本书由 飞吻的鱼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千古东流[综武侠]》 作者:山海十八 文案: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乐远岑偶得机缘,穿行至江湖。   那些年,她行舟桃花岛,纵马白驼山。不惧蝙蝠,耍了飞刀……   一路行来,从籍籍无名到威震八方,看尽千古浮沉事,东流至天问武道。   一句话简介:走,去江湖搞事情。   阅读告示:本文无限流,主综武侠,打乱时间线,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武侠 无限流 快穿 升级流 主角:乐远岑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千里风飞雷厉。 此刻在终南山深处,正上演着一出飞沙走石之战。 就见一只两米多高的神雕飞在半空之中,它头顶血红大肉瘤,正张开了双翼狠狠拍向了直冲它面门而来的菩斯曲蛇。 别看神雕的双翼似是甚短,但双翼一动便是狂风大作,将那长着血盆大口而来的菩斯曲蛇扇歪了一尺远。也就是趁着这个时机,神雕一个猛扑尖利的雕喙,狠狠啄向了菩斯曲蛇的七寸之处。 “嘶——”一道尖利的蛇吐信声响起,像是在咒骂神雕的招式狠辣,直取它的命门所在。但是,菩斯曲蛇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狠狠给了它一击的攻击不是神雕本尊,而是控制着雕身的人类魂魄,也就是借宿雕身的乐远岑给了它狠狠一嘴。 乐远岑听见菩斯曲蛇的吐信声,这些年来活在雕身里她没能学会蛇语,但多少都懂了蛇的感情波动。这就是恶蛇先告状了,分明是它先挑衅神雕前来攻击,她还没控诉蛇皮特别硬,一啄就磕得她嘴疼。当然其实也不能算是她的嘴,该说是把雕喙给磕疼了。 此话听起来有些绕口,实则并不难理解。 若是有人的魂魄借住在雕身之中,从感觉上而言,雕身触痛,人也就会感到痛。 人的魂魄借宿雕身,并且与雕的魂魄共存,听着就是怪力乱神的瞎话。可是对于乐远岑而言,她意外身死后,穿越时空借宿雕身一事确实发生了。 眼下在激战中不容走神,当前先要杀了菩斯曲蛇。 这蛇头上生出肉角,鳞片泛着金光,加之它庞大的蛇身,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蛇,行走如风,异常凶猛。一般动物见了它,全都尽数沦为它蛇吻下的亡魂,但谁让它今天遇到了乐远岑,或者说谁让它遇到了神雕。 乐远岑也顾不得嘴是不是疼,她展翅而飞,利用了空战的俯冲有利优势,一对利爪再度攻上了菩斯曲蛇的七寸处。她先上左爪,再上右爪,仿佛无影连环踢不给菩斯曲蛇一丝逃脱的机会。 菩斯曲蛇的七寸先后共受到了三次暴击,第一击尚且抵挡住了雕喙,第二击之下蛇鳞带皮地被利爪勾去,第三击竟是被径直勾出了蛇心。 蛇心既然已经挂在乐远岑挥出的爪子上,菩斯曲蛇庞大的蛇身自是轰然倒地溅起了一地泥沙,原本闪现金光的蛇身仿佛一下就褪去了光芒,这条怪蛇就断气了。 ‘乐,你这次做得很好,已经有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感觉,再继续努力,有朝一日你定能得到独孤的真传。’ 神雕以意识说了这些,它就将利爪上的蛇心甩到了地上,先是一口吞了蛇心,然后破开了菩斯曲蛇的蛇腹,再一口吞掉了蛇胆。 乐远岑听闻神雕之言,她是罕见地隔了几百年时光拜了独孤求败为师,还并非凭借流传下来的典藏秘籍,而是依靠独孤求败的朋友神雕以神识传授,试问世间有几人有如此运气? 此事的前因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但不妨长话短说。 乐远岑上辈子死在天灾泥石流之中,自然之力威不可挡,根本就没有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她并不知山洪的到来触动了何种机缘,在身躯被压碎之后,灵魂却是听到了冥冥中的声音。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三千世界,妙不可言。汝可愿以武入道,窥天地之法?’ 当然愿意!乐远岑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她想要活着,如能得道就不会再似身死之际,面对滚滚而来的泥石毫无反抗之力。然而,随着这一句愿意而来的并非醍醐灌顶的满点金手指,一股力量仿佛划破时空的桎梏,就将她的灵魂抛了出去。 这股力量只留下寥寥数语,大致意思赠予有缘人几次穿行时空的机缘。至于能在辗转异世间领悟什么都是个人缘法,能否凝魂为体获得真的新生,这就要看乐远岑自己的本事。 那个声音郑重言明,修行之路不会是平坦大道,因为一入江湖寻求武道,总是几番风雨几番晴,全看她自身如何一步一步地攀上通天之途。愿她珍重,有朝一日得悟大道。 乐远岑很快就明白了不平坦是崎岖到了什么程度,她并没能借尸还魂,魂魄借宿到了一只神雕的体内。她的魂魄在穿行时空的过程中受伤了,所以刚入神雕之身时浑浑噩噩,一直都处于并不完全清醒的状态。 幸而,乐远岑遇到的是神雕。神雕既然冠以神字,那就与一般的雕完全不同。这只雕多智近妖,它虽然没到吸收天地精华化形的地步,但已经完全不再是普通的动物,从它活了几百年就可见端倪。 神雕起先惊讶于居然有人类的魂魄借宿到它的身体中,它不可能没有防备敌意,但是这个魂魄一直都是浑噩不够清醒,而它也无法将其赶出去。 久而久之,神雕反倒也是习惯了,自从它的人类朋友独孤求败死后,它也孤寂了很久,有这么个小家伙陪着也不错。 作为一只神雕,它自然能分辨人类的善恶,对一缕借住在身体中的灵魂更能有直观地感受。这一缕灵魂几度曾面临消散的境地,但她竟然凭着一股意志硬是支撑了下来,她想要活,想要活得自由自在,终有一日可以翱翔九霄。 神雕都被这股意志打动了,它已经踏入了感知天地之力的境界,就将吸收的小部分力量慢慢滋养了乐远岑的神魂,多年之后,终是渐渐改善了她浑噩不清的状态。 乐远岑持续了很久半是浑噩半是清醒的状态,那种日子肯定不舒服,而她的神魂在穿行时空中受了伤,灵魂与记忆相关,上辈子不重要的记忆都记不得了。好在她还能固守本心,保留了自己是谁,想要如何的意识。 人魂借宿雕身并非美好的体验,最直观先感受的就是神雕生吞猎物的感觉,那种鲜血淋淋肉类入胃的血腥味道,绝非是让她的意识产生了反胃的想法那么简单,这可能给了她不准备再吃荤食很多年的心理阴影。更不提她要怎么适应一只雕的日常生活,包括了吃喝拉撒睡。 不过,乐远岑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她知道辗转异世的机缘有多难得,更明白修成大道要承受的苦其心志。 她更不会多加抱怨活在雕身中的不快,神雕与她非亲非故,却是滋养了她的神魂,可谓对她有救命之恩。越是面对在这种困境,她越是要好好活着,才不负难得的机缘。 神雕不愧‘神’字,它是一只博学之雕,虽然不是阅遍群书贯通典籍,但它有过一位绝世之才的人类朋友剑魔独孤求败,这让神雕对于武学的理解远超了绝大多数的人类。 独孤求败是唐末年间的门阀世家子弟,本就是学富五车,却是离经叛道地离开家族追求剑道。神雕陪伴独孤求败隐居在山谷中几十年直到剑魔身死,他们并非没有交流,独孤求败与神雕谈经论道,有时是以沙为纸、以气为笔写下千篇文章,虽是一人一雕,却非自言自语,奇异地两相而合。只可惜神雕还是一只雕,毕竟口不能吐人言,爪不能书文字,那种交流到底隔了一层。 乐远岑与神雕之间却无这种困扰,她借宿雕身就能与神雕的意识直接沟通。 在她不够清醒的年月里,神雕总是一趁着她清醒就与她说书论道,并非仅是独孤求败所言之道,还有神雕几百年来活在世间,对于天地自然的感知。借以雕身,她确实也能感同身受。 如此教学直到八年前,乐远岑总算完全清醒了过来。 这下,神雕时不时让她将所学理论付之以实践,比如抓蛇扑虎,比如在风雨中与自然抗衡。居然还让她以爪子握起枯枝,在沙地上开始练习起书写作画。 神雕毕竟是雕,它没有书写绘画的本能,但乐远岑是人,即便借宿雕身,可是灵魂中还有那番记忆,那为何不加以练习,这也算是给它报酬了。 人与雕同在一身,对于人是机缘,对于雕何尝又不是。等来日乐远岑离去,它也成为了一只会书写的雕,更是不负神雕之名,岂不妙哉? ‘雕兄,我现在就算得了独孤前辈的真传,但那距离以人身运用自如,那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本就威猛无比,我借以你的身体能做成,若是到了人身之中,没有了内功也是要从头再来。’ 乐远岑看着神雕在水潭里洗了洗沾血的爪子与尖嘴,她现在已经能静心守志,彻底无视神雕津津有味进食鲜肉时,她会有的同步进食感觉了。 可是,借宿雕身终非长远之计,究竟机缘何时能来,她如何才能借着人类尸体还魂? ‘车到山前必有路。乐,我们总能找到办法。已知传说里的仙山蓬莱并不存在,我倒是想要渡海去东瀛一看,这些年我还没飞过大海,所以这次我们就往东边飞。要多走走多看看,窝在一处机缘总不会送上门。’ 神雕扇动了翅膀,菩斯曲蛇的蛇胆含有极大的能量,吃过这一顿好的,它就要飞离终南山,远度大海了。 ‘传至于你所考虑的内功等问题,独孤当年并未与我详说,我们所论都脱离了这一范畴。百余年前,我偶然见过一个男人好像叫黄裳,他写下了《九阴真经》,那可能是一本不错的书。或者,你不如去西夏找找灵鹫宫,那里本该存有高深的武学心法。你听名字就明白了,灵鹫与雕总有些关联的,那又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虽然神雕说得随意,但是黄裳所著《九阴真经》在哪里呢?而神雕也记不清灵鹫宫究竟在西夏何方,何况几百年的岁月变迁,那里是否已经只余残破沙石。 乐远岑更要考虑获取这些秘籍的危险性,但那都暂且不论,她目前只想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让她重新做回人。 这算应该是小目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包养,求留言。o( ̄ε ̄*) 第2章 神雕在横渡东海前又回了襄阳城外的剑冢道了一声告别。这几百年来,它即便东飞西跑还是会时不时回剑冢小住,那里更像是它的家,但也要允许一只雕放荡不羁爱自由,它不可能几百年都住在剑冢所在的山里足不出户。 此番一路向东飞去,就在嘉兴附近饱餐了最后一顿。虽说等到了海面上也不是没有食物,还能够抓海里的鱼吃。但是毛绒绒的鸟类就算成为了神雕,总还是不太喜欢水,它也没有潜入深海游泳的本领。 乐远岑上辈子会游泳,可她在神雕身体中过得太久了,那种感觉多半也找不回来了。假如她变回了人,必然还要有不少地方要重新再适应。 两者这次去东瀛是打算一鼓作气地飞,半途应该无处停歇。 如果是一般的鸟还能找海上的船桅停一停,但神雕太大只了,它若是停在了某艘船上,也不知是被当做神还是当做妖。 如今宋朝与东瀛民间的通商不断,常有商船往来,如果那些商人偶然抬头一望,会否看到掠过天空的神雕,说不定还会留下某些荒诞离奇的传说。 在风和日丽的清晨,神雕展开了双翼开启了它的首次渡海之行。 乐远岑借着雕身感受着拂面而来的阵阵海风,风中带着一股咸腥味,这就是大海的味道。海面上波光粼粼,有时可以看到跃出水面的鱼,有的鱼运气不太好就被俯冲向下的海鸟啄叼走吃掉了。 飞在高空中看着下方的鸟鱼相斗,是一种非常有趣的体验,仿佛生出了一种将天下万物尽收眼底的豪迈之感。 乐远岑难免想得远了一些,不知能否有一日,她作为人也可俯瞰人间万物? 然而,不等乐远岑再继续做梦,天上骤然乍响了一道惊雷! ‘不妙!我们看来是遇到了少见的雷暴。’ 神雕感到了随着一道惊雷而起的雷雨气息,它身上黄黑色的鸟毛微微颤了颤。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无法躲避暴风雨的侵袭,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扛。 海天之间霎时就变了模样。只见狂风卷着乌云而来,晴朗的天色不过转瞬就成了一片漆黑。海浪翻腾而起,海面上有一两艘船都在浪头挣扎着,希望能够逃过散架覆灭的命运,可是怎么看都是逃难一劫。 雷电划破了昏暗的天空,猛击向波涛汹涌的海面,只是轰鸣作响的雷电并非只有一两道,而是接连不断地从天下劈了下来,倾盆暴雨紧接而至。 神雕在狂风暴雨与电闪雷鸣中飞行着,它面对如此狂风骤雨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被激起了无限斗志,让它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嗷叫声。 乐远岑感受着暴雨击打在雕身上,她听见了神雕意识所言,它希望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因为很久没有遇到如此狂暴的天气了,能在这种凶恶的天气里飞过大海,真是一种难得的挑战。 这一刻,乐远岑觉得无比有幸。 这是何等幸运,她才能感同身受神雕与雷暴风雨的对抗,神雕这种不畏天地之怒的气魄,使人也顿生出试与天公竞自由的雄心壮志。有朝一日,她必然也能挥手间翻云覆雨,这可以说是野心,或者说是志向。 只是,人要达成理想总有一段长路要走,第一步先要成为脚踏实地的人。 当神雕在风雨中穿行时,避无可避地也要面对雷电的袭击,它的雕身巨大却在空中十分灵巧地飞行着,但还是没能完全躲过一道雷击。 这一道惊雷与神雕可谓是擦翅而过,本以为雷击夹带的余威只是烧去了雕身上的一大块鸟毛,可很快神雕与乐远岑都感到了不对劲,雕身中乐远岑的神魂开始震动了起来。 自古的奇闻异谈里,道士结丹、妖怪化形都与雷劫有关,雷电似是对神魂有种说不清的影响。 乐远岑此时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道不明的影响力,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在与雷电近距离接触中,神魂开始距离地波动起来。她的魂魄就要离开雕身了,可是一旦了离开又会去哪里?她还能活在这个世界吗? “呜——”神雕朝天一叫,此声尽涵了离别之意。‘乐,山高水阔,我们必有再见之日,你要保重!’ 乐远岑最后听清了神雕意识之语,她的魂魄就如同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耳边皆是雷电与风雨声,仿佛她会在此中消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乐远岑净心守志坚定着心中信念,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退去了,魂魄不再继续飘摇,她感到身体一沉,竟是看到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身是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女,一家三口从外乡来到嘉兴,本来差点就说定了婚事,谁想到男方在外运货的途中身亡了。 父亲过世后,家境就越发艰难,母亲也染上了重病,如此一来,原身也没能找个人家出嫁。三个月前,原身的母亲过世,她一个孤女勉强维持生计,可一场风寒终是要了她的命。 乐远岑则借尸还魂了。她的神魂进入此身,多少都温养了原本病重的身体,但也不会有一夕之间从营养不良变作元气满满。 不过,能重新做回人就是一个大好消息,算是已经实现了上一个小目标,接下来就要看她有无本领闯出一番天地了。只是依据眼前的境况而言,除了获得了人身,她并无什么有利资本。 穷!这是乐远岑得知原身记忆,并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木屋后的直观感受。 这是穷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原身随着父母来到嘉兴,在嘉兴的郊外搭建了一处小木屋,在此地没有任何宗亲相助,否则她也不会落得死在屋中无人问津的地步。 乐远岑看着床边破洞的布鞋,还有身上缝缝补补的衣服,依照记忆所示在枕头下摸出了二十文铜钱,这是她仅有的财产。 二十文铜钱能做什么?原身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依靠做女红为生,但也没有精湛的绣工,只能说是勉强生活而已。对于维持生活必须物资的物价有一定的认知,知道米面、粗布等的价格。 乐远岑初步归拢了一下,二十文铜钱只够维持一个人一天的最低开销。她也说不准当前的物价是否通货膨胀得厉害,反正她想要换一套不带补丁的粗布衣物,起码也要两百文铜钱。 眼下,家中锅里没有半颗米粒,更是连一把菜根也找不到。 乐远岑听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只得先往屋外的小树林里去采摘一些野果垫饥。如今,她再不是在雕身中,以这副不曾锻炼外加有些体虚的身板,进入深山就是变相寻死。她非常清楚深山中会有什么,是有能卖出高价的药材,但先不谈药材长在峭壁之上,这一路几乎必然会遇到猛兽毒物,就她无力对抗。 想要采药材赚钱,就先要有过人的本领。可是要有过人的本领,是需得习得高深的武功,寻的高深的武功又哪有那么容易。在那之前起码得有健康的身体,可健康的身体起码需要吃好喝好,但那就必须要有一定的家财。 这绕了一圈,似乎就绕回来了。 先不谈高深的武功,仅以乐远岑与神雕所学,她想要自己摸索在人身中练出真气,就要先研究一下经络穴位。然而,目前她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何谈买书的钱?难怪人说穷文富武,没有一定的资产如何习武?拜入某个师门学艺的话,也要看能不能走到山门口。 做人并不比做雕容易。 在神雕身中,乐远岑仿佛能够击杀怪蛇、翱翔天空,但现在是一切完全重新开始。而且雕与人毕竟有很大不同,就算她对天地之力有着一定感悟,但想要能够高屋建瓴也要从脚踏实地做起。 人总不会饿死自己,原身本是打算实在不行就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不过尚未去做就被风寒夺走了性命。 乐远岑啃了一口野果,野果汁水在口中蔓延开的酸味盖过了甜味,她眼下要白手起家,着实还没有半点头绪。她细数着自己的本领,通过做雕的这些年,她对山中的药材算是有所了解,对于猛兽毒物的弱点也有了解,只是目前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她深入深山,更不提采药捕兽。 做绣活赚钱吗?乐远岑看着这双手,她即便有原身的些许记忆,可是完全找不到感觉,何况原身也是半吊子。也许,她去撞撞运气去酒楼里做个跑堂的,希望掌柜的可以管饭,说不得她还能偷学一些烧菜的手艺。 然而,此非上策。跑堂的工钱最多就是温饱,她要何时才能买得起医书,研习人体经络图,凭借昔日所学想办法感悟出内功真气来? 乐远岑想着就踢到了一根树枝,她猛地拍了拍双手,弯腰捡起了树枝。 她怎么就没早想到这一手,那肯定是被神雕的噩梦式教学弄得开启了下意识屏蔽。虽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这年头断文识字的人应该不多,而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也该不多。 神雕对于乐远岑有救命之恩,更有为师的恩情,它只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乐远岑借以雕身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以偿它多年的夙愿。 雕不能吐人言是无可奈何的本能,可是没能与独孤求败以书画交流沟通,是神雕一直以来的遗憾。乐远岑既然是借宿雕身,那么神雕就想要借以人类魂魄的本能,去实现多年的夙愿。 这是一个离奇到有些丧心病狂的愿望。 乐远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了,她对神雕之恩无以为报,能够帮它完成这一心愿,那就用尽全力去做,就以独孤求败在剑冢中留下的碑刻为临摹字体。 在八年的练习之中,乐远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放弃,用雕爪成书太匪夷所思了,谁写谁知道多困难。可是,她与神雕在一身之中,神雕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方位地督促她,哪里容得她气馁或放弃,还就真的练成了。 如今,乐远岑以树枝为笔、泥沙地为纸,首次以人的手开始书写,刚一开始尚未能完全找到手感,但在写了几米的泥沙地之后,地上的字迹已经是自成一派。无法说具体是哪一种字体,但浑然天成中透出了豪迈之气,正如剑魔一生纵横天下,无一敌手。 乐远岑看着地上的字迹而感慨万千,难怪说所有非人的苦难都会成为一笔财富。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了,说出去谁相信,这是借以雕身而练成的书法,其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 而今,以这一手字画,她应该不会饿死了吧? 第3章 不过,想要卖字也要先买得起纸笔。 乐远岑盘算着去先去嘉兴城找份小工,然后才能买得起笔墨。她还没有在纸上写过字作过画,总还要稍稍适应练习一番。在那之后,她不求以一幅字闻名天下,可好歹总能卖出几两银子吧? 说干就干。 乐远岑当即就翻出了家中最后一套不打补丁的衣物,是原身父亲所留洗得发白的布衣,将它改得稍稍合身了一些,再以炭笔画粗了眉毛,准备扮作少年进入了嘉兴城。谁让这个世道男子比女子容易找到工作,也符合她落魄书生的身份。她看着水盆之中的倒影,眉宇之间的神情完全无法让人看出来是女扮男装。 其实,乐远岑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是女子,活在雕身久了,她有些担忧的是会被认为不像人。好比在双脚走路的时候,她忽然会不知如何自然摆动双臂,总觉得这还是一双翅膀。或是身体上有些痒了,会下意识想要以嘴去啄一啄。 这些像是人会做的吗?乐远岑提醒着自己务必要戒除某些在雕身中而形成的习惯。 **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乐远岑就带着一些野果与水囊,徒步走向了嘉兴城,希望可以先找到一份靠谱的工作养活自己,才能有健康的身体寻找武功秘籍。 淳熙十四年的嘉兴城已是人流如织,自从五六十年前的靖康之变后,朝廷南迁至临安城,江南一带可谓是一日比一日要富裕。 乐远岑行走在嘉兴城里,直到今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她才真的有了自己是穿行至古时的切实感。 因为她的神魂受过伤,上辈子那些不重要的记忆都差不多忘了。 她曾也模糊地意识到神雕,以及神雕提过一句的《九阴真经》可能与武侠小说有关。不过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既是来到了此间,在雕身中亦是感受到了天地之道,她很明白自己是切实地活在此间,活在一个与正史似是而非的世界里。 乐远岑观察着往来的人群,刚好看到了一队镖局走镖,其中不乏刀剑出行的江湖人士,他们大多还都是男子,也有少许看起来与普通百姓不同的江湖女子。 江湖可能就在她的身边,但此刻她却还没有一脚踏入江湖的资格,更是先要谋求一份温饱。 别看嘉兴城很是繁华,眼见就要日头高照,乐远岑一上午跑了三十二家店铺,一路厚着脸皮询问自荐,但是酒楼、客栈、各类铺子却没有一家缺人手。她随身水囊的水都要喝完了,却半点机会都没遇到。 这很可能是因为已经到了三月末,早就过了年节过后的招工旺季。 在二月初各处都会补招伙计,现在快要过去两个月了,哪里还会缺人。如果像是药铺那种需要粗通药材专业知识的地方,更是一般都不会更换伙计,是几年才会招聘新手。 “走、走、走,别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布庄的掌柜像是赶苍蝇一样将乐远岑拦在了店门口,“店里不缺人手!” 乐远岑开未能开口多说几句,这是她不死心继续试一试的布庄,但是看着掌柜的态度也是多说无益。她也看清了店里伙计脸上的嘲笑之色,估计那是在笑她不自量力想要与之抢饭碗。 乐远岑没有再死皮赖脸地求收留,一脸平静地微笑着就离开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生意兴荣。” 布庄的掌柜看着乐远岑平静地转身离开,心里反而有些发虚。人心里一发虚嘴上就多念了几句,“还学读书人装什么斯文,这身板给人去搬砖也没工头收。什么人都能往城里凑了,想要讨口饭吃,不如直接加入丐帮得了。” 乐远岑听清了掌柜的话,她在嘉兴城里也见到了丐帮弟子。他们与一般的乞丐有所不同,看上去稍微干净一些,身上会挂有一两个口袋。 并非是乐远岑歧视丐帮,但加入丐帮与她的规划完全不符,何况一旦加入了某个帮派,恐怕就必须要遵守它的规矩,不到走投无路,这不是她的选择。 至于有关丐帮之外的门派,乐远岑在大饼铺子旁听了听走镖一伙人闲聊的话。 目前为止,似是还没有哪个适合女子去的门派,她模糊记忆里的峨嵋,似乎还只是一座单纯的山而已。较为出名的是全真教,一个叫王重阳的人在七八年前在终南山上立教。 乐远岑自问曾借着雕身也是终南山一霸,而在做雕的时候就是超然物外,当时只顾深山里修行,没能顾得上有什么人来占了山头。 如果那时候去套套近乎,王重阳作为能够开宗立派的人,他的胆子应该不会太小,应该不会被神雕吓傻。却不知会他是何脾性,是畏惧神雕的与众不同,或是会引以为友? 然而,如今想这些都没用,嘉兴与终南山相隔太远。在没充足的钱财、没有锻炼到适合长途出行好之前,她也不会选择冒然前往终南山,而且谁知道全真教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乐远岑啃掉了几只野果,下午她还得继续在城里找工作,半天时间才走完了城里的一小半店铺,说不定下午会遇到什么意外之喜。 可是,下午乐远岑走遍了大半个嘉兴城,意外之喜迟迟不来。 她一路上也见到了摆着小摊代写书信的读书人,可是一封信的要价并不高,撇去了纸笔的成本,也就是赚几十个铜板而已。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略通文墨的人不需代写书信,而需要代写一般多为不怎么识字的底层百姓,他们又能支付几个铜板? 那位代写书信的读书人摆了个小摊,也挂着几幅他的字画出售。以乐远岑的鉴赏眼光来看,这字画也算不得太差,却是完全无人问津。 这一现状无意给乐远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看来以出售字画来挣钱也没那么容易,只怕其中的水也有些深,她之前可能想的有些太乐观了,别花了钱买笔墨纸砚反倒赔了。 直到夕阳西下,乐远岑还是没能寻得一份工作,她告诉自己不能气馁,才只是用了一天而已。可是她的心里很清楚,经过一天的观察足以让她明白这个时代里底层百姓的生活不易。 看来,她来到这个时代还有的学,世事洞明皆是学问。 这时,乐远岑已经走到了城东的花街柳巷之侧,此处弥散着一股脂粉香。夕阳余晖时分,不少店铺准备打烊了,但青楼却到了开门营业的时候。 她没有走进这段胭脂巷,拐了一个弯向另一条街走去,那里出入的多半都是读书人,有卖笔墨纸砚的店铺、文玩字画的店铺,还有好几家书坊。这两条街道相去不远,倒是应和了才子佳人的戏文。 这条街上挂出的字画与刚才在小摊上看到的就有明显的不同,先不谈谁笔下的字画更好,就是在装裱卖相上,店门口挂出的字画就已经占了先机。 “这位小哥,你是来应聘誊抄医书一职吗?” 虫二书坊的掌柜看到乐远岑在店门口停留了少许时间,他笑呵呵地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指了指招聘告示,“医书不同与其他的书,誊抄起来必须连其中的配图也一起抄录下来。你若想应聘不仅要写一手好字,还要画一手好画,需得当场作一副画让我看一看能否胜任。” 乐远岑当然看到了这则招聘启事,她乍一看也觉得可能否极泰来了。医书,她所欲也;工钱,亦她所欲也,两者竟是可以得兼。 不过,真有天降好事吗?这个年代似乎并不流行抄书了。她走了一路,虽仅是匆匆一瞥,但也发现目力所及的书籍都是刊印出来的,为何这家虫二书坊会要招聘誊抄医书之人? “掌柜的,是要我现在就画吗?画些什么呢?” 乐远岑心有疑惑,却也不想轻易放过了这个挣钱的机会。她是穷得只有二十文铜钱了,急需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只要不超过她心里的底线,她总要抓住机会试一试。 掌柜暗中打量了乐远岑一番,见其身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穿着一双有些破烂的鞋子,就露出了一个和蔼无比的笑容。他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书,指了指左侧的竹帘后方,“笔墨纸砚,桌上都有。就画经络图的第一页。来,这边请——” 乐远岑踏入了虫二书局,她扫视了眼前的布局,无疑这是一家规模较大的书局。 左手边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面基本上纤尘不染,该是有人定期擦拭打扫。右手边用半卷的竹帘隔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序地放置了几张书桌,上面都各有笔墨纸砚,许是方便来此的读书人能随时记录些什么。 乐远岑接过了经络书,她见掌柜的态度不带一丝倨傲,难道说真是读书使人明智,书坊的掌柜比之其它店铺的掌柜,不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了吗?或者,礼贤下士,是因为必有所求。 即使心中多了一份疑惑,但她还是坐到了竹帘后的书桌前,看清了桌上所放的纸张较为粗糙。她很久没用毛笔写过字了,在如此纸张上下笔也能少了些烧钱的感觉。在磨好墨之后,就先动笔画了乌龟试了试手感,一连画了五只乌龟后,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打开了经络图的书。 这是一本很清晰的经络图,分为整体与局部。 开篇第一页所画的人体经络,是一位中年大叔,他赤.裸半身,仅有腰间系着一块布遮住胯.间部位。画中人并非是呆板地横着双臂、稍稍分开双腿的站立姿势,而是一手叉腰,一手笑着捋起胡须,头上还系有发冠。图中标注出了每一个穴位点,在边上加以了旁注。 乐远岑又多翻了几页,她还没见过此时的经络图,整本书有正面画、侧面画、背面画,最后还有一位衣衫半遮半掩的女子图,原来竟是如此详尽。 虽说医者眼中不分男女,但这个年代已经能如此放得开了吗?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每天00:10更新,J.J有时候抽阿抽,需要多刷几次∑(O_O;) 第4章 乐远岑撇开心底疑惑,从她的实际需求出发,依照如此图示,她可以慢慢摸索身体的穴道,如果能阅读更加详细的医书就更好了。如能得到书坊的工作,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此想着,她笔下有神地已经勾了出了书册首页上中年男子的模样,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 “掌柜的,你看如何?”乐远岑将画纸递给了掌柜,就见掌柜的连连点头。 掌柜又看了一眼店门外,这会已经到了打烊的时候,没有什么人往来了,但他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开口就先称赞,“先生的画技了得,你这一笔画意本该引得天下人赞叹。可惜啊,这世间千里马常有,伯乐却是寥寥无几。” 乐远岑没有因为掌柜的赞叹而心生愉悦,她反倒是更加觉得奇怪了。 今日,她遭遇了太多次白眼,只因大多数的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位掌柜反倒是一直和煦和亲的模样,并且从小哥就变作了先生的称呼。不是她疑心重,但多留一个心眼并无错。 “掌柜客气了,我不求以画作闻达天下,先有温饱的日子就够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看来先生是明白人。我经营书坊有些年头了,见过很多读书人,谁都想要出人头地,却忘了脚踏实地,饭都没得吃了,还哪有力气治国安邦。 你也看到了这条街上挂出的字画,能到这里卖字画,他们起码要有一笔钱先给店铺为其装裱,装裱是有讲究的门手艺。裱的不好,就像是人穿了旧衣服,难免卖相不好,也就卖不出好价钱了。不过那笔钱的价格不低,到底能否卖出高价也各花入个眼。字画毕竟不像米粮,会有一个标准的起步价。” 掌柜又是话锋一转继续说到,“话说回来,字画能卖什么价格,字画本身是很重要,但写字作画的人更重要。你有名了,这字画不愁没人买。你没有名气,画得再好,也就那样。然而,这年头讲究的是师门关系,能够真的以一介布衣成为封疆大吏的人毕竟屈指可数,因为人数少,才被人津津乐道,想要出人头地不容易。” 乐远岑明白这个道理,听来无奈,但就是现实。她觉得掌柜是话里有话,正如这一则有些奇怪的医书誊写招聘。忽而,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并不是在招聘誊写医书的人,而是在招聘另一种画师。 “掌柜,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刚才那本书里最有一页竟是有女子经络图,这不太常见吧?” 掌柜呵呵一笑,他见乐远岑面不改色,知道大概可以成了。 “看来先生也猜到了,书坊是什么书都卖的,赚钱的书更要卖。先生愿不愿意一起赚钱呢?其实也不是见不得人,只是在大多数读书人看来离经叛道而已。” 离经叛道? 乐远岑心说不只如此,套用这位掌柜适才所言,如果某日得以功成名就,画过这种画会被笑言几句是添了一段旖旎故事,如果一生未曾执掌权柄,画了这种画难免被人说辱没了文人风骨,沾染了风尘之味。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阴阳相合,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 掌柜一本正经地说着,顺手拿出了算盘,他先后拨了两串数字,“挂在这条街上的字画一般最多卖这个价,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遇到买家。可是这种画以套来卖能卖这个数,我给你三成的分成。 虫二书坊是整个嘉兴城最大的书坊,也是整个江南地带最受欢迎的书坊。东家做过计算,简单点说,先生若是成了书坊的特聘画手,不谈日进斗金,可是每天赚个一两银子绝对没问题。” 乐远岑并看不懂算盘,但她听得懂掌柜报出的银子能让她过上何种生活,当然还有个前提是成为特聘画手。 “可能我的问题有点失礼,可既是如此赚钱的活,掌柜难道还怕找不到人吗?如此金饭碗尽是没人抢着要?” 这个金饭碗指的就是画春.宫.图,但这一问题就有些假了。 虽然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会住在青楼里写出流传颇广的词曲,必然少不得一笔润笔费,但诗词与春.宫.图是有很大的差别。 文人风骨讲究的是不怕贫穷,何况真的能读书识字,家里总还有一两分薄财,家里人也不太喜欢读书人出来画春.宫.图。这总会留下一笔痕迹,对于未来出仕难说有何影响。想要找个好的春.宫.图画师,其实并不容易。 例如乐远岑这种情况,在前世识字断文,后来由神雕传以天地之法,再临摹独孤求败的碑文自成一派,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比之文人作画春.宫.图,如果被人识破是身为女子作画春.宫.图,才是真的离经叛道。不过,她难道还会顾忌世间的流言蜚语?何况对她而言,什么是经,什么是道,是由她的心说了算,不是他人的人云亦云说了算。 乐远岑觉得奇怪的是,原本的画师怎么就离职了? 掌柜笑着透露出了些许原委,“说来真的太巧了。书坊的几位画师,有两位都告老还乡了,还有两位高中之后不再继续作画了,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先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足见你我极为有缘。 先生别看我家仅是小小的书坊,其实说到底,谁不看春.宫.图呢?先生只要不介意人言可畏,那么又何惧剑走偏锋,通过书局也能结识不少读书人。等到先生某日飞黄腾达,书坊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乐远岑看着很会做生意的掌柜,对于欲扬先抑,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并且勾勒美好未来是很有一套。她又不去科举,并不需要那些官场里的人脉,但如果书坊的书能免费读,这就很有吸引力了,省去了一大笔开销。 “掌柜是个实在人,我也是实在人,若是错过了你我两个实在人之间的缘分,恐怕都会遗憾叹息。我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喜好,看我这样子,肚子也不饱了,谈什么清高。 既然已经把话摊开来说了,那我就直接问了。现在您能给我多少工钱,以后能否有涨幅,书坊包食宿吗?还有一点,我没有这方面的作画经验,书坊是否有什么参考书籍让我先看一看?” “我叫章筠,大家一般都叫章掌柜,先生觉得怎么称呼顺口,随意就好。你的这些问题,我们坐下来谈。” 章掌柜暗中松了一口气,话到此处就是具体商议待遇了,其实没人比他希望早日招到一位好的画师,他负责书坊里这一块的买卖。 虫二书坊能在宋朝境内一开好几家,背后的东家必是有些来历。所谓虫二既是风月无边,书坊的春.宫.图在暗中何止闻名江南江北,远到金国、西夏也都是被奉为上品。 能买得起虫二书坊春.宫.图的人,都是不缺钱的主,但是接连走了四位画技高超的画师,眼见就要出现书源断层,那么直接损失的则是银子,当然要广纳贤士,找一个画技高超还能好好画春.宫.图的画师。 乐远岑与章掌柜商谈了一番,在能够保质保量的前提下,第一年她的月薪可达二十两银子,这在富贵人家看来许是随手打赏的数目,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绝不是小数目。然而,乐远岑也知道一般能习得一笔精妙画技的读书人,说不定还真看不上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可是她的情况特别,为什么要与银子过不去。 书坊包一顿午饭,但不包住宿。 章掌柜听闻乐远岑住在城郊,如果每日都要来回那很费时费力,就提议她可以宿在平日作画的屋子里,自己出钱打一张小床。屋子就在书坊后侧的小院里,屋子本身并不大,除了能放下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但好歹算是一个落脚地。 乐远岑参观了小院子,除了茅厕之外,共有五间房,算是内部办公地点,也不只有她一位画师,可是其余都已经拖家带口,不住在小院里。 在书坊打样之后,小院与书坊之间的门就会落锁,她可以从另一道边门进出。让她觉得不错的是茅厕很干净,章掌柜表示书坊应该只让人闻到书香,其余杂味要能避则避,所以还有两处设计方便的洗手处,千万不能把书籍弄脏了。 章掌柜也答应了乐远岑想要免费借阅书籍的心愿,新书自是不能借阅,但是书店里总有些旧书,那可以借着翻阅,反正只要乐远岑每个月按时交稿就行。至于乐远岑所问的如何学习去画春.宫.图,章掌柜表示生意场是个圈子,书坊与青楼总些关联。 “纸上得来终觉浅,一睹前辈的书籍是初级入门。此事虽不必亲身体会,但是不妨亲眼观摩。我们与嘉兴城最好的青楼听雨楼有些往来,能算半个听雨楼内部的人。 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这里面有不少讲究,头牌是不会让你一睹春光,但次几等就不同了。我们交一笔银子,可以通过墙上圆洞窥见一二,或者直接在屋里学习一下。你只要别害羞不敢直视就好,这都是为了工作。” 章掌柜也不是全然开玩笑,读书人难免想这事有辱斯文,但也不想想,儿女出嫁的时候,有能力的家庭都会备上一套春.宫.图,那么就总要有人将此画画得精妙。有些夸张的说,春.宫.图的画师实则也算肩负着了一个家庭的和谐快乐。 乐远岑在章掌柜打趣的眼神里波澜不惊地点头,她又不是真的青葱少年,也都已经借宿雕身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场面会引得她不适,感受过生吞血肉与直面撕裂猎物,观赏男女情.事都不值一提。 既是离经叛道,也不差这一步了。她也有些好奇此时的青楼是何模样,更好奇听雨楼的菜好吃的什么程度?她好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了。 第二日,章掌柜预支了一笔工钱给乐远岑,让她买了合适的衣物、置办生活用品,还有夜间观摩的费用也是算她的。 入夜时分,他们就一同前往了听雨楼,这个点也没有哪位恩客直奔主题,还都在吃晚膳,两人也就在一楼的大厅里吃了些。青楼有南来北往的客人,也就有各种小道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半个月前在衢州搞出不小事情的邪怪大侠,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嘉兴?” 第5章 章掌柜听人说起了邪怪大侠就先将筷子放了下来,他向乐远岑微微点头,这意思是听一听也无妨。 “听说那个邪怪大侠先是去打毁了庆元府明伦堂,后来在临安城兵部尚书衙门口,还有衢州南迁孔府门外张贴大告示,诋毁圣贤,更说了不少朝廷的坏话,说是应该图谋北伐,恢复故土,而非窝在江南一带不敢作为。” “我有些不懂了。这人闹出了此等事,虽说没伤及人命,但把朝廷的脸面往地上踩,怎么就没见到贴出他的通缉令?难道说他上头有人?” “这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他会戴着一张巨丑的面具,我猜他的武功该是不错,也没被揭去面具。朝廷要怎么出通缉令?画一张巨丑的面具吗?” 乐远岑听着点头,看来面具是好东西,它配合武功能构成特别的逃命手段。 至于这位成为近期热点的邪怪大侠,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能看出他有些意思,知道死读书没用,想要朝廷收复北方。可就算她对此段历史的记忆不够清晰,但也知道宋朝南迁后没能收复失地,虽不知具体又过了多少年,却是知道被元朝取而代之了。 “我看也非一点线索都没有,即便戴着面具也能判断老少,或者他只要说过话,就能从口音听出出身何地。官府竟是一点都不知情吗?” 章掌柜倒是主动问起了这些细节问题,“王老板与徐老板从衢州回来,一点其他的消息都没得到?” 王老板与徐老板就在热议此事,两人俱是摇头,就听王老板说到,“只听说那人的头发是黑色的,那么该不会是老者。而看他做出的事情也都像是年少气盛,多半是个刚出江湖的少年或青年。章掌柜你也不担心,人家砸的是孔庙的匾额,你那就是一家书坊,想轮还轮不到。” 章掌柜呵呵一笑,端起酒杯向领桌的几位遥遥一敬,转而挑起了另一个话头,问起往北方做茶叶生意的华老板北地的新鲜事,就把邪怪大侠的话题给轻轻揭过了。 这顿饭过后,章掌柜引着乐远岑走向了听雨楼的后方院落,先带她见一见听雨楼的主事老鸨谢妈妈,方便以后在此行事。 “乐先生,你认一认,东南方向的闻香院小院是后厨,边上的草木院里住的是粗使伙计。” 乐远岑已经制定了近期的计划,都说药补不如食补,外加以每日不断地锻炼,最重要是将这具身体养好。章掌柜说了,书坊虽是只包了午饭,但她的早饭与晚饭其实也不成问题,出些银子都可以挂靠在听雨楼,不必大鱼大肉,这里的菜式繁多,而口味绝对不必担忧。 今夜,乐远岑尝过了听雨楼厨师的手艺,果真是名不虚传。她已经琢磨了,既然算是听雨楼的半个内部伙计,为了以后行走江湖方便,她想与后厨打好关系学一两手。 不只是厨艺,她要学得并不少,比如不求似账房先生能打一手算盘,可是起码要看得懂算盘。诸如此类,也算是她在研究医书,感悟如何练出内力时的业余乐趣了。 “掌柜适才问起那位邪怪大侠,是否有什么讲究?”乐远岑没对章掌柜说这些琐事,她可不觉得章掌柜刚才的主动提问毫无理由。 “大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特别是我们这种生意人。有句话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对于生意人来说却是不看重的。我们看中的是能不能赚钱,好比说开客栈与酒楼的,不是怕江湖人闹事,而是闹了事不给赔偿的银子。当然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也尽量不赚黑心钱。” 章掌柜晃了晃脑袋继续说到,“这位邪怪大侠砸了几处孔庙,明目张胆地说圣贤书无用,不如兵多将广收复北方。他的话没错,说了我们不敢说的,做了我们不敢做的,才会叫他一声大侠。 只是江湖离普通人太远了,老百姓敬佩他、仰慕他,但他真的来到你面前,你心底却也会希望他离你远一点,因为他代表麻烦。他有本事避过麻烦,难保你不会被殃及鱼池。不过,有时候你也不会强硬地赶走他,因为你羡慕他,有时也想离他近一些。人就是那么矛盾。” “掌柜是个明白人。”乐远岑觉得章掌柜的话可能说出了很多普通人心底对江湖人的看法,“所以掌柜刚才问起邪怪大侠的模样,或多或少是为了做好准备。” 章掌柜笑了起来,和明白人说话就是不累。 “生意人得罪不起大侠,我总得关心一下,如果能拉拢也是不错,这就要因人而异地把握好度,多了一份武力保障,却又不会太多牵连到江湖事之中。如今即便不知他是男是女、是何种相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虫二书坊一直都欢迎各种客人。 乐先生,我们开门做生意,笑脸迎人,拿捏准了说好话的尺度总是没错的。谁不喜欢被夸赞,谁不喜欢被尊重。只有极少数的人冷静、理智,不为言辞所动,人的一辈子又能遇到几个?” 乐远岑认为章掌柜真的很会做人,也难怪他能成为江南一带影响最大的书坊的掌柜。“掌柜的能说到做到,也是世间少见,足见掌柜也是一位聪明人。” “哈哈,乐先生,你看这不是来了吗。你夸我聪明,我心里就很开心。见你夸得真诚,我就更开心。人心总是偏的,偏向自己喜好的那一面,一般会讨厌让自己愤怒生气的人,喜欢让自己高兴开心的人。” 章掌柜说着已经走到了老鸨谢妈妈的院子前,“大家都开心,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合作愉快。我先带你认识谢妈妈,让她带你熟悉一下听雨楼,从今往后,大家都是朋友。” 乐远岑自是要与谢妈妈打好关系,不仅是谢妈妈,还有这听雨楼的其他人。 ** 转眼春去秋来,到了九月末。邪怪大侠的传闻终是传闻,乐远岑过着她计划的生活。 小半年过后,她一改初来时营养不良的肌瘦模样,不仅是养好了身体长高了几许,更是自我摸索出了一套练气内功。 她翻阅了不少医书,并不求成为能开方诊病的大夫,而是希望更详细认识与了解人体。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华佗所留的五禽戏。在医书所记中,五禽戏是传统导引养生的一种功法,也有几种不同的流派,但都是借以虎、鹿、熊、猿、鸟等五种动物的动作习性而来强生健体。 乐远岑对这五种动物都了解很深,曾在神雕身中多次与它们对战,非常了解它们的动作变化,如此学习五禽戏是信手拈来。她结合了人体经络运行,参照在神雕身中所感觉到的天地之气与体内之气的流动相似之处,摸索出了一套内功。 在她坚持不懈地的练习下,终在三个月之后终是找到了气感,可以感到丹田处暖意洋洋,并且借此能以轻功飞起来了。即便不似在雕身之中日行千里,但纵身上树已经没有难度,想来假以时日,必能再有新的突破。 此时,乐远岑对江湖之事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像她这般完全没有看过内功秘籍,能够摸索出一套内力之人是极为少有。虽然还很难说自创的武功与高深武学之间的差距,但这已经有了成为开宗立派的潜质。可是,而今她还未一脚真的踏入江湖,对此是一无所知。 “乐先生,明天你就要去姑苏了,要多久才回来?你不在楼中,姐妹们都会想你的。” 乐远岑收回了琴弦上的手,对着说话的绿波浅浅一笑,“等刻完了屏风我就会回来,也就十天半个月。即便我不在,你们也不必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害了相思。” 乐远岑在听雨楼的人缘不错,从后厨的大厨到楼里的姑娘都与她有些交情。 于她而言,交好大厨是为了学习厨艺,小半年来练习菜刀功夫何尝不是练习手上刀工的一种,可能是太久没有吃热腾腾的菜,她学习的心愿迫切,如今已经出师了。 至于交好楼里的姑娘,本是因为她画的是春宫,抬头不见低头见,何不好好相处。不过听雨楼的姑娘各有千秋,有的擅琴、有的擅棋、有的擅诗文,与她们相处着,乐远岑也想多学些什么,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 绿波擅琴,也算是她将乐远岑引入琴瑟之门。她看着乐远岑的浅笑,微微移开了目光。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见其笑,但如此清隽的面容露出了笑容,正如春日暖阳照得满室满心,让人为之心动,而楼里的人都完全记不清小半年前刚见面时,乐远岑面黄肌瘦的模样。 绿波见过南来北往的各种男人,她觉得君子如玉就是乐先生的模样,虽是在红尘脂粉堆中行走,却半分都不沾染,但又不是清高地不可触摸。 这样想着,绿波心底一叹,终究像是谢妈妈说的,金鳞不是池中物,有的人终是会走的,与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当然不是害了相思,就是少了些乐趣。我没去过姑苏,先生回来后与我说说那里的景致吧。” “好。我会给你们都带礼物的。”乐远岑答应了下来,而她此去姑苏城是因为盛名所累。 小半年以来,在某个圈子里都知道了画师乐山的春宫一绝,谁让金子遮不住自身的光芒。 乐远岑的身价已经涨了,而还有人前来指定场景求画,这都由章掌柜代为删选接单了。此行姑苏城却是不得不走一次,因为让她去的是城中张知府。 这位张知府刚调任姑苏两个月,听闻从前的为官评价不太好,偏偏朝中有人,走了门路从南边来了姑苏。他听闻乐山的春宫一绝,竟是提出了一笔让乐远岑有些无语的生意。 别人都是求画,这位张知府很会玩,要将春宫做成屏风,还不是画纸的屏风,而是将画刻成石屏风放在床侧。他认为石头比纸张更能长久保存,估计是还想死后埋到墓里。 乐远岑并不精通雕刻,就算她能学着刻一二印章,但是还没本事刻如此画作。谁想到张知府非是认准了乐山的招牌,高价请了她去,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了。 章掌柜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直接拒绝是下下策,他已经打听过了张知府的情况,他在南边做下了不少恶事,奈何上头有人,暂且没人能动他。 “我们是管不着张知府做过什么,先生此去只管刻画就行。我已经为先生准备好了一件好东西。” 乐远岑见章掌柜拿出一个布包,其中装的都是小瓷瓶。之前,她已经告诉过章掌柜她并不会雕刻,章掌柜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会有一种好东西让她无师自通。“掌柜的,这些是?” “化石粉。”章掌柜拔开了一个小瓶子的盖子,用手指沾了一些往石桌上一抹,就见石桌上多了一道指印。“你用笔沾着它就能在石头上画画了。这与刻出来的总有些不同,但是应对张知府足矣。” 乐远岑真的有些诧异,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东西。“这真是太奇妙了。章掌柜,你真是无所不能了。” 章掌柜摇了摇头,“上九流有他们的玩法,下九流有我们的做法。三教九流各有其法,这都是雕虫小技,不入大雅之堂。” 乐远岑却认为化石粉对她来说是救急之物,那么大俗就是大雅。她带着一大包化石粉去了姑苏城张知府在城外的府邸,府中的雕梁画栋奢华之极。 她没见到张知府,而从仆人即可看出主人的性格,管家一身的盛气凌人,将她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小院。院中已经放着切割好的石头,管家说半个月内必须完工,还狠狠警告了她一番,如果完不成的可怕后果,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乐远岑没把管家的藐视放在心上,小院里只有她一人住,也没派仆人来帮忙打扫,她还觉得这样乐得清静。反正她已经收了三千两的银子,而今又有了化石粉,等画好了就交差走人。 距离完工还有五天的那个晚上,张府里却是闹出了大动静。 入夜之后,火把攒动。 乐远岑隐约听到了大批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话是要捉拿犯人。 不过多时,这股声音竟是朝着小院的方向来了,先他们一步而来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大约十七八岁,形相清癯,萧疏轩举。 只见青衣人一跃而过墙头落在了院子里。 乐远岑扫了一眼此人,觉得他可能受伤了,因为他的脸色白得有些不自然。不过,她觉得巧合的是他们两人都身着青衫,款式还有些相似。 还不待乐远岑说什么,一众人已经追到了这个方向。 来人不是张府的护卫,而是不知何处的官军,带头人手里拿着长剑,他远远看向小院里的两个人都穿着青衫,就听他说,“上面有令,抓捕青衣人,就地格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还不逃吗?姓张的已经死在我的手里了,这些人可不会与你讲道理。” 男人对乐远岑说了这句,不等她回答就抓起她的衣服,一把带着她跃出了墙头,朝着更远处掠去。 乐远岑感到耳侧吹过的风,她脸上虽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但心中已经将这个男人骂了一百遍。她懂了什么是鱼池遭殃,今天就该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才对,谁想到撞衫也会引来飞来之祸。 第6章 张知府的府邸在太湖之侧,乐远岑所住的小院距离河岸并不远。在黑夜之中,能看到不断向张府附近靠近的队伍,他们手持火把列队而行,意图来围捕青衣人。 乐远岑看着这个阵势,又想到那个头领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狠话,只怕青衣人不只杀了张知府。“你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杀了那个姓张的?” “不多,一共就两人。除了姓张的,还有他在朝中的靠山。” 青衣人没有多言,似是根本没想解释他杀人的理由,而脸上也不见对于殃及了乐远岑这条鱼的歉意。眼看陆地上的追兵越来越多,他把目光投向了太湖的方向,岸边有几条随意停靠的小舟,就带着乐远岑跑向了湖边,意图从水路逃走。 乐远岑听章掌柜说过张知府在朝中的靠山,那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张知府在南边犯了不少事,可是他朝中有人不只保住了官位,更是被调任苏州知府,可见那人的厉害。如今看情况是那人被杀在前,张知府被杀在后,才引动了如此多的人追捕青衣人。 然而,这又与她何干?她不过是穿了一件青衫,就要被格杀勿论了。真是不知是该怪自己点背,还是怪这青衣人逃跑不挑路,或是怪那群追兵不讲道理。 可是,她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与身后追兵讲道理是没用的。她不过是张知府请来的画师,眼下张知府死了,闹出此等大事,上面都说了就地格杀青衣人,她能讨到最大的便宜就是先被抓起来。 因此,她只剩下了唯一的出路——逃为上策,避过风头再从长计议。 乐远岑看到近在眼前的湖水,虽是明白身后是三路追兵只能往太湖上逃,但她心里不住有些发毛。这小半年来,她过得非常充实,悟出了一套内功,又练会了简易的轻功,烧得了一手好菜,琴棋书画诗酒花都略有涉及,唯独没有去重学游泳。 毛茸茸的鸟类不会游泳。 乐远岑在神雕身中多年,练过上天入地就是没有练过游泳。 不仅如此,鸟类也不喜欢水,更别提潜入水中的感觉。她想到这里甩开了青衣人拉住她衣袖的手,下意识地不愿意靠近太湖,却也知道不得不去。 “你会武功。”青衣人此时总是露出了第一个有些不同的诧异表情,眼下却也不是多说这些的时候,“快上小船。” 今夜的风有些大。 乐远岑一跃而上小舟之后,小舟不住地晃动了起来,让她略带僵硬地保持了平衡。“我想你划船的本领总该高人一等,不会与认路的本事一样,否则我们逃没逃走就都翻水里了。” 划船的当然是青衣人,他看起来也不会用船桨,而是用内力在推动小舟往前行。乐远岑的话不带讥讽,但青衣人听得出来这是在暗指他走错了路,才会导致她被牵连其中。其实,他也不是走错了路,而是那个偏远小院离湖边最近,他算好了万一要从水路逃走需要经过那个方向,谁想到他们会都穿了青衫,被人当做了同伙。 青衣人并没有说清其中原委,他的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没想到张知府府中还养着几位高手,他将那些人击倒了,可是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们追来了。”乐远岑听到了身后的水声变化。放眼望去,追兵坐上了一艘大船,正是全力向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嗖嗖嗖——’紧接着离弦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向他们射来。 乐远岑借着月光看清了箭头泛着黑青色,显然都喂了毒.药。她一把脱下外衫,将这些箭支将至都扫落到了湖里。可是箭支还是源源不断地射来,而且大船的速度总会赶上他们小舟的速度,无法做到一下子脱离追兵的视线借着黑夜遁逃。 青衣人微微蹙眉,他胸口越发地疼,不能再提速向前了。“你会潜水吗?” “你开什么玩笑?”乐远岑终是不复一贯保持的浅笑,“潜到哪里去?你不会是想游到对岸吧?这可是太湖,不小的!” “先避开他们的视线再说。”青衣人看着乐远岑,他了然地点头,“你不喜欢水!” 乐远岑狠狠瞪了一眼青衣人,她是不喜欢水,也更不喜欢将她拖下水的人。 “行走江湖,怎么能不喜欢水。”青衣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他就念了几句口诀,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先跳入了水中。 “你——”乐远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火气,来不及去追究到底是谁惹得麻烦。她知道那几句口诀该是武功心法,必是与闭气潜水有关,在下一波箭雨来临之前,默念着也跳入了水中。 十月初的湖水有了入骨的凉意,而当乐远岑整个人被水淹没之后,她张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误入水下世界的鸟,要炸开了鸟毛,好似完全飞错了地方,下一刻就会扑腾不了翅膀而被活活淹死。 ‘我不是鸟,我是鱼。我不是鸟,我是鱼。我不是鸟,我是鱼……’ 乐远岑一面催眠着自己,一边运行起青衣人的口诀,在这等生死存亡时刻,摒弃心底下意识的不适与害怕,只能潜入水中朝前游去。她并没有退路,为了活着,就要找回游泳的感觉,彻底抛去对水包围的不适感。 潜水一段路,再浮出水面换气。 也不知如此沉沉浮浮几回,青衣人游在前方,乐远岑放空了脑袋跟在后方,两人也不知道具体游到了什么方向,反正是胡乱游着甩开了水面上的追兵。 不知何时,前方竟然多了一大块的暗影,那是一处水下洞窟。 两人都已经脱力了,根本不可能游到岸边,此刻也就顺势前往了洞窟中。 此处的设计特别,应该不是天然形成,进入没多久,就看到缓缓向上的石阶,绕了一圈后,水位已经只在脚踝处了。 “呼——”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乐远岑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还好她有用油纸包着防水的习惯。眼下拿出了还能点着,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两人站在石阶的尽头,面前是一扇紧闭的石门,左边侧有一个明显的开门机关按钮。石门上面刻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是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又通往何处。 乐远岑又回望一眼来路,她不觉得他们能潜回去游到岸上。“你想进去看一眼吗?” 青衣人点了点头,以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无力再潜泳了,既然有水下洞窟,上方该是一个小岛,也能暂且歇一歇。 不过,他借着火光看清了乐远岑的模样,她眉角有一团黑,像是眉角的石黛晕开了,而被水浸透了衣衫后,能够认出她是女子。“你怎么能是女子!” “我怎么就不能是女子?”乐远岑看着青衣人,“你没见过女扮男装的?” 青衣人当然见过女扮男装的,可他没见过扮得不露痕迹的,这都不是关键,“你是乐山!” 乐远岑当下就懂了,乐山的春宫一绝不是秘密,看来此人听过她的名字,他很有可能打听过张府上都住了什么人。 “你听说过我?这也没什么,哪个男人不看春宫图。你打听过别院小院子里住的是谁,你明知小院是住着我这样拿着画笔造福众生的画师。这位大侠眼神不错,为何偏偏就要从那个院子的墙头过!” “我不是大侠,我叫黄固,字药师。”黄药师自问足够离经叛道,今日总算发现一山还比一山高。乐山是个女的,这一点已经不是离经叛道,而有些诞妄不经了,让他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来,因为绘制春宫恐怕不是全凭想象那么简单。 “行,你不是大侠。我是被你拖下水的,这一点没差吧?” 乐远岑看着衣服还在滴水,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她竟是克服了久居雕身带来的厌水之症。 黄药师面色不变,反正他是说不出道歉的话来。“所以呢?你又想怎么样?” 第7章 “我想怎么样?”乐远岑淡淡地看向黄药师,果然是人如其名,黄固不是一般的固执,他说一句道歉会死吗? 下一刻,乐远岑却是面色一改,不复刚才的讥讽,非常真诚地笑着说,“我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向你道一声谢谢,没你的督促,我又怎么能重拾游泳的本事。” 黄药师尚有一些充楞,他没想到乐远岑变脸的速度那么快。如果是他遇到了这种殃及浴池之事,绝对不可能露出笑脸。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乐山,字远岑。你之前说得很对,江湖人不能讨厌水,那就是断了一条逃生的路。” 乐远岑虽是被迫下水游泳,但她也承认黄药师的那一句话没错,而她想要行走江湖,不能留下如此致命的缺点。“你教导了我逃命的办法,既然是对的,我自当虚心接受,又怎么能少了一声道谢。” 黄药师有些不自然地转头看向了石门按钮,乐远岑能够当即变脸,一改怒容转而诚恳地道谢,可是依着他的性格,着实开不了口说出抱歉一词。“你不必谢我,我们先进去看看。” 乐远岑也没执着一声抱歉,她多少已经看出来了,黄药师这人怕是一辈子都难说一句抱歉,他拉不下这个脸,而这句道歉的话亏欠着,也不知能换来什么赔礼? 两人前脚刚踏入石门,却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几米远出巨石的落地声。 急速地转身一看,石门没有紧闭,但在它的三米之外,落下了一块宛如断龙石的巨石封住了后路,也不知道这个石窟如此设计处于何种目的。既是如此迅速地落下断龙石,只怕从内部是找不到开启机关。 果不其然,两人回头没有找到任何开启机关,只得继续往前走。 这一间石室其实并不大,一个转弯就到了主室,就见里面有一张石桌与两张石凳,而两侧皆是书架,其上竟是放满了书籍。可惜的是放在下方的书籍都基本发霉腐烂了,只有上层的书籍看上去还未烂透。 两人随手抽了几本上层的书翻了翻,眼中都有些惊讶。 乐远岑手中拿到的是《易筋经》与《小无相功》,这显然是抄录的,封皮上的字迹尚且完整,非常可惜的是内里有一大半的墨迹已经被水气弄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识究竟在说些什么。黄药师则是翻到了两本阵法图册,虽然解释的字迹较为模糊,好歹配图都还完整,可以慢慢倒推出所示阵法的威力。 这个洞窟应该很久没有人来了,否则它收藏了如此多惊世骇俗的秘籍,主人总该保护书册一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能真做到如此,也是了不得的功夫。” 乐远岑想着石门所刻的文字,她没有听过如此功夫,看黄药师的样子也不曾听闻,“这里既然是个书库,那应该还有出路,总不见得把绕路将书从水路运到石室里。” 黄药师放下了手里的书,这些书虽然残破不堪了,但是依旧很吸引人。 只是,他们两人目前是该找个地方点火暖暖身体并且将衣服烘干,而他更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运功疗伤。 既然石窟是在水中,那么暗门就该是在头顶,通往上方的小岛。 这样一想,两人抬头开始找起了暗门,它就在石桌的正上方,封顶的石头上明显呈现出一个正方形的缝隙,可是再找遍了角角落落,甚至是书架上的每一寸,都没有发现开启暗门的机关。 “看来建造石室的人把两侧的开门机关都放在了外部,只有外面的人开启机关,里面的人才能出去。” 黄药师想着一屋子的书,这也不失为一种不得不闭关修炼的办法。或者,当一个人的内功到了一定境界,就能震碎门口的断龙石破门而出。但显然没有人会为他们而开门,而屋内的书籍早就残缺不全,他们震碎石门而出的可能性太低了。 乐远岑对此番设计不置一词,她将火折子递给了黄药师,自己站到了石桌上。从怀中又取出了两个小瓶子,还好化石粉就算湿了少许也还能用。 黄药师看到乐远岑的手指沾上少许粉末,只见她的指尖便在头顶的石头上划下了一道印记。这真的有些诡异了,一般江湖中人是绝做不到的,以手指在石头上留下痕迹,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这是什么?竟然能化去石头。” “是化石粉,不是化尸粉,专门用来化去石头。” 乐远岑对黄药师晃了晃手指,“你怕是没见过如此旁门左道。这东西我带的不多,不可能化去一整块石头。我想划开一道口子,继而再用你的剑劈开石头。如此一来,比起仅仅用剑去劈要省时省力多了。” 乐远岑已经迅速地用完了手中的那一瓶,基本上再重新多涂抹几次,就能在石头上戳穿一道口子了。她跳下了石桌,将还有一个瓷瓶抛给了黄药师,“你要不要也来玩?余下的你留着,以后也能唬人用。” 黄药师接住了乐远岑抛来的瓷瓶,他想到了之前调查到张知府请人去篆刻春宫图,只怕乐远岑凭的就是这一手了。 今天他是开眼了,本以为已经学富五车,只怕江湖里还有很多他不懂的东西。“如果在武学比拼用了此物,则是落了下乘。” “人在必要的时候,总要采取非常手段。”乐远岑看着黄药师,虽说他连杀了两位官员,在世人看来是离经叛道,但他叛的只是虚伪礼法、伪圣假贤,有些方面还是很固执的。“你这样子与传闻中的砸毁几处孔庙的邪怪大侠有些相似。” 黄药师打开瓶子的手顿了一下,“我说了我不是大侠,那都是别人胡乱称呼的。” “你真是邪怪大侠。”乐远岑说着摇了摇头,她并非不信黄药师就是邪怪大侠,刚才她已经认为两者有些相似了。她的言下之意是黄药师不够邪,真正的邪肆并非如此。 至于什么是真的邪肆? 乐远岑垂眸间眼光一暗,转瞬就带上了清浅的笑容,“你小心点,石头上开了一道口子,说不定会从缝隙中落下泥沙,别沾到眼睛里了。” “我知道。”黄药师自是不必让乐远岑提醒,他沾着化石粉划破了石头的最后一层,就立即低头避开了。泥沙从缝隙里落了下来,透过缝隙也带来了外面流动的风。 两人凝神听了听,确定了上面完全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水下石窟已经荒废了,岛上多半也没有活人居住。 黄药师拔.出了佩剑,他顺着这道缝隙用力劈了几次。轰隆一声,当他侧身旋转避开了正中下落的两块大石头,头顶就出现了正方形的大洞。 两人一纵身而出,这个石窟的上方是一间破旧漏风的屋子。从摆设可以看出原本是个书房,但眼下只有积灰的书架与书桌,桌上残余的笔墨纸砚,却是没有一本书了。 “这应该香椿木打的书架、书桌吧?看来这里曾经住的人可不简单。” 乐远岑在听雨楼多少学了些名贵之物的鉴别,香椿木在民间被称作百木之王,它非常耐腐蚀,可以防虫避虫,因此这里看着荒废了许久,但是家具还都牢固如初。 黄药师想着地下的那些书籍,这处必然是武林世家的所在,也不知消亡于多少年前,未曾留下半点传闻。 两人走到了屋外先绕行了一圈,这户人家的占地可不小,本来该是一个山庄,但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残垣断瓦,在岁月时光的侵蚀下一切都破败不堪了。 最后,他们走到了山庄的入口,终是看到了已经空余门槛的大门之外竖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参合庄’三个字。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却能看出写字人的霸道刚劲之势,不知其后有过一段如何惊心动魄的往事。 黄药师凝视了石碑片刻,不管此处曾发生过什么,现在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走吧,找两间屋子过了今晚再说。” 第8章 参合庄虽是破败不堪了,可还能找到两间门窗未损且能住人的房间。乐远岑与黄药师抱了一些枯枝木柴去了各自房间,这一晚折腾地够呛,不管有什么话都等到明天再说。 乐远岑在屋中架好了火堆,她坐在火堆边先把衣服都烘干了才能睡觉。 这会她觉得内功不仅是打家劫舍的必备好物,更是确保身体康健的好物,尽管她还不能以内力烘干衣物,但已经能烘干头发,不必纠结什么时候才能弄干一头长发。 今夜的突发事件虽是让她有些狼狈,但也不必太过担忧,青衣格杀令只怕持续不了太久。在来为张知府刻画前,章掌柜说过与其相关一些背景情况,朝堂斗争只怕离不开人走茶凉这一点。 黄药师杀了张知府上头的那位,宛如釜底抽薪,一时间定是会引起很大的动静,但过了这一阵,死的死了,活的则会占据上峰,也就不会也不能再如此兴师动众地抓人了。 参合庄既然是在太湖之上就不怕缺少食物,而且岛上应该有淡水资源。后厨的灶台恐怕不能用了,但锅碗还有些可用的。先留在此处暂做停歇,将地下洞窟里的残本书籍看完再走也不迟,等潜回嘉兴向章掌柜打听一番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乐远岑没想轻易放弃画师这一职,毕竟这是一个赚钱的活,正如这次虽没能将张知府要的屏风刻完,可是三千两银子已经入账了,她哪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也许还是有的,该从黄药师身上也敲一笔,谈钱就俗气了,可以聊一聊如何制作面具,明天要问一问他会不会制造传说中的人.皮.面.具,在张府之内怎么没有戴着面具行事? 至于参合庄的过往与地下书库的来历,总能查出些许线索。 乐远岑虽然有些遗憾因为穿行时空的过程中神魂受伤,让她忘了很多所见所闻,无法为现今提供一二线索,但是能够保住自我的意识存在着已经足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她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查证,她就不信雁过留影会无法查到任何线索,想来地方志上面必然对如此规模的庄园有所记载,也不定能顺藤摸瓜,窥探那一段尘封的江湖故事。 翌日清晨,乐远岑先去看了看后厨边的那口井,井水依旧清澈可以饮用,不过岛上没有能垫饥的野果,虽然有一丛自然生长的树木,可惜已经过了结果的季节,绿叶已经泛黄了。 黄药师并未晚起,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昨夜好了很多,也是走到了树林边。 这些大多都是桃树,依据枝干可以判断出它们的不同种类。花枝多褐色带有绿斑的,是小花白碧桃绿花桃;花枝绿色带红褐色斑点,为花瓣浅绿色的绿花桃;花枝袍红的则多为花丝粉红的千瓣桃红。 也许是因为伤好了一些,人的心情就也好了一些。 黄药师第一次淡笑地着说,“如今已经过了花期,春日的三四月里,白色、粉色、浅绿的桃花错落而开必是一番美景,如果生活一座满布桃花的小岛上也不错。” 乐远岑看着黄药师望树而笑,她眼前没闪现出桃花遍野的场景,而是仿佛看到了挂满枝头的水灵灵的大桃子 ,“落英缤纷确实很美,但是十里桃花不如十只桃子。桃花再美也不管饱,不如实际一些给我十只桃子,现在就能先填饱肚子。” 黄药师还在幻想着桃花之美,就被乐远岑的桃子之言给打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里升起的郁闷之感,“你真是一点都不诗意。” “就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你敢说能饿着肚子赏景吗?” 乐远岑摊了摊手朝着湖边走去,眼下采摘野果计划失败,只能抓鱼吃了。“去湖边看一看,没有浅滩适合插鱼的话,就要挖一些虫子钓鱼了,我暂且不想下水摸鱼。想吃饭就行动起来,别想着没边的桃花了,或者说你不饿?” 咕噜——,黄药师还没说什么,他的肚子已经给出了回答。 他怎么可能不饿,但也不妨碍他遥想桃花林,而不是看到树枝就只联想到吃的。可恨的是,他当下竟是无法反驳。 两人的运气还算好,没到饿着肚子先去挖虫钓鱼的地步,他们找到了一处浅滩,用随身的匕首削尖了几根树枝插了好几条鱼。 大清早也不适合全做烤鱼,乐远岑涮洗了锅子,弄了一锅鱼片汤,看她杀鱼片鱼的手势之快就能明白是常有下厨。等到鱼汤差不多要好的时候,她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在火堆上的烤鱼,黄药师面不改色将烧焦的一面朝内翻了翻,似是这样就能掩盖烤鱼半焦半生的事实。 乐远岑走到了火堆之侧,她闻着焦味心里全是嘲讽之语。厨艺与游泳一样,都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连烤鱼都能弄成这样,黄药师一路是怎么活的? 不过,乐远岑面上毫不在意地揭过了这一茬,“我猜你必是书香门第出身,从来没接触过后厨之事。除非是天生喜好,练习厨艺多半都为生活所迫,多练练就好了,谁都是从不会到熟练。以后,说不定你的手艺堪比厨神。这一顿就别吃烤鱼了,早上吃点清淡的也好。” 黄药师轻咳了一声,他也知道这些鱼有多糟糕,反正他是吃不下去的,还好乐远岑没有抓住这一点再嘲讽他。乐远岑猜的也不错,半年前他与家中闹翻了,孤身一路从云南到江南,有时餐风露宿吃的是干粮,多半都在饭馆客栈里解决了伙食,尚未在某处定居想过下厨之事。 “你是和谁学的厨艺?”黄药师当然也闻到了鱼汤的香味,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听雨楼的姑娘是嘉兴一绝,酒菜也是嘉兴一绝。你去吃过就知道了,我也就学了七七八八,可以糊口就够了。” 乐远岑看见黄药师微微僵住的嘴角,她笑着摇了摇头就走向了鱼锅。这人真的算不得邪怪,虽是没相处太久,但从细节处可以看出他骨子的固执与清高。他们两人恐怕是似是而非。 黄药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并非固守礼教之人,但女子如此进出青楼总有不妥,不是他看不起青楼之人,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乐远岑会武功,她分明能有不一样的生活。 “你怎么会一直呆在听雨楼之中?以你的画技,山水虫鸟应该也不再话下。” “有酒有菜有佳人,我只是俗人而已,为何不呆在听雨楼?”乐远岑丝毫不觉得如此活着不好,听雨楼是个有趣的地方,能看到风花雪月,也能看到市井生活。“山水虫鸟卖不出好价钱,没钱就过不了好的生活。恐怕,你没试过穷得拿不出几文铜钱,下一顿不知在何处的生活。” 黄药师顿了顿脚步,他离开了家里,没有遵从父亲的想法去考科举,独身闯荡半江湖半年,却从来都没有拮据地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乐远岑没听到黄药师说话,就知道她的猜测多半都是对的。她也没多说这些,开了鱼锅一边盛鱼一边问,“之前听说你都是带着面具行事,昨晚是遇到了高手吗?” 所以被会被扒了皮,不对是被扒了面具,而这后半句就不用具体说了。 “都是一些为虎作伥的家伙,估计都半死不活了。”黄药师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就算他受了点内伤,那些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站起来,被揭掉了面具是因为带子系得不够牢。 他戴着面具行事,很大的原因是不希望真容牵连到远在云南的家人。“等会去地下的书洞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有关制作人.皮.面.具的书籍,那可能比一般的面具要好用。” 乐远岑一听就明白了,黄药师教不了她想学的面具或者易容之法,很多事情黄药师也要学习。 这也不奇怪,黄药师才十七八岁,就算他再聪明,很多事情也要进入了江湖才学得到。可能十几年之后的黄药师无所不通,可是眼下他也不过是个武功比一般江湖人高强的江湖新人。 “也对,那里的藏书内容颇广,可惜都是残卷。不过即便都是残卷,也能从中学到不少。我看不如等读完了这些书,过个十天半个月再考虑离开的事情。我应该会回嘉兴,你有什么计划吗?” 乐远岑还没从黄药师身上讨一笔赔礼,她的记性很好,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可是牵连她至此,该要的总得设法讨回来。 黄药师本来并没有计划,不知自己明天会在何处,而今他却是有了计划。那些书籍的知识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尽数掌握,说不定还能由他补全,这就需要一处久居之地。 “朝廷方面就算不再全力抓捕我,一时半刻之间也不得安生。我想去海上寻一处小岛住下,不如就建一座桃花岛。” 乐远岑笑着点头,心中觉得黄药师有一座岛是好事,那他就是跑得和尚跑不了庙,指不定能帮忙她学习武学知识。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问问章掌柜。嘉兴在东海之侧,既是要建岛久居,总要找个天时地利的地方,章掌柜说不定能提供一些资料供你参详。虽然我没有陪你赏花的雅兴,可到时候你该不会吝啬送我几只桃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乐远岑并不在意黄药师心里是否憋气,他不爽的话,如果不说出来那就憋着。看人憋气很有意思,特别那是一个连累她倒霉的人。 “那就说定了。等我们吃了这顿饭就把地下书洞的书都取出来,还要搜罗一些造木筏的材料,总不见得在小半个月之后,再用游的回到岸上。” 既然计划了之后的事情,两人也就依此行事。 在重新搜罗了一遍参合庄之后,他们找到了得以制作木筏的材料,却是没有更多的发现,此处的主人并未留下什么东西证明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何一个偌大的山庄就破落了。 不过,他们还是将关注点放在了那一堆书籍上。这次发现了书房外的小院里角落里有一块断裂的匾额,虽是风吹雨淋还能看出是‘还施水阁’四个字。 此处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从地下书洞中取出的书籍涉及范围颇广,武功秘籍、奇门遁甲、天文星相、五行八卦、医药之理等等。 可惜的是书籍的内容都残缺不全,大多都被水气弄得字迹模糊不清。仅仅以武功秘籍而言,涉及了众多门派的绝学。 其中,一本封皮上没有标注书名的薄册子,讲述了有关这个石窟书库的来历。 从断断续续可以辨识的文字中,大致说了这些书来源有三部分组成,分别来自于参合庄、琅擐福洞,以及一些后来的补录。 ‘慕容复过世之后,语嫣不久便也去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全都散了。二十多年前,江湖人人皆知‘南慕容,北乔峰’,二十年后又留下了什么?’ 这本薄册子显然记述了那段江湖风云,但大多内容都看不清了,在末尾处记录了这句话,最后的署名人只留了一个‘段’字。 黄药师看到这句话,他从云南而来,对大理国的事情并不陌生。段姓是大理国姓,而慕容这个姓氏也不常见,虽然留下的线索并不多,但也绝非无从查起参合庄背后所隐匿的江湖往事。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黄药师说了一二猜测,比起那些江湖往事,他感兴趣的是这些残卷里的知识,更是希望能够以他的本事补足这些残卷,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乐远岑并非执着必须要弄清过往,她也计划先对这些残卷的武功、阵法等进行一番研究,但薄册子里还写到了一句话,‘这些年只有虚竹能与我聊聊过去,可是灵鹫宫离大理太远了。’ 灵鹫宫是神雕特意提到过的地方,那里原本藏有高深的武功秘籍。现在依照此地书库里所藏的残卷来看,以此及彼,灵鹫宫的武功应该是十分高深。如果能够有机会一观,乐远岑也不会拒之门外。 两人翻找出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将这些残卷可以辨识的部分都抄录了下来,用油纸包裹好了书籍,在一个漆黑的深夜折返了姑苏城外。 一晃过去的了十多天,却是不见张府外挂起了白幡,反倒是有些异常冷清,大门上竟然被贴上了朝廷的封条。 第二日,乐远岑在城郊农户处买了两套粗布衣服。在对农户所言之中,她与黄药师成了在山中迷路的兄妹,身上的衣物都有些破损,更是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通过一番简单的询问,农户说起张府是在三天前被人封了,府中的一众人也都被带走了。至于究竟如何,农户所知不祥。 乐远岑想着必是朝廷斗争之中张知府受到清算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着穿着青衫入城,谁知道青衣格杀令还是否继续着。 黄药师有些嫌弃地看着别人穿过的粗布衫,他板着一张脸还是换了衣服。他不喜欢权宜之计,但是如今只想早日去建立桃花岛,也不愿意再与那些朝廷鹰爪再做纠缠。不过一进城,他必会去买一套新衣。 一入姑苏城,两人就分开行事了。 乐远岑懒得问黄药师要去做什么,她既然答应过绿波会为听雨楼的大伙带些礼物,当然就要说到做到。顺便也在城里探听一下,有关张知府之死的情况。而在逛了一圈之后发现,姑苏城虽是死了一个知府,但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店铺还照样开张,甚至连那一夜不知从何而来的抓捕队伍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之中,两人下午就出发去了嘉兴。 乐远岑一回嘉兴,当然是第一时间先去找了章掌柜。 “先生没事就好。”章掌柜见着失踪了小半个月的乐远岑,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这半年来,随着乐山春宫一绝的美名远扬,虫二书坊的盈利倍增,章掌柜最不希望乐远岑出事。他不希望损失银子,也不希望失去一位能谈得来的朋友,尽管他也多少已经意识到乐远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嘉兴城。 乐远岑知道章掌柜喜欢奇石,她特意寻了一组别致的昆石,送礼当然要送对方喜欢的。“让掌柜担忧了。这是我在姑苏随便买的石头,你也别嫌弃。我一切都好,只是遇到了小小的意外就耽搁了几天。” 章掌柜听着乐远岑轻描淡写说到随便买的石头,他当然不会认为真是不值几钱的礼物,必是昆石、太湖石此类的珍品。 “乐先生也真是心宽,竟然还带礼物回来,人能安全地回来就好。张知府与那位的死都已经传开了,你当时在张府之中,可是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一位江湖中人,掌柜也不陌生。” 乐远岑记得黄药师自称并非大侠,而章掌柜也说过如果能与邪怪大侠打好关系也不错。“就是之前砸了孔庙的那一位。我们稍稍聊了几句,就在姑苏耽误了些时日。” 章掌柜当即就懂了,有的话看破不说破,乐远岑这就是在说谁杀了张知府与他的靠山。“没想到先生是遇到了邪怪大侠,我对他也仰慕已久,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那就是再开心不过了。临安最近的风向还有些怪异,张知府的旧事被翻了出来,他死了,家产等充公是必然的事情。不过,谁没两三个狐朋狗友,一时半刻总也会为张知府两人的死伤心一下。” 乐远岑点了点头,章掌柜的意思就是暂且朝廷之中还是会有人追究杀人者到底是谁,黄药师最好是避避风头。 “这些与我等安分守己的百姓无关。我还是画画,掌柜还是卖书。有一件事还要拜托掌柜帮忙一二,那位邪怪大侠想要在东海上寻一处宜居的小岛,我想掌柜对这一带的风俗人情颇为了解,不知可有推荐?” 章掌柜笑着点头,既是寻岛自然就是避了风头,那可不就是成了安分守己的良民。“我随着渔船出海过几次,略知一二,谈不上推荐指点,可以与那位大侠介绍一二。” 乐远岑就为章掌柜与黄药师牵了线,其中怎么商谈是他们两人的事情。 不久之后,她就听说黄药师抓了一些凶恶之徒上岛,将他们都毒哑了,然后充作仆人与工人开始动工建起了桃花岛。 桃花岛自然少不了阵法,这一过程中,乐远岑与黄药师都在研习从参合庄带回来的残卷,不论是武功或是星相、阵法等内容都使得他们获益良多。 乐远岑虽然没能找到一套完整的武功心法,可也从残卷中窥见了不同门派之长,她隐约觉得武学的高深心法可能各有千秋,却都会应和天地之道,而她则在探索如何应和的起步状态。 秋去秋又来,在一年之后,桃花岛已经初具规模了。 乐远岑与章掌柜的合约早就到期了,两人后来又签了新的契约,不再限定乐远岑必须每日要来书坊定点作画,她只要按时交稿就行。 就在秋风飒飒之际,乐远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会去临安城走一遭。”乐远岑不是邀请黄药师同去。 而今两人要在嘉兴分别,黄药师已经打算去终南山认识一下王重阳,目的自是为了比武。 黄药师狐疑地看着乐远岑,在这一年多里,他已经进一步见识到了乐远岑的性格,她此去临安不会是为了平湖秋月。 “你该不会是想要去皇宫走一遭吧?” “你真聪明,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乐远岑笑着举起了手中的茶杯,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古话说得好,没去皇宫逛过一圈,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江湖人。” 黄药师喝了一口茶,谁说过这样的古话了? 乐远岑想去皇宫走一遭,当然不是没事找事,这与灵鹫宫有些关联。 不过,在临别之前,她也想对黄药师说句实话,“黄固,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我有个真诚的建议。你还是再过二十年再收徒弟,不然你的徒弟只怕是……” 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或是会被黄药师弄得很倒霉,这更不好听的话,乐远岑也就不明说了。 黄药师看着乐远岑无奈摇头的样子,他当即懂了她所指之意,这让他微微沉下了脸色,此话要从这一年以来他们的相处说起。 第10章 从参合庄回到嘉兴之后,乐远岑过得比之前更加充实,她除了研习那些残卷武学之外,也向黄药师请教了阵法之术。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阵法,可以说从零基础随着黄药师学起。 很客观地说,黄药师算不得一位好老师,他做的就是扔几本书让乐远岑自己去摸索,偶而解答一二问题。阵法之术包含甚广,天文地理、星相易理是其根基,想要精通阵法之术,没有十几年不可称大师。 黄药师心知肚明是他理亏在前,否则才不会在钻研残卷之际还抽出时间教导乐远岑,幸好乐远岑并不蠢笨,无需他耗费耐心。 乐远岑认为黄药师根本没有耐心,亏得她不是他的徒弟,只是让黄药师以教授了她阵法之术还清了她被连累到追杀一事。一个人就算自身本领了得,但也不一定就会传道授业解惑,反正黄药师不属其中。 乐远岑知道是她脸皮够厚,才会毫不在意黄药师是冷言冷语的讥讽,更是因为她心怀宽广,才不介意黄药师有时把负面情绪带到授课之中。 如果换做一般的学生被黄药师教导几年,必是畏惧他到了有什么话都要憋着的地步。若是天资聪颖、抗压能力强的弟子也就罢了,否则难说是否能学到黄药师的几成本领,更怕的是某天不知怎么就被他迁怒了。 如今黄药师是既严厉又缺乏耐心,等过了二十多年,说不定年岁渐长的他稍稍宽和些许,那时候再收徒弟对谁都好。 乐远岑说出此话就看到黄药师脸色微沉,这就说明黄药师也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脾气。而没等黄药师开口讥讽,她就将身侧的布包放到了桌上。 “当然了,收徒是你的事情,我没有资格插手。还得多谢这一年来你的指点,我总要聊表心意。你有意想要谱出一曲音攻,我看你缺少一件顺手的乐器,就顺手带了一根竹箫来。” 黄药师就看到乐远岑打开了布条,里面是一根品相很不错的紫竹箫,他的一口郁气堵在了喉咙口。乐远岑很会把握分寸,上一刻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下一刻就会来顺平了他的火气,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绝非第一次了。 “我难道买不起一根箫吗?还需要你来送不成。” “你怎么会买不起。眼前的竹箫不值几个钱,你随便用用,当做剑使被劈坏了也不心疼。等你练得差不多了,想来会去买一款玉箫,眼下就拿它练手吧。” 乐远岑笑着将布包推到了黄药师手边,看着黄药师面露几分不情愿地收下了竹箫,她在心里不住摇头。依照黄药师如此性格,她怎么邀他同去临安,这才是自我折磨。 黄药师没说谢谢,如果乐远岑没说前面那句让他晚点收徒的劝言,他也不至于不愿意道谢。将来不管他在什么时候收徒,都一定会选听话的徒弟,才不至于气到自己。绝不是乐远岑这样性格的人,看上去温和无比,实则能笑着当面就给人温柔一刀。 这可不是他的胡乱臆测,岛上的哑仆都是他抓来的大恶之辈,他是毒哑了他们。而乐远岑借用了其中的两三位,请他先别下.毒毁去他们的声音,因为她想要练习点穴之术。在那一个月里隔着老远的距离,他都能听到那三人的惨叫声。而乐远岑却说那几人必须是叫出声来,她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被点到穴位。 黄药师曾经去临安砸过孔庙,而此次乐远岑不是去砸了皇宫而是去查些旧档,应该不会闹出大动静。他也不必多为担忧,“想来你也不会走不出皇宫,那就白学阵法了。你若是真的被关入天牢,我不会去救你的。”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远在终南山,有心也无力赶不上劫囚。”乐远岑笑着为黄药师编了一个理由,这人就是不会说句好话。 她才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不像某人见到了作奸犯科的就动手杀人,她此去皇宫是为了找到旧日地图。地图在这个年代是禁.书,民间不得收藏,山川堪舆涉及到了可能的军队布局,故而要一观详尽的地图只能去皇宫问皇帝借来一观。 在参合庄找到的残卷中提及了灵鹫宫,而乐远岑翻阅了近两百年的地方志,终于是在宋朝建朝之初的方志上找到了有关参合庄的记载,慕容家是在那个时候建立了燕子坞。 而且,以参合二字命名山庄也许并非毫无凭据。再往前翻阅史书,那就要追溯到五六百年前的五代十六国时期。在那段混乱的历史时期中,后燕太子慕容宝率领八万军队进攻北魏,却是被北魏拓跋珪以两万北魏军打败,这个旧日燕国皇室惨败之地就在参合坡。 乐远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燕子坞的慕容家与六百多年前的燕国皇室应该有些关联,否则谁会以一场惨败的战役命名山庄,而不是取一个寓意吉利的名字。 一旦涉及到了皇权斗争,不管是内斗也好,或是两国相斗也好,总是离不开阴谋诡计。 可是参合庄已经完全破败了,最后的主人应该就是残卷中提到的慕容复,他也已经死了。在他的时代里,必然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故事,里面有慕容复、乔峰、那位残卷记录的段某人,还有提及的灵鹫宫虚竹。 乐远岑通过蛛丝马迹得到了如此推测,她是起了好奇心想要探寻灵鹫宫,而那在西夏境内。因为不想两眼一抹黑地进入西夏,就不如去先去临安皇宫里找些线索。 章掌柜也隐晦地透出了一二,虽然靖康之难后朝廷南迁到了临安,也已经没有了北伐收复失地的雄心,但对于西夏、金国等北方的情况,当属宫中存有最多的资料,比如地形图或许还有一些江湖秘密档案。 朝廷看上去并不插手江湖中事,但不会彻底撒手不管。江湖上发生过什么,庙堂之高了解地不一定详尽,但说不定会有大概的一二可寻。 如此一来,乐远岑就打算去走一趟皇宫,以夜探为主,并且附之以非常奇妙的易容术,也可以不时装扮宫中人。 这种易容术也是来自于参合庄的书库残卷中,它主要谈及了无需武功高深的易容之法,易容成为他人并不在于变,而在于洞察力,因为外表的相同只是初步入门,而更重要是气质相似,这就要考验易容者的聪明才智了。 乐远岑告别了黄药师与章掌柜,她来到临安城之后,盯上了能进出皇宫的侍卫,跟踪观察了两个多月后,终是潜入了皇宫。 临安的皇宫很早就建造了,一百多年前朝廷仍以汴京为都城时,则以临安为南京。后来遭遇靖康之难南迁,此处的皇宫本是以不能再似旧日汴梁宫廷奢侈为训,可是日久偏安,也就不断修葺增建宫室,其中占地面积不小,而且楼宇繁多。 不过,乐远岑要找的书楼就在一处少有人来的冷僻之处。或者说皇宫中本来没有冷僻之处,正如没有冷宫的存在,皇帝的不重视与冷待就让那里成为了人迹罕至的地方。朝廷不再想着北伐,更是偏安一隅对于江湖中事不闻不问,这栋藏着旧事的书楼自是无人问津。 对于乐远岑来说,此处没什么人来是好消息,可是她漏算了一点,她尚未学过开锁的技术,难道要砸了书楼的锁?但是其中必然不会只有一道锁,每一道都砸的话,闹出的声响会不会把巡逻的人引来?那还不如先把钥匙偷来。 正当她设法想要弄清钥匙在哪个太监之手,无意之中发现皇宫里又来了一道暗影。 那人不是冲着皇帝去的,也不是冲着后妃去的,总是在御膳房周围徘徊着,里面的食物香味吸引着他。他倒是有一手非凡的开锁技术,才能接连三天偷出了御膳房的食物,等吃完了之后就会在荒僻的宫殿上休息一晚。 乐远岑便是计上心头,既然两人都是来宫中寻宝,何不合作一番。 于是在新月残照之时,她早早等在了那人的休息地点,闻着风里传来的淡淡味道,今夜那人偷吃的是西湖醋鱼。 那人刚要去伸手打开宫殿门,却只见那扇有些破败的门从内缓缓打开了,他的脚步一顿,心里微微发毛。他在此处住了三天,并没感觉有深宫老鬼。 宫门缓缓开启之后,月光照入了殿内。 乐远岑站在月光的明灭之处,对门槛外的人点头笑了笑。“这位朋友看来爱极美食,御膳房的鱼味道不错吧?” “嗝——” 那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没能忍住的饱嗝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第11章 一声饱嗝,在清冷破旧的殿宇中显得格外突兀。 乐远岑这次正面观察着这位青年,他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但是脸上抹着灰土,依据穿着可以判断来自丐帮,无法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 丐帮也算自带易容术的帮派了,因为在外人看来都是灰头土脸,一身打着布丁的衣服,只要身形不是过分与众不同,难以一下子就分辨清楚一众丐帮弟子。 “我没有恶意,只是偶然发现宫里多了一位江湖朋友,就来打个招呼而已。我叫乐远岑,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乐远岑先笑着报出了名字,她没再说自己是乐山,以免被盛名所累。既然身着女装,那就让画师乐山与乐远岑区分开来,也能避免为章掌柜与听雨楼带去麻烦。 “我叫洪通,不过帮中兄弟都称呼我为七公。” 洪七公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它怎么就发出了让他那么尴尬的饱嗝声。而他看到乐远岑宛如春风的笑容,心里的防备不自觉地就去了七分,还在猜测如此笑容似是与普通的面貌不符合,说不定对方是易容了。 不过,洪七公更多心中暗暗赞叹乐远岑的轻功。既然乐远岑能找到这里,必是跟踪过他了,可是他并没有发现。 “乐姑娘半夜造访,不妨直接说明来意,如果我能帮忙也不会推辞。” 乐远岑见洪七公如此爽快,看来他是个明白人,一个直爽的明白人比黄药师那样的性格好相处多了。 “七公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我想请你帮忙开一下旧书楼的门锁,那里没有什么人来往,一般不会有被发现的危险。作为报酬,你看中了御膳房的哪道菜,我能保证将这手艺学来,让你吃个饱。” 乐远岑在偷学厨艺这一点上很有心得,她能学来听雨楼的大厨一手本领,靠得不是大厨手把手的教导,而是她能够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记住了每一道工序,又在反复地练习中摸索出的手艺。 如今,乐远岑才能够熟门熟路地做一回梁上君子,在御膳房的房梁上偷师学艺。 这也多亏得她将轻功练得很好,更会隐匿气息。学好轻功是应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况且在雕身多年,已经习惯能随时随地飞行,这也算是找回那种本能的感觉。隐匿气息更是生活在山林与众多猎物相斗的必备本领,而今也是运用到了人身之中。 可惜的是即便她发现了参合庄残卷,研习其中的残留武功,但始终未曾接触到顶级的武功心法,至今为止内功一途全都是靠她自身摸索。 轻功好能逃得快固然不错,但没有深厚的内功终究不能逃得远,何况她更喜欢以力破力,这也是她希望找到灵鹫宫旧地,寻求更多武学发现。 因此,请洪七公帮忙开锁是势在必行。 如果洪七公爽快地答应交换条件自是最好,如果洪七公不能轻易应允,那么她也不介意威逼利诱用上其他手段。毕竟,洪七公的弱点太明显了,他舍不得御膳房的美食。 “好!你看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现在吗?” 洪七公正如他刚才所言,如果能帮忙他不会犹犹豫豫地推辞,即刻就答应了。这也许不乏因为听到了乐远岑说的,她会学来御厨的厨艺让他管饱之言。万一乐远岑的手艺不够好,他还是能回皇宫再偷吃几顿。 洪七公的话音落下,他看到乐远岑笑得更加温和了,让他不愿意去怀疑有如此笑容的人会骗人。如他这般性格,觉得一个人合了眼缘,也就不再去多疑什么,也就不会去想到乐远岑的笑容下藏着什么。 “你如果不着急休息,当然是越快越好。” 乐远岑希望江湖上多一些像是洪七公这种性格的人。行就是行,直爽明了,不必让她多费思量,但这恐怕并不常见。“书楼稍微离此处有些远,请跟我来。” 乐远岑先一步飞上了屋檐,踏着月光向东南角掠去。从方位上来看,此处在后宫之中,而书楼则是在另一端。 在寂静的夜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落在了书楼前。洪七公也没多问乐远岑为何来此偷书看,他以一手熟练的开锁技术,打开了从外到内的五把大锁,使得两人能在书楼中通行无阻。 书楼共有两层,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地面与书架都已经布满了灰尘。 乐远岑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翻找与西夏有关的书籍,只是当她终于找到那一栏时,查找到了西夏山川秘事一套书时,翻过扉页之后,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书除了封面与扉页简介是汉文之外,居然是用西夏文编写的,就连后面的详尽地图也都是配了西夏文的地名标注。为什么藏在宋朝皇宫内的书竟然不做好翻译工作?! 这年头的书需要自行判断句读已经够麻烦了,她硬是啃下了一套套医书,如今又用西夏文来为难她。 洪七公瞥了一眼乐远岑,他也随手拿了几本书翻了翻,低声说到,“都是西夏文,你确定要找的是这些吗?” 乐远岑不死心地将周边的文献都匆匆翻查了一遍,这些记载宋朝周边国家情况的书籍,多半都用了对方的文字,好比辽国的情况就是用契丹文记载的。 虽然无法探知为什么这样做,或者曾经有过译本,但在朝廷南渡的过程中丢失了说不定,但总之就是她都看不懂。 而这年头想要在大宋境内学习西夏文,首先得找到一位愿意教你的老师,或者找人翻译这些书。这种人是凤毛麟角,多为朝中官员,能轻易为她所用吗? “这些是我要找的书。不过,我没想到它没有汉语的译本。” 乐远岑没有对洪七公隐瞒这一点。难怪人说学海无涯苦作舟,想要成为一代宗师,要学得太多了。“这倒是真的让我有些为难了,我要去哪里找一个懂西夏文的人?” “有这么一个人精通外族文字。”洪七公瞬间就到了一个人,“全真教的王真人,王重阳多年前曾为了抗金一事常在北方奔波。据我所知,他对西夏文、契丹文、女真文都有所涉猎。王重阳为人不错,你如果上山向他请教,他应该不会推辞。”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终南山。 “听七公的意思,你是认识王掌教。”乐远岑想到先行一步去终南山的黄药师,也不知他与王重阳切磋的怎么样了。江湖之中,对于王重阳的评价颇高,他是一位仁人志士,但是江湖传言总有几分真假。 洪七公点了点头,他在一年前接下打狗棒之时见过王重阳,“他的武功很高,为人大气谦和,亦是乐于相助武林同道。你若是担心冒然上山不太好,不如我就书信一封,你带着上山,不就是帮忙辨识几个西夏文字,他不会拒绝的。” 也许是人以类聚?洪七公能觉得王重阳为人不错,那么应该不会差的太远。 乐远岑看着洪七公,今夜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洪七公都能爽快地出手相助,她也必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那我就先谢谢七公的帮忙了。走吧,带我去御膳房踩个点,顺便告诉我你看好哪一位御厨、那几道菜品。七天的时间,应该足够我掌握六成,然后出宫再具体上手练习。我们在宫中滞留太久也不好,你偷吃得多了,总会引来宫里人的关注。” 洪七公眼睛一亮,他听到御膳房就希望自己的胃更大一些,如此就能吃得更多。 “我看御膳房管得并不严格,那些御厨时不时给他们自己加餐,恐怕皇帝也不知道的。我偷了些许,他们也不敢声张,就怕事情闹大了。” 话虽如此,可是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乐远岑与洪七公逗留的最后一夜,洪七公又偷走了一盘烧好的西湖醋鱼。 其实,御膳房里的几位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他们怀疑宫中闹鬼。 “高都知,小的怎么可能故意将您的晚膳忘了做。真是做好了,但那鱼转眼就不见了,然后赶紧再重新烧的。这几天,御膳房里有些不干净,大伙都有些心慌,热菜总会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高都知是一位头发已经半白的太监,都知是他的品级。 他听御膳房的人如此一说,半是眯起了眼睛。宫中有鬼?这话是荒唐至极,鬼才不吃人吃的热菜,只怕是有什么人来了。 高都知让御膳房的人先离开了,他吃完了晚膳。 今夜,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人潜入了皇宫,那些人真以为宫中无人了吗? 只见,高都知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泛着冷光的绣花针。 —————— 【最近APP抽得厉害,可能需要点击目录几次才能刷出最新章。本文每天凌晨就更新了,如果有特殊情况会提前请假的。】 第12章 在洪七公帮忙开锁后的黎明,乐远岑趁着天色未亮就把可能所需的书籍都打包放到了临安城外的某处,然后她再折返了皇宫御膳房偷师学厨。 她答应了洪七公的事就会遵守承诺,可是也要未雨绸缪,万一引起了什么宫内隐世高手的注意,到时候想要逃命都来不及,更不谈带着书一起走,也难再重回藏书楼盗书。 老话说得没错,好的不灵坏的灵。 正当乐远岑与洪七公想要趁着月黑风高离开皇宫之际,一道蓝灰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两人的去路上。 高都知看着眼前两人微微蹙眉,男的是个乞丐脸上尽是灰土,女的易容成了其他宫女的脸,一个两个都看不清真容。不过,这两人既然都要死在他的手里,那么他们的长相就不重要了。 “你们两人胆子不小!自古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江湖与皇宫井水不犯河水,谁越界了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乐远岑看了一眼洪七公露出询问的眼神,她是没有听过这个规矩。这几天她已经得知洪七公是丐帮新上任的帮主,照理来说洪七公应该懂得乱七八糟的江湖规矩。 洪七公摇了摇头,对他而言在美食面前很多规矩都要靠后站。“我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何况规矩都是人定的,别人定的规矩,我为什么要遵守?” 高都知冷冷一笑,这话确实没错,归根到底强者制定规则,那么今夜他就要维持这条规则。不必废话,更不必问两人来到宫中所求为何,高都知抬手间就射出了几根飞针。 一场遭遇战在冷宫的屋檐上爆发了。 乐远岑并非是看清了迎面而来的飞针,她感觉到了风的流动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飞针宛如冷光急速而至眉心之前,一个侧身避过了高都知的第一次进攻。 不过这些飞针毫不停歇地接连而发,它们不像是针更像是一把把利剑,每一招都带着剑气。让乐远岑觉得这像是独孤求败剑冢中曾提到的快剑境界,飞针在高都知的手中快得将要构成一张天罗地网,意图将她与洪七公困死其中。 就算乐远岑的轻功再高,仅仅依靠躲避他们是必会受伤的。 ‘嗤、嗤、嗤——’接连响起了飞针刺破了衣物之后,扎入皮肉的声音。 洪七公并未携带打狗棒,即便时至,哪怕是已经被扎了好几针,他也没有用出刚学习的降龙十八掌。今夜出现的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太监,用了不知何种诡异的武功。洪七公担心一旦使用了降龙十八掌,很难说对方会否一眼看破他的来历,即便他不畏朝廷势力,但是他不想给丐帮带去麻烦。 如今,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乐远岑的想法,她避过了可能的致命伤,可是手臂与腿上难免也被扎了好几针。然而,这种银针刺破皮肉之痛没有让她惧怕,反倒是激起了她心底的相斗之意。如果她能有更高的内功,就能一试以重剑无锋对战快剑不破。可惜她并没有如此内功,只能叹一句可惜,逃为上策了。 以一对二的战斗并没有相持太久。 乐远岑与洪七公也不希望继续对峙下去,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越不利,他们身上没有携带武器,而高都知却似是有用不完的银针。 下一刻,洪七公一掌击向了高都知的面门,这一掌是他在不暴露降龙十八掌之际,用上了全部的内力博得一个逃走的机会。 高都知刚要迎上洪七公向他击来的掌风,就看到乐远岑向他投掷来而了一团褐色的粉末。它带着十分刺鼻的气味,不是毒.粉而是厨房里的花椒、胡椒等混合物。“真是恶心!” 高都知的话音落下,他一变刚才要击向洪七公的掌风,而是一把扫空了眼前这些混合的刺鼻气味。正是这么一个空档,乐远岑与洪七公已经消失在了宫殿的屋檐之上。 两者对战,实力是很重要,但也并非取胜的全部。这一过程之中,就看谁能攻破谁的弱点。 乐远岑在对战之中观察着高都知,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从上到下都是纤尘不染,也许这与他的太监身份有关,谁能在皇帝面前不干净。因此,高都知看到身着补丁衣物的洪七公,还有洪七公并不太干净的外表就会由心的不悦。 这几包调料还是在御膳房偷的。乐远岑就是随手一试,果然是用对了地方。 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更是连夜就出了临安城。 谁也不知道今夜之事会不会闹大,如果明天封城了,他们再要离开那就麻烦了,何不趁早就走。这一走就到了事前存放西夏书籍的破庙里。 此刻,两人才以内力逼出了皮肉上扎着的银针。 这地上的不少银针证明了刚才一战有多么的危险,一个不慎,针入眉心或是心口,那就糟糕了。 “其实,那位不知名的宦官也算得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洪七公看着地上的银针,这些针都干干净净的,没有涂抹毒.药。“可惜的是你把那些调料给撒了,会不会影响烧鸡的口味?” 乐远岑正感到手上与腿上传来说不出的疼痛感,针扎的滋味谁试谁知道,这是别样的疼痛。她还在想着那位宦官的武功究竟是何来历,就听到了洪七公的话,只得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洪七公的眼中美食很重要,能让他忘了刚才受到了一切伤害。 “这里还剩下一包调料,我琢磨一下能不能调配出来。方子你带走,也方便你自己下厨。” 洪七公之前说过,他不是没想着自己下厨,但人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他擅长吃,不擅长烧菜。他烧的菜水平一般,饿是饿不死的,但距离他喜欢的美味就有很大的距离。 乐远岑建议洪七公配一些调料,好歹提升一些口感,从御膳房顺来的调料就是做研究用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别的,在破庙好好打坐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向西北方向出发了。乐远岑要去终南山,而洪七公则是去洛阳丐帮总坛,而这两者如今都是在金国境内,即便在宋朝皇宫里闹出了一点什么,朝廷也无法继续追究两人。 这一路,乐远岑兑现了承诺,为洪七公烧了一路的美食,两人行至南阳也是要分开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能用武学的天赋去换一些厨艺的天赋,不过天赋就是换不了的东西。”洪七公吃掉了第五只烤鸡,他终是吃饱了,不能再吃下去了。“我还真有些不舍你的厨艺,也不知道下次何时再见了。”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洪七公是直言直语,可此番她是履行承诺,下次就算再见,她也不一定会动手下厨。她学习厨艺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其实也并非必须顿顿美食。再看被扔在土坑里的一堆鸡骨头,难道洪七公不腻吗? “我认为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是会腻的,反而粗茶淡饭、清粥小菜不见得多么美味,却是能够一生都吃不厌。凡事总要有个度,过了就不那么美妙了。” 洪七公摸着饱涨的肚子,他也知道乐远岑想要远去西夏,下次再见不知是在何时,那么他就逮着这次的机会好好吃个饱。 “话是如此,但这还没到我的界限,何况人有些喜好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乐远岑笑而不语,喜好过了头是会坏事的,可如今洪七公很明显沉迷美食,不可自拔。她劝过几句也就点到为止了,这个分寸是由洪七公自己把握的。 “不管如何,但愿我们都能一路平安。我们现在也算上榜上有名,好在也就是坊间传闻,没有真的通缉令。” 两人在宫里闹了一出,但是高都知都没认清两人的容貌,也就不可能画出面容清晰的通缉令。这事情还是被传来出来,源头可能就是御膳房的人说出的八卦。 不久之后,江湖中就有了传闻,与黄药师被封为邪怪大侠不同,乐远岑得了一个窃玉大盗的名号。传言中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两位窃玉大盗,偷走了皇宫中的绝世美玉。这都是胡说八道,她哪有偷过玉,分明是洪七公偷的鱼。可是一来二去,江湖传闻失真了,毕竟窃玉听上去比偷鱼更像是江湖人所为。 乐远岑没在乎这些小事,眼下她只想快点前往全真教拜会王重阳,习得西夏文就能去寻找灵鹫宫。翌日,她就带着洪七公的书信,与其在官道分别,然后直奔终南山。 终南山还是那座山。 乐远岑再来到此地,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借宿雕身之时,都是一路高空飞行直入深山。此时,她却是要一路走上山,视角不同就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当然也不一定是风景,还有嗡嗡嗡的蜜蜂声。 乐远岑在快走到全真教附近时,听到了蜜蜂飞行声,而且这声音竟是离她越来越近,可以确定有一群蜜蜂冲着她所在的方向来了。很快树林里就响起了一道有些气恼的说话声,“丘师弟,你干的好事,去招惹蜜蜂做什么!” “师兄,我没招惹它。我就是想采一点蜂蜜而已,也还没采到。我们快逃吧——” 逃,当然要逃。 这些蜜蜂竟是越聚越多,要逃的就还有乐远岑。 蜜蜂似是盯上了人就追,乐远岑也在追捕的范围方向内。她暗叫一声倒霉,蜜蜂是很执着的动物,她能与人理论,与蜜蜂说不了道理。幸而前方不远就有一条河流,不如就先潜下去避一避。 乐远岑跳入水中之后,她听到了水面上徘徊不去的嗡嗡嗡的声音,索性向前潜泳而去。然而,她游了一段之后发现水流有些奇怪,似乎河里有什么暗道才会形成了特别的回流,就像是在太湖下遭遇参合庄水下洞穴的感觉。 不如去看一看。 这样想着,乐远岑就朝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不过,她记住了‘丘师弟’那三个字,整个终南山上似乎只有全真教,该是不难找出谁是丘师弟。他们之间的这笔账,来日方长。 第13章 乐远岑想要找那位丘师弟算账,并非是她斤斤计较,而是时至腊月初,河水已经冷得刺骨,就算她身怀内功也不想轻易尝试冬泳的滋味,却是被蜂群追赶不得不跳入河水之中。 这位丘师弟比黄药师更能坑人。她被黄药师连累引得官府追杀,至少还是因为穿了一件相似的青衫。可是谁能想到会遇到脑子有坑的人竟是在冬天里取蜂蜜,让过路人不得不跳入水中遁逃。如此冷冰冰的终南山见面礼,她很难不好好记上一笔。 乐远岑暂且没去想该如何算账。她来到终南山本是有求于王重阳,意欲学会西夏文。那位丘师弟极有可能是王重阳的徒弟,谁知道王重阳是不是护短的师父。所以说这笔账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坑回去,或者说得友好一些,迟早她会将这份见面礼还回去。 当下,乐远岑已经一鼓作气地随着水流回路找到了洞穴所在,流水的另一头是山洞中的水潭。 自从有了上次太湖潜泳的经历之后,她随身都带着油纸包好的火折子,总觉得自从在雕身中遭遇了海面上的暴风雨,也许就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但也说不清是善缘还是孽缘。这会点亮了火折子,可以看清这是一处不知通往何处的山洞,应该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建造的洞穴。 乐远岑一边往前走一边凝神听着前方传来的动静,却是如同进入了一处死寂的墓地,什么声响也没有听到。 然后,她就看到了头顶有一处活板机关。推开一看,上方是一个宛如长方形的石制大盒子,大盒子的顶部也用石板盖住了,但还留有一丝空隙,能够感到从风从缝隙中穿透而过。 忽而,乐远岑就想明白了,难怪看着这种式样的长方形眼熟,它可不就是石头做的棺材,这下她是真来到了墓葬之中。 只是,棺材里没有尸体却是制作了一扇活板门,那么推开了棺材盖之后,另一头会是什么情况? 人在江湖,好奇心是个好东西。 有好奇心就让人想要去寻找一些机遇,尽管机会也总是与危险并存。不过,如果害怕遇到危险何必出来走江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可不是乱说的,怕这个怕那个,那还是早点回家种田为妙。 乐远岑没有害怕,她是带着一丝好奇推开了棺材盖子,上方还是不见一丝光亮。可是她才从棺材里一跃而出就僵在了当场,在距离她不到半米处,站着一位白发白衣的女人。 女人在黑暗中静默无声地站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白得有些过分却依旧年轻貌美的脸。 静寂的古墓、奇怪的石棺、黑沉沉的墓室,外加一个静默站在眼前的白衣白发脸色苍白的女人。 乐远岑心理承受力足够好才没有发出惊呼声,她心中自我安慰到,大不了就是遇到鬼了,好歹也是遇到了漂亮的女鬼,不是血盆大口的女鬼。不过,再仔细一听,此人还在呼吸,她是人不是鬼。 乐远岑脱口而出说到,“没想到这里竟住着那么漂亮的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叫的。 如果一个中年肥肚男人敢对林朝英如此说话,她定是让那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怎么会来到古墓?” 林朝英问话的语气有些冷淡,但看着眼前这位十六七岁一脸被她惊艳到的姑娘,她是怎么都升不起怒气来,就连刚才认为可能是有歹人入侵古墓的想法也差不多都退去了。 “我叫乐远岑,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河边树林里有人惹了蜜蜂,我被无差别攻击了,只能在水里先避一避,然后就发现了一个水潭,它刚好通往此处。” 乐远岑观察着林朝英,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心如古井无波一般的冷情,而她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必是武功高强。如此说来,此人年纪不老却满头白发,若非是天生的或是练武出了岔子,那么就必是心伤至极才会困居古墓。 “仙女姐姐,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那我马上离开。” 乐远岑说着对林朝英浅浅一笑,林朝英看到这个笑容都有些愣神。 就算乐远岑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这份狼狈却掩不住如此暖入人心的笑容,这是阴冷的古墓里从未出现过的笑容。 “我不是什么仙女,我的名字是林朝英。你跟我来先把衣服换了。” 林朝英侧头看向了藏有活板门的石棺材,她冷哼了一声,这处出口王重阳倒是从未提过。她说完挥动了衣袖,墙上的油灯瞬间亮了起来,虽说一两盏油灯根本不能使得古墓内一片明亮,但总比漆黑一片要好上很多。 乐远岑跟在了林朝英身后,她身上这套衣服已经湿透了,确实应该马上换了,而她的行礼包裹被随手扔到河边的大树上。林朝英最先注意到这一点,也许她并不似外表所示的那般冷情。 话说回来,在全真教之侧有这样一个古墓,林朝英与全真教的人有关联吗?两者是敌是友,或者只是巧合的做了邻居? 古墓之中的油灯并不多,大多的通道都十分幽暗,交错纵横,若不清楚布局就会迷失方向。 乐远岑随林朝英七弯八拐走入了一处较为空旷的石室,这里看起来比其它地方要多了一丝人气,起码有石桌石凳,而桌上摆放着油灯与茶具。 这时,从石道中疾步走出了另一位女子。她看上去比林朝英要更年轻一些,起先脸上带着警惕,看到乐远岑的样子才缓和了神情,“姑娘,这是……” “掌灯,你去取一套干净的衣服与干毛巾来。”林朝英并未多做解释,就对乐远岑指了指左侧的石门,“你去里面换吧。” “那就有劳掌灯姑娘了。”乐远岑看着这位叫做掌灯的女子,从她的打扮来看应该是林朝英的丫鬟。古墓的规模应该不小,可是一路行来都未曾听到什么声响,很可能真的只有林朝英与掌灯两人居住。在这般不见阳光的避世之地,只怕越住越是难以心情愉悦,一般人还真难以长住下去。 等乐远岑换好了衣服,她开门就看到石桌上多了一个包裹,正是她随手扔在树上的行礼。 “我没有拿错吧?这该是你的东西。”林朝英指了指行礼,这次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乐远岑,见其头发已经干了,不必问就是用内力烘干的。“你是来找全真教的王重阳吗?” 乐远岑看了一眼行礼点了点头,虽然尚不了解古墓的出入口构造,但不过是换了一套衣的时间,林朝英已经取回了行礼,她的功夫着实不低。 面对林朝英的提问,乐远岑没有多加隐藏,因为江湖人来到终南山总是有所求。“我听闻王掌教精通西夏文,就希望能请他指点一二。” 林朝英闻言就有些走神,王重阳的西夏文还是她教的。一眨眼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他们离得那么近,却是隔得那么远。有的人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走岔了,两人都无法回头了。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开口说到,“王重阳忙得很,你去了也未必能学到多少。留在这里,我就能教你。” 从这一句话,乐远岑就得听出来,林朝英与王重阳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林朝英最多三十几岁,王重阳也是三十多岁,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武功不凡,还住的那么近。林朝英却是红颜白发,其中没有感情纠葛的可能性太低了。 “林前辈愿意教导,我当然是感谢万分,不知我能为前辈做些什么以而聊表心意?” 无功不受禄。 乐远岑准备好了支付学费,高人可能不需要钱财,但是说不定有什么心愿是她能做的。 林朝英淡淡地看向乐远岑,今时今日,她已经时日无多,还能有什么心愿。爱已经成了恨,恨却也是要带入棺椁之中了。 下一刻,林朝英忽而伸手搭上了乐远岑的手腕脉搏。乐远岑忍住了抽手的动作,而林朝英的速度太快,她也收不回手。 “我看你的内力不够深厚,你可愿意拜入我的门下?” 林朝英也不认为她的问话突兀,就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手札随手放在了桌上,封皮上写着《玉.女.心.经》四个字。“你成为我门下弟子,继承我所创的武功,也算是帮我完成了一份心愿。” 乐远岑心中是一串问号,她们两人不过是刚刚见面,难道自己真是天纵之才,让这位前辈着急要收为徒弟?而且,她像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承蒙前辈看中,这真是让我不胜荣幸。” 乐远岑一脸感激的笑容,但她没有想要当即答应。她是想要学习高深的武功,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希望能选合适自己的武功。“前辈既然直言直语,那我也就斗胆说一句,我怕会辜负前辈所望,万一我不合适前辈所创的武功怎么办?” 林朝英微微蹙眉,她本来并未想过在死前收一位弟子。 掌灯已经学习了《玉.女.心.经》,也算是已经传承了她的武功,可是掌灯的资质显然不高,悟性也不够高。 今日,她遇到乐远岑只是一个意外,乐远岑上山来学西夏文必然是有所图,起码是想要去西夏。这与她原本所想过的,日后门下弟子不得轻易离开古墓的规矩也是相悖。 然而,眼缘就是那么奇怪,她就是看中了乐远岑。也许正是因为乐远岑笑容里的那份温暖,那种温暖似是能照入终日不见太阳的古墓,让她的心也稍稍暖了些许。 林朝英自认她所创的武功高于世间众多武学,那又怎么会不适合乐远岑。“你倒是说说,你觉得什么武功是不适合你的?我要听真话。” 乐远岑没想说假话,她一般不骗人,如果她骗人的话,也绝不会让对方知道被骗了。 “以我浅薄的见识来看,两种武学不适合我。第一是要与人合练的武功,第二是至情至深的武功。前者是因为必须依靠他人,不能由我一人把握决定,这让我有些不适。至于后者就更困难了,至情至深,这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境界。人如果不能从心里接受某种武功,只怕是学不太好的,我不想辜负了前辈,宁愿事前说清楚。” 林朝英闻言低垂了眼神,这下还是真的不能收乐远岑为徒,因为《玉.女.心.经》两点全占了。她再转念一想却是笑了,无情不似多情苦,正因为无情,乐远岑才能宛如春日暖阳。 “既然如此,你确实不适合我所创的武功。我还有一问,你是想要去西夏找逍遥派吗?” 第14章 乐远岑没有听过逍遥派,参合庄的残卷断断续续,其中仅仅提到了灵鹫宫,但也不排除灵鹫宫就是逍遥派的所在地。“我并未听说过逍遥派,而去西夏是想要寻找灵鹫宫的踪迹。” 这是乐远岑第一次对人提及她前往西夏的目的。这话她没有告诉过黄药师,也没有告诉过洪七公,也许是因为她心中有种直觉的防备,灵鹫宫的武功如果现世就会引得一众高手争夺,但她觉得林朝英不在此列。 林朝英听着就去身侧的石屋从中取来了一张绢布。“灵鹫宫就是逍遥派的分支之一,百余年前逍遥派出现过三位武功很高的传人,后来虚竹继承逍遥派掌门,他也接管了灵鹫宫,只是那之后逍遥派也就没落了。尽管从一开始逍遥派就不是一个出世的门派,但是虚竹之后可谓是后继无人。” 林朝英说着将绢布铺了开来,这是一幅不够详尽的地图,左上角的位置以朱砂红色标注着一只鹫。 “你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它在群山峻岭之中,早就已经荒废,很久没有人去过了。这幅图也就是个大概,但是比没有要强。” 乐远岑看了看地图又看向林朝英,“我能否问一句,前辈与逍遥派有何关联?” “我算得半个逍遥派的门下弟子,曾学习过一些逍遥派的武功。据我所知,逍遥派的武功后来散落到了四处,可能有大理、姑苏、塞外等地。仅以姑苏来说,慕容复疯了几年之后,王语嫣将昔日王家所藏的典籍全都送到了参合庄,希望给慕容复找点事情做,治一治他的疯病。” 林朝英知道的并不多,她的师父也只知道其中一二而已, “至于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时光会湮灭一切。你也许听说过乔峰,他本是丐帮帮主,当世豪杰,他以死换来了辽宋之间的一段安稳。只是后来他的名字不再被任何丐帮中人提起,更是不被江湖中人提起,就因为他是契丹人,那段过往牵扯太多早就成了武林的禁忌。” 林朝英没有再说过去,她也不了解那些过去,而是将手中的地图放到了乐远岑的手边,“你拿着它会更容易找到灵鹫宫。我听师父说过,灵鹫宫里的石刻上记载了逍遥派的绝世武功。灵鹫宫在山崖绝顶之上,那里荒废已久,但是这些石刻应该都还保留着,只不过倘若没有高超的轻功就无法进入宫殿。我年轻的时候,对武学其实并不执着,也未去寻找。” 林朝英不住摇了摇头,年轻的时候她对武学其实并不执着,这些年避居古墓却是创出了《玉.女.心.经》,其实从头到尾那都是因为一个人。当年她希望能是两人逍遥江湖,后来则是希望能赢过他就好,他们之间总还能留有一些关联。 乐远岑看向手边的地图,林朝英所言与神雕提到的只言片语是吻合的,“我是很想收下它,只是前辈先是愿意教我西夏文,又是赠我灵鹫宫地图。无功不受禄,要是这就样接下,怕是于心不安。” “我不是平白给你这些,你留在古墓陪我过了这个年,一个半月的时间,我能教会你西夏文的大概,然后你帮我一个忙。” 林朝英说着感到胸口又钝痛了起来,她看不到来年的花开了,乐远岑的出现让她多了一份渴望,就让她最后在执着一次。“那不会违背道义,我想那也是你能完成的事情。” 乐远岑不知林朝英到底想让她做什么,以林朝英的武功还有什么需要旁人帮助,但她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那就有劳前辈了。” ** 乐远岑在古墓住了下来,比起没有耐心的黄药师,林朝英很能层层递进地教授西夏文。这让乐远岑觉得林朝英有过这方面的教学经验,能让这场教与学进行得很顺利。 乐远岑在古墓之中也并非仅仅学习西夏文,她的到来为古墓添了些许人气,她会不时做几道菜,让古墓竟也有了烟火味。 而且,乐远岑很会聊天,让林朝英都主动说起了曾经行走江湖时的事情。在与乐远岑的交谈中,林朝英难得提那些往事,她换个角度看都找了久违的乐趣。 感到生活多了乐趣的不只是林朝英。 掌灯跟着乐远岑学了一些菜式,发现了烹饪的乐趣所在。原本在古墓中难闻到烟火味,多半都是用清蒸、白煮的烹饪方式,林朝英与掌灯都吃得颇为清淡,是清淡到了寡淡的地步,这一个半月却是改变了很多。 “姑娘,我看您的脸色好了很多。果然不能只吃清粥淡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那都该吃一些才能身体健康。” 元宵节过后,掌灯看着林朝英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她也觉得如今过的日子才叫生活,而非终日古墓之中难以听到人言,林朝英除了练功就是在完善武功秘籍。“要是乐姑娘早点来就好了,您这些日子笑得都比以往要多。都怪王重阳,您住到古墓之后,都没有好好笑过。” 林朝英坐在寒玉床之侧,听着掌灯的话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乐远岑并非一个热情的人,她不过是以自己的步调有意思地生活着,坚定地为目标而努力,却也不仅仅围绕那个目标活着。 “你说得对,如果能早点遇到远岑是一件好事,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姑娘,现在也不晚,日子还长着。”掌灯一直有些担心林朝英的身体,从外表上看不出太多,但她知道林朝英咳血已久,但是林朝英的病无法根治,因为心病只能由心药医治。 林朝英拉着掌灯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掌灯,你我相伴一场,我也想再多陪你几年,但我的身体撑不住了。你不要太难过,你已经是我的徒弟,要将我的武功传下去。从前我说的门规就改一改,收入门下的女弟子若是想闯荡江湖,也就让她们去闯吧。是痛是乐,都要走过了才知道,你却是必须教会她们江湖险恶的道理。远岑不是久住某地的性子,我走之后,她就会离开了。掌灯,你不如收一二徒弟,也不至于过得太冷清。” 掌灯看着林朝英,这分明就是在交代后事了,“您究竟怎么了?不如,我去把王重阳找来,他说不定能帮忙治好您……” “掌灯,你记住,在我死之后立即封了我的棺材,我不想再见他。” 林朝英打断了掌灯的话,她可能感觉到就是在今夜了,她要与人世告别了。“这是我的遗愿之一,还有一件事我会托付给远岑。你出去请她进来,你可以去准备封棺材的东西。” “姑娘。”掌灯还要说些什么,却是被林朝英一手制止了,她这才明白了林朝英的脸色变好是回光返照。掌灯瞬间就哭了出来,她有太多话想要说,可是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好,我这就是去叫乐姑娘进来。” 乐远岑看到掌灯红着眼眶就知道事情不妙。 这一个半月以来,乐远岑看到了几次林朝英捂住心口脸色不佳的样子。而林朝英直言了她的身体从三年前开始就不行了,这个病早就无法治愈,她一直都是依靠深厚的内功撑着,如今是撑不住了。“掌灯,林前辈她……” 掌灯摇了摇头,“乐姑娘,你快去吧。我要去准备东西了。” 乐远岑急忙推开石门,只见林朝英的脸色面若桃花,这真是大限将至的样子。她想要说什么,但却不知能说什么。“林前辈……” “我还有些话想说。你坐到床边来,我们慢慢说。就从这寒玉床说起,这是我当年练功出了岔子时,他特意为我寻的,那时他很忙,忙着抗金,却仍是为我费心寻了这等宝物。” 林朝英摸着冰冷的寒玉床,眼前浮现了与王重阳的种种过往,“这些话,我无人可诉,你就耐心听一听,也算是听一段故事。” 乐远岑坐在了林朝英的身边,听她说起了十几年前与王重阳相识的往事,在王重阳抗金的年岁里,他们都未曾间断书信往来。两人之间是意气相投,是相知相惜,但也有争强好胜,更有不愿退一步的示弱于人。 “那年我与他比武,我想要最后争取一次,我们以古墓为赌注,我赢了,古墓就归我。” 林朝英说着指了指石室里的一口箱子,“其实,我准备好了嫁衣,我如果赢了他住的古墓,也可以是两人一同居住。为此我甚至不惜用上了一些小手段,在比拼指力之时用上了化石粉。但我是赢了,他却真的搬出了古墓,在边上盖起了小木屋,后来那里则越建越大成了全真教。”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与他会走到这一步?如今我想明白了一些,是我与他都太要强了。该退一步的时候,谁也不愿意退,该进一步的时候,却又频频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两个人想要携手走下去,不是相知相惜与相互爱恋就够了,两个人的性格,还有走到一起的时机更为重要,我与他耗去了太多好的时机,后来就怎么都成不了。” 林朝英说到这里看向乐远岑,“我创出了《玉.女.心.经》,它是为了克制全真教的武功而创,可我却是看不到有人能用《玉,女.心.经》打败全真武功了。因此,我还有一个心愿,遇到了你,我知道可以成了。” 林朝英徒然向上腾空一翻,一掌落在了乐远岑的头顶上方,“你只要放松就好!” 乐远岑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头顶一热,有一股真气从头顶而入,它缓缓而下运行到经脉之中,打通了奇经八脉,更是有一股醇厚的内力不断在体内累积。 这是从林朝英掌心中不断传出了内功,全都注入了乐远岑的身体之中。 大概是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林朝英收回了手掌,她跌落在了寒玉床之上,脸上是一片惨白,再也不见适才的红润。 乐远岑一把扶住了林朝英,她从没想过林朝英竟是会把内功全都传于她。 而且这种传功也不知为何竟能通畅无阻,对她没有丝毫的副作用,当下只觉得丹田之中内力充沛,可是林朝英却是气若游丝了。“林前辈,你这是做什么,这又是何必呢!”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师父说过逍遥派的武学很奇特。你如果想要修练灵鹫宫的武功,必要深厚的内力才行,否则很容易会走火入魔,而我这二十多的内功应该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林朝英握住了乐远岑的手,她苦苦支撑着身体说到,“我只是希望,你为我完成最后的心愿。你替我向王重阳下战帖,代表我赢过他,这一次不是用化石粉那种旁门左道,而是真正地赢过他,斩断我与他之间所有的前缘。你答应我,一定要赢,可以吗?” 乐远岑叹了一口气,她受此恩惠无法说出不字,这是林朝英最后的心愿。 “好,我答应你。待我在灵鹫宫学有所成,至多两年的时间,一定会为你赢过王重阳。” “这就好,你赢过了他,为我了断与他的一切,断得干干净净。如有来生,只愿我与他再不相遇,我不愿再爱得那么累,恨得那么深。” 林朝英说着就笑了,宛如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乐远岑的怀里。“远岑,你的怀抱很温暖。我知道你心中爱自由。可若来日,你遇到了那个人,莫要像我与王重阳一样,错失一生,要抓住幸福才好。” 乐远岑微微用力抱紧了林朝英,却是再也感觉不到林朝英的气息。她闭上了眼睛,林朝英去了,这是死在她怀中的第一个人,她进入江湖之后送走的第一个人。 第15章 乐远岑与掌灯将林朝英入葬了。这场丧事办得很简单,依照林朝英的遗愿,将她的尸体彻底封存在石棺之中,不必让第三个人再来见她最后一面,这个第三人指的也就是王重阳。 “我明日就去向王重阳下战帖,之后便会离开终南山。掌灯,你不如与我一起下山走一走,也能收两三个徒弟回来。” 乐远岑看着掌灯,如果她不一起下山,这偌大的古墓就只有她一人独居了,如此冷清的生活着实也没什么乐趣。“对于前辈而言,你能将她的武功传承下去就是为她完成了心愿,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掌灯摇了摇头,她看着墙上林朝英的画像。这是乐远岑来了之后新作的画像,比起原来那一幅尽显林朝英的凌厉气势,这一幅画像上的林朝英多了缥缈之感,画中人仿佛没有任何忧愁烦恼才能羽化而登仙。 “我暂且还不想下山,我想为姑娘守孝一年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乐姑娘不必为我担忧,我会好好地活着,我要看着你打败王重阳,也要看着我的徒弟远胜全真教的弟子。” “我其实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十多年,我看着姑娘与王重阳相识相知,本以为她是遇到了两厢情悦的恋人,没想到这份感情竟是伤她到了如此地步。” 掌灯说着擦干了眼角的泪,她不懂也不想懂,情字伤人,那么不如无情。 “说到底,王重阳就是不愿意退一步,为了所爱之人退一步有何不可?世间男子多是如此,不是风流多情,就是死要面子,受苦的还是女子。” 乐远岑拍了拍掌灯的手,她也不知能多说什么。 也许如同林朝英这般越是出色的女子,越是难以遇到旗鼓相当的爱人,而棋逢对手的爱情更需要多一些运气。 林朝英临终之时让她要抓住幸福,不要错失一生,这却是乐远岑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她想的是找到灵鹫宫所在,在学有所成之后去找一找神雕的踪迹,看看能为神雕做些什么。神雕对她如师如友,更是有再造之恩,他们相依为命多年,也不知那场海上风暴之后,神雕是否顺利到了东瀛。 如今在她寻找神雕之前,还多一桩与王重阳的约战。 乐远岑并不认为她会输,她既然得了林朝英二十多年的内功,又能寻得逍遥派的武功,那么就一定会赢。一诺千金,她必然会完成林朝英的心愿,胜过王重阳。 翌日午膳过后,乐远岑等候在了全真教的山顶石刻边,她已经潜入过重阳宫留下了一张字条,想来不多时王重阳就会来此了。 正月的终南山顶,朔风吹雪飞万里,早就是白茫茫一片。 黄药师离开了重阳宫正欲下山,他远远看到了大石之侧的乐远岑。 风雪之中,乐远岑孤身一人,那一袭白衣似是与大雪相容,衣袖在大风中翻飞着,她轻轻抚过了大石上的刻痕,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容。 黄药师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悬挂的竹箫,这是乐远岑的赠礼。下一刻,他已经向大石边掠去。“乐山,你怎么也来终南山了?” 乐远岑转身看向了飘然而来的黄药师,她接住了一片雪花,却没让雪花融化,雪花就维持着冰冷的原貌,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上终南山本是为了请王重阳指点西夏文,如今她已经习得西夏文,但不是师从王重阳,更是转而要向他邀战。世间事的变化就是那么快,而这番变化却是不必对黄药师提起。“终南山的雪很美,我难道不能来欣赏一番吗?” “是吗?”黄药师看着乐远岑,乐远岑才不会有这种闲情雅致来赏雪,她没有说实话。黄药师又看了一眼大石上的刻文,“你该知道这是用化石粉所刻,算起来还是你让我开眼知道有化石粉的存在。如此比试,终是胜之不武。” 乐远岑点了点头,“从比武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胜之不武,看来你已经将其中的蹊跷告诉了王重阳。不过,对于有些事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赢或输。” 黄药师沉默了片刻。他在意输赢,也许是有比输赢更重要的存在,但是那尚未出现。 他想到这里又扫视了一眼乐远岑手中的雪花,雪花还是维持着原貌,他们分开不到四个月,没想到乐远岑对于内功的掌握竟是有了这般的精进。“你觉得还有更重要的存在?难道你不在意输赢?” “当然不是。我在意输赢,或者说我必然会赢。” 乐远岑浅浅笑着却是多了三分傲然,她看向了黄药师的身后远处,“王真人,你来了。刚好有黄固做见证人,今日我当面正式向你邀战,两年之内,我必上终南山与你一战,还希望你能不吝赐教。” 黄药师微微蹙眉,他转身看到了从远处急速而来的王重阳。 今日,他与王重阳辞别,之前已经说过不必相送,眼下王重阳的到来必然不是为了送他一程。当下,乐远岑竟出言是邀战王重阳,她更是自信在两年之内能赢过王重阳,其中必然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王重阳在午膳过后回到重阳宫的殿内,当他看到了书桌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受人之托,与君一战’,让他就下意识地想到了林朝英。 这番邀战让王重阳心底一空,一种不祥的猜测当即就涌上了心头,让他急速就飞奔而至了大石边。 此刻,王重阳见到乐远岑,她身上的衣服正是林朝英会穿的样式。他急切地说到,“是她让你来的。那她还好吗?” 王重阳的两句话,前一句猜得肯定,后一句却是带上了颤音。 乐远岑几乎是不见悲伤地说,“林前辈昨日过世了。” 王重阳闻言当即便是一个转身,意图直奔向古墓而去,却是被乐远岑在闪身之间挡住了前路。 “还请王真人止步。林前辈留下了遗言,她请我胜过你,彻底了断与你的前尘。如果有来生,只愿不再与君相逢。还请你不要再去打扰她,她也不愿意再见你。” 乐远岑淡淡地说着,“我想一个人选择了自己的路,就不必反反复复,也请你尊重林前辈的遗愿。” 王重阳深吸了一口气,他衣袖下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才能控制住发颤的身体。这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林朝英的死太突然了,他从没有想过她会死,她怎么会先他而去,而且再也不愿再见到他。 “她真的不在了吗?”王重阳地茫然无措问到,“为什么会这样?朝英的武功那么高,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乐远岑看到王重阳眼角的泪光,他不是不爱林朝英,可是比起爱恋,他选择了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东西。在那段感情之中,是谁对谁错,是谁错得多了一些,已经不重要了。 “王真人想听什么回答?是让我告诉你,情深不寿的道理吗?如今林前辈已经去了,我只问一句,王真人愿意接受这番邀战吗?” “这是她的遗愿,我当然接受。” 王重阳恍然地点了点头,又是悲哀地笑了起来,“那就请黄兄做个见证,我会在重阳宫等着,等你来了断这一切。断了也好,断了才好。” 王重阳说完就转身匆匆离去了,他怕再不转身会当着外人的面就控制不住流泪,只是他远去的脚步难免踉跄,根本不似一代武学宗师的模样。 乐远岑收回了目光。王重阳与林朝英的这般结局是因为天意弄人,但也是因为性格使然。她作为旁观者,至多也就是添一声叹息。 黄药师见证了这一场约战,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更是明白了王重阳没有细说的石刻出自何人之手。黄药师再次看向乐远岑,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浅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来你来终南山的收获不小。” “你难道没有吗?”乐远岑说着朝着山下而去,“你来此向王重阳请教,并且在此一住几个月,应该也是收获不小。” “确实如此。”黄药师没有否认,与王重阳的切磋确实让他收获不小,对于自创武学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两人一路无话地径直下山了,他们下山的速度很快,俱是全力以轻功而行。 黄药师落在乐远岑的身后,他可以确定乐远岑应该是得了林朝英的某些真传,让她本就身形如鹰的轻功到了宛如鬼魅的地步。 如此这般,两人很快就到了驿站边的岔路口。 黄药师这才又开口问到,“你之后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我当然是去该去的地方。”乐远岑指了指南方,“你难道不是去该去的地方?离家多日,不回去看一看?” 黄药师缓缓点头了,他确实是要回云南看一眼,虽然不一定会让家人知道他回去过了。“就你聪明,知道我要回去。” “能让你夸一句聪明也真不容易,这真是我的荣幸。” 乐远岑说着牵过了伙计手里马匹的缰绳,“等我与王重阳一战之时,我会送信去桃花岛,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来看一看。” “好,我如果有空就来看一看。”黄药师也牵过了马匹的缰绳,他看向已经翻身上马的乐远岑追问了一句,“在那之后,你能否与我比试一场?” “恐怕不行。我忙得很,不会随便就与人约战。你想要请我指教一番,还是等我有空再说。”乐远岑说着就挥了挥手,不再回头地策马朝北而去。 黄药师望着乐远岑远去的背影,他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朝着南边而去。 这一路,他可以顺路寻一段好玉,制作一支玉箫。竹箫对他来说,终是不合心意。 第16章 即便有了林朝英赠予的地图,想要找到灵鹫宫也并不容易。 乐远岑结合了那些西夏奇闻异谈的书籍所记,大致推断出灵鹫宫极有可能就西夏国之西——天山山脉的缥缈峰之上,而那里其实已经不在西夏境内,即便是当地人也鲜有听闻过缥缈峰。有关灵鹫宫的具体方位,只能在进入天山之后一寸一寸寻找。 从西夏国都往天山方向走,需要穿行过很长一段的沙漠戈壁。这一段路即便是对于会武功的江湖人而言,如果没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也极其容易迷失方向,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则意味着死亡的来临。 好在西夏国与周边的商贸往来频繁,其所处于河西走廊,以而连同了西域各地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各路商队通宋、辽、金、西州回鹘及吐蕃诸部等等,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商队往天山方向而去,这些商队就成了最熟悉地貌的领路人。 乐远岑在西平府住上了一个多月,她熟悉了解一下情况,在四月初的时候,随着一支叫做黑鹰的商队向西而行。 黑鹰商队一年出行三次西域天山之路,基本上往返一次就要两三个月左右,可以说商队中人对于这条路线足够熟悉。除去商队自家的武师之外,每次出行都还会外聘武林人士保护商队安全,因为西行之路并非只有沙漠的危险,最为危险的还是沙漠中的人。 “从三年前开始,沙漠之中就出现了一伙飘忽不定的盗匪,走西边这条线的商队或多或少都被打劫过。” 黑鹰商队的领头人谈铭,最后一次慎重地讲述了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那伙盗匪的作案速度极快,我们怀疑他们在某处绿洲有驻扎地,并且对于沙漠的地形很熟悉,更棘手的是盗匪团擅长用毒。因此,每当我们在途中与其狭路相逢,商队尚未与之正面对抗就已经被弄晕了。他们会顺势劫走货物,当然有时也会劫走人,特别是女人。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谈铭说到这里看向了坐在圆桌对侧的一对青年男女,男人叫做欧阳锋是商队外聘来的江湖中人。 一般而言,江湖中人随着商队向西而行,都会事前说好目的地在哪里,以而方便安排队伍的行程,可是欧阳锋却是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听其所言是要找到某处绿洲,也许随时就会离开商队,也许会随着商队一直走到此行的终点。 让谈铭觉得麻烦的是,欧阳锋偏偏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看上去他们应该是夫妻两人。商队往西域戈壁行走,又不是去江南水乡,这一路没有赏景观花,反而是风吹日晒,也不知为何欧阳锋非要带着他的妻子同行。 商队里并非不允女人同行,此行还有一位女子,谈铭觉得会武功的乐远岑一起进入大漠就靠谱很多。奈何欧阳锋不听劝,谈铭已经将其中危险都说了明白,欧阳锋还是坚持带着妻子一同行走,生死有命,谈铭也管不了那么多。 乐远岑看着圆桌之侧所坐的人,包括她在内一共十二人,就是此行黑影商队的武力保障,其中七人是商队自己的武师,还有四人则是临时外聘的武师,还有一位就是欧阳锋的妻子卫俪。卫俪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这种美丽却是夹杂着眉宇之间的忧愁。 其中有两位是喇嘛,他们显然互相相识,更是与黑鹰商队多次合作,并非第一次进入西域戈壁。至于二十七八岁模样的欧阳锋,高鼻深目不似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桀骜不驯,不过他对妻子卫俪却是十分温柔。 乐远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欧阳锋与他的妻子卫俪之间有些不太正常。两人不似正常夫妻的模样,反而有些像是恋人不顾家人反对,偷偷私奔出来的感觉。她在听雨楼见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具体是说不个所以然,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带着一丝疯狂与压抑。 当然,乐远岑并不关心旁人的感情问题,是私奔也好,是偷情也好,是明媒正娶也好,她只希望的是这一路可以平安地达到天山。 商队的终点在西辽境内的海押立,这后面的行程就不是她所要担心的,只是队长谈铭提到的盗匪团,却是在出发七八天后就可能遇到。因为商队即便是到了戈壁之中,也需要沿着河流或是地下暗流的流向行走,就避不开那一段盗匪出没的危险地带。 既然是无法绕行避过,那么也只有迎面直上。 黑鹰商队整装集合进入了西域大漠,队伍里一共有三十人。 乐远岑也没闲着,她一路都在熟悉沙漠的环境,不时向商队的人请教一二。她无法预测未来会不会再度深入大漠,即便这辈子遇不到深藏在大漠中的敌人,但也难说往后会遭遇什么,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沙漠的危险是只有去过的人才明白的,而想要在沙漠中如鱼得水,除了运气之外,更多是经验,这一路就是她取经的好时机。 商队的一行人还算相处融洽,但也总有人格格不入,这说的就是欧阳锋,他除了与卫俪相谈之外,极少参与到大伙的聊天之中。 如此较为平静的日子过去了十二天,大家一路小心行事,就在队长谈铭认为已经走出了盗匪团的攻击范围之时,那个夜晚整个商队似是都沉睡了过去。 这个夜晚风刮得稍稍有些猛,一众人睡得却比平常要沉得多。 乐远岑一直都是有些警觉地休息着,可当她在帐篷里猛然睁开了眼睛,是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一段时间昏沉地睡了过去。 此刻,帐篷外尽是悉悉索索的陌生脚步声,还有一众西夏语的谈话。这些人商谈着搬走货物,并且劫走商队之中的女人,他们提到了卫俪。 就在此刻,乐远岑感到帐篷被人撩开了。 她先是闭上了眼睛装作沉睡的模样,因为她当下竟是提不起身体里的一丝内力.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伙劫匪极有可能用了参合庄残卷中提到的毒.药——悲酥清风,它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可以使人无法使用内功,同时也就不能以内力逼毒。 根据记载悲酥清风来源于西夏一品堂。 这个组织由西夏王室组建,可是已经在几十年前解散了,因为西夏国力日趋衰弱,也没有再继续招募江湖中人成为一品堂的成员。 根据残卷所载,悲酥清风的炼制非常困难,它需要采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而成。它的解药本是一种巨臭无比的气体。不过,随着西夏一品堂的解散,如此毒.药也就消失于世间了。 乐远岑依据医书提及的那些毒物的毒性,自行配制过一瓶解药,却不是残卷中所言的臭气而是一些药丸,她也不知道能否对症下药。 今夜,她倒是能够试一试了。而她更觉得这伙劫匪的身份有问题,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够配制出悲酥清风?与西夏一品堂有什么关联,本部又在何处? 不如就深入一探,说不定有意外的发现。 第17章 这群盗匪并没有把所有人都劫走。 乐远岑闭眼听着他们数着人数,连带她在内一共五个人被带走,正是此次随着黑影商队出行的五个外人。应该是她与卫俪被放在了一头骆驼上,其余人分别被绑在了其他的三头骆驼上。 在这一瞬她有些怀疑,黑鹰商队是否与盗匪有所勾结,否则为何商队的成员都被留在了原地,或者盗匪所求的是商队成员不具备的东西。 那么唯一的区别则是,除了卫俪之外,被劫走的人武功更高。 如此猜测着,乐远岑感到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在干燥的沙漠戈壁中,一旦靠近了河流湖泊就会发现周身的空气都不一样了,仿佛久旱逢甘露,总算是多了一份湿润的水气。 盗匪团撤退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骆驼能跑出得最快速度,在一个多时辰的赶路之后就进入了湖泊广布之地。这里就应该是传闻中盗匪团的本部,沙漠中的某一处绿洲。 黑夜之中,欧阳锋悄悄睁开了眼睛,他亦是无法调动起身体内的半丝内力,但他却是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个笑容。这种无色无味能够抑制内功的毒.药,必然就是传说中的悲酥清风了,那么这些盗匪也就是与星宿海有关。 那个被关押在白驼山庄里的老家伙,在死前总算是吐露出了昔日擅长用毒的星宿派在何方。 在百余年前,西夏一品堂掌控着悲酥清风的制毒之法,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人在中毒之后会流泪不止。而后悲酥清风被所处姑苏的武林中人改良了药性,去除中毒者流泪不止的特性。 如此一来,它就更能伤人于无形,可惜的是此等毒.药的原料已经绝迹,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成品落在了西夏一品堂残部的手中,而那伙人正是聚集在了星宿海。 今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让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星宿派的位置。 欧阳锋想到了那个老家伙说的宝物——神王木鼎,有了它在手就能操纵天下的至毒之物。神王木鼎是昔日星宿派的至宝,自从星宿派没落之后,这个东西就失踪了,而今兜兜转转终是又出现在了星宿海之中。 如今的星宿海被西夏一品堂的残部所霸占。这些人除了有悲酥清风在手,该是没有其他过人的本事。 虽然因为没有原料无法炼制出悲酥清风,但他却是炼制出了解药,等他一进入星宿海又夺取了神王木鼎,便能成为天下用毒第一人,那么距离成为武林第一人还会远吗? 欧阳锋的心中几乎是快要压制不住的兴奋,可是他的眼神扫过了不远处昏迷在骆驼上的卫俪,满心的兴奋却被浇上了一盆冰冷的水。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答应卫俪,让她一起前来寻找星宿海。 欧阳锋想到这里就闭上了眼睛。卫家与白陀山庄有这生意往来,他与卫俪是青梅竹马,但有别于一心经营生意的大哥,他从小就喜欢武学,更是喜欢摆弄那些毒.物,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武林第一人。 欧阳家与卫家很早就商议过婚约一事,却从来没有说定是大哥还是他娶卫俪过门。后来,他离开了白陀山庄四处寻找武学机缘,三年前再回家的时候,卫俪已经成为了他的大嫂。 有些感情应该就此结束,何况对他而言,感情也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存在。 可是,两个月前大哥因病过世了。在大哥入葬之后,他与卫俪竟渡过了荒唐的一夜,而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卫俪,带着她来见识一下江湖的模样。 卫俪想要知道江湖好在哪里,武功又为什么能够吸引他,以而让他多年不归,让他们两人从一对有情人成为了叔嫂。 既然两人已经变作了叔嫂,如今他们在一起就是错的。 欧阳锋清醒地意识到他在做一件错事,但是他仍旧一错再错。他明知此行可能会遇到危险,也知道卫俪就是一个累赘,可还是带着她来了。也许他是不忍心拒绝,也许他是希望借着旁人的手,除去这个最后的软肋。 乐远岑敏锐地感觉到了欧阳锋刚才那一瞬投来的目光,那种复杂的感情自是朝着身边的卫俪而去。 先姑且不论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关键是欧阳锋竟然也清醒了过来,看来悲酥清风的功效不知为何减弱了,难道保存不当? 这种毒.药本该是会让人长时间内昏迷不醒,即便醒来也是四肢动弹不得,但现在她虽是无法使用内力,可手脚还是能勉强动一动。 正是因为勉强可以动一动,让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这一伙劫匪把他们劫了回去,也难说是谁凶多吉少。 乐远岑在被关入房内后,趁着看守的一不留神,服下了事前炼制的解毒丸。她再度全力运行内功,能够感觉到内力在慢慢恢复。事实证明解药是管用的,那么等到再见黄药师的时候,还需要感谢他一番,因为在炼制药丸方面,他也帮了一些小忙。 这都是后话。 当下,门口传来了盗匪们的说话声。 “老大让我们赶快把这五个人都扛到后殿去,不必等到明天了。” “你说老大是不是很快就要神功大成了?” “谁知道?这些不是我们应该问的。” 神功大成? 乐远岑一边在恢复内力,一边在揣测着那位老大究竟要做什么。他们五人被关到了不同的房间,这会又是要全都被带到后殿。 “你是妖人,快住手——” “啊——” 乐远岑在被扛到后殿之前,先是听到了殿内传来了那两位喇嘛的凄惨叫声,但是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这时,殿内又紧接着发出了哐当作响的打斗声。 “没想到那个老家伙说话留一半,是要坑我一把。神木王鼎竟是能练成如此武功。”欧阳锋先是愤怒地说着,却又继而大笑到,“这是来得正好,是老天送上门的礼物。” 黑衣老大嗤笑着嘲讽到,“你以为能解开悲酥清风的毒就很了不起吗?还妄想夺走神木王鼎,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在殿内两人大打出手之际,乐远岑已经被带到了后殿门口。 后殿的大门敞开着,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两位喇嘛。可是他们已经死了,死状极其惨烈,就像是被吸干的干尸,面部瘪了下去,两个眼眶特别突兀地凸了出来,那里还有镶嵌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所谓神功,就是一种会吸取人内功的武功吗? 乐远岑想到了被盗匪抓来的人都是江湖中人,看来那些人全都成了沦为黑衣老大练功所用的工具,全都变作了他的手下亡魂。 只见黑衣老大手左手紧紧拿着一个小小的木鼎,隐约看见木理之中泛出红丝,木鼎渗出了一股红色的气息,渗入了老大的左手掌心。 黑衣老大与欧阳锋交斗在了一起,他的右掌掌心猛然显出了青黑色,便是听到他说,“这神木王鼎在我手中,让我不仅创出了吸星大法,同时也还能行化功大法。这就让你尝尝它的厉害!” 欧阳锋被这掌风一扫就是面色一变,他感到那掌风扫过之处,一缕毒气进入了身体,若非他本身就练过毒功,那必是让这股毒气瞬间就腐蚀了经脉。 欧阳锋一鼓作气将这股毒气逼出了身体,急速地再度攻向黑衣老大,以掌为爪就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冲着神木王鼎而去,试图抢夺走这至关重要的练功宝贝。 黑衣老大见欧阳锋竟然能避过毒气一击,他眼珠一转就是看向了门口,一个闪身就冲向了门槛边昏迷的卫俪,右掌竟是朝着卫俪的头顶而去。 “对你而言,是这个女人的命重要,还是我手中的神木王鼎更重要?” “不要!”欧阳锋脱口而出这两个字之后,他的脸色就猛然一黑。 他不是已经做了决定,要剔除这最后的软肋。为什么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到。 “哈哈哈——”黑衣老大已经把卫俪拽在了手中,他看着欧阳锋狞笑说到,“你还是第一个不怕毒气的人,所以你不能活着离开。现在只要你自行了断,我保证这个女人能活下去。” 欧阳锋深吸了一口气僵在原地,他不可能去以命换命。 黑衣老大得意地看着欧阳锋,他就喜欢看着人挣扎痛苦的样子。正如同吸星大法将那些江湖人吸干时,他们痛苦万分的模样,让他从心底愉悦起来。 正在此时,黑衣老大突然感到背后蹿出了两道冷风,他下意识地回头准备出掌去挡,却是慢了一拍。 乐远岑在两人的对峙之际打通了经脉,她瞄准时机趁其不备地拔.出了身边两个盗匪腰间的刀,就冲着背对着她,并且离她不到两米之远的黑衣老大双臂砍去。 她是没有正统地学过武功招数,而参合庄的残卷也只能作为参考,不过她在雕身之中与山里猛兽相斗,学会了百变不离其中的一种招式——正是杀招。两者相斗,不管招式如何,目标只有杀死对方。 “啊——”黑衣老大惨叫了一声,就在他转身的一霎之间,他的双臂被毫无防备地砍了下来。 只见,断了的左手之中还紧握着神木王鼎,断了的右手还扣着卫俪的咽喉,这两只断臂朝着两个方向飞了出去。 欧阳锋见状是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还是先接住了卫俪。 乐远岑则是一脚踹飞了那种握着神木王鼎的左臂,残臂连带木鼎落入了后殿一侧的火炉之中。下一刻,她就又将一众油灯踹入了火炉之中,灯油让火炉的火苗骤然升高。 门口的劫匪小弟已经完全傻了,看着倒地翻滚着流血不止的黑衣老大才想到转身就逃。他们干这一票三年多,截杀了不知多少人,却是没有想到今夜会有此突变。 这时,失去双臂后的黑衣老大咆哮着又站了起来,却是冲向了火炉像是要去抢回神木王鼎,好像那才能恢复他的神功。 欧阳锋也反应了过来,他看着落入火炉的神木王鼎,松开了卫俪冲了过去,一脚踹飞了黑衣老大,这人撞到了殿内大柱上断了气。 然而,欧阳锋终究是晚了一步,只听到噼噼啪啪的火烧木头声响起。不论神木王鼎有多么神奇,它终究是木头做的。木遇火,总是会烧坏的。如此宝物坏了就修不好了。 他转而怒目看向乐远岑,“你怎么能毁了它!” 乐远岑却是笑着扔掉了手中的双刀,答非所问地说到,“背后伤人终是不够光明磊落,好在我用的不是剑。” 第18章 欧阳锋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就一掌击向了乐远岑,他才不管什么光明磊落或者是否恩将仇报。他知道的是乐远岑毁去了神王木鼎,这一件可以操控天下毒物的宝物。这件宝物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多番打听才得知流落在了星宿海,而眼下就一步之差地被乐远岑毁去了。 这口恶气凭什么让他硬生生地吞下去! 乐远岑早就料到了欧阳锋的不讲道理。 人在江湖飘,如果遇到洪七公那般直爽的人是幸运,而像是王重阳那般讲究大义的人也并不多见,其实高手的性格多少都有些古怪,他们某种程度上多少都有些不讲道理,一如黄药师,再如欧阳锋。 好在乐远岑很懂一个道理,对于不讲道理的人,你比他们更加不讲道理就行了。其实,她并不在意什么用剑的就不能背后伤人,如此一说,只是口中一说。 她算是师从独孤求败,剑魔用的是剑,所以她对剑有一份亲近好感,但是剑魔行事似魔,根本也就不会讲究那么多,最终更是心中无剑。 因此,乐远岑会毫不犹豫地砍断黑衣老大的双臂,并不完全是为了救卫俪,她可以是单纯看黑衣老大不爽,那么同样她就也可以眼也不眨地毁去神王木鼎。 那种能助人掠取他人辛苦练出武功的玩意何必留在世上?欧阳锋能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她为何不能有势在必行毁去的做法。 于是,刚才还在合力除去黑衣老大的两人,就在后殿之中大打出手了。 欧阳锋根本不会手下留情,他的武功招式非常诡异,从他飘忽不定的身法,到每一次出掌犹如毒蛇一般,瞬间便是身形可以软如无骨化作毒蛇出洞,在空中任意变化方向,从刁钻的角度给以对手致命的一击。更不谈这每一次出掌都带着剧毒,也是难怪那位黑衣老大不是他的对手。 乐远岑却是在打斗之中笑了起来,尽管她一直都是以微笑示人,极少有不笑的时候,但是此时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的兴奋。 在被林朝英传授了二十多年的内功之后,她一直在将这股内功化为己用。不是说这些内功能融入经脉就是化为己用了,而是人能精确地把握有几分内力用出几分招式才是化为己用。 果然,战斗是最好的练功方法。 欧阳锋来得正好,他这一身宛如毒蛇的掌法,就如同乐远岑那些年在雕身中对战的毒蛇异兽一般。雕与蛇之间就算不是完全的天敌,可是两者着实也没有和平共处过。 此时,乐远岑正是以自悟的招式与欧阳锋相斗着,正是如同雕与蛇之间的斗争,但又是两个人类之间的斗争。招招致命,不必留有余地,这让后殿瞬间就化作一片狼藉。 乐远岑知道眼前的相斗与黄药师的邀战是不同的。 黄药师不是一个足够狠心的人,或者说由于他们两人是朋友,会让黄药师无法完全放开手脚。她很清楚自己不需要那样的比试,因为输与赢没有意义,她不是意图赢下古墓的林朝英,并不需要赢下一个桃花岛。 而与欧阳锋的相斗才是来得正好,因为她能够毫无顾虑,即便是欧阳锋真的死在她的手下,或者她重伤在欧阳锋手下,那都是生死有命。 可是在两人接连的掌风相冲之中,却是多了一道女人害怕的呼喊声,“啊——” 欧阳锋看到门口的卫俪醒了过来,卫俪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她紧皱起了眉头。 乐远岑心底一叹,这次比试只能到此为止了。她忽而笑着开口,语调中带上了真诚的祝福之意。 “欧阳锋,我忘了恭喜你,欧阳夫人应该是有身孕了。可能有两个月了,正是需要好好养身体的时候。” 欧阳锋闻言竟是呆滞住了,他的瞳孔微缩,心中霎时间涌出了狂喜,但紧接着又被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与愤怒覆盖了,复杂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地步。 这一失神过后,他当即侧身却没能完全避过乐远岑的一记扫腿,被狠狠踢中了左脚的穴道上,让他身形踉跄地落在了卫俪面前。 欧阳锋又是气愤地回头质问到,“乐远岑,你为何不早说!” 乐远岑是在与卫俪被绑在同一头骆驼身上时得知了此事,也是一两个时辰前刚刚知晓,她并没有到见人一面就看出谁怀孕的医术。卫俪的情况一直都还好,那么她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欧阳锋这个消息? “你没问,我为什么要说。难道我脸上写着多管闲事四个字,还是写着仁心仁术四个字?谁又告诉你,我是那种仁义之士?” 欧阳锋怒瞪了乐远岑一眼。这人看上去十七八岁,不论笑她得多么如沐春风,却是与那些标榜仁义的中原武林人相差甚远。 乐远岑表面上的正,实则深深掩盖住了她骨子里的邪。 关键是乐远岑的武功招式,仿佛天生与他的灵蛇拳法相克,如果今天没有卫俪在场,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将这种威胁扼杀除尽。 然而,欧阳锋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管乐远岑的存在。他先是搭上了卫俪的脉搏才松了一口气,脉象还好,卫俪与孩子都没有问题。这下他抱着卫俪问到,“阿俪,你觉得怎么样?” 乐远岑看着抱住卫俪的欧阳锋,她没有围观旁人恩爱的嗜好,就迅速飞身出了大殿。恐怕依照欧阳锋的性格,他们两人之间算是结下了梁子,最好是近期不要再见面,否则难说会遇到欧阳锋出什么阴招。 殿外其实已经乱了起来,因为黑衣老大死了,而他的手下除了握有可能过期的悲酥清风,并没有太大的能耐,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牵着骆驼朝外逃了。那些人根本不敢回到后殿,与杀了黑衣老大的乐远岑、欧阳锋去拼命。只是,他们逃不远的,因为很多商队都想要他们的命。 乐远岑顺手拦截了一位出逃的劫匪,她打算先去将盗匪团老大被杀的好消息告诉商队头领谈铭。星宿海里面有很多盗匪团劫去的财宝,许多都是过路商队的财物,想来黑鹰商队很乐意彻底扫平处理盗匪团的遗留问题。 她所造成的星宿海突变也算是送给黑鹰商队的一份大礼,想来以队长谈铭的会做人,她也能分到一个大红包作为奖励。谁也不嫌钱多,反正她是不嫌弃钱多。 不过在那之前,乐远岑得到了一条更有价值的线索。 她顺手拦截的盗匪小弟,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要重新做人。 “女侠,求求你,别杀我。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有着很厉害的武功。我祖上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门人,曾经去过缥缈峰,知道灵鹫宫的位置。” 第19章 世上真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情吗? 欧阳锋眼看就能得到神木王鼎,下一刻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作灰烬。 乐远岑当然也知道这个结果全是她的功劳,欧阳锋不必感谢她。 可是当此等无心插柳之事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还是保留了一份怀疑与警惕。因为这个意外的线索,也就没有继续在星宿海逗留,不再关心盗匪团的后续围剿以及欧阳锋之后想要做些什么,让那位盗匪小弟带路前往了天山缥缈峰。 这一路走了十多天,没有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盗匪小弟对于沙漠的情况也很熟悉,并没有走什么弯路,听他的心愿是希望在为乐远岑引路到缥缈峰之后,就找一个偏远的小镇过普通人的生活。经历了黑衣老大死亡一事,他是明白了江湖虽是有波澜壮阔,但都与这些小人物无关。 这位盗匪小弟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留下为数极少的传人,他说了自己所知的灵鹫宫的往事,早就不会什么曾经灵鹫宫主天山童姥会一种非常诡异的暗器——生死符,以此控制着门下众人,是后来的继任者虚竹解除了会让人生不如死的暗器。 由此可见,灵鹫宫的武功着实古怪。 乐远岑来到了缥缈峰之下,在与之前推断的地理位置相比较,确定盗匪小弟并没有诓骗她。只是盗匪小弟没有能上到山峰顶端,这里的山路非常难走,依稀可辨从前开拓过一条石路,但是在风吹雨淋无人维护之中,石路早就走不得了。 “灵鹫宫就山顶之上,原来似乎有一座桥,但是很早就毁了。女侠,你真的要去那里吗?我听家里老人说那里闹鬼,凡是进去的都没能出来,这些年都没有人敢上山顶。” 乐远岑闻言点了点头,比起没有人敢上山顶,更准确的应该是没有人能够到达山顶。“多谢提醒,但我还是要去看一看,我们就在此作别。” 盗匪小弟背着行李下山了,他觉得乐远岑就是去送死的。他从小就听闻灵鹫宫的故事,都是离不开诡异两个字,什么长不大的童姥,能用水制成暗器控制人的生死,最后的虚竹宫主就是因为不喜欢灵鹫宫的诡异氛围才关闭了灵鹫宫。 虽说一开始他是想要活命才对乐远岑报出了缥缈峰,不过一路行来也乐远岑也没有苛待于他,两人竟是还能相处融洽。他都大发善心地说出了闹鬼的真相,但是有人要送死,他也阻止不了。 乐远岑并不认为灵鹫宫有鬼,几十年前的那些灵异传闻必然事出有因。当她终于飞纵越过了天堑,总算来到云雾深处的灵鹫宫,小心谨慎地走过了残垣断壁,前往后殿石刻武功秘籍所地,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还是为眼前的情况震惊了一下。 后殿的石门断裂在地上,一眼望去里面是十几具腐烂的尸骨,在他们身侧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虽然尸骨腐烂难以分辨面容,但还能看出他们是怎么死的,有些身体扭曲,有些是斗成了一团,而整个后殿石刻因为这些人的打斗残破不堪了。 墙上本该是刻满了武功秘籍,但却被人故意以利器化得模糊不清,那些地上的碎石就是从被刮挖下来的。原本满室的石刻只余下了天山折梅手与龟息功能够大致辨识,其余地都是残破不全。 林朝英曾经说过逍遥派的武功有些古怪,如果自身内力不足,定力不够,冒然去练习逍遥派的某些武功,实则是自寻死路。 乐远岑看着这一屋子自相残杀而死的人,她只能猜测也许是这些人内力不足,心性不稳而导致了走火入魔。他们在死前毁坏了大半的石刻,可能是发了疯,可能是自己得不到也不希望后来人得到。当时闹出的动静,极有可能就是闹鬼传闻的源头,而后也再也没人敢入灵鹫宫。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过躲过时间磨砺的事物太少了。 乐远岑抄录下了天山折梅手与龟息功的功法,并且将这些尸骨简单地埋葬了,她就离开了灵鹫宫。 她原本希望来到此地能够见识逍遥派的各路高深武学,那些残缺的石刻里,依稀可见北冥神功、小无相功、不老长春功等等字样,可功法内容都毁去了。而如今她只得了两套武功,不能说没有遗憾,但她也知足了。 天山折梅手虽然只有六路武功,不过其中仿佛已经含蕴了剑、刀、鞭、枪等等诸多兵刃的繁复变化,可以说让天下众多招式化在其中。 龟息功亦是一门神奇的内功心法,它并不能快速增长内力,而是经由潜心、潜息、真定、出定四部分构成了一种能够调养生息的武功,也许乍一看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不过能练得仿佛冬眠假死一般,说不定也会别有用处。 如此一来,乐远岑就在缥缈峰山下的小镇里住了下来,潜心修行天山折梅手与龟息功。她一练就是小半年,在感觉是熟练掌握之际,才重新动身返回中原。回程的路上,她随着商队走了前半段路,而其后的一段路快要接近西夏范围内,她对那一带也不算陌生也就单独上路了。 不过时节进入腊月,气温就骤然降下了很多,开始了大雪纷飞的日子。 对于乐远岑而言,早一日前往边境城镇喝上一碗热汤才是美事。她在心里计算着时日,转眼就是过了一年,去年此刻是在终南山的古墓,今年则是西夏边境,而等天气稍稍回暖一些,她就该前往终南山找王重阳进行比斗了。 王重阳并不会手下留情或是故意相让,他该是有作为一位武林高手的觉悟,他们的比试用尽全力,才是对双方的尊重,更是对林朝英的尊重。 谁想到比试尚未到来,乐远岑却是又重遇了欧阳锋。 因为风雪徒然加大不利于行路,乐远岑就打算那在一个破落无人的小村子里暂且住上一晚,不曾想这回是又被她撞上了一件‘大事’。 “阿俪,你坚持住,再坚持一下就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乐远岑走到一处看着还能住人的木屋前,她就听到了欧阳锋压抑的说话声。 卫俪虚弱地说着,“阿峰,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孩子生下来。” 欧阳锋紧紧握住卫俪的手,卫俪说一定要让孩子生下来,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眼见卫俪身下的血水越流越多,但他是完全束手无策,就能以内功护住卫俪都做不到,因为他的内力带着毒,而暂且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收发自如毒素。 这时,欧阳锋听到了雪地上轻微的脚步声,从那半掩的木门中一看来人竟是乐远岑。 “乐远岑,只要你能保证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他们母子平安,那么我欧阳锋允诺必然奉你为白陀山庄的上宾。否则,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乐远岑顿在了木屋之外。她的运气够好的,之前想着别再遇到欧阳锋,偏偏赶上卫俪产子了。欧阳锋的话,她只信一半,就是后半句的迁怒,至于前半句那是要大打折扣,不知他何时就会反悔的。 当下,欧阳锋是威胁也好,是示好也好,都不重要了。 即便乐远岑不以助人为乐为本,却也不会看着一个难产的孕妇需要帮助而无动于衷。只是她曾经阅读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去帮助人处理难产的问题。 “这根本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也是武林高手,怎么就不会帮人生孩子了。我想帮忙,你说怎么帮?” 欧阳锋真要吹胡子瞪眼了,“我是男的!怎么会想到要学接生呢!” “那我就必须会了?”乐远岑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卫俪身边,看着卫俪脸色的挣扎与痛苦,她也是无措。 在荒郊野外根本找不到大夫与产婆,她能想到的难产处理最终解决方式也就只有听说过的破腹产,只是这一刀下去,卫俪估计活不成了。 “你们不要吵了。阿峰,我知道我们错了,可是孩子他没有错,我一定要保住孩子。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叫欧阳克。克己复礼,不要让他知道他的身世,更不要让他重蹈我们的覆辙。” 卫俪最后咬牙说到,“阿峰,动手吧,破腹取子。” 欧阳锋狠狠咬紧了牙关,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于是,欧阳锋看向了乐远岑。 第20章 乐远岑觉得眼前的一幕着实有些荒谬。她看着欧阳锋与卫俪,这两人一个挣扎一个痛苦,似是把欧阳克能否来到人间的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上。此时,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是两个可能都活不了的危局。 苍天明鉴,其实她与这两人压根不熟悉,为什么要让她来做抉择? 而今不论她做了什么,只怕都不会被欧阳锋记下一份恩情,因为有的人就是喜欢恩将仇报。不过,她从不求欧阳锋的知恩图报,这一刻她希望卫俪与孩子都能平安,她愿意尽全力去帮助卫俪生下这个孩子,仅仅是出于她做人所求的问心无愧。 之后的几个时辰,三人都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折磨。 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又是荒郊野外的木屋里,没有接生经验丰富的产婆,没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谁也记不清欧阳克究竟是怎么被生了下来。 乐远岑并没有一刀剖开卫俪的肚子,她没有半点这方面的经验,并不认为这种手术能够无师自通,最怕是一刀不稳直接刺死了孩子。 这一刀还是要切的,既然是难产孩子出不来,乐远岑就直接侧切开了卫俪的宫.口,也不管切的刀口是深是浅,是偏大或是偏小,此时全都交给天意了。她再用内功护住了卫俪,让卫俪硬是撑住不要晕厥将孩子挤了出来。 之后,乐远岑以用歪歪扭扭但针脚还算细密的针法,缝住了卫俪身下切开的伤口。欧阳锋不知往卫俪嘴里塞了多少补血养气的丹药,也硬是吊住了卫俪已经气若游丝的性命,却也不知道能让卫俪支撑多久。 在手忙脚乱了一通后,三人的手上脚下全都是血迹,唯一算得干净的只有包在乐远岑外衣之内的婴儿。 木屋外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竟是已经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 屋内一片静寂,屋里的人都累了。 昨夜,屋内差一点就连通了鬼门关,幸而四个人如今都还活着,虽然谁也说不准自己到底能活多久。 睡着的是木床上的卫俪与襁褓中的欧阳克,这孩子也就是刚出母体时哭了哭,然后他就安静地睡着了。然而身心都很累,但都没有休息的是乐远岑与欧阳锋。 以乐远岑还算精准地看脸之术而言,她觉得欧阳克这个孩子长得不错,融合了欧阳锋与卫俪的优点。如果将来不长残了,长大后能够有一张迷惑无知少女的脸。世人多半都爱美人,但谁说得清皮相下会有什么样的心肠。 卫俪希望欧阳克能够克己复礼,不要像她与欧阳锋那般犯错,也不知能否实现。而所谓的不要犯错,恐怕指的是卫俪与欧阳锋两人之间一段错误的感情,那又究竟错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想要查清其中纠葛也不一定困难,欧阳锋已经自报家门,他来自白驼山庄,那应该不是作假。 乐远岑想到这里看向欧阳锋,他呆愣地坐在木床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药材。”欧阳锋突然开口说话了,“等天色再亮一些,我想请你护住阿俪一起去最近的镇子上。” 如今让产后被吊着一口气的卫俪行路确实不妥,但是这处荒郊缺医少药更是没有吃食,让卫俪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所以才需要乐远岑以内功护住卫俪,才能让卫俪活着到小镇。 “好。”乐远岑没有多言就答应了。 欧阳克能够出生是一个奇迹,卫俪尚且留着一口气也是一个奇迹。 乐远岑却无法保证欧阳克能够平安长大,更无法保证卫俪还能活多久。她想做到的送佛送到西,是让这对母子活着到镇上,之后欧阳锋一家三口会如何就与她无关了。 欧阳锋舒了一口气,但很快他眼底就闪过了一道暗芒。 乐远岑昨夜已经耗费了内力吊住了卫俪的命,今日更是会耗费内力护送卫俪到镇上,那么今夜就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他不会让一个知道欧阳克身世秘密的人活着离开。有句话叫做深恩几于仇,而且上次神木王鼎的账还没算清,何况乐远岑又是能专克他的灵蛇拳法,不杀了她怎么安心。他也能好好试一试星宿派残卷中控制毒蛇的方法是否奏效。 ** 腊月的夜风十分寒冷。 乐远岑本该在客栈泡着热水澡,喝一两杯酒暖暖身体,然后安稳地睡一觉,以而让劳累疲倦的身体好好休息一番。但是,她却背着行囊站在了小镇外的山路间。 这并非是普通的山路,此时聚集了很多毒蛇。它们发出着嘶嘶的声音,蛇鳞摩擦着地面,形成了一个圆圈包围住了乐远岑。 欧阳锋则是站在了蛇群的另一侧,他手中握着一根棍子,其上散发着某种香味,正是控制毒蛇的香气。 他猜到了乐远岑会在入夜之后即刻离开,所以他更快一步地堵在了山路中,召集来了山中的毒蛇围堵已经十分劳累的乐远岑。乐远岑在一天一夜之间耗费了许多内力,但是他并没有。此时加之毒蛇的进攻,正是灭杀她的好时机。 然而,欧阳锋却是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的是毒蛇虽然围住了乐远岑,但它们全都不敢更近一步,不知是在畏惧什么。 下一刻,乐远岑的话让欧阳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知道你不会报恩,所以我就不告而别了。显然,对我的不告而别,你还不够满意。” 乐远岑没有去看眼前的毒蛇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毒蛇惧怕她,难道是因为动物的感觉非常敏锐,能够辨别她曾经杀死过菩斯曲蛇那样的蛇怪,或是能够感知她曾借宿神雕之身沾染的气息? 这都不太重要。 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了欧阳锋会用出这种阴招,所以就先行一步,只不过看来还不够快而已。当下她确实很疲乏,无法完全发挥与欧阳锋死斗,不过欧阳锋怎么认为她没有留下后手。 “你确定要与我在这里死斗?毕竟,镇上还有你刚出生的孩子。我离开客栈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欧阳克,他长得很可爱。 那时你不在房里,现在看来是特意来堵我去路。虽然我不算擅长用毒,但多少懂得用毒香引来毒物,于是我就在房里点了一炷香。时辰到了,你就不怕毒虫爬进欧阳克的襁褓之中吗?” “你以为我是被骗大的吗?”欧阳锋冷冷地看着乐远岑,心中却是有些吃不准。昨夜,他亲眼目睹了乐远岑竭尽全力,想要保住卫俪与欧阳克的命,她真的会反手立即就对婴儿下毒吗? 如果说这话的是丐帮的洪七公,欧阳锋怎么都不会信。 然而,他见到乐远岑嘴角牵起的微笑,心中却不安了起来。此时,他想到了那天被乐远岑一下子就砍断双臂的黑衣老大。 “你可以不信。不过多一刻,欧阳克就多一份危险,反正会死的是你的孩子。” 乐远岑的语气温和得仿佛让寒冬添了三分暖意,但是她所言之词却比寒风更加的冷冽,“我昨夜既是能让他生,为何今夜不能送他去死?你难道不觉得如此掌控一个人的生死是很有趣的事情吗?” 欧阳锋深深看了一眼乐远岑,只见她此时终是不加掩饰地邪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让欧阳锋心底发寒,他还是掉头急速奔向了小镇客栈,他输不起欧阳克的命。以己及人,他无法估量乐远岑究竟有多么善变狠辣。 欧阳锋走了,毒蛇群也退了。 乐远岑迅速地以轻功赶路离开此地,救人做好事也不得安生,这就是江湖。 所以说人生在世,全靠演技,这样才能避过一场恶战。 欧阳锋怎么就信了她会对婴儿下手,她像是狠毒的人吗?换做洪七公就绝对不会相信。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魔,所见皆魔。 这一夜过后,乐远岑将欧阳锋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想来欧阳锋为了让医治卫俪,又要将欧阳克抚养长大,这几年他是不会涉足中原,除非有什么武学至宝出现。 在初夏之际,乐远岑又来到了终南山,是到了她与王重阳比试的日子。 不过在送信去桃花岛后,黄药师却是没有依约前来观战。 第21章 七月十五,终南山顶。 ‘咚!’的一声,王重阳感到胸口一痛,他猛然朝后退了两步,亦是因为经脉相连的剧痛之感让他的手一松,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 随着宝剑的坠地,这场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的比斗,终也是分出了胜负。 今日的这场比试正是在重阳宫山顶进行。 自从王重阳得知林朝英的死讯,这一年半以来,他一直难以摆脱悲痛无措的情绪,也曾想要潜入古墓之中,隔着棺材再靠近林朝英一次就好,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顺着林朝英的心意,那么最后能为林朝英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遗愿。不仅是尊重林朝英不愿意再见他的心愿,更是要尽全力去与乐远岑比试,做出最后的一个了断。 王重阳没有看去掉落在地上的剑,而是看向了身侧不远处的刻字大石,那上面是林朝英留下的字迹,他怎会不懂以化石粉刻下字迹的林朝英真的深深爱过。只是斯人已去,阴阳相隔,他们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而随着今日一战的落幕,他的爱与悔都该被埋葬了,就算能有来生,也不必再苦苦追寻,既是成全了林朝英的心愿,也是放过了他自己。 “我知道你会赢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输过,所以她不会选错人。” 王重阳拾起了剑,将剑归入了剑鞘之中,他终是释然一笑,“今日,我已经尽了全力,我输了。时至今日,我发现认输也没什么丢脸的。” 乐远岑看着自己的衣袖,有一截衣袖被剑锋劈落在了地上。 王重阳确实尽了全力,他的每一剑都不曾留有余地。如果她的身法不够快,那么落下地上的就不是衣袖,而是她身上滴下的血。 两人既然尽了全力去了断一段往事,断了之后,王重阳也没有必要抱着过去苦苦不放。他以前从不认输,如今能够开口认输就是会慢慢放下了。 乐远岑也不能说王重阳必须要郁郁而终,才是对林朝英的深情。王重阳能够慢慢放下其实也与他的性格相符,只不过他的余生该是不会再动心动情。 这都不是乐远岑所在意的事情。 今日她是受林朝英之托前来比斗,却也并非仅仅是为了林朝英的遗愿而战。高手过招的机会着实不多,这种比试于她而言也是受益良多。 从以武会友的角度来说,王重阳是一位光明磊落、势均力敌的对手。“今日多谢王真人指教,希望日后还有机会与王真人切磋。” 王重阳点了点头。今日的比试让他认识到了自身武学的不足之处,让他又起了下山走一走的想法,而非一直呆在重阳宫之中。 “久居一隅之地并不利于武学感悟。我也很久没下山了,这之后应该会四处走走,说不定会去江南,届时必然会去探望你与黄兄。今日黄兄没能前来观战,他恐怕会有所遗憾。” 乐远岑没有收到黄药师的回信,她猜测黄药师没有回桃花岛,能让黄药师放弃观战的要事着实不多。“谁还没几分遗憾,黄固该是有要事在身。” 王重阳也给黄药师去了信,同样没有收到回信。 他与黄药师相处了几个月,两人坐而论武,也明白黄药师对于武学研究的看中,也不知是什么让黄药师错过了这次观战。乐远岑既然也不知道黄药师的行踪,那么黄药师一定是遇到了很重要的事情,只会是对黄药师很重要的人绊住了他的脚步。 “以后总还有机会。”王重阳看着乐远岑,终是没有再多言。 他活了近四十年,很多事情都看得清楚,黄药师与他有几分相近,他们都不是轻易服输的性格。他恰逢其会地爱上了林朝英,两人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那么黄药师能当断则断退一步只与乐远岑做朋友,这样未尝不好。更何况与林朝英不同,乐远岑全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乐远岑笑着与王重阳作别,她没有去想黄药师身在何处,或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脚步。依照黄药师的武功,他多半也出不了大事,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 此后,乐远岑前往古墓探望了掌灯,此番两人会一起离开终南山。 掌灯为林朝英守孝一年多,她是想下山走一走,顺便收一两个合心意的徒弟。 两人结伴而行,一走就是两年。 掌灯却是没能找到合眼缘的徒弟,但她收留了一位孙大娘,也想着是适合回古墓歇一歇了。 两年之间,乐远岑的所行之路实则是神雕曾经常去的地方,她却没有发现丝毫神雕的行踪。这让她怀疑一别五年之后,神雕尚且留在东瀛未归。 因此,她就想着不如出海去东瀛走一趟。其实这也能欣赏别样的海上风景。宋朝与东瀛之间的商贸往来频繁,也不怕找不到愿意搭载她的出海商队。 如此一来,乐远岑与掌灯分别,又返回了嘉兴城。 在出海之前,她在嘉兴城住了几个月,留下了三年份的春宫画稿。章掌柜知道这次乐远岑的归期不定,这些画稿要藏着慢慢发,说不定会炒到洛阳纸贵的地步。 ** 江南三月初,春风乍暖还寒。 乐远岑已经定下了随着商船出海的时间,临走之前,她还是见到了黄药师。 黄药师并非独自回到了嘉兴,他还带回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曲灵风,我收的徒弟。” “乐前辈好。”曲灵风仅仅说了这一句,就沉默地站回了黄药师身侧。 乐远岑看着曲灵风,这孩子该是不笨,因为黄药师不喜欢笨徒弟,但这孩子也不是能言善辩的性子。 “黄固,四年不见,你还是收了徒弟。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能准备见面礼。” 黄药师知道乐远岑暗指她当年的劝言,但他从没有想过要听从那句劝言。“我的徒弟还缺你送的见面礼?你若诚心想给,之后补上就好。” “看来你还是不会聊天。难道你就这四年光顾着去收徒弟了?也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指望你能好好说话。” 乐远岑看到曲灵风脸色微变,可能是没想到她对黄药师说话的语气如此随性。“既是收了徒弟,也就好好对他。” 黄药师轻哼了一声,他为何要听乐远岑的话,“是我教徒弟,还是你教徒弟?” 此时,曲灵风忍不住说到,“师父,对我很好。” “灵风,谁让你插话了!”黄药师却是皱起了眉,他这一句就让曲灵风低头不敢再言语了。 乐远岑笑着摇头,“黄固,你也别板着一张脸,有徒弟是好事,何必不开心。何况,我也没机会看着你教徒弟了。” 黄药师听出了乐远岑的作别之意,恐怕还是远行。“你要走?去哪里?” “去东瀛,归期不定。可能是三五年,也许快一些,也许慢一些。”乐远岑说到这里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这几年还好吗?” 黄药师让曲灵风先离开,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到,“我离开终南山后回了云南,父亲病逝了。这三年,我留在了云南守孝。母亲很早就不在了,而父亲这一走,此后我是不用再回去了。” “你……节哀顺变吧。”乐远岑也只能说这几个字。 黄药师此前一直没有来信说明内情,而今她又能多说什么,也无法再做什么宽慰他。 黄药师看着乐远岑,他想过写信说出家中变故,也算是告之不去观战的原因,但他反复思量后还是作罢。 