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善哉[综武侠]》 作者:墨殊   文案:   有人问一脸悲天悯人状的佛门弟子:“大师,有一人出身西方魔教,偏行诡道,日后恐为祸苍生,大师当如何?”   佛子低眉,双手合十曰:“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自去渡她。”   若干年后,问这话的人一脸懵逼——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昔年佛祖以身饲鹰,今日大师你难道是以身饲了西方魔教那小妖女么?!!!你们圣僧的境界我们凡夫俗子真是不懂了!!!   阅前注意:   1.男主无花,女主喵萝。女主她哥西门吹雪,本文主陆小凤,综武侠。   2.不黑石观音麻麻,且私设如山。   3.非典型半养成,毕竟让一只秃瓢养成萝莉实在是太!难!了!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原著向 甜文 爽文   主角:玉倾雪 ┃ 配角:某只大秃瓢 ┃ 其它: 第一章 杨柳堆烟。   江南时节微雨,漠北终年只有白天的酷热与夜晚的寒风。唯有中原腹地在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正是人间好时景。   山西太原有一山庄,名曰,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之中有落梅无数,纵然不是万梅盛开的季节,这里也有茂林修竹,更兼有万千繁花锦簇。   在一株开的正好的杏树下,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夫人正在端坐,她的膝上横着一柄剑,只是那原本持剑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柄精致却十分锋利的如水并刀,徐徐破开那黄澄澄的新橙。   “娘~娘~娘~阿倾才不要吃蘸盐的橙子,哥哥口味简直太奇怪了!他们中原人口味也太奇怪了!”一连串少女撒娇的声音响起,然而举目四望,却并不知道少女藏身何处。   那夫人却并不奇怪,只是从容的削掉手中橙子的皮,然后将新鲜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橙子毫不犹豫的蘸了一些上好的雪花盐,而后向自己对面坐着的青年身前推了推。   她对面坐着的青年约莫弱冠,只是他的面容太过清冷,虽然生的并不是很像那位夫人,可是两人眼角眉梢的神态却是万分相似,让人绝不会错认二人的关系。   见到娘亲将蘸好了雪花盐的橙子递到了自己面前,那青年微微动了动嘴角,眼中似乎有隐约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太过短暂,因此让人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用银制的小叉子叉了一块橙子放进了自己的口中,而后眉眼微微一抬,向一个方向道:“还有半只。”   还有半只橙子没有蘸盐。   青年的话果然起了效果,不多时候,只听见一声轻微的落地声,一个裹着宽大的白袍的身影倏忽落地,她的脚腕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金铃铛,可是若是她想,这些金铃铛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如今这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好本事,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练就这么一个“好本事”,这小小一只的姑娘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她竟是从树上翻下来的,宛若一只灵猫坠地,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而很快,这姑娘就“登登登”的冲着两人对坐的这边跑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青年腿上,可是这孩子的手却是不依不饶的攥住了那位夫人的袖子,似乎一点也没有被两人身上无意识散发出的清冷气息影响的样子。   “娘~啊~”小姑娘张开了嘴,摆明了撒娇要娘亲喂。   其实这位夫人并不是宠溺孩子的人,她教养儿子的时候从来都是严厉与慈爱并重,绝不会有太超过了的宠溺。只是自己的小女儿自幼很少在自己身边,而且又素来是这样爱撒娇爱痴缠的性子,于是她每每都会被她弄得心软非常。   没有法子,她只能叉起一块没有蘸盐的橙子喂给了自家小闺女。身着白袍的小姑娘这下终于心满意足,窝进青年怀里发出像是小奶猫一样的满足的喟叹之声。   青年的全部注意力本来就全在窝在他怀里的幼妹身上,却也没有忘了这破孩子到底有多熊,伸手扣住了小姑娘纤细的足踝,将那暗搓搓的想要往他雪白的衣摆上蹭的赤足握住并挪得远离他数尺,青年这才皱眉道:“穿鞋。”   小姑娘的一双雪白的小脚丫乍一看莹润如玉,不过她习惯赤足,就是用上了轻身功法,足底也难免会染上灰尘,青年一身如雪白衣,一旦被蹭上,那看起来便会十分之明显和滑稽。   这个看着乖巧如同小奶猫一样的小女孩,实际上到底有多调皮,那是寻常人决计是想象不到的。   他们的娘亲也注意到了自家闺女使坏的小动作,伸出还带着橙香的手指戳了戳这破孩子的脑袋瓜,在小女孩雪白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黄黄的指印,那位夫人方才收回了手,半真半假的训斥了一句:“不许闹你哥哥,他话少你也不能总想着欺负他。”   被戳了额头的小女孩当即就闹了起来,用了一个巧劲儿从兄长手里将自己的脚踝解救出来,而后不依不饶的将自己团进了娘亲怀里,哼哼唧唧的胡搅蛮缠:“呜呜呜,娘亲不疼阿倾了,呜呜呜~”   假哭到了一半,这孩子还狡黠的抬眼观察兄长和娘亲的表情,看见这两个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姑娘瘪了瘪嘴,顿时哭得更凄惨了。   现下是完全不能哄的。作为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兄和娘亲,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加清楚这一点,因为熊孩子最是会顺杆爬,这会儿哄她只会让她闹得越发厉害。   只是看着幼妹哭哑了嗓子,即使知道那是假装与故意,青年还是有些不忍心。他端了那碟娘亲切好的橙子蹲在了小姑娘身边,在她张大嘴的时候就往里填上一块香甜的橙肉。橙肉的汁水丰盈,总能让这孩子润润喉咙。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噎,最终却也吃完了那成年男子拳头大的半个橙子。   “简直跟她爹一样的磨人。”那位夫人嘴上嫌弃得不行,可是到底还是用帕子细细给她擦干净了那硬挤出来的几颗眼泪,给人好好顺了顺后背,宛若顺毛一般,这才将这软成了一团的小女孩从自己的怀里揪了出来,抱到身边让她坐好。   “老头子早就年老色衰,哪有阿倾这么好看?”眨了眨眼睛,小姑娘往娘亲身边又凑了过去,扒在娘亲的膝盖上趴好,她转而冲着兄长问道:“哥哥你说,阿倾是不是跟娘亲一般漂亮?”   