他写了信又能怎样,那一战不会因他而推迟,在那之后乐远岑至多是来云南看一看他,难道还能陪他在云南久留吗?还不如收了曲灵风做徒弟,师徒两人相伴度日。 黄药师不再多提过去的事情,他会说出双亲病故,也不过说明离开很久的原因。他转而问到,“你怎么会想要去东瀛?总不至于是去追逐海上风浪。” 乐远岑并非不知出海的风险,但她想走一遭,更是能欣赏海上风光,也是难得的体验。“我想去找一位老朋友。” 一位老朋友?黄药师没有追问是什么样的朋友要乐远岑出海去找,想来那必然是很重要的朋友。他端起茶杯,终是笑着说,“以茶代酒,我就祝你,一帆风顺。” “那就借你吉言。”乐远岑与黄药师轻轻碰杯,低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她再抬头亦是笑着说,“可惜,这些年我都没吃到桃花岛的桃子,怕是要等上几年才能一了心愿。” 黄药师看向冒着绿芽的桃树,眼下桃花未开,桃子更是没有影。“我难道还真的会吞了你的桃子?” “我想你不会。不过,我这一走要好几年,想来赶不上很多事了。” 乐远岑笑着说到,“你既然都着急收了徒弟,指不定哪天就娶亲了。可别说我小气不送礼,那个木箱里的东西就当做是年节或喜事的礼物,你挑一两样送给曲灵风做见面礼。” 黄药师觉得他是会再收几个徒弟,但娶妻之事是要看缘分。乐远岑这一箱的礼物倒是显得她真会一别多年了。“你想得未免也太远了。” 乐远岑也没多说这是谢礼,感谢黄药师曾经帮忙制作一起丹药,以而让她能避过悲酥清风的毒。 “反正我的礼已经到了。你是不是满意,不再我的考虑范围内。不多说了,我该走了,不必多送。” 黄药师也确实没有多送,只是相送到了桃花岛的岸边,看着乐远岑登上了返回嘉兴的小舟。他回到了房内打开了那个木箱,里面都是书,涉及颇广的有趣的书,却是没有乐远岑的亲笔。 这样也对,若是有乐远岑的亲笔,只怕已经一画难求的乐山春宫名作。 这一年,王重阳在密洞中发现了黄裳所著的《九阴真经》。 第22章 乐远岑一直都认为她的名字取得还不错,远处的山虽说有些遥不可及,但正是人一生可以去追逐与攀登的目标。然而山水有相逢,她既是取名为山,那么当山与水相逢,必然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此行东瀛,乐远岑跟随了一支从商二十多年的船队。 在这二十多年里,这支船队凭借着船员们丰富老道的经验避过了海上风浪,即便几次将要遇到风暴,可是都化险为夷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能再度转危为安。 照理来说,在风和日丽的春日出海去东瀛并不会遇到了海面的暴风雨,更不会被一场雷暴将大船弄得四分五裂,让人落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汹涌波涛中不知是否有活下来的希望。 这些不可能发生,被乐远岑撞了一个正着。 大船被雷暴风雨弄得散架了,她落入了无垠的大海之中,在如此的狂风巨浪里根本没有几分存活的可能。即便她也算得上武林高手,可是在天威之下仍旧只能像蝼蚁一般挣扎求存。 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乐远岑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 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开始运行起了龟息功,这套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武功心法并不容易彻底掌握,因为它的入门似是基于一点——向死而生。 也许初看龟息功只是一门调养生息的吐纳功法,例如能够收敛自己的气息不被敌人注意,但若是修行到圆满,极有可能以一种死的状态活着,这种活着的时间依照掌握武功的程度而长短不一。 乐远岑并没有练习到圆满的地步,她只能封闭大多的感官,以一种半假死的状态在大海中漂泊着。 她曾经活在雕身之中如同真的能够展翅翱翔,而今随着海水沉沉浮浮则是宛如变成了一条鱼。成为了鱼就不会再用鼻子呼吸,不知何时似是能以皮肤汲取了水中的空气。 然而,乐远岑并非完全清醒,她不记得在海水中沉浮了多久,再有清醒的意识是知道自己被一个巨浪冲上了岸。 “呜——”一个熟悉的叫声在风中响起。 乐远岑睁开眼就看到了从空中七歪八扭飞来的神雕。“雕兄,你的毛怎么都秃了那么多?” 神雕本来长得就不美,反正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属于丑的那个范畴。 它的羽毛是黄黑色的,雕又没有洗澡的习惯,所以总是显得非常肮,而且它的头顶还有一个碍眼的血红大肉瘤,双腿粗壮,双翼短小,总有一种感觉它飞不起来的感觉。 乐远岑借宿雕身很多年,起初她看到水面倒影的神雕模样是有些不适,但是时间一长就都习惯了。何况与神雕巨丑的外貌不同,它是一只非常聪明近妖的雕,更是能日行千里,完全不会外表飞不起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如今神雕更丑了? 它全身的羽毛稀稀疏疏的,似是被拔取了一大半,而且原本在空中矫捷的身姿,尽是变得连平衡都掌握不了。再仔细一看,神雕身上的毛根本不是被谁拔去了,而是被火烧焦过后的秃毛。 乐远岑当即就起身摸向了神雕的胸口,她并不会给其他的动物看病,但神雕是不同的。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雕,而是能以汲取天地之力修复魂魄的神雕。她没有在这个世界遇到过妖怪,但也很难说再过多少年,神雕会不会渡劫成为妖。 可能因为乐远岑曾经借宿雕身,她还是能感知神雕的身体情况,它的状态非常不好,体内多了一道狂暴的力量,以致气息絮乱到了将要失控的地步。 “雕兄,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会这样了?” “呜——”神雕又是叫了一声,可惜乐远岑已经不再与它同在一身,它能听懂人语,但乐远岑并无法听懂雕的叫声。 神雕只能以爪子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起了字,‘不是五年,是五天,雷劈的。’ 乐远岑看着神雕断断续续写下的情况。 五天前,神雕在海面上遭遇了暴风雨,乐远岑魂魄从它的身体中分离了出去。风暴没有就此停歇,反倒是越聚越多,它在雷电之中受了重伤,没有被当场劈死也是它的本领高超了。在风暴之中,神雕彻底偏离了原本既定的飞行方向,它冲入了一片迷雾里,来到了这座小岛。 这里是一座无人的小岛,向外望去,远处海面是白雾茫茫,将它包围了起来。 岛上曾经有住过人,但都已经变作了白骨垒垒,而且很久没有人再来了。 此处有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有二十四个小山洞,其中刻录了一首李白的《侠客行》,而在这首诗之侧刻着一些图画,还有看上去像是蝌蚪文的图形。 乐远岑被神雕带到了山洞中,她看着石壁所刻,岩壁上的图文很是古怪,仿佛是各种武功招式与经络图象。 如此武功,她仅仅是稍稍随之练习,体内的内力则是涌动了起来。 当下让她更加困惑的是,神雕说距离他们分开只过去了五天,但她明明已经渡过了五年。 这座小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方外之地。’神雕听到乐远岑的疑惑,它又写到,‘练武成功,你出岛。’ “我出岛?那么你呢?”乐远岑看着神雕,它雕身中多出的狂暴之力是因为被雷劈的。 她与神雕都不懂得动物怎么成妖,别说动物了,她就连人怎么修仙也是一无所知。然而,雷劫这个词自古就流传在荒诞离奇的话本中,神雕被雷劈了而重伤,眼看也许没有几天能活了,是不是意味着它没能度过雷劫? 乐远岑看着石刻图文,以李白的古诗所记载的武功——白首太玄经,这种闻所未闻的武功,也许已经脱离了一般的武学。 诡异的海上白雾,诡异的时间差,诡异的石刻武学。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如同神雕所测可能是方外之地。然而,不管此处是哪里,为何存在那么多的离奇之事,乐远岑先想到的是治好神雕的重伤。 神雕却只是摆了摆大脑袋不再继续写字了。 只是,乐远岑并不好糊弄。她与神雕相伴了太多年,近乎是直觉地感觉到了一种可能。“我练成了这套武功就能够治好你的病。” “呜,呜——”神雕否认地叫了起来,它刚想冲出山洞就被乐远岑揪住了所剩不多的一撮羽毛。 “只是,我会付出代价,也许是死亡的代价。” 乐远岑在转瞬之间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用人的武功给雕去治病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以石刻上非人的武功,为非同寻常的神雕去治疗雷劫之伤呢?对于天地之力,神雕的认知远在她之上,神雕必然比她更了解其中的情况。 “雕兄,我不会轻易地以命换命。可是你不一样,如果那些年没有你以天地之力修复我的神魂,我早就魂飞魄散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乐远岑走到了神雕身前,她看着巨丑的雕脸,“我不是随便舍己为人的好人,但也不想成为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知道我的来历,如果是以我今生之死,换得你的一份长生机缘,请你让我试一试。否则,我怕是余生都会不安。” 神雕沉默了很久,它的一生着实离奇,活了几百年完全没有遇到相似的同类,虽然它像是人类话本里的妖怪,但距离成为能呼风唤雨的妖怪显然还很远。 乐远岑是它遇到了第一个异类,异类则是它的同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它才会尽全力帮助她修复神魂。它知道乐远岑是有机缘的人,如果她今生走到了尽头,在离开这个世界后,可能会开始新的一生。 即便如此,对于乐远岑而言,如果她的今生已尽,在这个世界她就是死了。 这个小岛的武功明显不能给雕来练习,可是它能感觉到这套武学的非同寻常,说不定能帮助它治好身体的重伤。但是,它从未想过让乐远岑以命换命。 如果乐远岑为它治疗了雷劫之伤,它隐约觉得乐远岑可能会不被这个世界的天地所容?被天地不容,下场只有死亡。 “我懂了,它可能会治好你。你别想藏起来,反正你是出不了岛的。你这么大一只雕,我还会找不到你。” 乐远岑不需要神雕再告之什么,沉默有时就是最好的答案。“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心意已决,要走一起走,要不然就都死在这岛上。只要有希望能治好你,我就要试一试。你不如将其中风险利弊告之我,让我有个准备更好。” 神雕挥动了翅膀轻轻拍了拍乐远岑的背,这人怎么就那么固执! 它将可能的风险写了出来,雷劫作用于神魂,乐远岑帮助它疗伤,很有可能会神魂不为天地所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 乐远岑看着地上的字笑了起来,她并非不怕死,但也不怕死得其所。“我觉得这是有所坚持。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人。” 白首太玄经的武功非同寻常。 乐远岑依照石壁所刻的那些奇文怪图运行了体内真气,这套武功包涵了内功心法与武学招式,却都是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怪图之中。 她以二十四天学完了二十四洞内所刻,每走过一个岩洞习得一句诗句所藏的武功,就是就能感到体内真气的不断翻涌。当她走到了第二十四个山洞,学完了最后那些宛如蝌蚪的经脉图像,整个人的奇经八脉瞬间就被雄厚的内力贯通了,从头至脚,最终汇入丹田之中。 这似是内力,又似乎带上了天地之力。 这种感觉只有四个字去形容,那就是威力无穷,不似凡人所有。 乐远岑出掌拍向神雕的身体,一股力量从她的掌心涌出,与神雕体内的狂暴之力相冲起来。神雕则是吸收着天地的力量修复它的身体,三种力量在雕身中不断此消彼长着。 神雕终是感到体内发出了轰然之声,雷电的狂暴之力被它完全吸收了,体内的力量压缩成形成了一个漩涡,仿佛有什么正在漩涡中形成。 神雕仰天一吼,一道惊雷破开了岛外的白雾,它趁势背着乐远岑冲出了白雾。 正是飞出白雾的那一瞬,乐远岑感到神魂猛然一震,这是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曾经脱离雕身之时,她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当即,她放空了一切运行起内功,她想要遏制住此种神魂离身的感觉,她会竭尽全力地活着,多一天就是一天,好好得活着。 耳畔是冷冽的风。 神雕背着乐远岑飞过了大海,飞向了熟悉的陆地。也就是几日之间,两者就回到了襄阳城外的剑冢。 当乐远岑再度睁开眼睛,她感到神魂的震动被暂且压制住了,只是她隐约感觉到了此世天地已经容不下她了,不知何时就会将她驱逐离开。 神雕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是它事前就猜到的可能。相助它渡过雷劫之伤,则是逆天而行,不为天地所容。 “呜——” 神雕发出了一声悲哀的叫声,也许很快它就会与乐远岑死别了。 “不必悲伤。雕兄,如果你真的得道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其他世界再见。”乐远岑走出了剑冢的山洞,如果不去考虑不知何时的魂魄离体,此刻她能感到体内雄厚的内功,这等收获着实出人意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历来都是如此。我本是去东瀛寻你,没想到经历这一遭。你还要在剑冢里再修养一段时日,我就先走一步去外面看一看。是不是岛上一日,世间一年?在匆匆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变化。” 乐远岑没有多在剑冢停留。 观棋烂柯,着实是人世无常。她希望在不知何时的魂魄离体到来之前,再多走一走,再多看一看这个江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等出山一问,外界真的过去了二十五年。 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情。王重阳已经过世,因为《九阴真经》十七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华山论剑。其中具体的情况,一般江湖人了解也不多。 “丘处机,那个牛鼻子老道真是讨厌!” 这时,乐远岑以极佳的耳力听到了一句低语声。 她看向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穿着华贵的男孩,大约十二岁左右的年纪。这个男孩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显然他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丘处机’,乐远岑默念了这个名字。 丘处机就是那位连累她的丘师弟,她的记性好得很,蜜蜂追杀之仇还没报,这不是算了,而是没找到一个好时机。 全真教的道士怎么会与这样的孩子有瓜葛? 反正现在她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孩见机行事,随手给丘处机送一份礼,给自己找点乐子。 第23章 金贞祐五年, 宋嘉定十年。 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几国格局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最明显的是随着北方蒙古势力的崛起, 以及金国国力日渐衰退, 两年前金国国都南迁,从北京迁往了汴京。 既然是准备给丘处机还一份礼, 那么就要‘投其所好’。 打个比方, 如果丘处机喜欢吃咸豆腐脑,那么就要给他一碗甜豆腐脑, 让他吐也吐不得必须吃下去。喜欢咸豆腐脑的人吃了甜豆腐脑并不会死,毕竟是加了糖而不是下了毒。但是对于吃不惯的人而言,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乐远岑跟上了华服少年。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看着像纨绔子弟的少年与顽固固执的丘处机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但是两人却牵扯到了一起。那么其中必然存在些故事, 而借着这个故事就能给丘处机还礼了。总之, 丘处机想要做什么让他做不成,那么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没费多大功夫, 就摸清了偶遇的华服少年是何人。 完颜康,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的独子。 这并不需要多方打探, 仅是从完颜父子出门的排场随从中就能查明来历。完颜洪烈此行出行唐州附近, 顺便还带着十二岁的独子完颜康出来见见世面。这不是什么太过保密的消息,至多是在府邸别院的墙头多盯梢几天就能都弄明白。 可是, 让乐远岑不明白的事情却接连而至。 月黑风高的夜晚,完颜洪烈一行人所住的别院里潜入了一个中年道士,他来到了别院的后花园里像是等人。 此时, 别院里该睡的都睡了,还有一队侍卫在守夜,却是没有能够发现潜入的中年道士,道士武功显然不低。奇怪的是完颜康大半夜不睡觉,竟是前往了别院的后花园见了这个道士,开口则是叫了他一声师父。 乐远岑就坐在一棵大树上围观着下方的两个人。 这个道士就是丘处机。她当然见过丘处机,在终南山顶与王重阳决战之时,一旁观战的人有掌灯与王重阳的七个徒弟。当年双方匆匆打了照面,王重阳仅是嘱咐过七个徒弟,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全真教弟子绝不能干扰古墓中人的生活。 当时,乐远岑没有与王重阳就武学之外的事情过多闲聊,不过她知道王重阳对于七个弟子并不十分满意,起码王重阳没有看到徒弟们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可能,所以某种程度上而言,王重阳对七个徒弟的培养并非倾尽全力。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全真教虽然建立在金国的地盘上,但是王重阳多年致力于抗金以图帮助宋朝收复北方失地,他的徒弟即便继承不了他的武学天赋,起码继承了他抗金的理念。 那么问题就来了,丘处机这种性格倔强固执的人,怎么会收一个金国王爷的独子为徒弟?因为完颜康的骨骼清奇,是不世之材吗? 这样的理由放到丘处机的身上完全行不通,他若是敢这样想,更会后怕王重阳的棺材板压不住,师父诈尸直接跳出来揍他一顿。 然而,收徒总是要有理由,一般的理由不足以丘处机收金国小王爷为徒。而且师徒两人是三更半夜地偷偷相会,教授与学习武功。 如果丘处机说奇怪,身为小王爷的完颜康也有些奇怪。 那日他暗中责骂丘处机是个牛鼻子老道十分讨厌,那又何必拜他为师?是因为完颜康希望能够有高超的武功,或是厌倦了荣华富贵向往江湖漂泊的生活? 乐远岑看着下方的师徒二人,做师父的不见太多慈爱之色,眼神里还有一种隐约的不耐,做徒弟脸上带着七分恭维,但也没有拼命练武的决心。 既然一个教得不情愿,一个学得不开心,何必凑在一起为难对方? 其中必然有一个秘密,才会把极度讨厌金国的丘处机与金国的小王爷完颜康联系到了一起。它让丘处机搁置了对金国皇室的厌恶,也许是某个承诺,也许是一份亏欠,让他不得不收完颜康为徒。 这时,后花园里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武功教学也结束了。 “为师明日就不来了,等你回到汴京再去找你。这一个月,你回去的路上也别忘了要好好练功,切勿偷懒。”丘处机说了这一句,再不做多言就转身离开了。 完颜康嘴里说着恭送师父,等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他确定丘处机走远了,则是对着丘处机离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练功,练功,我又不是草莽之徒,难道还招不来为我卖命的手下。” 乐远岑目睹了这一出师徒面和心不和的戏码,又看着完颜康离开了后花园,她确定自己是一不小心撞上了一桩秘密。 原本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给丘处机添麻烦而来,现在到底还要不要费力气探一探究竟? 完颜康出生王府,他的人际关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丘处机教授他武功,必然是与他身边的某人有所联系。 结合打听到的市井流言,让乐远岑最先起疑的正是传言中的六王妃。 完颜洪烈的妻子是个无权无势的汉人女子,传闻她长得国色天香才让完颜洪烈力排众议娶进了门,多年来也只有完颜康这一个孩子,似乎六王爷府中没有其他妾室的存在。这种王府八卦消息流传于世,把完颜洪烈说成了是痴情之人。 乐远岑远远见过完颜洪烈一面。以她对人体面貌的研究来看,完颜康长得并不像完颜洪烈,但也不能说孩子必然长得像父亲,可能完颜康更像他的母亲。 然而,完颜康的母亲会是什么人?她是不是与这桩秘密有关?想要解答这个问题最好就是去汴京一探。 其实,乐远岑非完全闲来无事。 二十五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她应该先回嘉兴与章掌柜见一面,或是走一遭桃花岛探望黄药师,亦或是去一趟终南山看看掌灯如何了。但秘密着实是一样有趣的东西,让人知道了一半就想要弄清另外一半。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先一步前往汴京六王府,必定从六王妃的身上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一探却超出了意料之外。 六王妃长得确实漂亮,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但是她的人与她房里的布置都透着古怪。身为王妃却穿着荆钗布裙,房里的摆设都是破旧家具,墙上还有一把生锈的铁枪。怎么看着都不像是金国王妃的生活,而像是农户的生活。 乐远岑好耐心地在汴京闲逛了十几天的夜景,踩点范围则是各个王府,在那些闲言碎语里她终是探听到了六王妃叫包惜弱。 对于金国皇家来说,包惜弱很不合群,她极少出席大小宴会,更不要说主动去皇室妯娌间走动,却也无人知道这位汉人王妃的身世来历。 与其他王府的女主人画风不同,包惜弱一天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屋里,至多是绣花打发时间。即便完颜洪烈与完颜康都不在府中,她完全不会去处理王府内务,也不用打点各种事宜的操心事。难怪包惜弱看上去还显得年轻,正是因为什么都不要她操心,而她更多时候就是盯着墙上的铁枪发呆。 有这样做王妃吗? 在这大半个月里,乐远岑行走汴京,她从青楼楚馆中也能大致探知了完颜洪烈的情况。六王爷很得金国皇帝的看中,他不是一个泛泛之辈,而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谁也弄不明白为何他会娶对他毫无助力的王妃。也许,只能归根于真爱了。 在完颜父子回府的那一日,包惜弱终于离开了屋子,与他们吃了一起一顿饭。 趁着房中无人之际,乐远岑潜入屋内看清了包惜弱一直凝视发呆铁枪的样子。铁枪本身并不是神兵利器,这把铁枪沾过血,但已经生锈了,上面倒还刻有三个字‘杨铁心’,这应该是铁枪主人的名字。 对于围绕着丘处机、完颜康、包惜弱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乐远岑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有的人会对过去恋恋不忘,包惜弱本该是生活在农户人家,她从未走出那段过往,这就解释了包惜弱为何一反常理地这般做着王妃,而那段过往里很可能出现了丘处机。他做过什么事情,许下过某个承诺与完颜康有关联。 三天后,乐远岑再一次见到了潜入王府的丘处机。可能是因为顾忌到王府的巡夜侍卫比较多,这次丘处机把完颜康带出了王府在城外的荒野里习武。因此,她确定了丘处机是瞒着完颜洪烈偷偷地教授完颜康武功。 完颜康再被带回王府已经过了子时,他一回房就揉了揉腿嘀咕着,“牛鼻子就知道让我练功,连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油都不给,怎么做师父的。” 此时,一个药油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从窗户飞进了屋内,正中落到了完颜康的手里,他却是吓得一哆嗦将它反手扔出了窗。 完颜康当即推开大门朝外看去。因为便于丘处机入府,他的院子里一般不安排侍卫,那都守在院门外。当下院内树影斑驳,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完颜康心里闪过诸多猜测,自己刚才的话是被人听去了,很有可能是丘处机去而复返了听到了这一句。他也不管是否看到了人影就先压低了声音道歉,“师父,您在哪里?我是开玩笑的,药油家里多的是,不需要您特意送来。” “你既然想要药油,那么我给你药油不好吗?”一道温和的女声钻入了完颜康的耳朵里。但是完颜康的脸色还是骤然变白了,不管来人的声音是否温和,他都不见其影只闻其声,这会不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丘处机是教给他武功但也仅限于此,就会一个劲地让他练武练武再练武。曾经,他也有过好奇心询问丘处机江湖趣闻,但是丘处机极少有兴致提起,也至多提过一两句像是传音入密这样的功夫很罕见。因为丘处机做不到,才要将他带出府去练武。 那么,来人是谁? 完颜康下意识地砰的一把关上门,他刚转身就看到了原本自己坐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的白衣女子。 乐远岑看着面色骤然变白的完颜康,她手中还拿着被扔回来的药油,“深夜之际,我不请自来,还望小王爷见谅。我就是想来弄清一件事,小王爷与丘道长怎么认识的?你的父王知道这件事情吗?我猜是不知道,否则你们何必偷偷摸摸的见面。” “你是谁?”完颜康朝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这个人宛如鬼魅一般地出现,是不是从刚才丘处机入府就盯上了他们?他没有发现不奇怪,但丘处机也全然没有察觉,这个人如此问话只会是冲着丘处机来的,那么是丘处机的敌人还是朋友? 完颜康压住了心里的恐慌,他收回了去摸匕首的手,笑着问,“女侠,你是来找师父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乐远岑看见完颜康前后的神情动作变化,她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当不起一声女侠。也对,在提问之前应该要自我介绍,这是礼仪。在下乐远岑,但你很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完颜康当然没有听过乐远岑的名字,丘处机从来没有耐心对他说江湖之事,倒是给他惹了麻烦。这人总不可能冲着他来的,但是丘处机却压根没有想过帮忙解决,说不定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惹过麻烦。 “乐姐姐,我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要不他下次来的时候,我帮你带个话?” 乐远岑看着完颜康笑着摇了摇头,完颜康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了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她先将手上的药油收回了衣袖中,然后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里面仅有一口茶水了。 下一刻,这残茶朝着完颜康泼了过去,完颜康甚至来不及躲,只见茶水凝水成注,向着三个方向点住了完颜康的穴道。 “小王爷,委屈你了。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换一处慢慢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会玩绑架吗? 完颜康是一个字都不信,但他的哑穴被封住了叫不出声来,更是僵直着无法动弹,只能被乐远岑一手提起带离了自家。 乐远岑对此感觉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绑人。 如果完颜康不是师从丘处机,如果这师徒二人没有复杂的关系,如果不是她已经费了一番力气追查其中的秘密不愿意半途而废,她还真没好心情来绑架人。 只能说完颜康是倒霉地与丘处机认识,而她又想要送一份无伤大雅的礼物回报丘处机当年给予的蜜蜂追杀之仇,那么只好委屈完颜康了。 “我想你不会浪费体力瞎叫一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什么人会来救你。” 乐远岑将完颜康带到了城外的荒地中解开了他的穴道,而她说了这一句就笑了,这多像是反派会说的话,她果然算不得好人,她怎么就脱离了好人的范畴?不过,不做好人的感觉也不坏。 乐远岑为了稍稍挽回一下形象,还是和蔼地问了一句,“你练功练了一个多时辰,肚子饿吗?” 完颜康看乐远岑的眼神是带着惧怕,但也觉得她的脑子有些问题,或者说江湖人脑子都有问题,就像一定要收他为徒的丘处机。“我不饿!” ‘咕——’这一声从完颜康的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让他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些羞愤的红晕。 乐远岑笑出了声,完颜康本就是在长身体,容易饿,这会是练功过了后半夜,怎么可能不饿。于是,一只比完颜康还要倒霉的山鸡,成为了火堆上的烤鸡。 完颜康坐在火堆边闻着烤鸡香味,他觉得自己一向自诩聪明的脑子不够用了。 为什么不逃,是因为他知道逃不掉。所以他只能跟着乐远岑看她打了山鸡,来到河边开始拔毛烤鸡。是他拔毛,乐远岑动手烤鸡。 “啧啧,小王爷,你是从来没有拔过鸡毛?如你这般,离开了王府一个人在江湖闯荡容易饿死。当然,人也没有那么容易饿死,最多就是要吃下带着烤鸡毛味道的烤鸡。” 乐远岑嫌弃地看着完颜康身上蹭到的鸡毛,他拔鸡毛的手艺显然很不过关,弄得是鸡毛乱飞。这都杀了鸡,竟还能弄得一塌糊涂。“你说丘处机都教你什么了?” 完颜康很想回一句,他是需要专门练习拔鸡毛的人吗?在家有厨子,外出有酒楼,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拔鸡毛!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与不讲道理的人是没什么好说的。 “乐姐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乐远岑翻动着串这烤鸡的木棍,她看着火堆后完颜康的脸,说了一句让他再度变色的话,“或者说,你是什么都不敢知道。” “如果你不够聪明,那么我还相信你从未怀疑。小王爷有十二岁了,就是锦衣玉食长大,有六王爷的教导,你该也明白普通王府生活是什么样的。你的母亲如此古怪的生活,你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完颜康马上就反驳到,“母亲想要怎么生活是她的自由。我做儿子的,怎么能去干涉母亲的想法。” “所以,你遵从她的想法拜丘处机为师,即便你很不喜欢这个师父,却也不敢对六王爷提及一二,让他帮忙解决了这个麻烦。” 乐远岑并不认为完颜康心中没有疑惑,他有疑惑却下意识地不敢追根究底,因为那会毁了他富贵荣华的生活,打破了美好的假象。“我就是闲来无事,想要给人找些麻烦。很不凑巧,你是丘处机的徒弟。” 完颜康心中升起了怨怼,他根本不想做丘处机的徒弟。 两年前,丘处机暗中闯入王府,母亲不知怎么就哭得非常伤心,还一定要他拜丘处机为师,这件事情还必须瞒着父亲。 小时候,他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像个村妇一样活着。而今,他确实不敢去明白,为什么母亲认识全真教的丘处机,为什么一定要拜他为师? 这背后必然有一个秘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真相,因为真相可能会毁了一切。 那么就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母亲不说,丘处机也不说,他从哪里去知道。 “乐姐姐,我其实没想要学武,就是学也想要跟着像你这样的漂亮姐姐。” 完颜康心中怨怼丘处机,也是恼怒乐远岑,但他抬头后却笑着说到,“要不然,我拜你为师吧?你比丘道长厉害多了,父亲也一定会同意。” “你想做我的徒弟?”乐远岑看到完颜康真诚的笑容,她也笑了起来。如果丘处机知道他的徒弟想要改换门庭拜他人为师,以他的脾气必然非常气恼。这么一想还挺有趣的。“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完颜康眼睛一亮,最好是丘处机能与乐远岑打起来,那么也是为他解决了麻烦。“真的吗?我什么时候可以拜师?” 乐远岑知道完颜康的不安好心,鹬蚌相争才有渔翁得利。她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也是不安好心。“做我的徒弟要吃得起苦,小王爷怕是做不到的,正如你自己说的,你对练武也没那么大的兴趣。” 完颜康已经想着要让乐远岑去对付丘处机,最好是把这个不安定的因素给彻底除了,他也是明白了乐远岑与丘处机绝不是朋友。 “那要看是谁教的。丘道长武功虽然好,但是他很忙,对我不太有耐心。我想听些江湖轶事,他也从来不说。乐姐姐,你烤鸡都烧得那么好,一定与丘道长不一样。” 完颜康的这句是真心话,他也好奇过江湖的样子,但是丘处机从来都不提。 一见面就是让他练武,这刚开始他学得不好,丘处机就会罚他蹲马步,真是连一瓶药油都不给。他还不能惊动父亲,只好趁着上街去自己偷偷买。 “我与丘道长自是不同。他不求的,我求,他教不了你的,我也能教。” 乐远岑笑着继续说,“只是,你也不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你总要给些能打动我的拜师礼,比如说告诉我,你的母亲是从哪里来的?” 完颜康的笑容一僵,他怎么可能知道,他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乐远岑见完颜康僵住的笑容,她站了起来,“小王爷,你是聪明人却也不够聪明。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的实力才能真的握在手心里。丘道长教你武功,不论你是否喜欢这个师父,认真练习总是好的,毕竟技多不压身。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该来的总会来。 人世间的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人越是害怕的就来得越快越猛,人越是不想失去的就难免留不住。烤鸡留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理,就当你听我废话一场的赔礼了。” 乐远岑转身就离开了,完颜康身上的秘密一定会被解开,因为她不认为丘处机仅仅是收了完颜康为徒就好,摊上那样一个固执的师父,不遇到一些什么才怪。或者退一步说,人一脚踏入了江湖就永远别想离开。 至于,给丘处机的一份回礼,完颜康的提议就很不错,让他改换师门气一气丘处机也好。 完颜康看着乐远岑转瞬消失的身影,他刚想要一脚踹飞烤鸡,但是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最后,他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拿起了串着烤鸡的木棍,好歹这是他辛辛苦苦拔了鸡毛的鸡,一脚踢飞了是和自己过不去。 等翻过王府墙头的时候,完颜康打了一个饱嗝,这只烤鸡真是他吃过的味道最好的烤鸡。 ** 乐远岑没有继续在汴京停留,给丘处机找麻烦一事需要暂缓,她也不会真把所有的精力都浪费在了一个牛鼻子老道身上。 她也不知道何时就不能再稳定神魂,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在此之前总要与故人道别,还有询问一下有关《九阴真经》的故事,并不是必须弄到手看一看,而是对惹得华山论剑的武功有些好奇,起码让她当年其中输赢经过如何。 如此一来,乐远岑就从水路回到了江南。 烟柳画桥,云树绕堤。江南还是一如往昔。 只是物是人非,二十五年过去后,难免发生了很多变化。虫二书坊依旧是江南一带的最大书坊,乐山的春宫图早就被炒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因为那已经成为了绝版。 乐远岑先想要拜会章掌柜,却是被告之章掌柜在五年前过世了。现在接任的是掌柜的小儿子,大家称呼他小章掌柜。 小章掌柜见过乐远岑,这次再见他难免有种见鬼的感觉。 “爹病故之前还在念叨乐先生。二十几年前,商队遇到海难的消息传了回来,是有一些幸存者被过路去东瀛的船只救了,爹去打听过好几次消息,却是探到没有乐先生的下落。如今,先生回来就好。” “我流落到了另一处荒岛,费了些力气才回来了。” 乐远岑看着当时只有娃娃般大的小章掌柜,着实也生出了时光玩弄人类的感觉。“你父亲葬在何处?我想去上一炷香。” 小章掌柜给了乐远岑一个地址,章掌柜是临安荷塘村人,自然是叶落归根葬在了家乡。 从嘉兴到临安不算远,乐远岑也顺利来到了章掌柜的墓前,为他上了一炷香。 章掌柜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去神雕之外,对她释放善意的第一个人,尽管他们是互惠互利,但她一直都记得这份善意,让她没有饿死街头,让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让她有机会去追寻武道的梦想。 可是时光不等人。 他们一别二十五年,当年谁也没有想到无法再见,一别就是生离死别。 天意难测,莫过于此。好在章掌柜这一辈子也算过得愉快,儿女也各有归宿,没有什么遗憾。 乐远岑终是笑着离开了荷塘村的墓地,她注定了会要经历这些生离死别,可能是她先一步,可能朋友或对手先一步,而她记得那些美好的过去也就够了。因此,她该去探望一下黄药师,毕竟这里与东海很近。 不过,第二天前往去桃花岛的路上,乐远岑却是遇到了一个十五岁左右傻姑娘。 乐远岑本是想在途中找一家食铺随便吃一顿,可是走到荷塘村之外十五六里的牛家村,那里却是破落得很,只见一间落灰的客店,里面坐着一个痴痴傻笑的姑娘。仅是一眼,乐远岑就看出了傻姑娘的面容与一个人太像了,那就是曲灵风。按照时间算曲灵风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对的上,难道说这个傻姑娘是与家人走失后痴傻了? “小姑娘,你是姓曲吗?”乐远岑走入客店多问了一句。 傻姑歪着脑袋只回答,“死了,都死了。” 乐远岑微微蹙眉,死了,谁死了?曲灵风若是死了,黄药师并不会无动于衷,更不会让他徒弟的女儿流落在外。乐远岑伸手想要搭上傻姑的手腕探一探究竟,这傻姑看着痴傻竟是还会几分拳脚功夫,侧身要避开乐远岑的手。 然而傻姑这一避更让乐远岑心中生疑,这种拳脚功夫就正有几分黄药师的影子,那么说来傻姑与曲灵风真的有所关联。 下一刻,乐远岑扣住了傻姑的手腕,傻姑的脉象有些混乱,她的身体基本无碍,但是脑子可能好不了了。 “小姑娘,你的家人去了哪里?你还记得一些什么事情?” “死了,都死了。”傻姑想要挣脱乐远岑的手,她挣脱不了,只能反复说着这几句话。 乐远岑当即就一把抱住了傻姑将她向外带去,既然怀疑傻姑是曲灵风的女儿,更是看她会黄药师的一丝功夫,那么当面问一问黄药师不就都清楚了。如果其中有什么内情,也该让黄药师来处理。 傻姑原本更加挣扎了,却是被乐远岑摸了摸头。 “乖,我们去找你父亲的师父。”乐远岑将傻姑带上了马,她觉得二十五年后再回人间,总是再做拐带的事情。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竟也是习惯了。 傻姑被摸着头,看到乐远岑的笑容,她就有些更傻了。这下,她靠在乐远岑怀里也不挣扎了,“找师父,找师父。我们去找师父,对要找师父。” 四月末,天公作美。 乐远岑行舟去桃花岛的海上没有遇到大风浪,不然要还要照顾一个傻姑娘,她也怕自己顾不过来。 小舟停靠在了桃花岛的岸边。 时隔多年,乐远岑是第一次看到了桃花岛上桃花盛开的场景。她也为布置桃林阵法献过策,但那个时候刚移植来的桃树根本不成气候。 如今,清风徐来,花随风动,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只是有了桃花盛开,倒是让人无法一眼看穿前路为何了,也说明这个桃花阵着实布置得不错。 “师父就在里面吗?”傻姑拉了拉乐远岑的袖子问,“那我们快去。” 乐远岑想到以前能都一眼看穿地走入桃树林,眼前却是不便再擅自闯入桃花阵。在去西域之时,她学了怎么吹奏羌笛,这次回江南的路上就顺便做了一支打法时间,现在倒是能派上用处了。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桃花林深处的小亭下,黄药师本是在教授黄蓉下棋,他听到这一曲羌笛声后猛然站了起来。 黄蓉看着黄药师听到笛声的脸色一变,她心中非常好奇,她还没见过黄药师平时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准确的说,她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外人来岛,“爹,是谁来了?” “蓉儿,你在这里先看棋谱。我去去就回。”黄药师没有多做解释转身就匆忙掠出了桃林。 “爹——”黄蓉看着黄药师的背影,她才没有干等着,终于能见到有其他人来岛上了。 黄蓉的速度还是慢了些许。 黄药师已经飞速地前往了岸边,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支曲调,原本也不是非用羌笛吹凑而出,不过是定好的一曲敲门曲,因为某人不想隔着树林大喊大叫她来了。只是一晃二十五年了,他不得不信了海难的消息是真的,却没有想到还会听到这支敲门曲。 会是乐远岑吗?或者是她把曲子传给了什么人? 黄药师刚这样想着,他已经看到了岸边的两个人。这一眼让他有些恍惚,二十五年过去,时光没有在乐远岑身上留下踪影,这人虚幻的就像是他的幻觉。 “你……”黄药师落定在乐远岑前面,他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美人辞镜花辞树,黄固,你怎么也不好好保养一下。” 乐远岑虽是开玩笑地说着,但她见黄药师的两鬓生出了白发,也才想起黄药师也有要四五十岁了。时间真是太快了。 黄药师看了乐远岑半晌,终是无奈摇头,“你胆子是越发的大了,美人叫谁呢!” 第24章 美人叫谁? 乐远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若是说了难保黄药师会否恼羞成怒,所以她只是回以一笑。很多事看破不说破, 说破就显得无趣了。 黄药师见到这个笑容, 就犹如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 桃花岛上没有桃树成林, 简单到只有他与随着他学习阵法之术的乐远岑两个人。 只是,桃树总会成林。而有的人心在天涯, 却装不下一片桃林。 有关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明白就不必多言。更何况,他从不甘居于人下, 从前如此, 今后亦是。 黄药师移开了目光, 不管怎么样,乐远岑活着就好。他转而看向了傻姑, 当然也看出了傻姑极有可能与曲灵风有关。 “乐山,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孩子?” “你这个做师父的不应该更明白吗?” 乐远岑看到黄药师微沉的脸色, 她也没有卖关子, “我去祭拜章掌柜,回程的路上路过临安牛家村, 在一间落灰的客店里见到了小姑娘,只有她一个人。” 乐远岑摸了摸傻姑的头,引得傻姑痴痴一笑, “你也看到了,她的情况不太好。身体无碍,但是痴傻之症只怕难以医治了。黄固,曲灵风人呢?” 黄药师看着傻姑,再听到乐远岑的问题,一下就想起当年她的劝诫之言,让他等上二十年再收徒弟也不迟。但是,他并未听从这个建议,多半是他喜欢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当然也因为他其实也觉得曲灵风不错想要收徒。 然而,似是一语成谶,他一个徒弟都能没有留下,窃书而逃的走了,余下的也被他赶走了。他没有留下的又何止是徒弟。 “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黄药师此话还带着三分怒气,却是不知是对徒弟而是对自己了。 乐远岑怎么可能猜不到其中必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她不认为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曲灵风会忤逆黄药师的意思,这事情多半是黄药师迁怒了。 在离开剑冢之后,乐远岑就盯上了丘处机与完颜康,她没有费心去打听详细的江湖旧闻,她如果想要知道内情,为什么不直接找本人问。 “你一共收了几个徒弟?我怎么觉得岛上没什么人。” “这和你有关吗!”黄药师讥讽地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 这个问题换了一个人问,他不是拂袖而去就是教训那人一顿,只是从乐远岑口中问出,则更像是应证了他的不听劝言,或是还有一些他也说不清的情绪。 乐远岑见黄药师如此反应,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黄药师收了几个徒弟,现在一个都没能留住。她对于黄药师的讥讽语调,也没想与他一般见识,他不一直都是如此。 “我发现是我错了,以为时间能打磨去一些东西,可有的事是变不了。改不了也就别改了,反正受累又不是我。” 黄药师不知能说什么,他并非没有变。 二十五年里,他得到又失去,失去的远远多于得到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变。 今日,他能够再见到乐远岑完全是意外之喜,他仿佛还是二十五年前的黄固。只是喜则喜矣,终究不似少年时,因为二十五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并不只是冯蘅的死。 “爹。”黄蓉此时从桃树林里跑了出来,她看到岸边的乐远岑与傻姑,有些好奇地问,“这两位是谁啊?” 黄药师压住了心里所有的情绪,他看向偷跑出来的黄蓉,“蓉儿,我不是说了让你在亭中先看棋谱。” 黄蓉晃了晃黄药师的衣袖说,“爹,一个人看棋谱多无聊。我还从没有见过岛上来客人。” 黄药师只觉乐远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个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说‘你人缘差成这样,岛上竟是没有来过访客’,他难道很稀罕别人来探望吗? “这是爹的朋友。”黄药师对黄蓉这样说着,他也看到了黄蓉眼中的疑惑,是不解为什么乐远岑如此年轻。 乐远岑对黄蓉展颜一笑,“在下乐远岑,这位应该是你爹大徒弟的女儿。此番来得匆忙,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带了一些文房四宝上岛,希望你不要嫌弃。” 乐远岑不是空手而来,她觉得文房四宝是最妥当的礼物,不管黄药师有了儿子或者女儿,或是他自己都可以用。 “乐姐姐,你好。”黄蓉只觉得乐远岑彷如春风的笑容太温柔了,却是与画像上母亲的温柔感觉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她又看向一直数手指也不说话的傻姑,再看了神色好似如常的黄药师。“爹,我们站在岸边说话吗?” 黄药师接过了乐远岑递来的礼盒,他转身走向桃林,又淡淡地说到,“乐山,岛上不缺文房四宝。” 那么缺什么?或者说,所以呢? 因为不缺也就不必送,还是要送就送缺的东西? 乐远岑就当此话是清风过耳,“我就是随便客套一下,你也随便笑纳不就好了。难道还真要我去寻天材地宝来,即便寻到了,我像是那么大方的人会白白送人吗?” “你说呢?”黄药师把这个问题抛回了给乐远岑,其实他除了笑纳,难道还要扔掉不成。 然而,在一路走回桃林深处的居所时,某一处远远的隐约传来了一道模糊不清的男声。 这让乐远岑顿了顿脚步看向那个方向,她觉得不是自己听差了,那应该是周伯通的声音。周伯通怎么会在桃花岛? 黄药师也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神色不变,但刚才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都翻涌了上来。 二十五年了,如果两人叙旧,他是真的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面对乐远岑能够平静地说起冯蘅,但他不能平静地说起围绕着《九阴真经》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黄药师没有先开口说什么,乐远岑也就是沉默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傻姑拉着乐远岑的手,是完全没感到一时间有些凝住的气氛。 “爹,厨房里还炖着汤。我先去看一眼,不能让锅子烧焦了。” 黄蓉也看向那个方向,她当然察觉到了眼前的气氛不对。那是黄药师不许她去的山洞,那个山洞是岛上的禁地。 黄蓉没等黄药师说什么就先跑了,她才不要面对眼前这种奇怪的气氛。 还是乐远岑先打破了古怪的沉默,说起当年与王重阳比试,“我觉得那年你没有去终南山是一种遗憾,因为你没有能看到王重阳开口认输了,他说了认输也没那么难。” “我看到了又能改变什么?”黄药师知道他即便看到了王重阳的认输也不会改变,当年他还太年轻,年轻就难免桀骜。 如今他也并不宽和,这一点怕是乐远岑心底最为不喜之处,只是她懒得对此说些什么,因为她从不需要他的改变,当然他也没想过为她而改变。 “黄固,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乐远岑看着黄药师,他如果真说一句‘从未要与谁成为朋友’,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黄药师没有说这样的话,如今的他到底还是变了。“那就是周伯通,他在岛上呆了十多年,他手里有《九阴真经》的上册。” 乐远岑也不会认为黄药师是请周伯通来做客的。 在她上岛之后,黄药师没有提起妻子,也没有提及徒弟,只要联系黄药师的性格做一番猜测,多半是因为这些人都不在了,不外乎是死了或者离开了。这不可能与《九阴真经》无关。 “对你而言,《九阴真经》有那么重要吗?” “你问我这个问题?乐山,那么我问你,你曾经一心要学西夏文前往西域,那里有那么重要吗?” 黄药师问着就哂笑了起来,他又不傻,多少能猜到西域必然有什么。当年乐远岑什么都不说,而他什么都不过问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然而,后来《九阴真经》的出世闹得江湖皆知,他为何不能一争。 乐远岑也自嘲地笑了,她必须承认那很重要。“对,那很重要,曾经那很重要。” 因为她已经习得了天山折梅手与龟息功,或者因为她已经习得了白首太玄经,所以如今她能够看淡了,但是当年她做不到。 假设下辈子这些所学的武学都不得使用,必须要从头来过,她还是会选择先以武学为重。 “我只是运气比你好了一些而已。”乐远岑无法指责黄药师,她也曾瞒下了逍遥派的武功,她也没有多么坦诚。“对不起,我这些年没能帮到你什么。” 黄药师又不知能说什么了,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句多年后的道歉。 如果乐远岑没有一走二十五年,当年夺得《九阴真经》的人就不会是王重阳,后来所有的一切全都会变得不一样。那些年里,他怎么可能没有因此迁怒过乐远岑,但她的失踪更多让他有说不出的钝痛,而他又能对谁说起。 “那都过去了,我已经对《九阴真经》没兴趣了。不过,还是要弄来周伯通手中的上册。” 乐远岑猜到了一种可能,“你的女儿很漂亮,想来她的母亲也一定很漂亮。” 黄药师想到冯蘅就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冯蘅在他心中是最美的女人,却是因为他的缘故早早离开了人世。 “你一直都很聪明,当然能猜得很准。她很好,是我不够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等你哪一天遇到了,你就会明白了。” 乐远岑听到黄药师如此言语,她心里沉重的情绪都被赶跑了,而是有些惊吓地说到,“黄固,你这是咒我吧?话不能乱说的!” 黄药师想到了当年乐远岑对他的劝告,他并没有听从,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而今,角色兑换,乐远岑听他所言竟是也会怕了,最怕莫过于无情之人陷入了深情之中,而深情却又难留。 “乐山,难得你也有怕的时候。”黄药师想到这里就开怀而笑了,“你这也是怕了一语成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00:10 更新,谢谢所有支持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3)(ε ̄ *) 第25章 “我还是个人, 是人就有所惧怕,承认这一点也没有什么丢脸的。” 乐远岑无奈地承认了, 其实她并非害怕付出情深, 而是怕天意弄人,情深清浅还能由人, 天意却是半点不由人。 “不过怕也没有用, 某一天该来的时候它就会来,某一天该走的时候它就会走, 花开花落皆是如此。好在我与你不同,我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黄药师收敛了笑意,有关冯蘅的死,有关迁怒几位徒弟, 他确实是后悔的, 十多年来一直在后悔旧日不能重来。所以, 他才不喜欢与乐远岑长期相处,这人从不是表面上的那般温和可亲, 恰恰相反,她总能踩到他的痛脚。 “那我就先道一句祝你好运了。”黄药师说着向前走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问起了傻姑的事情, “牛家村的那个客店里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线索,我也没有深入调查, 先把人给你带过来安置好。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乐远岑尚未去牛家村多加打探, 曲灵风是黄药师的徒弟,于情于理也是黄药师尽力去寻找背后隐情才对,除非出现了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事物,否则她也不会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小姑娘被人拐到牛家村,要不就是曲灵风出事了,你也能去找第三种可能。话说回来,这些年没有人来岛上做客,你也是寸步不离桃花岛吗?不觉得腻吗?” 当年,黄药师用计获得了《九阴真经》的下半部,他发过誓会以自己的本事自创出上半部的武功,否则绝不离开桃花岛半步。至于关着周伯通取得他手中的经书,不过是为了将一卷完整的经书烧于冯蘅,也是了断心中一桩心愿。 “我不是你,四海为家。桃花岛没有什么不好。” 黄药师却是知道傻姑的到来必然要打破他的誓言,曲灵风被他打断了脚筋一定是出事了,他必须出岛去寻一个真相,可是他要怎么将那一段过往说出来?如果他决定出岛,岛上的周伯通怎么办,黄蓉又要怎么办,他如何放心黄蓉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生活? 黄药师看了一眼乐远岑,见她牵着傻姑的手,可是他不会天真地认为乐远岑会帮忙照看孩子。 乐远岑心领神会地就想到了黄蓉,儿女都是债,她是坚决奉行无债一身轻,黄药师选了他的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带孩子的事情可别指望我,人无完人,我没这种经验,也一点都不想学。你出价再高,我都不干。” “我也没指望你能帮这个忙。”黄药师想着事有轻重缓急,实在不行只能让黄蓉与傻姑作伴在岛上呆一段时间,他起码要去牛家村走一趟查一查曲灵风的生死才行。 乐远岑也并非一点情面也不讲,“要不我帮你解决了周伯通?你好歹把当年发生了什么透露一二,怎么就把他给困在岛上了?他身上有《九阴真经》的上册,下册去了哪里?” 《九阴真经》的下册,那真是沾满了太多的血。 黄药师没有立即回答,“先吃饭,你赶在饭点来不是为了蹭饭吗?” “这要是搁在以前我可不想吃你做的饭。”乐远岑心知只怕当年是说来话长了,有的话才必须放到饭后再说,“不过,名师出高徒,你多少传承了我的手艺,应该已经出师了。” 黄蓉端着菜走到了厅堂里,她听到了这一句话,终是好奇地问,“原来爹是与乐姐姐学的厨艺?乐姐姐,可是你看着比爹年轻好多。” “小黄姑娘,我教你一招,女子因为秘密而更美丽,你也能学着变得更漂亮。” 乐远岑没想解释那个神秘小岛的事情,而这世间的高深武学也会使人容颜不老,这一点黄药师应该也明白。黄药师这人的缺点不少,好在他还算识趣地不会归根究底。 黄蓉似懂非懂地点头了,“我应该称呼你为前辈才对。” 乐远岑弯腰对黄蓉摇了摇手指,“见到比你大的女子称呼姐姐,不管她究竟是多大,那总是没有错的。至于男子的话……” “乐山!收起你的那一套。”黄药师正帮忙在上菜就听到了这些话,他瞪了乐远岑一眼,“蓉儿还小。” 乐远岑眨了眨眼先让傻姑入座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到,“我那一套是哪一套?我知道你是后悔没有早日收藏,如今已经千金难求了。我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年给你送礼的时候,应该多添一套,毕竟很适合做新婚贺礼。现在,你求我的话,我能考虑一下是否重出江湖。” 黄药师看到黄蓉不解的眼神,硬是忍住了胸口的郁气,他不可能在黄蓉与傻姑两个女孩面前就此说什么。“你就不能收敛一些。” “好好好,吃人嘴短,你赢。” 乐远岑又对着黄蓉笑了笑,她也没想带坏孩子。 不过黄药师又当爹又当妈,早晚都要教育黄蓉这一方面,如果黄蓉将来闯荡江湖,身为女子知道多一些更能保护好自己。 黄药师再不舍得女儿,黄蓉还能一辈子不嫁? 可惜的是这个江湖还是对女子严苛了一些,容不下太多的风月之事,她对此并不满意。 黄药师见乐远岑安静地帮着傻姑夹菜,他才松了一口气。这顿饭吃得比他想象中安静,更是比想象中心累,也坚定了他的想法,不会请乐远岑帮忙单独照顾黄蓉。 乐远岑活得太随性了,他虽是不在意世俗眼光,但也知道随性不适合大多的女子。作为人父,他既是希望黄蓉传承他的衣钵,但又不希望黄蓉太过离经叛道以免日后伤心。 这顿晚饭过后,黄蓉与傻姑分别回了房间。 黄药师与乐远岑前往无人的岸边,才开始谈起了那段往事。 “你走的那一年,王重阳得到了《九阴真经》。虽然是他找到的书,但没过太久消息就传遍了江湖,引得江湖动荡了起来,谁都想要一观《九阴真经》,王重阳再有本事也拦不住那么多人。这就有了后来的第一次华山论剑,谁赢了谁就保管那本书二十五年,别在为此流血厮杀下去。” 黄药师简单地说了那场比斗,“最终王重阳赢了,但他也应该知道约定做不得准。据我所知,后来欧阳锋就潜往全真教希望一夺经书,却是被王重阳重伤。可是不久王重阳过世了,他将书留给了周伯通,却是不让门下弟子学习半分,要周伯通将经书分上下册埋了。我与阿衡遇到了要去藏书的周伯通。” 黄药师说着看向了夜空下的大海,他最后悔的就是让冯蘅去看了经书的下册。 如果没有截下周伯通手里的经书,如今他应该是妻儿美满,但是当年的他做不到,而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阿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们骗得了下册经书,她全都记了下来。后来又将这书还给了周伯通,诓骗他这经书是假的,周伯通信以为真就烧了下册。 下册只是武功招式,没有内功心法。我则立誓以下册为根基,创出上册的内功,不然就不离开桃花岛。再后来,我的两个徒弟梅超风与陈玄风偷走了那卷下册,我气恼之下将其余弟子都打折了腿逐出了岛。那个时候,阿衡快要生产了,她却是为了我再次默下了经书。” 黄药师说到这里沉默了,冯蘅不是乐远岑,她根本不会武功。 即便冯蘅在读过一遍之后能强记下来,可是时间一久又不是她所感兴趣的东西,怎么能在轻松地誊写出来。产前的凝思伤神终是惹得大祸,冯蘅耗尽了心智,引发了早产血崩,只留下了黄蓉。 “阿衡死后,周伯通来了桃花岛,向我索要下册经书。我就将他困在了岛上,我们两人斗了十来年。我想要得到上册经书,起码能烧将完整的《九阴正经》烧给阿衡,也算了却一段冤孽。” 乐远岑听着黄药师所言,他的话语足够简单,简单到了不带过多的感情.色彩,但已经足以听出其中沾了多少血。 为师者如父母,徒弟如何是教出来的,即便偶有劣徒,黄药师又怎么能迁怒其他弟子。武学秘籍是很重要,但也要分轻重缓急。冯蘅在产前默写经书,定然是看到黄药师的勃然大怒,作为妻子想要宽慰丈夫才会冒然行事。 经书被徒弟盗走,黄药师会生气很正常,但是忽略了怀孕的冯蘅则是他的过失,这份过失是他推托不掉的。 “性格决定了命运,这句话一点都不错。” 乐远岑没有再就此多言,她也不会总是往人的伤口上撒盐。“你困着周伯通有什么意思?冯蘅不会武功,她收到了你烧的经书也不能练。” 黄药师当然知道这已经变成执念,这十年来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才不那么痛苦。而今他能将这些不知能对谁说的旧事说出来,心头的重压总算是轻了一分。 认输,认错,是会让人不那么痛苦。 “我知道她想要的其实是我能陪着她,至于经书就算是我的执念了。你知道了这些,还想要帮我吗?” 乐远岑没有说不好,黄药师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她比之更甚。有可能的话,她是想要一睹经书的内容。 “我想要的话,就会光明正大地去抢。只是,我抢来了却你的心愿,你拿什么谢我?” 黄药师看着月色下的乐远岑,他还真不知道她缺什么,“我记得之前是你说帮我解决周伯通的,没有提到还要报酬。” “情况总是变得快,谁让这经书不是周伯通欠你的。”乐远岑不是帮理不帮亲,她该是无利不起早,“何况,我若是白给你了,你敢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月开启肥章or双更模式。如果有二更,一般在下午一点左右,(づ ̄ 3 ̄)づ 第26章 “我会有不敢做的事情吗?”黄药师虽是这样说着, 但他知道他已经不似少年时那般毫无顾忌了。如果乐远岑真的白送给他经书,那么这些年来他的所失所痛所执就更像是一个笑话。 黄药师深深看了乐远岑一眼, 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无利不起早, 还是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良多,而今他发现自己也懒得分清。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所以我不会白要了你的东西, 开出你的条件。” 乐远岑确实不缺什么,酒色财气, 如果她想要这些不必让别人送。 可是,她命不久矣就要离开了,对于此间谈不上有多牵挂,但总还有一两件事有所担忧。 “我希望日后你能照拂古墓门下弟子一二。” 乐远岑尚未前往终南山探望掌灯, 但她已经想得很远了。 假如王重阳活着, 自是会关照古墓弟子, 可是他那七个徒弟真的不好说。掌灯的武功不得林朝英半分,她收下的弟子今后也不知会怎么样。 如今天下大势很不明朗, 又有《九阴真经》这般搅动江湖安稳的武功出现,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大乱将至。 林朝英对她的恩情深重, 她如果活着当然会尽力关照古墓弟子, 可是她不知何时就要离开了,总要为古墓弟子找一处信得过的靠山才行。 黄药师没想到乐远岑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当即就猜到了其中因由,“你还要走?” 乐远岑没有去看黄药师,而是看向了镀上一层月色的大海。她不会告诉黄药师她已经时日无多。黄药师已经失去太多了, 就让他以为她此行是一去不回头,起码还能留个念想,让他认为是结交一位天性.爱自由的朋友。 “我这些年去了大海那头很远的地方,这次回来看一看,等到把一些事都安排好了就会再次出海。虽然大海都是水,但是冒险会上瘾,我想要前往更远的地方。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远方与这里相距太远了。” 海风迎面而来。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黄药师看着波光粼粼的海水,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也会在月色之下看海,偶尔会想起海上不知所踪的乐远岑,不知她是生是死,不知能否再见。 这种思念不够深刻,只会在月色下看到海浪起伏才有一二。而他早就知道有的人无法常相伴,所以乐远岑要再离开也在情理之中。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那我就等你取来经书的上册。” 黄药师说完就朝着岛内走去。他已经习惯了别离,正如二十多年前一样,他会留在桃花岛,不可能也不想去追逐海浪的无常之美。 既是说定了这笔交易,乐远岑也没有多等一等,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再找周伯通的想法,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进洞去抢就好。 周伯通本来已经打算早点休息了。 他被困在山洞之中,与黄药师以山洞为界限,两人互斗就看谁可以赢。黄药师如果闯入洞里就夺得《九阴真经》,他如果有本事赢过黄药师,则能被放出桃花岛。这十年来,黄药师也是遵守约定,让他好吃好喝,没有下毒使诈偷偷入洞。 只是,今夜有所不同。 周伯通靠在岩壁上刚要睡觉,眼睛还没有合上,只觉得洞口的月光暗了些许。 他猛然一睁眼就像是活见鬼一样叫了出来,“啊——,乐乐乐……” “请不要肆意篡改我的名字。”乐远岑没有与周伯通废话,“我答应帮黄固一个小忙,赢了你,你就把那书给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伯通脑袋摇得与拨浪鼓似得,他并没有亲眼看见乐远岑与王重阳在终南山上的比武。他不太记日子,那一日正在某个山谷与熊比赛谁偷的蜂蜜多,等回到全真教才知道比武已经结束了,而他错失了那么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江湖中闹出《九阴真经》的大事,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想要去华山论剑。 在王重阳赢得《九阴真经》后,虽然也是翻阅了经书却没有练习上面的武功。这本秘籍真是毁了又不舍得,不毁去怕会后患无穷,最让人担心的是西毒欧阳锋的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王重阳有几次提到了乐远岑,也是大致调查了她的去向,方知她可能是葬身了大海,所以才会几年来音讯全无。 如果乐远岑还在,这书交于她保管倒也是个办法,但是她不在了。王重阳只得前往云南与段智兴商量对策,谨防欧阳锋闹出大事。果不其然,欧阳锋在王重阳诈死时,偷袭了全真教想要抢去经书,却是被王重阳用一阳指重伤逃走。 不久后,王重阳病重,《九阴真经》的上下册就教给了周伯通,让他去分开埋了。 周伯通说着挠了挠头发,“所以,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承蒙王真人抬爱,乐某对保管经书并不敢兴趣。只想从你手里抢了它,然后就把给它烧给黄夫人。” 乐远岑又指了指脚下,“至于是人是鬼,我想鬼可能没有影子。周伯通,你到底答不答应,爽快一些。” “啊!师兄,你走得早,怎么让我来处理这些麻烦事情!”周伯通纠结地叫了起来,他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王重阳提及过想把经书索性.交给乐远岑,由她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可是当时认为她已经死了就又决定把经书埋了。 周伯通若是遵从这一点把经书直接给乐远岑也行,可是黄药师从他手里骗去了下册看过后,还骗他烧了下册,他又在岛上与黄药师定下了赌约,难道这些都算了?如果算了,他会不开心,很不开心。 “乐远岑,你欺负人!”周伯通终是无奈嘟着嘴说到,“你到底站在哪一头的!” 乐远岑也很无奈,她以为自己表示得足够清楚,“我不是说了来帮黄固一个小忙。打一架能解决的事情,你磨磨蹭蹭什么?” 周伯通在师兄曾经的心愿与自己的不开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打一架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了。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你赢的话,书就给你了。” 周伯通说着就走出了山洞。这些年闲来无事,他创出了一套空明拳与双手互搏术,与黄药师比试也不够过瘾,是希望能够遇到更多的对手,乐远岑也是来的正好。 乐远岑不知道周伯通的想法变得那么快,她对周伯通的内心戏不感兴趣,只要一个结果就是得到上册经书,所以说打一架就好了。 两人在洞外就打了起来,让乐远岑见识到了双手互搏术是一种有趣的武功,一个人竟是能被当做两个人用。这也并非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因为是同一个人使出两种武功,协调配合地更加威力倍增。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乐远岑想到周伯通的性格,分心二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聪明就能创出,反而是简单才能学得。 周伯通也是笑地开心,因为他打得过瘾。这会没有能够避开,腿上又是挨了一道侧踢,痛地他脚一麻差点跪在地上。“你别再补一脚了,换一个地方打,那骨头被黄老邪弄断过一次,接好很麻烦的。” 乐远岑闻言点头,她控制了出手的力度,又不是真的要废了周伯通。 需知白首太玄经着实奇妙,它将剑法、掌法、内功、轻功,全都融合在了一起,练成之后分不清出手是剑是掌,虽然手中无剑,却犹如实质般地招招如剑。今日,她也是第一次用于实战之中,颇有一种遇强越强的感觉。 两人在这洞口外不知打了多久,反正把周边的桃花都给打落在了地上。 终是随着周伯通双手被反制在背后,而结束了这一场比武。 周伯通很久都没有被封住过穴道了,他想要冲破穴道却是不知乐远岑用的什么古怪手法。 “我给你经书就行了,不要点穴啊!不能动的感觉太难过了。我难道会不遵守约定吗?” 乐远岑走进了山洞取找出了《九阴真经》,她迅速地看了一遍,上册主要是记录了各种内功,她觉得诸如移魂大法、收筋缩骨法等就挺有意思,这也不是重视力道的武功,有些像是剑走偏锋。只是天下武学之多,也不能全都练到了极致,有幸得以一观已经够了,而她也没那个时间一一琢磨了。 “我知道点穴让你不太好过,但是我会比较放心。” 乐远岑走出了山洞,她一手提起了周伯通朝着桃花林深处走去,“临走前,你总要与岛主说一句再见,这也符合做客之道。不要咋咋呼呼的,否则连你的哑穴也封了。” 周伯通憋住了后面的话,他就是不喜欢点穴,那会让他想起被扔到角落里的记忆。他做错过一件事,就是又教人点穴开始的。 ‘咚!’的一声,周伯通坐到了黄药师的房门前,乐远岑松开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够温柔,他的屁股疼。 黄药师在房中当然听到了远处的模糊动静,乐远岑的速度也快了一些,都没有等到天亮再动手。 他刚一推开了房门,就接住了乐远岑抛来的《九阴真经》上册。只是,当下他真的得到了这本经文,却有了怅然若失之感。 月色之下,周伯通还在嘟嘟囔囔。 黄药师看着乐远岑微微散乱的头发,他衣袖间的手指微微一动,却最终紧紧握住了拳说到,“明日,我就出岛去牛家村,你呢?” “我也走一趟,那个客店里说不定有什么,不然小曲姑娘也不会一直逗留不离开,之后我就去终南山。等你处理完了那些旧事,不妨也来一次终南山与掌灯见一面。” 乐远岑想着也是顺路走一遭耽误不了半天时间,她又指了指黄药师手里的经书,“里面的内容挺有意思,你也别太固执了,烧了再后悔。” 乐远岑说完就转身回房间了,她还是需要休息的人。 黄药师攥紧了经书,他也转身关上了门。 “哎!我是个大活人,你们都不……”周伯通没把话说完,从黄药师的窗户里就射出了一颗棋子,封住了他的哑穴。 既然是明天出岛,那就请周伯通耐心等一个晚上了。 第27章 黄蓉与傻姑被留在了桃花岛上, 虽然看得出黄蓉很想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但是这一行并不适合带着她, 不如就交给她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 好好照顾傻姑。被委以重任后,黄蓉也没有再心心念念想要尽快去岛外走一遭了。 黄药师眼看着乐远岑轻易地忽悠了黄蓉, 将他酝酿了一个晚上不知怎么劝说黄蓉的话全都一笔带过, 更让黄蓉斗志昂扬地表示要留下来照顾好傻姑。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郁闷,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乐远岑会让他郁闷。 “那就拜托小黄姑娘了。”乐远岑将傻姑的左手放到了黄蓉右手中, 摸了摸黄蓉的头就要向海岸走去,却是被黄蓉拉住了衣角。 “乐姐姐,你不叫我蓉儿吗?”黄蓉仰头看着乐远岑。 岛上难得来客人,而乐远岑看着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没有想到才过了一天她就要走了。黄蓉是真的很不舍得, 可惜的是她必须要帮着父亲照顾好徒弟的女儿, 有这么重要的任务在身不能一起出岛了。 乐远岑转身看着黄蓉笑了起来,“好, 蓉儿。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能在岛上照顾好自己, 以后你爹才放心让你出去闯荡江湖。” 黄蓉认真地点头, 她知道这次照顾傻姑是一个考验,她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定然能通过这场考验。 黄蓉拉着乐远岑的手,努力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说,“乐姐姐, 到时候我出岛去看你。我们不带爹玩。” 最后一句话,黄蓉说的很轻,生怕被一侧的黄药师听去了。 她还在生气,气黄药师昨晚说的话,她还是一个孩子,如果现在跟着一起出岛只会碍手碍脚。黄药师是没有这么说,但是她听得出就是这个意思。她才十岁又怎么了,不是一样需要她照顾傻姑。 黄药师怎么可能听不到,就算黄蓉说得很轻,但他也能听到。 “蓉儿,你不必送了。我不日就会回来,你也回桃林去吧。这些日子别忘了练功。” 黄蓉对黄药师做了一个鬼脸,带着傻姑就转身跑入了桃林,又是回头喊到,“我才不是来送爹的。乐姐姐,再见——” 乐远岑只觉黄药师怒瞪了她一眼,她无奈地转身说到,“你自己搞不定,我帮忙说一两句话,你应该是谢谢我才对。” “我谢谢你什么?谢谢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吗?”黄药师胸闷地走向了停靠在岸边的船。他是庆幸让周伯通先走了,否则让外人平白看了笑话,他养的女儿就被乐远岑几句话摆平了。 “怪我咯?怪我过分的聪明?”乐远岑笑着继续说到, “你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人都需要赞美与肯定,黄蓉是个孩子,那就更需要你的肯定,相信她能够独当一面。越是关键的时候,越不能说这不许那不要的,孩子更容易产生逆反情绪。” 黄药师看着乐远岑平稳地上了船,他现在是怀念起初见时怕水的乐远岑,那个时候,起码还能捏住她一二短处。 “你之前还说对带孩子的事情没有经验,我看你分明对孩子很有一套。” 乐远岑摇了摇头,“你这就错了。我对做红烧肉也很有一套,可是我没有买一头猪回家养着的想法,更是不知道怎么养一头猪。话是粗俗了一些,但道理差不多是相通的,你懂了吧。” 黄药师闻言转过头不再与乐远岑说话,他怕说多了,想要把她一脚踹下海。 当天傍晚,两人一路急赶来到了牛家村。 黄药师进入曲三酒馆,这里已经荒废许久,他在仔细打量观察后就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依照如此布局很有可能存在某个密室,于是就开始寻找起了可能存在的机关。 乐远岑没有陪着黄药师,她在牛家村转悠着找一户人家买些食材,顺便借用厨房烧晚饭。在走了一圈之后,她发现了牛家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可以说是一个相对破落的村庄,因为距离临安城不远,年轻人基本都是去城里谋生了。 “李大嫂,我看着村头的那家曲三酒馆像是破败了很久,是因为生意不好老板跑路了吗?” 乐远岑最后找了一户留有中年夫妻的农家借了厨房,她出手大方,李家夫妇也没有不赚钱的道理。这会就顺便打听起了曲三酒馆的事情,“说来这里与临安城也挺近的,牛家村从前也富足过吗?” “二十年多前,我嫁来这里的时候,牛家村比现在热闹。” 李大嫂一边摘菜一边随意地说着,“只是这里不太平。大概是十三年前,我家老三出生那会,来了好几波官兵逮人。村里有两户人家被抓捕了,后来酒馆的老板曲三不知怎么也不见了。因为村里不太平,后来年轻人也就往城里去找活干。这些年,村里就越发冷清了。” “官兵抓人?”乐远岑想着难道是曲灵风惹上了朝廷的人?“村里人还能惹得官兵来抓人?这里面该不是有什么冤假错案吧?” “谁知道呢!那是猎户老杨家与老郭家,他们是从北方而来的,都会些功夫。我记得老杨家的有一把铁枪,常去山里打猎。村里人也会问买猎物,谁知道他们怎么会被逮了。” 李大嫂说着有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到,“要说也是惨,我记得当时老杨家与老郭家的婆娘都怀着娃,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反正那个晚上,我们是都不敢出门,就听得外面很多官兵的脚步声,应该是打起来了。后来还来了一个道士查这个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是得罪了什么人。” 等一等,十三年前、道士、杨家、铁枪,这听起来有些熟悉。 乐远岑追问到,“李大嫂,你说的老杨家的该不是叫杨铁心吧?他的媳妇难不成姓包?” 李大嫂惊讶地点头,“对!老杨家的媳妇叫包惜弱,她长得漂亮,不太出门干活。老郭家媳妇李萍就完全不一样,不过杨铁心与郭啸天是好朋友,还常在曲三酒馆喝酒。我家老李,那个时候也会去喝两杯,听他们说说北边的事情。乐姑娘认识他们?” “我就是听说过而已。我有一个江湖朋友的朋友说起过,他有一个朋友姓杨,善用铁枪,曾在江南一带停留,却是多年没有音信。没想到他们会在牛家村落脚,又遭遇了那些事情。” 乐远岑此时心中是非常惊讶,她一不小心发现了完颜康的秘密,“李大嫂,后来呢?杨家与郭家有后人回来过吗?” “没有人回来过。”李大嫂确定地摇头,她指了指屋外的北方,“那里,你看破落的地方就是杨家与郭家。我觉得他们多半是凶多吉少,那个晚上火光冲天的,太吓人了。” 乐远岑没有能再问出什么来,这完全就是意料之外的线索,她没想到包惜弱也是牛家村的人。 趁着煮饭的空档,她去杨家旧宅走了一趟,里面有不少家具被搬走了,而看到这个屋子的陈设,当即就能确定它与汴京六王府里包惜弱住的屋子陈设应该是一模一样。再按照时间推算,完颜康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完颜洪烈的孩子。 乐远岑提着装有饭菜竹篮来到曲三酒馆门口时,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完颜洪烈竟是娶了一个怀有身孕的汉人农家妇为正妻,认下她的孩子为自己的独子。这是一个极有可能继承金国皇位的皇子会做出的事情吗? 不过,乐远岑一进酒馆就看到了一扇被打开的机关门,黄药师则是落寞地站在了门边,她眼尖地看到了门后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不必多问,其中一个必是曲灵风的尸体。 “是谁杀了他?” “是大内的石彦明。”黄药师的语气非常平静,当伤心累积到了一个程度,伤心就变成了平静。“他是因为我而死的,第二个因为我而死的。如果我没有打断他的腿,他怎么输给这种人。” 黄药师检查了密室中两人的尸骨,在石彦明身上找到了令牌。他当然也看到了曲灵风所留的书信与那一箱财宝。曲灵风是为了讨他的欢心,想要重回桃花岛才会去大内皇宫偷盗,才会与石彦明同归于尽。 乐远岑将竹篮放在了桌上,她走进了密室看到了一箱宝物,还有地上的两具尸体,尸体已经成了白骨,而石彦明的身体上还插着一把刀,正是曲灵风的匕首。再看黄药师的手上紧握着一张纸,那该是曲灵风所留书信。 “黄固,你……”乐远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其实并不善于安慰人,因为所有的安慰实则都无济于事。 黄药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走向了饭桌,拂去了凳子上的灰尘就开始坐下来吃饭了。“我先吃了,等会我要去临安城里的棺材铺走一趟。” 曲灵风的丧事办得很快,第二天下午就运来了一口棺材,就将他葬在了牛家村边的墓地里。 黄药师站在了墓碑之前,他吹起那一支碧海潮生曲。 这一曲是在乐远岑离去之后所作,以曲承载大海潮浪之声,听闻大海的洪涛汹涌与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此曲完成了他音攻的想法。 在作曲的时候,桃花岛上陪着他的人是曲灵风。曲灵风是他最喜欢的徒弟,最聪明的、武功最好的徒弟。曲灵风不只是陪他渡过了一段在桃花岛上的岁月,更是从云南守孝之时就陪在了他的身边。可是他做了什么? 曲灵风死了,十多年前就死了,为了讨他的欢心而死。 牛家村与桃花岛相距不远,曲灵风却是再也没有能回去看一眼。 这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他所拥有的美好,其实都是被他亲手断去了。 乐远岑能够感受到黄药师身上几乎是再也压抑不住的伤痛。 曲灵风的死亡也许早在猜测之中,但他的死因才更给了黄药师当头一棒。他的箫声之中充斥着悲伤,仿佛大海也伤心地波涛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然而,乐远岑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海实则无情,它不会承载那么多的悲痛,随波追流之间,所有的伤心都会淡去。 一曲终了,斜阳余晖照在了墓碑上。 黄药师终是放下了玉箫,他沉默了很久才侧身问到,“乐山,你一定要再出海吗?” 乐远岑对上了黄药师的眼神。 不过一瞬,她垂下了目光。对她而言,结局已经没有选择了,离开是唯一的路。 “黄固,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第28章 太迟了, 是的,一切都太迟了。 黄药师闻言紧握住玉箫, 当他终究再也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实则早就猜到了可能的回答。乐远岑不会回头,他又何尝能够回头。 如果提早二十五年问这个问题, 也许他会忍不住随着乐远岑出海。如果在云南守孝时寄出了书信, 也许他不会收下曲灵风为徒,不必让曲灵风痛苦而死。 如果在辞别王重阳的那一天, 他坚持随着乐远岑去西域走一遭,乐远岑只怕也不会拒绝到底。如果两人第一次在桃花岛分别时,他陪着乐远岑一同去了临安皇宫,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可是, 没有如果。 当年, 他绝不可能做出那些选择。有的人一直都藏在心底, 但也只能留在心底,因为他不甘居于人下。 为什么他会娶冯蘅为妻, 当然是因为深深的喜欢。喜欢并非没有原因,因为冯蘅的秀丽绝伦、冰雪聪明、温柔雅驯, 这样的女子如何不让人喜欢。 如果仅是从这些方面而言, 乐远岑实则在冯蘅之上,但是两人有一处天壤之别, 冯蘅心里全是他,乐远岑心里装着一片广阔的天地。 冯蘅从来都是以他为重,乐远岑不管表现地再怎么温和, 笑里藏刀地时不时就能让他痛一痛。依照他的性格,不喜别人违逆自己的心意,根本不必多想会做出何种选择。 他不会为了谁改变。直到那些鲜血与死亡让他痛到无以复加,直到时光残忍地带走了他拥有的美好。 黄药师收敛了复杂无比的情绪,他平静地问到,“你曾说出海是为了找一位老朋友,那你找到了吗?” 乐远岑点了点头,神雕在襄阳城外的山谷中静养,不知要修养多久,但是能渡过了一次雷劫之灾,也就有可能在某日羽化为妖。她能为神雕做的至多也就是助它谋得一线生机,将来会如何,说到底都是把握在各自手中。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那倒不如去找找你其他的徒弟。或者再收一两个徒弟,能够真的传承你衣钵的徒弟。” 乐远岑没打算将其中因由说清楚,只因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 如果错失了一段情缘也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她认识黄药师的第一天就知道他的性格,也确实不喜欢黄药师性格里的固执与不够宽和。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彼时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哪有闲工夫去改变另一个人。落子无悔,时至今日,她并没有觉得丝毫遗憾。 黄药师见乐远岑不愿多谈,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因为乐远岑说得很对,他更该关心的是其余的几个徒弟去了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等到处理了这些旧事,他应该再收一两个徒弟,这次要好好教导他们。 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两人间的那番问答一般,黄药师说起了之后的安排,“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我想去丐帮走一次,找洪七公帮忙打探一下他们可能在哪里。” 乐远岑本来想要前往终南山了,可她却意外地得知了完颜康的秘密。现在可以肯定丘处机收完颜康为徒,必然与那一场郭杨两家的杀身之祸有关,也就难说是否还有后续。丘处机收下这个徒弟,会否对完颜康也别有所图。 完颜洪烈也是个奇怪的人,他有着皇室的出生背景,本人是野心勃勃,他怎么认识了包惜弱,又竟然是深情到了此般地步? 已知自己是一脚踩进了一个秘密里,她有些不知是否应该一探到底了,毕竟这与她没有多大关联。 “你难道也有拿不准主意的事情?”黄药师昨天就看出了乐远岑心中有事,她很可能得知了牛家村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而这事情让她犹豫不决,“想做就去做,不是你一贯的处事之道吗?” 乐远岑也并不喜欢半途而废,她本来有撬了丘处机墙角的想法,让完颜康叛出丘处机门下,只是谁能想到完颜康可能根本不姓完颜而是姓杨。“如果那是一件麻烦事呢?我在想要不要沾上这个麻烦。” “什么事情不麻烦?”黄药师觉得桃花岛之外的事情都很麻烦,但是麻烦他也必须去一一处理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乐远岑只是觉得依照完颜洪烈的行事作风,难说他是搭救了落难的孕妇,还是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她若是戳破了美好的假象,说不定根本就被人认为是多管闲事。不过再转念一想,戳破虚伪的美好也是非常有趣,她到底还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你听说过完颜洪烈吗?十多年前,他有没有来过大宋境内?” “金国的六王爷,十三年前,他以朝贺的名义来过临安城。丞相王道乾就是那时候死的,听说是死在了丘处机手里。” 黄药师虽然没有听从父命去考科举,也早就不关心朝堂之事,但他多少还是留心过国家大事。“也许,王道乾与完颜洪烈之间有某种关联。怎么,你说的麻烦与完颜洪烈有关系?” 乐远岑知道黄药师不会信口开河。这人其实还是很关心朝堂之事,他们之所以会相遇,不正是因为黄药师杀了两位官员,之后牵连于她了。 完颜洪烈来到了临安,说不定与宋朝丞相暗中勾结,后来郭杨两家遭到了灭门之祸,包惜弱怀着身孕成为了金国六王妃。她不信这是一出简单的英雄救美,因为完颜洪烈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也不是国家大事,只是风月之事。”乐远岑摇了摇头,“看来我也要去找一下七公,打听一些情况。” 比如说当年是谁带兵围了郭杨两家,找到那个人就能问出事情的始末。 乐远岑与黄药师的运气还算好,洪七公游历天下,不定出现在什么地方,能在临安城的丐帮据点见到他,可不正是运气好。 “小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洪七公见到乐远岑是一脸惊喜,他一直都记得那些烤鱼烤鸡的味道,后来虽是得了调料却是难以重复那种味道。“我一直都想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见到我,就能吃到烤鱼吗?”乐远岑笑着说到,“我可不想再去偷鱼了,窃玉大盗的名声不好听。从窃玉大盗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偷香窃玉,我既是没有窃过玉,也没有偷过香,平白被按上了这种称号,那是亏大了。” 洪七公开怀一笑,他也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传得越发离谱的传言。他们两人明明只是偷了御膳房的鱼,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偷了玉,从窃玉大盗变成了偷香窃玉的采花贼了。 “幸而,传言之中无人得知你我的真实身份,要查也无从查起。否则,我们真是冤了,也不知道要多少美食才能洗清冤屈。” 洪七公说笑之后才看向黄药师,“药师兄,你怎么出岛了?华山一别,也是难得一见。原来,你与小乐认识。” 黄药师扫视了一眼洪七公与乐远岑,他是没想到那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大盗与采花贼就是这两人。这会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反正他该习惯了这种离谱的事情会出现在乐远岑身上。 黄药师没有多言其他,而是直接问到,“我想托你打听一些消息,不知方便不方便?” 洪七公将两人请到了屋内,“怎么会不方便。你们做的菜都是一绝,请我吃一顿好的,什么都方便。说吧,是要听谁的消息。” 黄药师报出了几个徒弟的名字,将他们的长相年纪等等都告诉了洪七公,希望丐帮弟子可以探听一二。 乐远岑那头就比较空泛了,“十三年前,有人带兵围了临安城外的牛家村,捕杀了郭啸天与杨铁心两家人。我想知道是谁带的兵,这人现在身在何处。” 洪七公将这些事情记了下来,“小乐,你要找的人不难查,临安是皇宫所在,这里周边的士兵调动必然留过底,那人不可能是无名小卒。三天之内,我可以给你确切的消息。不过已经十多年了,那人可能去了别处做官也可能已经死了,你要有所准备。至于药师兄你要找的人就难说了。江湖之大,难说他们会在哪里,我尽全力帮你找一找,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乐远岑谢过了洪七公,她的视线难免落到了洪七公的断指之上。 洪七公就是哈哈一笑直言到,“这是我贪吃的教训,本以为断了手指就能断了对美食的嗜好,可到底还是断得不干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了,我能不能列一个菜单,你们看着给我做一顿好的?” ** 是夜,金国汴京,六王府。 完颜康脸色有些苍白地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双腿一软地坐到了椅子上。刚才,他差点就被人破开脑袋了,幸好他聪明地躲过了一劫。 六王府就是个筛子总是来奇奇怪怪的江湖人,从丘处机到乐远岑,现在又来一个阴晴不定的梅超风,而且看样子梅超风是要长期留下来了。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的实力才能真的握在手心里。 完颜康想到了乐远岑说过的这句话,他不得不承认此言有理。生死关头,只能依靠自己,但是他真的不喜欢丘处机,是不是要与梅超风去学武功呢? 完颜康又想到那一只最美味的烤鸡,本以为乐远岑还会回来找他,她怎么就一去不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晚上固定在00:10,白天可能在下午1—3点之间。 第29章 洪七公说了三天查出消息, 就没有多延迟一天。 “那个领兵的人是段天德。在十三年前,他以捕杀反贼的名义出兵牛家村。这件事说来也蹊跷, 竟然是奉了韩胄的手谕去捉拿杨铁心与郭啸天。” 洪七公查到了韩胄, 韩胄是当时的丞相,而里面牵扯到了另一桩杀人案。 “起因应该在被杀的王道乾身上, 王道乾不是个好东西, 他鱼肉百姓之事是无人不知,杀他的人是丘处机。郭杨二人被杀的罪名是‘勾结巨寇, 图谋不轨,着即拿问,严审法办’,这巨寇说的就是丘处机了。如今, 段天德调任庐州做武官去了。” “据我所知, 郭杨二人不过是居住在牛家村的猎户, 他们就算与丘处机有过往来,也没有本事图谋不轨。” 乐远岑想着这里面完颜洪烈是扮演什么角色, “一般情况下,民不举官不究, 有没有线索是谁告发的郭杨二人?” 洪七公并没有查到, “没有留下记录。这恐怕就要当面去问段天德了。我还查到一件事,十三年前丘处机、段天德、江南七怪、法华寺的焦木大师一同出现在醉仙楼里。焦木大师死在了醉仙楼, 其余三方活着离开了,也不知这里面是有什么说法,说来也怪, 那之后没有在江南再见到江南七怪了。” 洪七公也想着哪都有丘处机的身影,“郭杨两家的死定是受到了丘处机的牵连。你是打算管一管这事情吗?似乎全真教的几位道士不是很喜欢你,你若是插手了这桩旧事,只怕早晚要与他们对上。” 全真七子不喜欢乐远岑的理由太简单了,谁让她赢过了王重阳。 江湖上没有秘密,起码这件事不是绝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彼此彼此,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喜欢。若是被他们喜欢了,只怕才更倒霉。” 乐远岑完全没有把全真七子放在心上,她也不喜欢丘处机,否则怎么会想要他倒霉。“还请七公为我保密,别说出我来查过这些事情。” 洪七公笑着点头,他才不是多嘴的性格,比起从无交情的全真七子,与他共同背了窃玉大盗之名的乐远岑才是朋友。“实话实说,王重阳也是后继无人了。” 洪七公此话一出,一旁的黄药师脸色一沉,谁又能后继有人了? 乐远岑瞥了一眼黄药师,她对洪七公笑了笑,“说来也都一样。好师父难找,好徒弟也不容易教。七公可有看上眼的徒弟?” 洪七公叹气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都说千里马易得,伯乐难寻。我也不是伯乐,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千里马,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人也没有再就此探讨下去。 乐远岑决定走一次庐州证实她心中的猜测。 如果郭杨两家的事情真的是完颜洪烈一手策划,那么对于完颜康或者改叫杨康而言,这个少年将要面对的是无解之局。 想要找到段天德并不困难,比起游历天下的江湖人,他有官职在身,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半夜,打更人敲击的咣咣声,回荡在空荡的街上。 乌云遮月,今夜的街暗得有些过分。 段天德刚从酒楼里出来准备走回府邸,他喝得有些多,本是完全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妥,直到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是段天德?” “恩,找我什么事?” 段天德刚一回应就觉得不对,应该叫他段大人才对。他刚要回头,来不及做什么全身就僵直在了原地,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而后脑袋被套上了布包,根本看不清东西。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帮忙了解一些情况。你老实交代,那就留你一命。”乐远岑一手提起了段天德的衣领,不顾他瞪得溜圆的眼珠,直接让他带出了城。 段天德被迫飞在半空中,不管再如何醉酒,这会全都醒了过来。他看不清来人是谁,更是也听不出是男是女,唯一能确定的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当年他没有能杀了李萍,一方面是追到北方没有了对方的踪影,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如果李萍真的死了,那么追杀他的丘处机就是没完没了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没有继续不依不饶地追杀李萍,后来偷偷回了临安,又是想办法调任庐州,这些年就太平无事地活了下来。 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与江湖人有瓜葛了,为什么要抓他?是和那段往事有关吗? 乐远岑将段天德扔到了荒郊野外的草堆里,她仅是解开了段天德的哑穴。 “十三年,牛家村,完颜洪烈。你应该不至于不记得这段往事了。说说吧,说得清楚一些。” “你是谁!竟敢袭击朝廷命官!”段天德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不过下一刻他就是惨呼一声。“啊——” 乐远岑毫不留情地在段天德的腿上扎了一刀,“夜深了,你叫什么呢?我帮你叫得更响一些,就能叫醒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让你与他们去作伴了,你是这个打算吧?我原本只不过找你了解一些实情,不过如果你有与鬼作伴的心愿,我也可以成全你。” 段天德背后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他是完全反应过来了,抓他的人心狠手辣,是玩真的。 “大侠,有话好好说。十三年前的事情,我记得,都记得。金国的六王爷提供了线报,揪出了杀害王大人的反贼丘处机的藏身之处,就是牛家村的杨铁心与郭啸天藏匿了反贼。我不过是带兵协助围杀了两个反贼而已。” “啊——”段天德又是一声惨呼,他的另一腿上又多了一个血洞。 “做人坦诚一些不好吗?你何必用官面的说辞让我来猜猜猜。” 乐远岑闻着飘散的血腥味,她反倒有些遗憾了,遗憾灵鹫宫的石刻毁坏之后,无缘习得传说中的生死符。“是谁让你杀了郭杨两家,包惜弱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完颜洪烈,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要杀了杨铁心抢走包惜弱。” 段天德终是老实交代了,“我当场只杀死了郭啸天,杨铁心抛下了包惜弱,他护着李萍跑了。我追了过去,被我重伤后杨铁心没有死而是逃了。后来我又追杀李萍到了北方草原,却是失去了李萍的踪迹,我就没有再赶尽杀绝。” “你说杨铁心抛下了他怀孕的妻子,掩护李萍跑了?” 乐远岑觉得杨铁心是太义气了,竟是能舍己为人到了如此地步,包惜弱摊上这种丈夫也是倒霉。 段天德很肯定地说,“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杨铁心没去救李萍,完颜洪烈怎么可能顺利地英雄救美带走包惜弱。这一点倒是安排之外,却是省了很多事。大侠,我就是个跑腿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该去找完颜洪烈。” 乐远岑摇头笑了起来,这世间真是什么人都有,也该见怪不怪了。 这世间的感情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也真复杂。包惜弱不知内情嫁给了完颜洪烈,她的心里却还一直怀念杨铁心,这人也是足够痴情了,她难道没有半点怨恨杨铁心吗?不管如何,杨康才是最为难做的人。 “段天德,记住,今夜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十三年前的往事。” 乐远岑最后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它犹如鬼魅地钻入了段天德耳朵里。段天德脑子一阵恍惚重复着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乐远岑点住了段天德流血的穴道,将他扔到了府邸门口就离开了。她不知道那句以摄魂大法说出的警告之语是否奏效。 反正不管效果如何,段天德也不知道是谁来找的麻烦,他也不会傻到去给完颜洪烈通风报信。一个金国王爷,一个大宋武官,段天德想要活着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今天不杀他,只因该由复仇者亲自动手才更好。 只是,当乐远岑来到了汴京六王府时,她也少见地不知如何开口了。 完颜洪烈自然不会说出杨康身世的秘密,但是丘处机为什么不对杨康说出他身世的秘密?包惜弱为什么也不说? 丘处机与包惜弱都不喜欢金国,怕是在他们看来杨康认完颜洪烈为父亲就是认贼作父。他们难道不知道瞒地越久,对于杨康而言,等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他就会越痛苦。 ** “不——,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杨康没有想到等了几个月,他再见到乐远岑时,竟是会被告之这样一个真相。“你是骗子!你是大骗子!父王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怎么可能用计想要杀了我的生父,假的,都是假的。” 杨康大喊着就朝着城内跑去了。他越跑心里越是慌张,母亲古怪的生活做派,父亲实则凌厉的手段,他都知道,他也都明白。 其实,真相在丘处机出现的那一天就藏不住了。 他隐隐约约总有不祥的预感,而真相却是最坏的结果,杨铁心没有死就一定会出现,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跟着生父走?杀了养父?他都做不到,他能找谁帮忙解决了这个无解的困局? 杨康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又朝荒野走去。 乐远岑和盘托出了所查到的一切,其中可能还有其他细枝末节,比如包惜弱之前怎么会与完颜洪烈相识。这就要问包惜弱了。 她知道这对杨康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是纸包不住火,人没有办法选择出身。杨康十三岁了,他该去面对真相了,再拖下去只会痛得更深。 在一时之间,杨康有些失态地无法接受也意料之中。 不过,乐远岑见杨康去而复返,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杨康看着乐远岑,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地说,“你所说的这些,敢和母亲去对峙吗?” “现在?”乐远岑看了看月色,“你想让我入王府与包惜弱问明当年的一切?” “是的,现在。我也要知道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父王,我必须听母亲承认这一切才能信了你的话。” 杨康衣袖间的双拳紧握,眼下这个时候,正是梅超风在后花园练功的时候。 梅超风很厉害,她藏在王府之中不想被人找到。他只要利用梅超风的疑心,让她与乐远岑互斗,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他就能安稳一天,而他不愿意去想以后。 乐远岑深深看了杨康一眼,她笑了起来,“好,我就随你走一趟,带路吧。” 杨康在前面越走越快,当走到回城里来到王府后花园的墙根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一只烤鸡。他紧咬着嘴唇,额头尽是汗珠,回过头看向了一脸微笑的乐远岑,“要不还是算了。今晚父王在府内,万一母亲哭得太厉害,说不定会惊动父王。” 乐远岑弯腰看向了杨康,“不必等,我不会惊动六王爷。小王爷,该来的早晚都要来,拖字诀不是什么时候都奏效的。” “可是……”杨康没能说完就被乐远岑提着翻过了围墙,他的目光看向了布满藤蔓的山洞。 夜色沉沉,后花园里静寂得连风都没有。 此时,一个身影从假山中走了出来。“阿康,你是把谁带来了?” 杨康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就说乐远岑是来找麻烦的,梅超风必然会帮他除了乐远岑。可是不知为何,当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了。“我……” “梅超风。”乐远岑却是先叫出了梅超风的名字。 黄药师的画技不错,他既是要找徒弟,自然就画了画像。这画像也不可能散布到天下,只给她与洪七公看了。他特意提及了陈玄风与梅超风,万一他们遇上还请手下留情,交于他处置。原话自然不会是那样,但其中意思就是如此,他的徒弟还该由他教训。 眼前的梅超风与画像上差得很远,脸还是那张脸,但完全不似黄药师笔下尚且带着三分天真的神态。 “你是谁?”梅超风紧紧皱眉,她从未听过这个声音。这问话的时候,她已经迅速地一抓攻向了乐远岑。 乐远岑只是无奈地笑了,答非所问地说,“黄固也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梅超风脸色一变。当年,大师兄曲灵风私下里提起过,师父黄药师本名黄固。 不过,黄药师在行走江湖之后,根本没有再对外用过黄固这个名字,就连师娘冯蘅也只称呼师父为药师。 曲灵风也曾提过,他见过有一个人不同,会直呼黄药师为黄固。可能是因为当时的黄药师还只是黄固。 梅超风不确定地问,“你是乐远岑,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30章 “俗话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死了这件事, 绝对是不安好心的人在造谣。” 乐远岑真要谢谢那些关心她行踪的人们, 对于他们而言她是失踪了二十五年。然而,对她来说就是出海神秘岛二十五日游了一圈, 虽然旅游费用是昂贵到了让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 那我就顺便告诉一个好消息。你的好师父正在寻找他离家出走的徒弟们,你不随我去终南山下见一见他吗?” 乐远岑不提黄药师还好, 这一提黄药师,梅超风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她本来看上去就有些人不似人鬼不似鬼,这会是彻底想鬼的方向靠拢了。 只听见梅超风全身忽而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便是双手五指成抓, 带着刚猛的劲风向乐远岑的面门袭来, 这一抓劲势之凌厉也正是应和了九阴白骨的名号,如果被梅超风抓到可不就是只余白骨了。 “以我的拙见, 黄裳创立此等爪法的本意并非如此。” 乐远岑一手拂去了梅超风袭来的左手,她还颇为好脾气地解说到, “真经本是以道法为基, 所谓九阴,则是能够以弱胜强, 以柔克刚,攻其不备,直取首脑。你的手下爪法戾气过甚, 偏离真经要旨,过犹不及,更是无法解读首脑的含义,实则为攻击人身要害,而非直接抓破人的脑袋。一代武学宗师创出的爪法,要沾满人的脑浆也太不雅观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梅超风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进攻,可是却有些越发的力不从心,乐远岑似乎是能够料到她的每一招,每一次皆是能够恰到好处克制住她的进攻。 她怎么能知道九阴的真正要旨,她与陈玄风只偷到了下册的武功招式,能够另辟蹊径练出骇人的武功难道还不厉害吗? 乐远岑的耐心时好时坏,她对段天德是没有几分耐心,而梅超风因为是黄药师的徒弟,她也就对其多了一份宽容。黄药师说了让他来处理孽徒的问题,乐远岑也就想着不要伤人地把人带走。 不过,乐远岑有耐心没有用,两人在王府的后花园打斗,王府的侍卫只要不是集体耳聋或者失去意识,那么总该是听到了动静。 过不多时,从那一头就传来的侍卫们急促跑来的脚步声。 杨康在大树下旁观了这一场打斗,他本就是为了算计了乐远岑而脸色发白,更是发现他的算计必会是一场空,又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身世的真相。 而当他听到了侍卫们的脚步声,脸色就变得更差了,在心里想着要怎么面对一定会出现的完颜洪烈。他想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这又怎么可能。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王府——”侍卫首领看着在半空打斗的两个人,他心里清楚是制止不了这些江湖人,但又眼尖地看到了树下的杨康,那真是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们若是敢伤了小王爷,就别想活着走出京城!” 乐远岑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杨康,她笑着十分从善如流地说,“好,也是没有占了他人府邸打斗的道理,打坏了花花草草,也着实对不住了。” 此言一出,乐远岑出手的劲势猛然一变,逼得梅超风只能往王府外的方向而逃。梅超风害怕见到黄药师,虽然她也想要回到桃花岛,但她更有本能地害怕。既然打不过就逃,逃得越远越好。 “你就这么不想去见一见你的师父吗?” 乐远岑想着黄药师在徒弟心中真是积威甚重,要不怎么一提到他的名字,梅超风就与见了鬼一样地要逃。当然,人做错事了是会想要逃的。“可惜,你师父的意愿与你的想法之间,我只能二选一,只有请你走一趟了。” 梅超风听着乐远岑在身后阴魂不散的声音,她是咬紧牙关向城外逃去,她不敢面对黄药师,能逃得一刻就是一刻。 乐远岑觉得有些无趣,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黄药师的徒弟果然与他一样,一样的不会聊天。 梅超风如果知道乐远岑心中所想,一定会大骂她脑子有问题,逃命的时候谁会顾着聊天。而且,乐远岑的这些话像是在与她聊天吗? 乐远岑将梅超风逼得逃出了王府,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杨康的视野里。 “康儿,你没有受伤吧?”完颜洪烈很快就来了,他也没有问杨康半夜不睡觉为什么来后花园。“快,给我看一看。” 杨康的身体一僵,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看向完颜洪烈,“父王,我没事。就是听到后花园有声响过来看了一眼,那两个贼人自顾自地打了起来,也没有管我怎么来了。” 完颜洪烈觉得杨康还是受到了惊吓,否则他该是当场就叫侍卫抓人才对。“人没事就好,快回房休息,也别惊动了你母亲免得她担心。” 杨康应下后先一步离开了后花园,他听到身后完颜洪烈吩咐侍卫仔细再搜查一遍,心里想得却是乐远岑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杨康,你好生珍重吧!’ 这一句话是以传音入密说出,没有旁人听到。 杨康却觉得它刺入了心底。他是杨康,不是完颜康,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乐远岑究竟是让他好生珍重,还是让他好自为之? 杨康看向了包惜弱所住的房屋方向,他的母亲骗不来人,他能探出一个答案,至于以后怎么办,既然逃也逃不了,谁也无法给他一个两全的答案,只能由他自己去寻找了。 另一头,乐远岑在城外制住了梅超风,封住了她的穴道包括哑穴。这会也不求再与她聊天,而先将她带回了城里的客栈。关上门之后,在梅超风震惊的眼神中,将她的衣服全都脱了干净。 “别怕啊,我又不能吃了你。我说黄固给我惹了麻烦,就是指像你这般会武功的徒弟,他又不让旁人伤了他的徒弟。我要带你去终南山,坐马车太慢了,只能骑马。 你这一身黑不溜秋的装扮,与我这般风光霁月的人同乘一匹马,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关键是我的五感也收不了摧残。我帮你换一套衣服,将你鬼不鬼的样子打理一下。免得黄固见到你,以为是我虐待你,我可不背起如此罪名。” 乐远岑说着一边将梅超风随身的毒物,还有那张刻着《九阴真经》人皮都收了起来,确定梅超风身上不留任何其他的东西,就帮她穿上了里衣,再为她换上了一件自己的外衣。 “我的这件衣服就算白送你了,不用给钱了。” 梅超风双目瞪圆,心里是又惊又怒,如果不是哑穴被封,她真是要破口大骂。 她的双眼已经瞎了,看不清乐远岑的动作,但是能够听到衣服被剥落的声音,更是能直观地感受着乐远岑帮她穿衣、擦拭面部的动作。 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对她,她甚至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乐远岑手指的温度,乐远岑正在将两根衣带系了起来,这人的举止真是肆无忌惮到了荒唐的地步。 乐远岑当然也看见梅超风的眼中羞怒,搞得她好像是故意调戏人一样。她自觉很无辜,如果她手里有类似悲酥清风的药物,能够在不点穴的情况下,让梅超风没有反抗的本事,她也没兴趣亲自动手帮人脱衣穿衣。 “看你的样子,想来是要在黄固面前告我一状了。不过,你的师父应该是不会介意的,我对他的徒弟足够温柔了。” 梅超风只感到自己的脸被轻轻捏了一下,就又感到乐远岑贴着她耳边说到,“好姑娘,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不温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等做完这一切,乐远岑就没有继续在城里逗留,也没管梅超风内心的想法,连夜就将梅超风带出了城。 今夜在六王府借着完颜洪烈的地盘打斗了一场,难说明天会不会有搜查之类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离开汴京前往终南山。至于杨康,她已经说出了真相,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这也许需要一点时间。相信经过今夜的一计不成,他反而能够想得更明白一些。 从汴京到终南山的路并不短,就是快一点赶路也走了大半月。 梅超风终是被乐远岑弄得没有了脾气,她也不可能一直被封着穴道,因为吃饭与五谷轮回之事还是要做的。逃也设法逃过了,没有一次能够逃掉。她现在反而期盼着黄药师一定要早点到终南山,早点见到黄药师,她也能早点解脱了。 黄药师与乐远岑约好了去终南山见一面掌灯。 他关照好了黄蓉在桃花岛上好好呆着,又是处理了曲灵风留下的一桩旧事,比乐远岑早了七八天到了终南山下的客栈。 这日,黄药师还在客栈大堂里吃午饭,就看到了乐远岑带着梅超风走进了客栈。 “你来得还挺快。我受累帮你捎来了徒弟。”乐远岑一看见就黄药师,把梅超风带到了他的桌边。“给,你的徒弟收好了。按照你说的,好吃好喝的,没虐待她,把人给你带来了。” 黄药师没想到乐远岑总能给带来一些意外。他见到梅超风,心中又止不住的生出了愤怒,正是因为梅超风的窃书而逃才会有冯蘅的死亡。而他也已经知道了黑风双煞在江湖上闹出来的事情。 “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徒儿终于又能见到您了。” 梅超风当场就跪了下来,她瞬间就落下了眼泪,此时此刻的眼泪,是悔恨,是害怕,还有一种解脱。 黄药师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梅超风,压根不管客栈里其他人投来的好奇探究目光。 乐远岑也没去管身边的师徒二人怎么样,她像是没事人一样招呼小二点了一碗面条。“一碗大排面,加一个蛋,再给我多加一把青菜。” “好咧!”小二也是见多识广,也不管眼前客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官司,麻利记下了菜单就去后厨下菜单了。 黄药师正憋着一股怒气,就瞪了一眼乐远岑,“谁让你坐下的。” “一张桌子你都不让?你看还有空桌吗?我辛辛苦苦帮你捎来了一个活人,你以为活人好带吗?别说一张桌子了,你就是请了这碗面条,我都不满意。” 乐远岑也是回瞪向黄药师,“我饿着呢!你问问你徒弟,她太不配合了,一路就没吃过太平饭。你有事,有事也给我憋着,等我吃完了再说。” 第31章 原本流泪不止的梅超风听到乐远岑的话, 惊讶地连眼泪也止住了。她虽说目不能视,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瞄向了黄药师, 却感到刚好被黄药师犹如实质的目光扫到, 又是吓得立即低下了头。 原来曲灵风说的是真的,有人当面怼了师父, 还能够活着一起同桌而食。 黄药师虽然已经习惯了乐远岑时不时会让他憋气, 但眼下是当着梅超风这个孽徒的面,让他失了做师父的颜面。他本就是一肚子火气, 这会是极怒反笑了。 “是吗?你凭什么让我憋着?” 乐远岑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她也是云淡风轻地笑了。“我怎么就不能让你憋着了。” 客栈大堂里的饭桌本就不大,也就大约两臂的长宽。 两人本是相对而坐,乍一看仿佛在相视而笑, 却是没见谁先动的手, 一只茶杯就被悬空在饭桌正中心上方。 茶杯里还有半杯清水, 水面诡异地纹丝不动,桌边的两人都已经出掌, 以茶杯为中心博弈着,两股内力相冲对持, 就看茶水会泼向何方。 一时之间, 客栈大堂安静的可怕。 周围食客心里都蒙圈的,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虽然没有桌子腿乱飞,但这种气氛比盘子满天飞还要压抑。 梅超风也没能继续哭下去,她本能地觉得不好。不管这杯茶泼向了谁, 倒霉的都会是她。只是,谁能劝得了桌边的两人收手? “乐山,你别太过分了。”黄药师不爽乐远岑时不时让会他郁闷一事很久了,今日她就不该在梅超风面前这样说话,没有给他留下做师父的颜面。 “我过分?”乐远岑笑得越发温和,“好,就算是我过分了。但还是那句话,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黄药师盯着乐远岑,他也保持着笑容反问到,“你确定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梅超风看不到两人的笑容,然而两人的语气越是平静,越是让她心惊肉跳。 此刻,她本是紧张万分,心里不断重复起了‘乐山’这个称呼,不知怎么就想到一个可能,又是联系乐远岑肆无忌惮地脱了她的衣服,将她身上所藏之物都摸走一事。 下一刻,梅超风脱口而出说到,“乐山,你是……” 然而,梅超风的话未能出口,桌边的两人同时甩手,那杯悬在半空的茶终是汇成水柱封住了她的哑穴,没让她把那个猜测说出来。 乐远岑是不想被盛名所累,黄药师怎么想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随即,茶杯碎裂在了地上。 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乐远岑点的面条。 “茶杯的赔偿记在他的账上。”乐远岑对店小二笑着指了指黄药师,“你也不用为他省钱,该赔的就要赔。这人还有为数不多的优点,出手还够大方。”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两位慢慢吃,茶杯什么都是小事。” 店小二笑着将面碗放到了乐远岑面前。因为在终南山脚下,他也见惯了江湖人砸桌椅碗筷,也没有什么惧怕之心。当然,好话谁都会说,该赔的钱还是要算的。 黄药师只见乐远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取出了筷筒里的筷子开始吃起了面条。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梅超风,“你跟我来!” 乐远岑没有去看离开饭桌的师徒两人,但她感觉得出来,他们一走整个大堂的气氛都回暖了。 她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面条,这家店的大排面烧得不错。在时间足够的情况下,吃东西就不要吃得太急躁,才能不辜负了食物的美意。至于吃饭吃一半的黄药师,那是他没有口福。 乐远岑享受完了一碗大排面,又向店小二订下了客房,才问了一句黄药师住在哪处。 尘缘客栈是一家大客栈,其后有好几个院落,店小二是很有想法地把乐远岑与黄药师安排在了同一个院落,说那里比较清静,目前只住了他们两位客人。这意思随便你们打起来,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乐远岑笑着转起了指间的钥匙,她要先去与黄药师打个招呼,这就立即上山去找掌灯。最好是请掌灯下山,依照之前的打算,大家一起吃顿晚饭。 乐远岑觉得她去的该是时候了,她一顿饭的时间足够让师徒二人把话说完。 走到黄药师房间门口,虽然门只是关了一半,可她还想抬手礼貌地敲一下门。没有想到的是,正好目睹黄药师一掌轻轻拍向了梅超风的背脊,让跪在地上的梅超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梅超风声音发颤地说:“师父,弟子罪该万死,求您处死了弟子,宽免了附骨针的苦刑。” 黄药师看向门口刚好出现的乐远岑,他已是完全黑下了脸,“怎么,你是没钱付账了,来找我借钱不成?” 乐远岑摇了摇头,黄药师怎么惩罚梅超风都与她无关。黑风双煞杀了不少无辜之人,何况又是引得冯蘅死亡的起因,黄药师杀了梅超风都合情合理。 “我本来就是来说一声,我先上山了。如果能请掌灯下山,那么晚上一起吃饭。” “那么现在呢?”黄药师只觉乐远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你难道是好奇附骨针吗?” 乐远岑走向了硬是忍住颤抖的梅超风,搭上了她的手腕,看来附骨针就是钉在了她的骨骼之处,针上还喂有毒素,会逆着血脉而行。 这种脉象让乐远岑心中疑惑,她曾听盗匪小弟说起过传言中生死符,以水为冰拍入人体内,此后中招者会身体奇痒剧痛无比。如今,黄药师用出的附骨针与传说中的生死符倒是有几分相似。 林朝英曾经提过逍遥派的武功散落到了四处,像是姑苏、云南、塞外等地。 姑苏参合庄的秘籍是她与黄药师两人一同发现的,书也是一起看的。 乐远岑很清楚地记得其中没有提到过生死符。 她再想到黄药师的高超医术,他又是从云南来,那么最初又是谁教导了他武功与医术?她更想知道附骨针究竟是怎么使用的,这该是黄药师自创的暗器武功,是无意中的巧合会与生死符相似吗? 毕竟她无缘生死符,如果能见识附骨针也不错。“我确实是好奇附骨针,如果你能指教一二就更好了。” 梅超风很想说一句别闹了,她切身体会到黄药师的怒气已经怎么都压不住了。 而且,黄药师与乐远岑刚刚动过手,他怎么可能有心情指教一二。 当下,她是快要痛得昏死过去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索性安安静静地死了,可别再闹起来,连累她再受一击。 出乎梅超风意料之外的是,黄药师原本阴沉的脸色竟是回暖了。 “你说想要让我指教一二。”黄药师挑眉看向乐远岑,终于也被他逮到了反将一军的机会。“那也不是不行。你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教你。” 乐远岑闻言就笑出了声,看来黄药师是非要扳回一局不可。 好在她是能屈能伸,才不像某人不知变通。“好,我求你了。黄先生、黄兄、药师兄、药师,请您指教一二了。” 黄药师一听药师两字就是心头一跳,又见乐远岑仿佛是真心实意地浅笑,他立即挪开了目光催着她快走,“你不是赶着上山,还说要吃晚饭?附骨针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那就说定了。”乐远岑得了准信转身就离开了,将身后的师徒两人抛之脑后了。 梅超风却是觉得今日不只知道了一个秘密,比起乐远岑就是那个乐山,另一件事情让她觉得更为可怕。 ** 时隔二十多年,乐远岑再见到掌灯,就发现了她的身体有些虚弱。 乐远岑握住了掌灯的手,掌灯虽有四十多岁,但她看上去并不显老,这是与《玉.女.心.经》的功法有关,可是她的手有些过分得凉。 “我不是说过古墓里不见阳光,长期待着对身体不好,你都没有出去走走吗?” 掌灯却是笑得很高兴,世人都说乐远岑死了,她却是坚信乐远岑不会不告而别。 “能再见到乐姑娘就是一件大好事,我又怎么会不好。我也是听了你的意见没有一直呆在古墓之中。这些年,我收了三个徒弟,前面两个都已经嫁人了,现在是小徒弟李莫愁在古墓陪着我。你来的不巧,莫愁与孙婆婆下山去置办物品了。马上就要中秋,总要热闹一下,今天她们可能赶不回来了。” 乐远岑听着掌灯说起了这些年的情况。 比起二十多年前,掌灯变得宽和了很多,她曾经因为林朝英的死,希望女子是无情更好,而今倒也是能说起大徒弟与二徒弟家中的琐事了。 掌灯说了很多都是喜乐之事,而乐远岑听到最后才问,“你受过重伤对不对?是谁干的?” “十多年前,西毒欧阳锋下的手,起因就是为了《九阴真经》。他上山来找王重阳麻烦的时候,我刚巧与他对上了。欧阳锋下手狠毒,我差一点就死了。” 掌灯这才说起了受伤之事,而后又带着乐远岑走向了停放林朝英棺椁的墓室,“后来,我因为看到了部分的九阴真经刻文才得以死里逃生。而王重阳最终没有能够遵守约定。” 原来,王重阳得到《九阴真经》之后,还是通过水道潜入了古墓,来看了一眼林朝英的棺椁。他又在另一侧的空棺材里刻下了《九阴真经》的部分内容,其中包括了疗伤的经文。这才让打算躺入棺材里等死的掌灯获得了一分生机。 乐远岑弯腰看到了空棺内的刻文。除了九阴真经的经文之外,还有十六个字‘玉.女.心.经,技压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王重阳到底还是未能完全释怀。 其实他的一生早就与林朝英纠缠在了一起,哪怕林朝英死了,哪怕乐远岑已经代林朝英断了两人的尘缘。可是,要他彻彻底底地放下谈何容易。 乐远岑只是笑了笑,而今去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两位前辈都已经过世了,只希望他们不必在来生继续纠缠,而是能活都开心简单一些。 “我也得谢谢他,因为这经文救了你的命。”乐远岑握住了掌灯的手,她更庆幸的是掌灯没有赌气不去练习九阴真经,“还好你练了这武功,还好你没有那么固执。” 掌灯也想过不练九阴真经,但是十几年前她所收的两位徒弟刚入门,她不能让林朝英的武功后继无人。 “我不仅是为了自己活着,也要为了徒弟多考虑。而今,毒素完全是清除了,但手脚冰凉之症好不了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不用担心。 不说这些事了,我看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与一起下山去见一见黄岛主,说不定也能遇到去客栈投宿的莫愁与孙婆婆。” 乐远岑笑着点了点头,她心里却是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欧阳锋。 她与欧阳锋之间没有恩情,只有旧账未清,而今是又添新账。看来她必须要走一趟白陀山庄,趁着她还在世斩草除根,否则就怕后患无穷。 第32章 天气总有些变幻无常。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 傍晚却是忽然来了一阵大雨。 “乐姑娘,我看你不如等一等, 等一起过了中秋, 你再离开?” 掌灯在晚饭过后也留宿在了尘缘客栈里,既然李莫愁与孙婆婆都还在城里没有回古墓, 她也不着急一个人冒雨回山。 刚才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掌灯接受了乐远岑的好意,人在江湖独木难支, 古墓门下弟子能够得到黄药师的照拂是一件好事。 只是掌灯难免伤怀,乐远岑此行看来真是要远走他乡,有生之年无法再相见了。 乐远岑看着窗外的大雨,这场雨恐怕要下几天, 却是不会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的中秋。“我看还是算了, 等雨停了, 我就离开。中秋也不过是看着月亮变圆了,月亮总是会圆的, 在哪里看它变圆都一样。” 掌灯没再多言挽留,就算将乐远岑留到了中秋, 月圆过后, 她们还是要分别。 此时,店小二前来敲响了房门。“灯师傅, 您快去看一看,孙婆婆与李姑娘来了,两人还带来了一个面生的少年, 那人昏迷不醒了,您给看看怎么治病?” 尘缘客栈开在终南山脚下,店里的掌柜、店小二等人都认识古墓中人。 平时,遇到天气骤变不便上山回古墓时,她们都会在尘缘客栈投宿。掌灯习得了御蜂术,不时会收集一些蜂蜜下山,托于尘缘客栈的掌柜贩卖。一来而去,大家就熟悉了。店小二对周围的江湖人也混了一个大概的面熟,他说的面生少年也不知是谁? 掌灯闻言就看向了乐远岑,“乐姑娘,你先休息,我去看一看。” 乐远岑还没有见过李莫愁,而今时辰尚早,她也不可能吃饱了就睡。“我和你一起。” 两人跟着店小二来到了孙婆婆住的屋前。 孙婆婆见到乐远岑也是惊喜,此时却非叙旧的好时候,只来得及让将李莫愁匆匆介绍给乐远岑认识,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躺在软塌上的少年身上。 “掌门、乐姑娘,我们是在地头张手里买来了这孩子。别看这孩子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是他的手脚都不似做过体力活。他一拉住莫愁没松手就昏了过去,我觉得他可能是被拐来的,就在向我们求救,也就将他救了下来。” 城里的地头张是个人牙子,专门从中牵线搭桥做一些买卖奴仆的生意。 孙婆婆与地头张算不得熟悉,但也认识十多年了,她已经从地头张手里捞了三个人,也就是古墓门下的三个弟子。 掌灯也知道孙婆婆有捞人的习惯,好在孙婆婆也不是谁都去捞,只有买回来了一二合眼缘的人。 乐远岑之前已经听掌灯提过收徒经过,也大概知道了其实都是孙婆婆带回来的孩子被收入了古墓门下。 掌灯并不太在意弟子的天资,反倒是更注重她们的品性。如果要论天资几人能比过林朝英,可是就算武功绝世也不见得活得幸福,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别追求太过。 掌灯这么想倒也没有错,毕竟绝世高手当世能有几人。 也是巧了,眼前的这位苦命或该算幸运少年,正是乐远岑的熟人——杨康。 乐远岑为杨康把了脉,他是由于饥寒交迫、身体虚弱、心神惊恐而导致的高烧。这不是不治之症,但如果他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医药,也就离死不远了。 乐远岑虽是看得懂脉象,但她并不会开药方。如今外面雨势未停,也别舍近求远的去找大夫,等会就劳烦黄药师移步走一趟。 “不是什么大病,等一下让店小二代为抓几幅药来。” 掌灯看到乐远岑竟是认得这昏迷的少年,她觉得孙婆婆的捡人本事越发高了。 “乐姑娘,这少年是从哪里的?要不要给他父母去报个平安? “他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我看还是等他醒了再说。”乐远岑看着昏迷的杨康,她也好奇大半个月的功夫,杨康怎么就离开了王府,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现在先请店小二烧一盆热水来,杨康这一身雨水泥渍要洗干净才行。孙婆婆,你与莫愁也要梳洗一番,不如就帮忙问一下,店小二帮不帮男客人洗澡?” 乐远岑并没有为杨康洗漱打理一番的好耐心。 此前,她对梅超风所言都是真话,能让她帮着脱衣、梳洗、穿衣,那可不是随便谁都有的待遇。如果让她来照顾杨康,极有可能是将人扔到浴桶里,然后刷刷刷就捞出来,也不知道人会不会被呛着醒过来,或者又昏死过去? “不用麻烦小二,我来就好了。”孙婆婆已经习惯了照顾人,照顾对于年龄近乎孙辈的杨康,也没有那么多的不便之处。 乐远岑没有意见,再看掌灯也没有意见,孙婆婆高兴的话就随便她了。 ** 翌日的巳时,杨康终于是醒了过来,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迷糊地叫了一声‘仙女妹妹’。 乐远岑坐在书桌边,她听到杨康的说话声,将记录着附骨针制作与使用方式的纸收入了怀中。昨夜,黄药师就依约将有关附骨针的一切都写了下来,将这薄薄的三页纸交给了她,让她自行领悟。 在认真看过这三页纸之后,乐远岑觉得附骨针与生死符确实是有相似之处,或者说是异曲同工之妙。这种相似不会凭空而来,黄药师是因为精通医术才研制出了附骨针,只是却不知这份医理是否传承于逍遥派的分支。 此时,乐远岑先搁置了心中疑惑,她看向了清醒过来的杨康,“这里没有你的仙女妹妹。小王爷,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杨康看清了站在床边的人是乐远岑,他是又怕又喜。怕是因为怕乐远岑找他算账,喜是因为终于死里逃生遇到了熟人。 “我在路上遇到了坏人给我下了蒙汗药,又把我打劫一空,还要把我卖了。多亏有仙女妹妹救了我,才能再见到乐姐姐。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乐远岑听明白了,仙女妹妹说的是李莫愁。 昨天,孙婆婆也说了是杨康跌跌冲冲地死命拉住了李莫愁的手,然后才有了他被救出来一事。 “有缘?小王爷,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从王府到了路上?” 杨康笑嘻嘻的脸色一僵,他对上乐远岑看似温和实则冷清的眼神,憋了一会终是说到,“不要再叫我小王爷了。我从母亲那里探查到了真相,她承认了我是杨铁心的儿子。叫我杨康是为了铭记宋朝遭受的靖康之难,郭家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他就应该叫做郭靖。” 杨康惨笑着继续说到,“母亲说在牛家村郭杨两家遭难之前,她曾救了父王一命,他们就是那样认识了。我猜测后来的事情也就该是你说的那样,父王看中了母亲,用计毁了郭杨两家,将母亲带到了汴京让她做了六王妃,认下我为完颜康。 待我如亲子的养父是杀父仇人,我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留在王府面对着父王,我觉得每一刻都会穿帮。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也就是逃了。除此之外,杨康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给完颜洪烈留了书信,说是去闯荡江湖让其不必担忧。他对包惜弱隐瞒了杨铁心可能还活着一事,只是说想要去找一找郭靖,毕竟郭靖算是他的义兄,请包惜弱务必瞒过完颜洪烈。至于什么丘处机,谁管他怎么想。 借口一找好,杨康就不管不顾地带着钱财逃出了王府。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过去找郭靖,也不会去找杨铁心。因为杨铁心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帮助义兄的妻子,让李萍活下来而弃妻子亲子于不顾。 在迷茫之间,他想起了乐远岑对梅超风说过,要带梅超风去终南山下。 于是,杨康也就有些迷糊地往终南山走了。 这个过程是很凄惨的,他没有了小王爷的名头,他的武功也不怎么样,也没有过多的江湖经验,他被下了蒙汗药、被打劫、被转卖等等,还能够活着也许是上苍垂怜。 乐远岑听了杨康的离家出走劫难经历,她沉默了一会问到,“你已经看到我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等到这几天的雨势一停,我就要离开终南山往西域去了。经此一番,你也该知道了江湖险恶,如果你要回王府,我可以借你一些盘缠,或者帮你雇佣一两个镖师送你回去。” 杨康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他在受到折磨的生死之际,无数次地唾弃自己的没用,更是怨怼揭穿这一切的乐远岑,也是想过如果还有机会到汴京,就让完颜洪烈出兵收拾了那些人。 这大半个月的劫难似是一场恶梦,而等到他从恶梦中醒了过来,他又不想回去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刻才是站在了抉择的路口,选择回王府是可以预见的无解困局,而他也没有本事对狠毒的命运说不。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你的徒弟,跟着你去西域。我想先离开这里几年,等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再来处理这些麻烦。” 乐远岑看着杨康,大半个月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生死苦难以让不知世事艰辛的小王爷发生改变。人在死里逃生之后,总会有些改变。 “杨康,你如果成为我的徒弟也不一定好过。我能帮你并不多,能够教导你的时间也不多。此去西域途径沙漠必是非常艰苦,而且我是去寻仇的,你很可能需要一个人度过一段清贫的日子。最后,你一旦了决定拜我为师,我如果发现你的极为不妥之处,很有可能会杀了你。因为一个有本事的恶人更加可怕,我宁可将他亲手毁灭。你可以好好考虑,在雨停之前,你还是能选择的。” 乐远岑说完也没有继续陪着杨康,她在前往西域之前尚有一事要做,要将她所习得几套武功都书写下来,其中一份交给掌灯,而另外一份打算交给黄药师。 ** 雨,终究会停。 雨停之后,残月如钩。等到月落日出,人也就要各奔西东。 在凉亭里,黄药师看着倒影在酒杯中的残月,他有些意外乐远岑竟然要带着杨康一起去西域。 “虽说欧阳锋重伤了掌灯,但那都是十多年的事情了。他也被王重阳重伤,躲回了白驼山庄。你去哪里不好,还要带着一个武功平平的人去西域,你不觉得是自找麻烦吗?” “带着杨康是因为能教他多久,我就打算教他多久,我会中途为他安排一处妥当的地方,不会他一起前往白陀山庄。至于欧阳锋,是必须要再见一面。” 乐远岑看到黄药师不解的神色,她稍稍提起了二十七八年前的往事,“欧阳锋想要我死,这个想法估计是不会变的。二十七八年前,我撞见了一个秘密,以欧阳锋的性格绝不愿意有人捏住他的弱点,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 黄药师微微蹙眉,他与欧阳锋不算太熟悉。 在华山论剑的时候,两人相斗过几番,却知道欧阳锋被称作西毒是真的狠毒无比,但从未听说欧阳锋有儿子,只知道他有一个侄子。“我只听说过欧阳锋的大哥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我说的就是那个孩子,他叫欧阳克,我接生了那个孩子。他的母亲希望欧阳克能够克己复礼,勿行父母的错事,也不知成了不成。” 乐远岑本非说人是非的性格,这种隐私之事也不会轻易告之他人知晓,只是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同。她将当年在星宿海所遇到的一切,包括了救治卫俪,却是反被欧阳锋追杀之事,都简单地告诉了黄药师。 黄药师听着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被欧阳锋盯上了那是绝不会落得好,看看王重阳就明白了。当时的情况也就是乐远岑刚好捏住了欧阳锋的短处,否则她生死难测。“以前,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说过!” “我本来也没打算说。江湖险恶,谁不是风雨里过来的。” 黄药师一听乐远岑的话,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既然她与欧阳锋有那样的旧仇,竟然还要主动去白驼山庄。“那么,你现在怎么又说了?” 乐远岑晃了晃酒杯,她看着其中的残酒没有抬头,“因为你手里有《九阴真经》,不管是你是不是烧了它,你都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只要欧阳锋没有死,他必然再来夺取《九阴真经》,这种理念也许还会传给欧阳克。 这些年梅超风与陈玄风两人在江湖上闹得事情沸沸扬扬,欧阳锋一旦重回中原,他必会查到经书出现在桃花岛。到了那个时候,欧阳锋一定会找上黄药师,以其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谋得经书。这不是黄药师说一句烧了,就能够一了百了。 “我……”黄药师怎么可能猜不到乐远岑未尽之意,他几乎就想要说陪着她一起去白驼山庄。 然而,白陀山庄远在西域大漠之侧,这一来一回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变故。如果他孑然一身,那么能够毫不犹豫地走,可是现在桃花岛上有才十多岁的黄蓉。 乐远岑抬起头笑了起来,“我此行是为了废去欧阳锋的武功,了结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此事用不着你插手,你知道一个大概也就够了。万一日后欧阳克来到中原,你也心里有数,别傻乎乎轻易就允了对方什么。” 黄药师看着乐远岑。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想要陪着乐远岑一起走。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黄蓉还太小了,他更放心不下黄蓉。二选一,他只能选择算了。 “今日一别,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乐远岑没有再去看黄药师,她看向了空中的残月。就在昨夜,她再次感到了神魂的不稳,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可能无法再去桃花岛道别了。“我处理这些琐事就会直接出海,也不会特意去桃花岛道别了,反正在哪里道别都一样。” 黄药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到,“这样一来,你终究还是没能吃到桃花岛的桃子。” 乐远岑只是笑着与黄药师轻轻碰杯,她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凉亭。就听得风中留下了一句,“黄固,我从来没有缺过一只桃子。” 第33章 【番外】 “雕兄, 为什么你的翅膀秃了,还能飞得那么快?” “呜——”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雕, 是一只汲取天地之力的神雕。 “雕兄, 为什么菩斯曲蛇养了好几条小蛇,可你还是一只独来独往的雕?” “呜呜——”因为它不是好美色的雕, 有着羽化成妖的伟大梦想。 “雕兄, 爹会答应让我娶龙儿吗?我知道龙儿是娘的师妹,她比我大了几岁, 可是我真的想娶她。” “呜呜呜——”请不要问一只雕如此风花雪月的问题。 杨过趴在神雕的身上,神雕带着他飞向了终南山。 他在偷跑出古墓后对上了从蒙古来的金轮法王,在狠狠坑了对方的同时,他也受了重伤落入了襄阳城外的山谷, 没有想到会被神雕救了。 这次离家出走的原因很简单, 他想要娶小龙女为妻, 他们是一起长大,就算差了辈分又怎么了。他一点都不喜欢桃花岛的洛芙, 没有一处比龙儿可爱。因为他不想见到洛芙,刚一得知黄蓉伯母会带着女儿来终南山玩, 他就逃了, 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雕兄,你怎么就不会说人话呢?我也不怕被爹骂, 因为他是离家出走的高手,就是因为离家出走遇到了高人,才能练一身那么好的武功。” 杨过拨弄着神雕的短毛, 他不知道神雕是不能全都听懂,反正他只需要一个聆听者。“我也不差,我离家出遇到了雕兄,也很厉害了。对了,爹在离家出走才遇到了娘,我在离家出走之后,龙儿应该会想我吧?反正,我是很想龙儿。” 神雕有些想要把杨过从空中摔下去,这小子怎么那么多话? 这人才十五岁就这么唠叨,以后肯定很啰嗦,他确定小龙女受得了他的叨叨叨吗?还有,谁让他拔毛的?它本来就不多的羽毛又少了几根。 要不是看在与这小子有些渊源的份上,好想摔一摔他,让他落到一半再把他叼起来。 杨过不知道自己差点坠雕,他还在神雕身上说着,不外乎说着是一个少年的烦恼,并没有沾上江湖的刀光剑影,也没有沾上人世的变化无常。 神雕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听到杨过神秘兮兮地说到,“雕兄,要不我们先不回古墓。你飞得那么快,我们能不能去嘉兴走一趟?正好,黄伯母带着洛芙在终南山附近玩,我就可以避过她们在江南玩。我想去找一套书,偷偷告诉你,你听过风月客乐山吗?” 神雕一直很稳的飞行姿势忽而来了一个颠簸,让杨过一惊抱住了神雕的腰。 “雕兄,你也听过乐山?我的雕兄,你了不起了。”杨过惊讶地看着神雕,但是也看不出神雕到底在想什么。 神雕真想拍一拍杨过的脑袋,它有二十几年没听人提起过乐远岑了。 因为它久居深山养病,也因为时间会带走江湖的传闻。但是,现在看来江湖之外还有很多人记得乐山,春宫一绝的风月客乐山,她的画千金难求,早就绝版了。 它没有能与乐远岑告别,乐远岑没有再重返剑冢山谷,只能说明她没有那个时间就离开这个世界。 活得越久,别离总是难免,就像它当年埋葬了独孤求败的尸体,而后未道告别又送走了乐远岑。它怀念挚友独孤,也怀念徒弟小乐,但也只是怀念,仅此而已。 也许,这就是雕与人的不同,雕没有太多的感情。 即便它是一只神雕,也不会伤春悲秋,这些词汇对它来说,只是一些词汇。 人类的无情与多情,在天道之下又能存留几何?虽说如此,各有其道,也未尝不好。 ** 杨过的离家出走,还是让杨康很是担忧。他作为有着离家出走经验的人,深知江湖险恶,好在杨过的武功比当时的他要高出很多。 一谈及武功,杨康就难免又想起了乐远岑。 他与这位师父也只相处了一年多,从终南山到西域的灵鹫宫,那一路走得艰辛却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比起只会让他练功的丘处机,乐远岑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师父,似乎她对琴棋书画、天文地理都有涉及,更能风趣幽默地讲起那些奇闻异录。 言传身教,这四个字着实不假。 乐远岑算不得一个好人,不似丘处机那般满口仁义礼教,也算得不得一个恶人,却也足够心狠手辣。也许,该说她是亦正亦邪,随心而为。 他和这个师父在一起,仿佛就能忘了与身世有关的一切山雨欲来。 后来,乐远岑让他在缥缈峰练武,她独自走一趟白驼山庄。半年为期,如果她没有回来也就不必等了。 在半年后,杨康没有能等回乐远岑,他只等到了欧阳锋武功被废后疯了的消息,以及欧阳克此生不出白驼山庄,绝不进入中原一步的誓言。 三年后,他再回到汴京很多事接连而至。一如杨铁心的出现,再如郭靖来赴约相斗,他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人站另一个高度,有些大烦恼就会变成小烦恼,小烦恼就压根不在意了。他无法认下从未关爱过他一日的杨铁心为父,被骂逆子又如何,养不教是父之过。但他也不会再做回完颜康,因为杀父之局,此局无解。 不如就接受了九掌断恩仇。 三掌还了杨铁心的生恩,三掌还了完颜洪烈的养恩,三掌了断与丘处机的师徒名义。九掌过后,他如果能活着,就是无父无母的杨康,只有一位不知所踪的师父。 杨铁心与丘处机都对他下了狠手,完颜洪烈做不到,那三掌就由他自己拍下了。生死一线之时,是李莫愁救了他。 这是李莫愁第二次救了他,他隐居到了古墓,娶了李莫愁为妻。从此不涉江湖纷扰。 后来,他听说完颜洪烈被铁木真所杀。听说杨铁心与包惜弱又有了一个孩子,包惜弱却在产子没多久就过世了。杨铁心、那个孩子与他的养女穆念慈,三人去了南方隐居了,也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至于郭靖,郭靖在输给他之后,他们一起找到了段天德,杀了段天德。郭靖就重回了草原,听说他娶了铁木真的女儿华筝,但是两人竟也离开了铁木真旗下,不知前往了何方。 杨康想到这里,发现小舟已经到了桃花岛岸边,他摇了摇头上了岸。 这些年他并不常来桃花岛,虽然因为黄药师照拂古墓门下弟子一二,古墓派与桃花岛也算有渊源,相互之间总会有些往来。然而,岛上没有他熟稔的友人。 何况他与黄蓉算是天生不合。 好在黄蓉的丈夫,也就是黄药师后来收的关门弟子洛清风是个很平和的人,他与洛清风的关系还是不错。不过此次也见不到洛清风,因为他陪着妻儿一起去终南山附近游玩了。 当然,杨康也不是为了会友而来,他是来逮杨过回家。他收到了黄药师的书信,杨过就在嘉兴。黄药师回到嘉兴正好遇到杨过,就将他带上了桃花岛。 “爹。”杨过在见到杨康之后,他就讨好得笑了起来,“你怎么亲自来了?我就是出来玩一圈,很快就回去的。” “呵呵。”杨康只对杨康笑了两声就把他晾在了一边,先对黄药师问了好。“此番有劳黄岛主收留了过儿,如果过儿给您添了麻烦,真是对不住了。” 黄药师看着杨康,他不太喜欢见到杨康,原因是说不太清楚的,并非因为黄蓉与杨康天生不合。 杨康虽然不是最后一个见到乐远岑的人,但杨康却是最后与乐远岑相伴一段时日的人。偏偏理由很充分,杨康是乐远岑的徒弟。仅此一条,他就不会讨厌杨康。 “你不同意过儿与小龙女的婚事吗?” 黄药师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了,因为杨过都已经和盘托出了离家出走的前因后果。 杨康也习惯了黄药师的做派,他当着杨过的面,实话实话了。 “我与莫愁不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而是希望两人能再考虑地清楚一些。辈分与世俗之见都不重要,只是他们还年轻,未免年少轻狂,匆匆定下了,以后后悔就迟了。 过儿,你喜欢外面的世界。龙儿,她却就喜欢在古墓呆着。你们所希望的生活如果没有融合之处,那么很有可能会发生不小的矛盾。再等一等,对你们来说未尝不好。如果你们一直坚持,我们做父母的,也必定是祝福你们。” 杨过挠了挠头就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敢当着杨康的面多说什么。 黄药师没有就此再多问下去,有关自己的外孙女洛芙喜欢杨过一事,他根本懒得去管。此次,洛清风带着黄蓉与洛芙出去玩一圈,必是能打消了洛芙的那些小心思。 “天色也暗了,你与过儿就在岛上住一宿,明日再走。饭菜在厨房里备着,我已经吃过了,让过儿陪你再用一些。” 杨康也知道黄药师不太喜欢见到他,尽管黄药师对他关照有加,像是当年他在受了九掌重伤垂危之时,黄药师从桃花岛赶往古墓将他,一直将他医治到了痊愈。 其中的原因自是不必多言,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杨康没有告诉过黄药师,他觉得师父乐远岑不是出海去了,而是已经过世了。 他不知道黄药师有没有这种感觉,有关这一点是黄药师的禁忌,他也就默契地不去提起。 杨康带着杨过去了厨房,黄药师一人独自回了房间。 自从黄蓉嫁给洛清风,黄药师也不是一直都待在桃花岛上。 其实,他对关门弟子洛清风很满意,而对其成为他的女婿也是报以赞成的态度,但他就是不想多在桃花岛上呆着了。他去了很多地方,像是家乡云南、偶遇师父的无量山、姑苏参合庄、西域缥缈峰等等。 二十多年前,杨康从西域独自回来,带给了他一个上锁的木盒。 依照乐远岑的原话,没有钥匙让他砸了锁就可以,那里面是乐远岑留下的几套顶级武功心法与灵鹫宫的地图。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乐远岑曾经去寻找了灵鹫宫所在,也才知道她对有关附骨针与生死符相似的猜测,她猜测他也是师从逍遥派的某一分支。既然如此,那么就把最后被保留下来的逍遥武学交于他手中。 乐远岑的猜测是对的。 他的师父说是与当年逍遥派薛慕华一支有关,精通医术也涉及武学。不过,逍遥派有一条规矩,绝不能对本门以外的人提起来历。 他答应了师父绝不对外透露师承,一守承诺就是几十年。师父对于逍遥派的全况所知也不多,毕竟时隔百余年,很多事情都湮灭在了时间里,好比就不知道灵鹫宫与逍遥派有关。 原来,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他与乐远岑也能算师出同门。 只是到头来,他们两人也只剩下了这一丝关联。 黄药师没有去练习天山折梅手等武功,这些武功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 至于最重要的是什么,人在年轻的时候,确实无法真正明白。等到老了,能够说从不后悔,着实太难。 在这一点上,乐远岑比他狠心,也比他无情。他偶尔也会想,如同乐远岑那般冷静,会否也有一天动了情? 黄药师走到了窗边,他听到风里传来了杨过隐约的说话声。 “爹,我偷偷摘了一个桃子吃。桃花岛的桃子好甜。” 黄药师笑着摇头了,他从不吃桃花岛的桃子。 因为当年尚可把酒祝东风,而今只能叹聚散苦匆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时间线的问题,如下梳理】 小乐:15岁,来到嘉兴,以乐山身份作画,在太湖边遇到黄固(17岁左右)。 16岁,进入皇宫遇到洪七,又前往古墓遇到林朝英(近40岁)。 17岁,星宿海遇到欧阳锋(26岁左右)。 18岁,西域塞外接生欧阳克。七月对战王重阳。 20岁,作别黄固,见到了曲灵风(10岁左右),出海。 侠客岛一日,等于外界一年。小乐在岛上待了25天,外界过去了25年。 以外界的时间来看, 小乐离开后的前一个10年:黄药师收了几个徒弟,华山论剑,王重阳胜利。 小乐离开后的第二个10年:郭杨两家被遭难,郭靖、杨康出生。曲灵风死亡。 黄药师与冯蘅成亲生下黄蓉。 郭靖与杨康比黄蓉大几岁。欧阳克比他们大十几岁。 第34章 乐远岑再睁开眼睛, 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一种半点光芒全无的黑,更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黑, 黑到了让人以为世界并不存一丝一毫的光明。 上一世, 乐远岑最终埋骨于白驼山庄外的西域黄沙之中。 废去欧阳锋的武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西毒的厉害之处并不仅仅在于他的武功之高, 更是在于他的无所不用其极。何况白陀山庄是欧阳锋的地盘, 去一个人的地盘上废了他的武功,那是相当有挑战性的事情。 虽然乐远岑做到了, 但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比起疯了的欧阳锋,她的伤也该算轻了。在离开白驼山庄之际,她遭受了群蛇围攻, 出手的人自是欧阳克。 正如她接生欧阳克时所料, 欧阳克长大后果然是面容俊雅又英气逼人。只是不论欧阳克长得如何, 当一个人操纵着满山遍野的群蛇围攻你,你也不会再去留意他的长相, 因为那些此起披伏的嘶嘶嘶蛇吐信声,还有蛇鳞片的摩擦声会引起你的高度警觉。 乐远岑被欧阳锋以毒蛇围攻过一次, 那个时候欧阳锋的毒功还不够纯熟, 蛇类也不知为何只围不攻。而在白驼山庄对上欧阳克之时,欧阳克的驭蛇术已经超越了当时的欧阳锋, 而这一次毒蛇们没有再围而不攻。 乐远岑对此心中早有准备,不是有赢过毒蛇群的围攻准备,而是有死在白驼山庄的准备。然而, 她并没有遭受万蛇啃食而死,因为有一个人拦住了欧阳克为欧阳锋报仇的想法。 卫俪在经历了难产之后,她的身体情况一直不好,但还是活了下来,却是身体虚弱无力好好管教欧阳克。以卫俪的说法,欧阳克生性肖父,当然不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而是继承了生父欧阳锋的不正之气。欧阳锋是心狠毒辣,欧阳克则是好色而淫。 养不教父母之过,卫俪承认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她争不过欧阳锋的固执。当她看着欧阳克与欧阳锋越发相似,许是当年有多么迷恋欧阳锋甚至不顾伦理纲常,而后的那些年里她就有多么厌恶当初的自己,迁怒了那个不伦的结果——欧阳克。 当乐远岑废去了欧阳锋的武功,欧阳锋发了疯之时,卫俪反倒是真心谢谢乐远岑,就像当年真心感谢她帮忙接生了欧阳克。 该是到了改变的时候,卫俪将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欧阳克,包括他的生父狠毒到了对他的救命恩人下杀手。乐远岑倾尽全力接生了欧阳克,难道还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时隔二十八年,欧阳克怎么能够恩将仇报。 如今,欧阳锋疯了就当是了断前仇旧恩。卫俪让欧阳克发誓此生留守白驼山庄,不入中原再去搅动腥风血雨。 欧阳克到底没有欧阳锋的狠毒,他在母亲的严威之下,立下了誓言让乐远岑离开了白驼山庄。 只是,乐远岑能够活着离开了毒蛇围绕的白驼山庄,但终究没有能够走出西域大漠。相助神雕在雷劫之下谋求一线生机,违逆天意则被天道所斥,她的神魂脱离了身体,她在那个世界里死亡了。 正是神魂离体的那一刻,她感到了体内的所有内力急速被抽离了出来,仿佛形成了一层保护层,在神魂冲破时空阻隔时,那一层薄薄的保护层护住了神魂,让它避免遭受了时空之力的冲击之痛。 在那一个瞬间,乐远岑想起了此前首次穿行时空的遭遇,她的神魂就是被不知名的力量顺便一扔投入了一个世界,幸而是进入了神雕的身体,才能够滋养神魂没有消散。所以说内功实则有其妙用,也许还必须是到达了白首太玄经这个级别的顶级武功才行。只不过这个猜测无从证实,而她也不想再度遭受神魂受损的苦难。因此,新的一世也要成为高手才行。 然而,乐远岑借以原身还魂之后,她发现自己想多了,或者说是低估了命运的恶意。原身所留的记忆不多,因为她是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大概可知,原身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里,虽说才十三岁出头,但已经能看出清丽绝伦的样貌。双亲为了换一口饭给她的弟弟吃,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如果事情的发展仅是漂亮的女孩被卖入了大户人家为奴婢,要面对不够友善的主母,那么也还在原身的意料之中,她甚至也做好了会被专卖去青楼的打算。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原身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误入江湖的血腥之中。 这段记忆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非常模糊。 乐远岑仅仅得知原身经过几道转卖,在昏迷的情况下被关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歹人劫走,还是被卖入了很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个什么光亮都没有黑屋,只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而很快原身就明白了哭喊声从何而来。 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二天,原身已经是饥寒交迫,黑屋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然而她看不到来人,因为她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只能感觉到隐隐约约透过黑布的光亮,光亮可能来自于来人手中提着的灯笼,那是她最后模糊见看到的光。 下一刻,光明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没有看清来人究竟是谁,黑布条被一把利剑划破了。与此同时,她的双眼也被刺瞎了。在这个世界,她看到最后的场景是利剑上的鲜血,血红的刺目,是真的被刺穿了双目。 苦难并非到此为止。 在原身的哭喊声之中,她被强制灌下了一个多月的汤药,这种药让她有了经脉寸断的感觉,似乎整个人就要痛到死去了。这种痛比起双眼被刺瞎更痛,而她终是没有能在疼痛中挺过去,她死了。 乐远岑就是在那种极度的疼痛过后进入了这具身体。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的漆黑,不会再见到光明的黑。 失去光明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即便是对于乐远岑而言,也不可能云淡风轻地面对目不能视。 在魂魄困于雕身之时,虽然她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但是尚有神雕相伴,并未滋生出一种绝望的孤单。然而,如今她一人被关在不知何处,在双目失明之后,感到了全身经脉近乎是寸寸断裂。 乐远岑抬起了手摸了摸眼睛,又是踢了踢腿脚。 她还能够抬手踢腿,也就是正如她所感,不知名的汤药毁去了经脉,不是让人瘫痪得不能动弹,人还做一般的动作,却是无法再凝聚内力以而练习武功。 依照原身为数不多的记忆,被关押的人并不只一个女孩,还有其他人也是遭此大劫。当人的双眼被刺瞎,经脉被损毁,无从得知幕后指使者,而即便得知,又有可能报仇雪恨吗?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乐远岑深吸一口,努力压下了心中的重重情绪。 此刻,她清醒地认识到害怕是无用的,绝望与痛苦也必须给求生的意志让位。 逃,必须逃! 逃出去,才有可能活得像一个人,才有可能去寻访名医,才有一丝可能手刃根本线索全无的幕后主使者。 只是要怎么逃? 在乐远岑打定主意要逃之后,却是遇到了困难重重。 《九阴真经》曾记录了内功疗伤篇,《白首太玄经》亦是绝世武学,只是那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她用了两个多月想要去重拾武功,照理应该可以小有收获,但实则凝聚不了气感,也未能够滋养修复经脉。 为什么会这样?天道抑制也许是唯一的解释,不同的天道之下,上一个世界的顶级武学反而被绝对压制了。 乐远岑没有死心,她不能死心。 存在着是一种渴望,潇洒自如地活着是更深的渴望,所以她一一试了过去,龟息功终是给她带来了一丝希望。 虽然在此身中修行龟息功所得的内力来得慢,但终于还是凝结了一点内功。在三个月的练功后,稍稍滋养了一些经脉。 这五个月来并没有人打扰乐远岑练功,或者不该用打扰这个词汇,而是该说除了每日有人送加料的饭菜之外,没有人进入她所在的小屋里,没有人将她当做人来对待。 她摸索过小屋,屋子里面没有窗,仅仅只有摆放一张单人床的空间。床下还放了一个如厕的木桶,定时会有人送饭、送水。这些送饭菜的人从不说话,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来去。 瞎眼的人活在安静到让人窒息空间里,根本听不到旁人的讲话声,更是不可能有任何的娱乐之声。远处偶尔会传来女孩们哭泣与嘶喊声,但是那些声音及时就被消除了,不知那些哭喊的人是死了,还是被打昏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是人过的吗? 人失去了尊严、自由、光明,一旦活到如此地步,还是能被称作人吗? 乐远岑在日复一日,绝对的黑暗与可怕的静寂中,等待着一个机会,逃出生天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绝望过,也许有过那么一瞬,但是她不能放弃,只要没有死,那么就尚有一丝的可能。 在如此压抑逼仄的小屋里,她最大的敌人不是幕后目的不明的主使者,而是她自己能否坚持到希望来临的那一刻。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来人是一把提起了乐远岑的衣领将她推上了马车,马车里不只塞了她一个人。 她能够分辨出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应该都是在此被关押的女孩。也并不只是一辆马车,这一批有七辆马车,周围还有起码有三十几个会武功的人,她也听不太全,总之不会低于这个数量。 马车在路上行驶着,依旧没有说话声。 这些押送的人像是受到过严苛的训练皆是一言不发,不过这次乐远岑听到他们身上传来的另一些声音,像是钱袋里的碎银子碰撞的声音。 可惜的是,一路没有再传来其他声音,就连鸟叫声都没有。 也许因为走的是小路,也许此时是天黑夜深无人出没,可也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人为了转移关押的女孩们,是否连周围的鸟都杀光了,为的就是不留一丝破绽。 这也都指明眼下不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毕竟有这么多的看守在侧,她更是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那么能往哪里逃,怕是没多久就被杀了。 幕后主使者也许是机关算尽,但终究不能算尽一切。 山水有相逢。 山遇水,是险象环生,也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乐远岑终是听到了河流的声音,她看不见这什么样的河岸,但是她听到了河水拍打船体的声音。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要她们都带到船上,然后再运送到某一个地方。那么她有了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是在等会被提到岸边的那一刻,竭尽全力突袭提着她的人,一头扎入河水之中。而后不管岸上追兵如何,放空一切运行龟息功,正如曾经飘洋大海的一般,在大河底下随水而逝,能逃多远就逃得多远。 ** 巫山,桃源村。 此处,云雾缭绕,风景秀美,人烟稀少。 胡铁花坐在树枝上喝着酒,他看着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呼气的楚留香,略带嘲笑地说到,“老臭虫,你这样子还是不行!我觉着师伯因为你那鼻子小问题,设想着让你用皮肤呼吸,又说在水下练习能够有所成,这都是扯淡。其实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要是能做到,他还是人吗?” 楚留香一把拧干了衣服,纵身飞到了岸边的树枝上。 他拿过了另一只酒坛,灌了一口酒才缓过气来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你敢把这话对我师父说吗?估计你一开口,老酒鬼就要被迫戒酒了。” 胡铁花讪笑了一下,他当然不敢质疑师伯的提议。 “老臭虫,那你就只能继续努力了,反正也才只努力了一个月而已。依照师伯的意思是,一年之内能够练成就不错了。反正这里山明水秀,呆上一年也不错。” 别看楚留香与胡铁花叫着对方老酒鬼、老臭虫,其实两人根本与老沾不上边,他们都还是十四岁的少年。 楚留香坐在树枝上看着月亮摇头。 他的鼻子是有些毛病,所以师父提议不如以皮肤呼吸,却也没能给出一套相应的武功,而是让他自己摸索。比如在水底憋气,憋着憋着说不定就能用皮肤呼吸了,他是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经过这一个月,我也觉得练出这门功夫的可能性,就与遇到水中仙一样,缥缈得根本不存在。” 楚留香喝了一口酒,他笑着又加了一句,“对,这就和我会想娶水中仙一样不可能。偷偷说一句,师父为什么要为难我这样的大好少年,就不能想一个靠谱的武功吗?” 胡铁花闻言差点呛到。 楚留香会这么说,那是真的觉得功成无望了。毕竟,楚留香连用了两个不可能,不可能遇到水中仙,而更不可能想要娶什么人。 这就让他戒酒一样,都是不可能的。 不过,胡铁花看着月下的河流,他还是玩笑到,“老臭虫,万一呢?” 第35章 乐远岑全神贯注地听着身边的一切声音, 她尽力通过呼吸声去分辨岸边究竟有多少人,这些人大概是站在什么位置。 然而, 听觉一定程度受到武功高低的限制。 她表面上要装作已经是浑浑噩噩的绝望模样, 不得表露出半分目的,但也是真的无法详细得知出岸边的情况, 怎么可能心里一点都不焦急。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一旦被带上了船, 不知会前往何方,途中也不知会经历什么, 很难说还有命能够活下来。 此时,乐远岑所在的马车车帘也被拉了开来,她第一个被人拽下马车。那人依旧是提着她的衣领走向了岸边,是在排队等待着上船。 她目前只能大概岸边判断有四艘船, 船上原本应该没有几个人。驾驶着马车而来的那些看守, 有一些围到了岸边, 还有一些将被关押的女孩一个个提到了船上。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今夜的风有些大, 只能听见河水拍打向了河岸与船只。此时,无从判断是哪一条河流, 因为不知所在地域, 所以也无法得知具体的气候时节。只是,迎面而来的风有微微的凉意, 这不是盛夏的感觉。 终是,到了乐远岑也将要被提上船。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乐远岑觉得幕后主使者还是不够精密,可能是笃定了汤药的作用, 她没有被绑住手脚。正是抓住了这一点的不够精密,在男人提着想要以轻功跃上船只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朝后一踢,一脚踹向了男人的胯.下,咔嚓也许是有什么断了。 “啊——”一道凄惨的叫声,终是打破了一直以来压抑的安静。 “杀!”乐远岑只听到了这一个字,她的身体已经如离弓的箭,借着踢向男人一脚的支撑点,完全反向投入了河水之中。 河水有些冰凉,凉的不带一丝阳光的温度,让她怀疑现在是夜晚。不过,她这一生也许无需再去区分白日与黑夜了,因为睁眼或是闭眼都只有黑暗。 黑暗掩盖了一切的罪行,却也提供给了乐远岑远遁的机会。 一声杀字过后,无数箭支冲着乐远岑的后背而去。 她一头冲入河底,借着前后的时间差,她顺着水流而去,有多深就都冲得多深,有多远就冲得多远。 只听得那些箭支犹如星罗密布般地射.入了水中,就差一点点就会将乐远岑射成筛子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一点点,让她逃过了箭支第一轮的围杀。 很快,有人划着船向她逃跑的方向紧追而来,箭支仍旧不要钱一般地射向水中。可是夜太深,谁又能看向水下的情况,追兵追了很久,只能看到有一抹鲜红的血在河水中蔓延了开来,却是无法得知乐远岑到底有否被乱箭射死了。 “总管,还要继续追吗?” “第一次做事就出如此纰漏,你们都不想活了吗?再追!沿途射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乐远岑已经听不到船上人的话语,她猜测那些人必然会穷追猛打,而她刚才躲避不及,还是被一支箭支擦过了手臂。 幸而,只是箭支带走了一块血肉,如果是直接刺穿手臂才是真的麻烦了。 而眼下死亡的阴影还是笼罩在她的头上,她却是不能上岸疗伤,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势力范围有多大,何况她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旦上岸就是任人宰割。 当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以龟息功随着河水潜逃,让河水将她带到更远的地方,远到彻底远离这些人。 乐远岑封闭了五感,最大限度地调动了所剩不多的内力,保护住了脑袋与胸口,仿佛真的变成了在河中的鱼,一条忘记所有烦恼的鱼,随着河水流向了远方。 至于何日才能够手刃仇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生,她不会为了报仇而活着。但是,这一笔与幕后主使者之间的刻骨之仇,必然只有以他们二人之一的死亡而终结。 水,流得越来越远,流过了山川河脉,时而湍急,时而平缓。 有鱼经过了乐远岑的身边,有暗礁撞到了乐远岑的身体,但是她对此已然是一无所知。不知随波逐流过了多少时日,可能有小半个月,可能是一两个月,龟息功而生出的内功终是耗尽了。 乐远岑又恢复了意识,她先感到了肚子饿,而后除了被内功护住的脑袋与胸口之外,全身其他部位都传来了酸痛的感觉。她也感到了河水多了一份暖意,是阳光给予的温度。 这里应该距离那一处黑暗之地很远了。 ** 桃源村在巫山脚下,传说中这里得到神仙保佑,是一处方外仙境。 这里从来没有任何的争斗,人们都过着安乐的生活。不论是谁来到桃源村,都能够找到一生所求的幸福。 楚留香并不相信这种传说。 桃源村的人烟稀少只有几户人家,距离城镇也要走上半天时间。与其说这里的人远离纷争,不如说是腥风血雨不屑于来到此地。 虽然他不信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是此行来到桃源村,此处的气候宜人也算得上是所到之处中,最宜室宜居的地方了。 楚留香九岁拜入师门,与胡铁花师出同门,他们从冰封西北一边练功一边走过了不少地方。他的师父喜欢在不同的地方停留上一段时日,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让他们能够因地制宜地练习武功,一如大漠,一如密林。 此番能在这样适宜安居之地停留一年,也正如胡铁花所言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过,师父让他自行感悟的皮肤呼吸武功,就让他觉得不太美妙了。 从夏初开始开始寻找感觉,而今快要到八月半了,他除了憋气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任何的突破性进展。虽然师父说了可以用一年的时间,但他目前根本不知从何着手。他开始怀疑师父其实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所以扔下他和胡铁花走了,说是腊月再与师叔一起回来。 可不就只有水中仙,似仙非人,才能够以皮肤呼吸。 然而,这世上哪会有什么水中仙,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楚留香刚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水流有些明显变化,就睁开眼睛向波动处看去。 乐远岑虽然看不见了,但是能感到不远处的水中有活人。她还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望了过去,自然地带上了三分笑意。 霎时之间,四目相对,让楚留香忘了呼吸。 八月十二,夕阳西下。 夕阳隐约透过了水面照入了河底,水中的一切看着都不太真实。 水底遇仙,仙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其微微一笑,则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水中仙……”楚留香才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就呛被了一口河水。 憋气一下就破了功,让他不得不浮出深呼吸了一口,但他立即再度看向水中,不感相信自己刚才所见为实。 只是,楚留香这一回头就看到了也浮出水面的乐远岑,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地看清了她的样子。刚才真的不是憋气久了导致的幻觉,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人。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巫山,桃源村。” 乐远岑还想要多问几句,一股眩晕就冲上了脑袋。 是的,她也是该晕了。重伤、饥饿、高烧,是一股不能放弃的意志支持着她在逃。 如今,看来是逃出了黑暗之中。虽然她根本没有听说过巫山桃源村,而她也看不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能听到四周的鸟鸣水流。 自从桃花源记传世开始,以桃源命名之处太多了,而世间真的能有世外桃源吗? “在下乐远岑,麻烦你了。” 乐远岑最后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就昏了过去,她只能寄希望于,听上去在变声期的少年是一个好人。 楚留香下意识地一把揽住了乐远岑,踏着河水将她抱上了岸。 他看着怀中人一时之间有些充楞,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抱过人,更不提是抱着水中仙。 接下来该怎么办?对了,是找大夫。 胡铁花还在木屋里煮着面条,这就是他与楚留香今天的晚饭,白面条加水煮蛋。他刚要把蛋也敲到锅里,就听到楚留香由远及近的呼喊声,“老酒鬼,快去镇上找大夫!” 胡铁花才想着谁病到要找大夫,再看向窗外就见楚留香抱着一个少女,他惊讶地手一松,鸟蛋落到地上碎了。 这会也顾不得鸟蛋碎了的问题。 胡铁花冲出了木屋,“你这是从来弄来的人?怎么像是河里捞起来的?” “别废话了,快去镇上找大夫。”楚留香探过了乐远岑的额头,知道她正在高烧。“最好是能把张大夫请来。” “找张简斋?你这是在坑我的酒钱啊!我好不容易积攒的酒钱!” 胡铁花脸色一变,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准备拿钱去镇上,又看到楚留香将人安置到了木屋的床上后也是转身而出,“我去请大夫,你去干吗?” 楚留香已经向院落外奔去,只远远听他说到,“我去找张大婶过来帮忙,你最好快去快回。” 胡铁花一想也对,楚留香抱回来一个少女,他们照顾起来也有些不便。 这会,只余下厨房里的面条,被烧成了面糊糊。 第36章 暮色四合之际, 胡铁花终于领着张简斋折回了木屋。 他没有看到邻家张大嫂,只看到楚留香坐在椅子上发呆。不过床上的乐远岑已经被从头到脚梳洗打理好了, 不再似一个时辰前见到的从水中捞出来的样子。 “张老先生, 快请——”楚留香一见张简斋就站了起来。 适才张大嫂帮着乐远岑梳洗换衣时,她说了乐远岑身上有不少淤青与刮伤, 左右手臂上还有一道利器划伤的伤口。 楚留香也知道眼前的实情与他在河底惊鸿一瞥时, 误以为是仙入凡尘的感觉相去甚远。 其实,从乐远岑破损严重的衣着就能看出来很多不妥, 她手臂上的伤是箭伤,而衣服上的破损是利石所划,还有完全不知所踪的鞋子。总之,一切都表明乐远岑是从险象环生中死里逃生。 张简斋搭上了乐远岑的脉搏, 又是翻开了乐远岑的眼皮一看, 再是检查了她手臂等处的外伤, 他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好半晌却是一言不发。 胡铁花有些耐不住了, “我说张大仙,你给句话, 这是什么病, 你能不能治?” 张简斋摇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就不是个人啊!” 楚留香闻言微微蹙眉。 胡铁花已经瞪眼了叫到,“嘿!你怎么说话的。这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这分明就是大活人, 你医术不行,不能说别人不是人。” “小酒鬼,你不要那么急躁,听我说完。我不行,难道你行?” 张简斋摸着胡子继续说,“这人双目被利器刺瞎,经脉被药物全毁,身体上那么处重伤,又是在高烧之中。一般的人到了如此地步早就去阎王跟前报到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活着就是一个奇迹,体内竟然还能一丝内功气感。此等求生意志也让我大开眼界。” 张简斋可不是一般的大夫,所谓南张北王,他就是其中那个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他如果说世上有什么病治不好,那么就九成九治不好了,至于剩下的一丝渺茫生机,毕竟他是人不是神仙,谁也说不清世上会有什么万一的存在。 “这外伤不成问题,能一点疤都不留。高烧用了药丸,两日内也必然全退去。” 张简斋说着就摇头了,“可是盲眼之症没有办法,下手的人太狠了,外表看不出来,出手快准狠直接伤了根本,而经脉内伤也是困难。这都太迟了,她伤了有半年多,下手的人是毫无顾忌地灌下的第一副汤药。” “你这话不是说了等于白说,都下手了怎可能手下留情。”胡铁花听得皱眉,他还要说什么就被楚留香拉住了衣袖。 楚留香对胡铁花微微摇头,他又看向张简斋,“张老先生,还请直说有多少治好的可能?刚才你也说了,她体内还有一丝气感,如果是经脉寸断,应该做不到这一点。” “这就是我说的,她不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她为何能够凝聚气感,但这就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说白了就是抽取尽了体内之气去拼一把。” 张简斋也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强弩之末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一股元气消耗殆尽之后伤上加伤。我刚才讲到下手之人用的第一副药是虎狼之药,那就根本没有控制药量,一贴下去死活不论。然后又是不断地再持续用药,半年内也就将经脉毁了七七八八了。我做不到让她痊愈,也从没有听闻过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此中程度的伤势续脉生经。” “张老先生,药材并不是问题。罕见的药材都能在巫山,或者再往远一些的武陵源、神农架里找到。” 楚留香看着床上的乐远岑,没有想到她竟是双目被刺瞎了,为何她还能笑得那般明月清风?而今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他也想要试一试。 张简斋只是摇头,“药材确实不是问题。但是小楚,人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还是一个人,不是神仙再世。眼下,最好的情况是在一年半载里,让她养好体内受损的元气,她作为一个普通人还能活到五六十岁。 可是谈及续经脉、塑气海,我没有办法。我猜测用药者就是不给她一丝习武的可能,我也没有听闻过有什么功夫能在断脉之中练习。目前我们不能好高骛远,走一步是一步,先把重伤根本的身体调理好。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它更多的事情就交给天意吧。” 天意?谁能够算得准天意? 张简斋留下了治疗高烧的药丸,至于其他的药材过两天备齐了再让药童送来,或者他们自己去镇上取也行。 楚留香也不知怎么送走了张简斋,他在想也许等到腊月师父回来,说不定能有什么方法,知道有什么能够续经脉的武功,而当前只能先帮助乐远岑调养好好身体。 胡铁花去厨房转了一圈,面糊糊是不能吃了,还好有张大嫂送来的几只馒头可以下肚。他拿着装馒头的碗,边吃着边走到了木屋门边,就看到楚留香匆匆收回了轻抚上了乐远岑双眼的手。“馒头,你要来一个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或者留到明天做早饭也行。”楚留香说着就起身朝屋外走,走向了小院另一侧的屋子。 胡铁花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楚留香身后,让楚留香不得不回头看向他,“你跟着我做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不行?” 胡铁花好奇地打量着楚留香,“我就是要认真看看你。因为不是我要干嘛,而是你要干嘛?” “我要收拾屋子,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我不想今晚跟你挤一张床。” 楚留香没去管胡铁花的打量,他说着就推开了木屋。小院实则很大,其中有五六间木屋,这一间还没人住过。 胡铁花装模作样地点头,“你不只是不想今晚跟我挤一张床,否则你可以打地铺凑活一两天,我看你是别有所求吧?” 楚留香听着瞥了一眼胡铁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要我好好说话,行,我想一下。”胡铁花凑到楚留香跟前先伸出了四根手指,想了想又是换着比划了一个八,“我猜八个字,一见钟情,情窦初开。对不对?” 楚留香一把取出了怀中的鸟蛋扔向了胡铁花,“馒头也堵不上你的嘴,那就给你加个蛋。” 胡铁花匆匆挡住了径直投向他额头的鸟蛋,还好这是一个煮熟的蛋。他剥了蛋壳咬了一口,就又打开了腰间的小酒壶喝了一口酒。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你都还没说这人到底怎么来的?你想到收留她?” “不是收留,是邀请她留下。”楚留香先纠正了胡铁花的说法,“你没有意见吧?” “我当然没意见。这里那么大,多个人更热闹,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根本不是事。” 胡铁花啃着馒头又说了,“当然了,如果能够帮忙改善一下伙食就更好。你看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什么?白米饭加蛋、面条加蛋、馒头加蛋,再有水煮蔬菜,啃啃野果。隔三差五去张大嫂家蹭肉吃,关键是张嫂的厨艺也就那样。” “那是因为有人每次去饭馆,都忍不住要买最好的酒,也只能吃一般的菜了。”楚留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胡铁花缺钱的原因,“你想着改善伙食,怎么不自己动手?没见你继承师叔半分的厨艺。” 楚留香没说的是,胡铁花想得倒美,不管乐远岑本来厨艺好不好,以她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去厨房,万一烫伤或是被菜刀割伤了手怎么办? 胡铁花做了一个鬼脸,“行,我们就继续过清贫乐道的日子,我有酒就好,忍得住。对了,你还是没有说人是从哪里来的,从河里飘来被你捞了起来?” “人不是被我捞起来的。”楚留香再整理床铺的手一顿,只怕此生都不会忘记夕阳下水中相遇的那一幕,他低声说到,“是真的有水中仙。” 胡铁花真的不明白了,“啊?什么意思?谁是水中仙?那姑娘?” “乐远岑,她的名字。”楚留香转身看着胡铁花,“我是说真的有人能在河里呼吸,就像是水中仙一样。张老说了,她需要调理一年半载,我们刚好也在这里留一年半载。所以我想请她住下,她说不定能教我水下呼吸的功夫,正好可以两全其美,不好吗?” “困扰你的武功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那是好的不能更好了。”胡铁花说了这句就退出了房间,在房门口又来了一句,“老臭虫,你脸痛吗?谁说世上根本没有水中仙的?” 胡铁花说完就溜,不管身后楚留香的怒视。他这会心情非常好,因为总觉得楚留香会要倒霉了,难说是会倒霉多久。 ** 翌日,正午。 乐远岑从昏迷中彻底醒了过来,并没有立即睁眼。 这一刻,她也罕见地有了一丝茫然。 昨天张大嫂给她换衣时,她就迷糊有了意识,能听到身边人再说些什么,不过是累得睁不开眼,但也把张简斋的那些话都听了清楚。何况她也懂医术,也就更明白当下自己的身体情况。断脉难续、气海难塑,去哪里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能够让她修行的武功? 从那个鬼地方逃了出来,恶梦醒了,但是眼前真的有路可走吗? 乐远岑正想到这里就听到了楚留香的脚步声,还闻到一股清粥的味道。 楚留香端着一碗粥进了房,他看向床上的乐远岑,就见到她睁开了眼睛。“你的热度已经退了,再用两颗药丸防止反复。先起来吃饭,粥已经不烫了。” 乐远岑支起了还很酸痛无力的身体,就听到楚留香挪动了椅子放到了床边。 “我自己来就好了。”乐远岑伸出了手示意给她碗,她还没有到需要人喂饭的地步,“谢谢你,也要谢谢小院里另一位兄台,尚未请教怎么称呼?” “在下楚留香。院子里还住了胡铁花,他去镇上了。我们应该差不多大,你高兴怎么称呼都行。” 楚留香猜到了乐远岑昨天虽然昏了过去,但是昏得不彻底,她应该听到那番诊断之语。“张老建议你调理上一年半载,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来日方长,说不定能有什么机缘出现。” 因此,不必急于报仇或者别的什么。这话楚留香就没有挑明了说出来。 乐远岑接过了粥碗,她稍稍尝了一口,味道平平,却是她来到此世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她确实不能急躁,就算眼前已经黑暗到没有了路,那么也要在黑暗中从头起步,踏出一条路来。 好歹,她并没有倒霉到底。 死里逃生所遇还是好人,这就该谢谢命运的宽容。 乐远岑思及此对楚留香笑了起来,“我身无长物,在此住下少不得要麻烦你们。救命之恩,你总要让我做些什么才好,我也不想只是嘴上说一两句谢谢。” “不用那么麻烦,我与老胡都随意惯了,也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楚留香就没想让乐远岑帮忙做什么,至于什么皮肤呼吸的功夫,那都等到她身体情况更好一些再说。 乐远岑却是笑着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该让我找点事情做。人看不见了,就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从头来过,从新学起。何况对像我这般要慢慢调养的病人而言,没事做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你不把我当做病人对待,我的心情会更好。其实瞎了,不过是离天更近了。” 楚留香看着乐远岑的笑容,他半晌没有能回神。而且,听她的话,究竟是谁是病人? “那好,我与老胡最缺的是大厨。恩,我的意思是,不是让你下厨,你可以教我。” 乐远岑闻言有些意外,这还是真是为她着想。 第37章 真正的勇士, 是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即便从头开始犹如孩童学步一样艰难,但是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只要人没有死, 就无法断言世间不存在翻盘的可能, 也要能在苦中品味出乐趣。 乐远岑在桃源村住了下来,她又练起了龟息功。尽管这门武功的进展很是缓慢, 但却聊胜于无, 而她觉得经脉也是有记忆的,她不希望经脉忘记了内功的感觉。 除此之外, 是有很多事情要学,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听风辨位。 空气流动遇到的不同物体会有不同的声音,大多数的人听不到或是根本没有去听这种声音,而她则是要去听懂这些从前没有留心过的不同声音。 “小心!”楚留香刚从水中冒头, 就看到了乐远岑差点撞上了一棵大树,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撞树了。 乐远岑从走得慢一些也会撞, 变到走得快一些才会撞,又到来到树枝密布处才会撞上其中一二。两个月多的时间内, 她能够取得如此进展,确实让他感到惊异, 只是人撞到了树总会痛。 乐远岑及时停住了脚步, 但身体难免惯性地往前冲了过去,额头处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而是贴上了一只微湿的手掌,就又听到皮肉被刺破的细微声音。“楚兄,我说过只有痛才能记住, 你不必为我挡。” “那么你换一种树撞,这一种不行。”楚留香飞过来太急,下意识已经伸出手去挡了。他将背上被刺的四五根针叶随手拔掉,却还是能见到几个细微的血洞。“你这一脸撞上去,不被刺成刺猬才怪。” “原来是松树,难怪风的声音被分成了那么多份。” 乐远岑才感叹了一句,就感到身边的楚留香神情微凝。虽然她看不到,但两个月不到的相处,足以让她能感知小院里同住的两人情绪变化。 楚留香与胡铁花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相比行事直爽的胡铁花,楚留香的观察入微会让她有些小困扰,但又不能说这样的体贴不好。 乐远岑拿出了伤药交给了楚留香,“我的目标是不要再撞了,免得我没成刺猬,你先变成刺猬了。不说这个了,你在水下找到感觉了吗?” 楚留香随意地抹了药,张简斋的秘制伤药膏都快成乐远岑的常用药了,她随身带着可见平时没少摔到跌撞。他就是想挡又能挡几次,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乐远岑,但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总是忍不住还会去挡。 “我还没有找到感觉,没关系,不用着急。” 楚留香顺势转移了话题。他原本想要等一等在说有关水下呼吸的武功,因为对于可能无法再练武的乐远岑而言,问起这个问题总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有胡铁花在场,八月十五一起吃晚饭时,就把这个问题给捅了出来。 乐远岑倒是毫无保留地写出了龟息功,只不过练习这套武功的速度快不了,而且是要找到一种感觉才能一通百通。依照乐远岑所言,她是在生死之际,才有了这种感觉,那么他要找这种感觉也是急不得。 “你还没有去过镇上。马上就要深秋了,我看不如趁着天晴,明天一起去镇上置办些衣物。” 楚留香没多谈武功,眼前实际的是将要进入深秋,自己倒还好,主要是乐远岑没有内功护体,还要买些暖炉之类的东西回来。 “好。”乐远岑当即就点头同意了,因为楚留香说得实在。 其实,在山里与镇上生活是两种不同的挑战。 山里植物密布、行路不便却是人烟稀少,少有过多的声音干扰,让她能够静心分辨不同的风声。镇上则是人流较多,不再是要分辨风遇到不同物体的声音,而是要去区别人所制造出的声音,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她也该去镇上听一听了。 不过,在山里的日子不必太过在意钱财,去到镇上则是总要花钱。 她知道一份龟息功的价值很高,但是从医药费到日常开销都是用了楚留香与胡铁花的钱。他们一般是进入深山采药卖钱,可是她却做不了什么。 楚留香见乐远岑当即答应了,就开始盘算明日要买些什么,还要问隔壁的老张家借一牛车。不过,他又看到了乐远岑的浅笑,就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小乐,我们没必要分得太清楚,因为有些事情分不清楚,就像是你给我的武功,你教我做菜,还有你给老酒鬼的酒方。 我们生活在一起,虽然药材是我与老酒鬼采来的,但其实是我们三人一起卖的。你若是觉得我出钱为你买衣服不妥,那么以后我的钱可以归你管,就由你直接付账。” 乐远岑闻言只能笑着摇头,她只是在想要不要重操旧业而已。“你这么说像是我斤斤计较了。我只是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日进斗金,让我们手头更宽裕一些。” 楚留香没觉得缺钱,而他与胡铁花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练功、看书、喝酒、逛逛镇上的店铺,根本也用不了多少钱。他也没有置办产业的想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镇上除了赌场,我还真想不到什么方法日进斗金。不过,我们去赌场不太合适,那就是欺负人了。” 除非是另有目的,否则他在桃花镇的赌场与普通人赌,那必是十赌九赢。这钱赚得烫手,并不可取。 “我说的不是赌场。”乐远岑感觉楚留香疑惑地看向了她,“我说的是书坊,不知镇上的书坊收不收画师,能画春宫的画师。想来这一类的画册总是有人愿意买,算是无本万利的赚钱之道。” 乐远岑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开始盲写,听风是一件要事,另一件则是能够认字。看字不能了,那就只能摸字,就从她自己写的字开始摸起,自己落笔的字迹较重,可以方便最初帮助分辨。 此次,她去镇上还打算买几本书,最好是诗词歌赋的那一类。从前,她没有太多的闲情去品读,所以更能当做摸字的教材。读书是一件花钱的事情,书坊老板赚了她的钱,她也想办法赚回来。 楚留香一听这话轻咳了起来。乐远岑是一脸淡然,他想到那些却是微微红了脸,而这时才庆幸乐远岑看不见他的脸色。 “我不知道,这要问掌柜才行。小乐,你擅长作画,怎么没见你画过?” 乐远岑虽然擅于画,却不是很喜欢舞文弄墨。“你想让我画什么?是画一幅让你试读吗?” “不必。”楚留香马上就拒绝了。想到乐远岑特意为他作一幅春宫的的场景,他就有些不自在,侧头却看到了她面露笑意,“小乐,你故意的,是不是?” “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乐远岑没觉得看过春宫有什么不正常,而且没人看的话,她就没钱赚了。“如果你真生气了,就许你一个要求,你想让我画什么?” 楚留香当然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他只是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好意思。 不过,乐远岑能开玩笑,这也是他们认识之后,第一次见她开玩笑,那正说明她的心情也确实不错。他之前总有些担忧,一般人遭遇了那一切会哭,但乐远岑没有哭过。可能是他没有看到,而他看到的都是她在笑,他却宁愿她能痛快地哭一场。 “不如你画我?”楚留香也没再想不开心的事情,既然白得一个要求,那也不必错失。“你都没关心过我长什么样子。” “皮相不过是空,红颜枯骨,对此太执着了可不好。”乐远岑笑着说到,“当然,我想有朝一日你定能让无数人着迷。” 有朝一日,却非今日。 因为会让人着迷的不只是外貌,还有更多内在会被无形一起展露出来。以楚留香与胡铁花的本领与性格,某一天会成为人中龙凤,书写一段江湖传奇也不足为奇。 楚留香笑了起来,他尚未想过自己会让很多人着迷,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比不过眼前的一幅画。“你不必以将来的我来夸赞我,因为将来还太远了。你没说画不画现在的我?” “画,我许你了,不是吗?”乐远岑朝着木屋方向走去,“正好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今天胡兄说从镇上带些饭菜回来,我们不必做菜,那么就现在画。” 两人一回木屋,楚留香换了一套干衣服,乐远岑准备好了纸笔,就相对而坐开始将要作画了。 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画画,如果落笔不是问题,那么观察所画的对象则总有费些功夫。 楚留香只觉感到脸上一凉,乐远岑的手指轻轻摸过了他的整张脸,从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脸在升温,也许他的求画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竟还傻傻地跳了下去。 楚留香努力忽视从脸上轻抚而过的手指,转移注意力看向相对而坐的人。 即便已经知道了乐远岑目不能视,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却还觉得其中尽是光亮,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然而,这种感觉太有失冷静,让他又下意识想要逃,隐约觉得如果不逃也许会是万劫不复。 “老臭虫,小乐。我带烤鸡回来了。”胡铁花人未至声先到,下一刻他就飞入了小院,却是看到了乐远岑收回了放在楚留香脸上的手。 胡铁花见状止住了脚步,他想说其实关门是个好习惯,“你们在……” “在画画,你没见过吗?”楚留香很平静地看向了胡铁花,“你今天的动作倒是快了些。” 胡铁花这才看到了乐远岑桌前的纸笔,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撞破了什么好事。“今天,一起喝酒的捕快有事先走了,我一个人无聊就回来了。你们画着,不用管我。” 乐远岑对胡铁花点了点头,就拿起笔开始作画了。心有成竹,则是落笔生风,没用多久就在纸上勾勒出了一幅画。她搁下笔后,笑着对楚留香说,“希望你能够满意。” “太像了!”胡铁花从旁看着先喊一声,“也有些不对,老臭虫没有画上那么好。” 楚留香看着画像有了一瞬的充楞,他怎么可能不满意,不待再想又是被胡铁花一打岔,“什么叫做我没那么好?是我不好,还是你的眼神不好?” “行了,你好,你很好。”胡铁花没再趁口舌之快,难得他也没直接追问怎么想起来画画了。 “先不说这些,最新消息桃花镇换捕头了,听说新捕头叫柳长街。我看他大概四十来岁,也来酒馆喝酒了。关键是还来了另一个人坐下来与他一起喝酒,那个人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桃花镇一直都很太平,可是先来张简斋,又来了我们,现在又是换了新捕头。我怎么觉得有一种江湖中人越来越多的感觉。我还听了一句,柳捕头叫那人阿五,这人与名字也太不相称了。” 第38章 柳长街与那位阿五正在桃花镇的小酒铺子上喝酒。 “阿五, 我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称呼你。”柳长街看着一身布衣的龙五,从初时至今一转眼快要二十年了, “你为何要到这种小地方来?” 龙五抬手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即便他已经是身着粗布麻衣,但仍旧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的那种气质, 那种贵气天成本是在万人之上。 “老柳, 你又为什么要桃花镇这种小地方?你因为它的安乐而来,我为何不能因为它的安乐而来?我快要死了, 死前想要见一见世上最后一位朋友,想要安静地死去,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理由吗?” 三湘龙五,现在的江湖已经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二十年前提起龙五公子, 则是用了‘行踪常在云霄外, 天下英豪他第一’来称呼,他手下的势力遍布江湖, 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只是,仿佛如同所有的江湖传奇一样, 他某一天就消失了, 他手下的势力也被其尽数解散。龙五已死,只余阿五。 柳长街也许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他是一个捕快, 一个武功奇高但是在江湖上并不出名的捕快。二十多年前,因为一桩案子,他与龙五从敌变友, 他们抓捕了在京城附近做下三百三十二件巨案的前神捕胡力。 胡力是引着柳长街进入捕快一行的前辈,更是天下闻名的名捕,临到老了却是仍没有能敌过人心的欲望深渊。 只是,这个案子破了却没有昭告天下真凶是谁,也许是为了给已经死去的胡力保留最后的颜面。也许,因为其中尚有疑点,比如说胡力可能并不只是叫做胡力。他还有一个姓氏——欧阳。 不管其中还有什么谜团,真凶已经死了。 柳长街破了一桩惊天大案,但他还是一个不出名的捕快。 江湖的传说并不需要一个捕快来书写。二十多年里,他辗转多地做着捕快,有时帮农家大妈去找毒杀母猪的凶手,有时去帮忙捣毁一两个诈赌的骗局,有时去帮助查明究竟是不是王家的大毛打了李家的二娃。 这些琐事是江湖传说不会做的,柳长街做了,所以即便他有着一身奇高的武功,但他在江湖上并不出名,也只是一个大隐于市的捕快。 然而,柳长街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龙五公子与秋水夫人之间由爱而恨的往事。仅用一句‘嫦娥后悔偷灵药’,便足以概括出曾经让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反目成仇的故事。他遇到龙五的时候,龙五就是一副病重孱弱的模样,而偷走灵药的人就是他的妻子秋水夫人。 秋水夫人却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一桩与胡力联手所做的大案里。 高手寂寞,难得知己,其实更难去深爱或者深恨一个人。 对于龙五公子而言,秋水夫人死了,他同时失去了所爱与所恨之人,所以这条神龙也消失在了江湖中,成为了无人知晓的阿五。 无人知晓的阿五,与名不见经传的柳捕头是朋友,这也到不足为奇了。 柳长街看着四十出头,其实已经五十来岁,龙五又大上他一轮。 他看着龙五,知道这一次龙五说的是真的,龙五就快要死了。可是他还有些疑惑,神龙将死,真会悄无声息吗? ** 对于乐远岑来说,桃花镇换了一个新捕头,新捕头有一个奇怪的朋友,这个消息与她要去镇上买些御寒的衣物与摸所用字的书籍无关。 第二天,楚留香从张大爷家里借来了牛车,赶了一个大清早就驾着牛车,与乐远岑一起前往桃花镇。 牛车走得比马车慢,为了能在午饭之前达到桃花镇,必须要天色一亮就出门,这也就是胡铁花不同去的原因,他更喜欢日上三竿之后才出门活动。 乐远岑坐在牛车上,她听着山间鸟鸣与牛蹄踏泥,心绪却是无法完全安稳下来。在来到此间后,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了桃源山林,就要前往人来人往之地。 她无从得知其他的盲眼之人迈出第一步走进人群时是什么感觉,但不可能没有一丝的惶恐无助,区别只在于害怕的多寡,区别只在于害怕了还是不是要继续走下去。 这时,楚留香突然开口说话了,“其实,赶牛车也挺危险。我与老酒鬼初来桃源村的时候,他差点就和小刚犟上了。” 小刚就是老张家的牛,一头公牛。 “胡兄不至于与一头牛一般见识吧?”乐远岑顺着楚留香的话问了下去。 她对如何才能更好地赶牛车并不感兴趣,但是说些什么能够让她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情绪,也许这就是楚留香挑起话题的原因。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初来乍到需要借车去运回一些生活用品,这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张大爷说了牛车不算难赶却是最怕惊车,就是牛突然发脾气惊怒了,会拉着车疯跑。” 楚留香说着想到了胡铁花的脾气急,急脾气就难免做事冲动了一些。 “我与老酒鬼都不太懂怎么赶牛车,那天他自告奋勇地说要赶车。去的时候是一路安好,只是回来在出镇的时候迎面来了一头母牛,小刚就不走了。老酒鬼叫唤了好几句都不见效,差点就抽一鞭了。幸而,这一鞭没有落下。 赶着母牛的车把式拉住了他的动作,说是千万不能随便打,你越打,它越不买你的账,会给你发脾气。惊着了之后说不定一头就撞到路边去了。那位车把式与小刚沟通了一番,小刚又是迈开步子乖乖上路了。” 乐远岑笑了起来,“我猜牛与马一样,想要赶好车是要与牛建立感情,如果彼此之间熟悉了,它觉得你是它的朋友了,那么赶牛车也就不那么困难了。楚兄,按你的熟练程度,不会是时不时与小刚去玩耍了吧?” “我?也许如你所言,我是有人见人爱的潜质,小刚是一头聪明牛,所以就连它也感觉到了我的好。它就不舍得对我发脾气。” 楚留香一本正经地自夸后,终也忍不住笑了。关键是,今日坐在车上的人不是皮糙肉厚的胡铁花,他怎么可能惹得小刚生气连累了乐远岑。只是,这一句他却是说不出口。 “我们不必着急赶路,就算小刚想要停下来歇一歇,那就让它歇一歇。越是紧逼它,它就越紧张,也就适得其反。” 楚留香没有再多言,小刚仿佛是听懂了什么,‘哞’的叫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山林有风,暖阳升空。 乐远岑仰头望向天空,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再灼热,是带着刚刚好的温暖。她知道紧张是一种无用的情绪,在如此和风煦日里,心底压抑的紧张与害怕都被碾压在了小刚的牛蹄之下。 ‘楚兄,能够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遇到你,是我此生并不多得的幸运。’ 只是,这一句乐远岑也说不出口,或是不能说出口。 ** 两人来到桃花镇之后,先是去成衣铺子买了衣物。 而后,楚留香要去寻摸暖炉等用品,他将乐远岑送到了镇上仅有的一家书局门口,定下了半个时辰之后在不远街角处的悦来饭馆见面,谁先到谁就先点菜。 乐远岑对没有立即就走的楚留香笑着说,“你放心,这么近的路,我不会迷路的。” 楚留香望了一眼街角处隐约可见招牌的悦来饭馆,他确实有些不放心,因为这是在人来人往的镇上,不是没有什么人烟的桃源村,而人才是潜在危险的源头。 不过,即便他不放心也不能说出来,否则不就显得乐远岑连这样一段路都无法独自行走。“好,那我走了,一会见。” 乐远岑点了点头进入了书局。 桃花镇仅有一家书局,规模还算大有两层楼,可是生意并不太好,她已经可以确定这里并不缺春宫图的画师。 想来也对,桃花镇虽说不算小,但是比起曾经繁华的江南之地,不管是从客流量或是购买力上,那绝对没有可比性。此处的读书人不算多,而就算普通人会去看春宫画,但基数决定了买的人数不多。 那么赚钱之计只能在等一等了。 掌柜听闻乐远岑是来买诗词之类的书,不必是新的版本,最好能是打折便宜卖的,他就指了指二楼,“上楼左手边的架子上,有些书缺角,有些书缺了封皮,诗文内容保证不缺。姑娘可以尽管挑,卖得多,我再算你便宜一些。” 乐远岑依言上了楼,她走得不快不慢就是很稳。 选择诗文来练习摸字的原因有二。 首先既然是摸字,那也就要找不怎么熟悉的书籍,否则都了解内容就达不到练习的效果,医书之类的就否决了。 她不是考科举的学子,所以不可能对诗书倒背如流,至多也就是记得一些喜欢的名句。那么当下不如就去读一读诗书,也许还能有什么感悟,正如白首太玄经出自太白的《侠客行》。 如此想着,乐远岑已经摸索起了书架上的书。 二楼比一楼更安静,似乎仅有她一个人的呼吸与翻书声。正如所料,比起她手书的字,印刷的字迹更难再指尖辨识。她翻阅了一阵才确定了几本书籍,像是《诗经》与几位名家的诗文。 乐远岑一手托着几本书准备下楼离开,却是没有想到直直撞上了一个活人。她迅速地朝后一退,手中最上面的《太白诗选》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乐远岑马上就道歉了,而此刻心中却满是震惊与防备。 因为,这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她来到二楼后,非常安静环境里没有听到他人的呼吸声、心跳声,更可怕的是没有听到风遇到物体后的变化声。 然而,就这样出现了一个活人,那只有一种解释,这个人已经能够融入到风中,他的武功必然是化臻之境。 就在此时,街上忽而刮起了风,一片乌云飘到了桃花镇的上空,一阵过云雨就忽然来了。雨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 ‘咚咚咚——’,雨珠落在了屋檐上。 下雨没有什么不好,但是雨声难免对乐远岑的听觉造成了干扰。 龙五却是笑了,他觉得今日来一次书局是走对了,才会遇到有趣的人。 适才,他并没有站在暗处。如果一个人正面走来必是能看到他,那么还会撞上他就说明这个人看不见。看不见却是能凭着手指的触感摸书读字,这还不有趣吗? “没关系。撞一下,我是撞不坏的。” 龙五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书,他一见到是《太白诗选》,忽而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笑意更深了。 “小姑娘,你读太白的诗,我也读太白的诗。我猜你最喜欢《侠客行》,你若是能猜到我最喜欢哪一首,我就帮你买了这些书,如何?” 不如何。乐远岑很想直言这三个字。 她刚才翻过了《太白诗选》,摸到的那一页就是《侠客行》,因为那是她最熟悉的一首诗。此人无声无息,想来是看到了她刚才的举止。他看到了就能说出来,她却又如何猜到别人喜欢哪一首诗。 只是她不能直言,因为跟前的人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高人古怪,听这人的声音,他老了,应该有五六十岁了,以她目前的情况,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好了,我开一个玩笑。你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一下子猜到我喜欢哪一首诗。 来,书还给你。我喜欢的那首诗名字有些长,我也背不全,不过开篇的内容很有趣。” 龙五不等乐远岑说什么,他就和蔼地笑了,将书放到了乐远岑手中一摞书的最上方。“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你觉得呢?” 乐远岑尚且不解其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觉得好或不好,重要吗?” 龙五就站在窗边的位置,他沉默着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着街上的来往人群。 雨骤然落下,让很多人都猝不及防。这场雨不会太久,但摆摊的人还是要收摊,行人也要避一避雨。 街上的人都想要往屋檐下躲,那么从远处急速而来,手里握着一把伞的身影反倒有些显眼了。 “不重要,别人的看法确实不重要。是我多言了。”龙五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再与乐远岑说话,就朝着角落里走去了。 乐远岑一听此言,她也不想再继续多呆,谁知道呆下去还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谈话,一个不注意踩到了什么事情里。她稍稍加快了脚步下了楼,迅速结了账,接过了打包好的书就走出了书局。 只是,乐远岑走到书局门口,却是无法再往外一步。 屋檐之外是落下的雨,倒不是怕书被打湿,而是街上的人群因为突来的雨有些乱了。车轮滚动、脚步纷踏、收起摊位等等声音汇入耳中,此时踏出一步,说不定会撞上什么。 乐远岑提着书籍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第一次来到镇上,着实无法完全分辨这些声音,无法从这杂乱的声音里找到前往悦来客栈的路。 然而,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更是添了一分杂乱之感。 此时,一道略带喘气的声音穿透了一切的纷乱,“小乐——” 楚留香握着伞飞奔到了乐远岑的身边,他的头发难免有些湿了。只是如果撑着伞来,那么动作总会迟一些。这种情况下,他只希望能快一些前往书局。 “我来了。”楚留香这才打开了伞,“没让你等很久吧?” 乐远岑听到雨打落在伞面的声音。 与雨滴击打在屋檐的声音不同,它落在伞面的声音似乎格外的柔和。 乐远岑笑了起来,走到伞下。“没有等很久,我们走吧。” 楚留香却是没有动,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笑容,觉得一把伞已经隔开了整个世界。 伞下是两个人,时间仿佛可以停止,让外面的风雨与喧闹闯不进来。 “楚兄?”乐远岑疑惑地望向了楚留香,“怎么了?” “没什么。”楚留香将视线移到了街上,“走吧,去吃饭。这雨不会下太久,等雨停了,我们再回去。” 两人离开了书局,而柳长街则是走入了书局,他走向了二楼就看到了凝视窗外的龙五。 “你怎么有雅兴来书局?”柳长街觉得他似乎总在问此类的问题。 龙五招了招手,示意柳长街来看街上的雨景。“你看,雨美不美?” 柳长街不觉得龙五是在赏雨,他看向青石街,只见到一把油纸伞下有两人。 显然,少年为了不让少女淋湿,微微倾斜了伞,两人越走越远。 龙五又问到,“老柳,你说人活一辈子,什么东西最是无用?” 柳长街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龙五要说什么。 “只要不是无心的人,总会有感情。最怕的莫过于年少时就遇到最美的感情。” 龙五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书局里格外的凄凉。“因为百无一用是情深!” 第39章 “阿五, 你约我来书坊,不会就是同我感叹什么情深情浅吧?我们都一把年纪了, 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都过去了。至于后辈如何, 天衍四九,尚余其一, 你难道还想算尽一切不成?” 柳长街没有顺着龙五的话说下去, 他总是相信万一的存在。“别拐弯抹角了,直说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龙五收敛了悲伤的心绪, “我来书坊,无非是为了一本书。老柳,这些年你辗转多地,不会真的就是帮人去找杀猪的凶手, 或是处理一二两银子的纠纷吧?我想我们所做都是一样的, 你应该听过一首诗, 天上白玉京。” 龙五仅是念了一句,柳长街身上的气势则是一变, 不再是那个拿着一把破刀的捕头了。 “人间有青龙!”柳长街低声缓缓念出了这五个字。他认真地看向龙五,看来龙五也确定了青龙会的存在。“我曾经怀疑过你, 后来你成为了阿五。我这些年都没有能够调查到青龙会的踪迹, 你知道了什么?” “你变了,我们认识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直接的一个人。”龙五虽是这么说,但反而有些高兴,因为有了信任所以才能如此直言。 “我知道的就比你多一点点, 那条青龙沉眠很久了,但是我怕它会醒过来。青龙掠世,天下臣服。青龙会亦正亦邪,关键在于谁唤醒了这条龙,或者说毁去了让它醒过来的可能。” “所以呢?”柳长街觉得自己老了,老了就力不从心了,不似年轻的时候能够杀伐天下了。“你想怎么做?” 龙五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抛给了柳长街。 这是一本封皮有些破了的《太白诗选》。 柳长街匆匆一翻里面的内容,这就只是太白的诗。他本是有些不解,但立即灵光一闪想到了刚才离开的伞下之人。“你把什么送出去了?” “我将一些线索记载于《太白诗选》之中,原本我想把书藏着这个书局。桃花镇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就让一切交给上天去定夺。只是,我恰好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你说得对,后辈有他们的缘法,我们也该不那么操心了。” 龙五说着又想到什么就笑了,“你还记得夜帝吗?我小时候听过夜帝的传闻。一晃五十多年了,铁血大旗门很久没有门人在江湖走动了。却是没想到在这小地方,我见到它的门下传人。” 柳长街也有些惊讶,他当然听说过夜帝。 夜帝、日后与‘风雨雷电,武中四圣’并称中原江湖中六大高手,他们的武功都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夜帝武功盖世,为人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却是也有不可得,没有能够得到日后的垂青。至于铁血大旗门,后来出过铁中棠那般的英雄传人,只是这些年铁血大旗门确实销声匿迹了。 “我从不认为铁血大旗门彻底散了,有门下传人出现也是正常。” 龙五摆了摆手继续说,“你是看什么都看淡了,就看什么都正常了。那我再说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武功,能够让经脉尽毁之人练习,成为傲世天下的高手?” 柳长街原本想说这是痴人说梦了,但他由夜帝想起了一种武功,那当然不是夜帝所练的武功,而是夜帝夫人所练的武功。 “我觉得那还是没有的好,它太痛苦了。据我所知,世上有三个人练过这种武功,两个都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失踪不见了。” “没错,唯一成功的人就是铁中棠,不过那也是夜帝夫人传功于他,才能让他成了,而今那两人都已经死了。余下一个不知死活就是的燕南天,他在十几年前不知所踪,听说是被十二星相的人所杀,又听说是被恶人谷的十大恶人杀了。” 龙五摇了摇头,“江湖人以为嫁衣神功不过是他人做嫁衣,却不知它确实是顶级神功,一旦练成也就快天下无敌了。不过你说得对,要练成这种武功太痛苦了,但对于有些人而言是别无选择。” “我却觉得这一门受诅咒的武功。你看主动去练功的夜帝夫人,她练了嫁衣神功后瘫痪多年,直到传功铁中棠才回光返照地恢复了正常。还有不知所踪的燕南天,他如果活着,这十多年怕也是生不如死。” 柳长街将《太白诗选》放到了书架上,他叹了一口气,“铁中棠其实算不得主动练功,而是夜帝夫人把功力传给了他。如果真有第四个人去练习这门武功,也不知会是如何?你难道得到嫁衣神功的心法了?” “你以为我真的无所不能吗?我当然没有得到,只是查到了一点线索,一个有关欧阳家的秘密。当年胡力一事之后,我就去着手调查欧阳家。当世人杰欧阳亭,他将天地五绝请了去,要创出一套五绝神功,后来他们都没有踪影。” 龙五说到这里急促地咳了起来,喉间已经都是血腥味,他是真的不行了,才把那些可能的线索都交给天意。“他们似乎是去了一处密室地宫。二三十年了,人必然是死了,只不知密室里有些什么。” 柳长街已经能够肯定龙五送出去的那本《太白诗选》很不简单,但既然已经送出去了,那么一切就交给后辈去烦恼。后辈怎么选择,他们这老家伙也就不插手了。“不说这些了。你把烦恼送走了。那我们就再去喝一顿酒,此酒过后,只怕是要下辈子才能同饮了。” ** 乐远岑带着一摞书回了桃源村。当时她走得太急,而将一摞书的捆绑线拆除后,她重新一掂量《太白诗选》就知道它被换了,因为这本书轻了一点点。 封皮也同样有所破损,开篇的第一首诗则是书局中那位怪人所念的‘天上白玉京’,这首诗太长了,她还不能一一摸出出来。但是她能够肯定的是这本书不是诗选,因为翻过这首诗,后面那一页开头则是‘四大神功,所归何处?’ 一触及此,乐远岑就合上这本书。 不论这本书的内容是真或假,这里面势必记载了很多秘密。也许是能够帮助她找到一门可以在断脉中练习的武功,但都要再等一等,起码等到她能够随意地摸出任何一本书上的字。 等到渡过这个冬天,就差不多又是练了半年了的龟息功,那就应该能让她聚集起一些内力去练习使用轻功。能够用一些轻功,又能断文识字,才能够去谈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神功。 不过,也不一定要舍近求远。楚留香说过等他师父来了就问一问可能性。 乐远岑觉得楚留香与胡铁花的功夫在同辈之中已是佼佼,他们的师门必然不凡,那他的师父必定见多识广,可以给出一份答案。她希望能是一个好的可能。 乐远岑已经猜到了那个在中年人的身份,她在离开书局的时候,掌柜叫了一声柳捕头,说明是柳长街进入了书局,那么那个人就应该是阿五。 阿五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书留给她,这个秘密不如就暂且搁置在被子下面,她忍得住好奇心,不到时候不去翻阅,也免得徒增烦恼。 时间匆匆就到了腊月。 乐远岑在这期间又去了几次桃花镇,她没有去主动打听阿五,但是根据胡铁花的小道消息,新上任的柳捕头来了没多久就打了一副棺材,落葬了一位朋友。 胡铁花偷偷去看了一眼桃花镇外的墓地,还真找到了阿五的墓碑,依照时间推断,阿五在把书给她之后,很快就死了。 她觉得柳长街可能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只不过有几次她路过衙门与柳长街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提及此事,就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叩叩——’楚留香轻敲了两下房门。 在听到乐远岑说了请进后,他才推开了门,一进门就有股暖意迎面而来。 时节到了腊月末,山里开始降雪,房里烧起了暖炉,屋内外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两个多月以来,乐远岑都有在在研习摸书辨字,这却是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事情,因为需要另一个人去同步确认究竟有没有摸对字。 白日里,楚留香需要练功,晚饭过后则是摸书的好时候。 两人每天随意挑一本书,随便翻到哪一页让乐远岑去辨识,每日读上六七页。经过两个多月,乐远岑摸书辨识的速度是越发快了。 “老胡今天不回来了。他托人送了传了话,有人帮忙带着师父书信到了桃花镇,信的内容是说师父要开春之后才能赶回来,因为师叔要在雪山上等一株花开。” 楚留香知道那必然不是普通的花。只是如此一来,有关续脉的武功线索就要再多等上一两个月。“送信的人受了些伤,老胡就留在了医馆里。我们明日不如也去探望一下,那人是叫姬冰雁。” “静待花开是一桩美事。何况深冬赶路不如就呆在上山,开春再回来也好。” 乐远岑并不着急,她的耐心已经被练得越来越好了。“明日去探望姬冰雁之后,不如明天顺便去买些年货回来,很快就要年节了。” “好,听你的。”楚留香没再谈这件事,就随便抽了一本书,翻了一页放在了乐远岑手边。 乐远岑摸着书页上的字,这是翻到了《诗经》的《郑风》篇,就顺着书页念了下去,直到摸到了之后的第七页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此句话读完,今夜的读书就该终止了。一时之间,却是有些安静。 乐远岑能感觉到楚留香的目光没放在书上,而是停留在了她的脸上。“楚兄,你还没说我念得多对不对?” 灯下看美人,烛火摇曳之间,楚留香确实走神了。 他这才匆匆拿起了书,像是在确认的样子,“对,你念得都对。” 乐远岑微微挑眉。她的听力很好,可以确定楚留香拿书之时,书的上下调转一下,他手里的书拿倒了。 楚留香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尴尬地笑着放下了书,“虽然我没看书,但是我都有在听。你说得对,就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乐远岑闻言愣了一下笑出了声,“你这样可不好。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我要的是读书,可是你仗着自己名叫香香,就想做主为我添香吗?” 第40章 “香香?”楚留香念着这两个字, 他呆了一下就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要不然, 我就顺理成章地认了香香这个名字。” 其实,屋内根本没有燃香, 究竟是谁为谁红.袖添了香, 让他不太灵敏的鼻子都觉得真的有些暗香袭来,也许正因为燃了一瓣心香。 乐远岑听闻楚留香的笑声, 她的右手也摩挲到了书页上的那行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才刚露出了浅笑,却又想到了被子之下压着的《太白诗选》,就急速地抽离了放在书页上的手。 “别惦记着改名字了。”乐远岑站了起来将《诗经》放到了书架的最上方, “天色不早了, 你该休息了。” “岑岑, 你……”楚留香看着背对他的乐远岑,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 却又不知能从何开口。 乐远岑暗中吸了一口气,转身笑着说到, “你可以的, 还真喜欢上改名字了。回吧,留在这里是等我讲故事哄你入睡吗?可是我读书累了, 不想讲故事了。你真要听故事,下次吧。” 楚留香见乐远岑笑得非常温和,知道他是真的被赶出门了, 心里也有了一丝委屈,但他终究不是勉强人的性格。“那我走了。晚安。” 乐远岑听到了关门声,她摸向了藏有《太白诗选》的床被,想要将它拿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冬雪已至,深山难出,就再等一等,她也想等一等。 翌日,旭日初升,却是没有能化去山林里的雪。 两人再是驾着牛车去了桃花镇,今日很有可能还要在车上运一个人回来。年节将至,镇上的店铺都会关门,姬冰雁要养伤却无处可去,不如就将他也接来。 这次去镇上并非两手空空,还带了一份谢礼给柳长街。胡铁花传话说得不全,但提到了是柳长街斩杀了那些追杀姬冰雁的人。 等来到医馆才知道姬冰雁所受的伤并不轻,胸前与腿上都挨了挨了一刀。他之前在青海与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结了怨,这次进入巴蜀一带时又遇到了碧蛇神君,在山里遇到操纵蛇的对手最为麻烦,如果不是遇到了柳长街出手很难说会遭多大难。 “那就多谢了,这些我带回去与衙门里的兄弟分了。” 柳长街巡街时顺道去医馆探望了姬冰雁,他并未推辞那些山货的谢礼。他在接下谢礼之后没有多留,像只是去确认姬冰雁的伤情得到控制就走了。 不过,柳长街走到医馆的小院里回望一眼屋内,正是看到了乐远岑望向了屋外。 有些事情等了两三个月,今日也该说一说了。 在巡街结束后,柳长街就看到了走向衙门的乐远岑。“走吧,我请你喝一碗水。” 是一碗水,不是酒,也不是茶。 两人就在街角处的小摊边喝了水,出摊的大叔给了两人各一碗水之后就暂且离开了,他拜托柳长街看一看铺子,而他要去吃口热的午饭。 冬日里的水凉得快,开始还冒着热气,转眼间就要凉了。 凉的不只是水,这样的冬日,街上似乎除了端着水碗的两人就没有人往来了。 “我与阿五初见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要叫柳长街?因为长街是很美的名字,我总想自己是一条长街。杨柳如茵种在长街的两侧,街上是各式店铺,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人从我身上走过。姑娘、少年、孩子、老人,他们就在身上聊天闲逛,那真是太有趣了。所以,我到处去做捕快,去见一见不同的长街。” 柳长街也不管是否突兀就了起过去。他说着过去就笑了起来,他的眼角难掩皱纹,但此刻眼中闪烁孩童一般的幻想,但是他笑着笑着,还是不再笑了。 “只是,我走了近三十年,我不能骗自己说街上没有凶徒,而每多走过一处,我更能明白黑暗无处不在。我能做的不多,或者说杀之不尽。等到开春,我就要离开桃花镇了。小乐,今天我们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那样一个地方,不知在何处,不知有多少人。他们抓了少女,刺瞎双眼,毁去经脉,要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柳捕头,你见多识广,听说过吗?” 乐远岑并没有对谁提起此事,说与不说都是无用的,因为她一点线索都没有,要从哪里查起?原主的记忆太模糊了,她甚至连原主的家乡在何处都不知道,连其双亲家人的样子也都是一片模糊,更不提其他了。如今,她还不死心地问一问柳长街,其实也知道了必然的答案。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你知道那些人被抓是为了什么吗?” 柳长街不是不痛恨那种恶行,而是他知道查无可查。江湖的水.很.深,每天都有人死去,江湖那么大,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不是海底捞针,而是期待上天开眼。 “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没能透出任何线索。” 乐远岑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幕后人的目的,是只为了折磨,还是为了其他? “我只听了一字。在我逃走时,其中一个领头人喊了一个‘杀’。如果我再见到他,一定能听出这个声音。” 柳长街叹了一口气,“我问你,你觉得还可能见到那个人吗?如果你是那个主使者,有一人逃了,你会怎么办?” 乐远岑握着水碗的手一抖,她将碗放到了桌上。 “既然找不到尸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人一个不留。换了地方,毁去所有证据,等上一段时间再作案。这段时间可能会让他更加的缜密,到了无处可查的地步。” “你能想到的,一定没有对方狠辣。我可以带着这个谜团去查,可是短时期内只怕是石沉大海,不会有所发现。” 柳长街也是有些不甘,但是这些年的捕快生涯让他不再意气用事,“与黑暗做斗争,就要耐得住身处黑暗。我们一定要抱有希望,却不能盲目乐观,因为是在恶鬼做斗争。稍有不慎,就会也沦为恶鬼了。” 柳长街想起了引他进入公门的胡力,不正是如此被欲望深渊吞噬了。 他又想到了龙五送出的《太白诗选》,青龙会亦正亦邪,他还能活几年?他也怕乐远岑会做出入魔的选择。 “我与阿五相识是因为一桩大案。当时,我的引路人让我认为案子是阿五做的。阿五的武功很高,要逮捕杀了他,只有先取信于他。那个时候,阿五要夺回治病的灵药就请了三位江湖人帮忙。我用了这三人的命才走到了他的跟前,让他信了我。后来案子越查越明白,胡力才是真正幕后主使者。” 柳长街看着自己双手,那三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一旦踏入了江湖,没有谁的手上没有血。问心无愧根本不可能,因为你的选择影响地绝不是你一个人。你看这街角,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有的人也许想要和你一起向左走,你选择了推开或者接受,结果就会不一样。环境、时间、经历会改变一个人,你我在做选择的时候,也就难免做了那个推手。” 乐远岑明白这个道理,要说真的没有一丝愧疚也太难了。只能说,于心有愧也就有愧了。她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我只求不怨不悔。” 柳长街看着乐远岑,他想到那日所见的雨中伞景,又想到练习《嫁衣神功》的痛苦,与青龙会之事背后的危险。他明知言之无用还是说了,“小乐,人生匆匆数十载。我走过很多地方,江南最美,偏于一偶,安居乐业,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乐远岑何尝不知道江南美,就算她不执著于报仇,但也不能偏于一偶,因为一个更隐秘的理由。 她怀疑如果没有高深的武功,就无法在平安地进入下一世,因为不会有好运遇到第二个助她养魂的神雕了。这个怀疑不能去证实,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魂魄受损之苦。 乐远岑望向天空。天空之美让人向往,她期望某日可以前往九霄之上,所以她必须存在着。 “柳捕头,很多事情都可以选择,但总有些事情别无选择。” 至于其它,真的只能给交天意。 ** 姬冰雁在桃源村住了下来,等他渡过深冬,养好了伤再想着接下来去何处。比起没有在意过钱财的楚留香与胡铁花,在赚钱这件事上,姬冰雁还稍有远虑。 他说了如果那一天不再仗剑走天涯,就去想要去做一方巨贾。那个地方也选好了,就去西北大漠边上呆着。因为他喜欢江南的诗情画意,也喜欢仗剑走天涯,如果某日不这么做了,必是伤心至极,那就离那些过去越远越好。 乐远岑也想着如果能遇到第二个章掌柜就好了,她笑着说起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她也提供一些书画上的支持。至于是怎么支持,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时候,就被楚留香拉着一起去了河边。 时至二月初,河水结冰未化。那就敲开一个洞,继续到下水练功。 楚留香说他已经找到用皮肤呼吸的感觉,应该就在这一两天能够成功。那么作为提供这套武功的乐远岑,她最好是能来见证这一刻。 也许是屋外的空气更新鲜,乐远岑答应就陪他这么几天。 乐远岑坐在岸边的大石上,闭眼运行着龟息功,她过了许久才听到了哗啦水声响起。今日楚留香在水下呆了近半个时辰,那就是成功了。 “岑岑,我做到了。”楚留香说着就一跃上岸,什么都没有多想要拉住乐远岑的手,不过在最后时分想到了他的手太凉了,才匆匆收住了手。 乐远岑站了起来,既然楚留香是做到了,那么也该回去换衣服。这样的天气,内功再好,也不能穿着湿衣服吹寒风。“恭喜你。大半年了,确实值得恭喜。” 楚留香却是有些失落。“你就只有对我说一句恭喜吗?” 乐远岑忽视了那份失落,“不然你还要怎么样?” 他要怎么样? 楚留香走了一段路之后,终是站定看向乐远岑,“我练成了,也是对你给出这套武功的肯定。所以,你能不能赏我一个奖励?” 乐远岑闻言也没说不好,看来楚留香还是真想怎么样。“我还要给你奖励?你也真会算。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我笑一下就好了,开心地笑一下。”楚留香说着就期待地看着乐远岑的脸。 笑一下?乐远岑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吝啬一个笑容。 下一刻,她就感到脸颊被两根冰冷的手指快速地戳了戳。 楚留香伸手快速地戳了戳乐远岑的两个酒窝,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一直都没敢去做,今日总能如愿以偿了。 不过,他才戳了一戳就转身跑了,边跑边说到,“不许生气,这就当是给我的奖励了。” 乐远岑没想到会是要如此奖励,她也只能笑着摇头,快步走回了木屋。“楚香香,你真是幼稚。” 楚留香一脚踏进小院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这个称呼,又是看到胡铁花提着一壶热水从厨房出来了。 胡铁花一本正经地说到,“楚香香,这是给你的热水。” 楚留香看着胡铁花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憋笑,“想笑是吧?你笑啊。胡花花,五十步笑百步。” 哈哈一声,却是先从另一侧响起。 胡铁花手中的水壶被楚留香拿走了,他看向了倚着门框的姬冰雁。“你笑什么?你听听,姬雁雁,你没好到哪里去。” 这都谁起得好名字? 乐远岑在走入小院时觉得,比起楚香香、胡花花、姬雁雁,乐岑岑这个名字太叫得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 这个世界是综武侠,还包括了绝代双骄与短篇七杀手 第41章 冬天总会过去, 春风吹化了冰封的河流,吹融了积雪的山路, 也将要吹开山间的桃花。 只是, 春日来了,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 乐远岑在能够迅速摸出不同质地书籍的文字后, 还是翻开了龙五所留的《太白诗选》。开篇是‘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在这一首有些意味不明的长诗过后, 就提到了龙五认为的四大神功,这里所指偏向内功心法,分别是《无相神功》、《四照神功》、《明玉功》、《嫁衣神功》。 不过,前两者早就不知所踪, 余下两者近百年来倒也还有记载。 《明玉功》被移花宫所藏, 据闻练习它的邀月就要快达到第九层, 近乎要是天下无敌的境界。因为明玉功不同与其他武学,它有一个非常特别之处, 在达到大成之后与人对战,内功不会损耗, 体内真气生生不息, 而消耗的只是体力。 如此圆转通明的境界着实非常罕见,相比之下, 神功大成会青春永驻这一点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至于最后的《嫁衣神功》,这在江湖中被人称作是傻子才会去练的功夫。顾名思义,练习它的人就是为了别人做嫁衣。 因为嫁衣神功练习到了七八层境界之时, 必须废去一身的功力,或者说将尽数功夫传给旁人,否则就会经脉爆裂而亡。有关这一点,近百年唯一练成的铁中棠则是得功于夜帝夫人。 ‘世人皆言嫁衣神功绝不可练,虽然即便是练到七八层已经能匹敌明玉功,然而不得不毁去一身武功,或是尽数传给旁人。世间有几人能够如此果断狠绝?’ 龙五在其下做了批注,‘然而,舍得舍得,无舍无得,只有能狠心地舍去,才能够置之死地而得到。’ 乐远岑读完了有关四大神功的论述,她的手指停留在了‘嫁衣神功,筋脉寸断’等字眼上面。此时,她的心情有过一瞬的激动,却又很快恢复了镇静。 假设龙五所述为真,明玉功着实不错,但却不一定是适合她。而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荒谬不可以练习的嫁衣神功,反倒是有可恰好合适她。 既然嫁衣神功需要在练到七八层时自废武功,这一过程必然也是伤及了经脉,但以她的见解来看,这些内力并非是从身体里消失了,而融入了断裂的经脉之中,而再重拾练起的过程则能功比之前一次更加迅速。 正如明玉功的罕见一样,能在断脉中练习的嫁衣神功也是非常罕见。 乐远岑不知道以她的情况究竟能否练得嫁衣神功,但这似乎是至今为止所知的唯一可能。 问题只在于哪里能够得到嫁衣神功?龙五并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嫁衣神功本是有铁血大旗门的创立者云铁二人所创,但是铁血大旗门已经毁去了这门功夫,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它让练习者太过痛苦,是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然而在十多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大侠的燕南天练得了嫁衣神功,不过他也失踪很多年,江湖传言就是练了这种武功已经死了。却是侧面佐证了《嫁衣神功》总还流传在江湖的某一处。 某一处是何处? 这就是《太白诗选》后面的内容了。 龙五话锋一转,说起了他这些年在调查的事情。 天上白玉京,人间有青龙。 青龙会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有江湖的那一天就有了青龙会,无从得知是谁创立了它,但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就会有青龙会的影子。青龙不会死去,它只能沉眠着,等待有缘人将它唤醒。 这是一条亦正亦邪的神龙,就看是谁掌握了它。 根据龙五的调查,青龙会已经沉眠了起码有近百年。 然而,分久必合,他觉得极有可能在这一二十年里,青龙会就会被人唤醒,可能是有心而为,也可能是无心所得,但是一旦青龙在黑暗中醒来,很难说江湖上是否还有人能遏制其势力发展。 龙五有这样担心的理由,因为他就是青龙会踪迹的探查者,在这一过程中学到了一种武功《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之中的一二则武功。 与前面提到的四种偏于内功不同,这是一种偏于使用招式的武功。 大悲赋原本记录了七种最邪门的武学,龙五只查到了两者,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天移地转大移穴法。 乐远岑摸过了龙五所留的两篇武功心法,她不是没有见识的江湖新人,一读这两篇心法就知道了大悲赋的邪异。 以搜魂手为例,它并非类似九阴真经的摄魂大法,而是在大成之时可以在瞬间抽干人的血肉,使人如同被击毁了魂魄整个人变得干枯憔淬,只留下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如此邪门的武功,是在查找与青龙会有关的线索时所得,说得明白一些,谁也不知道青龙会里面还会有什么。传说青龙会有十二堂、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如同一张紧密的大网,谁得到了就会让天下臣服。 龙五认为青龙会本身是没有正邪之分,有正邪之分的是人。 他不知道后来人会怎么做,只得留下了一些可能与青龙会有关的线索。 这不是说那些地方一定与青龙会有关,而是在那之中会有一点线索,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一探的地方。 其中提到了三处,大约是在三十年前,欧阳亭请了五位当世高手去合创一门神功。欧阳亭本就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为了创立神功搜罗了很多的武功与其他资料,这里面很可能就会有什么。 还有两处则更神秘,一为麻衣教,那里是避世的江湖怪人隐居之地,一为消失不知何处的西域魔教,也许在大漠或者雪山之中。 《太白诗选》最后留下了两幅地图,一幅比较清晰是欧阳亭的地宫所在,另一幅较为模糊是麻衣教的所在。 在末尾处,龙五最后提了一句,但凡武林世家与传承已久的门派,不可能对青龙会一无所知,比起没有师门支持的独行客,他更怕的是来自于以上两者之中出现了对青龙窥觊之人。 乐远岑反复读了好几遍的《太白诗选》,终是露出了一个苦笑,因为她非常明白了龙五将此书交给她的原因。 如果想要去找《嫁衣神功》,最好就是去欧阳亭的地宫先探查一番,江湖人虽然绝不练嫁衣神功,但说不定有心法藏在了地宫中。 而想要去查找那个藏在黑暗中线索全无的真凶,不如就去唤醒青龙,至少是可以借用青龙会的部分力量,或者说不要让敌人得到。 这是一条路。 龙五将选择权教给了她,她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就在世外桃源中安度一生,不必搅入江湖是非。 一条是黑暗险途,一条是安乐大道。 在选择时,谁都有过犹豫,但还是要做出选择。 ** 时节变化,四月中旬,春日渐暖。 乐远岑却觉得尚有几分春寒料峭,也许是寒在心间。 她已经重新开始练习轻功两个多月,这个过程并不怎么好受,因为由龟息功所汇聚的内功要被灵活运用到了断裂的经脉中,还要求得身轻如燕,真是极为折磨人的考验。 即便再折磨人,不断地飞到一半就断了内息会跌倒,但也要继续下去。一身轻功起码能帮助行路或是逃跑,轻功可以说是人入江湖的必备武功。 摔着摔着也就习惯了,能够辨析体内的气息会在什么情况下时断时续,也就能从距离地面一丈距离慢慢提升到更高处的练习。 乐远岑飞纵在枝头,这两个月来重拾轻功让她切实懂了为何江湖人绝不练嫁衣神功。没有任何实力任人宰割是很可怕,但是从高中跌落尘埃,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力量更加可怕。 有几个人能经受这种落差,从尘埃中爬起来重新来过?能够主动去这样做的人,也许距离道之一字就很近了。 此时,一缕暗香飘到了乐远岑的鼻尖。她掠向那个方向,是在一处树枝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伸手摸索了一番,便知是树木曾经受过伤,留下了斑驳的伤口,后来这一块树体结香了,也就是形成了所谓的沉香。树上所露出的不及手掌大小的部分,乍一摸犹如朽木,却是散发着异香沉沉。 沉香难觅,好香难寻。 更年累月的沉寂与风霜雪雨的磨砺,才能形成一块好香。 乐远岑想到了什么就将它割取了下来收入了怀中,又是继续在树林之间练习轻功。她希望能够飞得更快更稳一些,毕竟这是逃命的技能。 只是,楚留香对于乐远岑在树林间练习轻功,是既惊讶又担忧。 张简斋已经断定了乐远岑断脉难续,大半年来的调养成效却比张简斋想得要更好更快,已经完全养回了身体的元气,但那并没有能够对修复断脉有什么帮助。 龟息功很是神奇才能让人在断脉中慢慢累积内力,而更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乐远岑能够忍常人不能忍在这种情况下练习轻功。 楚留香远望到林间的身影,他想说其实乐远岑不必如此痛苦,因为他可以带着她一起飞,但他不能这么说,因为乐远岑绝不会同意。 有的人就算被打断了筋骨,还是会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力想要飞上天空。 这一生,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不似在人间,而从天上来。 即便还有这般意志的人出现,却也不再是闯入他的心底,扎根在心中的乐远岑。 为什么命运要那样残忍?如果她不曾遭受这一切苦难,怕早就是鹰飞长空,他们也许可以一起逍遥江湖。 楚留香压下了那种心痛,师父就要来了,他希望能够有一个好消息。万一师父都想不到解决之道,那乐远岑该怎么办,而他又该怎么办? 就在走神之时,他猛然发现远处乐远岑的情况不对,她可能又在一瞬间无法控制内息从空中径直坠落了下来。只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高度太过惊险,让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楚留香的脑袋一空就朝着那处飞了过去,一把接住了差点摔到地上的乐远岑,随后就听到了‘咔’的一声,那让楚留香微微蹙眉。 “你为什么要来接!我说了,不用管我。”乐远岑带着三分怒气说了这句,就立即从楚留香的怀中翻身跳了下来。 她知道刚才有多么惊险,身体内的真气忽而中断了,但她无论如何都能逼着自己在落到地面上凝集内力,减去一大部分冲力造成的伤害。 “我……”楚留香被吼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乐远岑确实说过不必去管她摔成什么样子。“我就是怕你伤得太重,刚才的高度太高了,摔下来会很痛的。”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她怒的地方并不只这一点。那道筋骨错位的声音,是从楚留香的脚踝处发出来的,他是来得太急了,根本没有能来得及控制好角度接人,就折伤了自己的脚。“那你不痛吗?你的脚不痛吗?还不坐下,站着是想要让伤势更重。” 楚留香这会感到了左脚脚踝上传来了刺骨的痛,这种痛他很久没有感觉到了。 从九岁开始练习轻功,除了刚开始的一年里会摔伤,在后来的五年多里,他还受过其他的伤,却从没有因为轻功使用不当而受伤了。 今天的受伤是一个例外,他根本没有多想,一切就是从心而为,希望乐远岑不要受伤就好。“我没事,像是脱臼,不是骨折。” 乐远岑也蹲了下来,她快速脱了楚留香的鞋,仔细地摸上了他的左脚踝,那里已经肿了起来。“是脱臼,不是骨折。这也许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脱臼我会接。” 只听得又一声‘咔’。 楚留香没有感到痛,准确地说是脚上的痛减少了很多。也就是在乐远岑话音刚落,她双手一动就将他脱臼的脚踝正位了。“岑岑,你的手法很好,一点都不疼。” 乐远岑再确认地摸了摸楚留香的脚踝,确定是接对了位置,她才抬头笑了起来,“谢谢夸奖,我刚才没说,我学过理论。这是第一次下手,幸好你不痛。不过,痛也没办法,第一次总是难免痛,多来几次就不痛了。” 楚留香见乐远岑笑得温柔,当然看出了这温柔背后的怒气。“你别气了,我听话,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乐远岑没有说话,她撕下了楚留香的衣袖,将他的脚踝捆绑固定了起来,就算接好了骨头,但也不能马上受力走路。 她明白楚留香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恰恰相反,他大多时候很冷静,冲动是因为在乎。他在乎到了忘了冷静,只能来及去顺从心中本意。 既是如此冷静,为何还是动了情? 乐远岑想着控制住了手上有些不稳的动作。 她也想问这个问题,她明明如此冷静,为何还是动了情。因为在意,才会为其伤痛而有了怒意,怒意之下是心痛。 她知道什么是对一个人好,不是看他拥有多少,而是他愿意付出多少。楚留香会在轻功上失手,那真像是一个笑话。 乐远岑淡淡地问到,“你说,你是不是傻?” 楚留香也觉得自己傻,但他控制不了地载了进去。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感情,偏偏一面惊鸿,不知不觉间就再也挣脱不了。“那你说我傻不傻?” 乐远岑无法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笑着说,“我说的话,现在你怎么回去是一个问题。胡兄与姬大哥都去镇上要晚上才回来,你这脚起码要静养几天,走山路会伤上加伤。这里并没有拐杖之类的东西,所以我背你回去吧?” “我不要。”楚留香当即就拒绝了,这也太奇怪了一些。“你……” “我什么?你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难道是我抱着你回去?” 乐远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这比背有些难度。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下来的,我还是能背你走一程。” 最终,楚留香还是被乐远岑背着回了木屋。他的头靠在乐远岑的肩上,觉得当下的情况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岑岑,你不觉得应该是我背你才比较合适吗?” “对,原来该是我摔的,你就可以背我了。是你非要抢了先,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受累背你了。” 乐远岑注意着不让楚留香的左脚碰到山林间的树枝,“现在,你后悔也迟了。” 楚留香闻言却是笑着了起来,他不后悔,就算感觉是奇怪了一些,但这般的难得其实也不错,该说是非常好。“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你说,要不下次试一下,让你抱着我?” “乖,你就是脚踝脱臼而已,别胡言乱语。”乐远岑才没那样奇怪的想法,而她一步步踏着山路,山路总会有尽头,她在心里不得不问,他们还会有下次吗? ** 晚上,胡铁花回到了木屋,他见到楚留香伤了脚踝就是瞪大了眼睛。“老臭虫,你这是怎么了?” “轻功失误,扭了一下而已。”楚留香像是没事人一样,他推开了胡铁花凑过来仔细研究的脑袋,“你可以不要一惊一乍吗?” 胡铁花围着楚留香转了几圈,喝了几口酒压了压惊,他又神秘兮兮凑到楚留香耳边说到,“老臭虫,你其实不是把腿摔坏了,我看你是把脑子摔坏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O(≧口≦)O,我晚了。。。。。。 第42章 认为楚留香脑子摔坏的, 不只是胡铁花。 在小半个月后,楚留香的师父铁壹与师叔云贰来到了桃源镇。 “你看到没有?他居然是扭伤了脚, 我教出来的徒弟居然扭伤了脚。” 铁壹忍不住对着云贰如此说着, 此次他来到桃源村,是真没有想到楚留香能给他这样一个‘惊喜’。“他怎么不把脑袋给扭了?” “你这是什么话!马有失蹄, 人有失手, 这是谁都会遇到的事情,人会受伤很正常。你为什么不为小楚练成了皮肤呼吸的功夫而惊讶?” 云贰知道铁壹在意的并不是楚留香的脚伤, “我看你只是惊讶于你培养的徒弟,超出了你的意料之外。情之一字,最不可测,人心更是如此。师兄, 你该顺其自然才对, 更何况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铁壹一口灌下了一杯茶, 终是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他微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顺其自然, 我怎么可能去干涉徒弟的选择。说起来是该感谢小乐, 否则小楚说不定还解决不了鼻子的小问题。刚才,小楚见我之后就问, 有什么功夫能在断脉中练习。现在,你要与我一起去为小乐诊脉吗?” 云贰看向铁壹,他并不认为铁壹的笑容有多么真诚。不过, 铁壹也不会因为楚留香的成长与他所料不同,而迁怒于另一个人。“我的医术在你之上,当然要去走一趟。” 另一侧房里,乐远岑感到一旁的楚留香压制着紧张的情绪。 她刚才已经见到了楚留香的师父与师叔,而从柳长街的口中,她已经得楚留香是铁血大旗门的传人。嫁衣神功是几百年前铁血大旗门的建立者所创,也许没有人会比铁壹与云贰更能对她的身体情况给出一个定论了。 如果还有一种其他的可能,她就不必依照《太白诗选》所示走上一条黑暗险途,假设可以得到某一种武功,那么也能一边练功,一起行走四方。 “香香……”乐远岑想要说什么,但是她不知能说什么。因为此刻他们无权决定什么,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甘于受制于无能为力的命运。 楚留香握住了乐远岑的手,他知道刚才师父是有一些意料之外。然而,世间很多事可以控制,但总会有些事会超出了意料。“我们……” 楚留香也没有能继续说什么,他隐约有了预感,只是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铁壹与云贰来了,两人先后为乐远岑诊断一番。 云贰先摇了摇头,如此脉象,根本没有可能去练习什么武功。乐远岑竟然还能练出一股内息,这般毅力让他也动容。 “小乐,我很抱歉,以我所知并没有什么武功能在断脉中修习。” 铁壹安抚地对乐远岑笑了一下,才又想起她根本看不见。只是一个瞎子能做到如此程度,她如果不瞎呢? 铁壹没有再思考下去,“你能够练出一股内息着实不易,我想这也是好消息,起码你能够健康地过着安乐的生活。我作为小楚的师父,非常感谢你帮忙解决了他的小毛病。我也是诚心建议,不如你就在这桃源村,或者在江南的宜居之地安顿下来。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关照你一天。” 铁壹的此言一出,乐远岑感到楚留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一时之间,屋内四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到了几近窒息的地步。 “多谢两位前辈为我费心了。”乐远岑终是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九个多月以来,是楚兄与胡兄照顾我颇多,我不敢再劳烦前辈关照。至于今后的生活,人只要还活着,就能好好活着。” 云贰却是说到,“小乐,你不必与我们客气,关照你是应该的。之后,我与师兄会带着小楚与小胡往江南去,我希望你能一起走。江南的风景宜人,是定居的好地方,你不妨考虑一下。” 铁壹没有多说什么,他与云贰就先走了。房里就剩下了乐远岑与楚留香。 “香香,这是也在预料之中的结果。你不必为我担心。”乐远岑早就料到了最坏的可能。如今,只不过是被确认证实了而已。 楚留香没有接话,他看向了屋外,“山里的桃花已经开了,我们出去走一走。” 乐远岑没有拒绝,山里的桃花盛开了,她闻到了缕缕花香。她并不偏爱桃花,却不得不承认花香正好,花开正美。 “好,那走吧。”乐远岑知道这并不仅仅是去赏花,而是楚留香有话要说。有些话也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 两人一路走到了初遇的河岸边,那里也有几株桃花。 两人就站在岸边,感受风徐徐吹过,听着花瓣从枝头飘落,飘落到了水面上,再随着河水缓缓飘向了远方。 也许过了很久,楚留香先说话了。 “岑岑,我想了很久,也猜到了这种最坏的可能。正如你所言说,人只要活着就能好好活着。” 楚留香转身面对乐远岑,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很久。他曾经设想过浪迹天下,看遍天下百花。然而,他还没有去看别的花开,就已经遇到了扎根心底的人。 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一往而深。 不可思议也好,荒唐可笑也好,他们在一起很美好,是到了相对而坐、静默不语也美好的地步。所以,他想要与乐远岑安度余生。 “我的家乡就在江南一带。我曾经想过买一艘船行在太湖,在船上看碧水蓝天或是月下湖景。还要在江南一带购置一些良田,起码依靠收租不会饿着肚子。你说是苏州的园林更美,还是杭州的菜色更合胃口,我们可以……” 楚留香的话没有能够说完,就被乐远岑以食指堵住了嘴唇。 有的话不能说完,只能到此为止。 “够了,香香,足够了。”乐远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们’是一个太过美好的词,她怕听下去了就会动摇。“能听你说这一切,我就觉得已经足够美好了。” 楚留香感到封住他嘴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可是他看着乐远岑的表情,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起码没有与他一起归隐田园的期待。 这让他的心一空,他做出了一个选择,愿意给出一份承诺。他的性格许是不羁,但却言而有信。然而,他想了很久,就是没有想到乐远岑的选择里没有他。 楚留香推开了乐远岑封住他嘴唇的手指,“你觉得那些足够美好,却是与你无关,对不对?” 乐远岑没有说话,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或不对,都不是她的本意。 楚留香见乐远岑沉默,他苦笑了起来,轻轻抚摸上了乐远岑的侧脸,“岑岑,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不舍得我?” “没有。”乐远岑终于回答了。这两个字让楚留香的手瞬间变凉了,这让乐远岑不能骗下去,“没有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的舍不得。” 乐远岑不等楚留香说什么就继续说到,“只是,比起很多的不舍,我还有更多的不甘。我做不到偏于一隅,做不到认命,做不到就这样放弃了。不去试一试,不去拼一把,我不会甘心。” “我可以陪你。”楚留香觉得他的心真的是忽上忽下。既是如此,他们可以一起去找寻可能。 乐远岑摇了摇头,她不能要这样的陪伴。楚留香连看着她练习轻功都会担忧,那么更多的苦难面前要怎么办?而且,她不能那么自私,让楚留香放弃了一切,去陪她走一条前途未卜的黑暗险途。更何况他还太年轻,年轻到了不懂这种承诺的沉重。 也许,正是因为爱恋,所以就要放下。 “不必了。香香,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不必捆绑一起。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乐远岑说完就感到肩头一沉,楚留香靠到了她的肩上。 两人沉默之时,乐远岑察觉肩侧的衣服添了一份湿意。她只能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悲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之大,将来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就再坐下来喝一杯酒。” 将来?也许?某一天?喝一杯酒? 楚留香闭着眼睛,眼泪也还没有干。他不知将来会如何,但他知道今日一别,他们就都会变了。 分开之后的时间与经历会改变一个人。只是他不能勉强乐远岑,也许因为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不过,他是真的懂了,无情不似深情苦。 楚留香终是抬起了头,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好,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乐远岑听到了楚留香离去的脚步,她站在桃花树下接住了一朵桃花。 桃花上多了一滴眼泪,它终是被抛入了河水中,分不清泪水与河水了。 对她而言,桃源虽好,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 云贰回到了屋里,从这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他看着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的铁壹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小楚是你的徒弟,你不该关心一下他的心情?” “担心?”铁壹摇了摇头,他放下了茶杯反而是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担心?等到过了今日,他就会是另一个真的楚留香了,潇洒自若,冷静优雅。我……” 铁壹的话没有说话,云贰一挥袖子就把那杯茶掀翻到了他的脸上。 “师弟,你有病啊!”铁壹只来得及挡去了一半的茶水,还好这茶不烫。 云贰极怒反笑,“我有病?有病的人是你!潇洒自若,也要看是哪一种潇洒自若,像是师祖的那一种吗?夜帝潇洒了一辈子,到头来他过得幸福吗?为人师者,难道不该是引导徒弟走上一条幸福的路才好? 小楚还年轻,他不懂,你也不懂吗?世间纵使有百花好,人过三十之后也难掩心底的寂寞。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也倒罢了,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贰说着就冲向了门边,却是被铁壹一把拉住了。 “师弟,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把嫁衣神功的存在说出去吗?” 铁壹嘲讽地看向云贰,“你别忘了,师门内所藏的心法早就被毁了。师父都没有留下关于它的任何线索。别搞得我像是恶人一样,我没有骗他们分毫。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如果今日他们两人说定一起离开,那么我就亲自选好黄道吉日,为他们将来的婚事做准备!” 云贰停住了脚步,他知道铁壹说得对,嫁衣神功是乐远岑最后的希望,但是师门内因为夜帝夫人的命令早就毁了这门心法。如今,除去失踪的燕南天,就是要找不知流到何处的秘籍,可他们却是一无所知。 云贰无奈地坐到了椅子上,低声说到,“说到底,你没有好好教徒弟。” “师弟,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才让她们都死了。你又教好了小胡吗?” 铁壹漠然地说着,“百无一用是情深,人早晚都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上苍垂怜,有缘的人自是会再聚。历经千帆,说不定能再续前缘。我不干涉后辈的选择,可我知道一点,心灵相融的幸福可遇而不可求,不如就潇洒的快乐着,这样有何不好?” 乐远岑不知道铁壹与云贰的争执,她即便知道了,也只会笑一笑。 她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在舍得之间,有舍才有得,人总不能把一切美事都占了。至于将来的事情,就到将来再说。 既然话已经说完,那么也该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乐远岑又反复读了《太白诗选》,将这本书的内容刻在了心里,然后烧了它,它的内容不适合出现在世间。 这里的一切,没有一样需要带走,书读过了也就留下了,衣物要重新购置。因为她将要以男装出行,这也是顾及到如果遇上了那个幕后主使者,可以不被认出来。尽管这样可能性很低,但是也要以防万一。 钱财方面暂且不必担忧。柳长街之前硬塞给了她三百两银票与一些碎银子,那是龙五留下的最后遗产。 龙五曾经富甲天下,后来散尽家财,只留了这些下来,委托柳长街交给她。 如果她不按《太白诗选》所言去做,就用这些钱来安置家业。如果她依据去探查了,这就当做路费。 乐远岑到底没有推托,她想有朝一日会焚烧书信给龙五,告之他想要知道有关《太白诗选》的后续一切。也许这需要十多年的时间,但是她决定去做了,就一定会做到。 翌日,早午饭过后,乐远岑作别了桃源村的人。 楚留香送了她最后一程,将她送到了桃花镇的官道口。 “岑岑,我就不再多送了。”楚留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远岑。 此番分别,他们都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如果将来再见,他们是能说一句别来无恙,还是会形同陌路? 楚留香想着就无奈地笑了,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根串着一枚铜钱的红线,将它挂在了乐远岑脖间。他本来想要送出的是发簪,可是如今只能寻摸到一枚祈福的花钱了。“我已经不求别的,只希望你离去之后,能够一直平安就好。” 乐远岑摸着身前的铜钱,厌胜钱串以红绳,以求辟邪消灾,保佑平安。这枚宋代九叠篆书的‘本命元神’花钱,也算是难得的花钱之魁了。 “谢谢你,香香。”乐远岑也从怀里拿出了一串沉香手珠放到了楚留香手中,这是她得了沉香之后雕的,“既是香香,配以沉香也就刚好。临别之礼,你就随意拿着玩吧。对了,你也要珍重。” 乐远岑说了这句就转过身,摆了摆手,走向了等在远处的柳长街。柳长街也要离开桃花镇,他说了送她一程,带她认识一下此间的江湖路。 “柳叔,我们走吧。” 柳长街对楚留香遥遥点了点头,转身将一根缰绳交给了乐远岑。他先翻身上了马,“你可以骑得慢一些适应一下,我不赶时间。对了,你想到先去哪里了吗?” 乐远岑也翻身上了马,缓缓朝前而去,“我想先去西北方向看一看。” 柳长街闻言就懂了,那是欧阳亭的地宫所在。“好,那么就先往那里去。我就是捎你一程,后面的路,你还是要独自面对。” 楚留香只看到官道上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攥紧了沉香手串,贴近了心口,终是收回了目光,折返回了桃源村。 ** 是夜,圆月当空。 胡铁花带着两壶酒来到了河岸边,他纵身上了大树坐到了楚留香身边。“给,一醉解千愁。你还好吧?” 楚留香接过了酒壶就灌了一口,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我们马上就要去江南了。江南多好,乱花渐欲迷人眼。听说姬兄也是往江南去了,他先走了一步,说不定就又遇到了。” 胡铁花看着楚留香的笑容,他也喝了一口酒,“你没事就好,我就是担心你放不下。” “老酒鬼,你傻了吧?世间是有百花好,我放不下什么?我之前就说过,我没有想过要娶妻,是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 楚留香说着喝了一口酒,他看向天边的明月,笑得云淡风轻,但是左手腕上的手珠却让他觉得心空了一块。 此地无银三百两。 胡铁花一贯直言,却是没有揭穿楚留香。因为自欺欺人,未尝不好,又有何不好? 第43章 大半年后, 乐远岑来到了欧阳亭的地灵宫所在的山脚下。 离开巫山是在四月芳菲时,等到达地灵宫的山脚已经是十一月入冬。 这一路, 她先是与柳长街同行了四个月, 大致了解了如今的江湖局势。不得不提的是移花宫的存在。宫主邀月的冷血无情与强大实力为江湖人所惧,而听闻移花宫门下都是女子, 可是甚少在江湖走动, 也无人得知它究竟在哪里。 说起移花宫,就又要说一个不久前新建的门派——神水宫, 宫主是水母阴姬,同样放出话来只收女弟子。比起完全不知在何方的移花宫,神水宫大概可以得知是在武陵源之中一个被水环绕的地方。 除了这两者,还有一则消息。 江湖之中总能听到某某某第一剑, 这个名号曾在十多年前冠在了燕南天的头上。不过, 燕南天都已经失踪或者压根就是死了那么久, 这一名号也该换人了。它稳稳地落在了薛衣人的身上。 薛衣人三十多岁,江湖人称血衣人, 听名字就知道他的剑下有多少人的血。虽说如此,也就是在这几个月, 薛衣人不再继续行走于江湖之中, 而是回到了薛家庄,似乎是有收敛一身血腥的打算。 当然, 江湖上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更是有接连出现的一代新人换旧人,多到数不胜数, 有的人成为了传说,有的人偶尔出现在流言中。 面对如此繁杂庞大的江湖消息,口耳相传之间,谁也不清楚真真假假究竟为何。 乐远岑将这些江湖消息当做佐料下了饭,比起上一世所在的江湖,这个江湖更加热闹,也更加危险。但江湖的起起伏伏并没有影响到她一探地灵宫,只是龙五的地图仅是标注了地灵宫的方位所在,对于其中内部的情况一无所知。 此刻,乐远岑由衷感谢黄药师曾经在阵法之术上的指点,否则她也不敢说能有信心查清整个地灵宫的布局。 在准备齐全之后,她进山寻找去隐秘的洞口所在,却是在将要接近地宫入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中残有一股的脂粉味。 这半年来,她又新学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在桃花镇上来不及学习的,像是触摸不同质地的衣物,依据它们极其细微的温度不同,而区分它们的颜色。另外,跟着有三十多年破案经验的柳长街,更能从不少细枝末节处去发现破绽。 正如鼻尖所闻的这种脂粉,它叫迷迭,香味并不清淡而是浓郁热烈,是京城绫罗斋五年前推出的胭脂。女子用了这种胭脂能在风中留下余香,但是选用者一般多为青楼女子较多,因为它的浓郁热烈不被一般的闺阁女子接受。 不管是谁所用,出现在密林山间都很奇怪,表明这里不久之前刚刚来过什么人。那人会不会也是前往了欧阳亭的地灵宫? 下一刻,一道笑声从山洞的方向响起。 “我还没有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真是差一点就让你成了漏网之鱼!” 娇媚的女人声音忽而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轻烟扑向了乐远岑的面前。 乐远岑只抓取了这句话里的关键点,忽而出现的女人住在地灵宫里。此人也是冲着欧阳亭所留遗宝去的吗?她什么时候来的,是已经得手了吗?还是有什么特别其他情况? 这些问题让乐远岑在霎时间选择了闭住呼吸,假装被那股轻烟所袭昏了过去。 来人显然会武功而且武功不俗,硬拼根本不可能,对方又是占据了她想要去探查的地宫。 那么,不如将计就计,顺势混进去。不过,来人所言什么漏网之鱼的话,倒是让她有些疑惑,难道说里面已经抓了不少俊美少年了? 乐远岑只感到有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了她的脉搏,应该是来确认她是否晕厥了, 眼下却是完全不比担心被看出什么。 在大半年里,乐远岑成功弄地将不多的内功融入了寸寸断脉里,因为她有一个关于嫁衣神功的猜测。 这种武功修习到第七层时需要毁去,极可能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住过于浓厚的内功。毕竟按照一般的内功修行,虽然是随着年纪增长,在时间积淀下拓宽了经脉,内力也越聚越多,但却无法说是体内每一处都被充分利用了。 嫁衣神功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自废武功之际,其实就是将内力打散到了经脉各处,经脉受损之际,内力与经脉无意识相融之时。因此,那一刻再从头练起所用的时间会很快。 依照已知的前例,主动去练功的夜帝夫人与燕南天,起码用了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才练到了第七层,成为了当世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 乐远岑却是大胆地猜测,按照她的情况,在入门之际必然比两位前辈痛苦,需要三四年的缓慢积累,但是只要突破了某个关口,她原本断裂的经脉反而更加应和了嫁衣神功的本质,那时就会有质的飞跃,飞速地增长内功。所以,她已经开始先将不多的内力融入存存断脉,先一步寻找这种感觉。 当下,如果不是化臻的高手根本查不出她体内有内力,更不谈能感觉出她是真昏了或是假昏了。 然后,只听来人惊讶的咦了一声,“身体差成这样,也不知道能来几回?” 来几回什么? 乐远岑很快就知道她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那个女人把乐远岑抱入了山洞,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路进入了一间石室,而后就把她放到了一张床上。乐远岑又闻到了一股刺鼻气味,这应该就是解药,她也该缓缓醒过来了。 “你是谁?为何要把我弄到这里?”乐远岑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乱动。既然已经假装了,在不知毒.药效果与解药效果的情况下,还是先别动得好。 “我是谁?看你的样子,也该没有听过萧咪咪这个名字。不过这不重要,以后你必须叫我女王。” 萧咪咪说着就伸手探向乐远岑的腰间,动作熟练一瞬就解开了她的腰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般的俊美少年,美男总能有些有待,只要你今晚伺候得好,我就许你去厨房做活。” 乐远岑一时间也有些懵了,这些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怎么有些奇怪? 萧咪咪却是不满意乐远岑的反应,想她纵横江湖二三十年了,哪个男人见了她不会为之着迷。就算她的那些敌人,也从来没能在第一面时忽略了她的美貌,可是这个在她身下的少年却是视若无睹。 萧咪咪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有了一丝怒意,却是娇笑着伸手就拉开了乐远岑的外衣,看到了里侧的红绳串着铜钱。这编红绳的手艺有些粗糙,与宋代九叠篆书的‘本命元神’花钱并不相配,也不知是哪个编了送的。 “怎么,你不乐意吗?还是说你有什么青梅或者小娇妻在家里等着?别想了,你出不去的,只能在这里做我的小妃子。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愿意。” 乐远岑只觉身前的红绳被萧咪咪拉了起来。她也迅速反应了过来,这是遇到了专门采草的女人了。萧咪咪,姓萧,那是不是十大恶人之一的迷死人不赔命? “不是,我不是男的。我从小体弱,扮作男孩被养在寺庙里。” 柳长街说起过十大恶人,但他们很久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起码也有十年了。听闻有一部分是去了可能在西域昆仑的恶人谷。 乐远岑已经不知如何感叹她的运气,当下有些吃不准萧咪咪的做派。听萧咪咪话里的意思,被抓来的男子被采之后,应该就是关押在了这里作为奴仆。刚才进来的一路却没听到声音,只能说明地宫的占地空间不小,而那些人也不敢发出声音。 现在的问题是,萧咪咪会怎么对待被她错抓进来的女子? 萧咪咪闻言也是不可置信,她伸手摸了一把乐远岑的胸前,又是将其喉间伪装的小喉结扒了下来。这才相信自己是抓错了人了。 “你怎么就是个女的?也难怪你见我都不笑。既是如此,我也就留不得你了。” 乐远岑有些无语,难道所有的男人见了萧咪咪,因为她的美貌就能忽略了被抓的现状,必须露出痴迷的眼神与笑容了? 只是,这种理智过头的话不能说。 “萧姐姐,我看不见,又怎么能看到你?” 乐远岑这会却是笑了,笑容十分温和。她需要探查这个地宫,需要弄清楚萧咪咪对欧阳亭的秘宝所知多少,是否有其他人捷足先登了?现在,她控制不了萧咪咪,那就必须取信于她,在她眼皮底下摸清这里的情况。 “我叫乐山,来山里是为了寻找高僧,你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咪咪再次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个瞎子,她又是再仔细探查了一番,确定了其所言是真。这是第二次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此人先是女扮男装又是个瞎子,明明身体经脉俱损却还能独身来到山中了,面对被抓如此平和,还真像是得道之人的模样。这真是太有意思了,让她暂且打消了杀意。 “这里没有高僧,这里只有我与我的妃子们。小乐妹妹,你来错地方了,高僧不知道在哪个山头。” 萧咪咪说着眼波一转,她想到了非常有趣的事情,“但不论你是男是女,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必须留下。我看你在寺院长大,来找高僧是为了论经吗?” “师父是有此意,让我云游四海,寻找清心明神之道。听说此山中住着无常法师,我就来此一寻。没有想到会打扰萧姐姐,我真的不能离开吗?” 乐远岑把故事编了下去,如果非得再按一个师门,那就是少林好了。反正她以前也见过少林残本的武功,别管这一世与上一世少林功夫是不是有差,她只是少林编外再编外的俗家弟子。 萧咪咪已经把乐远岑的身世自发补全了。 乐远岑极有可能是家里被害,一个眼瞎又是不得习武的女孩扮作男装养在寺庙里,学佛学得六根清净。否则刚才其腰带被解,又是被她脱了外衣,怎么都不会如此镇定。 正是这让萧咪咪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虽然我有后宫嫔妃,但也难免寂寞。你留下来陪我几年,看看是我这里有趣,还是佛经更有趣。今夜,你就来听一听,我先去选一个人,就挑刚才带进来的公子哥好了,你稍等片刻。” 听到石门转动后,萧咪咪暂且远去了。 乐远岑先穿戴好了衣物,走向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她听着这个石室并不算小,可能是萧咪咪用来做卧室的地方。传言之中‘迷死人不赔命’好男色,擅长风月之事,而今她则是亲自体验了一把被当做男宠抓来了,陷入了危机之中。 不过,人都有逆反心理。她是个瞎子又不能练武,再是学佛入道,这些都确实引起了萧咪咪的兴趣,才能让她暂且不被杀,也被留在地宫中。 乐远岑摇了摇头,先不去想今后该具体怎么做,她很快要对面萧咪咪给的第一次考验,看她是不是真的旁听他人床上情.事,也能心如止水,身心皆是不动。 在此,她要万分感谢不知是否轮回的章掌柜,章掌柜为她开启的岂止是赚钱之道,更是保命之道。成为画春宫的大师,也是一条人在江湖的特别生存之道。 这时,萧咪咪就带着一个身着单衣男人进了石屋,将男人带上了床。“小乐妹妹,你要仔细听。你听了,就不用死!” “阿弥陀佛——”乐远岑念了一句佛号,现在她要进入得道高僧的状态了。苍天明鉴,她其实真没有旁听床.事的喜好,都是生活所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中午12:00(*  ̄3)(ε ̄ *) 第44章 石室之中, 萧咪咪与那个公子哥的喘息与叫喊声,仿佛还形成了一股回音。 而在眼盲之后, 乐远岑对于声音的感知越发敏锐, 看不见就听得更加清楚,今日这一场比起以往在青楼围观的更加清晰。 微不可觉的风触及到了床上的两人, 光着的身体更能有助于判断出他们的身形。萧咪咪有着一副玲珑有致的躯体, 相比而言,那个男人就有些与之不相称了, 听他的声音大约二十出头就有了小肚腩。萧咪咪说的这是选了一个公子哥,还真是没错,公子哥吃吃喝喝闲来无事,又是不注意锻炼身体, 也就没能有一副好身材。萧咪咪会把这样一个人抢来, 大概是因为看脸? 不管听风辨识练到了何种顶尖的敏锐程度, 那时就算能过耳不忘每一种声音,轻易地辨析出易容高手改变了声线, 但总还是有些做不到。比如说不触摸对方的脸,就不可能知道他的样子。 因此, 在眼盲之人面前, 皮相真的不过是空。 乐远岑思及此,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来到此世, 她只记住了一张清晰的脸。 萧咪咪一个转身翻到了那个公子哥的身上,这人被她劫来之后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到了床上还不是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只是, 床边的乐远岑却是带着一抹浅笑,完全不为所动。 萧咪咪见状反而笑得越发娇媚。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她见过太多红尘男女,却是真的还没见过这一种。那么就来看看谁能赢?一日不成就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一年。只要她赢了,那就无趣了,无趣也就不必此人的性命了。 乐远岑面上不动如松,但她很想问一句还要来多久?又不是听琴瑟之曲,她对幻想床上两人使用了哪种姿势并不感兴趣。 这与以前的围观不同,从前是为了赚钱,有真金白银入账,可现在是为了保命,完全是两回事。没银子拿,调动不起旁听的兴趣。 而且,这个男人一定被喂过春.药了,所谓纵欲伤身,萧咪咪看来是完全不在意那个男人被榨干。采草与采花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被迫而为,也不知道这里还被关着多少被抓来的男人,其中有多少已经死了? 不过,这个江湖的开放程度让她意识到,她的想象力要更丰富一些。 身着男装被误伤也就罢了,说不定那一日遇到女子好女色,那也就是说男装与女装都不安全。 乐远岑不去多想,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又不是真的能诵经百卷,还是想想武功心法。 先不谈上一世接触的武功,那些可能都无法在此间使用。这一世,她已知的两种顶级心法出自于《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天移地转大移穴法。 在当下如此诡异的石室中,默念着两种诡异的招式心法,两邪相遇,反而正常了。她也有些能够理解为何会有搜魂手此般邪异的武功,一出手就如同抽干了人的魂魄,只有一张皮囊留下。 如果萧咪咪身上的男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干尸,那也不知她是否能戒色一段时日? 阿弥陀佛——,乐远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太罪过了。 可能是过了一个时辰,床上的两人终于停止了动作。 那个男人已经昏过去了,却是被萧咪咪一脚踹下了床,这样也没能醒过来。 “小乐妹妹,你说好听吗?” 萧咪咪斜靠在床上看着乐远岑,她已经想到了又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住在我这里,我还要关照你吃喝。你总得为我做什么,可惜的是我对女人没兴趣。我看不如这样,你每次来听后,隔日就把所听写下来给我,我喜欢读故事,只要你写得好,我就心情好。我的心情一好,你的小命也就保住了,不必去见佛祖了。” 很好,这是要从春宫界向特别文学界发展了。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乐远岑还真想要笑出声。她平静地诉述了一个难题,“萧姐姐,我是想要活着,可是我压根不懂怎么写。” “不会?不会就去学,想来你也是能看书的。” 萧咪咪说着就又笑了,“我去帮你买书,然后你先读给我听,你再琢磨着怎么写。想来你一定能聪明地学会,这就说定了。” 谁说定了?乐远岑却没有拒绝,她要的不仅仅是活下去,而是查探整个地宫。 萧咪咪不可能一直都在地宫之中,每次当她离开的时刻,洞口必然是被封闭了,但却是探查地宫的好时候。 萧咪咪见乐远岑没有正面回答,她也不觉得奇怪,沉默就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她就喜欢看别人的无可奈何。 然后,萧咪咪就拉着乐远岑离开了这个石室,带着她走到了不远的另外一间石室里。“你就住在这里,我对你很好了。给你独自一人的房间,所以你也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才行。先把衣服都脱了,换上这一套。” 乐远岑一进屋就感觉出了此处的摆设,是正常房间的大小,有床、有桌椅、还有些生活用具。她很爽快地就脱下了衣物,这是必然的步骤,为了确定她身上没有致命的器物。 萧咪咪应该已经查过了她的行李包裹,那里面除了少许碎银、火折子、干粮、水、匕首等也没有别的特殊之物。不过,她早就想好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她在上山前就把一些银票等物找一处埋了起来,就是怕在地宫中遇到了水火之类,逃出去的过程中没能留下保底的财物。 乐远岑换上了一套衣物,这应该是萧咪咪的衣物。说句实话,质地比她原来穿得要好很多,不过这也改不了她被囚禁的本质,想让她心生感谢是不可能的。 “萧姐姐,我自幼学厨。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去厨房帮忙。” 萧咪咪检查了乐远岑的衣物,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她也不可能答应乐远岑许了她去厨房。“慢慢来,你的文章如果写得好,我让你去帮厨,更是给你加餐。现在,我先带你认识一下我的宫殿,让你知道哪些是可以去的。” 乐远岑知道还有后半句,另一些地方她是不能去的,去了就会死。她却是对那些地方很感兴趣。 ** 人在被限制自由的地宫中,时间似乎会变得很漫长。 乐远岑却是已经适应了这种煎熬与漫长的时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被磨练地越发有耐心,因为急躁根本改变不了任何困境。 从被抓到今过去了七个月,萧咪咪对她的防备越来越低,这从允许她去厨房就可以确定一二。也许还真是因为她的故事写得比较好,比起萧咪咪从坊间买来的本子,故事情节与感情抒发都更为深动。 萧咪咪做出如此夸赞时,乐远岑并不多么开心。 换了任何一个人,要不就是好好写文,要不就是立即杀了他,他也会逼着自己写得越来越好。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有些趣味,她以后如果真的重出江湖,还能图文并茂了。 这些萧咪咪看来能恶心到乐远岑的事情,在乐远岑看来只是一味调剂。 对她而言,七个月以来,摸清了一些关键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萧咪咪并没有发现欧阳亭的真正藏宝室。因为这个地宫分三层设计,萧咪咪所占的是中间层。 乐远岑无法确定怎么通往上层,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构造,但是她确定了上面有人,是被困住的两个人,那么以此推论真正的密室就应该在下层。 这是她根据地宫阵法与风向的细微流动推断出的可能,而且终于摸查到了前往下层的机关位置。这要等到萧咪咪每个月出门之时,才能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去探查机关。 乐远岑之前就摸查过了这一层的房间布置,虽然没有能进入那些男宠所在的石室,但也确定并不是在那些房间里。唯一还剩下了一处,就是倾倒一切废渣的石库,这里却是萧咪咪说的禁地。 随着揭开了通往石室的门板,越是往下走,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的味道简直摧残人的嗅觉,残菜残羹、排泄物体、还有一股夹杂在其中的尸臭味。 这下,乐远岑知道为什么此处是萧咪咪的禁地了。她一直有些疑惑,那些男宠是不断地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来他们被萧咪咪用完就扔,不是扔出了地宫,而是扔到了这个地下室里。有的尸体腐烂了,有的已经变成了白骨。 皮肤呼吸真是神奇的功夫。 乐远岑不再用鼻子呼吸,免得干扰她的方向判断。她暂且没有去想等会要怎么掩盖一身沾染的味道,不让萧咪咪发现她来过此处,而是先专心寻找其了通往下层的机关。 为什么不想着能够直接从下层离开? 乐远岑是往坏的方向考虑,下层不一定有出口,出口是在中层她进入的洞口。而且,萧咪咪一旦发现她失踪了,就会来这个地下室找一找,指不定就会发现什么追到了下层。她如果没来得及逃走,眼下是不可能正面打过萧咪咪。 乐远岑想着从长计议,就在萧咪咪的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这会她已经跨过了好几具尸体,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巧妙的机关,将它打了开来。 一阵风从被开启的洞中钻了过来,它吹散了一些腐臭味,这洞的后面就是地宫下层的秘密了。 乐远岑没有耽搁钻过了洞,然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八角型的屋子。 她摸上八面墙,有铁墙,有钢墙,有石墙,有金墙等等。欧阳亭请了当时的天地五绝来著书,这八面墙背后必然就是那几人曾经住的地方。可以先排除金墙,那后面应该是金银财宝。 只是剩余几面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其后放着兵器,有的放着药物。而她对于欧阳亭与天地五绝的武功一无所知,也不能推断他们会住到哪一间房间,说定又是几人合住,那么就只能随便选一间。 乐远岑选择转动了铁墙上的转盘,门缓缓打开,她就感到这间房间有些空空荡荡,可是中央处有两具尸体。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摸到了一侧的矮塌与书架上面都是绢质的书籍。 随手一番,这本书记录的武学就是高深的武功。 那么会是这里吗?她的霉运也歇一歇了。 此刻,乐远岑无比镇定地思考着,假设有《嫁衣神功》,这门功夫不太被待见,那么该是最有可能被放在了书架最下层或者最上层,而非在最能触及的中层,就快速地摸着封皮寻找起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是过得又快又慢。 万一萧咪咪提前回来了,万一没有时间去打理沾上腐臭味的衣服,万一根本没有《嫁衣神功》。 可能存在太多的万一,但是乐远岑都没再去理会。 她只是快速地寻找着,终是找到了一本压在书架下方的《嫁衣神功》。她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就飞速地翻读起了里面的内容,这些字透过指间,仅是一遍就扎根到了脑海中,更像是扎根到了经脉之中。 ** 萧咪咪刚一打开了地宫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隐约的醋味,她微微皱眉,这是乐远岑又把醋打翻了。 萧咪咪很快穿过了走廊,推开了乐远岑的房门,果然看到她换了一件衣服。“你打翻了几瓶醋,这么味道这么重!” “一个脚滑,打翻了一排醋,上次买的只剩下一瓶了。”乐远岑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厨房我已经收拾干净了,衣服很快就会洗好。” “洗洗洗,你也把自己给洗干净了。一股醋味,难不成听着我能够夜夜笙歌,你吃醋了?” 萧咪咪忽而又是心生一计,乐远岑本是修佛,那不如找个和尚来陪她。只是要去哪里找呢?方圆百里没有寺庙,这事情有些可遇而不可求,不过她记在心上了。 “我一直没有问,你的师父是哪座庙的?” 乐远岑猜测萧咪咪又要搞事情,既然得到了《嫁衣神功》,那么也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迟三年也能离开地宫了。“听说是少林寺的某一分支,我也不是很清楚。” “少、林、寺。”萧咪咪一字一顿地念着,不如就去抓个少林寺的和尚来,只要有这样一个和尚路过这座山头,那就别想逃了。 乐远岑猜到了什么,她只希望少林寺的和尚来得晚一些。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 第45章 乐远岑开始练习嫁衣神功后的三年里, 时间就像是乌龟爬在烈焰焚烧的火舌之路上,要死要活又是不死不活地爬了过去。 嫁衣神功的入门原本不该那么痛苦, 奈何乐远岑的情况与众不同, 她每日都要承受好几遍犹如断脉之痛。正如她所料,练出内功后就是融入了断脉之中, 仿佛是在用内力将断脉重新接上, 以前断的过程很苦,但是接的过程更苦。 那是痛到了满身虚汗淋漓的程度, 偏偏还不能被萧咪咪看出来。这就要提到内功的一个妙用,它可以烘干衣物,起码乐远岑就不是穿着一身浸湿的衣物那么显眼了。 如此就能在萧咪咪眼皮底下的暗度陈仓,一度就是三年。 三年以来, 乐远岑的断脉里已经汇聚了浓厚的内功, 等到经脉完全贯通以而重新相连, 届时则会是百川归海,能够一举突破到嫁衣神功的第五层。 嫁衣神功练到第七层就在江湖上少有敌手, 那么第五层也已经步入一流高手的境界,像是燕南天与夜帝夫人起码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达成如此成就。 如果乐远岑能以四年不到的时间练到第五层, 正表明了她走得非但不是捷径, 而是一条焚心之途。谁经历了其中的苦痛,谁就明白从来没有轻易的成功。 当下, 乐远岑缺的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契机,她觉得不会等很久了,也许再过几个月, 至多也就是大半年就够了。 “阿弥陀佛——” 此时,隔着石室的门,从走道的远处传来了一道佛号。这已经是乐远岑听到的第九个来到地宫中念佛号的人。 自从三年前萧咪咪想着要抓少林寺的和尚之后,她付诸行动地先后抓来了八个和尚。其中有些自报家门说是与少林有关的弟子,让萧咪咪不要放肆而行,但是不管如何都没有通过萧咪咪的考验。 所谓考验,正是乐远岑之前经历地围观床.事。 也许,那些和尚比她还要多经历一道考验。因为既是他们是和尚,但还是男人,那么就要能够经受住萧咪.咪.的.诱.惑。如果不能则就是假和尚,没有了活着的必要。 前面的八个都死在了萧咪咪的手下,不是直接地杀了他们,而是慢慢地饿死了那八个和尚。 地宫之中被劫来的男人是被当做了奴仆对待,虽然被萧咪咪戏称为妃子,却是不可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每日就是限量供应水与食物,如果能服侍地让萧咪咪开心了,那么就能多加餐。 乐远岑即便能在厨房里干活,但是她也没有被分到充足的食物,是处于饿不死的一个状态。如果她一开始不会龟息功,后来又没有修行嫁衣神功,很难说是否可以在不见阳光的地宫中健康地活着。 比如,乐远岑在三年前打翻一排醋来掩盖了身上沾染的腐臭味,就被罚了一个月内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因此,她之后没有再冒险前往下层密室,那里总共有八扇门,背后一定都藏着各种意义上的珍宝。只是,她已经找到了最想要的《嫁衣神功》,很是清醒地认识到人不能贪得无厌,否则就容易功亏一篑。 之前的八个和尚都没有通过考验,他们被断了水与食物,最后死在了地宫里。 今天,地宫里来了第九个和尚。 这声佛号却是有所不同,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惶恐,尽是平静。也许,这次萧咪咪是抓了一个真的少林和尚,不一般的少林和尚。 乐远岑却搁置了手中的毛笔。 今夜过后,如果这个和尚经受住了考验,那么接下来有麻烦的人就是她了。因为萧咪咪抓来和尚可不是为了采草之乐,而是以这个和尚来给她找麻烦。 萧咪咪想要做的就是摧毁她的这份岿然不动。那么找来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让她与这个和尚一同毁灭,则是最大的乐趣了。 那么萧咪咪会怎么做呢?用春.药怕是落了下乘。 一时半会,萧咪咪是不会那么做,却不能保证她会有耐心一直等下去。如果,萧咪咪终是不再抱有兴趣,那么就是她出狠招的时候了。 目前,乐远岑能够确定一人独居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只怕在萧咪咪看来没有什么比让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更能促进感情的发展。 翌日,乐远岑就与这个通过考验的和尚见面了。 “小乐妹妹,我一直在为你寻找一位同伴。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无花,来自少林。无花比你小年纪小一些。” 萧咪咪说着又看向了无花,这个和尚让她也有些心痒。目如朗星,唇红齿白,别看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白衣不惹尘埃,似是菩萨下凡。 萧咪咪又想到昨夜无花的不动如松,那种淡定真是有人摧毁的欲望。 她用毒禁锢住了无花的武功,这也是胜在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过,别管她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无花到了地宫就是龙被抽了筋,再也别想飞出去。 “无花,这是乐山。你不喜欢我也是难免,我老了,不似你们这般的年轻人能谈到一起去。今日开始,你就与小乐妹妹同住一室。” 萧咪咪笑得非常开心,这之后就很多好玩的事情了,比如说让这两人一起来旁观情.事的美妙。她就不信了,一个人能不动,一男一女年轻貌美,两人在一个石屋内,他们还能够一点都不动。 乐远岑没有答话,对于这个问题,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任何回应都会让萧咪咪开心。然而,萧咪咪没有问过当事人,她的做法做合不合他们的心意。 何况,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并不都是日久生情,难道萧咪咪没有想过终日打雁却会被雁啄瞎了眼? 也许,这也怪不得萧咪咪。她对于一个无还手之力的瞎子,还有被用毒制住的年轻和尚,总会少了几分戒心。 “萧姐姐,你答应奖励我一副棋盘,不知还作数吗?”乐远岑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乐远岑将近三年半的地宫生活,她除了要为萧咪咪做的那些事,只剩下了练功再练功,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娱乐。可千万别说读小.黄.文是娱乐,在她被逼写文后,这就真算不得娱乐了,失去了才知道诗词歌赋的美妙。 难得几天前萧咪咪被一道菜哄得心情好,就同意了赏乐远岑一套棋。 乐远岑其实想要的是琴,因为音惑人心,但有的话却是不能明说,而是要等对方自己跳坑。 萧咪咪为了帮助乐远岑与无花培养感情,还真就跳下了坑。 “当然作数,非但如此。我还赏你们一张琴。你们就能弹琴下棋了。你们先回房,我这就让人把琴与棋送来。” 乐远岑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就走回了石室。 对于跟在身后的无花,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和尚太平静了。 萧咪咪许是因为根本做不到,或者说她肆意张扬惯了,所以她不去思考一点,凡人就不可能完全四大皆空。 收敛了喜怒哀乐的人,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其实,不能由于他们的受制于人而轻视半分。因为他们不是与道很接近,就是与魔很接近。 不过多时,一个男仆把琴与棋送来了,却是没有给无花送来茶杯、碗碟等用具,好在还是给了无花两三套衣物。 无花一进屋就发现有些不对,这里没有油灯。他只得半开了石门,借着走道上的幽光才看清了房间的布置。 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一把椅子与一个小柜子。很显然,它本不该由两人居住。或者说,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无花想到昨日之事就是一肚子火。 这是他拜入少林后,第一次离开山门,没想到不过在山脚下的茶摊上喝了一杯茶,就被萧咪咪给弄晕了。他有危机袭来的感觉,却是棋差一招,来不及攻击对方了。 等到他再清醒过来就被弄到了地宫里,也不知萧咪咪用的什么毒.药,他的武功完全被禁锢住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冲破禁制。 然后,他就被挟制着去围观床.事。即便萧咪咪长得再漂亮,在他眼里也就是一具必然将死的尸体,他又怎么可能对一具尸体动了念头。 无花很清楚昨夜的情况,萧咪咪那样的做派,他若是动了分毫就离死不远了。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萧咪咪将他劫来是另有所图。眼下,萧咪咪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 无花想到这里就看向了完全无视他存在的乐远岑。 乐远岑将琴放到了小柜子上面,又将棋盘放到了地面上,就站在棋盘边上。 幽暗的光隐隐约约地照在乐远岑的身上。 无花承认眼前的人很美,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只是美貌对他们两人而言,也许不过都是红颜枯骨。 “贫僧听萧施主说起,乐施主是上山找一位无常高僧。萧施主找不到无常大师,就将贫僧带来了。” 无花没听萧咪咪多说几句有关乐远岑的事情,只说没有无常就来个无花。他只知道乐远岑也是被关着,被关了三年多,抓他来是为了让两人做个伴。虽然萧咪咪从未问过,他们需不需要这种相伴。 昨夜,无花想过好几种应对之道,但是再见到了乐远岑之后,那些想法就都被推翻了。如果仅仅利用乐远岑逃出去,只怕他逃到门口的时候,就会被背后捅上一刀。 这是一种直觉,也许是同类相遇的直觉。 “萧姐姐一向对我颇为关照。因为我看不见,所以这个房里没有留灯。而走道上的灯每天只在饭点前后各亮一个时辰,无花师父还是早日习惯得好。” 乐远岑拿起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她对无花笑了笑,“趁着灯未灭,你想下一盘棋吗?” 无花懂了,黑灯瞎火,人心浮动,就更会容易有什么。对于一般人而言,即便一天没有,一个月还没有,那么又能忍多久? 不过,他没有想到乐远岑竟然看不见。这真是有趣了,萧咪咪为何要抓乐远岑?这两人竟然对持了三年之久。 “那就下一盘棋。” 无花也是席地而坐,他拿起了白色的棋子问到,“虽然输赢都是常事,我们这一局有没有其他的讲究?” 以棋观人,这是两人心知肚明之事,但也要有其他彩头。 乐远岑指了指石床,“输的人睡地上,我照顾新人,你可以先来。” 无花并没有客气,他先落子了。 这一盘棋,棋子的厮杀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是推翻棋盘。 第46章 这盘棋开局时尚且带着三分温柔莫测, 但两人却是越下越急,都舍弃了迂回的布局, 黑白两子在棋盘上毫不客气地绞杀起来, 直到最后出现了三劫连环,再也无法分出输赢, 只能以和局为终结。 无花看着棋盘上的残子, 他知道其实是他棋差一招,毕竟对于乐远岑而言下的是盲棋。不过, 正如他初始时所想,棋子厮杀不是最重要的,他们都借着这一盘棋把心里的火气给发泄了出来。 两人表面的温和并不都是虚假,可是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必要在棋盘上遮掩下去。 即便是佛也有火气, 何况他们还是人, 不能在面上露出来以免让萧咪咪看了笑话, 但总不能一直憋着。 这时,走道上的烛火熄灭了, 四周彻底陷入了黑暗。 乐远岑站了起来,将石室半开的门关了起来。 一盘棋, 不可能完全了解无花是什么人, 但已经足以表明两人的立场。 如果无花不出现,乐远岑再等上几个月就能杀了萧咪咪离开地宫。 如果乐远岑是一个利用了就可以扔的人, 无花就能用她牵制住萧咪咪,一个人溜之大吉。 因此,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对方的出现, 但是偏偏局面已经形成了。而且谁也不知道萧咪咪什么时候会失去了耐心,而在那之前,他们又是否能有了脱身的实力。虽说相互合作是上上策,但又吃不准是否会被在背后被捅一刀。 “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 无花先开口了,他的内力虽然被禁锢住了,但是萧咪咪以为他别无他法就太天真了。 即便他被萧咪咪全身搜查了一遍,衣物鞋袜什么都换了,可是尚有一样东西,萧咪咪没用去仔细检查。他所持的是水晶念珠,一整串子珠都是剔透如冰,仅有一颗母珠是黑曜石,以细微的小机关藏了一点点粉末,分量刚好能够让一个人中毒。中毒者不一定会死,但吃下了毒物,不出一息时间,足以让对方失去几个时辰的行动力。 关键要怎么让萧咪咪服用下这种毒.物。 萧咪咪擅长用毒,这种毒物又不是完全无色无味,就算混到了饭菜中,用毒高手还是能辨识出来,所以此计必须一击必中。 萧咪咪对他们两人是缺少了一点防备,但这一点并不包括随意吃喝食物。乐远岑在厨房帮厨的每一道菜,都是要由她先试吃,萧咪咪确定过后才会入口。 乐远岑懂得无花的言下之意。如果不顾及到对方,他们本来都能好好喝水,现在却不得不一起挑水喝了,而她在拿到琴的时候就有打算。 琴音惑人,而音攻很是罕见。 正如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不是人人都能听的曲子,如果不是人的心中毫无杂念,那就要是武功卓群能抵御心绪的波动。萧咪咪显然不是无欲的人,越是不能克制欲望,越是容易沉迷在琴音之中。 问题在于弹奏如此琴音需要深厚的内力。 乐远岑还差一个关键点就能质变地突破嫁衣神功的第五层,她不想在那之前再弄出变故,比如说与萧咪咪正面相搏让体内的断脉再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即便定了音攻之策,她只想蓄力一击必中。 乐远岑认同了无花的话,也就是同意暂时联手。“这话也对,只要能喝到水,不渴死就是好事。” 火气已经在棋盘上发泄了出来,两人接下来还是要静心寡言。即便萧咪咪没有故意在门外偷听,但在这地宫之中还真放松不了太久。或者说已经伪装了,别管眼前有没有观众都要装下去。 如此,乐远岑先挪动了棋子,在棋盘上摆出了‘琴惑’二字。 而后,无花也挪动了棋子,在棋盘上摆上了个‘毒食’二字。 两人摸到了对方所摆的字,心里有了一个大概。 可是此计也不能立即实行,因为无花刚到地宫,他对这里的地形还不够熟悉。 乐远岑若是弹琴迷惑住了萧咪咪,就要无花趁着机会对萧咪咪下毒。 最好是能在萧咪咪让他们两人围观床.事时实行,这一天绝不会远。只要今夜房内琴音响起,以萧咪咪的性格,让乐远岑去给她奏一曲背景音乐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两人在棋盘上敲了七下,也就是说应该能在第七天做成此事。 此夜,萧咪咪就听到了地宫里响起的琴声。 她精通琴棋书画,但却不喜欢琴棋书画,难道要用这些来陶冶情操吗?她不需要这种高雅的爱好。对她而言,这些不过都是勾引男人的手段,最后还不是要到床上去。 只是这一曲太过静心,静得让她些烦躁。 弹琴的人并不是乐远岑。 既然棋局是和局,无花就将方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放到了地上,他等会能够睡在桌上。这一刻,他坐在椅子上,放桌上放着琴,他的手指拨动着琴弦。 无花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接触到琴,就忘了心底升起的所有情绪。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心底的情绪,久而久之,他的琴音里就不再有丝毫红尘之意。 乐远岑没去管无花为何想要弹琴,他只要记得等会不能把琴砸了就行,毕竟这一把琴将要留作凶器之一。她已经又坐在床上继续练功了。 说到底,乐远岑很清楚揭开了江湖的道义面纱,它的本质是弱肉强食。没本有高强的本领去管闲事,就是一个死字。但也因正如此,人才会记挂弥足珍贵的真情实意。然而,有的人却可念不可说。 ** 翌日,萧咪咪一大早就离开了地宫,也不知是否因为听了无花的琴音,听得心绪不稳了。等到她回来时,却是给两人带了一个坏消息,因为她又抓了一个男宠。 “小乐妹妹,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江别鹤江大侠的儿子江玉郎。我总不能看着你们两人个逍遥自在,正巧江玉郎路过山间喝一杯茶,我将他也带进了地宫。玉郎,你说对不对啊?” 江玉郎与以往那些被抓的男宠不同,他不过是刚刚来到地宫,但却对着萧咪咪低眉顺目地笑着点头,“确实如此,我仰慕萧女王的美貌,愿意来此侍奉。” 萧咪咪笑得开心,但又多了一些讽刺,“玉郎,你的脸皮真厚,和江别鹤一点都没差。不过,差不差都一样了。你让我开心,我就让活着,很公平的交易。” 萧咪咪没有再说下去,她就把江玉郎往房里带了。 乐远岑见了新来的江玉郎却是心里一沉。她与无花走回了房间,关上了石门就说到,“所谓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现在来了第三个和尚。” 无花见到江玉郎也是觉得不妥,江玉郎的表现就是在讨好萧咪咪。讨好萧咪咪是一个被抓男宠的事情,但是江玉郎反应得太快了。 这样看来,原定的计划怕是会有些变故。虽然他与乐远岑想要逃走,江玉郎肯定也想逃走,但正如三个和尚都想喝水,却不会齐心协力,只怕江玉郎为了讨好萧咪咪会做出什么。 “三个和尚就会没水喝。” 无花说着就坐到了椅子上,既然第三个和尚是个妨碍,那就应该除去第三个和尚。只是,江玉郎恐怕也有一样的想法,而他显然想要抱住萧咪咪做靠山,是会比他们两人的情况要好上了一些。 ** 江玉郎来了三天,三天都呆在了萧咪咪的房里。 萧咪咪没有再叫乐远岑去旁听,看来虽然萧咪咪厌恶江玉郎的狡诈,但是她却喜欢看到江玉郎无能为力的样子,也难说这是否是江玉郎故意而为。 而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萧咪咪同意了让江玉郎去厨房帮忙。 乐远岑用了几个月才做成的事情,江玉郎倒是用了三天就做成了。 也许,萧咪咪是想要坐山观虎斗,或者对她来说是看两只猴子打架,就让乐远岑与江玉郎两人轮流着一天隔一天做饭菜。 第四天的晚饭是江玉郎做的,他做的菜当然也要试菜。算是特殊优待,乐远岑与无花一直是与萧咪咪一起进食。 今日也是如此。萧咪咪确定了菜里没有问题才开始吃了起来。四人一分为二,江玉郎是边吃便要接着萧咪咪的话,而乐远岑与无花沉默不语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两人确定晚饭没有问题,但他们都有一种防备,江玉郎的存在总会闹出一些事情来。 入夜之后,照例走道上的油灯就会熄灭。在此之前,有一个男仆送来了更换的衣物。 男仆敲响了石屋的门。 只是,今日比之以往,男仆来得迟了一小会。 “进。”乐远岑坐在方桌前说着,就听男仆就推开了石门。 萧咪咪劫来的男仆很多,一般走被分批关在不同的石室里,这个男仆是乐远岑没见过的新面孔,他沉默不语地将衣物放到了石床的尾部,转身了就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走道上的油灯灭了。 男仆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转身,迅速从打开手中的瓶子,冲着乐远岑就胡乱地就挥动了手臂,瓶子里冲出了一股淡粉色的浓郁烟雾,直直扑向了乐远岑。 既然是烟雾,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吸入。 石屋并不大,无花在床上打坐,想要冲破内力的禁锢。而他距离烟雾更近,仅是呼吸了一下,体内就有一把无名火被勾了出来,当即就感到脸上发热。 无花一脚向了男仆,却已经是感到了整个身体都发烫起来。 ‘砰’的一声,男仆被踹倒在地,他艰难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还一把关上了石室的门。 这是中了烈性的春.药。 无花硬是咬住了牙,一下吸入了春.药有了反应是小事,可却是让他刚刚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小股真气走岔了经脉。非但如此,体内的火气越来越旺,而真气错了路,让他的经脉却越来越痛。 江、玉、郎! 一定是他在饭菜里做了手脚,单吃是没有关系,但是一旦吸入了烟雾,那么就有剧烈的反应。 为什么江玉郎要这么做,这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江玉郎聪明地看出了萧咪咪留着乐远岑与无花的目的,只要这两人发生了什么,萧咪咪的乐趣结束了,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膻中静守,巨阙而沉,乳.中一挫,商曲先出。尾闾再入,心俞攻破,志室震动,命门终出。无花,置之死地才方能后生。” 乐远岑语气平静地念出了这段口诀,但她如果什么问题都没有,也就不会让那个男仆逃走了。适才她闭气闭得快,却还是吸入了一丝烟雾,仅是一丝就牵动了体内一撮无名之火。 然而,她一动用内力去压制,这股春.药就有越演越烈的感觉,也不知道江玉郎从哪里弄来的古怪药物。 不过,武功高手说春.药之力不可克服,那纯粹是扯淡。 不管是什么药物,都是因为引起身体变化而起作用,春.药也就是猛然加速了体内的气息。一般来说,顺着欲.望发泄出来就不会受苦,但是如果不想这样做,也就是好比体内的真气絮乱,硬是要将其拨乱反正。 只是,这一过程必然是比顺应着发泄要痛苦千百倍。 然而,乐远岑已经经历了断脉之痛与续脉之痛,这种痛苦也就不那么痛了。不仅如此,她还能借以骤然聚集的一股气息冲拓经脉,好比是借力使力,就是有些风险而已。 无花听到乐远岑念得气息运行穴位走向,他真是想骂一句疯子。 这八个穴位,个个都是死穴,敢这样运行内功的人还不疯狂吗?哪里是一点点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死了。乐远岑要有够心狠手辣,才能对自己的身体这般下狠手。 无花正是因为猜测到乐远岑温和之下的狠辣,更是知道绝不能如了江玉郎的愿,他只能选择照着口诀运功,而不是顺应身体本能的欲望。 如果他敢这样做,只怕就先要和乐远岑动手了,而今却不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喜欢被强迫地做事。 他想要做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不想做的,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如了对方的意愿。 石室里非常地安静,只有两道的呼吸与心跳声。 也许是过了一整晚,两人最后以内力烘干了被大汗浸湿的衣物,皆是有些力竭。 这时,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萧咪咪与江玉郎的脚步声。 乐远岑像是从没有经历过一夜的非人之痛,她稳稳地拿起了毛笔开始继续写书。 萧咪咪一把推开了门,走道上又已经点起了烛火,火光照亮了石室内的情况。萧咪咪见屋内两个人依旧是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椅子上,她也没有太惊讶。毕竟才过了四五天而已,她可以再耗上一段时间等一等。 “小乐妹妹,看来你都还记得明天就要把新故事给我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乐远岑站起来走向了石屋外,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过了江玉郎的身边。江玉郎又是看到无花平稳地走了出来,就是心头一沉。 昨夜最出其不备的计划失败了。 那样的药物,他也只能在萧咪咪的搜身下保留一份而已。 在他第一次做饭时用了药引,之后引诱那个男仆出手,这个时机是恰好不过,因为他来地宫的时间越长,就越会引得乐远岑两人的防备。 这种春.药的药性极烈,却是药效过了就不会留下痕迹。 他本以为选择早晨与萧咪咪一起撞个现形,又正好能不暴露自己,但是如此布局都失败了,却是没办法再用这一招下手了。 江玉郎的背脊一凉,既然他已经出手,乐远岑与无花猜不到真凶的可能性为零。不管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化解了药效,这一点却是不能透给萧咪咪知道。 眼下的情况不明,假设暴露了那两人的本事,也是暴露了他自己做过的事情,万一萧咪咪选择一个不留呢?所以,他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而既然仇已经结下了,那么他要小心了再小心。 早饭之后,乐远岑与无花又回到了石室,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无花虽然是经历一场巨大的痛苦,但真的也因祸得福,冲破了三分内力的禁锢。这样一来,他再努力一下,再耐心等一等时机,就能够有更大的把握杀了萧咪咪逃出地宫了。 “乐施主,你到底为何会被抓进来?”无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才难得有闲情多此一问。 乐远岑想到三年半之前的事情,她不会把为了《嫁衣神功》的深层原因说出来,但她当时也确实装得像了一些。萧咪咪精通用.毒,但是医术还没那么高超,就算是曾经搭过她的脉象,因为断脉的特殊性,也没能一下子就分辨出男女。 “我女扮男装,装得太像了,就被错抓了进来。” 无花猜了几种可能,他比较倾向于萧咪咪是对乐远岑的相貌有所嫉妒,还真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这个真相让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无花师父,这里并不是笑的好地方。”乐远岑摇了摇头,她已经认识到女扮男装的风险性了,但是女装也不安全。 无花收敛了笑容,这里确实不是笑的好地方。不过,他终也心情轻松一些。“乐施主,等到我们出了山。我请你吃一顿素斋,那时可以再慢慢笑。” “素斋?我不求一顿素斋。”乐远岑不知道无花厨艺如何,不管再怎么好,她现在对山珍海味不感兴趣。“我只想清晨到镇上,买一碗豆浆,再吃上几根油条。别管早餐的口味如何,我都心满意足了。” 因为,她太久没过普通而正常的生活了。 无花随即也就想到了乐远岑这样说的原因,而他还真没有一个能坐下来喝豆浆吃油条的朋友。虽然出家人不应该有朋友,但是此番劫后余生,他也有些想吃豆浆与油条了。 “快了,不会太久。” 两人都没有提江玉郎。 不提是因为不必提,这人在他们心里已经是另一具尸体了。 ** 在乐远岑、无花与江玉郎三人之间,诡异的平衡维持了两个多月。 这一天晚饭刚过,忽而从地宫上层的机关中掉下了一个人。 萧咪咪发现了昏迷的人,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他的长相俊美,可是脸上有一小道疤。“看来是从天上掉下了一个有趣的人。” 乐远岑与无花都是默不作声。 所谓,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如果又来了第四个和尚,那会怎么样? 只怕地宫这座庙小,是时候该塌了。 第47章 小鱼儿自从离开了恶人谷, 他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人。恶人谷里的人,比如他的几位师父也很奇怪, 但那是一看就奇怪, 而谷外的人则是乍一看很正常,实则把那种奇怪与偏执掩藏在了表象之下。 正如想要将他活活困在密室中烧死的慕容九,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大好人, 但是慕容九的做法也太狠毒了。当时慕容九明知他在密室内,确实在门外睁眼说瞎话, 对铁心兰与张菁说他不知所踪,还将锁眼封死了。如果不是他有逢凶化吉的本领,早就变成一条烧焦的死鱼了。 不过,奇怪的地方与奇怪的人, 绝不只有慕容山庄的慕容九。 小鱼儿醒来之后就知道他掉到了一个更加古怪的地方。 他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 被花无缺追杀到了断崖边, 坠崖之后,他就掉入了一个山洞, 洞里有两个人与一大笔宝藏。可是一打听才知道那两个人被困了十多年都没能出去,所谓舍得, 就是把一大笔宝藏往外扔, 总有人见宝起念会来此寻找,那么他们就出洞有望了。 计划是成功了, 他却是不怎么踩到了什么就摔了下来。 原来山洞并不是普通的山洞,它还连着一座地宫。其中住着一位萧女王与她的男宠们,这里面最得宠的就是江玉郎。 他当然听过萧咪咪的名字, 萧咪咪是十大恶人之一,但是萧咪咪不会因为他的师父也是十大恶人就放了他离开。 这么甜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十大恶人身上,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逃走,可是萧咪咪派了江玉郎来盯着他。 小鱼儿肯定任何人被非自愿地关到地宫中都会想要逃,他试图策反江玉郎,但是江玉郎转身就把他的话告之了萧咪咪。好在,他非常熟悉插科打诨这一套,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不过也正如萧咪咪所言,江玉郎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小人。 小鱼儿睁眼就看到了同一间房里的江玉郎,对着他笑了笑说,“我去茅厕,你要一起吗?” 江玉郎还真的跟着小鱼儿一起去了,仅是落后几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小鱼儿很想甩掉这块狗皮膏药,奈何江玉郎来得比他早,更加熟悉这里的路。而就在茅厕门口,小鱼儿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无花。无花只是向小鱼儿点了点头,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小鱼儿的心却是跳得快了一点,面上一点不露地看向了江玉郎,“都跟到这里了,要进来围观一下吗?” 江玉郎心里嫌弃,他怎么会喜欢看男人上厕所。“你快一点。” “人有三急,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小鱼儿说着就进了茅厕。 这个地宫定然不是萧咪咪建造的,从这茅厕的构造就能看出来,这里还有冲水的设备。此时,小鱼儿却是把关注力都放在了地上清水所写的四个字‘晚饭过后’。 小鱼儿抬脚就蹭糊了字迹。他在来了这里半个月之后,终于等到能逃了。 之前,他想要策反同一屋的江玉郎不成,但这地宫里还有更加奇怪的两个人。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他们自是成了短暂地逃亡联盟。 事情说简单也有些复杂,要从他被江玉郎揭发了逃跑念头之后,在那夜上厕所时,忽而见到了墙上所显现的水字开始。 如果不是看到了无花远去的身影,大半夜的厕所,在幽暗烛光映照下冒出的一行字,真的有些像是冤鬼所为。那一行字却是提到了合作。在几番相互试探后,小鱼儿分到任务就是牵制住江玉郎,顺便去地宫下方探一探有没有另一条出路。 无花回到了石室里,他将消息透给了小鱼儿,但也无从得知乐远岑透露出的地宫下方有什么。 依据乐远岑所言,她是偶然发现了那个八角屋,那里有八扇门,但其中有什么却是一无所知。因为她不想被萧咪咪发现踪迹,再也没有去查探过。 两人都知道这个地宫不可能是萧咪咪所建,那么它就该藏有什么宝物,极有可能是八角屋里。乐远岑忍住了一探究竟的欲望,就是不想让萧咪咪得到什么如虎添翼。 对此,无花是信了一大半,但他不信乐远岑完全没有进入其中任何一间屋子。不过,他也没办法证实什么。因为自从他被萧咪咪弄进来之后,出于防备,萧咪咪只要离开地宫,就将他与乐远岑反锁到另一间石屋里。 “我在想一件事。我们身上的钱财都被萧咪咪卷走了,明日一早拿什么去买豆浆油条?” 无花没说今夜究竟会不会成,小鱼儿的到来拖住了江玉郎。只要江玉郎不跳出碍事,那么就能依照原计划毒昏萧咪咪,从这一层的洞口正门逃走。 当然,不只是一套计划。 万一,江玉郎半途去而折返,那么就要看临场应变了。 乐远岑摸着古琴,她也不知道近四年前埋下的木盒子有没有被人挖走。 “我上山前曾埋了一笔银子,如果它们还在的话,你我也不至于乞讨街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作为一位和尚不会化缘吗?” “化缘?”无花从来没想过他会去乞讨什么,他更宁愿打劫,这一句话倒是不能说的。“如果一切顺利,我倒是不介意把萧咪咪房里的银两都化走。” ** 是夜。 萧咪咪终于让乐远岑与无花带着琴去了她的房里,恢复了江玉郎来了以后中断的围观之事。她的房里已经有了两位男宠,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乐远岑开始弹琴了。 乐远岑其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弹琴了,是在这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重拾了起来,今夜是要一击必中。 这是一曲碧海潮生,但又不是黄药师的碧海潮生。琴音中海浪起起伏伏,海上是高悬的明月,圆月亮得迷离,在月光下,浪来是带着千般缠绵之思,浪去是带着万种离人之恨。一波一波的浪涛随着海风翻涌,怎么都停不下来。爱憎会,怨别离,相思与无情,不同的人能听到不同的海浪声。 萧咪咪本来还一左一右捏着两个男宠的下巴,但是随着琴曲的一遍又一遍响起,她试图咬着舌头让自己不要沉迷,呵斥乐远岑停下来,可又有是不舍让她停下来。懂琴的人,动过情的人,才会更加沉溺于琴音中。 在年少的时候,她也曾动过心却只是一段无疾而终,那早就已经被抛之脑后,却仿佛随着琴音海浪又是重新袭来。 屋内的两位男宠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无花一直观察着萧咪咪的情况,他一边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一遍又一遍,终是又要转到了藏有毒.物的母珠,正是准备动手喂到萧咪咪的嘴里。 这时变故突生,江玉郎的大叫声响在了地宫之中,“萧女王,他们要杀了你!” 这一声有够撕心裂肺,让萧咪咪原本已经痴迷的神色缓了过来。 乐远岑心中咒骂江玉郎,只怕是江小鱼将他引导了下层,但是两人看到了那里的宝物,却没有能找到出口。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江玉郎见状竟是去而折返,意图当然是让他们两人与萧咪咪正面打起来,他若是能坐收渔翁之利,那么就只要对付江小鱼。 这一点,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江小鱼能拖住江玉郎,却不能保证能拖住多久。 如此,就只能搏一搏了。 萧咪咪晃着要有些晕的脑袋,但是她已经出手攻向了乐远岑与无花。 ‘铮——’一道弦断声在房内骤然而响,这一声却是震得萧咪咪胸口剧痛,宛如被千斤巨石重击了一般。在琴弦断裂时,乐远岑与无花就跑了出去。 萧咪咪捂住胸口,过了好一会才追出了门,她冰冷地笑了,“你们好样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往哪里逃!” “三次左拐。”乐远岑急速奔出了屋子,她在倾力一击萧咪咪后,发现体内的真气果然如她之前所料的翻涌了起来。不过,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没时间想这么多了。 他们早也考虑到了,万一事情不顺利就逃。不是往上了几把锁的正门山洞口逃,只能往地下八角屋逃。虽然不确定那里会有一条生路,但可以确定必然有一条死路。这样的地宫不会只有一条生路,往往还有一条死里求生之路,不到最后一步,他们也不想走这条路。 只是在此之前,江玉郎这个不安分的人必须除了。 乐远岑的听力很好,更是对地宫里的道路十分了解,三次左拐说的就是江玉郎的位置。 两人堵住了江玉郎的去路。 无花一把拽下了黑色的母珠,其余的佛珠尽数向江玉郎的周身大穴击去。以他目前的情况,无法将萧咪咪一举击中,难道还杀不了一个江玉郎? 江玉郎吃痛地不住惨叫了一声,那颗黑色珠子就径直射入了口中,而其中透出的粉末瞬间化在了他的嘴里。江玉郎的内功不足以抗衡毒物,没过太久就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了黑血。 “阿弥陀佛。江施主不比萧施主的武功深厚,他该是去了。” 无花无悲无喜地说了一句。毒.药的药效因人而异,这药被来是用来弄昏萧咪咪,然后就能趁机杀了她,只不过江玉郎既然有所谓的救人之心,那么就由他来入地狱了。 乐远岑也不废话,就用手里的半根琴弦进一步割断了江玉郎的脖子,这样就不怕他诈尸了。“快走。” 两人干完这一票就向那个充满着腐臭味的地下室跑去,爬过了那个打开的洞。八角屋的八扇门都已经打开,只见小鱼儿在盯着八个房间来回打量。 “你们来了啊。”小鱼儿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他为了拖住江玉郎已经与其斗智斗勇了,只是江玉郎趁着他不注意,要赶着上去送死,他也就不拦着了。他追上去了也起不到大作用,还不如研究这里会不会尚有出路。 乐远岑与无花也没说什么,他们三人是合作,却不是生死相托。小鱼儿有他的小算盘很正常。特别是无花见到了八间屋子里的藏品时,他也理解了小鱼儿在此多留一会的做法。 金银珠宝、各式兵器、还有武功秘籍。这些,绝不能被萧咪咪得到。 乐远岑此前不提起此处的做法是上上策,不能助长了敌人的本领。 然而,萧咪咪却是在下一刻笑着出现了,她虽然是受了内伤,但她更加愤怒。 “你们的速度还真快,找到另一条出路了吗?也别麻烦了,我这就送你们上黄泉路。” 话音一落,萧咪咪就先击向了乐远岑,她有过无数裙下之臣,很多都是江湖中人,那些人的绝技也都尽数教给了她。她一般喜欢看别人相斗,不自己出手杀人,今天却是必须杀了三人。 乐远岑出手一挡,她体内压制的翻涌真气全数失去了控制,终是疯狂地涌动了起来。一举突破嫁衣神功第五层的契机,就是这样不合时宜地来了。 无花发现了乐远岑骤然惨白又爆红的脸色,他迅速从铜门之后的房内抽取了一把利剑攻向了萧咪咪。 他也不是善心大发地舍己救人,而是他知道乐远岑如果被杀,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乐远岑忍了很久,定是有不得不忍的原因,再联系到她九死一生般地运功之法,现在很有可能是要突破了。 为乐远岑争取一些时间,就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活着。 只是,无花的内功还有七分被禁锢,他也坚持不了太久。 小鱼儿见状最后环视了一遍八间屋子,这里每一间屋子都有一个舵盘,转动了就能看到宝物,唯一没有去动过的就是蓝色门屋内的舵盘。他总有些不好的感觉,这个房间象征着水,可能一拉开水闸就是洪水泄了。 小鱼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笑了,“看来没得选了,大家一起做鱼吧。” 小鱼儿的话刚说完,轰鸣的水声就滚滚而来,而八角屋的其他不知何处机关也随之转动,大水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更是延生到整个地宫。 一个大洞出现在水流中,四人都被卷入到了水流里,一下子就卷出了很远。 小鱼儿是人符其名,无花从小在海边生活,乐远岑更是很擅长潜水。 唯独萧咪咪是一只旱鸭子,她来不及说任何话,就眼见要在水里淹死了。 萧咪咪只觉完全喘不过起来了,在她将要失去意识地那一刻,她用尽全力向三人逃走的方向放出内功一击。就算要去阎王殿了,也是拖上一个人就更开心一点。 水流多少有些阻隔了萧咪咪的玉石俱焚一攻,但也不可能阻隔太多。 小鱼儿想着这次恐怕是要重伤了,一旦出去了必须是尽快练习从欧阳亭身上得到的《五绝神功》。 不过,小鱼儿猜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只见水波回旋而动,两股水流对冲间,萧咪咪竟然在瞬间犹如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了一张皮囊,皮囊穿着衣物在水中飘动。 眼前这一幕真是太过邪异了,让他也有些头皮发麻。 小鱼儿不住扭头看向了水波涌动的源头。在昏暗的水流中看不清乐远岑的表情,小鱼儿却觉得乐远岑是在笑,一种非常温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就恢复二更啦,(*  ̄3)(ε ̄ *) 第48章 乐远岑确实是在笑。 自从她来到此世, 在经历了诸多磨难后,终于得以在关键时刻一举突破了嫁衣神功的第五层。这一刻, 她体内的断脉在浓郁的内功冲击下, 宛如浴火重生,难道不值得笑一笑? 至于, 萧咪咪转眼就变成了一张空空的皮囊, 那也不是乐远岑故意的。 乐远岑每次被迫聆听萧咪咪的床.事,都会想默念武功心法, 其中就有天绝地灭大搜魂手,这会是融会贯通地使用了出来。 萧咪咪今日的结果怪谁呢?难道要怪乐远岑过分的聪明吗? 关键时刻的一举突破也好,还是转眼之间的红颜枯骨也好,都是极为短的一瞬间。 然后, 水里的三人谁都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水闸一开, 就是开启了一条毁灭之路。不仅洪水倾泻而下, 整个地宫都开始震动起来,乱石坠入了水道中。水流迅猛地奔流直下, 如果不是水性绝佳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水流中控制着躲避着坠落的乱石。 这一过程许是不到半盏茶, 三人却是穿过了乱石坠击, 洪水倾泻的暗河绕过了多道山间弯路,终于冲破了某一崖洞, 一股山林之风拂面而来,迅猛的水势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缓和了。 三人游上了岸,躺在在河岸边的杂草地上, 身体都有些疲惫,但心情却都非常轻松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句诗果然很美。” 无花看着天际的残月,这三个月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有些像是梦。他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而现在地宫已经尽数毁去,恶梦已经醒了。他看着明月想到了大漠之中的某个人,听闻那里也有一座禁锢男人的宫殿,这让他微微蹙眉升起了一股厌恶。如非必要,将来真是不愿再见那人一面。 小鱼儿没有继续为乐远岑弄出的皮囊戏法而惊异,作为一条从恶人谷出来的鱼,他很能迅速忘却奇怪的事情。如果把那些都记在心里面,他早就不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了。“现在戌时刚过,我们是在山里凑活一晚上,还是赶路去镇上?” “尽快去镇上吧。”乐远岑烘干了衣物,她听着风吹山木的声音,这里已经是山脚下,“不过,还先要去看看以前埋的银两还在不在。” 在先前那种情况之下,谁都不可能从地宫宝库里顺一把珠宝出来。还好四年前的银子藏得隐秘,也没有因为风吹雨打等原因暴露出来被人顺走了。乐远岑将钱财包裹的严实,没发生东西还在,但是银票受潮烂掉等悲剧。 ** 第二天清晨,乐远岑准时从客栈的床上醒了过来。经过一夜的好好休息,将四年以来的疲乏感都一扫而空。她换上了客栈提供的衣物,走到了街边的早餐铺子前。 当听着来往人群的脚步声,闻着各式早餐将出炉的香味,感觉到了蒸笼里散发的热气,如此平凡的场景竟也有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客官,你的豆浆油条。”伙计将碗盘朝乐远岑面前的桌上一放。 无花晚一步也在方桌的对面坐了下来,“请给我也来一份一样的。” 乐远岑听着伙计应好,再是一个转身就端来了无花的早饭。 “无花师父起得也很早,这是要匆匆赶路了吗?” 无花体内尚有余毒未清理,但是他离开了地宫就能去药铺着手配置解药。于他而言,没有多在此地停留的必要。 “贫僧确实是要尽快离开了。此行本是奉了师父之命来探一探江湖上闹出的燕南天藏宝图一事,有不少门派与江湖中人都为了藏宝图大动干戈。听闻江南的江别鹤大侠有意调停一二,我是代表少林往江南去的。时隔三个月,也不太清楚里面会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 江别鹤是江玉郎的父亲,在江南一带很是受人敬重。 只是,有江玉郎那般歹毒隐忍的儿子,江别鹤真是一位仁义侠士吗? 乐远岑与无花同江玉郎几度暗中交手,江玉郎的心计绝对能在江湖上排得上号。 “可惜,江大侠的儿子被萧咪咪劫走,在地宫中牺牲了。” 乐远岑半点也没有为江玉郎的名声考虑的打算,她只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起码是在对江别鹤了解不够全面之前,不去先惹麻烦。当然,麻烦要上门的话,她也不会客气。 无花咬着油条点头,他说起此事是正有此意。即便是小鱼儿,也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杀了江玉郎。那么到底是谁杀了江玉郎?这一点他们两人都不是不敢认,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依据昨夜的情况,江玉郎只怕是尸骨无存,那么也只能请江大侠节哀顺变了。” “其实江大侠也不必太过悲伤。萧咪咪已死,我们已经为江玉郎报仇了。” 对于把自己变成了江玉郎的恩人这一点,乐远岑说得是一点都不心虚。“也只愿江湖还是少一些杀戮的好。” 后一句话是乐远岑的真心话。 无花没有说不对或者对,他也不喜欢血腥味,但也只是不喜欢血腥味。 “乐施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贫僧向你借了三十两银子,这是要还的。” 乐远岑尚未决定要去哪里,可能是去找一找麻衣教所在,但那在云贵一带。经历了三年的不自由,她也想先游乐一番。 “我不与无花师父同路,银两之事等日后见了再说,虽然我居无定所,但无花师父是少林弟子,也不怕找不到你要债。” 无花笑着端起了豆浆,与乐远岑干碗一口饮尽了。“出家人没有朋友,多一个债主倒是无妨。乐山,那么我们就来日再见了。” 乐远岑也喝完了豆浆,“我这个债主不会利滚利,也算得上仁义了。无花,那么就来日再见了。” 无花先一步离开了早餐摊。 因为共同患难,所以此刻两人不是敌人。但是来日再见,谁也不知境况会有什么变化。但也因为不是朋友,即便有了变化,也不必伤怀难过。 乐远岑回了客栈,昨夜小鱼儿有事要告诉她。她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小鱼儿总算解除了困鱼的状态,从房里出来了。 “无花和尚居然已经走了。”小鱼儿也就是顺嘴感叹一句。虽然昨夜弄出皮囊戏法的人是乐远岑,但是他觉得无花的不染凡尘更让他无法亲近,既然无法亲近,也就不必亲近。 “我听说你的眼睛看不见了,要不要介绍大夫给你认识?” 江湖上的人只知道万春流误诊医死了开封的九十八人,却是不知道其实这些年他在恶人谷钻研医术,能将当年危在旦夕的燕南天保住了命。 虽说燕南天至今没有醒来,可是如果乐远岑前往恶人谷,说不定她的眼睛会有一丝恢复的机会。不过,乐远岑如果进入恶人谷,就意味着她要与其中恶人们好好玩一把了。 小鱼儿在地宫密室里得到了《五绝神功》,外加昨夜又是乐远岑阻挡了萧咪咪的攻击。 他嘴上不说但总要表示点什么,可也又不是完全真心实意地感谢,因为闹事不嫌大,于是就有了这样一问。 乐远岑不能说她不希望复明,只是也没有太多的执着。“我的眼睛经过南张北王之一的张简斋断定,此生没有复明的希望了。你竟然还认识其他的神医吗?” “激将法可不管用。南张北王治不好的病,不代表没有其他人能治。” 小鱼儿压低了声音说,“我是认识神医,但是你不一定敢去。听说过昆仑山的恶人谷吗?在十几年前,神医万春流杀了九十八人进入了恶人谷,你敢去恶人谷吗?你敢去,我就告诉你一个大致位置。” 乐远岑不是第一次听闻恶人谷了,她想了想点头了,不全是为了治眼睛。 昆仑的风景不错,走一遭也好,而且恶人谷里有不少避世的恶人,说不定他们接触过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主使者。既然是在江湖上到处走,她去一次恶人谷又何妨?何况不是赶路,是慢慢赏景。 “你敢告诉我大致的位置,我难道会不敢去吗?如果我真能治好眼睛,那么等到来日再会,我就送你一池子的肥鱼,这份回礼不错吧。” 这算是什么回礼?小鱼儿就一定要吃鱼吗?不过能吃鱼也是好事。 小鱼儿想到花无缺莫名其妙地追杀,铁心兰已经随着花无缺而去,他也不知道来日是什么情况。“一池并不够,我是贪心的人,起码要三池子才行,鱼不肥不收。” 乐远岑应了下来,又记下了小鱼儿告之的恶人谷大致方位,这比龙五阐述得更加清晰了几分。 之后,她也不问小鱼儿要往何处,两人就告别了。既是匆匆相遇,也就难免匆匆散去。江湖总是如此。 萧咪咪之死与欧阳亭的地宫被毁,此事没有在江湖上掀起任何波澜。因为唯三的幸存者并没有向外宣扬此事的意图。 乐远岑既然是往昆仑的恶人谷去,也就一路赏景朝着西域的方向出发。以前她用眼睛看过沿途的风景,而今则是用耳朵去听沿途的一切,其实也别有趣味。 然而,她没想到行到兰州居然遇到了姬冰雁。被人围攻的姬冰雁不再佩剑,而是携带了一只算盘。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仗剑走天涯,那么就会远离江南,去西北做一个富商。’ 乐远岑记得姬冰雁说的这句话,她更记得这种如果是只会是姬冰雁对江湖的一切厌倦了。 在离开地宫之后,乐远岑沿途听了不少这四年发生的江湖事,其中定是绕不开‘蝶雁为双翼,花香满人间’。楚留香已经变成了香帅,在那些江湖传言里,她很难再将其与昔日的香香完全重合到一起。 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人在江湖,没有谁可能完全不变。 愿人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那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这是他们在分别之日,就早已明了之事。 “姬大哥,你真的金盆洗手了?”乐远岑见到姬冰雁,她可以肯定其中必然出了什么变故。江湖传言不够真实,而会让姬冰雁拿起了算盘,一定不是小事。 其实,姬冰雁也很意外会遇到乐远岑。四年多之前,他在江南重遇楚留香与胡铁花,楚留香变了,而乐远岑没有同去江南,他就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对于能否将来某日在江湖重遇,是谁都说不清的事情。 特别是乐远岑的身体若想练习武功,那就是要天赐机缘。他们都有一二猜测,也许最可能的结果,是乐远岑在努力一番后找了一处隐居了下来,那么再见之日就遥遥无期。 姬冰雁想到适才乐远岑的出手解围,这就是说她真的遇到了不可求的机缘,但是如今他却已经不想再卷入江湖是非。 缘聚缘散,他不想夹在胡铁花与高亚男之间,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江湖太闹腾了,我也过了闹腾的年纪,那些都不如金银珠宝有趣。” 乐远岑没有追问下去。姬冰雁变了很多,从前他的话也不太多,但却带着一股锐利之气,如今这种锐利都变作了冷硬。 “姬大哥若成了西北巨富是件好事,我还想沾沾光。当年我说过,你若有心经商,我愿意出一份力,也不知姬大哥还愿不愿带我玩。” “沾光?我也是白手起家刚刚开始,辛苦得很。你若是掺和进来,可少不得忙碌一阵,坐享其成是不可能的。” 姬冰雁并没有拒绝,他独身一人来到兰州,身边并无可信之人。如果乐远岑愿意帮忙,其实是求之不得。 乐远岑当然清楚姬冰雁是刚刚起步,而她也不是不劳而获的性格。既然被萧咪咪逼出了新的本领,那么以此本领赚些钱也不错。 她在兰州住下有了一个稳定的地址,也能去试图联系柳长街,等一等他那里有否新的线索。“我不着急赶路,在兰州停留大半年也无妨。”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楚留香与胡铁花。说了,难道要一起感叹物是人非吗? ** 在大半年里,江南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情有些恶心人,大侠江别鹤的真面目被揭穿了。他原来是江枫的书童,却是卖主求荣害死江枫的凶手之一。 此事的真相披露,与少林的无花和尚有些关联。但是江枫之死似乎还与移花宫有些关联,江湖人也没敢太过激烈地议论。 与之相比,第二件事情就很美好了。那不仅是江湖人所关心的,而是没跳出七情六欲的人都知晓一二。 “香帅,我这里终于来了新货。你要不要来一套?” 楚留香从青楼出来,他今日与新朋友无花相约喝茶。眼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他就去了书坊逛一逛,一脚刚踏入书坊就被吴掌柜给神秘搭话了。 “吴掌柜,你是说传言里的《春情》到货了?” 楚留香与吴掌柜是熟人,时不时回来书坊买些书,是各种各样的书。 自从几个月之前,北方就传来了消息,新一代春宫大师——山大师横空出世。 与以往的春宫不同,那是图文并茂,情节跌宕,让人欲罢不能。只是因为销量太好,江南一带缺货严重,很多人想要一睹为快但没能求得一本书。 楚留香有看一看的好奇心,也就只是好奇心。 “不只是《春情》,就连《夏梦》也已经出来了。江南这一带都抢疯了。” 吴掌柜还挤眉弄眼地说,“看在我们都是老交情了,我才多嘴问一句。要是今天不买,指不定过两天又断货了。” “好,那我就两本都要了。” 楚留香笑着付账后接过传言中的男人必读之书,书的封皮图画就有些与众不同,并不是那种普通的香艳,而是一种迷离之美。 只是,楚留香刚一翻开封皮,扉页左下角的印章落款让他脸色骤然一变,那仅仅是一个‘山’字。 这个山字与曾经他所求之画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那时,他以为会是‘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山,后来则懂了是‘山长水阔知何处’的山。 楚留香猛然就合上了书,他是该与无花好好喝一杯茶,才能不被任何情绪所扰。 另一侧,无花已经准备好了茶具。 今日,他与楚留香喝了一杯茶,也就要离开江南了。这次,江南之行证明了一点,藏宝图是假的,江别鹤敢伪造藏宝图浪费了他的力气,那么就别怪他揭开了江别鹤的面具,让他凄惨地死去了。 当然,此行江南并非都是不开心的事情,认识楚留香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无花也听闻了山大师的书籍一售而空的消息,说来他也有幸拜读过其中一二的原始版本,那是被关时为数不多的消遣。可惜地宫已经毁去,乐远岑那些书稿也都毁了。 无花不禁想到,如果乐远岑也来了江南,介绍她与楚留香认识,说不得也是一件趣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错了,我迟到了。/(ㄒoㄒ)/~~ 第49章 因为江别鹤私造藏宝图, 意图聚拢围杀江湖高手一案,楚留香认识了来到江南的无花。 妙僧无花在江湖中才开始声名鹊起, 但也着实不负盛名。他何止是精通琴棋诗画诗酒花, 就连素斋也能是天下一绝,楚留香有幸尝过几次。 月白僧袍, 温和风雅, 翩若谪仙。 仅仅一面,楚留香就想要与无花成为朋友。 香帅已经名满天下, 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但楚留香不会再遇到胡铁花与姬冰雁那般生死相托的知己老友。而在这个江湖里,他只怕也不会有第二个如同无花一般的朋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日还不长,但每一次与无花相谈, 楚留香都能觉得心情舒适, 是一种宁静之极的愉悦。 江湖人也许不相信, 香帅行走四方,管了不少闲事, 但心底深处并不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往来如风,就不必去见证繁华过后的清冷, 而且下一程的风景更美, 不会再有什么人与事让他想要长眠不醒。 楚留香与无花成为朋友,似乎是那些理由就够了, 但其实这并不足以让冷静的人一下子就认定一位朋友,除非是因为还有一种可念不可说的理由。 无花和一个人很像,不是完全相似, 但有七八分的相像。 一样的过眼难忘,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温和风雅。不似在人间,而从天上来。 四年以来,楚留香从未去怀念,就连一场梦都没有。 他有很多事要去做,有很多美人可以去追逐,有很多美景值得一赏,为何还要惦念遥不可及的相思。 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既然话已出口,说的人做到了,听的人也会做到。 可是,今日他不过就是见了一个印章,便摧毁了一贯的冷静。 楚留香看着品茶的无花,他有了一霎的走神,想起了那些似乎像前尘一般的往事。 茶,是苦中带甜,喝的人会想起一些往事,也就再正常不过。 无花不在意楚留香的走神,既然是喝茶,喝得就是各自的心情。只是,他也看到了楚留香放在一侧的两本书。他又想到之前假设的,如果介绍乐远岑与楚留香认识定然有趣。 楚留香的走神只是一霎,他就看到了无花看着那两本书浅浅笑了,为此他也笑了。“我以为你已经跳出了红尘,难道还问这些风月之事吗?” 无花摇了摇头,他笑着说到,“贫僧不问风月,但不可能不问江湖的传闻,知道山大师很是正常。说来也巧,贫僧与山大师有过一段渊源。” 楚留香庆幸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此刻才能完美地装作从来不曾认识某人,似是饶有性质地顺着无花的话说了下去,“和尚与春宫大家认识,这确实是一桩乐事。” “江湖之大,谁说得清缘聚缘散?” 无花回过头来想在地宫中的日子,那恐怕是他过得最简单的日子,每日只想一件事就是想办法离开。“这其实牵扯到一桩旧案。贫僧与乐山是在被萧咪咪困于地宫时相识,那些时日读着乐山所写的风月之文,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无花没有想要隐瞒被萧咪咪所困之事,但他也不会说得那么清楚,谁会把狼狈之事和盘托出?狼狈已经过去了,该死的都死了。他再提起这些也就是云淡风轻,带着一脸的温和笑意。 然而,无花说得波澜不惊,楚留香听得却是心惊胆战。 萧咪咪是十大恶人之一,她在江湖上消失了很多年,但她好男色的传闻从未断过,而一身武功更是从不同男人身上学来的。 那么,为什么乐远岑会被萧咪咪困住?是被困住了多久?有没有受伤?又是吃了多少苦?最后如何脱困了? 楚留香心中闪过了一连串的问题,垂眸看向空了的茶杯,他早就应该想到乐远岑很有可能是被困四年之久,所以她才会音信全无。 “原来你也有被困的时候。”楚留香抬眸看着无花,有些问题他不能问无花,因为问了无花也不一定说,所以只能迂回地去打听。“如此说来,你们相识于危难而得以脱困。乐山也该是一位武功高手了?” 无花点了点头,乐远岑那一身邪异的武功让他无法忽视。 “可惜,贫僧与乐山在北方分别。贫僧在喝这杯茶之前还在想,楚留香一定会买这些书,如果介绍你们两人认识,也实为一桩乐事。此番无缘,只得到日后再说了。” 无花又为两人各添了一杯茶。 楚留香再喝着这一杯,他真是有些不知是苦是甜。乐远岑找到了她的机缘,但是恐怕正如她事前所料的那样,是经历了一场煎熬苦痛。 “那么,就等来日再说吧。” 茶尽之后,楚留香带着书回到了太湖的大船上,他看着手上的两本书发起了呆。 从前,他们之间是那么近,只要几步路就能去往彼此的身边。 不管乐远岑是不是不喜他多管闲事地不让她受伤,起码他能够阳奉阴违,起码他能够第一时间送去伤药。 而今,他们隔得那么远,一切有关对方的消息,只能依靠江湖传闻。在真真假假的消息里,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有缘再遇。 楚留香摸着书籍扉页上的印章,时至今日,原来他的心还是会痛。因为无花一句云淡风轻的两人被被困,就责怪自己当年的不够执着。 放手也许不难,难得是心里真的放下,而他要如何放下?放下这份感情,也就是彻底抹杀了香香的存在。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楚大哥,晚饭已经好了。” 李红.袖轻轻推开了门,她的目光一下就扫到了《纯情》与《夏梦》两本书。“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过,这书也应该先吃饭再有力气看。” 楚留香看到李红.袖狡黠的笑容摇了摇头,“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知道。”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大哥,你说我是从哪知道的?” 李红.袖才十四多岁,两年前被楚留香收留了。“再说了,现在你觉得我这个年纪不合适什么都知道,但是让我查江湖秘闻的时候,就没有觉得我年纪不大,可能会不堪重负吗?” 不等楚留香没说什么,李红.袖就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书。乐山是从北方发迹,而这书其实与姬大哥的产业相关。姬大哥离开了江南快一年了,我特意留心了他的去向。”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想要怎么帮助姬兄白手起家?’ ‘当然是,有钱就出钱,有力就出力。我想姬大哥一定能带着我一起发家。’ ‘你对姬兄就那么有信心?’ ‘不然呢?对你有信心?我看你买了良田,定也是让别人去管理的。’ “红袖,有件事你帮我查一下……” 楚留香闻言就想到了昔日笑言。一诺千金,乐远岑做到了。只是,他的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去查什么,查乐远岑身在何方吗?他们不是说好了各自安好,有缘再聚。“算了,算了。” 李红.袖却是看出了楚留香有些不对劲,“楚大哥,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老酒鬼说了等会就来,我和他一起吃。”楚留香摸着手里的书,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李红.袖将信将疑地关上了门,慢慢走向了船上的花厅,而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楚留香何止是有事,而且怕是大事。 “红袖,你在想什么?不是去叫楚大哥吃饭吗?”苏蓉蓉只看到了李红.袖恍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蓉蓉姐,你吓我一跳。”李红.袖看到眼前的苏蓉蓉,才从满脑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苏蓉蓉无奈地笑了,她真的是很正常在走路。“是你走神了,还说我吓你?” 李红.袖不在意摆手,她不是走神,她是在思考问题。“好好好,你没吓我。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想得有些入神了。不用等楚大哥了,他让我们先吃。” “秘密,什么秘密?”宋甜儿见人还不来花厅,她也是走了出来,就听到李红.袖的这句话。“说啊,谁的秘密?好不好玩?” 李红.袖似是沉思了一番,就微笑地摇头,“因为是秘密,所以我就不告诉你了。” “红袖,你耍我是不是?相不相信,我明天不做你喜欢的糖酥排骨。” 宋甜儿嘟着嘴就转身回了花厅。李红.袖既然不说何必吊起她胃口,让她在饭前有些小郁闷,需要多吃一碗饭。“不管你们了,我先吃了。” 李红.袖看着宋甜儿的背影,很肯定地说,“甜儿,我知道你不舍得饿着我。” 宋甜儿先走一步。 苏蓉蓉却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在李红.袖耳边说到,“是不是有关那幅画?红袖,我劝你一句,千万别问楚大哥有关那幅画的事情。” 画?李红.袖疑惑了一下。 她看到的是春宫画,但苏蓉蓉说的不是春宫画,也就是说此画非彼画。 “蓉蓉姐,你见过那幅画?为什么不能问?” 苏蓉蓉想到了两年多前刚被楚留香收留,她错手打翻了那个装画的木盒子。 画又不是豆腐,不可能一碰就碎,但是楚留香的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楚留香,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知道了香帅的温柔背后藏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听不听就随你了。” 李红.袖看着苏蓉蓉也离开了,而她现在确定自己是知道了一个秘密。只是,这个发现谁也不能说,让她憋着真的有些难过。 楚留香并没有去管船上三人的想法,他几度想要翻开手里的书,但又是没有翻开。来回反复了几番之后,他的心一狠,索性点亮了火折子,想要把这书就着火烧了。只是书角刚刚触及到了火,他又是迅速撤回了手,连忙灭了书角上的火苗。 楚留香终是只能站起来推开了窗,让海风带走了房里的几许焦味。 他坐在窗边开始翻开起这两本书,书并不厚,但他却看了半个多时辰之久。 如果可以,他希望不会翻到尽头,因为如今他也只能隔着书页,得知乐远岑过得很好。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书终是会读完。 楚留香还是笑着合上了书。这些书的内容着实不错,不负山大师之称号。 来日相见,难道他要以此作为开场,比如‘我看了你的书,画不错,文章也很好’,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这时,胡铁花上了船,他敲开了楚留香们房门就说,“老臭虫,快跟我走,有好东西,听说了吗?断货很久的《春情》到了,我让天香楼的邱妈妈留了一套。” “看你的样子,有兴致去天香楼,那么高亚男没再追着你,她回华山了吗?” 楚留香才刚刚把两本书放好,他才想着有的事只能等到来日遇到了再说,但是胡铁花总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 胡铁花摸了摸额头,“老臭虫,你怎么也这样?我就从来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开开心心不好吗?” “是吗?假设你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你会醉了酒就向人求婚,但是醒了又不认。” 楚留香淡淡地说了这个事实,“开开心心是好,但起码我知道婚约这种事不能随便开口,哪怕是醉了也不能,说了就是一辈子,更是不能反悔。” “老臭虫,你怎么想起说这些了?你的脑子该不是坏掉了?” 胡铁花的话一出口就有些不对,这场面有些熟悉,“这话我以前是不是说过?” 楚留香眨了眨眼否认了, “你没有说过,我看你年纪还轻,但你的记性不行了。好了,既然记性已经不行了,那就别多想了。船上没有晚饭了,就去天香楼吃吧。” 胡铁花被一下子掐断了回忆,他也就不再多想,他一路对楚留香有关山大师的名作。两人往天香楼去了。 ** 被人惦念的乐远岑,与姬冰雁两人来到了玉门关。 两人正打算深入西域,一方面是为了经商,另一方面,也是往恶人谷而去。 第50章 白手起家, 也就意味着创业初期的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因为乐远岑的技术支持,姬冰雁在大半年里打开了一扇书画行业的新大门。 图文并茂的春宫书籍在这个年代也能算前无古人, 更何况乐山的作品故事又动人, 图画又勾人,想要不红着实有些难。 然而, 姬冰雁的目标是西北巨富, 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开拓了书画行业的新方向。胆子要更大一些,要更能闯一些, 最好是当下不太有人去做的生意。那么对于一个挤入商界的新人来说,竞争压力也相对较小。 比如说和田玉的生意。 这不是什么新行当,古已有之,但是因为交通往来的困难, 要度过西域沙漠才能将玉石运入关内, 敢做这种生意的人并不多。 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不仅是要应对沙漠的变化莫测,更要应对出现在沙漠里的各种大小势力。所以这是一条暴利之途, 但与之相伴的就是很不确定的危险。 姬冰雁却是决定去闯一闯。依据他的调查,在本朝建立后, 因为各种原因, 和田玉的运输商路始终没能固定下来,就以近几十年而言, 除了西域的各国通过商队进入中原卖玉石,还真的鲜少有关内商队主动去开拓一条沙漠商路。 比起普通商人,姬冰雁的武功不俗,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优势,能够有可能横渡大漠,找到一条可行的商路。 乐远岑觉得姬冰雁有心去闯荡一番也未尝不好,尽管她从前走过大漠知道其中的危险。但是姬冰雁其实才二十几岁,人有心做一番事业,也就能将那些怅然的情绪抛之脑后,说不定刚好就应了情场失意,事业得意。 有关姬冰雁为何要退出江湖,甚至是有心要远远避开胡铁花,还是没有能绕过一个情字。他们都喜欢上的同一个女子,高亚男心仪的是胡铁花,那么姬冰雁也就不再多留了。 这些是在乐山名作大卖的庆功宴后,姬冰雁终是喝醉后才吐露一二的话。 情之一字,其实不能说毫无道理可言。 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吸引你的优点,那你也不可能动心,可也不是只有这些就能两情相悦。如果让乐远岑来看,姬冰雁比胡铁花要靠谱,可是高亚男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天地之大,有情人能携手同归是幸运,而更多的人是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要让自己活得更加充实。 姬冰雁要去和田玉的原产地,那里也正好是乐远岑要去的昆仑山脉恶人谷附近。 既然目的地一致,两人一起都能多一份照应。 乐远岑与姬冰雁并没有多带其他人,这一路是为了探路而来,其他人反而会变成累赘。姬冰雁会根据天上的星相变化,绘制出一张可靠的行路途。 出了玉门关之后,两人一路向西而去。 乐远岑不能完全断定,这个世界与上个世界的地理布局一致。 正如本朝也叫明朝,历史脉络上也与她所知大概相仿,但是皇帝并不姓朱而是姓郑,谁也说不好会在地理布局上会有细微的差异。而且,她以前出行沙漠走的是天山一脉,而非昆仑一脉,所以过去的经验只能作为借鉴。 沙漠行路,最怕的是没有水。就算武功高超还是需要喝水,只不过忍耐力比起普通人要好上一些。能够找到水脉的走向,可以说是在大漠生存的高超本领。 在走了近三个月后,地下河的踪迹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 这时,乐远岑再度觉得眼盲也不是坏事。人看不见了,就会听更多,感觉到更多。黑暗之中的世界,其实更加多姿多彩,比如说她就感觉到了几乎微不可闻的水气。 “前面是有一个小山丘。”姬冰雁语气激动地指向了西南方。 即便现在是冬季,就算遇到过一两场大雪,但是因为气候干燥,雪落之后大多也不会凝为水。他们已经有三天没有喝过水了,如果再没有办法补充水源,那么早晚会渴死在沙地里。幸而,乐远岑及时找到了水源,远方的小山丘之下很有可能会是暗河的支流。 沙漠上空旷无比,虽然遥遥能望到小山丘,实则还有几十里地的距离。 只是,人一旦有了希望,脚步都会轻松很多。 “姬大哥,我似乎还听到了鞭子的声音,也是从那个方向发出来的。是不是有其他人来了?” 乐远岑说是似乎听到,但她已经可以肯定来的是两个人,都是以轻功在移动。一个的声音很轻,武功应该很好,另一个的声音较重,却是跑在了前面,这感觉有些像是一追一逃。 姬冰雁本来并没有看到,但是随着他与乐远岑也急速靠近小山丘,他看清了远方是有两个女人。“是有两个人,穿白衣的再追杀穿红衣的,” 风里传来了那个人的说话声。 红衣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我不死,或者我死了,也会变作冤魂日日夜夜缠着你。” 白衣人:“你做人的时候,我都不怕。你做鬼了,我难道还要害怕吗?不是我要找你的麻烦,而是你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你杀不了我,那么我就杀了你。江湖之事,本就如此。” 这两句话之后,白衣人抡起鞭子就朝着红衣人的脸上再度抽了过去。 这一会的功夫,姬冰雁已经看得清楚那两个人的相貌。 白衣人看着也许是二三十岁,外貌圣洁如莲,可是她的手段阴毒至极,将红衣人原本妩媚又俏皮的脸划出了三道深深的血鞭。 “你看要去管一管吗?”姬冰雁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意气青年了,眼前的局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冒然插手说不定惹上一个大.麻烦。 乐远岑听着鞭声微微蹙眉,杀人不过头点地,往女子的脸上的抽鞭子,这种手段着实恶毒。 “只怕我们不想管,但也已经被认作是要除掉的人。我看那白衣人不讲道理,人不讲道理了,就该把见到她动手的人都杀了。谁让我们刚好撞上了这一出。” 当前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那就只能管一管了。 可别说二对一是胜之不武。这又不是公平比试,而是要把那个白衣人打到痛了离开。 乐远岑与姬冰雁一跃离开了骆驼,就冲着那两人的方向而去。 白衣人早也发现了远方骑着骆驼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也认不出是男是女,穿着一身粗布衣物,头上不仅是戴着帷帽,更是围着口罩、方巾,手上还戴了一副手套,把全身围得严实。 这让白衣人认为那他们就是普通人,才会穿着如此行头来到沙漠,是为了避免风沙吹袭。既然是普通人,那么就等解决了红艺人再动动手指杀了,却是没有料到这两人居然会武功。 乐远岑如果知道白衣人的猜测,她必须说对方挺了解进入大漠要穿的装备。她与姬冰雁如此穿着就是全面防风沙,免得吹得头发、脖子里都是沙粒。 谁说武功高就不可以穿得像个寻常人了,难道一定穿得白衣飘飘才行吗? 她是一个务实的人,既然是第一次走这条线,对于线路尚不清楚就包裹得严实一些。谁知道下一次能在哪里洗脸。穿得怪异了一些,但是感觉舒坦就好。反正她也看不见,眼不见心就不烦。 “你们也是来管闲事的吗?”白衣人看着在地上抽痛的红衣人,她摔动了手里的鞭子。“何必呢?不如与我去宫殿享福如何?” 在帷帽之下,乐远岑的表情一凝。 她是真的不喜欢再听到,陌生女人请她去宫殿里享福之言了。“你若有诚意,应该以八台大轿来接,难道我们看上去会这么随便地与你去吗?” 白衣人听着来人尖利又阴郁的声音,更加无法辨别他们究竟是何人,却也无需知道他们是谁。“既然你们不愿去人间的宫殿,那么就去地下的阎罗殿吧!” 白衣人的话音落下就已经挥动了鞭子。如此一言不合,三人缠斗到了一起。 姬冰雁这会认出了鞭子是九现神龙鬼见愁,这种兵器极为罕见。它乍一看就像是金龙,左右伸出了龙的角,而从龙嘴里吐出一条碧绿色的舌头就是鞭子了。 如果他没记错,这一年多以来,传言有以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少女,诛杀群盗以而名震黑道,正是使用了这种兵器,被人称为小仙女。 那么地上重伤的红衣人就是小仙女,而这鞭子是白衣人夺了去的。 姬冰雁没有说话,他不会变音,说话指不定日后会被听出而节外生枝。他只是比划了几下,乐远岑就明白了,鞭子是被抢走的。 白衣人用红衣人的鞭子,抽花了红衣人的脸,这手段真是更加恶心了。 下一刻,白衣人的鞭子冲着乐远岑的面门而来。 在触及帷帽之前,却被乐远岑一把紧紧抓住了鞭尾。从刚才十几回的来往拆招可以看出,白衣人不善用鞭子,她用鞭子就是在羞辱恶心红衣人。 “你的师父没有告诉你,别用鞭子抽人的脸吗?” 乐远岑的声音有些诡异,但又带着三分笑意,就显得格外的阴森,“如果,他没有教过你,那么我可以代为告之。” 也许,在沙漠这种环境下,对于炙热如火的嫁衣神功,更为天时地利人和。 只见一股灼热之气瞬间沿着鞭子逆行而上,直冲向白衣人的手,即便白衣人甩开得够快,手上还是多了几个水泡。 乐远岑夺过了鞭子,就毫不犹豫地抽向了白衣人的脸,“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很是公平。” 第51章 白衣人当然没有被抽到这一鞭, 她灵巧地仰身避了过去,却是没有想到鞭子上带着的灼热之气, 差一点就划伤了脸。 “很好, 你必须死!”白衣人的语调依旧柔美,却是掺杂了刻骨的狠毒。 她终是不再一心二用, 而是专门围攻向乐远岑, 敢对她的脸下手,那么也就不必留一命了。 乐远岑不认为她会死。从刚才的比斗中, 她确定以内力而言不是白衣人的对手。那又如何?两者对战,不是谁的内功高强就一定会赢。 天时、地利、人和,白衣人一个没有占据,刚刚更是主动显出了弱点。白衣人用鞭子抽打红衣人的脸, 这就已经引人怀疑了。打人不打脸, 更不提是如此不留情地鞭打, 那就说明白衣人在意容貌,而且是非常在意。 乐远岑看不见白衣人的容貌, 也许那是倾国倾城让人能心甘情愿地死去,但是对于一个瞎子而言, 敌人长得再美又能怎么样? 乐远岑对姬冰雁摇了摇头, 让他先去将昏迷的红衣人带到一边,她要单独会一会白衣人。 白衣人已经以一种诡异的身法攻向了乐远岑, 那身姿似是在舞蹈,但每一次扭身都是直取乐远岑的心口而去,招式手法也是犹如残影。 白衣人确定要好几招都已经落到了几处死穴, 却是不知为何乐远岑像是没事人一样。 乐远岑总不会解说这是因为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她身上所有的穴位之伤都能在瞬间就转换了,根本不存在常人所言的死穴。而她根本没有避的打算,逃在很多情况下不是她的风格,不要命地打才是她的风格。 之前就说了,白衣人并不占据天时与地利。 因为嫁衣神功是一种非常刚猛的武功,当神功大成就能够携以天雷地火之威。 乐远岑才练到第五层,虽然没有这番的威力,但沙漠是炙热之气凝聚之地,正是与嫁衣神功的属性相合。这里的沙粒颗颗都是武器,它们在嫁衣神功的内力加持下,俱是会变作滚烫的沙石击向了白衣人的脸。 白衣人的身法着实诡异,但是乐远岑习得了大悲赋这种邪门的武功,身法也是一样的诡异。 乐远岑根本不在意被烫到,她也不在意被白衣的内功攻击到,在转穴之间也是会有受袭的痛苦,只是她早就习惯了经脉被内功冲击的痛苦。她只做唯一的一件事,将灼热的黄沙扑向白衣人的脸。 这些沙粒留下的坑洞是能被治愈的,就像是红衣人受的鞭伤,只要鞭子没有喂毒,那么乐远岑都有让她痊愈的把握。不过,白衣人怕是一点都不舍自己的脸受伤,那就是她的破绽。 乐远岑不在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敢豁出命的狠绝,在每一场看似根本无法赢的战争中,她早就死了,她没有死就是因为对自己足够狠。 “你这个疯子!”白衣人终是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她遇到过不少不要命的打法,但乐远岑能够忍到如此不要命的地步,还真是生平罕见。 “听说疯子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如果我疯了,是因为你们亲手将我逼到了那条线的另一边,还真是万分感谢。” 乐远岑以沙哑的声音说着,随即就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沙漠里。“今日我死了,而你失去了脸,是一笔太过划算的买卖。现在你不想做也来不及了,可千万别说你不干了。” 白衣人感到脸上一痛,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掌击向了乐远岑的胸前,也不管是不是击中就转身而逃了。她太清楚今日的局面不利于她,与疯子相斗,那真是要付出代价。她不是不能赢,可是她不愿意付出赢的代价。 只是,别让她查到这两人横空出世的是什么人,不然总有一日,她会一血今日之恨。 乐远岑卸去了胸口被深厚内功的一击,移穴大法果然很好用。她随意地用口罩擦了嘴角的血,有些惋惜地说,“居然就这么走了,还真是遗憾。” 姬冰雁看着乐远岑,目睹了刚才那一场以命相斗,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 他明白了为什么五年多之前,乐远岑不让楚留香相伴去寻找机缘,今日若是楚留香在场怕是会心痛至极。 谁会主动去做一个疯子,都是因为天意如刀,一刀刀将人一步步逼上了绝路。“小乐,你还好吗?” “没事,不是大伤。” 乐远岑认为只要不死就不是大伤,她转而问起了红衣人的伤势,“姬大哥知道这人的来历吗?她情况如何?” 姬冰雁只得顺着乐远岑转移了话题,“我没认错,她是小仙女张菁,九现神龙鬼见愁就是她的成名兵器。张菁脸上的伤痕很深,不过好在没有中毒,还是能治好的,而内伤要休养一段时间。” 两人说话之间,姬冰雁已经把张菁抱到了那个土丘沙洞里。 此处正如先前的探测,其中有一潭地下河冒出的水。 乐远岑牵来了两头骆驼,让它们卧在了地上休息,又取下盛水等何种器具进了洞。 沙漠中的水不容浪费。两人在确定了水可以饮用后就将水先灌满了携带的所有水壶,然后才打了一些水在小盆里,稍稍洗了一下脸与手。 这就开始张菁治伤。她主要的外伤都是在脸上,需要擦去血迹,再涂上膏药包扎起来。 乐远岑小心地处理着张菁的伤口,却是知道沙漠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姬大哥,依照行程,我们应该就快到车尔臣河了,沿着河往西走就能到且末,等到了且末就休息几天再走。” “到了且末也就是刚过大半的路程,距离和田还有一段长路。”姬冰雁知道乐远岑的意思,是让张菁在且末好好养伤。 “此行让我确定了,从兰州到和田来回估计要走一年,路程漫长而艰苦也难怪好玉难求了。只是,从未听闻大漠里竟是有白衣人那样的存在,我看她大概是二三十岁,不过也难说是否练了驻颜有术的武功。” “这人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上。”乐远岑是根据白衣人的内功深厚推测出来的,“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据她刚才所言是要把我们带去宫殿,那也就是说大漠里面有一座宫殿存在,那就不会没有任何一点线索。我想她并不是四处走动的人,因为风沙并不利于保养容颜。” 姬冰雁点了点头,他也没想要铲平对方,而是要绕开这些危险的地方。“也许等到张菁醒了能得到一些额外线索。” 张菁服用了治内伤的药丸到了深夜才醒了过来,她抬手就摸到了脸上的一圈纱布,而她的鞭子就被放在手边。 沙洞之中很安静,只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张菁侧目就看到了地上的姬冰雁安心地睡着,而火堆边坐着的乐远岑面带笑意地在摸着一本书。在这般的火光摇曳之中,乐远岑的笑容让她觉得血腥尽数远去,只留得一室静谧的美好,而后就见乐远岑侧脸望向了她。 张菁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看一个女子看呆了,真是显得她有些傻。 而她怎么会傻,就先少有地开口道谢,“今日,谢谢你们出手相助,直接叫我张菁就好。” “不必客气,顺便而已。在下乐远岑,那是姬冰雁。” 乐远岑放下了手里的书,拿着水壶走向了张菁,“先喝点水,再吃干粮。你可以边吃边说,那个白衣人是怎么一回事?” 张菁一想到那个白衣人就来气,她真的不是乱管闲事,而是对方做法狠毒。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我是在沙漠里无意间遇到了她。当时她在追杀一个男人,是先将男人的双腿砍去,想要让他活活痛死。她对男人说,不管谁进了宫殿就别想逃走,多远都不能逃。然后,我与她就动手了。” 乐远岑懂了张菁简明扼要的话。张菁是嫉恶如仇的性格,也不管是否能力敌白衣人,想出手时就会出手。这也不能说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选择,也就要承担那种后果。 “她现在是走了,但必然还在大漠里。这人的武功很高,你如果要报仇,不如再过上几年。眼下重要的是养伤,你脸上的伤不是问题,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好,而内伤就要静养了。我们会往且末走,你看是否同路?” 张菁不是吃亏的性格,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何况大漠茫茫,她短期内根本找不到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那太巧了,我是要往和田去,在且末与人有约。” 乐远岑没有追问,萍水相逢,她对别人私事不感兴趣。 “我与姬大哥也是和田去。不过,我建议你如果没有紧急的要事,就在且末静养一段时日,对内伤的恢复有帮助。” “那之后,我能去哪里找你们?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张菁向来嫉恶如仇,但也有恩就报。 乐远岑想着自己的居无定所,她也不知道恶人谷之后会去哪里,应该是会翻过藏北高原的昆仑山脉直入云贵。 “我是俗人,你想报恩,送些银子就好。就送到兰州的雁回商号,那是姬大哥的产业。我有空会去取的。” 张菁听了有些微微的失望,她还想多见乐远岑一面,也许是因为她鲜少会感到当下的宁静安稳。 “将来,我应该会住在江南姑苏顾府。你如果来江南玩,不妨让我带你逛一逛。” “好,那到时候就打扰了。”乐远岑也没闻张菁姓张怎么会住在顾府,也许那是她家人的府邸,或是未来夫婿的府邸。 至于乐远岑究竟会不去江南?那总是要去的。江湖也绕不开江南,但恐怕要等上几年。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却也有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新面对的人。究竟是相争真如不见,还是一杯浊酒喜相逢? 这个问题,乐远岑想了一想,也就将它抛在了风沙里。她眼下有不少事情要做,还想独自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而经历从深冬到初夏的时节变化,一路往西行,没有再遇到例如白衣人那般的狠角色。 乐远岑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恶人谷,这里应该住着十大恶人中的九人。 不过,此时恶人谷中竟是完全不见这九人的身影。 “他们该走的走了,该死的也刚死了。” 一个略显冷硬的声音在乐远岑身后响起,“听说你是找来万春流的,我就是万春流。”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本文参照的是绝代的原著背景,不是任何的电视剧。 原著中小仙女张菁与表弟顾人玉走到一起,而小鱼儿是与苏樱走到一起。 第52章 从万春流十八年前进入恶人谷之后, 就再也没有谷外的人来找过他。刚一听说有人进谷打他的名字,他就大概猜到只会是小鱼儿将人介绍进谷了。因为只有小鱼儿知道他不是一个真的恶人, 还有着医者之心。 “在下乐远岑, 我听小鱼儿提及了万大夫的医术高明,就冒然来到谷内来相寻了。不知万大夫能否为我诊断一番?” 乐远岑没有绕圈子, 她在进谷之前调查过万春流, 对这种人不如实话实话。 万春流的年纪比南张北王两位神医要小上十几岁,现今是年过四十五岁左右。在十八年前, 万春流本是被誉为最年轻的神医,不用几年就能赶超南张北王。 然而,开封城误诊的九十八条人命断送了万春流的前程,世人都说他是欺世盗名, 从人人追捧的神医成为了过街的老鼠, 后来他就不见了, 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如果乐远岑早来几个月,万春流根本不会主动出来见她, 因为在那个时候像是杜杀、阴九幽、白开心等人都还在谷里,他不想惹麻烦以而暴露了收治燕南天的事情。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除去先一步出谷的轩辕三光与铁战, 其他的恶人都已经死了。 “好,给你看完, 我也要出谷了。” 万春流甚至都没提诊费,作为一个大夫,最快乐的事情是能治好病人。 十八年前, 他背负着九十八条人命,心灰意冷地进入恶人谷。当时,他就想过若是死在恶人谷也好,如果没有被恶人们玩死,那有一天算一天精研医术。 如今,他的病人燕南天刚刚醒了过来,他们都想要重回谷外的世界。乐远岑是他从新迈入正常世界的第一个病人,他也想要治好对方。 万春流带着乐远岑去了药庐,开始为她诊治。 不过,乐远岑还有心想问多几句那些恶人是怎么死的,毕竟她来到恶人谷并不只是为了求医,还是为了探寻一二黑暗中人的线索。 恶人谷都各有各的恶,说不定他们就对那个黑暗中人有所知晓。 对于究竟是何人故意囚禁了一些女孩,刺瞎了她们的眼睛,以及断去了她们反抗的可能,乐远岑有一丝猜测,那个人应该不缺钱才能有本事做这些事情。但是这似乎也就是唯一的线索了,依照这个标准去找根本难以确定怀疑对象。 在她离开兰州之前,柳长街终于来了回信,却仍是没有找到线索。而她来到了恶人谷,这里却是人去谷空了。看来起码到目前为止,上天没有站在她的一边。 “很抱歉,我治不好你的眼睛。”万春流虽平静地说出了诊断结果,但心里却非常震惊。 原因有二,眼盲之人能如同明眼之人是非常罕见,更加让他惊讶的是乐远岑竟然也练习了嫁衣神功。 十几年前,燕南天被十大恶人偷袭,落得经脉寸断、昏迷不醒的地步,就只差一口气就死了。 万春流做了很多以求保住燕南天的命,施针、药浴、各种汤药等等,他能感到燕南天的情况是年复一年的转好,这里面有他的功劳,更有燕南天所练的嫁衣神功自发运行破而后立的功劳。 