他们家男子肖父,女孩肖母,他们爹娘这两人倒是谁也不让着谁,生出的两个孩子生生就跟他们二人的翻版一般,一旦像了其中一个,单从容貌上来看,就不会再肖像另一个。   若是硬说肖似,这小姑娘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双异色双眸中的蓝色的那一颗,才是她周身唯一与父亲相若的地方,除此之外,她的容貌简直和她的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只是如今这二人一人青涩到难掩稚嫩,一个却更有几分淡然成熟的风韵,所以她们母女站在一处,其实也并不难以辨认。   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一双眼眸,其实也是十分奇特。异族之人并不少见,世人对什么蓝色的、褐色的眼眸也见怪不怪,然而这个小女孩的一双眼眸却尤为奇特,她的一只是如同幽蓝海水一般的色泽,另一只却犹如时光氤氲的琥珀。   她家娘亲已然是绝色,只是容颜太过清冷,就恍若崖底终年不化的雪。而这姑娘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双太过奇异的双眸,抑或是在父亲身边长大,所以自带三分邪性,总之她的眼波流转之间,却又是另一种……风情。   不知道一个刚刚豆蔻之年的少女用“风情”这个词来描绘是否合适,只是但看她的容貌与举止就能知道,假以时日,这定然会成长为惑乱人心的妖物。   ——西门吹雪有时也会因幼妹尚且稚嫩的脸上偶然倾泻而出的几许魅惑而暗暗心惊。   他如今已然弱冠,也早就是江湖闻名的剑客,他见识过这个江湖,也知道人心险恶,所以西门吹雪自然知道,这样出色的美貌,其实往往会是一些不幸的开端。   可是随着他的目光下移,西门吹雪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些许。   他的目光落在了幼妹负在身后的双兵之上——那是一双薄凉如水的长刀,刀身比寻常的刀刃要窄了些许,可是却也更长了几分。   江湖之中用刀的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一刃寒芒与他幼妹身后的这一对双兵相似。若非西门吹雪自玉倾雪能够踉踉跄跄的举起双刀的时候开始就一路陪她练习过来,就连西门吹雪也不会相信,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能将刀的威力发挥到这个地步。   与剑相比,刀在江湖之中总是被压了一头,似乎习剑之人中惊才绝艳的人每隔百年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可是用刀的天才,迄今为止却仿佛还没有出现过。   不,或许有。几十年前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用的,便是一双长刀,只是后来见过他出刀之人越来越少。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世上值得玉罗刹出刀的人越来越少了,更有江湖传闻,玉罗刹和他的夫人因为他的双刀相识,因此在他娶妻之后,那一双长刀便只为了一人出鞘。   后者仅是传闻,到底已不可考,只是前者却是确凿。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兄长的视线,玉倾雪倏忽在他们娘亲的膝上翻了一个身。站起身来,玉倾雪抽出自己的长刀,冲着兄长扬了杨下巴,道:“哥哥跟我比一场。”   西门吹雪并未言语,只是也站起了身来,握住了他的乌鞘长剑。知道幼妹并不是喜爱约战的武痴,西门吹雪到底问道:“赌什么?”   玉倾雪狡黠的笑了笑,一个名字飞快的从她的唇齿之间迸出,而更快的,是她的双刀。   她说的名字是——洪涛。 第二章 小槛临窗。   闪电刀洪涛。   这是西门吹雪最近要杀的一个人。他一年只会出庄四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杀人。西门吹雪将杀人当做是神圣的事情,他以杀入道,却也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而洪涛,正是西门吹雪这一年选定的四个目标之一。   他可以理解幼妹对这个人感兴趣的原因,这个人因为“一刀镇九州”这个称号而杀了自己的朋友,虽然是江湖人的无聊意气之争,但是但凡和刀扯上了些关系,也终归是让自家幼妹留心几分的。   西门吹雪每年只杀四次人,而这四个人自然不是随意选择的,他们就像是每次学业进行之后的课后练习题,用来检验西门吹雪的习剑程度。忠叔作为玉罗刹留给儿砸的全能老管家,自然每次都会精心安排人选。   除却安排好杀人的次序,忠叔还要保证在他们庄主动手之前,那人不要被旁人杀了。一般来说,敢截他们万梅山庄的胡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当然,也一次没有人成功过,不过这一次截胡的人变成了他们家小小姐……   忠叔果断表示,他们小兄妹的事,还是让他们两个人自己商量就好了。   玉倾雪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她横刀一划,地上的花瓣便纷纷扬扬了起来,在这片遮挡人视线的花瓣之后,少女的双刀宛若鬼魅,让人无法分辨她会从哪里刺出。   西门吹雪闭上了眼睛。   如今眼睛反而成了负累,西门吹雪了解玉倾雪的刀,就如同玉倾雪了解他的剑一般,两个人都是以快见长,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一旦出手,便势必取人要害。   洪涛号称是闪电刀,他的成名绝技便是那快如闪电一般的刀。洪涛的刀共有八刀,玉倾雪的刀却仿佛又千万刀——或者说,她的刀,也不过只有一刀。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他对剑十分虔诚。只要涉及到了他的剑,哪怕是最为疼爱的妹妹,西门吹雪也不会留情。   玉倾雪说要从他手底下换走与洪涛的这一战,就势必要先打败他。玉倾雪最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绷紧了神经,甚至开始先发制人,竟是一扫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个少女一旦握上了她的刀,整个人就仿佛周身气势一凌,竟恍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对手太过了解自己,已经到了闭上眼睛都能感知的地步。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份熟悉,玉倾雪那双如同猫儿一样的异瞳眯起,却是忽然有些狡黠的笑了起来。   她整个身子凌空,赤|裸的足点在兄长的剑尖上,借此一跃而起,竟是在凌空之时倏忽放开了对足踝之上铃铛的掌控,霎时间,空中洒落了一串叮咚作响的金铃之声。   这却是她今天的目的所在了。   玉倾雪虽然长在大漠,然而大漠白日里黄沙灼人,夜晚又寒凉辄骨,哪怕是偶尔兴致一起想要巩固自己“魔教小妖女”的形象,玉倾雪也并不愿意□□双足。今日如此,为的就是让这串自从戴到了她脚腕上起便再也没有发出过声响的金铃铛发声。   骤然缭乱的声音让西门吹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他不该皱眉,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自己面对的是和他水平只在毫厘之间的对手,恰恰是这毫厘之差,意味着的却是只要一个瞬息,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   就在西门吹雪这都不算是分神的一瞬间,眼前少女的双刀就绝狠的撕开了那微小的破绽——西门吹雪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腰后的某地骤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他暗道一声“糟”,低头一看便是他家幼妹以刀柄顶住了……他的肾脏的位置。   这样的瞬息之间,也难为这姑娘居然还有余力,能反手握住刀柄,足见这半年不见,玉倾雪的刀法和身法的确是精进了不少。   西门吹雪的唇角微微抿起,却十分干脆利落的说道:“洪涛归你。”   兵不厌诈,哪怕是对方偏行诡道,可是他棋差一招,输了便是输了。西门吹雪并非输不起之人,因此干脆认输。   玉倾雪虽是一招险胜,可实际上也并不轻松。一直到这一战终了,西门吹雪才发现,他家幼妹浑身上下都已然脱力,除了拿刀的手奇稳、半点不曾颤抖之外,她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抖的地方——如此,已然是内力耗尽的前兆了。   西门吹雪和玉倾雪相差五岁有余,虽然玉倾雪乃是玉罗刹都要自愧不如的适合修炼他们明教功法的奇才,可是西门吹雪又岂会是平庸之辈?如今玉倾雪一招险胜,已是十分勉强了。   西门吹雪虽然一招惜败,但是比起已经浑身脱力的幼妹,他反倒是更加游刃有余一些。   没有骨头一般的蹭到兄长身边,玉倾雪小猫一样的缩进了他的怀里之后,耍赖便不肯动弹了。西门吹雪无法,在望向娘亲求助,可是对方却视而不见的情况下,西门吹雪只能将人抱了起来,往房间走去。   西门吹雪本身医术就很高,自然知道幼妹如今的状况并非是被他伤到,而是自然脱力所致,于是也就没有折腾庄里人煎药熬汤,只是直接将小姑娘往床上一塞,裹进厚厚的被子里便是。   知道哥哥一诺千金,终于得了洪涛的命的收割权的小姑娘心满意足的在柔软的床榻之中阖上了眼睛。   按照西门西门吹雪的习惯,他出门杀人的时候,总是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斋戒三日,并且招来名妓为自己修剪指甲。   屋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散发着一点栀子花的香气。那是采香阁的镇店之宝,皇帝最宠爱的昌平公主也只舍得一次小心翼翼的在手腕上涂抹一点,现下却被人毫不珍视的倾倒在浴桶之中,散发出一点绵长萦绕的香气。   浴桶中的人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早在一旁守候的几位绝色女子很快围绕上来,用柔软的布料将浴桶之中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几位姐姐饶了我吧,包成了这样,我……我怎么出来啊?”   被瞬间团成了一团的小姑娘苦了一张脸,转而却坏笑道:“平时你们也是这般围我哥哥的?”   为首的红衣女子仿佛嫌玉倾雪被包裹得不够严实一般,她取过稍微小一些的巾帕将玉倾雪的一头快要长过腿弯的长发包裹了起来,这才娇笑道:“我们如何敢在西门公子面前造次,只是小小姐若是着凉了,我们怕也回不去大漠了。”   动作轻柔的在手中的巾帕上按了按,以不伤害到玉倾雪的头发的力道将她的头发拧干,女子的言语似怨似嗔,只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玉倾雪都知道,她说的话并不是玩笑。而她所说的“回不去大漠”,不是被大漠驱逐,而是……将命留在中原罢。   这些女子明面上是中原某处繁华酒肆的花魁,可实际上却是大漠之中的一方霸主石观音的弟子。她们被她派到中原,收集各方消息倒是其次,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在她们小小姐偶尔涉足中原的时候,好生照料她。   石观音对任何人都狠,对自己的骨肉乃至自己都不至于多么心慈手软,却唯有一处软肋——不,说是“软肋”也不恰当。昔年有侠女西门嫣横空出世,一人一剑、一骑一曲,乃无敌手。在最讲究所谓“门第”的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这女子师承何人,只是她和她的剑就足矣让所有人都对她心生敬畏之情。   这样的女子,本就从来不是谁的软肋。不是玉罗刹的,自然也不是石观音的。   石观音乃是黄山李家遗孤,偶然被西门嫣所救。虽然后来她也曾被天枫十四郎救过,也曾被其他的什么人救过,可是唯有那个人,成为她的“念念不忘”。   对于西门嫣的两个孩子,西门吹雪生得太像那个男人,虽然石观音也当这是自家后辈,但是终归仿佛隔了一层。可是她的小倾雪不同,石观音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可是她却觉得,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比她的小倾雪更可爱的孩子了。   无论对待旁人如何,在玉倾雪面前,石观音总是宽和温柔的长辈。人心本就偏颇,更何况玉倾雪从小在玉罗刹身边长大,学的便是御下之道,所以她也本就不觉得石观音如此严苛乃至残忍的命令手下又什么不妥。   乖乖的任由这些“花魁”们为自己梳洗干净,玉倾雪理了理自己宽大的白色宽袍,转而活动了一下手腕,提起自己的双刀缓步走出了客栈。   她在烈日之下纵马狂奔了三天,不远万里来到这座江南的城镇,可是玉倾雪却宛若真的是个雪娃娃一般,她裹着一身宽大的白袍,偶尔露出来的肌肤却是莹白如同枝头最洁白的初雪一般。   是了,她和西门吹雪乃是一母同胞,纵然看起来天差地别,可是却流着一样的血——杀人对西门吹雪来说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对于玉倾雪,又何尝不是呢? 第三章 人间此去。   洪涛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既然被忠叔选定当做对他们家庄主的考验,洪涛的武功自然不可能差得一塌糊涂。可是纵然他有和西门吹雪只差毫厘的武功,纵然玉倾雪战胜西门吹雪其实只胜在取巧,并非是真的比西门吹雪强上许多,可是在对上玉倾雪的时候,洪涛还是感觉有些黔驴技穷。   他的成名武功便是那“闪电刀”,可是闪电刀的八刀已经用尽,洪涛却就连对面的小姑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同样是用刀,在江湖数载,洪涛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刀,也从未见过这样肆意招摇的刀法。   ——面对西门吹雪的时候,玉倾雪总有几分谨慎。她的刀法本就鬼魅,既可以大开大合,又可以出刀鬼狷,只是那个时候她到底面对的是自己的血亲,玉倾雪总不可能真的伤了自己哥哥。如此一来,玉倾雪总是留了半分,让自己出刀尚且还有回旋余地。   西门吹雪出剑的时候亦然如此,兄妹二人倒是谁也不吃亏。   可是洪涛并没有另一个名字叫西门吹雪,玉倾雪本就是为取他性命而来,出手自然便没有半分收敛。