万春流对燕南天所练的嫁衣神功也有了一番认识,这是一门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武功。 今日他又遇到了另一个实例。他能够看出乐远岑的脉象古怪,曾经受过经脉寸断之苦,却是奇异地又以内力相接。不过,比起在昏迷中得以他从旁帮助的燕南天,清醒着去练武的乐远岑只怕受了更多的苦。 “你的眼睛是被利器伤了根本,而且当年的汤药对眼睛也有很大伤害,眼睛也有经脉。伤上加伤,今生只怕是毫无可能了。” 万春流在十几年里钻研着医术,为了治疗濒死的燕南天,他研究了不少续脉之事。其中眼睛的构造非常复杂,以他的本领无法实行换眼之术。 “所谓枯木逢春,其实不是人力可为。枯死的根茎已经死了,它想要活过来就是逆天而行。我个人觉得那已经是一种仙术了。” 乐远岑并没有对这个诊断结果而感到失望,可能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抱有希望。知足常乐,她不能太贪心。“万大夫不用抱歉。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们都努力过了,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地方。” 万春流见过很多病人,能如同乐远岑这般心志坚毅的乐观之人实属罕见,这真是一个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的人。他想到了燕南天与乐远岑的内功相同,前日燕南天终是从昏迷中醒来,这两人说不定能就嫁衣神功有一番交流。 “乐姑娘,你如果不急着离开,就留下来吃一顿晚饭。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他也练了嫁衣神功。” 乐远岑接受了万春流的好意,她正想要打听一下恶人谷为什么会人去谷空。 晚饭之时,燕南天逛了一圈回到药庐。 他听闻了乐远岑的情况就直爽地提出了想要比斗一番的意向,因为如果不出意外,这世间再没有第三人练习嫁衣神功了。 从死到生,燕南天彻悟了很多,他的一身武功没有传人,也不想江枫的孩子去练习如此煎熬痛苦的武功,难得遇到了已经练了嫁衣神功的乐远岑,那么何不将她当做半个传人。 “我在二十多岁练到了神功的第七层,那时就想凭什么要自废武功从头开始,定是能找到另一条成功的路。如果我没有那么固执己见,说不定早就废功从头开始了,也难说后来会发生一些什么。 这几年,我渐渐有了意识却连眼睛都睁不开,过着半死不活又度日如年的日子。所以说,我的前半生,成也嫁衣神功,败也嫁衣神功。我受了这些苦,而你的情况与我不同,希望我所悟所得能够帮助到你一二。” “那就劳烦前辈指教,晚辈真的是万分感谢。” 乐远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能够遇到了已经神功大成的燕南天,来自他的指点能助她更透彻地掌握嫁衣神功,这也是极为难得的机遇。“不知我能帮前辈做些什么呢?” “你完全不用为我做什么,反而是要记住务必小心行事。我失踪了十几年,江湖人都以为我死了。我的朋友当会难过伤心,但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会为我难过十几年。我的仇人必是欢欣雀跃,我曾经管了不少闲事,杀了的倒还好,那些没死绝的,说不定就是隐患。” 燕南天说着叹了一口气,十多年的噩梦过去了,他虽然神功已成,却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下第一侠了。 “我尚有大仇要报,移花宫的邀月杀死了我的义弟江枫,此仇是一定要报的。如果报仇之后我还活着,也不会再过问江湖之事了。 我去对战邀月,势必会让江湖人知道我还活着。因为我们的武功同源,很难说我过去的仇人会不会猜测你我是师徒关系,进而去找了你的麻烦,我会尽力回想一下给你一份名单。那些人十有八.九都不会是你的对手,说不定很多都死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乐远岑已经听燕南天说过,他是被十大恶人偷袭,才会落到不死不活十多年的惨境。她对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视燕南天为仇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险恶狠毒之辈。 如果她遇到那些人,那些人里面有高手认出了嫁衣神功必然会有些猜测,而与他们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多谢前辈关照,我会谨慎行事的。” 燕南天没有再就此多言。 饭间,乐远岑从万春流口中得知了恶人谷空的原因。 一年半之前,小鱼儿离开之后,轩辕三光与铁战紧随其后也离开了。 谷中的其余恶人在几个月前听说了一则消息,西域大漠里出现了似是出现了一座宫殿,前往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这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想要出谷一探究竟,却是在出去之前不知怎么地就打了起来,最后你牵制我,我又牵制你,就全灭了。 万春流觉得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情,那些恶人并不是朋友,而是各有各的算盘。他们留在谷里还能维持微妙的平衡,而思及出谷就打破了这个平衡。 “我也听了几句那个西域宫殿的事情,传闻里其中住着天下第一美人,犹如观音下凡。这世间真有观音的话,那许是能少了许多病痛。我觉得那里住的恐怕是一只披着观音皮的恶鬼,我们都要小心一些。” 乐远岑猜测所谓观音就是她遇到的白衣人,姬冰雁说那个女人有着天人之姿,那人又自称有一座宫殿,这情况也就对上了。 不过,那人是鬼是仙都与她无关了,只希望姬冰雁那里能一切安好。 ** 姬冰雁与乐远岑作别后的大半年,他从和田回到了兰州。返程时,他已经拉起了一支运送玉石的商队。这一路他并没有再遇到那个狠辣的白衣人,却是没想到在兰州雁回商号的门口,见到了一位等候多日的老朋友。“楚兄,你怎么来?” “一别两年,我路过兰州来看看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欢迎我?” 楚留香打量着姬冰雁,姬冰雁看起来过得还不错,不似分别之日,他整个人都是冷硬的,而今是缓了过来了很多。 “我怎么会不会欢迎你。我刚好从西域回来,暂且不会离开兰州,你想住多久,我都能陪着你。”姬冰雁虽是这么说,但他知道楚留香来到兰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也就仅有我一人能陪着你。” 楚留香闻言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有打算隐瞒姬冰雁。 在一年多以前,他刚刚得知了乐山的存在,忍住没有去探查乐远岑的消息,但是等他离开了江南,不知为何兜兜转转还是来了兰州。 楚留香还是问了,“姬兄,她还好吗?” 姬冰雁不知如何回答,乐远岑看着一切都好,但是真的如此吗?如果她真的是一切都好,又怎么会那般疯狂地与白衣人对战。 “我说了不算。好或不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判定。你想去找她?” “我能找到她吗?”楚留香更想问的是,他们还能找到中断的缘分吗? 姬冰雁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大半年前,我与小乐在和田分别。据我所知,当时她是去了昆仑山,至于她现在会在哪里,又是往什么地方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乐山已经存稿了三本书,我不用特意去催稿。” 姬冰雁看到楚留香骤然黯淡的眼神,此时仿佛重新见到了六七前的楚留香,不是香帅的楚留香。 “楚兄,我觉得你其实应该考虑清楚。香帅来去如风,从来不在一处停留。你如果没有想好,不如就到此为止,大家都还是朋友。” “你不会以为我是求而不得,所以才一定要得到吧?” 楚留香猜测如果旁人听闻了这段故事,他们多半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世人看到了他的万花丛中过,真的又有几人能懂得他内心的孤寂无奈。 “姬兄,我不后悔成为了香帅,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开心。我是没有想好,不是因为舍不得百花好,而是我怕比求而不得更让人痛苦的得而复失。 我在与她分离的那天就明白了,上天不曾亏待我,但也没有厚爱我。如果真的得而复失,我也做不回香帅了。我恨自己的清醒,如果能糊涂一些也就好了。” 楚留香甚至恨过命运,如果不曾在年少时分与乐远岑相遇,他就能是毫无羁绊的香帅,那样该多好。所以他还没有想好,他怕命运会给他更深的恶意。会怕的不是香帅,只是香香,而他现在还能选择只做香帅。 姬冰雁拍了拍楚留香的肩,“缘分事情谁也说不清。你要是一年前来,说不定我们就一起去西域了。现在就顺其自然,你也能想得更清楚一些。眼下先让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我也很久没吃好的了。” ** 乐远岑在藏地呆了半年多,已经学了一口藏语,虽然书写还不熟练,但也大致能看懂藏文了。 这日,乐远岑来到了一个小镇,她又听人说起了‘弱郎’的传言。 所谓弱郎就是行尸,人死了之后又起来危害活人。 有别与关内僵尸的传言,这不是复活也不是诈尸,而是说那人心有憾意,死后就要去完成余孽。为了防止行尸闯入活人居住的地方,可以看到藏地的很多房屋都是矮门构造。 传言只是传言,到底有了没有弱郎的存在,只能是亲身经历才能确定。 乐远岑不能说世间没有鬼,她的存在就是灵魂存在的佐证,但是再以神雕作为旁证,如此超出一般范畴的存在仅是凤毛麟角。 “据说十年前大闹过一次,那些弱郎太可怕了会吃人。半个月前,巴尔湖边上听说又有闹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别管真假,最近尽量别去巴尔湖,希望宁玛大师能早日来此净化。” 巴尔湖。 乐远岑摸着她依照行脚商之言所画的草图,她的路线正好就要经过巴尔湖,难道运气差到真会遇到行尸那种不人不鬼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明天的更新会二合一,在中午一点左右放出。(づ ̄ 3 ̄)づ 第53章 藏地的天, 蓝得圣洁。 此处的风花雪月都透着一股澄澈之意。 乐远岑看不到蓝天白云,但能够感觉到了蓝天白云之下此间的宁静悠远。 春日已来, 不知名的花在山间开着, 草木芬芳让人心旷神怡,也难怪有的人来了藏地就不再离开。在此般美景之中, 她走进了巴尔湖。 巴尔湖并非一望无际的大湖, 附近并无群聚的山民,山民们是放松闲暇时才回来逛一逛。 乐远岑要向前行进就要横渡巴尔湖, 才能不必去绕很多山路。然而,不是因为她听了行尸的传闻而滋生的错觉,这里的安静着实带着一丝诡异。 风从湖上而来,带来的气味有些不对, 可也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四周没有任何人发出的声音, 更分明是旭日当空, 但她却觉得有种阴森的感觉从湖里传来出来。 弱郎,是人死后的余孽不散。他们非人非鬼, 遇到活人就会啃食。 有过一段不知真假的传闻,被弱郎啃食的活人也会变成弱郎, 然后以一传百, 那一带也就不见活人了。直到高僧过路,做法驱除尸体上的余孽, 让死去的人安息才能平息灭这种弥天之祸。 没有遇到的事情,就别武断说地它绝不存在。 世界比人能想到的,要神秘深奥得多。 乐远岑双足轻点着湖水, 身轻如鹰地踏水而行在巴尔湖上。她的身形很快,此刻却是想更快一些,因为那种阴森的感觉就是从水面下而来。 不论是否有弱郎,她不并是真的得道高僧,不会丝毫的驱魔降妖之法,一点也不想遇到奇怪的存在。 可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巴尔湖的水面忽而动了。 仅仅是一霎而已,从水下突然窜出了很多人,他们以包围之势将乐远岑困在了水中央,并且开始步步进步地靠近她。 乐远岑在一瞬间就听清了破水而出的人数,他们一共是四十三个人。或者,应该多问一句,他们还是人吗?如果是人为何几乎没有呼吸,但如果不是人为何还有心跳声? 这些人在离开湖水后,没能再掩盖住身上的奇怪味道,是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他们毫不犹豫地就攻向了被困在湖心的乐远岑,别看他们的眼神呆滞,但是手脚却是异常灵活。 乐远岑有些不明白为何会遭到攻击,但眼下根本不是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已经与那些围攻者开始交手了。在情况不明之时,她也不会一出手就下死手,就是想要让围攻者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这些人似是一个个都练习了金钟罩那般的武功,攻击了他们的要穴却毫无作用。 围攻者不管是被乐远岑打中了哪里,哪怕是断了筋骨也还继续默不作声继续着攻击,完全不在意身体受了什么伤,只要没有死,他们就不会中断攻击。 不对劲,应该说是非常古怪。 死士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仿佛没有任何痛觉,只知道一味地进攻,好像完全不再是人类,而变成了移动的武器。 ‘咔’的一声。围攻者中某一个人的头,被身边另一个人的攻击动作给误伤伤了,脖子的骨头断裂了,让他的头歪歪地垂了下来。 按照常理这人应该就是死了,但是他竟然晃荡着脑袋,继续毫不迟疑攻击者乐远岑。 这万分诡异的一幕,终是让乐远岑确定了这些围攻者已经不是人了,那么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你这种打法是杀不死这些弱郎的,你要将他们五马分尸,他们才会彻底地死了。” 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了巴尔湖边,他看着湖中的情景是一脸满意的笑容,继而就不怀好意地说,“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件事,这些人其实都是山里的村民,不是什么江湖人。他们现在其实都还活着,你杀了一个就是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人为了活着就要杀害无辜之人,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哈哈——,” 乐远岑转身望向了湖畔,这个听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是谁?是他制造了这些围攻者吗?这些人本来是村民,可现在为何能变成飞檐走壁的高手? 四十多位围攻者并没有给乐远岑多加思考的时间,他们一刻不停地继续攻击着,有的断了手脚就以血肉身躯直冲而去。 此刻,水底竟然又冒出了一批围攻者,前先那一批是男人,而这一批则是女人与孩子。 “你到底是谁,解药呢!”乐远岑想要以轻功折返湖畔,她怀疑就是这个古怪的男人控制这些人。只是围攻者就是吃错药似的,形成人墙从各个方位阻拦乐远岑,她的速度快,那些人也不慢而且他们人多势众。 “鬼医玄武从来不制作解药,这些人早已无药可救。” 玄武冷笑嘲讽说到,“我就喜欢给好人下药,把他们变作毫无人性的武器。你想要救他们就只有一条路,杀了他们就让他们解脱了。这么一想,我对你还不错,把这话都告诉你了,你杀得也能不心虚了。” 乐远岑闻言脸色一变,就顺手一把挟制住了以手成爪攻向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脉象奇诡,他还有心跳与微弱的呼吸,却能看出脑部经络全都坏死了。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死了,却仍旧死得不得安宁。 鬼医玄武恐怕没有说假话,这些人都已经从鲜活的生命变作了半死不活的怪物,也许比传言里死去而因余孽诈起的弱郎还要不幸。 此般狠毒诡异的医术闻所未闻,却是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玄武本为司命之神,因为龟是长寿与不死的象征。今日,鬼医玄武是做到了让人不死不活的存在着,扼杀生命的美好,将他们变成了手下的恶鬼。 这人不是医者,而是恶鬼。 乐远岑动了杀意,鬼医玄武的存在就会让人间变成炼狱,所以这个人必须死。她闭起了眼睛,下一刻,手中的那个孩子只剩下了一张人皮,水里则是多了一股浓稠的血水混合物。 鬼医玄武远远见到那邪异的一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却是大笑出声掠向了巴尔湖中,“这功夫好!太妙了!你若是肯将它传于我,那么今日我就破例放你走。” “走?谁也不能走。”乐远岑淡淡地说着扔掉了手上的人皮,她不再犹豫地将围攻者一一都化作了人皮,朝着鬼医玄武的方向开出了一条血路。“我最后一遍,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去路。我们认识吗?我亏欠你半分吗?” 鬼医玄武也是不惧地取出了一只铃铛,铃音作响中那些围攻者,被激出了更多的鬼性,更加疯狂地攻击着乐远岑。 “我没有见过你,我们素不相识。你会这种功夫,怎么还问如此白痴的问题。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特别是杀好人的时候更不需要理由了。 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他们死了,我就很快乐。我刚好来到巴尔湖等待着杀掉更多人。你不巧来了,那么就要死,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人不要与恶鬼去讲道理,那是说不通的,说的人才是傻子。 “我确实傻了,不该问的。”乐远岑说罢就不再言语,只是动手除了一波波围攻而来的人。 鬼医玄武也不再说话,他也直接加入了战局。他在藏地行走多年,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有趣对手了,今日就是死了,也要尽全力而斗。 半晌过后,原本清新的空气变得浑浊不堪。澄澈的巴尔湖染上了朵朵鲜血,渐渐漂浮着越来越多的人皮。最后的那一张,是湖畔边被杂草勾着,没能被风吹进湖里的鬼医玄武的人皮。 乐远岑站在湖畔边望向鲜血淋淋的巴尔湖,迎面而来的都是血的味道,再也没有草木之香。只是一个时辰而已,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圣洁之境变作了炼狱之地。 风里仿佛回荡着鬼医玄武的临终之语,“人在江湖,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 乐远岑下意识地握紧了戴着的铜钱,这一刻四周仿佛变作了一片死寂,她听不到花开草绿,也听不到白云随风,只能置身在无边黑暗里。 问心无愧吗?人在江湖,没有谁能说从不沾血。每一个选择决定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这些围攻者的的确确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想要远离血腥,那最好就是远离江湖。可是一旦踏入了江湖,就不可能再离开了。 “地藏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其实地狱已空,因为恶鬼都在人间。” 乐远岑说着,大笑了起来。在这距离天最近的地方,她却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谁的心里没有一只恶鬼呢?有的人杀了恶鬼,有的人变成了恶鬼。她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想沦为一只恶鬼。 之后的那一场火,烧了好一会,将湖上的人皮都化作了灰烬。 乐远岑也只能以此安葬那些人们。 至于鬼医玄武的人皮也被烧了,留着是污染了花花草草,他身上那些奇怪的药物都被就地埋了。只是有一块铁令牌有些奇异,一面刻着一个阎字,一面刻着一条龙。 乐远岑摸着这块令牌不知所以。既然有玄武,那么是否有白虎、朱雀的存在,或者说是否有青龙的存在?此青龙,会不会是龙五请她去寻找,并且让其沉眠的青龙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先放一更,等等晚一点三四点,再放二更~~ 第54章 鬼医玄武的出现, 坚定了乐远岑去探查青龙会的决心。 她目前可以做的就是去藏着不少老怪物的麻衣教请教一番。人活得久了,难免会知道多一些, 至于是否要直面他们古怪的脾气, 前提还是要能找到麻衣教。 龙五给出的线索里,麻衣教的所在不像欧阳亭的地宫有着详细的地图。 他只是大致查到麻衣教在云贵一带, 似是在鲜花常开不败的山谷里, 那个山谷应该只有唯一一条进入的路。而且还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一旦进入了麻衣教就不被允许再离开, 除非有本事走过了天梯。 依据龙五所述,想要尽快找到麻衣教是需要几分运气。云贵高原的群山峻林太多了,很难说会有多少个符合模糊标准的山谷存在,只能耐心地一一找过去。 ** 又近中秋月圆。 大理的八月, 正是一赏洱海月的好时候。 乐远岑离开了藏来到云贵高原行走了一年半之久。 她走过了不少地方, 觉得自己除了春宫图文之外, 还能出一套游记文集了,但是仍旧没有找到麻衣教, 江湖中人甚至都没有听过这种存在。 在中途经过安顺的时候,乐远岑遇到了还继续做着捕头的柳长街。他们两人已经分别了八年, 这似乎都是一眨眼的事情。 柳长街早已过了花甲之年, 他的双鬓难免多出了白发,却并没有颐养天年的打算。选择了做一名捕头除尽天下恶人, 就会做到死亡的那一天才终止。虽然仍旧未曾打听到黑暗中恶人的线索,但对于鬼医玄武,他还略知一二。 柳长街也调查了青龙会几十年。 在二十年前, 他曾经对上过魔君白虎,那人蛮力过人,也是专门喜欢杀害无辜好人。因为魔君以白虎为代号,让柳长街也怀疑背后有青龙的存在。后来查到了确实有一条毒龙,但那应该不是青龙的龙,而是十二星相中最为神秘的四灵之首庞文。 十二星相曾经以老鼠魏无牙为首。 魏无牙身如侏儒,外表獐头鼠,却是有一身深厚的内功,并且练就了极为怪异狠毒的招式。他一心痴迷邀月还敢大胆上门求亲,被邀月重伤后转而创立无牙门,门中弟子都是卑劣之人。 不过,魏无牙已经成了一只死老鼠,这也就是一年前传出的消息。无牙门意图围攻移花宫,最后当然是失败了,魏无牙也死在了邀月的手下。 十二星相已经了死了十一个恶徒,唯有二十多年以来一直不见具体踪迹的龙,可能还活在人间。 四灵之首庞文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有过传言江枫是遇到袭击才被救入了移花宫,幕后谋杀江枫的策划者就是庞文。还有传言他杀了盗墓世家的一众人,为的就是夺取那些人发现的墓中魔功秘籍。时至今日,如果庞文还活着,他的武功可能早就远超了魏无牙。 庞文手下曾有魔君白虎、妖姬朱雀与鬼医玄武三人,他们都以杀害好人为乐。 白虎被柳长街所杀,朱雀不知为何被庞文抹杀了,玄武又被乐远岑所除。四灵已经除了三,毒龙却还是龙隐其身,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在何处。 乐远岑听了这一段旧闻,她不知道是应该庆幸庞文不是青龙,还是该应该担忧这个江湖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存在。 黑暗似乎无处不在,它们有时就藏在阳光照射的影子中。而鬼医玄武身上的铁令牌,应该与庞文的势力有关,‘阎’也不知道是代表什么组织。 不过,在风景如画云贵高原行走,不可能总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乐远岑打算在大理稍作休息,想要一赏洱海月,她就遇上了燕南天与小鱼儿一行人。 两年多之前,乐远岑与燕南天在恶人谷分开,她与小鱼儿上一次见面也有三年半之久。这次再见正好赶上了喝喜酒,是小鱼儿与苏樱,花无缺与铁心兰的婚宴。燕南天作为主婚人邀请了乐远岑也来喝一杯喜酒。 乐远岑曾经许诺过小鱼儿,如果万春流治好她的眼睛,再见之日就送三池子鱼。可惜万春流也束手无策,这会恰逢小鱼儿成亲,她也没能随身带着什么贺礼,送金银珠宝虽是俗气,却也最为实用了。 喜宴的宾客并不多,这场婚宴过后,经历了诸多纷扰的新人与他们的亲朋都要隐居起来了。 乐远岑从燕南天口中大概了解了一二,从十几年前其江枫之死所成的阴谋。江枫的两个孩子,一个被移花宫带走,一个被晚到一步的燕南天带走,邀月为的就是让兄弟两人自相残杀。 燕南天曾找上过邀月,他们两人没有能分出胜负,谁也没能杀了谁。于是邀月提出,让小鱼儿与她的弟子花无缺决斗,也就是代父亲报仇了。 半年前邀月定下了小鱼儿与花无缺的决斗时期,也是在决斗前夕,他们才知道彼此竟是兄弟。那时,邀月将想要告密的亲妹妹怜星毫不留情地杀了。只是邀月的计谋还是因为万春流的假死药功亏一篑了。 “邀月知道了她的计划功败垂成就疯了,她抱着怜星的尸体离开了。无缺已经解散了移花宫。我们会大理呆上十来天,然后就往南边走,找一个小镇彻底地隐居下来。” 燕南天说着与乐远岑干了一杯,“你这两年多还好吗?在练习嫁衣神功上可有困难?” 乐远岑并没有提起鬼医玄武之事,那些阴毒黑暗的事情就让它消散在阳光之下,不必对一个历经了江湖风雨又是心生倦怠的前辈再提了。 “我得到了前辈指点,怎么可能不好。我已经突破到了第六层,我觉得不过多时就能到第七层了。只是嫁衣神功的秘籍记载仅仅记载到了第七层,往后就要全凭自己的感觉了。” 这一点,两年前两人就已经探讨过。 嫁衣神功的第七层是一个分水岭,在这里就要废去功力,置之死地而后生。 乐远岑的情况与以往练习嫁衣神功的人都不同。 夜帝夫人在第七层传功给铁中棠,故而铁中棠没有此等烦恼,但他所练的嫁衣神功也就并不完整。燕南天则是在练到第七层时被十大恶人打到了昏迷不醒,经脉全都断裂,是无意中与散功吻合了,十多年的煎熬让他无心地神功已成。 在第七层之后就没有了具体心法的指引,是个人根据自己的本领去摸索,以而能感觉不断进阶,终有一日达到第十层可以携带天雷地火之力。 燕南天想着就摇了摇头,他也是帮不了乐远岑什么。 “前辈不必忧心,我很明白将要面对什么。该来的,就让它好了。” 乐远岑喝下了杯中的酒,她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因为喝到了喜酒多了一分乐意。虽然她与两对新人并不是很熟悉,但知道他们是经历了生死风雨才终于走到了一起,她愿意报以最诚挚的祝福。 江湖多风雨,尚有真情在。 有一些事情,仅仅见证别人能够得到,她就已经能心生欢喜了。 作别了燕南天一行人之后,乐远岑再度朝着山中进发继续寻找起了麻衣教。 这日,乐远岑又发现了一个鲜花遍野的地方,也只有一条进出山谷的窄路。 此处与以往所去的地方不同,是有阵法存在的痕迹。这让她心里一喜,有阵法的存在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找对了地方? 乐远岑破解穿过了阵法,她心里尚有疑惑。因为这些阵法似乎有一段时日没有人维护了,如果是麻衣教所在应该不至于这样。 正在她疑惑之际,忽而感到背后有一阵疾风袭击而来。两侧都是山崖,唯一的路只能是朝山谷里面而去,或者将那个偷袭者制住。 乐远岑很快否定了后一种可能。 只听到背后之人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怜星,有人打扰你看花了。姐姐去把她杀了,你别怕,你继续看花。” 这人是邀月! 乐远岑听着邀月的语调,很明显人已经疯了。她才与邀月对了三招,就听到邀月骤变的冰冷语调。 “嫁衣神功,你是燕南天。江枫,你所爱之人都要死!我要将他们都杀了。” 邀月才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怎么的,她又变了一个劝解温柔的语调,“姐姐,不要再杀人了。我们养了无缺十几年,就是当做养一条狗都有感情了。我们就看花不好吗?” 乐远岑听了邀月的自言自语。邀月一人分饰两角,她是完全疯了。 趁着邀月发疯的这一空档,乐远岑急速朝着谷内逃去,邀月并没有追进谷,而是徘徊在唯一的出路口之处。 这都是什么糟心事。原来鲜花满地,机关阵法密布,除了麻衣教也可能是移花宫。 而今,找错地方的后果非常严重,是被困在了移花宫之中。那要怎么才能突破邀月的拦截,并且冲出去呢?邀月疯了,但是她也已经练到了明玉功的圆满之时,与燕南天不分伯仲了。 乐远岑暂且先往移花宫里走去。 大约是一年前,移花宫已经被花无缺解散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现在也是破败了。 只是,乐远岑走到了一个回廊里,听到了前方的脚步声,那里出现了一个人。 她一听就知道了来人是谁,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阿弥陀佛——”无花从阴影中缓缓而出,“乐山,我们又见面了。” 乐远岑有些无奈,她也没怎么期待再见无花,起码不是在移花宫里见到他。 “无花,你是特意来此还我银两吗?若非如此,我们可能是八字不合,否则也不会每次都被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第55章 无花想遇到乐远岑吗?如果没有发疯的邀月堵在唯一的出谷之路上, 他是半点都不想在移花宫看到其他人。他云游天下,行至移花宫, 不仅仅是为了欣赏山里的百花盛开。 魏无牙组织无牙门攻打移花宫在前, 邀月与燕南天的比试在后,继而小鱼儿与花无缺两人进行了决斗。江湖里的有心人总能打听到这些事情, 而移花宫已经解散了。 在移花宫的全盛时期, 江湖人不知其踪,更不敢与之争锋相对。可是它已经解散了, 难道还不让人来参观一下遗址,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宝物。 无花不会承认他是来打秋风的,对外只有一种说辞。 “贫僧虽然是师从少林,但并不通卜卦之术, 也就说不清你我是否八字相克。这个山谷百花齐放, 是赏景的绝佳之处。错在贫僧贪恋草木之美, 又是无力诊治邀月施主的顽疾,不得已只能暂居移花宫了。” 无花平静地诉述着这些话,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没有被邀月堵住出路的紧张, 也没有再此被人撞见的紧张。 乐远岑却不会天真地认为无花说了实话。换一个人, 比如说换成胡铁花,他说听闻移花宫里藏着稀世美酒, 不管其中风险地前来一探,乐远岑会相信那是实话。 然而,她与无花两次被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因为缘分,还可以用他们的目的都不单纯去解释。 四年前,江湖上闹出了藏宝图之事,最后被证明是江别鹤造假设了局。 一年前,移花宫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花无缺解散移花宫,江湖上没有了邀月的行踪。 正如乐远岑之前是为了《嫁衣神功》而去了地灵宫,不是随随便便就偶遇了萧咪咪,她现在是为了寻找麻衣教才误入山谷,并非一不小心就闯入了移花宫。前后两件大事,无花都撞上了,那么巧合的可能性太低了。 “确实如此。山里花香宜人,相对地宫里的黑暗不见光亮,此处则是鸟语花香。采集野果、野菜就足以果腹,而我猜测虽说移花宫已经空了,但总该还留下了一些旧衣物也就不愁换洗。很可能还有不少书籍,更是不缺琴箫,是一处能安心停留的好地方。” 乐远岑也没再提八字不合。挂念的偏偏隔了山水之远,不期待的却为相似的因由撞到一起。“今次过后,我们也是江湖上少有的在移花宫里居住过的人,说出去一定会惹得旁人大为羡慕。” 无花笑了笑,他本是不喜在此见到第二个人,偏偏有了堵着路的邀月,那么还真需要来一个帮手才能想办法离开,乐远岑来的正好。 “好在邀月施主为人大方,也不介意把宫殿让我们住,随意挑选房间都可以。邀月施主则是偏爱山林的风,喜欢整日不离山谷入口的那片树林,似乎是因为怜星施主身前极爱那里的花草。” 意思很清楚了。 疯了的邀月终究不再是冷冰冰的存在,她不是毫无感情的人,起码对于杀死了怜星一事无法一点都不愧疚。 可是一个绝顶高手疯了,依旧并不容易战胜。 不比上次在地灵宫可以智取萧咪咪,面对邀月这般的武功超一流高手,还是要有智取的计划,可也要做好硬抗的准备。 无花自言比乐远岑早来了一个月,他已经上上下下检查过了移花宫。 移花宫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了,武功秘籍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没有。有的只是储物库里仍旧可以食用的陈米、几麻袋的豆类与没有带走的油盐酱醋,还有一些穿旧的衣物、剩下的些许粗布匹与针线等等。 以两人的食量计算,这些食物大概能吃上半年左右,佐以山谷里的野果与野菜,还有偶尔打下偶然途径的野鸟打打牙祭,吃穿住暂且都不是问题。 问题就在行上面了。 被困山谷总有油尽粮绝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是想要在此了断残身,都还有各自的目标要去完成。以半年为限期,必须要打败邀月闯出山谷。 可是,龙五曾在《太白诗选》里提到过,明玉功到了第八层就基本天下无敌。一旦练到了第九层的顶峰,运功时就不再损耗一丝内力,而且真气会形成一股漩涡吸力将敌人吸附过去,完全逃不出掌心半分。 无花尝试着逃过,因为邀月总也有打盹的时候,但是她的反应太快,只怕是不把人杀了就别想离开。 对要打败邀月的两人而言,不幸的是邀月已经神功大成,也许幸运的是她疯了。 “贫僧在地下室发现了一具水晶棺材,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里面的尸首不腐。那人应该就是怜星施主。” 无花说这话的时候,他与乐远岑正在吃饭。他做了几道素斋,而乐远岑用茶蒸法处理了陈米。菜是野菜,米虽陈米,但是两人的厨艺非凡,让这一顿也能口齿留香,完全不似是被围困的人。只是,聊的话题就难免多了一些杀意。 乐远岑猜测是邀月葬了怜星,而她不呆宫里却徘徊在谷外的入口处,只怕就是疯了但也记得那种杀死妹妹的悔恨,所以她只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果让尸首出现在邀月面前,她从发疯变作发狂了怎么办?” 无花也想过这种可能,所以这是退一步的办法。“贫僧觉得不如先试一试以乐曲感化邀月施主,毕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乐远岑将移花宫也翻了个遍,也找到了一张琴,但是琴弦已经断了,目前的处境根本无法修琴,好在还有像是玉箫这样的乐器尚能吹奏。 无花的提议就是请乐远岑先来一遍音攻,从而搅乱邀月的情绪,这一招比直接上尸体要看上去安稳一些,最好是弄得邀月自杀了,那可不就是成佛了。 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两人养精蓄锐一番就付之行动了,早点动手就能早点离开。 乐远岑负责吹奏乐曲,而无花则是在邀月走神时一举偷袭。 他们在地宫中已经配合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区别只是从古琴换做了玉箫,从佛珠换做了长剑。 不过,此次箫声渐起之后,无花也有了一些心神不稳。 他一直都是心冷如石,但也在这箫声中响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如同千万平凡的家庭一样,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城镇里,父亲很爱母亲,母亲是一个绝世美人。当时,他还尚且年幼,就看着父亲事事顺着母亲的意思,母亲想学什么绝学武功,都是毫无保留地都教于了她。 直到某日,母亲生下了弟弟就失踪不见了。 随之一同失去的,是他宛如虚幻的幸福生活。 所以说,这个人世所有的幸福不过只是一种假象。当揭开了假象,只有赤.裸.裸的欲望与可以摒弃一切的野心。 无花握笑着微紧了长剑,剑柄硌得他手很疼,才让他勉强从那种回忆中醒了过来。就算有了十指连心的疼又如何,他的心早已冷如硬石,又怎么会疼。 友情还是剩下了几分,但也就只是剩下了几分,不在心里却也不知留于何处。也许是留于了与楚留香的几杯茶里,也许是留于亏欠乐远岑的三十两银子里,但那些都太微不足道了。 无花睁开了双眼,他一剑就刺向了看着已经有些不知东南西北的邀月。 箫声之中,邀月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她救回了一个男人,天底下最俊美的男人,似是只用了一眼,她就让爱上那个男人。 正在无花这一剑要刺向邀月的心口之际,邀月偏偏睁开了眼睛。 “江枫,为什么你爱的人是花月奴!她有哪里能及得上我半分?” 邀月死死地盯着无花就击向了长剑。“我救了你,但你要杀了我,与那个贱人私逃!那么你们就必须死。” 这就是差一点点得手,而失手了就不得不打起来。 邀月不仅是攻向无花,她复而也朝着吹箫的乐远岑攻去,“燕南天,你休想保住他们的性命。我要让那两个孩子自相残杀,江枫所爱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这下也不用继续吹了,邀月是被激发了另一层的疯症,三人混斗到了一切。 箫断剑毁,乐远岑与无花都是身中数掌,趁着邀月又分裂出了怜星的人格逃入了宫殿里。 只听到邀月以怜星的语调说着,“姐姐,我也爱他,但是我们都算了吧。不再为一个人苦,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好生活在一起。” 乐远岑跑入了房里就一把抹去了嘴角的血。 明玉功的确名不虚传,她接下了三掌,那股内力冲入了经脉,让她有了血脉逆行的感觉,但反而让体内的内力更加雄厚了。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今,她已经练到了嫁衣神功的第七层,一旦到了第七层的顶峰就会控制不了浓郁的内力,必须要散入奇经八脉才行。 眼下的情况是越与邀月对战,嫁衣神功晋阶的速度越不受控制得快。以今天情况来看,她只怕来不及找一处放心的地方废功重来,而是要做好在对战中兵行险招的准备。 今日的情况是有些出人意料。谁能想到邀月爱上什么人! 乐远岑不曾多问有关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故事,只知道邀月与他们的父亲有仇,却不知是因爱而恨。早知道,她就多八卦一下了,那也不会吹奏这一曲。 她本以为会勾起邀月对怜星的亲情,但谁想到勾起的是邀月爱而恨极的感情,偏偏是最不讲道理的感情。这一来可不就失控了。 两人都受了内伤,伤是要养一养,而饭还是要吃的。 “贫僧听闻江枫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难怪邀月施主会心怀爱慕,这都是人间常事。” 无花一边喝着稀粥说得平静,心里已经把邀月骂了一百八十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风月传闻,邀月都一直是冷情冷心,谁知道她会爱上江枫,这真是横生枝节。 “你说得对,那真是太催人泪下的感情。我们怎么能再去破坏。” 乐远岑也是一脸平静地说着,正因为爱情容易使人疯狂,所以他们功败垂成了。催人泪下?谁挨了邀月的几掌都难免痛到哭。 音攻一事激起了邀月潜藏的爱恨,她想到江枫疯得更厉害,根本不给他们留余地,这个方法就怕已经是可一而不可再了。 乐远岑也只能选择用尸体了,“那就不得不委屈一下怜星了。” 无花也点了头,一条路走不通了,只能再走另一条。 借以怜星的尸体刺激邀月,希望能趁着邀月反应过来之前遁逃,而不是等到她的发狂。 “阿弥陀佛,那么贫僧先去念一段地藏经,但愿怜星施主庇佑。” 第56章 在修养了近两个月之后, 乐远岑与无花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两个人都没有怎么学过问卜之术,也不知道何时才是黄道吉日, 就在五月初五的夕阳将落时分, 带着怜星的尸体走向了山谷的入口处。 这次的计划很简单粗暴,直接在邀月的面前揭开蒙着尸体的布。 然而, 却是无法准确估计疯了的邀月见了怜星的尸体会如何。往最好的方想, 邀月会记起是她自己杀了妹妹,然后就有了片刻的充楞, 让他们有了逃的机会。往最坏的地方想,也许是邀月认为是他们杀死了怜星,所以发狂追杀他们。 计划总会存在变数。这次的变数在疯子身上,那就别猜猜猜, 直接做了再说。 乐远岑没敢让无花抱着怜星的尸体, 邀月似乎认定她是燕南天, 难说是否认定无花是江枫。上回邀月自爆出了怜星也爱上了江枫,万一无花抱着怜星的尸体让邀月醋意大发怎么办?这种想法听上去很荒唐, 却是不得不防。 “邀月,你看这是谁来了?”乐远岑抱着尸体来到了山谷口, 她与邀月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就将蒙在尸体上的面纱挑了开来。 如果邀月有片刻的充楞,就把这尸体往她身上一抛, 那么说不定就能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邀月原本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群,她闻声就抬头看向了谷内,见到乐远岑抱着的怜星是骤然脸色一变。她根本没有充楞, 而是直接闪身入谷去展开了攻击。“怜星明明就在我身边,你们两个妖人竟然敢找人冒充她,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无花暗叹一声,果然是疯子的想法你别猜。他一把就将乐远岑抱着的尸体以内力卷了起来,将其扔向了邀月。 “你仔细看看,究竟是谁弄错了?你身边的那一位才是假的,她骗了你很久,你该杀了的人是她。” 邀月身边哪有什么人,她幻想的怜星就在脑海里。如果杀了那个假怜星,也就是自杀了。 邀月看着向她抛来的尸体,她的表情忽而从愤怒变成了温和,但却是右手一掌狠狠击中了那尸体的头,将尸体的脑袋直接粉碎了。 “姐姐,你不用亲自动手,我将这个冒名的人除了。不过,这两人也太放肆了,竟然找人来冒充我,是必须要教训一番。” 乐远岑感到飞溅到脚边的半块残肉,她也是有些词穷了。 动手的是怜星的人格,也就说是怜星杀了怜星,邀月也就不必再有愧疚了。如此一想,邀月下意识的这番选择一点都没毛病。 于是,有毛病的人就成了乐远岑与无花。 时隔两个月,三人再度混战到了一起。 比起上一次的邀月因爱而恨的妒意,这一次邀月是满满的愤怒,愤怒于有人敢挑战她的威信,更愤怒于有人敢挑拨她们姐妹的关系。 其实,这次混战准确的说二对二。邀月与怜星的人格不时交替着,让乐远岑与无花伤的比上次更重。两人只能往谷内的方向撤,他们还正在想邀月会不会彻底狂暴了,不再守着不进入移花宫的想法。 这时,‘怜星’却是说到,“姐姐,杀了他们反倒是便宜他们了。不如就将他们关在宫里,我知道外面的人最讨厌的莫过于没有自由。” “好,听你的。我们继续去看蚂蚁搬家。”邀月没有反驳‘怜星’的意思,她收了手转身就飘回了山谷口。 受伤也是一种经验。 好比说挑战一位高手,第一次往往心里最没底,不知对方的武功路数,但是有一有二之后,也就能有一些对敌的想法了。 乐远岑再次受了邀月好几掌,此番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明玉功的运行。 明玉功与嫁衣神功似是刚好相反,嫁衣神功大成之时会有天雷地火之威,而明玉功则让人犹如变成了寒雾笼罩的冰块。邀月将这种极寒的内力击向对手,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就能将人凝结成为冰块。 然而,这股极寒真气冲入了乐远岑的体内,却是与她体内已经达到第七层的内力刚好相冲。两相冲击之下,仿佛你追我逐变得遇强更强,使得她体内的真气越来越蠢蠢欲动。 她粗略估计了一下,养好伤势要三个月,移花宫里的存粮也最多还能维持三个月之久。只是伤好之日,就是再也不能压制内力之时。 乐远岑修习嫁衣神功的入门与方式是前无古人,她无从得知自废功法之后会要多久才能突破到第八层。 如果自废武功后一直被困移花宫,先不谈已经没有了存粮,万一哪天邀月发了疯,那就是没有了自保的本事。到了那个时候,无花一人也不可能赢过邀月。因此,在没有什么退路情况下,她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 “三个月以后就是中秋了,中秋月圆人亦圆。邀月宫主待我们不薄,我们怎么能不送她去与怜星团圆。” 乐远岑知道经过昨日的怜星尸体被毁,他们对邀月是已经没有了智取之法,想要离开就只剩下了拼死一搏。“哪怕是要往鬼门关走一遭,我也必须成全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无花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一顿,他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处境。 三个月之后,除非是有外来的帮手,否则他们就是在谷内慢慢耗着,耗到邀月爆发,或是挖完了所有能吃野菜,有一天可能会饿死。这样的生活绝非他所愿。 只是,无花与邀月也交手了两次。明玉功绝非虚传,邀月已经毫无破绽,想要力敌又去哪里找机会?“明玉功会让一切靠近邀月施主的人都受困于其内力之下,很难顺利地使用出招式。你觉得她还有破绽吗?” “从来不存在毫无破绽。如果她没有,我就为她制造一个,你总不会抓住吧?” 乐远岑的心意已决。既然嫁衣神功到了第七层的顶峰就必须破而后立,那么何不借力打力让邀月尽全力攻击她。如此两股内力相斗,必然会成山火山发之势冲毁经脉。 自毁武功像是一座火山爆发。相较而言,两股力量相冲则是两座火山对冲爆发,就是说会有成倍的内功被打散入断脉之中。 嫁衣神功的破而后立,是将这些打散的内力重合再起,而乐远岑本就有续脉重生的丰富经验。如此看来,只要能挺过一道鬼门关,她其实是赚大发了,有可能会在顷刻间突破。 无花不知道乐远岑的具体考量。他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斟酌此举的可行性,还是会有一星半点对于乐远岑以身为饵的担忧。 “如果你能够让她有一个破绽,贫僧必然会全力抓住那个破绽。毕竟,姐妹分离之苦应该终结于月圆之日。” 两人没有说万一做不到,也许在这一件事上,他们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 八月十四,月亮已经很圆了。 两人用最后的一些面粉做了两碗长寿面,虽然这本该是生辰才吃的面条,但此刻也是取了长寿的吉祥之意。面条只配了几把野菜,撒了所剩不多的盐,口味着实有些寡淡了。 “往年每逢端午中秋的此类佳节,贫僧都会下厨做一二应景的糕点。今年,既是没有吃到粽子,也没有吃到月饼,这还是有些遗憾。” 无花看着吃完的面碗,他对明日之战只有五分把握。尽管他根本就不相信誓言,但他也想许下什么来年之约取一个好彩头。 “贫僧有件事尚未对你说起。那年在地宫分别之后,贫僧行至江南认识了一位朋友,觉得你们若是认识一番,一定也颇为有趣,不失为一段善缘。 此前贫僧答应了过他,如能在端午相约,那就破例包一些肉粽与他,还能是蛋黄肉粽。你不妨也来江南走一遭,一起尝一尝粽子。对了,贫僧的这位朋友就是楚留香。” 乐远岑听了无花所言,侧头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到了明年的五月,他们就是分别了整整十年。十年之前,是巫山桃源,十年之后,又是什么光景? “我记得你说过出家人是没有朋友的。”乐远岑没有正面应答无花的邀约,“香帅算是你寻到的朋友吗?” 无花笑了起来,香帅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但这并不是他们成为朋友的原因。“贫僧与香帅并不是朋友,与楚留香才是朋友,他们是有所不同的。楚留香也读过你的名作,你不想认识一下他吗?” 乐远岑也笑了,楚留香在翻开扉页时的脸色必然非常精彩。“江南好,我似乎没有不去的理由,如果我有空的话会去赴约。” 约定之后,就是等待黎明的来临。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是最黑暗的。 正在这个时候,两人再度前往了邀月所在的山谷出口处。 邀月本是在树上打盹,一听到有人靠近就皱着眉飘下了树。 “你们该是在宫里好好反省,竟然还有胆子擅自离宫!怜星,你不用劝我了,今日我必要将这两个不听话给杀了。” 乐远岑没有多言就先行一步攻向了邀月。 她放任了体内已经翻腾的内力,它们不断冲击着经脉,叫嚣着要找到决堤口,在与邀月两掌相对之事,冰火不同属性的两股内力绞杀在了一起。 这就是唯一制造破绽的可能。 明玉功可以吸纳靠近邀月的一切,也就会将这股沸腾燃火的内力吸入邀月体内,两.性相克积淀到了一定的程度,必然会在邀月体内出现一刻的破绽。 邀月如果没有疯,应该会有所察觉与顾忌,就像她与燕南天的对战不得不中断。可是邀月已经疯了,疯子是没有顾忌的。 乐远岑只觉一股极度严寒的内力源源不断冲入了体内,她也将一股灼热的内力倾注入邀月的身体中。 两者循环往复之间,她体内相冲的力量越聚越深,让她已经无法再完全保持意识的清醒。终是仿佛听到了体内轰鸣的一声,那些集聚翻涌的内力决堤了,宛如山洪倾覆冲入了奇经八脉,让她向后飞去直接倒在了地上。 轰隆——,天上骤然响起了雷电之声,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这一刻,乐远岑已经不觉得疼痛了,甚至都听不太清楚暴雨击打树林的声音。她坠入了黑暗之中,四周是一片死寂,什么都不存在。 为什么还要再坚持下去?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就身在黑暗里,即便心有光明,却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不在黑暗之中。 乐远岑脖子上挂的铜钱垂到一旁。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是雨滴敲击铜钱的声响却突兀地钻入了耳里,随之似乎是有隐约五个字响起,‘小乐,我来了。’ 那是在她尚且无法在疾风骤雨里穿行时,曾经有人穿过重重人海为她撑起一把伞,引着她穿过了暴雨倾盆,等到了云散日出。 暴雨无情地落在乐远岑的身上,她终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分不清是哭是笑。 霎时间,乐远岑心如明镜,她非常清楚没有人会来,因为是她自己选择了一条黑暗险途。而今,尚有再见未见,尚有大仇未报,她必须走完这一条路。 下一刻,乐远岑聚精会神地咬牙运行了内力。体内的经脉仿佛已经四分五裂,而从中被再度调动的内力,又是反复碾压着断脉。 不知是过了过久,时间仿佛缓慢地推移着,一波波的剧痛中,内力宛如从小溪变作河流,从河流汇成了江水,江水又是滚滚而逝,终是听到了大海凝聚而成的浪涛汹涌之声。 “咚!”一声倒地声响起。 乐远岑睁开了眼睛,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是暴雨也没有压制的血腥味。 无花手里的刀深深插在土中,而他握紧了刀,单膝跪在了地上,这才让刚刚能稳住了身形。“终于,邀月施主与怜星施主能够团聚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天际也微微泛起了白色,虽然还不见红日的踪影。 乐远岑支起了身体,她一步步走向了邀月的尸体边,确定了无花最终是一刀断了邀月的脖子。“团聚了就好,才不辜负人月两圆的美意。” “可惜移花宫里没有酒,我们也无法对月饮一杯了。”无花说着吐了一口血,这种情况下,有酒他也必须克制不能喝。 ** 半个月之后,移花宫里的存粮全部告罄。乐远岑与无花离开了移花宫。 “虽说相逢是缘,但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了。”乐远岑站在岔路口微笑着说到,“下次,我们还是在寺庙或者别院相聚比较好。” 无花也微微笑着点头,“所谓事不过三,贫僧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两人都没有问对方要去哪里,就在岔路口分别了。 ** 乐远岑经过破而后立,随后内功一直在飞速地增长,不出三个月就能突破到第八层。 她还是在继续寻找麻衣教,而经历了移花宫一劫,她反倒更有信心了。有信心找到麻衣教,再离开麻衣教。 这日,乐远岑在半山腰的断崖附近进食,就听到有两只猴子在前方吱吱唧唧,似是在打情骂俏,或是在你追我逐的嬉戏。她听猴戏听得还挺开心,谁想到就忽而听到了两只猴子迎风而落,那个方向就是断崖。 猴子会那么蠢,主动跳崖自尽?乐远岑想着就拿起了背包往山崖处走去。 其实,猴子的叫声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出现在崖边下的三丈处左右,那里听上去是一个伸展出来的石头平台。猴子复而又借着藤蔓攀上了崖顶,不理会在一旁思考的人类就远走了。 乐远岑却是往下扔了几块石子,再度确定了平台的大小,她就纵身跳了下去。 果然如此!在她来到平台后,确定了这是一个崖洞向外的出路延伸,才会形成了不同的风声。不过,朝着崖洞的方位走了四丈之后,就无法再继续向前了。 洞口的石门紧闭着。 乐远岑摸到了上面的字,‘麻衣无相,龙隐其尊’。 这八个字让她灵光一闪。都说麻衣教是在山谷之中,只有唯一的出入,但是外人要离开就要走天梯,也就是从谷底走上天,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本事。 照此推论,这路必然是修在了山腹之中,它总也有个出口。这扇门会不会就是天梯的出口? 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不从谷底入口处进教,而是推开这石门,一路打下去呢? 反正离开的时候也要打,早打晚打都是打,为何不现在就打,也顺便试一下嫁衣神功第八层的水平。 乐远岑不着边际地设想了一下,她一路冲下天梯,会否像是脚踏七彩祥云而来呢? 第57章 乐远岑确认随身带了充足的干粮与水, 可以在崖洞里坚持好几天,她就大胆地尝试着去推开了石门。 此非普通的石门, 它似是传言中的断龙石, 有千斤之重。话本里都说古代帝王的陵墓放下了断龙石,那就意味着墓门封闭, 从此就是阴阳相隔, 不复再见。这也不仅是传说,以前听林朝英提过, 古墓派的入口处也有那么一块断龙石,只是从未见它放下过。 这扇石门确实重达千斤,好在不必从下至上地抬起,而是从外向内推就好。 即便如此, 一扇石门也阻隔了世间绝大多数的人走入崖洞。 乐远岑气沉丹田, 双腿站定, 将掌力汇集在了石门上,一鼓作气朝里面推去。 石门缓缓被推了开来, 就里面吹来了气味不明的风,似是带着草木之香, 但也有雄黄的味道, 还有几种不同的腥味。 这些混合的味道并不代表崖洞不透风。恰恰相反,风的声音表明崖洞里有很多弯路, 仿佛在这个山体中藏着一个巨大的迷阵,不同的味道来自于不同的方向。 也许该说幸而她瞎了,才能感到与听到正常人所不知的一切。 好比说左边的那一条路就先被排除了, 因为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有一堆蛇聚在了一起,它们的鳞片在相互摩擦。经历过被白驼山的群蛇围攻,在有选择的时候,她真是不想再面对蛇群了。 乐远岑选择了朝右走,从这条路的前方传来了雄黄以及艾草的味道,应该是专门用来驱赶蛇虫,那么前面应该会有人的存在。不过见到人踪之前,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没有了蛇虫的攻击,那么就势必会有其他的攻击。 比如说向前一步踩中了一块石头,忽而就听到了身后石头移动的声音。 这时,反应必须要快朝前飞纵而去,因为身后已经掉落了一个大圆球巨石,随着起伏的石道急速滚动着碾压而来了。 圆形巨石的滚落仿佛像是打开了某一个机关,山体中的弯弯曲曲石道像是一座迷宫,而今却是会随即开启或关闭,弯道与弯道之间的连接处。 这让乐远岑必须迅速判断出哪里才可能是生路,哪里就会走入一条死胡同,错了就要面对必须徒手碎巨石的挑战。 ** 山谷底,麻衣教神坛。 七位长老与刚上任的圣女,八个人围成了一个圆圈坐着,气氛有些沉默的古怪。 神坛入口处站着一个年轻的教徒,他有些无措地偷瞄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八人。 一炷香之前,他慌忙地从天梯里跑了下来,报告了一个重大消息,有人从天上闯进来了! 麻衣教与世隔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外人进入过山谷。或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隐世高手,或是误入山谷的乡野村夫,不管是谁都是偶然从谷底唯一与外界通行的那条路入教。教众当然也不可能从未离教半步,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生活用品还是要买的,但是离教就必须要有长老的手令才行。 一入麻衣教,别管为什么来,就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除非走上天梯闯出去。 可是,今天见鬼了。有人从天上闯了下来! “哈哈哈——”三长老忽而就大笑起来,“好!这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老三,你是糊涂了吧?还真以为有人能从闯过天梯吗?”大长老嘲讽着说,“我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必是会死在其中的。” “大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因为石观音对外面的人有成见,但难道想要违背昔日建教的誓言吗?” 七长老根本不管大长老黑下来的脸,她颇有兴致地说,“麻衣无相,龙隐其尊。麻衣主占卜,无相则玄之又玄。我们等待就是有缘人自天而降,唤醒青龙出世。教众不得违背誓言,违者堕入地狱,受业火焚烧之苦。我可不愿意受业火焚烧之苦。” 普通人也许不信誓言,但麻衣教与麻衣道君有所关联,入教者极度奉行古怪的誓言。这才会有了奇怪的规定,比如说圣女不得成亲生子,除非有教外的人入教揭开了她的面具。 此种规定听着就不合理,与世隔绝之地哪能轻易来人,更不提揭开圣女的面具。除非是有所前因,从一开始等待的就是从天而来之人。 “小七所言在理。我们避世于此,团结一心,百余年来守住了一方平安,但是也绝不能忘了初衷!龙从天上来,不论来者是谁,有本事来到神坛就是应了誓言,成为麻衣教的教主。青龙会昔日助我们先辈良多,谁都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麻衣之后,从无如此小人。” 二长老斩钉截铁地说到,“大姐,你该是个明白人,切勿感情用事。” 二长老此言一出,没说话的几位就将目光投向了戴着面具的圣女。 大长老感情用事也是难免,谁让新一任的圣女是她的女儿。圣女本就是为了协助教主而生,没有资格拥有个人的感情,既然是享到了圣女之尊,那么也就要有所付出。 “哼!”大长老冷冷地哼了一声,她狠狠将手里的权杖敲响地面,“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建教至今,那些叛逃而出的人就不必说了,却是从没有人走出过天梯,更不可能从恰好找到天门的入口,又能通过一道道的关卡从天而来。除了隐居的燕南天与疯了的邀月,不存在第三人会有这般能力的人。就算有人偶然得知了青龙的秘密,有命知道,也没命享用,龙头老大不是随便谁就能做的。” ** “砰!”乐远岑一脚踹飞了三根急射而来的毒箭。 在经历圆石滚道、鼠类群击、毒烟环绕等等一系列的阵法围攻后,她终是打落了最后一波的箭阵,也摸索到了机关可能存在的位置。 像是转动左手墙上的灯台,她就走入了新的一条世道,这次等在前方的终于是人了。那并不是一个人的心跳声,而是八个人的心跳声。他们的存在感都很弱,可这正说明了他们都非常的强。 乐远岑一踏入八人的领域范围内,这八人就仿佛突然从静止状态中活了过来。岂止是活了过来,更是八个方位同时对乐远岑发起了进攻。 黑暗的岩洞中,并没有多一丝光亮。 对于大多的武林高手来说,在黑暗中面对群攻,而且是顶尖高手的群攻,那真是需要多一份运气。因为不比这配合默契的八人,外来者被施加一种名为黑暗看不见的桎梏。 然而,偏偏这八个人遇到了听风辨位化臻至极的乐远岑,黑暗反而给予了她更多的力量。在这一轮交手里,她大胆地尝试了入世起就有的想法,将上一世的武学与这一世的武学相容。 虽然内功的运行受到了天道的制约,但她可以想办法将武功招式相融。突破了嫁衣神功的第八层后,她正想找到能打的对手,以而在对战中将像是天山折梅手与白首太玄经的招式运用其中。 说白了,乐远岑就故意想找人挑衅一番。 不过,她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总要出师有名才行,还要能遇到对等的对手,那么麻衣教的存在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一方面是了找一下青龙会的线索,另一方面就是挑战一下自我,可谓是一举两得。 正如明玉功到达圆满几乎是毫无破绽,内力能够生生不息,将一切靠近之物全都吸附于势力之中。倘若邀月不疯,谁能杀了她?燕南天也不能。 与之相似,嫁衣神功突破到了第八层就已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武功。它的创始者曾言,以此神功横扫千军,可见它足以对抗多名高手的围攻。 乐远岑越打越开心,这八个人不只是武功卓绝,而身法配合都极具吻合八卦变化。一来一往的对决之间,不仅是武功的对决,更能是对阵法理解的对决,如此快意之事也是少有。 八个人的武功总有些差异,她没有选择从最薄弱处攻破,有些恶趣味地想要先击败武功最高的那个人。所以这一战打了三个多时辰,一直打到了天梯的谷底入口处。 ‘哐——’,最后一个人被甩了出去。那人幸而是堪堪稳住了身体,才没有狼狈地从石台阶上滚下去。 乐远岑拿出了手帕,擦拭了额头的汗与嘴角的血。 她听到了前方空旷的风声,感觉到了前面站了大约十几个人。在累了一天后,是终于来到了天梯地步,也就是真的进入了麻衣教。 “在下乐远岑,前来寻访隐世而居的前辈,有些旧事相寻问。冒昧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麻衣教神坛中的长老们与一众高手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睁大眼睛看着一个年轻人微笑着缓缓地从天梯上走了下来。 这一幕正是吻合了当年的誓言,龙从天上来,祥云伴其身。 此时,圣女先动了,她一跃攻向了乐远岑。 乐远岑面对袭来的鞭子,她有些不解其意,难道说还要继续打下去,直到把他们都打趴了?还有,这些人为什么都不说话?欢不欢迎都要给句话才行。 其余的人也都是不动,就看着圣女先行出手。 乐远岑只得先与圣女交手了,几番之后夺下了她手中的长鞭,又是挥袖将她拂到了一旁。 “咚!”紧接着就是一道金属器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仿佛是连一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乐远岑迅速收回了手,她听清了那件落地之物是从圣女的脸上掉了下来。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掌风扫到了面具。有谁说过,既然是戴了面具就要戴牢,推荐套头的头盔式面罩,最不易脱落。也不知道这人戴面具是为什么,像是黄药师那样故意装丑吗? 当下大家别都不说话,不活跃一下气氛吗?这摆明了是在欺负她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吧? 神坛众人却是一致看向地上的金面具,而大长老又是看了一眼圣女,终是叹了一口气。 然后,只见神坛众人齐刷刷地单膝跪,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到,“青龙现世,泽被苍生。文成武德,千秋万载。属下恭迎教主大驾——” 等等!都停一下!我怎么突然有了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乐远岑也有些蒙圈了,她猜中了开头,但从来没想过要荣登教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中午,(づ ̄ 3 ̄)づ 第58章 乐远岑沉默了几秒, 她似乎是走错了戏台。 那是不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不对, 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也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淡定转身后,从容地飞奔出天梯。 只是, 怪就怪她终究还是太善良, 必须戳穿这群唱错戏的人的美梦。 “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就是想要打听一桩旧事,有关青龙会的踪迹, 并非来应征教主一职。诸位不要在跪着了,想来你们是认错人了。” 距离乐远岑最近的就是新任圣女张洁洁,她抬头看向乐远岑。此人貌若仙人,能闯过天梯说明武功计谋皆是顶尖, 看其笑容也是温和可亲。与她的年龄差距也不大, 那似乎没有什么缺点了。 麻衣教从来就没有教主, 因为一开始就在等待寻找青龙踪迹的有缘人,那个人被认作是下一任的龙头老大, 也就兼任了麻衣教教主,得到了麻衣教的全力支持。张洁洁闻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觉得乐远岑说这话有些傻得可爱, 这样想来也挺好的。 大长老瞪了一眼张洁洁,这种场合怎么能随便笑, 要严肃一点。不过看来乐远岑是完全没有弄清状况,那么她只能帮忙把话说清楚了。 “麻衣教受到了青龙会的提携才得以在此深山中安居乐业。青龙沉睡了多少年,我们就静心等待了多少年。当年先祖发誓, 等到有朝一日,龙从天上来,那么他就是麻衣教的教主,麻衣教定然倾尽全力帮助他成为龙头老大。 圣女代表了麻衣教众的诚心,一旦教主揭开了她的面具,也就是接受了我教的诚意。圣女会终身侍奉教主,绝无二心。新任圣女名唤张洁洁,还望教主怜惜。我们七位长老也定会感激不尽。” 此刻,乐远岑是真的想要调头就走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原来不只给她扣了一个教主的大帽子,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未婚妻。这都是什么鬼,真的不用买一送一搞得那么贴心。 龙五,你怎么好意思不调查地再清楚一些? 龙五的棺材板有些压不住了,他从来没让谁从天梯上方进入,一路沿途打下去,也从来没让谁揭开圣女的面具。难道是欺负他死得早,已经百口莫辩了吗? 乐远岑只得发出大杀招了,“但我是女子,恐怕给不了张姑娘一段美满姻缘。相逢即是有缘,我又怎么能枉顾张姑娘的幸福。诸位,你们先都请起来,这事情我们再商谈一下,不能随便就认了教主。” “你是女子!”三长老惊讶地站了起来,胡子也吹得有些高了。 这是真没看出来,他看向一侧与乐远岑交手过的几位高手,他们也都是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必太过惊讶,江湖上的易容术出深入化之后,男女难辨,老少难分,如果还学过缩骨功等武功,那可真是极难辨认一个人了。 乐远岑不是故意男装,她背包里备有几套衣服,挑到哪一套就是哪一套。之前她穿了女装,还不是被邀月认定为燕南天。所以就是那句话,反正她看不见,别人看到了什么,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张洁洁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里竟是难免酸涩了。不过,她听到了三长老的话,就又差点笑了。 “这是我们失策了。以前没有女子做过龙头老大,所以我们考虑不周,应该也培养一个圣子才对!要不教主等一等,我们再选一个圣子出来。” 二长老一听三长老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胡闹!老三,你就不能着调一些。现在培养圣子,想要让教主等多少年。” “二哥此言有理。依我看,不如就去江湖上请一个回来。教主喜欢什么样的,麻衣教没有请不到的人?燕南天就算了,他都老了,陪不了您几年了。” 七长老听闻乐远岑是女子,反而更加开心了。麻衣教一共七个长老,只有她与大长老是女的,可是大长老的丈夫被石观音勾引不回教之后,那人就变得脾气阴沉了很多。 如今得知教主是女子,七长老更加坚定地想要全力支持,“既然教主娶的是男子,就是多请几位回来也没有关系。”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她就想问一个问题,这个麻衣教还有正常人吗?刚才这些说话的人里面,大长老听上去似乎比较靠谱,她只能希望大长老说几句了。 “据我所知,青龙已经沉眠多年。找到青龙之人,可以选择是让唤醒它,或是让它沉眠地彻底。我心无大志,只想让那条龙再安眠上些许年,让后人去烦忧是否唤醒它。” 这句话总算是掐断了有些奇怪的气氛。 大长老没想到有人还真能视权势如同粪土,不过这也确实是青龙会的规矩。来人可以选择是成为龙头老大执掌权柄,或者是以代行龙头老大之责,让敲打江湖上不安分的部众,让青龙沉眠更深,麻衣教只需遵从来人的选择。 只不过,乐远岑必须做麻衣教的教主,她的出现能让张洁洁不必受制于圣女的约束,起码能让张洁洁不再遵守终身不婚不得生子的规矩。 “有关龙头老大一事,是教主的选择,我等绝不干涉。只是,麻衣教认定了教主就是不可更变。圣女需要伴随教主左右,教主既是不能迎娶圣女,那么想要怎么做也就全听教主的安排。 至于几位长老所言的圣子一事,我看也是可行,麻衣教没有请不来的人。即便教主想请轻功第一的盗帅,我们也会想到办法请他在谷中长留。不过,教主应该习惯了外面的世界,这也无妨,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这些长老也能出去帮您撑撑场面。” 乐远岑已经彻底无语了,她确定了这里除了她就没有正常人。“好吧。诸位也应该累了,我们都先休息一夜再谈具体的事情。请人之类的事情,绝不必比大材小用,我自己能请得动,而这事情自己动手才颇有乐趣。” 乐远岑说完后面这句话,就听到了自己节操碎掉的声音,但这绝非多此一言。 她确信如果对大长老提议露出了一星半点的赞同,不出十天半个月能与楚留香再此般诡异的场景下重遇。那就真是罪过大了,也不知要请无花念几遍经才能帮忙消罪了。 一场心累的谈话总算结束了。 然后,当然是张洁洁引着乐远岑去了住处,“教主,我就住在您隔壁,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一声就好。” 这会已经有人送了晚饭来。 乐远岑虽然有些心累,但还是叫住了张洁洁。她已经明白了为何张洁洁一见面就要甩鞭子,就是一个仪式请她揭下面具的仪式。现在,她总要先问打听一些事情,再去面对明日的谈话。 “张姑娘,如果可以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不必叫我教主,直接称呼名字就好,我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这当然很好,我在教中也没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你叫洁洁,我叫你乐乐,我们就很配,你说好不好?” 张洁洁看到乐远岑笑着点头,她嘟了嘟嘴,有些小幽怨地说,“求你别笑了,见了你之后,我都不知道往后能不能找到合心意的人了。为何你就不能娶了我?” 乐远岑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她下意识地笑得更加温柔了,“娶你容易,给你幸福却是不易。因为我在意你,就希望你能觅得良人,如我这般,绝非良配。 我猜测你已经习惯了麻衣教的安稳生活,就算随我去江湖上走一走,但是携一人之手同归才是你渴望的生活。我却偏爱天大地大到处走,又怎么舍得你也在风里来雨里去。” 张洁洁托住了脸,刚求乐远岑别笑了,这人却笑得更让人着迷。再听乐远岑说的话,如果这人是一个男子,那她怎么可能不心生欢喜,而现在也已经心生欢喜了。 “对你实话说了,如果你不出现,就要等一个人闯入山谷揭下面具,我才能成亲生子。与教主带走我不同,那人只能在山里陪我,我们都不得离开麻衣教。大长老是我娘,她必然是希望你同意做教主,然后放我自由。 你猜得对,我确实喜欢麻衣教的生活。但是自己选择留下来,与遵守着奇怪的规矩是两回事。我真的很高兴,你能踏着祥云而来,就像救我脱离了桎梏的英雄。” 乐远岑尚且没能说一句不必谢,只听张洁洁又说了。 “我决定了。按照你的样子,将来要找一个像你这般的夫君,但必须是能陪我呆在谷里的良人。” 张洁洁还颇为关心地看向乐远岑,“乐乐,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圣子一事不是长老们随便说说的,他们从来都不随便。我猜你要找一个陪你走四方的人,有人选的话,我们都会尽力的。” 能不闹了吗! 乐远岑尽力稳稳地端着茶杯。她才发现与无花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被关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都比目前的情况要正常。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正经?求别提圣子了。 “来,吃菜,其他的都以后再说。” 乐远岑夹起了一块肉送入口里,这菜真好吃,所以还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就好了。 第59章 三月山间, 清露晨流。 乐远岑起了一个大早,她已经将昨日突发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处, 而其实将圣女嫁于龙头老大的本质, 就是为了维系麻衣教与青龙会双方的关系。即便麻衣教信守承诺,会帮助符合誓约之人登上龙头之位, 可是她并不打算重启青龙会, 也更不会将这个教主之位当真。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她做了教主动用了麻衣教的力量, 让这些隐世之人重出江湖,那么她就必然多承担一份责任,但她不愿意受到如此束缚。 乐远岑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虽然她不打算做教主,但不妨帮了张洁洁的忙, 让她不必再受教规之苦。 “大长老, 早上好。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可以带着洁洁离开,以而换取一些有关青龙会的线索。至于教主一职只是虚名而已, 麻衣教与世隔绝,那也就不必重新参与江湖纷争。” 大长老猜测张洁洁一定已经对乐远岑说过了前因, “你千辛万苦找到了麻衣教打听青龙会, 想来也是必有所求,为何不借用青龙之势去做些什么?” 乐远岑从拿到《太白诗选》的那一天就反复考虑过, 青龙会也许是无处不在,但正因为它的无处不在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既然她在寻找到,难说别人是不是也在寻找, 而这是一股很难驾驭的力量,一旦打开了后果无法预料,她为什么要背负上这样的麻烦。如果是为了报仇,这样做并不值得。 “我与我的敌人都黑暗中前行,我如果唤醒了青龙就像是点燃了一盏灯,对方极有可能就发现我的存在。或者说得实在一些,我不喜欢被束缚,也很清楚从来没有什么能平白得到,万事都是有代价的。我只想不让青龙出世,至于一统江湖,这种糟心事只有吃饱了撑的人才会去做。” 大长老沉默了片刻,人如果太过冷静就能很好地操控欲望,但也难免曲高和寡,知己寥寥。不过,这都不是她能去管的,她能做的就是说出有关青龙会的事情。 “我们对青龙会知道得也不全面,只知青龙会以十二月形成十二堂,又及三百六十五个分坛。麻衣教遵守承诺助来人重启青龙会,也就是帮助下一任龙头老大去扫平不服从的力量。 这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分了好几处保管,其中‘三月’负责传递消息。 你想要让青龙沉眠,最直接地就是毁去三月所保管的基础关系网。如今,它被保管在金太夫人手里,也就是那个江湖上人脉最广的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 乐远岑当然听过金太夫人的大名。金太夫人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这些人分别是总捕头、镖头、掌门等等。 他们在江湖上的风评极佳,也是构成一张大网。如今看来,这恐怕与青龙会的照拂脱不开关系。“所以,金太夫人动用了青龙会的力量吗?” “她不敢!我知道一句话,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龙能够泽被苍生,也能毁灭了一切让它不顺心的事物,所以人们对龙是又敬又怕。不论是信守誓言也好,或是有所畏惧也好,金太夫人不敢擅自动用青龙会的力量,毕竟金家的当家人只是‘三月’而已。 谁也不知道其他十一个月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出现。不说别的人,麻衣教也还盯着金家。当然了,金家能有如此成就,不能说与青龙会完全无关,好歹青龙会曾经的‘三月’绝非泛泛之辈。” 大长老继而又说到,“而且,那块青龙令是由麻衣教保管,只有它才能开启藏密之地,地址则是在万福万寿园的地下。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快近两百年了,人心思变,现在去将那些东西取出来也好,是毁是留都是你的选择。我会一起与你去金家,而你既然不打算唤醒青龙,还是不以真面目示人为好。” 乐远岑明白大长老的好意,她已然没有那个野心,那么就别惹得太为关注。既然大长老向她释放善意,她也会回以善意。“这次出谷不妨让洁洁也去领略一番江湖之美,倒也不必伴我左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大长老很清楚乐远岑的意思。她连龙头老大之位都不放在心里,那又怎么会做麻衣教教主。而今,她担下教主之名,也只是但一份虚名,她不为麻衣教做什么,麻衣教也不必为她做什么。 “作为小洁的母亲,我必须谢谢你。今后,小洁是选择留在外面或是回到谷里,起码都是她自主的选择。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提醒你。西域大漠有一人名唤石观音,那是个狠辣无比的女人。那人来历不明,但已知的是她最讨厌的就是比她貌美之人。如果你去西域,也要小心为上。” 乐远岑点了点头,恐怕她已经遇到过了。“多谢大长老提醒。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还是出谷,走一次万福万寿园。” ** 尽管麻衣教的几位长老有所不舍,但是乐远岑心意已决,她挂了教主的虚名,不过教内诸事仍有长老决议,一切还是如常,让麻衣教仍是一处世外桃源。 张洁洁被乐远岑带走之际就放了她的自由,她可以去江湖上玩乐一番,若是累了就回麻衣教。“那如果我想你的话,该去哪里找你呢?” 乐远岑想到了雁回商号,但还是没有报出乐山之名。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正如麻衣教里的人还都不知道她是个眼盲之人。 “我的行踪不定,你若是急着找我,怕是有些困难。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去信雁回商号转托于姬冰雁,他会为我保管这些信件,我不定时会去收取的。将来如果得空,我会回教里看一看,但你也不一定留在教中,所以相遇就凭缘分吧。” “好吧。”张洁洁有些不舍地点头,有的人只是短短相处,但就足以印象深刻挂怀在心。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能够同行也就不必勉强。所以,她更肯定要找一个听她话的人常伴在一起,“那么,我们就有缘再见了。” 大长老有些不放心地目送着张洁洁离开了,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她该放手了,她管不了女儿一辈子。 大长老就看向了装扮成老头的乐远岑,“王老,我们也走吧。” 乐远岑化名王老,这是她前往麻衣教得到了青龙令的身份,别管听上去有多假,但是这样子是谁都认不出来就行了。 十日之后,两人到达了万福万寿园,在一个非常寻常的午后,直接潜入了金太夫人的房间。 金太夫人一见青龙令就什么都明白了,三人之间没有过于的寒暄,直接穿过了房内的暗道进入了地下密库,以青龙令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密库之门。 大长老与金太夫人都只站在了密库门口,进入了密库的乐远岑感觉到了这间不算大的暗室存着几口箱子。 乐远岑将油灯放在了一旁,她打开了箱子,这里面都是一本本绣字的绢书,待一一摸了过去,上面记录着一环扣一环的关系网,布局之精妙让人叹服。也正是因为触摸到了这些,她确定不能为一己之念唤起青龙,否则后患无穷。 金太夫人闻到了从暗室里传来的烟味,她本是古今无波的脸上多了一道说不清的表情,是惋惜但更是松了一口气。从今日起,她所守的秘密就烟消云散了,她身上的重负终于全部卸下了,其实这样也很好。 箱子里的东西都被烧了,这个暗室就彻彻底底地被封存了起来。 大长老先行一步回了麻衣教。乐远岑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万福万寿园,关于那些秘密有些关键之处留在她的脑海里,一同留下的还有青龙令。青龙是杀不死的,它只会睡去,某日因为因缘际会又再醒来。 乐远岑也松了一口气,下一步就打算去最近城池里的雁回商号,看看有没有谁留给过她消息。 此时,有人入了城,有人出了城。 有一辆马车与乐远岑擦肩而过。 马车里,原随云笑着对金灵芝说到,“这是我第一次上门拜访老夫人,还是有些紧张。” “你紧张?我怎么没看出你紧张?”金灵芝才是有些紧张。原随云没有明确说过会娶她,但是上门拜访也就是一种态度了。“这世上有谁会不喜欢你?我想祖母应该也会喜欢你的。” “但愿如此。不过,我很清楚一点,并非人人都会喜欢我,如果真是那样,你吃醋都吃不过来了。” 原随云说完就温和地笑了,他对万福万寿园闻名已久。奈何无争山庄在北方太原,距离此地一南一北相隔太远,时至今日,他才有幸一来。 金灵芝嗔怒瞪了原随云一眼,她心直口快地刚想要否认,但在原随云温柔的笑容里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城内,雁回商号。 乐远岑还真得到了一纸留言。其实,江湖上知道乐山很多,但知道乐远岑的人并不多,而会留信给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这张纸条却让她面色骤变,上书:‘柳,卒。京城衙门,速来。’ 柳长街在半个月前死了,这个消息是他的同僚通过雁回传递了出来,而今传到了乐远岑的手里。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乐远岑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京城,为柳长街办理身后事的是谢捕快。 谢捕快直接先地说出了柳长街的死因,“老柳是被一剑封喉。老柳一直都是准时来衙门,那天我以为他病了,巡街的时候顺路去了他一眼,他却不在家里。过了几天,有人来报案,发现了他的尸体在郊外。京城里并无大案,我搜过了案发地,那里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是我不知道谁杀了他,又为什么杀一名捕快。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哪天死了,就去商号将这个消息传于你,你是他唯一的亲朋了。” 谢捕快将乐远岑带到了柳长街生前住的地方,“老柳一直都过得很简单,我也查探过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留下,就只有一本笔记。我翻过了,说得是一段过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放在那抽屉里,你要不自己看一看。 尸体就停在屋里,我与衙门的兄弟设了一个灵堂。老柳以前说过,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亲自为他下葬,我也就只得等着你来了。我们都已经把墓地准备好了,你选个日子,还是先让人入土为安。” “柳叔的事情麻烦谢捕快了,还请谢捕快帮我问一下黄道吉日,我们择日将人入葬。” 乐远岑看似不见任何悲伤,平静地先送走了谢捕快,再是一步步地走向了灵堂的棺椁。 此刻,灵堂的寒意无法遏制地冲上了乐远岑的心间。 柳长街只是一个捕快,在一般人看来很普通的捕快,所以谢捕快不明白为什么柳长街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乐远岑明白柳长街用尽一生在与黑暗做斗争,他说过除非死亡,否则绝不停止。 尸体的致命伤是剑伤,一剑封喉。 在这之前应该有过一些打斗,世上能要了柳长街性命的人并不多,虽然柳长街老了,体力已经比不得从前,但要杀了他,对方需是一流高手。 这一剑只在喉间留下了一点血,足以说明对方确实是一流高手。 然而,屋里没有其他的任何线索。 柳长街曾经说过,他把所知所得都装在脑子里,任何流于纸笔的都会被发现,他的屋子里不会留有什么,而谢捕快说的那本笔记只记录了一段往事。 ‘有关我与阿五的过去,还有一半没有说。我曾经深深喜欢过一个女人,就是在与阿五结识的案子里相识的。她找上我的时候,我以为她是老胡的女儿,后来兜兜转转方才知道,她就是背离阿五而去的妻子,是她与老胡勾结在了一起骗了我入了局。’ 乐远岑知道这个女人说的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秋水夫人。 柳长街的后文又写到,‘真相大白之后,她死了。我也很清楚喜欢了一个不存人的,但感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不过我选择了坚持自己的道。 而今,一转眼已经四五十年了,我还是孤单一人。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去想如果她是个好人,如果我们能够白头到老,但可悲的是从没有如果。我已经年过花甲,不知何日就会死,回首一生,不悔也不怨,但难免还有此遗憾。因此,我还是要多言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乐远岑将这本笔记放在了柳长街的尸体之侧,她知道这则有些阐述不清的故事是说给她听的。比起报仇、查案,柳长街希望她能够活得更开心一些,这也许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诚挚的祝福了。 然而,柳长街一生与黑暗相斗,到头来死于非命,她怎么能够不去查清楚。 “柳叔,你说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乐远岑面无表情地着跪在棺椁之侧,她不知道柳长街在查什么案子,有太多种可能了,因为黑暗是无处不在的。后悔吗?后悔毁去了青龙所藏吗?如果她手握青龙会,那么也许是不会如此艰难了。 “你不希望它醒过来,龙五也不希望,我也不希望。我们都知道有时候走捷径,意味着会放出了更多的恶鬼。所以我不后悔,就是累一些罢了。而你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一直都很好,不能再好了。” 乐远岑说到最后,反而是笑了,很温和地笑了起来。 只是,如果她很好,那为何她挂念的长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 四月中旬,嵩山少林。 无花听闻了一则消息,一则有些让他啼笑皆非的消息。有人高价悬赏要杀春宫大师乐山,是哪个倒霉的人下了这种单子? 这个消息已经被传得江湖人尽皆知,听说最近一直不见真容的乐山就在洛阳城最好的青楼,正寻找下一本书的灵感,这倒是给了想要刺杀她一个明确的位置。 无花算了算时日,还有半个月就是相约端午之时,他们到时候会在江南相见,那也就不必匆匆赶往洛阳凑热闹了。 有人选择不去凑热闹,有人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也就忍不住前往了洛阳。 洛阳,相思楼。 乐远岑在这里等一个人,这个人今夜一定会来,因为他已经接下了单子。 要查出是谁杀了柳长街,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可以大胆地猜一猜,然后去应证一番。听闻中原一点红,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他是天下索价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杀手。这番描述倒与柳长街之死有些相似之处,即便不是他,他也能知道一些什么。 而想要见到一个杀手,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请他杀人。 乐远岑走到的相思楼别居的庭院,这里被她包了下来,没有旁人也就不必连累旁人。 月已经圆了,风稍稍渐起。 此时,一道黑影没入了相思楼的庭院。 中原一点红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是一把剑,脸上是一张惨白的人.皮.面.具,剑光直直刺向了古亭里正坐着的人,瞄准的是她的后脖。 剑,越来越近了,还有一点就能要了人的命。但是,亭中的人却仿佛毫无意识,只是坐在那里丝毫也没有动。 然而,当剑与脖子只差几寸之时,别院里忽然就多了第三个人。 一颗石子直奔向剑尖,‘咚——’的一声,打破了别院里诡异的安静。 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 乐远岑睁开了闭着的眼睛,她缓缓站了起来。 正是乐远岑的起身,让中原一点红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知道自己中计了。“是你要杀你!” “没错,找一个杀手最快的方法就是请他杀人,我只是想要请你来为我解惑而已。”乐远岑说着却面向了第三人,“不过,我没有想到香帅不请自来。难道说香帅是中原一点红的朋友吗?才会来多管闲事。” 楚留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忽而就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可悲。 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天,他就满心满念地担忧着乐远岑,虽说不知道谁下了的追杀单子,但他认识中原一点红,更知道中原一点红对完成刺杀有多么执着,他不愿意这个两人动手。 现在看来是他傻了,关心则乱,他就没想到单子是乐远岑自己下的,而这都比不过刚才所闻的一句话让他心寒,“你叫我香帅?你确定吗?” “不然呢?”乐远岑淡淡地说着,她确定地是楚留香妨碍了她去验证猜测,“香帅看起来真的认识中原一点红,你出现就是管这桩闲事,我说得有错吗?” 楚留香默默吸了一口气,就漫不经心地笑着承认了,“没错,中原一点红是我的朋友,我总要管一管闲事的。” 乐远岑缓缓点头也是笑了,“这也无妨,谁让江湖上总有些管闲事的人。不过,江湖还有一个亘古不变的简单道理。你赢了听你的,我赢了听我的,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就动手吧。” 十年,月圆,人亦圆。 楚留香却从没有想到,他们的再见会是这般局面。 第60章 明月夜, 相思楼。 庭院里只见两道白衣的兔起鹘落,身法都似是快到了极致, 一招一式之间, 谁都没有下狠手,但谁也没有先退一步的打算。 乐远岑听着耳边衣袖翩飞的声音, 她很明白在平静的表情下,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不久之前,她终于找到了遍寻不得的青龙会暗影。在选择究竟是借助那个力量复仇, 或是为了日后江湖大局考量毁了青龙的苏醒之机,她刚刚选择了后者,就得到了柳长街的死讯。 柳长街的死,不是节哀顺变四个字就能让她释怀了。 他们在桃花镇结识, 认识了十年。在离开桃花镇之后的半年, 是柳长街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江湖, 让她以眼盲之身重新认识了如何在江湖生存。 他们是亦师亦友,一起守着青龙的秘密, 有着抓捕黑暗凶手的相似理念。在与黑暗斗争之路上,有的人不在身边, 但如同导师明灯照亮了前路。 人与人的感情总有深厚浅薄之分。 乐远岑忘不了入世之初, 在深沉的黑暗里给予过帮助的人,更不会随便就丢弃那一年所滋生出的感情。没有经历那样非人的苦难, 就不能感同身受那种弥足珍贵的感情,更没有资格去评判这样的感情是否有失理智。 余生再长,都不会有人再让她那般铭记于心了。就像是后来遇到的麻衣教中人, 他们就算奉上了教主之位又如何。那些人信奉强者为尊,如果她死在了天梯里,不会有谁为她掉一滴眼泪。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人的一生遇不到几个雪中送炭的人。 偏偏,柳长街死了,不知被谁而杀,不知因何而被害。 她的挚友本就寥寥无几,而今已经失去了一人。她心里更害怕的是,如果柳长街是因为调查她的案子而被灭口了,那就是她害了他,她害了自己的良师益友。 乐远岑有了一瞬的失神,那她现在又在做什么,楚留香闻讯匆忙赶来洛阳有错吗? 她想以最快的速度确定柳长街的死是否与中原一点红有关,而楚留香是在担忧她的安危,这怎么会有错?只是,她孤军奋战多年,早就不习惯有人会来帮她一把了。 正是在这一霎,乐远岑挡住了楚留香的左手,而楚留香的右手已经成指将要点向乐远岑身前的穴位。 不过,两人都猛地停住了下一步的动作。乐远岑能感觉到隔着衣袖楚留香左手碗上的手珠,楚留香的指尖也碰到了藏在衣服里的铜钱。 “你们够了!”中原一点红终是大喊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有谁还记得他在场吗?有人为他打起来了,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楚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是我傻到被乐山请来了,技不如人,我也认了。” 中原一点红说着又看向乐远岑,“乐山,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杀手也是守信用的。你请我来,到底为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今夜突发的一场打斗不能说与中原一点红无关,可是打起来之后,不是中原一点红喊了停,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尊重你的意思。” 楚留香像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退到了一旁。他抬头看向了明月,月亮怎么会那么圆。既是已经那么圆,为何月光又是那么凉。 乐远岑压下了起伏不定的情绪,转身面向了中原一点红。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信用的杀手,不出此计,你也不会来此。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只要你今夜出剑就可以了。我下的单子,我希望你能做完。” 中原一点红隐约有了猜测,但他是一个守信的杀手。一旦他接了单子,只要下单的人没有撤单,只要他没有死,那么就会执着地刺杀下去。“好。你可以喊停。” 乐远岑不需要喊停。中原一点红一动手,她就变化了身法,这是柳长街会用的武功身法。昔日,他们曾经切磋过几次,她也只能模仿出五六分而已。 在剑光凌冽之间,乐远岑确定了一件事,人不是中原一点红杀的,他还没有这个本事。而且那一夜柳长街恐怕遭遇了两拨敌手,后者一剑封喉要了他的命,前者却是造成了他身上那些打斗的伤痕,这是两种不同的武功。两拨人之间也许无关,也许有关。 “咚!”中原一点红忽而手腕一麻,他手里的剑落到了地上,却是不知道了乐远岑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我已经得到了答案。”乐远岑在得知不是中原一点红下手之后,并没有杀了他的打算,只是封住了他的右手让他不能用剑了。“我很好奇,你的师父是谁?你的剑已经很快了,他的剑应该快吧?” 中原一点红藏在面具后的脸色一白,这是他绝对不能回答的问题。“我没有师父,杀手是没有师父的。” “是吗?”乐远岑却是笑了笑。江湖人都有师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在江湖上会用如此用剑的人本就不多。我有幸见过一位,昔年第一剑燕南天的剑就很快,只是燕南天的剑是侠义之道,他的杀意已经消散了很多。后来薛衣人成了天下第一剑,唤名为血衣人,不知你们有否相似之处?” 中原一点红早就习惯收敛一切的情绪,但是听闻此言,他的心还是跳快了半拍。他的师父虽不是薛衣人,然而乐远岑猜的已经很近了。 “我从未妄图与天下第一剑一较高下,我只是一个杀手而已。” 乐远岑得到了她要的答案,这世上能让她感觉不出情绪变化的人也只有无花了,而中原一点红已经把该一切都说了出来。 杀了柳长街的人不是薛衣人,那就是与薛衣人有关的人。他们与柳长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下手的人也是个杀手,是接了谁下的单子。 “我相信你的话,我会把单子撤销了,你走吧。至于你的手,你如果能找人解开,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再下手第二次。只不过,我多嘴一句,做杀手杀人终不是长久之道。” 人在江湖,又有什么长久之道? 中原一点红不会问这种问题,他被师父收养的那一天就成了一个杀手,除非不再能握住杀人的剑,否则他就一直会是一个杀手。 中原一点红走了,楚留香也并没有留下,他追上了中原一点红,说是一起喝一杯酒。 相思楼的别院瞬间安静了。 乐远岑再也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她只是微笑着走回了房里。 房里一片漆黑,可是瞎子根本就不需要点灯。 在静寂漆黑的房间里,她却无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以前她觉得黄药师非常固执,现在看来她也是很固执。固执不仅是刺伤了身边人,也会刺伤到自己。这绝非她的本愿,那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哐当——哗啦——’ 崔妈妈在走进别院时就听到了一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再看那屋根本就没有点灯,就是小跑冲过去推开了门。 “山大师,您怎么不点灯?没伤到吧?” 乐远岑虽不需要点灯,但是她一直都会点灯,是为了方便照亮别人的路。 崔妈妈当然不知道乐山看不见这种事情,她手里提着灯笼却看到了一地砸碎的瓷器,却是明白了这些瓷器不是意外碎裂,而是被故意砸碎的。 砸东西当然是因为心情极差,而心情差就要发泄出来,不然一直积压着难说会不会疯了。 崔妈妈阅人无数,传说中的乐山说是来此寻找灵感,但她能够感觉出乐山笑容之下的伤悲与压抑。后来,乐山在相思楼住了七天,再也没有让崔妈妈感到第一面所见的那种疲惫至极,可是崔妈妈总有些担忧,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谁让乐山也不叫楼里的姑娘作陪。 “砸得好!山大师,你早该砸了。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该砸了别院才对。” 乐远岑被崔妈妈逗乐了,或是因为第一次体验如此直接地发泄而心情转好。 “崔妈妈,你真是有趣,我砸了你不心痛?” “看您说的,您给钱的不是吗?您给钱,我逗您开心,那就是应该的。” 崔妈妈看到了碎成渣的几件珍品,但是砸都砸了,她现在与金主去计较什么? “我不顺气的时候也会砸东西,不过顺手一拿都是便宜货,砸了从不心疼。您比我有钱,那么就按照您的身价砸。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憋着才会憋坏了,如果做人一直都很冷静,那其实才是很没趣。” 乐远岑闻言笑了出声,她精准地从一地狼藉的空隙里走到了门边,挽住了崔妈妈的手,“崔妈妈,你今夜没有约吧?请人来收拾了这里,我去你那里,想听你说说故事。你看成吗?” 崔妈妈看着乐远岑,她另一只握住灯笼的手抖了抖。真是要命了,这人还是别笑得好,笑了起来连她这般久经风月的心都砰砰直跳。 “山大师,我哪会讲什么故事?不如找惜年陪您,她的琴棋书画都是一绝。” 乐远岑摇了摇头,惜年那样的年轻头牌许是什么都好,可她只想听听崔妈妈说故事。“在我看来,崔妈妈就是最好的。怎么,你还吝啬说一两个故事?” 崔妈妈当然不是吝啬说故事,她是太久没有接客,不过看来今夜只是陪着聊天说话,那倒也是还好,才没有觉得隐约的有些失落。 “那好,这边请——” ** 楚留香与中原一点红喝了几杯酒,聊了一个时辰,中原一点红就先离开了。 他们因为杀与被杀而结识,而能与中原一点红喝酒的人怕也是寥寥无几。不过两人也没有太多的话能聊,有的朋友坐下来喝几杯酒已经够了。 夜还长。 楚留香慢慢走在街上,远远看到了街尾的相思楼。 今夜的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谁都可以叫他香帅,但是乐远岑怎么忍心如此疏远他。一字之差,就完全抹杀了他们的过去。 那一年,与姬冰雁在兰州分别后,他走过很多地方。 大半年前,他在云南偶遇了无花,无花再次给了他一个惊喜,说是在移花宫旧地与乐山相遇,定下三人的端午之约。那时,他真想问上苍是怎么想的,为何有些缘分那么薄,难道是年少时的初遇就已经耗尽了余生的机缘? 直到今夜,楚留香明白了这个问题已经无解,决定权不在他的手里。 正如当年,他也没有决定权。他一直尊重旁人的选择,但乐远岑不是旁人,而他心里的苦到底有没有意义。他若真的全都是香帅该多好,那就压根不必去想这些问题。 楚留香在相思楼斜对过的客栈里住了下来,也许他应该转身就离开洛阳城,但还是想再多呆一两天。因为之前匆匆赶路,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而一睡就是一整天,再醒来夕阳余晖照进了房间,他的肚子也开始叫了起来,那就要饱餐一顿。 不多时,店小二也就将所点之菜都上齐了。 楚留香才动了几筷子,却是又被店小二敲开了门,看到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客官,这是从对面相思楼里送来的,点名送给您。”店小二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他也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送给我?”楚留香看着食盒沉默了片刻,还是掀开了最上面的盖子。 第一层则是刚出笼不久的糕点,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迎面而来。每一块很别致,是各色精致的鲜花模样,而第二层则是摆了以不同水果雕成的鲜花。 “这是想得太周到了,给您送了饭后餐点,甜食若是有些腻,那就再来些水果爽口。”店小二看着食盒里的食物,那他们客栈的菜就相形见绌了。他不能再看了,不然肚子饿。“客官,您吃好,有事叫我。” 楚留香等小二关上了门,就取下了扣在盒盖里的纸片,翻开一看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鲜花赠美人,博君一笑,一笑解千愁。别生气了。’ 楚留香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终是笑了起来。 他夹了一块桃花的糕点咬了半口,这味道如此熟悉,甜而不腻,又齿颊留香。 它的甜何止是留在唇齿之间,更是渗入了心里。 “对你,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楚留香笑着低语了一句。 有一个人,她说一句话就能你觉得身在地狱,而下一句话又立即能让你身在仙境,他也不知道此生遇到了,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 入夜后,楚留香再次来到了相思楼的别院。 比之昨日,今夜别院的屋子里点灯了。他敲响了房门。 “没锁,直接进来。”乐远岑手中还拿着笔,她抬头对着推门而入的楚留香笑了一笑。 楚留香看着灯火摇曳里的这个笑容,仿佛时光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那些冬夜里,两人同坐在书桌边,听着乐远岑念着那些诗文,他会因为一个笑容而走神。十年了,他经历过了太多,但还是因为同一个笑容而走神,也许所有的挣扎与遗忘都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乐远岑没听到楚留香说话,她只得先柔声说到,“你该不会还在生气?” “如果我说是呢?”楚留香反手关上门走到了圆桌边,在乐远岑面前坐了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61章 “我打算怎么办?”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而是将‘无花亲启’四个字写在信封上面, “你如果还生气, 我就再努力一下好了。” “努力一下?”楚留香重复了一遍,他见乐远岑慢条斯理地把信装入信封, 眼神就暗了暗。“不必那么麻烦, 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下一刻,楚留香伸手就沾了砚台里的墨汁, 迅速地将墨汁抹到了乐远岑的脸上,是以两个酒窝为原点画了几根胡须。“小花猫,你这样也很美。” “楚香香!”乐远岑手里拿着信封也来不及去挡,她也不想让信沾了墨迹再重写一封。“你幼不幼稚!” “楚香香一直很幼稚, 你第一天才知道吗?”楚留香说着就放声笑了, “怎么, 你不叫我香帅了?” 乐远岑先将信夹到了一边的书里,她才不和幼稚鬼计较, 刚打算去洗脸却被楚留香抢先了一步。 “我来帮你,免得你擦不干净。”楚留香先取过了湿毛巾, 低头认真地开始为乐远岑拭去了脸上的墨迹, 却还笑着问了一句,“岑岑, 你现在生气吗?” 喜怒哀乐,贪嗔痴恨,到了一定的境界, 就会发现它们是其实一种宝贵的情绪。 乐远岑怎么可能生气,而能让她生气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邀请我也为你添妆?你若是想试试就直说,不必那么迂回,还是你害羞说不出口?” 他害羞,说不出口? 楚留香端详乐远岑被擦干净的脸,明明是肤若凝脂,但该问的是这人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程度?这话却是不能问的,问了只会换来更肆意的笑容。 “你的易容术能以假乱真,我当然相信你的本事。” 楚留香的目光移到了乐远岑的喉间,轻轻揭下了那伪装的喉结。他就握住了乐远岑的手,将她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要不你看看怎么画更好?十年了,我还是有些变化的,应该不在是你记忆里的样子。” 乐远岑轻拂过了楚留香的脸,煞有其事地缓缓点头,“人总会变的,不论是哪一方面。你变得很好,飘逸灵动,优雅从容。” 而这不是用来形容容貌的词汇。 楚留香觉得这话应该应该会有一个转折,“那还有呢?” “还有?这是你要我说的。”乐远岑放下了双手,仿佛是情深几许地说到,“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楚留香闻言心跳得快了一拍,他几乎就要深信了这种甜言蜜语,“你是在说我胖了?这不叫胖,是人成长的变化,会长高,会有变化很正常。再说只是摸脸,怎么证明一个人胖?” 乐远岑压根不打算认,一句话,怎么说怎么听,都是各自的自由。“我可没有说你胖,这是你自己的意思。香帅的轻功天下第一,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谁会说你胖呢?” 楚留香只能摇头,这话之前是没有人说过,在乐远岑之后也不会有人说,但她还是深情款款地说了出来。不过,乐远岑能开玩笑,那心情应该好了不少。 “好,不提这些了。岑岑,到底是谁出事了,你才会去找中原一点红?” “是柳叔,他在一个月前死在了京城,被一剑封喉。” 乐远岑说着也收敛了笑容,她之所以会在洛阳城多留一天,不全为了向楚留香道歉,还是因为接到一封信。“我认为,那一天柳叔遇到两拨人。后面的杀手与中原一点红同出一门,至于先前的来人会很古怪的招式。” 楚留香有些惊讶于柳长街的死。十年前,在桃花镇上他的师父铁壹与师叔云贰也与柳捕头偶遇过,柳长街无疑是一位顶尖高手。虽然十年过后,他已经老了,但也绝非一般江湖人就能杀了他,中原一点红也是不能。 然而,这个消息却能够说明为什么乐远岑昨夜的反常。像他们这样的人,能藏于心底的挚友知己本就寥寥无几,因为高手总是知己难得的孤独着。 “你怀疑薛衣人吗?我觉得那可能性太小了。我与薛衣人有过几面之缘。与其说他不会动手,不如说他不屑于为了什么再杀人。” 楚留香认识的薛衣人是一个冷傲的人。在十多年前,血衣人就已经渐渐隐退了,即便在那之前,薛衣人杀的也是江湖上有恶名之人,不会去与一位捕快交手。 乐远岑知道不是薛衣人,但必然是他身边的人。 “这世上能那样用剑的本就没有几人。我知道不是薛衣人,但他还有一个弟弟,听说是傻了。疯子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谁知道是真疯还是装疯?” “薛宝宝,这人我倒是没有见过。”楚留香只听过江湖传闻,薛衣人对弟弟甚是严厉,然后薛宝宝在年少时就疯了。“柳叔的死,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你该不会不让我插手,一个人去江南薛家庄吧?” “如果你愿意去薛家庄走一趟,那真是万分感谢,不过要小心,别被剑刺成了筛子。那么我就能去查另一个人了。” 乐远岑没打算阻止楚留香去调查。目前,她不知柳长街在暗中调查了多少案子,只能根据已知的一一排除,其中就涉及有一个很年不见其踪的人,十二星相中唯一可能活着的毒龙庞文,这个人比已知的薛家庄要神秘的多。 楚留香微微有些失落不是两人同行,不过眼下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有关另一个人,你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乐远岑从衣袖里拿出了铁令牌,“我从鬼医玄武身上得到了这东西。它后面的‘龙’字指的是毒龙庞文,但前面的‘阎’字却不知指代了什么。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阎指的是阎王殿。我在庞文的妹妹墨玉凤凰身上,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庞雪白虽然肤色黑了些却也是个美人。” 楚留香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而他看乐远岑完全面不改色,心里就更不踏实了,“岑岑,你别误会,我会认识她不是因为她是美人。我……” “你别紧张,我没误会,继续往下说。”乐远岑笑着说了这句,却感觉楚留香似乎更紧张了才没有立即说下去,但她真的没有介意什么。 乐远岑微微叹气,她只得说到,“香香,无花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与他在地灵宫、移花宫遇到什么吗?也对,他那个人是不会提起狼狈的事情。” 又是无花吗? 楚留香想到一进门时瞥见的信封,说起来乐远岑与无花还真是有缘,有缘到了让他也有一丝羡慕。“难道他还让你信了佛?四大皆空了?” “信佛?”乐远岑不觉得无花信佛,他们两个人很像,何况又是在那样的境况下相遇,无花也不可能全部都遮掩住了。 “四大皆空倒是没有。只不过萧咪咪与邀月让我更参透一个道理,男欢女爱,实属平常,缘深缘浅,好合好散。每夜被请去旁听他人的情.事,还要以此成文,我再参不透才是傻了。” 乐远岑一直都在疯子打交道,萧咪咪、玄武、石观音、邀月,哪一个正常了?她在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她。所以何不享受当下,而分别早晚都要来,晚一些是因为死亡,早一些是因为情到浓时情转薄。 不过,谁又说得清薄情之人是谁?而这些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无花就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是没有感情,但不管是何种感情,到了必须选择的那一天,就会果断地做出选择,不怨也不悔。 楚留香想要去握住乐远岑的手,可他看着乐远岑温柔的笑容,又没有伸出手。 他只得转移到前先的话题,“其实是慕容世家的人邀我去了一趟,查找庞雪白的踪迹,为了给慕容家的一位外亲报仇。” 十多年前,庞雪白追求麒麟才子不果,就打断了他的双腿。麒麟才子卧床多年,前几年才刚被治好能下地走动。慕容家一直都在追查庞雪白。 楚留香找到人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块令牌,也知道了阎王殿的存在。那是庞文练成了无相天魔心法,成立了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但是只杀一种人,那就是大善之人。 庞雪白后来死在了慕容家的手里,但楚留香并没有找到阎王殿,他仅是从庞雪白口中得知了一些庞文手下的情况,其中包括乐远岑说的玄武,还有柳长街曾经杀了的白虎。 “庞雪白其实已经三四十岁了,但还宛如双十女子。如此驻颜之术,除了武功高深之外,就是因为她从哥哥得到了一件驻颜的宝物。 那东西本是一对,庞文把其中一个给了他的妹妹,还有一个却被萧咪咪偷走了。你说的妖姬朱雀被庞文清理门户,就是因为是朱雀把萧咪咪引荐给了庞文,没想到却闹出了此事。” 楚留香继续说到,“庞文还有一个养子修巴,听闻善用蛇毒,人称‘赤目螣蛇’,但是也很多年没有人见过了。阎王殿不似中原一点红那般出名,他们会对普通百姓动手,但也因此极难查到踪迹。如此说来,柳叔确实会选择去调查此类案件。只是,你想要怎么找到庞文?难道还想请阎王殿做暗杀乐山的生意?” “庞文根本就不会接这笔单子,因为在他眼里,乐山并不是大善之人。” 乐远岑安抚了楚留香一句,她知道楚留香不赞同这种以身为饵的做法。“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有人提出来可以帮我,还能告诉我柳叔前段时间是在查一些什么案子。只不过,交易总是一来一往,我势必也要对方做些什么。” “是谁?” “杜先生,是朝廷的人。” 乐远岑想到了那封今晨收到的信。 杜先生说要了洛阳城与她一叙,说一说柳长街可能因为什么被杀。她原来还有些不确定对方怎么会找上她,但是刚刚楚留香说的一句话,让她肯定了一种可能,是有人暗中操做想要支开她。 “香香,你不用担心。如果可以的话,你早点动身去江南查一查薛宝宝。这里的事情,我会与杜先生谈妥。我虽不如姬大哥那般会谈生意,但是吃亏的交易还是不会做的。” 乐远岑说完站了起来,她取过了刚才写好的信,“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出门。顺便让人把信连夜送走。我也得与无花打个招呼,这次怕是让他失望了,端午之约只能延后了。” 楚留香也只能随着乐远岑出了门,“我从未提起过我认识乐山,原本还在想我们端午见面的时候,无花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认识香帅,也当然不能对无花说什么了。不过,你想看他惊讶,那还是很有难度的。” 乐远岑说着笑了笑,她想起了与无花的两次被困,他们共同突围死里逃生。但是,她已经明白了不会有第三次了,真的不会有那样的缘分了。 一切都走到大幕拉开之际,他们都只愿意按照各自意念而活,那么过去的情分就只能留在过去了。 ** 少林。 无花放下了乐远岑的信,他看到桌上的另一封信,那是水母阴姬定下了邀他去讲经的日子。 “贫僧,真的很想和你们吃一顿粽子,哪怕是让我破戒吃肉粽也无妨。” 无花低语着拂过了琴弦,只是不会有来年的端午了,不论他是赢是输,他们都会阴阳相隔,区别在于死的人是谁。 “乐山,如果我输了,看在你我昔日的情分上,你会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此刻,无花指间的琴音响了起来,琴声无悲无喜,丝毫不染红尘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没有二更,明天的更新在00:10 老时间放出。 第62章 翌日, 乐远岑在庭院里等来了杜先生。 杜先生实则是一个女人,当她走入别院的时候, 似是能感到院里的鲜花也为之摇曳。 并非仅仅是感觉。 鲜花在夕阳的余晖里是真的动了。那娇美的花瓣在霎时间化作了尖锐利器, 就向着石桌边的乐远岑而去。这乍一看似是天女散花一般美好,但更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她笼罩了过去, 不给人留下任何一条退路。 ‘铮——’, 随着一道琴弦的拨动,那些花却是散开了, 像是被风温柔地拂到了地上。 “鲜花能死在这样的琴音里,那么它死了又何妨。” 杜先生笑着在乐远岑面前坐了下来,似乎刚才的鲜花之攻完全不存在,她打量着传说中的乐山, 着实是有些意料之外。 “你比我想得还要年轻, 但是我不该意外的。你我明人不说暗话, 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为什么我会去关注一个京城的捕快了。有了江湖的那一天起就有了青龙会, 你猜这是为什么?” 乐远岑没有在继续弹琴,她在感觉着眼前的人。 杜先生是一个高洁优雅的人, 听声音应该有三四十岁了, 但是时光许是让她变得从容,却也让她冷酷了。“杜先生请说, 我愿闻其详。” “世间只有一条真龙,你说它在哪里?朝代更跌,但是总有一个朝廷, 总会有一个皇上。” 杜先生笑着指了指天空,“我的祖上是‘十一月’,专门负责肃清叛逆。你有没有觉得很可怕,江湖里都是青龙会的影子。不过,前朝与本朝更迭之际,前一任的龙头老大做的太狠了。他亲手斩断了青龙的几处命脉,让青龙沉眠了下来,他这一手玩得漂亮。” 乐远岑面不改色地笑了笑,青龙会的确无处不在,所以它才绝不能醒来。而说起柳长街调查青龙会,她与柳长街有所接触,但这不足以引起杜先生的注意。 “杜先生,仅仅是以此就来找我吗?我不过一位画师而已。” “正如你所言,你是一位画师,柳长街也不过是一位捕快。但是,我知道几十年前就是一名捕快与龙五联手破了胡力与秋水夫人的案子。这种事情江湖人记不清楚了,但是朝堂里的人总该记得几分,谁让捕快其实也算朝廷的人。 而且,有人送来了一些消息,乐山不仅是一位春宫大师,你的武功应该足以独步武林,而刚才我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杜先生没有继续绕圈子,“我们还是开门见山,我来找你是有一笔交易要谈。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尽全力帮你报仇钓出重伤了柳长街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诓我?” “海岛。这两个字,你信吗?” 海岛。 乐远岑默念着这两个字,就笑得更深了。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走得有些远,江河入海流,万恶皆隐去。 杜先生继续说到,“柳捕头可不简单。他与当年的第一神捕胡力也算是师徒关系,而后他大义灭亲,胡力身死。几十年来,柳捕头都没有再回到京城,而他一回来就走动关系查了一件事,他想要调出大内所藏的海图分布。 在百年前,国力昌盛,皇室派出过一支海船队伍行走东海抵达南洋,这航海图可是绝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海图,我知道的是有人因此要了他的命,还不只是请了一拨人。” 乐远岑紧紧握住了茶杯,她的猜测是对的,柳长街的死与为调查她的案子脱不开关联。 “我去看过柳长街的尸首,有些伤正是阎王帖这门功夫造成的,那是庞文的独门武功。江湖人生生死死都是命,但是庞文他越界了,阎王殿杀了不少普通百姓。我猜测柳长街也调查他们了,那些人只杀大善之人。” 杜先生提起庞文,她的声音也变冷了, “你懂吗?在天灾人祸之后开仓捐粮的富商,不畏强权揭露贪污的好官,为了百姓低价义诊的名医,都成了阎王殿的手下亡魂。庞文该死!这些年,他却犹如索命阎王,从来没有活人找到他的踪迹,朝廷也钓过鱼,但都被他溜了。这次,我们可以再设局,想来你能够杀了庞文。” 塑造一个大善之人,请来阎王殿的杀手,再让乐远岑反过来去追踪。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乐远岑不拒绝使用这种方式,但庞文应该只是杜先生想杀的顺带角色。“杜先生,你想请我杀的人又是谁?” “史天王。东南沿海上的海贼首领。”杜先生之所以会注意到柳长街,是因为她也在查大海上发生的事情。 “这些年,国力日渐衰弱,倭寇侵犯不是新鲜事了。史天王是在一两年前刚刚上位的新首领,他上位之后,烧杀掠夺之事就多了很多,朝廷打不过他。我总担心现在不除,再让他成长下去,日后必为大患。你的出现刚刚好,擒贼先擒王,杀了史天王海贼就成了一盘散沙,就能换的沿海的十多年平静。” 乐远岑也听过东南沿海被犯边之事,但她不认为史天王会洗干净脖子等她去杀。“你是想要让我出海去杀了他?大海茫茫要我去哪里找人?难道依靠着一张海图一个个小岛找过去?” 杜先生笑了起来,“你太妄自菲薄了。我说了,你的出现刚刚好,因为你是山大师。开玩笑的说,皇上都想请你去宫里作一副画,何况是史天王?你可以认为他们是附庸风雅,或者说是逃不过七情六欲。你恐怕尚未去过江南,你在江南的盛名真的是到了人人追捧的地步。运作一下,史天王就会找上门。” 乐远岑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记得上辈子也有个官员一定要请她去刻春宫,然后就被黄药师咔嚓了。那其中并无因果关系,只不过说明了一点,别随便请人去家里画春宫,买着看就已经够了,不然容易倒霉。 杜先生又是抛出了一颗乐远岑不得不咽下的糖果。 “史天王请你上了岛,对你而言也有好处。我们能调查到有两拨杀手对柳长街动了手,但归根到底还是要找到幕后下单的人,这才是真的报仇。 史天王在东海的势力不小,柳长街查的也是出海图,很难说史天王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而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探查了。只要你答应联手,海图是你的,海船也会为你备好,你意下如何?” 乐远岑已经找不到不交易的理由,虽然这意味她要只身闯入海岛,但没有风险就不是交易。“我看不如先试一试,如果能合作抓到了庞文,那么我就答应这笔交易。” “好。那么你也尽快动身去京城,局就设在那里。我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杜先生笑着起身了,“对了,你不想知道是谁把你武功卓绝的事情告之于我吗?” 乐远岑摇了摇头,是有一些人知道乐远岑武功卓绝,但是知道乐山武功卓绝的人屈指可数,楚留香、姬冰雁、小鱼儿,还有就是无花,不用多猜就知道是谁说出去的了。 昨日,楚留香提到了萧咪咪与庞文有仇。而被关在地宫的日子,萧咪咪顺口提过一句有龙抓她,却被她逃了。 乐远岑不知道无花是否去调查了庞文这个人,如果有发现,又是怎么能追查到了庞文身上。而且,无花似乎也挺关注东海上的事情,这是一般江湖人不会做的。不过,她隐约感知过一件事。在无花杀了邀月的时候,那一刀迎风而斩,戾气之深不似少林的武功,只是当时她刚刚死里逃生的转醒,没有能感觉得太清晰。 但仅以此般种种,足见无花的心思细密,而他对杜先生泄露了乐山的武功卓绝,就是希望她出海离开。她离开了之后,无花才能没有了太多顾忌。 杜先生却只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让丐帮给了我一封信。信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就像个孩子写的,只怕是找人代笔。不过,我承认这封信来的是时候。” 很好,还找上了丐帮。 乐远岑觉得无花真是有大事要做了,只不过她分.身乏术管不了那么多,更无法预测尚未发生的事情。该来的,就等它来再说。 ** 大半个月后,江南某山谷。 乐远岑站在小山丘上,她的脚边是庞文的尸体,显然与杜先生的计划成功了。 在黑夜里,她听着一把火席卷了谷内所种植的妖娆之花,随着火光里是花朵哀嚎之声,它们还散发出了浓郁的花香阵阵。 正是这种花的存在,让庞文控制了阎王殿的众人,不难猜测这花就是罂.粟,而庞文称呼用它所炼制的药物为玄灵膏。 玄灵膏让阎王殿的人从不敢背叛,也就是这些年难以找到阎王殿的重要原因。 “这些花可不是好东西。”杜先生带着人马来清理了此地,她抓住了其中一个阎王殿的门人问了玄灵膏的事情,“这一批烧了,但世间仍有它的存在。听说西域里有人向庞文请教过玄灵膏的做法,还买过这些花的种子,也不知还会祸害多少人。” 乐远岑闻言默默摇了摇头。正如她从前所言,地狱里空空荡荡,是因为恶鬼都在人间。除之不尽,杀之不竭。 庞文已死,但是他承认了接下杀死柳长街的单子,却根本不在意是谁下的单,只要有钱符合他的标准,他就杀人。那日,庞文被柳长街重伤就先离开了,也不知还有后来人再度刺杀。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下单的人要是暴露了,才不符合他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 只不过,人一旦做了什么就会留有痕迹,海岛在东海上,史天王那里也许真的会有线索。 “庞文已死,我们就开始那笔交易,麻烦杜先生将乐山行至江南一事传出去。我在杭州等你的好消息。” 乐远岑先一步离开了。虽然已经入夜,她却不想再去闻着这些花的残尸之味,趁着夜色离开前往薛家庄附近,楚留香应该也有所收获了。 不过,乐远岑没想到几日后楚留香能给她一个意外。 在行至薛家庄周边一带的山林时,她本想去道观投宿,却先闻到了远处飘来了一股血腥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一缕郁金香的味道。 “我记得提醒过你,当心被刺成筛子。” 乐远岑走到了血腥味散发的源头,不管武功再怎么高超,去对付一个人还好,但是对于一个杀手组织,那真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她刚刚从阎王殿走了一遭,身上也有些伤,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楚留香勉强睁开了眼睛,他本来还打算再缓一口气,明日一早再尽力走到前面的道观去。他见到是乐远岑就笑了,看来他们还是缘分未尽。 “我就是在等你英雄救美。我也记得曾说过,有一天希望你能抱着我走一段路,当下机会可不就来了。” 第63章 乐远岑附身靠近了躺着的楚留香, 她先确定了那些伤口都没有再继续流血,看来求抱抱的这人还有余力先封住了穴位。 只是这些伤大多都集中在胸前的位置, 想必下手的人是真的想要了楚留香的命, 这句话也有些多此一言,剑已经出鞘本就是为了伤人, 杀手的剑更是为了杀人而生。 “听说香帅从不杀人, 那你也该明白一个道理。一入江湖,没有谁的手是不沾血的, 你不沾血是因为有人替你沾了血。” 乐远岑笑着挑起了楚留香的下巴,非常温柔地继续说,“这是你的运气好,但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它从来都是公平的。运气在某处多了一些, 在别处就会少一些。你如果指着运气过日子, 那应该就逃得更快一些,免得下一剑就是刺破这里了, 你猜我不会不伤心呢?” 楚留香只觉乐远岑勾着他下巴的手指缓缓下移,一下就戳在了他的心口上, 让他的心随之砰砰直跳。 在没有月光的漆黑夜色下, 楚留香无法万全看清咫尺之间乐远岑的表情,却觉得她的眼眸中尽是星辰之光, 有些冷冽但着实温柔地让人沉迷。“岑岑,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你不能冤枉我, 那我就要伤心了。” 乐远岑摇了摇头,人在江湖谁能不挨刀,只要不死就不该伤心,可是不该与不会是两件事。她一把抱起了楚留香朝着道观走去,希望观主见多识广不要因为有人被染了一身血而拒绝他们的借宿。 “香香,这次你是以身例证了我说的话。你若是在我心里的分量再重一些,那么下次你再求抱一抱,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楚留香真是哭笑不得,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如此遇到。“那我们就换一下,是我求之不得。” “我现在求之不得的是你能够安静一点,最好是能晕过去。那么我听不见也就心不烦。” 乐远岑身上也有些伤,她本想在杜先生的消息传来前,好好静养一番,而今看来是有了病友可以一起好好静养。难道还要说一句,这样也不错吗? ** 楚留香再次醒来已是翌日上午,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身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包扎好了,也许是伤药不错,痛得感觉并没有作夜那么明显了。桌上有糕点与茶水,床尾也放着叠好的干净道袍。 他梳洗了一番吃了糕点垫了垫肚子,就披上了床边叠放好的道袍出了屋。只见这间道观并不大,此处是在后方的园舍,并没有种什么花草,反而是种了不少蔬果。 在庭院里,乐远岑与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正坐着剥毛豆,一边还在说着故事。 “姐姐,那后来神雕有没有渡过雷劫成为大妖前往上界?”小道姑歪着脑袋问乐远岑,“它还会遇到从前的人类朋友们吗?” 乐远岑笑着点头,“你觉得它会遇到,那么它就遇到。人总是要心怀希望才好。” 楚留香看着阳光下的乐远岑,在那些黑暗散去后,此刻是岁月静好,让他不住会心一笑。 乐远岑转头望向楚留香,“怎么,你是打算捡现成的吃。既然能站起来了,那还不去洗手来帮忙,不然中午就没你那一份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楚留香笑着走回房里洗了手,在搬出了一把椅子,一起坐到了庭院里,“不过,你就不能偏心我一会?好歹我也是伤重刚醒。” 乐远岑没先回答楚留香,而是对跟前的两个小道童说,“有人来帮忙了,你们的份也已经完工了就先去玩吧。记得与观主说一声,别跑得太远了。” “谢谢大哥哥。”两个小道童才向楚留香道谢,就是向乐远岑甜甜一笑,“姐姐最好了,那么我们就先走了。” 楚留香无奈地开始剥起了毛豆,“为何他们虽是谢谢我,但你才是最好的?” “我还不够偏心你?观主收留了我们,而只需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替你选择了剥毛豆与择菜,把拔鸡毛那样的事情留给了观主,这还不够吗?” 乐远岑一点都没有劳役伤员的愧疚感,楚留香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难道还要惯得他一个人在一旁游手好闲。“至于小良与小荷说我最好,这有什么对吗?我难道不是最好的?” “是,你是最好的。”楚留香说着也认真了起来,“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乐远岑欣然点头接纳了,“谢谢夸奖,但是你别以为夸了我,就能有什么额外奖励。若每次都要如此,那我可真的太累了,不知要给多少人奖励。” 楚留香闻言只能笑了,他也没想乐远岑能好心给什么奖励,那需是由他主动去讨要。 “你是不是与薛笑人对上了?”乐远岑换了一个正经的话题,她大概打听过了薛宝宝大名薛笑人。依照庞文所言,江湖上有两大暗杀组织,一则是阎王殿,另一个就是知名不具的存在。“看来他的手下本领不小,而他的剑法也不一定逊色于薛衣人。” “十有八.九就是薛笑人。”楚留香想着这大半个月来的探查。 他对为何会薛笑人会如此做,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也许严厉又极度出色的哥哥,就是让弟弟承担不了重压而疯了的根源,这份重压被转嫁到了另一处,就形成了一个杀手组织。“这件事势必还是要让薛衣人知晓,我也不知道那以后他们会如何?”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就是残酷的江湖本质。想要不被杀,那就必须技压群雄。 乐远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我与杜先生达成一个协议,她答应全力帮助我找到杀害柳叔的真凶,而庞文已经死了。虽然庞文不知究竟是谁下了追杀单,但是柳叔生前是在调查海岛之事。我猜我就要找到他了。” 乐远岑说的‘他’,指的只会是十多年来藏在黑暗中的幕后真凶。 楚留香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十多年以来,他也从未停止过在寻找这个幕后真凶,但一直都是音讯全无,如今那人终于浮出了水面,也许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 “你答应了杜先生什么条件?”楚留香不会认为朝廷派来的人会大方相助,一来一往之中,乐远岑要做的事情定然十分危险。“是与出海有关吗?” “帮朝廷杀一个人,是一年多之前上位的新任海贼头领。” 乐远岑已经陆续从杜先生处了解了已知的史天王资料。那人似是已经有了三个替身,而且还打算培养更多的替身,给了他继续成长的空间,日后必成沿海边境的心腹大患。 “杜先生的意思是,史天王会想要邀请山大师上岛作画,那就是我的机会了,顺便可以探查东海上的神秘海岛在哪里。 我想史天王应该不仅是自己求画。海贼掠夺了沿海百姓的财富之后向东瀛转卖,东瀛人也很喜欢春宫名作,往往以高价收购,我猜测史天王是想要请我去为他多赚些钱。看在这一点上,他也不会亏待我。” “你想要一个人去海贼盘踞的海岛!”楚留香极力压制住了语调,“岑岑,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一个女子,你……” “我已经想好了。乐山是一个害怕水的画师,他向往走遍四方去看美景,却是因为怕水不敢出海,偏偏遇到了史天王派来的人,也就能勉强渡海上岛了。我既然是被请去的,他们就应该会以礼相待。” 乐远岑没说如果对方不礼仪相待,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杜先生是要在史天王大器未成之前让他死,但在这一过程里,绝不可能只死一个人。“我想可能会要半年之久,但不会超过时段。半年又不长,你难道还想扮作我的书童一起去吗?”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我难道还没有做书童的资格?”楚留香不可能放心乐远岑一个人孤身冒险,两人起码能够有个照应。 “一个怕水又不会武功的画师才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我想对方不会让旁人跟我一起上岛,因为他们自会为我配齐各式服侍我的人。书童若是执意跟着,反倒惹人怀疑。你放心,我的水性很好,逃跑是没问题的,即便从岛上游回来都不是问题。” 乐远岑又是笑了,“所以小书童,你就在岸上等你家先生回来。要乖,别到处惹事,否则伤到了也没人为你出头。你可别偷偷跟来,不然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楚留香见乐远岑的一脸笑意,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才对。乐远岑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只不过她认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回来。“我什么时候不乖了?不乖的人一直都是你吧?” 乐远岑听得出来,这一句是楚留香克制不住的心里话,“五十步是没有资格笑百步的。你说你乖?那恐怕是在你梦里。你就别和我争了,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说句无赖一点的话,这次如果真的成不了,我逃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还有很多未尽之事,不会为了一个史天王把自己的命搭上。” ** 白云生是史天王手下的第一干将,他此番来到杭州城只有一个目的,把乐山请到岛上去,这等于是请了一座移动的金山回去。 在见到乐山之前,他还是有所怀疑的,即便他也看过了山大师的七本图文,但心里总有疑惑,这人会否根本不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好比史天王也有三个替身。 不过,白云生在撷芳楼观察了乐山五六天,他确定了一件事,此人的画工着实了得,是能帮助岛上赚大钱的,而且是个痴迷于画的人。谁让东瀛人不惜高价也要买.春.宫名作,如果能让山大师专门画几幅,那就是财源广进。 “所以,天王想要请我上岛作画?”乐远岑面对终于来的白云生,表现的是又期待又担忧又有一丝害怕,如此精湛的演技,让她自己也折服了。 白云生理解乐远岑的害怕与担忧,对她期待倒是有些不解。“先生,难道也仰慕过大王的大名?” 乐远岑不好意思地摇头,她是一个画师就不该知道那么多。“实不相瞒。我一直都在四处游历也想出海一观。但是,我、我怕水,就一直没能出海,而且总觉得商船不是很安全。当然,如果我能在海岛上住一段时间,真是太可遇而不可求了!” 乐远岑的语调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白云生听着算是明白了,刚才此人的担忧与害怕也不是对史天王,而是因为此人怕水。这也不少见,有很多人也会晕船。看来画师就是画师,对画有种傻的执着。 “先生放心,我们的船不是商船可比的,它开得稳,不惧风浪。我奉了大王之命请你上岛做客,就会让你安全地走,安全地回来。不过,船上不习惯多外人,你那个书童还是留在城里吧。” “这……,我已经习惯了小虫磨墨铺纸,换了旁人还真是有些适应不来。” 乐远岑想着乔装扮演了好几天书童的楚留香,在解决了薛笑人的之后,他就自告奋勇担任了这一酱油角色,谁让大师身边总要有个书童才对。“不过小虫也怕水,上了船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先生不必忧心,岛上多得是为你红袖添香的美人。何况你去岛上做客,也就是呆几个月而已,不多时就能回来了。” 白云生对乐远岑的犹豫感到有些好笑,但是她也应该犹豫。这些书生总是在不该犹豫的地方犹豫,对于其他的事情又是少了一根筋,怎么就不害怕海贼凶恶会害了她。 白云生刚想吓吓乐远岑,但又把话收了回去,万一把人吓傻了,那就是把金山吓没了。“近日,风和日丽适合出海。如果先生没有旁余的杂事,不如我们下午就走。” “不等到明天吗?”乐远岑也不想等,早一日上岛,早一日完事。她期待地问,“不用等也好,夕阳的海也很好看。白统领,那么我的房间是有窗吗?站在甲板上看海就算了。” “当然有窗。我们也别说闲话了,我就在门口等先生收拾好。你不必多带行李,岛上什么都有。”白云生不欲再继续多说,既然请到了人,他就起身先离开了。 乐远岑等白云生走出了房间,她才缓缓喝完了杯中的茶。 白云生的武功不俗,但他是一个自负又傲慢的人。所以,对于不会武功的书生,他不由自主地高人一等了。 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一炷香之后,撷芳楼的门口。 白云生就见到了那个书童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乐山的衣袖,这书童还大了胆子瞪了他一眼,搞得他像是强盗抢人一样。 白云生回瞪过去,那个书童又是吓得低下了头。他着实不喜欢与这些书生打交道,只得催促乐远岑,“山大师,我们早去早回吧。” 乐远岑也没上演十八里相送的喜好,这戏唱着可别唱歪了,她只得笑着摸了摸楚留香的头发,“小虫,你多大的人了,可别像小时候再哭鼻子了,我很快就回来的。” 楚留香原本是演得眼眶红了,但听到乐远岑的这句话,就想到了他们十多年前的别离之日。他这辈子就没为谁哭过,到头来眼泪都给了一个人。他只能郑重地说,“先生,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乐远岑点了点头,就转身随着白云生而去了。 她不再去想陆地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江湖少了她,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 海岸边。 白云生是将乐远岑扶上了船,他搭着乐远岑的手腕,确定了这人真的不会武功,而且怕水怕得脸都白了。他只能将人先安顿到船室里,“先生,你在屋里缓一缓。我让人送些酸的梅子来,你吃些会好受一些。然后,你可以先躺一会,适应一下海浪的起伏。” 乐远岑谢过了白云生,她还是真的有些不习惯。不习惯装作完全不适应水,这感觉好比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在雕身里的时候,鸟是不喜欢水的。 其实,重温一遍也不错,回首过去,忆苦思甜,也因为那些过去,她能演出如此逼真的模样。对于这次行程,她也找到了一些趣味。 十几天之后,船就快要达到海岛了。 白云生虽是不喜欢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交道,但他还是尽责地每日与乐远岑去聊一聊。他也是随意问了,“先生,你以前想要出海,可有明确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想去东瀛,大王也能帮你安排。” 乐远岑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她有些好奇又小心地问,“我偶尔听人说过一个地方,它在东海上,那里似乎很黑,但是也有不少人去,是个很神秘的海岛。我着实有些好奇,白统领听过这种海岛吗?” 白云生闻言一愣,随即就猜到应该是某个富商无意中告诉了乐山这个隐秘。 “你说的是蝙蝠岛吧?传言那里没有光,但是什么都买的到。不过,去的人都要有邀请函才行,而且这个秘密从不对外人言。大王被邀请过,但还没有去过蝙蝠岛。等你见了大王,可以问问他,有否可能带你见识一下。你就别问其他人了,他们也不知道,你也容易祸从口出。因为,我听说蝙蝠公子的势力遍布整个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づ ̄ 3 ̄)づ —————————————————— 谢谢 蘑菇头扔了1个地雷 谢谢 想名字好难啊扔了1个地雷 谢谢 蘑菇头扔了1个地雷 谢谢 Penny扔了1个地雷 谢谢 22640412扔了1个地雷 谢谢 冰曈扔了1个地雷 第64章 乐远岑上岛已经五个月了。 她在夏初而至, 转眼就到了腊月。 在此期间,她可以确定史天王真是一位很有潜力的枭雄, 如果在给他六七年的时间去成长发展, 很难说要如何才能铲除他。而今,在他的领导下, 海贼已经有了自己的船只与武器装备, 以及固定的财源收入,就是通过与东瀛人的商贸往来赚取大笔钱财。 乐远岑也有幸参与了几次如此的交易会谈, 谁让她被请上岛的根本原因就是来为史天王赚钱的。东瀛方面对于引入山大师的春宫有着高昂的热情,他们还指定了某些场景,希望能够以此成文构图,其中不乏很多大胆的创意。 作为在岛上的做客的人, 乐远岑没有拒绝的理由, 史天王还大方地说了这里面必然会给她一笔红利分成。 然而, 极有可能因为乐远岑是一座移动的金山,她提出的想去随着史天王蝙蝠岛一观的请求并没有被应允。 原来接到了蝙蝠公子的请帖后, 并不能从史天王所盘踞的海岛上直接前往蝙蝠岛,而是要先回陆地, 在其指定的地点等待船只接送。这也就是史天王迟迟没有去蝙蝠岛的原因, 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命交托在旁人手上。 直到两个月以前,史天王终于是要去蝙蝠岛走一遭了。 “先生, 山田君刚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月前,您的书在东瀛大卖了,听闻有好几位东瀛的画师还想慕名来拜访您, 不过依照您的意思,不愿与那些人打交道,山田君就都婉拒了。” 秋珩走到了乐远岑的身边,他说着就熟练地拿起了画架与笔墨纸砚,“今日,先生打算去哪里走一走呢?” 乐远岑对着秋珩笑了笑。她其实应该感到荣幸,史天王派来照顾她的人之中竟是有着他的一位替身。 在上岛之后,她大概每七八天就会见一次史天王或是他的替身,有时是一起吃饭,有时是一起聊天,有时带着她在岛上逛一逛。史天王的这番礼贤下士之意,正是希望能够永远留住会很会赚钱的乐山。 乐远岑在来之前就与杜先生商谈过,史天王请了乐山上岛,如果人心的贪欲不止,那么就不会轻易地放她离开。 史天王可能认为对于一位不会武功的画师,能够与其成为朋友是比较温和的留人方法,如果这一招不管用那么就再另行他法。至于会否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大概还从未在史天王的考虑范围内。 其实,如果一不小心把真神或恶鬼请回了家,凡人又怎么能在事前看出半分来。 有关这一点,杜先生的眼光就很毒辣。 她说得精准,乐山的出现是刚刚好,换了谁都不行,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的人都不行。史天王会有防备之心,而对于很能为他赚钱的山大师,一个怕水、不会武功的画师,如今他还生不出防备之心。 “我们去东岸看一看吧。不是说一会大王与白统领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买到好东西,我们就在岸边接他们。” 乐远岑边说就先跨出门槛,虽然她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此番前往蝙蝠岛的‘史天王’只是他的替身之一。 在这四个月里,她摸清了一件事,史天王已经有了三个替身。 替身一事在岛上也算不得秘密,岛上的海贼部众也都知道,只是他们也分不清谁是真的天王。这些人有时以史天王的脸出现,有时又会换一张脸,而当他们一史天王的脸出现时,而不管出现的是哪一个,海贼们都必须服从其的命令。 正是因为史天王有着对他绝对忠诚的替身,所以想要一举杀了他并不容易,就怕一杀错了人而满盘皆输。而且,史天王并不满足于三个替身,他还在继续寻找能够信任的人,颇有达成七个替身这一心愿的打算,那样就能把他们七人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不过,不论史天王有几个替身,那都瞒不过乐远岑的感觉。 人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不再以双眼去看世界后,就会听到、感觉到世界里隐藏的秘密。秋珩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前往蝙蝠岛的也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岛上还有一位替身专门负责厨房伙食,而真正的史天王有时会扮作小兵出海去。 “虽然岛上的气候不似陆地上,但毕竟已经到了腊月,先生还是多披一件斗篷才好。” 秋珩说着就又拿起了衣架上的斗篷,跟上了已经出门的乐远岑,将手上的画架等先放在了一侧,替她先披上了斗篷。“先生,您还是要注意保暖,万一生病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谢谢。”乐远岑顺手将帽子也戴好了。 而今,她颇能理解卧底这一行的挣扎矛盾之处。五个月的相处,因为并不存在任何的利益冲突,她与海岛上的人关系也算融洽,更不提负责照顾她的秋珩,秋珩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天起就很尽心尽责。 人与人相处了,总会产生感情,差别就在多寡。 乐远岑感受着拂面而来的风,不论多寡,这一日还是要来的。 她已经摸清了史天王与其替身的行动规律,而就要亲手将连他们四人全都抹杀。 今夜,就是是时候了。 等到前往蝙蝠岛的替身一回来,连带真的史天王在内,四人必是又再要定期开会。白云生也许会在场,也许不会在场,那都不重要了。这一顿饭将是他们一起吃得最后一顿饭。 “天气的确有些凉了。阿珩,你说今晚大王会准备什么好吃的?” 秋珩想了想说,“应该是涮锅子,后厨已经准备好了先生喜欢的牛肉片。” 乐远岑点了点头,两人已经走到了海岸边,找了一处岸边大石头坐了下来。 她就开始专心画画了,这是一个新的故事,有关官与贼的故事,它发生在了海岛上,开篇的时候是蓝天白云,而结局只能是是怒海生涛,不过这个海岛上的人看不到结尾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船靠岸了。 假的史天王夏茗与白云生下了船,两人当然与乐远岑寒暄了一番。 “先生,天气已经寒了,你还是少在海边吹风免得生病。本王知道你定是好奇那岛上的事情,这次给你带了一块极品砚台回来,你定然会喜欢。” 夏茗大笑着说到,“蝙蝠岛名不虚传,里面真是什么都有卖。来,我们先回屋里,等会边吃边说。” “多谢大王关照。”乐远岑最想知道的其实蝙蝠岛在哪里。她依照夏茗一行人的行程计算,这一行人先要离开海岛回到岸上,再由蝙蝠公子派人接送,然后再从岸上返回海岛,这才会一走两个月。杜先生虽然给出了东海的海图,但是东海的小岛不能说数不胜数,但也着实难以定位。 “大王,您说是蝙蝠岛比较大,还是我们的岛比较大?蝙蝠公子的势力遍布江湖,那会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大家都是在东海之上?” 夏茗看着乐远岑,他已经习惯了山大师有时候会傻得直言一些禁忌的问题,但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需要与史天王说清的问题。 “先生不必担心。蝙蝠公子的势力虽然大,但我看他只是一个生意人,蝙蝠岛是个销金窟而已,没有一统东海的野心。” 几人说话间,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是到了可以吃晚饭的时候。 这一顿饭连带乐远岑在内,一共有十三人赴宴,他们都是海岛上的重要人物。 夏茗与白云生说起了蝙蝠岛的情况,那里有三个显著的特点:黑得不见光、什么都能卖、有着一众不穿衣服的女人。 “只有拍卖的地方才是有些光亮的,人、秘籍、消息、各种宝物,反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白云生如此说着,他也觉得蝙蝠公子太神通广大了一些,“我看蝙蝠公子是抓住了江湖中大小势力的把柄,他那个地方什么都能买卖,时间一久就形成一张大网。我们希望能买到朝廷对付海岛的消息,这笔生意也被蝙蝠岛接下了。只是朝廷的眼线比较少,要有确切的情报要在等上几个月。不过,我们也不着急,等一等也行。” 白云生没有顾忌乐远岑在场就直言了,在他看来,山大师已经不可能离开了,这人知道得太多了,那就安心地在岛上安度余生。 “我觉得蝙蝠岛与我们岛还是有一段距离,岛屿应该是在东海与黄海的交界处。”夏茗是根据海风与星辰分布等推测了出来。他毕竟做了多年的海贼,对于海洋已经有了一种敏锐的直觉。“只不过,蝙蝠岛上毒物遍地,机关重重,那里易守难攻。蝙蝠公子又神出鬼没,着实不好对付。我们与他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此刻,史天王问到,“你们觉得蝙蝠公子是谁?既然是叫一声公子,年纪总不会超过三十岁,能有如此作为,也着实让人惊讶,他会是白手起家吗?” 饭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白云生与夏茗都是摇头,他们这一次并没有见到蝙蝠公子。 乐远岑按照年纪推算,蝙蝠公子真是一位公子的话,那么与她应该差不了几岁。 当年之事,是此人所为吗? 如果不是,白云生说的那些被瞎眼被关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们,难道会是一个巧合?如果是他,当年那人也就是十几岁,当时他已经如此狠毒了,这里面会否有他家人的支持,或者不说支持,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会不会是一个瞎子? 乐远岑听着众人对蝙蝠岛的讨论,忽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从前,她对黑暗中的主使者了解太少,今日却是知道了蝙蝠岛那样的存在。蝙蝠公子能够掌控如此黑暗的势力,说不定本人已经完全操纵了黑暗。 蝙蝠公子的势力遍布江湖,这句话着实有些耳熟,青龙会不也曾遍布江湖。那么蝙蝠公子有没有想要谋求青龙会的势力呢?会不会与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有过接触? 这些问题需要回到陆地上才能一一查明。 而乐远岑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今夜海岛上的史天王一众全灭了。蝙蝠公子知道了是乐山所为,他会不会先一步向她邀约? “老大,何必管蝙蝠公子是谁,反正只要不算计到我们头上就好了。” 桌上的一位大汉说到,“大家都在东海上。在海上打起来的话,当然是我们更加厉害。大家都敬老大一杯,是老大领导有方,兄弟们才有肉吃!” 乐远岑只是听着桌上的人讨论,她并没有多言,这会也端起了酒杯笑着喝了这杯酒。 这顿饭吃到了最后还每人上了一碗腊八粥。今日是腊月初八,就是海贼也要喝一碗腊八粥以求丰收与吉祥。一碗暖粥下肚,让整个人也暖意洋洋。 乐远岑摸了摸肚子,她吃得有些多了,就慢悠悠地散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口,刚才还在屋内与史天王等人吃饭的秋珩,已经换好一身衣物等在那里。 乐远岑想如果她能看得见,定然会看眼前的秋珩已经变化了一张脸。 这人改变得着实很快,但是头发上还是留下了一丝隐隐的腊八粥与涮锅的余味。 “先生回来了。我已经将房间都整理好了。火盆与热水都准备好了,还端来了一些水果。刚才的涮锅说不定有些腻,少许吃些水果也是好的。” 秋珩看着乐远岑,就先将房门推了开来将她迎进去。“先生,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再摇铃叫我过来。” 乐远岑却是知道等会摇铃叫来的人,只怕是秋珩的替身,因为这位要去开会了。“好。我尽量不多事,毕竟冬夜能早睡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才不做讨厌的人,把你送暖暖的被子里叫起来。” 秋珩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晚安。” “晚安。”乐远岑听着房门被合上,再听着秋珩的脚步越来越远。 她坐到了圆桌边,尽管今晚吃得有些多了,但她还是将秋珩特意准备的那一盘水果慢慢吃完了,因为不会再有以后了。 然后,乐远岑将这五个月所留的笔墨都放到了火盆里一一烧了干净,包括下午才画了几幅的碧海蓝天。等她做完这一切,屋内的所有火光就都被熄灭了,窗户忽而半开又合上,屋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海岛上是仿东瀛的建筑。 在静寂的冬夜里,就越发显得有些幽深清冷。 乐远岑直奔向了史天王几人所在之处。 这一栋房屋与其他的房屋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外围一直有人巡逻,而走廊上也是十步一岗。她早就摸清了巡逻队伍的交错空档,便是鬼魅一般诡异地避过了那些队伍的巡逻,飞纵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不待那处站岗之人瞪大双眼开口惊呼,他只来得及感到有一只手如风一般地抚过了额头,而后他的脑袋就空了。 他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矗立着一动不动,可是如果进看,分明是后颈处的衣服被定在了墙上才让他固定不动,而他眼眶、鼻子、耳朵嘴角处已经在缓缓流出了血液。 所谓脑袋空了,是乐远岑觉得人皮太过可怖,而让搜魂手只取大脑的结果。 既是十步一岗,那么乐远岑也就是十步杀一人。 她压根没有给这一条通往会议室大门上的守卫任何的反抗机会,正是如同一道寒风过境,快、准、狠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大王,刚才在宴席上我没有说说,虽然蝙蝠岛的管事说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有具体的朝廷消息,但是他透露了朝廷方面已经将我们列入了必须歼灭的反贼。我看是要更加的小心行事,您要抓紧时间再准备几位替身。” 乐远岑就静默不语地站在门口,她听得出来里面一共是五个人,说这句话的是白云生。 “白统领,你的想法很好。可惜,已经迟了。” 下一刻,大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了开来。 里面的五人都有些惊讶。 刚才那句话是女子的声音,他们都在想岛上怎么有女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出现的人是他们都认识的山大师。 “乐山,你是什么意思?”史天王惊怒地站了起来,他虽然有些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走廊上竟然如此的安静。 “烧杀抢掠,勾结东瀛,你确实是枭雄,但也到此为止了。” 乐远岑只说了这一句,她反手就关上了门。今日屋里的五个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那就不必说什么废话。她要在那些侍卫队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全都解决了,也就是毫无保留地使出全力。 史天王、白云生、夏茗、秋珩、春斐,这五人无一不是一流高手。 乐远岑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五对一也确实说不上公平。何况她的时间紧迫,必须在这场大动静被人发现前就结束这一切,那么不如欲扬先抑。 史天王并没有马上开口大喊,他到底是有些轻视了乐远岑。不管这人是男是女,可是这般年纪怎么可能力敌他们五人的联手。 只是在最初的两炷香过后,他们原本看着已经能够擒拿到了乐远岑,却都忽然感到身体的经脉有了一种被烈焰焚烧的感觉。 史天王只见乐远岑邪异地笑了笑,下一刻距离她最近的春斐心口处就多了一个被焚烧的大洞,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下了。 这究竟是什么诡异至极的武功?! 嫁衣神功宛如烈焰,配以大悲赋的搜魂手与天山折梅手那般的武功,可以径直地钻入人的心脉将其焚烧殆尽。 乐远岑没有好心地解释,她刚才挨了这五人的很多掌,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的功力运行。她选择在今夜动手,也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将要突破到第九层的境界,春斐有幸成了第一个尝试嫁衣神功第九层的手下亡魂。 史天王四人有了一霎的犹疑,但是乐远岑并没有,她再出手就伸向了企图挡在史天王身前的秋珩。 这时,白云生已经高喊了起来,“快来人!抓反贼!” 夏茗一脚踹开了大门,其余活着的三人就向外逃去。 “为什么!”秋珩最终只来得及问出这三个字,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乐远岑没有回头多看秋珩一眼,她就飞速地追了上去。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要有那就是各为其主。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不必回答,即便回答也毫无意义。 史天王一路逃出去才发现了走廊上守卫都已经死了,饶是他久经沙场,今夜的场面着实也让他有些胆寒。虽然他们三人跑得快,后面紧随而来的乐远岑也很快,她像是鬼魅一样地跟上了三人。 四人冲出了走廊,刚一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那些护卫已经都集结在了一起,只是谁也没有敢放箭,因为一放箭很难说到底会射到在半空中缠斗的哪一个。 此时,史天王真的觉得他是遇到了鬼魅,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诡异的身法,怎么可能有如同地狱烈焰一般的内功出现。 “乐山,你可知道这里四面环海,你杀了我们,你也逃不了!你有如此武功,为我所用,那我一定既往不咎!” 乐远岑没有说话,她不需要船也可以离开。 游过大海听着像是不可思议,但是十余年前,她已经拜人所赐,在那般经脉具断下也游过了山川江河。时至今日,区区海水早就困不住她了。 她闭起了眼睛,下一刻就宛如火山喷发一般,将体内的内力倾斜于身侧的三人身上。 ‘砰!’‘砰!’‘砰!’的接连三声,史天王、白云生、夏茗的心口都多了一个大洞,他们瞪大了眼睛坠落到了地上。 乐远岑将翻涌的鲜血咽了回去,憋着最后一股气,避过了从后而来的箭雨,掠向了海岸的方向,毫不犹豫地一头砸进了海水里。 冬夜的海水是冰冷刺骨,她却得以因此而清醒了很多,就半是以龟息功调养起身体,半是控制着身体宛如游龙一般,向陆地的方向随着海浪的波动而去。 ** 腊月二十八日,乐远岑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杭州的撷芳楼。 杜先生已经等在了那里,她早了几天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史天王死了,他的一众手下当然就乱了。 “乐先生,你做到了。这真是大功一件!” “杜先生,我们说好的,说好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乐远岑却是不见丝毫的欢喜,她杀了史天王,也杀了照顾她近半年的秋珩,还有那些守卫们。她的手早就已经染满鲜血,这一点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想杜先生也会履行诺言,帮我替柳叔报仇。你既然是十一月,难道没有听过蝙蝠公子吗?” 杜先生微微一愣笑了,“蝙蝠岛?我有过耳闻,但仅是耳闻,没有收到过请帖。怎么,你怀疑柳长街查的海岛是蝙蝠岛?” “怀疑与否都不重要。我想乐山其实是武林高手一事可以公之于众了。乐山杀了史天王一众人,你说蝙蝠公子会否有所异动?” 乐远岑之前还有一个怀疑,蝙蝠公子与金家有关吗?会不会是一个与金家有关的瞎子? 那就做两手准备。蝙蝠公子也许会亲自下帖,或者是她先一步猜到谁可能是蝙蝠。这一点却不需要杜先生去查,因为朝廷里也不干净。未免走路风声,她愿意请李红袖帮忙,想来楚留香不会拒绝替她引荐一下。 杜先生明白了乐远岑的意思,这是要让她造势,这活她很拿手。“没问题,我会把消息传出去的。乐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乐远岑刚想说没有,大家不如就回去过年。忽然,她就想起了无花,那个想法将她支到遥远大海上的无花。 “我没有什么事请杜先生帮忙了,只想要打听一下,这半年以来江湖上最近太平吗?比如说丐帮?少林?” “你真是猜得准,江湖不太平,一点都不太平。” 杜先生不带什么感情地说到,“丐帮的帮主任慈死了,他的继任者南宫灵在几天前也死了。传闻香帅偷了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里面似乎死了人,神水宫要他给一个说法。你与香帅相识,如果想要助他一把也无可厚非,但是我并不清楚他在哪里。” 此刻,乐远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楚留香,而是有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 正月初一,嵩山脚下。 无花轻轻拭去了嘴角的鲜血,他扔掉了手里的刀,坐在了一侧的大石上。“很好,现在我确定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输了,不会再赢了。” 刚才,无花与楚留香之间进行了一场生死之斗,结果是楚留香赢了。 楚留香赢了,无花也就不会再活下去。他不会让那些所谓的江湖正义之士来判决他,他只能死在他自己的手里。 楚留香看着笑得依旧云淡风轻的无花。 他真的无法将此人与偷盗天一神水、害死神水宫司徒静、杀死任慈、再度杀害亲弟南宫灵、意图杀死少林方丈等等,这一系列企图掌控武林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此时此刻,无花表现的仍旧是那个彷如在冷静抚琴的神僧。 “你虽然输了,但还依旧如同昔日一般。这都让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那么噩梦醒来,他们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楚兄,你这个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无花笑着拿起了大石一侧托盘上的酒壶,他斟满上了三杯酒。“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可惜今日就是终点了。我居然还有些舍不得,也许是因为一个未尽之约。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们再等一等,等到日落之前,看看那个人会不会来。” 无花的父亲是天枫十一郎,所以他关注东瀛之事,更是知道史天王的一众海盗犯边。无花的母亲是石观音,西域有人购入了庞文的玄灵膏,那人则是传闻里的观音娘娘。 无花因此知道的多了一些。而这两条都与乐远岑有关,正是无花暗中将消息传给了朝廷的杜先生,就是向杜先生引荐了一位高手,结果是乐远岑远赴了海岛去与一众海盗周旋。 楚留香已经把前因与后果都想明白了,无花是故意要在做大事前支走乐远岑。 楚留香想着半年以来音讯全无的乐远岑,他相信乐远岑的武功,但是他不可能不担忧。“这都是你做的!” 无花微微挑了挑眉,因为楚留香的语气变了。 “看来你们之间确实很熟悉,并不只是洛阳城的一面之缘。没错,那些事是我牵引的线,因为我想帮她一把。乐山那样的人怎么会平白地瞎了,定然有一段故事。 庞文也好,史天王也好,都是我送于她的机缘,与朝廷的人搭上了关系也是一份助力,说不定还能够有意外地收获。如果她没有通过历练,因此而死,也只能说是技不如人,不必惋惜。” “楚兄,你是在吃醋吗?我为乐山做的,其实并不及我为你做的。我把她支走,却愿意与你交手,难道你还不满意?” 无花说着就笑意更甚,“我已经得到消息,史天王死了,乐山她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从未责怪你们瞒着我早就相识一事。” 如果是两败俱伤呢? 楚留香没有去猜这种可能,更不愿意去猜这种可能。他坐在了无花的对面,阳光正在一步步向西而行,无花开始说起了他所不知的那些过去,那些在地灵宫与移花宫里的过去。 此时,山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楚兄,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要支走乐山,因为她与我是同样的人。她在,我真的不便动手。” 无花看着殷红的夕阳,这与移花宫的夕阳有些相似,却早已不同。他对着夕阳又笑了,“乐山,你还是赶来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就站在了无花与楚留香的身边。 乐远岑尚且有些气息不稳,她从杭州匆匆三日赶到了少林,因为她猜到了最坏的结局,楚留香败的可能不大,那么无花就会死。 乐远岑仿佛是诚恳地说到,“无花,我总要来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助我良多。” 无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乐远岑坐下,见她缓缓坐下也就举起酒杯,“来,我们三人应该要喝一杯,你们总不会担心这里面有天一神水吧?” 乐远岑并没有去拿酒杯,她定定地望向无花。 他们两人是没有一起喝过酒,但一喝过地灵宫的水、小镇上的豆浆、移花宫的茶。 这些终是让乐远岑忍不住问了一个秋珩问过的傻问题,“为什么?” 无花闻言就笑了,“为什么?乐山你不该问这种傻问题。不过,这样也很好。足见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我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情义。不必深究到底是什么情义,我们这样的人有过情义就足够了。” 乐远岑听着无花的笑声,片刻之后,她终是也温和地笑了,“无花,你提起情义,恐怕是必有所求吧。” 无花点了点头,先是歉疚地看了一看楚留香,“楚兄,此事却是不能拜托你。故而,我必须等乐山前来才能没有遗憾的离开。” “乐山,我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无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囊,“有关我的家世以后让楚兄慢慢说与你听。而我尚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希望你能帮助我全家一家四口团聚,现在就只差一个人了,她名唤石观音,住的有些远,要麻烦你往西域走一遭了。” 乐远岑的手指微微一颤,无花是要她杀了他的母亲。“你……” 乐远岑没有说弑母是什么罪,她更无从得知无花一家人的过往纠缠。只是,此般心愿竟是无花的遗愿。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事不过三。你我不会再有同生共死、逃出生天的缘分了。” 无花说着深深地看向乐远岑,而那些过去匆匆在眼前掠过。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曾经出生入死过。不论当时是因为什么没有放弃对方,没有放弃就是事实。 然而,真的不会有第三次了。如果有,就会是在大漠魔窟相逢。 那么他们还是会一生一死,不可能在一起活下来。有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他不愿意再这样做下去,他更不愿意诈死去做石观音的棋子。虽然他的一生都其实没有逃出母亲的阴影,可是他已经找到了替他掀翻棋盘的人。 无花将锦囊递到了乐远岑的手边,“我恨她。然而,恨与爱都是一种太过浓烈的情绪,我早就不能拥有了,只能想要将她一起带走。乐山,看在你我昔日的情义上,替我完成这个心愿,你愿意吗?” 乐远岑知道杀了石观音并不违背她的道义,因为石观音着实不是一个好人,而她们之间有过一面之仇,更是听姬冰雁说过了西域大漠里的黑暗传闻。 只是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让双手沾上更多的血。“无花,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无花笑着将锦囊塞到了乐远岑的手里,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指间都仿佛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 “我相信你的本事,正如相信我自己的本事,甚至是超过了我自己。你我如此相似,唯一的不同在于目标不同。因为这一不同,我将要先走一步,而你要好生珍重。从此以后,贫僧不能再与你同困某处,合力突围了。对了,这里面有谢礼钱,不多也就是三十两的银票。” 三十两,其实只是还清了前债。 石观音的命,在无花看来是应该一文不值。 乐远岑不知能说什么,她只是端起了酒杯,先一口饮尽了酒。 无花大声笑了起来,他与楚留香重重地碰了杯,两人都是喝尽杯中的酒。 “世人都说要过得幸福才好。不过对我而言,白头到老与天长地久的幸福只是虚妄。幸福就是执着于什么,并且尽全力付诸行动,而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有过一个弹琴喝茶的朋友,有过一个共同狼狈的朋友,贫僧的一生已经无憾了。” 无花此言落下,他就挥动了匕首,脖子上喷出了鲜血、 月白僧袍之上,犹如绽放出多多血色的梅花,红得太过刺目。 乐远岑的手与楚留香的手紧紧握住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两人的手都有一些颤抖,因为七绝妙僧已经去了。去的,也是他们的朋友。 第65章 无花被火化了落葬, 这是他的心愿,既然对人世不再有任何的遗憾,那么也就不必让躯体继续存在。在他留下的锦囊里, 是一张大漠的地图, 那个终点处就是石观音所在的沙漠魔窟。 不过, 无花也提到了杀死石观音的动作要快,因为石观音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想要夺取龟兹国的政权。本是相邀他这个做儿子的去出一份力, 但是无花显然打算送给母亲一份意外惊喜。 “我想无花所言的石观音欲夺取龟兹国政权一事已经开始了。” 楚留香在兰州姬冰雁处得到了一封留信,信里说得清楚,是将苏蓉蓉三人请往了西域龟兹国,为的是请他前去一叙。 随信所留的黑珍珠,表明了带走了人的正是龟兹国王札木合之女, 他们之前在济南城曾经有过几面之缘。这个所谓一叙,只会是因为龟兹国发生了某些变故。 “那就更不能耽误时间, 一定要将红袖姑娘救出来。” 乐远岑不是偏心李红袖,而是她需要请李红袖帮忙, 自然也是偏重于某人。只不过这样一来, 楚留香就必然会同去大漠救人, 让他在兰州静静等待是不可能的事情。 乐远岑不欲再劳烦姬冰雁, 他已经退出江湖纷扰,那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就不要将旁人在牵扯进来。 “不论石观音想做什么,只要遇到了, 我就立即认出她来,把她解决了也就没什么困扰了。这次不必劳烦姬大哥同行,我也很熟悉沙漠的路,不必走一般的商路,而轻车从简就能顺着暗河直达龟兹国。如此一来,还能避开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姬冰雁很相信乐远岑在沙漠里的本事,更相信时至今日,石观音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你们所需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本来是想要配上宝马好车,但是我知道小乐定然不是此意。就按照你我当年出行的样子,轻车从简,口罩、帷帽一戴谁也认不出来了。” 楚留香以前见过姬冰雁穿着那一身粗布衣物回到兰州城。不得不说,那些是看着不太有美感,但在大漠里面一切都以实用为主,才是保命与生存之道。 楚留香对此完全接受,而且想象一下他与乐远岑如此装扮,两人骑着骆驼穿行在大漠之中,就凑近了乐远岑耳边低语到,“岑岑,你说这回我们像不像大漠双盗?” 乐远岑没有说什么,花厅里就响起了一声轻咳声。 “乐乐,我千里迢迢来到兰州看你,更是想要亲手报了当年差一点的杀身之仇,你不考虑带我一起去吗?” 张菁放柔了语气对乐远岑说着,又是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 张菁与顾人玉成婚之后,一直都在江南生活,而始终没有能等待曾经有救命之恩的乐远岑。 那一年,张菁沙漠里面遇到了白衣人,差点被杀之仇一直都被她牢记在心。 这些年来,陆续终于得知了可能的仇人就是石观音。于是,她终于来到兰州,没想到偶遇了要再次进入大漠的乐远岑,正可谓是意外之喜。 谁想到有人蛊惑乐远岑去过两人世界,不准备带着她一起去报仇。那么怪谁,当然是看着就不顺眼的楚留香。 乐远岑才刚刚到兰州,就听姬冰雁说有人找上门来了。她与张菁还没能好好聊几句,毕竟眼前有未了的急事,但是已经听说了张菁结识了行至姑苏的张洁洁。 两人都是姓张,这说明五百年前就有缘分,而且她们在闲谈里面都提到了彼此认识乐远岑,那真是没有道理不成为朋友。张菁也就一定改称乐远岑为乐乐了,让乐远岑不能厚此薄彼。 “菁菁,你……” 乐远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此般意外的重遇,不知怎么的让她觉得有种负心汉常年不归家被找上门的错觉,也不知道张菁与张洁洁是否一起念叨她的不知所踪。 只是,此行并不是去玩乐,更不是什么过两人世界,而是去杀了石观音,之后更是要尽快折返中原。 乐远岑不指望一旁的顾人玉能说什么,这人就是张菁说什么都是好的类型。她搭上了张菁的手,本来是想说几句好听的打消了张菁的念头,当下却是面色一凝。 “菁菁,你都有孕一个多月了,怎么能如此胡来。大漠可不是好地方,那是要人命的地方。” 乐远岑不可能忘了当年在西域苦寒之地接生欧阳克的惊险。她本人是绝不会担上儿女这些债,而对于已经有了儿女的朋友或熟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抚养子女长大。 “顾公子,你难道也要陪着菁菁一起胡闹吗!”乐远岑不能对孕妇发火,只得质问顾人玉,“习武的人多少都懂医理,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 顾人玉已经傻了,一同傻了的还有张菁。他们两人是真的没有经验,而且张菁半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谁也没有往有了孩子的方面想。 “楚兄、小乐,你们与我去看一下出行的行礼,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姬冰雁出来打了圆场,他也没有生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一般该是什么反应,但眼下还是让小夫妻两人去庆祝或惊讶。 “你就安心在关内等我的好消息,这个仇不劳你亲自动手了。你现在也不合适再动手。”乐远岑拍了拍张菁的手,看着她有些傻傻地点头,就先一步离开了。 此次,在兰州城的偶遇,最终因为张菁的怀孕,还是只让乐远岑与楚留香两人同行大漠了。 一月中旬,沙漠的天气还很寒冷,只是再过寒冷都没有减缓两人的前行速度。 不知是否因为乐远岑没有选择一般的商道,而是走了一条一般人难以找到水分补给的道路,这一路上两人没有遇到拦路的意外来人,在大半个月后疾驰到了龟兹国。 远来皆是客,龟兹国国王正欲延请所到的有识之士以及江湖中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被他女儿请来的朋友们,听闻还有鼎鼎大名的香帅。 只不过,这一场宴会最终没有能够办起来。 原因自是非常简单,乐远岑其实并不喜欢虚与蛇委,她在能不拖延的时候,喜欢速战速决。刚刚进入龟兹国王宫,正要去换了一身粗布衣物的乐远岑与楚留香,被路过的龟兹王妃叫住了。 “等一等。前面的两位,你们二人也是来宫里赴宴的吗?” 乐远岑停住了脚步,她还正愁要去哪里找石观音,原来还有自己送上门来这一说。 楚留香见乐远岑停住了脚步,他心里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先转过了身就看到了长相极美的龟兹王妃。只是,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王妃眼中闪过了一道抑制不住的怒火,看来他是替姬冰雁背了锅。 姬冰雁简单提过那年偶遇石观音,双方一战,乐远岑对石观音的脸下手了,这笔账应该是被其铭刻在心。而今,石观音再见到了与仇人打扮相似的两人,在一霎之间,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愤怒。 “王妃,我们不仅是来赴宴的。”楚留香笑着,却只说了半句。 石观音已经收起了一闪而过的怒意,也是微笑着问,“哦?那么还要做什么呢?” “还有什么?还要把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乐远岑也转过了身,“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当年,你还允诺了要八抬大轿请我回宫殿。只不过,我完全看不上你而已。我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哪一个都比你美,为什么要与你回去?” 乐远岑特意变化的声音让石观音脸色一黑。 如此沙哑阴冷的语调,正就是她遍寻多日不见的仇人。饶是石观音的伪装本事再高,可一旦涉及了伤到她颜容的仇恨,再见面还被仇人当面如此讽刺,她的眼神已然变得冰冷。 “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被我说中而羞愧了?不必如此,你窝在沙漠久了,见的世面也就少了,不知世间多了那些美人。” 乐远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了,旧识相见更应该关心对方的处境。你是不是缺钱了?这才遣散了后宫,改头换面来做王妃了。我劝你一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不过,江湖人善用人.皮.面.具,这倒是能帮助你长长久久地得到恩宠,要我帮你弄几张吗?” “找死!”石观音终是没能忍住怒意。乐远岑的一字一句都是宛如尖针扎在了她心里最为禁忌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挑衅她,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挑起她的怒火。 何况,石观音看着乐远岑的脸,这是一张让她必须毁去而后快的脸。 这一刻,石观音也不顾那么多的阴谋计划了,她伸手则是击向了乐远岑。新仇旧恨,让她要倾尽一切杀了乐远岑。 无花所料分毫不差,乐远岑是最适合去杀石观音的人。 因为乐远岑有这个本事,既是能哄得人找不到北,也能让人因为几句话就破了忍功。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相似。石观音掩饰得再好,被乐远岑找上了,也就藏不住了。 一旁的侍卫们已经傻了,他们不明白高贵冷傲的王妃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武林高手,傻过之后,他们迅速把这一变故去报告给了国王。 乐远岑面对石观音的第一击,她毫不留情地回击了,如果石观音逃不了,那估计就是要烂掉一块手。 石观音避过了乐远岑的那一击,只是她的衣袖已经被烧破了一个大洞,这让她心里也有些骇然。在五六年前,此人还不是她的对手,但是那种疯子一般的打法让她心生退意。再度相见,此人已经今非昔比,那么她真的能要这人的命吗? 不管石观音怎么想,乐远岑不会放她活着离开,两人就在湖畔大打出手了。 只是,乐远岑感觉有些厌烦了,厌烦了与一直这些恶鬼打交道。 这十年多年以来,她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即便她明白江湖多风雨,但也希望能够过一段闲适的日子,不能总是毫不停歇地让她面对这些恶鬼。然而,她尚有大仇未报,更是在不断地失去,从柳长街到无花。 那些人对她而言,情义有深有浅。 而像是无花,因为目标与理念的不同,他们成为不了挚友,可是撇除了那些江湖道义,她是真的不愿意无花死,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对手。然而,死去的已经死去了,她能为无花做的也只有完成他的遗愿。 乐远岑很明白自己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但却希望能够停一停,只是下一刻仍是要面不改色地直取石观音的面门,不会留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这一次,乐远岑的手指擦过了石观音的脸,让石观音心里猛然一惊,好在她还是侧开了,只被揭去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楚留香看着半空中缠斗的两人,见到了乐远岑不带笑意的脸,他的心里微微抽痛了起来。他知道乐远岑累了,在埋葬无花的那一刻,他们都累了。 这种疲乏不是说要退隐江湖,而是希望能够有一段放松的日子,但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他们无法停下脚步,他更明白乐远岑不愿意再无休止地手染鲜血。 楚留香看向湖岸,他忽而纵身击向了水面,那些水珠在冰冷的内力之下,汇集成了一块块平滑的冰,这些犹如透明镜子一般的冰,骤然冲向了半空。 石观音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犹如镜子一般的透明冰镜。 这些冰镜不近不远地围绕在她的周身,透过冰镜可见她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脸,里面正是她依旧美貌如昔的脸,只是冰镜在下一瞬就都碎裂了。正是在此时,她的头发被乐远岑的掌风扫到,头发瞬间化作了焦灰。 “不——” 石观音凄厉地叫了一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镜像都碎成了渣渣。那一张张破碎的脸,配以秃了的脑袋,这让石观音心口一痛,瞬间气血逆行,一下就走火入魔。 霎时间,石观音因为功力溃散,脸上竟是多了些许皱纹,她跌在了河岸边,低头复而再度看到湖面上的脸,终是狠狠瞪大了双眼,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乐远岑上前探了石观音的脉搏,这人居然是气急攻心,心脉破损而亡。一代武林高手的心性竟是只有这般! “我不会说谢谢的。”乐远岑望向不远处的楚留香,她知道楚留香不喜杀人,她也就不会让他沾上石观音的死。这一点上,两人无需多言,都已经在为对方谋求最好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他也不需要乐远岑说谢谢。他能为她做的并不多,那么在他可以做到的时候,就会用心去尽全力。 楚留香转移话题,笑着说到,“岑岑,我想听的也不是谢谢。你知道,我想……” 乐远岑打断了楚留香的未尽之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总在事后来的大人物们,龟兹国王与黑珍珠都来了。“那些交给你处理了,你可别指望我来解释什么,我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乐远岑也没先一步离开,既然是人在龟兹王宫,那么总还要给国王一些面子,但是她可以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楚留香去处理这一切。 她可以完全神游天外,好比想一下张菁怀孕了。人世间,有人死去,有人新生,正也是生生不息的轮回。可惜,死者不复生,有的缘到了断的时候,只能是断了。 龟兹王妃被人杀害掉包,石观音心有吞并龟兹国的野心。 这一切种种也让国王没有了设宴的心情。不过,王宫里总也不会缺了来客饭吃。 一直到晚饭过后,乐远岑都没怎么说几句话。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目前就处在没什么话想与陌生人说的阶段。 月上中天。 湖边已经闻不到石观音所留的任何气味了。有关沙漠魔窟的事情,石观音已经死了,就让楚留香去解决后续。 乐远岑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红袖姑娘,多谢你抽空来听我说些烦心事。” 在晚饭时分,李红袖已经认识了乐远岑。她其实非常好奇,更是非常激动,因为终于让她见到了憋在心里已久‘秘密’,但是她在饭桌上要镇定才行,现在终是能不再遮掩了。 “乐先生,你真的不必客气。我对你闻名已久,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可是楚大哥那个没用的,他怎么就没能把你拐……” 乐远岑原本以为是遇到了一个仰慕乐山的人,但是她越听越觉得哪里有些问题。“李姑娘,你是不是对什么事有了些误会?” “没有误会,我是亲眼所见。有人对着山大师的书籍爱不释手,还有我听说了那个装着画的木箱。我这般机智聪慧之人,怎么猜不到其中的秘密。” 李红袖却是一直都憋着不能说,因为连苏蓉蓉都告诫过她,有的话不能当着楚留香的面戳破,否则楚留香就会变得不似她们认识的楚大哥。 “对了,乐先生,你可千万别说我说过这些,否则楚大哥估计是会恼羞成怒。” 乐远岑被逗笑了,她也懒得去猜到底发生过什么。做人要心如明镜,但也不必思虑太多。“那我就先谢谢你的厚爱了。我请你来是想询问一些事情,听说你对江湖消息了如指掌,不知对于万福万寿园的金府可有所了解?” 李红袖说起正经事也就认真了起来,“金府有太多人了。乐先生,需要给我一个更确切的提示。” “我想找一个人,多半是一个男子,二三十岁左右。他可能是金府的人,可能与金府有关。最重要的,他是一个眼盲之人,还有他家里有钱。” 李红袖迅速地想着符合条件的人,想了好一会,她想到了一桩江湖八卦。 “可能有那么一个对上的人,但这是江湖小道八卦,还不知真假。传言金太夫人的小孙女金灵芝与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有些说不清的关系。” “无争山庄在三百年前建立,这五十多年来,没有出过豪杰俊才,但是余威犹在。原随云是原东园五十多岁的老来得子,而且是独子,偏偏他在三岁的时候因病瞎了。 江湖前辈称赞原随云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但这些来,江湖上见过原随云的人不多,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也不便外出。” 最初,只有一条线索,有钱有势才能弄出那样一个黑暗魔窟。 后来,多了一种可能,因为武林世家故而对青龙会的存在必有所知,从而心生窥觊,与金家有了接触。 蝙蝠岛的出现揭破了幕后之人的意欲何为,由于本人是个瞎子,完全能够掌控黑暗,也就企图构建一个黑暗世界。 乐远岑听着李红袖所言,她有了一种直觉,那个深藏在黑暗里,造成了她这一世苦难的真凶就是原随云。 十余年来,她一直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但随着蝙蝠岛的浮出水面、青龙会与金家的暗中关联,有的人已经藏不住了。 那么原东园作为父亲,他也许知道什么,也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原随云十四五岁之际,真的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 “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乐远岑念着这十六个字,她觉得非常好笑。究竟是不是原随云?以蝙蝠公子妄图一揽天下的心性,他势必会与乐山接触,那么她很快就能揭开谜底了。 李红袖听着乐远岑的话,她心里有些没底,她该不会帮了楚留香的倒忙吧? “乐先生,要我说你与原随云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那样的人才不会去看你的名作。” “红袖,你真的很聪明。这句太对了,我与他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乐远岑轻柔地理了理李红袖被风吹乱的发丝,她就笑着踱步向着屋子而去了。其实,她与蝙蝠公子何止是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分明是不共戴天。 李红袖摸着头发愣在原地,刚才乐远岑笑得真是太温柔了。李红袖不住叹了一口气,低语到,“楚大哥,难怪你拐不来人,但也真太没用了。” “我太没用了?”楚留香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李红袖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 “我轻功好不行吗?”