玉倾雪尚且稚嫩之时在大漠都是横着走,如今羽翼初丰,双刀已然可以在她爹玉罗刹手底下走过足足二百招,便更不会顾忌什么,因此她周身气势兜头向着洪涛压下,竟是让这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汉子骤然出汗如浆。   一时之间,洪涛在用完了自己的闪电八刀之后,他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与玉倾雪决一死战,而是……转头就跑。   玉倾雪自然不可能让他跑了,因此提气便追。   洪涛慌不择路,一路往西湖扎去。他无所顾忌的横冲直撞,玉倾雪却是皱了皱眉头。她的轻功其实比洪涛要好很多,只是她偶尔要扬起宽大的袍袖,甩出真气将即将被洪涛撞倒的老幼托住,饶是这样,玉倾雪也只是被洪涛落下了三步的距离而已。   洪涛心中绝望,只是乱头苍蝇一般的往西子湖畔跑去。   西湖边上有一处凉亭,清风吹过,上面的白色纱幔浮动,让人不知道里面坐着的到底是何人。只是依稀会传来一串琴音,那琴音宛若一汪清泉,让每一个听见的人都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急躁。   玉倾雪仿佛被这琴音左右,竟是慢下了追击洪涛的脚步,手持双刀开始侧耳细听。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异的场景,一身宽大白色衣袍的姑娘之露出了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手中还有比她自己身高都要高的双刀,在听清了湖边亭子里的人弹着的曲子的时候,玉倾雪的那还带上了几分煞气的小脸却骤然散开面上的阴霾,她近乎突兀的笑了起来,当真是冰雪乍破一般。   洪涛终于看清了亭子中坐着的那个人。眼前的人身着了一身纯白的衣袍,手中的念珠也不是寻常僧侣惯用的檀木念珠,而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磨制而成。只是那串水晶松松的绕在青年僧侣的手腕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僧侣的肌肤和那水晶哪一个更通透一点。   亭子中的那人面若好女,然而却仿佛从不在这尘世之中一般。只是清风吹过,他渐渐停下了拨动着琴弦的手指,微微抬起了眸子,这个青年僧人的眼中似乎闪过了某种莫名的笑意。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好气度、好容貌。   几乎是在瞬间,洪涛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快步就往那凉亭奔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叫嚷道:“大师!你可是少林的无花大师?大师救我!有个小妖女要杀我!”   今日的玉倾雪穿了鞋子,不过也只是一双软履,并不是她在大漠的时候惯常穿的软皮短靴。无花的目光从少女的脸上滑到了她的脚踝,那里的一串铃铛安静的落在少女纤细白皙的足踝上,无端的为这分明满身杀气的少女平添了几许风情。   小妖女,这洪涛虽然将死,却终归说对了一句。   无花捻动了一下自己手腕的那串水晶佛珠,在这样焦灼而惊险,仿佛下一刻就会弥散出血液的味道的地方,他却依旧是这样的纤尘不染。   真是让人想要弄脏他啊。   玉倾雪那一双异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十足刻意的伸出粉红的小舌,飞快的舔了舔自己柔软的唇瓣——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莫名的渴。整个人都是唇舌干涩,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些什么。   无花的睫羽颤了颤,继而单手在胸前结了一个佛印,低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多奇怪啊,这人分明心中无佛,恨不得将佛祖都踏在脚底下碾压践踏,可是当他念一句佛号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却比谁都要虔诚与肃穆。   洪涛惊惧的心骤然就安稳了下来,虽然他很快就会知道,他根本就是放心的太早,亦或说,将自己的性命寄希望于让无花来保护,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然而眼下,洪涛只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依托。他知道追杀自己的人刀法绝狠,可是他也知道,少年成名,如今已经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更不是吃醋的。   让妙僧无花对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妖女,这位少林高徒应该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那小妖女拿下的吧。   洪涛这样想着,方才因为惧怕而微微佝偻的身形也很快挺拔了起来。   洪涛所想的不错,他的确是不会再怕了,因为死人是永远没有必要觉得害怕的。   无花只是微微一笑,转而手中僧袍一挥,他的掌中吐出一股内力,直接将洪涛逼回了岸边。洪涛猝不及防的被这股掌风扫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落在了玉倾雪的脚边。   在洪涛懵懵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无花冲着玉倾雪笑了笑。此间若是有第二个还站着的人在,就应该发现,方才无花用唇语对玉倾雪说的是:“玩的开心。”   无花都已经将洪涛的刀也十分体贴的以内力塞入洪涛的手里,玉倾雪便没有再多余的废话,直接与洪涛打斗了起来。   洪涛本就已生怯意,如今更是斗志全无。玉倾雪作为不世出的用刀奇才,在见识过洪涛的闪电八刀之后,洪涛的刀法在她的面前便已然没有任何秘密。在洪涛的刀法已经开始重复之后,玉倾雪再也没有了和他浪费时间的兴趣。   她的双刀骤然出鞘,两道寒芒直取洪涛胸口。洪涛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向着自己而来,可是他却半点闪躲的方法都没有。方才他的逃窜已经彻底磨灭了玉倾雪的耐心,她的双刀一前一后逼向洪涛的脖颈和心脏。   下一刻,洪涛的脖颈和心脏处出现了两个小口,正往外流着血。他整个人倏忽倒地,手中的刀也断成了两截。   “一刀震九州。啧。”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嘲讽之情,而后玉倾雪不再看地上的洪涛一眼,转而利落的将自己的双刀往无花的跟前一递,转而哼哼唧唧的撒娇道:“无花哥哥,刀脏了!”   年轻的僧侣脸上只能闪现出了一抹无奈。他伸手揉了揉这仰着脸看他的小姑娘的长长的头发,转而仿若没有嗅闻这双刀上散发出来的血腥一般,无花将这两把双刀搁在自己的膝头,白皙有力的手指托着一方素帕,不紧不慢的将那双刀之上微不可查的污渍和血迹擦了干净。   无花总觉得,其实这破孩子根本不在意她的刀脏了还是没有,她唯一关心的,便是自己会不会出丑才是。   无花的动作优美到简直可以入画,即使是这般和他违和的伤人的刀刃,在他的手中的时候也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慈悲的氛围。   将被无花擦拭好的刀刃收回自己的刀鞘,玉倾雪眨了眨眼睛,冲无花问道:“无花哥哥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玉倾雪当然不想要听“往来出来,往去处去”的这样的狗屁话,他又一次伸手揉了揉小姑娘那一头柔软的长发,低声道:“娘给我传了信,我在这里等你。”   玉倾雪之前哪一次来看娘亲和兄长,石观音虽然也会十分担心,然而却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只是这次石观音所以派来了这么多的人在玉倾雪的身边等候差遣,更是通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因为如今玉倾雪年满十五岁,正是该出来历练一番的年纪。   江湖险恶,没有人比石观音更清楚这一点,所以无论派了多少人,石观音都是有些按捺不下心中的不安的。终归还是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传了消息,石观音只是希望他们能对这孩子照拂一二,不要让人欺负了她去才好。 第四章 烟草萧疏。   无花这一次来西湖,是为了玉倾雪,却也不全是为了玉倾雪。   他说不上是和玉倾雪一道长大的,不过对于母亲的执念,他却是印象不得不深刻起来。   无花生来早慧,记事的年岁也要比旁人更加早一些。他第一次被石观音带到一个西门嫣面前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只有五岁,那一年西门吹雪已然和他一般年纪,而玉倾雪尚且在母亲腹中。   无花其实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母亲不远万里带着自己至中原腹地是为了什么,更何况那个时候,他的弟弟也尚且在他娘腹中了。   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父亲,这是无花需要长到少年才能明白的事情,他的父亲对他们很好,可是他们夫妻之间都是客套,父子之间就更是有些不可名状的疏离。那个时候无花就近乎本能而悲哀的明白,他在他的父母之间其实是一场抉择,他的父亲和母亲虽然孕有他们兄弟,但是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寻常的夫妻与爱侣。   无花选择了石观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选择,甚至在此后的稍稍懂得权势的重要之后,无花也曾经有过些微的后悔。毕竟,和在大漠之中在“情敌”手底下残喘求生的石观音相比,天枫十四郎虽然在他们母子走后不再涉足中原,但是天枫家族雄踞东瀛,东瀛固然是弹丸小国,但是执掌一国,也是快意。   失去在东瀛的一切,狠心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中原,甚至为了赚取更多的势力而将两个儿子一个送去丐帮,一个送去少林,石观音这个女人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绝狠——无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对于天枫十四郎,亦或是对于她的两个儿子。   然而更让无花觉得可怕的是,这个被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从重新踏上中原的土地那一刻开始,她的呼吸都是快意,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后悔”。   多么可怕的不后悔。   然后,近乎是迫不及待的,石观音带着无花去见到了让她不后悔来此的原因。   无花需要承认,西门嫣虽然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她实在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虽然话不多,可是她会关心石观音他们母子的起居、照顾好无花和石观音腹中的胎儿,她也会不去问石观音缘何来此,只是因为她来了,所以她便会将她当做是自己的老朋友一般的招待。   无花那个时候大概就明白,其实自己和母亲是一般的人。   ——像是他们这种人的死穴,从来都是被待以温柔。天枫十四郎固然也是对石观音万分温柔,只是可惜他来晚了一步,因为石观音在此之前遇见过一个人,因此后来再遇见的温暖,也都只能沦为寻常而已。   无花的弟弟南宫灵比玉倾雪早出生了两个月,因此在玉倾雪出生的时候,无花抱着婴孩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   西门姨姨的生产过程顺利过了头,竟用了一个时辰都不到。那日无花被门外惶急的脚步声与人声惊醒,迷迷糊糊的穿衣下床,本能一样的往西门嫣的院子里走,他一踏入院子,便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呜咽声。   这大概是无花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倾雪这丫头还能发出这样细弱的声音了,此后这个姑娘万分嚣张的将大漠和中原搅得天翻地覆,一双刀刃迟早会和她的兄长手中的乌鞘长剑一般,成为无数江湖人的梦魇。   然而此时,她就是这样在父亲的手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那微弱的声响,却无端让因为早起而有些迷迷糊糊的无花清醒了过来。   无花到的已经有些晚了,毕竟万梅山庄的庄主夫人临盆,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特地通知他一个小孩子的。所以当小猫一样的玉倾雪被抱出来的时候,无花还是费了一些力气才挤了进去。   来到万梅山庄将近一年,无花倒是第一次看见玉罗刹和西门吹雪同样的一脸无措。玉罗刹这个没有用的大人还试图将幼小的、还在啼哭着的女儿往自己年仅五岁的儿子手里塞,西门吹雪虽然心疼妹妹,不忍心看着她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可是他是真的有些不敢抱着那么柔软又弱小的一团。   尚且年幼的西门吹雪远没有未来的剑神大人的半分风采,却和年岁渐长的时候一般对幼妹没辙,虽然后来他极力否认,但是无花清楚的看见,当时的西门吹雪被他妹妹的哭声直接逼红了眼眶。   最终无花还是上前去解救了这对没用的父子,他熟练的抱起了玉倾雪,抱着她晃了几下,很快,方才还在玩命啼哭的孩子渐渐的就安静了下来。   玉罗刹听见闺女不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却是不敢把自家小闺女从“情敌”的儿子手里抢回来,毕竟他可是没有把握能哄得住这小祖宗。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此后的日子里,只要玉倾雪一哭,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总会条件反射一样的把她塞到无花怀里。   