楚留香并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分明是李红袖自己傻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谁没用?” “没有,是你听错了。”李红袖迅速就转移了话题,“刚才乐先生与我在聊天,我们谈到了原随云,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楚大哥,比起原少庄主,你真是不靠谱很多。” 楚留香本来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但他随即想到了原随云的眼睛也瞎了。乐远岑不喜欢揭人伤疤,也不喜好探听这些事情,除非有一个让她想要知道的理由。 楚留香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什么理由,他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天色不早了。红袖,你也早点休息。我还有些事情。” 李红袖点了点头,她知道楚留香要去哪里。 楚留香敲开了乐远岑的门,就看到她已经整理好了行礼。“你是打算明天就走?你是不是怀疑他?” “我来此是为了完成无花的心愿,现在已经做到了。那么我就该做更重要的一件事。” 乐远岑也想欣赏大漠风光,但另一件事情迫在眉睫,是该了断十多年的深仇了。 “十二年以前,我跳河而逃。十二年以后,乐山潜海而走。你说他联想到我吗?我猜他应该不会,毕竟世人皆知乐山是男人,更是不知乐山看不见。现在我怀疑谁并不重要。因为我上了岛,蝙蝠公子就必须死,他活得已经太久了。” 楚留香走进了乐远岑,握住了她的手,“岑岑,你是想要一个人去对吗?又不带你的小书童。” 乐远岑也没抽开手,她只是笑着摇头,“香香,你还必须留在这里。石观音死了,后续的事情还有些麻烦要处理,无花留下了石窟地图,特别是石窟的罂.粟花都应该毁了。那里还关着不少人,说不定还有很多繁复的旧案。 我懒得去理这些,只怕我一回到兰州请帖就该到了。等我从岛上回来,你应该也回江南了,或者你心急的话,就随着杜先生的船来接我。蝙蝠岛的事情,我想朝廷出面收尾最好不过。有些事,就到时候再说。” 乐远岑知道楚留香想要说什么,可还是等到蝙蝠公子死了再说。 楚留香很清楚他们势必要分开行动,而他也没打算时时刻刻都陪在乐远岑身边,他们将来也不会安于一隅,两人都不是如此性格。 时而聚,时而散,聚时欢喜,散亦欢喜,多年之后能够一切白头,这样其实也不错。只是有的话,他总要说清楚。何况他贪心地想要多求一些,如果乐远岑愿意给他一个名分就好了。 “好,那你要保重,我会来接你的。” “我都知道,你也一样。” 乐远岑笑着抽出手,轻轻刮了一下楚留香的鼻子。就趁着他发傻,将人推到了门边。“好了,你也回去休息,我要起一个大早就不陪你聊了。晚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看着乐远岑要关门才反应了过来,继而笑着点头,“晚安。” ** 一如所料,乐远岑回到兰州就在雁回商号,见到了等待多日的蝙蝠岛来人。蝙蝠公子向她递出了请帖,希望与乐山在寒食节上岛一聚。 蝙蝠公子显然很有把握,他将人邀请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蝙蝠岛机关重重、毒物密布,更是没有任何光亮。 何况,他本人亦是武功高强,难道还会惧怕谁?也许他不会请来水母阴姬,但是却不惧请乐山一会。他希望他们能够合作愉快,如果不能,那么蝙蝠岛也就是乐山埋骨之地。 乐远岑很是平静地被蒙上了眼睛,登上了蝙蝠岛来接人的大船。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仿佛不是去见多年的仇人,而仅是去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十来天的航行之后,她上岛了,进入黑暗岩洞前,一个人的气息让她确定来对了地方。 岩洞某处入口的看门人只会发出呜呜的声响,他的嗓子显然已经被人弄哑了,但是他的气息却清晰地与乐远岑记忆里的某人重合了。 乐远岑只是淡淡地扫了看门人一眼,是他,那个当年在她跳水而逃时说出‘杀’字的领队。 看来她与柳长街的猜测都错了,蝙蝠公子没有在计划出现纰漏后把人杀了,而是将其毒哑了,扔在了蝙蝠岛上做了一个看门人。十二年来,如此惩罚只怕比杀了他更加让人承受不来。 乐远岑与看门人擦肩而过,看门人完全没有想起身边走过的人是谁,而他在这蝙蝠岛上早就认不出几个正常人了。 丁枫走在前面,他特意引着乐远岑绕过了不少路,引得她听到蝙蝠岛里的哀嚎与呻.吟声,那是带她参观了关押那些裸.体女子所在,又是引得她听到毒物的绞杀与阵法利刃的摩擦声,那是故意让她见识了不听话的下场。 “乐先生,您也知道了岛上的情况复杂。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还请您不要在没有人领路的情况下随意走动。我们穿过了前面的拍卖所,就到了公子房间了。” “好,多谢丁统领提醒。”乐远岑温和地说着,她并不会随意走动。因为刚才丁枫带她这样故意绕了一圈,足以让她记住了蝙蝠岛的大致分布,她会很有计划地离开。 下一刻,乐远岑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这里在叫卖着各种物品,她听到的就有某某的心脏。 “蝙蝠岛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价高者得。乐先生,如果您愿意来此拍卖您的画,也是极为不错的选择。” 丁枫边说已经带着乐远岑穿过了弯曲小道,停在了一扇半闭合的石门面前,“已经到了,我就在门口等着先生。” 乐远岑无慎无怒地推开了石门,她听到了屋里有两道呼吸声,两人气息皆是非常平稳,看来蝙蝠公子还请来了一位帮手。这也无可厚非,这是蝙蝠公子想要确保他的自身安全。 “蝙蝠公子,久仰大名。乐某听史天王提过蝙蝠岛的丰富多彩,当时就想要前来一观,可惜一直与你无缘,直到今天终于能够一尝所愿,真是可喜可贺。” 蝙蝠公子坐在上位,他听着乐远岑的声音。此人的声音太过平和,不似任何来到蝙蝠岛的人,这让他有了一瞬的不适。 乐山本不是在他的招揽范围之内,那不过是一个会画春宫图的人而已。只是从风雨满江湖的刺杀令,却是一夜之间又被撤单。还有那个捕快死后,此人出现在了京城,之后更是此人搅翻了一窝海贼,这些就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柳长街与龙五的存在只有少数有心人才留有,蝙蝠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眼线分布到整个江湖,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龙会。更是想要从金家得到什么,偏偏尚未得到什么,就冒出了一个乐山。 “我也久闻先生大名,就将先生请上了岛。有句话,问了也不知是否唐突。” 蝙蝠公子虽然这样说,可是语气里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先生是否知道柳捕快所查海岛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石室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乐远岑明白蝙蝠公子的意思,他想要的答案是意图粉饰太平。 蝙蝠公子也许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地杀了柳长街,毕竟海岛那么多,柳长街并没有登上蝙蝠岛,不能说一定就是与蝙蝠岛结仇了。那么乐山见识了蝙蝠岛的厉害,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还恕乐某无法回答。死者已矣,除非是死而复生,否则谁又说得清死去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不甘。” 乐远岑想到的不只是柳长街,还有她所借以还魂的原身,有的仇报了,但也换不回一条命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这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久到我怕你不记得答案了。” 蝙蝠公子微微蹙眉,他已经听出了乐远岑没有合作的想法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那么也就只能请他永远留在这里了。 “蝙蝠岛建岛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吗?人不可能不失败,原少庄主还记得十二年前逃走的人吗?” 乐远岑话一出口,在鸦雀无声的石室里,她听到了原随云骤然加快的心跳声,这就已经给出了最终答案。“看来,我们不必多言了。因为你记得,原随云,你都记得。” “原来是你!”原随云笑了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一耻辱,唯一的失败,第一次做事就遇到了失败,也是那次失败让他变得更为谨慎。“你怎么可以还活着!” 乐远岑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让她一路走到了今天,能够肯定绝不是仇恨,可能她对光明的向往之心,可能是她遇到了让她心怀美好的感情。 “让你失望了,我却是很高兴。原随云,你如此狠毒,你父亲知道吗?” “他?他能有什么本事,无争山庄连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治不好。他以为拨给我的那些银钱,是我用去做济世的善款了,以为我研习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此想法,倒也不错。” 原随云提起原东园并无太多的感情,也许曾经是有的,但是这些年以来早就全都耗尽了。“看来,我们无法合作愉快了。” 这是一句废话,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开始,他们之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石室里的三个人都动了。 乐远岑听原随云叫了那人一声枯梅,这个名字让她即刻知道了是华山掌门人到了。原随云也真的好本领,能够让如此人物为他死心塌地。不仅如此,在一招一式之间,足以见到原随云的天赋惊人,他的武功在同龄之中已经是独枝一秀了。 如果乐远岑没有修习嫁衣神功,今日她就不可能手刃仇人。 可是,原随云算了世间的那么多事情,到底还是没有能算到如此万一的变数。 石室之中,三人打得不可开交。 屋外的丁枫当然也察觉到了,他已经跑去紧急开启了阵法。 在枯梅倒地的那一刻,原随云冲出了石室,乐远岑却是紧追其后。 两人在不见光亮的石窟之中追逃与对招,诡异的身法,狠辣的招式,谁也说不清此刻究竟谁更像是蝙蝠。 石洞中的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这一变故,开始渐渐骚乱起来。 原随云就在将要到达洞口之际,反手一拉,将跑到洞口等待的丁枫抛向了乐远岑,阻隔了她瞬间的动作,可是丁枫已然在一瞬化作了人皮。 在原随云半只脚跃出岩洞之际,乐远岑终是伸手触及到了他的后脑。 这一刻,两人都站在了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岩洞入口处。 前面的原随云只觉脑子一空,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乐远岑平静地跨过了原随云的尸体,她将那些黑暗留在身后,走入了阳光之下。十二年了,一切的苦难与仇恨终于结束了。 乐远岑没有去管身后的纷纷扰扰,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去处理。 她一步步走向了岸边,耳边只听到了海风徐徐,眼前仿佛能看到蓝天白云,心如澄澈明镜。 在刹那之间,她体内的真气涌动了起来。 嫁衣神功,武道禅宗,舍得之间,方得大圆满。圆满之际,则为如意之境,身体、灵魂、技巧、意志结成一体,得伏魔金身,挥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如意随心,无物可撼。 然而,正是在功成圆满的顿悟一瞬。 乐远岑前向跌冲了半步,她感到了一阵久违了熟悉感觉——魂不附体。 嫁衣神功,是一种炙热刚猛的武功,圆满之境得以有天雷地火之威,练功者的身心神都将到达圆融一体。 这世间唯一能让断脉者练习的武功就是嫁衣神功,但是借尸还魂者却是绝不能练习如此武功,因为圆满之际的体内所成的雷霆之威,正是阴魂的克星,两相作用之下,必会让魂体相离。 从来没有断脉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是第一人;也没有借尸还魂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还是第一人。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两点,也是到了这一刻,她亲身验证了这两点。 ‘嫁衣神功是一门受到诅咒的武功,主动练习它的人都将经历生死磨难,难以得到圆满的幸福。小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乐远岑闭起了眼睛,狂笑了起来,这话柳长街说得语重心长。 只是,命运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从未告之过她会有如此结果。 到头来,成也嫁衣神功,败也嫁衣神功。 “为什么?”乐远岑呢喃着登上了小船。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在此间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了。 这与上辈子主动选择会神雕医治不同,她生出了强烈的不甘,不甘于被命运如此玩弄。是去是留,本是她的自由,可她却无法拥有这份自由。 但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她还是会选择练习嫁衣神功。只因她不甘于平庸,更不甘于就此消散在人世间。舍得之间,终是有舍才有得。 ** 海岸边,杜先生的手下海船已经都集结待发了。 乐远岑驾着小船从海上飘了过来,她将海图交给了杜先生。这上面就是确切地前往蝙蝠岛的航线,那个魔窟将会不复存在。 杜先生带着航海图起航离开了。 乐远岑走向了等在海岸边的楚留香,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将来到来的一切。 生离死别,他们曾经经历过生离,原以为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却没有想到能够在一起的时间短得可怜,就要再度面临死别。 “岑岑,你回来了。”楚留香牵住了乐远岑的手,漫步在碧海蓝天的海滩边。 一切苦难都已经随着海风而逝,他们历经那么多的考验,终于才走到了今天。 他本也该是能言善道了,但竟是一如多年以前,他在乐远岑面前,有的话不知怎么诉之于口,也许可以在余生里慢慢地说。“我们……” “香香,你还是忘了我吧。”乐远岑忽而截断了楚留香的话,他们没有什么以后了。她以为能去拥有的几十年,只不过是短到了一年半载,难道真要楚留香去经历得而复失吗?“你忘了我,去做回我不并熟悉的香帅吧。” 楚留香只觉耳边是炸响了一道惊雷,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乐远岑,却看到了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到底怎么了?我是不够好,但是我……” “你一直都很好。”乐远岑用手指止住了楚留香的话,他的好与不好,她非常明白。他们之间,终是她亏欠良多。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微笑着说到,“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因为生死之别将至,我们的缘分所余不多,你与我只能相隔两个世界。 然而,细细想来,也不用再过太多悲伤,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一首《白云谣》,乐远岑已经将这些话说了清楚。 “我不信,这不可能。” 楚留香僵直在了当场,他听得明白,正因为听得明白,才有了更多得不明白。他见乐远岑沉默不语,脑中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猜测,最终不确定地问了,“难道是因为嫁衣神功?” 乐远岑缓缓点头,她没有过多地解释,何况楚留香猜得已经很准确了。 楚留香紧握着乐远岑的手,他知道乐远岑不会骗他。说来也许讽刺,他们两人的前半生说过不少不尽不实之言,但都没有骗过对方半分。 “原、随、云!”楚留香从未生出过如此厌恶一个人的情绪,而如果不是这个始作俑者,他们就绝不会如此结果。乐远岑根本不会经脉寸断,她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必去练习嫁衣神功。 “香香,你不必去恨他。恨是一种宝贵的情绪,只给对你重要的人,他一点都不重要。” 乐远岑笑着抚去了楚留香眼角的泪,“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上苍。如非那时那刻那般的相遇,如非后来的重重磨难,你我绝不可能有如此深情。难得情深,我已经知足了。人生总是如此,因为意外而美好,因为缺憾而完美。” 如非是在那样的黑暗中相遇,乐远岑不会真切地感受到楚留香的真心,她那样冷静又谈何动情。如非是经受住了嫁衣神功与江湖风云的考验,他们也不能再度重逢。 楚留香明白乐远岑说得对。 如非他在年少情窦初开的一见钟情,如非两人亦师亦友、相依相携的心意相通,如非乐远岑有着非同寻常的毅力走过了重重黑暗,难么就不会有今日之情。 没有原随云所做的一切,他们也会在江湖相遇,但很可能就似千万匆匆相逢一般,匆匆散去了。 时到今日,楚留香真的无法说是那般浮萍聚散更好。 难得深情,遇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他早就逃不出去了。他已经做不回香帅了。 “你想让我忘了你。好,你的心愿,我一直都不曾违背。” 楚留香终也是展颜笑了,他知道乐远岑这么说是为了他好,因为忘了就不心痛了。正如很多年前,她放开他的手给他一片蓝天。 只是,请原谅他唯一的一次任性,忘与不忘,何时再忘,余生就让他说了算。“我答应你,我终会忘了你的。不过,你能不能也允了我一件事?” 楚留香笑着更温柔了,“岑岑,嫁给我吧。我们一起去行走江湖,有一天就快乐得过一天,有一年就是一年。我不怕余生之长,你也勇敢一点好不好?” 勇敢? 乐远岑闻言就到了一个问题,那么天道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她究竟是否在逆天而行。 她没有再细究天道究竟如何,终有一日,她会勘破。当下,人有情而不惧有情,何尝不是一种勇敢洒脱的境界。 乐远岑在楚留香嘴角轻轻落下一个吻,不管他从紧张变到笑得有些傻,就牵着他往城里走,“我不喜欢麻烦,这件事由你来操心了。之后,我要回一次桃源村,将这些年的后续告之龙五。在那里建一个柳叔的衣冠冢,他与龙五也能作伴了。” “好,你说得都好。”楚留香也想起了巫山桃源,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传说中巫山桃源得到神仙保佑,是一处方外仙境。不论是谁来到桃源村,都能够找到一生所求的幸福。 第66章 【番外】 昨夜红烛昏罗帐。 乐远岑比往常醒得晚了一会, 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在聆听着四周的声音。 卯时时分,破晓之际。天籁轻响, 远处渐渐出现了鸟鸣之声, 枝头凝结的露水坠下了一滴, 滴落在飘落于地的花瓣上。算一算时间,江南就快要到黄梅时节了,那便少不了细雨霏微, 而这样的雨总是多了一份缠绵。 楚留香也在渐起的晨光中醒来了,先是瞥见了床上两人交错在一起的长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真切地感觉在十二年前空了一块的心终于又圆满。这种充实平和的圆满使得心再无空虚欠缺之感,在如此纷乱迭替的江湖里找到了一处心神相融, 着实是太弥足珍贵了。 楚留香侧头看向乐远岑,就见她柔和地笑着睁开了眼睛。“早安。你刚醒就笑得这么甜, 是在想我吗?” “让你失望了,我在想江南就要到黄梅时节了。” 乐远岑倾听着四周的声音, 当然不可能忽视了枕边人的呼吸与心跳声。雨将要变得缠绵, 并不一定是雨动了情, 而是人多了一份温柔缱绻。“不过, 你也不用太失望,比起江南的雨,我还是喜欢你更多一些。” “既然你那么诚实,我也要诚实一点。” 楚留香贴近了乐远岑耳边低语到, “才一个晚上,你就让我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以前人们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遇到了才知道绝非妄言。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参照你的书,一一试过来,那定然别有乐趣。” 乐远岑笑意不减掐了一把在楚留香的侧腰,“纵欲伤身。我如此成熟稳重之人,看着像会陪你胡闹吗?” “为什么不会?你是我娘子,我只要你陪着就足矣了。” 楚留香说着就又笑了,“再说了,你总要偏心我一下,不能总是偏向别人。” 这个别人自是昨天来喝喜酒的人。 昨日喜宴邀请的宾客并不多,都是他们的亲友。 楚留香也有多年没见师父铁壹与师叔云贰,那两人送出的是在巫山桃花镇的一套小院。 云贰说是十二年前就买下的新婚贺礼。他看得明白,这辈子如果尚有一日能参加师侄的婚礼,桃花镇的小院定是最合适的贺礼,因为师侄想娶的人从来都没有变。 来人还有燕南天与万春流,楚留香与这两人并不熟悉,但是他们的到来确定了一件事,乐远岑身上的隐伤完全没有办法治愈。用万春流的话来说,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七分人为,三分天意,天意如此,人力无法更改。 楚留香知道一年半载后,分别之日将避无可避地到来,那么他们就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所以,他打算与乐远岑一起尽快离开江南,才能避过总要与他抢人的张菁与张洁洁。 为什么一个怀孕了要乐远岑陪着说说话,为什么另一个已经有了陪在身侧的恋人也要乐远岑陪着说说话。那么他怎么办,只能独守空房吗? “香香,这醋你吃得真没道理。此番离开江南,我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不是吗?” 乐远岑说着就闻到了飘进屋子的粥香。小院里只有他们两人,这必是楚留香之前醒来就去熬的。“你煮得粥应该要好了,不去看一眼?” 楚留香只能先下了床。他希望新婚第一日,他们的早饭不是从外面买的,也不是旁人做的,又不想累到乐远岑,那就得是他先前早起下厨了。 “你可不能嫌弃我的厨艺,虽然它一直都没什么长进,但好歹挂着是你教的名分。” 乐远岑也起床洗漱了一番。她从气味就能判断出来,楚留香的厨艺是没有什么长进,再等尝了一口就更确定,她真是带一个没有天赋的傻徒弟。 “我一点也不嫌弃你,人无完人,你这样就不错了。其实,粥就是胜在平平无奇。一碗粥,何必总是惊艳脱俗。” 此刻,楚留香无端地想起了无花,他猜乐远岑也是想到了无花。 两人都是微微笑着吃完了早饭,今日整理一下行礼就准确往巴蜀巫山而去,从江南到巴蜀可以慢慢走,走上一年半载的路。 ** 春去秋来,秋去秋又来。 两人在绕行了一年多后,在八月初终是来到了巫山桃花镇。 这一路并非都是平静安稳,毕竟他们走的是江湖路。 不过,这些纷扰都是在身外,再也不会干扰心里半分。 桃花镇似乎依旧是老样子,但总有几家店铺已经更换了门庭,其实镇上的人也多了些许,或是因为时近中秋,比平时热闹了不少。 中秋之日。 乐远岑先去祭拜了龙五,在那边上立了柳长街的衣冠冢,将那些青龙会的后续都一一说了清楚。 “我此番再遇小鱼儿,他对我说起了地宫里得到的《五绝神功》。当年欧阳亭所设想的招募江湖高手著作一本奇书,此事最后是成了。在书成之日,欧阳亭用计让那位高手相互残杀,可他没有能练得此本奇书,因为他被妻子所杀,原因也离不开上一辈的仇怨。我想这里面的纷扰,也不必我对你多加解释。” 乐远岑站在龙五的墓碑前。龙五与秋水夫人从神仙眷侣到反目成仇,那些甜蜜恩爱转眼成为阴谋诡计之事,就不用她去多说明了。 人在江湖行走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初心可贵。 偏偏人海茫茫,两人个人相遇、相知、相敬、相爱、相守,这着实太难了一些。 乐远岑想着就从怀中取出了新编的《太白诗选》。她曾经从龙五手中得到了《太白诗选》,后来将它烧了,却是以其内容走上了江湖险途。 而今,她所练得的《嫁衣神功》也好,或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武功也好,还是有关沉眠的青龙也好,这些随便哪一点都会引得江湖风云的事情,总还是要记录下来。不然,让它们就此彻底湮灭在江湖里,也是有些可惜。 “柳叔,龙五,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日特意告之你们二位,我会如那日你们所托于我一般,将此书托付出去。我也不知道是希望某日有缘人翻开它,还是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翻开它。不过,后来的事情就让后人去操心了。” 乐远岑将《太白诗选》交给了身边的楚留香,她想等到楚留香老去的那一天,再把这本书藏到龙五本来想要藏的书局里。 如此一来,机缘也好,烦恼也好,就都是后人的事情了。 楚留香沉默地接过了书,他知道这个秘密会在他临终之前才送出去。那也许还有几十年,却是再也没有乐远岑相伴的几十年。“两位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完成岑岑的嘱托。” 告别了龙五与柳长街的墓地,两人走回了桃花镇。 圆月当空。 有人在家中拜月,有人聚在一起吃月饼喝酒,有人三五成群上街游乐。而入夜后,河里已经飘起了不少河灯。 楚留香与乐远岑并肩走在如此热闹的街,但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中秋了。 乐远岑明天就要离开了,她并不希望让楚留香见证她的死亡,更不需要一具棺椁来埋葬尸体。只怕在嫁衣神功的澎湃内力无法抑制之际,她的身体将会只余灰烬。 “我们去问一卦好不好?”楚留香恰好看到了街尾的道观。 其实,他并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卦辞,只是当两人一步步走到了明日的分离将至,他还是会可笑地想要再去问一问天意。 “好。”乐远岑也不去想这是自欺欺人,或是祈求上天垂怜。 道观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老道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他见到两人进来算卦,就取用六枚铜钱与一只龟壳,让人将铜钱放入龟壳,一手拖握,一手封口,上下摇晃六次左右。便可以将封口的手放下,轻轻将器物内的铜钱依次倒出,形成一卦。 老道本是有些神游天外,但他没有想到问卦的一男一女,先后都是摇出了咸卦。这让他回过神来凝视起两人,许久之后才开口说了起来。 “山上有泽,为咸;君子以虚受人。在老道看来,咸卦是六十四卦里最耐人寻味、独具深意的卦象。咸,是无心之感。心于何处去,情以何处生,天地之大,难以成说。感为何感,如是可知,则在万物之间得道。你们求的就在天地道法之间。” 老道说完就闭起了眼睛,显然没有再继续说明的打算,他又伸手指了指一侧的牌子,‘一卦十文,十文足矣。’ 乐远岑与楚留香放下了二十文铜钱。 这一问咸卦,确实有些意味深长,是到了难以一下就理解的地步。 两人没有多言,慢慢走回了桃花镇上的小院。 圆月清辉,透过窗户,散在静谧的房间里。 床上的两人合衣而躺,十指紧扣,一直静待到了月沉日升。 乐远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去烦忧。 在鸟鸣之时,她才开口说到,“香香,现在想来,此生我尚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能亲眼看一看你的样子。可惜,这是无法完满的事情,那也就只能如此了。” 乐远岑会是仅有这样一个遗憾吗? 她拥有了如此美好的感情,却只能是如此短暂的拥有,那么她不可能只有所言的一个遗憾。然而,等待太过孤寂,誓言太过缥缈,她不会说出期待来生。 “所以,你要记得许下的承诺。我走之后,你一个人也要过得精彩。” 乐远岑缓缓松开了楚留香的手,既然她无法去期待,那么只能希望他够忘了她。也许,或者不是也许,她在某一日也会忘了他。 “好。”楚留香只说了一个字,因为他不知还能多说什么。 一切总要走到终点,这从未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眼,只是感觉到身侧的人下了床,走出了房间,然后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乐远岑紧紧握住了身前挂着的铜钱,她离开了桃花镇,赶在在大限将至前,急速飞纵向了桃源村的河岸边。 这条河一如既往的宁静,仿佛她十三年前刚到此处的模样。 河岸边的桃花树上结了桃子,透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在桃树之侧,她想起了多年前与黄药师戏言的一语成谶。黄药师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这一点等她哪一天遇到,她就会明白了。 乐远岑想着就笑了,而今她确实明白了,明白了但却也留不住了。 然后,她只觉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紧握的铜钱仿佛嵌入了手掌被染上了鲜血。 只是,下一刻。 桃树边只余下一片灰烬,灰烬被风吹入了河流里,朝着远方而去。 那枚染血的铜钱,就慢慢地沉入了河底。 *** 四十九年后。 “楚兄,你真的打算不回江南了?”姬冰雁来到桃源村,一方面是来看一看拜楚留香为师的孙儿,另一方面当然是来探望多年不见的楚留香。 这些年来,香帅已经从江湖上隐退了。 姬冰雁也是事后才知道乐远岑的隐病,他在几十年前见到了孑然一身的楚留香。 当时,楚留香看上去活得不错,脸上不见悲伤之意,反而还能带着柔和的笑意。然而,姬冰雁到底了解楚留香,他发现那种笑容不全是楚留香的笑容,也像是乐远岑的笑容。也许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倘若不得不分别,那会忍不住用自身去记住她的样子。 “桃源村很好,我就不回江南了。”楚留香笑着给姬冰雁泡了茶,“你不妨也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老酒鬼不日也会来。我们也是难得再三人聚一聚,以后怕也是难了。” “那我就在此停留几日,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 姬冰雁看向屋外。这里曾经住过四个人,到底还是三缺一了。不过,确实也少有以后了,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也没几年了。 楚留香与姬冰雁一起吃过了午饭。 下午他就照例前往河岸边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向了那棵桃花树,他取出了一枚沾血的铜钱。 “岑岑,我有种感觉,我很快就要将那本《太白诗选》送到书局去了,能够全了你走之后的最后一个嘱托。” 楚留香说着又摇头了,“也不对,你最后的嘱托其实是让我履行承诺忘了你,这我就要做到了。” 楚留香抬头看向了苍天。 如果说情是魔障,此生他却是遇仙。到底是仙下凡渡劫,还是凡历劫上天?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他一生都没有欺骗过乐远岑半分,结发为夫妻,得一人之后,再无旁人可入身心。而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能完成最后的承诺,忘了她,忘了她的一切。 “答应你的,我就会做到。只是,你别怪我忘得慢了一些。你放心,人如有来生,我定然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你说这样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恢复到00:10。 ———————————————————— 谢谢 岑岑羞涩地往香香的菊扔了1个地雷 谢谢 清蒸大闸蟹Ψ扔了1个地雷 第67章 陆小凤时不时总会与司空摘星打赌, 这次赌的是他们面前走过去的第三十三个人是男是女,结果陆小凤输了,他愿赌服输地履行了赌约。 赌约是陆小凤骑上一匹马, 放任那匹马往前走, 走上三十三天。 如果是走入了山林里, 那么就挖一株上好的药材回来卖钱;如果是走入了小镇上,那就取小镇捕头的佩刀借来一观。如果三十三天后是走在半道上,就让马继续往下走, 看看马是先入山还是先入镇。 也许,常人看来这是颇为无聊的赌约,但是陆小凤玩得很开心。 这匹马走了三十三天,刚好走进了西垂边境上的一处小镇。 小镇入口处,风沙将石碑吹得有些龟裂了, 但还是能辨认出上面的三个字‘无侠镇’。 “无侠镇?”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翻身下马, 牵着马走进了这个名字有些古怪的小镇。此处无侠,那么它会有什么? 小镇并不大, 更加谈不上热闹。 很可能因为今日是腊月三十, 人们都已经归家准备起了团圆饭, 让被风沙浸染的长街显得更为冷清。 陆小凤绕着小镇转了一圈, 他觉得小镇里隐约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似乎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战,但是镇上并未留下丝毫踪迹,就连一滴血都没有。 他在兜兜转转后,终于找了一家在街尾处的客栈。先将马栓在了一侧的马棚里, 再绕到了客栈正门处,大门半开半掩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还接待旅人。 陆小凤抬头看了客栈的匾额‘归舟客栈’,门口还挂着两幅刻字‘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不得不说,这些字写得非常漂亮,刻得更加漂亮。 在一笔一划之间,让他这个不怎么精通书画的人,也是看出了几分深意,仿佛刻字的刀本不该是用来刻字的。然而,匾额与木牌的材质皆是普通到了极点,与这种刻字显然并不相称。 陆小凤疑惑着推开了客栈的门,大堂里的摆设让他觉得客栈是打烊了,就见不少椅子已经翻到桌子上。只余唯一一张长桌,边上还放着长凳。 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面前放着几本账本与一个算盘,也不知是否已经盘好了账。而男人没有去管账本,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刻着一个木雕,没有去看进来的陆小凤一眼。 此时,二楼忽而出现了一个女人,对着进店的陆小凤展颜一笑,“这位小哥,客栈已经打烊了。你没有看到门口贴着的告示吗?小店休假到年初七才开张。” 陆小凤看着半倚在楼梯围栏处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衣服,笑得极为明媚。她看着还似二十几岁的面容,但是不经意间的那种风情万种,表明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了。 不过,在此般风沙满天,又是寒风刺骨的西垂小镇,这个女人如同一把烈焰扫去了此地的枯燥无味。 “我真的不能投宿吗?小镇上似乎没有其它开门的店铺了。” 陆小凤笑着又说,“而且,我也没有看到店门口不营业的告示。既然我已经进来了,也就是你我的缘分了。” 红衣女人也是笑了起来,却没有对陆小凤说话,而先问了长桌旁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李二,我让你去贴的告示呢?” “风很大,它可能被吹走了。” 那个名唤李二的男人终于说话了,他说着还咳了一声,就伸手摸向了腰间却落了一个空。这才抬头看向楼上的女人,“四娘,乐捕头什么时候来?” 李二的话才落下,客栈门口就又多了两个人。 “李二,你等的是我,还是我带来的酒?” 陆小凤看向了门口的两人,一个是髯须大汉两手提着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几坛酒。另一个就是刚才说话的人了,那就该是乐捕头了。 陆小凤还记得与司空摘星的赌约,如果马进入了小镇,那么就要借小镇捕头的佩刀一用。只是,他现在有些不确定能否顺利借到佩刀,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很不一般的捕头。 陆小凤见过不少美人,在客栈里就有一位如同火焰般炙热的美人,但这位捕头美得让人心生迷离之感。 云想衣裳花想容,单单看外貌已是天人之姿。而再看到她的三分笑意,一笑让严寒的西域多了三分江南的柔和,但她的眼神却又是多了另外的三分冷清,一眼让人又仿佛置身在北方的深秋里。 不管怎么说,这人都不像是一位捕头,虽然她的确穿了一件普通捕头会穿的差服,腰间配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小镇,一间更加奇怪的客栈,四位奇怪的客栈中人。 不过,陆小凤还就喜欢与奇怪的事情打交道。 “我等的当然是酒。”李二也没有太过客气,他站起了走向了须髯大汉,取过了大汉手上的酒,打开其中一坛就喝了起来。 李二似乎一点也离不开酒,在一口酒之后才像是醒了过来,“对了,乐捕头,你是不是不小心把我贴的告示给扯掉了?中午你走出客栈之后,没有人在动过那扇门。不是你做的,就是风做的。现在因为告示掉了,这位客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来投宿了,你说要不要让他住下?今日除夕,还要否招待外人?” 李二的此话一出,陆小凤觉得店内其余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在下陆小凤。出门在外,四海内皆可为朋友。” 陆小凤看向了那位乐捕头,他觉得应该是此人拿主意。“相逢即是缘,今夜除夕,多一位朋友一起喝酒,也能热闹一些。” “在下乐远岑,是这个镇上的捕头,也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乐远岑说着打量陆小凤几眼,她温和地笑了笑,“既然是团圆夜,当然是要留客的。不过,陆兄如果要继续留宿,那很多杂活就要劳烦你自己动手了。两位伙计已经回家过年了,所以从整理衣物到挑水烧水,没有人能帮你的忙。你也不用付住宿的钱了,交一二菜钱就行。”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美人风四娘是客栈的掌柜,喝酒的李二是账房先生。”乐远岑又指了指身侧的须髯大汉,“这是铁师傅,客栈的大厨。今夜算上陆兄,我们五人一起过年。陆兄不必太过拘泥,等会可以去后院取一些草料把你的马喂饱了。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开口就好问四娘就好。” 风四娘在楼上对陆小凤招了招手,“既然老板说了要留人,陆兄就随我先来挑一间空房。我看你满脸风沙,等会可以先一个澡。若是不想把热水端上端下,就借铁师傅的房间放个澡盆洗澡,铁师傅定是不在意的。” 铁师傅对陆小凤点了点头,“我去厨房了。陆公子不用客气,等会来厨房找我就好。” 陆小凤也就走上了楼梯,余光扫见乐远岑关上了客栈大门并落上了门栓,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毛,他真的不是误入黑店吧? 大堂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乐远岑坐到了长桌边翻起了账本,账都算清楚了。因为无侠镇往来人烟不多,那也就没有太多客人来投宿。如此简单的账,李二不会算不清楚。 她却是忽而说到,“最新的消息,先皇驾崩了。” 京城距离西垂边境有一段长长的距离,长到了不能立即得知紫禁城的消息。 “是吗?这和我并没有关系了。”李二继续在刻着木雕,他刻了几下不太在意地问到,“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乐远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慢慢喝了起来。 李二摇了摇头。伤心人聚伤心地,无侠镇没有侠客,归舟客栈尽是离人。 “因为你应该会成为六扇门的总捕头,而不是这个偏远小镇的小捕头。” “是吗?可是,小李飞刀也已经消失不见,少了我做总捕头,还会有第二个能代替的人出现。我听闻金九龄的风头正盛,说不定皇上就把此要职交于他了。” 乐远岑也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喝了完了杯中的茶就向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少雕几块木头,雕得再美,还不是往火里一扔烧了。” 李二看着手里的木头美人,而今,他也只能靠雕刻来睹物思人了。 乐远岑知道李二不会听她的,她也只是顺口一说就回了房。 等关上房门,她才取出了怀里的信,‘朕愿蚀骨七月归京,待君归来,同赏荷塘月色。’ 蚀骨,六扇门内门最有潜力的捕头,正是乐远岑来到此世借以还魂的原身。 半年前,乐远岑来到此世。 与以往的情况不同,原身本就会武,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武功。 她从十岁开始练功,十五岁加入六扇门,四年之内就破了不少案子,就被先皇看中,邀请她加入了正欲重启的六扇门内门。 所谓六扇门,是特别的朝廷机构。 它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然而,它还分为内外两门,外门的存在已经广为江湖所知,内门却在宋朝末年断了传承。 乐远岑看向床底的那一个木箱,里面存放着些许原身不知从何而得来的内门过往资料。 内门中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就像曾经的四大名捕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原身被称为蚀骨,可见她的本领不低。她却是死在了走火入魔之中,因为她练了一门早就断绝了传承的武功《忘情天书》。 想到这里,乐远岑闭起了眼睛。 当乐远岑时隔多年重新再见光明之时,就是得了原身的那些记忆,还有原身的两个强烈遗愿,第一是做好一名捕头,第二就是参透《忘情天书》。 《忘情天书》的圆满功成之时,能把己身的意志融入为天地,彼时彼刻,借以天地的力量击毁对手。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抵挡天地之力? 原身是在魂魄离去之时才隐约悟了,她之所以走火入魔,是因为修习武功不当。先不提其他,忘情是先要深于情,这一点是她所没有的。那么,越是勉强修行就越是不得其法,最后落得了死亡的下场。 然而,原身没有的深情,却是乐远岑已然明了的深情。 乐远岑对着《忘情天书》,她觉得天意真的颇有趣味。 当年,燕南天说什么也不愿意遵从前人所示去练习嫁衣神功,他认为可以找到不断裂经脉,不必自废武功也成功圆满的方法,却是在未成功之前就被十大恶人所重伤。 如今,乐远岑手持《忘情天书》,这门武功已经融入此身,她也不介意还一段因果去完成原身的遗愿。只是,她很想知道的是,难道只有忘情才能练就天书吗? 第68章 除去深情才得入门这一点, 《忘情天书》原本就是一门十分苛刻的武学。 虽然天书才只有十五式, 但不同与一般武功重视内功与招式,它的深奥处在于注重境界、感觉、情态、气势。想要学习《忘情天书》必须通晓琴棋书画、诗歌乐理、天文地理,外加需要极高的武学天赋才能学会。 因此,几百年以来的有史记载中, 仅有萧秋水一人学会了此中武学,以而到达了修心通神调动天地力量,功成圆满者以翻云覆雨的地步。 乐远岑已经研读过原身所留的秘籍, 不怪《忘情天书》的入门之难, 因为它需要的本就是一个全才才能去学习。 比如说‘地势’是运用了奇门遁甲之术, 在敌人毫无察觉中缩地成尺、挪移换物,这先要精通天文地理之学。再如‘师教’则是类似于易容之术,完全模拟敌人的姿态令人难分真假,这就要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能力。更如‘亲思’则是摄魂一类的武功,可以制造出敌方内心的弱点以而让敌人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使得其停止攻击, 但这就需要本人极高的定力。 这些还不是天书中的攻击性招式。 一如‘君王’是可用宛如帝王之威使得敌手折服,又如‘日明’不管受伤多重都可以汲取天地之力恢复, 出招则让敌方瞬间眼盲不可视物, 只觉有烈阳出现在眼前。 更有利用天地万物的一切, 诸如风流、云翳、月映、火延、土掩、水逝、金断、木顽等等,将世间的一石一物、片杉片瓦都为人所用。 其中,最强的一招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背, 当借用了天地的力量去攻击敌方,那么对手如何不束手就擒。 如此武学,已经脱离了武道,而直问天道。 难怪从古至今只有一人大成圆满,是因为它对于人的资质要求太高,已然超过了万中挑一。 原身在因缘际会下得到了这门武学,她也着实有着非凡的毅力,可惜此门武学仅有毅力是不够的。有的事情说来可笑,有时再多的努力真的敌不过天赋的重要性。 乐远岑在研习秘籍之后,就知道原身的走火入魔不仅是因为她尚不懂情,更是因为没有精通琴棋书画、诗歌乐理、天文地理,所以原身领悟不了天书的深意。 对于原身而言的练功困境,对于乐远岑却并不存在。 在无侠镇的半年里,乐远岑养好了此身的伤势,更对《忘情天书》小有所成。 她在修行中觉得《忘情天书》并非是让人无情,否则直接叫无情天书不就行了。忘情一种至高的境界,是不为感情所拘泥的境界。 两者看似差之毫厘,而在注重意念的武学里,就会谬以千里。 在反复阅读了有关六扇门内门的秘史后,乐远岑得出了如此推论。 原身之所以做捕快又是练习如此武功,就是因为无意中得到了几箱子的秘史。 其中提到了宋朝末年,由诸葛神侯执掌六扇门以及其座下四位徒弟的一段风云往事,包括了那些江湖与朝堂、本国与外敌的复杂斗争。 在几百年过后,过往的门派与高手都化作烟尘,也早就在时光里已经断了传承,就像是六扇门也不复高手如云。 不谈那些如烟往事,就说得以天书大成的萧秋水。 记载中很明确的写到,最后萧秋水携手妻子同归,两人成为了江湖的一代传奇。 萧秋水神功大成后,如果是无情则会抛妻而去,但两人成为神仙眷侣,那就是验证了此功不是无情而是忘情。 乐远岑认为天书需以深情入门,至情而忘情,这个境界就应和了秘籍中提到忘记己身,就能将意志融入天地万物,以而借用了天地的力量。 然而,这不是神功的圆满之境,因为它尚有一个极大的破绽,如果敌手本就是融入于天地之间,那么要如何对其发动攻击?那时,应该要从忘情再入高情的境界,彼时彼刻,不再仅是融入天地,更是能驾驭天地之力。所以说,忘情天书要如何忘,是颇为有趣的一个挑战。 当然,这仅是乐远岑依据她的武学经历与经验做出的推论,想要验证究竟是否正确,需要要一步步地走下去才知道。 眼下,还是一起吃年夜饭更重要。 毕竟,对于归舟客栈里的人来说,团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乐远岑并没让铁师傅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她也一起去了后厨帮忙。在夕阳下山的时候,一桌好菜与几坛好酒都摆上了桌。 陆小凤为五人满上了酒,他还是头一回在西陲之地过年,“我先敬大家一杯,愿新年里诸位都能万事如意。这么说似乎太虚了,那不如就是好吃好喝好玩地过每一天。” 好吃、好喝、好玩,这三样却是边境小镇最缺乏的东西。 “希望借陆兄吉言。”乐远岑拿起了酒碗,也干了这碗酒。她在看到陆小凤的时候,就知道窝在无侠镇的平凡日子就要一去不回头了。 其余三人也都干了一碗酒。 一碗酒下肚,配以口味不错的热菜,酒越喝越多,气氛也就有随意了。 陆小凤说出了来到无侠镇的经过,他有些直接地说到,“乐捕头,我想要借你的佩刀几日,不知有没有商量的可能?” 这句话问得确实有些直接。 如此疑问,陆小凤就不会去问他的一位朋友。比起陆小凤在江湖上的尚未有名,他的那位朋友已经出名了,西门吹雪绝不可能把手里的剑借给谁。 不过,乐远岑并不看重一把刀,她听了陆小凤的赌约之语,而在很多时候她乐得做个与人为善的人。“这刀就是朝廷统一的配刀,不是什么名贵的兵器,你想要借就拿走,只是要付些押金。你若是弄丢了刀,这钱我得赔给知县,你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 “乐捕头,你真是一个和善的人。押金是当然应该给。”陆小凤这样说着却有些失落,可能是因为刀来的太容易了。 相较而言,他还认识另一位捕头,是有天下第一神捕之称的金九龄。吃穿用度颇为讲究的金九龄就没有那么好说话,通常会有些喜欢卖关子。“我有个小问题,乐捕头怎么会是归舟客栈的老板呢?” “因为捕头的薪水太少了。”风四娘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一般的捕快可不是官员,只是衙役而已,如果不鱼肉百姓,那么还真没几个钱。这和六扇门的捕快是不一样的。你也看到了无侠镇没有太多的旅人来往,老板盘下了客栈,也就是赚些酒菜钱。” 陆小凤以前没太在意这些,江湖中人本也就不太在意这些朝廷规矩。 其实,他更好奇的是客栈里四人的身份,“那么,风掌柜这般明媚动人,也是为了赚些酒菜钱留在了无侠镇吗?” “我已经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快的马,爬过最高的山,吃过最辣的菜,那在哪里呆着不是呆着?” 风四娘笑着又喝了一碗酒,她没说的是她玩过了最锋利的兵器,爱过了最不可能爱她的人。在一年前,萧十一郎与逍遥侯对决之后就消失了。即便萧十一郎不消失,他们也已经没有可能,因为他已经心里住了沈碧君。 “何况,老板对我们都不错,我为什么不呆在无侠镇?陆小弟,你还太年轻了,再过一二十年,你也会觉得留下来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了,现在也能给你一个多住几日的理由。常言道秀色可餐,你说看着老板的脸,是不是能多下几碗饭?可惜的是老板为了省几个钱,从来都只穿着这一身捕头的衣服,真是暴殄天物了。” “我又不是六扇门的捕头,那就不要搞什么特例。” 乐远岑其实是没几个钱,原身是孤家寡人,只留了够她盘下店面的薪水,好在小镇的开销不多,还能收支平衡。至于重操旧业之类的赚钱大计,那还是等到重回繁华之地再说。 “而且,既然是秀色可餐,我又不照着镜子吃饭,那当然是把四娘打扮得越美越好。就像我也不曾亏待李二,只不过他太喜欢喝酒了,把自己弄得像是病西施一样。” 陆小凤闻言,笑着干了一碗酒。 的确,这个客栈里除了须髯大汉铁师傅之外,其余三人都是美人,包括了眉宇间有些忧郁的账房李二。李二不似一个账房先生,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更像是一位有故事的翰林院士。 李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并不太善于如此玩笑地说话,或者说那些过去让他已经没有年轻玩笑的心。 “谁还没一些喜好?喝酒也好,木雕也好,可不就是喜好。” 风四娘觉得那不是李二的喜好,而是他的习惯。 半年前,铁师傅跟着李二一起来了无侠镇。 李二揭下了招聘账房先生的告示,顺带铁师傅因为手艺不错也就做了客栈的厨子。 可是,风四娘知道李二不是账房先生,小李刀飞隐退江湖,但在八.九年前她却是见过远远见过名震江湖的李寻欢。这里面恐怕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我看今夜总要找点事做,别玩你的木雕了。”风四娘想着楼上的一些乐器,“我们不如弹弹琴、吹吹箫,也能更热闹一些。” “还是别了,我们可以说一说故事。” 乐远岑不想听李二弹琴,琴音是人心,李二的琴尽是离人之心。他们都是离人,何必再听如此之曲。 “既然是在西陲边境,那我先来说一个沙漠里的故事。 从前,在西域的远方住着一位极美的女人,传言她是貌似天仙下凡,有人就想去一睹芳容,可是从来没有谁见过她的真容,因为见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有人不信邪穿过重重沙漠去寻找天仙所在,结果误入了一座鬼城……” ** 此时,有五个人走在了空荡荡的无侠镇里。 “老大,我觉得这事有些悬。我们手里虽然有着图,可是听说之前去了沙漠鬼城的人都没回来,我们五个人恐怕有些不够用。” “三哥,这事就怪那帮马贼,是他们截杀了我们的兄弟。要不然,现在也不会紧缺人手。” “行了,不管怎么样先找地方凑活几宿,再准备一些干粮。不过怎么样,我们抢到了图就要去走一遭。这一票如果真的成了,以后也就不用再土里来土里去了。” 这位老大的话才说完没多久,另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跑到他身边。 “老大,我看到了那匹马!就是截杀我们兄弟的马贼骑的马,他们蒙了脸,可没给马也蒙脸。” “在哪?!” “就是前面的那家客栈,里头还有光。马棚里只有一匹马,我估计就是一个马贼在里头,要不我们杀进去,能杀一个也是报仇了。” ** 另一头的客栈里,根据石观音的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说到了尾声。 “终是有一位赏金猎人杀了那个囚禁男人的美人,不过传言她死后化作恶鬼徘徊在沙漠里不散,原本的宫殿就成了鬼城。但是很多年以后,人们已经忘记了沙漠往事的真相。 不知怎么,后来流传出了一张地图,传言里沙漠鬼城藏有宝物。 一队盗墓贼按图索骥就准备去鬼城了。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等待着他们,也不知道鬼城是否真的有鬼。盗墓贼先来到了西陲边境的小镇,在除夕夜先找了一家客栈借宿,就敲了敲客栈的大门,发出了‘咚、咚、咚’的三下敲门声。” 乐远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陆小凤听着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皆因那位故事里的美人对待男人的手段太狠毒了,她真的没有变作恶鬼吗?或者说,沙漠里有没有类似的鬼城? 正在这个时候,‘咚!咚!咚!’,三下砸门声真的响起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凶恶的男声,“快开门,找人!” 客栈里的五人在之前就听到了街上的脚步声,但没想到这些人竟也是往客栈来了。 “你们说,他们应该不会是盗墓贼吧?” 陆小凤打破了一瞬的诡异沉默,外头的人也太会踩点,来得太是时候了。 然而,哐当一声,门就被踹开了。 这位老大拿着刀尖指向了陆小凤。他刚才隔着门板听得清清楚楚,这人知道他们是盗墓贼。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暴露?只说明此人就是马贼,截杀他们宝物的马贼才知道他们的身份。 “你知道我们是谁!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这位老大又是看着围在一桌边的五个人,他当即改口了,“不对,是要了你们五个人的命。我看出来了,这里是你们的窝点,这就是一间黑店。弟兄们,快一起上——” 乐远岑看着眼前的一幕,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是她错了,真的错了。 为什么不弹琴,非要去胡说八道什么鬼故事。看看,这都是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招来了。 李二忍不住失笑了起来,虽然麻烦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但这个除夕还是不错的。 没错,他们四人早就猜到了会有麻烦,因为陆小凤就是骑着一匹麻烦来到了无侠镇。 不太明白的人只有陆小凤,他两手已经夹住了攻来的五把尖刀。“几位,你们一定找错人了,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 “啊呸!不认识我们,我们认得你!” 这五人被点住穴位不得动弹,但却还怒目而视陆小凤。“你就回答一个问题,外头的马是你的吗?” 乐远岑看着面色古怪的陆小凤,却是有些好奇地想着,也不知道陆小凤这一手夹住兵器的功夫遇到了李二的飞刀,谁会赢? 第69章 司空摘星, 你选的好马! 陆小凤听了盗墓贼的质问, 他想起来外面拴着的马确实有些小问题。 司空摘星低价从马贩手里买来了那匹马,虽然不见那匹马有任何异状,但马贩还是便宜卖了,难怪说便宜没好货, 原来不是马有问题,而是马原本的主人有些问题。 “这里面有些误会。那匹马确实是我的马,但它又不一直是我的马。你们要允许马跟错过主人, 给它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小凤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到, “就像我也给你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们应该要意识到是找错了地、打错了人、砸错了门。” 被点住不能动的五个盗墓贼听了是气得脸都涨红了,他们凭什么听这个四条眉毛的一面之词? “一个半月以前,有一伙马贼冲入了无侠镇。一共来了五十四个人,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乐远岑总算好心地稍稍解释了几句,“官府缴获了马贼的作案用具包括兵器若干,还有四十九匹活着的马。此外, 有四匹马在对战中受伤而亡,还剩一匹马趁乱逃走了, 它就是店外栓着的马。那匹马的确有过一段厮杀浴血的过去, 但如今已经金盆洗蹄退隐江湖了。你们还要深究下去吗?” 五位盗墓贼见说话的人是捕快打扮, 但也不会就此信了她的话,谁知道是不是官匪勾结之后串通一气? 那位老大就说了,“我们凭什么信你!” 乐远岑走到这位老大的身边,“你们似乎搞错了一点, 我从来没有要谁信我。告诉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是我作为捕头要对受到马贼所害的人解释一二。然而,从你们踹倒了客栈大门开始,我就不再是以捕头的身份与你们说话了。” “那你是以……”这位老大话未说完就尖叫了一声,“你干嘛!杀人啦,非礼啊——” 陆小凤就看到乐远岑拔出了佩刀,刷刷几下,这位老大的衣服被划破了,人倒是没有伤到一根头发。 只不过从破损的大门外吹来的寒风,让这位赤.身.裸.体的老大冒起了鸡皮疙瘩。 “你放心,你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因为这个无侠镇只有一位驻扎的捕快,那个人就是我。你没打听清楚吗?这里是小地方,知县统管几个小镇,无侠镇连衙门都没有,你要请人做主还得走上不少的路。” 乐远岑对这位老大非常和善地笑了笑,她就从剥落的衣服夹层中取出了一张地图,以她对西域的了解,这上面所示的目标位置是在古楼兰附近。 “对了,还有一点要说清楚,我是一个很正经的人,没有半丝想非礼你的想法,请不要自作多情。眼下只不过是打算要一份赔礼,来赔偿客栈大门的损失。” “咳咳——”李二发出了几声轻咳,他不是嗓子痒了,而是不让谈话走向更奇怪的方向。“老板,这地图该不会真的与沙漠鬼城有关吧?” 乐远岑将地图抛给了李二,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故事编得倒和真的似的。 “这个问题就要问常往土里走的五位了。五位深夜造访,是专程来把我没说完的故事继续说下去,对不对?” 这位老大尚在惊吓之中,老三倒是已经有些回过神了。 适才的对话里藏着一个疑问。假定这个女捕快的话是真的,那么既然镇上只有一个捕头,五十四个马贼又是怎么死的?可以肯定的是附近没有驻扎的军队,也就谈不上什么来帮忙。 他们之前就与那些马贼正面冲突过,那些马贼都是狠辣之辈,烧杀抢掠无一不做,还有着不错的兵器。即便从临镇来了一群捕快,定然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撇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些马贼正是了客栈几人的手里。 老三想着背后一寒,这会他冷静地看清了客栈里的五个人,刚刚他怎么会一个没忍住踹飞了客栈的门冲了进来。 “几位大侠,刀下留人。有话好好说,我们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小凤早就甩掉了夹着的五把刀。先动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但为何好好说话总是没人信,非要威逼利诱才行。 不过,他确定了一点,没有去偷偷一借乐远岑的佩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会他也坐了下来,想要听听鬼城的后续故事,是真没想到还会有后续。 “这地图是西域行商的人所画。之前,在沙漠风季的时候,楼兰附近被风吹出了半截宫殿的入口。大伙都想下去一探就把这地方给画了下来,然后找上了像我们这般专业的探宝人士。” 老三简单地将这幅地图的来龙去脉说了,“拿到图的人并不只有我们一伙人,还有其他的探宝者,不过听说他们都一去不回了。所以,我们就管那地方叫做鬼城,谁也不知道鬼城里到底有什么,这必须是去了才能一探究竟。几位大侠,你们要是想去寻宝,那就尽管使唤我们,我们定是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无侠镇里没有大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乐远岑扫过了五人一眼,她并不需要这些人带着她去鬼城,就又对风四娘交代了一句,“四娘,你看看要这些人怎么赔门,也为陆兄算一算压惊的费用。等明天一早,将他们送到临镇的县衙里,然后让钱知县看着办。” 陆小凤没想到还挺照顾他的感受,还给他算上了一点赔偿。然后,他就看着乐远岑对着桌边一直沉默的铁师傅点了点头,两人开始收拾其桌上的碗筷,一顿饭吃到这里也是结束了。 此时,李二从后院抱来了一床被子。 李二还拿了榔头、绳子与钉子,“陆兄弟,请来搭一把手。我们用这被子先把破了门给封上,总不能让它空着一个晚上。” 陆小凤觉得李二的动作很是熟练,“李先生,难道客栈一直用被子堵门吗?” 李二温柔地笑着点头,“西陲之地,有些人的行事较为冲动,客栈的门就难免受累了。之前的马贼也很善于踢门,而他们就没有后来了。所以,出门在外还是像陆兄弟这样与人为友的好。” 陆小凤笑着拉起了被子的一角,他之前的感觉不一定全错了,这里对某些人来说算是黑店。看着那些被点着不能动的盗墓贼们,风四娘与他们一讲定银两赔偿的问题,不给他们叫的机会就将其哑穴也封了,把人扔在在椅子上,好歹是能坐一晚也不错了。 一阵忙碌过去。 乐远岑回到房间点燃了火盆,她将藏在床底的那一箱书翻了出来,把这些有关从前六扇门往事的资料全都烧了干净,连带那本已经熟记于心的《忘情天书》一起都化作了烟尘。 这些东西留着是个念想,却是不适合留在没有她的客栈里,免得成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等到将来某日,她会把它们再重新写出来传于后世。 今日所见的这张有关楼兰附近的地图,很可能与原身来到西陲之地的任务有关。 原身虽说是走火入魔而死,可也不是特意跑到西陲边境来练功的,本也是与先皇嘱托的任务有关。在一年之前,先帝有了重启六扇门内门的想法,所谓内门是直接受皇帝管辖去完成一些绝密的任务,那与江湖之事当然也有关联。 一年多以前,逍遥侯的风头正盛。 然而,这位自称逍遥的侯爷却挑起了先帝的怒意,江湖与朝廷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是谁给了逍遥侯资格封侯? 有些潜在的规矩本就不容越界,自封王侯的下一步会否就是要称帝了。 先帝已然察觉到江湖势力正在急剧膨胀,只怕之后的十年内会有层出不穷的纷争出现。这些纷争将会越过一道界限威逼皇权,更有可能颠覆如今尚且平和的朝局。为此,先帝想要重启六扇门内门,选择他信任的人去插手江湖事,将那些不安定的因素都一一消灭。 蚀骨正是先帝选中的人,第一步就是希望她将逍遥侯的来历与手中势力调查清楚,然后让它彻底消失。 可是,原身尚未找上逍遥侯,逍遥侯就与萧十一郎一同失踪了。而她只查到了逍遥侯的发迹之初应该生活在西陲边境,尚未有更多的发现,原身也走火入魔去了。 乐远岑在无侠镇呆了半年多,一来是为了养伤练功,二来她也是在继续调查逍遥侯,但在后一点上未能有更多的收获,没有能够找到那个黄沙之地与逍遥侯武功来历相关的密室。 既然关内不见线索,说不定线索就在关外,忽而出现的沙漠宫殿说不定与其有什么关联,那么就应该前去一探。 不过,不论一探有何结果,乐远岑也不能在无侠镇久留了。 新帝登基后传来秘信,七月的京城赏荷花之约,应该就与先帝的重启内门一事相关。 乐远岑不介意完成原身的遗愿去做一名捕快,只不过这个捕快要怎么做,应该是由她说了算。所以,七月赴约与新帝一叙,就看这位新帝能不能说服她留任六扇门了。既是定下了行程,那也就烧了这些可能会招来是非的书。 ** 翌日,晚饭前。 乐远岑等回了将那些盗墓贼送往县衙的风四娘与铁师傅,她说出了将要出关一探的想法。“既然得到了地图,就没有不去一探的道理,店里的生意就拜托四娘了。” “你想要一个人去?”风四娘并不觉得一个人去大漠是好主意,“客栈的生意本就平平,倒还不如与你一起去大漠来得有趣。” 乐远岑也不是非要一个人去,只是她知道分离就在眼前了。 “四娘,我不是要一个去大漠,而是很快就要离开无侠镇了。我说不上有多喜欢这里,也说不上有多讨厌这里。此处的生活很平静,可我到底还是不太喜欢过于平静的生活。我们有缘相聚,总也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风四娘看着乐远岑,她已经与很多人说了再见,未曾再见的萧十一郎,已经辜负的杨开泰。她一直都明白,江湖多寂寥,携手同归只是美好的愿望。 乐远岑也好,李二也好,新来的陆小凤也好,他们在无侠镇停留过,但都不会属于这个地方。 “原来如此。那么我恐怕不久之后也要走了。” 风四娘说着就笑了,笑得依旧明媚但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平静的生活一旦被打破,那么她也不得不回到动荡的江湖里,也许是该到处去走一走,寻找失踪了一年多的人。 乐远岑也没觉得太意外。 虽然她知道风四娘有些累了,但是人在江湖除非决心退隐到某处,否则注定了要一直行走四方。漂泊未免不快乐,让人孤寂的是没有心安为家。 “那么就提前说一声,我们有缘再见了。” ** 乐远岑没有再穿一身捕快的衣服,而是去置办了几套出行沙漠的常服,毕竟捕快的差服太醒目了。只是这样一来,有两个人的速度就比她快了一些。出关之后就见了陆小凤与李二骑在了骆驼上。 “我似乎没有邀请你们同行。” “是我想要去看一看。” 李二认真研究过那张图纸,他将铁师傅留在了客栈就一个人离开了,然后被想要凑热闹的陆小凤给跟上了。“我觉得那里可能是个好地方,既然我见了图纸,那么你就不能不让我去一观。” 李二没有说是担心乐远岑一个人去探秘的危险性,因为他已经了解乐远岑的性格。完全顺着乐远岑的意思来,那就是什么风险都不必沾上。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也算有过前缘。 十年多年前,他还在朝为官,与六扇门的老捕头有些交情。老捕头已经过世了,他却遇到了老捕头看好的接班者,又是有了半年的相处,多少应该关照一下乐远岑。 乐远岑看了一眼爱操心的李二,又看向了爱热闹的陆小凤,“你也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所以要一起去玩?” 陆小凤一半是因为好奇心作祟,另一半是多相处一会就能加深友谊,“那匹马带我认识了你们,那绝非是在客栈里吃一顿饭的缘分。这段缘分可以更长一些,多了我,你们才不寂寞,你不会狠心赶我走吧?而我也想知道鬼城里面究竟有没有鬼。” 乐远岑知道是赶不走陆小凤了。只是,她有一种直觉,陆小凤与麻烦的关系有些亲密。“我确实不是狠心的人。但要先说清楚,去的话,就是生死不论。毕竟,你们都觉得那里是好地方,好地方恐怕不会只吸引我们,比如说……” “求先别说。”陆小凤及时打断了乐远岑的话。以他与麻烦打交道的经验,他觉得乐远岑与乌鸦嘴之间的关系有些亲密,他怕那夜重现。“我们一定都会平安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这几天会有二更,(づ ̄ 3 ̄)づ —————————————————————— 谢谢 22640412扔了1个地雷 谢谢 22942345扔了1个地雷 谢谢 羽生结弦的老婆扔了1个地雷 谢谢 归隐人扔了1个地雷 谢谢 只剩转角霓虹扔了1个地雷 谢谢 浮生未歇扔了1个地雷 第70章 玉门关外, 向来都是廖无人烟的黄沙漫漫。 三人骑着骆驼向地图所示的目标位置而去。 依照常理而言, 这一路应该看不到什么人影,毕竟沙漠都是沙子,即便上午有人走过三人要经过的前路,但那些足迹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然而, 越是靠近目的地,沙漠里的情况就越是有些不对。三人还是没有见到活人,但已经见到了不只一拨的尸体。 李二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尸体翻了个, 死去的人大约四十岁左右, 他曾在多年之前见过此人。“关中混元刀冯罡, 也是混斗中而死。他是我们发现的第十五位死者了。” 在沙漠里发现了十五具分散在不同处的尸体,只能说明还有更多没有被发现的尸体,已经被风沙吞噬。 这些尸体的死因大致相同,身上被利器所伤致死,但是那些利器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可以看出来身前他们是经过了一场混斗, 动手的对象都不一定相同,因为兵器并不相同。 这般死亡指向了一件事, 盗墓贼说了去鬼城探宝的人一去不回, 那些人并不一定是被鬼缠身回不来了, 更可能是几波人先后撞上了,为了宝物大打出手而葬命大漠。 “东西说不定已经被盗走了。” 陆小凤觉得他们可能来晚了,也许已经有人盗出了宝物,那东西引得几波人相互争夺, 否则也不必在半途就打起来。 话虽如此,还是要亲眼去看一看才能确定猜测,都走了大半的路,也不能半途而废。 某日的夕阳下山之际,三人终于找到了传言里的鬼城。 它并不能被称为城,因为在地面上根本见不到城池的踪影,只是一寸寸搜寻了方圆百里的荒漠后,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半截宫殿入口处。 那是一扇半露在沙地上的半掩石门。如非附近有着不少近月来留下的尸骨痕迹,还真不好断定它就是要找的地方。 推开了半掩的石门,趟过了涌入石道的沙粒,又经过了几道门后,火把的光亮照清了眼前的情况。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石砖甬道,甬道里回旋着‘哧呼哧呼’的古怪风声,有些像是地面上风吹动沙石后传入地下就变形的声响,只是这里再也没有了黄沙的踪迹。 一旦少了能掩埋踪迹的沙粒,地面上也就多少留下了来往者的踪迹,像是一串脚印,不仅是又朝里而行的,也有朝外而去的。 那么宝物已经被盗走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三人谨慎地穿过了甬道,一路没有听到诡异风声之外的声响。 不过,乐远岑在撇除了甬道内的风声后,她还从石缝中传来的极为细弱的空气流动声确定了另一件事,这条甬道之侧必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甬道。 说得明白一些,此处真的是一座地下城池,不仅是一扇门连这一条甬道通向一个石室,而是交错纵横的地下迷宫。 恐怕露出地面的半扇门仅仅是冰山一角。 “你猜得对,东西已经被取走了。”乐远岑看着甬道尽头敞开的石室。 石室并没有客栈的大堂宽敞,里面放了十几口箱子,只是大多都被掀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半空了,有几口还有一二金块没被人取走。 李二弯腰看向了木箱盖子的内侧,上面一一刻下了箱内所装之物的清单,大多都是金银珠宝,但是有一件东西让他微微皱眉了。 “金丝甲。原来真的有这种宝物。” 箱子里已经空了。 装着金丝甲的这口箱子,还装了暗雨飞针、追魂铁锁等器物,可见这口箱子原本存放的都是不太一般的武器。 “金丝甲?是不是传闻里刀枪不入的宝物?” 陆小凤好奇地问了一句,“江湖上古往今来没少流传类似的传闻。像是这样的东西,说的人多,但也没几位真的见过。” “陆兄弟,你说得没错,见过金丝甲的人是寥寥无几。正因如此,它才会被奉为防身的宝物,它不单是刀枪不入,更是水火不侵。” 李二似是想到了什么,没忍住拿出了随身的酒囊喝了一口酒,“十几年前,有很多人都希望能拥有如此宝物就能逃过一劫。” 陆小凤才二十几岁,十几年前他与江湖还没有半块铜板的关联。“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二并不喜欢提起过去。“金丝甲曾被藏于此处,而今又被取走了,但也应该没有多大问题。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李二不愿多提,陆小凤只得再继续去翻看箱子。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的事情,那也就不必勉强对方说起。 石室内有些安静。 乐远岑听着两人的对话,她绕着石室走了一圈,站定在了一面墙的面前。 虽然尚且不知道机关在哪里,但可以肯定这面墙后面是与地下迷宫相连。这间石室并不是甬道的尽头,恰恰相反,它是进入地下宫殿的入口。只不过,前面来的人极有可能只看重了箱子里的宝物,将箱子里的东西搬空也就离开了。 乐远岑忽而转身看向了发呆的李二,“我有一个问题。李二,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沙漠,因为这里是个好地方?你从何而知它是个好地方?” 掩盖在幽幽黄沙下的地下城池,以它的建造规模来看,很难说是出于何人之手。它在楼兰古城的附近,有可能与楼兰古文明有关,但千百年来并非空置,这些木箱就证明了百余年内,此地曾经有人使用了地下宫殿。 乐远岑因为追查逍遥侯的踪迹来此。 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觉得逍遥侯会在关外留下踪迹,而是因为一个罕见的复姓‘哥舒’。 有证据表明逍遥侯与曾经哥舒部有关,那是源于南北朝时的突厥族,而后西突厥的领地正在西域大漠一带。逍遥侯的武功非常高,也根本不是中原武学,他的武功只会是从塞外而来。 也许,这个秘密就藏在沙漠鬼城里,眼前的石室已经表明此处有过不一般的主人。那么,李二也总要有些原因才来到此地。 李二并没有说什么他是放心不下而来,“我就不能是猜的吗?猜到此地是个好地方。” 乐远岑却是继续追问了下去,“你当然可以是猜的,而你也猜准了。这里曾经有过金丝甲,再看这些箱子里的藏物都不简单。那么你再猜一猜,它们曾经属于谁?” 陆小凤不知道十几年前江湖上有过什么风浪,让不少人对于金丝甲生出了渴求之心,但是乐远岑读过原身的捕快手札,包括了几十年来的一些要案,其中就有一位让江湖人恐慌的梅花大盗。梅花大盗的出现让很多江湖人意图求得金丝甲,方才能够免遭他的毒手。 李二经历过那一段江湖风云,他来到此地绝非是因为猜测与感觉而已。 陆小凤停住了掀起箱盖的动作,他觉得石室内的气氛变得古怪,有了一种类似捕快在审嫌疑犯的错觉。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三个人一起行动,不就是为了能够有一个人起到调节作用。 不过,李二没等陆小凤说话,他在乐远岑的直视下说出了三个字,“快活王。” “在我年幼的时候,听闻过西域快活王的传闻。快活王出没在黄沙之中,他的武功盖世,更是坐拥天下的许多奇珍异宝。” 李二对于传闻里的快活王也所知不多,“二十多年过去了,江湖上没人再提起快活王,他应该是死了。只是有的人死了,并不代表他就无害了。如果这里曾经快活王住的地方,那么只怕潜藏着不少机关。” 正因如此,李二想要走一次大漠鬼城,来验证他的猜想。 “你早点说,不好吗?”乐远岑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了解李二的性格。 如果什么都顺着李二的意思来,那么就别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他就是要人迫近一步,才愿意开口多言几句。 现在事情大概清楚了。 乐远岑怀疑此处与逍遥侯有关,李二怀疑此地与快活王有关。 陆小凤暗中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希望两人在石室里闹僵。看来这两人对彼此的性格都挺了解,一般情况下是闹不僵硬。 如此想着,他就放心地打开了最后一个尚未开启的木箱。 与其他木箱一样,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与之前的木箱不一样,这个箱盖被翻开之后,霎时间有很多道的石板落地声传入了石室。 陆小凤即刻伸手去关箱盖,但是已经毫无作用,连石室的入口处也已经落下了一块堵门石。 “不用麻烦了。”乐远岑并没有在堵门石落下之前冲出去。因为冲了也没有用,听着刚才的那些声响,适才来路的那条甬道上已经落下了很多堵门石头,想要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了。 陆小凤将眼前的这个箱子又仔细检查了一边。这会他发现了箱子是固定在地面上并不能移动,只怕箱盖牵动着某些机关。之前的来人为何没有能启动如此机关,也许有很多的原因,比如说必须要把箱子搬空才会启动机关,或者是开开合合到了一定的次数才会启动机会。 乐远岑听到了面前石墙上的轻微咔哒声,石室被关上了一扇门,但同时也被开启了另一头的通道。她按下了那块发出轻微响声的石砖,只见这堵墙缓缓向左右两侧移开,前方出现了一道幽暗冗长的走道。 “陆兄,看来你的运气不错。不管这里曾经住的是谁,这条路应该会带我们找到答案了。不如我们猜一猜,到底会不会有快活王?” 陆小凤尚在默哀他古怪的手气。即便是打开了一道门,但为何会关上了之前的门。这是完全不给他们选的余地,只能往未知的方向走了。 “依照李先生之言,快活王消失了二十多年。我觉得他就算在这里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人死了就成不了大的威胁。” “希望如此。”乐远岑拿起了火把朝前走去,她随意地说到,“尸体确实不是威胁,只要不是从天而降堵路就行了。” 等到三人都踏入了甬道,在走了一段长路之后,他们听到了身后的石墙又缓缓合上了,而没有过多久就来到了三扇紧闭的石门前。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陆小凤先开口了,“我们里面谁的运气比较好?” 这个问题就很扎心了。 李二又咳了起来,如果倒退十几年,他会以为自己的运气很好。不论文武,他都是天资过人,又有着青梅竹马的表妹,当时他不知后半生还缺什么。只是十多年过后,两鬓的青丝已经多了华发,他才知道当年的少年有多天真。 “陆兄,既然是你开了木箱的盖子,那么就由你来选吧。” 乐远岑将选择权交给了陆小凤,她对很多事情都很有信心,唯独运气这一点上,她不愿意做一个自负的人。 陆小凤瞬间就感到了重担在肩,其实他的运气也很奇怪,不然怎么能随便骑一匹马就摊上了一匹有故事的老马。 “那我就选了。我看就中间这扇,不左不右,希望是中正平和。” 陆小凤伸手推开了门,仅是站在门口无法得知石道的远处会有什么。 三人进门之后,石门又是合了起来,而沿着石道往前走,他们看到了两侧的石壁上画着奇怪的红色图案,这些红色印记并不是朱砂,却也无从得知是什么东西的粉末。为了不去招惹麻烦,谁也没有去触摸红色的印记,只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前方走去。 只是,当三人走到了一处弯道之际,猛然感到一侧的石墙上窜出了一道强风,这股风将三只火把熄灭了两只。 正在此时,三人都感到脚下的石板一动,他们踩到了某个机关上。 “我们刚好走了九九八十一步。”乐远岑默数了进门后的步数,尽管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用,但是阵法之中这些特殊的数字总会带来一些变化。下一刻,她就闻到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股腥味,“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蛇的味道?” “后面有东西来了!” 李二才说了这句,三人身后才走过的石道顶上裂开了不少缝隙,只听得有一堆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那正是一条条拇指大小的红色小蛇,它们的蛇头都成三角形,无毒的可能性非常低。 这些小蛇也不知道以什么为生,也许本是沉眠已久,却被三位人类打扰了睡眠。一般来说睡醒了,自然就是要进食了,那就必然会急速游动去追杀前方的三份口粮。 乐远岑三人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往前跑! 也不能光是一味地被动逃跑,一边跑一边也要转身就那些游动速度极快的小蛇杀死,否则跑了也是白跑。 李二不知从哪里取出了几把飞刀,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动手,实在是因为刀的数量远远赶不上蛇群的零头。 “用石头。”乐远岑不多废话说着就一掌拍向了岩壁的砖石,这会也别管是不是会触发其他的机关了,先就地取材再说。一块石砖在掌风之下碎成了些许小石头。 这些碎石从李二的指间射了出去,尚未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射出了这些石子,已经有好几条小蛇应声倒地了。 此等手法已然到达了飞刀之术的极高境界,才能瞄准快速高速行动中的小蛇七寸,不偏不倚地将它们都击杀了。 如此急促的一追一逃之间,乐远岑选着不同的砖石位置,她要确保不能拍着石头把石道给弄塌了把三人给活埋了。正在她的一击石砖,李二迅速接手碎石,攻击着怎么也杀不完的蛇群,三人已然穿过了许多的弯道。 陆小凤跑在最前面负责选择往哪个岔道逃。 此时,他真觉得学一门攻击性强的功夫也是好的,那就不必担着领路的重责了。然而,这一座地下宫殿不知是占了多大的面积,三人都已经跑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能甩开身后的红蛇,更闯入了尖兵诛杀阵。 两侧的石道变得越发狭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过。 石壁的两侧竟是伸出了一排排锋利的刀刃,这些刀刃只怕都是吹毛断发的兵器,它们似是受到了某种机关的控制,一下又一下地挥动在狭窄的石道中,让三人无法再继续迅速朝前跑。 当下后有紧追不放的红色毒蛇群,前方是难以让人寸进的刀刃阵。 这并还不够倒霉,更倒霉的是在刀刃阵的尽头是一堵石墙,很难说他们是不是走到了死胡同。 乐远岑先解开了身上的背包。不管怎么样都要穿过刀刃阵,她看着刀刃阵的变化,趁着一个空档将背包往半空一抛,背包急速地穿过了刀刃阵,没有破损地落在了另一侧。 “陆兄,你只要像背包一样飞过去就行了。” 陆小凤也是解下了背包,人在大漠必须要随身携带水与干粮,不到最后一步不可能丢下背包。这会他也是参照了刚才乐远岑的找到短短空档投出了背包,他的背包也毫发无损地落地了。 只是,陆小凤看着自己的个子,他能与小小的一团背包等同吗?偏偏,此时此刻,等同不了也要等同了。 “我从没有比现在更希望自己能再苗条一些了。我先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也就是几息之间而已,陆小凤以一种极为灵巧的身姿,几乎是成波浪形的横穿过了刀刃阵。不过在最后收脚的那一刻,被利刃割去了鞋尖的一缕布料,让他露出了大拇指。 陆小凤看着脚尖庆幸地说到,“幸好,脚趾头你没有舍我而去。” “李二,你先走!”乐远岑说话间就撕下了衣服包住了一小堆碎石,往刀刃阵另一侧扔去。 李二需要抓住蛇群没来的间隙先走,乐远岑能趁势挡一阵,等李二过去之后隔着刀刃也能发射石子攻击来袭击的红蛇。如果让他最后再走,反倒是没人能精准地断后了。 “你也要快。”李二没有在此时多加犹豫,他将七把飞刀全都交给了乐远岑。“石头不行就用刀。” 乐远岑拿着飞刀,她是真不喜欢对战蛇群,而且越细小的蛇越麻烦,大的蛇目标明确,杀起来更容易。但这些小蛇们一条条分散开来更难击杀,没有兵器只以掌力去攻击不知要攻击多久,而它们似乎没完没了一样。 这石窟里到底养了多少蛇?还有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养蛇?难道就不能换其他的动物吗? 乐远岑却是没有往下去想,因为毒蝎毒虫会更加麻烦,而她此刻居然听到了身后李二低声唤了一声‘诗音’。 陆小凤是被李二吓了一大跳,这人差一点就要窜出刀刃阵了,却是不知怎么一下就神情恍然了。幸而,陆小凤眼疾手快急速地拽了李二一把,才没有让他被刀刃劈去一只脚。 陆小凤才想问这是怎么了,他也觉得脑袋一昏,竟也有些无法凝起内力,眼前仿佛出现了司空摘星。他是很想与司空摘星探讨一下,下次买马的时候别再贪便宜了。 幻觉!这绝对是幻觉,司空摘星不可能来此。 陆小凤一回神就见李二的嘴角流下了血,这是李二为了保持清醒咬破了舌尖。 李二只觉体内的内力受到了阻隔,他拿着碎石朝蛇群射去,但是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他的眼前再度出现了林诗音的人影。“老板,你要快!” 乐远岑在刀刃阵的那一侧,也是紧紧咬住了嘴唇咽下了一个名字。她似乎闻到了蛇腥味里又添了一丝微微的甜味。 只是,此时却很难去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毒物。 他们逃过的这一路,定然是遇到了能够引起幻觉,又能够遏制内力的药物,也许就是石壁上的红色印记。这都很难说,可能是越是动用内力越是会迅速催发,也可能是越是有所念就越有所思。 趁着李二的石子击杀再度追围而上的蛇群,乐远岑找准了空档以一种诡异的身法穿过了刀刃阵,但她站稳之后就不得不面对前方没有了路,而他们三人都中了古怪的毒物一事。 “这堵墙的背后应该没有路了。” 乐远岑附耳听了墙的声音,他们是走到了死路,这堵墙后面没有风,可能它的后面是一段长长的地基。 “那我们要往上逃吗?”陆小凤不认为以他们的情况能往回逃,他话还没说完,李二就挣脱了他的手,想要冲着刀刃阵而去,“李先生!你——” 乐远岑一个侧步就将李二给敲昏扔给了陆小凤。“站到墙根,看好他,别让他乱动。我们定是中药了,找一个地方先歇一歇。” 乐远岑说着就闭起了眼睛,她知道李二一定是见到了他想见却已经不能再见的人,因为她的眼前也是出现了这种无法忽视的幻觉。 陆小凤的话没有错,前面的路不通的话,那么只能想办法往上面走了。 乐远岑纵身一跃附耳到了头顶的石壁,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上面确实是中空的。这会也管不了几掌下去会否弄塌甬道,趁着蛇群未至,趁着她还能够动用内功,三掌击向了头顶的石壁。 哐当作响的石头碎裂掉落声之中,竟是夹杂着咚咚的两声物体坠落声。 陆小凤就看到两个紧紧相拥的人从乱石堆里掉了下来。 这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也许是因为石室的干燥,他们的尸身像是被风干了一般,而进一看才发现不是相拥,应该是相互挟制住了对方,至死谁也没让谁逃离。 “乐捕头,刚才你是不是说了,只要不是尸体从天而降堵路就行了。” 陆小凤扶着李二借着微微火光抬头看向窟窿的上方,那里是一间大屋子,“我看是你说中了。不过,还好这尸体堵得不是我们的路。” 当下,乐远岑没有闲情去管这两具尸体到底是谁,她已然深知话不能乱说的道理。“你别快玩笑了,先上去避一避,我们再找其他的出路。既然我说得准,那这次我看定会有别的出路。” 第71章 穿过这个不大不小的洞, 上方是一间极其凌乱的大房间。 房门已然无法推动, 它的外面不知是堆了什么,也许是碎石或者其他封住了出路。这里乍一看就像是紧闭的密室。屋里的摆设大都已经碎裂了,很有可能是在死去的一男一女缠斗之间被击毁了。 乐远岑将断了腿的石桌倒扣在了地面,牢牢地堵住了那个被她弄出的洞。 陆小凤放下了李二, 先点亮了散落在地上两根蜡烛,也将一些东西压在洞口边上,绝不能让那些小蛇找到任何缝隙爬上来。 等到两人做完这些也就席地而坐, 不管下面怎么样了, 都开始运功逼出体内的毒素了。 这种毒素有些古怪, 刚才一路在不断地使用内力时会加速翻腾,而当静心下来想要将其拔除,又是无法一下子将其消除干净。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乐远岑才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先去探了探被敲昏的李二,脉象果然正如她想的一样, 毒素在缓缓减退。 这种不知是何的毒物,不知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他们中了毒, 毒性是会遏制人的内力并且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 只不过, 可能地下宫殿的年岁已久, 毒素的效果也衰减了很多。它并不需要特定的解药,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发地从人体中清除。 “不把李先生叫醒吗?”陆小凤也睁开了眼睛,他也不再管体内的残毒, 这会更想要喝些水吃点东西,还好跑了一路背包一直都在。 “不了,让他睡一会也好。”乐远岑说着帮李二调整了一下睡姿,让他一觉醒来也不至于腰酸背痛,主要是把他腰间的三根木棍抽了出来。有一根是雕到一半的人像,就把它放在了李二手边,而还有两根是尚且一刀都没动的木棍。 乐远岑对陆小凤摇了摇木棍,“你要不要玩一根?” 陆小凤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是见过李二仿佛痴迷地雕刻,却是不知李二还会随身携带备用木棍的习惯。“我在这方面真没有天赋,就不浪费材料了。” “好吧,那就只有我一个人玩了。” 乐远岑也没客气就取出了小刀开始雕刻起来,她的雕刻手艺并不比李二逊色,只是没有做过雕刻人像的事情,因为雕得再像还是假的。不过,在如此石室之中,体内还有余毒没有完全消除,那倒不如雕一次木雕。 陆小凤啃着干粮,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来到西陲之地后发生的事情,想着李二刚才那一手飞石头的本领,想着李二掏出的小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住李二的飞刀。 “我从练武的第一天起就在好奇一件事,小李飞刀是否真的例无虚发。可是等我来到了江湖,李寻欢已经不知所踪。虽然我并没有一定要找他比试一番的想法,但是难免觉得有些遗憾。直到今天,我不再遗憾了,这次沙漠之行没有白来。” 乐远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陆小凤是否认出了李二的身份都不重要,李寻欢一直都活着,活在江湖的传说里。“陆兄的那手功夫也很特别,它有名字吗?” “灵犀一指,这个名字应该还不错,反正我很喜欢。” 陆小凤说着站起来开始翻查房间,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打碎了,但总还留下了一些书文。他翻查了半天,才拼凑出了一些能证明掉落尸体之一的身份线索。“看来那具男尸应该是快活王,这里有他的印章,但女尸是谁就不好说了。” 陆小凤一回头就看到乐远岑手里的木雕已经完工了。比起李二所雕的那位女子,乐远岑所刻的男子更为栩栩如生。 陆小凤不得不去想,雕刻的人是要有几分的心有所念,才能仿佛让木雕像是活了过来。如果他在人海中遇到了木雕之人,应该一眼就会认出对方。 “我有些佩服李先生,他其实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陆小凤没有问乐远岑所刻是谁,他想到的是李二一遍又一遍地去雕刻。小李飞刀消失不见,而李二的每一刀看似落在了木雕上,何尝不是落在心上。一遍遍地去重复,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正如李二喝得那些酒,只怕每一口都是愁。“如果是我,记得太痛苦了,就会选择把过去忘了。” 乐远岑轻轻地摸着雕像。木雕在笑,她也在笑。 “有的人记得是不愿意放过自己,有的人记得是希望活得更好。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人与人不一样,才让江湖变成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不是吗?” “确实如此。”陆小凤也不提那些遗憾之事,他转移话题随口一提盗墓贼,“走了这一遭,我也是知道盗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里还不是快活王的墓葬,而是他从前居住的地方,如果真是深入一个墓室,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危险。那些盗墓贼先是被马贼为杀,如果没有在客栈被拦下来,真的来了这里,他们不是两手空空离开,多半也会死在石道里了。现在想来,你对那位老大所为,是很温柔的做法了。” 乐远岑听着陆小凤最后一句的玩笑之言,她煞有其事地解释了一番,“陆兄,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才砍破了那位老大的衣服?这你就理解错了。客栈的大门被他踹飞了,你想客栈是不是会很冷?既然客栈感到了冷,就要让那位老大也感同身受一下冷是什么滋味。我觉得这很公平。” 这种古怪的解释让陆小凤忍俊不禁地笑了,“乐捕头,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独一无二的女捕头,其实应该称你为乐乐更形象,加了捕头而字,反倒是不太合适了。” “乐乐?”乐远岑不在意旁人怎么称呼她,只是有的话要说在前面,“以前是有人叫我乐乐,但她们都是女子,有些姐妹相称的意思。如果陆兄不在意,我也是不在意的。” 陆小凤看着乐远岑温柔的笑容,这种温柔几乎要惊艳了时光。他喜欢美人,却很明白有的人美若天仙,也不必生出触碰之心。 “那还是算了,你都叫我陆兄了。我看着长你几岁,所以还是称呼小乐比较好。” 乐远岑随意地点了点头,就指向了头顶的位置。 “上面有风的声音,这样的地下石砖大型建筑应该会有一条通风的小道。正门是出不去了,下面又有不知何时才退的蛇群。等李二醒了,我们想办法拆掉几块砖,看一看能不能从通风小道离开。” 陆小凤闻言也认真了起来,他就担心万一又落下了奇怪的东西。不过这个房间看着像是快活王的卧室,快活王不会那么想不开在头上弄些什么。 “那我们再翻一翻屋里有没有相关的线索,比如说什么宫殿平面图纸之类的。” 两人放轻了动作没有吵醒李二,却也没能找到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几封书信之外,就是几本残破的春宫图,这些很符合卧室的画风。 如此一来,等到李二悠悠转醒,就看到了乐远岑与陆小凤贴在屋子的上方,两人在轻轻敲击砖块。“你们是还打算拆房子吗?” “你醒了,那正好一起把能搬动的东西都挪到这个位置。” 乐远岑圈定了要拆除的砖块,她能够确定这些砖块之上是空的,但是尚且有一个问题。在费力将这些砖块敲碎之后,所考的问题也就成真了。通风道很窄,并不能让一个成人通过,只能容得孩子爬行。 乐远岑拿着火折子往洞口照了照,通风道似是看不到尽头,好消息是迎面而来的流动之风里没有异味,这里应该不存在蛇虫等奇怪的东西。 只是,下一刻,乐远岑的眼神一凝。火折子的光虽是昏暗,但是她看得清楚,这条通道里有过人爬行的痕迹。 如此狭窄的通道只能让孩童通过,怎么会留下人的手掌印记?然而,那些手印比小孩的要大一些,但又不似成年人的手掌。到底是什么穿行在狭长的通风道之中? “小乐,这一点就不太好笑了。”陆小凤听了乐远岑的话,他怀疑也探头看了一眼,但远处确实有一串明显的痕迹,难道这个沙漠地下宫殿里有什么古怪的存在?“你们说那会是什么留下的?是活人吗?” “不是。”乐远岑说了这两个字就看到陆小凤的脸色更诡异了,“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让气氛更加瘆得慌。 “侏儒,或者缩骨功。”李二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这些是很罕见,但并非没有可能。” 乐远岑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不管曾经是谁留下的痕迹,这里很久没有活人的气息了,他已经离开了很久。” “你们都确定?”陆小凤先看了李二,又看向乐远岑,“你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活人的气息什么感觉?” “是一种你暂且没有办法学会的感觉。其实,你学不会也很好。” 乐远岑没说这是常年在黑暗里才会领悟的感觉,触摸到正常人不懂的感觉,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过,有一点你却是能学会的。” 这一点正是缩骨功。 乐远岑很早就接触过缩骨功,九阴真经就有缩骨功,而后大悲赋之中的移换穴位也与缩骨功有关,再至天书中所成的武功也包括了这一点。 如今只剩下了通风道这一条路,乐远岑先一步上去探了探,正是依照那留下的一串印记,她爬行了许久找到了另一端的出口,是一间很久没有人进出的石室。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还好尚且留下了几叠资料,有一些应该是武功秘籍,还有一些应该是对什么的记录,其中一半是汉字,可另一半却是突厥语的文字。 乐远岑曾经在西域之地久留,她多少学过一些当地的各种语言,虽然称不上精通,不能完全读懂所述之事,但足以看明白其中一本册子的封皮。 那个字迹的意思是‘天宗名录’,落款是一个人的名字‘哥舒天’。 哥舒天就是之前探查到的逍遥侯本名。 李二的猜测没有错,这里确实是快活王的宫殿所在。 乐远岑的猜测也没有错,这里也曾是逍遥侯的秘密据点。 两者没有冲突,因为这个地方很大,快活王死在二十多年前,逍遥侯是在一年多前失踪,他们先后利用了这个地下之城。快活王与一人生死相斗,死在地下之城里。逍遥侯却是一去不复返,没有再度回到这个地方,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 暂且不提无法完全辨识的突厥语,陆小凤与李二为了脱身,他们不得不学习了缩骨功这种诡异的功夫。 两人都是武学上的天才,有了乐远岑的详细解说,要在干粮与水耗尽之前学会功夫离开受困之地,难也不算非常艰难,但是疼是真的刺骨钻心得疼。 大半个月之后,陆小凤总算是穿过了长长的通道,来到了逍遥侯的石室,他真有一种浑身散架的感觉。这时,就能看出李二异于常人的好忍功,许是心伤久了,不管怎么痛都不会再表现出半分了。 “我们是可以出去了吧?”陆小凤一把拉开了石室的门。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他们手里的火折子已经全都用完了。不过,他站在这间石室的门口,又听到了久违的声响,是来自地面上的呼哧呼哧的风吹沙粒之声。 乐远岑在两人练习缩骨功的大半个月里,把逍遥侯留下的资料都翻阅了。 她将不能确定的部分都抄录了下来,趁着还有烛火未用尽之前,顺带去探查了上去的路。这条路不难走,因为逍遥侯留下过足迹,不必再度绕弯路。 “走吧,我带路。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沙漠的阳光,出去之后就先找水源。” 三人向着地面走去。 这一趟,他们各自验证了心中所测,也算得上圆满了。 只是,当三人重回到地面之后,猛然从他们的目力可及之处爆发出了轰然的声响。一块沙丘凹陷了下去,没过多久有一个人仿佛从地下飘了上来。 那人仿佛周身都笼罩在了沙粒之中,隔着一层迷沙看不真切,却是朝着三人的方向而来了。 第72章 在沙粒骤然散去之际, 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站定在了乐远岑三人面前。 “有水吗?”男人面无表情地先说了这三个字,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些渴了。” 瞧这话说的, 多新鲜啊! 在沙漠里行走, 渴是一种很常见的感觉, 水则成了一种很稀缺的资源。 李二却是从怀中取出了酒囊, “没有水了, 还有一口酒, 你要吗?” 男人点了点头,他拿过酒囊一口喝完了酒,忽而就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让他本是平平无奇的相貌多了一份神秘之感。“好酒, 我没有喝过这样的酒, 真是不错。” 这酒是乐远岑酿的酒,无侠镇之外的人鲜少有机会喝到,大多都进了李二的肚子。比起领薪水, 李二选择了以酒抵工钱。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好酒,此酒不能一直想喝就喝。酿酒的人会离开, 喝酒的人也会离开,离开之后, 酒是那种酒, 却也不再是那种酒。 正如在沙漠之地,最后一口酒也能喝出仙酿之味。 “我叫戚平,平平无奇的平。我听说这里出现了宝物就来寻宝了。” 戚平很自然地将来前来此地的目的说了出来。不过,人会前往大漠这般鸟不生蛋的地方, 如不是为了寻宝,多半就是为了寻仇,没几个人是来陶冶情操。“三位朋友,你们呢?” 乐远岑看着戚平。如果换一个地方相识,戚平自称的平平无奇还有一分成真的可能,但刚才是有人爆掉了地下宫殿的一角,从沙坑里飘了出来,总不能让他们都以为那是海市蜃楼的幻境。 戚平看上去确实很平凡,但这种平凡就是他不屑于掩饰的伪装。好像在说,他就是装得平凡了,他高兴就想演,演得好不好,压根不必考虑旁人的感受。 “我们也是来寻宝的。可惜没有找到宝物,反倒是遇到了地下城池里的机关,才逃出来准备去找水喝。” 乐远岑向戚平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三人的姓名,她也没有隐瞒什么,因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墓道里有红色的毒蛇,还有能遏制内功与让人产生幻觉的毒素。换个角度想,从稀有的程度来说,那也算是宝物了。” 戚平闻言笑意更深了,他再扫了眼前的三人一眼,目光从李二的手,飘过了陆小凤的胡子,最后直视向乐远岑的眼睛。 “你说得很对,其实我们都已经寻到了宝物。我查看了刻画墙上红色印记的粉末,这东西是从一种西域奇异植物中提取,它所练的毒.药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云蒸霞蔚。人中毒之后就会丧失内力,但能犹如梦入仙境一般,梦里一切都是灿烂美好。等到药效过去,内力恢复了,梦境却也不复存在了。” 陆小凤想到了中毒时眼前出现的司空摘星,他只想要教育司空摘星别在贪便宜,所以什么见鬼的梦入仙境,那都是骗骗傻子的话,分明就是让人见到心有不甘而已。 “我有一点还不太明白,这种毒难道闻一闻就会中招吗?或是越使用内力就毒发得越快?” “地下城池里的云蒸霞蔚用量极大,它弥散在空气里,需要以红蛇的气味为药引才会被激发药性。如果不是经过几百年的毒性流失,我与你们只怕尚不能在此叙话。” 戚平的耐心似乎变得格外得好,他就像是在沙漠中遇到了同伴,随着三人一边在寻找水源一边解释了下去。 “中毒者最好就是睡一觉,慢慢等药性散去,在这一过程中使用内力是最不妥当的事情。但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法,在那种情况下,我们能不跑吗?能不动用武力吗?不过这种毒已经不多了,后来的人玩不了无色无味以药引诱发的下毒方式,改作酿酒了。” 戚平说到这里不满地摇了摇头,“与李先生的酒不一样,那种酒香则香矣,失了纯粹的感觉。西域有人称呼那种毒酒为赤霞红,喝了它就会毒入经脉,内功尽失,必须要解药才行,那真是没意思透了。云蒸霞蔚是让人梦入仙境,赤霞红只会俗气地让人中毒而已。” 这两者有区别吗? 也许,在追求不同感觉的戚平心里是云泥之别。 然而,毒物终究都是毒物,都会让人在某个时段里无法正常。 李二拿着酒囊没有说什么,是醉是醒与毒没有关系,与心才有关系。 他从梦中醒来,又想到已经被取走的金丝甲,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也许是在塞外边境呆了太久,竟是觉得江湖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明知自己不该再回去,但还是想要回去一探,不只是因为思念成灰,谁又不想叶落归根呢? 戚平没有再说毒.药,而是说起了两个故事,与很多有好奇心的人一样,他是因为故事才来此寻宝。 第一个故事说的是至亲至疏夫妻。 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云梦仙子,虽为仙子却是极为毒辣的狠角色,她练的是世上无解之毒。江湖上还有一位万家生佛,他行事正直,被江湖中人敬仰。 没想到这两人却是做了夫妻,合谋杀害骗去了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籍。只是与所有能共苦不能同甘的结局一样,世上少了万家生佛,西域多了一位快活王,云梦仙子追杀快活王至死。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以人为玩偶却难逃心牢之困。 十多年前,沙漠里来出现了一个像是孩子般模样的男人,只有走进看他才会发现此人是个侏儒。纵然他是才高八斗,天资过人,武功盖世,但就是无法让他长成为普通身高的人。他的一生以旁人为玩偶又如何,还不是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上苍玩弄了。 陆小凤听着戚平的故事,又想到了乐远岑以前说的故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黄沙漫漫之地会藏着很多的秘密。 “沙漠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体会到这种乐趣。” “要体会乐趣,先要有命才行。沙漠如此,江湖亦是如此。” 戚平说着已经远望到了前方的波光粼粼,乐远岑真的找到了水源,这种本事让他也是心生佩服。“好在我们都还有命,为此就值得干一碗水。你们说对不对?” 乐远岑听了戚平的故事,已经从中确定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逍遥侯曾经建立了玩偶山庄,肆意抓捕了很多江湖人将其囚禁其中,但他的一生何尝逃出过命运画的心牢。 而今,不必为他人感叹,她拿到的天宗名录定是会引起一场风波。逍遥侯与萧十一郎一起失踪了,那么天宗还存在吗?如果还存在,是谁控制了天宗? “干几碗都是值得的,谢谢戚先生给我们说了两个精彩的故事。” “先生?”戚平笑了起来,是很畅快的笑声,“我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做先生。我没有那种为人师的本事,我比你们都要大,叫我戚叔就好。你们倒不如猜一猜我小时候最想做什么?” 陆小凤怎么会感觉不出戚平的不平凡,这个笑得仿佛街边卖包子大叔般的中年男人,却是能以一己之力破开地下城池之困。“戚叔总不会是想要开一家糕点铺子吧?” 不是书坊,不是酒楼,是会散发着甜味的糕点铺子。 戚平看着陆小凤地眼光深了些许,他竟然真的点头了。 “说出来你们不信,我最想开的正是糕点铺子,那里会卖各式甜甜的糕点,当然也能有咸味的糕点,像是鲜肉月饼就不错。可惜和很多人一样,年少的心愿只能是心愿,我没能开成糕点铺子。” 他没能开成心心念念的糕点铺子,却一不小心却建立了西方魔教。 四人在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小河边上,都拿着水壶盛了水。 他们真的干了一壶水。 在沙漠里喝水,水显得格外得好喝。坐在河边喝着水,看着夕阳缓缓落下,这一刻的云蒸霞蔚里,相聚之人就是朋友。 “很久以前,我也有过简单的心愿,走遍各地,赏遍美景,看遍美人,以景入画,此生足矣。” 乐远岑看着落日孤烟,她也算是实现了最初的心愿,只不过早已谬之千里。“心愿是很美好的,能实现多少都会让人高兴。如果自己一点也实现不了,看到别人实现其实也不错了。” 戚平赞同地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后来,我的旧故开了糕点铺子,我觉得他家的糕点最好吃了。” 陆小凤还想多问一句是哪一家糕点铺子,夕阳就彻底隐没在了遥远的沙漠里。 戚平站了起来,他平静地说出了分别之语,“太阳落山了,我必须离开了。你们也早些离开大漠,这里美则美矣,终究少了一些人气。如果有缘,来日终会再见。” 如是再见,但愿我们还是相逢在云蒸霞蔚里。 在如此美好的梦幻之境,我就是想开糕点铺子的戚平,不是神秘莫测的玉罗刹。 戚平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出现真的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陆小凤看着戚平消失不见,摇头笑道,“这人还真是有些古怪。” “陆兄,你说别人古怪?没人说过你的四条眉毛古怪吗?不都说,只有古怪的人才会容易遇到古怪的人。” 乐远岑这样说着却在心里默念了一串地址。 在戚平离开的那一刻,他以传音入密留了她几句话。既然她的心愿是作画,如果想把画给更多的人看,也需要一个推广的合作伙伴,就去找地址上的人报出戚平的名字。 戚平真是凭心情做事,他感谢乐远岑找到了水源,也就多此一句。 其实,他也不介意为李二与陆小凤做些什么,但谁让他们都没有说出心愿。他的心情好想要做点什么,有人没抓住机会,那就过期作废了。 乐远岑记下了在京城的这个地址,被推荐的合作伙伴该不会是糕点铺子的老板吧?人以类聚,戚平的旧故应该也不会简单,她要不要去见一见? 不过,即便她有这个好奇心,在那之前,还有一连串的正事要做。 “陆兄,我的佩刀,你就直接还给钱知县,我不回无侠镇了。李二,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李二已经开始动手升起了篝火,他将腰间的木雕扔到了火堆里,“我与铁师傅也要离开了。金丝甲的事情让我有些担忧,但愿江湖里少一些风波。” ** 李二的心愿还是落了空。 十月获稻,梅花大盗重现江湖。 江湖中传出了有关金丝甲的消息,更加劲爆的是素有第一美女之称的林仙儿承诺谁抓住了梅花大盗,她就会嫁给那人。 梅花大盗到底有多恐怖? 乐远岑无法准确地去回答这个问题。 曾经,梅花大盗杀了不少人,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后来据说是死了,但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时隔多年,梅花大盗重现江湖,随之还有防御性极高的金丝甲一起出现,更是有第一美女的下嫁承诺,江湖怎么可能不热闹。 江湖上总有大大小小的热闹,每个人都会被多多少少的卷入不同的热闹里。 然而,比起天宗名录所示的一张大网,梅花大盗惹出的事情只能说还不够热闹。 乐远岑离开沙漠之后,先专程在边境寻找懂得突厥文字的人,将那些尚且未解其意的部分都大致翻译了出来,就亲自去核对了一遍名单上的人物。 主要是一个目的,看一看逍遥侯失踪了之后,天宗是否还为人所用。她在半年之内,将天宗的人员都踩点了一遍,确定了这张网仍在被物尽其用。 至于很可能接手了逍遥侯天宗之人,确实让人有些意外。 ** 京城,一条很普通的街。 街尾有一棵梧桐树,秋天来了,梧桐叶难免落了一地。 有一个男人在树下静静地站着,他看着二十五六岁左右,衣着普通,神情平和。 风吹过的时候,男人伸手接住了一片梧桐叶,轻轻转动起了叶梗,然后对着远远而来的乐远岑点头笑了笑。 乐远岑看到树下的男人,大约是在五六年前,原身来到京城意图加入六扇门做捕快的时候,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他就是当今圣上,先帝的二皇子朱旬。 这个朝代虽为明朝,皇帝也都姓朱,但是与乐远岑模糊记忆里的明朝似是而非,反正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叫朱旬的皇帝。 在原身与朱旬认识的时候,朱旬并不是太子,太子是他的大哥。 朱旬喜欢听些江湖故事,认了六扇门的一位老捕头为师父,他与原身算是有一缕师兄妹之谊,尽管两人也只有几面之缘。 后来朱旬的大哥越病越重,在先帝过世之前就死了,朱旬成了第二位太子,他不能再是混迹于六扇门的皇子了。 “师兄,我来晚了。”乐远岑走到了朱旬的身侧,又与其保留了一段距离。 朱旬希望她七月归京,奈何天宗的事情麻烦了一些,她刚刚才踏入了京城。 朱旬浅浅地笑着打量起乐远岑。他与蚀骨有过几次简单的通信,里面蚀骨说要先完成先帝嘱托的差事,蚀骨才有颜面回京见皇上。 “师妹,你变了很多。那也不奇怪,我们都变了很多。我的心愿是游历天下,却不得不留在红墙之中。你不再似从前冷冰冰的,什么情感都没有。这样才好,我早说了,人不管身处何地,都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点,你以前就是少了一些人气。” 乐远岑看着浅笑的朱旬,这人很难与皇帝的形象挂钩,他更像是一位温和的书生,又比书生多了几分洒脱之气。 这次相约在宫外是朱旬在信的意思,以师兄妹相称也是朱旬在信里的意思。 其实,原身与朱旬并不相熟,几面之缘仅是认识而已。 只不过,如今朱旬愿意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乐远岑又为何不全了这份情谊。 “多谢师兄挂念,人在江湖行走,总会明白一些道理。人不如旧,倾盖如故,都是缘分。是缘分,那就好好珍惜。” 朱旬闻言笑意更深了。 人不如旧,是过去的缘分,但他们其实并不相熟,选择蚀骨是先帝的意思。 倾盖如故,是眼下的缘分,虽然谈不上后背相托的信任,可他已经知道了选择乐远岑做总捕头,是同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甚好。看着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我也就放心了。言归正传,此番相邀宫外,是因为宫里隔墙有耳,有些事情只能来这里说。” 朱旬的表情依旧非常温和,仿佛宫里纷乱斗争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 “昔有秦王汉武,我敬佩那样的帝王,可我却只希望现世安稳。想要梦想成真,就总要有人去做些什么。有的大道理先帝已经说了,我就不啰嗦地再重复了。” 朱旬明白先帝选中蚀骨,是想要她成为手中的一柄利刃,去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人。 只不过,先帝是先帝,他是他,他们是不同的帝王。 也许,先帝是看走了眼,眼前的人并不会成为谁手里的利刃。 掌控不了利刃,也能成为君臣、朋友、同伴,这种关系比其可能会伤到己身的利刃要好上很多。 “昔有三顾茅庐,我也就直言问了,师妹是否还想成为总捕头?如今,江湖与朝堂的那道微妙的界限正是岌岌可危。我需要一个能处理这些的人,就好比你已经查到的天宗,这样一张大网是必须清除。说到底,江山与江湖都是一盘棋,你我都在局中,谁都逃不了。” 朱旬看着乐远岑,却又转而说到,“当然,假设你已经没有了如此心愿,我作为你的师兄,赠予你良田百亩、竹林小舍、鲜衣白马,这些都还是能做到的。虽然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但我为帝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平安。” 别看只有寥寥数语,乐远岑承认朱旬是一位大气的帝王。 帝王有开疆扩土的那一种,也有安邦治国的那一种。朱旬不是前者,也不能算后者,他的心里尚有江湖之远,却是愿意尽职地坐镇庙堂之高。 “六扇门,从来没有女子做为总捕头,皇上此举只怕是前无古人。” 朱旬却是毫不在意,“那又如何?我也从来没有希望大哥先去了,更是从来没有希望父亲跟着去了。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的偏偏就成了现实,世人都要接受才行。何况,师妹足够胜任总捕头一职,六扇门总捕头的官职也能让你名正言顺地去管一些事情。” 名正言顺? 只怕,皇帝的任命书一出,有些人一定会不服气。 乐远岑看向身边的梧桐树。朱旬是希望凤栖梧桐,良禽择木而栖,却也难免被人认为这一纸诏书带有私情。不过,她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她在意的是总捕头待遇如何?休假多吗?上班地点灵活吗?最关键,可以干私活吗? “承蒙皇上厚爱,我也没有再推辞的理由。有一点,还是要先问一问,总捕头画画赚些外块钱,无伤大雅吧?” 朱旬笑着摇头,“六扇门的规矩,你比我清楚。捕快不必一直呆在京城,破案之际,能欣赏山河之景,吃遍天下美食,别穿着差服就是去青楼逛逛也行。除了薪水少了一些,抓捕的对象危险了一些,还算是不错的工作。” 这两点已经让很多人不愿意做捕快了,更别提是与江湖危险分子打交道的六扇门捕快。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靠卖画赚钱,当然没有问题。” 朱旬说着就想到了另一个人,他神色淡淡地提了一句,“六扇门里面有个很会享受的金九龄,他被誉为三百年以来六扇门的第一人,你说不定能向他讨教一下如何生财有道。” 金九龄在近几年被称为天下第一名捕,总捕头之位一直空悬,这回他没有能当上总捕头,只怕心里总会意难平。 乐远岑已经料想到了这些事情,有人的地方总有斗争,好在六扇门的捕快常年出差去各地办案,有的一年也就见几次面而已。 “我与金捕头既是同僚,总也该和睦相处。师兄不必担心我们吵起来,给你添麻烦。” 朱旬知道什么是平衡之术,他从不认为臣子们都能和气一团。只不过,六扇门这个地方本就是维持朝廷与江湖的平衡,内斗越少越好。 “朕相信你的本事,凡事都能拿捏好分寸。说到分寸,天宗的接任者是在江南,你必是要毁了这一组织。然后,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跟进,两个月前,极乐楼的作案人真是有些胆大了。” 极乐楼的幕后之人是捕快洛马,他大量制造了假银票,这事情要是再往下越演越烈,就会搅动民生安定了。 乐远岑在调查天宗时听了一些传言,里面似乎与陆小凤有些关系,他帮助江南首富花家破了案。“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朱旬可不认为天下人都听他的意思,“朕得到消息,西域瀚海国的老国王身体情况不太好。花家的当家花如令与老国王是老相识。花如令的六个儿子,有的为官,有的经商,都是不错的人。朕是希望花家太平一点。” 朱旬的言辞有些不清不楚,但乐远岑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江南先是闹出了大通钱庄假银票一案,这里面牵扯到了花家,现在瀚海国老国王抱恙,花如令与其却是故交,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花家富甲一方,青年一代又是为官又是经商,皇上是希望花家能够‘太平’一些,对花家好,对朝堂也好。 “你亲自负责此事,反正都是去江南就一并做了。朕要知道极乐楼的后续影响究竟如何。案子是破了,但那些钱款追查的如何了?别给有心人惦记上了。至于最近闹腾的梅花大盗,朕看交给金九龄正合适,你总不能娶什么美女。” 朱旬让乐远岑做总捕头,最重要就对那些有图谋的江湖人釜底抽薪,每次破了案子,关键的是要把能搅动人心的钱款都充公了,免得有人留下这些资本,又是东山而起。 乐远岑应下了上任之后的第一件差事,她接过了朱旬手里的梧桐叶,顺带把这位偷偷翻出宫墙的皇帝,再给送过墙。 如此一来,六扇门要有一位总捕头了。 乐远岑还要在京城呆两天,等待明日的诏书颁发,与相关的工作手续交接。 天色将暗,她也准备去吃晚饭,就逛到了合芳斋门口。这个地址就是戚平所给的地方,说是找一位郝掌柜。 合芳斋是一间糕点铺子,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股淡淡的甜味。 此时,合芳斋却是有些冷清。 乐远岑没有看到其他伙计,只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男子坐在柜台后面。 白衣人看向乐远岑,他也不说话,只以冷淡的眼神示意‘今日不接客’。 “请问郝掌柜在吗?”乐远岑不觉得这位二十多岁的男子是郝掌柜。 白衣人沉默了片刻才说,“有事,直说。” “我不是来买糕点的。”乐远岑说了这句就看到白衣人微微蹙眉,她已经吸取了足够的经验教训,别误打误撞再弄出什么事情来。“我只是受人所托,来探望一番郝掌柜。” 白衣人尚未说些什么,就从店铺后方匆匆冲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尚未来得及跨进正堂就急匆匆地喊到,“我就是郝掌柜,你的事情,我们慢慢说。” 乐远岑觉得郝掌柜这般匆忙的出现是怕她乱说了什么。天知道,她口风真的很紧的。 谁想到,郝掌柜跑得匆忙没看脚下的门槛,他的话刚说完,就要脸朝地狠狠摔下去了。 一瞬之间,乐远岑从门口移动到了店内侧,扶住了眼看就要头破血流的郝掌柜。 只不过,乐远岑扶住了郝掌柜的左手,白衣人竟也是同时从柜台后面窜了出来,扶住了郝掌柜的右手。 白衣人没有去看僵硬的郝掌柜,反而是突兀地问到乐远岑,“你会用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合在一起,估计下午发,(~o ̄3 ̄)~ —————————————————— 谢谢 蘑菇头扔了1个地雷 谢谢 22640412扔了1个地雷 第73章 “我并不用剑。”乐远岑会剑法, 还是非同一般的剑法, 可她一般都不再用兵器了。这句话算不得骗人,虽然不知白衣人提问的目的, 但是乐远岑此言一出, 就看到白衣人眼中的骤然升起的光亮又忽而熄灭了。 乐远岑并无半点的于心不忍, 她踏入合芳斋的目标很明确, 是找郝掌柜谈一谈有没有想法涉及卖书这一行, 毕竟她需要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如果谈得拢就合作, 如果谈不拢,将要去的江南之地那么大,还怕找不到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吗? 白衣人有些索然无趣地松开了郝掌柜的手, 他拿起了柜台内侧放着的一柄剑, 就朝着合芳斋后堂走去。既然来人不用剑,那么不管对方的武功多高,更无所谓是找郝掌柜做什么, 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郝掌柜在白衣人消失后才舒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他看向乐远岑说,“我接到消息了, 也没其他人会专程来找我了, 是戚平介绍你来的吧?” 乐远岑点了点头,她猜测戚平多少应该给郝掌柜打了招呼。 “在下乐远岑,戚叔也未曾多言,只道如果想要找个出书的合作伙伴, 可以过来看一看。郝掌柜,我看合芳斋经营得不错,你还有拓展经营范围的想法吗?” 郝掌柜毕竟只是一位掌柜,他并不是东家。 乐远岑不知道戚平是与合芳斋的东家认识,让东家提携她一把,还是仅仅想要通过郝掌柜介绍一些人脉给她认识。 郝掌柜下意识地往后堂看去,再是压低了声音说到,“乐姑娘,刚才进去的就是我东家。东家虽然不太管事,但绝不好糊弄。戚平与我是私交,这事情最好别让东家知道。 我接到了戚平的信,大概了解你的想法,是想要把书画刊印成书卖出去。我认识几位经营这一块的朋友,江南江北都有,一会就给你写推荐信。 你拿着信去找人,他们保准都会给我一个面子,不管你想要出什么书,只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禁.书,那都能帮你出版了卖。” 果然如此。乐远岑没有感到失望,糕点铺子的掌柜能做到如此已经不错了。 只不过,郝掌柜有那样一位见面就问人会不会用剑的东家,他也真是有些不容易,似乎也很好理解为什么不欲让东家知道他帮人介绍私活了。 “那我就先谢过郝掌柜了。天色已晚,我看店里也要打烊了,不知郝掌柜愿否赏脸,我请你一起吃晚饭。” “这……”如果不是刚好遇到了东家来京城暂住糕点铺子,郝掌柜是会立即就答应了乐远岑,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不太合适。不如明天晚上,我请客在聚贤楼一聚。” “那就定明晚了。不过,还请郝掌柜把请客的机会让与我。”乐远岑没理由让郝掌柜买单,出书的事情不管成不成,理应是她感谢郝掌柜。“郝掌柜,莫要推辞了,我们就明晚再见。” 乐远岑很识趣地先离开了,想来郝掌柜还要去应对他那位冷冰冰的东家。 说来那人有着一身的杀气,应该是江湖中人,也不知道是谁。他穿一身白衣服,这也太不特别了。喜欢穿白衣的剑客到处都是,可千万别提气质不同,反正在不知姓名之前,不可能开天眼都一一分清是谁。 如果是穿着花衣服那就不一样了。 乐远岑脑补了刚才见到的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如果他穿那一身行走江湖,那绝对能让人马上想到他是谁。 罪过了,她的这个想法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应该会被拔剑相对的。 可是再试想一下,如果男人是穿着红花绿意的衣服拔剑,对手会不会笑场?比剑那么严肃,应该不会笑场吧? 如果对手再多说一句,你用剑,却喜欢开糕点铺子,这会不会更容易笑场? 在合芳斋之中,西门吹雪突然就觉得有一阵寒风吹进了窗户。果真是到了十月中旬,秋天已经来了,天气不可逆转地变冷了。 今年,他的杀人名额已经用了三个,也不知能否查到谁是梅花大盗。 如果他查到了,当然不必吝啬剩余的最后一个杀人名额。在杀了梅花大盗之后,就回万梅山庄过年,今年不想给陆小凤留酒喝。 陆小凤去年就没有在万梅山庄过年,而是在西陲之地的无侠镇。 他今年也不打算去万梅山庄,因为江南的风景更好,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他认识的新朋友。 “你听说了吗?六扇门的总捕头之位空悬好几年,一个月之前,新官上任了,竟然不是第一神捕金九龄。” “你这就不懂了。官场的水.很.深,听说总捕头是皇上力排众议亲自任命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我看啊,不简单。” “什么不简单?听说那姑娘也做了五六年的捕快,是在金九龄之前进入六扇门,只不过没他那么出名而已。” “所以才说不简单。六扇门里面也有斗争,除了金九龄还有其余比他资历老的捕快。总捕头之位给谁都不太合适,那不如就选一个最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听说人称蚀骨,不知是销魂蚀骨,还是噬心蚀骨。” 陆小凤听着酒楼里的人不着边际地瞎猜,他摇头喝完了手里的一壶酒。江湖传言难免失真,他认识的六扇门总捕头与传言里的没有一分相似。 不过,这并不是陆小凤最在意的事情,因为乐远岑根本不会在意人云亦云。让他有些在意的事情,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去问才好。 陆小凤走出了酒楼,提着一盒糕点从杭州城的这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他在一栋小楼前面停了下来,仰头看向了二楼倚栏而笑的花满楼。 花满楼对陆小凤微微颔首,“陆兄,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刚刚泡好了花茶。”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陆小凤心中一叹,他无法忘记初见花满楼时,心底生出的惊讶。他曾经想过,如果在人海之中见到了乐远岑所雕之人,那么就会一眼认出此人来。 八月中旬,极乐楼的特大银票造假案,让陆小凤认识了花满楼,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没有离开过江南,他有六位兄长分散在天南地北,而陆小凤有幸在中秋之时,见到了花家其余的六位公子,兄弟几人倒也并不相似。 换言之,与那个木雕长得相似的人就是花满楼。 陆小凤走上二楼将糕点放到了桌上,“恭贺你的乔迁之喜。” 花满楼刚刚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了百花楼里,作为朋友,陆小凤当然要来百花楼里为其庆祝一番,坐下来一起喝杯茶。 “谢谢你。”花满楼笑着替陆小凤倒了一杯茶,结识陆小凤这样的朋友,确实是一件极为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陆兄,今日你似乎格外的安静。”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杯点滴不外漏的茶,花满楼让他惊讶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此人居然看不见。眼盲之人活得比绝大多数的明眼之人都要心灵明澄,这是太过稀有罕见了。 “我就是在想一位朋友,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解决了那些麻烦。”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想到了乐远岑。他已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了,花满楼并不认识乐远岑,也不认识传言里的蚀骨。那么木雕只是一个巧合吗?这个问题却是不适合由他来问。 “算了,不提这些,我是不该看着你却想着她。很快就要到腊月了,今年我留在江南过年,有花兄作伴,这个年定是一个好年。” “陆兄,你的甜言蜜语用在我身上有些浪费了。” 花满楼说着笑得却越发柔和,“因为我知道,有陆兄在,这个新年定是有趣的新年。不知何时江南初雪就会来,陆兄到时候如果感兴趣,不妨与我一起去断桥听雪。” 就是这种笑容。 陆小凤真不是有意再次看着花满楼想起乐远岑,而是这种笑容也太像了,如果介绍他们认识会是一番什么场景? 其实,陆小凤非常明白这两人并不相同,或者说相似之处只有三分。 但是也许源于某种直觉,他荒谬地觉得素不相识的两人,存在着某种藕断丝连或是讳莫如深的关系,当然也可能完全是他的错觉。 “听雪一事,太过风雅。花兄,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听你弹琴已经足够了。” 陆小凤说着喝了一口茶,今年不与去年同,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新年的时候,遇到去年一起过除夕的朋友。 ** 乐远岑也有些好奇陆小凤与极乐楼的案子。 不过,事情分轻重缓急。在她接任了六扇门总捕头一职后,就将梅花大盗的案子安排给了金九龄,她先要直奔姑苏而去。 逍遥侯与天宗一案并不似梅花大盗那般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因为萧十一郎消失了一年半载后又出现在了江湖上。 最新消息,萧十一郎的身边有美人相伴,不是曾经闹出过八卦的有夫之妇沈璧君,也不是乐远岑认识的风四娘,而是一个叫做冰冰的女子。 这个冰冰并不简单,恐怕世间没有知道她的全名叫做哥舒冰,正是逍遥侯哥舒天的嫡亲妹妹。 此案如从头说起,就要从逍遥侯建立了玩偶山庄开始。 哥舒天是旧时安西哥舒部族的后人,他天生残疾是一个侏儒,却又天资过人,非常人能及。在西域的楼兰古城附近,哥舒天寻觅到了一个地下城池,在里面找到了非同寻常的武功秘籍,以他的资质练就成了一身绝世武功。这一过程中,哥舒天并非一个人,他的妹妹哥舒冰一直都陪在左右。 武功大成的哥舒天来到了关内,自封逍遥侯建立了一座玩偶山庄,它成为了江湖中让人胆寒的禁地之一。 玩偶山庄,顾名思义就是将人当做了玩偶看待,以囚禁不服从的江湖人为乐趣,像是昔日驰名江湖的红樱绿柳也被困在其中十多年不得离开。 逍遥侯不只建立了明面上人们知晓的玩偶山庄,更是暗中组建了天宗,控制了江湖上的很多人。 只不过代他出面的人是小公子,而为了保守自身武功与身世的秘密,他派人去毒杀亲妹哥舒冰。 直到两年前,割鹿刀的消息出世,沈璧君带着刀嫁入了姑苏无垢山庄,嫁给了庄主连城璧。 逍遥侯也许是闲得久了,他也想见一见人口称赞的美人沈璧君,也想见一见神乎其神的割鹿刀,他就把沈璧君给抓到了玩偶山庄,这却招来了大盗萧十一郎。 撇去萧十一郎与沈璧君的那些八卦传闻,一年半之前,小公子被杀,玩偶山庄被破,萧十一郎与逍遥侯一同消失了。 消失,是一个暧昧的词语。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才能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小公子死了,逍遥侯不见了,天宗却未曾瓦解。 乐远岑依据那本名录几经调查,将嫌疑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侠义无双的无垢山庄庄主连城璧。 割鹿刀出世后引起的一连串事情,连城璧虽是牵连了进去,但江湖人都在八卦,他的妻子竟是与大盗萧十一郎有了不清不楚的牵扯。 在逍遥侯失踪之后,沈璧君没有回到无垢山庄,也是去寻找了一起失踪的萧十一郎。 连城璧看上去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直到一个月前萧十一郎重现江湖,人们也都认为是他接手了逍遥侯的势力。 然而,乐远岑很确定并非如此。 这世上本来只有逍遥侯与哥舒冰两人熟知天宗势力,乐远岑获得了名录成了第三个知道的人,而她跟踪调查确定了第四个知道的人就是连城璧。 连城璧从哪里得知了天宗的事情? 哥舒冰既然是一直都陪在萧十一郎的身边,那么只剩余一种可能,连城璧找到了消失的逍遥侯,让逍遥侯亲口说出了天宗的一切。 作为六扇门的总捕头,要做的并不是去惋惜这一段恩怨情仇,而是要除去天宗的掌控者,彻底瓦解这一势力。 乐远岑来到江南,连城璧与萧十一郎之间已经开始一段纠葛之斗。 很明显连城璧是想要挖一个大坑让萧十一郎跳下去,让人们都认为萧十一郎继承了天宗,让他背负上洗脱不了的骂名。 这很可能是报复,或是其他,但都不重要了,为此连城璧已然根本不在意旁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设计萧十一郎的弱点,以沈璧君与风四娘的命来牵制萧十一郎。 “你醒了,那就先吃点东西。”乐远岑看到转醒的风四娘,她是在一条河里救起了风四娘。 “老板?”风四娘没想到会见到乐远岑,她一醒过来却是担忧萧十一郎,她知道了设计萧十一郎背上逍遥侯传人恶名的人都是连城璧,“他还好吗?我必须去找他,把事情都是说清楚。” 风四娘说着急匆匆地下了床,跌跌冲冲地要朝屋外而去。 乐远岑叹了一口气就一把横抱起了风四娘,不由分说地将风四娘按回到床上。 “说清楚?不必了。事情都清楚了。萧十一郎已经离开去找失踪的沈璧君了,无垢山庄也已经关闭了。” 风四娘有些茫然地看乐远岑。她只记得自己与沈璧君是被逼迫跳入了水中,为的就是不连累萧十一郎。“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 乐远岑将清粥放到了风四娘的手里,这人死里逃生该做的是好好养伤。 “我没有跟着偷听就知道一个大概,在我找到你的时候,没在河里发现沈璧君。而后萧十一郎应该识破了连城璧的诬陷,他击破了连城璧的阴谋,我亲眼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离开了无垢山庄。两天前,无垢山庄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连城璧封闭了山庄。” “就这样结束了吗?”风四娘听着乐远岑的寥寥数语。 她时隔一年半载再见到了萧十一郎,有多少担忧或是割舍不了的爱恋,但在她醒来的这一刻,一切缠绵痛心爱恋与惊心动魄的死生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乐远岑无法说清是否到此为止了。 连城璧的阴谋被识破了,他设计萧十一郎不成,即便他没有被杀,但是意气风发与执念成狂的连城璧都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击破了连城璧的阴谋又能如何,这不是赢了,生活不只有输赢,是非对错更是难以分清。 人只要活着就还要面对未来。不到死亡的那一天,爱恨就不可能彻彻底底的消失。失踪不见的沈璧君,黯然离去的萧十一郎,清醒过来的风四娘,生活还在继续。 “你好好休息,我已经付过账了,湘红楼什么都不缺,你有需要就找张妈妈。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有什么事情,等你完全养好了身体再说。” 乐远岑没有多劝风四娘,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要去证实。 萧十一郎是与逍遥侯一起失踪的,后来逍遥侯被连城璧囚禁问出了天宗。而这一年半载里,萧十一郎与哥舒冰在一起。 此前,连城璧实施的计划有一招,他对外散布萧十一郎是天宗新任宗主,但又在萧十一郎面前一直扮演着朋友的角色,让其认为是哥舒冰接手了天宗,塑造了哥舒冰利用了萧十一郎,并且散布诬陷萧十一郎的谣言,再杀了哥舒冰就死无对证了。 而今,萧十一郎识破了连城璧的阴谋,但真的只是连城璧一人的阴谋吗? 这可能是有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地说来,从逍遥侯手里救走萧十一郎的哥舒冰,她真的是一个与人为善的角色吗? 哥舒冰从小与逍遥侯一起学习诡异的武功。她从逍遥侯派来的灭口杀手手中活了下来,她是萧十一郎击杀逍遥侯的关键,她深知天宗的所有秘密,她真的死在了连城璧手里吗? ** 除夕之夜,姑苏大雪。 已经封闭的无垢山庄里,飘散着一股血腥味。一把寒光冷冽的剑,使得雪地上多了几滴血迹。雪地上不仅有雪,还站着两个人。 乐远岑看着出现眼前有些孱弱的美人,这人就是已经被连城璧杀了的哥舒冰。就在上一刻,死者又活了过来,反而杀了据说是杀了她的连城璧。 “蚀骨,久闻大名,你果然来了。今日,我们终于见面了。” 哥舒冰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几个月之前,我就觉得有人盯上了天宗。可是连城璧却好无所觉,人一旦心有所恨就变得迟钝。爱与恨,都是一种无趣的情绪,多了就容易让人功亏一篑。” “所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救下萧十一郎,连城璧算尽一切与他相斗,包括将你自己的生死,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乐远岑见到哥舒冰就验证她的猜测。局中局,斗中斗,真真假假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分清。诡异的塞外武功能让逍遥侯成为绝世高手,为何不能让他的妹妹也完美地演出一幕假死之剧。 等到逍遥侯死了,接手天宗的连城璧死了,替她排除异己的萧十一郎认为一切结束离开了,天宗的势力那该落到谁手里? 答案只有一个,从来都是以弱者示人的哥舒冰。 哥舒冰笑意不减,她的计划到此已经失败了,或者说输赢的意义早就变了。 因为她的缘故,萧十一郎找到了逍遥侯的破绽将其重伤。后来,她救走了同样重伤的萧十一郎,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半载。萧十一郎认为她重了剧毒命不久矣,所以愿意顺着救命恩人的心愿,陪她渡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不全是计划,有很多事情是分不清对错。正如你明明猜到我可能对连城璧下杀手,但是你没有阻止,因为你需要的是天宗彻底覆灭,你希望我与他都死了才好,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 哥舒冰平静地说出这种坐山观虎斗的猜测,“我明知你来了,却还是对连城璧下了杀手,不是为了成全你,而是没有人可以利用我。利用我的人,那就让他死吧。” 乐远岑没有说话,哥舒冰的猜测是对的,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只有斩草除根才不必担心春风吹又生。 “至于,我是不是利用了萧十一郎?我救过他的命,我与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半载,而今他去寻找不知是否还活着的沈璧君了。” 哥舒冰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是不是喜欢过萧十一郎,这一点谁能说得清?就像是让萧十一郎在沈璧君与风四娘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真的可以选择吗? “有一点是我最后的实话。我要死了,我的好哥哥给我下了剧毒,我是真的命不久矣。遇到你,你替我收尸,顺便替里面的连城璧收尸,这个结尾也不错。我与他死了,你就能彻底瓦解天宗。收尸,就当做是一份薄薄的回礼。” 哥舒冰反手一刀就刺进了腹部,她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人总会遇到意料之外,感情的真真假假与虚虚实实,你敢说你能分得一清二楚吗?” 乐远岑看着雪地上的一滩红色血迹。 到此为止,天宗彻底解散了。然而,是非多错,真真假假,从来都不那么容易分清。 既然天宗的事情收网了,火化了连城璧与哥舒冰,那么就要继续进行下一件事情。去杭州拜访花如令查一查极乐楼的后续,还有就是应对瀚海国老国王与花如令的关联可能会带来的麻烦。 ** 东风夜放花千树,又是一年元宵时。 乐远岑从姑苏来到杭州,同行的还有不想一个人呆着的风四娘,两人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时逢元宵佳节,满城灯火,很多人都在街上玩乐。 为了让风四娘心情愉悦一些,乐远岑劝她不如也上街去凑凑热闹,逛街买买买有时候能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没有新意的提议。不过,有人愿意出钱让你买买买,心情确实会好一些。 乐远岑并没有全程陪同,她琢磨着既然最棘手的天宗一事结束了,在杭州还要停留一段时间,也该抽时间去拜访一下郝掌柜的朋友,坐吃山空不是她的做派。 只不过,有一点没有事前向郝掌柜言明,她要出的书不是一般的画册,也不知道郝掌柜的朋友接不接赚钱的活。 此时,街上来了好几个遛兔子灯的孩童。 元宵佳节,兔子灯正是寓意吉祥团圆。兔子灯所到之处,亦是吉祥所到之处。 街上的人群纷纷自发为其空出了一条道来,人们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一排兔子灯从眼前而过。 乐远岑等着一串样式不同的兔子灯从眼前晃过,她也是感觉到了正月十五的热闹气氛。下一刻,她再抬头朝前看去,嘴角的笑容却是瞬间凝固住了。 ‘香香,现在想来,此生我尚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能亲眼看一看你的样子。’ 乐远岑只觉眼前模糊了起来,她看到一个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一张铭刻在心底的颜容,但为何看着他的笑容,她无法去辨别真真假假与虚虚实实的界限。 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容貌吗?而又有几人能透过躯体看穿灵魂。 也许,本人都不能,因为在轮回之中,过往化作了烟尘,再世已然是新生。除非是仙人,否则怎么能断定是其中虚实。 而今,乐远岑不过也只是一介凡人。 第74章 正月二十, 江南花家堡。 乐远岑向花如令送去了拜帖, 相约在这一日上门拜访, 商谈一下有关极乐楼一案的后续情况。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久闻乐捕头大名,今日一见,花某确信那是名不虚传。” 花如令对于新上任的六扇门总捕头也有一些好奇,在真真假假的江湖传闻里,可以肯定一点,人称蚀骨的总捕头绝非徒有虚名。 因为身处江南之地,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快了一些,已然听闻了姑苏无垢山庄一案,具体的情况无法了解得太清楚,但其中确实有新任总捕头的身影。与他年轻的时候不同,如今的江湖真是够热闹的。 乐远岑温和地笑着摇头,“花堡主客气了,乐某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没有外人传得那么玄乎。” 六扇门的捕快并不是一个讨喜的职业,往往是夹在江湖与朝堂之中,游走在情义与皇命之间。正如乐远岑本身对于是否杀了连城璧并无执念,但是她作为总捕头, 就是要做到斩草除根。 “江南风景如此美,我不想浪费冬日赏景的时间, 就有话直说了。此次,我受皇上所托前来花家堡,主要是为了两件事情。极乐楼的银票造假大案后, 大通钱庄的损失是否都补回来了?当时,洛马所得的赃款去向有些不清不楚,这笔账目尚未上交刑部,皇上关心花家的损失,让我前来问一问。” 花如令是一个明白人,皇上关心的事情是洛马所得的赃款是否流入了别处。 “此事确实有些隐情。极乐楼经营了四五年,吃、喝、嫖、赌,所赚所得太多了。八月中旬案件告破之前,极乐楼的账目却是被想要逃跑的洛马前一步毁去了,后来洛马在狱中自缢。 从犯大通钱庄的钱掌柜早被洛马杀害,这里面的账目就有些盘算不清楚了。大通钱庄的损失是追回来了,但是极乐楼到底赚了多少,剩余的钱款是否有所缺失,这事情还真的不好说,所以这笔账到现在都无法理清呈交刑部。” 乐远岑也懂了,极乐楼赚得钱太多了,花如令是从这里面追回了损失,但是谁也说不清楚是否有人也已经挖了墙角。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有些难办。不过,我也不会让花堡主难做,这个案子的后续也是六扇门的责任。究竟有否隐情,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如此也需要花堡主的配合,将已知理清的账目与我一观。” “这是应该的。还要劳烦乐捕头了。”花如令没有拒绝的道理,“当时,我的小儿子花满楼参与到了此案中,他负责了理清后续的账册追查之事,我会让他全力配合乐捕头的调查。” “那就有劳花公子了。” 乐远岑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情,“还有一件事,在正月提起着实有些败兴,但又是不能不提。花堡主年轻之时游历四方,更是交友广泛,听闻是认识西域瀚海国的老国王,这应该就是割舍不去的年少情义了。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老国王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只怕瀚海国会有一段动荡。皇上让我把这消息尽早告之花堡主,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花如令闻言微微蹙眉,他与老国王是相识于微末,确实是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后来,他在江南成家立业,老国王在西域登临王位,他们有很多年没有见了。分别之时,他替老国王保管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今老国王的身体不好,不知会否有所变故。 “多谢乐捕头告之我此事。我还有一个多月也要到六十岁生辰了,人到花甲,老朋友就越来越少了。这个消息确实有些让人难过,也多劳烦圣上挂念于我。” “花堡主与人为善,造福一方,六位公子都是杰出人才。皇上自是希望花家能够平平安安的,我也定然尽全力完成皇上之托。” 乐远岑希望瀚海国的皇位更替别闹幺蛾子,她最近的心情绝对算不得好,但是江湖的斗争从不以她的想法为转移。 “我会在杭州停留一段时日,花堡主有任何的问题都能派人来摘月楼找我。” 摘月楼?那是杭州最雅的青楼。 花如令面不改色地点头了,“不如,今日就让花某做东,请乐捕头吃一顿便饭,也不知我能为乐捕头提供什么帮助,我是很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乐远岑特意选了午饭之后来城外的花家堡,这会距离夕阳下山还早着,何谈吃什么便饭?不过,她还真是有一件私事要说,郝掌柜写的推荐信里面,有一家书坊就是在杭州,这还就是花家的产业。 “还真是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花堡主。” 乐远岑很是自然地提起了赚外快的事情,“捕快的薪水不多,我也不得不做些兼职,好在还算擅于作画。得朋友介绍想去暗香书坊试一试,后来得知是花堡主的产业,也就想着先打个招呼,免得日后堡主说我故意隐瞒。” 花如令怎么可能不懂。乐远岑可以选择不说,但她选择这个时候说,也就是让她与花家有了一层私人关系,那么就是主动表露了交好的意思,很多事情也就更好办了。别管乐远岑的画是不是能赚钱,那都是要给这个面子。 “这真是太好了,乐捕头与花家有缘,我当然要全力相助。不知,我有否荣幸一睹为快乐捕头的名作?” 乐远岑是有备而来,她已经观察过了暗香书坊,那里也卖春宫图。于是,她按照试稿的规矩,先画了新书的前几页带来给大老板过目,就将薄薄的书页从怀里取出递给了花如令。 “算不得名作,我是个俗人,真的是为了混口饭吃。在商言商,不会让花堡主亏钱的。” 花如令翻开了书页就是眼神一凝,没有料想里的孤舟蓑笠翁,反倒是万花丛中过。 他混迹了商场几十年,才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赞叹到,“以我的眼光来看,我们一定合则两利。还好,我与乐捕头有缘,要是让别家赚去了这笔银子,只怕我也会叹气的。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就把合作的契约签订了,你我都能放心了。” 下午,乐远岑带着一纸合约回到了杭州城里,这张表明能够财源广进的合约,是近日来难得的畅快事了。 元宵当夜,乐远岑逃了,远远地避开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她没有前去认识那个人。 原因可能有很多,归根到底,乐远岑能记得很清楚,是她让楚留香忘了她。 即便是轮回转世又如何,当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他吗?起码,没有记忆的香香不是她的香香。 记忆与灵魂是一个太过复杂的问题,她还没有得道成仙,要如何回答? 既然解答不清楚,那么就算了,先避开再说。 杭州那么大,总不至于再一下就撞到。而复杂的事情就交给忘情天书了,等她得道的那一天说不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乐远岑不欲多想,就按照花如令给的地址,去找他的小儿子花满楼。她才知道原来花如令还有第七个孩子,只不过花七公子鲜少在人前露面。 花如令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惹下了一桩旧怨,后来因此使得花满楼在七岁的时候被仇人所害瞎了。花如令的其余六子或是为官或是经商,唯有这个小儿子练习了一身武功,最初也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在黑暗里生存下去。 这个故事有些耳熟,不仅是耳熟,更是感同身受过。 乐远岑都不愿去联想原随云,她对那个人无恨也无怨。怨恨是因为在乎,那个人造成了她的一世苦难,她已经亲手杀了他,为何还要在意对方。 至于花七公子是什么样的人,那只有见过才知道,也不知道陆小凤交朋友的眼光靠谱不靠谱? 陆小凤正站在百花楼的二楼,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乐远岑,没想到她真的来江南了。“小乐!这里——” 说曹操,曹操到。 乐远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百花楼,她见到陆小凤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人与麻烦一直有着亲密关系,就看到陆小凤还在一个劲地招手。其实,应该客观地去推测,陆小凤与花满楼认识,那么在这里见到他也很正常。 然而,乐远岑踏入百花楼见到花满楼的那一刻,她完全收回了前面的想法,很多事是该来的逃不了。 “乐捕头,我已经收到了父亲的传信。” 花满楼刚刚接到了花如令的传信,大致意思就是配合乐远岑调查极乐楼的后续。“我整理出了后续的账目资料,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快开口。” “哎呀,我说你们见面正事多无聊。极乐楼的后续要慢慢来,急于一时也没用啊。” 陆小凤打量着外面的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吃饭了,他是对这顿饭有所打算。“小乐是我的朋友,花兄也是我的朋友,你们相逢也就是朋友了。” 陆小凤朝乐远岑眨了眨眼,“小乐,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明日是花兄的生辰,我刚才在说请他今晚去吃一顿好的。当然,你也一起同去才更好,我们畅饮几杯,在大漠就没能喝够。” 此时,乐远岑都不知道她的养气功夫是好到了什么程度,也许以如今的情况与无花再对弈,她会稳操胜券了。 “陆兄,你怎么不早说?难道饭让你请了,而我两手空空地去吃?那我也该送一份贺礼才好。” 花满楼笑着摇头了,他根本就不看中虚礼。“不必如此客气,大家相遇是一件乐事。” 陆小凤倒是明白不能让乐远岑难做,这会让她出去买有些不合适,他灵机一动看着桌上的空白扇子。“不如就题扇赠画,也是你们都喜欢的风雅之事。” 第75章 乐远岑看向了书桌, 上面放着好几把折扇, 其中有一把打开了, 扇面是空白的,而一侧也已经准备好了各色颜料,看来花满楼本就有题画的打算。 “如果花公子不介意的话,那我就以画聊表心意,祝你生辰愉快。” “那就多谢乐捕头赠画。” 花满楼笑着让乐远岑坐到书桌边,他又是无奈地对陆小凤微微摇头。乐远岑本是为了调查账目而来,即便查账一事不急于一时,但是账本尚未翻开就让她留墨作画,还真是陆小凤的随意做派。 陆小凤却是耸肩笑了笑,如果一板一眼地相处,那么就熟悉不起来了。 何况,他对于那个木雕是心存好奇,好奇但又什么都不能问,这种感觉太憋屈了,那就只能旁敲侧击,以他敏锐的眼光去发现一些什么。 “小乐,你打算在杭州留多久?又是在何处落脚?” 留多久?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乐远岑没有抬头去看陆小凤, 她现在真的希望与金九龄换一换,让她去调查梅花大盗的案子。她凭什么不能破梅花大盗的案子, 难道就是因为她娶不了林仙儿吗?把她逼急了,娶一个女人回家也就娶了,反正以前也曾出现过天降的未婚妻。 这种想法当然是有些无奈的玩笑之意了。 乐远岑明白她已经来了江南, 做事就不能半途而废,以梅花大盗一案的进程,金九龄是绝不会把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还给她。 其实,江南一直很好,不太好的是弄人的天意,这又能与谁去说清? “我住在摘月楼,那里你应该不陌生。依我看,你没有机会来找我,因为你一踏进摘月楼,尚未能敲响我的房门,就已经在别处流连忘返了。所以,我也不期待你来。” 这真是巧了。 陆小凤就住在摘月楼对面的客栈里,他自认为绝不是为了方便进出摘月楼,才会选择那家客栈。他才不接乐远岑的调侃,反而说到,“你怎么就在摘月楼住下了,这合适你捕头的身份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乐远岑恣意地笑起来,“四大皆空,色.即.是.空,又必去问是不是满眼满心的胭脂花红。陆兄,你还不知这个道理?” 陆小凤被堵得没想到怎么回答,他看向一旁花满楼。花满楼只对他浅浅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赞同乐远岑的意思。 陆小凤只得另外挑起了一个话题,“行,我懂了,是你最有理。我其实是想念归舟客栈的酒了,如果你在杭州停留的时间较长,能不能酿一些酒一起喝?” 如今,乐远岑并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她希望花家的事情早点结束,她也应该早点离开江南。 “我可以把酒方给你,你想怎么酿就怎么酿,想酿多少都可以。我现在又不开客栈,难道还专门找个地方帮你去酿酒吗?” “我这不是就想到花兄了。”陆小凤说着直接将话题转移给了花满楼,“百花楼已有花香阵阵,就缺酒香来配,那定是绝配。花兄,你不介意借一个房间给我放酒坛子吧?我保证你不会失望,这酒绝对好喝,等我酿成之后就分你几缸。” “陆兄,我以前是说过认识你做朋友,我的后半辈子都不会无趣。现在看来,你确实是真尽心尽力为我寻找乐趣。” 花满楼笑着指了指楼下,“你可以随意选一个空房间,你想放多大的缸都行。如果你掉进酒缸泡醉,记得叫我一声,我会去捞你的。”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像他这般千杯不倒之人,怎么可能变成一只醉猫。 “这一点,你们尽管放心。常言道,酒不醉人自醉。我常常醉,也就不再醉了。” 乐远岑不想听陆小凤胡扯下去,那还不如说些有用的。“陆兄,你若是闲着,不如说一说极乐楼的破案经过。” 这事情早晚都是要说的。 陆小凤也就依着乐远岑的意思,绘声绘色说起了那个合谋破案之计。 一开始是花满楼察觉到了大通钱庄的银票出现了问题,怀疑钱庄中人与极乐楼之间也许有某种关联,而陆小凤的朋友妙手朱停因为被疑制造假银票入狱。 在这种情况下,陆小凤与花满楼演了一出好戏,查出了真的极乐楼楼主到底是谁。 “案子就在大家的合力之下破了,不得不提,其中让我醉印象深刻的是心花怒放丹。”陆小凤忘不了为了演这出戏他吃下的丹药。 花满楼对着洛马说是三日催心散,而陆小凤顺势吃了下去。他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但没有想到还真有效果,是能让人清火祛湿,遍体生香,胸口还真怒放出一朵艳丽的花朵。 “我还从未那般花香袭人,不得不佩服花兄调的一手好药,更是调的一手好香。我之前就想问了,花兄,你长此以往流连花丛,难道就不怕旁人叫你香香吗?” 陆小凤此言一出,乐远岑握着笔的手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一点朱砂落在了扇面上。她极快地反应了过来,就着这点朱砂,让它化成了一片嫣红的落花。 花满楼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没有因为陆小凤的调侃而变化,“陆兄,你胡言乱语的本事也越来越高了,我对你也是越发佩服。照你的话来说,如果我真的常伴花香,那也该应了名字,称呼花花贴切。” 陆小凤煞有其事地赞同点头,“花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有多说。” 花满楼只得摇了摇头,如果陆小凤没有多言,那么多言的人又是谁呢? “好了。”乐远岑放下了手里的笔,没让身边两人的对话继续下去。她取出了随身的山字印章落了款,将扇子递给了花满楼。“等到墨迹干透,花公子就能一观了。” 花满楼需要用手才能摸出扇面上画了什么,这自然是要等到颜料全都干透才行。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陆小凤就先念出了扇上的诗句,扇面是一团繁花锦绣,一幅春意盎然之境,这真是一把很配花满楼的扇子。“花兄,小乐是画了一把与你最相配的扇子。”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花满楼虽尚不知乐远岑画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作画人的诚心。他笑着轻轻扇动了扇子,扇动的风有些寒意,眼下尚未为出正月,用扇子仅是应了一份风雅之感。 花满楼又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铜钱,递到了乐远岑面前。“扇若同散,毕竟不吉,这你应该收下。” 有的风俗里,扇子并不能随便送人。 扇的谐音同‘散’,赠人予扇,也许会从此难以相见。如果收下了扇子,那么必须回以一枚铜钱,以而表示扇子是买下的,人也就不必承受分离之苦。 虽说乐远岑只是题画于扇,说不清是送画而是送扇,但花满楼想着回以一保佑平安的花钱,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这是一枚宋代九叠篆书的‘本命元神’花钱。 乐远岑充楞地看着这种太过熟悉的铜钱,她抬头看到了花满楼温柔的笑容,在一时之间,真的是不知该说巧合或是其他。 “我不信那些风俗。花公子随便取一枚铜钱就好了,何必是花钱之魁。” “既然是祝愿乐捕头安康喜乐,那么当然以花钱为最佳,难道还有不妥之处吗?” 花满楼笑着将铜钱放入了乐远岑的掌心,“但愿新的一年,你能平安顺遂。” 乐远岑只觉掌心微微一暖,原来她的手心还不如这枚从花满楼怀中取出的铜钱温暖。可是物是人非之后,一枚铜钱又能有多少暖意。 乐远岑心中一叹,却是语气平和地道谢了,“那就借花公子吉言,希望我今年能够顺遂。” 陆小凤看着面前两人仿佛平常不过的一送一赠,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又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他只能打岔说到,“花兄,你送了如此难得的花钱,让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刚才,我还在想小乐如果也能为我题画就好了,让我也能附庸风雅一把。” “陆兄,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开口。” 乐远岑看向了搞事情不停歇的陆小凤,她正愁不知如何排遣满心的复杂,“这真是不必不好意思,谁让你对我关照良多。我绝不会吝啬为你题画,只要花公子同意让出一把空白的扇子就好。” “没问题,几把都可以。”花满楼当然不在意几把空白的扇子,他也想知道为陆小凤画的扇面是什么图样。“我甚是期待再观乐捕头的画作。” 乐远岑得了花满楼的同意,她也没有去问陆小凤想要什么图案就落笔了。这回画得比刚才要快上太多,因为比起鲜花锦绣,她更加习惯美人含情。 不多时,另一把扇面就成了。“陆兄,你看这是否非常贴切?” 陆小凤有些狐疑地接过了扇子,扇面的诗是好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与他的灵犀一指很配。可是,扇上香肩半露的美女,为什么与他的脸一模一样?“小乐,你这是……” “我怎么了?我觉得这与你很契合。你如果喜欢,不妨拿着扇子去成衣铺子定做一套衣衫。” 乐远岑觉得只在扇面上画了陆小凤的男扮女装,已经是便宜他了。“不过,你如果想要扮得再像一些,还得舍去了下面的两条眉毛才好。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第76章 一把美人扇不可能让陆小凤变成安静的美男子。 不过, 正如乐远岑所预料的那样, 她从未在摘月楼里遇到过来探望朋友的陆小凤, 可能是他迷上了酿酒一道,终于能够消停一些了。 乐远岑为了避免在百花楼里查账的一切不便,她将所有的账册都带回了摘月楼,已经大致确定极乐楼的部分账款确实不知所踪。 洛马建立了一个集合了吃、喝、嫖、赌的销金窟,此处必是与三教九流都有往来,很难说这笔欠款是事先转移,或是被哪个有心人乘乱捞了一笔。 然而,人最禁不起念叨,陆小凤还真敲响了乐远岑的房门。 “我也真是有些好奇了,你为何还呆在江南,难道真是此处美人更好?” 乐远岑有停留在江南的理由,但喜欢天南地北随意飞的陆小凤,他为何又要在江南逗留下来。 “确实是为了美人。”陆小凤索性就认了乐远岑的猜测,“我就是为了花兄才多呆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是花伯父六十大寿,花伯父请我帮个忙,我推辞不得只能留下。” 陆小凤开门见山地将花如令希望他假扮铁鞋大盗一事说了出来。 因为花满楼七岁时被铁鞋大盗刺瞎了双眼,铁鞋大盗虽然已经死了, 但是花满楼这些年来一直认为那人还活着。借着六十大寿的机会,花如令想要彻底打消了花满楼的心结。 乐远岑听着陆小凤的讲述, 她只是稳稳地为两人倒着茶。 “花堡主曾对我说起过他会举办六十岁生辰一事,我不喜欢这些应酬的场面,所以早早送上了礼物, 没有要去参加的想法。现在,你们对于寿宴另有安排,那就祝愿你们一切顺利了。” “没了?”陆小凤没想到只换来了乐远岑的这几句话,“你对于铁鞋大盗,还有我将带来的精彩表演,就没有其他想法吗?” 乐远岑喝着茶缓缓摇头,“我为什么要有其他想法?我来江南是为了极乐楼一案,顺带提醒花堡主瀚海国的变动。免费提供你一个最新消息,瀚海国那里有一队人马入关朝着江南而来,十有八.九就是往花家来的,可能也是为了给花堡主庆生,也难说会有一些什么变故。而今,该查的账,我已经在查了,该送的消息,我也都送到了,我还要有什么想法?” 陆小凤没有说话就是看着乐远岑,他又不是真的很好糊弄。片刻之后,他才问到,“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花兄吗?” 乐远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说,“我对花公子的遭遇深表遗憾,但是我与他不熟,我不是你,对于多管闲事毫无兴趣。” “我真的是多管闲事了吗?”陆小凤说着也认真了起来,他指的当然不是假扮铁鞋,而是之前想要让乐远岑与花满楼多熟悉一些。“我以为……” “陆兄,你真的误会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仅此而已。” 乐远岑没有让陆小凤把话说话,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已经不想再去深究。生命是一场历练,她走过了潇洒的春天,经历了迷人的夏天,当她来到了秋天,只能称道天凉好个秋。 “该吃晚饭了,你是和我一起去街上找些美食,还是去百花楼找花公子?” 陆小凤深深看了乐远岑一眼,他终是笑着摇头,“我去找花兄,你随意。当然,你能带一些糕点回来,请我吃宵夜就更好了。” 乐远岑站在窗边看着陆小凤离开了摘月楼,她取出了藏着的那枚铜钱,又是将其放回了锦囊里,也就从二楼的窗户飞纵而下,去街上找好吃的了。 ** 杭州城很繁华,根本不必担忧找不到好吃的。 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乐远岑拿着一串糖葫芦,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作为饭后甜点很不错。 只不过,今夜除了主动想要吃的饭后甜点之外,她怕是不得不面对一场不请自来的饭后运动。 光与暗从来都是密不可分,再繁华的街道也会有阴暗的角落。 在一条几乎不见灯笼的小巷,前后有十道黑影朝着乐远岑攻来。这些人本是如同在黑暗里的鬼魅收敛了一身杀气,但当他们动手时,身上只剩下了杀意。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乐远岑将手中剩余的半截糖葫芦甩了出去,三颗糖葫芦,每颗又分成了三分,朝着九人的面门而去。剩余一人的眉心已经是多了一根木签子,他瞪大双眼倒在了地上。 “上次,你们组织里有一个人离开了,我想他已经将话带回去了。我不喜欢这种无穷尽的暗杀,你们有谁能把话说清楚,到底要怎么才能停下来。” 剩余的九人并没有多看断气的同伙一眼,其中有一人以长剑击碎了迎面而来的山楂,他以阴冷沙哑的声音说到,“除非出钱的人亲口说停,否则我们就不可能停。而老大说了,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我们死,或者你死,没有第三种可能。” 这人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止,他的剑已经毫不停歇地朝着乐远岑刺去。 乐远岑与这九人在暗巷中展开了一场搏杀。随着一招风流出手,寒风凝结成为了九把利剑,与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的就把利剑激斗在了一起,竟是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音。 在她修行了忘情天书后,首次使用其中的武功与人交手,正是在一个月前的刺杀之中。这些杀手绝非泛泛之辈,他们的武功路数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收拢到了一起。 乐远岑听着刚才刺杀者的话猜出了一种可能,她得罪的人并不多,而到了请杀手务必将她杀死的地步,只有哥舒冰了。 哥舒冰说过一句话,凡是利用她的人都得去死,所以她杀了连城璧。 乐远岑的坐山观虎斗,正是利用了哥舒冰,而今哥舒冰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有人撤回暗杀的订单了。“是哥舒冰,对不对?” “没错。老大说了,如果你猜到的话就帮你确定猜测,但是没有其他额外奖励。我们是讲信用的杀手,我们杀不了你,老大会亲自动手。” 这是黑衣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背上多了一把飞刀。 乐远岑看向了巷口处的来人,“你怎么会来杭州?现在,你该很忙才对。” “我只是路过而已。”李寻欢看着乐远岑,月光并不亮,所以看不清她的衣服上染了多少血,也不知多少是这些杀手的血,又会否有她自己的血。“你要帮忙吗?” “那就谢谢了。”乐远岑并未推辞。这些杀手无一不是一流高手,接连两次的刺杀失败,让对方派来了武功更为高超的杀手。 诚如黑衣人所言,这是一个将信用的杀手组织,所以只有两种结果,他们死或者她死,不存在第三种可能。也许是有的,就是她消灭了这个杀手组织。 一条暗巷,黑影攒动。 过了半个时辰之久,地上多了十具尸体,鲜血的味道并不重,但还是流了一地的血。 乐远岑点燃了火折子,这些人身上没有留下任何表明身份的线索,杀手也不需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身份。 黑衣人的尸体在一阵清风过后,被一团团火焰化作了灰烬,这就是火延之术,将星星之火得以燎原,毁尸灭迹的得力招式。 乐远岑看向李寻欢,从李二进关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避无可避地做回了李寻欢。李寻欢正被麻烦缠身,因为江湖上有不少人认为他就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梅花大盗。“要我请你喝一杯吗?谢谢你忙里偷闲,来帮我一个小忙。” “是我该请你喝一杯,谢谢你把金九龄派去查梅花大盗的案子,他是一个聪明的捕头。他是怀疑过我,但他很快更正他的想法,让我自证清白。” 李寻欢说着就指向了摘月楼的方向,“你是不是住在摘月楼?我们去那里喝酒。” “对。看来你没白做半年多的账房先生,能摸准老板的脾气有利于涨工钱。” 乐远岑说着就笑了,“虽然我没给你涨工钱,但也没在梅花大盗一案上给你制造障碍。金九龄是有些缺点,但他在查案的时候很冷静,不会因为美色而动摇。” 李寻欢知道这是在说谁破了案子就下嫁于谁的林仙儿。 金九龄并未因为美色就动心,正是相反,他正希望找到确实的证据抓捕林仙儿,以而成就他更大的名声。 李寻欢也已经有了怀疑,而来杭州也是印证了猜测,确定了梅花大盗的重出江湖,就是林仙儿在幕后的自导自演。 林仙儿作案的动机是与过去的事情牵扯不清,这个过去里包括了他。 李寻欢想到这里就先拿出了酒壶,忍不住想要喝了一口酒,但是酒壶的酒已经被喝完了。“无酒不欢。我们快些去摘月楼再说。” 乐远岑也就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就到了摘月楼。 两人提着好几个酒坛上了屋顶,坐在屋顶更能契合摘月一词。 李寻欢喝了整整一坛酒才开口说到,“比起我这个落拓之人,你当上了总捕头,心情应该愉悦不少才对。没想到你会愿意陪我喝酒,我以为你从不贪杯。” 归舟客栈的三个人都在摘月楼。 风四娘住在这里养着身体,尽管她自认为已经痊愈了,但是乐远岑不可能让她多喝酒,风四娘仍旧心怀对于萧十一郎的期待,那么就别让她酒入愁肠愁更愁。 今夜,乐远岑偶遇了李寻欢,李寻欢却是能陪她喝一场,因为她知道李寻欢已经不再期待了。 乐远岑的身侧也已经多了一个空酒坛,“这世上,该少一些自以为才好。难道你在未入关之前,还心存奢望以为可以破镜重圆吗?” 李家一门三探花,曾在朝堂上被引为佳话。 可是,那对于李家人来说不一定佳话。探花虽好,但谁不想做状元? 乐远岑对李寻欢的私人感情并不感兴趣,但她多少知道,他的父亲与大哥在十多年就郁郁而终。李寻欢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林诗音本有婚约,但林诗音最终却嫁给了他的好友龙啸云。依照李寻欢的性格,在那场变故里,只怕是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 “我遇到了表妹的儿子龙小云,废了他的武功。” 李寻欢没有多说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龙小云的阴狠毒辣让他心寒,否则他也不会下此重手。子肖其父,龙小云怎么会是龙啸云与林诗音的儿子。 时隔多年,当三人再度相见,李寻欢隐隐察觉了什么,他必须承认当年他做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当年,他前后失去了父亲与大哥,他害怕龙啸云求而不得也会郁郁而终,所以他选择了离开林诗音。可是,结果证明林诗音与龙啸云走到了一起,她过得并不幸福,而龙啸云也极有可能不是他自以为的挚友。 “我从不相信破镜重圆,否则又何必一遍又一遍地刻。” 李寻欢从来没有天真地认为他还能与林诗音再续前缘,当年他做出那个离开的决定就知道不能回头了。而今,他已经感到更为残酷的真相就在面前,但是如果让他重头选择,只怕他还是做出同样的决定。 “即便没有龙啸云,在我踏入江湖的那一天,我与诗音就没有可能了。只是,当时我还年轻,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自以为能够有本事护住她。其实,那一场美梦早就气数已尽,重来一遍也完全无用。” 因为林诗音不是一个能面对腥风血雨的女人,她能陪着探花郎一生一世,却不可能与小李飞刀趟过杀戮阴谋不断的江湖。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后来才明白没有谁能什么都拥有,那只是骗骗孩子的谎言。 乐远岑与李寻欢又干了一坛酒,她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即便是历经了腥风血雨,但还是会输给死劫。“李二,你该放下了。” “十年了,我已经放下了。”李寻欢不能说他不爱了,但是爱得太累了,痛得太深了,他已经放下了纠缠于心的感情。“但是,我还是很难过,还是很心痛。” “人非草木,痛证明你还活着。” 乐远岑却是自嘲地笑了,那么想要忘了一切的她,就是再朝非人的路上行进。 说什么洒脱做人,挥挥手就断了扎根在心里的过去,像是扔掉报废的稿纸一样扔掉了从前,如此薄凉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人吗? 因此,忘才是一种至高的境界,摸索之时就是在将心一片一片地割去。 太上忘情,已然超脱于凡尘。 忘不是无,但在忘了之后,要怎么再去寻回一份有呢? “再痛,这条路是自己选的,那么跪着也要走完。” 乐远岑说着看向了天空,今夜乌云蔽月,一切都昏暗得很。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来了三拨杀手,来人一次比一次的武功高强,只怕那位老大很快就要显出真身了。“李二,你该早点离开杭州,去把梅花大盗的事情解决了。至于其他的,时间都会解决的。” 如果不是屋檐上的这些空酒坛,李寻欢也会信了乐远岑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只能为薄情之人解决问题,却解决不了深情难圆,那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李寻欢没有在杭州逗留,他起了一个大早消无声息地离开了。 此时,有一辆马车绕了三回,终于绕到了杭州城的东城门。 驾着马车的年轻男人与骑着马的李寻欢擦肩而过,男人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小李飞刀走了,这样更好。我得算一算,还有十二个时辰就能动手了。” 男人驾着马车缓缓进入了杭州城,他并没有直奔摘月楼,反而是在斜对百花楼的客栈,找了一间临街的房间入住了。 男人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地看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正午过后,他看到了传说里四条眉毛走进了百花楼。整整过了两个时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百花楼的门,看到了陆小凤与花满楼一起离开了百花楼,坐上了花家的马车离开了。 男人看着两人离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自言自语到,“蚀骨,三次派人来都杀不了你,这真的有意思,是真的非常有趣,太久没有人能有如此本领了。接了的活就必须做完,所以我亲自来了,那你应该去死了。” 明天夜里,花如令六十大寿,有一场好戏将在花家上演。 不管是瀚海国的人算计了花如令,还是花如令有本事抓住了铁鞋大盗,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一天晚上没有谁能够帮到乐远岑半分。 “对了,你与皇上有同门之谊,那么就更加应该死了。” 男人低语着就笑了,笑得有些古怪,“只有一种可能让你活下来,那就是你把我杀了。你如果能杀了我,我该谢谢你吗?你真的做到的话,我会告诉你,我叫宫九。” 宫九说完就离开了客栈,他知道明晚乐远岑会去哪里。 在远去的马车里,花满楼下意识地感到背上一寒。 “花兄,你怎么了?”陆小凤看着忽而伸手想要掀开车帘的花满楼,他不知花满楼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对于假扮铁鞋大盗去消除花满楼心结一事,陆小凤还是心有惴惴,觉得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花满楼收回了手,他只是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这是对陆小凤解释不清的直觉。“可能是我多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是中元节。 那就很应景地打滚求一波,原创风水灵异新文的预收。不知道能求到多少,让我能在月饼节之前正式开文。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喵?先放一个文案: 《最后的天师[古穿今]》 ·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 行壹一朝穿越,死而复生,成了遁去的其一。 在玄学没落的现代,她总要做些正经事,重振天师之威。 比如行阴阳罅隙,救人渡鬼;再如望风观水,定妖魔去留。 · 当然,闲下来想要搞事情,她也可算一算你命里缺谁,要算一卦吗? 第77章 海外有孤岛, 不是白云城, 而是一座无名岛。 岛上全是隐形人, 他们各个都是一流的武功高手,但是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总有些行当不需要人出名才好,越是无名就越是安全。 如何无名却是一个难题,因为杀了人要全身而退,而且要不留下丝毫踪迹,这需要极大的技巧,更要有周密的计划、卓群的智慧与最为重要的耐心。 小老头吴明在海岛上转了一圈,看到了几十间空荡荡的房间。这里面本来住着几十位隐形人,这年头想要培养一批品质上佳的隐形人很困难,而他们出岛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从吴明组建起了隐形人这一组织,如此死亡数量还是第一次。 他并没有为那些人的一去不回而伤心,只是觉得有些心烦,因为这需要再费力气去培养更好的隐形人。他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没有从前那般好心情时不时去江湖上走一遭,而今只想过着喝茶观海的日子。 也许,不该因为好奇逍遥侯的诡异武功,而接下了哥舒冰的这个单子。 吴明并没有什么悔意地如此想着, 他不为了隐形人的死亡而难过半分,怎么可能生出后悔的情绪。而今, 宫九出岛亲自去完成这次刺杀,宫九是一个太过守信用的人,他接下了单子就一定会完成。宫九应该不会失败, 如果失败了呢? 吴明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低到了有第二个人像宫九一样能在水里呼吸,想宫九一样被埋在棺材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毫发无伤。那么还有谁可以杀了宫九? 如果论起江湖上谁是用剑的第一人,并非声名鹊起的西门吹雪,也不是远在云边的叶孤城,而是吴明亲眼看到一下子就精通剑法的宫九。 宫九太聪明了,是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这让吴明也要为之感叹。 何况,宫九几乎没有那些会构成弱点的欲望,金钱、美色、美酒,男人喜欢的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也许,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有朝一日能超越宫九,但眼下还不是他的对手。 吴明想着又是摇了摇头,他看到一艘船刚刚飘出了海,上面的人是牛肉汤,她应该是去找宫九了。 这世上没有人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近乎于神,那么留在人间有何乐趣?宫九不是神,他更不似人,而像是从地狱来的鬼魂。 “我曾经也学过周易之术,但那是我最不精通的学问。” 吴明看着船消失不见,他幽幽叹了一句,“牛肉汤,你不出岛去找人还好,你这一出去却让我觉得见不到活着的宫九了。可惜了……” 可惜吗?如果吴明真的感到可惜,为何他的脸上没有半丝起伏的情绪。 吴明朝着岛内走去就想到一点,哥舒冰以塞外的诡异绝世武功买了蚀骨的命,宫九如果未能要了蚀骨的命,那么她会否有可能反而寻到岛上来。 吴明忽而就笑了起来,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找到岛上来,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要了他的命,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趣事吗? ** 二月二十二日。 乐远岑离开了杭州城,朝着远处的山林而去。 之前,她就得到了消息瀚海国的一队人马来到了江南,其中还有一位孔雀王妃。以正常的逻辑去推论,老国王病重之后,即便不是闹出了皇位继承的腥风血雨,但王室亲眷也不可能在此刻离开西域远赴江南,只为了给花如令祝寿。 孔雀王妃奔赴千里必有所求,花如令又希望借着他的寿宴假做铁鞋大盗之戏,两出好戏撞在一起,怎么可能不闹出变故。 乐远岑在瀚海国的人马来到江南时,就已经派人手盯上了他们,只是那些人全无异动。除去他们真是好心来祝寿之外,还有可能就是在江南一带,他们早就有了帮手。这个帮手会是谁尚且不得而知,可有一点却是已知的,朱停莫名其妙地托人给了陆小凤一个酒葫芦,只怕其中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乐远岑不去花家赴宴,不如就先一步帮忙找一下朱停。 朱停精通机关术,难说别人想要利用他做什么,就算一般的威胁之道不管用,但朱停爱老婆,如果对方绑了老板娘,那么朱停只怕会假意就范。 一只酒葫芦正是朱停传递的提示,他们夫妻两人极有可能是被绑到酿酒之地了。 前段时日,乐远岑把酿酒的方子给了陆小凤,这一个月来,他没少与杭州城附近的酿酒人打交道,茶余饭后也将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乐远岑依着陆小凤说的几个地方,终是在入夜之后,在一家酒坊里解救出了被绑的朱停夫妇。只是,朱停却说了一件事,下药绑他的人正是一直出入花家的宋神医。 “宋问草也算得上名医了。听说当年花七公子被害之后,花堡主广延名医为其医治,宋问草也被邀请去了。这些年应该一直都与花家有来往,为花家人诊断头疼脑热的毛病。” 朱停也正是因为对宋问草没有防备,才会让他钻了空子挟制住了老板娘,“宋问草逼问了我花家的地下密室,看来他必是要去里面找什么。那个地方有自毁机关,一旦开启上方的河流之水会冲入地下,无人可以生还。” 朱停此言一出,他就看到乐远岑急速地朝外冲了出去。“哎——,乐捕头,还有后半句,我把逃生的秘密刻在酒葫芦里了,陆小鸡一定能猜到的!” 乐远岑听到风里传来了朱停的言语,她是很想问一问陆小凤的交友标准,他的朋友还真都各有特色,朱停就不能把最关键的话放在最前面说吗! 即便朱停认为陆小凤能够猜到,乐远岑也没有放慢脚步,因为一直出入花家的神医宋问草竟然与瀚海国一众人马有关。 宋问草一藏就是十几年的时间,时间刚巧还是花满楼被刺瞎了之后,他会不会与铁鞋大盗有关?花如令到底又是握有什么能左右瀚海国皇位更替的要物,这东西会不会让人铤而走险? 乐远岑觉得联想能力太好未必是好事,但是作为接下花家一案的捕快,她不能坐视不管。至于,这里面是否掺杂着一些私人感情的担忧,都是先要应对在夜色中突然现身的劫道者才行。 不同于昨夜的乌云蔽月,今夜的月光足以照亮来人的面容。 乐远岑见到来人就微微蹙眉,这人并未身着夜行人,他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如果不是他瞬间迸发的杀意,倒是不像来杀人,而像是特意来林间赏月。 “太平王世子?”乐远岑几乎是确定地报出了来人的身份。 在出京之前,乐远岑早就见过了一众皇亲国戚的画像,那些都是朱旬所留的画像,意思是让她心里留个底。 毕竟乐远岑是总捕头,不是西门吹雪那样一剑快意的江湖人,所以万一遇到了先要斟酌行事。太平王世子的画像不在其中,但是来人与太平王长得有七分相似,所以可以大胆地猜一下。 宫九眼眸一暗,宫九是行走在外的名字,而知道他世子身份的人很少,他真的没有想到乐远岑知道得不少。 “看来,皇上比我想得更加周密一些。” 宫九很快就联想到了乐远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身份。他一直所图甚大,对皇上也就加倍留心,而这世间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由己及人,皇上并非看上去那般无害,所以他对外面的事情也很关心。 宫九想到这里竟是笑了,他果然来对了,不走这一遭怎么能知道这些有趣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是来要你的命。因为你给我带来了些许惊喜,我好心告诉你一个消息,铁鞋死了,其他人应该都没事,我亲眼看到他们讲铁鞋的尸体抬出了花家堡,至于孔雀王妃一众人已经暂且教于知府看守。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尚且有一个问题,那些杀手都是你的人吗?” 乐远岑在见到宫九之际就有了很多猜测,太平王世子居然与如此严密的杀手组织有关,他会否有更大的图谋?朱旬所言的人心浮动,有人想要逾越江湖与朝堂的界限一事,是切实被言中了。 “是,也不是。他们该算是小老头的人。”宫九却是没有再解释他与吴明的关系,他的好心情已经用完了。于是,下一刻宫九就拔出了剑,寒光凌冽直刺乐远岑。 乐远岑没有再多问一句。朱旬在给她看画像时,关照过先要斟酌行事,但有一个前提是以她的安危为主,如果对方想要她的命,那么她不必手软,更是不必有多顾忌。在朱旬眼里,像是宫九的身份处理起来确实有些麻烦,但再麻烦的事情,只要乐远岑活着,那么就是能够处理的。 天黑莫入林。 因为夜色里的树林,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这一刻,树林的两个人已经是打得不可开交。 乐远岑与很多人交过手,宫九的本事无意能排的上前三,毒辣、勇猛、聪明、疯狂,这一切都包含在宫九的剑里。 也许,宫九是有弱点的,但是乐远岑没有能在此刻发现他的弱点。在宫九的弱点未有显露之前,她甚至说不清此世是否有人能杀了他。 以乐远岑此时此身的本领与宫九相斗,他们两个人好一些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坏一些的结局是她死在了那犹如恶鬼出世的邪剑之下。 一道冷光又一次砍断了宛如金石的树枝。越打越觉得棘手的人并非乐远岑一人,宫九以剑劈断了朝着他包围而来的树枝,他心里也真的好奇起乐远岑的武功出处,能以树枝为金石,如此功夫也真的堪称卓绝了。 宫九虽然有了好奇之心,但也是坚定动了必杀的念头。 他没有放过乐远岑的理由,特别是在她得知了他的另一层身份之后,一旦让她活下来将此消息告之皇上,那么是要坏大事的。乐远岑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得越多就难免里死亡近了一些。 乐远岑只觉得宫九的剑又是冷了很多,仿佛有一张黑暗的剑网笼罩住了她,让她在这片黑暗里无处可逃,因为不管她走到何处,仿佛都会从黑暗里冒出一只鬼手,狠狠地攥住她,想要将她拖下地狱。 这是一种太过接近地狱的感觉,此地仿佛不再是密林,而让两人都是身处在冥河之上,他们站在一截独木桥上,脚下则是万鬼哭嚎的冥河,一旦跌下了独木桥就会被河中的亡魂撕裂身躯。 谁都不愿意从独木桥上跌落,想要跑过独木桥逃离地狱,可是独木桥只能走一个人。 乐远岑只觉一道剑光直直地刺向了胸口,那道剑光非常快,躲已经没有了意义。在这一瞬,她抬头忽而看见了明月,月光中她的意识不复存在,只有笼罩在身上的溶溶月色而已。月色本是抓不到摸不着,但她却在这时听懂了月色的声音。 剑刺进了乐远岑胸口,与心脏的位置只差了分毫。 宫九却是没有能笑出来,因为他只感到眼前彷如爆裂出来炫目的日光,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了,整个人仿佛在霎时被禁锢了一般,而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心口忽而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宫九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忘情天书之‘日明’,无论是受多重的伤,顷刻之间可以吸取天地之力爆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使得对方双目失明,犹如只见了炫目的太阳,以而出招速度快到让来不及抵挡,就诛杀了对方。 原来,忘了己身就是这种感觉,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才有能去借用天地的意识。 乐远岑想着也倒在了地上,她能察觉到生机再流失,但只来得及以移穴之法止住了流血。她也想要运行武功去疗伤,但是宫九的这一剑太狠了,剑气击入了脏腑。一时半刻,她真的没有办法自行运功了。 乐远岑闭上了眼睛,她躺在了草丛之中,神智有些模糊。她知道身边已经多了一具尸体,那么她这样躺久了,也会变成另一具尸体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脚步声从远及近而来。 