且不论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日后会为他们的“条件反射”而多后悔,如今玉倾雪倒像是记得儿时那大师哄自己的情谊,因此虽然在旁人面前万分乖张,但是到了无花面前却总有几分娇俏的小女儿情态。   玉倾雪自己倒是觉得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紧的,毕竟也没有人规定她要时刻保持一副女魔头的样子,所以玉倾雪放任了自己在无花面前的柔软,两个人之间的亲昵十分自然,以至于当事的二人都十分不以为然。   她以为无花在等南宫灵,只是当玉倾雪被空气之中弥散的郁金香的味道弄得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想错了。   玉倾雪的双刀还在无花的膝上,那张他用来奏出绝妙乐章的七弦琴反而被无花随意的扔在了地上。听见小姑娘打了个喷嚏,无花覆在膝上双刀上的手微微抬起,转而一阵清幽的檀香袭来,冲散了那让玉倾雪霎时间有些头晕的香气。   “这也算是暗算了。”玉倾雪毫不客气的拽住了无花的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他宽大的袍袖之中,男子的身上是经年浸润了的檀香,唯有这样,才能抵御那阵让玉倾雪不适的香气。   玉倾雪对郁金香的味道过敏,因此整个大漠都不许使用半点带着郁金香味道的香料,而路过大漠的商队和旅人亦需遵从此律。这当然是霸道,可是玉罗刹和石观音的势力根植于大漠,难道就连这点儿霸道都不许了?   如今到了中原,这条大漠之中的死律倒是没法约束中原人了,因此玉倾雪的敏症多年未犯,今日倒是比以往更加汹涌。   看着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眶,无花皱了皱眉,转而抬起衣袖,严严实实的将这小小少女遮住。   耳边是些微的风声,然而无花和玉倾雪却能够分辨得出,那不是风,而是一个人。   这是西湖的午后,这样的好轻功,更应该出现在明月高悬的夜晚,花香袭人,踏月而来,这才该是盗帅楚留香该有的风姿。   虽然无花在等的人是他,可是这个时候,无花却还是嫌弃楚留香有几分来的不合时宜了——他忽然想起,他和这丫头已经将近一年未见,他们合该找个地方好好喝杯酒,然后让这丫头醉成小奶猫一样的团进他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眉眼通红,看起来可怜兮兮。   出于某种恶劣的心思,其实无花是更喜欢看着他家小奶猫炸毛或者是哭的,可是前提是,惹得她炸毛的人只能是他。   楚留香这算是什么呢?青年僧人眼中不含一丝阴蛰,嘴角也是悲天悯人的笑意,可是却让一路施展轻功飞过来的楚留香无端的一个哆嗦。   而后无花轻轻抬手,楚留香猛的一个激灵,像是他这样的高手也冷不防岔了气息,最终内府一震,摔入了西湖之中。   蓝色衣袍的青年人从水中倏忽窜起,带起了一串水珠。楚留香抹了一把脸,从嘴里吐出一块西湖的水藻,看起来十分狼狈。   无花笑容无辜,道:“一别数月,楚兄的轻功真是越发的精进了。”精进到掉到水里去了。   说话的功夫,无花放下了自己抬起的手,摊开掌心,一片叶子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楚留香:麻蛋我以为你要放暗器。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以为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会是暗中伤人之辈,楚留香自己也觉得那理由有些说不过去。他干咳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缩在无花身侧的小姑娘身上。   楚留香眨了眨眼。楚留香再眨了眨眼。楚留香眼睛都快眨瞎了。   他万分确定那姑娘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妙僧无花抱着个姑娘?这一刻,楚留香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玄幻了。 第五章 杨柳楼外。   楚留香盯着玉倾雪看了好半晌,一直到一阵冷风吹来,他无端的打了一个喷嚏,楚留香这才缓过神来。   玉倾雪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非但没有和无花分开,反而更往无花的方向凑了凑。她原本就是拽着无花的袖子,这下更像是将整个人都倚进了无花的怀里。   年轻的僧人并没有避开,只是在楚留香看来,无花的这种无声纵容,却更像是在无花看来,他身边的少女原本就像是天地灵物——既然也只是寻常一物,那么他也不会特别待之,红颜枯骨,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境界了。   楚留香喜欢女人,尤其喜欢漂亮的女人,而玉倾雪虽然年岁尚小,身量未足,可是单看五官就已经艳丽至极,而那一双异色的眸子,更是为她增添了某种神秘的异域风韵。   无花果然是无花。看着面容沉静的佛子,楚留香不由的赞叹出声。   无花:请不要给贫僧擅自加戏,靴靴。   玉倾雪若是知道楚留香心中所想,大概会笑得打跌。她和无花的亲近十分自然——若是你在一个人面前没有秘密到他都替你换过尿布的程度,那么你和那个人的亲近也会十分自然。所以楚留香想的什么“无花修为高深,心性坚定”,在玉倾雪看来,不过是他们二人熟稔到麻木了的地步而已。   他们西方魔教之中的人豪放起来有比楚留香更甚者,所以对于楚留香的打量,玉倾雪半点没有在意。她只是挑了挑尤为英气的眉毛,冲着楚留香不无恶意的道:“你们中原人都是这般直勾勾的盯着人瞧的?”   楚留香微微一讪,收回了视线,转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硬是转移话题一般的冲着无花问道:“无花,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结交这样的女施主了?”   这像是什么话?若是换个气性不好的和尚,非得啐他一脸不可。不过无花不可能啐楚留香一脸,他只是十分自然而熟稔的将用大半个身子倚靠着他的小姑娘调整了位置,转而对楚留香道:“是我家小姑娘,楚兄日后见了,记得照拂一二。”   楚留香怔愣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一个和尚说那是他家的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他苦思冥想了一阵,终于不确定的道:“我却不知道,妙僧无花还有个这般年幼的妹妹。”   “我才不是他妹妹!哥哥妹妹不会这样子哒~”玉倾雪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她伸手圈住了大师的脖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在无花的耳边说道:“大师,等着你还俗娶我呀~”   无花只觉得自己的耳垂那里有些细碎的痒意,这姑娘的气息甜软,倒是不像她本人乖张桀骜道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搅得天翻地覆的样子。无花知道这是玉倾雪特地作怪,不然他们二人的耳语,又何必用让楚留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   可是玉倾雪偏生就是要将自己的“小妖女”的名头坐实了,她更变本加厉的缠绕在无花身上,甚至抬腿绕在了无花的腰上。   