乐远岑勉强睁微微睁开了眼睛,迷糊之中看到来人的样子,她又很快闭上了眼睛彻底昏了过去。就让她难得糊涂一下,以为可以身在梦中。 “乐捕头?”花满楼有着一丝慌乱地跑向了血腥味散发的源头,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探向了乐远岑的脉搏,才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花满楼一把抱起了昏迷的乐远岑,朝着山林的另一处而去。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他的心有了一丝莫名的刺痛,那种感觉很轻,轻到了转瞬就消失在月色里。 第78章 乐远岑又恢复意识的时候,先感到了胸口难以忽视的疼痛, 她也没有觉得太过难熬, 痛是一种太过熟悉的感觉, 其实也快到了不必在意的地步。 何况,这次的锥心之痛未免不好,在生死一线之际, 她触摸了忘情天书的关键点。与天地相容的感觉很不错, 那种超然无我的状态, 让她体会到了虚极静笃的美好, 不再为任何的凡尘而牵绊。 ‘呜呜呜——’此时, 窗外传来了孩童的呜咽声, 起因大概是一个男孩因为风筝断了线, 再也寻不回来而哭了。 花满楼到底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养伤?她又昏迷了多久?宫九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乐远岑知道当时的伤势并不适合颠簸行路,此处定然还在山中, 因为从窗户里吹来的风带着山林的味道,还有一股檀香的味道, 也许不是道观就是寺庙。 外伤已经被治愈了八.九分,看来花满楼的医术很不错,而内伤也是自愈了四五分, 也是得益于忘情天书这种神奇的武功,它可以汲取天地之力,当然就有了治伤的奇效。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希望宫九的尸体也别暴尸荒野。不是她生出了多余的怜悯之心,只是宫九还有太平王世子的身份, 他又与那样一个严密的杀手组织牵扯不清,宫九必然所谋不小。现在,宫九被一不小心弄死了,这也不是一死百了,人死了但后续的麻烦还有不少。 乐远岑想到这里还是睁开眼睛,披上了床尾放的干净外衣出了房门。 此处就是一间道观。刚刚哭鼻子的男孩还坐在后院里抽泣,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老道面前有着一些劈开的细竹子,显然是打算做一只新的风筝,但看老道的动作并不擅于扎风筝。 “姑娘,你可算醒了。你怎么就下床了,快别站着,当心伤口裂开。”老道见乐远岑也就先放下了手里竹子,对着身边的男孩说,“汤圆,别哭了,去厨房帮忙把粥端到房里去。” “多谢你们的照顾,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步路不是问题。” 乐远岑已经觉得好了很多,她不是那样经不起重伤的人,对着老道与汤圆笑了笑,“请问,送我来的那位公子是有事离开了吗?” 汤圆说着已经听话地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而去,“大哥哥是帮我去找小狗风筝了。” 老道也就用几句话说清了情况,乐远岑已经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她的伤口位置太险了,花满楼将她连夜送到道观后,就没敢再轻易移动她,就让她一直在此静养。这五六天,她的病情是稳定了下来,没有再发寒高热,伤势也在自发好转,但就不知为什么未能清醒。 “汤圆的风筝断了线,这孩子刚才哭得太伤心了,花公子就应了他去找一找风筝了。断了线的风筝哪能找回来,不如就再做一个新的,只是老道我有些手笨,比不得庙会上买的风筝。” 老道说着看了一眼端来清粥的汤圆,“你可不许胡闹了,若是觉得师父我做的不好,那下次庙会再买一个你喜欢的。多大人了,还哭得像小狗似得。” “可不一样,小狗风筝是师父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礼物。”汤圆不是不懂事的,他只是太过珍惜那只风筝,“就算再买一只,也不是原来的。” “傻孩子。风筝断了线,许是它最好的归宿了。”老道摸了摸汤圆的头,“它随风而走是得了自由,你与它的缘分尽了,伤心无用,强求更是无用,你若是不明白就去把经书再读一遍。” 乐远岑看着汤圆红着眼眶离开了,她只是安静地喝完了粥,然后坐到了老道身边坚持帮忙一起做风筝。别的不行,起码她可以画出一幅可爱的小狗图案。 天黑之后,花满楼两手空空地回到了道观。 他听到汤圆已然开怀的笑声,老道再次向他道谢,并说不用再找了,乐远岑已经帮忙做了一只新的风筝。 花满楼站在半开的房门外,他感觉到了乐远岑静坐在窗边,但屋子里没有点灯,因为没有风拂过灯火而带来的温度。“既然已经有力气画画,看来乐捕头的伤好了很多。” 乐远岑确实没有点灯,她又不看书又不习字,而是在透过窗户看着山间初升的月亮,何况黑暗与否对她来说都一样。“这次多谢花公子了。还请容我多问一句,那日我杀的人在哪里?” “后来,陆兄怕那人的身份有不妥之处,将那人的尸体改了一番面容埋在山林里了,等你醒了再去处理。” 花满楼只说了这句,他还是站在门外,没有跨过门槛。 两人的对话显得格外的生疏,也没有太多救人者与被救者之间过多的关切与感谢。 一时之间,气氛格外安静。 终究,还是花满楼先开口说到,“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因为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但是乐捕头似乎格外不喜欢我。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花满楼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非感觉委屈,不是他救了谁,谁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想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奇妙,不是随便两个人都能成为朋友。他帮助很多人,但至今也只有陆小凤那样一个挚友。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心绪复杂? 花满楼无法弄清这种感觉。他细细以手指描摹过那把扇子,一笔一画之间,他感觉到了春意盎然,乐远岑画得用心,他真的希望能多结识一位好友。可是转身再见,乐远岑就是疏离地抱走了账册,没有再踏入百花楼一步。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百花楼第一次见面。十五元宵之夜,他感觉到一种太过复杂的目光。虽然他看不见,但是隔着人群,他能清楚地记住所遇是谁。 没有想到第四次再见,是在山林里遇到了乐远岑重伤。 半个月前的那一夜,犹如阴魂不散的铁鞋大盗终于显出了真身被除。花满楼会往山林里走不是散心,而是朱停都回来了,但先一步说要去花家的乐远岑不见踪影。在那种情况下,当然是要分头去找人,他找到了血泊里的乐远岑,与一具不知是谁的尸体。 花满楼说不清那是什么心情,当然会有担忧,一个认识的人被差点被杀,他当然会紧张与担忧,可是不仅仅如此。 “花公子,你是一个很难让人不喜欢的人。” 乐远岑看向了朦胧月色下的花满楼,她不可能去讨厌这样一个人,如果这样说是太过压抑的含蓄,那是因为不能表述得更加清晰。 “我身在公门,手上难免沾上人命,不只一个人的命。你乐居百花楼,与鲜花作伴,听风听雪听花开,听四季清芬。虽然你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但是你不喜欢杀气,也不喜欢杀戮,我们的路是不同的。” 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对一个人好,就要为他想得多一些。 乐远岑曾经勇敢地去拥有,而今终是要勇敢地去放手。 她知道花满楼心怀光明,但她更懂得江湖有多么险恶。她曾经感同身受地走过了那样深沉的黑暗,一路走来,不断再与黑暗做斗争。 那时,乐远岑有不得不斗的理由,可是花满楼不必卷入这些是非里。 不论一个人再如何坚定地心怀光明,在险恶的江湖行走,就必然要穿过重重黑暗。这种磨难,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如果花满楼真的是那人的转世,她如何舍得让他经历这一切,而即便没有这种虚无缥缈的猜测,她也不希望花满楼走一遍她走过的路。 乐远岑控制不了江湖多风雨,但起码可以不让花满楼因为她的原因而卷入是非纷争里。所以,她宁愿他们仅仅是生疏地认识就够了。 不过是寥寥数语,花满楼已经完全明白了乐远岑的意思。 他感觉得出来,乐远岑对他不是太多人给过的怜惜与同情,而是一种讳莫如深的感情,深到了可以感同身受他所处的黑暗,但也隐晦到了让人心生苦涩。 “我从来没有觉得瞎了有什么不好。我感觉到了另一个博大世界,那是普通人无法领略的美好。这一路走来,我感谢我的家人,感谢一切给予我善意的人们,他们让我从未被黑暗吞没。” 花满楼顿了顿才以有些飘忽的声音继续说,“可是,我有一个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在一开始陷入最深沉黑暗之时,我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我像是忘了什么,而不知为何,在黑暗里我距离那个秘密就特别得近。这种感觉让我从未感到孤寂,黑暗就像是一种安心的存在,它让我的心找到了归处。” 这些话,花满楼从没告诉过任何人。黑暗能让人触摸到天地之间的秘密,可是有的秘密太过荒谬,他不会对人说起,但而今他还是说了。 乐远岑闻言只觉心忽而空了。如果爱一个人到了极致,是不是会用灵魂记住她,而当所有的记忆都消失在轮回里,那么就以己身去铭记她的样子。 不知何时,花满楼就跨过了门栏,乐远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人只有一步之遥,而乐远岑忍不住伸出了手,仅仅差一点就会触碰到花满楼的眼睛。 乐远岑终是止住了指间想要触碰的动作,她淡淡说到,“你即便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你是花满楼,忘了的都不重要了。前尘已散,何须执着。” 花满楼只觉乐远岑收回了手,他说不清是否心有失望,或者那比失望更多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就笑了,“执着与否,是我的选择,就像我想要为汤圆找回断了线的风筝,不去找怎么知道是否能找到?” “但是,你并没有找到。”乐远岑又坐回了窗边看向皎洁明月。“断了的,就随它去吧。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汤圆也并不需要了。” 花满楼无法反驳,他都理不清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花公子,你救我一命,我有恩必报。” 乐远岑想着忘情天书的境界,这次生死之悟让她察觉到天地之力,等到圆满功成之日,她就可以让枯木逢春。 “既然你是因为黑暗而有了荒谬的错觉,如果能重见光明就可以断了错觉。言出必行,只要我活着就必会做到。你难道不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22640412扔了1个地雷 第79章 想要重见光明吗? 即便是宽怀如花满楼, 他也不能说没有如此期许。他不会执意去求得这一可能, 但如果遇到了这样可能难道要执意拒绝? “我确实想要再看一看这个世界。”花满楼坦然地承认了。 他无法判断在黑暗中产生的荒谬感觉是否是一种错觉, 只是他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一份心的依靠。如果可以离开黑暗的世界,他可能就会找到答案。 乐远岑看到花满楼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她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不能保证多久才能为你医治,但是应该不会多于十年。明日一早,我就打算离开, 公务在身也不得闲去观赏山间的清风明月。” 花满楼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又问了几句乐远岑的伤势, 确认了她可以安然出山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上弦月, 高悬天际。 随着夜色渐深,月亮一点一点地隐没入西方不见。 乐远岑就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月光缓缓地消失,她想着适才花满楼所言, 很久之后终是心如止水地摇头了。 即便花满楼在黑暗中有了某种感觉又如何,既是执念来自于前世, 但是江湖中幸福的结局太少,多的是悲伤无奈的分离, 那份秘密也不一定就与她相关。 如果不因为一张相似的面容,她还会认为花满楼与那人有某种关联吗?难道就凭一枚铜钱?花钱保平安是习俗,其实很是常见。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她着相了,大千世界,皮相相似并不少见。 再想她历经几世, 从未是同一面容,那么楚留香若可以转世,难道就会巧合地与从前的相貌相同,他凭什么有此殊荣? 如果角色对换,楚留香都还记得一切,却是遇到了与她前世容貌相似之人,难道就以此认定那人是她吗? 如此一来,倒是由于她的着相才给了花满楼带去了隐晦深涩的感觉。 乐远岑想着不由无奈地笑了,在探寻大道一途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果然是难以分辨。这其实也是种挑战,让人越发想要能够洞若观火,去伪存真。 不管如何,她是言出必行,必会治好花满楼的眼睛,也算是全了相遇的一段善缘。至于其他,如果有缘,说不定有朝一日,终会得到答案。如果无缘,也不必伤怀苦求。 翌日,乐远岑将她默写出的《忘情天书》交于了花满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知何时才能功成圆满,不如花公子也读一读这书,里面记述了与天地之力有关的功法,领悟天地之法就能让枯木逢春。说不定不等我出手,你就可以自愈了。” 花满楼接过了一叠纸,他摸着第一页的内容就知道这种武功非比寻常。乐远岑真的是有恩必报,不过仅仅才是一夜过去,她压抑的晦涩之情也消失了。也许正是因为说开了,就让两人都不再那般介怀了。 花满楼不知如何去说感谢,而有的感激并不需要诉之于口。“我只能说大恩不言谢,不管江湖有多少风雨,百花楼永远会为你留一杯茶。” “好,来日得空,我会去百花楼讨一杯茶。” 乐远岑说了这句就要离开江南了,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去做。 半个月前,瀚海国孔雀王妃一行人来到花家,意图获得与皇位继承有关的玉佛。这件事情已经由知府上报朝廷,京城方面再与瀚海国联系,而那一行人也由官府派人‘护送’到边关,其他就是瀚海国老国王的事情了。 真的麻烦是来自宫九,他的死讯到底要怎么说?更要先确定太平王在此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四月芳菲,春光明媚。 然而,紫禁城的宫墙之内,从来不见柔和春.色。 此番,朱旬是在宫里召见了乐远岑,之前他已经接到了乐远岑的密信。太平王世子与杀手组织有关,这一点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朝堂里的一些人确实有不臣之心。 “宫九的死就先秘不发丧。太平王叔一直久居西北之地,朕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听闻他一直都沉迷酒色,却并没有与宫九有关的传闻。子不教父之过,有关太王平的处置,还要等师妹有更多的切实证据。那个组织的小老头是谁,你有眉目了吗?” 乐远岑懂了朱旬的意思,他必是关注过朝堂上的几位王爷,而有关此类的事情从逍遥侯自封为侯开始,先帝就有所防备了。太平王的纵情声色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这么说宫九的一身本领多半就源于他口中的小老头。 “宫九的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只有一张出海图可能是线索。” 乐远岑仔细地检查了宫九所留之物,除了财物与药物之外,还有一张随身携带的海图,海图所示是在南海一带。 她也说不好为什么宫九随身带着海图,难道宫九是经常迷路,所以随身携带地图?人已经死了,她也不可能追问一句,看地图真的能不迷路了吗? 朱旬也接过了海图一观,这图很是详细标注出了不少海岛,却是没有特意地圈画做标记。很难说那个杀手组织是否在海岛上,或者这仅仅是宫九想要去的地方。 朱旬的目光落在了白云城所在的海岛上,他沉默了片刻问,“师妹,你是打算出海一探吗?” 半个月前,沸沸扬扬的梅花大盗一案也落幕了,真凶林仙儿被金九龄所所杀。而今,江湖上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乐远岑是想要去找一找小老头,不仅是为了杀手组织一事,也因为经历生死之劫,她被勾起了比武的念头。 对于出海一事,她尚且有些犹豫,不是因为怕耗时长久耽搁,而是觉得自己的运气比较古怪,不管被动主动都没有办法好好坐船到目的地,但她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句运气古怪就不出海了。 “臣确实想要出海一探。”乐远岑还是打算走一趟。 朱旬指着地图上的白云城说,“去南海的船都是前往白云城再从那里转航,朕听闻白云城主叶孤城剑法独到,也不知道传言的真假。” 乐远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朱旬竟是对叶孤城好奇吗?而听朱旬的语气又不仅仅是好奇。“如果臣有幸遇到叶城主,说不定能问得一二。” 朱旬淡淡地笑了笑,所谓询问不出意外就是比试一番了。“海上风云难测,师妹要小心一些。朕为你寻了一些兵器,你带着趁手地出海。” 乐远岑谢过朱旬后就离开了皇宫,比起寻摸兵器,她更想确定的是出海之日天气情况,但愿此行能够一路顺畅达到白云城。 ** 十日后,天津港。 来往白云城的船只不算太多,一般都是商船运货顺带载客,没有固定出发时间,如果着急赶路还要看运气。 乐远岑也说不好运气是否好,她赶上了一艘运送布料的货船出海,错过了这一班也说不清要等上多久,但所剩的客房只有一间了。偏偏,她与一位白衣人是同时到了码头,都想要赶着这一艘船去白云城。 船上的管事倒也给出了主意,“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不如两位商量一下,要不就合住一间挤一挤,也就半个月而已。船上的客房挺宽敞的,有床也有软塌,可以用屏风隔一下,供两个人休息。你们意下如何?” 乐远岑看着白衣人,这人二十多岁,面容清隽。她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就不知对方的意思了。“我可以睡软塌。” 白衣人的神色一直都淡淡的,他似是犹豫了许久,在乐远岑以为他会否定时,他却是点头了。“好。” 第80章 叶孤城会搭乘一艘商船, 与人挤一间客房休息吗? 这个问题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是绝不可能的。 正如很多人不相信西门吹雪是京城驰名糕点铺子合芳斋的东家, 更不相信他也有过一次坐在柜台后面, 以冷淡的表情示意今天合芳斋不再营业。 事实却是这些都发生过。哪怕西门吹雪心里在意的事情一直都是剑,但不代表他除了练剑就什么都不做了。万梅山庄的产业不少,基本都是老管家再主事, 可是西门吹雪偶尔也会看上一二。 某次恰好西门吹雪京城去查账,在快要打烊之际,店小二被他派到隔壁街去买晚膳, 郝掌柜肚子疼要去后面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西门吹雪不想帮着搬门板关店门, 让他做一回守门人还是可以做的。 这样一想, 西门吹雪吹的是剑上的血,但他尚且是活在人间的人,那么叶孤城为何就不能与人挤一间船舱的客房? 江湖上见过西门吹雪的人并不多,见过叶孤城的人就更不多, 前者好歹一年还出四次门杀人,后者多年来一直都久居南海白云城, 而这年头会没事找事出海的人并不多。 然而,江湖传闻总是半真半假, 叶孤城并非从不离开白云城,他正坐在了一艘商船的客房里与人喝茶。 “原来总捕头也用剑。”叶孤城说着目光扫过了乐远岑放在一侧的佩剑,虽然他还称不上阅剑无数,却能隔着剑鞘似察觉到那是一柄利剑,一柄未被隔绝杀气的剑。 没错, 叶孤城在岸边认出了乐远岑的身份。 他离开白云城前往京城,不是为了一睹京城的繁华,而是因为南王世子的相邀,想要确认皇上任命的六扇门总捕头是何角色,会不会妨碍了将来的大计。蚀骨一下就废了天宗这张大网,很难说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南王世子的犹豫与不安并未影响到叶孤城半分,但他还是走了一趟京城,可能他多少也会好奇蚀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像他也会好奇传闻里的西门吹雪到底能使出何种剑法。 好奇心谁都有,叶孤城也不例外。 不过,叶孤城远远瞥见了走进宫门的乐远岑,她的手里并没有剑,于是他的好奇心也就淡了很多。等与南王世子吃了一顿没什么话好讲的饭,又是确认了京城暂无异动后,也就可以从天津港折返白云城了。 叶孤城虽是白云城城主,但他并非出入都要包上一条豪华大船,那岂不是明晃晃招摇过市对外言明他上岸了。他不会太过刻意地隐匿行踪,但也没有过分张扬的喜好。 每隔一段时间,几大港口都有前往白云城的商船,难道他还怕找不到一间客房?只不过,今次他的运气有些不好,由于晚来了两日,有三支商队都提前出发了,仅仅剩下了一艘贩卖布匹的船只尚未离港。 是不是再等下一艘船? 当叶孤城见到乐远岑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了同行,因为他看到这时乐远岑带着一柄不曾被剑鞘隔绝杀意的剑。但是携带利剑的人随意地将其搁在了肩上,剑的另一侧还挂着一个行礼布包。 叶孤城就绝不会如此拿剑,他怎么可能将剑当扁担使,想到这里他微微蹙眉了。 隔着茶杯里升起的袅袅水气,乐远岑觉得此时的叶孤城多了几许冷艳高贵,不似刚才在岸边的神色淡淡,是与传言里叶城主的孤高清傲对上了。 引发这番变化的是一柄为出鞘的利剑,那是朱旬说随便去内库里挑选一二的兵器,看来这年头真是剑比人更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至于叶孤城看上起比他的实际上年轻了五六岁,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说明城主武功高深保养得当,没有糟蹋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乐远岑以阅尽美人的眼光,暗中打量着穿着白衣的叶孤城,又想到上次在京城合芳斋见到的白衣人,光是看脸还是叶孤城更甚一筹,至于其他,佛曰不可言。 不管乐远岑是不是另一种职业病犯了,见人就要从头到脚扫视一番,以而给入画寻找更多灵感,她开口说出的话依旧非常一本正经,“既然锻造出了剑这种兵器,那就是给人用的。一种米养百种人,一百种人自是有百种不同的用剑之态。城主用剑,我也就可以用剑。” 朱旬金口玉言让乐远岑随便去选几样兵器,乐远岑也就不会随意拂了皇帝的好意,于是就选了一柄利剑与一把锋利的匕首。 选剑的理由很简单,这次出海指不定可以用剑戳鱼吃。当然,这种接地气的原因还是别告诉创出天外飞仙剑法的叶孤城,乐远岑总也还是要面子的人,这一点别管旁人信不信,她自己深信不疑就可以了。 显然,叶孤城并不认为谁都配得上剑,在剑道一途,没有几个人能说比他走得高远,“总捕头用的又是什么剑?” “乘物以游心,而逍遥驰骋,以寻得天地之剑。” 乐远岑目前处看得顺眼或是不顺眼都能来干一架的状态,这可能是被宫九那个肆意妄为地刺了一剑后激发出来了好斗心情,只是这种想要搞事情的心情被很好掩饰着。 好比说对着花满楼,她总不可能说拔剑,再如对着只会用手指夹武器的陆小凤,她也没有打一架的想法。可惜李寻欢在梅花大盗的事情解决后,又一次的行踪不定了,否则是能够试一下小李飞刀的例无虚发。 叶孤城的出现非常及时。 在朱旬提及白云城时,乐远岑就知道皇上的意思,并非让她去白云城观光游乐。都说近墨者黑,她也许找到了能干一架的人。 “叶城主,是有兴趣想一观乐某的剑吗?” 叶孤城很久没有与人约战了,其实他一直都很想与西门吹雪比试剑法,只不过比剑的时间与地点都应该是经过精心挑选,因为比剑不仅仅是为了比剑。 而今,在一艘商船的客房里,草率地定下比剑,这绝非他的做派,“以后总会有机会。” 乐远岑不见失望地继续喝茶,她确定这个机会不会太远。 这会她想起合芳斋那位白衣人见面就问是否用剑的开场白了,如果今日坐在对面的是那位白衣人,想必他是会爽快地定下日子。 “确实,以后总会有机会。” 商船在海面上航行着,从天津港到南海并非管事虚报的十天半个月,而是要再翻一倍的时间。 船开过了半个月,海面上风平浪静,一间客房里以屏风相隔的两个人也是相安无事。 乐远岑很会给自己找乐趣,船上并不缺能让人打法时间的琴棋书画,只是少了能一起品鉴的人。 遥想当年与无花共同被困的时日,随时都要面对萧咪咪或是邀月带来的死亡威胁。那时的日子确实困苦了很多,但乐远岑从未感到日子的无趣,因为无花不是一个无趣的人,哪个方面都能聊一些。 相对而言,如今的航行看着是一帆风顺,却越发显得叶孤城是一个不怎么有生活情趣的人。 琴棋书画,叶孤城多少都会一些,可是他丝毫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只是端坐着望着窗外的海面,能够静坐上一整天。这可能也是他不常离开白云城的原因,旅途太无趣了,除了看海还是看海。 乐远岑暗中腹诽,难怪是取名孤城,这人除了剑,也许只剩一座城了。所以说取名很重要,别随便就弄什么孤独寂寞之类的词,不然很容易应验的。 只是有关应验这一点,乐远岑是不该去说的,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 子夜时分,客房的窗忽而就被人推开了。 在茫茫大海之中,没有海盗船靠近劫船,那么破窗而入者只会是船上的人。 来人直冲向软塌地位置,双手拍向了榻上的乐远岑。 乐远岑骤然往内侧一个翻身避过了这一掌,看清了眼前的攻击者,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乐远岑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出了八个字,再加之她过于放荡不羁的笑容,没有让偷袭的牛肉汤变色,倒是让推开屏风的叶孤城眼神稍变。 “你应该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今夜你只有死路一条。” 牛肉汤说了这一句,房间的大门就也被踹开了,带头手持锋利宝剑的就是那位商队管事,带着一对人马冲了进来,为的当然是要乐远岑的命。 “你们也真够没完没了的,死了一个宫九,难道还不够吗?” 乐远岑知道这是上了黑船,只怕这艘船专程在岸边等她。因为她拿走了宫九身上的海图,所以不难猜测她会出海一探,距离京城最近的海港就是天津港。等她上了船,航行到了难见人烟的大海中,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了。 牛肉汤听到宫九的名字终是眼神冰冷,她正是为了报仇而来,“你杀了九哥,难道以为还能活着吗?” “就凭你们?”乐远岑说着以余光扫过了叶孤城,他没有要拔剑的意思,这是要做局外人了。不过,叶孤城想要做旁观者也来不及了。“看来,此番是我连累叶城主了,城主有否闻到火.药的味道。” “你的嗅觉倒是很不错!所以,今夜我们就一起去见九哥。” 牛肉汤是心狠手辣之辈,当然很明白前后三拨刺客外加宫九都没有能要乐远岑的命,那么今夜就玩一把大的。大火烧船,外加船体崩塌,即便乐远岑能避过他们的围攻,却也躲不过这一场大海上的同归于尽。 这一艘船运的不是布匹,而是很难到手的火.药,用来对付乐远岑也是她的荣幸了。 叶孤城听到如此一问,他终是拔出了手中的剑,不管船会不会塌,又要如何游过茫茫大海,先要解决了眼前的这些人才行。 乐远岑多了一个帮手,却没有多大诚意地追问了一句,“城主,杀人事小,关键是你的水性过关吗?” 作者有话要说:  O(≧口≦)O,先放出一章~ 第81章 叶孤城听到这个问题罕见地笑了, 笑容里难免带有三分傲然与三分嘲讽。他从小在海边长大, 难道还会水性不好吗?很不合时宜地假设, 如果他与西门吹雪不是比剑,而是比水性,那么赢的人一定是他。 乐远岑还不知道叶孤城的脑洞已经被拐偏了, 对于叶孤城的但笑不语,她很想再问一句,年轻人懂不懂善泳者溺的道理? 不过, 当下也不是相互拆台的好时候, 牛肉汤不顾死活想要玉石俱焚地为宫九报仇, 可是乐远岑一点都没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她懒得去理清牛肉汤与宫九的关系, 情人也好,亲人也好,反正人死了都会化作烟尘。 船舱里以两人对战二十多人,船舱外已经能感到火.药的味道越发浓郁。牛肉汤带来的都是死士, 一波攻入了船舱,另一波在外负责引爆火.药, 这些人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而留给两人脱身的时间不到半盏茶。 这种情况下就是要速战速决, 以脱身为主。 于是,乐远岑有幸目睹了天外飞仙的招式,这种剑法带着渗透骨髓的冷冽,辉煌迅急,势不可挡。 比起宫九的邪异武功, 到底哪一种会更胜一筹? 乐远岑无法回答这一问题,她无从得知吴明曾经对于江湖中年轻一辈武功高低的推测,但她明白一个道理,武功高低并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关键。如果不是敌我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下决定了生死。 今夜,不论是乐远岑还是叶孤城都没有陪葬的打算,两人都不恋战,找准了一个脱身的空档就飞出了船身,能以轻功避开多远就飞多远,火.药爆炸的影响范围可不小。 两人纵身而出后,不待几息时间,一声剧烈的轰鸣在海面上响起,只见商船已经被熊熊烈火与滚滚黑烟吞噬,在船上的那些人自是无一生还。 再说落到海水里的两人,想要一路游到南海白云城,先不说体力能否撑住,尚且有一个很大问题,他们都只知道大致的方位,但不能确定具体航线。 乐远岑倒是一点都不急,且不说龟息功那种无需进食的潜水之法,忘情天书里的水逝一招就是能控制水流,它能让不会水的人也不被淹死。只是,叶孤城的水性再好,难道他能够不眠不休且不吃不喝一个月多,还要在此情况下游到南海小岛? “叶城主,我适才问的水性好不好,就是这个意思。”乐远岑趁着叶孤城还能说几句话,她一边游着一边颇为‘善意’地关怀了一下对方,“万一你不行了,要不要我搭把手?” 活了二十几年,叶孤城还是第一次遇到性格那么乖张的人,补充一个字,应该说是在他面前出现的活人。月色溶溶,水波粼粼,乐远岑脸上的笑容让她显得格外欠打。 “不必总捕头费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叶某认了。” “可别啊,你认了,我还没认。”乐远岑仍旧是不甚在意的语气,“虽然你点子背上了黑船,但我也有三分责任,毕竟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不管怎样,我都该将你活着带到岸上。” 乐远岑对叶孤城为何会愿意挤一间客房,心中有了一些猜测。然而,不管其中有何隐情,也不管叶孤城究竟有何图谋,袖手旁观地让他就这样死在大海里,不是她的处事风格。特别是在刚刚一睹天外飞仙的剑法后,在她有能力帮一把的情况下,让一位绝世剑客如此死去,她会感到可惜。 “好死不如赖活着。叶城主,偶尔服个软也不丢人。你就是太孤高了,一点都不接地气,一直浮在云端不沾尘埃,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尘埃的卑微。” 叶孤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在海里,他真的想要拔剑刺过去。“总捕头,没有人教过你,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吗!” 乐远岑毫不在意地说到,“有人教过我,看到别人不开心,自己就能开心一些。我是在找乐子,你也可以找一找。” 很好!叶孤城确定这绝对是挑衅了。他一定要活着回到岸上,让乐远岑明白到底什么是找乐子。 叶孤城没有再多说一句,能让他生出怒气来的人并不多,应该说敢如此挑衅但还没死的人,迄今为止只有乐远岑一个。 乐远岑也没有再多言,她看到叶孤城活力满满的样子也就放心了,不管这份活力是被气的或是其他,只要他有了一直坚持下去的念头就好。 两人默不作声地在海里游了十天。除非是如同乐远岑练就了诡异的武功,即便叶孤城武功高深,他真的快要撑到极限了。 这一天夜里,乐远岑潜入海中用佩剑串了一柄剑的鱼,她可以不吃不喝,但就是往叶孤城嘴里硬塞,也让要让他把这些鱼生吞下去,否则他还能撑多久? 当乐远岑带着一剑的鱼往上浮时,借着月光就看到叶孤城体力不支地坠了下来。她在心中将已经死去的宫九又骂了一遍,有的人死了还是能搞出事情来,但一边腹诽,还是急速一手揽住了叶孤城的身体,将他拖上了海面。 叶孤城还没到昏迷不醒的地步,他很不适应被人半抱着的姿势,更何况抱着他的人另一只手上用剑串着一串鱼。 “你……”叶孤城下意识想要去挣脱乐远岑的手,他只说了一个字,忽而就止住了后面的话,因为他感到不对劲。 天上那轮黄白的月亮,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血红色,海水上的波光也全都染上了血色。海水仿佛忽而就死去了一般,水原本就谈不上是生是死,但此时的海水就是充斥着死气。 在血红的月光中,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是一艘大船,它大到了可以承载两三百人的地步,远远望过去也看不出此船是否破旧,因为如此大船没有一点光亮。 乐远岑微微蹙眉,曾经为了寻找蝙蝠岛,她仔细研究航海的相关事宜,其中包括了海船的构造。远处那艘船怎么看都不似本朝的产物,而像是宋代的大海船。 更诡异的是四周的环境变化让她察觉到出问题了,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被桎梏的空间里,这种感觉有些类似曾与神雕被困神秘海岛,但是又并不全相同。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当空中出现了血月,海面上就可能有鬼船出没,谁也不知道鬼船上有什么,登上船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岛。” 叶孤城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在海边长大,也听闻过那些离奇的传闻,今日竟是有了亲身验证的机会。 未点一盏灯的大海船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行驶而来,随着它越来越近,可以看清上面没有一个人影。 乐远岑为自己古怪的运气默哀了几秒,可是他们现在除了上船,只怕并无其他的选择,因为四周都是海,他们无处可逃。 “叶城主,你应该往好的地方想,起码有一艘船让我们暂且歇一歇了。现在可以选择是主动上船,或者等它追过来。这一次,我听你的。” “这还真是我的荣幸了!”叶孤城冷笑了一下,什么叫做虚伪的从善如流,乐远岑将其诠释地淋漓尽致了。 叶孤城瞥了一眼,他腰间刚刚松开的手,就先一步朝着鬼船而去了。不管上面有什么,上了船总比在海中飘着有更多脱身的可能性。 乐远岑无奈地笑了笑,也带着剑上的一串鱼飞上了船。其实,她真是一个谦和温柔的人,叶孤城的眼光是有够差的才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中午,(~o ̄3 ̄)~ 第82章 甲板上空荡荡的, 不见一鬼。 乐远岑见状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 或是感到有些失望。 世人说敬鬼神而远之, 可她已经见过了多智近妖的神雕,已然渐渐明白鬼与神都是天地之间的另一种存在。他们不在此方却在彼方,虽然被称呼为鬼神,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拥有了不同与凡人的本领,而那是一个她有朝一日会去的世界。 不过,眼下还是剑上串着的一串鱼比较重要。 叶孤城在甲板上转了一圈, 他也确定了这应该是一艘宋代年间的船, 有些奇怪的是船体并未因为时间流失而变得破烂不堪, 这艘船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他虽是暂时没有深入去观察船舱, 以他的耳力没有听到这条船上有其余活物的存在。然后,他转身就看到了乐远岑提着一剑的鱼在对他微笑,这一笑容有够温柔谦和。 无视,是应对很多人与很多事的最佳方式。 叶孤城尽力去忽视了一柄宝剑竟然被用来当做鱼叉了, 还一剑串了十条大鱼,有一两条死得不够透彻, 还在扭动着鱼头挣扎。这难道是要让他生吃吗?他会非常坚定地拒绝! “原本我是想去了鱼鳞与内脏,让城主享受一番鱼脍的味道。现在看来我们可以去找一找后厨, 里面的酱料等物年代久远,就别轻易尝试了,但是说不定还有柴火可供取用,能够烧一锅热汤。” 乐远岑看着叶孤城一脸冷淡的坚定拒绝之色,他似乎没搞清楚情况, 她费心去抓鱼请人来吃,就由不得对方说一个不字。“你放心,我也一起吃,不会让你的一世英名毁在几条鱼上。” 叶孤城果断转身就走,他是很不想往厨房的位置走,但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是必须要找点吃的东西。有没有什么食物能够保存几百年,让他免遭那一剑鱼的迫害? 都到这个份上了,直接从了不好吗? 乐远岑看着叶孤城的背影,一指戳向了还在挣扎摆尾的鱼,让这鱼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某人就与鱼一样,在不必挣扎的小问题上挣扎,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叶孤城背脊一僵,他听清了鱼彻底断气的声音。而今,他是真的有了一丝后悔,为什么要因为一点的好奇去京城一探,为什么在见到六扇门总捕头带着一柄利剑就一起上了船。 朱旬这个皇帝用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如果像是金九龄那么好虚名的也就不必担忧了,偏偏来了一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肆无忌惮的乐远岑。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了厨房。一路上还是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踪迹,但一踏进厨房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四具尸骨。 四具尸体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怕,因为他们的衣服全都被扒光了扔在一旁,而这些人的四肢全都被砍断了,身体的肉也被割裂了开来,只是下手的人刀工不够好,所以割得坑坑洼洼的。 不必多问他们的肉去哪里了,那些都能在灶台上找到答案。 而灶台边还躺着一具尸体,一手握住了菜刀,脖子拉了一道大口子,让那脑袋半是晃悠地挂着。 叶孤城皱着眉去翻查了这些人的衣物,以穿着来看他们都是普通渔民,身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是翻出了几枚铜钱,那是在五十多年前铸造的。 也就是说死去的五人都是明朝人,却是难以推定他们到底死了多久,因为血迹虽然干涸,但是尸体都没能腐烂变化。鬼知道这船上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乐远岑顺了一口气,别管这些人是否因为食人而死,目前是让叶孤城不要饿死。依照这些人的情况来看,船上不会留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只怕附近海域内也没有活物,否则既是渔民,他们为何不下船去抓鱼,该庆幸的是她串了一串的鱼,好歹能让叶孤城再撑上一个月。 灶台已经弄得血迹斑驳,厨房里也没有了备用的淡水,但是如此大的一艘船,上面配置着不少厨具,那些看上去都还算干净,竟也还有几摞干燥的柴火没有用完。 乐远岑取出了一口大锅子,将麻绳系在两侧锅柄上,将它悬放下了船,先捞了一大锅海水上来。 海水不能直接饮用,但是可以想办法让其淡化,内功就是一种家居旅行的必备之物了,将海水冻冰使得海水中的盐分结晶而离水,就能得到基本上是淡化的冰块。 叶孤城依旧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乐远岑做着这一切,他的心情却完全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生火、杀鱼、片鱼、煮汤,在以五具尸体为背景的厨房里,有人能硬是将气氛变成了御厨当场展示厨艺的场景,此情此景不知是该说荒诞更好,还是该说奇妙更好。 如果是他一个人流落到了这艘诡异的船上,会不会最终是饿死的。 不对,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会点背地遇到如此奇怪的事情吗! 乐远岑没有把十条鱼全都烧了,她制造了不少冰块,找了一个缸将冰块与冰冻的七条鱼都放了进去,再把这口缸也冻上了。不知冰块何时会融化,反正可以随时再帮它冻一冻。 当然,不是由她来动手冻鱼缸。下一刻,这一块被冻上的缸就被扔到了叶孤城的脚边。“叶城主,你的鱼,你应该看好了。” 叶孤城看着地上的一口冰缸,他现在一定是因为饥饿思绪有些乱,不太适合思考过于深奥的问题,挨着这一大块冰冷静一下也好。 趁着等鱼汤好的间隙,两人找了一些麻布将地上的五具尸体都盖住了,然后在安静的厨房里,将一锅鱼分食了。 乐远岑意思地吃了一点,大部分鱼汤与鱼肉都是进了叶孤城的肚子。即便没有放什么调料,这会叶孤城的身体很诚实感到了鱼肉的美味,嘴上也就没有再说不要不要。 对此,乐远岑已经很满意了。 她从不指望叶孤城能像无花那样,与她一起下厨分工做出美味佳肴来。只要吃的人能别再板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宁死不吃的表情就行了,就是死也要做饱死鬼。 在吃饱喝足之后,还是要去面对棘手的困境。 厨房里的五具尸体起码证明了一点,没有办法轻松地离开这艘船,或者说他们是可以跳船而逃,却是无法躲过血月笼罩的古怪海域。 不必多言,两人将一艘船都搜查一遍。 他们又遇上了一共二十七具尸体,依然像是刚死没多久的模样,但从衣物与随身之物去判断,起码可以推定那二十七个人是分属四批上船,其中有前朝之人,也有本朝之人。 其中,最奇怪是船上原本的船员与船客都是完全不见踪影,没有发现任何一具相关的尸首。结合这艘船没有过于受损的迹象,很难去推断当时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船上的人是不是已经安全抵达岸边,但如果船上的人都上了岸,那么这艘船怎么又会飘在海中。 血月之下,海中鬼船处处都透着古怪。 船上虽然没有了食物,但却有一些其他的物资,比如说备用衣物、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等,两人还在一间发现尸体的房间里发现了一箱竹简。 那人死之前应该也是在研究竹简,桌上散落了着潦草的记录,只是竹简所刻的文字却难以辨识。 乐远岑勉强可以认一认,这该是战国文字。在秦一统天下之前,战国时期的文字分为两大派,一为秦国文字,一为六国文字。秦国文字接近正统的西周、春秋金文,后世称为大篆,而六国文字早就散落在了历史长河中,能读懂它的人寥寥无几,她也从来不曾涉及有关这方面的研究。 叶孤城翻起了桌上的潦草手稿,这人写得相当凌乱乱,只得分辨出血月、寻仙有关的几行字,到底也没有给出什么结论。何况,此人也是死在了船上,看样子是饿死的,也就是说他到死也没来得及参透什么。 此番彻底的探查起码用了两三个时辰,而两人来到船上已然过了子时,但是此刻天际仍旧悬着一轮不变的血月,根本没有清晨将至的迹象。 “这艘船,该说是血月之下,一切就像是死了一样。” 叶孤城并非是逃避现实的人,他正视着当下发生的一切,眼前的种种情况都表明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极度诡异的地方。这里起码已经困死了三十二人,也许有更多的人死了,不是死在了船上,而是死在了大海里。 叶孤城望向了窗外天际高悬的血月,心中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荒谬之感。 从前,他也听过那些无稽之谈的谣言。血月是大凶之兆,血月出,妖孽现,世间犹如坠入地狱。 过去,他从来没有信过半分,但在这犹如死寂的大海上,他是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天地浩大的无奇不有。而人与天相比较太过渺小了,即便是孤高如他,也没有把握此番能够死里逃生。 “你想听琴吗?”乐远岑忽而如此问到,虽是询问的语气,她已经将琴搁到了香案上,并不需要叶孤城回答说好。 乐远岑也不知道为何世间会有血月与鬼船,但她经历过一次被困神秘海岛,只能想到离开此地的唯一一个笨办法,以力破力,破除血障而去。 如何破,说难很难,说简单很简单。当年她与神雕以一部《白首太玄经》破除桎梏,而今船上有个两人,是两个武功卓绝的人,难道还会找不到一种破空之法吗? 一曲古琴,飘向了血光粼粼的海面,仿佛让那种血色更加浓郁了。 叶孤城握着不曾离身的剑,他看着天上的血月,听着浩荡的琴声,终是闭起了眼睛。 有的感悟只需一瞬,就在这一瞬,他的剑道有了一些不同。 第83章 血月下, 鬼船上, 无从得知时间究竟过了过久。 乐远岑只能根据叶孤城饿了的程度去推算, 他们到底受困于此的时日。 在还剩下最后一条鱼的时候,天上的血月依旧是满月的模样,似乎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是乐远岑却能感到它有了一点不同。 既然是月亮,那么总该有阴晴圆缺,血月的力量也会十分缓慢的减弱。也许从满月变作新月时就是出去的最佳时机, 但是对于一般人而言, 这一过程极有可能要耗上几年, 人早就已经被饿死了。 乐远岑等叶孤城吃掉了最后一条鱼, 这个厨房他们将是不必多来了。“我想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粗略估计,他们两人在鬼船上呆了一个半月,一个半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人练成龟息功,这是一门很难迅速入门并且立即见效的武功。 尽管乐远岑聊胜于无地将内功心法写与了叶孤城, 但是看起来效果甚微,无法让他做到不必进食。故而, 时间不多指的自是叶孤城,他们不可能在此等到新月如钩。 叶孤城只是点了点头, “明天,再次一试。” 在受困于此的第一天,一曲古琴过后,乐远岑就提出了离开之法。 不管鬼船从何而来,原本是否为了寻仙而去, 知道这些对他们两人并无帮助,谁让他们都看不懂竹简上的文字。 为今之计,两人对战也许会引得这个桎梏之地出现一丝漏洞,抓住了破开了漏洞的机会就有可能脱身而去。只是寻找漏洞全凭感觉,两人已经对战过六次,有了一些心得,但仍就未得其法。 随着时间的流失,两人在武功上感悟越来越多,但是受制于此的困苦环境,会让他们的体力状态变得越发不好。乐远岑即便练了诡异的武功,能够不必多进食,可那只是缓兵之计,到底比不上吃饱喝足好好休息的状态。 明日再试一次,说是试一试,实则是两人能够有的最后一个较为良好状态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却是仿佛度日如年。 叶孤城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但这一次的遭遇让他积了不少的话。 在上船之后的第一天,他已然明了乐远岑在海里的故意挑衅,是为了让他能多一份坚持下去的决心。而为了让他能够坚持活下去,乐远岑已经尽了她能尽到的全力,只是更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为,一如他无法迅速练成龟息功。 其实,叶孤城心里有更多的不明白,乐远岑看着并非助人为乐之人。 他们非亲非故,甚至他在岸边见到乐远岑的那一刻,心中怀疑朱旬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让六扇门总捕头出海一探。他们本是心知肚明,彼此极有可能是敌对的,她为什么要帮他,何况这种帮助早就过了萍水相逢的界限。 “为什么?”叶孤城有一肚子的话,不过话到嘴边,只能没头没尾地问出三个字。 甲板上,乐远岑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血月,故人何处月明时? 一轮血月,加之被同困于一地,这让她想起了昔日的无花。 叶孤城与无花并不相像,但也有极为相似的地方。 当年,乐远岑深知改变不了无花的选择,最终只能眼睁睁地无花死在面前,而他们之间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承认彼此是朋友。从来就无法早一刻,因为不到死亡,情义就必须为野心退一步,那一步则是隔了千山万水。 而今,叶孤城恰如昔日的无花,可是正因两者的不同,她希望叶孤城能够多一种选择,不必非要在孤高一道上走向死亡。 “我从前有一位和尚朋友,出家人本是不该有朋友的,但我与他确实是朋友。” 乐远岑说着淡淡地笑了,血月恰如无花,冰冷又带着妖异,这一切都深藏在那一张不染凡尘的皮相之下。这世上确实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意,她帮助叶孤城多少是因为移情作用。 “如果空中是一轮黄白月亮,我并不会想起他,可一见血月反倒有些想念他了。可惜故人难以再见,好在如今有城主相伴,我也不至于太过孤独,为此就值得谢谢城主。” 叶孤城从来没有朋友,他也从来不需要朋友,当他扬起了手里的剑,对手就会血溅五步之内,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只是天意难测,他一直以来都高居云端,谁想到有朝一日也必须叹服天地浩大。 正也是此刻,叶孤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位朋友,相交淡如水的朋友。他不知道寻常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是谈天说地或喝茶观花,这些都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可能静默无言却不觉丝毫尴尬,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多谢。”叶孤城没有详说为何道谢,有的情义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而他也并不是能言巧辩的人,两个字已经包含了一切。 乐远岑微微颔首,是已然明了叶孤城想说又未能说的话。“谢字就不必了,只希望多年之后,待我游历至白云城,城主还愿意招待我喝一杯茶。你说好吗?” 如果两人得以离开此地,终究还是要各归各位。之所以相约多年后,是希望两人都活到那个时候,而不是让一段缘分不得不戛然而止。 叶孤城对上了乐远岑澄澈无波的眼神,一个好字却是难以轻易说出口,一旦承诺就意味着他要彻底放弃之前的图谋。他知道这并非是乐远岑在挟恩图报,而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地活着。 叶孤城避而不答,却是问到,“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为何会愿意接下总捕头一职?” 明明是肆无忌惮的性格,为什么愿意甘居人下,为什么愿意为一个并不会武功的皇帝所用? “你可以认为我是闲的。”乐远岑没有说假话,除了了却原身的遗愿外,总捕头一职能给她找些乐子。“何况皇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城主如果见到他就会明白,有那样一个发薪水的老板也挺不错的。” “是吗。”叶孤城没有说信或不信,他的手中始终握着那柄剑,“那么在你来看,他也是用剑高手了。” 这一句话,叶孤城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只是,此时的叶孤城像极了一柄出鞘的利剑,似是剑中的帝王,傲气逼人。他问的不仅仅是乐远岑,更是透过了她,再问千里之遥的皇帝。 乐远岑平静地看着叶孤城,“天子之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城主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皇上用的是什么剑。” 叶孤城并未因为这个回答就退一步,“那你也应该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成王败寇。” “所以呢?”乐远岑不以为意地笑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晰地认识到叶孤城剑道的改变。道之一字,心之所求。“时至今日,成败对于城主而言,还是那么重要吗?” 叶孤城没有回答,输赢成败怎么可能不重要,他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只不过,成败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 乐远岑也不需要一个答案,她不会强人所难,如果将来必有一战,想来朱旬也从来不畏应战。 以上的一切基于两人能够从鬼船上离开,所以在休息调整了一夜后,他们将昨夜之言暂且搁置一旁,如何突破血月的笼罩才是当务之急。 此处空间的桎梏是一种道,一种仿佛让万物死寂的道。不过,既然有来路,必然会有出路。两人想要以道破道,就要能够找到它的破绽。 乐远岑企图去感知血月之下的时空,但这片天地间仿佛什么都已经死去,也就没有什么是可以借用的。而之前的六次尝试,两人每次都已经竭尽全力地相搏,却依旧无法引得什么波动。 第七次并不是切实的最终机会,却是两人最后一次状态较为良好的机会。 这一次终究有了一丝不同,因为在两柄剑冷冽相对之际,血月终究不再是完全满月的状态。 血色月光映照在两把充斥着杀意的剑上,让握着剑的人脸上也都笼罩上了一层交叠的剑光与血光。 两把剑的剑锋皆是冲着对方的咽喉而去,仿佛是快到了只剩下死亡的味道,却是就在剑锋将至未至的某一刹那,原本死寂的世界骤然多了一丝生机。 剑,本是凶器,剑术难逃杀道。 然而,天地之间有死则必有生,死生相隔,却又生死相依。 这一刻,两人皆是心头一震。 若是真的天人合一,敢悟天地之死,又如何能无视天地之生。 故而,剑道不仅是灭,更是生。霎时之间,血色与杀意从两柄利剑上全数褪去,正是如此一悟,忽而就引得怒海生涛,冲天的几重海浪猛然扑向鬼船的甲板,要将大海船全数吞没。 船上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退反进,一头扎近了海浪之中,那里正透出了一丝生机。 ** 大半年过去了,吴明没有再见到宫九,也没有再见到牛肉汤,他知道那两人都已经死了。这似乎在意料之中,从他教导宫九兄妹两人的第一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疯狂使人成功,但是疯狂也会使人灭亡,就看哪一个来得更早一些。 让吴明有些失望的是,他没有能等来蚀骨的消息,难道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那么世间则是少了一份乐趣,活到他这个岁数,想要找乐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吴明的运气可能并没有差到底,等到午觉醒来,就有一位属下来报了。 “岛主,岸边发现了昏迷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生面孔。您看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00:10更新,(~o ̄3 ̄)~ —————————————— 谢谢 归隐人扔了1个地雷 谢谢 江湖路上扔了1个地雷 第84章 对于吴明而言, 被海浪推上的两人才不是生面孔, 他难得面露喜色地让手下将两人抬到了岛上。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 想什么就来什么,无趣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如果在海边遇到乐远岑的人是宫九,基于他言出必行的性格, 肯定会一剑捅死乐远岑。但是吴明并非如此,因为哥舒冰的这笔买卖,隐形岛已经损失不少杀手, 他必须找补回来, 以慰生出的不爽情绪, 眼下赶上了买一赠一, 那真是太好了。 乐远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非常酸痛。 从汹涌的海浪中逃出的那一瞬,她仿佛是被四面八方的海水重压绞杀一般,受了内伤昏迷过去已经是小事, 要是武功不够高,那估计就要缺胳膊少腿, 甚至是拦腰被斩了。至于脱身之后,根本难以预测海浪会将他们送到何处, 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吴明笑呵呵地出现在面前自报家门,乐远岑也不知该说是好运还是背运。 她是在寻找那个藏有杀手组织的小岛,更是想要找到小老头,兜兜转转是刚巧撞上了,却与希望之中的敌明我暗不同。“所以, 吴老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呢?” “大半年前,牛肉汤带着人出海,我就猜你会来。你是来得迟了一些,但是来了就好。无名岛一贯都是有来无回,上了岛就是隐形人,你们想要离开并不容易。” 吴明笑呵呵地摸着山羊胡,这次一来就是两个人,他就多了几个有趣的念头。 等叶孤城也走到了庭院里,吴明就先抛出了一个选项,“我无聊了很久就想要找些乐子,总捕头把能给我带来乐趣的宫九给杀了,总要补偿我一下。不如你就把宫九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了,去杀了皇帝。听闻南王世子是叶城主的徒弟,等到皇上身亡,也能扶植南王世子上位。你们看如何?” 叶孤城闻言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他从来不为任何人做事,即便有过谋取皇位的想法,但那绝不是为谁添一份乐趣。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乐远岑并不认为无名岛能够困住她,就算四面都是海又怎么样,连血月的海域都逃过一次了,难道还逃不出区区一个小岛。不过,她想要的不是逃走,而是得到宫九谋反的实证。 “吴老说笑了。要皇上的命太没意思了,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武功,杀起来太方便了。” 这话一点都不假。 乐远岑如果想要杀了朱旬,是有太多下手的机会,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世上是没有永远的忠诚,但谁又能给起的那份让她背叛的筹码。 吴明也不失望,他继而就说出了第二个选择,“这样的话,就只能更进一步了。在我年轻的时候,学什么就会什么,如果我想要成名,那么十五岁就能名动天下了,可是名动天下又有什么意思?江湖是个奇妙的地方,就算有人能够成为一代传奇,但不是死在了他最辉煌的年月里,就是至多过去十多年也会渐渐淡出江湖。 如此一来,倒不如吃好喝好住好,无名岛的环境就不错。一晃也就几十年过去了,我近年来是越发无趣了。我也快要七十了,就一直在想自己是要怎么死才有意思,后来我想到了,如能被人杀了就很有趣。你们来得正好,杀了我就能平安离开了。” 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求生的,就有求死的。 然而,吴明如果那么容易被杀,他也就不会感到乐趣了。 “好。”叶孤城先一步答应了。他以前认为天外飞仙是他剑道的尽头,如今他已经窥见了另外的一种可能,那么沉寂多年的战意也醒了过来。 江湖上藏龙卧虎,在见到吴明之后,他就动了一份挑战之意。既然是对方求死,那么他为什么要拒绝。而知道吴明不容易杀,才让他更想要动手。 “叶城主,你也太好说话了。吴老请我们杀了他,那总要说一下报酬才行。价格不够高,我凭什么动手,看来城主是财大气粗,什么都不缺了。” 乐远岑摇着头,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好像叶孤城爽快地应下了杀人,就是跟败家子随意挥霍没两样。当然,她也不管叶孤城听了是无奈或是薄怒,当下就与吴明讨价还价起来,“六扇门的薪水不多,吴老也别怪我贪求一份报酬。如果你能将宫九谋反的实证交给我,再教于我战国文字的学问,那么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吴明闻言笑意更深了。他过去觉得宫九是遇到的最难以说清的人,但是应了人外有人这句话,人要是厚颜无耻起来,是没有下限的。 “现在我是真明白了,宫九死得不冤。总捕头,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宫九如果没有因为那桩交易死去,只要他还有反心,只要乐远岑还是总捕头,两人对上之后,说不准是谁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乐某愧不敢当。人在江湖要混口饭吃,而像我这般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想要吃得好一些,吃得饱一些,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乐远岑说得是不能更加义正言辞,“吴老应该很能感同身受,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一如无名岛的杀手买卖。可惜,我就是一个小人物,做不了吴老能做的大事,只会小打小闹,逮着机会就扒拉些好东西,期盼积少成多。如此做派,只得让吴老见笑了。” “哈哈哈——”吴明这回是大笑起来,他竟是说到,“如果我年轻四五十岁,定是想要常伴总捕头左右。有总捕头在的话,生活定是精彩纷呈,绝不会无聊无趣了。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叶孤城听得嘴角一抽,他以前没关心过江湖上是什么样的人多,因为那些人在他看来与草木无异。然而,当他正开始打算去看一看,才一低头就发现江湖上是有病的人多。 乐远岑并不打算认了有病一说,而且她像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吗?何况长伴君侧的这种殊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拥有了,而这话就不必往下再说了。眼下,她想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报酬。“那么吴老,你打算什么时候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会有二更,o( ̄ε ̄*) 第85章 三个月之后的清明, 是吴明定下的死期。 清明时分, 本就要悼念亡人, 祭祀祖先和去世的亲人。定在那一天进行比斗,不管死的是谁,都能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将其好好安葬。 往后每年的清明时分, 死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多得一份惦念,这样一来,也算是给那个充满了香烛纸钱味的节日增添了一份暖意。 这也是一种残酷的温柔了。 乐远岑对此没有疑意, 三个月的休整时间刚刚好, 她能够养好身上的伤, 也能够初步入门战国文字。 吴明所言非虚, 他确实是天纵之才,饱读诗书几乎是无不通晓,就如今甚少有人去钻研的战国文字之六国文字,他亦是有所涉猎。因为典籍遗失等历史原因, 流传下来以供研究的六国文字相关史料并不多,而吴明早就把那些已知的都汇编成书, 将它们尽数交给了乐远岑,能够领悟多少就看她的本事了。 叶孤城抱着一柄剑站在庭院里, 自从那一日触摸到了天人合一的剑道里不只有必杀的死,更有深奥的生,他隐约觉得将会推开一扇非同寻常的门。门的背后是未知神秘的世界,它可能与那一轮血月、那一艘鬼船有所相关。 叶孤城这样想着看了一眼窗内,乐远岑正在辨析着那些遗失不全的六国文字。 他们没能把一箱竹简从船上带出来, 可是乐远岑居然把那些歪歪扭扭的,比起文字更像图案的所刻内容全都默默记了下来。在无名岛上的这些日子,她一点都不像是将来迎来决战的武者,反倒像是一心向学的书生,将钻研那些六国文字当做了一大乐趣。 吴明的脑子是有些毛病,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乐远岑是一个有趣的人,若是有她在,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也能多一份趣味。 只不过,那种趣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叶孤城想着此次的死里逃生,如果是一般人估计已经死在鬼船上了,那还有命生出感叹之意。 乐远岑侧身看向窗外,拿着整理好的一叠手稿走到窗边,“城主,你可有兴趣一观?” 鬼船一事是两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可能会透露给其他人知晓,但不会告诉无名岛上的人,起码不会告诉吴明。 好在吴明把两人往院子里一扔,也不管两人到底在做什么,让手下送来该送的东西,他就依旧好吃好喝地闲在屋里了。至多是提出了一个要求,牛肉汤死后没有人能做出那般美味的汤了,如果两人能弥补了这一遗憾,那就让他们也能吃住地更加舒适。 对此,乐远岑没有推托地答应了,能有做菜的机会也就可以开小灶,至于给吴明的那一份当是还了他的赠书之情。很多事算不清对错,也不可能一笔笔都分清楚,那就能算多少是多少了。 即便如此,乐远岑都一直没有留下任何笔墨痕迹,她写下来的内容不过多时就又烧了。不管吴明是否有所好奇,他既然不问她为何要学战国文字,她也乐得免了花精力去编故事。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对吴明提起鬼船一事,因为他们都不放心吴明。乐远岑也觉得吴明脑子有些毛病,谁知道他会突然抽什么疯,那倒霉的还是他们,多一事不如就此少一事。 叶孤城点了点头接过了手稿,就站在窗边看了起来。 其中提到了出生在战国时期齐国的徐福,就是那个野史中有过记载,后来为秦始皇去找长生不老之术出海而去的徐福。竹简的文字多为齐国文字,但还有些弄不清的部分,这一部分大多与鬼谷子相关。 竹简上能够解读出来的内容都围绕着一点,出海去找长生的秘密,这一秘密能让人前往仙界。具体内容却有些乏味,像是一篇航海日志,大多说得是出海的过程,其中提到了月相的变化,还有什么气运之物,但始终未提及结果。 由于船上只有一箱竹简,也无从判断是宋朝年间出海之人没有得到完整的记载,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让鬼船上没能留下其他竹简。 叶孤城在看了这些内容后,他也有了一些猜想,血月圆时让人进入鬼船,血月缺时让人得到了离开的机会,只是那种生并不一定就是回归原来的世界,也有可能是去往别处。 “你有没有想过一点。满月使人困顿不前,而当月相变化之后,新月会将人带往哪里?” 乐远岑只是点起蜡烛将书稿都烧了干净。未能解读的文字与残缺不全的竹简,让她无从回答这些疑问,“除非能够回到那个年代,否则有的秘密是无从解答。或者能够前往所谓仙界,有些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研习了忘情天书之后,乐远岑对于这个世界的天地之意有了一定的认知。 此方本是一个很广博的世界,但是天道是会改变的,或者用衰弱去形容更为贴切。正如天书中的天意一招,即便到了功成圆满之际,萧秋水用出来定是比她厉害,因为天意本身发生了变化。 天道为何会发生变化,还真不是乐远岑能够解答的疑问。 世上总有一些疑问没有答案,而总也有一些不畏未知的人,心甘情愿走上一条前途未卜之路,他们的所求各不相同,或许能够有所得,或许带着遗憾死去,那都是未知之数。 当下,已知的是还有三天就是清明了。 乐远岑将神秘竹简一事搁置到一旁,她已经尽力去理清能弄明白的一部分,没有弄懂的另一部分就只能等待机缘了。 “我们还是说些实在的事情,清明一战,你准备好了吗?这三个月里,你也看到过吴明是如何教导岛上的隐形人。我说句实话,只有一成把握。” 吴明所学博而精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不管是从内力深厚、招式运功、意志坚定等方面,他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绝世高手。 特别是吴明已经以死为乐,几乎已经找不到任何弱点,那要怎么才能杀了他? “所以,你想要联手。”叶孤城猜到了乐远岑的想法,吴明也没说过非要一对一的对战,“我从来没有与谁联手过,而且我希望他能死在我的剑下。” 剑客总会都一些坚持。 乐远岑理解叶孤城的坚持,他将与吴明之战视作了一种突破自我的挑战。 其实,乐远岑也不是奔着杀死吴明去的,她也把与吴明的对战看做了一场挑战,只不过结局只会是双方仅有一方活下来。她不想死,那只能请吴明死了,这是成全了他的心愿。 “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皇上在请我接下总捕头一职时说过,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的偏偏就成了现实。城主难道没有跃跃欲试的想法?” “没有。”叶孤城说了两个字就转身离开回了他的房间。 乐远岑看着庭院里枝头冒出的嫩芽,她并不认为叶孤城能坚持到底。 因为以叶孤城的性格总会先于她对吴明动手,不愿意占了便宜,那么她势必也要在叶孤城败势之际出手救他一命,然后再继续与吴明打下去,这难道还不是合作吗? 剑道也许终究要孤身一人去追寻,但是在追寻的途中学会合作,何尝不是对剑道的另一番解读。叶孤城在摸索一条新的剑道,如果他敢于尝试一些从未有过的事情,其实是利大于弊。 ** 清明时分,无名岛遭遇了一场狂风暴雨,暴雨也未能洗去岛上的血腥味。 因为包括吴明在内,岛上一共死了四十九个人。想要杀了吴明,不是三人站好开始比斗,而是先要通过四十八位杀手的围攻,最终才能杀了他。 这一过程有多艰难,只要看两人全身上下受了多少伤就能明白了。 不过,吴明终是还是死在了叶孤城的剑下。 在他死前的那一刻什么都看不见了,与宫九一样双目忽而仿佛被烈日刺目,是乐远岑在重伤之时再次用出了日明。仅仅是一个刹那,叶孤城抓住了吴明透出的破绽,所谓合作正是如此。 大雨磅礴,孤岛上仅剩两个还能喘气的活人,四周皆是已经断气的尸体们。 两个重伤的人拖着病体,随便找了地方避雨,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乐远岑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此时能出现一个帮忙烧热水的人也是好的。可惜等到雨势停歇,等到她运行着内力暂且稳定伤势,并没有第三个活人出现在无名岛上,却是在后厨看到叶孤城先一步去生火了。 叶孤城刚一回头就看到乐远岑在笑,他分得清这是什么笑容,伸手一摸脸更是引得乐远岑笑出声了。 乐远岑当然要笑。叶孤城会动手生火烧水实属罕见,眼下因为两人内伤在身不易动用内力加热水,否则叶孤城是不会用柴火烧水。 也正是由于叶孤城鲜少在此种小事上亲力亲为,所以他的脸上才会沾了柴灰,加之伸手一摸,则把手上的柴灰都抹到脸上。如此一脸柴灰、狼狈不堪的叶城主,怎么会不引人发笑。 “总捕头,这真有那么好笑吗?”叶孤城只是觉得有些无奈。他不是全才,对于日常琐碎之事并不擅长,所以生火沾上柴灰实属正常。 “换了一个人是不如城主好笑,不过还是有人能与你比一比。听闻西门吹雪也甚是爱洁,如果你也想感同身受地笑一笑,将来等你与西门吹雪比剑之后,让输的人抹一脸柴灰,说不定你就能体会到其中乐趣了。” 乐远岑的这个提议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反正被抹一脸柴灰的人又不是她,该说换做是她,叶孤城也不一定会笑,谁让她并没有叶孤城总喜欢一身白的习惯。 叶孤城也不知是否该回以一句谢谢,谢谢乐远岑认为赢的人会是他。“那我又如何得知,在这一点上他是比过我了?” “你等一等。”乐远岑听到叶孤城主动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坑,她就先离开了厨房,等再进厨房时手里多了一张画,正是如实地把沾了一脸柴灰的叶孤城画了下来。“看在城主逗我一乐的份上,就不收你作画的钱了。这画你要收好,将来也能有个对照。” 乐远岑不再去看叶孤城到底是什么反应,她快速走向另一个厨房。眼下是不指望能够用上叶孤城烧的水了,就怕叶孤城有把她当做柴火烧了的想法。 叶孤城看着手里的画纸,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了微微发抖的手。当即他就想要将这一纸画与柴火一起烧了,但最终还是将它收了起来,因为先去洗脸更重要。 叶孤城却没想到因为一时忍住没有把画烧了,在他回到白云城之后,会被老管家以十分古怪的眼神偷偷注视了很久。一直到多年后,他才知晓这幅画与白云城里畅销春宫名作,落款是一模一样,它们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时笑的人反倒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天黑黑 扔了一个地雷~ 第86章 吴明并未食言, 他将与宫九相关的所有证据都留了下来, 如果他死了, 这些东西自然就归乐远岑所有。而他不仅留了这些,还有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钱是个好东西’。这是一句废话,但能让吴明特意写出来, 它就应该别有深意。 对此,乐远岑只给出了这四个字,故弄玄虚。 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 非要仅仅指出冰山一角, 让人去猜测海面下到底藏着什么。 猜猜猜有时候的确是情趣, 但是那也要分人, 她对于吴明显然没有这份情趣。如果一定要给一个理由,就怪吴明长得不够赏心悦目,她就肤浅一把了又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这次出海的目标是完成了。耗费的时间是比预计中长了一些, 谁让血月海域与外界有时间差,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外面只是过去了大半年,不是一晃几十年, 可能连皇上都换人做了。 时隔一年多,乐远岑再度踏入了京城。 随着宫九意图谋反的证据确凿被定罪后,太平王一脉尽数被贬。虽然太平王不知自家儿子的作为,但是谋反之罪本就祸及满门,皇上连能留他一命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这一年多以来, 江湖上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有一件则是西方魔教玉罗刹诈死,以一块假的罗刹牌做局,拔除了教内有异心之人。 朱旬大致说了西方魔教的事情,他并不是不知民间事的皇帝,对于江湖动态算不得了如指掌,却是有所耳闻。“朕听闻此事陆小凤也参与其中了,看来麻烦很喜欢与他做朋友。” 六扇门有特殊的消息汇总渠道,当然消息有时难免滞后一些。 乐远岑回到京城后,已经将这一年以来的情报看了一遍,当然不可能错漏罗刹牌一事。可是朱旬特意再次提起此事,所谓不会是并不在大明境内的西方魔教,只怕多半是陆小凤又与另一份麻烦牵扯上了,此事尚未报到六扇门。 “以微臣浅见,虽说麻烦总喜欢找陆小凤,但他的运气还不错,总能够逢凶化吉。” 乐远岑猜测能让朱旬提起的事情,多半不只牵扯到江湖人,应该与国事有关。不管是什么事情,陆小凤应该能够有本事应对。 朱旬闻言微微点头,他信不信陆小凤都不重要,因为他关心的是最终的结果。 “朕也不与你绕弯子,这事情与金鹏王朝有关。东南边的金鹏王朝五十多年前被灭国了,其后人与残部避入了大明境内,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你应该知道青衣楼这个组织,它成立了几十年早已是遍地开花,做事手段极为狠绝,现在看来它的掌舵者可能就与金鹏王朝的遗臣相关。 最近听说金鹏王朝的后人冒出来了,说要向遗臣们要讨一个公道。青衣楼为此已经杀了好几个人帮忙讨公道的人。此事多少都涉及到了别国之事,两国邦交无小事,金鹏王朝已经灭国了,而今被其他国家取而代之,它的后人想要复国或是其他,怎么可能不影响大明。 此事,金九龄多少应该知晓了一些,但他现在还在忙着别的案子。 朕有些不放心,青衣楼盘踞江湖多年,想来它手上捏着的东西不少。陆小凤能不能为金鹏王朝后人讨到公道,这要看他的本事,朕不会去干涉,但是青衣楼所留之物却是难说会否对大明不利。劳烦师妹走一趟,别的也不必插手,就是替朕看一看究竟谁是青衣楼楼主。” 朱旬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不能更加明白了。 金鹏王朝的遗臣在大明境内建立青衣楼,这也不是一个慈善机构,反而是杀人手段狠辣的组织。现在又冒出了后人要讨一个公道,里面总会涉及到一大笔钱,还有复国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些人严格说来算不得大明的人,可别闹到最后影响了国事。所以不管怎么闹,要有个人去看着,特别注意青衣楼的动向。 乐远岑当然听懂了朱旬的意思,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盯紧青衣楼,它是十有八.九是要倒的。等青衣楼倒了之后,一切财物充公之时,要防着有心人出手,就像是极乐楼一案不就被浑水摸鱼了。 “微臣多日不见陆小凤,也有些想念他了。走一遭,与他喝杯酒也是不错。” “如此甚好,去年中秋朕也让御膳房酿了些酒,口感尚佳就给你留了几坛。你虽不贪杯好酒,但也能赠与朋友。” 朱旬说了青衣楼一事,就与乐远岑又闲聊了几句说起了白云城,最终这话是落在了平南王身上。“宫九谋反之事闹了出来,也不知能否给世人提个醒,别做这些闹得朝堂不稳的事情。说起来本朝有两位王爷,除了太平王叔,就是平南王叔。朕有一个问题,如果两人不是亲兄弟,你相信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乐远岑点了点头,她已经见过了,但长得再像却不可能代表是同一个人。“皇上难道也见过吗?” 朱旬微微摇头,“朕小时候曾经听先帝说起,平南王世子与朕长得很像,倒是没能亲眼一见。青衣楼事了之后,你也好好休息一番,去南边玩乐就不错。顺便替朕去看一眼,平南王世子有没有男大十八变,是否还是与朕很像。朕再好奇,也不能为了这件小事宣他入京。” 乐远岑看了一眼为她添茶的朱旬,有的话已经尽在不言中了。与皇上长得很像的王府世子,到底是一个什么存在?何况他还是叶孤城的徒弟。也不知道回到白云城的叶孤城有什么打算。 “微臣就先谢过皇上批了一个长假,不知皇上是否还打算赏微臣一些路费?” “朕短过你银子了?”朱旬说着就笑了。能破获宫九一案,六扇门总捕头功不可没,他可没有吝啬过赏银,乐远岑这般直言是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为了支持师妹,我已经既捧了人场也捧了钱场。” 乐远岑尚且有些不明白,她就看到朱旬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方盒子。 朱旬笑着开了锁,里面是两本书,“暗香书坊出了两本山大师的书,我是溜出宫去亲自排队买的,难道还不算捧场?” 乐远岑见状是一愣,这真的出乎意料之外了。她不能说皇上不该排队买.春宫图,因为朱旬绝非循规蹈矩的人,他伪装的本事一流,也不是头一回溜出宫去了。 这会乐远岑也只能笑了,“师兄,你也太给我面子了。你开口说一句,我定是送你一套。” “不必送,这事要排队买才有意思。”朱旬笑着关上了木盒,他出宫去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买书,但是忙里偷闲的感觉非常好。“师妹一走就是一年,我正等着第三本书,你再忙也别忘了写书作画的事。” 乐远岑体会了一把被皇帝催更,她拎着几坛酒有些无语地走出了皇宫。 不过,正如她对叶孤城所言,朱旬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皇帝,那让紫禁城也不那么冷,还能感觉到六月的热度。 ** 关中有一座珠光宝气阁。 乐远岑正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有关金鹏王朝后人想要讨公道一事,朝廷已知的消息不够多,她也不想费力打探,有什么比直接问陆小凤更方便,陆小凤正是往那里去了。 反正,她的任务目标是青衣楼楼主,其他的事情不必她多加插手。不过,当她抵达关中之际,珠光宝气阁的阁主阎铁珊刚刚死了。 入夜,天上下起了细雨。 六月的雨并不冷,却还是会把旅人淋湿。 乐远岑来到了悦来客栈,她没有住在此地,但是陆小凤住在这里,而四条眉毛让陆小凤低调不起来。在城里打听了一番后,乐远岑走了几家客栈,最终确定有几位江湖人在悦来客栈落脚了,说是几位江湖人也不知具体到是哪几位? 然而,雨夜人心不易静,心不静也就容易多事。 此刻,客栈的庭院里就有四位姑娘手里握着剑。 上一刻,她们也没管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又急又恼地从陆小凤的房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陆小凤似是刚洗了澡,头发未干地也跟了出来,脸上甚是无奈之笑。 庭院里还站着两个人,微微摇头的花满楼与手不离剑的西门吹雪。 院里七个人刚刚要说些什么,乐远岑就撑着雨伞,闲庭信步地走入了庭院。 她先注意到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人。听说西门吹雪在关中出没,陆小凤在了,花满楼也在了,这位白衣人该不会就是被叶孤城惦记着抹柴灰的西门吹雪吧? 西门吹雪的目光径直落在了乐远岑腰侧的佩剑上,“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用剑。” 乐远岑只是顺手带了一把剑,这把剑串过海鱼、杀过吴明,已经用得趁手。如果不用剑,万一打坏了她新买的油纸伞,那才会让她心疼。“看来合芳斋一别,西门庄主是别来无恙,我也真没想到西门庄主会是开糕点铺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天黑黑扔了1个地雷o( ̄ε ̄*) 第87章 一时之间, 场面变得很安静。原来你是这样的西门吹雪! 陆小凤立即就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西门吹雪, 为什么他会开散发出甜腻腻味道的糕点铺子?万梅山庄明明有很多产业可以选择, 比如说药铺、酒肆、刀剑阁,哪一样都比糕点铺子符合西门吹雪的形象。 同时看向西门吹雪的人还有峨眉四秀, 特别是孙秀青先是惊讶,后而甜甜地笑了起来。 最为镇定的还属花满楼, 他竟补充了一句, “原来合芳斋是西门庄主的产业,一直都久闻大名。听闻其有意在江南开设分店, 不知何时能够开张,我期盼已久了。” 西门吹雪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剑, 万梅山庄的产业那么多,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盯着糕点铺子不放!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庭院里的人,但是这次眼神杀人法失效了, 他只接收到了一众隐隐调侃的眼神。 西门吹雪顿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刚刚才杀了独孤一鹤,杀的过程并不轻松,虽谈不上受了内伤但总有所损耗, 眼下却是真的要憋出内伤了,这要去怪谁? “总捕头,你都可以作出《画堂南畔》与《一缕轻云》,又何必惊讶万梅山庄有合芳斋那一桩产业。” 峨眉四秀有些不知所以,西门吹雪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善意,但是她们都没听过《画堂南畔》与《一缕轻云》, 难道那是很有名书画吗? “咳——”陆小凤猛然一阵急咳,他又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乐远岑。本以为那次他的女装画扇已经够出乎意料了,没有想到大半年来声名鹊起的山大师,居然是六扇门总捕头。 陆小凤看着笑得温和自然的乐远岑,又是看向了并不惊讶的花满楼,原来只有他被瞒在鼓里吗? 这事情怪的了谁? 郝掌柜得了朋友的信,谢谢他推荐了一位赚钱的好画师,这件事终是没能瞒住西门吹雪。花如令作为暗香书坊的大老板,也没有瞒着花满楼此事。所以到头来,只有陆小凤不知实情了。 乐远岑丝毫不为掉马甲而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和善了,她猜到了西门吹雪为何会知内情,但她偏偏就不说出来。“原来西门庄主也是同道中人,这真是乐某失敬了。为了多谢庄主的捧场,下一本新书,我定当是分文不取地赠与庄主。” 西门吹雪闻言强忍着拔剑地冲动,压着怒气一字一顿地说到,“乐、远、岑,你可真是好胆量!” “承蒙夸奖,可惜庄主不是第一个觉得我胆子大的人,也就不给庄主打赏了。”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快要压制不住怒火的神色,自发脑补了他被抹了一脸柴灰,更是不合时宜地笑意更深。“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庄主既是那般欣赏我的书,为何见到我不笑一笑?” 场面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因为西门吹雪居然还真的笑了,但就连看不见的花满楼都感觉到西门吹雪是怒极反笑。 “拔剑!”西门吹雪没有再多废话。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何要与巧言善辩的乐远岑去一争长短,一上来就拔剑不就好了。 这两个字让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乐远岑见西门吹雪伸手就想要先一步拔出利剑,她还是稳稳地一手执伞,不紧不慢地说到,“庄主确定要现在出剑?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即便庄主有意要战,我却没有占你便宜的想法。对于庄主而言,剑之一道,不该如此。” 西门吹雪的右手紧握着剑柄,他的脸色不好是谁的功劳? 独孤一鹤占了五分,乐远岑就要认了另外五分,但他确实没能继续拔剑。因为如此一战,对他而言是不尊重他的剑道。 “大晚上的,我们就别在院子里淋雨了。我刚刚才洗好澡,再继续淋下去就真的白洗了。” 陆小凤出言打破了僵局,他一点都不想看两人打起来。再看西门吹雪的脸色是很不好,这才想起来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峨眉四秀闯入他的房间,正是要说与独孤一鹤有关的事情。 金鹏王朝被灭之后,有四位遗臣带着王子与复国的遗财逃入大明,其中上官瑾安置了王子一家,另外三人却是带着三份遗财不见所踪。 几十年过去,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找上陆小凤,请他代金鹏大王向背主的三位遗臣以讨回公道。所谓讨公道,跪下道歉是必须的,没有明说的是务必要讨回那被夺的钱财。 那三位遗臣分别是富甲天下的霍休、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以及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阎铁珊在死前已经认了他就是当年四位遗臣之一,而独孤一鹤则是被怀疑是当年的平独鹤,更怀疑他就是青衣楼楼主,想要独吞金鹏王朝遗财之人。 因为这三个人不容易对付,陆小凤付出了刮掉嘴上两条胡子的代价请了西门吹雪帮忙。听闻独孤一鹤来到珠光宝气阁给刚刚死去地阎铁珊上香,而今晚西门吹雪没有回来吃晚饭,难说他是不是已经动作迅速的先一步去过了珠光宝气阁。 “我刚刚杀了独孤一鹤。”西门吹雪知道陆小凤要问什么,他直接给出了答案。 这一句话让气氛第三次骤然安静了,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变得更密更急了。 大师姐马秀真终是难以置信的噩耗之中回过神来,“西门吹雪,你怎么能杀了师父!” “独孤一鹤是青衣楼楼主。”西门吹雪的回答很简单,那么他为何不能杀? “胡说八道!”石秀云惨白着一张脸,愤恨地直斥到,“师父才不是青衣楼楼主,他让我们来此就是为了……” 石秀云的话没有能说完。 暗夜之中,忽而有数十道寒光从远处破空而来,消无声息地射入庭院,那些细密的飞针以刁钻的角度,直冲峨眉四秀的后背而去,根本不给峨眉四秀反应的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乐远岑抛出了她手里的油纸伞,一把伞宛如天降神兵,眨眼间从四秀的背后转了一圈,将那些飞针都挡在了伞面之外。 ‘叮叮叮……’与‘哐!’的两声同时响起,第一波攻来的飞针与油纸伞先后落在了地上。 第二波飞针没有停歇地接连而至,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没有能躲过冷冽的剑光。 西门吹雪的剑已然出鞘,今夜他终究还是在庭院里拔出了剑,剑意比平时更要冷冽,还有七分怒意,那些飞针全都被斩断在利剑之下。 陆小凤与花满楼先一步将峨眉四秀护到了身后,他们看向了飞针的来处,雨夜中只见远处是一棵大树,上面有一个融在夜色里的黑衣人。 下一刻,乐远岑已经朝着大树而去。树上地黑衣人见到进攻不成,怎么可能不逃,再逃之前又是射出了几十道寒光。 乐远岑以手中利剑画出了几个圈,将迎面而来的是密密麻麻飞针扫落在地,可是她并没有提剑去追黑衣人,反而是伸出了左手,指间接触到了细密的雨水。 忽而,细密的雨水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冰珠,冰珠直冲着远逃地黑衣人后背而去。 不过几息时间,就听到一声压抑的惨叫,随即就一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而后竟是发出了在地上翻滚的声响。 这一会,庭院里地几人都是先后而至了。谁也说不清黑衣人到底怎么了,但能够看出来她在瞬间痒得快要疯了。 只见黑衣人倒在地上,泥水浸透了衣衫,正在不管不顾地在抓挠身体,似是痒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在抓挠中,她早已扯下了脸上的蒙面巾,是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去抓脸。 陆小凤看着地上的人,她为什么要杀峨眉四秀?即便孤独一鹤是青衣楼主,此事却与他的徒弟们无关,看来所谓讨公道一事并不那么简单。“丹凤公主,这到底是为什么?” 倒地上的人没有回答陆小凤,而是狠狠地瞪着迟一步才到的乐远岑,她表情扭曲地叫到,“给我解药!你给我解药!” 乐远岑手里还是拿着一把伞,是一把已经收起来的伞。 她笑着一步步走向了黑衣人,在距离此人半米开外停了下来。然后,就径直用伞尖挑起了黑衣人的下巴,这一动作让在不断扭动的黑衣人仿佛被点穴一般,无法再继续挣扎,但是奇痒仍在身体中游走,只能是涨红了一张脸。 “你想解药?也不是不行。”乐远岑笑容不减地说到,“只要你能让这把千疮百孔的伞恢复原貌就可以了。在场的都能做个见证,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给你解药。不但给你解药,你想要变得更加美若天仙都行。” “这怎么可能!你这是在强人所难,谁有本事让破镜重圆!”黑衣人知道飞针有多快多锋利,而她也看到了伞面被刺破了,那些细密的小洞怎么可能恢复如初。 乐远岑无奈地点了点头,笑着感叹到,“你的话言之有理,所以说我的伞,花了半两银子买的新伞就这样被你杀死了。既然它万箭穿心地死去,那么你承受万蚁噬骨之痒,又有何不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比这更公平了。” 安静,这是今夜第四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在场的人谁都不能说乐远岑不讲道理,但都能体会到在她温和笑容之下的乖张性情。居然很难一下说清,她究竟是否仅仅为了一把半两银子的新伞,就让这黑衣人承受奇痒之苦。 黑衣人只得又看向陆小凤,哭着问到,“陆小凤,你是真的想要看我死吗?” “小乐……”陆小凤见状确实有些不忍,但他见到乐远岑的笑容,后面的话是卡在了喉咙里。 “叫陆小凤没用。你有本事现在让西门庄主开口求情,我还能考虑一下。” 乐远岑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她刚刚买的新伞,之所以多带一把剑就是不想用伞打架,现在是全毁了。“西门庄主,你意下如何?” “荒唐!”西门吹雪的这两字说的也不知是什么,因为就在适才他看清了乐远岑对剑与伞的不同目光。 乐远岑闻言惋惜地看向地上的人,“好可惜,西门庄主拒绝帮你求情,那只能请你好好赎罪了。不过你该感到荣幸,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改良生死符。顺便说一句,它不是毒.药,所以从来就没有解药。对了,我不能让我的伞死不瞑目,你该懂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没能问出来。 乐远岑猛一抬手,就以伞尖划过了黑衣人的脸,这股力道刚刚好,破开了黑衣人的人.皮.面.具,却没有伤及她的脸,“我总要让枉死的伞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它,不能让丹凤公主背黑锅。” “上官飞燕,你要杀人灭口!”叶秀珠低声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但她说得再轻,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该会还有一更~ 第88章 叶秀珠的此话一出, 今夜的气氛第五次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当伞尖划向脸庞时, 上官飞燕的一颗心是提到了嗓子口, 她真怕乐远岑下手的动作重了一分,那么被毁去的就不只是人.皮.面.具, 她也会破相了。 上官飞燕怎么可能不紧张,换做其他女子可能还要在人前装一下善良, 但她真怕了乐远岑笑得更温柔, 每多一份温柔说不定她就要多受一份折磨。 上官飞燕想到这里转而狠毒地瞪向叶秀珠,冷笑着揭开了独孤一鹤之死的幕后真相, “贱人!你都敢欺师灭祖了,我怎么能不来杀人灭口。你敢做初一, 我不能做十五吗!” 峨眉三秀闻言不愿相信地看向了叶秀珠。其实她们都在疑惑,叶秀珠为何认识上官飞燕,她们本该毫无交集才对。 马秀真沉默了片刻, 压着愤怒与心痛地问到,“二师妹,是不是因为霍天青?一个男人就让你要了师父的命吗!外人怎么看师父都不重要,但他是抚养我们长大的人, 你怎么下的去手!” 叶秀珠惨白着一张脸朝后跌冲了几步,她恍惚着摇着头,“师姐,我没有,从没有想要师父死。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告诉了他, 师父何时到珠光宝气阁而已。” “如果没有你传出详细的时间消息,霍天青怎么能先一步耗去平独鹤的一半内力。那么西门吹雪又怎么能成功地杀了他?” 上官飞燕忍叶秀珠很久了,这个女人压根不配与霍天青在一起,哪怕是叶秀珠的一厢情愿也不可以。今夜既然被识破了,她怎么可能让叶秀珠好过。 上官飞燕一边忍不住抓绕着身体,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叶秀珠,其实你早就知道霍天青与我的关系,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他就会喜欢你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竟是霍天青。”陆小凤闻言苦笑了起来。霍天青明面上的身份是死去阎铁珊的总管,而他的另一层身份是天禽门的唯一继承人。 霍天青才给陆小凤下了战书,为的就是阎铁珊之死。 陆小凤前来讨一个公道才让阎铁珊死了,他是死在丹凤公主手下,但死了就是死了。作为阎铁珊的管家,霍天青需要为阎铁珊做些什么,一战了断恩怨。 然而,天禽门的人随即也找上了陆小凤,说出了霍天青的另一层身份,他们不能失去天禽门的下任掌门,所以这一战不能打,或者说陆小凤不能赢。 陆小凤理解霍天青的做法,也明白天禽门众人的担忧,此事正在悬而难决之际,谁能想到眼下却被戳破了从来没有丹凤公主,那个请他讨回公道的丹凤公主,一直都是易容的上官飞燕。 所有的一切都与上官飞燕有关,阎铁珊、独孤一鹤的死是她一手设计的,那么所谓约战又是几分真假? 陆小凤思及此看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之所以会卷入此事,就是因为他认识了上官飞燕,得知上官飞燕在被青衣楼追杀,想要能够查清幕后的真凶。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逃不过一个情字。 在听到叶秀珠叫出上官飞燕的名字时,花满楼就自嘲地笑着闭起了眼睛,他不愿意去相信隐约的猜想,却终是要面对这个事实。 一份好感与浅浅的喜欢,这种感觉不同与他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那个秘密隐晦到让人茫然,但上官飞燕带来的欢喜却是真实可以触摸。偏偏,这种欢喜是一场精心的欺骗。 忽然之间,花满楼听着细雨淅淅,他的心竟无半分伤感了。 一年多以前,他被赠与了《忘情天书》,始终差一点无法参透关键。此时,他却是顿然明悟了,跨过了那一步之差,触摸到了天书之中的天地之意。 花满楼缓缓睁开眼睛,他听着上官飞燕不断抓挠身体的声音,对着陆小凤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担忧,继而望向了一旁的乐远岑,“乐捕头,能不能请你免了她遭受此罪?” 上官飞燕抓绕身体的手僵住了,她不敢再去看花满楼。此事之中,若说是无辜之人,花满楼算得上一个,她压根不会求花满楼为她求情。 乐远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出好戏不断上演,演到此处,她不可能看不出上官飞燕与花满楼之间有过什么。不过,花满楼的神色很是平静,不见丝毫伤心,也不见半分怒意。 “花公子,你并不是他。”乐远岑说着上前一步轻抚上了花满楼的脸,她认真地看着这张过于相似的面容,心底却越来越确定花满楼不是他。 这一年多的死生经历,她总该有所长进,不只是武功上的长进,也是对天地之意的领悟。 这就是一种直觉,不再似初见时因为着相而心生茫然,因为茫然只能妄加猜测。现在她越发觉得花满楼与楚留香除了面容相似并无关联,他们的灵魂并不相同。 乐远岑想着就笑了,“你不是他,那么又凭什么让我改变主意?” 花满楼感觉到轻抚在脸上的手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柔,但这是与他无关的温柔,因为他心底的迷雾也在缓缓散去。他们曾经因为恍惚而错认过,但总会有迷雾散尽得知真相的一刻,这是他的直觉。 “乐捕头,我确实不是他。”花满楼知道乐远岑所想,他之所以开口求情是因为一份不忍,不仅是对上官飞燕,更是对乐远岑。 花满楼看不见却还是望向了乐远岑另一只手里的伞,一把伞道尽了她的冷心,“但是我尚且怀有希望,希望迷雾散尽。难道你不希望有一丝的可能让破镜重圆,能够再续前缘?” “我从来都不信。”乐远岑笑着收回了轻抚花满楼侧脸的手。 她不是不希望,而是不信有这种希望,是不能去相信存在一线生机。而今,信与不信都不再重要了,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我给花公子这个面子,看在她让你有所领悟的份上,我也能发一发善心。何况,让她一直扭着抓着也不利于问话。” 在场的众人,估计只有陆小凤隐隐约约懂了两人的谈话,他就看到乐远岑弯腰靠近上官飞燕,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三下。 “啊——”上官飞燕没能忍住剧痛叫了出来。体内的奇痒是瞬间消失了,但脊柱上仿佛钉入了尖利的细针,痛到让她一下就流下了虚汗。可是脸上的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压根就看不清了。 “你该庆幸我不喜欢用毒,所以本该是喂毒的附骨针只让你奇痒难耐。每日六次,每次会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它沿着血脉运行,越是用内力抵挡,痒得越是剧烈。这都不算什么了,总比你刚刚一刻不停的痒,要好上千百倍。” 乐远岑说着一把抓住了上官飞燕仍不死心朝她扇来的两只手,“上官姑娘,你还是别动气的好。冒充金鹏王朝公主,谋求王朝遗产,意图挑起大明的边境之乱,如果不是你给我添乱,我现在应该在海边感受蓝天白云之美,苦命的人是我才对。你既然敢做,为何不坦然地面对失败,我还能敬佩你的心狠手辣。” 乐远岑说完就松开了上官飞燕,她颇为无趣地摇了摇头,看向被冷落很久的陆小凤,“陆兄,我奉命来此只为了凑个热闹,见一见青衣楼楼主,顺带给你捎几坛酒,其余的琐碎杂事都不必管。眼下这闹的,我才见到你就又出力又赔钱,真是误交损友了。接下来,你们该报仇的也别忍着,该问的也就问清楚了,我最后还能出个好主意。” 求你别出主意了! 陆小凤可不认为乐远岑能有什么好主意,多半是坑人不偿命的主意。 “什么主意?”西门吹雪也不知是什么心态竟然接了话。也许是他吃瘪到内伤,就难免也想让别人也试一试此中滋味。 乐远岑第一次用赞同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没想到他这么捧场,那以后对他稍微好一点了,不把他满脸柴灰的画公之于众了。 “以我的愚见,现在揪出上官飞燕就拽出了霍天青。这背后到底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三位遗臣还剩了一个霍休了,能怀疑的人,还是要大胆地怀疑一下。 既然我们抓到了上官飞燕,就把消息散播出去,心痛的或是心狠的都会找上门来,等他们自投罗网就都明白了。至于真的丹凤公主去哪里了,刑讯逼供不是我擅长的。” 乐远岑就对叶秀珠极尽温柔地笑了,所言却与温柔无关,“叶姑娘,你要不要亲自试一试?我看上官姑娘很在意容貌,逼供就是挑犯人的弱点下手。不过,你恐怕下不了手划花她的脸,上兵伐谋,动手也落了下乘。 霍天青总会来的,即便不来,他知道自己被上官飞燕供出来了,心里该怎么想?是所爱之人背叛了他,还是从头到尾利用了他,你应该很能感同身受。生不如死才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觉得呢?” 叶秀珠咬着嘴唇没能开口。独孤一鹤死了,她的师父死在了她的背叛下,真的能够不自责不悔恨吗? 情之一字让人一念入魔,爱上霍天青的那一天起,甘心为他利用的那一天起,她就失去了自己。而今,可不正是生不如死。 乐远岑无视了上官飞燕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技不如人那就认命。 江湖本就是这样残忍,何况上官飞燕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对人,如果那些飞针射中了峨眉四秀,四人只怕难逃命丧当场。杀与被杀,上官飞燕应该早有觉悟才对,没有这个觉悟就是死不足惜。 “好了,我就是随便出个主意,你们慢慢玩。” 乐远岑也不多停留,她才不想扛着上官飞燕回客栈,就先一步转身离开了,还顺势取出了火折子,一把火烧了手里的伞。既然伞已经坏了,留着又有何用,不如就化作烟尘了。 “等一等。”西门吹雪看着乐远岑离开的方向不是回客栈,他还有未尽之言,“总捕头,你定一个时间,我们比剑。” 乐远岑的脚步一顿,西门吹雪的脑子里除了剑还能有些别的吗?这都是什么情况了,还想着剑、剑、剑,她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第89章 西门吹雪痴于剑, 这种痴更甚于叶孤城。两人虽然都白衣胜雪, 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起码叶孤城不会专程出门,去杀江湖上背信弃义的恶人。 乐远岑见证了叶孤城剑道的变化, 那种改变的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她并非不愿与西门吹雪比试, 只不过轻易就答应了, 未免也太无趣,她一直都是一个有趣的人。“西门庄主, 听闻你只会杀人的剑法,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剑下绽开的血花胜于人间无数, 那一瞬的璀璨美得惊心动魄。”西门吹雪如此说着,他的眼中已然多了平时不会有的光亮,“总捕头, 我认为你是明白的。” “便胜却人间无数?”乐远岑笑了起来,她是明白的,却不是因为血花。 “西门庄主,那你也该明白, 每当吹落血花之际只余孤寂,深入骨髓的孤寂。你邀我陪你共赏一场孤寂,那也并非不可。就算我心甘情愿地赴了一场寂寞的局,但我对剑道没有那份痴心,所以我为什么要轻易答应你,你有什么可以打动我之处?” 西门吹雪想到了死在他剑下的苏少英与独孤一鹤, 他们并非大恶之人,可是在充斥着鲜血与阴谋的江湖,不是所有生死都能顺着人的心意。 在他剑尖开出的血花美得炫目,而每多绽放一道血花,他就离天更近一步,每一步则多了一份孤寂。然而,孤寂也好,他是甘之如饴。 西门吹雪看着乐远岑消失在雨幕之中,他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能打动乐远岑,可让他就这样放弃了一场比试,他一定会心有不甘。 于是,西门吹雪看向了才松了一口气的陆小凤,“陆小凤,你说呢?” 陆小凤被问得头疼,别搞事情了行不行,眼前的事情还不够乱吗?“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然后再说别的,行不行?” 西门吹雪只是淡淡地瞥了陆小凤一眼,他没说好不好,转身也离开了。 “三师姐,你别难过了。我早说了,西门吹雪该与剑过一辈子。他杀了师父,你觉得你们还会有可能吗?” 石秀云看到孙秀青悲苦的神色,没忍住劝了一句。今夜的一切都太出人意料了,叶秀珠背叛师门引得师父中计,偏偏杀了师父的是孙秀青喜欢的西门吹雪。不管西门吹雪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确实是他杀了独孤一鹤。 “小师妹,你别说了。”孙秀青见到西门吹雪尚未远行的背影有了一瞬停歇,他一定都听到了,孙秀青真是不知该羞恼或是其他。 “好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马秀真看着三位师妹,峨眉派只怕是要没落了。“陆小凤,还请你将上官飞燕带回客栈。峨眉派掌门之死,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讨的债总要讨清楚才行。我这就安排散播消息,等着上官飞燕的同党自投罗网。” 马秀真已然是接受了乐远岑的好建议,她作为大师姐是必须当断则断,如果杀不了西门吹雪,起码不能放过布下这一切的上官飞燕与她的同党。 马秀真想着又看向一脸恍然的叶秀珠,欺师灭祖当以门规处置,叶秀珠的罪责到事情终了后,带回峨眉再交以众人决议。 ** 乐远岑并不关心峨眉派的未来,她已然仅是看客心,即便身在江湖既入局中,但能够牵动她喜怒哀的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当陆小凤前来告之霍天青自杀一事时,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霍天青的自杀是在情理之中,如同他那般的出身,高傲到不愿意受到天禽门的余荫。当事情已经败露,一旦不成功的话,那么只有死路一条。是成全了他的感情也好,是成全了他的骄傲也好,他无法带着骂名与罪责活下去。 “还有,我们没能看住上官飞燕,让她偷跑了。”陆小凤看着面不改色只顾喝茶的乐远岑,“你就不惊讶吗?一点也不怕?” “怕什么,打击报复吗?我以前觉得自己的人缘挺好,如我这般的温和风雅、和蔼可亲,既不是人见人爱,也该是不忍伤害才对。可是这一年,我切实体会到总捕头是一个讨人嫌的职位,现在想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一个上官飞燕也是债多不愁。” 乐远岑不惊讶于上官飞燕的逃跑,因为这些日子除了上官雪儿,竟是没有一个青衣楼的人来找上官飞燕,不管是救人或是杀人都没有人来。 霍天青已经死了,也算是死无对证了。要想知道背后还有没第三人,或者说霍休是不是才是那个老谋深算了一切的人,只有放走上官飞燕才能有所线索。 “我猜是马姑娘主张放了上官飞燕,这不是纵虎归山而是顺藤摸瓜。”乐远岑晃着茶杯,“这一手很不错,借刀杀人,这是要送上官飞燕去死。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是会同意了。” 陆小凤灌了一口茶,他才没有同意,是峨眉四秀看守着上官飞燕。 上官雪儿找上门之后说出了一个秘密,金鹏王朝的皇室直系一脉都有六个脚趾,她本是很久没有见到上官飞燕,怀疑是上官丹凤害了亲姐上官飞燕,没想到实情是反了过来。为此,陆小凤走了一遭上官雪儿说的别院,找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等他一回来,上官飞燕已经被放跑了。 “如果霍休是无辜的呢?” 陆小凤虽然多此一问,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怕这样可能性很低了。 陆小凤与霍休也认识,霍休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如今想来,霍休能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这里面确实有太多疑点了,他的发迹时间与青衣楼的发展能够重合在一起。“但也说不定不是霍休,是上官飞燕与其他人合谋了。” “你想知道答案,去走一遭不就行了。”乐远岑还好意加了一句,“当心一点,别把小命玩没了。” 陆小凤肯定要走一遭,但说起把小命玩没了,就想到了来找乐远岑的目的。他想着忧心地不由自主要去摸胡子,可是什么都没能摸到,最终只能直言问了,“你真的要与西门吹雪比剑?” “陆兄,你弄错了吧?这话你该问西门庄主。” “论起会劝人,我是不如花兄,也不怪你会给他一个面子。只是我还算了解我的朋友,你如果不同意比剑,又怎么会想找西门吹雪的乐子。” 乐远岑听着这话笑了。她是有些凭心情做事,之前愿意给花满楼一个面子,是因为他说出了她不敢去希望的事情。 乐远岑无从得知为何花满楼会恰逢黑暗里潜藏的隐秘,如果真的想起前世,对他而言是好事吗?这与血月一样都是莫测的机缘,是天意难测的机缘,全凭个人把握。 而今,花满楼终是跨过了忘情天书的一道门槛,他敢于去拨开迷雾去探寻谜底。他们都走在未知里的人,他不再惧怕,也好意地希望她能够敢于去期待。 然而,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感谢花满楼的好意,却不再执着期待与否,也许这就是忘之一道了。 “陆兄,你还真是聪明。”乐远岑也猜到了陆小凤的来意,“说吧,你给西门庄主支了什么招?你让他出手帮忙解决金鹏王朝的事情,付出了两条眉毛的代价。现在他想请我出剑,是你能讨回来的时候了。你确实是我的朋友,我会成全你的心愿,如果你想看他穿女装……” “不必!”陆小凤当即止住了乐远岑的话,他怎么可能对西门吹雪提这种要求,他还想要保住另外两条眉毛。何况,他并不需要这种成全,而为何他交的朋友都那么有性格? 陆小凤一想起握着剑请他想办法的西门吹雪,他为什么要设法让两人比剑,搞不好那是要死人的。“小乐,你别笑了。严肃地回答我,为什么受委屈的人总是我?” 乐远岑难得言听计从地没有笑,一本正经严肃地说,“因为你很可爱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再说,我什么时候委屈你了?陆兄,我把千载难逢的挖坑机会交给了你,你竟是没感到我的好意吗?如此说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 “小乐,你真是……”陆小凤说不下去了,就只能又灌了一杯茶,他听着乐远岑严肃的回答,发现那更加不着调了,跳坑里的人明明就是他。 陆小凤终是不情愿地说了,“西门吹雪说了他想请你听琴,那该够有诚意了吧?” “咳——”乐远岑也被呛到了,此计一听就是西门吹雪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听琴?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也幸好他只想到了听琴。”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不然呢?还能有什么? 第90章 既然诚心相邀, 听琴当然是听西门吹雪弹的琴。 而就算听的人没有要求, 弹的人必然要需要沐浴焚香, 找一个风和日丽的良辰吉日,选择风光旖旎之处,才能坐下来弹一曲古琴。 很快就要到七月了, 那正是荷花摇曳之际。万梅山庄没有种植荷花, 但西湖的荷花早已开了。 之前就提到过合芳斋在江南要开设分店, 于是西门吹雪作为东家也顺便都走一次江南,主要还是定下日子, 在西湖边上的别庄里, 荷花深处放舟行, 赏月观荷、听蝉饮茶, 请乐远岑赴听琴之约。 乐远岑不能说此番相邀没有诚意,却是未免过于有诚意了。她还是喜欢随性一些,但听闻西门吹雪杀人前都要沐浴斋戒一番, 这般相邀也就非常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了。 收到此番邀请, 也说不清谁给谁挖坑了。 当西门吹雪询问陆小凤建议之际, 陆小凤真的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他也猜不透什么能打动乐远岑,于是给出了琴棋书画诗酒花,或是讲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两种选择。 陆小凤在无侠镇听过古怪的故事,觉得乐远岑应该喜欢听故事,奈何让西门吹雪讲故事,那真是太过于为难他了,于是就有了听琴一说。 西门吹雪给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大诚意, 乐远岑哭笑不得地接了下来。她觉得如果不接下来,很难说还会弄出什么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过,藕花深处听琴,也要等到金鹏王朝一案先了结才行。 马秀真想要确认上官飞燕是否身后有人,她故意放跑了上官飞燕,但身中附骨针这种诡异暗器的上官飞燕会想不到这是一招顺藤摸瓜吗? 不管上官飞燕是否想到了,她都毫不犹豫地前往了青衣楼,峨眉四秀也顺利地紧随其后地跟了过去。 当陆小凤与花满楼闯入青衣楼时,这座满布机关之地已经困住了峨眉四秀。 上官飞燕非常清楚她所中的诡异暗器一般人无法解除,如果世间还有几人治好她,以霍休的高超武功就是其中之一,她说什么都要回到青衣楼一试。而在她身后的峨眉四秀想跟就更跟,到了青衣楼她们还能活下来吗? 霍休在听闻上官飞燕被抓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的准备。尽管霍天青的自杀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他做的,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比如说杀了所有闯入青衣楼的人。 “飞燕太不懂事了,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如果不是上官飞燕的尸体躺在一侧,陆小凤还能信一句所谓的教训。“所以,现在你是准备教训我们了?” 霍休一动不动地坐着,甚是和蔼地摇头,“我已经老了,不过是想在临死前将当年一分为三的遗财再次聚到一起,那么我也能有颜面下去见先王。陆小凤,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也不能让严立本与平独鹤死去,这是该好好感谢你的。” “你恐怕还是该感谢上官飞燕。”陆小凤看着地上地尸体微微摇头,如果没有上官飞燕的高超演技,将一众人刷得团团转,霍休也成不了事,而霍休将上官飞燕杀了,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这倒是不必,感谢你们是因为你们是被利用了,但飞燕却是主动与我合作,与虎谋皮,就该知道死字怎么写。” 霍休说着竟是笑了,然后就按下了一个机关按钮,只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机关滚动的声音。“作为谢礼,我就请你们玩一次机关楼了。你们可以想一下怎么逃,还有怎么找到先进来的峨眉四人。” 此话落下,霍休的座椅猛然朝下一沉,他已经消失在了密室之中。 既然上官飞燕被擒在前,他难道会毫无准备吗?他知道楼里还来了西门吹雪与朱停,青衣楼的所有进出之路都被封死了,现在是进无路出无门,这些人就给青衣楼陪葬吧。 ** 霍休一路沿着密道而出,这条密道只能开启一次就会自毁,他并不会如此逃走,而是必须将到手的遗财全都带走,严立本与平独鹤所留的钱财都应该是他的。 那些财物尚未运到青衣楼,但是前者珠光宝气阁的秘密账本与藏财之地的记录,霍天青早就全都偷录了出来,这些藏在青衣楼之侧的乡间小屋里。上官飞燕与霍天青死了,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 夕阳之下,当霍休飞过一片片的田埂,他距离木屋只有几里路时,本该没有人烟出没的乡间多了一个人踏着杂草而来,来人让他蹙起了眉。 霍休在杀了上官飞燕之前,查探过她身体里的暗伤,那种诡异的犹如跗骨之蛆般的暗器是从未得见。现在,他见到了下手的人。 在众人前往青衣楼之前,乐远岑从马秀真处得知了一个较为诡异的消息。 峨眉四秀她们分成了两拨,前后跟着上官飞燕往青衣楼方向走,不知是叶秀珠神智恍惚地错认还是其他,竟然见到了第二个上官飞燕出现在郊外,但是同行的石秀云却并没有看到。 后来得到证实,同一时间马秀真与孙秀青亲眼看到上官飞燕进入了一栋非同寻常的小楼,也就是青衣楼所在。 那个郊外出现的身影难道真是叶秀珠的错觉? 乐远岑秉持着怀疑就去验证来到乡野间探一探,如果其中没有鬼最好,如果有鬼就抓住它。她走了半天终是看到了一间木屋,还没有能进去一查究竟,看到了一身绫罗绸缎的老头,正以极快的轻功飞纵而来。“你是霍休。” 乐远岑说得肯定,虽然她没有见过霍休,却能陆小凤详细的描述过其长相,而当霍休来到此处,则是证明了木屋里确实有很重要的东西。 “你猜到了我是谁,那么就该速速离去才对。我活着出现了,那么青衣楼的人必然活不了。” 霍休冷笑着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忧你的朋友们吗?我亲手建造了青衣楼,那里唯一的生路被毁,他们被堵死在楼里,你猜他们可以破楼而出吗?你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收到他们的全尸。过不了太久,一把火就会把所有的人都烧成灰烬了。” 乐远岑并没有动,不仅是脚步没有动,就连表情都未曾一动。 “我奉命是来此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见一见青衣楼楼主,在他的阴谋败露后,确保能把青衣楼的所有钱财尽数充公。眼下,已经做到了第一点,我见到了你这位青衣楼主。很快就能做到第二点了,因为够让你逃跑也不忘带走的只会与巨财有关,它就在后面的屋子里,对不对?” 霍休没有回答,他冷冷地看着乐远岑,“百闻不如一见,总捕头果然是心狠之人,也难怪你能够以太平王世子谋反一案名震天下。今日,你将青衣楼之中众人之命视若无睹,想要抓住霍某再立奇功,倒也与你能用出那般狠毒的暗器相合了。这也足见陆小凤交朋友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既然楼主已经知道我是狠毒之人,那么你也该清楚,我不是要抓到你,而是要杀了你,杀了你以绝后患。” 乐远岑没有因为霍休的话而表露半丝怒意,她反而是笑了,“在动手之前,我要多谢楼主夸奖,心狠手辣算得上乐某诸多的优点之一。只不过,真的明白这一点的人都已经死了,今日要再添新鬼了。” “呵呵!你倒也真是轻狂!”霍休有自傲的本事,江湖上能与他匹敌的人屈指可数,而更够一举杀了他的人寥寥无几。“那你可抓紧时间了,可别耽误太久,等会青衣楼就烧成灰了,你连骨灰都捞不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都动了。 乐远岑仅用一招就知道霍休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 霍休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自是有了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功。比之小老头吴明还差上了两分,但确实足以傲世江湖了。 在无名岛之上,乐远岑与叶孤城联手才杀了吴明,现在她却是要一人应战霍休。 当时击杀吴明,两人用了几个时辰。可是诚如霍休所言,现在乐远岑必须速战速决,因为她不可能不担心青衣楼会被烧成灰烬。 不去亲眼一见,乐远岑无法确定这是霍休故意扰乱人心的谎言,还是真的有此一招。毕竟霍休逃了出来,他会放任其他人活着吗? 这场不期而遇的生死之战并不公平。 霍休以青衣楼之中陆小凤那些人的命牵制住了乐远岑,而他已经是毫无忌惮了。 然而,公平的约战在江湖上才是奇闻,也只有西门吹雪那般执着于剑道的人才会遵从。江湖的本质是残忍,不公平才是它的常态。 两道身影在荒野田间交斗着,霍休叨叨叨的声音陆续的在风中响起。 “总捕头,你没有闻到焦味吗?这里与青衣楼总部也算不得太远。我闻到了一股大火的味道,还有你朋友们尸体的味道。” 霍休嗤笑了起来,“我说错了,在你看来那些人根本算不得朋友。在你心里屋里的账本与藏宝图更重要,否则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霍休老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凝出了一个古怪的弧度。 乐远岑见状一言不发地闭起了眼睛,她应该相信陆小凤几人的本领,她在见到霍休时就知道赶去其实已经于事无补,但是理智的判断却无法抵过心里的担忧。 霍休!这一切都是因为罪魁祸首的霍休,天地之中就不该有他的存在。 一念起,天地变色。 下一刻,一切的声音仿佛都骤然静止了下来。 乐远岑只觉自己融入到了天地之间,只需伸出一只手,仅仅是勾动手指就可以引得天地意念攻向霍休。在她的食指轻扣之间,停止的风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霍休,不过呼吸之间,宛如从天地中伸出了某种力量,让霍休瞪大了眼睛,他的身躯就化作了一缕风尘,被吹散在了风里。 然而,此时乐远岑却是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顿觉五脏六腑都烧成了一团。 忘情天书的最强一式为天意,天意之下,凡人不存。 可是,运用天意者不得再有情,情之一字从不仅指爱情,七情六欲皆为情,亲人、朋友皆是劫。如果有一丝情动,则会反噬自身。 乐远岑用手抹去了嘴边的血,捡起了霍休躯体去后散落在地的钥匙,撑着身体取出木屋里藏着的一个木盒。在开锁之后就见到了其中藏着的账册与手札,她将这些收好之后,就朝着青衣楼的方向急速而去。 风里确实传来的焦味,让乐远岑内伤更重了一层。 今日的一念之悟,让她摸到了忘情天书的最强一式。 只是,忘情天书比她料想得还要狠绝。必须忘了的不只是深爱之情,而是人拥有的一切感情。如此断尽一切感情,她还算是人吗?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此刻,她终是确定了,她做不到断尽一切的感情,也不愿意做到。若是逍遥地活着,为何要违心而为。 因此,她走在放与不放之间,领悟高于情的那一条路,那才是不拘泥、不受困的忘情之道。 一本忘情天书,开篇是前人的领悟,而今她为何不能走出自己的道? “小乐,我们在这里——” 陆小凤朝着急速而来的乐远岑招了招手,他的脸上还都是烟灰。一众人站在空地上,他们身后已经是烈火熊熊的青衣楼。 乐远岑看到活着的八个人与地上官飞燕的尸体,她真是松了一口气。“你们从哪出来的?” “我们的运气还算好,在楼里遇到公孙大娘了,她破坏了机关弄开了一扇窗,我们跳出来的。”陆小凤看向了西方,“公孙大娘还有事,一出来就走了。” 乐远岑顺势看向了西方,看到了一个女人远去的背影,隐约可见是穿着一双红鞋子。不管如何,这次倒是要谢谢公孙大娘了。“你们出来了就好。对了,霍休死了。” “死得好!”石秀云咳凑一边摸着脸上的烟灰,“师父能有个伴了。” 乐远岑笑着将丝帕递给了石秀云,“只怕,你师父一点都不想与霍休作伴,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也不必在地下就纠缠下去了。” 乐远岑刚送出丝帕,她的手里就多了一瓶药。 “理气安神,皆可服用。”花满楼没有多言,他却是听得出乐远岑的气息不稳,更是闻得出她身上的未能散尽血腥味。霍休的死一定不容易,让她受了内伤。 “谢了。”乐远岑没有常备药物的习惯,她打开药瓶一闻,药是上好的药,正适合现在吃。 一颗入口,乐远岑随意地瞥向了上官飞燕的尸体,她的尸体被带出来也不奇怪,只是她并没有穿鞋。 “不管过去如何,人死之后,还是入土为安。”花满楼说着抱起了上官飞燕的尸体,哪怕只是一口薄棺,也算是了结一段前缘。 “这事终于结束了。我多嘴问一句,你不介意多几个人去听琴吧?”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随即笑着看向脸上也沾着烟灰的西门吹雪,有了如此一问。也不待西门吹雪回答,他就冲着花满楼的背影喊了一句,“花兄,反正都在杭州,你也来嘛,一起弹才更有意思。” 陆小凤仿佛意犹未尽,他再看向了乐远岑,“小乐,你觉得三重奏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天黑黑扔了1个地雷 谢谢 天黑黑扔了1个地雷 谢谢 22640412扔了1个地雷 第91章 只要西门吹雪同意了陆小凤的提议, 乐远岑也不会拒绝, 她自认在绝大多数的时候, 都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可是,这一自认为并未得到旁人的肯定。 金九龄刚从少林寺回到京城,他去少林寺不可能是烧香拜佛, 而是为了一桩大案子。 “百晓生死了, 这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吗?” “就是编了兵器谱的那个人, 江湖上谁不知道他,刚死在了少林寺。一本兵器谱, 把江湖上的高手分出了高低排名。这大半年来, 因为这本兵器谱, 相互厮杀一争高下的事情还少吗?为了江湖太平, 他该死。” “据说是为了替他的师父诸葛神君报仇,百晓生就出此办法了,最后还不是死在小李飞刀手下了。” “我看此事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于金九龄。金捕头可谓是名至实归的六扇门第一人, 他一早就看出了百晓生的居心不良, 在少林寺揭破了百晓生的包藏祸心。有金捕头在, 江湖也能更太平一些。” 金九龄听着酒楼里众人的闲谈,他难以克制地勾起一个笑容,却是手执酒杯挡住了笑容,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百晓生一案可谓是近半年来引得江湖关注的大案了,打从兵器谱出世的第一天,金九龄就知道百晓生的意图不善。更何况百晓生凭什么排出兵器谱,只有与那些人都交过手的人才有资格, 而百晓生并非如此。 反正金九龄并不服气,随着他的深入调查,果然是扒下了百晓生的一层皮,揭破了其险恶用心。而经过此案,他在江湖上的名气更是越发的显赫了。 “江湖能够太平,靠的又不是金九龄一人。你们都觉得他厉害,怎么没见到他当上了总捕头,百晓生还不是死在了李寻欢手里。 金鹏王朝的案子听说了吗?那是牵扯到了五十多年的王室遗财,陆小凤管了这桩闲事,查到了青衣楼的楼主竟是霍休,但是杀了霍休的是总捕头蚀骨。两相比较,你们觉得谁的本事更高一些?” “这么说也对,总捕头凭什么多一个总字,因为管的事情不一样。不但是江湖事,更是与国事有关的大事,从天宗神秘组织、太平王世子谋反、青衣楼楼主与金鹏王朝王室遗财相关,这些事情看着没有梅花大盗与百晓生热闹,但要是真的乱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小动静。” “所以,金九龄就是名声更盛一些,论起眼光与格局,他还是稍逊一筹。” ‘咔嚓——’一只酒杯被捏碎的声音,淹没在了人声鼎沸之中。 金九龄原本浅笑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当即就起身就离开了酒楼。 在他加入六扇门时,总捕头一职就空悬着,那几年他也没有非要一争的想法,但后来谁想到这个头衔落到了旁人头上。如果蚀骨名不副实也就罢了,他反倒愿意对方担着总捕头之名,那就更能表明在盛名之下是谁才有真本事。 偏偏,既生瑜何生亮! 金九龄怎么也咽不下这一口气,他本该是天下第一神捕,世上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然而,现在却有一块大石挡在他的面前,这块大石还是由皇上亲自让它矗立在半道上,堵住了他的前路,根本无法绕过去。 刚一踏入六扇门,金九龄就看到了乐远岑。 他们并不常见面,同在京城六扇门内的时间,一年也不会超过十几天。如果一直能在六扇门内遇到反而是不正常,毕竟江湖的案子一桩接着一桩,从来没有停歇过。 “总捕头,你这是又打算出远门?”金九龄已然换上了一张浅笑的脸,笑得倒也并不热络,就像是他一贯在人前的笑容。“我听说了青衣楼一案,霍休可不好对付,你真的辛苦了。” 乐远岑对金九龄笑了笑,他们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而她也知道金九龄总有一些意难平。“金捕头客气了,我们都是职责所在。我不比金捕头,有本事能够一直在风雨里来去,这就打算去歇几天。六扇门的诸事还请金捕头多费心了。” “能够休息几天也好。等到总捕头回来,我也想要有个假期了,这些年都没能好好休息。到时候,请总捕头一定要批假。” 远行休假?金九龄没有这种想法,他若想要歇一歇,随便哪一天都可以尽情享受。 然而,金九龄还是笑着目送乐远岑离开了六扇门,在转身的那一瞬,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真希望乐远岑这一走是再也不能回到京城六扇门。 金九龄如此想着就望向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既然是他的希望,那么为何不将它付诸行动,一脚踹飞挡在他前路的大石。哪怕这块大石是皇上放在他面前的,也不能就此算了。 ** 七月流火,天渐渐有了凉意。 乐远岑处理完了青衣楼霍休所聚之财的后续,就与朱旬辞行开始她的长假。 虽然最终要去南边一观白云城的风景,还要帮朱旬解惑去瞧一瞧南王世子是否与其相似,但是在此之前,她养着内伤还是前往了杭州西湖畔,赴一场听琴之约。 水榭楼台,灯火幢幢,夜风里飘散着荷花的缕缕幽香。 陆小凤手里拿着一壶酒依靠在凭栏之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三道琴声交融在了一起。他并不擅于琴,听琴也就只能听得一个大概,此刻却是深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因为弹琴的这个三人能够合奏是太过少有之事,来日如能再有琴音相聚,却也不一定是今夜的琴心相会。 以前,花满楼就说过听琴即是听情,琴音娓娓道出的是人的感情。 陆小凤听过花满楼弹的琴,那却也不与今夜相同,今夜的琴音里比起从前更多了一份平和之气,让人感觉花满楼仿佛离花神更近一步了。 不过,让陆小凤没有想到的是西门吹雪的琴与他的剑并不相同。 西门吹雪的剑很冷,冷到了出鞘几乎必取人命的地步,可是他的琴竟是还有一份温情,就似是梅花的温度。 梅花在冬雪里绽放,雪很冷,以而让梅亦是很冷。但正因有了寒冷的雪,反倒让梅多了一份温暖。这两点看似前后矛盾,其实可以并存,这恰如西门吹雪此人。 最古怪的当属乐远岑的琴声了。 陆小凤听着那种琴曲,乍闻是温柔缱绻,但是听久了,更像是已然归到清冷空明,反差着实有些大,让人想问是不是一个人弹的。 不管如何,三种琴音在月色下相遇,此情此景足以让人铭记一生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今夜。”陆小凤等到最后一曲终了,他也难分是否微醺于酒或是半醉于琴,一顺口胆子肥了说到,“江湖上谁敢说比我更加幸运,如此良辰美景夜,能有三美相伴。来,我敬你们一杯。” 乐远岑看着脸颊微红的陆小凤,他最好是真的醉了,不然西门吹雪能毫不计较地接下这份调侃? 不过,西门吹雪居然心平气和地接下了陆小凤的敬酒,他竟是执起酒壶喝了起来。下弦月照西风凉,以琴听心,只需一刻便能感觉到今夕好风月。然而,今夜之情终是匆匆,待到明日又能与谁心有灵犀一点通? “总捕头,你之后有何安排?”西门吹雪知道乐远岑受了内伤,他愿意等上一两个月,绝不会在此时比剑。 乐远岑没有隐瞒行程,“皇上给了我一段长假,我打算去白云城会友,西门庄主难道也有兴趣吗?” 西门吹雪想到传闻里的叶孤城,乐远岑所言的会友是指叶孤城吗?从前,西门吹雪没有想过出海,但他现在觉得出海走一遭也不错。“那有何不可,你不介意我同行吧?” 第92章 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 想要从他那张多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看出什么来也不容易。虽不知西门吹雪为何有了兴致出海, 可她并不介意有人同去白云城, 想来叶孤城也应该想要见一见西门吹雪,也不知叶孤城会否喜欢她带去的惊喜? “只要庄主不在意与我同行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我是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乐远岑知道总有一拨人想要她死, 其中可能有些人她听也未曾听过, 可是就像总有刁民想要害皇上, 总捕头也是一个招人恨的职位,谁让她出手就是毁人好事。 西门吹雪微微摇头, 他是没有凑热闹的喜好, 但并不在意麻烦找上门。如果他很讨厌麻烦, 那么就不会与陆小凤做朋友了。 陆小凤打了一个酒嗝, 有些眼神朦胧地看着西门吹雪,刚才是西门吹雪想他了吗?他一定是醉了,必须再多喝几壶醉得更彻底, 才不会生出如此奇怪的感觉。 “花兄, 小乐, 你们不喝吗?难得有机会畅饮西门家的梅花酒,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可惜了,孙姑娘四人早走一步,否则就能更热闹一些了。” 花满楼无奈地笑着取过酒壶与酒杯也喝了起来,而他特意望向乐远岑的方向,“乐捕头可别因为陆兄的话动摇,这段时间你并不宜饮酒, 免得与药性相冲。” 乐远岑对上花满楼的笑容,她的手尚未伸向酒壶。这次由反噬所致的内伤着实不轻,而她所需的药丸皆是花满楼帮忙配置,现在大夫看得紧了,作为病患应该积极配合治疗,戒酒是应该的。 “我很明白,花酒虽好,但当下并非贪杯的好时候,只得等日后再与花公子同饮花酒了。” 花酒与梅花酒,一字之差,但差得有些远。 花满楼笑得更无奈,他习惯了陆小凤的不着调,再多一个乐远岑也不觉得多了。 花满楼笑而不语,乐远岑对着一个一直在笑的人,也不能再继续调笑下去,这事要一来一回才有趣。何况她对陆小凤刚才的后半句话更感兴趣,孙秀青竟是早一步离开了,那不是少了一场八卦可以围观。不比时常能听闻陆小凤的八卦,西门吹雪的八卦太过难得,若是有幸围观当然会很有趣。 青衣楼被毁之后必须要做收尾工作,乐远岑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没能及时了解这些留在江南的人们都发生了什么。 可只要不是呆子就能看出孙秀青对西门吹雪有情,这一点孙秀青并未完美地遮掩,西门吹雪又不傻总不至于毫无所感。不过独孤一鹤死于西门吹雪的剑下,即便不谈报仇,恐怕峨眉众人很难支持孙秀青的感情,也不知马秀真将来是否会找西门吹雪比剑以而了断一份师仇。 这会乐远岑的好奇心刚被勾了起来,但陆小凤说了一半竟睡了过去,西门吹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面不改色地继续在喝酒。再看花满楼,他仍旧在笑,笑中多了一份了然,但他偏偏也什么都不说。 今夜,乐远岑既喝不得花酒,也没人主动开口分享八卦,真是不待这样欺负人的。那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弹琴了。 这一曲格外的静心,梵音悠悠散入风中,将红尘之意尽数拂去。此曲已然深得无花琴音之精髓,静到了极致,让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的陆小凤也从迷醉美梦中醒了过来。 “小乐,你这是弹琴还是敲木鱼,让我在春梦里突然看到一个秃头。” 陆小凤委屈地看向乐远岑,他刚刚在梦里遇到佳人,就见佳人在他面前掉光了头发,忽而变作秃头了,这种反差也太大了。他又哪里做错了,要这般整他? “你哪一天缺了佳人?现在竟是连梦都不放过了。”乐远岑不承认她是故意破坏了陆小凤的美梦,谁让陆小凤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看来是我低估你了。那你就继续做梦,我作为养病之人还是早点休息得好。” 乐远岑说完不管陆小凤是否能再续美梦,她挥了挥手就转身先离开了。 陆小凤摊了摊手看向水榭楼台里的另外两人,西门吹雪还是在喝酒,花满楼还是在笑,似乎都没有受一点影响。“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花满楼没有回答陆小凤而是问到,“桌上是不是少了一只酒杯?” 西门吹雪看向乐远岑刚才坐的位置,不知何时那里是少了一只酒杯,而本是酒杯的位置多了一个酒壶,就见壶口悬着一滴酒。“一杯而已,无伤大雅。” 花满楼除了微微摇头也不能多说什么,如果乐远岑仅是喝一杯,其实并不会影响药性,他反倒问起了西门吹雪,“一杯酒确实无伤大雅,西门庄主却是饮了几壶,这也无关紧要吗?” “有劳花公子关心,酒酣耳熟,我却尚且清醒。”西门吹雪只说了这一句,他又再一次弹起了琴。 陆小凤眨巴着眼睛,谁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一醒来就什么都看不懂了? 花满楼依旧在笑,没有要为陆小凤解惑的意思。有些事情,陆小凤就别凑热闹了,如果他还想保住另外两条眉头,有的话就不该说不该问。 陆小凤只能听琴,比起刚刚将他唤醒的梵音袅袅,西门吹雪的这一曲却温柔了很多,但也多了些许悲伤。陆小凤不明就里地疑惑了,西门吹雪居然也有感伤之时,难道是因为喜欢他的孙秀青离开了? 之前被飞燕针偷袭的那一夜,石秀云点破了孙秀青的心意,如果那一晚孙秀青中了飞燕针,西门吹雪会否带走她去疗伤?这个假设却没有意义了,此后也没见西门吹雪有半点意动。 后来,峨嵋四秀被困在青衣楼之中,一众人逃离之时,西门吹雪是出手帮了她们一把,可也仅限于此了。 马秀真谢过西门吹雪,却也明言了将来总有一日要上门一战,不管她是否能胜,但都要为独孤一鹤之死,尽到弟子该尽的一份力。孙秀青并未留下,黯然地也回了峨嵋。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吗? 陆小凤揉了揉眉心,他猜不透西门吹雪在想什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宅在万梅山庄的人为何会出海而去,只能说叶孤城的魅力真够大的。 “西门,你该不会再向叶城主邀战吧?一场还没有打就定另一场,这像不像碗里的没吃到,就又看着锅里的。” ‘铮——’西门吹雪指间的动作停了,他淡淡地扫了陆小凤一眼,有时候他真想把陆小凤的嘴堵上。“你醉了,是该回房休息了。” “我醉了?”陆小凤指了指他自己,他刚才是醉了,但已经被一曲梵音弄醒了。醉的人到底是谁?西门吹雪这是在指鹿为马。 西门吹雪不管陆小凤的不解,他起身离开了。 水榭里,花满楼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说了一句晚安也离开了。 “行,你们都够朋友!把我弄醒了,然后就都去睡了。”陆小凤又取了一壶酒喝了起来,不明白就不明白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都要问个究竟。 陆小凤是不必明白。 西门吹雪心里很明白。 当听闻孙青秀的思慕之情,他亦是为之一怔。他从来没有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过,更不谈生出一丝爱恋之情。 然而,有的感觉只需一瞬,从来没有想过的一旦想了,就会既上心头,可是浮上心头的并非思慕于他的孙秀青,而是前一刻将他气到内伤之人。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也没有那个本事狂妄不羁。 仅仅一念而已,西门吹雪走到了情字的边缘,可他在那夜听闻了乐远岑与花满楼的一番话,就了然此情注定无疾而终。 有的话不必说,更是不必表露出来半分,他想与乐远岑同行一程,何况白云城里有他闻名已久的叶孤城。等走完了同行之路,来日他的剑会斩断一切红尘羁绊,那样的无情剑道是他心之所求。 先一步离开的乐远岑早就把八卦之念抛之脑后,她捉弄了一番陆小凤就满意了,更重要的是成功地偷倒了一杯酒带着离开了。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孩子,怎么可能会好好听话。” 乐远岑低语着浅尝了一口梅花酒,她为什么要乖乖听花满楼的话,他是大夫也不行。而尝一口就知道万梅山庄所酿的酒果然很好喝,这一杯偷得值了,但此番乐趣却再难与人诉。 她笑着仰头望向夜半而出的下弦月,终也只能与月对影成三人。“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你说是否如此?” 这话也不知问得是否是月亮。 反正天亮之后,月色下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翌日,乐远岑带上了该用的药丸,就向南边出发了。 这次没有从杭州直接走水路去白云城,为的是求一个安稳别在又搞出了沉船事件,先到广粤再坐船出海,就能够减少一大段在海上的航行时间。 只是在南行之际,江湖人仿佛一夜之间就都听过一句话,‘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乐远岑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记得吴明的遗言‘钱是个好东西’,霍休因财而亡,而今金钱帮以席卷之势一夜间称雄江湖。 上官金虹蛰伏已久,听说他刚刚杀了天机老人,正以不世枭雄之姿席卷武林,他的野心可见一斑,可他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的麻烦吧? 93.第二十七章 虽说百晓生已经死了, 人们对兵器谱的排名也各有看法, 但是能够上榜的人确实都各自的本事,正如以一对子母龙凤环高居排兵器谱前列的为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凭着可以吸住各种铁制兵器的双环, 加之其能高深的武功, 在对战中以能收能放与可攻可守而战无不胜。在他杀死天机老人后, 金钱帮的威势越传越远, 其门下聚集了榜上有名的一众好手,也难怪会在在一夜间席卷江湖。 金钱帮的扩张暂且并未影响到乐远岑。 一辆马车从杭州出发向着而去,车里还有同行的西门吹雪。 乐远岑也说不清是否为错觉, 或是她本就并不了解西门吹雪, 这人与江湖传言里的如冰山积雪一般冷冽有一段差别。西门吹雪寡言少语是真的, 但也没到一整天都在散发冷气的地步。 在不想骑马之时,有人同行的最大好处是赶车的活可以两个人分着来。 西门吹雪的驾车技术还算过关,反正让能乐远岑在马车上安稳地看书, 都是与战国、秦朝有关的一些书,通过这些书或多或少总能了解一段早就掩埋的历史。咸阳古道音尘绝,她走过了很多地方却没有去过咸阳,而千百年来过去,秦时宫殿早就化作了灰土,此咸阳非彼咸阳。 在中秋过后,开始进入了秋雨不断的时节, 有几天即便是白天行路, 天色也非常昏暗阴沉。 乐远岑也就没有一直看书, 尽管她带着朱旬的疑惑往南走, 但也真把此行当做了休假,走得不算匆忙,时而在城镇停留一观景色。相比曾经同行过的叶孤城,在话不多的程度上,西门吹雪要好上一些,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过无趣,只不过也别指望西门吹雪挑起话题。 “庄主可曾去过咸阳?”乐远岑总要找点话,不然因为天色太阴沉不便看书,难道两人要一路听着车轱辘与雨声,始终保持沉默地穿行在山路间? “路过而已,从未停留。”西门吹雪的回话从来不算多,两人能够安静地同处一间马车车厢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不过天阴路滑,这种时候看书对眼睛不好,如果能让乐远岑放下手里的书,他也愿意多说几句。“总捕头对战国与秦朝之事很感兴趣吗?” 乐远岑对那段时光谈不上多有好感,先不说礼崩乐坏与战火不断,真要是去了一个没有纸的年代,听闻如厕之后都是靠竹片刮了来清理,她真的接受不了。想到这里,都觉得有必要去学习一番造纸术了,谁让她根本无法预测将来的运气如何。 “算不得感兴趣,而是忆苦思甜。我看着过去那些人的生活,更觉得活在当下,让人很是愉悦。” 西门吹雪闻言神色不变地看着山雨淅淅,他心里其实非常认同,当下的这一刻确实让人心生愉悦。“还有两日就是重阳了,你想在前方的城里停留一番,还是继续行路?” “当然要稍加停留几日。既然赶上了重阳节,在城里过总更热闹一些,我们也能吃些好吃的,重阳糕、秋蟹肥、羊肉面、还有菊花酒。” 乐远岑说着就被勾起了食欲,为了这些好吃的也该在城里过节,何况城里的节日气氛总比山林之中浓郁。 当然了,时逢重阳,很多人会登高望远,可是像她这样不时在山里行路的人,更想一观的是遍插茱萸与菊花的美景,特别是头上簪菊或是茱萸的场景。 遥想当年宋朝年间,男子簪花也不算奇怪的事情。芍药牡丹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如果是在重阳佳节,不只是孩童、女子簪菊佩茱萸,男子也要行其事。可惜了,那时候没有见过黄药师头上簪花。 今日不与旧时同,这般男子簪花之事已然变得很少了,多是书生中举才会簪花,可能李寻欢高中之时就曾宫花斜插帽檐低。 如果今日同行的人是李寻欢,乐远岑会提议一二,他们一起试一试簪花之趣,不过眼前的人是西门吹雪。而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已经脑补出了他戴着不同鲜花的模样,让她无法克制住地笑了出来。 西门吹雪也想忽视落在身上的目光,奈何这道目光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又是听到了乐远岑压抑不住的笑声,他一侧目就看清了身边人眼中的戏谑。 乐远岑与陆小凤一样总能够自得其乐,还是一些旁人不以为意的乐趣,这一刻显然是在以他为乐。 西门吹雪没有半丝气恼,他知道不该多言,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总捕头,我很好笑吗?竟是能博得你一乐。” 乐远岑肯定不会把脑补了什么说出来。她目前不适宜动武,若是把簪花一事说了,天知道西门吹雪是什么反应。 “常言道,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我就是在想,这句话放在我身上不太适用,而庄主不常笑,运气还是不错的。如果庄主时常笑一笑,不知会否好运更甚。” ‘你就编,我就静静地看你继续编’。 西门吹雪依旧神色淡淡,但能够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而他却说到,“我不喜欢有太多好运。” 在剑法不断提升的一道上,西门吹雪知道他的运气算是不错。 比如说对战独孤一鹤,他先一睹了苏少英的峨眉剑法,又是有霍天青耗去了独孤一鹤的半成内功。若非如此,很难说死的人是谁。只是比起运气,他更喜欢实力,凭着实力一步步走向剑道的顶峰。 乐远岑听懂了这句话,切切实实的实力才是如同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所求。 “其实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过人的运气可能真不会用之不竭,这里多了一些,那里就少了一些。我也觉得在能尽人事的地方,凭自己的本事去做,那么在只能听天命的地方,说不定就能多些好运了。” 西门吹雪见乐远岑说着笑容变得清浅了,他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目光移向了山路。此时,他宁愿乐远岑一直都笑得恣意,可是他能做什么? 每多行一段路,就觉得剑上缠绕的牵绊深了一层,让人分不清是甘之如饴,还是饮鸩止渴。他却太过清醒地意识到同行之路总有尽头,他不会甘愿让剑一直缠绕着那些牵绊,因为人不改其道。 “羊肉与螃蟹倒还好说,但你要快些养好伤,不能多饮酒,菊花酒也不行。” 西门吹雪终是只能回以此言。在梅花大盗一案时,他曾经见过李寻欢,那人一直咳凑偏偏还一直喝酒的人,乐远岑可不能好的不学,学了这一坏习惯。 乐远岑无奈地点头,她才没有嗜酒如命,只是应景想喝一些,不过事不凑巧,恰好最近不能喝太多。花满楼算是她的主治大夫就难免多话几句,西门吹雪也真是近朱者赤了。 “我哪敢辜负庄主的好意,绝对做到不会贪杯。” 两人说着也就驶入了前方的城池。 ** 重阳节的天气格外得好,让人们能够尽兴得欢度佳节,从白日的登高望远一直到夜间的热闹集市。 乐远岑虽然晚上美餐了一顿肥肥的螃蟹,还觉得意犹未尽继续上街觅食。她并没有邀请西门吹雪同往,总觉得逛街找小吃与西门吹雪的画风不符,她也不能总是坏人的画风,就让西门吹雪保持住高冷的形象。 夜市里酸甜香辣的各式气味都在勾引人,幸而练功让人能吃又不会胖。 乐远岑尽管花心但也有分寸,能够每样好吃的都来一些,尚未发生心有余而胃不足的情况。 然而,这种欢愉的气氛里却总有一二败兴的事情。 前方忽而就响起了孩童的哭泣声,只听一个妇人惊魂未定地说,“小宝,别哭了。娘再给你去买抱只小狗来,旺福是一条好狗,今日替你挡了一灾。那个杀千刀的老婆子,她竟是敢卖出有毒的糖炒栗子!” 乐远岑听着进一步了解了来龙去脉。 小宝一家人出来逛夜市,小宝还带着他的狗旺福。刚刚,从一位老婆子处买了闻着香甜的糖炒栗子,小宝看旺福眼馋就剥了一颗让它尝鲜,谁让到眨眼的功夫,旺福就口吐白沫而死了。 小宝的家人愤怒地在找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子,但是人海茫茫哪还有踪迹。那老婆子看起来白发苍苍很是可怜,却没想到如此恶毒,事后再想她竟是穿着一双鞋子。只能快些口耳相传,让街上的人别去买脚穿红鞋老婆子的糖炒栗子。 这个卖糖炒栗子的人,应该就是江湖传言里神出鬼没的熊姥姥,见过她的人很少,因为基本都死于毫无防备吃下了糖炒栗子。 不过说到红鞋子,乐远岑莫名地想起了公孙大娘,还有着不知为何死前掉了鞋子的上官飞燕。 当时,乐远岑就很想知道为什么公孙大娘会去青衣楼,尽管她所为是帮了陆小凤几人一把,但她出现太过巧合,而她匆匆来又匆匆去。 何况叶秀珠所看到的第二个上官飞燕,也就是易容成上官飞燕的人,她出没在藏有账册木屋的荒郊,那也是巧合吗? 世间真有这些巧合吗? 乐远岑捡起了被小宝一家扔掉的半袋糖炒栗子,她想要知道这到底是用了什么毒。明明闻着是如此香甜,但却是裹着甜味的毒.药。 西门吹雪留在客栈里,听到乐远岑走进庭院的脚步声,却隔着窗户也闻到了那股未散的甜味,但是甜得过于惑人就是毒了。这让他立即就推门而出,借着月光看清了乐远岑手里的半袋糖炒栗子。 西门吹雪难得有了冷淡之外的急恼表情,“你怎么什么都敢吃!” 乐远岑被问得一懵,她像是那么傻的人吗?可是,她对上西门吹雪关切的眼神,也不能说他是不分缘由地多管闲事。 “我没打算吃,捡回来看一看里面加什么毒。可惜没能遇到熊姥姥,否则能直接绑了问清楚。” “你的记性如果还没被甜味腐蚀,应该记得医嘱,在内伤未愈之前,最好不要与人动手。” 西门吹雪也听过熊姥姥的传闻,那人必是易容了。乐远岑想要快点伤势痊愈,就该别在节外生枝去找麻烦。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亦是因为想到她不便动手,心里也多了一个同往白云城的理由。 “我当然记得。然而,遇到了熊姥姥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就超出了最好不要的范围。” 乐远岑没自虐的喜好,她分得清有所为有所不为。熊姥姥是无差别杀人,用心险恶,很可能是心理变态,应该及早抓住以免危害百姓。“除暴安良是捕头的职责所在,庄主不认为熊姥姥该抓吗?” 西门吹雪见乐远岑依旧在笑,他骤然生出一股闷气,也不多解释,拿走了一半糖炒栗子。他从未对谁用毒,但是不表示他不精于毒,总能分辨出什么来。 在临走前,他冷冷地说到,“你总有道理。我看有毒的不是糖炒栗子。” 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急促而去的背影,空气里依旧飘散着香甜的味道。过了一会,她缓缓摇头回了房,西门吹雪既是知道有毒,想来就不会去品尝。 ** 京城,六扇门。 金九龄确认了一件事,最近风头正盛的上官金虹非常有野心。 上官金虹有着谋得天下第一的心,所以天机老人死了,而兵器谱上的那些人,不是为他所用,就是被他所除去。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不试探一番六扇门的总捕头。 ‘蚀骨向南而去,与西门吹雪同行,途径曲安城。’ 金九龄将这一消息送了出去,他想上官金虹并不会退却,反而会更有战意。“总捕头,如果此番你有幸活着,那么就要委屈另一个人了,我只能玩一票大的。谁让你我之间,是既生瑜何生亮。” 94.第二十八章 半袋带毒的糖炒栗子, 让乐远岑又重拾起了研究毒理。 医毒不分家,她的医术称不上活死人医白骨, 但也勉勉强强能医好大多江湖人的常见病。 因为不喜欢用毒, 所以没有再过深入毒理, 但是为了缓解西门吹雪突然开始散发出的半米内把人冻僵气场, 总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不然如此情况下两人同行, 那就是给她自己添堵了。 “所以, 熊姥姥的这种毒.药是与蔗糖翻炒后, 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它的气味与栗子炒熟后的香甜气息非常接近, 也就难以怀疑这是毒栗子了。” 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所列出的一张毒方,他对毒理也能称得上精通了。 这些日子,西门吹雪在说起医毒之事时,比闲聊其它的逸闻趣事能更多言三分, 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冷淡, 但只要乐远岑愿意就非常擅长顺毛摸, 很能让对方有为人师的愉悦感。 “庄主对毒理的认识如此精深,真让我受益良多, 而别人怕是程门立雪也难得庄主指点。庄主如有什么心愿就尽管说出来, 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我是非常愿意得此殊荣。” 马车里, 西门吹雪见乐远岑说得诚恳, 可他还能有什么心愿, 就希望某人能少气他一些就够了,别随便捡半袋带毒的糖炒栗子,让人忧心她是否一不小心吃了下去。 “总捕头,你确定是真心为我解忧?我的记性还算好,记得是谁与我一见面就不遗余力地想要将我气到内伤。”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了,而我知道庄主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乐远岑嬉皮笑脸地说着,她也不是故意要气西门吹雪,当时谁让他赶上了。 西门吹雪本非计较之人,因为他鲜少把人放在心上,大多的人与他都没有什么关联,不是为他剑下亡魂,就是转身既忘的陌生人。偶得陆小凤为友,亦是他常让陆小凤无奈。不过山水有相逢,终也是遇到了让他平添几许喜怒哀乐之人。 西门吹雪还没想到该说什么,前面的山林里就发出了一些声响,从那里冒出了两个人。 一时间,风摇树动,似有惊变。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沉稳冷静,徐徐从风中走来,步履却是铿锵有力。行在其后的年轻男人,脸上有三道疤痕,与前面的中年男人构成了一种两人间奇怪又特别的气场。 山林之间,狭路相逢,多半都是来者不善。 乐远岑收起了适才嬉笑之色,看向停在山路上的两人,“如果没有猜错,二位该是上官帮主与荆无命了。乐某尚在休假之中,不理一切公门事物。金钱帮如果遇到了什么冤情,应该不必劳驾上官帮主特意来找我帮忙吧?” “我从不需要别人帮忙。”上官金虹的语气平淡又傲然,“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为我所用,一种为我所杀。我来此地,只为看你们属于哪一种。初次见面,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西门吹雪握着剑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对于在几个月间忽而扬名于江湖的上官金虹与荆无命,他也有想见一见的打算,但并非在此时此刻,偏偏两人就找上门来了。 “用剑者,从来不为人所用。”西门吹雪说着扫视了一眼荆无命,荆无命的左手剑法已经传遍了江湖,他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荆无命的剑再快,在西门吹雪看来已是让剑道沾染了尘埃。 乐远岑有些无奈,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她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被盛名所累。“我是一名捕快,供职于朝廷,薪资稳定,为何要换一个东家?上官帮主也太看得起我,我这般的小人物也值得你收于麾下吗?” “天底下只能有一个手握重权之人。从前是谁不重要,今后只会是我。” 上官金虹毫不掩饰对于权力的渴望,即便他出生江湖,但凭什么不能做天下至高之人,一切挡路的就都要铲除。“总捕头,难道不是听命于万人之上的那一人。” 乐远岑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上官金虹,是她低估了对方的野心。她不会嘲笑上官金虹有此野心,因为人都会各种不同的**,也会滋生出不同的野心。上官金虹仅用了数月就席卷江湖,他起码不是眼高于顶,而确实有这份能力。 “上官帮主弄错了一件事,我接任总捕头一职,不代表我听命于谁。对我而言,捕快是一种有趣的职业,我与大老板之间相处愉快,所以我愿意从事这份工作。我从不会听命于谁,即便是生死有命,但不到魂飞魄散,我与天意之间也是不灭不休。” 这就是谈崩了。 那么还有什么能多说的,一言不合,直接开打就行了。 西门吹雪却是挡住了乐远岑再向前一步的动作,“你刚刚才说了,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我希望你在车里等着就好。” “可是……”乐远岑看到了西门吹雪坚决的眼神,而其中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半分关切,也没有半分担忧,却让人感觉到了冰山积雪透出了本不该有的暖意。 当下的情况,二对二也不见得公平,但是如果上官金虹选择二对一,她就是内伤未愈,也不可能只让西门吹雪一个人出剑。 乐远岑只能瞥了一眼始终沉默的荆无命,转而看向上官金虹,“想来以上官帮主之能,在你动手之时并不需要多一个帮手。” 上官金虹桀骜地一笑就对身后的荆无命挥了挥手,“人可以一个一个杀。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好,那就好。”乐远岑说着从马车中取出了她串鱼用的剑,将它递到了西门吹雪面前。“西门,我可以听你一次,但也希望你能听我一次。” 上官金虹的独门兵器龙凤环材质特殊,可以吸住各种铁制兵器,不管一柄剑再怎么锋利,只要它是铁打的就会受到龙凤环的影响。 如果上官金虹的实力不够高,那么西门吹雪尚且能以快剑一战,但现在上官金虹的武功并不弱于西门吹雪,如此对于用铁剑的人是非常不利。 西门吹雪只见过一次乐远岑出剑,是在那夜扫落飞燕针之时,当时他们离得有些远,而乐远岑出剑收剑的速度很快,他没有仔细看过这把渗出杀意的剑究竟是什么样子。 朱旬是一个很有趣的皇帝,他收藏的那把利剑,并非是铁打的,而是以木头制成,其锋利与坚硬的程度从未逊色于铁剑。乐远岑将其带出皇宫,已经证明了木剑是可以杀人的。 “你说过,你不喜欢太多的好运。我想用这把剑,是让你以实力而战。” 乐远岑没有把握让西门吹雪换一把剑,人是要有些坚持,但不必要的坚持就有些迂腐了。因此,她只能多说几句,希望西门吹雪可以用这把木剑,起码能谋得多一些的公平。“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待到某日,无剑无我,早已不必去问有或没有。其实手里握不握剑,握的是哪一把剑并不重要,所以,你不试一下它?” 西门吹雪本该连考虑都不必考虑地说不,可是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能说不。乐远岑的话很有道理,她总是占了理,让他反驳不了,也难以轻易地拒绝。 何况当下一战,他不仅是生出了必胜之心,而是他必须赢了,他们才能安全地离开。 西门吹雪终是接过了剑,将他的那把剑暂且交于了乐远岑,他从未将剑交给过另一个人手中,所以他只会赢,赢了就拿回自己的剑。 当上官金虹看到西门吹雪拔出的剑,他难免一笑,这居然是一把木剑。 没错,所有的铁制兵器都会被龙凤环影响,但难道以为用一把木剑就能赢过他? 山道之中,两个人都动了。 上官金虹的武功并不阴狠诡险,他手握着天下至险的兵器,却是练成了一身非常稳的功夫,这才是他行至武林巅峰之处。 那对龙凤环,已经是看不见的环。它在上官金虹的手中,更在它的心里,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 下一刻,就会直刺对手的咽喉,击毁对手的生命。直到很多人死去,都没有能看清这一对龙凤环。 因此,西门吹雪想要赢并不容易,他没有占到天时地利人和,只能寻得上官金虹的一丝破绽。当他拔出了手中的木剑,第一次以木剑去杀人,这本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偏偏,世间从未有过的却成了现实。 树叶在两人的杀气中凋零更甚,秋叶落了满地,都是不完整的叶片。 在最后一片树叶凋落之际,金龙环朝着西门吹雪的心口而去。 它快得连残影都不见,还有一点点与它相触之人就会死去。正在此刻,木剑穿过了金凤环,这一剑刺向了上官金虹的咽喉。 谁更快一些?这个答案却是无解了。 因为最后的那一霎,上官金虹是死在了他自己的不相信之中,他不信木剑能要了他的命,木剑穿过了金凤环就能此中咽喉吗?他这样想着,最终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木剑脱离了西门吹雪的手。 木剑穿心而过,上官金虹死了。 下一刻响起了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仅仅是方寸之差,金龙环狠狠击中了西门吹雪的右肩,瞬间鲜血将他雪白的衣服染红了。 “帮主!”荆无命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他抱起了死不瞑目的上官金虹。他是上官金虹的影子,当主人死了,影子又要怎么活着? “等一等。”乐远岑叫住了意图急速而去的荆无命,“是谁告诉你们,我们在这里。” 这个问题可能是多此一问,也许上官金虹早就有杀了他们的想法,但她还是要多问一句。 “人在江湖,谁没有几个想要致其余死地的敌人。” 荆无命没有在此时为上官金虹报仇,也许是因为知道胜之不武,但是他也没有转身,说了这句就带着上官金虹的尸体离开了。来日,他们总要再见的。 此言有理。 乐远岑也没再多想,知道她往南走的人并不多,该来的总会冒出来,这会先将被重伤的西门吹雪治好才行,内伤姑且不论,止血与接骨的动作都要快。 “庄主,它断了。”乐远岑一把就撕开了西门吹雪的上衣,摸清楚了他肩部被击中之处的伤势,这里是有些血肉模糊了,而且这块骨头是断了。“我只为人治过脱臼,你这种程度的伤,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要不然还是去城里找正骨的大夫。” 西门吹雪仿佛一点都不痛,他面不改色地说到,“不必,我有把握,你照做就好。” 乐远岑知道骨头碎了也能用秘方接好,但她是为伤患考虑,让西门吹雪不必被反复折腾。“你确定吗?” “先去河边清洗伤口,车上有伤药与干净的布条,固定住骨头就好了。这就麻烦总捕头了。” 西门吹雪一边说就上了马车,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他一个人也这样治过伤,好歹现在不用他这个伤患动手。 随后,西门吹雪用左手握住了他自己的剑就闭上了眼睛,他有几年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了,但刚才那一战让他心有所动,伤得值了。 乐远岑将木剑归于剑鞘。一般情况下,她很好说话,也尊重伤患的想法,这就驾着马车朝河边而去了。 于是,一个半个多时辰之后,乐远岑以不太熟练的动作,还算成功地接好了西门初选断裂的骨头。 “好了,我是幸不辱命。”乐远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确认过了,出血的地方被止血了,而断骨之处都接对了。 西门吹雪觉得如此治疗应该没问题了,他也想说一句谢谢,只不过肩膀处的那一个双层蝴蝶结是怎么一回事? “总捕头,我没有伤在脑袋上,是否让你有些遗憾?” 如果他是伤在头上,那岂不是头上被系了一个蝴蝶结,而那恐怕更合乐远岑的心意。 “我当然是希望庄主武功盖世,无人能伤才对。其实这个蝴蝶结都是布条的错。你知道的,它太长了,就没控制住自己。” 乐远岑讪讪笑了一下,她真的只是顺手而为,这会还是快点撤比较好,“你劳累一场肯定饿了,你先休息着,我去抓鱼。” 西门吹雪看着乐远岑匆匆跑向了岸边,他拿起一件外衣批在了身上,再看肩侧的蝴蝶结,忽而浅浅一笑,它其实还挺漂亮的。 95.第二十九章 上官金虹的死会让金钱帮何去何从, 这不在乐远岑的思虑范围内。 江湖上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各种势力也是此消彼长。没有了极具野心的上官金虹,是会有一段时间的安稳, 但并不存在永远的太平。 不管太平与否,在休假的时候就尽情享受,更何况现下是两个人都要安心养伤。 西门吹雪伤在右肩, 这伤让他终不能无视风吹雨打,也要坚持每日练剑了。为了能早日恢复早日握剑, 在养伤一事上, 他比乐远岑更加自律,两个多月里从来没有做过偷偷喝酒这种事。 当两人抵达广粤时,伤势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不再顾忌太多地乘船出海去白云城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夜探平南王府去偷窥一眼平南王世子。平南王久病多年,平南王府的大小事务早已由平南王世子接管。 然而,乐远岑觉得此事已然生变, 因为当她傍晚进入了广州城, 就见到了刚刚贴出来的很多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赫然是乐远岑的名字!罪名是捉拿绣花大盗的嫌疑人归案。 这张通缉令是由皇上御批, 大概意思是说朕很痛心, 因为亲自任命的六扇门总捕头, 竟然会是制造了近期多起惨案的重大嫌疑犯,所以要把人抓回京城刑部问审。 最近, 绣花大盗一案闹得很凶, 因为作案凶手的手段太过毒辣, 不只是盗走了财物,更是残忍地刺瞎了受害者的眼睛。其中平南王府也被绣花大盗打劫了,王府管家江重威的双眼也被刺瞎。 不过,这会是传了出来,在江重威被刺瞎之前,他成功摘下了绣花大盗的面具,看清了此人正是六扇门的总捕头。江重威不堪巨大的打击自缢了,死前却是写下血书,请平南王世子为他讨回公道,为此平南王世子已经为远赴京城。 “你们说六扇门的总捕头怎么会知法犯法?” “都做了刺瞎人眼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提什么知法犯法。” “怪不得听人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女人狠毒起来,真是难以预料,当年皇上就该选金九龄做总捕头才对。” “皇上的决议,你也敢说。现在皇上已经亲自下捉拿公文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乐远岑听着人群的议论纷纷,她看着告示栏上的通缉令却笑了起来,这个故事真是出乎意料的精彩,想出来的人有些本事。 西门吹雪对着通缉令上的画像蹙起了眉头,这件事简直荒谬之极,可他侧头只见乐远岑在笑,而且真的不是苦笑,反而笑得很愉悦。 在围观的人群之中,他只能压低了声音说,“现在你还笑。”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你不觉得好笑吗?”乐远岑并没有笑得太过放肆地,毕竟是身在围观人群里,她也就凑近西门吹雪耳边说到,“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好歹也要画得像才好。你看这画像,哪有表现出我的气宇不凡、风姿卓绝,别说七分了,三分都没有。” “我知道了,下笔的人一定非常崇拜我,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宁可牺牲了身为画师的尊严,也要让我逍遥法外。难说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待来日回到六扇门,我定然好好谢谢他。” 这会似乎明白了为何通缉犯都很难抓捕归案,没有高手画师出手,依照这种通缉画像能抓什么人。 “如若不然,就是那些画师的水平太低了。希望日后大老板别给我加重工作负担,还要我去提升画师的画技,这活多半吃力不讨好,何况涨不了几两银子的薪水。” 乐远岑说着了一大段,却没等到西门吹雪的回答,难道他是被她的言之有理深深折服了? 于是,她不再继续看通缉画像,侧头准备去接收西门吹雪叹服的眼神,却发现他似乎看着她在发傻? “庄主,你不信吗?” “如果我不信,你还要证明不成吗?”西门吹雪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朝边上移了一步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说着就匆匆朝人群外走去。 西门吹雪仓促而去,乐远岑却无法忽视他的耳根竟微微发红。 这一幕让乐远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看来有的感觉不是错觉,养伤的两个月来,没有一直握剑的西门吹雪多了些许温柔。 乐远岑摇着头将其事搁置一边,随即也走出了人群。他们定了明天一早的船票去白云城,原定的行程并不必改。绣花大盗也好,平南王府的管家证言也好,上京求一个公道的平南王世子也好,这些人不管是合谋或是其他,她都要去问一问叶孤城的意思,这里面有没有叶孤城的手笔。 唯一让人有些担忧的是朱旬的安全,朱旬不可能自愿御批这种诏书,他也许被人辖制住了,或是出了其他的事情,才有了如此圣旨与通缉令。 可是广州与京城相距太远,一时半刻也赶不及回去查明一切,还不如先按原计划先找叶孤城,只要叶孤城没有参与其中,那么事情就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过,总还是要请人帮忙查一查,绣花大盗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如果世上仅有一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还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乐远岑绝不是绣花大盗,那人一定是花满楼。因为他们都知道眼盲之事有多残忍,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乐远岑将有关红鞋子的疑惑,还有上官金虹半路截杀之事都写入了信里。 这先通过花家在广州的产业将这信快速送到花满楼的手里,那么陆小凤应该也就会看到了,这之后的事情只能先麻烦陆小凤了。 入夜后,西门吹雪去平南王府走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南王世子的踪迹,等他回到客栈,乐远岑也已经送好信回了房,已经悠闲地坐在书桌边了。 西门吹雪难免想起了那个雨夜,乐远岑伸手摸过花满楼的脸。“你就这么相信花公子?” 乐远岑没提花满楼。时到今日,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愿意过多打扰花满楼。平日里一同赏花观月倒是无妨,但处理绣花大盗这种刺瞎人眼的案子,她出于私心不愿花满楼参与过多。眼下也是没办法了,谁让陆小凤的行踪不定,一封信只能通过花满楼转交。 “我也很相信陆小凤的本事。既然我分.身乏术,京城的问题请他去查一查,有什么不妥吗?” 西门吹雪见乐远岑避而不提,他问了第二个问题,“王府里面没有南王世子,他的一众亲信也都不在。现在,你还打算先去白云城找叶孤城吗?” “辛苦庄主走一趟了。不管怎么样,明天还先往白云城去,庄主不想见一见叶城主,定一个比剑之期?” 乐远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如果绣花大盗与平南王世子有所勾结,她甚至能大胆猜想到一个更糟糕的可能。 不过,她的口风其实很紧,对于叶孤城是平南王世子师父一事,叶孤城不提的话,她也不会随意说出去。眼下西门吹雪不理解,也只能请他暂且疑惑一下了。 “说来你我的约战之期也该定了。我们的伤都差不多好了,不如就在叶城主的见证下比剑,如此也不错。” 西门吹雪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紧,那一天总要来的,他只是冷淡地说,“剑贵于诚。现在闹出了这些麻烦,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影响到了比剑。” “庄主多虑了,这些小事怎么会影响到我。我相信陆小凤的本事,他能够独当一面解决了麻烦,让我能在白云城悠闲地呆几天。” 乐远岑说着笑了,“既来之则安之。蓝天白云,碧海沙滩,如此景色难道会迷住庄主,让你不愿出剑吗?庄主的记性好,不会忘了是你说要比剑的。我看在上岛后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也就在这半个月之内了。” 西门吹雪深深看了乐远岑一眼,动摇了他出剑的并不是美景。他没有说好或不好,正准备离开却被抛来了一卷画。 “傍晚的时候,你说了要让我证明一下。”乐远岑指了指画卷,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这是我画的,证明给你看了。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烧了,我不会怪你的。对了,画已出手,绝不接受追责。” 西门吹雪想起了在城门口公告栏之侧的一幕,拿着卷轴没再说一句,就转身离开回了他的房间。等到一关上客房门,他疑惑地打开了画卷,其上是一位头上被包扎着蝴蝶结的伤患。显然画中人的张脸与他的脸一模一样,但如此模样,怎么看都不该是他。 西门吹雪深呼吸了几下,克制住了直奔到隔壁去找乐远岑的冲动。等过了半响,他终是有些无奈地靠在椅背上。 没错,比剑之事是他先开口的。 对此他并不后悔,但谁能料到某人美到了像是毒.药,亦正亦邪,从容佻达。一旦沾上,在若即若离之中,让他越发抗拒不了。 西门吹雪想着摇了摇头,他摸上了画中人的嘴角。其实这里不太像,他分明是在笑,控住不住地在笑。 然而,西门吹雪再看着桌上的剑,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法,他的手握住了剑,就无法握住另一个人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剑之日越来越近。 ** 翌日,乐远岑还是稍稍改了改容貌,她不想横生枝节,虽然不相信那些捕快的眼力,但也别差一点就在上船前被拦住了。 这样稍稍改装,又是遇到了一帆风顺,四日后就顺利抵达了白云城,那就直奔城主府。 守门人见到前来的两人,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是有些发蒙。以往几年都不见谁来探望城主,最近来找城主的人有些多。“两位稍等,这就为两位通报一声。” 等乐远岑与西门吹雪被迎进了会客厅,先等来的却不是叶孤城,来的也是两人,一张熟面孔,一张生面孔。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乐远岑见到笑意盈盈的朱旬,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很多,“你这是将计就计,狸猫换太子了。” 朱旬笑着点头,“师妹果真不会认错人。我流落白云城,多亏城主收留。雪中送炭难,叶城主真是一个好人。我在这里吃好住好玩好,快活似神仙,可你偏偏来打扰我了。” 门外的叶孤城听到朱旬此言,他真不需要有人称他为好人,特别是这个人是当今皇帝,而他那个不死心的徒弟已经坐到了紫禁城的龙椅之上。 叶孤城还没能说什么,他就看到了另一个不省心的人在说傻话了。 叶孤鸿穿着一身白衣,他一进门就忐忑又激动地看向西门吹雪,酝酿了好一阵,他终是能不结结巴巴地向西门吹雪打招呼了。“在下叶孤鸿,久闻西门前辈大名,今日终于亲眼您见一面,是我三生有幸。” 叶孤鸿这么说本是没错,江湖上崇敬西门吹雪的人也不少。 不过,乐远岑打量着叶孤城与叶孤鸿,这两人应该是亲戚关系,叶孤鸿难道不崇拜叶孤城吗?这样当面打脸叶城主,好吗? 乐远岑朝着叶孤城笑了笑,“叶城主,别来无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是专程来给你添些乐趣。” “真是谢谢了!”叶孤城说着居然还笑了,这是一个称不上愉悦的笑容。 叶孤城本也没有太过在意府上多了一些人,西门吹雪能来白云城更是甚得他意。然而,他收到了乐远岑颇有深意的目光。坑他的徒弟、坑他的皇帝、坑他的远方堂弟、坑他的朋友,他到底为什么要认识这些人? 96.第三十章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叶孤城面对如此坑了他的局面, 竟是先说到, “都还没吃午饭,那就边吃边说。” 什么?现在还有心情吃饭? 叶孤鸿闻言也不继续对西门吹雪发呆了, 而是以惊异的眼神看向叶孤城。 有的话叶孤鸿不敢开口直说,但腹诽之语全然表露在脸上。‘堂哥,你见到西门吹雪了,难道不该立即说我们拔剑吧。堂哥, 你什么时候居然也遵从民以食为天了?’ “吃饭好啊!今天中午该是海鲜大餐。” 朱旬一直在北方生活, 而这年头因为交通不便与捕捞不宜等各种原因, 只有沿海与海岛上才有最新鲜的海味。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看似拥有天下, 却连吃一顿饭的自由都被束缚着,难道有此机会, 他可以放飞自我。“我想要吃海鲜面, 就先去后厨擀面了。师妹, 我们一起去玩。” 叶孤城压根没去在意将乐远岑拐到后厨的朱旬,或者说他是想管也管不了, 之后就冷冷地瞪了一眼叶孤鸿。显然是让叶孤鸿关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然从现在起就不给吃喝。 叶孤鸿打了一个冷颤,现在真的用上食物制裁了, 以前堂兄只会惩罚他蹲马步, 这惩罚的手段越来越狠了。叶孤鸿向西门吹雪投去了隐秘的求助目光, 却被对方完全无视了, 眼看着房里剩下三人,而他势单力薄,只能暂且向恶势力投降了。 叶孤城见叶孤鸿识相地离开了,果然奇怪的人都不在了,气氛就变得正常了。“西门庄主请用茶。白云城的风景不错,你远道而来,也不必来去匆匆,饱览大海风光也不错。”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白云孤城本该是高悬于天际的冷傲,却没有想到叶孤城身上多了些许灵动的生气,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叶城主客气了,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问剑一场?”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不过还请庄主等一等,白云城尚有杂事未了。等到来年的金秋时分,我会北上万梅山庄,到那时在行问剑之约,你看如何?” 叶孤城想着尚未处理的琐事,有关南王世子的那一摊麻烦,随着朱旬来到白云城,不管怎么样都将要尘埃落定了。那就还有一桩麻烦,他离开白云城去江湖游历之前,总得物色一位下任城主,谁让叶孤鸿没什么出息,否则他就能直接撂挑子离开了。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这番问剑会在一年之后,但还有一场问剑却近在眼前。他想着喝了一口茶,茶果然是苦的。 在后厨里,朱旬有模有样地擀着面,虽然擀得还不算精细,但也马马虎虎能够入眼了。 “我是大半个月前到的白云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从京城一路赶到了广州城,然后在城里遇到了叶孤鸿。他傻得有些可爱,将我认作了南王世子,就将我带上船一起来到了白云城,让我顺利见到了叶城主。” 乐远岑看着脸上沾着面粉的朱旬,只怕不是叶孤鸿傻,而是朱旬太会演戏了。“师兄看来一点都不着急。” 朱旬没有与平南王世子正面相对,他是在关键时刻逃出了皇宫,颇有一种天大地大的畅快感。何必为了流落民间而悲苦,如此非凡的经历将在史书上记一笔,说起来还有些小骄傲。 “前几天通缉令的消息也传到了白云城,师妹现在也不着急,我又怎么会着急。何况,这一天我等了好久,总算可以名正言顺逃离紫禁城,真想不明白为何有蠢货挤破脑袋要往里面钻。” “平南王世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身为叶城主的徒弟,既是可以一身武艺行走江湖,又能每天品尝各式美味,还能娶自己想娶的人。” 朱旬后面的这些话说得很轻,连擀面的动作都有些停住了。“我是求之不得那种逍遥自在,唯愿来生不再生在帝王家。” 乐远岑不知能说什么。认真而言,她与朱旬算不得太熟,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每次除了案子之外,也就是谈些不涉朝政的闲话,并不会过于交心。因为君臣之间,亲则生狎,近则不逊。 好在乐远岑常年在京城之外,不必特意费心去把握这种尺度,而她觉得朱旬看似温和,其实有些难以捉摸。 正如此次朱旬是如何一路急速奔至了广州?他长于深宫没有离开过京城,竟是能全然无事地抵达广州,而他平日里又是怎么能偷溜出宫?不过,朱旬不说这些细节,她就不会主动去问。 “师妹,这时候你可以大胆地建议,让我早日选一个接班人,就可以彻底卸下一身重担了。” 朱旬已然又笑了起来,“大哥的孩子也十几岁了,我再熬个七八年也就能轻松快活了。” 此言涉及到皇储之事,乐远岑更是只会笑而不答了。 朱旬尚未到三十,他与先太子之间相差十来岁。先太子留有一子,朱旬却是至今无子。照理来说朱旬不必着急,他还算年轻总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皇室辛秘,不足为外人道。 “这种事师兄该是自有主张,我就不胡乱插嘴了。” 乐远岑说着就将两人擀好的面条放进了大锅里,“有关绣花大盗一事,他是否与平南王世子联手了?师兄已经知道其中的内情了吗?” ** 在花满楼接到乐远岑所寄来的书信时,陆小凤早就已经对绣花大盗一事开始了调查。这里面最关键的证人就是已死的江重威,而他的血书证词也是关键证据,证明乐远岑是绣花大盗。 从时间与地点上来看,乐远岑向着南边而去,她是有作案的时机。可是少有人知道她身受内伤不能动武,再说都当西门吹雪是摆设会对此毫无察觉吗? 负责调查绣花大盗一案的人是金九龄。 陆小凤带着太多的疑惑跟进了这个案子,查到最后线索指向了红鞋子这个组织,查到其领头人公孙大娘时,她反倒是拿出了一件证物——六扇门总捕头的腰牌。竟是被证实此物不是造假,那更是将真凶的罪名定死在了乐远岑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乐远岑后来寄来的信,让陆小凤撇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指出了剩余的真相。 上官飞燕也曾是红鞋子里的人,所以公孙大娘或是绣花大盗,或与绣花大盗联手布下了这些罪证。为的是给上官飞燕报仇,还有就是报复乐远岑一举破坏了红鞋子接管青衣楼遗财之事。凭着这些罪证,金九龄让皇上迅速签发了通缉令。 陆小凤理顺了这一条线,却陷入了又一个谜团里。 倒退回最初,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的死与血书是谁的手笔?是他以死陷害乐远岑,还是有人授意?那会不会是平南王世子,如果是的话,他们又为何要那么做? 人做事总有目的,是什么让平南王府与绣花大盗达成了目标一致? ** “因为各取所需。金九龄与平南王世子各有目的,一个嫉恨你,另一个窥觊皇位。我猜金九龄夜闯平南王府去刺瞎江重威的眼睛,他在那个过程里发现了平南王世子谋反的证据。 由于叶城主不再插手谋反一事,平南王世子就另择帮手,金九龄能够有出入皇宫的正当理由,加之有我身边的太监做内应,他们能顺利地开展狸猫换皇帝。” 在午饭过后,朱旬与乐远岑去了海滩上遛食,他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两人选的时间都不错,只是我的运气好,逃过了一劫。这要多谢师妹,那日恰逢你第三本画册问世,我偷偷出宫去买书了,顺便把最宝贵的那个盒子一起带走了,待到发现事情不妥,就直接离开京城直奔广州了。” “最宝贵的盒子?”乐远岑见朱旬的神色似是认真似是玩笑,她忽然想到了那个装春宫图的木盒。“师兄,你该是把玉玺与虎符都带出来了吧?” “玉玺平时也不能藏在盒子里。是我的私印与虎符,有这两样起码能保住我们的安全。”朱旬笑着弯腰捞了一把沙子,“你说会有人想到它们与春宫图放在一起吗?” 朱旬没去等乐远岑的回答,他脱掉了鞋袜又卷起了裤腿,先一步朝着海边走去,“在海边穿鞋绝对多余,这样光着脚感受细沙的抚摸,才能好好享受碧海蓝天的温柔。你也可以试一试,不必太过拘束。” 这般做派确实不合一般的规矩,但乐远岑从不是一个恪守陈规的人。既是已经来到了海边,就要好好享受这里的怡人风光,当然是怎么畅快怎么来。 白云城就像是世外桃源,很适合休闲度假。 乐远岑也脱了鞋袜,走在空旷的沙滩上感受栩栩海风,不时捡一些沙滩上的贝壳,听着远方海面上海鸥的叫声,还有一阵阵海浪的起伏声。如此美景,她在海滩上可以静静地呆上一整个下午。 朱旬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了一段路就在沙滩与海浪的交界处停了下来,让海浪一波一波没过了脚面,脚趾感受着海浪来了又去。 咸湿的海风迎面而来,朱旬望向海与天的交接处,神色平和,嘴角带笑,眼里尽是柔情。 夕阳落下之际,西门吹雪来到海滩边,先是看到了两双鞋子,再是看到了分散在两边自顾自玩的两人,一个躺在沙滩上,一个在一旁堆沙子。 他走向了躺着的乐远岑,目光在她不着鞋袜的脚上停留了一会,语气淡淡地说,“你不冷吗?” “庄主,你在开玩笑吗?且不说白云城的气温怡人,我的伤已经好了,怎么可能因此感到冷。” 乐远岑看着西门吹雪,不穿鞋袜是不合规矩,但她从来没有乖乖听话过,“来海滩就要放松一些,庄主不试一试让沙粒穿过脚指缝的感觉?其实真的很不错。”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沉默就是他给出的答案了,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反倒是朱旬作为皇帝是有够不守陈规。 既然在此遇到了朱旬,那么休假也该到头了,毕竟不能让南王世子那只狸猫在龙椅上呆得太久,而她也要去找金九龄算这笔账。 乐远岑自问来没排挤过同僚,金九龄真地脑子有病,不顺心就演上这样一出,也该让他立即伏法。 “看来庄主不是来享受的,那就是来与我定下约战的日子了。依照天上的云层变化,最近的天气应该都算晴朗。我也不能在白云城多呆,不如明日好好休息。后天午后,我们就比剑,你看如何?” 西门吹雪却是说到,“我只会杀人的剑法,你确信你会赢?” “我能肯定的是,我不会死。”乐远岑说着又闭目躺在了沙滩上,“你说了剑贵于诚,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西门吹雪看着仰躺着享受落日余晖的乐远岑,他仍未能明确答应定在后天比剑,而是转身离开了。在沙滩上留下的一串脚印,可以看得出西门吹雪的每一步走得都很缓慢,似是不愿就轻易走完这一段路。 等西门吹雪的身影消失不见,天色已经昏暗了。 朱旬拍散了堆起的沙堡,又等一个浪头打来,模糊了他在沙地上写的两个字。他这才走向了准备离去的乐远岑,“师妹要与西门庄主比剑?” 乐远岑点了点头,“师兄请放心,我不会死的,能够把你安全地送回紫禁城。” “我不是来劝你不要比剑,只要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开心就好。我希望你能过得精彩。”朱旬说着浅浅笑了笑,他穿好了鞋外就朝城主府的方向而去了。 乐远岑眨了眨眼,她过得一直都挺好的。 这也穿好了鞋袜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了,等会吃过晚饭,还要与叶孤城聊一聊,也不知南王世子谋反一事后,他会有什么打算。 两人都离开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夜风吹着海浪,海浪打上了沙滩,彻底抹去了白天沙滩上的痕迹,再也无法看出朱旬曾在上面写下过哪两个字。 ** 时间就像指中沙,越想握紧就流失得越快。 在白云城的第二天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子夜时分。 乐远岑已经与叶孤城谈妥了,更该说是朱旬与叶孤城谈妥了。 谋反本是祸及满门,叶孤城作为平南王世子的师父也难逃其责,白云城也要受到牵连。不过,叶孤城此番救驾有功,也就功过相抵,不再追究他的过错了。 至于,叶孤城打算选好接任的城主,他要去江湖上再游历一番,定下了与西门吹雪的来年之战,这些事情就都与朝政无关了。 既然最关键的事情谈好了,那么也不耽误时间,叶孤城会安排船只,让一众人要尽快回京城。在那之前尚有一件大事未了,正是明日午后乐远岑与西门吹雪的比剑。 西门吹雪尚未明确开口答应比剑时间。 子夜时分,他没有能够安然入睡,而是细想着这两三个越来发生的一切,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乐远岑门口。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但是乐远岑并没有睡。 月光溶溶,窗户半开。 乐远岑坐在窗边,端着酒杯对西门吹雪遥遥一敬,“庄主还不睡?是因为明日之战,紧张地睡不着吗?” 西门吹雪闻着酒味尚且淡淡,乐远岑看着非常清醒,应该没有多喝。“你不一样没有睡,难道我就要说你是在借酒消愁。” “哎呦,不容易,庄主也会开玩笑了。”乐远岑举杯对向明月,“我哪有什么愁,是与明月聊得开心。” 西门吹雪望向了天际的残月。邀月同饮之人,即便真的不感到孤寂,恐怕也算不得非常开心。他仰头沉默了很久,终是开口说到,“我认为每一把剑都会归剑于鞘,心甘情愿地在剑鞘中收敛了所有的杀意。你觉得呢?” 朦胧月色下,西门吹雪的神色认真,此时他像是一把甘愿收敛杀意的剑。 乐远岑闻言却是笑出了声,“这话是没错。然而,那是剑与剑鞘的故事,不是剑与剑的故事。在我看来,一只手可以握住剑,也能够握住其它,但恐怕庄主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庄主真的确定你想要的是什么?” 西门吹雪紧紧握着剑,他无法立即给出答案,也有可能是一直都给不出答案,因为他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无法说出确定两字。 “别多想了。有的事情从一开始,人就做出了选择,那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乐远岑说着取过另一只酒杯,满上了酒递给了西门吹雪。“来,我们干了这杯。我谢谢你一路的照顾,祝你求仁得仁。” 西门吹雪站在窗外接过了酒杯,没有立即与乐远岑碰杯。他看着杯中倒影的残月,低声问到,“那么,你是已经求仁得仁了吗?” “当然了。我不是感觉自己过得很好,而是真的过得很好。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乐远岑笑着说,“以后,我也会一直很好地过下去。” 两人对视了片刻,两只酒杯碰到一起,酒被一饮而尽。 “明日之战,请你全力以赴。” 西门吹雪说完转身离开了,这次他走得不再缓慢。 97.【番外】 叶孤鸿几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海滩上的两道残影。 两把剑的速度都太快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就怕错失了什么, 而以他的眼力已经有些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难免紧张地一只手往身边一抓。 这一抓似是抓住了一块冰, 只觉手心猛然一冷,侧头发现是抓住了朱旬的手。 朱旬的手几乎与冰一样冷, 不过他笑得温和,没有计较叶孤鸿的失态。叶孤鸿见到如此笑容是心里惴惴,更记得他被骗得凄惨, 起初还把皇帝认作了南王世子, 这会是受惊吓地骤然缩回了手。 朱旬也不在意,继续看向比剑的两人。 叶孤鸿却是难免腹诽一句,海滩上只有五个人, 两个人在比剑, 三个人在围观。只不过朱旬半点武功也不会, 他能够看得懂吗?不过, 就算看不懂也看不清, 在此感受一下问剑的气氛也是受益良多。 如果围观者都能感到两把剑在交战中的剑意, 那么执剑者更是直面着剑意的变化。 乐远岑感受着西门吹雪的剑,每多一剑,他的剑上就断了一层羁绊, 那是一把无情之剑, 剑锋之下只有死亡, 所以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法。 如果多了感情的牵绊, 就无法使其锋利如初, 更无法使得他走上无情剑道的巅峰。因此,西门吹雪的剑越来越冷,他身上曾经有过的温柔,也尽数被他挥断在了自己的利剑之下,他正一步一步地重新回到了霜天之上。 如此的最后一剑,刺向了乐远岑的咽喉。 乐远岑看清了急速而来的这一剑,此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天地的无情,无情到了容不下所有的生机。 不过在天地之间,生死同在,灭存相依,天意也非全然的无情,一直都存在一线生机,领悟天意的人抓住了生机则能够破死而生。 下一刻,乐远岑第一次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天意,她接住了西门吹雪的最后一剑。两把剑对,一缕青丝被斩断飘落到了沙滩上。 西门吹雪看着沙粒上的那缕青丝,他的眼中终是不复悲喜,只是不置一词地收回了剑。正如乐远岑所言,她有十足地把握不会死。至于两把剑的输赢,生死之外,不同的剑道如何去论成败。 叶孤鸿看着西门吹雪先一步沉默地离开了,他才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他很想说些什么表达激动又迷茫的心情,可一边是坑了他的朱旬,另一侧是不敢去搭讪的叶孤城,那么一肚子话又要对谁说,不能说就只能憋着了。 这时,叶孤城却先对乐远岑说到,“多谢了。” “不必。如此一来,将来才会更有意思。”乐远岑笑了笑,今日之后,西门吹雪会走上无情剑道的巅峰。 这样彻悟的西门吹雪,才能与探索着另一条剑道的叶孤城,进行旗鼓相当的一战。然而,武道并没有尽头,来年一战,两人会有何种领悟,都是未知之数。 ** 时光匆匆,转眼就是五年。 绣花大盗与平南王世子谋反两案告破之后,一众主谋与从犯都相继伏法,红鞋子这一组织也被尽数一网打尽。但红鞋子背后还藏着一条暗线,等到捕快清算时发现一半的钱款都不见了,那很有可能与白袜子相关。 五年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乐远岑破获了白袜子这个组织的秘密。它以老实和尚为首,领着一群光头和尚行秘密敛财之事,势力分布之广,可谓是有和尚的地方就有白袜子的影子。也难说它究竟是正是邪,也许正与邪从来都无法有明确的界限。 此事过后,乐远岑前往了无侠镇。 无侠镇一如当年的冷清,来到此地是因为她收到了一份请柬,是李寻欢与孙小红的婚宴。参加喜宴的人并不多,地点在西陲之地的归舟客栈。 李寻欢变了不少,缠绕在他身上十几年的悲苦终于开始逐渐散去了。唯有温柔的感情,才能够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积年累月之痛。 孙小红与林诗音完全不同,她懂得李寻欢,她与李寻欢都属于江湖,能够在诡异残酷的江湖里,给予李寻欢一份坚定的温情,让他重新感到快乐。 理解、懂得、尊重、信任,如此爱情并不易得,它还需要最关键的一份运气。 乐远岑为李寻欢与孙小红的幸福而感到欣慰,但愿他们可以珍惜着一路走到白头,这一天她却是看不到了。因为已悟天意,也已阅遍此间风景,她想要前往下一个世界了。这一次,她终于能主动选择离开的时间,不再继续停留,也许是因为此世没有再让她留恋的人与事。 九月的江南,秋日里多了些许凉意。 百花楼里传出了一段琴箫合奏之曲,曲声悠悠传入长街,又随着风飘去远方。 这一曲让为生机奔波的人褪去了疲乏,让心有忧愁之人喜笑颜开,正在飞翔的鸟闻曲而停,甚至更为让人惊讶的是,原本枯萎的花草竟然在曲声中有了枯木逢春之态。 谁都没有听过如此仙音,它不是凡间之曲,该是由仙人吹奏拨弹而出。 乐远岑吹奏着一支竹箫,她也沉浸在这支非同寻常的乐曲中。 忘情天书圆满之际,人领悟了天地之意,万物皆可为其所用,不再拘泥于寻常兵器,信手捏来琴棋书画或是金木水火土,以天地之力制敌。 等到了这一步,如果再往上迈出一步,人就不再被束缚于天地之意。不再拘泥于忘情,不再执着于放下与得到,便能窥见高于情的法门。这一法门,使枯木逢春,得绝处逢生。 萧声与琴声融合在了一起,一则由外而来,一则由己而生。 在合力之下,花满楼眼前的黑暗正在缓缓散去。当迷雾散去时,他看清了那段藏在黑暗里的秘密。江湖多是怨别离与求不得,已经逝去的前尘里,有人在黑暗中同行却是终究没有能够相伴一生,遗憾被藏在了轮回之中,直到领悟天地之意才能够明辨真相。 一曲终了,迷雾与黑暗都已经消失不见。 “先别睁眼。”乐远岑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眼罩交于了花满楼。从失明到恢复,要让眼睛渐渐适应光亮,不然可能会伤到眼睛。“你还要慢慢等上几天,能更好地适应光亮。” “谢谢。”花满楼戴上了眼罩。这两个字简单到了极致,却已经包涵了一切,有的帮助已然无法用言语去感激,而再一味去说还情相报,则是让此份情义蒙尘了。 “不一样,前尘里的相貌与现在我的模样并不相同,皮相不过是空。皮相是一层迷雾,而困扰人心的不只于此,所遇所感都让人无法轻易地洞若观火。” 花满楼沉吟了一会笑了,“依我对天地之法的感悟,人死并非灯灭,有的魂魄可以超然于轮回。那么你为何不去相信,他能在轮回之中抓住一丝生机?” 乐远岑闻着阵阵花香,浅笑着接受了花满楼的祝福。“谢谢,但就算有也不会是这辈子了。花兄,我要走了,去天地的另一端。” 花满楼并未感到意外,他明白乐远岑已经没有理由在此世继续停留。“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再相逢的那一天。小乐,我能做的只有祝你平安。” 乐远岑无需花满楼做什么,诚挚的祝愿已经够了。 人与人的相遇,该是缘,不是劫。他们两人的相遇让彼此走过了迷途,领悟到天地之意,得以拨云见日,如此足矣。 加上陆小凤,三人在江南最后吃了一顿饭。 乐远岑对外说是要出海而去,在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去京城辞去六扇门总捕头之位。 ** 这一日,京城的天格外阴沉。 仿佛是大雨将至,即便时至正午时分,但是大殿里的光照不足,只能点上了一些蜡烛照明。 朱旬已经批准了乐远岑的辞呈,今天他在大殿里最后见乐远岑一面,收回总捕头的相关公职令牌。 “这些年师妹辛苦了,而今你放下一切烦心事,出海探险也很好,听着就很有意思。只是山海相隔,你我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我也不说感伤的离别之语了,但愿你能够得偿所愿。” 乐远岑看向朱旬,在烛火明灭里只能看到朱旬一贯温和的笑容,“希望能借师兄吉言,师兄亦是要珍重。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此刻,阴沉的天空终是落下了雨,也非倾盆大雨,但也不是缠绵细雨。 朱旬望向殿外的雨势,这雨也许会越来越大,他微微垂眸却未说出留客之语,而对身边的太监吩咐到,“去后殿取一把伞来。” 等太监取来伞,朱旬站起来走下了龙椅,将这把伞亲自交给了乐远岑。“我不留你了,趁着雨还不够大,快一些离宫吧。” 乐远岑微微颔首就接过了伞,她刚一走到大殿的门槛,却又被朱旬叫住了。 “等一下。”朱旬也走到了殿门之侧,他对指了指雨伞,半是玩笑地说到,“我差点忘了,伞若同散,未免不吉。师妹与我一枚铜钱,就当是你买的了。” “师兄,你还信这个?”乐远岑想着摸出了那枚九叠篆书的‘本命元神’花钱,将其放到了朱旬的手里,“花钱保平安,愿师兄喜乐安康,心想事成。” 朱旬的目光凝在了这枚花钱上,他沉默了一会才抬起了头,平静地说到,“希望如此了。” 乐远岑笑着跨出了门槛,一手在半空挥了挥,一手执伞走入了雨幕中。 朱旬看着雨幕中的人越行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而他的手心早已攥紧花钱,仿佛是抓紧了一缕生机。 “把殿门关上,你们都出去。”朱旬对宫人说了这一句,一股大风就吹入了殿内。大风将点着的那些蜡烛全都吹灭了,也没有一个宫人敢问皇上是否要点亮蜡烛,迅速地都退出了大殿。 在风雨声里,偌大的宫殿只余一人。 昏暗之中,楚留香终是压抑不住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哽咽着呢喃到,“岑岑,我想你,真的好想你。但你要走了,不知往何处处,更是不知我们能否再见。” 楚留香说着就瘫靠在了龙椅,这一世的经历实在是匪夷所思,世间似乎从来不曾有。 ‘楚先生,你不是妖孽,我也不是妖孽。我从没有想过世上会有一体双魂的存在。从我懂事起,你就与我活在一起,我们将来一起去江湖探险好不好?’ ‘楚先生,对不起。我知道你向往宫墙外的逍遥世界,可是大哥死了,我没有选择,只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楚先生,你我同在一具身体。这具身体真的太差了,天生不能练武,御医更是对父皇说过我活不过三十岁。我猜是它负担不起两个灵魂,而今我恐怕就要消散了。 我没有什么遗憾,唯独不放心的是父皇的嘱托。你在这个身体里也一同接受了太傅教学,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替我做几年的皇帝,你是我唯一能拜托的人了。等到大哥的儿子长大,你就能够自由了。’ ‘楚先生,我知道你爱她,你如果找到了她,真的想把她娶进宫也可以。反正父皇知道我身体不好,还没来得及让我娶妻,而从前也有过皇帝只娶一人,娶民间之女的先例。’ ‘楚先生,天地浩大,深不可测。我感觉到了,也许皇帝真有一丝真龙之气,临死之前,我惟愿这份气运能够助你,让你在将来某日得偿所愿。对不起,是我朱旬有愧于你,留你一个人替我走完这段深宫之路。’ 真正的朱旬在先帝过世后不久就去了,留在身体里的是另一个灵魂。 然而,既然答应了要出演好皇帝这个角色,那么就必须入戏其中,深情扮作无情演。当人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天下人。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楚留香看着这枚铜钱,或者该说香帅早就死了,活着的仅仅是楚留香。 从死到生,他琢磨不透天意如何,但是知道人活于世,不能仅是活于深情之中,道义与承诺也很重要,朱旬以魂魄助他,他又如何能负了朱旬的期许。 然而,明知深宫之冷,他怎么能束缚了所爱之人的自由。真的爱一个人不是自私地占有,而是想她所想,勇敢地放手给她自由,让她去参破天地之法。 何况他不能相认,这具身体的状况太差了,至多也就是活到三十出头。如果他说了,又是再一次面临残忍的死别。不如不说,剩余的痛苦让他一个人去承担就好。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任性之事,仅仅是予以乐远岑总捕头之位,让他们之间尚有一丝微弱的关联。至于其它,若有来生,若能窥破天意,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如此想着,楚留香仿佛又闻到了大海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也是短暂的快乐。 他还是笑了,发自内心的温柔之笑,就在纸上写下了一首放翁的《长相思》。‘悟浮生,厌浮名,回视千钟一发轻。从今心太平。爱松声,爱泉声,写向孤桐谁解听。空江秋月明。’ 雨势渐大,秋雨带来了阵阵寒意。 乐远岑撑着伞走出了紫禁城,若有所感地回望了一眼沉沉宫墙,朱红的宫墙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晦暗。她终是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没有什么是灰暗的,一切总会雨过天晴。 一如四时轮回。 当走过秋天,会步入寒冬,待冬去春就来。 98.第一章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穿越时空这件事, 乐远岑不敢妄自尊大地说非常精通, 不过在几次辗转时空的过程中, 她已经掌握了如何以内功护住魂魄,使得其可以安全着陆。 当练成了忘情天书这一种试问天道的武学, 她的魂魄获得了充实的力量, 而在冲破时空壁垒时, 借以此种浩荡的天地之力,她感觉到了可以凝魂成体的契机。 下一刻, 乐远岑几乎就能通往一处高武世界,终于能借助彼方的天道摆脱孤魂野鬼的状态, 不仅可以凝成一具身体, 说不定还能探查到前往更高世界的途径。 然而, 异变突生! 时空法则太过深奥莫测, 也许即便是得道成仙者也不敢轻易尝试回到过去,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谁也想不到还真有人胆大妄为地以身相试。 刹那之间,两股时空波动冲撞到了一起, 引发了极大的动荡。 这股动荡的范围波及甚广,必然受到冲击的是乐远岑前一步离开的世界, 还有引发时空震动的另一位穿越者原先所在的世界。 时空的大动荡岂是凡夫俗子的肉眼能够窥探,但总有一些非同寻常的人察觉到了天地之法的改变, 至于会有什么难以预测的影响, 那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 乐远岑尚且不知引发天地之力动荡的具体原因, 她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向魂体。幸而她已经达到了忘情天书的圆满境界,保护着魂魄的能量足够坚实,才没有让魂体受到重伤。 可是因为异常时空动荡,魂体完全偏离了原本前行的方向。 在就此灭亡还是得以存活的关键时刻,她紧紧抓住了一线生机,冲入了另一个时空之中,也已然顾不得这不是当年那股神秘力量所帮忙选择的世界了。 刚一进入这个世界,乐远岑就感觉到不妥。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是此间的天道遏制了人练得高深内功的可能。原本以为得以一举凝魂成体的可能性,在如此天道下也完全免谈。 那么受限于如此天道,她要怎么才能获得保护魂体前往下一个世界的力量? 这种感觉是否正确不久应该就能被验证,而要如何解决魂体的棘手困境,也只能缓缓图之。 此刻,乐远岑先在借尸还魂后接受了原身的记忆。 原身十四岁,母亲是秦国人,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她随着父亲来到了南方越国境内,父女两人在山野间定居了下来。直到半年前,她的父亲死在了猛兽口下,而原身也死在了一场风寒里。 一般而言,普通人的记忆都是不完整的。比如随着年岁增长,人会渐渐忘了小时候发生的大多事情,更是不可能记得每一天经历的一切。 如果极其不走寻常路的借尸还魂了,也别指望能得到原身的所有记忆,关键是要会抓重点。 乐远岑迅速抓住了原身所留记忆的重点,其中最不幸的消息是她真的来到了先秦战国时代。 虽然暂且无从得知这个世界与曾读过的史书所载是否相同,但是已知秦赵两国已经打过了长平之战。据闻秦国名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五万赵国士兵,这一举动让他被加之以战国第一杀人狂魔的称号。 白起的凶名从被狠狠坑了一把的赵国人口中传出,在八卦传播速度不算快的战国时代,却已经传遍了各个诸侯国。 这一凶名也让大多其他国家的人对秦国人产生了些许畏惧之心,认为秦国将领的手段很是凶残。不过,他们没有担忧太久,杀人狂魔白起就死了。纵观白起一生可谓是战无不胜,他不是战死的,而是死于皇命,自尽而亡。 原身对白起的了解来自于父亲。 他们一家三口人原本生活在秦国,而她出生的那一年正是白起死的那一年。 子曾经曰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从春秋到战国,中原地区的战事就没有停止过。三晋逐鹿,加之秦国在商鞅变法后的国力日渐强盛,这一带就没太平日子。 打仗是平常事,男人随时都有被拉去征召去当兵的可能。而在秦国对外战争中,当男人不够用了,女子也会被征召,这个年代并没有女人不得从军的说法。 因此,在原身的母亲去世之后,为了躲避中原的战乱,其父就带着她一路来到了越国。 比起动荡未歇的中原地带,虽然南边的楚、越、吴三国也展开了一场持续百余年的大乱斗,但是吴国已经被越国灭了,尽管楚越之间还有战事发生,可普通百姓却能避开被征召的可能。 因为如今的江南一带还算是南大荒,再往南边走就更加荒了。某些地域与其说是在越国境内,不如说朝廷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去管辖,只是冠以其名。 这也就让南方国家不像有着严格户籍管理机制的秦国,越国无法切实地将国内的绝大多数人口都登记在册,也就让想要逃离战争的人有了喘息之机。 不过,战国年代被冠以了‘战’字,其实并没有绝对安稳之处。 中原地带的人即便想过要逃离战乱,可他们大多也不会付之实践往南边走。语言不通地背景离乡,一路前往南大荒,先不谈路途之中的风险,抵达了南边去开荒,听着也不是享福之事。 人不与人斗,就要与大自然斗。山林之地不易居住,还要时不时被野兽骚扰,若不小心就成了它们的腹中餐。 与宋明年间有很大的不同,战国时期的江南地区还没有后世熟知的那些名胜风景。比如说西湖就还没影,它只是钱塘江地域内武林山水的一部分。欣赏不到人文景观,却能饱览各种奇珍异兽,像是能在江里见到成群结队的白鳍豚。 此等景观,后世不可见。 后世江南地带更不可见的是随便出来遛弯的猛兽。在这个时代,南大荒是它们的地盘,好比说老虎从山林里跑出来吃个把人,这是太稀疏平常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原身的父亲是一名猎户,称得上艺高人胆大,才能带着原身一路来到南边,他却也死在了虎爪之下。在父亲亡故之后,原身没敢继续往山林里猎食,她随父亲习得了打猎的本事,可也只敢杀鸡捕鱼了。 这回正是因为在雨天捕鱼,原身才会得了风寒,而她会这样做是为了救人。 有一个名唤连晋的年轻男子受了伤倒在了原身的家门口。在救起对方之后,巫医开出了药方,其中就说要给伤患喝鱼汤,能够让其加快速度康复。原身常年锻炼体质不弱,恐怕她也没有想到一次淋雨就会要了命。 “天神下干疾,神女依序听神吾:某水鬼非其处所,巳;不巳,斧斩若!” 乐远岑还有些迷糊头昏,她先遇到到了时空动荡,虽说魂魄没有受伤,但进入此身后也无法在瞬间让病体痊愈。这才刚刚理清了原身的记忆,就听到好几道脚步声进了门,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开口便厉声喝道这一句听不太明白的话。 穿越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特别在是先秦时代,诸国之间很多风俗文化都不曾一统的情况下,第一关就是语言关。 乐远岑曾经特意学习了各国文字,由于后世典籍缺失,那种学习总不可能全面,而在战国年间的语言关特指的还不是书面刻字。因为各国各地间的语音各不相同,所以文盲事小,听不懂说不来的可能性极大。 原身从秦国来到越国,这对乐远岑来说是件大好事,因为其记忆里多少留下了各国的语音,但是留有些许记忆与能够切实掌握是两码事。 中原地带有通用语,称其为雅言或夏言。各国的中上阶层都会以此语交谈,而南边的楚越贵族也会雅言,可那与平民百姓无关。特别坑人之处正在于此地是越国。在当今的不少人看来越国话真是南蛮鴃舌,听不懂更是说不来。 乐远岑即便得了原身的记忆,但也将刚才那一句话的发音在脑中滚了几遍,终于听懂了意思。这是请来了巫医作法,巫医让缠着她的水鬼滚蛋,不滚的话就要上斧子劈了。 巫医真的会用斧子劈水鬼吗? 子曾经也曰过,敬鬼神而远之。可是独尊儒术那是汉朝的事情了,战国时期儒家还就是自家吆喝着玩。在这个时代,巫与医不分家,普通百姓信鬼神,也时常请巫医治疗各种疑似鬼怪引发的毛病。 捕鱼淋雨而风寒高烧,这种病与被水鬼缠身很像。 在一般方法医治无效后,那就要上特别手段了。巫医进门后开口第一式是厉声叫出咒语,紧接着就是快快作法。 乐远岑刚要睁眼抬手说话,巫医的动作比她要快。哗啦一下,一盆狗血就冲着躺在床上的人泼了过去。 什么是狗血淋头?! 乐远岑只觉得满鼻子都是血腥味,随即伸手一抹脸,将眼睛口鼻上的血迹都粗略抹去后,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房里来了连带巫医在内的五个人,其余四位都是周边的邻居,正因为乐远岑的清醒而一脸欣慰。只见巫医再眨了眨眼,他又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一块用布块包裹之物,正想着打开再度向乐远岑投掷而去。 “多谢郑巫,我感觉好了。请务必将神药留于更需要的人。” 乐远岑几乎是用尽了她的语言天赋,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用越国语音说出了这段话。她平生第一次被狗血淋头,可不想遭受二连击了。 老话说得好,人可以没知识,但不能没常识。 常识真的很重要,必须知道战国时期的巫医能够到处混口饭吃。其中有真本事的人也不多,但是大多都必备一件法宝——狗.屎。 狗.屎被各国巫医都公认为驱邪法宝。如同咒语里的动不动对水鬼劈斧头是不多见,但是弄一坨狗.屎往病患身上一扔,或是让病患洗一个掺着狗.屎的药浴,这都是驱邪治病的普通手段。 这就是乐远岑不愿意来到先秦时代的诸多原因之一。历史长河太伟大了,大浪淘沙淘尽了糟粕习俗。如今,她却必须面对很多旧时习以为常,但她一点都不认为可取的风俗习惯,包括会隔着血腥味闻到狗.屎的气味。 这笔账,乐远岑总要与人算一算才行。面前收起了狗屎的巫医不是责任人,引得时空动荡的主因也遥远不可知,那么只能迁怒隔壁房里的病患连晋。 连晋,他最好能经得住折腾,或者祈祷能经得住折腾。 99.第二章 乐远岑顶着一身的狗血送走了邻居与巫医, 她表现得非常健康, 还能隐隐听到远去的几位邻居在说着郑巫作法的本领高超。 郑巫的作法的本领高?乐远岑没有砸人饭碗的打算, 只怕她的医术高过了此世的绝大多数巫医。 至于法术一道,像是这位郑巫所用的法术,是一点都没有让人学习的**。 包括这位郑巫在内,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巫医都是行走的狗.屎, 如果这样形容太伤人自尊了,那么用文雅一些的代称——行走的驱邪法宝。 那么世间有没有真的可以通阴阳, 或是卜测天下祸吉的人呢?此题暂且无解, 只有遇到了才能判断一二。 后世有关诸子百家之学大多都已经失传了,这不仅是因为世人皆知的始皇焚书坑儒, 有关此事中的书,指的还多非百家学说而是六国的相关史书与《尚书》《诗经》等书。书厄多发生在战乱动荡之际,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靖康之难等等,每一次战乱就有一大批典籍被毁, 后世之人又如何才能窥见先秦的百家之学? 在大木澡盆里, 乐远岑将从头到脚的狗血全都清理了干净, 同时在想着之后要何去何从,第一步是试图在此身中凝出气感。 历经三世后, 她修习过了不同天道下的多种绝世功法后, 而今已经无需再去一味寻找别人创出的武功,已经可以创造出一套最适合自己的武功。这一刻, 她的体内确实生出了一股暖流之气, 运行过奇经八脉汇入丹田处, 缓解了身体的疲乏感,更是使得神清目明。 然而正如事前所料,有一股无名之力从天地之中而来。就算能成为此间第一高手,但是内功的增长被天道所压制,让她无法达到从前的水平,更不谈再进一步。 换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中的人不是不能练出气感,一小部分的人通过艰苦锻炼也可以飞檐走壁,但是那与飞渡悬崖峭壁的轻功相差甚远。 为何会有如此天道?此问也暂且无解。 也许对于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深奥到吃饱了撑的疑问。 但是乐远岑想要魂魄健全地前往下一个世界,就必须解答此问,并且找到破解天道束缚之,她隐约有感觉破解之道可能会与气运之术有关。 不过,这事急也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 在此之前先要适应战国时代的生活,寻摸一份或者几份适合的职业,起码要能安身立命,再去谈探究天地鬼神之学。不管在此世会遇到何种困境,只要没有魂飞魄散,她就会坚持找到破天之路。反正在睁眼的第一时间,已经当头淋过一盆狗血。往好的方面想,狗血能够去晦气,就代表此世她已经百晦尽除了。 等洗好澡,厨房里的鱼片粥也能出锅了。 乐远岑从屋内搬了一张案几到院子里,由于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在席子上跪坐,尚未开始使用椅子,只能将案几当矮凳使。否则难道要跪坐在地上,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没有自虐膝盖的喜好。 这般沐浴在江南六月天的正午阳光之下,微微有些晒的日头刚好能让长发快速晾干,一边品尝着不知其名但广为此时人所爱的鱼肉,这种感觉着实不错。再向远处遥望,云雾缭绕之中的青山犹如仙境一般。 一个人能够悠闲地享受着美食,愉悦地欣赏着美景,还欠缺什么吗? 连晋推门而出就看到一幅有些不伦不类,却又闲适静好的美人用餐之景。 他觉得之前很可能是被伤重到迷糊了,原本以为救了他的人是一个涉世未深、不善言辞的姑娘,但现在看来是他判断失误了。“多谢姑娘搭救,还尚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乐远岑听连晋的越国话说得很不标准,还带着北方雅言的口音,她也没有回以绕口的越国话,反倒是记忆里的雅言更易上口。“在下乐山。你总算是能起身了。” 说来也巧原身正是叫乐山,父亲是乐翟。 乐远岑正是通过了原身记忆里接触过的人名称呼,确定了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是她知道的正史世界。正史之中的春秋战国时代,姓、氏、名、字的称呼使用依照场合各有不同,但此间却没有太过繁复的讲究。 何况此间虽无法练得高深的内功,但应该还尚存一些运气功法,并不似正史的世界。不过谁又能分得清楚是正是野,她曾走过的世界也谈不上正史所载,却比那有趣得多。 乐远岑没有在连晋出门时就看向他,这会等人走到面前才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承接刚才她的无聊之问,当人享有了有了美食与美景,其实还缺一位美人,美人能做很多事,比如说弹弹琴或是谈谈情。 依据原身从北到南地的经历,可以知这个年代各国人的大致衣着相貌情况。连晋应该不到二十岁,相貌俊美还有着一份桀骜之气,并且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乐远岑不介意大胆地猜测,连晋是身受重伤跑入了村子里,而这个村庄住的人不算多,每户人家相隔也比较远,他为何偏偏倒在了原身的院前?难道一眼看出这里风水好? 所以说连晋是一个聪明人,在重伤之下能判断出谁会尽力救他。 原身只听对方说了姓名与自称是一位剑客就尽力去救他了,何尝不是因为一面之缘而产生了好感,但是原身已经去了。 乐远岑是有与美人谈情的打算,可要谈的是怎么让他还了这笔被洒狗血之债。 连晋看着但笑不语的乐远岑,他直觉上感到些许不妥,但还未想到如何回答最好,肚子却是先一步叫了起来,这让他有些尴尬,有些想要笑着揭过。 “你饿的话,厨房里有鱼片粥,可以随意盛。” 乐远岑没有半点为连晋盛菜端饭的打算,正是因为这几条鱼,原身持续高烧了一天一夜死了。可惜原身没有留下任何遗愿,也许是有连晋康复原身生前的渴求。但对乐远岑而言,等人醒过就算完事了,至于对方想要更多的帮助,那么就要请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连晋到底没有学着乐远岑搬出一张案几坐在院子里进食,等在屋里用完了两大碗鱼片粥觉得稍稍恢复了体力,也理清了要怎么继续谈话。 当他再度来到院子,对着还在远观青山的乐远岑说到,“乐姑娘,多谢你的救治之恩。我从中原而来,除了一身剑术是身无长物,就怕无以为报。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地方?” “你怕无以为报?”乐远岑低笑出声,她不会让任何人无以为报。“听说剑客都讲究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你大可不必为怎么报恩而苦恼,这不利于伤势的康复。你是被熊掌所伤背部,如今正值炎炎夏日不利于伤口康复,想要痊愈起码也要半个多月,既然已经住下了,总要痊愈再离开。这两天你也该听闻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所以这段时间帮我做些小事就行了。” 春秋战国年间并未太多的男女大防之说,就算已经有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也不过说说而已。即便是在正史之中,这个时代的男女交往也很自由开放,婚前行和谐之事也不少见,所以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引得太多的非议。 连晋原本压根就没为在何处养病而忧心,但此刻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他很可能选错了救命之人,可是又不想换一个地方住,只因在越国要找到会说雅言的人太难了。 他从中原而来到百越之地,不是为了欣赏风景,而是打听到了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宝剑的下落。他作为一位剑客当然想要谋得宝剑,即便那不是欧冶子所铸,若是出自其门下的干将莫邪所铸也很不错。 然而,百越之地比连晋想得还要凶险,在没有当地人引路的情况下,进入山林之后就遇到了不只一头猛兽,先是遇到了狼群,在逃命之际又是撞上了黑熊。 幸而,在后背重了一击熊掌之后,他一剑此中了黑熊的眼睛,借力劈掉了半张熊脸,这才能逃了出来。 既然已经遭此一劫,那就必须找到藏于深山的宝剑。 连晋知道这两日乐远岑身体不适,都是另外几位邻居来照顾他们两人。他如此想着就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应该尽力的,请乐姑娘直言。” “请先把碗起了,再有就是把衣服补一补。此地僻远根本没有成衣铺子,而家中仅有一些家父留下的旧衣服,皆是有些破损了,只能委屈你讲究一下,我一会就把衣服与针线给你送去。这些都是小事情,一定不会难倒你,对不对?” 乐远岑没想等一个回答,她一手将案几提回了房,也不管连晋会有什么表情。 不论连晋在外是什么身份,或是将会成为什么人,在这里他就是个打杂的命,想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做梦。 连晋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这与他想象的养病生活完全不同,从北到南,还真没有哪个女子敢如此使唤他。不过报恩的话已经出口,这会也收不回来了,何况要他做的还真是小事。 他不是没干过活,在拜师学剑的时候总要做些杂活,比如说劈柴挑水。只是他完全没有学过缝衣服,缝得七零八落怎么办?倒是洗碗看起来不难,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没过太久,厨房里就传来了陶碗碎裂的声音。 听到陶碗碎裂的声音,几乎能够猜测连晋挫败的神情,像他那般桀骜的聪明人不喜欢失败,哪怕是小事上的失手也会让他郁闷。 有句很不厚道的话,人的快乐往往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乐远岑并不常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但眼下不妨以连晋的郁闷为乐,谁让连晋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而她能怀着越发愉悦的心情,开始翻查确认现下所有的一切可用之物。 其中一些各国的流通铜制货币,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一块楚国的郢爰,也就是一块金饼。在原身的记忆里这块巴掌大的郢爰是父亲的遗物,她仅是留作纪念,从来没有打算使用,或者说也是无处使用。 乐远岑却是知道诸侯各国里因为楚国盛产黄金,故而楚国制造的黄金货币最多,分为方形与圆形两种。那是一种称量货币,在使用之时称量而切割初所要交易的分量。 尽管已经铸造出了郢爰这种黄金货币,但是战国诸国都是以各式的铜币为主,金块仅在国间礼聘、游说诸侯、国王赠赏、大宗交易才会使用。 乐翟是从哪弄来的郢爰,难道会是捡的?那么边上这一把老旧的机关弩也是捡的吗?原身只记得乐翟以其杀过猛兽,仿佛这把老旧的弩真的是平常之物。 然而,乐远岑曾在朱停处见过精巧的机关术,这把虽然弩已经损坏了,但仍然能看出它本身工艺的精密之处,它绝不是一般的猎户常用武器。 乐翟死于虎口之下,他并未给原身留下遗言。所留之物仅有一些旧衣服,还有就是一些捕猎的武器,那些武器都是来了越国后买的,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 如果说从北方带来的东西,除了一块郢爰、一把老旧的弩,就是一把小刀。 在早年间竹简上的字是用刀笔刻的,而到了战国已经开始使用毛笔与特别的墨在竹简上书写,人以刻刀来削去那些写错的字。 乐翟留下的小刀外形就像是一把除去错字的刻刀。刀柄与刀身是一体的铜制,刀柄已经处被磨得很圆滑,刀身上还见一个翟字。 刻刀本是常见之物,制式大小多少有些不同,仅仅看外观很难说这把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乐远岑已经有了一些怀疑,看来原身的记忆并不太靠谱,乐翟显然是一个秘密的人,却没有将这些告之女儿知晓,他仅是锻炼了女儿的捕猎技能,让女儿能够活着不被而死。乐翟也不曾与原身多交流,让她一直都保持着涉世未深的性格,更是有些寡言少语。 一旦有所怀疑,那么原身所留的记忆也就做不得准了。 乐翟到底为何要离开秦国,为何要与女儿隐居山林,甚至是打算余生都在此度过?有一点,原身的母亲是秦国人,她却不知道父亲是什么地方人。 乐远岑将这把小刀收入怀中,她收起了疑惑的表情朝着连晋的房间而去。既然原身的记忆不靠谱,那就与连晋随便聊聊,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了。 那一头,连晋终是打起万般精神力求不再敲碎余下的陶碗,当他成功将其清洗干净返回房间时,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就见乐远岑无所事事地走了过来。这人此种悠闲的姿态与他的心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连晋忍着一股郁气问到,“乐姑娘,你是来指点我缝衣服吗?” 他更想问的是,什么时候他连让女子帮忙动针线的魅力也没有了? 乐远岑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人无完人,我不擅长针线,这是特意来向连兄学习的。再说动针线比较枯燥乏味,我来陪你随便聊聊,你也能不一个人无聊,就是要千万当心别扎着手。” 连晋快要保持不住浅笑了,知道他会扎着手就别来添乱! 100.第三章 连晋没有缝衣服的经验, 当他憋着郁气第一次开始做针线活, 想要不戳到手指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不把那些破损之处补好, 就是要顶着大洞小洞出门。 在打补丁与破洞装之间, 他只能勉勉强强选择了前者, 更是下定决心, 等一找到了宝剑就立即离开百越这个荒凉之地, 说什么也不想再回来了。 人在郁闷的情况下, 大多不能一心二用,也就比较利于套话。 乐远岑正是借着此机向连晋询问了外面的局势, 远的不提就说脚下这片土地,原身的记忆果然有些欠缺,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原身记忆中的楚越似是仍在不时交战中, 可其实楚国已经攻占下了越国。越国的残部向更南方退去形成了百越, 虽然还能称为越国,但百越的国力与当年越王勾践所治下的越国并不能同日而语。 虽然乐远岑曾经阅览过有关战国时代的书籍, 但她又不是搞编年史研究, 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准确到每一年,至多知道大概能够给当下做个参照。 再鉴于所处世界不同, 谁知道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即便是参照也只能信五分。世上的人与事因为大大小小的际遇不同都会有改变的可能,又怎么能若一味地固执认为与既定印象相同? 也许连晋是意识到了乐远岑是在故意气他便于套话, 他说着忽而转了话题, “听说昨天夜里星陨如雨, 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这个年代可没有一起去看流星雨的雅兴,人们往往认为天上的星辰变化是在昭示地上会有大事发生。 乐远岑已经无法断定流星雨仅仅是一般的天文现象,当她经历与知道得越多,越是觉得未知之事变得更多,也越明白人类的渺小。 昨夜恰是原身濒临死亡,乐远岑的魂体受到了时空动荡之时,天外的时空波动与地上之人看到流星雨可能会有时间差,那么流星雨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连兄,你是一位剑客又不是大巫,怎么关心起贼星陨落了。” 乐远岑也转移了话题,她总不能与连晋讨论天上落下流星雨是不是会砸死人。陨石坠地的几率很低,刚好砸到人的概率也很低,特别是在人口并不算多的战国年间,谁被如此砸死,真的能上诸国八卦的头版头条了。“你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去山间赏景?” 连晋顺势说出了他的渴求,“我此行来到浮玉山是为了求剑,但山脉绵延千里难以确定宝剑所藏之地,正想请乐姑娘帮一个忙,可否帮我指路一番?听闻藏剑之地的四周密布铁木,还能听到瀑布轰鸣之声。你是否听闻过山中有哪处与其相似?” 两人所在的村庄正在浮玉山之侧。依据原身从前与乐翟进山的记忆,符合这两点的地方该是在半山腰,而那已经算是深山之中了。 乐远岑不会去嘲笑连晋仿佛在大海捞针地寻找宝剑。从春秋至战国,吴越之地的铸剑术闻名于世,以欧冶子与干将莫邪最广为人知,其所传下来的十把绝世名剑是很多剑客的毕生所求,为此不惜冒生命的代价。 只不过,她为什么要陪着连晋进入深山?山林多风险,野兽常出没。而今身边也没有趁手的武器,难道说是为了一把宝剑,才在没有宝剑的情况下进山冒险。 “铁木多生长于半山腰处,山里的瀑布少说也有二三十处。恕我直言,运气好的话也要找上一年。” 乐远岑却没有直说不进山,只是表露出了犹豫不决。 其实,她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偏远的村子里,总要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机遇,而谈及如何安身立命,郑巫已经做出了示范,巫医是一个到处都能混口饭吃的职业。 巫医分为官方与民间两种。官方混了一官半职称为宗祝或者卜尹,暂且没有听闻有女子任职。民间再分为三种,邑巫、私巫与游巫,像是郑巫这样在民间跑单帮的游巫占大多数,私巫则是供职于某一贵族的专属巫师。 邑巫则有些特别,他们虽然出身民间,却是在某个地区有着极大威望的大巫,能比肩官方的卜尹,自然也就能混迹于诸国的高层之间。 巫医混得是好是坏,与出身背景固然有关,但也要有些真本事才行。 乐远岑接受不了做一个有味道的巫医,即便要做巫医,她也想要以真本领救治病人,可她很了解盛名所带来的利弊。好处是能接触到各国各阶层的人,因为人大多都想活得健康。坏处则是没有一定的权势,有着活人命的本领指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要如何做巫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管怎么样,进山看一探各种草药的分布却是必行之事,不用来为别人治病,也要给自己留些备用药,所以与连晋一起去山里走一遭也不是不行。 连晋见乐远岑有些犹豫,他停下了缝衣服的动作,亦是犹豫了片刻才透露了另一条线索。“藏剑之地还靠近一处绝壁,绝壁上极少见草木生长。这种地方在浮玉山里应该不多吧?” “绝壁?”乐远岑闻言忽而与原身记忆里的一处对上了。 某一处绝壁山岩,其上有瀑布奔流而下,不知为何四周少见野兽出没,沿着那处瀑布水势的高度向上推算,上方就该是在半山腰处。 可是,乐翟嘱咐过原身最好不要去那里捕猎,理由则是反常即为妖,就怕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存在。 乐远岑朝着连晋点了点头,乐翟说不能去的地方引得了她的好奇,说不定去了能一探乐翟想要隐藏的秘密。“是有那么一个地方,我只是听说过大概位置,那里的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 “你放心,我会护你安全的。”连晋当即就微笑着承诺了,他绝不能错过一丝找到藏剑之地的可能。 “你先安心养病,总要等你伤好再进山。” 乐远岑也只是笑笑,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她从来不信如此轻易的承诺。也许在人出承诺的那一刻都怀着真心实意,但是世事无常,与其听对方怎么说,不如看对方怎么做。 在连晋养伤的一两个月里,乐远岑也要尽全力提升武功,不仅是内力,更要尽快让此身适应各种招式的运用。 这个时代不易得好兵器,院里所留的几样捕猎用具也多已破旧损坏,砍柴用的劈刀也已经钝了,就剩一张弓还能使用,不过箭支都是自制的削尖木箭头。 她在制作木箭支的同时,还削制了一排细竹针。 针灸之术多是运功金针治病,竹针不似金针可便于清理而为人疗伤,但是以竹针刺入穴位却足以伤人或杀人。在武器短缺的时候,只能制作一些简易又方便使用的利器了。 一晃九月风起,两人看似没什么能再多做准备地朝着绝壁而去了。 由于没有代步工具,从小村庄走到绝壁走了整整二十二天。 要不怎么说百越之地算得上南大荒,这一段路都是碎石杂草遍地的山野之路。 依据连晋所言,这种路骑马也快不了太多,骑马很能考验人的忍耐力,因为路况不好的情况下,臀部不一定能一直承受颠簸。 乐远岑从他的话里推测出,因为而今还尚未发明出马蹄铁、马鞍和马镫,骑兵虽已出现但不是各国作战的主力。 有的发明看着平凡无奇,可正是某一构想就会给带来天壤之别。试问如果某一国的军队先发明了这些骑兵马匹的常用之物,又如果先建立了一支骑兵队伍呢? 这一念头只是在荒野行路时一闪而过。 乐远岑尚未生出争霸天下的野心,仅是因为人缺什么常用之物就会想要将它弄出来,而行路难是由于缺了一些方便骑行的马。 如果问她有财有势之后最先发明什么?那必须是纸,很实在地说,这是因为人都要对自己的菊花好一点。 胡思乱想也好,胡乱聊天也好,两人终于到了绝壁之下。 也正如乐翟从前说的,沿途都没有见到野兽的脚印或排泄物。可是,奇就奇在不用担心此处没有可以捕猎的食物,因为抬起头往绝壁那么一瞧,土黄的山岩上居然一团团灰白毛。 两人都看到了山羊蹬着羊蹄攀登在陡峭的山岩上,它们这种攀岩的本领让大多人类叹为观止。 “果然不是绵羊,也不是羚羊,是山羊,能爬山的羊。” 乐远岑还没亲眼见过山羊爬山,眼下也是长见识了,“你说它们这么肥,一失蹄不就摔成羊肉饼了?” 连晋还来不及说什么,他迅速就拉着乐远岑朝后一退。 只听‘砰、砰’两声,在他们刚刚站的位置上多了两块渗血的肥羊饼。 乐远岑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难道她的乌鸦嘴技能又提升了吗?这一定是巧合! “这下好了,不用愁没羊肉吃。它们主动送上来了,真的很贴心。” “你还想吃它们?”连晋看着地上身体渗血的山羊,一开始他们是打算捕猎山羊,要按这样算是没错,可是他总说不上哪里不对,从前是有守株待兔,今天是守山待羊? “为什么不吃?省了今天捕猎的力气。”乐远岑已经去检查两只山羊的情况,只要山羊是意外失蹄,不是吃了毒草神智不清地摔下来就可以食用。 她对刚才的情况也有些傻眼,因为两只山羊就是意外失足,然后掉了下来。“先带着它们去前面溪边去刮毛去血,等破开山羊肚子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起火准备烤羊吧。” 两人提着山羊到了小溪边,连晋升起了火,他远远看着乐远岑以小刀迅速解剖山羊尸体,总觉得吃了这顿羊肉,说不定会胃疼,或是现在就有些胃疼了。 乐远岑却没有太大的不适感,她蹲在溪边清理着羊内脏,确定了它们没有任何中毒迹象能够放心地食用,还取出了一块可作药用的羊结石。 然而,正当她用溪水稍稍清洗着羊结石时,却是看到其上多了一片什么,那竟是一块绢帛。当即就掰开羊结石一看,不知为何其中藏着一团手心大小的绢帛,其上面有一幅过分简单的地图,旁人也许不明白,但朱砂所点处正是两人想要去的,传言之中的藏剑所在一带。 其下还写着一行字:‘昔有牧羊女阿青遇杀羊悟剑,其剑横扫千军。今闻君自天外而来鬼谷,特赠山羊两只以聊表诚心。——知名不具’ 乐远岑眼神一凝将绢帛迅速地收入了怀里,这上面只落款什么知名不具,而对方能算得如此精准,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鬼知道这人是谁啊! 等一等,鬼知道是谁?鬼谷,难道是他? 101.第四章 尽管羊结石里所藏的绢帛昭示着两只肥肥的山羊死得蹊跷, 但是有人特意把美食送到了手边也就不必不敢笑纳。 不过多时, 两头香喷喷的烤羊就出炉了。 连晋当即就忘了刚才泛起的胃疼之感, 开始动手片羊肉吃了起来。若说来到百越之地重伤后,唯一让他愉悦的事情就是一日三餐吃得不错。 虽然连晋与大多人一样原本习惯了朝食与暮食两餐即可, 奈何乐远岑喜欢一日三餐,也没人会闲得无聊来管一管。而她的手艺太好, 所用的烹饪用具、酱料看似寻常普通, 也不知为会让食物的味道格外诱人。 连晋都不得不猜测, 难道是因为他每次负责洗碗,用自己洗的碗筷盛饭夹菜,会让食物变得格外的合口味? 乐远岑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用小石臼新捣出来的果汁,不论等会可能会遇到的是人是鬼是仙,她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胃。何况吃得七分饱,才有充足的体力去应对未知的场面。 两人坐在溪边安静地啃着羊腿,远远还能看到山岩上的一只只白灰团子朝着上方爬去。 连晋难得没有再遵循食不言的习惯,他看着那些跳跃早绝壁上的山羊感叹到,“这些山羊也是为了一口吃的, 它们才会冒着摔落的危险翻过岩壁, 因为高处的青草更加美味。这一点与人的想法相似,高处的风景更美。” 高处的风景一定更美吗? 这个问题只有在达到了高处之后才能给出答案。只不过等人到达高处之后, 即便嘴上说着高处不胜寒, 但能有勇气充归平凡的人寥寥无几。 乐远岑觉得每一处的风景都有各自的美, 而她相信前方的风景会比过去的更美。“如果找到了宝剑, 连兄打算去哪里?” “去赵国。”连晋踌躇满志地说着,“纵观战国七雄,赵国巨鹿侯赵穆一直广招门客,我最适合投于他的门下。” 长平一战,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五万赵国士兵,让赵国元气大伤。 如今诸侯各国之间,隐隐以秦国为最强,而其余六国都有联手对抗之意,但是这种联手抗衡里也各有算计。 为什么不选择去秦国?只因为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秦国没有能让连晋迅速上位发展的可能,而他曾与赵穆有过一番交谈,赵穆能给他一展拳脚的机会,何况赵国还有乌家堡与乌家大小姐乌廷芳。 连晋想起了两年多之前初见的乌廷芳,当年她十四岁尚未及笄,而等他们再见面,乌廷芳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乌廷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得娇美可人,脾气难免倔强地有些不知世事险恶,不过人天真一些也未尝不好。 比起一眼就能看透的乌廷芳,也未满十五岁的乐远岑简单却又复杂。 连晋知道只要没有乐远岑死,她一旦离开了百越荒野之地,他们早晚会再相遇。 “乐姑娘,你又有没有过想重回北方?” 乐远岑想着怀里的绢帛,她很快就能得知某个答案。“我还没有想好,但应该会去北方走一走,难不成你还想关照我一番?” “我舍不得你的手艺,希望到了今后还能够机会再度品尝你做的菜。”连晋说着笑了,“再说对你关照一番也是应该的,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是吗?那就先多谢了。”乐远岑笑了笑就专心品尝山羊肉。连晋要投到赵国巨鹿侯门下,那位赵穆也不知何许人也。如今他们一起寻剑却也没有坦诚相待,如果将来再见,谁知道是敌是友。 连晋也是笑了,寻到宝剑,投入赵穆门下,迎娶乌廷芳,他定会一步一步达成他目标,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在不妨碍他的前提下,他不介意多一位朋友。 在吃饱喝足之后,两人继续朝着半山腰而去。 此行本就是乐远岑在带路,忽而离奇出现的绢帛地图是过于简洁,可多少能免去了一些弯路。由于连晋从未细说他从哪得知了宝剑的消息,她也说不准鬼谷是不是连晋要找的藏剑之地,是不是把某些显露出的非常之象误认为了藏剑于此,只有去看了才知道。 将近黄昏之际,两人来到了半山腰的铁木密林。因为夜间的山林会变得更危险,他们都没打算在今夜继续深入,还是在天色未彻底昏暗之前,先找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歇脚,等到明天一早再开始细细探查。 暮色四合,谁也没有想到山林里会开始弥散起大雾。 白茫茫的雾来得突兀,它迎着太阳最后的余晖,竟是显出一抹妖异的红。 乐远岑迅速朝右侧一伸手却是落了空,原本与她只有半臂之隔的连晋不在原地了。 “连晋!”乐远岑高声一喊,浓雾中却无人应答,更是没有一丝丝的动静。 雾气变得越来越厚,让人难以在此间顺畅地呼吸。 乐远岑微微蹙眉,即便她的憋气功夫好,可是待在原地不动并非上策,这显然是某人在以雾气邀她前去一聚。 搞了这一出的是鬼谷子吗? 后世传闻中的鬼谷子是一个太过神秘莫测之人,他切实地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出任过楚国宰相,姓王名诩,又名王禅。 鬼谷子精通百家学问,智慧卓绝,人不能及。最为人所知的是他纵横家的身份,更有了徒弟苏秦与张仪承其衣钵,又闻其精通兵法传以孙膑、庞涓,而更精通道法与阴阳之术,听说徐福也是他的弟子。 由于后世相关典籍的缺失,谁也不知道传闻的真假有几分,更无从判断鬼谷子活了多久。 乐远岑朝雾气深处走去,如果鬼谷子还活着,他起码有一两百岁了,这应该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一处,绢帛上提到的前一句话也些奇怪。牧羊女阿青的剑法横扫千军,必然以登峰造极的内功才能使出如此剑法,但在这个世界里怎么能练得高深的内功? 这些问题总要找到人解答。 乐远岑想着舒展了眉头,其实这位高人是来得正好,她又何必烦忧。 此时,浓雾竟然渐渐淡了,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有几间茅屋。等走进一看,院落边还围了一圈篱笆。 篱笆桩的入口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插着一柄剑,剑身没入了石块。根据石块的高度来看,这柄剑是有些短,只得一般剑的一半长。 “你知道它是什么剑吗?” 下一刻,从茅屋里走了一个男人,他披散着一头白发,却依旧仿佛三十出头的面容。他看向乐远岑自答到,“欧冶子留下了不少名剑,其中仅有一把铸到一半就不往下打了,因为每铸一寸,便觉得剑上的恶更多一分。这把剑被称为胜邪。” “两百多以前,胜邪曾为吴王阖闾所用,阖闾之子夫差大败越国。越国勾践在范蠡陪同下到吴国为质为奴。谁想到十年之后,在勾践的指挥下越国一举灭了吴国。 那十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勾践能够成功灭吴国,用了不少计谋与人才,包括我对你说起的牧羊女阿青。阿青的剑法出神入化,后来已经不是人间所有,她自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白发人说着笑了,“你不好奇后来吗?为何后来天地之中再也容不得如此武功的存在?” “天道无常,它想要改变,你我都不能拦着。” 乐远岑一靠近白发人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似乎与这个世界有些不相容,“前辈是鬼谷子吗?” “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叫鬼谷,后来人们就那般称呼我了,也有人叫我王禅。人活得久了,对很多事情就不在意了,姓氏名字只是称呼而已。” 鬼谷子请乐远岑进入茅屋,“你说得对,天道要改,你我都阻拦不了。两百年前,它发生了变化遏制住了世间的诸多力量;两百年后,它却是出现了一线生机。 因为你们从天外而来,打乱了这个世界的运数。流星雨过后,紫微帝星的轨迹骤变,开始变得晦暗不明,不仅是一代帝星不明,而是接连数代的帝星运势都已经乱了。” 乐远岑听这话的意思是将来的好几任皇帝都做不得准了,但这竟不是坏消息,反倒是谋求了一线生机。 “先生,我对奇门之术并不精通,帝星还能隔代看吗?其实谁做皇帝,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有的事情是说来话长了,我就长话短说。这个世界本该是包罗万象,妖魔鬼怪皆可存在,但是天道在不断地变化,存在过的只沦为了传说。不过,还有一些得天地之气的物品传了下来,找准了气运的契机,借助它们就能冲破天道的束缚。” 鬼谷子笑着摇头了,“你欲破天却借助不了高深的武学,只得借以宝物并且谋求气运的时机,这份气运说来飘忽却也能落到实处。定乱世,统天下,绵延数代盛世太平,一改原定的世间轨迹,那么你就走到武道的最高境界——止戈为武。以道破道,如此契机,加以宝物,则足以破天而去。” 乐远岑闻言沉默了许久,看来鬼谷子真的能知晓前后五百内的事情,这话的意思从后世来的人才能听明白。 始皇帝一统天下,奈何大秦帝国二世而亡,远远没能做到绵延数代盛世太平。 如今之后数代的帝星轨迹模糊不清,气运之数已经改变了。鬼谷子的意思是让它变得更加彻底,彻底地逆天而行,才能谋得一缕破天而去的契机。 “先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促使天下一统,而下一统还属秦国最有可能实现。若能够改变大秦帝国二世而亡的既定轨迹,然后再找到类似法器的气运之物,我就能如愿以偿地魂魄健全地前往下一个世界了。” 乐远岑说着也笑了。鬼谷子说得头头是道,因为她在此间走不到武学巅峰,只能转而走向武道的最高境界。然而,她活得一直很清醒,更有自知之明才能一路走了下来。“你看这种天下大事搁在我身上,靠谱吗?” “先说一个好消息,最关键的破天之物已经出世了,世人管它叫做和氏璧。还有一些辅助的宝物散落四地,你们应该能找到。” 鬼谷子不急不慢地说着,“至于靠不靠谱?乐先生,你要明白,你没有选择,或者说我们别无选择。赢了,我们就能安全地离开,探寻更高的世界;输了,我们就困死此间,魂飞魄散。因此想要存在下去,就只能赢不能输。” 乐远岑对上了鬼谷子万分认真的目光,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从未想要成为影响天下大局之人。 都说诸子百家各有所长,比如孔子传下《春秋》,老子传下《道德经》,韩非子传下《韩非子》。在开玩笑的说,若真轮到她成为了乐子,那本该是人如其名,为后世之人添些乐子,造出一批纸以而做些书画,传下《春宫》就足够了。 这一想法足够浪漫潇洒,一定能让后世之人铭记乐子了。 偏偏,苍天不肯绕过她。 102.第五章 玩笑过后, 还是要正视现实。 乐远岑抓住了鬼谷子言语里透出的几个疑点, 首当其冲莫过于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不会直接参与到改变天下大势之中, “先生不愧为纵横家鼻祖,着实口才了得,就没有再下山去一观天下变化的打算吗?” 光说不练假把式。 凭什么鬼谷子动动嘴皮子, 而风吹雨打的事情都要让旁人来做? “你看我的手心。人变相变,相变人变。说得难听一些,如今的我就是在苟且偷生,只有躲在方寸之地才能避过天道的猎杀。这世间的一切都在道的管辖之下,没有任何一种存在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鬼谷子摊开了手掌, 他的掌心空空如也, 竟是没有一道掌纹, “当你越接近道, 越会能感到道的玄妙与可怕。你即便不精通玄门之术,也该听说过卦不可算尽,而易者不自卜,窥探天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也不例外。 我早就算不得活人了,如果早个几百年本该前往更高的世界。而今, 勉强去寻找一线生机,却不可能算到每一步, 世间也不存这种逆天之人。能够在无望的困局中遇到乐先生, 我感到非常高兴, 但我也很遗憾,能帮你一把的地方太少了。” 乐远岑盯着鬼谷子的手心,忽而伸出手指戳了过去,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她的手指竟然径直传了过去。“你是魂体?” “你没有听过有关我的传闻吗?我曾经得到了无字天书,某夜竹简上发出了金光,那些蝌蚪一般文字记载着天地奥秘,我正是从金书中学得了一身本领。荒诞离奇的传闻不一定是假的,只是鲜少有人能遇到罢了。鬼神不过是另一种存在,因为与普通活人的存在形式不同,又多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才让他们会显得离奇莫测。” 鬼谷子平静地说着,“我仅是在渡劫里失败了,所以躯体不存,但又碍于天道的限制,魂体无法彻底凝实。其实,在这几百年间探究过天地之道,又触摸到它的人不单单是我。说一个你熟悉的人,鲁班留下了一本《鲁班书》,其中记述了不少咒符与法术。然而,当世能够运用此书的人屈指可数,它又名缺一门,修行之人无不是会应了鳏、寡、孤、独、残。” 乐远岑不想再探讨这些深奥之事,因为说得再多对目前的境况并无太多的帮助。正如没有无法无天的力量,对于天下一统来说,依靠的绝非是此等秘术。 “我们还是说些有用的。先生为我指出一条生路,但我对此路毫无头绪,你可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鬼谷子先比出了一根手指,“第一,你最好能起一个假名,我这里还有一份祖上为楚国人的身份文牒,你可以拿去用。” 天降流星雨让鬼谷子卜测了天机,他不能透支太过去问卜一切,却是算到了乐远岑借尸还魂之身的身份存在问题。在当下的情况不明之际,还是别使用此名比较好。 那些认识原身的村里人倒还好,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村庄,但是连晋就比较麻烦了,他更是知道乐远岑会雅言,推断她从北方而来到百越。 “我不喜欢杀人,但在必要的时候,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鬼谷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足以看出他绝非心慈手软之辈。或者应该说能在春秋战国有一席之地的人,不管他们推崇的是哪一家的学说,踏入这一局乱世就要有你死我亡的觉悟。 乐远岑想了想还是摇头了,她的手上沾过不少人命,但尚不会在此时此地因为这种理由除去连晋。“危机既有危险却也伴随着机遇,我可以使用化名,但不必特意除去连晋。” “话是如此。我仅是给你一个忠告,在这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可能太过冷酷,也许会有例外的情况出现,可是为了你能够活着,还是将它放在心上比较好。” 鬼谷子也再不多提。正如他曾说过的,人不可能一成不变,而存在的越久,感情就越发淡泊,就像老者的心绝不可能如同年轻时多情。“虽然我无法直接参与到天下一统之中,但还请乐先生在此多留几日,我能将所知的诸侯国往事都说与你听。” 对此,乐远岑当然是用心去听。 这一场谈话进行到这里,她终于能听一些实在的内容了。即便鬼谷子已经有几十年不再出谷,但他所经历与所知道的一切,是一笔不可多得的知识财富。 山中无岁月。 鬼谷子也彷如鬼魂,也不必再吃饭休息。 乐远岑除了吃饭与休息之外,用了近两个月去听着一段从东周初年至今的故事,辨析着此间与曾经所读正史的异同之处。她终是被塞了满脑子的故事,又被塞了一把胜邪宝剑,才离开了白雾深处。 胜邪是一把至恶之剑,却也因为这种邪异能够破除迷雾。 鬼谷子的原话,这年头弄一把宝剑很不容易。 金属资源被各诸侯国高层垄断,民间想开一间铸剑作坊都要弄到批文才行。别以为随便谁都够格涉足这一领域,上头没人的话就别做春秋大梦了。 因此,拥有一把非凡的佩剑,别管那人是不是剑客都会能让人不敢小觑,宝剑正是一种身份象征。 想要混迹在各诸侯国,混得如鱼得水,那么装是必须的。 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等到了高深之处就会浑然天成,其结果是为世人所敬仰。 却再说世间有四种古老的职业。妓.女出卖**,谋士出卖智慧,刺客出卖生命,还有一种人出卖灵魂——正是巫觋。 既然要装,就从最莫测的装起。 乐远岑本来打算从巫医一道发家致富,而今再添了鬼谷子塞给她的那一肚子故事,就更能朝着大巫的方向发展了。 七国之中以楚国最为信奉巫术,她已经立志做大巫,怎么能不往楚国走一趟。何况楚国也是在往北而行的必经之路上,她也需去郢城寿春落实一下鬼谷子给的新身份——寻及。 乐远岑在离开百越之前再回了一趟小村子,村里人说连晋是在一个月前离开了。 连晋似乎在山中找了乐远岑一段时日,但始终没有找到踪迹,认为她很有可能死在了浮玉山里。村里人听不懂连晋说的话,连晋也就未曾留下什么临别之言。 这样也好。她当下也不用现编一段离奇的故事,至于将来可能的再见,那等就到时候再说了。 乐远岑先去楚国寿春也是为了混出一点名气,因为人有了名气才能方便混入各国高层,而她还要留心两个消息。其一是和氏璧的下落,其二是除她之外来到此间的异世者。 和氏璧是一块非同寻常的玉,最早被楚国人卞和发现并献给了楚王,只是楚国没能留住和氏璧,某日它就不翼而飞了。 正如它离奇的消失一般,某日赵国太监缪贤偶然以五百金购得和氏璧,赵国惠文王当然将它占为己有。此事被秦昭王得知后提出十五城换和氏璧,引发了秦赵争璧。幸而,赵国有名将蔺相如的宁死不负使命,才有了完璧归赵之说。 虽然和氏璧没有被秦昭王所有,但是依据鬼谷子的卜测,真的和氏璧如今并非在赵国孝成王手中,也就是不在赵国宫殿之中。 乐远岑必须要找到真的和氏璧,它是不可或缺藏着某种能量的宝物。 鬼谷子直言等她遇到了真的和氏璧就能有所感觉,但在此之前总要知道它大概被雕琢成了什么模样,说不定能在最初的发现地楚国找到一二线索。 相较而言,还需去探查来到此间的异世者就更为不易。 人海茫茫,全凭感知地找另一个人并不容易,再要弄清对方的来历与目的,这都要等待时机才行。 不管怎么样,有一位名叫寻及的巫医朝着楚国而去了。 乐远岑也想弄一辆马车,奈何她没有什么钱,刚开始的路只能依靠双脚慢慢走。 她一路走一路给人治病,穷人收的诊费少一些,富人收的诊费多一些。大概走了小半年,终于积累了一笔钱财,能买得起代步马车了。 在距离寿春还有半个多月的行程时,她途径笙水镇喜遇到了一件大事,镇上的人要搞活祭了! 笙水镇沿河而建,河的另一侧是一片山林。 在几百年前的建镇之际,先祖们就与山林之神定下了契约,以河为界限绝不会渡河而去。如果遇到了大.饥.荒的日子,只能是本镇的人前往山林里采摘、猎取仅供果腹的食物。一旦违背约定,笙水镇的人就会遭遇血光之灾。 谁想到最近两个外来人打破了失约,使得镇上有三个孩子应了咒言,穿肠破肚而死。镇上的人当即发飙了,将那两个外来者包围起来,把他们压到了河边要给活祭,以而来熄灭神灵的怒火。 乐远岑赶着马车途径笙水镇时,镇上的人本是对她横眉冷对的。 不过,镇上的人再细看了她的装备——富人用的马车、有身份的人佩戴的剑,特别是巫医常备的草药箱与没见过的金针,这就一下子转变了态度。 “寻巫,您能出现真的太好了,请一定要帮帮我们。” 镇上二把手代理镇长立马接见了乐远岑,之前的镇长因为自家孙子中咒死亡刚刚气急身亡了。“事发突然,镇上尚未来得及请巫来,也不知山神是否收下了那两个恶人的命就够了,还要一些什么其他祭祀品吗?” 乐远岑还不了解其中内情,仅凭听到的内容,根本无法判断那两位外乡人与杀人凶手有关,可在极度敬奉鬼神的楚国,笙水镇的人遇事所给出的反应却是常态。 此时,乐远岑只做高深莫测的一瞥,秉持着大巫的第一原则‘话要少,语气要高高在上’,一个眼神都不多给地说,“去河边。” 远远就听到有一个男人喊到,“难怪师弟会说,‘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可亡也!’难道今日,我李斯竟是要命丧于此吗?!” 103.第六章 内功使人与众不同, 哪怕无法排山倒海的地步, 但也足以耳聪目明地观察到远处的景象。 乐远岑遥望着河岸边被捆绑的两个男人, 两人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刚才那句话普通人还真不会说,难不成刚刚哀嚎的人就是今后的秦国丞相李斯? 李斯与他的师弟韩非都是史册留名之人,但后世史书所载从时空动荡发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不得准了, 如果这两人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呢?又会有什么有趣的变化? 代理镇长挥着手示意围成一团的村民快些让开路, 他迎着乐远岑走向了河岸边, “寻巫,您看就是这两个恶徒私入山林惊扰了山神,引得山神发怒让三个孩子中咒而亡了。必须用他们的命平息山神的怒火才行啊!” 李斯双手背绑地跪在地上,还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了如此屈辱之事。“愚昧!哪有什么山神,你们杀了我们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昔日听闻老师说起魏国的河伯娶妻之典故,当地百姓都认为如果不主动为河伯娶媳妇,那么就会遭受大水泛滥之灾。 那些巫祝正是助纣为虐之人, 出计要将女子活活扔进河里做活祭。如果新上任的邺令西门豹不够聪明果决, 将几位巫祝扔到河中,不知会死多少无辜之女。 李斯从小在楚国长大, 在他未拜荀子为师之前, 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吏, 很了解楚国比其余六国更重巫术,从王室到民间皆是如此。 不过, 李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栽在山神之咒上, 他都没去看一言不发的韩非, 因为压根不没指望韩非能说什么。不是看不起韩非的口才,而是在这生死关头,没人能静待韩非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代理镇长见李斯竟是还敢出言不逊,他亦是狠狠瞪了回去,“杀了你们是不够,但总能让山神见到了我们的诚意!” 此言落下,代理镇长一转头又是恭敬地看向乐远岑,“寻巫,您看是将他们淹死、烧死,还是要先等您跳了傩再能动手?” 冷风飒飒,河水湍湍,一时静默无声。 岸边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乐远岑,也包括了还被绑在地上的李斯与韩非。 李斯忍住了开口讥讽的冲动。此时他并不是河伯娶妻里的西门豹,而是要被扔到河里的祭祀之人。如果说谁还能救他们师兄弟一命,只能依靠眼前的巫医了,这种局面真的有些讽刺。 李斯与韩非看向了乐远岑,只得了她淡淡扫视的一眼。一时半刻,也摸不清到底有没有希望活着。 乐远并未立即说话而是望向了对岸山林。这片山林的规模不算大,能让笙水镇的人还算太平地依水而居,起码没有猛兽隔三差五就出林过河吃人。 “周镇长,那三具尸体呢?中咒而亡,你们也敢立即埋入土里?” 代理镇长打了一个激灵,那三具尸体也是要驱邪才行。“你们去几个人快把尸体给抬过来,在入土之前请寻巫为他们驱邪才行,免得死后变成恶鬼纠缠不去。” 三具尸体很快被抬来了,死者是六七岁的男孩。 这会他们身上的衣物都被更换过了,仪容也已经被整理过了,不再能一眼看出穿肠破肚而死。 “那一身晦气的衣物都已经烧了。”其中一位受害者的父亲说着,引得了另外两家的附和。“寻巫,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乐远岑未置一词,案发到现在才半天,自发破坏证据的速度倒是很快,好在尸体没有烧了就还能看出什么来。 四周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三具尸体上的衣服就应声而裂开了。 代理镇长吓得后退了一步,差一点以为是恶鬼从尸体里钻了出来。 他再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乐远岑是用了什么秘法,她一伸手拂过了三具尸体的上身衣物,竟是让衣物齐刷刷地裂开了。 “寻巫,这是要、要、要做什么?” “既然是被穿肠破肚,当然要看一看有无邪气残留。” 乐远岑总算简单地回了一句,在之前了解到尸体是在对岸被发现的,而肚子上的伤口显示他们都死于一件利器之下。现在看来不是任何人造的利器,而是一种成弯曲状的兽角。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笙水镇先祖留下的规矩并不能完全归结到迷信上。 笙水镇的人沿河居住,一条不算太急湍又不够宽阔的河流,无法阻隔山林里的猛兽。因此,定下不得入林的祖训才是保护村民的做法。 至于山林里到底有有无山神,也不能万分肯定它从未存在过,但在如此天道下恐怕不复存在了。后来让村民们误认为是山神的,应该是某种有着锋利角的动物,它们的长相或是有过的传闻都让村民觉得很不好惹。 大胆地猜一猜符合上述条件的动物,极有可能是兕,它们在后世被叫做犀牛。 后世犀牛不复大量存在于楚地,但如今百姓还用不起金属兵器,在未开发的山林里存在一二犀牛很正常。犀牛吃草不吃人,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总有特殊情况发生。 死去的三个孩子怎么会前往对岸的山林里? 是受到鬼魅蛊惑游过去的?还是因为孩童贪玩好奇之心游过去的? 这会却是问不出来的。 乐远岑很了解这些村民,他们会甘愿承认是孩子们自己偷跑了出门,打破了祖训去了对岸山林,最终不知为何被发狂的犀牛杀了吗? 大多的人总会习惯推卸责任,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外来者带来了灾难。只能说李斯与韩非出现的不是时候,如果他们不出现,问题还没那么复杂。 “杀,总是要杀的。”乐远岑看向了代理镇长,“但绝不是在这里杀。烧死与淹死都隔着一条河,跳傩的话耽误了将他们送给山神的时间。立即备船,直接将人送到山林,请山神问罪。” 代理镇长有些为难,“可是,这样就又要破了祖训了,万一再死人……” “你别慌。我也要走一趟去与山神好好谈一谈,为镇上免去之后的惩罚。” 乐远岑又冷淡地看向代理镇长,“周镇长,你看是要一同去,还是在岸上等消息?” 代理镇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知道山林里有如此可怕的存在,这一去不是送命吗? 乐远岑没等代理镇长回答又说到,“你还是留下看好镇里的安危。我现在立即渡河,别在河边等了,都回家吧。最迟三日,我就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代理镇长差点被吓停的心跳才缓了过来,他赶快让人快点准备木船,是一刻都不能耽误,就怕乐远岑再提让他同行之事。 一条船三个人向着对岸而去。 船上当然还备好了肉干、干粮、水果等食物,这都是用作孝敬山神的祭品。 笙水镇村民聚在岸边,他们都傻愣愣地看着船没有借以船桨就过了河。又见乐远岑一手提起了几大包祭品,一手拽着束缚住李斯与韩非的锁链走入了山林,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镇长,寻巫是不是从寿春来的王室大巫啊?她真像是神仙。” 代理镇长也已经傻眼了,他见过跳大神的,见过扔狗屎的,但从未见过如此得道的大巫,也只有得道的大巫才能如此渡河。 “这会是遇到了高人了。大伙都先回家准备着,三日后为寻巫接风洗尘。” 河岸的另一头,三人走入树林。 一地的枯枝杂草十分凌乱,其上沾着血迹,还能够看出上面三个孩子的脚印与成年犀牛留下的脚印。 “谢谢、你。”韩非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韩非与李斯并不傻,在听到乐远岑说要一起往山林走时,隐约能猜到此举是要救他们。依照刚才的情况,笙水镇的村民很难放过他们,渡河往山林里走反倒是求得了一条生路。 李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人眼下终于摆脱了被沉河的厄运。 只是笙水镇的村民也够下血本,居然用铜锁与铜链锁住了他们的双手双脚,这是打定主意把人沉到河里,不给人任何逃脱与浮起来的可能性。 “在下李斯,这是师弟韩非,今日多谢寻巫相救。如能离开此地,我必会尽力相报救命之恩。” 乐远岑先看向李斯。史书上说李斯是始皇帝身边的红人,在一统天下之中的功绩赫赫,也深得始皇帝的信赖,始皇帝死前才会将扶苏为太子一事托付于他。可是李斯最终选择了勾结赵高,杀了扶苏让胡亥继位,秦朝亡了。 李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比起得人心的扶苏,胡亥更易控制?能让李斯继续做一位全相? 史书上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眼前的李斯还没有发迹,可能还有些穷。 若说李斯还没有太多余财力,韩非好歹是韩王之子,他来到楚国向荀子求学,怎么把自己弄到这般狼狈的?如果韩非与李斯是光鲜地出现在笙水镇,只怕他们也不会一下被认定为恶徒。 乐远岑又看着说话有些结巴的韩非。她对诸子百家的理论记得不够清楚,但很清楚那句‘儒以文乱国,侠以武犯禁’是谁说的。 更记得一部《韩非子》指出了人的一切行为动力都来源于利字。与其相信仁德,不如依靠法治天下。这话没大错,可是人性与教化都显得多余了。 “山林里难免有猛兽出没,你们的双手双脚还被锁着,想要逃远也是行动不便。你们该很明白人性逐利,我为什么帮助两个累赘呢?难道感动于你们相信我是一个好人吗?” 李斯心里惴惴有些吃不准,而就算报出了韩非是韩王的儿子估计也白搭。因为要对一个人有用,才能够打动其的理由,而显然现在他们就是累赘。 “寻巫……” 李斯的话没有能说完,山林里就传来的大动静,有野兽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只见一头成年犀牛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此时谁都能够一眼看出它的暴脾气。 兕,被视作是战斗力十足的凶兽。 一般人或是动物见了兕发怒只能撒丫子快逃,因为兕全身的皮无与伦比的厚实,谁能够刺破它的皮? 当然,为此从前东周王室也派出了一大群人设法围捕犀牛,以其皮为铠甲几乎能达到刀枪不入。 犀牛的可怕之处还不在一身铜皮,更在于它的头顶上的尖锐之角。以犀牛的战斗力猛一冲击,让人开膛破肚只需呼吸之间而已。 乐远岑的视线扫过了急速而来的犀牛,发现它肚子上的皮肉有些空荡荡地坠着,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犀牛的脾气不好,但事出总有因,它的样子很像刚刚产下了幼崽,之前是正处在暴脾气的阶段。然而既然犀牛已经生产了,这会也该先照顾幼崽,而不是在他们尚未深入山林就主动来挑衅。 这头犀牛看着就已经完全失控,那可能是一种更糟心的情况——幼崽死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犀牛完全没有放过三人打算。 它顶着一只角就横冲直撞了过来。这要是被顶一下,立即就能与阎王喝茶去了。 李斯与韩非都完全跑不了几步路,这会皆是闭起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下一刻,乐远岑的肚子与犀牛角仅有半臂距离。 只听到‘噗嗤’一声,一把短剑刺入了犀牛身上鲜少弱点之处,胜邪刺穿了犀牛的眼睛。 乐远岑稳稳站在了原地,以一把短剑顶住了犀牛的这股刚猛冲力。剑气在瞬间将它的大脑捣成了一团,没有再给它防抗与硬抗到底的机会,让它瞪大了另外一只眼睛轰然倒地了。 乐远岑拔出了胜邪,奇异的是上面竟无一丝血迹。 这把至恶之剑仿佛能将所杀对象的血都吸入剑身,或者吸入的不并是血,而是死者的不甘之灵,才能铸成了它的极恶。 这会能看得清楚,在犀牛的腹部有着多道利爪之痕,很像是老虎的爪痕,也不知道幼崽是不是为老虎所杀,或是那时笙水镇的三个孩子正好闯入了山林。 “不要再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怨恨,也可以怨恨我。只是你活着我都不怕,你死了也别想报仇了。” 乐远岑蹲了下来合上了犀牛的双眼。“你也别怪我狠心,不帮你尘归尘土归土。那倒不如留下一些来,为我所用,也算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了。” 李斯只见乐远岑取了一把小刀刚想要去剖开犀牛皮,她忽而又站了起来,拿着刀转身走向他们。 李斯就怕某人想要杀人灭口,虽然他已经饱受冲击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会被灭口,眼下只能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寻巫,你是想到开锁的办法了吗?” “锁链锁住手与脚,割掉不就好了。”乐远岑说着就笑了,她看到李斯与韩非的脸色一白再白,这才抽出了一根细针朝着锁孔扎去。“我是开玩笑的,你们怎么都不笑一下?听说爱笑的人运气好,你们信吗?” 104.第六章 如果运气很不好地在生死边缘几度徘徊, 但却还能够酣畅淋漓又肆无忌惮地笑,那人也足以被引为当世豪杰了。 李斯与韩非尚且没修炼到如此境界,两人看着乐远岑以一根金针轻松地撬开了束缚双手双脚的铜锁, 他们才终是勉勉强强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乐远岑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两套男装布衣递给两人,别管尺码是否合身,总比他们衣衫褴褛要好。还要尚在六月天里也不必穿太厚, 否则按着两人穿着单衣跑了一路,早就已经冻出病了。 “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寻及, 正打算前往郢城寿春,不知两位有什么安排?” 李斯与韩非已经顾不得眼下的情景有些古怪,两人在小溪边上稍稍清洗打理了一番, 终于能缓口气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就看着乐远岑开始手法极快地解剖起那只兕。 李斯尽力无视了空气里散溢的血腥味, 他从头说起了两人的落难史。两人在辞别师父荀子之后, 都打算离开楚国往中原走。李斯听闻秦国有吕不韦广纳门客,欲往秦国碰碰运气,韩非则是打算回到韩国, 谁想到两人尚未离开楚国就遇到了一帮打劫的马贼。 “我听我的书童与师弟的护卫都为了掩护我们逃离被害了,而我与师弟逃入了荒林才避过了追杀。祸不单行,本以为能在河岸边歇歇脚, 又是撞上了那三个孩子被杀了。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要抓我们活祀, 我们是想逃也跑不动了。” “运气差了, 喝凉水都会塞牙, 这事情人力所不能及, 你们应该庆幸在穿过这片山林时没有遇到猛兽。” 乐远岑已然剖好了一张完整的犀牛皮,也将犀牛身上可以药用的角等物都割了下来。而接下来对着剩下的犀牛肉,在野生动物资源极为丰富,丰富到与人类抢地盘的战国年间,吃一顿犀牛肉也不必太过大惊小怪。“吃好这一顿,我们得往里面走一走确认是否有老虎的踪迹,看看能不能再弄一张虎皮。” 韩非准备了一会才想说什么,一听乐远岑此言,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虎、虎、虎……皮?” 乐远岑指了指犀牛的肚子,将先前的一番猜测都说了出来,“依照那些线索,我的猜测是老虎弄死了犀牛的幼崽,犀牛发狂与老虎打了起来。那三个孩子运气不好在此时入林,犀牛发了狂,老虎也受不住,人更是受不住,就都被戳死了。 现在还能看到尖利的犀牛角上留有血迹,可惜无法分辨是人血多一些,还是同样沾染了虎血。虎皮、虎鞭、虎爪等等,有些能入药,有些能卖个好价钱,既然都来了,没有空手离开的道理,希望老虎的尸体还在。何况也要给对岸一个说法。” “可,兕,死了。”韩非指的是已经找到了杀害三个孩子的真凶,这难道还不是一个交代?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两位的学问一定比我好,只不过治国之术多是卖于帝王家,我却是走街串巷多与市井之人打交道。楚国之人都很信奉巫术,而且是根深蒂固地信奉。对于山野小民而言,很多事不是你给出真相就行,真相只有一个,但人可以选择信或不信。你们想不想尽快安全地离开?” “那要怎么做才好?”李斯不知这与去找老虎有何关联。 乐远岑已经想好了一段故事。笙水镇的人认为是有什么冲入了山林,才会引得恶咒杀害了三个孩子,李斯与韩非才没那么大的本领,那就要揪出真凶。兕是原本的山神之后,谁想到新来的恶虎闯入山林引得兕发狂,那么除去恶虎才是真的解决了问题。 “证明你们不是打破了笙水镇祖训,而是另有恶兽做了此事。其实这并不是编造谎言,如果没有老虎与犀牛相斗,说不定那三个孩子也不会死。” 乐远岑为了让笙水镇的人深信不疑,让故事变得更加真实,最好在今夜弄出一些老虎惨叫的声音,隔着一条河让对岸的人隐隐约约听得毛骨悚然,就会让他们以后也会远避山林了。 “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你们谁会模仿老虎叫?要叫得凄厉一些,最好带着哭腔,以而显得作法之人的本领高超。听闻荀子学识渊博,他教过这些外出旅行的救命之法吗?” 李斯眼角抽了抽,乐远岑是对学识渊博一词有些误解,还是对于荀子有些误解,“我等愚钝,未能学成。” “那真是可惜了。”乐远岑也遗憾从前没学过狮吼功,否则定有一通百通的效果。“那就只能尽力叫一叫了,反正叫得越不像人声就越好。我看韩公子不太善长此道,这事情拜托李先生了。” 李斯只能点头,而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结巴也不错,韩非不必被委以如此重任,可他却不敢说不叫,天知道要是他不叫,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乐远岑不再多言,笑着就将烤好的犀牛肉分了,吃不掉的那些就地掩埋,也不必往回带了,毕竟还要带一头老虎回去,那也是死沉死沉的。 也许,近日来唯一能安慰到李斯与韩非的,只有一顿味道很不错的烤犀牛肉了。 饱食之后,三人沿着犀牛的足迹朝着山林里而去。 正如猜测一般,三位孩童在岸边被杀,那就表明被三人误闯的犀牛与老虎的打斗之地不会距离河岸太远。李斯与韩非在穿过山林能好运地没撞上食肉的猛兽,也证明了山林里的猛兽该是很少,也就有可能留下一具未被分食的老虎尸体。 因此,三人在太阳落山之前还是找到了一只穿肠破肚的老虎。它饿得有些脱形了,极有可能是刚闯入了山林,为了一口吃的不惜与犀牛作对。 在它的一侧有一只被咬得仅剩一半的犀牛幼崽,与成年犀牛近乎的凶猛与耐打不同,犀牛幼崽还很脆弱,脆弱到了会被老虎咬断了脖子。 这可能就是大自然的本质,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当夜子时,笙水镇的人听到了河对岸传来的凄厉叫声,反正怎么听都不似人的叫声。这声音叫得谁也睡不好,这会也不敢去河边了,远远看向河对岸的山林,似有白烟、似有火光,却又看不真切。 镇上的人都在猜测,山林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山神发怒了,那么惨叫的又是什么,寻巫还能不能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日。 乐远岑没去管镇上的人如何惶恐,先对犀牛皮与虎皮作了一些基本处理。她又带着虽然杀不了猛兽但可以扛包袱的李斯与韩非,三人在山林里转悠了着采集一些有用的植物,确定了山林没有能威胁到村民的其余猛兽。 时间掐得刚刚好,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折回了笙水镇。 三人吃完了原先村民们准备祭祀山神的食物,却又装了一船的山货回到了对岸。 这本就是一条小舟,先是站了三个人,再放了一只被分解的老虎,又是添了一堆的草药之物,被塞得满满地不再有下脚的地方。 代理镇长看得再度傻眼,他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比如那两个恶徒怎么没死?比如那夜的惨叫是怎么一回事?比如虎皮什么的又做何解?“寻巫,这……” “事情都解决了。幸而我走了一趟山林,发现激怒触怒山神的真凶是此头恶虎,它已经伏诛。山神仁慈不欲多造杀孽,没有再追究那两人误入山林,只是下不为例。这些草药是山神所赐,你找几个记性好的人,我将草药的用法教于他们。” 乐远岑也没多解释,她走得是高冷的大巫路线,能够开口说些就不错了。 至于代理镇长尚有未解之惑,韩非有开口障碍,但李斯难道是摆着看的吗?他们总要在笙水镇调养生息几天,这就是一个忽悠代理镇长,彻底扭转恶徒形象的好机会。 李斯并未拒绝这种机会,就当是拿代理镇长练手了。他将要去的秦国似是依照商鞅之法行事,但是想要出人头地,只怕将来少不了忽悠人才能左右逢源。口才不好是要吃亏的,这说的就是韩非了。 韩非许是经历了生死一劫,他原本就有些严肃而沉默,这几日更是没有多言,也不知在思考一些什么。 乐远岑顾不上那两人,那两人看着都快要三十了,无需她多去操心。眼下是要快些整理着将要继续带上路的物资,犀牛皮可以铠甲必须留下来,虎皮则是带到寿春去卖一个好价钱。钱总是有些不够用,这会还多了两个需要她暂且接济的人,身上的存款也就差不多没剩下多少。 由于并不是同路去一起寿春,李斯与韩非都承诺将来定会尽力报答乐远岑的恩情。 施恩不忘报,这种高尚的想法也要看是救了谁,反正乐远岑救了那两个人是希望能得到一些什么。而如今推崇一诺千金,也不知将来那两人会真的能兑现诺言,那道将来就自有分晓。 匆匆一遇,匆匆再别。 乐远岑从李斯处听说了一些吕不韦与秦国现下的情况后,觉得要加快脚步去寿春敲定了身份文牒,然后就加快速度往赵国去探一探,不知如今尚在赵国的赵政母子如何了? 楚国,郢城寿春,如今是一处繁华之地。 这让乐远岑在来到此间后,头一回有了脱离乡野之感,总算是见到了那么多的人来人往。 然而,人一多就难免会发生浑水摸鱼之事。 乐远岑在寿春城住了几天,找上一家买卖虎皮的商铺以金块成交。 没想到她离开客栈没一个时辰的功夫,尚且在白日里就被闯空门了。门窗皆是没有被损坏的痕迹,那贼也真是识货,是将最值钱的犀牛皮偷走了。 这也真是有趣。 不知是谁的胆子够肥,偷到了她的头上来。 105.第七章 “你确定对方只是一个人在同悦客栈落脚?” “属下非常确定。那人叫做寻及, 在四天前正午进入寿春城,三天前去了府门更新确认了身份文牒,其祖上为云梦泽一带的农民, 后因兵祸避居百越。如今,寻及作了四方游历的巫医,就需先重回寿春登记并换取各通关文牒。 钜子, 那人不过是一介游巫。在这偌大的楚国都城里,每天都有几十个来来往往的游巫想要混出头, 但巫术那一套最多就是偏偏无知百姓,像是钜子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将它放在心上。 何况正是钜子看得起寻及,她才有资格弄丢一张犀牛皮。这是给她脸面, 在寿春城里能被钜子看重的人, 是该做梦都偷着乐才对。” 符毒听着属下的恭维勾起了嘴角, 他掂了掂手里的犀牛皮。 犀牛很难猎杀, 需以一支高手队伍才能捕获,而因为捕猎会使用到刀剑箭矢,想要取到一张完整的犀牛皮是难上加难。除非捕猎者是当世难得一见的武道高手, 才有可能一剑刺入犀牛的眼睛,近乎是一剑毙命。 如今,符毒手里的是一张十分完整的犀牛皮, 即便根据属下汇报, 寻及随身也佩戴了一把短剑, 但是符毒不信年仅十五多岁的女子能练得那种武功。 最有可能如属下之前的推测, 它可能是寻及作为游巫途径某地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那里说不定老死了一头犀牛, 被当地的百姓剥了皮,而楚国百姓很多都信奉巫医,会将一张犀牛皮卖或送于寻及也就不奇怪了。 “好!金三,这件事你做得很不错。楚王定会喜欢这份贺礼,也能让我们楚墨在宫宴上博一份面子。” 符毒想到了三个月后的重阳节宫宴。楚考烈王喜欢稀奇之物,应该会极为喜欢这张犀牛皮。 先代的楚国国君会行猎云梦泽,云梦泽之地多见犀牛,而出猎之人也都知道以其皮为铠甲,近乎刀枪不入。 只是兕被视作凶兽,楚人也认为谁杀了兕,不出三个月就会死。这种会死的锅君王当然不会背,一般也不能让属下轻易地背,再说人想要不猎兕的难度很高,所以犀牛皮是难求的异宝。 楚国已经迁都寿春,此地距离云梦泽有些远了,这一张皮质完好无损的犀牛皮,才能更表楚墨对楚国国君的效忠之心。 楚人有将都城命名为郢的习惯,郢城所在却非一成不变,从最初的丹阳到由楚考烈王二度迁都的寿春,楚国的都城距离中原地带越来越远。 都城位置的变化,也反应出了楚国王室对于争霸天下野心的变化。 楚考烈王不是一个管事的君主,在楚国多闻春申君黄歇,而不知有考烈王。春申君执掌朝政二十多年,那么考烈王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有一件不是秘密的旧闻。考烈王多年无子,他自从登上了王位就在操心如何生出一个继承人。 考烈王努力了十几年都没有消息,这事情也没法藏着掖着,倒不如就广告天下。谁家有宜生育的女子就献入宫里,只要她能生下孩子来,定能富贵荣华一辈子,更是惠及整个家族。 春申君作为考烈王的重臣,他当然也很关心还没影的下一代君主,下一代君主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直接关系着他能不能富贵荣华一辈子。 楚国除了春申君这位权臣,还有李姓一族。 其中的具体内情不曾外传,只知道在春申君手下做门客的李园,将有着国色天香之貌的妹妹李嫣嫣赠予春申君做妾。 须知在战国年间,并不讲究婚前女子必须是处子,也不讲究她是不是嫁过人。 李嫣嫣转身就从春申君家的妾,变成了考烈王的妃子。在她入宫不久就查出有孕,生下了考烈王至今为止唯一的儿子。 李嫣嫣有着倾国之貌,外加她有着考烈王唯一的儿子,在楚国王宫之中是受尽了荣宠。这份荣宠更是惠及李家,也让考烈王更加信任解决了他继承人问题的春申君。 谁也不敢多问一句,李嫣嫣的儿子到底是考烈王的孩子,还是春申君黄歇的儿子? 这种问题只能烂在肚子里。如果想要借此发挥查出真相,那么势必要受到楚国几方大势力的灭杀。 一座寿春郢城,如今称得上南边最繁华的城池。 然而,在车水马龙的浮华之下,不知藏着多少的明争暗斗。 考烈王已经老了,估计再有几年就要迎来新王了。 继位的新王十有八.九就是李嫣嫣十来岁的儿子,只不过新君上位后又能不能大权在握?春申君还能否一直稳坐权相的位子?李园又会不会兄凭妹贵? 这些问题让符毒不可能全力听命于其中的任何一方,他作为楚墨的钜子希望地是更加壮大楚墨的势力,而不是让楚国的墨子行会为什么人冲锋陷阵。 符毒思及此看向另一位属下,“庚五,有元宗的消息了吗?” “回钜子,元宗之前了赵国邯郸,后来赵墨严平已经下令要全力追杀元宗。属下尚未获得元宗藏身之地的消息。” “哼!天真,他手下无一兵一卒,还敢做一统行会的美梦。”符毒的嗤笑是对着元宗而去,“ 就算我脑子坏了答应他,严平与曹秋道也绝不会同意。” 一百五六十年前,墨子亡故之际留下了一块矩子令,借以此就能够号令天下墨家行会众人,但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墨家行会也不出例外。 在百余年前,行会一分为三,楚墨、赵墨、齐墨各自为政。而三家都想夺得矩子令,因为传闻矩子令里有着一统行会的秘密。偏偏在行会一分为三之时,矩子令被当时的钜子带走了,希望他的徒子徒孙能够再度重现墨家行会兼爱非攻的宗旨。 而今,这块矩子令传到了元宗手上。 符毒非常渴望能够将矩子令占为己有,更加希望借助它一统三分的行会。 如果墨家行会的势力从楚、赵、齐三处向外辐射,一有楚国为中心的南方势力,再有以赵国为中心的三晋势力,更有东边的齐国势力。如此一来,必然能有一争天下的力量。 届时,就不必就不必再遵从老套的行会,谁一统了行会就该听谁的。 至于从前的那一套墨家行规,早在行会三分时就被证明已经过时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势力是能千秋万代永远不变的。 如何才能一统行会? 符毒不可能像元宗那般天真,认为拿着一块矩子令就能号令众人。他会以楚墨为根基,等夺得了矩子令破了其中的秘密,再一步步将赵墨与齐墨也归入麾下。 因此,一张犀牛皮,绝不是简单的犀牛皮。 完整的犀牛皮很是罕见,这就是楚墨对楚王的示好,更是表明了楚墨在寿春城里的处事态度。楚墨是为了楚国效命,不会得罪任何春申君或是任何其他的势力。那些势力就各凭本事一争长,去夺得能够真的操控楚国大势的权力。 寿春城的另一头。 乐远岑尚且不知仅仅是一块犀牛皮,就能牵扯出了一段楚国权力斗争,甚至是涉及到七国争雄的斗争。 她仔细地侦查了同悦客栈的客房与四周,作案的显然是个高手近乎来无影去无踪,客栈老板与伙计也全然不知有人敢大白天潜入客房,查问了半天似乎只能以一桩悬案。 客栈邱老板将乐远岑请到了别间,他有些愧疚地说,“寻巫,你的东西是在我店里丢的,我有看管不利的责任,但我真赔不起这笔金子。尽我所能,我会赔偿你的损失,但我劝你也别报官了。寿春城的水太.深.了,你即便是报案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战国年代还没有衙门这一称呼,但千百年以来人们的行事规则都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一张犀牛皮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虎皮,不是用多少黄金就能算清的。在楚国境内不仅要有钱,更要有权势才行,否则还真的是申诉无门。 如今放眼诸多的诸侯国,真的只有秦国以法为基。 虽然,秦国也不可能完全以法律遏制住有权有势之人,但是相较而言,在秦国做百姓能活得更明白一些。 因此,只怕暴秦二字不是来源于百姓,而是各国贵族与官吏的称呼。 其实,乐远岑还真没有把一张犀牛皮放在心上,若是真的看中就不会放在客栈里,而像是胜邪剑、金针与药物等随身携带着。但是那人不问自取,更加过分的是极其不给她面子的没有留下名号来,这就让她不得不追究了。 乐远岑没有太过苛责邱老板,只要他事前不知情,也没做同谋做案者,那么主要责任就该算在那个盗走了犀牛皮的人身上。 “我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邱老板也不用太过愁眉苦脸,只要你不是同谋,我不会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邱老板哪能认下这种罪名,这样一来可不就成了他是开黑店的人。 “哎呦,您可千万不能冤枉我!自从寿春成为郢城那一天,同悦客栈就在这里生根了,口碑一直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走在街上随便一打听,大伙都知道我邱丰收从来不做黑心生意。” “既然邱老板在寿春城里待了这么些年,还能让同悦客栈一直深受往来游人的青睐,那么你对于城里各大势力的情况总该有所耳闻。” 乐远岑就是在顺杆子爬,她混了那么多的江湖,很明白虾有虾路蟹有蟹道,看起来太平昌盛的一座城池,如果深入了下去就会发现它的深不可测。邱老板能把同悦客栈在一座王城里做大,不管是官道还是匪道,他一定有自己的门路。 邱老板面上透出了一些犹豫,“寻巫,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好。一个晚上,我等得起。” 乐远岑也没有再多加追问,她可以确定盗走犀牛皮的人不简单,不仅是一位高手,其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组织,否则怎么能恰好盯上了她。只是尚不知那个组织有多庞大,如果不是邱老板这头泄露了消息,那么对方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了她? 这样一个组织,外来人摸不清东南西北,但是邱老板不可能一无所知。他说的去帮忙打听,只怕是要向人请示一番,有的话能不能说出来,毕竟祸从口出。 夜深人静之后,乐远岑安然入睡了,她一点都没有因为丢了价值千金的犀牛皮而发愁。 同样的夜晚,夜太深,总有人睡不着。 此刻的邱老板已经没有了半分敦厚生意人的模样,他能在寿春城里让同悦客栈可摘一直稳当地开着,自然有所依靠。与很多生意人仅仅是借势依靠不同,同悦客栈借以来往游人,本就是一个情报交换之地。 “闵堂主,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东西是符毒的人偷的,楚墨在楚国的势力分布很广,寿春更是他们的本部。如果能借此机会让楚墨狠狠栽一个跟头,那么对于我们而言,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楚国的王都参透着各方势力,楚国的官方势力、各处氏族的势力、自春秋传承至今的各流派势力、被楚国兼并后其他各国的势力,诸如此类的势力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目前以符毒带领的楚墨,是许多势力之中实力较为强大的一支。 所谓浑水摸鱼,很多事都是此消彼长,符毒栽了一个跟头,那么其他人就有可能咬上一口。 闵堂主沉吟了片刻,“如今阁主不在郢城,而我们在寿春城里也该以稳为主。老邱,你确定寻及可以用吗?这消息从你这里透了出去,要是没能让符毒跌一个大跟头,那么楚墨之人反应了过来,说不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堂主,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觉得寻及可以用,别看她年纪尚轻,在如此乱世,没有一些本事怎么能走南闯北? 阁主曾经说过,江湖之中最怕三种人——老人、女人与孩子,要是轻视他们是要倒大霉的。我觉得寻及的本事不仅仅是忽悠人的巫术,就说她佩戴的那把短剑,短的看似装饰,可是总有些古怪之处。虽说要求稳,可是我觉着这就是一个稳中求胜的机会。” 闵堂主听着邱老板的话,与楚墨摆在明面上行事,他所在这个组织隐于暗中。对于楚国王都的楚墨钜子符毒已经十分了解,符毒此人心高气傲,他肯定不信能够十五来岁的女子能一力抵犀牛,他的手下也多半与符毒相似。 寿春城里密布着楚墨的眼线,对于能偷谁的东西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符毒手下不只做了一件偷窃案,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位失主要回了失物。东西被盗还算轻的,如果那些失主离开了郢城也就保住了一条命,而敢去讨回失物的人更多是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这次会是一个例外吗? 闵堂主还是没有松口,他本就行事谨慎,虽然也想要搏一搏,但总要有七八分把握才能去做。“老邱,你有没有打听清楚寻及的具体来历?” “据闻其父亲祖辈是楚国人,听她的口音也带着楚音,可这些是真是假很不好说。”邱老板知道身份文牒对于大多百姓很难作假,但是对于一小部分人而言,能够以假乱真到造出一段从春秋开始祖辈历史的地步。“堂主要不要与寻及去见一面,亲自去探一探她的底?” 闵堂主却是问到,“寻及有没有说过是要在寿春久留,还是不久要前往其他国家?” “听她闲聊的意思是要往北走。”邱老板不觉得这是问题,“不过,我们也可以请她加入组织。” 闵堂主想了想摇头了,“你将符毒与楚墨的事情透露给寻及,至于请她入阁一事暂且还是算了。寻及的来历不明,她如果真有能扳倒符毒的本领,只怕也不是你我能轻易请动入阁,不如就保持一份友好的关系。其它的事情,等到阁主来了寿春,再看着日后的发展。” 翌日清晨,天际刚刚泛白。 除了一些要早起赶路的游人,这个点也少有吃早餐的客人。 乐远岑雷打不动地早起锻炼,之后就去了有些空荡荡的大堂里吃起了早餐。 邱老板不知是一晚没睡还是也起了一个大早,他就坐在大堂的柜台后面,等乐远岑一吃完就迎了过去。“寻巫,我忙了一晚有些头绪了,我们去里面说。” 乐远岑看着邱老板的神情,觉得他是在憋着一股激动劲,那是一种想要看到对家倒霉的激动。“愿闻其详,邱老板慢慢说。” “如今的墨家行会早就不是墨子的所建立的那个组织了,墨家钜子三分之后,一直都想夺得矩子令相互吞并对方。三地的钜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在楚国、赵国、齐国的势力分布很广,也都与各国的王室往来密切,王室也算是他们的后台。” 邱老板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楚墨符毒一事缓缓道来。 “那件犀牛皮极有可能会被符毒用来孝敬考烈王,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偷盗案,但是都不了了之了。寻巫,这张皮怕是要不回来了。如果你现在抢了回来,符毒转身对考烈王一提,恐怕你还是得将它献给楚王。” 民不与官斗,臣难逆君意。 古往今来,并非没有讲道理的君王,考烈王却恐怕不在其列。 “如果我想要将犀牛皮留在手里,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乐远岑说着对邱老板笑了起来,这条路就是杀人灭口,那才能从根源上断了符毒在背后使乱的可能。这做法显然甚合邱老板的心意,不过邱老板作为一个客栈老板,他知道未免得多了一些,他背后的人绝不简单。 鬼谷子曾说起过墨家行会三分之事,墨子曾经用心构建了墨家行会,行会的势力遍布多地,本意是为了在他亡故之后,后来的继承者能够继续实现他的理念。 只是在权力面前人心思变,一百六七十年来了,行会一分为三也很正常,不再继续继承墨子的理念也很正常。 乐远岑却是好奇一件事,那也是鬼谷子的疑惑。 墨子博学多才,所涉颇广,他的成就远非仅仅是建立了墨家行会,像是墨家机关术才能被称为他的学术精髓,这些非常的本领难道没有传人吗? “邱老板,你作为一个客栈老板,能打听到的消息还真不少。我就喜欢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才能有可能听一听天下的趣闻轶事。 依我愚见,墨子应该不只留下了墨家行会,墨家行会更像是一种武力势力,那么墨子的那些军事著作、机关秘法又都传给谁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行会本来是为了保护真的传人而生,只不过如今都走岔了道?还有,以墨子之才难道猜不到人心思变?谁都不蠢,他有没有留后手?” 邱老板被问得有些懵,他想了又想,这些问题很有道理。能被称得上‘子’的人都不可能蠢,墨子既然建立了行会,真的预料不到今日的局面? “寻巫真是一针见血,可老邱我是被你问住了。一百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墨家行会却是没有听过其他的墨子传人了。也许他们隐居了,也许他们出了意外,也许这种秘密只有符毒那些高层才知道了。” 邱老板的后半句尽在不言中,既然只有符毒那样的高层才知道,那么乐远岑要不要去探一探?这一探,符毒就该倒大霉了。 乐远岑明了邱老板的用意,话不用说得太透,他也已经报出了楚墨在寿春城的据点,以及说了最近在寿春的楚墨高手有哪几人。 楚墨的行事作风算不得太低调,据点与来往高手也算不得过于隐秘的消息,这显得邱老板似乎什么都说了,但似乎什么又都不是他故意透露的。 去与不去,最终的决定权是在乐远岑手上。 去,是在没有其他助力的情况下,一脚踩入楚国的各方势力斗争。 不去,一块能够见证李斯与韩非狼狈的犀牛皮,就被人白白顺走了。 乐远岑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必须要去,因为一块患难之谊的犀牛皮非常重要,何况她来到寿春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扬名立万。 原来也还没想好要从哪里入手去弄一出神迹,如果等待楚地百姓传开她的行医事迹,恐怕会费时颇久。时间不等人,她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而到目前为止,乐远岑还没有找到能信得过的助力,从头到尾只能选择独自去搏一把。符毒是撞上门来的,也就不必再选别人了。 借此机会,她又能否索性将计就计地拿下楚墨三成的势力?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这个比例算不得贪心。 是夜,乐远岑就去了寿春楚墨据点。 既然敢称墨子行会,即便没得到墨子机关术的真传,但行会也算是遍布机关阵法了。 换了一个人来,还真无法轻易破解这些机关阵。 乐远岑不会目中无人地说她有堪比墨子的机关术本领,可她制作不出这些机关,却能够破除这些机关,身轻如燕地直入楚墨行会的中心所在。 楚墨寿春据点建成以来,是头一回被人闯了空门! 符毒正因为得了一张犀牛皮,心情甚好地在屋里小酌几杯,就听到房门被推开了。他看着门口站着生面孔顿时一愣,因为看到乐远岑是女子,没有起太大的戒心,还以为是新来的侍女。“你是哪个没规矩的,不知道要敲门吗!” “我只与懂规矩的人讲规矩,对于那些不懂规矩的人,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乐远岑一眼就扫到了被盗的犀牛皮正被搁在博古架上,“你的手下盗走我的犀牛皮。盗亦有道,你们不遵守规矩,敢做不敢当,竟然还不留下一个名号,这就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能勉为其难来教一教你如何守规矩。” 哪个脑子有坑的人,盗走了财物还留下名号?那一定不是冲着财物去的。 至于是冲着什么去的,符毒一点都不关心。 他闻言当即就被挑起了怒气,“很好!你胆子够大,敢闯入墨家行会的地盘。我是一个物尽其用的人,不会要你的命,以你的姿色送去及妓馆倒是不错。” 乐远岑不见丝毫怒意地笑了。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曾有两个人一定要‘请’她去画春宫,他们后来都死了。 符毒的想法比那两人更大胆,他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106.第八章 墨家行会未能传承到墨家机关术,却是得到了墨家剑法的真传。 只是, 不同的人学习同一种剑法, 所得所悟有着天差地别。 符毒能够稳坐楚墨钜子的位置, 他的武力值必然很高, 是练就了一手精妙的墨家剑法, 这才让他有了傲世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底气。 “今夜, 我也算有幸能见识到一半的墨家剑法。” 乐远岑拔出了胜邪, 这柄短剑在月光之下更添了三分妖异, 两剑相接的金鸣声不断响起, 这番动静引得楚墨行会里其他留守者都围赶了过来。 在这个几百年不见有人练成高深内功的世界里, 在实打实地对战之中, 以孱弱之身战胜精武之躯就像是无稽之谈。取胜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那多是中了用了毒.药、暗器等物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符毒长得膀阔腰圆, 剑势走得是刚猛一路,从他做上了钜子之后,手上的重剑出鞘的机会比原本少了很多。 刚一开始的那百十来下对招, 让符毒觉得绝对能够轻松拿下乐远岑, 他也根本不可能开口让属下们一起围攻。毕竟他是楚墨钜子, 如果连一个夜袭的少女也打不过, 那也真算是颜面丢尽了。 只是随着时间流失,符毒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 他开始意识到可能真有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在刚前对招中是乐远岑故意没有尽到全力。 符毒的臂力一点都不弱于人, 分明是重剑与短剑相接, 但他却渐渐觉得横扫而来的短剑似是有泰山压顶之感。 此刻,符毒自是要憋住一口气,他也根本不会开口去问,为何乐远岑刚才曾说是见识到一半的墨家剑法。 可是符毒不接话,乐远岑不介意饰演一把话多的反派角色。 “墨子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但他留下了墨家剑法,这应该是一笔十分值得去珍惜的财富。可惜你们的钜子没有能够深得真传,那么你们都不好奇完整的墨家剑法是什么样子吗?” 有的人以德服人,有的人以理服人,有的人以武服人。 真正的强者同时具备了这三点,不仅是个人,当扩大到国家的层面上,这一道理也一样行得通。与之相似,武道起步于招式功法,但它越往上走越注重于心的修行,越注重于意念与道的领悟。 因此,墨家剑法的真谛从来不仅在招式之中。 “其实墨子他老人家从来都不曾吝啬墨家剑法的奥义,开篇明义就说了剑心在于兼爱非攻,悟道者悟剑。领悟者将剑与心融合在了一起,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统领墨家行会的钜子大人。” 乐远岑刚一说完,她手上的剑势就骤然一变,竟是用出了符毒刚刚用过的墨家剑法。剑法会从有招走向无招,不必再拘泥于招式,对于所有的剑招都能信手捏来。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乐远岑眼下就开始现学现用了。 围观的那些人都是发出了惊异的悉悉索索议论声。这些人之中,有功夫好的剑客,也有刚入会的新手,今夜之事真是一波三折地出乎意料之外。 首先是遇到了百年不曾一见的胆子甚肥之人,居然真的敢到直接冲入行会里来挑战,这一出是前无古人。虽然听闻最近元宗手持矩子令想要去收复赵墨,元宗与严平直接对上了,被赵墨的人围攻负伤而逃,但元宗的情况并不一样,他毕竟是深得墨家剑法的真传,而不像是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 乐远岑没给符毒一个迅速的死法,她非常尽心地将刚才符毒用出的剑招全都再还到了他的身上。 人群里一个赤着脚的大汉看着场上战况地发展,不见他怎么动的,就已经挪向了身形瘦小的金三身边,“那东西是你偷的?” 金三已经双腿发软了,别管今晚符毒能不能赢,他一定会被重罚。因为犀牛皮是他偷来的,更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失主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游巫。“寇先生,我真的用心查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寇烈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对金三,还是因为符毒已经无法逆转的败局。 下一刻,随着哐当一声响起,符毒手里的剑被挑落在了地上,而他的双手手腕瞬间大出血,手筋全都被挑断了。 “还不快动手抓人!”符毒咬牙切齿地朝着在围观的行会属下大声高喊,“你们都瞎了不成,想要放任此等坏我楚墨尊严的恶徒活着离开吗?” 虽然符毒的样子已经伤得狼狈,但是墨家行会是一个讲究服从命令的组织,只要钜子一日不换人做,那么属下就会服从上级的指令。 乐远岑却没给众人一拥而上的机会,她一闪身就已经挟制住了符毒,一把小刀横在了符毒的脖子上,“诸位不要妄动。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在先,我只是来向你们的钜子讨一个说法,并没有想要杀了他。以武论公道,受伤总是难免的,现在我把他带走,你们想一想要用什么来赎回他。” 此话一落,乐远岑已然换刀为针,一针扎在符毒的头顶之上,另一手已经甩出了一条飞爪链扔向了,紧紧扣住了远处的围墙。 在众人想动又有所顾忌的咒骂与眼神里,乐远岑趁符毒无法动弹一把拽起了他的衣领,在几息之间就借着飞爪链条凌空而去了。 乐远岑也想重现昔日飞天如鹰的轻功,奈何手里提着一个体型很重的大汉,而内功又受到天道的压制,所以这会迅速地飞走只能借助其他工具。 市面上的铜制品很难得,飞爪链是在笙水镇弄出的新装备,它的前身是捆住李斯与韩非的铜锁链。 笙水镇的代理镇长还是很懂得报恩,依照乐远岑的设计理念,让镇里的打锁匠改装了铜锁链。虽然飞爪链看起来有些丑,好在也还颇为坚实耐用。当下,它成功地负担住了乐远岑与符毒两个人的重量。 乐远岑见识过朱停所造的精妙器物,她觉得飞爪链有些丑,但是被她抛在地面上的这些人并不觉得。 正如他们一点都不觉得乐远岑飞走的速度慢,反而已经是深深被这种身法震惊到了。钜子就这样被带着飞走了,头也不能回地飞走了,重伤了双手地飞走了,不知会被飞到哪里去。钜子你飞得如此决绝,请问被你留下的属下们要怎么办? “钜子被抓走了,怎么办?” 金三傻傻地问了这一句,一句话如同激起了千尺浪,让今夜在此的行会中人都议论了起来。 行会的二当家立即吼到:“你们傻啊!去追啊!这么晚,城门早就关了,行会在寿春城里有那么多的眼线,还怕找不到两个人?!” 这一嗓子让很多人如梦初醒,但他们的脚步尚未能迈出去,三当家却是嘲讽地质问,“二哥,我看是你傻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你把寿春城当什么地方了?这里是楚国的王都!你想惊动多少人?今天我才看出来,你说着效忠钜子,其实是包藏祸心。嚷嚷地满城皆知,是觉得钜子伤得不够重,希望那些与我们有仇的对家赶快去给钜子补上几刀。” “陆刀疤,你别血口喷人!”二当家气得已经拔出了随身的刀指向了陆三当家,“照你的意思,就让钜子这样被那恶徒带走,不闻不问吗!” “我当然要将钜子找回来了,但是和某人的面慈心黑不同,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才行。在钜子之下,行会一共有六位当家,除了你我二人,还有两人也在寿春,这会应该赶快先将五弟与七弟请来。我们商谈一下该从何下手才好。” 陆三当家说完就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金三,“金三,那人是你负责调查的,你知道些什么?” 金三像是抖筛子一样,把他所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两位当家,我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寻及的马车制式不错,在其进城后就一直盯着她。官府文牒办理处也有行会的眼线,我把查到的情况都如实报给了钜子。” “是吗?”陆三当家冷笑了一下,“你也亲眼看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就是你的失职,才给行会与钜子带了如此灾难!” 金三没能继续自辩,从他地后背处猛地就窜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剑直接刺向了金三的后背,剑几乎是在瞬间穿心而过,让金三毫无准备地来不及求饶就倒地死去了。 二当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一刀劈向了出剑者,却是被陆三当家向前一步,出剑截断了这一刀。 刀剑相碰,发出了响亮的金鸣声,气氛霎时就剑拔弩张了。 “陆刀疤,你的人竟敢当众杀行会的兄弟!你是要窝里反吗!” “二哥,我看你才是真的迫不及待地要上位。金三犯下如此大错罪无可恕,水七杀了他是有些冲动。可是,正因为水七替钜子担忧与愤怒到了极点,才会那么冲动。刚才二哥也冲动地要全城搜人,比起乱起来忘了大局的二哥,水七的做法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二当家气得憋红了脸,陆刀疤向来都巧言善辩,错的对的全都由他说了。符毒在位时尚且能有人压制陆刀疤,可是符毒的双手手筋在众人面前被断,即便将符毒救了回来,楚墨的钜子也不一定能由他继续做了。 二当家想着再看向四周的属下,也难以分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要救回符毒,这将目光落在了赤脚的寇烈身上。寇烈是近二十年来楚墨的第一高手,他虽然不是当家管事,但在行会里的地位非凡。“老寇,你来说,要去不去救钜子!” 寇烈抬起了双眸,他还在想着刚才一瞥到的那把小刀。 之前架在符毒脖子上的小刀,刀身上似乎有一个‘翟’字,那并非是一把锋利的小刀,但院里的楚墨众人都投鼠忌器,不敢拿符毒的命去赌。 一把翟字的小刀,会不会是肃清者?否则怎么解释对方高超的剑法。 寇烈想着适才听到的墨家剑法奥义,悟道者悟剑,这些年来他的剑法无法再进一步,难道是因为他的道错了吗? “当然要救钜子,我这就去请五当家与六当家立即来行会。” “哎……”二当家看着寇烈匆匆而去,看来寇烈是不欲站队了。 陆三当家笑了笑,“二哥,别气了。有那功夫,想想钜子可能会被藏到哪里了。” 二当家狠狠地怒视着陆三当家,最了解情况的金三已经被一剑杀了,是谁不想立即救回符毒,简直是一目了然。 楚墨行会里发生的这一场变故,为乐远岑提供了更多将符毒藏起来的时间。 乐远岑一离开楚墨行会就先进行了变装,她变作了沉迷酒色的贵公子,而将符毒易容变作了‘受伤’的美男,所谓受伤是因为不可多言的理由而伤。 符毒被封住了哑穴,他不知为何世间会有如此古怪的武术或是医术,但却是顶着一脸的妆容被带到了一家私宅门口,门口挂着一个写有‘南’字的灯笼。符毒瞪圆了眼睛,怨毒地看向身边的乐远岑,他没有来过此处却知道这里是南风馆,这是想要做什么? 门很快就被敲开了。 乐远岑递出了一小块金子交给引路人,这是从符毒身上搜出来的,用符毒的钱带他来南风馆享受一番,她真是不能更贴心了。 “我定了天字三号雅间,等会我一摇铃就再请两位懂事的小哥来,请他们教一教我这位兄弟。” “别急,我照你的说法办了。今夜就让你见识一下各种不同的玩法。” 乐远岑说着就动手看似温柔抚过了符毒的背脊,可符毒只觉得毛骨悚然地心头一凉。 符毒记得半个时辰之前他说的话,照他的说法办,就是把他带到了南风馆,天知道他要面对什么。偏偏他说不出话来,手筋已断,是想要拔腿就跑,却已经被警告过再跑脚筋也会被砍断。 现在,符毒只能以眼神杀死乐远岑。如果是符毒原本粗犷的面容,这一眼还有些杀气,此刻他已经被换了一张阴柔美男的脸。 “两位里面请——”南风馆的引路人看着就明白了两位客人的关系,长得高一些的年长者是奴,而矮一些的少年是主。 年长的那位脸色苍白,应该已经被狠狠折腾了一番,年少的那位沉迷酒色,有些体虚之象。两人与很多来南风馆的客人一样,这是来张张见识,顺带请他们帮忙调.教一番。 乐远岑扶着符毒朝着南风馆里走去,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经常留恋青楼楚馆的常客,绝非第一次来此的新人。变装将人带入南风馆是之前就想好的退路,她总不能把符毒带回同悦客栈。 也许邱老板并不惧怕窝藏钜子符毒,还可能求之不得想要以符毒为质,但那对乐远岑来说无法将利益最大化。邱老板身后有人,而她的筹码现在仅有符毒一人。 等引路人贴心地关好了房门,符毒就被乐远岑按着跪倒在地上,笔墨与一块白布就被放到了他的面前。 乐远岑已经止住了其流血的伤口,不可能让楚墨行会的人沿着血迹找到什么。 “有什么话就写下来。你的手要是拿不起笔,那么就用手指沾着墨写。”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将我关在这里,早晚都会被发现!将我杀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寿春城!’ 乐远岑看着这些这些极度扭曲之字,非常愉悦地笑了起来。 她捏着符毒的下颚,在他的耳边说到,“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杀了楚墨的钜子,对我而言没有好处,反倒是方便了他人,给了他们一个追杀我的理由。现在行会里的人都知道你的手筋被断,无法继续胜任钜子一职。行会里面一定很热闹,有人想要救你,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我不杀你,而在等你的属下动手,你猜你会死在哪位属下的手上?” “你就不用操心早晚会被发现之事。我等他们来,他们不来,我又怎么能坐收渔翁之利。除非你的属下有本事说动楚王让他重兵围城,否则我还真不怕无法逃离寿春城。” 乐远岑松开了符毒的下巴,符毒不堪地倒在了地上,就看到其眼中闪过的狠毒。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又笑了,“差点忘了,你在楚王面前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物,否则也没资格去进献犀牛皮。那么你的心腹很可能会将事情闹大到楚王宫里,这一步就走得有趣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符毒不知何意,乐远岑没想要再多加解释。 当下,不是乐远岑想要怎么做,她只是横插入寿春城的外人,想要搅风搅雨需看对方如何落子,再进行下一步。 整整三天,符毒不见其踪。 楚墨行会的人几乎默不作声地掘地三尺,但就是没有发现一男一女的踪迹。 “不行!我不能再干等下去。”二当家终是一拍桌子,行会里面真心要营救符毒之人只占了三成,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说钜子重伤被俘。 事到如今再往下拖着,符毒只会凶多吉少,而行会将越来越乱。他不能等下去了,要将事情交给更有本事的人去处理。“六弟,我去找李令。李令与钜子交好,他手里握着一支人马,可以帮忙去找人。或者请他直接去大王面前告一状,请旨搜捕寻及。” “李令。”六当家犹豫了片刻,李令的身份有些复杂。李令虽然也姓李,但他与将妹妹李嫣嫣送入宫里的李园并无血缘关系。 在几十年前,楚国派出将军庄蹻出兵南方,谁想到后来秦国横插一手,阻绝了得胜的庄蹻归来之途。庄蹻就在南边自立为王,建立滇国向楚国称臣。 这些年以来,楚考烈王害怕庄家在滇国的权势坐大不可收拾,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暗中派出了李令除去庄蹻。 李令成功之后就取而代之成为了滇王。那时,春申君却向楚考烈王请旨,将庄家一族都接回了寿春城,安抚庄家说那是李令与庄蹻的冲突,庄家的大势已去,其余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李令没有能斩草除根,但他也不敢说出来是奉了王命行事。 几方在这些年里就一直僵持着,但是庄家没有可用之人,对李令也不算有太大的威胁。 六当家知道李令是楚王的心腹,但是现在请其帮忙出头,李令也不是什么善类,只怕也会图谋行会的势力。 “二哥,要不我们再等一等?寿春城就那么大,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找,总能找到人的。李令也不是善类,此事将外面的势力牵扯进来,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六弟,你的话是有道理,但是钜子的伤等得起吗?我就不信了,如果重兵围城,还能让寻及跑了!” 二当家没有再等,他直接前往了在寿春城的滇王府。 ** 符毒失踪的第七天。 寿春城表面上依旧是歌舞升平,但楚墨行会的变故终在暗中传了开来,暗流涌动之下,各方都在寻找失踪的寻及与符毒。 这一天正午,乐远岑没有掩饰踪迹地去同悦客栈吃了午饭,等她再出门就被一队士兵挡住了前路。 “你就是寻及。”一位将领打量了一番乐远岑,“大王听闻你擅于巫医之术,下旨召你入宫,让你展露一下你的才干。” 乐远岑暂且无法得知是谁将此事捅到了楚王面前,不管是谁做的好事,等到了宫里自是能知道一二。再看着眼前地一列士兵,这会她是真的出名了。“好,我这就随大人去,劳烦大人带路了。这短剑可以带吗?” “带着。”这位将领的话不多,他再说了一遍,“大王是让你展示才艺,所以该带的就都带着。” 乐远岑笑着点头跟上了将领,她的两侧有着宫里来的侍卫开道,这一路是无人再阻拦。不管是不是被押送的性质多一些,她硬是走出了被夹道相邀的气场,笑意盈盈地走入了楚王宫。 楚有章华台,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乃是天下第一台。 楚国已经多次迁都,如今寿春的楚王宫比起昔日的章华台也不逞多让。其奢华之处仅用一个细节表述,主干道以紫贝铺陈了一路,这足见其奢侈了。 乐远岑曾经过去皇宫,尽管相差了近两千年,却必须说眼前的楚王宫更具巍峨之势,日后的紫禁城在其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当她走过重兵把守的道道宫门,踏过一阶一阶的石台阶来到正殿前,仿佛有了一种今夕何夕的错觉,只是楚王宫里住的是考烈王,并非有些古怪的朱旬。 “寻及拜见大王——” ** “胡闹!这个李令是故意的!”春申君听闻了属下的禀报,说李令在楚王面前进言说是寿春城里来了一位法术深厚的巫医,而今楚王已经将寻及召唤入宫了。 春申君早就听闻了先楚墨行会的变故,他一想就明白了李令是谁请动帮忙的。只不过,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就不一样。“那个寻及是不是真的医术过人?” “就怕那是真的。”李园问询也立即赶到了春申君家里,他也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听闻寻及从南边来,如果她医术过人,那么宫里只怕有变。” 早前就说了,楚考烈王一直无子。直到春申君将李园赠予他的小妾李嫣嫣送入了宫里,李嫣嫣生下了楚考烈王唯一的儿子。 楚考烈王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这时候出现一个神医,是楚考烈王的心愿,是想要获得更多权势的李令的心愿,却不是春申君与李园的心愿。 万一神医揭穿了唯一的皇子身份,万一神医治好了楚考烈王的病,万一…… 这些太多的万一,是重权在握的春申君绝对不能接受的。 “我现在就进宫。”春申君愤而起身,他着实想不到一张犀牛皮,一位游方巫医会引出那么多的事情,寿春城的一池深水就被这样搅动了起来。“李园,你也去找符毒,找到人就将他杀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留有何用!” ** 闵堂主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蓝天,他刚从邱老板处得知了乐远岑传来的最新动向,他也没有想到乐远岑没有杀了符毒,而是彻底惊动了寿春城的几大势力。 水混了,才能够尽情地摸鱼。 乐远岑要的远不是抢回犀牛皮,也不是意气用事地杀了符毒,楚墨的变故已经成了,谁不眼馋楚墨的势力,其中三成势力能不能被她拿下? 闵堂主摇着头走向了楚王宫,事已至此,乐远岑表示她的本事与诚意,那么眼下就要谈一谈合则两利了。 “怪不得楚人说兕是一种凶兽,兕出现就预示着风起了。” 107.第九章 乍一看楚王宫正殿里的气氛还不错。 考烈王先询问了乐远岑她从哪里来、师从什么人、还有没有其他亲眷等等, 一问一答之间倒也交流地顺畅。 “寡人听李将军提起寻巫的本领,听闻你精通巫医之术,此次前来寿春城可有什么打算?” 正题终于来了。 乐远岑扫视了一眼殿内的李令。除去侍卫与侍者, 大殿里的来人仅有李令, 他在考烈王面前也没多收敛脸上的傲慢。 李令杀了庄蹻之后占据了滇王府, 但是考烈王却未将其封王,还是称其为将军,其中一定有不少考量,是为了安抚庄家的遗孤, 或为了不再养成另一个心腹大患等等。 不管出于哪一种原因, 李令敢在考烈王面前表现的傲慢, 何尝又不是故意为之。考烈王曾对尊敬他的庄蹻下手说明他不喜城府过深之人, 掌权滇王府的人还是像李令这般肆意张扬才更能让考烈王放心。 李令直接在考烈王面前提出了疑问, “之前,臣听闻了寻巫来到寿春后,与楚墨的符毒发生了一些冲突,似乎是为了一块要进献给大王的犀牛皮,不知是否有其事?” 考烈王也感兴趣地问到,“哦?犀牛皮, 什么样的犀牛皮?那东西是不常见。” 李令的话说得有些意思。别管是谁请李令到楚王面前说项,他看似提起了符毒, 提到了冲突与犀牛皮, 但没有把话说死, 模糊了那一夜的具体情况。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余地, 只怕李令也是有他自己的算盘。 乐远岑想着李令的所求,她出现在楚王宫里是因为巫医之术,那李令也就是希望以此来为考烈王做些什么,最有可能就是与考烈王能不能再生一个儿子有关。 但是,她没有帮人治疗不孕不育的打算,如果答应治了,她不就要长留楚王宫了?这一点,只怕李令是不明白的,不明白她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不喜欢别人做主她的去留。 “大王容禀。草民得到了一块完整的犀牛皮就想着要进献于大王,在来到寿春城之后与钜子符毒一见如故,欲托其将宝物献于大王。在七日之前,草民前往楚墨行会将犀牛皮交给了符毒保管,没想到当夜行会之中发生了叛变一事,符毒受到重伤带着草民逃了出来。” 乐远岑感到李令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骤变,她就是颠倒黑白了又如何,有本事让符毒前来对质。 “符毒不欲连累他人,他逃走之前将草民打昏了。今天草民才终于重回了城里,尚且不知楚墨行会之中的情形。那夜听符毒隐约说起,什么大奸大忠之类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谋害钜子,或者又是几人联手了。犀牛皮还在行会之中,不知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乐远岑说到这里朝着李令看去,万分感激地说到,“今日,多亏李将军向大王引荐了草民,让草民有机会说出了楚墨行会的叛变一事,草民斗胆请大王能为符毒做主。” “竟有此事?”考烈王看向李令,“将军,你可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楚墨行会为楚国出了不少的力,钜子出事了,这可不是小事。” 楚墨行会到底发生了什么?符毒失踪是肯定的,当夜行会里发生了流血事件也是肯定的,现在几大当家里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更是肯定的。 这些消息在几天之内已经暗中传开了,当然知道事实真相的外人并不多。或者应该问什么是真相?李令从二当家处听了前因后果,他却没有把真相直接告诉考烈王,因为他想要借机让那位巫医为他所用。 让李令也有些措手不及的是,乐远岑竟然先一步在考烈王面前颠倒黑白。 她敢这么说必然有所依仗,毕竟符毒是在她的手上。在七天都没能够在寿春城里捞出两个人,这种藏身的本事也算得上一流了。 如果说这不都是她的本事,那就说明她身后还有另一支势力为她掩护。如果想要将这样的人往死里得罪,就一定要有必能杀之的前提安排。 李令知道他已经失了先手,谁让他有所私心没有直说起当夜之事。现在提起真凶是乐远岑,这反倒显得他是道听途说了。 “臣只听闻那夜出了一点事,想来是行会不欲闹得人心惶惶而有所隐瞒。臣一定会彻查此事找到符毒。” 考烈王点了点头,“这事情李将军就多留心。寻巫,犀牛皮与符毒都能找到的,寡人请你来是想见识一番你的巫医之术。” “报,春申君求见——” 这时,侍卫的同传声打断了乐远岑的回答。乐远岑看到考烈王笑着招招手就让春申君进来了。这一动作很随意,但也表明考烈王很信任春申君。 考烈王熊完与春申君黄歇,这对君臣相识于危难之际。 当年,秦昭王先派白起大败了韩国和魏国的联军,然后令臣服于秦的韩魏两国一起攻楚国,这一打就打到了楚国的竟陵,使得楚顷襄王被迫迁都。 楚顷襄王为了早日停战,派出了年轻的黄歇出使秦国,务必要说服秦昭王停战。黄歇以其辩才说服了秦昭王,使得秦楚两国定下了盟约,秦昭王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让黄歇和太子熊完作为人质去到秦国。 黄歇和熊完在秦国被扣了十年,楚顷襄王病逝了,但秦昭王却仍不愿意放走太子熊完回楚国继位。 那时是黄歇提出了掉包的计划,他扮作熊完的样子留在秦国,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换得熊完离开的一线生机。后来,熊完回到楚国继位成为考烈王,黄歇也说服了秦昭王免他一死,幸运地活着逃回了楚国。 在君臣两人的死里逃生之后,黄歇就被考烈王封为春申君,官拜丞相,二十多年来执掌着楚国的大权。 考烈王熊完与春申君黄歇之间有过十年的患难之谊,更有过生死相托之情,这种交情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也许正因如此,考烈王没有去怀疑李嫣嫣的儿子到底是谁的。 乐远岑听说过那段往事,今天她亲眼见到了考烈王对春申君的信赖。然而,春申君闻讯就立即进宫了,这是否说明他对考烈王是有所隐瞒,不然就是他对考烈王是有所防备。况且变的人不一定仅仅是春申君,考烈王不也是扶植起了李令这一支势力。 可能人终究是会变的。患难之交也好,性命相托也好,昔日的那些情义都在权力面前潜移默化地变了。那么,真的有君臣相得几十年吗? “臣拜见大王。”春申君的目光很快从考烈王身上移向了李令,“李将军是抢先一步了,臣也正想向大王举荐寻巫。” 考烈王摆了摆手,“你们别争这个了,刚才正说到让寻巫展示一下她的本事。楚国曾有大巫,但从寡人登基以来没见过什么本领高超的巫,否则怎么会连一个孩子都求不来。春申君来得刚好,你的见识更广,不妨说一说有否见过奇人异士?” 春申君心里一沉,如果寻及没本事,举荐人李令是有责任,但如果寻及有本事,得罪人的就是他了。因为给出能见真章的提议,那一定要有难度才行。 “臣听闻昔有大巫剑斩厉鬼或手探沸水,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有些意思。寻巫,你看呢?”考烈王看向了乐远岑,“这本领你会吗?” 剑斩厉鬼?手探沸水?这些改头换面曾是后世江湖骗子的招式。 比如在纸上用碱水先画好厉鬼的模样,等到干了就没有了影踪,等到作法时向上面喷一口姜黄水,两者相遇就呈现出红色的厉鬼了。便可以说是以桃木剑将鬼钉在了纸上将其劈了。 至于后来表演的手探油锅,是将硼砂偷偷放在锅里,硼砂遇热产生气体,看去犹如开锅,其实锅内仅是微热。 不过,在楚王宫里想要如此作假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纸与锅都轮不到乐远岑来准备。 乐远岑不知春申君是否有意提起这两点,更不知他是为了她能方便作假,还是想要证明世间没有那样的神技,而这些却都不重要。 乐远岑面不改色地对考烈王说到,“草民一路走进王宫并无发现厉鬼,这定是因为有大王在此。在大王的震慑之下,小鬼们没有胆子逾越宫墙一步。因此,草民无法向大王展示剑斩厉鬼,只能展现一出手入沸水了,却是需要斋戒一番,明日才能动手。” “好!”考烈王笑了起来,他看着是真想领教一番巫医之术,当即就定了时间,“就在明日辰时初刻,寡人会亲自命人烧好沸水,一观寻巫的本领,春申君与李将军也都同来见识一番。今夜,寻巫就留在宫里好好斋戒一番,来人送寻巫去吉阳殿。” “寻及遵旨。”乐远岑跟着侍从先一步离开了。 事已至此,她想要闻达于楚王宫的心愿只差一步了,考烈王信不信她就在明日之举。在事成之后,她就算是讨要一幅和氏璧的原貌图也根本不是问题,更能在楚国的这几方势力里谋得一些话语权。 吉阳殿的位置较为偏僻却不是一处冷宫,而是专门让巫者小歇的宫殿。 因为楚国重巫,王宫难免有祭祀之事,巫者入宫之后就会在吉阳殿斋戒一番。 今日吉阳殿里只有乐远岑一位巫医,她能够不被人打扰得好好休息。 起码在明日演示之前,李令与春申君是不能来此找她,因为考烈王必然是盯着那两人,他们恐怕也不会冒这个险。 未时三刻,殿外的侍卫换班了。 乐远岑听到了三长一短再三段两长的敲击窗户声,这是她在吃中饭时与邱老板定好的暗号。 午饭之际,两人将符毒与楚墨一事进行了一些商讨。 乐远岑手握符毒的命,她如能取得考烈王的信任,让春申君也对她有所忌惮,那么她当然有资格去争楚墨的三成势力,邱老板背后的组织也能趁机吞并掉楚墨的三成力量。 至于其他的四成,总要留给其他人一口吃的,心太黑会容易坏事。至少在楚墨一事上,乐远岑不可能一直在楚国,邱老板背后的人不欲出头暴露,那么就留四成让其他人去争夺。 邱老板说了下午定有人去宫里与她交接,来人会手持一块令牌,令牌的背面有一朵花,还要再说一段暗语。 乐远岑走向了窗边,原本有四个守卫却变成了一个人。来人拿出了一块令牌,背后是一朵不曾见过的花朵。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后土幽都,魂兮归来。” 两句话对上之后,乐远岑才问到,“阁下是闵堂主?” 闵堂主点了点头将一块帛锦递过窗户。“这上面记载了有关楚国的几大势力,你仔细着要注意的几方人马。这几日只依靠寻巫自己的本事,等你平安离宫,我就答应与你正式结盟。而之前老邱与你商量的那件事,人已经准备好了,他答应了赴死一事,你一出宫就能行动。” 乐远岑想到遥在楚墨行会的几位当家,她敢在考烈王面前说是行会里有人叛变,那么就一定会让人坐实了罪名。 “好。你放心,我们定能结盟的。不过,我想先多问一句,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个组织叫什么。” “尸香阁。”闵堂主并不觉得这个名字诡异,“斯人虽去,其香犹存。” “尸、香、阁。”乐远岑微微挑眉,难怪会用那种暗号不是黄泉就是幽都,全都是与死相关的字眼,尸字像是与一位神秘的人有关了。“难道你们组织与尸子有关吗?” 108.第十章 尸佼, 杂学家,诸子百家之一, 世人尊其为尸子。 尸子流传于后世的典籍极少, 故而听过他名号的人并不多。 不过,在当前乐远岑所处的时代里, 尸子的名号还流传颇广, 但也已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踪, 这事情还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各诸侯国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的, 不喜秦国的法律严苛,但他们其实都明白秦国在一百年里一步步变强,这都得益于商鞅变法。 商鞅与尸子的关系匪浅并不是一个秘密,尸子于商鞅可谓是亦师亦友, 而尸子在那场变法里的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了, 仅从此处就能窥见尸子的学识本领非凡。只不过变法者没几个能有好下场,商鞅也未逃出这一魔咒。秦惠文王继位登基的那一年,商鞅被指谋反落得五马分尸的结局。 在商鞅死后, 尸子也从世间消失了, 有人说他是为了避免被牵连逃入了古蜀国。 无独有偶, 在秦惠文王继位后就开始对古蜀国开战, 秦灭古蜀国, 贬蜀国为蜀侯国。而下一任秦王秦昭襄王登基之后, 蜀国号被废除, 蜀地被正式划入秦国的郡县制体系。 尽管古蜀国亡国了, 秦国已经将其并入疆域中, 以蜀地为秦的一处粮仓所在,但是没有人再见过那位神秘的尸子。说尸子神秘也不是没有原因,尸字难分是其姓或氏,而尸这个字本身就与死亡相关。 ‘屍’是一种特别的身份。正如《仪礼·士虞礼》中提到过一个词‘尸饭’,在古代祭祀的时候,因为不忍见到亲人已然死去,会请来活人代表死去的人接受祭祀,更甚是把这些祭品吃下去,而这个被请来的人就尊称为‘尸’。 尸子的特别处还在于他的学说理论。 从他存世的著作里可知,除了治国之学,还有对于宇宙观的独到阐释。像是‘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这种时空的观念在先秦百家中可谓是独树一帜。 古怪的姓氏来历,对于时空的非常认识,更无从得知其下落究竟在何处,尸子最终变成了一段湮灭在战国之中的谜团。 闵堂主听到乐远岑的猜测仅是点了点头,他没能再多说什么,就看到被支开的另外几个侍卫从远处回来了。 两人短暂的交谈只能先到此为止。 乐远岑在关好了窗户之后,细看了闵堂主捎来的那张帛锦。 这上面标注了楚国目前几方势力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权力的争夺与更替中不存在简单的交好与交恶,能在某一件事情上合作,也能在另一桩事上敌对,双方或多方同时存在敌友两种关系实属常见。 远的不谈,楚考烈王与春申君之间就是如此。 君臣二人因为深厚的过去,所以不忍相互伤害到底,但也因为裂痕渐深的现实,终究不可能再亲密无间。 闵堂主特意指出这一点,是让乐远岑务必引起注意,她身在楚王宫之中需要把握好与楚国最有权势的这对君臣相处的尺度。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的辰时初刻。 一场手探沸水的巫术演示,就在楚王宫的大殿中央处进行。 今日殿外巡逻的侍卫比平常更多了一层,殿内已经落坐好六位观摩者,分别是楚考烈王、春申君、李令、李园,还有李嫣嫣带着她的儿子熊悍。 大殿的正中央已经架起了一口空的小鼎,边上放着一盆清水,鼎的下方已经准备好了木柴等物。 在乐远岑进殿之后,考烈王就命侍从们将冷水到入了小鼎之中,并且点燃了柴火等待水烧至沸腾。侍从们做完了一系列事情就低着头退到一旁,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此时,殿中安静地只能听到柴火的噼啪声。 火光闪动,仿佛鼎里烧煮的不是一鼎清水,而更像是在等待去煮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除了乐远岑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着疑惑,真的能有手探沸水而不被煮熟,就似熟猪蹄吗? “寻巫,你知道楚国是一个尊重巫者的国家,而寡人更是一个注重承诺的人。” 楚考烈王开口打破了压抑的安静,“正如当年寡人允诺歇,如果寡人能活着回到楚国,歇也能活着回来,有寡人一日,则有歇为丞相一日。今日,寻巫若能证明你确实有过人的本领,那么寡人则赐予你百金,任命你为卜尹,允你在楚国境内方便行事。” 这一刻,殿内围观之人都没去想考烈王任命女子为卜尹有何不妥。 即便是在普遍相信巫术的楚国,卜尹一职也已经算不上有实权的官职,虽是掌管祭祀之事,但以乐远岑的身份与资历来看,它更像是一个挂名。就像考烈王说的,乐远岑如果多了一个名号,她走出去也能方便行事。 当小鼎中的清水沸腾不止,水气不断升腾在大殿中弥散开,似是要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之际,他们心里想问的是如果乐远岑不能证明呢?她的一双手探入了小鼎里,双手真的能完好无损吗?今天她真的能活着走出大殿吗? 乐远岑没有在意落在她身上的那些悲观目光,依旧是神色平和地看向楚考烈王,“多谢大王赏赐,草民不敢推辞。草民已失双亲,在离开师门之际,惟愿走遍天下,一览四方不同风光景色。今行至寿春得见大王,实乃草民之幸。日后草民再度踏上旅途,因为获得了大王的诚挚祝福,一定会更加顺畅。”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而众人隔着水雾看向乐远岑,发现她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似乎真的是从神秘莫测的雾气中来,像是见到传言里可通天地鬼神的上古大巫。 下一刻,乐远岑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一鼎沸腾的清水。 她笑着卷起了双手的袖子,在一众的抽气声中,光洁如玉的双臂双手没入了沸腾的水里。这一举动让原本跪坐的人都忍不住地站了起来,前倾了身体看向了小鼎之中,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乐远岑正以内力形成了一层看不可见的保护膜,将内力外放于双臂双手之上。 这与正如武功高深之人在雨中行走,即便不打伞也不会让衣衫沾上一点雨,眼下要做到这些难度肯定是有的,但坚持一时半刻还不成问题。 她还能不着边际去想些事,好比说眼下是手探沸水而不是手探油锅,这是因为食用油还没有被制造出来,而今炒菜还是将动物的脂肪当油使用。 大殿里的众人并不知乐远岑想得那么偏。‘哗啦’一声响起,乐远岑从小鼎中收回了双手,抽离之际发出的声响让众人如梦初醒。 “大王,草民幸不辱命。” 在乐远岑再度拱手之后,站在一旁的侍从才反应过来。 侍从在考烈王的点头示意下,将一块生肉扔入了小鼎里。也就是几息时间,生肉就被煮熟了,熟透到发出了一股肉香。 这一点刚好与乐远岑的完好无损相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好!非常好!”楚考烈王从上位走了下来,他再度细细看了锅里的熟肉与乐远岑的一双手,“寻巫真的名不虚传,即日起你就是我国的卜尹。卜尹本该掌管我国的祭祀大小诸事,但既然你心向四方,那么寡人也不留你在寿春,将楚国大巫的威名传于四方也不错。” “不过,在此之前寡人尚有一事想要请教寻卜尹。寡人登基至今有二十多年,除了悍儿没能再有其余的儿子。曾经也寻过不少名医,但他们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你的本事为寡人看一看,寡人还能有别的儿子吗?” 还是来了! 楚考烈王会提出此问题是在殿内众人的意料之中。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众人在半刻之前还不相信世间真有精通巫术的大巫存在。仅仅是半刻而已,他们的认知已经发生了翻天毒地的变化。 李嫣嫣紧紧地盯着乐远岑,在衣袖之下,她握住熊悍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春申君与李园两人尽管不似李嫣嫣那般眼神外露,但是他们的目光也已经暗沉了下来,正好与李令带着六分挑衅的眼神撞了一个正着。 今天的事情真够刺激,一颗心刚被狠狠刺激了一番,还没能喘一口气,它这会又被悬在了半空中,这还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此时此刻,乐远岑说的一句话就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楚国的未来。 大殿里面所有的人都在等乐远岑的回答。 乐远岑丝毫没有被王宫大殿里暗流涌动影响,依旧是以平静的语调不急不缓地说:“大王一定听闻过昔日扁鹊之名。传闻扁鹊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么为何他最后还是死于了刺杀?这是因为医者不自医,而容臣斗胆再说一句实话,这世间巫医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生孩子、什么时候生、与谁生、生男生女等等,这些不仅仅是医术能够解决的问题。孩子降世来到父母身边是一段运数,既是孩子的运数,也是父母的运数。人如果要改变运数,不管是谁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话到此处就戛然而止了。 乐远岑没有说考烈王命里有几个孩子,也没说如果他还想多求一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更深一层的测算与治疗,是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开口。 今日,她已经作法双手探入沸水之中,为了保证法术的精准性,有什么重大问题需要等一等再算了。 王宫大殿里又再度陷入了一阵绝对的安静。 楚考烈王沉默了一会笑了,“寻卜尹果然直言直语,为人诚恳。你的话是实话,能说实话就很好。好了,今日在座诸位都已经一观寻卜尹的本领,差不多该用午膳了,都在宫里吃完了再走。” 楚考烈王又坐回了主位,众人也都又坐了下来,乐远岑也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乐远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宴席,好在战国年间实行的是分餐制,食物都会送到各自的长案之上,不必烦心同在一张圆桌要对哪一道菜下筷子。但是如果真要实话实话,以这个年代跪坐的姿势坐在楚王宫之中,与楚国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一起吃宫宴,想要吃得心情愉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顿饭几乎是在沉默里结束的,没能给乐远岑一睹楚国歌舞的机会。 不同于乐远岑还有闲情逸致去想一想楚国歌舞,春申君与李园在饭后一离开正殿就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乎是当机立断了一件事,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立即让乐远岑离开寿春城,让她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离开楚国,在考烈王死之前不能让她再踏入楚王宫一步。 春申君出宫后第一句话就问了,“找到符毒了吗?” 李园摇摇头,从昨夜到今早才过了一晚而已,他从哪里变出一个符毒。“没有任何消息。依我看寻及在寿春城里一定还有其他帮手,可恨的是我们现在已经不能杀她了。” “你确定你能杀得了她吗?”春申君想起了手入沸水那一幕。这个检验寻及是否有真本领的方法是他提的,被考烈王分毫不差地实行了,偏偏寻及真的做到了。 春申君回想着大殿里发生的一幕幕,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再感到过一颗心被悬得七上八下了。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二十多年前,他秦国扮作做楚国太子,瞒天过海骗过秦王让熊完能够回到楚国继位。而再上一次如此紧张是三十多年前,他出使秦国,一定要促成楚国与秦国的盟约,让秦国停下来别再继续攻打楚国。 时间太快了,三十多年过去了。 春申君再也不是那个与熊完同困在秦国的黄歇,熊完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成为考烈王后就让黄歇做楚国的丞相,一做就是二十年。 “我没有这个把握,关键是寻及不能死在城里,否则我们的嫌疑就太大了。今天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与我们对立,我们冒大风险杀了她的话,这么做得不偿失。” 李园的话打断了春申君回忆过去。 春申君微微颔首,“确实如此。对内你我现在只求稳,只要愿意合作就可以坐下来谈。符毒的一步臭棋把大家都给牵扯了进去,不怪他蠢,只怪对方太聪明,太会见缝插针了。可也正因为这样,眼下我们可以与寻及合作,但是绝不能让她留在郢城。否则今天她说不能帮助大王多一个王子,明日一旦反口就麻烦了。至于以后……” 至于考烈王百年之后,继位的新王还是一个孩子,熊悍要到二十岁才能亲政。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是想要全力追杀寻及,或者让寻及成为手中的尖刀,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春申君,我还有一个顾虑。大王虽然封了寻及为尹卜,但会不会看中她的医术,让她留在郢城做太医?”李园也很清楚考烈王的身体情况,他并不希望考烈王长命百岁。“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再等好几年了。” 春申君的脚步一顿,心间猛一刺痛。他早就知道考烈王没几年了能活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但在这会想起了他们在秦国十年间的相依为命,一切都太快了,时间为何就不能停在那段过去。 “你多虑了,大王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寻及也说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春申君说着就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去,既然谁也无法让时间停下,那么就只能不再回头地往前走。 楚王宫。 乐远岑向考烈王提出了想要一观和氏璧画像的请求。“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愁,楚有和璞。不敢欺瞒大王,臣确实有一览天下奇珍的心愿,不必全都归于己有,如能观赏一番就已经足够了。” “和氏璧,这东西很久没有人提起了。在百八十年前,它就从楚国消失了,不知怎么地听说流入了赵国。宫里还藏着两三幅和氏璧的画像,你要喜欢的话就把那帛锦拿走。东西都不在了,留着画也没什么意思。” 楚考烈王一点都不吝啬画像,“寡人也没见过和氏璧的真容,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值十五城,引得秦赵相争。寻尹卜是否想去赵国一睹和氏璧的真容?” 乐远岑微微点头,“臣是有此愿,臣原本只是一届无名小卒,还发愁如何有机会一览和氏璧。而今得大王赐职尹卜,总算多了几分踏入赵王宫的可能。” “赵国并不似楚国,他们不那么相信巫术。不过,你是有真本领的人,所以也不必担忧。”考烈王如此说着,他想了想又问,“尹卜之前提到了运数一事,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乐远岑知道考烈王必然会再追问,她按照想好的回答了,“每个人的运数都是不同的,世人大多认为投身帝王家是好命,但却不知生在帝王家要面对很多普通人遇不到生死危险。王室之中若是多添了一位王子,势必会影响到一国的未来。因此大王想要多添一子,其中的代价不仅仅是来自一方面。” 考烈王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这话说的太对了。 他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君王,这一辈子并不是一直享受着荣华富贵。前半生被父王毫不犹豫地送到了秦国为质。十年的青春都在兢兢战战之中度过,质子的日子绝不好过,陪着他的是黄歇。后来父王死了,他差点就回不到楚国了,救了他的人还是黄歇。 ‘黄歇啊,黄歇……’考烈王心里默念着春申君的名字,如果他们一直是熊完与黄歇,那么是否能一直后背相托,性命相依,深信不疑呢? “你……”考烈王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地看向乐远岑,那一句是不是有方法辨认亲子终究没能问出口。“寻及,你与当年的黄歇很像,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这一点与寡人不太一样。寡人不是一个好君王,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建树,迁都寿春,离中原越来越远,让楚国一统天下的日子也越来越远。寡人都明白,可是人活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还是糊涂一些好。” “你走吧,带着百金与和氏璧的画像走。”考烈王站了起来朝殿外走去,“听寡人一句劝,离王宫远一些,不管是哪一国的王宫。人一旦踏入了深宫就身不由己了,君臣相得,寡人也曾经期盼过,可惜……” 可惜,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名满天下的春申君再也不是熊完的黄歇。 同样可惜的是,楚国考烈王再也不是黄歇的熊完。 乐远岑目光平和地看着考烈王消失在殿门外,她也在侍从的带领下前往藏画宝库取和氏璧的原画。 当走过了一段又一段台阶,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回廊,可以深切地感受楚王宫的巍峨恢弘。这段深宫之路看似走不到尽头,也空旷地留不下太多的温情。 有些道理她都明白,但在遭遇时空动荡后,她已经一脚踏入乱世之局,并且只能赢不能输。以此为目标,也就不可能不踏入王宫,只能去期许一段君臣相得。 不管怎么说,此行寿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鬼谷子提到和氏璧有非同一般的力量,更只有不寻常的人才能感知一二,还需要天时到了才能动用那种力量。现在能先一睹和氏璧的样子。 三张帛锦,画着三种不同角度的和氏璧。 和氏璧比蹴鞠踢的球要更大一些,底部被磨平了,不太恰当的形容,它的外形像是馒头。它尚并未被繁复地雕琢,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打磨更接近一块璞玉,仅在底部以楚国文字篆刻了一个‘和’字。 其中一幅帛锦特意画了一幅类似透视图的画像,和氏璧通体是白玉色,但可以看到它的中心处有一缕血沁。 乐远岑收好了这三幅画像。原来和氏璧是长这个样子,后世传闻始皇帝用它雕刻玉玺,这种大小是能刻一块玉玺。真的和氏璧现在又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被她遇到?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眼下还是先出宫去关怀一下被很多人惦记并咒骂的符毒。 ** “是二当家找上了李令。”邱老板在客栈里等回了乐远岑。他这几天过得也够刺激,表面上要恰如其分地继续同悦客栈老板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一方看出不妥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都没能查到邱老板的另一层身份。“寻巫,那人找来了,您看什么时候动手?” 乐远岑在回到客栈前已经被李令拦过路了,她想到李令难掩的傲慢口吻。 ‘寻尹卜,楚国以前是有王公贵族之女为巫女,今天大王封给你做尹卜倒也没有太奇怪。只是你竟然胆大包天骗了大王,颠倒黑白说符毒被人所害。你却是骗不了我,那个真凶分明就是你! 别看大王封给你一个官职,你也有些本事,但你在楚国没有一个有实权的靠山,你还是会寸步难行。难道你想选择春申君?别忘了是他昨日给出了那么恶毒的提议,何况春申君不喜欢你的本领。 不过,既然我们已经同朝为官,那你就有资格与我坐下来谈一谈。先表现出你的诚意,把符毒交还给楚墨行会。我再来做中间人,你与楚墨行会还是能够一起合作,那也让你也能更顺利地在几国里行走。’ 有资格谈一谈?要她先表现诚意? “让我先见一见人,今晚就动手。”乐远岑对着邱老板笑了笑,“李将军要我表示诚意,我们就给他诚意,也希望二当家能够满意。” 邱老板也笑了。 楚墨行会的二当家一心要找回符毒,此番忠心可嘉,那就请他先去黄泉暖一暖路了。 109.第十一章 张三福,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现年二十有四。两年前随父兄来到寿春做生意, 父兄亡故之后, 他重回了家乡却遭遇了水灾, 妻儿皆亡。 乐远岑要见的人就是张三福。 邱老板曾经提过一句, 楚墨在楚国的势力分布颇广。而上梁不正下梁歪, 像是带着重宝来到寿春被盯上的人远非乐远岑一人,其中被盗宝者或是忍气吞声地离去,或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张家父兄三人来到寿春贩卖自采的珍贵草药, 可是他们在收取了订金之后却没能交出全部的货物,其中最值钱的那一小包被偷走了。 张三福感到非常的愧疚,父兄三人一起来寿春卖草药,他留守在租住的小茅屋看守草药, 谁想到会在中途昏睡了过去。 那种情况下, 只能交付了剩余的草药, 没法赚一笔只求不亏本。 如果张家父兄就此回乡还不会赔上一条小命,偏偏在临要离开之前偶遇又认出了偷走草药的人。两人索要货物不成,更是也没有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张三福怀着赚钱养家的想法来到寿春, 可他带回家乡的是父兄的尸首。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他尚未跨入家乡的山头, 水灾又至, 全村逃出了二十多人, 却没有他的家人.妻儿。 如果张三福看住了草药, 那么他的父兄就不会找谁去讨一个公道, 他们就不会死。退一步说,如果张三福没有跟着来寿春,在水灾发生时,他起码能帮着家里的妇孺快速逃难。哪怕多了他的参与也改变不了那些事的结局,但他的心里总不必一遍遍自责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一场郢城之行,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想要报仇。” 张三福的语气非常平静,还有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现在,他身上再也不见半点乡间村民的质朴醇厚,眼神中只剩下了决绝的冰冷。“邱老板说这次能让马陶死,我愿意去做这一单。” 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自愿以死去布局的人。这个人与楚墨的当家要有血海深仇,他更要会演,不需将符毒模仿得惟妙惟肖,却是要借着难得千载难逢之际,将已经乱了的楚墨再添一把大火。 乐远岑看着已然准备好去死的张三福,详细的计划还尚未与他说起,“张三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人活着不仅是为了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在乱世里活着,没有谁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张三福说着倒笑了,他本来哪懂这些文绉绉的道理,每天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人是能够被环境改变的。“大人不用劝了,我也尝试过放下仇恨,只是我发现还是报仇为目标,能让我比较心安。” “既然如此。那就干了这杯酒,祝你与家人地下团聚了。” 乐远岑没有在矫情地再劝下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求仁得仁就算是一个不错的故事结尾。 “今夜,你就是符毒。这样的机会可一而不可再,行会二当家马陶对符毒忠心耿耿,你的目标就是他,一刀毙命……” 张三福认真地听着这个并不复杂的计划,然后换上了一套新衣,最终被易容成了另一张面容。他想杀马陶很久了,那是他的杀父杀兄仇人,他能够手刃仇人,此生已经无憾。 入夜,楚墨行会的守门人看到由远及近的来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快!向二当家通报,钜子回来了!” 符毒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天,这八天让楚墨行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外公干的两位当家也都已经回到了寿春城。不管能不能找到符毒,符毒的手筋具断已经是事情,必然要再选出下一任钜子。这时候谁迟到了,谁就极有可能失去了参选资格。 二当家已经收到了李令的口信,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考烈王已经赐予了寻及一官半职,就算是挂名的尹卜之位,但行会现在立刻想要对一位在楚王挂了名号的巫医下手,那么行会也就别想在寿春城继续混了。 李令的意思是先把符毒弄回来,至于此事追根究底本就是楚墨欺负人再先,只要符毒没被弄死,那么行会也不可能把寻及怎么样,倒是不如坐下来握手言和,不能把这一助力推向春申君的一方。 不甘心!二当家当然不愿意接受李令的说法,但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自从符毒出事行会里面就乱了,内部都不是齐心协力想要找回钜子,更不提倾尽全力为符毒报仇。他要面对陆刀疤的挑衅,还有下面几位当家的浑水摸鱼,应接不暇只能先答应了李令,将符毒的人要回来再说。 “二当家,钜子、钜子回来了!” 这个消息一传入行会内堂,二当家骤然起身朝外走去,李令下午刚说符毒很快就会到行会,这个速度确实非常快。 只见两侧的人群自发地散了开来,符毒正一步步地走向了内堂的院落,他的双臂摆动的姿势有些不自然。在火把的照明之下,隐约可见符毒手腕上两道似毛毛虫一般的疤痕,那是八天前被挑断了手筋所留下的疤痕。 符毒板着一张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他站定在了二当家面前。 “钜子,你还好吗?那个贱人总算把你放了。”二当家激动地一把握住了符毒的手,作势就要去看他的伤势,却被符毒冷淡地甩开了。 二当家也习惯了符毒的脾气,爱这样的情况下,他也知道不能哪壶不该提哪壶,“大家都先散了,快去通知几位当家钜子回来了,让他们快点来迎松堂。” 四周的属下都面色各异地散开了,因为不知二当家与李令之间的约定,他们都没有想到符毒竟然这么快又活着回来了。 另外五位当家都在行会之中,很快就听了消息赶向了符毒住的迎松堂。 然而,五人先后前脚还没跨入院落,只听到了几道惊呼声。 “二当家小心——”“你不是钜子!”“说,是在谁指使你干的!” 这再往院里一看。 在迎松堂的门口,二当家双目圆瞪一脸青黑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心口处扎了一把匕首,血从心口处渗了出来,那血都是黑红色的,显然刀上抹了剧毒。 假的符毒,应该说是张三福已经被一群行会众人压制在一旁。 六当家冲进来就朝张三福的肚子踹了一脚,将其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这会再看张三福的脸,他的脸上多了几道指甲印,那张人.皮.面.具也已经被撕烂了。 “说!真的钜子在哪里?谁让你杀二哥的!” 张三福对于六当家的问题充耳不闻,他隔着六当家看向了后方的陆刀疤,说了最后一句话,“幸不辱命,陆……” “陆什么!你别给我装死!”六当家一把提起了张三福的衣领,可是张三福已经嘴角流血再也没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六当家一把扔到了张三福,怒目冲到陆刀疤的面前,“是你,要二哥死!一定是你想出的毒计!你知道二哥一心想要钜子回来,今夜出现了一个易容成钜子模样的人,就根本不会防备他!他就能够瞬间要了二哥的命!陆刀疤,你开心了,你以为二哥死了,就一定是你能坐到新任钜子的位置了!做梦去吧——” “我可不敢认这么高明的易容本领。六弟,你都能想到这样的招数,又怎么知道对方不是嫁祸在我头上。” 陆刀疤还是不急不缓地说着,“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我要自证清白就多了一层困难。但是,你们也不想一想真的死士怎么可能出卖主上!不是说寻及是巫医,那她会如此易容术找人来杀二哥,这样想才更合理。” 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钜子符毒下落不明,对钜子最衷心的二当家又被杀害了。不管真凶到底是谁,楚墨行会这会是彻底的乱了。 这时,四当家开口了,“话虽如此。然而,陆三哥刚才的这番推论不刚好也太明显了吗?虽说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个刺客不该刚好叫出三哥的名号,但说不定就是三哥反利用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不知道是寻及绑走了钜子,这会是什么罪都能往她身上推了。说来奇怪,寻及不是寿春城的人,她为什么能一直藏匿着钜子?如果是行会内部出现了叛贼,不希望钜子回来呢?那钜子恐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确实,我也有这样的疑惑。我与四哥今天刚刚寿春城,对于先前发生的事情还不了解。可也觉得八天以来,一点线索都没有,这种可能性也太低了。” 七当家也说话了,矛头直指陆刀疤,“三哥一向很有本事,而今钜子失踪,二哥死了,看来你做新钜子的可能最大。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认定一切坏事都是寻及做的,那么今夜过后你却是最得利的人,我这话不错吧?” 陆刀疤看向多年一直在外行事的四当家与七当家,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关键时候就给人狠狠一口。“老四,行会一直有规矩,只有楚人才能做钜子,你难不成要挑战一下规矩?” 四当家微笑着摇头,“不用三哥提醒,我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秦国人。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的话,楚墨行会注定要乱了。 ** 在太阳尚未升起前,楚墨行会里发生的第二起变故还没有能传开了去。 同悦客栈的暗室之中,乐远岑正在喝茶。 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茶叶,只不过茶叶尚未被当做一种饮品,更不谈是以冲泡之法饮茶,它仅仅被看做是一种可解毒的药材。乐远岑在百越山里采了一些茶叶进行了翻炒,这些茶叶能让她喝上一段时间了。 茶可以提提神,而今夜注定不眠。 虽然易容之术能改变人的面容,可是要完全模仿人的一举一动、生活习性,这必须要长期地深入观察才能够实现,所以长期扮作符毒是做不到的。 今夜的刺杀却只需要短短的一段时间而已,时机刚好到李令告知二当家符毒会回去,二当家又一心盼着符毒归家,那么张三福的假符毒在一时半刻间不会让二当家引起戒心,这段时间足以杀了二当家。 二当家死后,张三福以他的以死效忠,虚虚实实地报出陆刀疤的名字,楚墨行会就能够彻底陷入混乱。 闵堂主也喝了一口茶,他有些不适应地放下了杯子,“这东西是能提神,因为太苦了。” “再苦也苦不过人命,张三福已经死了。” 乐远岑双手捧着瓷杯,而今瓷器并不常见,一只青瓷杯能卖出一份好价钱。而乱世里的人命,有时候高不过一只瓷杯。 闵堂主想着叹了一口气。张三福一心想要报仇,在他度折返寿春后,就被尸香阁关照着成为了外围人员,等的就是某一天能够用到他,这也是张三福自己期盼的的事情。 “世道如此。楚国也有些年不见大规模战争,这里的生活还算太平。我随着阁主去过北方,匈奴杀起人来才更加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中原各国之间要打仗,还要与北边的匈奴打仗,所以说乱世之中哪里都不得安宁。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宁做盛世犬,不为乱世人。不过这几百年里诸侯国各自为政,我也都习惯了,许多百姓也都习惯了。我也想象不出来盛世到底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到。” 乐远岑微微摇头,江湖从来不曾平静,她其实也已经习惯了风雨如晦的日子。 但也正是如此,她才更深切地意识到天下一统的重要性,不仅是因为她想要获得离开这个世界地力量,不仅是为了君王或有识之士的野心,‘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也许统一天下并非就能立即迎来盛世,却是这个时代做到的最好选择。 乐远岑知道这个年代里三教九流的组织多少都奉行一些什么,正如墨家行会它曾经也奉行过墨子的理论,只不过墨家行会已经不再守着老规矩。 “上次在宫里没来得及问,尸香阁既是与尸子有关,你们奉行的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阁主的大名?” 闵堂主笑了笑,“尸香阁不奉行什么。商君已经验证了尸子的治世之论,秦国发展至今,尸香阁仅仅是在等待秦国一统天下。还请寻巫见谅,我不能随意说出阁主的名号,只称其为柳阁主。等待来日,你们二位相见,寻巫可以当面询问。” 乐远岑听着这个回答,她也是笑了笑。叫什么不重要,就像寻及也是一个假名字而已。 “不说这些了,明天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春申君与李园,李令,楚墨行会的人等等。我们现在已经耍了李令,六当家毕竟资历尚浅,李令失去了二当家这位盟友,没有办法再直接插手楚墨行会。” “不错,现在看起来是陆三最占优势,可是失去了与其制衡的马二,他的优势反倒是劣势了。剩下的几位当家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今夜我们给了他们一个反制陆三的把柄,他们都会各显神通对付陆三。哪怕是平时一直听命陆三的周五,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打算。” 闵堂主说着佩服地看了一眼乐远岑,能在短短几日里把楚墨行会折腾这个模样,这位的心计着实不容小觑。“我个人比较看好秦四,因为他的父亲是秦国人,楚墨行会本来有规矩不以此种人为钜子,他也就需要一个有力的外援去改变行会的规矩。” 一切等到天亮,或是在等过几个天亮,总会等到结果。 翌日,巳时刚至。 最先找上门的是李令。他是怒气冲冲地提剑就直冲同悦客栈,“寻及!你居然敢耍我,敢玩一出把马涛弄死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乐远岑就坐在大堂之中,她一出手两根手指夹住了李令迎面挥来的长剑,尽管剑未出鞘,可难道要让它戳到鼻子上? “李将军好大的火气,这是做噩梦了吧?你还没缓过神来,要不怎么说我杀了二当家?昨天,我刚在王宫里耗费精力演示了一场巫术,怎么有本事杀了行会的二当家,你是从何说起?不要听小人谗言,有目击证人吗?” “你敢要证人?!”李令努力一使劲才拔回了自己的剑,他恶狠狠地说,“你和我装什么装?我让你还人,你倒是送去一个杀手!看样子,你是彻底不把我李令放在眼里。” 乐远岑和善地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必有蹊跷。我回到客栈还没喘一口气,哪里顾得上去找钜子?如果是找到钜子,我一定是陪他去行会的。李将军忘了犀牛皮还在行会里。我已经承诺大王进献一事,必然是要把犀牛皮要回来。 李将军也应下了调查行会内乱一事,依我看二当家是死在内乱里的,看来是你我之约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这真是罪过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行会一起那犀牛皮?” 李令憋着一股气,他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杀人的人一死让昨夜的凶案变成一桩悬案,他也说不好是不是那几位当家动的手。可是寻及还想要狐假虎威让他陪着去行会?二当家死了,他也少了能瓜分行会势力的极大助力,他又凭什么帮乐远岑? “寻尹卜,你想让我陪你去行会走一趟,我看得等一等,我还有公务在身。” “既然如此。本君陪寻尹卜走一趟,刚好把犀牛皮带进宫去。”春申君的速度也不慢,他非常希望早点把乐远岑送走。“寻尹卜欲行天下,是该早点了结郢城里的事情。犀牛皮是献给大王之物,是务必要从行会里取出来的,宜早不宜迟。” 李令转头瞪了一眼春申君,“春申君,还真是事事操心。先是操心让寻尹卜演示什么巫术,这会连一块犀牛皮也要管了。我看寻尹卜要谢过春申君才好。” 乐远岑知道李令是在提醒她,手探沸水这等方法是春申君提的,但是那又如何呢?说到底楚考烈王还是不愿意动春申君,那么她也就不能完全站到春申君的对立面。何况,此时她也没有一定要与春申君作对的理由。 “确实,我要多谢春申君的提议,让我能够在大王面前演示出了真本领。正如春申君所言,犀牛皮是进献给大王之物,应该尽快去取。” “哼!”李令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话说到这里,他也知道乐远岑选的靠山是谁了,“寻及,与虎谋皮,有你死的那一天。” 春申君只是笑着带过了,“寻尹卜,不要在意。李将军就是喜欢开玩笑。我们走吧。” 乐远岑看着春申君,他已经五六十岁了,保养得甚是不错,看上去仿佛四十不到,这些年倒是越发显得温和,不似那个一辩才出名的黄歇了。 李令想要与春申君斗,不可能是春申君的对手,就像是李令不该幻想她会与二当家合作。因为二当家太过诚于符毒,这种忠诚就断了合作的可能。而她是不是与虎谋皮?也许她胜在年轻,毕竟春申君已经老了。 “多谢春申君,您先请——” 两人一同坐着春申君的马车到前往了楚墨行会。 春申君的马车在寿春城里是无人能挡,这行与那一夜乐远岑偷偷潜入行会已经是天差地别。 “寻尹卜趁着年轻游历四方的想法很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些年反倒没有再离开过楚国了,甚是怀念当年。” 春申君望向前方,似是真的想起过去,都说人老了才会想起过去,他这一两天总是会想起,这都与乐远岑有关。 某些人就是有非常的本领,能够洞察到人心的弱点。 春申君曾经也是凭借这种本领,才能缔结秦楚合约,才能从秦王手里逃了出来。因此,春申君才一定要让乐远岑尽快离开。 “寻尹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尽管说。寿春城里的事情,我也能替你照应一番。” “那先谢过春申君了。其实,也没有太多要麻烦您的地方。我来寿春城也就认识了一些楚墨行会的朋友,日后您稍微关照一下就好。” 乐远岑没指望春申君出全力,只要他给以一些方便就行了,正像是今天春申君陪着一起来就是一种表态了。至于她会选择谁合作,等会在行会里走一圈就就能知道了,聪明人是会抓住机会的。 春申君笑着点头。他是会关照,而对方能借机有多少发展,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行会里没有人不认识春申君,更不可能不认识乐远岑。 怪事年年有,这几天特别多,这两人一起主动上门了。乐远岑慢了春申君半步走入了楚墨行会,让行会的人拦也不能拦。 昨夜的刺杀发生后,六当家为什么没有直接闯去找乐远岑,就是因为她已经多了尹卜官职,不再是能随便对付的人,特别在寿春城里不能轻举妄动。 眼下,听闻乐远岑是奉命来拿犀牛皮,也只能乖乖交出去。 “最近行会的麻烦事多,都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给疏忽了。劳烦春申君与寻尹卜特意来一次,实在是太抱歉了。” 唯一留在行会里没出去的是四当家,他取来了犀牛皮将东西交给了春申君。言辞之中,不见半点对乐远岑的怒意,“现在一人留守行会也脱不开身,过两天不知是否有幸能请两位大人喝一杯?” “喝酒就免了,我这把年纪不适合喝酒了。”春申君摆了摆手,“寻尹卜就要离开郢城了,你倒是能请她喝一杯,为她践行。” 乐远岑微微颔首对着四当家笑了笑,“四当家客气了,我一直在同悦客栈,你有空了再说吧。” 四当家也没有过于热络地多谈,就是将两人送到了行会大门口,目送两人上了马车,转身抬头看向行会的匾额‘墨家行会’。 他身上是流着一半秦国人的血,但那又如何!这里本该是墨家行会,不该是楚墨行会,现在是该拨乱反正了。 乐远岑被春申君送回了客栈,心里确定四当家一定会来找她合作,至于要怎么合作那还要看四当家的诚意。 不过,下午时分,楚墨行会里最先来的却是赤脚仙寇烈。 寇烈年约三十五,是近二十年来楚墨行会的第一高手,他似乎一直都赤着一双脚。然而,江湖传闻里寇烈一旦穿上了鞋子,则是他抱着必死的执念去人决斗了。 乐远岑面前的寇烈正是穿了一双草鞋,“寇先生,你想要单独与我谈谈?谈什么,符毒吗?” 寇烈摇了摇头,他开门见山地说,“请拿出你的那把小刀,那不是一把简单的刀。” 刀?乐远岑想起了乐翟留下的刻刀,她在挟持符毒的那一夜用过。这个寇烈果然好眼力,而听他的意思,那果真不是一把普通的到。“这是从一位同村的长辈手里得来的,先生认识它吗?” 寇烈接过刻刀反复看了又看,摸着其上的‘翟’字说到,“你又何必不认,你是肃清者对吧?” 乐远岑笑着否认了,“我不知道什么肃清者。那位长辈留下了刀,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过世了。” 寇烈显然是认为乐远岑就是有准备来到郢城。“那么你的剑法从何而来?这世上还有比墨家剑法更高明的剑法吗!” “为什么没有?这还真不是墨家剑法。”乐远岑真没有说谎,她见过的剑道高手哪一个都比墨家剑法要高明。“那位长辈什么都没有说,所以还请寇先生有话就直说。” 寇烈沉默了一会才道,“墨子,名唤墨翟。世间没有墨姓,以姓为名,以名为姓,翟才是他的姓,墨才是他的名。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墨家三分,指的不是行会一分为三,其实是墨子死前将他创一分为三。一是他的机关术精要,二是他创的行会,三则是肃清者。” “机关精要不知流向何方,行会的情况无需多说了,而肃清者是墨子留下的杀手锏。如果有朝一日,他的门下违背了墨家道义,那么宁可全部毁去,也不能让他们祸害世人。 你应该知道墨子与公输班机关术对弈之战,那两人都是当世机关术大家,可谓是亦敌亦友。我要说的不是机关术,而是公输班的另一层本领,他著有《鲁班书》,对于法术一事有独到的认识,能有卜测未来。 听闻墨子请公输班帮忙卜测将来墨家的命运,怕是遇见了今日行会已经变质的命运,就将消灭门下叛逆一事交于了肃清者。” 寇烈指着刀上的翟字说到,“钜子令上刻有墨字,那是墨子传承的希望。与之相反,这把刀刻有翟字,以刀为信物,是墨子大义灭门的决绝。不管你认不认,你拿着刀就是肃清者。”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肃清者不可能就我一个光杆吧?” 乐远岑想着乐翟的前半辈子,只怕乐翟到最后是不想干了,也不想让女儿在参与其中。“寇先生,比符毒知道都要多。” “这是我师父说的,历代钜子都不会知道,而行会中本该有肃清者一派的潜藏者。可是肃清者一直都不曾出现,传到我这里,楚墨之中也只有我知道了。” 寇烈将刀还给了乐远岑,“今天我来有一个请求,请你与我比一场剑。只要你赢了,我就尽全力帮你。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有剑心的剑道是什么样子。” 乐远岑没想到还能在楚墨遇到一位痴于剑的人。“难怪先生能是近二十年来楚墨行会的第一高手,你果然与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我还是多问一句,先生确定要参与到楚墨的权力之斗中吗?先说好,我真不是肃清者。” “天下大势,确实是合久必分,但它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 寇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更重要的是那夜你的话让我找到我的剑道。我从未诚于符毒,也不是诚于楚墨,而是诚于墨子的精神。止戈为武,我想要走到武道的最高境界。” ** 五个月后,腊月初,雪纷纷。 乐远岑终于来到了赵国邯郸。 之前,楚墨的事情因为多了寇烈的帮助,比预料中顺利了很多。 “我的家乡太远了,是香港,你听过吗?”这是一道不太标准的雅言之语。 乐远岑还在想着楚国的那一场勾心斗角,面前客栈里传出的一句话彻底打断了她的回忆。她看着客栈大堂里的这个人,只有一个想法,麻袋在哪里? 先来一只麻袋,让她方便套个人。 110.第十二章 “香港?那是什么地方?” “最南方的一个小岛, 距离邯郸很远很远。” “这么说项大哥是从百越来的, 难怪你的口音不似赵国人。” “盘儿, 我觉得自己都突破极限了, 居然能在几个月里面就听懂你们说的这些话。以前, 我从来都没想过能挑战去做语言学霸。” 乐远岑将马缰交给了迎出门的店小二, 她一边听着客栈大堂里两人的对话, 一边跨进了客栈大门的门槛。 时至腊月,鹅毛大雪纷飞。 客栈里已经烧起了好几个取暖的火盆,但并没能完全阻隔从门缝里吹来的寒风, 可想而知,在这种天气还在外行走的旅人并不多,所以大堂之中仅有一桌食客。 项少龙与赵盘都看到了进门的乐远岑。 在腊月初的风雪之夜里,竟然还有如此年轻美貌的女子单独行路。这种情况真的不太常见, 再看着美人佩着一把短剑, 那应该不仅是装饰物。 非常之时出现的非常之人, 必然是有非常之能。 项少龙想到了善柔,多亏了善柔,他才能熬过了最初几个月的战国生活新手村时期, 让他成功脱离了战国常识小白称号, 得以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他本是做特警出身, 身体素质与拳脚功夫都还不错, 可是提到对于距离他生活时代有两千几百年之远的先秦时代, 那就与大多对历史不太感兴趣的人一样, 只知道一两件出名的历史事件与一些出名的历史人物。 如果在细问具体的历史事件是在哪年哪天发生, 具体某个历史人物的详细生平,恐怕除了专业的历史研究者之外,谁都无法说得头头是道。 更何况就是专家学者也没有办法言之凿凿,百分百断定过去的某个历史人物一定是什么性格,史册上的一两篇文章怎么可能描述尽一个人的一生,而人还是那样复杂又多面的动物。 正如这个战国年代并不与正史上的相同,某些战役的开战时间有了一两年的出入,更是有些历史上没有听闻过的人物与组织。 项少龙对于历史所知不详,所以他尚且没有发现那些而感到惊愕。但是,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事情与实验原计划说好的——轻松秦国一日游:围观始皇帝登基大殿,两者之间有了非常大的出入,绝非旅行团出发的时间与地点失误那么简单。 最先砸到他头上的大雷是穿越保障人身安全,这一最基本的实验底线都没能守住。 李博士将他从头到脚还原了一套秦国人的装扮,允许他携带了手.枪一把、救急抗生素几颗、金块少许等等,就将他安置到了穿越时空的设备里。 当时,李博士信誓旦旦地说仅有一些坐云霄飞车后的眩晕感,只需要闭眼在睁眼,没有几分钟就能前往天更蓝、水更绿、空气更清新自然的战国时代了。 然而,没有哪一款云霄飞车能让人有仿佛被重型大卡车碾压窒息的感觉,更不会同时伴随着被几辆高速行驶车辆,向不同方向拖拽四肢的活活撕裂感。如果谁有幸体验过那样的云霄飞车,必然是出现了高空事故。 项少龙无法忘了他在短短一分钟内的非人痛苦经历,真的是痛到了灵魂被撕扯的痛。而当他再度睁开眼是看到了蓝天白云,却也五脏六腑痛得无以复加从半空坠落,幸亏下方有几个打得难舍难分的人做了人肉垫子,否则他就该当场摔死了。那样误打误撞的情况下,他救了与那些人搏杀的善柔一命。善柔也没有放弃救命恩人独自离开,带他去看了大夫,才让他能够好好养了伤。 在养伤期间,项少龙得知了第二个砸到头上的大雷,他的降落地是在赵国与齐国的边境上,更要命的是秦国刚死了秦孝文王,秦庄襄王才登基没多久。 虽然他对战国年间繁杂纷乱的各诸侯国王公贵族称号所知不多,可好歹知还牢记了嬴政他老爸与爷爷的名号,秦庄襄王异人是秦始皇的父亲,当然嬴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儿子一事还是千古存疑。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博士再三强调了穿越回程时间,必须是嬴政的亲政登基大典过后,才能再度启动时空穿越器。 当即,项少龙就打听了嬴政在哪里?很好,善柔没有听说过嬴政的名字。 已知的是吕不韦已经回到了秦国,在秦孝文王亡故后,异人能够登基成为新一任秦王,绝对离不开吕不韦的支持。那么依照史书所载,这一阶段的嬴政或是该叫做赵政,他与母亲朱姬应该都还在赵国境内。 所以到底要再过几年才能重启时空穿越器? 因此,项少龙非常想把那个答应了参与穿越时空实验计划的自己掐醒,哪怕他是真的想要回到过去追回女朋友,可是为什么要答应穿回秦朝,去做这种一听就很容易立flag的实验,当初的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现在好了,明明约定只待一天,眼下看起来起码要过三年。 他怕的是千万不要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一不小心就过了十年了。而且要命的是时空穿越器用的是电池,电池一定会没有电的,那又要怎么办才好? 项少龙想到这里有些郁闷端起酒杯就灌了一杯酒,暖酒下肚驱散了寒气,这就与乐远岑的眼神刚好对上了。 “小二,来一碗肉沫面,加一个蛋。”乐远岑说完就对看向她的项少龙与赵盘微微颔首,“在下寻及,两位是否介意我同桌凑个热闹?” 赵盘的目光从乐远岑的脸上移开,终是落在了她的佩剑上,“如果你让我看一看剑,坐一桌也不是不行。” “好。”乐远岑爽快地就答应了,她并不村从遵从某些人剑出鞘一定要见血的规矩,胜邪这把短剑有股邪性,但并非是谁拔出了剑就会疯狂嗜血,如果是那样她一定会斟酌是否要将其携带在身边。 乐远岑当即就将剑扣解开,把胜邪递到了赵盘面前,却在他伸手去拿之际,稍稍收回了剑,“它是一把宝剑,你从我手里接过它,总该先告诉我怎么称呼你,也算是给宝剑一分薄面。这一点,不过分吧?” 赵盘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衣着打扮不似普通百姓,身上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性,但又非那种王宫贵族子弟的高高在上,反倒再添了几分市井无赖之气。 此时,赵盘一听乐远岑之言,又见她温和的浅笑,有些不自在地移动了一下跪坐的姿势,掩饰住了尴尬干干巴巴地说到,“我叫赵盘。” 乐远岑递出了剑,原来这位就是赵括与赵雅之子,难怪他会是此种脾性。 其父赵括是一位鼎鼎有名之人,可惜对赵国人而言不是美名,给他冠以了四个字‘纸上谈兵’。而在十几年前那场长平之战,正由赵括取代了廉颇与李牧,有他领兵在长平与白起一战,让白起坑杀了四十多万的赵国士兵,可谓是惨败中的惨败了。 至于其母赵雅,赵雅是当今赵王孝成王的妹妹。在夫君弄出了如此一场大败仗之后,她在赵国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尴尬。 从已知的情报里来看,赵括死后的这些年里,赵雅在赵国的生活应该用无比艰难来形容。都说赵雅人尽可夫,但是一个寡妇的艳名远播,是因为天性放纵,还是身不由己? 谈及情报,乐远岑必须说在楚国的一场斗智斗勇,收拢了楚墨的一半势力是非常值得做的事情。 楚墨的几位当家合谋,借着陆刀疤谋杀二当家的罪名,将原先势力最大的陆刀疤处死。