其实这也就罢了,只是玉倾雪的衣料一贯是层层叠叠的轻薄垂坠的丝绸和轻纱制成,今日她穿的裤子宽松,随着她的动作,从楚留香的角度便可以看见一条洁白莹润的腿。   那条腿算不得十分长,毕竟这姑娘身量未足,就是脖子以下全是腿,恐怕也跨入不了“长腿”的行列,但是那双腿白皙宛若玉柱一般,以楚留香对女人的了解程度,他很容易能轻易想象出被这样的一双腿缠在腰上的感觉。   虽然十分失礼,但是楚留香需要承认,在某个瞬间,他的确被这种下意识又近乎是下|流的想法弄得呼吸一滞。   那是十分短暂的一个呼吸的停顿,可是却还是被无花察觉到了。楚留香看见总是一脸悲天悯人模样的无花大师微微皱眉,转而以转动佛珠的手指却去扣住了那调皮过了头的小姑娘的脚踝,转而将人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将她安放在自己身侧。   “不许胡闹。”无花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不过却瞬间引动了玉倾雪的某些回忆——她可是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这样说着“不许胡闹”,然后半点不含糊的把自己不爱吃的蔬菜、喝不下去的汤药、不爱喝的杏仁牛乳什么的喂进了自己嘴里的。   在可以肆意哭闹耍赖的童年都对付不了的人,长成了需要好面子的大人的时候就更是拿对方没辙。玉倾雪被无花这样一弄,到底没有了恶作剧的兴趣,转而就这样坐在了无花为她准备好的位置上。   不知道是不是玉倾雪的错觉,她总是觉得,他们家大师正在有意无意的为她遮挡住楚留香投过来的目光。   无花到底没有对楚留香说清楚玉倾雪和他是什么关系,而楚留香虽然好奇心很重,可是他却很尊敬他的朋友,因此无花不说,他也适时不再去探究。   方才说话的功夫,楚留香的身上偶尔会冒出一阵白烟。玉倾雪知道,这是他在用内力烘干身上的衣服。果然,只是说话的功夫,楚留香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七七八八了。   无花看着楚留香,开口道:“楚兄来此,不是只为了给我们表演一个出水芙蓉吧?”   又被人提及了自己方才的蠢样子,楚留香的脸色有了些许的微妙,不过他转而说道:“当然不是,无花,我有正事跟你讲。”   对于楚留香所说的正事,无花其实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不过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对楚留香催促道:“楚兄何必绕圈子?”   楚留香收敛了自己的脸上方才的玩笑神色,转而有些凝重的说道:“无花你可知道,丐帮帮主任慈被人打成了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这件事情,无花你有什么看法?”   楚留香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原本就是在调查丐帮帮主任慈重伤一事,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进展,正好他恰然知道妙僧如花在此,因此楚留香便想要让这位友人帮着参谋参谋,也算是人多力量大。   丐帮。   想起了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在那里,无花当真被楚留香吊起来几分兴趣。于是,在楚留香的喋喋不休的时候,无花问道:“既然任慈帮主被人打伤,以楚兄和丐帮的交情,这次恐怕势必是要出手帮着丐帮寻找到了伤了他们帮主的凶手了吧?”   楚留香点了点头。他和丐帮中的弟子关系很好,和丐帮帮主的弟子南宫灵更是朋友。   这一次天枫十四郎未死,南宫灵在任慈哪里便只是拜师而不是认作义父。而因为某些原因,秋灵素和曲无容并没有被石观音毁容,或者说,石观音也并没有什么因为旁人比她生得好看,她就要毁人容貌的爱好,毕竟在她心里,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的嫣姐姐生得更好看了——嗯,倾儿算是跟嫣姐姐一般好看罢。   秋灵素没有毁容,所以自然不会“下嫁”给任慈,不过任慈倒是痴情,一直到如今四十多岁的光景,他也不曾娶妻。因此对待南宫灵,他们虽然是师徒之名,但是任慈早就将南宫灵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日后丐帮的继承人培养了。   石观音放了秋灵素一马,未曾想最后倒是成全了自家儿子。   这一次任慈重伤,丐帮之中的长老们便一致推荐南宫灵为丐帮的代帮主。南宫灵当上丐帮帮主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寻到了自己的好友楚留香,想要让他帮忙调查一下,到底是何等狂人敢伤了他们丐帮帮主。   无花说的半点不错,可是楚留香却只能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要找到凶手谈何容易,那天任慈帮主是被人偷袭,我仔细检查了一遍,也只能查出来任慈中过某种让人失去意识的毒药。而经过查证,这种毒药是只有唐门才会对外出售的千日醉。”   千日醉不是毒药,可是只要一点点挥发到空气之中,只要没有解药,那人就会宛若醉倒了一般。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怎样的高手,也怕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唐门。”无花轻轻的念叨了一声,转而叹息道:“若是从唐门里买过来的药,那么对方是不会告诉我们这药的去向的。”   无花说的不错,唐门如今既然以贩售毒药维持生计,那么这保密功夫做的严,其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哪怕是楚留香,他能够弄得来几个死了的唐门,却弄不来活着的会告诉他们什么的活着的唐门。唐门铁律,严苛至此。   话至此处,无花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从弟弟那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甚至能够通过自己强大的头脑推算出谁是真凶,只是……他该如何对出楚留香解释这种“先知”?   正在无花沉默的时候,一旁的正在剥花生的玉倾雪说道:“这还不简单?谁得利谁就是凶手咯~”   玉倾雪的言语之中有些漫不经心,却让楚留香猛的拍了下脑袋,嚷道:“姑娘大才!” 第六章 缥缈仙舟。   按照玉倾雪的意思,谁得利谁就是凶手,那么其实很容易怀疑到南宫灵的身上。毕竟任慈身受重伤,南宫灵接任丐帮帮主,那么南宫灵的“得利”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楚留香也不傻,他很容易就想明白,其实对南宫灵的怀疑是站不住脚的。毕竟若是南宫灵所为,他也只需要装模作样的让丐帮弟子全力追查伤害任慈帮主的凶手即可,是完全没有必要拜托楚留香的。   楚留香在江湖成名已久,除却他的盗帅之名,这些年他也破获了许多奇案大案,江湖之中楚留香的武功或许不是最强的,可是却是公认的运气最好之人,南宫灵请他来调查凶手,若是凶手就是他自己的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这也存在着南宫灵贼喊捉贼的可能,但是南宫灵是楚留香的朋友,楚留香总是不愿意这样一开始就以最深的恶意去怀疑自己的朋友的。   