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几番内斗一分为二,四当家秦海杀了符毒后,以他为首的一派投于乐远岑门下。 由于楚墨的第一高手寇烈公开表明诚于乐远岑,让秦海一派带走了不少好手。 都说上行下效,什么样的人领导什么样的属下。 因为秦海有着秦楚两国的混血身份,他一直无法与其余的几位当家走到一起,反倒让他这一支成了楚墨相对而言的务实清流,没有那些欺行霸市的做派。 暂不提秦海这一支从楚墨中分出之后,要如何怎么防备又借用春申君的势力在楚国继续发展扩张。 且说乐远岑离开寿春城之前,她结合了秦海与闵堂主两处的情报了解了如今赵国的情况,大致可以概括为两点,赵国的王室乱得很——是淫.乱的乱,还有就是像是春申君之于楚国那样,巨鹿侯赵穆在赵国的势力很大。 然而,其中却隐隐约约可能存在一个极大的秘密。 楚墨不只探查楚国境内的消息,可因为赵国有赵墨的存在,楚墨能触及的部分并不多。偏偏有关赵穆的秘密并不是在赵国获知的,而是在秦海探查春申君之际查探到的。楚国掌权的春申君与赵国掌权的巨鹿侯,两人之间关系匪浅,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尚且无从知晓。 因为赵穆与春申君的关系,乐远岑在赵国的行事之时也多留一个心眼,说不定春申君就会指使赵穆在邯郸除了她。 “在下项少龙,寻姑娘请坐。如此风雪之夜还要在路上奔波,寻姑娘真是很辛苦了。” 项少龙看了一眼在旁拔剑一观的赵盘,他已经了解了赵盘的少年心性,当下先招呼乐远岑入座。“对了,刚刚你在大门口听我说起香港两字似乎有些发愣,难道是听谁提过那个地方吗?” 乐远岑心说项少龙还真是观察入微,此人绝非蠢货。既然他不蠢,那么他穿越一事的前因后果又是如何?不过,如今她没有相认的打算,有关项少龙的穿越内情总会被她探查出来。 “项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香港这个词挺好听的。” 项少龙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是吗?好在哪里?” “项兄勿怪我不请自来,我只是听着项兄说话的用词挺有趣,像是什么语言学霸,我也是从南边而来,难得会在中原遇到从百越之南而来的人。” 乐远岑说着已经确定的是已经盘算好了麻袋该怎么套,套了之后该往哪里打了,打人不打脸,那么不如全都向屁股上招呼了,打到他跪坐都痛为止。如此确定之后,她又是笑着回答了项少龙的问题,“对了。以香为名,自是不错。” 111.第十三章 不知是否由于出于做警察的直觉, 项少龙总觉得乐远岑没有全说实话,但他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又不是去菜市场买青菜,可以一买一大把也用不了太多钱。 赵盘在两人说话已经从头到脚欣赏了手里的短剑, 他想着半个月之前认识了项少龙, 捉弄项少龙不成反而被其拳脚功夫折服,却也不知眼前的两人谁更厉害。 “这把宝剑看着很厉害,但为什么它的剑身上没有留下名字?铸剑师不都会将宝剑的名字刻在剑上吗?” 对于赵盘的疑问,乐远岑并不想说出胜邪的真实身份。 欧冶子铸成的这柄短剑每多一寸则多了一分恶,所以并没有铸成一柄长剑应该有的长度,更没有在宝剑上刻上它的名字。也许正如画龙点睛的故事一般, 一旦真的在剑身上铸刻了胜邪的名字, 它就极有可能活过来。 “英雄不问出处, 宝剑也不一定非要有名字。叫什么并不重要, 它是一把好剑就足够了。至于世人到底怎么称呼它,每个人心里可能都有不同的想法,它的功过就留给后人评说。” 赵盘似懂非懂地点头, 只是一把剑而已, 能别搞得那么深奥吗? 他随即就转移了话题,说出了心里真想要问的话, “所以, 寻姑娘是一位剑客, 来邯郸投于什么人门下吗?千万别选赵穆, 他太恶心了。对了, 项大哥的剑法也很厉害,你们有没有兴趣比一比?” 赵盘说完最后一句,脸上就难掩狡黠之色,还偷瞥了一眼项少龙,不知是希望其赢还是输。赵盘想到如果项少龙输给了比他还要小的女子,那么也能为这段时日他被压制的屡战屡败出一口气了。 “我不算是剑客而是一位巫医,来到邯郸也不是为了投于谁的门下,仅是游历至此而已。” 乐远岑先回答了赵盘的前一个问题,她不可能没看到赵盘提及赵穆时难掩的厌恶之色。赵盘厌恶赵穆之事很好理解,起因必然是在其母赵雅身上。 之前提到了赵国的王室很乱——淫.乱的乱。贵族女子有时比平民更加的身不由己,要不则是牢牢地握住权力,要不只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赵雅虽是赵王的妹妹,但在诸侯国林立的乱世,被惨败夫君赵括牵连,王亲贵族的身份无法为赵雅带去一层保障。她能依靠的仅是哥哥赵王,但被赵括坑了四十万军队的赵王可能还顾念血缘亲情吗? 赵括能够率领赵**队与秦国开战,不难得知他以前在赵国的声望不低,否则也不可能娶到国君的妹妹。赵雅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岁月,她的明艳动人,她的身份尊贵,全都输在了悔教夫婿觅封侯一句之中。 赵括战死沙场,败军之将的妻儿还谈什么尊严与地位。没有了能护住自身的能力,美貌反倒就成为了一种累赘,更有甚者成为催命符。 赵盘对赵穆的厌恶,离开不赵穆与赵雅之间的纠葛。赵穆是赵王之下最有权势的大臣,赵雅如果还想为母子二人在邯郸寻得方寸的立足之地,想要生存下去无法违抗赵穆的意愿。 对此,赵盘不可能不明白,明白却也无能为力。 赵盘是败军之将的儿子,也许已经注定此生都无法在赵国出人头地。并非每一个君王都能再给人一个机会,赵王孝成王显然没有这份胸怀。 乐远岑难免由赵王孝成王想到了楚考烈王,在她离开寿春之前,考烈王又让春申君将那张她进献的犀牛皮送还于她。 考烈王说犀牛皮还是要留给最用得到它的人,他已经老到不会再离开楚王宫,在守卫森严的宫殿里又何必穿着刀剑不入的犀牛皮铠甲。相较而言,乐远岑行走四方更加需要多一份安全保障。 乐远岑在春申君传达旨意之际,对着这张惹出一场大变故的犀牛皮,两人面上不显心里都有了一声叹息——妇人之仁。考烈王作为君王不够果断狠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能够粉饰太平,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但绝不能说他是一个恶人。 “客官,您的面。”小二的话打断了乐远岑的回想。 乐远岑用筷子卷起了面条,将楚国的那些事情都搁置到了一边。这又回答了赵盘的问题,“原来项兄也用剑。大冷天里,相互切磋一下活动筋骨也好,只要项兄没有不与女子动手的原则就好。” 乐远岑说完就开始吃面了。她一路从楚国出发,穿过韩、魏两国来到赵国邯郸,如果问她更喜欢寿春还是邯郸,那必须是寿春,因为那里有米饭。而在邯郸一带还没有大面积种水稻,北方以麦与黍稷为主食,黍稷也就是小米,顿顿以此为主食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项少龙看到了赵盘期待的眼神,知道赵盘多少还憋着一股不服气,而按照他平时的处事风格并不会就答应了如此约战,不过他心里多少想要印证一下直觉。 “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寻姑娘刚到邯郸,等你休息两天,我们再动手如何?” 乐远岑点了点头就把这一场比试定下来了,她当然要答应赵盘的提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尽管她对套麻袋一事有信心,不过狮象搏兔皆用全力,多了解一些项少龙的功夫路数,她就能揍得更畅快。 “你们过两天就打?那一定要等我来,腊八我也会偷溜出来。” 赵盘想到两天后的腊八就头疼。每一年的腊月、正月以及各个节日都要去面对赵王宫里那一堆烂人,这还不如走街串巷逗狗斗鸡有趣,何况这是他提出的比斗之约。 这年头的腊八尚未有喝粥的习惯,却是祭祀先祖神灵的重要节日。 乐远岑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多问赵盘为何在祭祖之日也要偷溜,她仅是问项少龙,“项兄要在邯郸停留多久?是打算投入谁的门下做门客吗?” “我还没有想好,先等过了年再说,现在天太冷了去哪里都不方便。” 项少龙最想知道的是嬴政的情况,他已经从赵盘处得知了朱姬与赵政住在哪里,打算趁着哪天混进去先看一看未来的始皇帝是什么样子,这之后再想着怎么把朱姬与赵政给弄回秦国。反正为了能够早日回家,他比谁都深切盼望着嬴政早日登基。 “项大哥,你……”赵盘没能说完而是喝了一口酒,他也很想离开邯郸,离开那个让他厌烦的家,但又做不到抛下赵雅一个人走。如果他们母子能一起逃走就好了,去其他国家隐姓埋名过日子,总比留在赵国受欺辱要好。 项少龙猜到了赵盘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接话,因为他什么都承诺不了。乱世之中,他也是一介浮萍,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家。 “喝酒,这顿我请。” 一时之间,饭桌上没有谁再说话了。 ** 腊月初十。 乐远岑与项少龙在客栈的后院里比了一场剑。 赵盘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到了尾声之际,他忍不住拍腿叫到“好!” 说好了是友好切磋,乐远岑就不会咄咄逼人,她已经看出项少龙的剑法还不够熟练,他的身法还带着从前的习惯,那是一种与人近身搏斗的功夫,显然他那门功夫练得很不错。 正因如此,项少龙也算是充分发挥了他的所长,尽管是最后被乐远岑挑落了长剑,但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乐远岑即便是已经辗转几世,又由于最初的魂魄受损对于现代之事所记不多,但她还没有弄丢某些常识,项少龙之前从事的必然与警察、雇佣兵、军人等一类好身手的工作有关。不仅如此,这一场比剑足以看出项少龙来到此地后向谁学了剑法。 “没有想到,项兄是师承墨家元宗。” 乐远岑微笑捡起了长剑交于项少龙手中,这次更能肯定他手心的茧子是常年持枪留下的。“想来加以时日,项兄定能成为一代用剑大家。” 项少龙有些惊讶地看着乐远岑,一是惊讶于她的剑术过人,就算元宗也不是她的对手,她习得如此剑法居然是去做了巫医。当然,更加惊讶的是她怎么会猜到是元宗教了他剑法。“寻姑娘,你认识元宗?” 乐远岑笑着摇头,看上去诚心实意地提醒了一句,“想来赵公子也不会把此话传出去,我就实话实话了,在项兄的剑法大成之前,还是别轻易动剑。墨家剑法除了传自行会就是传自有矩子令的元宗,你单打独斗就不是行会中人,那么元宗应该告诉过你墨家行会的内部斗争。 你在赵国的地盘上很容易遇到赵墨的人,谁不想要矩子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必给无端招惹麻烦。当然了,有时候麻烦也是避免不了的,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墨家行会的势力很大,不好惹。” “原来项大哥的剑法是传自墨家。”赵盘有些兴奋地看着项少龙,又是更加兴奋地看向乐远岑。从小到大,他就没什么遇到过有真本事的人,赵穆那个混蛋当然不能算,他也想要学一身真本事起码能自保,起码能要有逃跑的本事,眼下就遇到了两个人。“我能不能拜你们为师啊?” 乐远岑看着赵盘眼中直白的期待,他还真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年。再不讲究师门传承的唯一性,大大咧咧地问否能同时拜两个人为师也有些欠妥。 “为人师,不是教你武功就行了,做老师起码还要传授处世之理。我恐怕没那个时间在赵国呆太久。” 被赵盘这一打岔,项少龙也没有再问有关矩子令一事。元宗将矩子令传于了他,然后元宗就失踪不见了,临走只是嘱托他要重整墨家行会。 项少龙可不认为拿着一块令牌就能让人听命于他,他在赵国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都是从赵盘或是街上打听来的,还不知道江湖上的传闻如何了。 “盘儿,你要学墨家剑法?你也听到了寻姑娘刚刚的话,学了说不定就惹祸上身了。” 赵盘眼中的期待一下就暗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纨绔子弟,但如果他敢在邯郸城里大张旗鼓地表示出想要上进,说不定赵王与赵穆就更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了。 “如果仅是教你一些功夫,那也不是不行。”乐远岑想到了赵穆,他与春申君的关系成谜。若能给赵穆制造一些障碍,对她而言有利无害,“不过,我对学生的要求严格,你如果叫苦的话,我就喊停了。” 赵盘立即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没问题!我一定能撑住的。” “项兄要在此地过年,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如也指点一下赵公子一二。不能教剑法,也能教一些防身之术。你说呢?” 乐远岑笑着问项少龙,想来他们多相处一些日子,她总能从项少龙身上得知他穿越的始末。 “好吧。”项少龙拍了拍赵盘的肩,虽然他是想着以回家为重,但也不妨在赵国多与赵盘相处,难得有一个朋友。 这会赵盘反应了过了,后退一步弯下了腰,“两位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 赵盘想不到的是,他的一位师父已经在暗算另一位师父了。 乐远岑摸清了项少龙每天的行踪,尽管风大雪大,他却不是一直宅在客栈里,而是每天都会往城东去。 城东有什么?那里有朱姬与赵政。 乐远岑也很关心始赵政如今的处境,也想要去探一探赵政是什么样的人。不论史册上如何记载了始皇帝的生平,那都不如她亲自感受一番来得直观。 如果赵政与史册上记载的并不相同,他完全无法成为秦始皇怎么办?乐远岑不愿去假设这种万一的可能,却也隐隐担忧万分之一,因为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烟尘掩埋了太多秘密,偏偏她要做这个掘墓人。 不过,还能有一件畅快之事。 项少龙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客栈,他穿过了一条小巷时却猛然背后一凉,刚想要回头但一只麻袋从天而降,精准地套到了他的头上。 “谁……”项少龙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仿佛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只觉得背后一痛,嗓子就被一股气堵住发不出声了,难道这是传说里的点穴之术? 项少龙没闲工夫多想,屁股就被踹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了雪地里。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套着大半个身体的麻袋,想伸手掏出怀里的匕首刺破麻袋,但是屁股上已经迅速地被踹了很多下无影脚,每一脚都将他往雪地里踹得更深了一层。 也许才是刚刚过了一分钟的时间,他的屁股必然已经被踢肿了,凶手竟然还能做到左右两边对称,没有偏心哪一半。 项少龙终是拔出了匕首,将前身的麻袋划出了一道口子,想着挣脱出来去看真凶是谁,但他还没能转身,这又被多加了两脚再度倒地了。 一道非男非女、难辨老少的沙哑声音在项少龙身后响起,“你想知道为什么挨打?理由很简单,就怪你长得美。没打你脸,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项少龙闻言猛地一咳,他长得美所以挨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他这样想着发现又能说话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项少龙一把扯掉了麻袋转身一看,巷子里空空如也。 积雪的地上仅有一对他自己的足迹,除了麻袋那个真凶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冷风吹过,项少龙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刚才他遇到的是人吧? 别说他不信科学,这年头连穿越都可能了,更加科学的鬼说不定就要冒出来了。如果是人的话,会没留下一丝足迹,会踢得那么快吗? 项少龙不再多想急速走回了客栈,可是每多走一步,两边的屁股就一抽一抽地痛。这下麻烦了,屁股受伤,是站也痛,坐也痛,睡觉只能趴着了。伤在那么尴尬的地方,他要不要用药油揉一揉? 临近除夕,邯郸只剩下了三家客栈还在营业。 乐远岑住的这一家,只有她与项少龙两位投宿的客人。算是为了过年热闹一些,她在获得了客栈老板夫妇的应允下,也会帮忙做些事情筹备年节之物。 在客栈大堂里,乐远岑正听着老板娘说除夕要准备爆竹一事,就看到项少龙缓缓跨过了大门的门槛,“项兄,你脚怎么了?还好吗?怎么看起来神色有些纠结?” “没事,雪地路滑,我摔了一跤。” 项少龙当然不会把被套麻袋一事说出来,尽管他很想知道是谁动的手,奈何对方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是要面子的人,还真谢谢对方没往他脸上招呼。 “摔了一跤?”乐远岑微微摇头一脸不赞同地说,“这天气走路要小心些,看你的样子是朝后摔,那碰到了后脑就麻烦了。就是往前摔也不好,万一磕坏了牙齿。我这里有伤药,别怕涂了会痛,活血化瘀的效果比外面的药好上很多。” 只是这几个晚上,你的屁股会遭受非人之痛。 项少龙接住了乐远岑抛来的药瓶,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认了是自己走路不看路,必须快点转移话题,“你们这是在说爆竹?现在有爆竹了?” “当然要去挖才行。每年除夕之前,大伙都会去城外的几处竹林砍竹子。” 老板娘刚才正说到这里,除夕放爆竹就是往竹子里点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驱走邪祟。“我正与寻巫说有一处竹林不要去。一年半以前,天上掉下了好多的贼星,还砸死了人。在那以后,那处竹林一直都阴风阵阵的,太不吉利了。” 乐远岑听着老板娘的话,目光自然地扫过了项少龙。依照项少龙所言,他是在几个月之前从赵齐边境来到邯郸,应该能推测他来到此世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对比来看,她来到此间已经过了一年半。 鬼谷子曾经做出了推测,异世之人并不是以在同一时间点进入此间,天外的时间有几息的差异,对于此间就是一两日或者三年五载的差异,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而出乎人意料的是,真有被流星砸死的人,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 112.第十四章 由于项少龙负伤在身, 乐远岑驾着一辆马车,一人前往了城外的竹林。 除夕之夜, 家家户户都要放爆竹驱走邪祟,所以每户人家都会去砍一段竹子。而今,邯郸城外就算不能用地广人稀去形容, 但也不会出现一群人聚在某一片竹林前砍竹子。只要稍稍多走几步路,绝对不会妨碍到彼此, 可以任意挑选看得上眼的竹子。 乐远岑并没有听从客栈老板娘的建议, 正往那处砸死人的竹林去了。她就是出于一份好奇,流星把人砸死的几率并不高,为什么那片竹林还会传出闹鬼之事?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多月,竹林里也都被积雪覆盖着。粗略一看,雪地上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仅有一些动物的足印。 一阵风吹来, 吹落了些许竹叶上的积雪。向竹林深处望去,一时半刻之间, 除了风吹雪落之景不见任何活物出没,也是无法听出那些动物到底藏身何处,或者它们有些已经冬眠了。 根据老板娘所言,在一年半前的夏夜, 竹林里面砸死了两个男人。 因为贼星极为不祥,那两人竟然还被贼星砸死, 所以连尸体都没有抬走就地埋在了竹林里。埋尸之处距离竹林的西北方边缘并不远, 那个方向正是通往邯郸城郊, 也就是乐远岑目前所在的附近。 不过,乐远岑走了一圈之后,丝毫没有感觉到四周有什么异动。如果真有冤魂这种存在,她多少都能感觉到一些异样,可现在仅仅是风吹叶动的声音。也许只是以讹传讹,因为人们认为流星预示大凶才会有了如此传言。 既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那么还是早点动手砍竹子。不必砍很多,一根长竹子劈成八.九节,让每个人都能点爆竹节就足够了。 哐——,哐哐哐,砍竹子的声音在风中回旋着。 当乐远岑收起了斧子,把砍成一节节的竹子搬到马车上去之后,她正要驾驶马车离去却听到竹林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那个声音较为复杂,有与雪地摩擦的声响,有在刨着木头的声响,还夹着一些蛇吐信的声响。 如此一来,乐远岑止住了返城的脚步,握着短剑朝竹林里走去。 只见发出声响的地方跳出两只毛茸茸的獴,它们的嘴上各咬着一条蛇,前爪还各揪着一条蛇,蛇长得比獴要粗壮,但还是死在了獴的利齿之下。两只黄毛獴飞快地扫了一眼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的乐远岑,带着它们捕抓的蛇急速就消失在了雪地之上。 这才发现原本被积雪覆盖住的地面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洞,从其中散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来是刚才蛇獴两者搏斗留下的痕迹。 不对,不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腐臭味。 乐远岑以布帕围住了口鼻,用短剑稍稍拨开了积雪,发现了雪地下的土地被挖开了一个较为深的洞,这不仅是蛇所在冬眠的洞,其下赫然是一副被开了洞的棺材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竹林一直都有蛇,而两个倒霉蛋被砸死后就地被草草埋了,只用了两口薄棺就入葬了,也没有特意竖起一块木牌。蛇并不吃尸体,但是它们并不在意与尸体同住一棺,可能是找洞穴的时候就在棺材里落脚了。 蛇群进出棺材的鳞片摩擦声,很可能就是闹鬼与阴风阵阵的传闻来源。 不过,蛇也不是无敌的。獴看着毛茸茸的不太厉害,但它抓蛇是一抓一个准,还能在雪地里直捣蛇洞,把冬眠的蛇给一窝端了。 乐远岑看了这个破了洞的棺材一眼,她想了想还是多此一举,顺手把这一具尸体埋好。从马车上取来了铲子等物先将四周的积雪都除了,再彻底掀开了那口破了洞的棺材。其中冬眠的蛇都被獴抓走了,只留下一些蛇蜕证明它们确实曾经与尸共存。 那晚砸死人的陨石也就一只蹴鞠球那么大,冲着两人的后脑勺而去,直接撞飞了两人的半个脑袋,中年男人与少年两人应该是当场死亡。 这一口棺材里躺的是那位少年,可以说他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骨架根本看不出身前是什么模样。他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蛇弄得有些破烂,那就是粗布麻衣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 然而,乐远岑戴着手套稍稍为其整理了衣物,她发现这少年即便逃过了陨石一劫,只怕也已经时日无多。即便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但是从骨骼上还是能看出少年已经染了重病。而在他腰间还有一块带着甲乙丙丁编号的木牌,这是服兵役期间会发给士兵的腰牌。 只是,有一样的东西让乐远岑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从从白骨的脖颈处取下一根细麻绳串着的挂件,挂件大约半截食指大小,乍一看好像就是一块刻着花纹的黑色石头。只是再仔细看,它通体黑清润如墨,透着羊脂玉润之感,而上面刻着金文的‘咸’字。 乐远岑喃喃自语着,也有些不明白了,“这是帝王黑玉,此种珍贵的玉石怎么会戴在少年身上?” 帝王黑玉又叫恒山墨翠,在后世所传它的记载与秦国有关,‘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擒黑龙,获黑玉,此其水德之瑞’。意思是说秦文公在崞县猎到了一条黑龙,从它的身体里发现了一块漆黑如墨的宝玉。 这说明秦国必然兴起的水德之瑞,为此秦国一直尚重黑色,而帝王黑玉正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咸?是秦国的咸阳宫吗?咸阳宫,正是秦国的权柄所在。 乐远岑想着再度仔细检查了尸骨,她毕竟不是鉴骨的专家,仅是能从少年足部与手部的骨骼上看出少年从小应该干了不少农活,他没有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有一点倒是与此吻合了,穿着黑玉的绳子也就是极为普通的细麻绳,让这块价值与象征意义都不低的黑玉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一定存在某个秘密,而且是不小的秘密。 乐远岑斟酌了很久,在认真地把少年的尸骨收敛好掩埋好之后,将腰牌与黑玉都带走了。近乎是出于一种无法忽视的直觉,她觉得必须去查清这具尸骨身上的秘密,因为鬼谷子说过的一句话仿佛犹如咒言,此刻在耳边挥散不去。 ‘你们从天外而来,打乱了这个世界的运数。流星雨过后,紫微帝星的轨迹骤变,开始变得晦暗不明,不仅是一代帝星不明,而是接连数代的帝星运势都已经乱了。’ 一块与少年身份极不相符的帝王黑玉,一段出自鬼谷子之口的预示之言。 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乐远岑,被陨石砸死的不止一个,刘邦也被砸死了,她都不会再感到了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夜探赵府,查清朱姬与赵政的情况。 113.第十五章 除夕前一天, 客栈暂且完全暂停了营业, 开始彻底地清扫垃圾、熏赶虫鼠,用泥修补着墙上的小裂缝。 乐远岑不可能把那日在竹林发现的事情说出去,她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为客栈老板夫妇搭一把手,午后还抽空乔装打扮去了管理服役士兵的府衙。 借以托词说偶遇了一位病重的男子,还没能与他说两句话,只来得及被托于了一块木牌与一袋钱, 那人就咽气死了。她出于好心想帮助其叶落归根,就带着木牌前来询问了那人的户籍所在地。 也许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乐远岑给了一袋不算太丰厚, 但足以表达一般百姓心意的铜钱之后, 管理档案的小吏没因为临近除夕而变得心情不佳, 查询一事进行得还算顺利。 少年名唤王三土, 家在距离邯郸城外五百多里地的苦水村。 档案记载了王三土的基本兵役情况,他在一年半之前被征兵, 来到邯郸城里报道了。可是在正式入营出发前,他与另外一名中年士兵一同失踪了。 “那两个人的失踪是按照逃兵论, 因此腰牌就一直没能收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中途都遭遇了什么。” 小吏掂着那袋铜钱,他看在钱的份上好心又说到,“不管他们遇到了什么, 逃兵都是要重罚的。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我就当你没来过。这就春节了, 你别再添晦气的事情。走吧, 走吧——” 乐远岑装着惶恐又感激地谢过了那位小吏, 她在邯郸城里绕了几圈,然后再卸去了易容走回了客栈。 从邯郸城到苦水镇,大概要走上一两天的时间,脚程算不得太远,却只能在初一过后再出发,因为明天能有一个观察朱姬与赵政的好机会。 再说另一头的项少龙,他经历了好几天的闭门不出。乐远岑给的伤药是见效快,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项少龙涂抹了伤痛部位后,屁股部位就像是被万蚁啃食的痛,更是伴随着一股奇痒,每次都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消退些许。 在这一个时辰里,项少龙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四肢都捆住,让他被绑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一点,又不可能请人帮忙捆绑,以免被当做了脑子有问题,只能真的向嘴里塞了布条,不让自己又痛又痒地叫出声来。 如此非人的遭遇,总算在除夕之前结束了。 “多谢你的药油,我总算能不一个人在房里独自度过除夕。” 项少龙见乐远岑回了客栈,他的这一句感谢说得有些牙疼,但也算诚心地问,“这都团圆夜了,为什么寻巫看起来也没太多喜气?” “团、圆、夜?”乐远岑缓缓地念着,王三土死了,那么谁与谁团圆呢?她在面上却疑惑地看向项少龙,“这个说法是你家乡对除夕的称呼吗?请问除夕之夜何喜之有?” 项少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挠了挠头问到,“是吗?在我家乡,除夕就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是一年里最喜气洋洋的一天。” “原来如此,看来是各地风俗不同,在这里春节不是好日子。正如竹子本该是光滑的一长条,期待一年能够顺畅地走到底,偏偏竹子上总会长出竹节,竹节就像是走在原本顺畅的路却遇到了一道坎。所以说春节就是一道劫,是春季里最不吉利的日子。” 乐远岑说着看向有些清冷的街,各家各户都会认真驱邪,也就没有什么人在街上往来了。 “各国的除夕之日都不一样,因为各国的纪年时令有所差异,好比秦国在十月过除夕,是比赵国早。不过各国的除夕习俗还算相近,总的来说是四个字祭祀驱邪。 这种日子与团圆无关,你看老板在外行商的儿子也没有急着赶回来。 如果非要应对你所说的团圆夜,团圆、团圆,则是那些魂灵回来找人团聚了。这可不好,谁会想被鬼盯上,所以才要祭祀送走它们,明天宫里有傩祭,城里也会有傩祭。” 项少龙听到被鬼盯上那句话,已经好了的臀部又隐隐作痛了。 他只能转移注意力去想,果真是千年来的风俗大不相同,而今的春节竟然是这一层含义,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进入腊月后也没什么过节的气氛。 “幸好我提前问了寻巫,不然今晚恐怕会说些不合时宜得罪人的话了。”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各地风俗不同而已,何况风俗也非一成不变。说不定哪一日,此地的除夕也变成了项兄所言的团圆夜。我觉得有些习惯是会被改变的。” “就像你喜欢用箸吃饭。”项少龙第一天与乐远岑同桌而食就发现了这一点。乐远岑的筷子用得很好,比他穿越而来后见过的所有人用得都要好。 在穿越之后,项少龙最不习惯的是没有了纸,第二是使用的餐具大为不同。 一般而言人们都用饭匕进食,它长得很像勺子,用起来也是方便。筷子这会还叫做箸,箸也会上餐桌,但用的人不多,至多是夹菜而已。当然,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某些招待贵宾的筵席场合居然还要直接用手抓着吃饭,那让他深切理解了食指大动的意思,可他一点都不想动。 “对,我喜欢用箸。因为比起饭匕,箸更能锻炼手的灵活性,习惯就是在小事上养成的。” 乐远岑毫不避讳地认了这一点,而再看项少龙的神色就猜到他想到了哪里,“我也觉得像是在一些宫宴上,用手抓饭吃有所欠妥。即便是洗了手,可还觉得有些不干净,好在我们是在民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想来那些不妥的风俗总会被时间带走的。” 只不过,此时还得谢谢春节是祭祀之日。 由于正月初一是阳中之阳,所以阴寒之气无法在正月里自然地来去,那么任其发展下去,阴气就会堆积起来。所谓满则溢,正月之后就会有积尸之气,气佚则厉鬼随而出行。 因此,在正月初一,不管哪个国家都一定会进行傩祭来驱走邪魔。即便不似楚国那般信奉鬼神,赵国从上到下也必然会在各处进行傩祭。 傩祭就是一个机会,因为宫里要举行傩祭,朱姬与赵政势必也会去赵王宫。 自从异人逃离邯郸回到秦国登上王位,朱姬母子就被赵穆困在了府邸之中。 乐远岑已经在外围探过了,赵府其实非常宽敞,朱姬母子并非关在窄而破旧的小院里。但即便府邸再怎么宽敞,有池塘有绿树,但人却是一直不得自由。屋外一直都有侍卫看管,出入府邸都被紧跟着,这种日子不会好过。 乐远岑并没有打算扮作跳傩祭的巫者混进赵王宫,她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先进入朱姬的府邸。 因为明天朱姬母子不在府中,府邸的守卫一定比平时要松懈。况且那些守卫去不得宫里看国傩,但城里的人几乎都会去傩神庙看着城中的傩祭,到时候府邸的守卫人数就会少上很多。借着这个空隙进入赵府,先摸清其中的结构布局,规划出不同情况下的进出路线,对于之后的行动而言就方便了很多。 毕竟,最终乐远岑并非独自一人能顺利进入离开赵府就够了,目标是要计划把朱姬母子带出邯郸城,那么就要早一点准备起来。 至于明天夜里,她会在赵府静待朱姬母子从宫里回来,然后再见机行事。 这是一个对于乐远岑而言,也有些清冷的除夕。虽然在她的记忆里也没经历过几个团聚美满的除夕,但好歹那时候除夕之夜还象征着合家欢聚,她还能从万家灯火里汲取到一些家的幸福感。 可在今夜,当她放起了名副其实的爆竹,只能是借机希望邪晦尽去,无法再从谁的身上感觉到团圆夜的暖意,谁让此时的除夕是一年中的大凶之日。 吉也好,凶也罢,正月初一的傩祭之日还是如期而至。 傩祭是在正午之时开始,城里的百姓用过朝食就陆陆续续地前往了傩神庙。 与此同时,乐远岑随身携带了一套夜行衣,穿行过小巷逆流而行,来到了朱姬母子的府邸。正如之前所料,赵穆要防备的是有人把朱姬母子带走,今日他们去了宫里看国傩,府邸的守卫起码少了一半。 乐远岑就从距离正院最远之处的墙角处潜进了府。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在闪避巡逻侍卫之际,她偷听并顺着那些侍卫的谈话,大致顺摸清了赵府的布局。赵府的占地不小,足够朱姬与赵政两人住了,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赵府里的女人还真不少,这些女子都住赵政的院落或者其周围。 尽管正月初一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去看傩祭,但有一些人并不能擅自出府,那就是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奴或婢。 虽然朱姬与赵政是在赵国为质,他们的身份好歹与秦国的大王有关,也能算得上是秦国贵族。赵王与赵穆总要在表面上给他们母子一份体面,故而会请他们进宫一同观看国傩,可是赵政身边的女奴或者女婢就不可能离府。 乐远岑听赵盘说起过邯郸城里的八卦。赵盘没怎么见过与他年龄相近的赵政,但听说赵穆不时就送女人给赵政享用。对此,赵盘非常反感,甚至是到了极度厌恶的地步,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不时来家里找赵雅的那些男人们。 先不论赵盘的感观,赵穆把女人送给了赵政,要不要与她们行房,频率有多高之事都还能由赵政控制,赵穆总不能管到床上。 纵情声色与否,是一个人自己决定的。 如果是能在成年前不动声色发展势力,一举除了权倾朝野吕不韦的始皇帝,不能完全否认他可能对某个女子动了真心,但是绝无可能沉迷女色之中,因为那与他在亲政后征伐六国的史实也太不相符了。 然而,乐远岑入夜见了赵政之后,她的心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今夜朔月无光,天上可见繁星闪烁。 夜色之中,朱姬与赵政母子几乎是毫无交谈地走进了赵府。 当两人各自回房的分岔道口,朱姬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政儿,早些回房休息。忙了一日,晚上也别再胡闹了。” “母亲大人也早点休息。”赵政也只回了一句,就急速先一步朝着他的院落走去。 朱姬压根不在意赵政不合规矩地先一步匆匆离去,她淡漠地朝着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那种淡漠本不应该发生在一对母子之间,因为它显示出母亲对儿子没有一丝失望与痛心。 乐远岑就悬在回廊的房梁下,尽管是借着星光与不甚明亮的火光,但已经将这对母子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毫无感情可言。 这种情况很奇怪。一对母子同困于某处,两人遭受了相同的外部压力,一般而言感情应该变得更加深厚才对。像是赵雅与赵盘,赵盘不喜欢回家,厌恶赵雅所做的委屈求全,但从他的言行中能看出那种别扭又无能为力的孝心。朱姬与赵政却仿佛像是陌生人,难道是朱姬对赵政失望到了极点? 乐远岑继续跟了下去,避过了巡逻侍卫,她晚了一会才来到了赵政的院落,就听到了赵政的说话声。 此刻,赵政的语气不似刚才的冷淡,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兴奋。在火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跃跃欲试,“巨鹿侯中午又送来三位新鲜的美女,你快把她们一同招来。等一会再命人打一盆洗澡水,就用最大的那个盆,再房里烧暖一些。明早谁也不许来打扰本公子。” “是,小的都懂。今晚,您一定能尽兴的。”说话的侍卫笑得暧昧就朝着院外而去,而没过太久,在他的身后就跟来了三位美女。 三人美女的风情各不相同。 赵政一把就抱住了长相美艳那位的腰,“不错,侯爷的眼光果然很好,来,你们都随我进屋。这样的大冷天,要大家一起睡才不会冷。” 乐远岑藏在转角的房梁上,而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了赵政。 赵政才十六七岁大,但观察了他的面容与身形,只怕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要被酒色掏空了。而他抱着那三个美女进屋时,那种急色之相不是假装的。 赵政是一开始为了自污戴上了面具,还是他的性情本就沉溺女色,而今都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因为有过一句话,面具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 屋内是春意正浓,屋外却是冬寒至深。 下午那些后院女子的闲聊,话语里尽显赵政的荒淫好色,沉迷声色毫无节制,甚至连正月初一这种应该有所避讳的日子也会不放过。 如果说白日里是耳听为虚,当下却是眼见为实了。 乐远岑还在继续听着墙角,听着房里传来的从四人的**声与呻.吟声。她原本以为早已司空见惯,不会再为旁听他人的床.事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在此时此刻,却觉得冬日的寒风吹到了心底,那种寒冷怎么也挥散不去。 这样的赵政怎么可能成为日后一统六国的始皇帝! 在黑色的蒙面巾之下,乐远岑讽刺地笑了。不仅是对赵政,更是对她自己,她相信人是能被改变的,甚至连所持之道都能被改变,但是也要因人而异。 这个赵政分明就是从根子上烂了,她需要有多大的本领才能让烂掉的人脱胎换骨,而她心里有关王三土所戴帝王黑玉而的疑惑越来越深。 一个半时辰过后,赵政房里的动静终于停止了。 乐远岑又去了朱姬的院子,不过朱姬已经熟睡了,四周的守卫不断,想要搭话还要另寻时机。 当下,她也不欲多想时机是在何时,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心冷了,也就没有在赵府继续停留,就从一开始观察计划好的路径准备离开了。 不过,在乐远岑翻过后院墙头时,遥遥相隔竟然看到了另外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要出墙而去。看来赵府还真的一点都不平静,不仅是迎来了一位夜行之客。双方都是全副黑衣装扮,二十丈之远的距离算得上一个安全距离,这让彼此都只是稍微顿了顿身形,就都选择了先翻过了墙头。 两人跃下墙头后,相隔遥望着谁也没有先妄动。 在僵持了片刻之后,乐远岑选择了先转身急速离去,她现在对于出没在赵府里的人物不感兴趣。对方是敌也好是友也好,最重要的是世间到底还存不存在可以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于是,她选择了连夜出城直奔苦水村。事到如今,必须去验证那个荒谬到可怕的猜测,王三土究竟是谁? 两日后,苦水镇。 “你来迟了。小土一年半之前就失踪了,我与他娘都没再见过他。”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夫老王。他听闻乐远岑是来打听十几年前失踪的男婴,提到了当年男婴失踪时脖子上的信物,这些年终于查到了苦水镇。 老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家那口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伤了身子生不了了。三土是我们在门口捡的,他那个襁褓也就是粗布包,脖子上挂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没有其他的任何随身之物。我们以为是谁丢弃了他,家里还正愁少一个男丁就收养了他。 一年半之前,小土去服了兵役,谁想到没过多久就有长官来说小土做了逃兵。我与他娘都觉得不可能,小土是个老实娃,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我们想着小土万一真的逃了,他怎么着都会先回家,但是一年半了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恐怕是不会再有好消息了。” 当然不会有消息。贼星把两个人给砸死了,发现的人还算好心地埋了他们,但却都没有再多此一举地去兵管处查一查两个陌生人的户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兵管处都不知失踪的王三土就是被贼星砸死的人。而有些流言在市井中暗暗流传着,但谁会再发疯一般地去开棺一探。 乐远岑来到苦水镇正是为了确定王三土不是老王的儿子,她的猜测已经被验证是对的。“这些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没有,半个都没有。”老王苦着脸说,“如果你将来找他的话,不论是活人是尸首,能不能都再知会我一声。我们真把三土当做了亲生儿子。” 乐远岑脑中想起朱姬淡漠的脸,她只觉得心里的寒风渐深。 是不是从一开始,朱姬就送走了真的赵政,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让他只是作为一个农夫的儿子王三土长大,才在他必须去上战场之际都不帮一把?也许,朱姬与已经逃走的异人都是有苦衷的,他们身在赵国无法保护儿子,所以掉包了孩子。 朱姬不在乎假的赵政变成什么样的人,他越是荒淫无度,越是能让赵穆放松戒心。 那是希望真的赵政平凡过一生吗?可是朱姬想过几乎认不了几个字的王三土,从来不知勾心斗角是何物的王三土,假设某一天他能够认回朱姬,又如何在咸阳宫里存活下去? 乐远岑不愿意把一位母亲往坏处想,但是朱姬从吕不韦身边去到了异人身边,她会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吗?恐怕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实儿子,更容易被她掌控在手中。 亲情之心是可以有的,可一旦沾染了权力,它就不那么纯粹了。朱姬不会如同眼前的老王对王三土那样,不带其余杂念地对待她的儿子。 “我会尽力的。将来如果找到的话,就来告之你们一声。” 乐远岑没法说出已知的一切,现在她的脑子有些乱,或者说是有些空。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朱姬身边的赵政是一个荒淫之人,谁有本事让他改? 佩戴这帝王黑玉的王三土并不是老王的孩子,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少年,已经死在了陨石之下。而谁也说不清楚,如果王三土活着,他真的能够在权势之争中活下来吗?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秦始皇? 乐远岑不得不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因为历史是人创造的。从前,她对着战国的历史知道不够多,但也知道赵国不存在权倾朝野的巨鹿侯。既然早就有了不同的赵穆,那么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有她所知道的那个始皇帝? ** 正月初五,如今还没有迎财神的习惯。 项少龙见到消失五天的乐远岑,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看上去有些说不出哪里不对的不对劲。 “你回来了,这几天是累到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晚饭吃过了吗?” “当然吃过了。天塌下来,饭也是要吃的,否则怎么应对变化无常的上天?”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忽而温和至极地笑了,“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从香港来到这里呢?” 项少龙只觉得眼前的笑容太温暖,温暖到了让他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有些恍惚地说了,“是为了追回我的女朋友秦青。我后悔了,不想让她嫁给别人,所以我答应了先来此一游。没想到搞错的地点没去成咸阳,更是搞错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女朋友?这意思是你的爱恋之人吧?”乐远岑说着轻咳了起来,平复着因为使用摄魂术而翻涌的气血。 项少龙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顺嘴说了心底的苦,刚才明明是再问乐远岑有什么疲累之事。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都是我不好没能早一步求婚。等到她说要嫁给别人了,我才发现是真的放不下。我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就不提不开心的事情了。”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有些不自然地终止了话题,她心里非常得明白项少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由于她无法练就那般高深的内力,想要再问得深一些也不能再冒然使用摄魂之法了。 不过,通过这两句话,已经能知道不少了。项少龙希望回到某一个时间点追回女友,那么他应该是参与了什么实验,原计划目标地点是秦国咸阳,归程的时间还有待推测。 乐远岑不介意大胆地猜测,时空往来的时间点与气运相关,项少龙会不会是冲着嬴政登基,或者一统六国的时间而来?只是,这个世界还会有嬴政吗? “原来你是因为相思才会远道而来。爱,真是一种太过不可思议的力量。”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就转身又出了客栈。项少龙穿越时空的根本动机是什么不重要了,他应该是等待某一个时间点。然而,他还不知道的是,在时空动荡之后不管他手里握有什么,都绝无可能按照原定的方式回去了。 项少龙看着乐远岑的背影,这会才想起来乐远岑是巫医,那么她是不是真的会巫术,能否提供一些非常之法,让他能够早日回去。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开口问?如果要问的话,那不得是从头说起了。 乐远岑却已经漫无目的走上了街。 大雪停了几天,又开始下起来了,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像是她现在的脑袋也是白茫茫的,不知应该往哪里走。 如果没有嬴政的存在,何谈一统六国,何谈盛世天下。放眼当今的几大诸侯国,还真没有一个能够改变历史的枭雄出现。 她该去哪里找另一个始皇帝?该去哪里找天机所致的气运?该去哪里谋求离开此世一线生机?曾经所有的可能都寄托在秦始皇的身上,现在终究是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她知道的始皇帝。 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走出了城外,什么都不再去想,或是多想根本没有意义了,就随意在一处城墙根堆起了雪人。 这个雪人像谁? 她也不知道,也许谁都不像,堆起来就好。 “鬼谷子让我一定要赢,输了就是魂灰魄散。可是现在要怎么办?我从哪里去赢?” 乐远岑坐到雪人身边,早已不知寒冷地将头靠在了雪人身上,以极低的声音自语着,“从前筋脉寸断的时候,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是掌握自己的手里,不管嫁衣神功有多苦多难,是以我的意志为根本。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不是我懂得取舍就够了,天时地利人和是一样都没有。你说能怎么办?” 雪人只会沉默,世间仿佛仅有风吹雪落之声。 乐远岑闭起了眼睛,她知道登天之路很难,这一局开局就是错,又要怎么走到对的路上? 这个冬天太过寒冷,只怕是她经受的最冷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不是身上的落雪让乐远岑再度睁开眼睛,而是雪地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细微脚步声。 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走到了乐远岑面前。 “寻巫好雅兴,在此与雪人同眠。乍一看,我都有些没敢认。” 乐远岑抬头打量着眼前俊美的陌生男人,他似乎浅浅地笑着,笑却也不达眼底,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敢问阁下是?” “柳夏,尸香阁阁主。”柳夏稍稍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我一直有与你见面的打算,在闵堂主那里见过寻巫的画像,如你那般,是让人过眼难忘。今日远远一见,就让我眼前一亮,便冒昧前来相认了。” 114.第十六章 乐远岑见柳夏又取出了令牌, 这块令牌闵堂主手里的那一块相仿,区别在于令牌上的一个柳字。 在楚国寿春城与闵堂主达成结盟合作之际, 闵堂主曾经请她多留几日,说柳夏不久之后就能抵达寿春, 只是当时她更想见的人是朱姬与赵政, 谁能想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正规。 “看来柳阁主手下是人才济济, 并不缺一二擅于绘画的高手。” 乐远岑是听闵堂主说过尸香阁阁主也许来赵国邯郸,但是闵堂主可从来没说过留下了她的画像, 更没有没给她看过便于认出柳夏的肖像。“那又柳阁主何必将你的美貌藏于人后, 不敢请人示于画上。” 柳夏当然明白闵堂主不打招呼的暗中作画会让合作伙伴心有不快, 可这就是江湖人的生存之道, 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正大光明地去做。 “寻巫还请见谅,闵堂主是怕我眼神不好找不到你。至于我的这张脸, 闵堂主该是已经看腻了, 早就提不起作画的兴趣,只能等将来的有缘人提笔了。” 乐远岑看着柳夏笑得优雅, 一两句话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也终是从雪人身边站了起来, 亦是宛如春风过境地笑了, “那我先祝愿柳阁主早日遇到有缘人了。不过阁主贵人事忙,你特意往邯郸走一遭,总不会是专程来请我来施法算命吧?既然你我已经结盟, 有事不妨直说, 以免耽误你的时间。” 柳夏因为乐远岑的笑容晃了晃神, 目光又扫过了她落了积雪的头发与并不保暖的衣物。他先解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将其递给了乐远岑,“先回城。天寒地冻,寻巫还真想与风雪长眠吗?” “谢谢你。不必了。”乐远岑没有去接斗篷,因为柳夏的不期而至让她没办法再独自品味这个最冷的冬季。冷,不是因为风雪交加,而是因为前路迷茫。这时能够冷彻心扉也未尝不好,起码冷会让人越来越清醒。 柳夏见乐远岑侧身推到了雪人,一大堆雪散落在雪地上,无从再看出它刚才有些胖乎乎的模样,只能看到乐远岑先行一步的背影坚定到了倔强。 柳夏微微垂眸加快脚步跟上去之后,直接将斗篷披到了乐远岑身上,笑着迎上了她隐隐拒绝的眼神,“你也别不好意思。你看一看我穿得有多厚实,再看你自己就像是从南边海岛来的。我可不希望到了邯郸的第一天,先做的第一件是陪你去看大夫,毕竟医者不自医,一件斗篷总比几碗苦药要合你心意。” “没想到柳阁主还真热心肠,我倒是不能一而再地扫了你的面子。” 乐远岑想着刚才没能即刻避开落下的斗篷,看来柳夏的功夫着实不低。她系好了斗篷的带子,低头之间似是能闻到斗篷上若有似无的熏香,这会却提不起闲情雅致去聊什么焚香之道。“不知阁主想请我去何处聊天,尸香阁在邯郸也有产业?” “寻巫能把符毒往南风馆里藏着,那对醉芳楼应该也不陌生,好歹它也是邯郸排名第二的风月之地。” 柳夏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为乐远岑带好了斗篷的帽子,“你不介意去醉芳楼坐一坐吧?” 赵国邯郸城与楚国寿春城有些不同,例如赵墨基本已经投向了巨鹿侯赵穆,但当初的楚墨并没有偏向春申君。因此,在赵国的境内巨鹿侯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也有与他不合的势力存在,只不过那些人却都不如赵穆深得赵王之心,谁也说不好为何赵王如此重用赵穆。 话说回来,最古的职业里总少不了妓.女一职,风月场所一直都是情报汇集之地,邯郸第一的满红馆正是赵穆的产业。 所以说尸子还真是一位奇人,一头忙着教导商鞅治国理念,与他一起在秦国弄一场变法,另一头还能搞搞江湖产业。算起来还就是墨子弄了墨家行会,与尸子有得一拼,当然也许在江湖里潜藏着诸子百家中其它不为人知的组织。 乐远岑没有拒绝去享受一番,她曾经问过闵堂主尸香阁有什么理念,被告知是在等待秦国一统天下。 尸子是商鞅之师,商鞅为秦变法,虽是最后被秦王所杀,但恐怕其心从未更改,如果说尸子期待秦国一统天下,这在逻辑上也说得过去。更何况不论是否存在始皇帝,从目前各诸侯国的国力来看,秦国也是位列第一。 “闵堂主说尸香阁不为多求,只是静待天下一统。柳阁主的本领不凡,也是那么看好秦国,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吗?” 乐远岑如果在半个月前并不会多此一问,可现在深切懂了帝星不明的含义。尽管如此,还远不到走投无路必须认输的地步,前方若是没有路,那么就一步步走出一条路来。 “更多的想法?”柳夏闻言摇了摇头,“尸子先后教过两个徒弟,商君已经承了他的治国之道,我承了他的另一条道,天地之美远远高过了权柄之路。尸香阁就是做些生意让大伙能混口饭吃,更何况……” 柳夏没有把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等进了楼里,让身体暖和了再说吧。” 这就一路无话行至了醉芳楼。 碍于春申君与赵穆之间的秘密关系,乐远岑来到邯郸城后都没有高调行事,选择的客栈都很一般,希望能够晚一些被赵穆察觉她来了。 为此,她还未曾踏足过邯郸城里的青楼楚馆。而今,与醉芳楼的幕后大老板一同进楼,她必然受到了最高级别的招待,先泡一个热水澡,享用一番美食,再开始谈事情。 乐远岑在身暖胃饱之后,拿着那件黑色斗篷去了柳夏所在的房间。 房内只有柳夏一个人,他已经跪坐在案几的一侧,而案几上放好了酒壶与酒杯。“楼里的醴酒很有名,不妨喝两杯尝尝,这醴酒清甜得刚好。” “柳阁主说好,那多半就该不错。斗篷多谢了,物归原主。” 乐远岑斗篷放在了一侧的席子上也就正坐了下来,她看着柳夏动作轻缓地倒起了酒,想着适才两人一同进了醉芳楼。柳夏毫无疑问是一个讲究的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夏似乎不太喜欢旁人的接触,正如进楼之后,总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寻巫,请——”柳夏笑着端起了青瓷酒杯,慢慢喝完了杯中的醴酒。 乐远岑也饮尽一杯醴酒。这是一种味道清甜的淡酒,与其说像是酒,对她而言不如说像是清甜的饮品,不管喝几杯都无法醉。 两人就静默地喝了好几杯酒。 乐远岑也没先急着再问之前柳夏的未尽之语,就在泡澡吃饭之际,她已经把一些事情想理清楚了,比如说几百年里不见天下大一统,而今除了某一诸侯国统一天下,能不能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很遗憾的是,理智地去分析天下大势,百姓的揭竿起义,并非大一统的一条好出路。 原因自是有多,最先要问各诸侯国怎么会坐视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各国之间已经习惯了合纵连横,如果冒出一个新人来玩,第一个被打灭的定然是他了。 何况像是炼制刀剑的金属全都垄断在各国的贵族手里,比如说在赵国,经营兵器生意地是赵王信任的郭纵,他人想要染指非常困难。更不提百姓已经适应了诸侯国的战争,如果在一个国家实在呆不下去换一个国家住也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将来天下一统,那时候反倒是要担心起义的发生了。这还真是有些矛盾的可笑。 柳夏终是先放下了酒杯,以一问打破了沉默,“你说若论盗术,谁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盗贼?”乐远岑对着柳夏波澜不兴的目光,她稳稳地放下了酒杯,自然而然地回答,“那必然是盗王柳下拓。” 柳下拓,诸侯国君王更习惯成其为盗跖,民间则成其为盗王。 他是盗贼,但盗亦有道,而此盗已经走向了揭竿而起之道。春秋末年的那一场起义,规模与影响都非常深远。 “没错,柳下惠的弟弟柳下拓,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一件事,诸侯国不会看着另一方势力的坐大。历史已经给我们一些提示了。” 柳夏平静地说着,这就是回答城外之问,不管哪方江湖势力,在如今的局势下都不可能问鼎天下。“所以,天下一统的胜利者必然还是出自诸侯国之中,商君的变法成效很大,而几代秦王也能算是有野心会开疆辟土的君王。目前看来,只要秦国还能再出几代明主,秦国应该最有可能。” 既然否定了揭竿而起的路,那就还是要选择一个诸侯国。 从军队势力与社会法制而言,秦国无疑是最佳选择,它缺少的是后世已知的始皇帝。为今之计,只能偷天换日去造出一个嬴政了。 “确实如此。”乐远岑定下了主意,她又端起了酒杯,喝完了杯中的酒。“我不打扰阁主休息了,如果有要帮忙的地方,派人去呈祥找我就好。” 柳夏看着乐远岑走向了房门口,他又问了一句,“寻巫,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115.第十七章 乐远岑止住了想要推门而出的动作, 她转身看向了柳夏却没有说话。 屋里没有熏香只是烧着几个火盆, 但足以隔绝窗外风雪交加带来的刺骨严寒。在这般暖意浓浓的环境里, 人是否会容易产生些许错觉? 尽管今天是第一次与柳夏见面, 但她觉得柳夏有些熟悉,正像是她不曾看透的朱旬。然而看透都要不说破,何况是尚未看透,那么她又能问什么。柳夏问天下第一盗是谁, 是希望她给出哪一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吗? 有人说过生活有最好的三种状态——不期而遇、不言而喻、不药而愈,那些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了。有的人无所谓放下或是放不下, 而她对于有些事情早就不想追根究底。 正如柳夏与柳下惠或柳下拓一支有没有关系,或者那一夜在朱姬府中遇到的另一位黑衣人是不是他。那些都不重要,都没有选谁成为嬴政重要。 乐远岑最终只问到,“阁主看好秦国的未来。如今异人登基为秦王, 咸阳有王子成蟜, 邯郸有王子赵政, 阁主是否都曾见过?” 柳夏闻言低垂了眼眸看向了案几上的酒杯,难说他是否有些失望于乐远岑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复而抬头正色回答,“我的确见过两位王子。一个刚愎自负, 一个沉迷女色, 将来不论是谁继承王位, 实非秦国之幸。我还知道一件事, 吕不韦身边有一位用毒高手。” 所以呢? 乐远岑并没有追问, 现在去想秦国之事有些远了, 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找谁以桃代李成为真的赵政? 那个人需要符合最基础的两点条件: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在赵国长大能说一口赵音。在此基础上,此人必须是知根知底、有上进心与野心、能有成大事的狠绝但又不失一份仁和。此人不能有其他的亲缘羁绊,最好有可以文武双全的潜质,他要能够开言纳谏,又有自己的决断之力。 要去哪里找满足这些条件的人? 乐远岑对柳夏笑了笑,柳夏知道得越多,她越是不能让柳夏物色代替嬴政的人。说来也许有些可笑,此刻她更愿意去听一听项少龙的意见,因为她起码知道项少龙最想要的是什么,却无法去轻易相信柳夏到底在求什么。 “看来阁主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谁都说不清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就不多聊了,趁着雪停,我先回客栈了。” “好,我就不多送了。这个春天我会留在邯郸,你随时都能来醉芳楼找我。” 柳夏说着就看乐远岑点头推门而去,就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没有起身。直到再也听不见楼道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才一把取过了那件被物归原主的黑色斗篷,将脸埋在了斗篷里,轻嗅着上面残留的一丝味道。 “最开始我并不愿意戴上那张面具,因为我害怕世上太难存在永远不变。面具赋予一个人另一种身份,有的面具戴得太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如果硬是要将其摘下来,那么就是血肉模糊,却再也无法找回当年的那张脸了。 你说经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还能一如当初吗?我知道,你已经不信我了,我不怪你,天意弄人而已。时间最是无常,就像现在,简单的那些话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因为我等得太久了。” 柳夏低语着放下了斗篷,过不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进——” “阁主,下面的人已经找到了王三土的老家,不过他失踪了一年半之久。邯郸的兵管处与王家都说不久之前有人去找过王三土,还没有查到那个人是谁,那人很可能易容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让下面的人耐心一些,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一定还会有人去找王三土。朱姬设法离开邯郸之前,必然会让人去王家寻人。在那之后,王家的几口人……” 柳夏看向酒杯,没有立即把话说完。朱姬派人去了王家之后,不管结果如何,王家曾经收养了一个养子的秘密就该到此为止了。 “阁主,那之后,是不是……”那位属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有的事情只有死人才会保密。 柳夏拿起了乐远岑刚才喝酒的青瓷杯,摩挲着酒杯摇了摇头,“算了,看情况而定。如果到时候还有别人来查,就把王家的人往南边送走,越远越好。最近要盯着的是赵穆,和氏璧有消息了吗?” ** 腊月很快就过去了,进入二月,迎来了邯郸的春天。 乐远岑在这大半个月里,大多时间都呆在呈祥客栈。她也不知要去哪里物色合适嬴政的人选,正因为事关重大才越发难以决定。 这时候,真是想通过胜邪宝剑远距离召唤鬼谷子,请他开一开天眼给出一个方向也好,她还从未如此难以决断。 “呼——”赵盘长舒了一口气,有些跌冲的扶住了身边的大树,又是一手抹去了额头的汗。他有些喜形于色地说,“寻师父,今天我多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乐远岑扔了一块毛巾给树下的赵盘,笑着点了点头,“你很好,看来在家里也坚持练习了。下盘功夫稳当,是习武的根本之一。” “我知道,寻师父说过了另一个根本是心要稳要静。” 赵盘在心里默默念叨,就是因为心稳且静,所以乐远岑明明比他年纪小,却感觉像他的父亲一样。“师父放心,我把你与项师父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乐远岑看着露齿而笑的赵盘,赵盘的悟性与天赋都不错,而在教他的时候,会让她仿佛回到当年教导杨康之时,他们两人有些相似,赵盘身上有一股潜藏的狠厉,但他的心里也有柔软的那一面。 这让她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赵盘不是隐居乡野,他将来的路会走到一条岔道口,向左走或是向右走,那会截然不同。 乐远岑知道赵盘学武的原因,他不愿意只做一个纨绔弟子,更不愿意让赵雅一直留在邯郸处于赵穆的掌控之下。“盘儿,你真的打算带着你母亲离开邯郸?那么她同意了吗?” 赵盘的笑容一僵。 自从他拜了乐远岑与项少龙为师,就再也没有混一天是一天了。乐远岑的教导颇为严厉,让他真有了一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感觉。项少龙看起来更大大咧咧一些,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位好大哥好兄弟。比起以前在坊间的斗鸡逗狗,这样的日子不知充实了多少。 赵盘听了乐远岑的建议,想要好好与赵雅谈一谈。他认为他们母子离开赵国,哪怕是远赴去百越开始新生活,也都比在此受到那么多的白眼与屈辱要好。可是他想得再好,赵雅并不同意。 “母亲是赵王的妹妹,她就是赵国的公主,又怎么能会轻易答应我去南蛮之地。”赵盘说着嗤笑了一声,“我真是不明白,赵国有什么好的。从我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从未享过一丝一毫公主之子的待遇,我是败将之子就活该要受到歧视。” “她说了,我要走就滚,她不会走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如果我走了,就真的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赵国的公主有几个能够有好下场,听说赵倩要被嫁给魏王了,魏王都能做她父亲了。” 乐远岑拍了拍赵盘的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雅对赵国有感情,因为她成长的过程里真的受过重视,她何尝不以赵括的失败而罪己。赵盘与赵雅不同,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赵国王室的一丝温情,而他的经历只会让他深深厌恶赵王。 “有的事情急不来。我出个馊主意,万一将来……” “如果将来事态紧急,而母亲又真的说不通,就把她弄晕了带走。” 赵盘心领神会地接了话,他想着又摇了摇头,“我就怕她宁愿为赵国死。那我把她带走了,她也不可能开心。我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不希望她活得不开心。师父,你说为什么世上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乐远岑无法回答,她的烦恼也够多了,赵盘的少年烦恼在谁能成为嬴政面前不值一提。“你刚才说赵倩要被嫁给魏王,最近邯郸还有其他大事吗?有几天没见到你的项师父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也有三天没见到项师父了。春天到了,最近有马贼在城边出没,项师父该不是遇到马贼了吧?” 赵盘也有些不确定,项少龙也不会向他汇报行踪。“我听人说的,城外挺乱的,乌家堡也似乎出事了,好像乌家有什么东西被劫走了。” 乐远岑听到乌家堡就想起了连晋,连晋说过他会来赵国投于赵穆门下,也提过一句有心追求乌家大小姐。她来到邯郸一个月并没有遇到过连晋,再见只怕不可能是朋友了,偏偏连晋还知道一些她的过去。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赵盘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是在家里偷听到了,赵穆好像说让谁去哪里取和氏璧。具体也没听清楚,似乎与乌家堡也有关系。” “和氏璧。”乐远岑的眼神微凝,目前尚未能定下嬴政的人选,决定离开此世的气运之物出现了吗?那是真的和氏璧吗? 116.第十八章 话说李斯与韩非那对患难师兄弟, 两人差点被一群村民就地沉河之事,追根溯源还要归结到马贼身上。如果不是马贼打劫了他们, 他们也不会匆匆逃入荒林偶遇了三名被犀牛杀害的小孩。在那件事情了结之后, 难兄难弟没有在楚国久留, 就各自去了秦国与韩国。 不过,乐远岑稍稍关心了一下那群打劫两人的马贼, 后来根据秦海的情报显示那并不是一群普通的马贼, 江湖人称叫灰胡子。 这年头没靠山都不好意思出来混。灰胡子不是一群简单的马贼,他们上头有人, 与魏国有密切关系, 直白一点说就是魏国的掌权者罩着一群马贼,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出面充作打手。 如此一来,比起直接出动魏国的官方人马要方便很多。官方出面需要考虑面子而束手束脚, 但是马贼出面则是简单粗暴得多,不用给太多人面子。即便知情者之间对这种手段都心知肚明,但是魏王随时都能将马贼推出来做替罪羔羊,这一招还是玩得挺溜的。 话虽如此,并非所有的马贼都与灰胡子有关, 可是项少龙偏偏在邯郸城外遇到了灰胡子的分支打劫了乌家堡的一路人马, 顺带把他也一起劫进去了。 项少龙也感觉是霉运不断,他是冲着调查朱姬与赵政而去,半途却被赵墨的人盯上了, 双方在一追一逃之间就出了邯郸城。 赵墨为了矩子令锲而不舍, 项少龙与其上演了两天的追逐才在山林里暂且摆脱了赵墨的人马。偏偏, 他还没能好好休息一会就又撞上了另一起打劫。马贼加起来有五六十人,还抢走了乌家堡的人作为人质,他只能假意奉迎先深入敌窟了。 “大哥,我与那一群人根本不认识,只是路过而已。不过,被几位大哥带回来也很好,我正愁没有地方吃饭,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几位大哥混口饭吃?” 项少龙在被劫回来一路上已经从马贼的对话里得知了此案的大概。 乌家堡搞到了失踪多时的和氏璧,就连项少龙都知道和氏璧有多珍贵,马贼当然要把宝物抢过来,乌家堡的十五人商队全部被擒。好巧不巧,乌家堡的大小姐乌廷芳正好也跟在了送货的队伍里,那么就在劫财的同时顺带再劫个色。 如今,山谷的马贼大本营里,一群人正在讨论谁先劫色最公平。 老大看项少龙的模样十分真诚,刚才的打劫过程里项少龙也确实是意外出现,而之前的调查里乌家堡也的确没有这一号人。 老大拍了拍大腿说,“行,你小子想加入寨子也可以。我看不如这样,兄弟们正要比赛投壶,谁赢了的话,那个妞就归谁先享用。你也来参加,也不欺负你,你赢过这里一半的人,就代表你有本事,能够加入我们。寨子对自己人一向很好,你再赢过另一半的人,那个乌大小姐就归你了。” “投壶?”项少龙看着马贼取来了箭支与陶瓷壶,这是看谁能把箭精准地扔进去,谁先失了准头就是谁输了。幸而,这一手他熟悉,与后世的飞镖有异曲同工之处,应该能凭此在将自己与乌家堡的大小姐救下来。 至于后面怎么办就要见机行事了,唯二可能意识到他失踪的只有赵盘与乐远岑,也不知能否及时等来救兵?如果救兵来不了,他只能自救了,不求带走和氏璧,还是要以人质的安全为主,这也算是警察的职业病了。 嗖嗖嗖——,一箭接着一箭投入了壶里。 最后一箭入壶之际,啪啪啪的掌声从接连响了起来。 老大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项少龙的肩膀,“好!项兄弟果然是有本事的人,你能够加入山寨,日后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红火!” “这么说,那个乌大小姐归我了。”项少龙问得有些急切。 这急色的样子让老大更是不再继续怀疑什么,他指了一位马贼小弟说,“当然了。大力,你快带项兄弟去房间,那间空房今后就归项兄弟所有了。” 正说房间里的乌廷芳嘴巴被堵住着,双手与双脚被绑被扔在了软席之上,人看上去还在昏迷中。 项少龙先帮乌廷芳取出了堵嘴的布团,又是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尚且还不急反应,脸上啪的一下就挨了一个巴掌。 “淫贼!你不得好死!”乌廷芳直接给了靠近她的项少龙一巴掌,很是想要再来第二下。 “你!”项少龙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这一巴掌真是挨得太冤,做好人就没有好报吗?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乌廷芳又要打过来的手,“乌大小姐,我是在帮你松绑啊!脑子是个好东西,你能不能稍微是非分明一下。” “淫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和你拼了——” ** 乐远岑尚且不知项少龙被打脸了,她虽是遵从着打人不打脸的规矩,但不介意有人招呼项少龙几下,毕竟他们之间这笔账有了越发算不清的趋势。当然,为了能可持续性地向项少龙讨债,还是要找到他的踪迹。 不过,让乐远岑积极主动去寻找的更是和氏璧。和氏璧、乌家堡、马贼,这三者凑到了一起,必然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始皇帝已经没有了踪影,她不希望真的和氏璧又在落到别人手中。花落别家事小,最怕那些马贼不珍惜东西,万一把和氏璧给弄碎了怎么办?经历了王三土之死,她很能接受和氏璧不小心被摔碎的可能性了,尽管把那样一块大的玉石要能被弄得粉粉碎也是一种本事。 为此,乐远岑来到了邯郸第一的妓院满红馆。 在乐远岑离开寿春时,寇烈透露出了赵墨与齐墨中肃清者的名字,其中赵墨里的肃清者名为常风。 常风长得非常普通,他的武艺算不得顶尖却在收集消息上有一手。赵墨的钜子严平投靠赵穆之后,常风就成为了满红馆的龟公,他看着非常不起眼,却是插在赵墨与赵穆身边的一根钉子。 ‘寻巫去了邯郸之后,如果想要找常风接头探听情况,拿出了那把小刀与报出了我的名字,常风一定就明白你的身份了。只是人心思变,我与常风也有七年未见。很难说他是否已经彻底倒向了严平与赵穆。’ 乐远岑记得寇烈的话,所以她一直没有去找常风,而今为了尽快确定和氏璧或者项少龙的动态,还是有必要冒险一试。反正,她来到邯郸的踪迹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需要谨防的是常风可能玩一手无间道。 “属下拜见主上。”常风在见到翟字刻刀后并未多说废话,他很是配合地回答了乐远岑的提问。“就属下所知,和氏璧的消息出现后,赵穆就派了其得力手下连晋负责夺取和氏璧,至于具体怎么夺取那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昨天传来消息,乌家堡的人居然是被马贼劫走了。” “连晋?赵穆让他来负责夺得和氏璧?”乐远岑想着几者之间的关系,她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乌家堡与赵穆的关系如何?” “虽然称不上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但是乌家堡与赵穆的关系并不融洽。” 常风简单地说了邯郸的三大势力,势力最大的是巨鹿侯赵穆,赵穆有赵王作为强有力的后台,谁也不敢动他,朝中的官员大多都依附于赵穆。不过,经营马场的乌家堡与经营金属兵器买卖的郭纵,这两者虽然只是商人,但也得到赵王的青睐。“连晋追求乌廷芳一事,赵穆不可能不知道。” 乐远岑脑中瞬间转了好几道弯,她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连晋投于赵穆门下,赵穆希望能够收复乌家堡,自然也赞成连晋能拿下乌家大小姐的芳心。然而,赵穆想要拉拢乌家堡是一码事,两者在赵王面前争夺君心是另外一码事。 在早年间,赵王就有想要和氏璧的想法,看来是没能找到真的。这次谁能献上和氏璧,谁就能立了一大功。 “赵穆好心计。”乐远岑说着摇了摇头,赵穆让连晋去办此事,正是用他又防他。连晋追求乌廷芳,却又要夺取乌家堡运送的和氏璧,这就是让两者落下了嫌隙。 只不过,如果事情牵扯到了马贼,连晋何尝又不是借刀杀人。 他放出消息让马贼夺走了和氏璧,然后他再重新夺回来,这么一转手的功夫就将恶人这个锅甩了出去,说不定还能左右逢源。 “常风,你知道城外的马贼吗?” “城外的马贼从三四年前起多了起来,是在南边的小山谷里,具体的位置还不得而知。他们是不是与魏国的灰胡子有关,这也不好说。” 如果有关,那么连晋这个锅甩的就更漂亮了,他正是在帮助赵国铲除魏国的马贼余孽。 乐远岑没有在满红馆多加停留,今天常风说得这些话都称不上绝密,她姑且可以信一些。这里面倒是漏了一个变数,那就是项少龙不知去哪里了,如果他碰上了马贼,不知道会不会坏了连晋原本的计划? 想要知道答案,那么就出城走一遭。 当下,乐远岑也没有什么得力的助手,她虽然收了赵盘那个徒弟,但他远没到可以出师的时候。至于醉芳楼里面的柳夏,她暂且不想见到他,也不想逼着自己一定要去分析出什么所以然。 这就一个人出了城,主要还是去关心一下和氏璧的安危,顺带看一看项少龙还活着吗? 世间还真有无巧不成书。 马贼是在南边的小山谷里,可是山谷再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乐远岑赶在了上午进山,刚好与逃出来的项少龙一行人遇了正着。 她见到项少龙就忍不住笑了,因为项少龙黝黑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的五指印,这一掌足够狠,才能留下如此印记。“项兄,几日不见,你怎么有涂抹胭脂的喜好了?就是这抹红,红得不够均匀。” “寻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过会再开玩笑吗?”项少龙挥动着手里的剑朝着追来的马贼砍去,“算我求你,快点帮忙啊!” 项少龙觉得说多了都是泪。他好不容意说通了乌家堡的大管家,让其劝服了乌廷芳相信他不是与马贼一伙的。趁着黎明时分马贼放松警惕,舍弃了和氏璧与乌家堡的货物,十几个人先逃了再说。 然而,在之前与马贼的搏杀中乌家堡的人多少都受伤了,所以出逃的速度必然慢了不少。这会马贼的一部分人已经追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惊动了他们,让他们早了几刻就追了出来,眼下必须要明刀明枪地干了。 “行,是你求我的,记着付账。”乐远岑也没再继续开玩笑,她看着乌家堡这些人,和氏璧必然还在马贼窝里,不亲眼见一见真假,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一霎,胜邪出鞘,剑锋几乎是在下一瞬就划破了一位马贼的咽喉。 乐远岑抽空扫了一眼项少龙的剑,他的剑只会往人的手脚上砍。这种不取人命的打法才让他没有办法快速摆脱马贼的围杀,恐怕项少龙仍然没有适应这个时代的鲜血规则,所以他下不了杀手。 “项兄,仁慈不是坏事,只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对自己残忍,我是没有意见,但你身边还跟着一群人,眼下你只能二选一。这是很简单的选择,就别犹豫了。” 项少龙看见过善柔杀人,善柔是一个杀手,每一招几乎都是冲着人命去的。他确实不习惯如此打法,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喜欢如此轻贱人命的打法,那与他所受的教育与道义相违背。 这一刻,项少龙看着乐远岑几乎是能剑剑致命,终是不再怀疑她也可能是穿越时空的同类。因为来自现代社会的人总会保留的一条底线,夺取人命一事不是那容易跨越过去的。 乐远岑对上了项少龙的眼神,几乎是能瞬间读出他的想法。谁会愿意沾上人命?但是江湖之路从没有回头路,一入江湖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干净的。即便不亲手杀人,身上也难逃人命之债。 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萧咪咪,当时若不动手,那么连带她在内,无花与小鱼儿也会一起死。江湖一直都是你死我亡,强者为尊,她只是走上了江湖路而已,也习惯了这条江湖路。 乐远岑没有心情解释什么,能让她甘心为之送命的人,也不是完全不存在,但能活着谁想死。“他们死,或者你们死,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项少龙咬了咬牙,将手里的剑冲着马贼的脖子挥去。 不过多时,追上来的三十位马贼就都命丧山林。 乌家堡的人都累得气喘嘘嘘了,而乌廷芳看着一地的尸体,捂住了口鼻有些想要干呕。 项少龙闻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他又是快速一拉,拉住了乐远岑的衣袖,“你还要进山?” “人是逃出来了,但东西还在里面。我很好奇和氏璧长什么样子,想去看一看。” 乐远岑收回了胜邪,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笑之色,看了一眼身体不适的乌廷芳,又看向了项少龙眨了眨眼。“你先送乌大小姐回家,我改日再登门探望乌大小姐。” “里面是马贼的大本营,谁知道是不是有其他机关。”项少龙没有松手,他并不认为和氏璧有高于人命的魅力,“一块玉石而已,再珍贵也仅仅是一块玉,一起回城。” 如果是那块真的和氏璧,它还真xxoo的不仅是一块玉。 乐远岑都想爆粗口了,这都是谁害的!项少龙甘愿做小白鼠搞实验,他就不能迟两天吗?也是怪她不好,不会选黄道吉日,如果那时候随便谁多挽留一下她,这一切的穿越事故也不会发生。 “人为财死。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一定要去见一见才行。” 乐远岑甩开了项少龙的手,她又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乌家堡的管家,“我差点忘了说,马贼总是有马的,乌家堡开马场,那么收不收马?如果我把那些马弄来,可以算我一份钱吧?” “这是必须的。”大管家已经从惊险中恢复了镇定,乌家堡也是广招贤能之辈,“寻姑娘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乌家堡定是奉为上宾。” 乐远岑没兴趣再听项少龙长篇大论,跨上了马就冲着山谷而去。这一路是顺着马贼前来时的痕迹,反追踪回到了马贼的大本营。 谁想到有人捷足先登,让她迟到了一步。 马贼大本营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身上皆是出手狠辣的剑伤。这种剑伤有些眼熟,曾经有人用其来杀过猎物。而再找了一大圈,乌家堡被劫之财都还在,唯独不见和氏璧的踪迹。 连晋!一定是他来过了,他只取走了和氏璧。而因为他们行路的方向来不同,就这样在山谷里错过了。 乐远岑还能怎么办,那现在只能再继续追下去。 连晋得到和氏璧总要回城,常风已经给出了连晋的住址。她希望能和氏璧被交给赵穆之前接触到和氏璧,一旦确定那东西是真的,必须是不惜一切代价,偷也要偷过来。 今日,真的是行路匆匆。她早晨忙着赶往山谷杀了一批马贼,然后又是从马贼的大本营再匆匆折返邯郸城里,这会就已经是太阳完全落山了。 好在一路急奔之下,她还是抄近路堵到了连晋。准确的说不是正面堵上了连晋,而是在转角处看到了跨过大门门槛的连晋,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布包。 此时此刻,乐远岑完全明白鬼谷子的话,为什么说只要真的和氏璧出现,在近距离之中,她就能一定能够感知出来真假。虽然相隔了几十尺的距离,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从那个布包里面散发出来的一种气场,那就是一种久违的天地之力。 这是真的和氏璧!能够开启通天之路的钥匙! 乐远岑去了客栈匆匆换了一套黑衣,又是稍稍吃了一点干粮。未免夜长梦多,今夜就要夜探连晋家,来一个黄雀在后把东西偷走。至于连晋怎么向赵穆交代,这些问题由不得她现在多想了。 夜色沉沉,不见风月。 虽然不能与朱姬所住府邸相比,不过连晋家也算不得小,有池塘有桑树,家中还有一些护卫。 乐远岑子潜行在回廊之中,她并不知道连晋把和氏璧藏到了哪里,但是从一间间房外飘过,总能够对其有所感应。只是,也不知是否她的运气不够好,选择的切入路线有误,一直都未能感应到和氏璧。 下一刻,乐远岑倏然纵身扣住了屋檐。 只见连晋从院门口走向了一间屋子,他打开了下方房屋的大门上的锁,又是点亮了房内的油灯。然后,房里响起了解开布块与木盒开启之声,伴随着连晋的自语声,“原来这就是和氏璧,长得也不怎么样,还好没怎么费力气就搞到手了。” 乐远岑微微蹙眉,她并没有感觉到之前的那股天地之力,房里怎么会有和氏璧?她以一个急速的倒挂之姿,透过窗户匆匆一瞥看清了房里的情况。 连晋手里捧着一块玉石,玉石的样子与楚王宫里记载和氏璧的图纸所画如出一辙,而桌上放着的布包也是适才街上连晋所提着的那一只,再说细看连晋端详和氏璧的神态也不似作假。 不过就是一会功夫而已,真的和氏璧就在连晋的眼皮底下被掉包了? 连晋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完全没发家里潜入了盗贼,更没有发现门锁与盒子的锁被开过了,而对方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这种盗术在此间也堪称神乎其神了! ‘你说若论盗术,谁是天下第一?’ 乐远岑脑中骤然想起了柳夏的问话。她确实回答了柳下拓,不过柳下拓死了都近三四百年了,而她真切接触过的盗术之最却仅有两人,而世间几乎没有他们偷不到的东西。 她对有些事情不愿去多想,偏偏它就是要堵到面前。 而世上没有谁会一直不变,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朱旬、柳夏、尸香阁,有的时候面具戴久了,就怎么都摘不下来了,过去的那张脸已经死了。 不过,香帅有一个习惯还没有改。 风里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余香,与那件黑色斗篷上的熏香味道完全一致。 当下,乐远岑就捕捉着这一缕余香朝着东北方向而去,只怕偷走和氏璧的那人还没有彻底走远。 ‘嗖——’一道破空声直射向墙头,让正要越墙而去的人脚步一顿,看向从屋檐上追来的乐远岑。 “你倒还真是一只小野猫,一逮到机会就敢挠人了。” 乐远岑说得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对方听清了。“怎么,你是想重温一番见面就动手?” “没想到你也盯上了这块宝地。”黑衣人低声笑了起来,“我也不想动手的,不过东西已经到手了,难道要我白白交出来不成?” 乐远岑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隔着一块蒙面巾也只能看清他的眼睛。“我怎么敢让香帅把到手的东西交出来,那岂不是要坏了你什么都能偷到的好名声。” “你认识的香帅早就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活着的只有柳夏,更确切的说是柳下香。” 柳下香的语气有些冷,但转而又笑了,“有一点你错了,香帅不是什么都能偷到,他没能把自己的心偷回来,更是从来不曾偷到你的心。一个人弄丢了自己的心,也难怪无法安心地进入轮回了。” 乐远岑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真的已经过了忘情之关,这一刻她并无任何乱心的悲伤情绪,亦或者是因为人间久别不成悲。“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一刻来得比我料想得要早。不过,也正说明和氏璧是好东西。” 柳下香听着从连晋府里传来的动静,两人不可能在这里继续叙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到,“既是如此,你来追我,追到的话,小野猫就随便你怎么办。” 117.第十九章 世间难得公平的比试, 反正乐远岑就没遇到过几次。所以多年之后她还会记得西门吹雪,仅仅出于他诚于剑道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钦佩。 反观今夜, 在春寒料峭里的一场追逐, 乐远岑能够追上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谈此间无法让人练就高深的内功, 也不谈曾经的香帅正是以轻功冠绝于世,就说她从今晨到入夜就一直在连轴转, 忙得没能停下来好好歇一口气, 当下是一点也不想与谁玩追追追,只想拿到和氏璧之后, 吃一口热的就去休息。 果然, 在一追一逐绕了邯郸城小半圈之后,乐远岑成功地跟丢了人。 她站定在了一个街口,向左就是走回南边的呈祥客栈, 向右就能通往醉芳楼所在的花街柳巷。此时,刚好有两只野猫从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看它们一边走一边往对方的大饼脸上挥着肉垫,过了一会却又相互蹭了蹭脸,还真说不清是不是在打情骂俏。 “人怎么就变得和猫一样复杂了。”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选择了朝右走。有的事情一旦看透并戳破了就不能再拖下去, 何况某人手里还有和氏璧为质。 邯郸城并无宵禁。 至少在花街柳巷之中并感觉不到夜晚的清冷。 醉芳楼占地很大,一共有三层,整体构成了一个回字形。 不过, 乐远岑没有走正门, 而是效仿某人走了窗。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 她一大早刚去了斜对面的满红馆,假若当夜就变了心走入对家醉芳楼,这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一些。从窗而入,好歹还能够遮掩一二,说得诚实一些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叩叩叩——’乐远岑跨坐在窗沿上,敲了敲半开的窗牖,看向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的那人,“你是通过寿春城的那杯茶认出来的。” 在寿春城之中,乐远岑与闵堂主喝过一杯她自己炒的茶。闵堂主连画像都能偷画了,怎么可能不把茶的事情向柳下香交代清楚。 “没错,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一杯茶,再加上你在雪地里笑的样子,我没有道理认不出。” 柳下香说着就笑了,在那些无边黑暗的年月里,他都不知道是靠什么坚持了下来。“你呢?是想要怪我演技太好,还是怨我瞒了你那么久。” 乐远岑没有回答,而是翻进了窗走到软塌之侧。她真的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情深清浅是一回事,活着就必然要面对很多其他事情。 不言有时候是因为无从说起,更是因为说了也是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保留空间,她也有不想多提的事情,所以不必完全赤.裸地坦诚。 “我有那么小气吗?”乐远岑说着就弯下了腰,认真地打量着柳下香。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摆脱了轮回的束缚,但是以经验来看,那一定与愉快的经历无关。 如果谈到责怪,恐怕是柳下香受苦颇多,他才更有资格开口,也确实无法再是过去的人了。之前她无法认出朱旬,是朱旬早已以假乱真。之后她不愿多想柳夏的身份,是想把无端的猜测往后放一放,何必让烦扰的猜测困惑于心。 在见过花满楼那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后,乐远岑已经走过了惑心的困境,重逢也好,相认也好,或是分隔两端也好,都不必为情愁困。 见则欢喜,不见也不必悲苦。好似那一句禅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她有幸已经走过了最后一重境界。 “感情的事情只要都开开心心就好,至于别的,就不必吹毛求疵了。再说了,此夜此地更应和那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难道还不欢喜吗?” 乐远岑说着轻轻摸着柳下香的脸,眉梢、鼻梁再至嘴唇,他确实变了不少,不是说容貌而是指内在的一切。仅从今夜和氏璧掉包一事,就能看出他知道的绝对不少,否则何必去盗走一块有着天地之力的玉石。 “香香,我没聪明到能猜出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你不愿意直接开口相认,那总有你的理由。总不会因为我说盗王柳下拓的盗术是天下第一,这就让你吃醋了吧?” “吃醋?真要醋,我是醋不过来的,如果当年西门庄主愿意改变他的剑道呢?” 柳下香一把握住了乐远岑的手,直接将她拉到了软塌上,“你说得对,那些小事都无关紧要,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不过,让我不敢相认的关键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非要让我问出来吗?” 柳下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远岑,此时他们能够謦欬相闻,这一刻有多久不曾真实地发生了?而他只能在回忆里寻找片刻的温存,虚虚实实到让人恍然。 共存,依赖,独立,互生,一段感情如能走过这四个阶段,两人是否就能美好地度过余生?那怕余生里已经不再存在相爱之人。 只是,有的事并未刚刚好地到此结尾。 曾经楚留香答应了会忘了乐远岑,他没有遵守这份承诺,而是让魂魄记住了。这一记住就是漫长地分离,人等久了心都会累,却又猛然发现心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也许恰是应了咸卦的无心之感。 十年复十年,十年再十年,十年又十年。 他曾与真的朱旬共处一体,后来又独自面对深宫的一切。那一世魂魄困于他人之身,至少还能感知到世间的善,这一世则是受制于黑暗不知时间的流失,直面灵魂对于存在渴求时展现出丝毫不见掩饰的狠辣。 商鞅已是旧朝人,他早在百八十年前死了,试问尸子又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在这个不被后世详知的时代里,先有通彻天地的鬼谷子,再有古怪难测的公输班,更多一位可变生死的尸佼也不足为奇。 柳下香说是以尸子为师,他要怎么拜一位早该过世过年的人为师?尸佼以尸为姓,又是探求天地之法,其必然有常人不可测之处,能够启用禁术借尸还魂。 时也命也。 那年三人坐船出海。叶孤城想要再求血月当空的际遇,西门吹雪也是要一同追寻另一方的世界。可是血月真的出现之时,整个海域本该是死寂之象,却不知为何发生了海啸,三人在海啸中失散了。 当他再度有了意识,魂魄已经是被困于此身。 这一次与前世同朱旬共存截然不同。尸佼为了换取新生,在巴蜀之地以特殊阵法密养活人之躯为体,以魂养体,再行夺舍之事。也许是巧合或者天命,此身的原魂在禁咒中消散,而他不知为何被唤来进入此身,魂魄与身躯十分融洽,偏偏此身是尸佼看中欲行夺舍之事的身躯。 魂魄相争,尸佼早已不是活着时的尸子,其欲求长生,毫不留情地要灭杀一切阻止他的灵魂。在那样的你死我亡里,开始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沉寂潜伏与一举必杀,过程的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 柳下香所言以尸子为师,是他吞灭了一团魂魄,那不就是知晓了魂魄的一切。故而,从来不曾亲手夺人性命的香帅早就死了,活着的只会是连灵魂都有所改变的柳下香。 在那样漫长的黑暗绝境里,柳下香没有选择恨与怨,支持他走过来的是美好的感情与坚定的信念。虽然无怨无悔,情深不知何处生,却也不敢再轻言相认。因为他已经不是昔日阿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觉得未知的庞大。 “岑岑,有一件事一直都横在我们之间。以前他不知道,敢于大胆去追求,而今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才懂了不该贪心永远,所以宁愿不认。” 柳下香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就将乐远岑压在身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想要我把话说明白。好,你听着,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 “如果那块破玉只能让一个人走,你说怎么办?同样的选择,你做过了一次,那次你没有选他。你让他忘了你,你没有做错。我理解,是真的感同身受的理解,所以我完全不怪你。但是这次呢?你说我们怎么办?” 乐远岑正视着柳下香的眼睛,他的双眸中不见悲喜,一如她也是平静无波。 当她看到盗取和氏璧的人是柳下香,就明白他必然知道了很多时空的隐秘,所以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小醋怡情,也与相认与否无关,而是一桩无法逃避的存亡大事。 这个问题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之前,她在与鬼谷子的谈话后就有过疑惑,如果通天之路只能送走一个魂魄,那又该怎么办? 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前无古人,即便有过前例也不为他们所知。何况项少龙在穿越时空会遇到难以预测的变数,对于将来的一场冒险,谁都没有十全的把握说会能存活到最后。 “事到如今,我给你一个承诺,要走一起走。”乐远岑捏了捏柳下香的鼻子,“我们都该往好的一面想,得道多助,天无绝人之路。所以永不放弃。” “要走一起走,要走一起走,要走一起走……” 柳下香渐渐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将头埋在了乐远岑的肩侧。他遇到过竭力帮助他的朱旬,也遇到过全力灭杀他的尸佼,世间是什么魂魄都有,而人确实不能放弃。 眼下,乐远岑能开口说出这个承诺太难了,而他能听到这一句承诺已经足够了。他从未真的违背过乐远岑的心愿,这次也是一样。等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会尊重并且尽全力完成她的心愿。只要她想,只要他有。 乐远岑见柳下香笑不停了,就推开了埋在她肩侧的脑袋,“你笑够了吧?刚刚折腾了我那么久,这会你还真敢笑。” “岑岑,我有你那句话就足够了。至于刚才的事情就绕我一回,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幼稚一些,闹些小情绪了。”柳下香说着嘟了嘟嘴,朝着乐远岑眨了眨眼,尽其所能地卖傻。 “你闹了一些小情绪是吧?行,没问题。我怎么会不让你闹。” 乐远岑说着挑了挑眉,一个翻身就反压到柳下香身上,对他展颜一笑就毫不犹豫地咬向住他的耳垂。 柳下香只觉得耳垂猛地一痛。这一口是毫不留情,不仅会留下齿印,一定是出血了。“疼,岑岑,你轻点,它真的疼。再咬下去,它会被你玩坏掉的。” 乐远岑感到嘴里多了一丝血腥味才松了口,但又紧接着又吻上他的耳垂。在柳下香抱住她之时,朝着他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乖,这样就不疼了。” 这句话一说完,乐远岑直接就挣脱了腰间那一双手,动作迅速地离开了软塌走到一尺开外,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衫。“好了,该说都说了。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聊,我也该走了。” “岑岑,你怎么能只点火不灭火?” 柳下香只得无奈地坐了起来,眼露怨念地看向乐远岑,“再说那个客栈有什么好的,让你留恋不已?我们都这样了,你还不留下来吗?” “首先你别介意,我也就是闹些小情绪而已。比起你,我闹的轻多了。” 乐远岑笑着走向了窗户,“再说了,刚刚是你说的,过去的他已经死了,那么我们就有必要重新认识熟悉一番。今天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像是那种急色的人吗?我当然不是,所以怎么能留下。关于那块玉,我改主意了,就放在你这里了,比我那小破客栈安全。” 柳下香被堵地无言以对。这些话都是歪理,在歪理一道上,他比不过某人。 “等等,我煲你喜欢的鱼片粥,你吃一点,暖了胃再走。你该不会怕我在粥里下春.药吧?” 乐远岑停住翻窗的脚步,好笑地摇头,“我怕你下春.药?你这是落魄到什么程度了才会用那种手段。行,我不辜负你的一碗粥。要说轻功好就是好,还能提前回来煲粥。柳阁主也是有钱才能在北方弄到稻米。” “我说了会在醉芳楼等你。可惜一个月都没等你来尝一碗粥,它也是怪不容易的。”柳下香说着整理了衣物推门而出。过不多时,他托着一个餐盘,端了两碗粥与两碟小菜进来。 “当心烫,慢点吃。还有你要把刚才我说的话记在心上,这个世界压制着内力,很多事情要更小心一些。邯郸这个地方很乱,今日之后,赵穆一定会找上项少龙与你。赵穆此人擅于用药,他可没少做下春.药这种事。你没怀疑过为何赵王那么信任赵穆吗?” 乐远岑轻吹着粥,眼露疑惑地示意柳下香说下去,“那是有些不合常理。赵穆姓赵,却不是赵国王室中人,他是被赵王赐予赵姓,这实属殊荣了,而且还能官拜巨鹿侯,这些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是因为晶王后。赵王信任晶王后,但他好色成性,一年之中也没几天留宿晶王后之处。晶王后看着冷若冰霜,不会亲近任何一个人,但暗地里赵穆与晶王后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柳下香对赵国的王室之乱了解得还算多一些,他都有些厌烦这群人纠缠不清的关系了。 “最初赵穆用的就是春.药,招数是很下三滥的,但它的确奏效了。这件事情藏得很深,晶王后在暗中扶持着赵穆,让赵王一直深信赵穆。而对于赵国王室里的这些事,谁也说不清到底谁与谁有过关系。 赵穆此人心计颇深,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线。邯郸与寿春的情况不一样,赵穆也是完全不能与春申君相提并论。所以在应对赵穆与其同党时,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好。我会多注意的。”乐远岑听着赵国的王室辛秘,她也不想在邯郸久留,关键还是带走朱姬与找到一个好嬴政的人选。这事情却是先不与柳下香说了,她必须要再好好考虑,而项少龙也还是一个变数。 乐远岑想着喝了一口粥,顿时被粥的味道惊艳到了,有些像当年她熬的粥,也有些像无花熬的粥。“看来我认识的楚留香真的不在了,是要好好重新认识柳阁主才好。” 柳下香微微一笑,“你们都不在了,那我也只能做些琐事去记住一些过去。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厨艺大有长进,你也能好好享受美食。你真不搬过来?你住在这里,也能吃得更好一些,饭菜更合你的胃口。” “不了。我在邯郸早晚都会暴露身份,进出醉芳楼总会给你带去麻烦。你不在意,我还想要让这里安全些。” 乐远岑果断地拒绝了,眼下不是朝朝暮暮的时候,也不必为了一口吃的弄得那么麻烦。“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柳下香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两人分别多年,其实是需要再重新认识一番,这就安静地一起喝完了粥。 乐远岑喝完粥休息片刻之后,是真要翻窗离开了。 柳下香站在窗边,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耳垂,“撩了人就走,你说到底谁是小野猫?” “怎么,还我喵几声给你听?乖,你也早点休息,别偷偷追过来。我们都是正经人,晚上就该盖被子好好休息。” 当下,乐远岑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她跨过了窗沿就纵身离开了。 ** 乐远岑一回到呈祥客栈,就见项少龙还在大堂里坐着。 项少龙见到完好无损的乐远岑,他是松了一口气,“我进山去看过了,马贼全灭了,你又不在寨子里。我再是发现了两拨足迹,就猜你是追踪前面那人去了。你人没事就好。” “没想到我还能得你一份关心。给,这瓶药治脸上的印子,保管药到病除。”乐远岑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抛给了项少龙,就看到他更加便秘的脸色。“你放心,用在脸上的伤药与上次的伤药成分不一样,没有那么痛的。” 项少龙接过了药,他想着屁股之痛,内心纠结地不打算使用。 不过,以他的直觉来判断,今夜乐远岑的心情似乎格外的明朗,那么是不是能好好聊一聊,具体是谈谈有关他的来历与难测的未来。 “多谢了。我等你回来是有些事想说,现在方便去你那里,你帮我卜测一卦之类的吗?” 118.第二十章 “我可以帮你测一卦, 但是你要想清楚,请我问卦的酬金很高,你确定你能付的起吗?”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如果他点头的话, 那她就要开启装x模式了。 项少龙想着今日初访乌家堡。他一直在寻找接近朱姬母子的机会, 但是赵穆的人马看守得太严密,使得他根本无法与朱姬或赵政搭上几句话。 而今天在乌家堡与乌应元的一番谈话, 让项少龙得知原来在邯郸城颇有势力的乌家居然是心向秦国。吕不韦与乌家有所联系,希望乌家能将朱姬母子秘密送回秦国, 并且是越快越好。 “如果你真能为我指点迷津, 那我肯定是要付卦金的。可你也知道我手头紧, 乌家才送了我一笔救人的谢礼金,那算得上我最后的身家了。你要的话, 全部给你也行。” 乐远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金子就不必了,卦金岂能是此等俗物。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摘星捞月。我们去房里说, 就从香港两字说起。” 项少龙听到香港两字, 心就猛地跳了起来,他说不清楚是不是真有大巫可以预测到两千年之后的世界。如果能够算的那么远,那真有些不似凡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房里因为没有点灯而一片漆黑。 倏然之间, 乐远岑动作迅速地点亮了油灯。可是即便在火光之中, 她的神情晦暗不明。 “我知道很多人并不是真的相信巫术的存在, 或者说不信世间有玄之又玄的能力。正如听过鬼的活人多,见过鬼的活人却寥寥无几。就算有人说他见过,他又怎么证明他见过。现在,我可以先向你证明我的本事,把两只手伸出来——” “这是先看手相?手相不是男左女右吗?还要看两只手才行?” 项少龙面上还保持玩世不恭的笑容,将两只手都摊平放到了桌子上。他观察着乐远岑的表情,心里有些发虚,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然后,一句话就似雷劈到了项少龙的头上。 “项兄,你没有发现你的手中无相吗?这上面的疤痕是来此之后新添的,它却毁去了你的手相。”乐远岑哪会什么看相,她信有非凡的能力存在,但很遗憾没有学过那种本事,不过给项少龙看倒是足够了。 “你打破了时间的束缚,从两千多年之后而来。你本该是匆匆来匆匆去,谁想到发生一些变故,这种变故使得你受困于此。此间原本没有你的运数,你本不该存在却偏偏存在了,所以你的过去过不去,你的未来也到不来。” 项少龙看向他自己的双手,上面是多了几道疤痕,那是在穿越来此降落时造成的。当时,他从半空落地压死了几个人,身体是受了重伤,而双手着地时也被碎石子刮了好几道伤口,结疤之后就没能褪去了。 如果说手相什么的话是编的,但是‘两千多年之后’这几个字要怎么编?! 项少龙记得清楚,他还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他是从后世而来的。 “寻及,你到底是谁?真不是穿越而的来吗?!” “我是谁?从何而来?往何地去?这是我要用尽余生去探寻的事情,不是随便就能说清楚的。你该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而不是我是从何而来。” 乐远岑继续装x,她对某些事不否认,也不绝不承认。 “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你在来时引发了一场天地之力的动荡,让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原定的轨迹。从某种程度而言,这里并不是你熟悉的两千年前的世界。一变则万变,此间与你的世界已经割裂了开来,所以你握有信物却也回不去了。” “不可能!”项少龙坚定地摇头,却是莫名想起了从前读的那些科普读物。 他对什么宇宙时空都不甚了解,但在讯息发达的年代里多少听过一些平行时空之类的猜想。李博士没有提到穿越时空的禁忌,但是按照他的理解就是不能大幅篡改历史,不然就会影响到后世,那么他又要怎么回到原先的时代?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忽而变白的脸色,他想要回家的念头与她想要离开的决心是一样坚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一点。我还能从你断了的手相中看出,你一心在等待天下之气聚集的时机,但那个时机恐怕不会轻易地到来了,因为帝星不明。” 这话全都没有错。王三土死了,这一点项少龙早晚都会知道。 项少龙当下就反驳了,“你看出了我从两千年后来,怎么可能不知道谁是秦始皇!赵政活得好好的,吕不韦联系上了乌家堡,大家都是在试图将朱姬母子送回咸阳。异人一死,赵政就会登基。等到他二十一岁过后,亲政之日,我必然就能离开。” “赵政是活得好好的,但那又不是嬴政。”乐远岑进而反问到,“就你所知,秦始皇又是谁?” 始皇帝身份在后世也是存疑,有人说他可能是吕不韦的儿子。 如今,吕不韦不惜余力地想要接回朱姬母子,难道不是认为赵政其实是他的孩子吗? 巫者装x第一原则:关键句一定要模棱两可,才能让问卦者自发脑补完全。 项少龙再度被问懵了。他也听说了赵政沉迷女色的传闻,那在邯郸城里不是秘密,始皇帝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如果赵政不是嬴政,那么秦始皇在哪里? “我……” “我没有让你一定要相信我,毕竟你的去留与我无关。” 乐远岑并是不一心帮助项少龙回家,她没有说谎,项少龙能够回去的可能性太低了。“作为一名巫者,我喜欢研究古怪之事。遇到你这样的变数,想要多研究一下。如果能助你离开也是很有趣的经历,因为你能成功离开的可能性很低,这才更有挑战性。” 项少龙沉默了许久,他才问了到,“既然帮我离开那颇为费力,那么你想要的报酬是什么?!” 乐远岑笑了笑,指向了项少龙心口,说出了三个字。 ** 十日后。 赵王宫里将要迎来一场备受关注的比剑之战,比剑的双方分别是连晋与项少龙。 这场比剑正是由赵穆所决定。 日前,赵穆是收到了连晋所呈的和氏璧,但也知道了连晋借用马贼之手夺玉之局。连晋是想要左右逢源,那么就有可能不再为他掌控。 赵穆再详细一查,就查到了乌家堡多了项少龙这位门客。项少龙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他曾经出入过赵雅的府邸,与赵雅的儿子赵盘交好。 原本以为项少龙与赵盘一样都是市井混混,如今再看并非如此,那么就用一场比试看清项少龙的本事,顺便给不听话的连晋一些教训,让连晋知道谁是主是谁仆!如果项少龙是有真本事,那么一定要让赵雅用尽全力控制项少龙为他所用。 项少龙能不应下这场比试吗? 如果他还想救出朱姬母子,如果他还想在邯郸城里活着,就不能对赵穆的决定说不。为此,项少龙已经住到了乌家堡,在最后几天闭关苦练剑术。 赵穆认为利用赵雅一定能控制住项少龙,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在此次侦查里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楚国的尹卜寻及竟然来到了邯郸,而春申君竟然没有提前告知于他此事。 这一点让赵穆有所不安。寻及大闹寿春,楚墨因为她一分为二,似乎与春申君也达成了联盟。那么寻及来到邯郸隐而不出是为了什么?春申君没有告之与他又是为何?难道是安排了寻及来牵制他? 此事必须要探一探底。不如就在比剑之前再用一次连晋,让连晋去刺杀寻及,是成是败多少都能探出一点什么来。 另一头,乐远岑当然不是毫无防备。她知道赵穆早晚要盯上她,也猜到了恐怕就在这几日连晋就会找上门来。不过,那些事情都没有一件事来得重要。 ** 深夜,醉芳楼。 柳下香听到窗户传来的动静就笑了。他看着乐远岑再度爬了窗,心里却在想爬窗不如爬床。“怎么,你是想我了?” 乐远岑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将一样东西扔给了柳下香。“正事要紧,你把那块玉拿出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是项少龙的东西,他倒是相信你,把居然把会这东西交给了你。” 柳下香说的正是项少龙穿越时空的传送器。他没有主动去认识项少龙,但经过项少龙的身侧时曾经感到一股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就是从手中之物上散发而出。 “你就别管它是怎么来的。”乐远岑才不想重复一遍大忽悠的过程,她看着柳下香取出了和氏璧,“让这东西与和氏璧碰个头,看看是不是能应证我的猜想。” 和氏璧有天地之力,传送器能开启时空通道。 当这两者被放到一起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传送器的圆盘飞速地转动着,而和氏璧之中的血沁发出了妖异的红色。这抹红光并未能散发开来,似乎是在和氏璧里形成了一股小漩涡,等待着某种契机才能爆发出来。 “血月!”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词,这种妖异的红与血月之色一模一样。 119.第二十一章 血月笼罩着的海域仿佛被凝固了时间。然而, 与其说血月现妖孽出, 不如说血月代表了某一种不同与现世的力量,借住它就能够通往未知的世界。 当前和氏璧之中的一抹血沁,正是被藏于玉中的力量,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之际才能利用它。 根据项少龙所言, 他是唯一且第一个被传送回过去的人,原本该前往始皇帝的亲政登基那一天,等他围观了登基大典就能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穿回去了。而在错误的穿越发生后,传送器没有停止运作,让他很担心电池耗尽的那一天比登基大殿要来得更加早。 乐远岑看着这抹鲜红色, 时空传送器与和氏璧相遇所产生的反应, 证明了她的猜测方向大抵该是对的。 “传送器所散发的力量就像是一把钥匙, 或者更像是一种破空的尖刃。始皇帝登基之时正是世间气运变化的关键点, 所以定在那时候离开本该是好的选择。” 再说鬼谷子的推测,秦始皇亲政是一统天下之始, 世间的气运开始不断发生变化。只是, 想要凝聚成止戈为武的破空之道, 在没有其他变数与外力帮助下,必须几十年的漫长过程, 漫长到了必须让秦朝不是二世而亡, 那时才能启动和氏璧。 “虽然我的耐心不差, 但要把可能寄托在帝王身上, 而我只能不知结果等待在上几十年, 总会觉得希望渺茫。眼下看到传送器与和氏璧的相互作用, 起码让我看到了另外的可能。” 乐远岑将鬼谷子的一些推论都说了出来,她看着神色莫名的柳下香,“你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是得另一位高人指点了另一条通天之路?” “另一位高人?确实必须承认他也是高人,只是魂与魂是不同的。传闻里鬼谷子收了不少徒弟,每一个几乎都是杰出之才,那真不愧为通天彻地之人。” 柳下香听闻鬼谷子对于天命的推演,而在失去肉身之后鬼谷子选择了自困樊笼,再对比尸子欲求的改天逆命之路是不惜夺舍他人。 柳下香想着就嘲讽地笑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能来到此世。那真是要多亏了尸子,撬动了生死界限才会让我被困此身十余年,不得不与他展开你死我亡之斗。差一点,我就不复存在了,更不提见到你。那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了,弱肉强食并非唯一的生存之道,但如果连存活都做不到的话,又何谈其他。” “香香……”乐远岑看着柳下香清冷的笑容,当下就握住了他的手,“百种米养百种人,活得久了,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 “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必须谢谢他,不是他的话,又怎么能成就我。” 柳下香没有多言那些黑暗的岁月,他摩挲乐远岑的手,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尸子与鬼谷子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更表现在于尸子对于秦国的了解上。商君死后,尸子逃入古蜀国,不久之后古蜀国被秦所灭,这里面并不是毫无关联。你应该知道九鼎之迷,秦灭古蜀就与它有些关联。” 后世史记记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九鼎被视作至高无上、天下一统的象征,传言里经过夏商周三代,集天地气运于此的传国宝物。 “九鼎?还真有这东西?传闻秦国与楚国都去东周求过鼎,一度有过传闻其中八只鼎被带到了秦国,但都只是传闻而已。” 乐远岑也听过一二传闻,后世是所记不详或是不同的史书中前后矛盾,而在这个时代九鼎的下落已经成谜,反正东周已经亡了,也没人在王城里发现九鼎。 柳下香想着尸子的所为,尸子也确实是高人,能将八鼎从秦军的眼皮底下盗出来。“那不是仅仅是传闻,其中八只被送到了咸阳。说起来柳下拓一支盗术非凡,其中也有人在尸香阁中身居高位,八鼎在精密筹划下被盗走了。后来秦王发现与尸子有关一路追其入古蜀国,不过即便秦国灭古蜀,也没有能再找到尸子的踪迹,更没有了八鼎的踪迹。你猜他把八鼎藏在了哪里?” 乐远岑猜到一种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帝王。八只大鼎很难送出咸阳城,那么它们就还在咸阳或者是被藏在了城郊。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到,“鬼谷子意图改变天命,尸子则是想要借助蕴藏三代气运的九鼎。两个人两种不同的做法,但都需要用到和氏璧。所以,你来邯郸是为了什么?你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吧。” “最重要的当然是来找你。你留给闵堂主一小罐茶做礼物,我尝了之后就欲罢不能,怎么能不来找制茶人确认一番。其次,我也是来找和氏璧的,运气还算好,让我找到了真的。” 柳下香说着顿了顿,他想到了苦水镇里失踪又被证实死亡的王三土。“第三是确保朱姬母子回到秦国。八鼎缺一,气运不聚。尸香阁一直都秉承尸子的意思,在寻找最后的那一口鼎,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聚运的时机必须是在帝星明了之日,为此我也希望始皇帝早日登基。” 一时之间,屋内有些安静。 乐远岑对上柳下香温柔的眼神,而她的脖子上正挂着那块帝王黑玉。“我必须要感动一番,你是把找我放在了第一位。” 此言一出,乐远岑只觉柳下香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反而笑了起来,有的事情心照不宣就好。“好了,你别紧张。你看我,都不想去查一查柳夏是谁,还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么算起来,是更我没心没肺一些,你不生气吧?” “对你,我绝对不会生气。”柳下香望了一眼窗外的弦月,“最多是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有一些闲愁而已。不过,要做事情有很多,闲也是忙里偷闲,愁也剩不下几许愁,你不必为此多虑。” 柳下香说着就转回了正题,“不管怎么说,多了项少龙的这个物件,更添了几分早日离开的把握。我觉得鬼谷子的想法很好,但是九鼎仅缺其一,如果有幸早点找到,你还要再等到很多年以后吗?你不想早日回到那个江湖吗?” 乐远岑闻言愣了愣,她想起了项少龙之前的话。 ‘香港是我的家乡,我不能想象回不到故乡,要一直呆在这个年代的日子。寻巫,你不想念故乡吗?不管离得多远,只要有机会的话,你将来都不会回去看一看吗?’ 传送器与项少龙,也许是乐远岑与故乡最后的一丝关联。 然而,三千世界,就算挂着后世之名,也不是她能够回去的故乡。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她早就以江湖为家了。 “我是想早点走。”乐远岑说着取回了传送器,这东西是项少龙借给她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项少龙还指望她能够帮忙解决电池问题,而她把项少龙穿越的始末都摸清楚了,今后要在关键时刻再借一回传送器并不是难事。 “我与鬼谷子有过约定,时机一到就去浮玉山里将他接出来。我想这一步是少不了的,毕竟我不会法术,你难道连那学会了?” 柳下香微微摇头,“我是知道一些,但最好还是请鬼谷子出手。人的体质不同,我并不适合施术。此中还涉及到一本《鲁班书》,公输班留下了一套法术,如果能够找到的话,相互参照一番,事情说不定能更顺利。毕竟准备得越多越不容易出岔子。” “好,我记下了。一旦得到消息,可以分头找。对了,再多说一句。我们都不怕严冬的彻骨之寒,但能遇到携手同行之人,意外之喜,为何不乐?” 乐远岑说着站了起来,她在柳下香柔和的笑容里,牵起了他的手,在其手心落下一个吻。“晚安,你别太累了。” 窗户外吹进了一阵凉风。 柳下香才回过了神,乐远岑已经又撩了就跑,他笑着拿起了竹简。他们分别已久,有些事重新慢慢来也好。 ** 翌日,天色蒙蒙亮。 乐远岑照例早起,在她前往大堂去吃早饭之际,多了一位熟悉的面孔。 连晋看向缓缓朝他桌边走来的乐远岑。 此行,连晋本是奉了赵穆之命刺杀楚国尹卜寻及,却听店小二招呼起乐远岑称其为寻巫。 “好久不见。”乐远岑在连晋的对面坐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桌侧连晋的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连晋沉默了片刻说,“你活着就好。我不信你会死,但我没能在山里找到你,只得先走一步了。” “我困于山林阵法,遇到了一位传于我巫术的师父,所以有了寻及。当时你该走的,你不走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乐远岑没问连晋是不是来杀她,反而问了马贼一事,“我好奇一件事。你曾说要追求乌家大小姐,可是前几日城外的马贼把她也抓了。当时的情况不太好,没有项少龙的话,只怕乌廷芳会被那些马贼欺负了。难道你把乌廷芳也算在了局中,想要英雄救美吗?” 连晋略是讥讽地笑了,“我还没不择手段到那种地步。那是马贼自作主张,所以他们都死了。” “这样吗?”乐远岑点了点头,“这样就好。那你还是我认识的连晋,能让我没有后悔带你去寻剑。” “可惜,我并不认识寻及。我连晋算不得正人君子,但还没有到恩将仇报的地步。只此一次,我不对你动手,你我前恩已清了。” 连晋疏狂一笑站起来转身就走了。“你记住,我们都不认识对方。至于什么项少龙,他似乎是寻巫的朋友,那你就等着为他收尸吧。” 不认识?也许是真的从不认识。 十日后,项少龙与连晋一战,连晋惨败,右手筋脉具断。 乐远岑没有前去观战,在见到赢了活着回来的项少龙时,她才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再去寻找连晋,得知右手被废的连晋被赵穆扫地出门,而邯郸城里已经没有连晋此人了。 “你应该杀了他的。”乐远岑看着嘴角淤青的项少龙。这场比剑本就是生死局,连晋是冲着项少龙的命去的,项少龙却只废了连晋的手筋,留他一命说不定是后患无穷。 项少龙涂着药膏,忍不住抽痛地问,“换做你,你就能立即下杀手吗?连晋是奉命行事,我与他没有不共戴天之仇。” 乐远岑没说话,她可能也做不到杀了连晋。她怕的是失去了右手剑法的连晋再也不是连晋了。 “不说这个了。比剑之后,赵穆就找上我了,让我去送亲,把赵倩送到魏国。”项少龙说着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有些复杂,慢慢再解释,关键是让我去魏国王宫偷《鲁班秘术》,就是公输班的那本书。我看起有这般盗术吗?” 120.第二十二章 项少龙胜过连晋之后, 赵穆第一时间找上了项少龙,许以重金希望他能为己所用。当然, 赵穆的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了一点, 如果项少龙不答应的话, 就会是第二个从邯郸城里消失的连晋。 ‘我听闻你与赵盘的关系也不错, 与雅夫人也是相熟,那么其实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很看好你的本领才会予你送亲的任务。能担起为公主送亲一职的人,必然是大王信得过的人。’ 赵穆说了那样一段话, 接下来却是让赵雅转告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是让他去魏国王城大梁偷出公输班所著的《鲁班秘术》。赵雅指出那本书里面记载了鲁班的机关术, 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工匠依书所造, 就能够打造出一批精良的武器来。 项少龙将前因一一道出, “赵括战败之后, 雅夫人在邯郸的日子不好过,但我知道她心向赵国,这也是赵穆能够控制她的原因之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果雅夫人不配合赵穆,那么盘儿在邯郸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雅夫人请我务必要走完成这次送亲, 因为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最好是不暴露偷书此举, 可是一旦暴露的话,那么偷书的人必须不是赵国人才行。我这才知道原来暗中赵国、魏国、韩国在密谋三晋合一之事,所以才有了赵倩必须嫁给魏王。” “三晋合一?”乐远岑听着摇了摇头。从春秋跨入战国的重要分界点就是三晋分家。当年的中原霸主晋国被赵、韩、魏三家所分, 而今这三家是又想暗中联合到一起了, 只不过这种联合之下又是各自算计, 不可能做到真的合一。 “如今赵国与魏国是要结盟, 的确不适合由赵国人去偷《鲁班秘术》。你是外来人,一旦暴露,赵穆也能推得一干二净,他这一招很不错。” 项少龙也被雅夫人普及了赵、韩、魏三国的明合暗斗。雅夫人心向赵国,当然希望他能够去偷来《鲁班秘术》。如果他能够立此大功,一定也能在赵王面前博得一席之地,那样一来他们都能不再被动地受制于赵穆。然而雅夫人不明白一件事,他并不是心向赵国,而是希望尽快把朱姬母子送回秦国。 “赵穆这一招是很不错,但听了他的话,死的人就是我了,我凭什么能在魏王宫里来去自如?而且《鲁班秘术》在哪里还是一大疑问,鬼知道它藏在大梁城的哪一个角落里。我不能去送这个亲。” 项少龙说到这里竟是有了一丝轻松的表情,“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的,我与朱姬在赵穆府中接上头了。之前吕不韦派人去了乌家堡,辗转把我要去赵穆府上的消息放了出去。朱姬脑子转得挺快,没办法与人在她的府邸交接,但可以在赵穆府上来一个暗度陈仓。” “说重点。”乐远岑没兴趣听项少龙与朱姬是如何接头的,她关心的是朱姬有无把握离开。“朱姬对逃离邯郸有什么计划?” 项少龙正色说到,“我说的好消息正是这个。府上的那个赵政是假的,真的赵政已经被送到了苦水镇,赵政脖子上有一块黑色的玉石,篆刻着一个咸字。朱姬一个人从府邸脱身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早赵穆看来关键点还是异人的儿子。” 秦王异人膝下两个儿子赵政与成蟜。显而易见,朱姬在邯郸与异人共患难,她更得君心。子凭母贵也好,母凭子贵也好,一旦朱姬母子回到秦国,作为将朱姬献给异人的吕不韦会直接得到一份助力。 赵穆对朱姬母子的看管越来越严,与秦国的吕不韦密切相关,他并不愿意让吕不韦这样一个人在秦国坐大。否则,难说会对赵国有什么影响,或是对各国局势有何影响。 “送亲的事情还有十来天才能定下。我决定明早就去苦水镇,先确定真的赵政情况如何。然后,我们在想办法将朱姬给弄出来,就能够溜之大吉了。” 项少龙说得肯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朱姬母子安全地送回咸阳,嬴政亲政的那一天了。 乐远岑微微垂眸,她没有戳破项少龙的美梦。王三土的死讯已经传给老王家了,项少龙此行会亲耳所闻嬴政之死,他也该好好尝一尝这种希望破灭的滋味。 “那就希望你能顺利,早去早回才能不让赵穆起疑。” ** 四天之后,黎明时分,城门开启。 乐远岑正在期待过一会就能见到的项少龙,他一定是仿佛如五雷轰顶的样子。想到项少龙和她一样都被嬴政之死虐了一遍,这种拖一个人下水的感觉还真不错。 不过项少龙还没有回来,本该仅有鸟鸣声的客栈院落里竟然突然发出了‘咚’的一声!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急速靠近了乐远岑的房间,窗边就响起了急促的‘叩叩叩’敲窗声。 乐远岑一听就知道是赵盘来了,推窗一看正是脸上沾着血迹的赵盘,还有他一脸抑制不住的伤悲。“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盘见到乐远岑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到,“娘死了,一个时辰之前,她被赵穆亲手杀了。” 乐远岑闻言也是一惊,赵穆控制又利用赵雅,还想以赵雅与赵盘牵制项少龙为其去偷《鲁班秘术》,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赵雅?无论如何赵雅也是赵王的妹妹。“赵穆杀了雅夫人?为什么?” “因为赵穆是楚国派来的间谍。我无意中撞见了此事,后来娘与赵穆起了争执,赵穆一怒之下就杀了娘灭口。” 赵盘努力控制着悲愤的情绪,说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昨天晚上,赵穆来到我家。丑寅时分,我正巧在花园里看到一个仆人与赵穆鬼鬼祟祟地在说话。那人本就是赵穆安排监视我和娘的,他们两人谈到什么春申君说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易暗杀赵王之类的话。我不知道那时是否不小心发出了动静,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娘也出现在了花园里,这就与赵穆吵了起来。然后……” 乐远岑无需在往下听就已经明白了。 赵括兵败之后,赵雅受了那么多的欺辱都没想要逃离,是因为她心里向着赵国。出于愧疚也好,出于爱国也好,赵雅受着赵穆的摆布都是因为赵穆是赵王宠信之人。 然而,赵雅在一夕之间得知了赵穆居然是楚国派来的间谍,那么把控了赵国朝政大权的赵穆就成了极度危险的人物。赵雅作为赵王的妹妹没有理由不深恨赵穆,她必然会去揭露赵穆的身份,想让他身份败露而被处死。 这些也就成了赵穆必须杀死赵雅的原因。 “你动过雅夫人的尸体?”乐远岑说着就见赵盘愣愣地点头,她不再废话地让赵盘快点进屋,又取出了一套大码的女装给他。“你快把这套衣服换上。” 赵盘被塞了一套女装有些傻地问,“要我男扮女装?我看着就不像啊?” “你换就是了!这才能躲过赵穆的追杀。”乐远岑不多说就整理起了行礼,将付住宿费的一袋铜钱杂扔在了桌上。“快!别愣着,你想让雅夫人白死吗!” 赵盘听到这一句话,他仿佛是被按动了某个机关,迅速地脱衣换衣,穿得还算整齐。 乐远岑没有解释就在赵盘脸涂抹起来。 赵盘动过雅夫人的尸体,不管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以赵穆的手段他很快就会来抓捕赵盘,只怕这会已经有人把守着城门了。而且被抓的人很可能不仅是赵盘,极有可能也包括了她,谁让她是楚国的尹卜,指不定赵穆会将这个杀死赵雅的名号按在谁的头上。 无论如何,呈祥客栈不是久留之地。 没过多久,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妈就出炉了。乐远岑用粗布简略地包好了赵盘的头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记住,这一路不能说话!” 赵盘看了一眼铜镜里自己的新造型,他满是悲愤的心情也被噎了一下,这张脸是什么鬼啊?赵盘还没能问是什么鬼,乐远岑就带着他已经再度翻过了客栈的墙头。 这会还是巧了,两人与失魂落魄走向客栈的项少龙迎面撞上了。 项少龙恍然中差点都没认出两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乐远岑带着一个长相很丑的中年女人。“寻巫,你这是……” “你来得正好。”乐远岑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先逃出城。“城门那里怎么样了?” “我刚进来不久,就看到一大队人马去了城门口。我好想听到了一句只进不出?” 项少龙的脑子还处在真的赵政死了的重大打击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这在干嘛?” “跟上,到地方再解释。”乐远岑不再多说一句,径直朝着醉芳楼而去。 清晨的花街柳巷褪去了夜间的灯红酒绿,一条长街显得格外的安静,这种颓废的安静笼罩了方圆几里。 ‘叩叩叩——’乐远岑第一次敲响了醉芳楼的后门。 “今天这么早?”柳下香看到了乐远岑身后的项少龙,以及那位易容了五六成的大妈,他微微蹙起了眉,“出什么事情了?” “赵雅被赵穆杀了,现在城门被封。”乐远岑极为简洁地说着,“这可能是最后的时机了,让你的人马上动起来,必须趁乱要把朱姬弄出来。迟了的话,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王城了。” “雅夫人被杀了?怎么会这么突然?”项少龙看到男扮女装的赵盘流下了眼泪,他终是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寻及,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现在要走也不是时候,你知不知道真的赵政也已经死了。” “我不走,娘都死了,我还能去哪里。”赵盘不知想起了什么,大声哭喊到,“赵穆,我要杀了他为娘报仇!”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杯冷水就往赵盘脸上泼去,“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想杀了赵穆?如果你能杀了他,昨天怎么没动手?你想要报仇是吧?除非今日你是赵王!即便是赵王都要顾忌宫里有没有赵穆的人手,你怎么杀他,靠喊几声就行了?” 一时之间,屋里彻底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柳下香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公子成为不了赵王,却还另一个选择。寻巫,你说呢?” 乐远岑迎上了柳下香的目光,在听到赵雅的死讯之时,她也一闪而过了相同的念头。 之前,迟迟不能定下嬴政的人选,实在是难以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十六七岁赵国少年。这不是随便找人冒充即可,他必须有一个切实的身份,以而能应对日后异人、吕不韦、朱姬的查证。赵盘一直都没在她的考虑之中,因为她知道赵盘希望带着赵雅离开邯郸,远走南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赵雅死了。 失去了赵雅的赵盘,偏偏与嬴政的人选有了七八分的相合。 赵盘没等乐远岑回答就先迫不及待地问了,“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报仇?” 121.第二十三章 “如果问如何报仇, 那先要看你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柳下香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答案,而是反问赵盘,“复仇之路并不好走,赵公子是想要杀了赵穆, 还是想要毁去困住雅夫人一生的赵国王室?你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去报仇?赵公子要想清楚了, 从你决定的那一刻开始, 你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能再说后悔了。” 赵盘闻言咬起了嘴唇,他先看着柳下香,又是不确定地看向乐远岑,却没能从两人的脸上得知什么答案。 此时, 项少龙恍然大悟了一般, 为什么说赵盘没有办法成为赵王,但他能够选择成为其他国家的君王, 这个选择正与死去的王三土有关。 “寻及, 你早就知道赵政死了!东西在你们手里!你是在耍我,玩得很开心吗!” 对于项少龙的愤而发问,乐远岑仅仅回以了淡淡一笑, “眼见为实。你只有亲自去证实了才会相信这个荒谬的事实。我提前告诉你, 你会信吗?” “我难道还不够信你吗!”项少龙压抑地质问着, 他不能像赵盘那样大喊大叫出来,但眼下是真的想要与乐远岑打上一架, 他才能把这股怒气给发泄出来。“我把来此的始末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 你就这样对朋友吗?” 乐远岑却是笑出了声, 她的朋友并不多,那几个人或多或少坑过她,要不就是她坑过对方。朋友不是那么好交的,特别是在江湖里交朋友,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相互坑一坑也能加深友谊。 “项少龙,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此事就不是今天的结果了。我告诉过你帝星不明,也就比你早了一个多月得知了赵政的死讯而已。” 乐远岑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帝王黑玉扔给了项少龙,“你也切身体会到世事无常了,现在选择权回到你的手里了。” “让我来选?呵呵。”项少龙自嘲地摇着头,事到如今,他去哪里找一个对的人选?赵雅突然的死亡将一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赵穆不会放过赵盘,难道会放过他吗? 项少龙暂且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与郁气,眼下情况紧急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好时候。他也看向了赵盘,赵盘是桃代李僵的最好人选了。 赵盘还没因为悲愤完全变傻,他的反应不够快也是反应了过来。面前的三人都想要送走朱姬母子,而邯郸城里的赵政是假的,偏偏真的那个赵政已经死了。“你们想要让我成为赵政。” “不是我想,而是你怎么想。”乐远岑并不打算背这个锅,她只是抛出一个饵,“如果你成为赵政,将来某一日会成为秦王。当秦国灭了赵国,又灭了楚国,再灭了其他诸侯国,那么就能天下一统了。届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一个赵穆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秦王?一统天下?”赵盘不敢置信地摇头,“你们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行。” 柳下香透过赵政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从未想过会活在深宫之中。那都是命,有的事情逃不掉挣脱不了,只能去面对。赵盘好歹还有选择,他可以选择放弃报仇。 “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会做君王,帝王之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可以不选的,也许成为一个刺客,与赵穆同归于尽也是一种死法。” 赵盘无措地挠起了头发,一不小心抓下了包着头的粗布,这才想起他被易容成了一位乡村大妈。 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里发生了太多事,皆是让赵盘措手不及,而他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此刻,赵盘只能看向他在世间最后两个最亲近的人,“寻师父,项师父,如果我选了做赵政,你们会一直帮我吧?” 一直?它是一个太过的缥缈的词。 乐远岑无情地戳破了赵盘的期待,“人这一辈子,父母妻儿都不能可能时刻相伴,你该长大了,别像孩子一样期待一直有人陪着帮着。盘儿,我要说了这种承诺,才是在骗你。” “盘儿,我们都会陪你一走一段路。” 项少龙说着揽住了赵盘的肩旁,他面对赵盘难掩的失落也无能为力,因为他想要穿越回家,不愿意一直都待在这个距离家乡有两千年之远的地方。 历史就像是一个怪圈,如果赵盘成了赵政,他有朝一日就会是始皇帝,“你总会羽翼丰满,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留下来也没有必要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你说对不对?”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赵盘的脑子很乱,根本不能想到那么久之后,他想要挣开项少龙的手,想说他不做赵政。只是不做赵政的话,他要怎么为母亲报仇,但是做了赵政的话,赵盘又要去哪里?世间还会有赵盘吗? 乐远岑没有继续劝说赵盘,她希望赵盘是自发地走上这条路,虽然命运残忍地根本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 “赵穆的动作再快,他能够封闭城门是一回事,但是大肆调动兵马搜查,必须要获得赵王的批准。城内的禁卫军不完全是赵穆这一派,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先把朱姬带出来。” “朱姬提到过郭纵不时会去找他。赵穆与乌家堡不合,但他与经营兵器铸造买卖的郭纵面上还过得去。吕不韦有一位擅于易容的手下肖月谭,我们原本计划易容成郭纵进入朱姬府邸,然后将朱姬扮作侍女带着其离开。” 项少龙说起了之前与乌家堡之人的计划,“只是行动的速度一定要快,否则时间一长定会有人发现房里少了一个人。乌家堡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从密道走的话,起码能先将追兵甩开一段路。至于出城之后,赵穆下令在赵国国境的追捕,那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么现在就动手,我让人准备好车马去接朱姬。项兄就先行一步去乌家堡,将这一切变故都说清楚。至多一个时辰,我们就来乌家堡与你们汇合。既然乌家堡里有易容高手,也就请他为乌家堡众人也易容了,这样在逃离的过程也能更掩人耳目。” 柳下香说完记起还没自我介绍,“在下柳夏,你们随意称呼就好了。一起撤离的时间越早越好,若能在下午之前出城,就能在天黑之前前赶一段山路。如此一来也能尽可能确保安全。” 项少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下称呼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来人自称郭靖,他都没有闲心追问对方是不是会降龙十八掌。 这就将帝王黑玉又扔给了乐远岑,“这东西是朱姬关照一定要拿到手的,是与她接头的凭证,她只认东西不认人。” 乐远岑接过玉石,正因朱姬只认不认人,才给了他们机会移花接木。“好,你的脸也要修饰一下,希望乌家堡的人不会把你当作疯子。” 这次项少龙被易容成了一位粗犷大汉,与赵盘的粗犷大妈一看就很有夫妻相,谁都能认出他们是从一个村里出来的。 然而,此时谁也没心情说笑。柳下香也将自己扮作了郭纵的相貌,乐远岑换上了男装扮成了郭纵的护卫,四人就从醉芳楼的后门兵分两路地出发了。 四人刚刚离开花街柳巷,前后相差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队士兵就冲入长街,他们开始敲开了各家妓院的门,一一盘查是否见过赵盘等人。 此等景象不只发生在花街柳巷。 项少龙与赵盘一路走往乌家堡,就看到有好几个男人被拦下来对比画像了。只不过,他们两人目前的太画风质朴,根本没有被拦下来的可能。 “画得还挺像。”项少龙远远瞥了一眼,目前只有他与赵盘的画像,他没想到赵国画师的画功不错。 赵盘低着头嘀咕到,“赵王专门请画师去宫里作画,把春宫图都画在墙上,画得越像就赏金越高。这画技就是那么练出来的。” 只不过,画得再像也比不过易容的以假乱真。 这种真才能救人一命。 朱姬府邸那一头,刚上马车的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那么巧,你们要是早来半个时辰,就刚好与郭纵撞上了。”朱姬拍了拍胸口,她也看到了那些守卫的眼神。郭纵昨晚就在府中过夜,还没有离开多久就又换了一套衣服再来了,如果两拨人撞上了,那么不就事情败露了。 “幸亏上天这次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对了,项少龙找到政儿了,是不是把他一起带进城了,政儿还好吗?这些年他一定受了很多的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也都是为了他好。” 乐远岑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柳下香,赵盘还没有主动开口,那么谁又能是赵政?“事态紧急,项兄未能说得太详细,等到了乌家堡就能问个明白了。” 一路无话,马车在经过了几道拦路盘查后,三人到了乌家堡。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乌家堡众人也没有准备充分。 然而,项少龙与乌家堡关系密切,赵穆一旦获得了赵王的手谕,他一定会大肆彻查乌家堡,当下只能抓紧一切时间打包整理东西。 整个厅堂里仅有赵盘一人无所事从,当他看到朱姬走了进来,整个人就是一僵,目光越过朱姬与乐远岑平静的眼神撞上了。 赵盘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抉择时刻,他闭起了眼睛,指尖仿佛还有母亲尸体的温度,终是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甚至是改变了整个战国的决定。 赵盘再度睁眼就流着泪跌冲到朱姬身前,“您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能弃孩儿于不顾……” 朱姬一脸懵地看向了乐远岑。 乐远岑一下将球踢到了忙得晕头转向的项少龙身上,“听项兄说,玉石一直都带在赵盘公子身上,据悉当年赵雅夫人去乡间抱养一个孩子。夫人可以等出了城,再具体问项兄。” 且说,赵穆一状告到了赵王面前,极度颠倒黑白地将别国间谍的身份按到了赵雅身上,说是他在抓捕寻及的过程中,赵雅替人挡剑才会被杀。这会必须全力追捕与赵盘,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 赵穆想要收拾乌家堡很久了,这会正好能趁乱打劫,没想到的是手下来报,这个紧要关头朱姬失踪了。等他带着大队人马冲入乌家堡,终是棋差一招晚了一步,乌家堡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很好!非常好!乌家堡藏匿逃犯,与别国勾结,畏罪潜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你们踏出赵国半步!” 被赵穆一行人却已经逃入了山林里。 然而,从邯郸城郊往咸阳而去还有一长段路要走,而这一路势必会遇到赵国的重重追兵,一行人势必要分成几路逃跑以而混淆追兵的视线。 马车里,乐远岑单独向柳下香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你别忘了还有《鲁班秘术》一书,赵雅死了却不妨碍赵穆派人去偷书,我们的动作要比他快才行。也许这个消息还会传得更远,引得其他诸侯国的人也去偷书。所以必须有人走一次魏国大梁,我想就由我走一次。” “不行。”柳下香一点都不赞同乐远岑的自告奋勇,“你没有去过大梁,大梁有诸侯国之中最坚固的高耸城墙,又是城墙四周环水,非常适合瓮中捉鳖。你与赵盘他们去咸阳,我走一次大梁,难不成你想与我比谁的盗术更高明?” 乐远岑是没有去过大梁,但正因为四周环水,她才有把握逃走。 “四周环水才好,你知道我水性很好,得手就能潜水而逃。现在必须兵分几路,我希望你能陪着盘儿去咸阳。我是不熟悉大梁,也一样不熟悉咸阳,你对秦国比我熟悉,更要传授他一些为君之道。这么算起来,你更该去咸阳,我一个人去大梁也能方便行事。” “岑岑,你该懂什么叫今非昔比,我们要是有以前一半的内力,很多事就会方便很多。” 柳下香苦口婆心地说着, “现在还没出二月,河水才刚刚解冻,还是春寒料峭,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去大梁?” 乐远岑却是笑了笑,“去大梁是很危险,可陪着赵盘逃出赵国也很危险。前者单打独斗没有猪队友拖累,后者还要顾及其他人的命。其实,我是把难题留给了你,你就帮我一回不行吗?” 柳下香看着乐远岑的笑容,知道她是主意已定不会改了,而他只能暗自咽下一口郁闷无奈之气。“看来起我是拗不过你,谁让你总是有道理。” “那说定了,分头行事。” 乐远岑说着想要下马车,却被柳下香一把拉到了怀中,就看着柳下香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122.第二十四章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勾起了两人藏在心底多年的离愁与柔情。生离、死别、错失、重遇, 一路走来他们各有各的艰难,俱是改变良多不似当年模样,所幸这份感情似酒越久越醇。在唇齿交缠之间,马车里的温度仿佛直线上升,让车外不远处的人□□谈声与烤肉煮水声清晰到了模糊的地步。 乐远岑环住了柳下香的腰, 勾起他的腰带低笑着问, “我们还没有在车里试过。你如果想顺应潮流玩点新鲜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的顺应潮流是说这个时代开放的和谐观念, 一对男女在河边草丛里来一发也算不得生猛之事。柳下香知道这年头的人没什么节操,但他没有被人围观的喜好, 更何况如今是在逃亡的过程里,随时都要应对突发情况。 “就算想试一试在车里,也不能是在这辆车里,更不能是在跑路的时候。”柳下香握住了乐远岑作乱的手,“我看你是认准了现在不行, 才敢一个劲地撩我。” “你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明明你先拉住我的,这会又装正经。” 乐远岑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原来是一本正经地来商量正事, “如果错过了今天,你就要等我去咸阳了才能做些什么了, 也不知要等多久。”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一会了。我答应你会把赵盘安全地送到咸阳宫, 但到了咸阳他也该好好适应秦国之斗。目前秦国的朝中局势, 吕不韦虽然官拜丞相, 但是吕不韦并不是秦国人,所以秦国的那一派老臣并不喜欢他。再说二皇子成蟜也是异人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争位之心。” 柳下香说着无奈地笑了,他并不会一直在咸阳呆着,九鼎缺一,而那个‘一’非常关键。 “我能教赵盘的也就那么多。嬴政注定要争斗一生,争斗这种事情只有斗了才能懂。而时局瞬息万变,可能等你回到咸阳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发生了。我只希望尽快找到最后那个鼎,所以你回到咸阳见不到我,也别太失望了。” 乐远岑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是参照她所知的历史,嬴政应该是十三岁继位,二十二岁亲政,可是眼下赵政却是十七岁,而谁也不知道异人还能活多久。因此,对于希望脱离此间的人来说,准备得越齐全越好,也是越早准备齐全越好,就怕往后拖延会发生更多说不清的变故。 “现在尚且无从得知《鲁班秘术》藏在何处,我预计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去咸阳。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项少龙都会留在赵盘身边,他起码能保证赵盘活着,其他的事情只能应对时局变化来。” 毕竟马车之侧有不少人,两人还是没有上演掉节操的车.震之事。 翌日一早,乐远岑在安抚了赵盘之后,改头换面换了男装朝着魏国大梁而去了。 大梁城的设计精妙,四面环水,一旦城门紧闭,这一道宽宽的水渠会让城池变得易守难攻。只不过成也水渠败也水渠,一旦河水倒灌其中,极有可能发生水淹城池之灾,而史书上始皇帝也是以此攻克了大梁。 乐远岑来到大梁两个多月将城池的布局摸了通透,可是已知的有关《鲁班秘术》线索还太少。 虽说被柳下香塞了一块尸香阁的令牌,让她有需要的时候起码能有个帮手,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判断,书被藏在魏王宫里的情况可能性最大。然而魏王宫那么大,她要如何正大光明地混到宫里,去找不知被藏在哪个角落里的书? 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某一日,城中发出了告示魏王向外招聘画师,特求擅于画人的画师进宫作画。 乐远岑在这方面是老司机了,她一看这则招聘告示就知道要画的是什么。 虽然纸张尚未出现,但是并不妨碍王宫贵族对春宫图的爱好,比如赵王就让画师在邯郸王宫宫内的墙上作画。魏王恐怕也是有些八.九不离十的打算,正好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混到王宫之中,必须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由于此次招聘的酬金颇高,所以吸引了不少画师都前来报名,有魏国人也有其他诸侯国的人,倒也没有身份限制,唯一的要求就是画技精湛。 这一点可不能滥竽充数,而先后经过了三轮筛选,以真才实学论最后定下了十个人。 乐远岑却为一件事感到有些麻烦,她为了避过赵穆的追杀,不再使用寻及这个身份,而是用了乐山的名号性别改作了男。 然而,不似巫医的身份被邀请进入楚国王宫是奉为上宾,以画师的身份进入魏王宫,势必少不了验明正身这一环节。那就少不得要找人易容成她现在的脸,应对脱光了检查的环节,然后她在设法潜入宫里将人给替换出来。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十个人竟然被一分为二,乐远岑与另外四人竟然被套住头送出了城。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带队头领将五人绑入了山里,面前赫然是一座在建造中的墓葬。原来魏王招聘画师不仅是要去宫里画春宫,更是要在他死后的陵寝中留下春宫壁画。 面对四周幽暗的石壁,乐远岑不得不承认,魏王的套路是她走过的最长套路。 她还是头一回来陵寝里春宫画壁,不过算算魏王的年纪是要考虑何时一不小心就会归天了。只是人能不能别那么贪心,活着看春宫图不够,死了还要继续来几发。 这还是用了诓骗的手段抓来了画师。谁不知道建造君王陵寝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年头不再流行殉葬,那说的是不再让后宫陪葬,可没说不把建造陵寝的工人给灭口,这才能杜绝了墓葬情况外泄,尽可能减少盗墓贼光顾的可能性。 因此,头领说得让五位来画画的人从此住下,是说让他们把命也要留在这里。 有一位画师一脸凄楚地跪了,“不,我不要酬金了。头领大人,我尚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求您放我离开吧。” 头领怎么可能理会画师的恳求,他讥笑着说到,“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重金悬赏一定事出有因,这笔金子可没那么好拿。你们也放心,大王是仁慈之主。此前不都是登记过你们的详细信息,等到画成之后,金子会送给你们的亲朋。 这笔钱没有人敢贪,你们也就安心作画,但是如果敢逃,先要问问外面守卫们的刀答不答应。我还要多说一句,如果你们不好好画,也得想一想外面的亲朋,送给他们的就不是酬金,而是与你们送命了。” 撂下这句话,头领就先一步离开了,压根不理会身后的几人。 事情走到这一步,乐远岑只好等机会偷偷离开。反正距离陵寝完工还有几个月,她想要从此脱身总还不成问题,倒不如表现得配合一些,也能争取好吃好喝的待遇。 不过,问题很快就来了。 由于乐远岑在选拔过程中,表现出了不仅擅于画美女还擅于画美男,所以她分配到的任务是男男春宫,还是有参照对象的那一种。 这就不得不提一个大名远播的人物,魏国有一位非常出名的龙阳君,龙阳君深受魏王的宠爱,此事传遍各诸侯国。 没过几日,大名鼎鼎的龙阳君就来到了陵墓。 龙阳君大概有三十多岁,确实长了一张雌雄莫辩的妖媚面容,但绝不能认为他是以色侍人,因为能从他的身上看出武者之气。他本该奉命来让画师见他一面,如此才能画出酷似他的画像。 再度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龙阳君初见乐远岑就凑到她身前,对她露出了一个魅惑的笑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到,“你就是乐山,你怎么才来,可知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乐远岑一脸懵地朝后一退,她保证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这支桃花。 123.第二十五章 阴沉昏暗的陵墓甬道中, 乐远岑朝后退了一步,龙阳君却是朝前进了一步。 “你在怕什么, 我长得难道像鬼吗?”龙阳君的语调里带上三分幽怨, “说好了三年, 可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 都过去十多年了, 我可总算是等到了你。” 乐远岑没有在怕, 如果龙阳君真是一只鬼, 那也是长得很漂亮的男鬼,他没有露出青面獠牙的一面,那就能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不过, 当下她向后退一步是还有节操的表现。 这会还记得一点, 后世称呼还好男风者为龙阳之好, 可见龙阳君是男欢男爱的标志性人物。遥想当年, 她在身着男装时被萧咪咪误抓为后宫之一, 又是差点就娶了麻衣教的圣女,虽说经历过身着男装被女人看上,但如今她真不想多加一笔身着男装再被男人看上了。在幽暗的墓道里上演一见钟情并不是她的喜好。 乐远岑没有为美色所惑, 这一会已经想清楚了不少事。龙阳君说的是在等待乐山, 而非是等待乐远岑, 这具身体的本名正是乐山。乐翟所留的那把小刀背后只怕牵扯着一段过往的恩怨, 而眼下知道肃清者重新出现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 “你认识家父, 是常风把消息透露给你的。” 乐远岑说得肯定。这次她没有再向后退, 而是仔细观察着龙阳君,男人能长得如此妖媚着实少见,更少见的是在魅惑之中藏着的那份凌厉。 春秋战国的几百年里能人辈出,这是一个动乱不止的时代,但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时代,更是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年代。 对于后世之人而言,龙阳君的事迹半真半假地流传于世,人们大多都记住了有关他与魏王之间的那些风流韵事。忽略了史书上零星记载着龙阳君是一位剑术大家,他有着非同寻常的见解,是一代谋略家与外交家。 龙阳君在魏安釐王死后并没有遭到新君打压,而是好好地活到了始皇帝一统六国。而最扑朔迷离的地方在于魏国被灭后,有关龙阳君的一切记载戛然而止,此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究竟生于何年,真名为何,死于何地,这些全都是一团无从得知的迷。 乐远岑回想着所知不多的史书所载,她前来大梁前也调查了魏国的势力分布,都说战国有四公子,魏国信陵君魏无忌正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位真猛人,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名震天下,使得各诸侯国不敢谋魏十余年,后来又是窃符救赵,两度击退强大的秦国。 可是,有一个词叫做功高震主。 魏无忌为了保住三晋之地,以魏国大臣的身份窃取兵符救了赵国免遭秦国的强攻,从大局上来看确实是合纵击退了秦国,但是从魏王的角度来看,信陵君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后来,魏王终是怀疑魏无忌有不臣之心,夺其兵权,让他赋闲在家。 去年魏无忌死了,他可能死在了心灰意冷之中,而在信陵君之后,魏国已经少有大才。龙阳君是魏国为数不多的能人了,只不过现在看来龙阳君留在大梁的目的并不简单,起码不会是为了辅佐魏王。 龙阳君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你终于来到了大梁,也是时候履行约定了吧。” 乐远岑无从得知乐翟与龙阳君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往十多年前推算,彼时原身的母亲亡故,乐翟带着原身离开了秦国,原身才是五六岁的孩子,对很多大事情根本没有留下深刻的记忆,而从头到尾乐翟都没透露出他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 不过,当下乐远岑难道要直接告诉龙阳君,她根本不知道乐翟与其有什么暗搓搓的约定,她此行大梁仅是为了《鲁班秘术》而来?“父亲已然故去,龙阳君又想要如何履行约定?” “你给我装傻是吧?你来大梁就是为了《鲁班书》,我不放出这个消息,只怕你还不知在哪里晃悠。” 龙阳君说着眯起了眼睛,当年他们只知道《鲁班书》藏于一个机关密布之地,也就约定好了他去寻找《鲁班书》的踪迹,乐翟去寻找能够破解机关术的人,顺带一定要将开门的小刀找到。之后,他会以龙阳为称号行走天下,乐翟势必能知晓他究竟在何处。 “难不成你想要独吞《鲁班书》,所以才迟迟没有上门寻我?没有我引路,你以为能在大梁城里找到书?” 乐远岑面不改色地想到这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原来乐翟从前也为寻找《鲁班书》而努力过。之前听闻墨子与公输班之间亦敌亦友,乐翟传承于墨子,他为什么要去找公输班留下的书?龙阳君又为何也要去找书? “龙阳君说笑了,我如果想要独吞也不会来到陵墓里作画了。不妨直说,我对你与父亲之间的约定所知甚少,父亲尚未来得及交代清楚未尽之事就死在虎口之下,他仅仅是将小刀交于了我,连肃清者一事都不曾提起。 我此行大梁城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魏王给的作画酬金很高,我也没想到会被抓到了陵寝里来作画,偶遇龙阳君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你的意思是乐翟没把事情告诉你,我这是误打误撞地与你遇上了,你本来是诚心去应聘画师的?” 龙阳君就见乐远岑点了点头,他狐疑地瞥了一眼乐远岑的手。魏王高价招聘了十位画师,画师的年纪基本都是三四十岁,唯有乐山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这真不是背后找人捉刀代笔?“好,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画,用你的画证明你的话。要是你没把我的风姿卓画出来,呵呵——” 请勿随意呵呵,不然很容易遭到现实的打脸。 魏王的陵墓不可能小,所以要画的壁画也不会少,是以一面墙一面墙来计算的。这次被抓来了五位画师,各自分配了各自的任务。 乐远岑收到的指令是一定要尽可能的逼真。其中有关魏王的形象就往君临天下的方面去塑造,而另一位参照其入画的人会来陵墓里视察,届时她就能够动笔了。 此时,乐远岑一手托起了画盘一手挥动了画笔,一点都没有因为在当事人面前将他变成春宫图主角而尴尬,一幅栩栩如生的美男宽衣图就跃然墙上了。第一步脱了衣服,那么接下来总要扑倒才行。 龙阳君看着墙上的画像一笔笔成像,渐渐打消了乐山想要独吞《鲁班书》的念头,也许她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地来到了大梁城。那也就是说乐翟没能完成约定——哪怕他不成功也要将任务传于下一代。 这会龙阳君却开口叫了暂停,“等一下。” 乐远岑配合地停了笔,她想着龙阳君的脸皮还不够厚,不能亲眼看着他自己被画到了陵寝石壁上。 谁想到龙阳君接下来却是说到,“大王下了旨意让你画得逼真才好,那你对我的风姿卓绝有什么误解?居然想要把我画成下面那一个,我一直都处在上位,你懂了吗!” 饶是乐远岑已经见怪不怪到了海纳百川的地步,她还真没想到龙阳君是处在攻的位置上,这让她手里的笔也跟着晃了晃。 龙阳君对上乐远岑不可置信的眼神,放荡不羁地笑了,“谁规定君王必在上位地?你就按照这个体.位画,这才叫画得逼真,难道你是怕揭露因此王室隐秘而不敢动笔?” 就是冲着龙阳君知晓《鲁班秘术》的所藏位置,乐远岑都一定会动笔,她这会的犹豫只是联想到了多年之后盗墓贼光顾时的表情。好在这种陵墓壁画也不会留下画师的姓名,她没有陪着这对君臣留名千古的打算。 “龙阳君多虑了。你与父亲既是故交,我还要承蒙你多加关照,定是会把你画得风姿卓绝。” ** 乐远岑的想法是美好的,并不想让乐山此名陪着龙阳君与半只脚踩入棺材里的魏王一起流传千古。 然而,自古以来绯闻的速度比什么都要快。 四个月之后,秦王异人病重,在他将秦国的赵盘封为太子之际,从魏国就传来了新鲜出炉的八卦。 深得魏王宠信的龙阳君居然看上了为一位春宫画师乐山,他公然违背魏王的命令将人带回府上,然后果断与老情人魏王说分手。魏王一气之下也是病倒了,下旨一定要将这一对狗男男给抓回来,势必不能让他们走出魏国一步。 咸阳。 柳下香也听闻了这一则八卦,这样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乐远岑过去扮作男装会被女人看上,现在能与声名远播的龙阳君传出绯闻。当年,乐远岑是有事在身才没有与水母阴姬直接对上,否则说不好她能把女装被女人看上这一点也给凑齐了。 他也有些不明白了,乐远岑明明是去偷一本记录了武器制造与法术禁咒的书,怎么能搞出这么轰轰烈烈的战国头条八卦来? 乐远岑在魏国境内再度开启潜逃模式,她才真是有苦说不出,乐山的一世英名注定是要毁在八卦上了。此事还要从她画完了壁画,龙阳君公然将她带离陵墓说起。 那天,龙阳君一点也没顾忌守墓侍卫的存在,直接将乐远岑带出了陵墓。 可是两人一到山脚下,龙阳君当即拔出了长剑,“乐山,我不管你为什么来到大梁,我必须要得到《鲁班书》。你父亲虽是没能找到闯阵者,起码他已经找到了开启密道的信物小刀。你若是能从我的剑下活下来,我就依照当年之约,两人一起去取书,你我各自得记录一份。如果你活不下来,那么那把刻刀就是我的了。” 124.第二十六章 明月夜, 山风凉。 乐远岑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剑尖,她摊了摊手问, “我现在两手空空, 能拿什么与龙阳君比剑?” 龙阳君打定主意想要以比剑来决定乐翟与他的多年之约, 也要先看一看对手手里有没有兵器。乐远岑在被拐到陵墓之前是去应征宫廷画师,她总不能随身带着一把剑, 胜邪早就被她埋在了合适的地方, 而在这个黑不溜秋的山林里, 难道要她以树枝为剑。 “这就是说你同意了。”龙阳君截取了他需要的答案, “我随你去取剑,必须尽快把此事定下来。” 乐远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不是她自负, 除非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来到此间, 否则在大家都练不成高深内力的情况下, 仅以剑术而言, 她不会输给什么人。其实, 她也想要尽快把《鲁班秘术》拿到手,不欲在大梁城里久留,何况今夜被龙阳君从陵墓里带了出来, 谁知道魏王会怎么看待此事。 “你知道我住在哪一家客栈, 我估摸从此地到城门口最快也是临近子夜。只要你能带我进城, 取了剑就可以比试。” 龙阳君没有多说废话, 他驾着马车一路疾行而驶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士兵怎么可能不认识龙阳君的马车标示, 更是认识他的这张脸与所持的令牌, 自然是立马就给两人放行了。 乐远岑在客栈不远处的树下取出了胜邪,她倒是没想到龙阳君一见胜邪就眼神一凝。 “邪剑胜邪,没想到这把剑还会出现在世上。” 龙阳君说着深深看了乐远岑一眼,“听闻你被已故的楚王封为了尹卜,而你又敢用胜邪剑,乐翟教过你巫术吗?” “我哪会什么巫术,在楚国也不过是身不由己地演了一些戏。父亲只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而我多与猛兽相斗有了一些经验而已。” 乐远岑还好奇龙阳君谋求《鲁班秘术》的原因。赵穆想要这本书是因为上面记载了详细的兵器制作之法,龙阳君如果不是冲着兵器锻造而去,那么就是冲着上面的禁咒秘法而去。“原来这把剑叫胜邪,听龙阳君的口气,它应该就是欧冶子留下的宝剑了,那我还是无意中捡了便宜。” 龙阳君轻哼了一声,也没表示是否信了乐远岑的胡说八道。“别废话了,找个地方,拔剑吧。” 这一场比剑终是在大梁城的花街柳巷背后进行的。在寂静的夜里,整个城池中只有歌舞升平之地依旧热闹非常,可能借以人声鼎沸掩盖住利剑相交的金石相鸣声。即便有人听到了打斗声也不会大惊小怪,青楼楚馆的附近日常上演一二打斗场面,或是为了争夺头牌的青睐,或是为了争一个面子,而一般的剑客怎么可能愿意将比试剑法安排在如此红尘世俗之地。 由此可见,在后街暗巷里相斗半个时辰的两人都有些不正常。 临近尾声,龙阳君一点都没有将要战败的失落,眼中反倒是迸发出激动的光,“好!乐翟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培养出了一个好的继承人。” 乐远岑能理解龙阳君为何感到开心,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们是组队去刷出《鲁班秘术》,谁会想要一个拖后退的队友。如果有这么一个队友,那还不如提前先把他三振出局,免得牵连到自己。 不过,龙阳君还真误会乐翟了,乐翟是打定主意隐居了,一点没有想要让女儿再度卷入是是非非之中。但意外总比明天来得更快,谁能想到原身是死在了风寒之中。 “龙阳君,现在你能说一说书到底藏在哪里了吗?” “你知道大梁城是谁设计建造的吗?”龙阳君撂下了这个问题就收起了手中的剑,“现在去我府上,你还能休息几个时辰,明日随我一起进宫。” 大梁城是谁设计的?此问放到两千年之后,谁设计了一座城市会为其博得美名与赞誉,但这个时代的人们只会关心是谁住在大梁城的王宫了,压根不会去牢记是谁设计了一座宫殿一座城池。 魏国的都城原本并非在大梁,而是在一百多年前迁都于此,并且建造了最为牢固的城墙。乐远岑猜测着与大梁城建造年代对的上号的人物,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会对这座城池做些什么呢? 翌日,龙阳君说进宫就毫不耽搁地带着乐远岑一起去了。依照龙阳君的意思,从明面上来说是他劫下了本该给魏王陪葬的画师,做人总不能太嚣张,在该尽的礼数上还是要与魏王打个招呼。 “不就是一个画师,你看上了带走就好,根本不必带进宫来特意与寡人说。” 魏王听了龙阳君的一番说辞,他是看中了乐山的画技,希望能把人留在府上多作几幅画,魏王毫不在意地就应允了此事。“何必凡事都这般小心谨慎,是不是又有那些小人在胡言乱语了?龙阳君,切莫忧心,寡人定是能护你周全。” 乐远岑一直低垂着视线,今天她是见到了魏安釐王,仅是从外貌上而言能称得上中年美大叔,却难掩命不久矣的病容。 不管魏王这一生是否为中兴之主,事到如今,他已然只是一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普通人,而这一刻他对于龙阳君的感情是真实的。 “大王多虑了,没有人为难臣。臣将乐山带入宫来,是想请大王应允让她画一幅我们君臣二人的画像,好歹也能留一个念想。”龙阳君诚挚地说着,似是日后再难有如此机会。 依照魏王的病情而言,这种君臣相亲的场面确实是时日无多了。 魏王当即就答应了龙阳君的提议,让乐远岑留在了宫里,这几日就专心为他们两人作画。 作画肯定不是问题,但乐远岑不相信龙阳君是为了留个念想才将她带进了宫来,此事必然与《鲁班秘术》的所藏地有关,入口出定然是在魏王宫之中。 画成的那一晚,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龙阳君领路将乐远岑带到了供奉牌位的宫殿面前,他拿出了事前就到手的钥匙,打开了那把厚重的大锁,深夜里锁链滑动的声音却未引来巡逻的侍卫。 “巡逻的那几支队伍被我设法调离了,之后就会回来,只要他们眼睛不瞎就会发现锁被打开了。动作快一些,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乐远岑走进了点着长明灯的大殿,这一间供奉牌位的宫殿很大,正位从前至后依次摆放着七八张供桌,其上皆是魏国历代来的王室牌位。 她看着龙阳君将供桌上的一众牌位移都到了一侧,然后跃上了第一章供桌,踩过了几张供桌来到最后方的那一堵墙面前,借以薄片小刀取出了一块砖石,其中赫然有一个半深不浅的小口,正好可以插.入篆刻着翟字的小刀。 乐远岑也不多言就将小刀插了进去,只听到咔哒一声的机关契合声,供桌下方竟然移开了一块石板,多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从密道口的气流变化来判断,地下密室的规模绝对不小,也许可能与王宫一般大了。 “当年出现了两位将机关术运用到出神入化境界的大家。公输班前往楚国后成为了楚国大夫,开始帮助楚国制造兵器,传闻他将云梯改成可以凌空而立之物用来攻城。墨翟闻讯赶到楚国劝说公输班,两者相斗于楚国,墨翟技高一筹获胜,有了闻名于世的止楚攻宋。 两位大家就此结下了一段亦敌亦友的情义,两人不只在机关术上有着世人无法望其项背的造诣,更在其他方面也有让人望尘莫及的本领。墨翟善武,公输班善术,然而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能在有生之年教出一位让其满意的弟子,只能著书藏于密室静待后人。” 龙阳君先一步走下了暗道,以寥寥数语说起了墨子与鲁班的过往,再听着身后的暗道入口又紧闭了起来,而前方的甬道里忽然亮起了摇曳的灯火。 “公输班比墨翟走得早,墨翟在晚年完成了两人最后心愿建造一座地下密城,将记载了威力无穷的武器锻造法与骇人听闻的禁咒法术之书藏于城中。乐翟传自墨子一脉,墨家三分,有关墨子一生所成的机关术其实就被他添加到了《鲁班书》之中。 我与乐翟约定要继承两位大家的遗愿,找到那座地下密城,更是要找到那一套《鲁班书》。不过,你的父亲只怕是后悔了,不愿再涉足纷纷扰扰的争斗,也不愿意再追寻让人心有恐惧未知。我却从未后悔——” 龙阳君说了这句,两人已经穿过了狭长的甬道来到了一扇大石门面前,他用力推动了石门,沉重石门与地面发出了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此声过后,露出了石门背后掩藏的恢弘的地宫。放眼望去,在一排排错落的摇曳的长明灯照耀下,可见曲水流觞之相,可见各式人偶齐齐看向了石门处,更是可见蠢蠢而动想要展翅而飞的木鸢。 魏国迁都大梁,谁能想到在大梁城下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地下密城。 乐远岑稳定了心神看向龙阳君。此行两人就没打算原路返回,而除了必要之物,龙阳君仅是带了那幅乐远岑之前所作,正是描绘他与魏王君臣相得的画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龙阳君能查清这座地下密城所在,势必耗费了颇多的心力,这些年他与魏王也并非全是逢场作戏,不过那不足以改变他的初心。 “龙阳之称乃是阳极之数,你以此为称呼也着实大胆。而等今夜闯过这座迷城,只怕难以再有魏国龙阳君。也不知我该怎么称呼你?” “在下徐市。”徐市浅浅一笑,“从琅邪而来,欲向九天而去。” 乐远岑心头一跳,琅邪徐市也许会让人觉得耳生,但徐福此名谁人不晓? ** 历史还真是一个被迷雾遮掩的怪圈,如非身临其境,还真难想象到它所掩藏的真相。 同年,秦王异人崩,赵盘继位,世间再无赵盘,只余嬴政。 其后,连晋杀嫪毐,以嫪毐之名进入秦王宫服侍朱姬。一时间,秦国政局三分,吕不韦、嫪毐、成蟜相互角力。 楚国泗水河畔又传出一则消息,周鼎之一显于彭城河中。 至此,苍茫大地,风起云涌。 125.番外 魏国大梁四面环水, 地下迷城曲水流觞。 乐远岑与徐市在闯过了一关关阵法机关后,两人已经狼狈地没有力气去想为什么木鸟能在半空中飞翔,为什么地下宫殿的通风那么好, 为什么魏国王宫下方都被开凿出那么多水道了它还没有塌, 而墨子到底是如何能瞒天过海在修建大梁城之际弄出这样一座地下迷城, 诸如此类的疑问都在最后一道离开的关卡前止步了。 绣在帛锦上的《鲁班书》已经到手, 而明显无法走回头路离开地宫, 只能在堵住出路的石门面全凭运气地做出一次选择。 三把一模一样的门把手, 三扇一模一样的石门,翻遍了《鲁班书》没有任何提示, 墨子的意思极有可能是乖徒儿走到最后这一关该用一用运气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有时还是起着关键作用的那一部分。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拼运气的时候又来了。 乐远岑没有逞强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徐市, 既然史上能有徐福为始皇帝去求长生不老药的传闻,徐市应该不至于点背到现在就死在地宫里。而根据她的判断,三扇门很可能是一条生路,一条水淹之路,一条土埋之路, 徐市转动了左侧的那个把手。 要问然后?然后是水声轰鸣,一不小心,他们把大梁王宫淹掉了。 两人顺着水道不能回头地逆流而游, 一路顺着暗渠游出了大梁城, 都不带喘息地向着西面而逃, 西面是秦国所在的位置,不似南北是韩赵两国极有可能帮着魏王抓人。 如果说之前魏王还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龙阳君,在他查出是谁把大梁王宫给水淹了之后,想来不会再有如此广阔的心胸了。 于是,龙阳君与乐山这对狗男男就闻名各诸侯国了。魏王总不能大肆宣扬他是因为抓捕水淹大梁宫的真凶,只能借以八卦绯闻来掩饰其真相。而诸如赵穆此类的人会不会往深里想,认为是两人盗取了《鲁班秘术》才会被抓捕,这就让其各有揣测地去猜了。 乐远岑没有能在秦王异人驾崩前抵达咸阳,而当她时隔一年多再见赵盘时,发现他已经迅速地退去了曾经的软弱,除了他偶然露出的真诚笑容,秦王宫里的人切实地变成了嬴政。 过去的赵盘不可能在争斗不断的秦王宫里活下来。 太后朱姬借以连晋之手希望能够掌控权力,吕不韦希望借着与嬴政间难辨真假的亲缘关系掌控朝政,成蟜不甘于异人传位于嬴政还在到处煽风点火。 变,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能在秦王宫里活下来笑到最后的人只有嬴政。 乐远岑带回了《鲁班秘术》,她当然只将兵器制造的上卷交于了嬴政。书中详细记录了锻造各式兵器的步骤,详细到了冶炼要注意地温度与敲打力度、次数等等。可以说有了《鲁班秘术》的这一部分,能够大幅提升秦国的武备力量。 只是嬴政没有立即大规模锻造的打算,这些武器必须在他大权在握后才能问世,否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威胁到他的利器。 对于此事,乐远岑欣然接受了嬴政的赞赏与赏赐,她走一次魏国盗取《鲁班秘术》着实担得起这些赞赏。她也没有在王宫久留,王宫里还有连晋的存在。 物是人非,正如她所料右手经脉被废之后,连晋不知从何习得了左手剑法,更是变作嫪毐成了朱姬的宠臣。 嬴政怎会不知朱姬与连晋之间的关系,他本欲奉朱姬为母亲,可惜的是即便在王宫里的亲生母子之间也不全是血缘亲情,更何况他与朱姬这对既无血缘又无深厚感情的半路母子。依照嬴政的想法,连晋的出现未尝不好,正是能分化吕不韦与朱姬的合作,让朝局能有一个相互牵制的局面。 “大王成长得很快,这一年多辛苦项兄了。” 乐远岑先去找了项少龙,嬴政学会了制衡与争斗。这一些仅靠教是教不会的,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为了达成目的,不斗就是死的情况下,人就必须要会斗。“咸阳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改变的不只是大王,还有项兄,听说项兄与琴太傅走得很近。” “柳兄走得急,让我把务必亲自把它交给你本人。” 项少龙先没有接这句话,而将一卷火漆密封的竹简交于了乐远岑,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到,“她们长得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知道那是两个人,但我还知道了一件事。你应该听过邹衍的名号,他告诉了我一些你没有说的事情。” 乐远岑听说琴太傅琴清的义父,邹衍是齐国鼎鼎有名的阴阳家,如今来到秦国算是为秦国效力。如果他告诉了项少龙一些事情也很正常。 “看来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项兄是把身份透露给琴太傅了,那么邹老先生会对你多言两句也在情理之中。我猜他该是说了你很难再回到家乡了,对吗?” 项少龙想着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琴清与秦青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初遇之时他满心震惊。 那时,他为了活捉赵穆易容再度潜入赵国邯郸,正巧遇到了随着邹衍游历到邯郸的琴清。琴清才华横溢、温柔贤惠、多情浪漫,更是在邯郸助他良多,那一切让他无法不被感动。可是他心有记挂想要回到现代,不可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直到邹衍戳破了他的希望。 “寻巫,你这是承认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项少龙看向乐远岑,他不会完全相信邹衍的话,但如果连乐远岑都做出了相同的推演,那么就由不得他不信了。“时空真的絮乱了,所以我回不去了?” 乐远岑微微点头,她从来就没对项少龙保证过他能够回去。“我想项兄应该很明白实验有风险,你来错了时间,在那一刻就引发了时空的变动,谁也无法保证你能安然无恙地回家。原本我看项兄回家的决心坚定,那么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会在大王亲政大典后试一试,试了就知道能或不能。如今,你有了不一样的想法,那么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尝试。人改变想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项少龙想到为了他传送器制造给电池差点送命的琴清,琴清在得知他的来历后终选择了尽可能成全他的心愿,而他也没那么冷血无情。如果明知选择回去这一条路是九死难得一生,那么他也许是该放手了,现代的秦青已经与他分手了,说不定已经嫁作他人.妻。 “寻及,我知道你还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今天,你给我一句实话,我平安回家的可能有多大?我答应你,不管我能不能走,都会等到大王亲政,而这个传送器都可以借给你使用。” “你想要实话?项兄,人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我确实想要借你的传输器一用,那也是在做一个实验,实验能不能找到通天之路。” 乐远岑看着非常认真的项少龙,她没有说假话,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你想回家,我想寻找更高的世界,这并不冲突。然而,谁也无法保证做足了再多的准备,是不能让魂魄不损,是不是能冲破时空的桎梏。实话就是,如果你已经没有必死的决心,那么为了你好,我劝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做实验。走,是有不得不的理由;留,也未尝不好。” “经历了王三土一事,我特意请人帮忙去泗水查了查一个名叫刘邦或是刘季之人。结果是被陨石砸死的不单是王三土,还有那个倒霉蛋。” 项少龙说了这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将那个穿越时空的传送器交给了乐远岑请她暂且保管,至于要保管多久看他的心情而定。 乐远岑闻言也未多言,要死死一双也不错,她带着传送器与竹简回到了嬴政赏给她的府邸。 柳下香在竹简上说到了泗水河畔出现了最后那一只鼎的踪迹,他无法继续留在咸阳等她到来,而是要去寻找大鼎一定会其找到并带回咸阳。在这段时日里,乐远岑可以留在咸阳帮助嬴政,或是先一步返回百越浮玉山请出鬼谷子。 由于想到了同样抄录了《鲁班书》的徐市,徐市说了要开始研习法术,而在联系到史书记载徐福觐见始皇帝,其后他带着童男童女出海寻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从这些事情无法不去推测徐市对于得道的执着。 乐远岑还是选择了先一步请出鬼谷子,她不希望因为徐市而多添变数,鬼谷子起码能帮上一些忙。 ** 时光匆匆,一晃十二年。 嬴政站在了咸阳宫正殿前空旷的高台上远望东方。 笼络燕齐,稳住魏楚,消灭韩赵,远交近攻,逐个击破。在此计策之下,从他亲政以来直到今日,整整十年的征战过后,最后一个诸侯国齐国被灭,结束了春秋以来长达五百多年的诸侯割据。 从今以后,天下一统,世上仅有大秦帝国。 嬴政看着项少龙的背影渐行渐远,六国灭天下统,项少龙终也解甲归田,不知会隐居到何处了。“项师父,你也走了,走了也好,去看一看朕的大好河山。” 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相伴直到最后。在取舍之间,他不再是无能为力的赵盘而成为了手握天下的嬴政。但即便是帝王,也无法留住所有想要留住的一切,也无法求得所有渴望求得的一切。 项少龙不是第一个离开他的人,十年之前,在他的亲政大典之后,那一夜七星连珠,世间再也没有了乐远岑,仅有她所留的那一箱纸质书籍。 “父皇——”从远处而来的扶苏打断了嬴政的回忆。 年仅六岁的扶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扶苏的小手牵住了嬴政的大手,“我的功课都做好了,我们说好的,今天父皇带我偷偷出宫玩,说话要算话对吗?” ‘盘儿,为师要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不必伤感。不论将来,你的这双手要染上多少鲜血才能成就一统天下,让你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皇帝,为师愿你心里尚存爱与希望。因为拥有与相信会让你过得开心一些,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祝福。’ 嬴政牵着扶苏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过去的他没有资格去选择出生,没有能力护住亲生母亲的性命,没有办法选择迎娶谁作为妃子,爱与希望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但是那并不是将它们抛弃的理由。 既然敢做千古一帝,他又为何不能做一位好的父亲、好的父皇?‘寻师父,盘儿一定能做到的。你又找到通天之途了吗?’ ** 十年前,咸阳城郊,七星连珠之夜。 集齐大禹所铸造的九鼎、蕴藏着天地之力的和氏璧、一块穿越时空的通讯器,辅之公输班所留秘密阵法,由鬼谷子手握胜邪念咒,三人开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次实验,作法以求劈出通天之路。 狂风乍起,天落惊雷,天地之间宛如被撕破了一条裂缝。 霎时,和氏璧碎裂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入阵中乐远岑、柳下香、鬼谷子的魂体之内,魂破其身,凝魂成体,三者不再为此间天道所容,便是冲破天地之缝而去。 在破天的那一刻,乐远岑骤然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让人灵魂窒息的压力,她知道一次次转世的机缘已经结束了。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过往的机缘,然而目前的情况是三人破离了下界的天道,但那些力量没有能够一下完全打通上界之路。 实验总是有风险的,谁说一定就会成功。 乐远岑却是笑着与柳下香十指紧扣起来,活过、来过、爱过,他们尽了一切能尽的努力,生与灭已经不足为虑。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须臾之间,忽而似乎听到上界传来了一声缥缈又洪亮雕鸣声。“乐,昔日你于我救命之恩,今日我终于得以相报了——” (正文完) 本书由 飞吻的鱼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