无花却是知道,这一次任慈伤重,还真就跟他的蠢弟弟没有什么干系。   如今任慈不仅和南宫灵之间没有杀父之仇,并且他对南宫灵还有养育之恩,丐帮上下的各大长老也算是看着南宫灵长大的,对他也都如同自家子侄,可谓称得上是在“宠”了。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南宫灵想要丐帮,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这样的风险,也不必承受这样的良心谴责。   因此,害的任慈伤重的,其实另有其人。   楚留香身边的三个姑娘之中,李红|袖最为博闻强记,对天下的江湖势力都知之深广。在楚留香被人拜托调查此案的时候,李红|袖就将和丐帮可能有牵扯的势力都集结成了册子交给楚留香,这会儿被玉倾雪提醒,楚留香终于想到了红|袖姑娘的这本册子,于是索性就当着无花和玉倾雪的面翻看了起来。   楚留香方才落在了河里,不过这他身上的重要物品苏蓉蓉早就帮着他用油纸包裹好,这册子也在“重要物品”的行列,于是这才幸免于难。   玉倾雪从无花身边站了起来,探身到楚留香那边,当她看见这本册子上的字迹十足清秀的时候,玉倾雪便挑了挑眉,笑道:“哎呀,这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写的。”   楚留香也笑了起来,道:“红|袖若是听到有个也很漂亮的小姑娘这样夸她,想来也会是很开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亮真诚,玉倾雪听了便笑了起来,她斜靠在无花肩上,而她的双刀还横在无花的膝上,就是这样的姿势,玉倾雪冲着无花眨了眨眼睛,意思大概是在得意有人夸奖她好看罢。   玉倾雪一直是美貌而不自知的姑娘,虽然她和自家娘亲生得近乎一模一样,可是在玉倾雪还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家娘亲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因此再看旁的姑娘——包括她自己,都会觉得少了一些味道。   无花有些无奈的笑了,他只是伸手轻轻的点了点玉倾雪的额头,让这小女孩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了。然而年轻的僧侣嘴角隐约是一抹纵容神色,让他的那点子警告看起来没有丝毫威力。   楚留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隐约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可是对方是无花——是少林寺百年之中最有佛缘的弟子,是最悲天悯人的少林大师,所以楚留香就连想着他和一个姑娘会有什么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因此楚留香猛的晃了晃脑袋,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出去,转而说道:“咳咳,红|袖在这小册子里将和丐帮有利益纠葛的帮派都写了,我觉得,这其中有个帮派最为可疑。”   他将这个小册子摊在桌上,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便是楚留香指着的三个字——天禽门。   天禽门是天禽老人创建的帮派,对于天禽老人,李红|袖给出的评语是“江湖辈分极高,惊才绝艳,威震八方”。而之所以说天禽门和丐帮会有冲突,是因为天禽老人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故去,只留下一个他七十七岁那一年与人生下的儿子霍天青,虽然此子也有些本事,可是天禽门本就因天禽老人一人的威名而起,所以自然也因为他的故去而大不如前。   天禽老人故去之后几年,天禽门已然渐渐没落,如今只能龟缩在方寸之地,只是恰好那处是丐帮的总舵所在,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此一来,丐帮和天禽门之间的冲突并不少,若是任慈身故,丐帮换了更加年轻而不知事的南宫灵成为帮主,那天禽门想要压下丐帮一头就并不是难事了。   天禽门如今正在找丐帮的麻烦,这件事楚留香是知道的,因此有了这样的后续,霍天青出手伤了任慈便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是据我所知,任慈帮主的武功应该在天禽门的门人之上,而那霍天青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真的能如此重伤任慈帮主么?”楚留香将天禽门的事情一一说给无花与玉倾雪听,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任慈怎么说也是武林泰斗级的人物了,若是霍天青能一举伤了他,那江湖之中应当早就有他的名头了。可是在此之前,人们对霍天青的了解,也不过是“天禽老人的老来子”罢了。这也是一开始楚留香并没有往他哪里想的原因。   玉倾雪盯着册子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楚留香一句:“这什么天禽老人的,比之玉罗刹如何?”   惊才绝艳,威震八方。刚才听见这八个字的时候,玉倾雪差点以为楚留香要说的人是她家老头儿。如今听闻有这么个人物,虽然已经无从得见,可是玉倾雪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一句。   听见“玉罗刹”这个名字,楚留香微微一怔,抵不过玉倾雪亮晶晶的看着他的目光,楚留香干咳了一声,却无法草率回答,斟酌了一番,楚留香谨慎道:“天禽老人故去之时已是耄耋之年,至若那位玉教主,听闻他如今正春秋鼎盛,若是两人交手,那结果恐怕尚不可知。”   这世间虽然有“姜还是老的辣”的说法,但是同样是武功已至臻境的两人交手,体力和内力是否丰盈也是重要的比较因素,因此哪怕是楚留香,也是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出谁更加厉害一些的。   玉倾雪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可是她又没有办法把天禽老人从坟墓里挖出来让他和自家臭老头比一比,不过想到了那个霍天青,玉倾雪很快就又开心了起来。   她从无花膝上抄起自己的双刀,整个人也顺势站了起来。靠在自己的双刀之上,玉倾雪双手抱肩,洁白的手指点过自己太过殷红的唇,若有所思的道:“你不知道那霍天青是个什么水平?”   楚留香心里忽然没由来的“咯噔”了一下,于是谨慎道:“容我去试探试探,想来任慈帮主一事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哪用那么麻烦。”玉倾雪将靠着的双刀背在了自己的身后,转而宛若一只灵猫一样跃出这个西湖边上的凉亭。   等到楚留香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倾雪的声音远远的从远方飘过来,人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说:“我去会会他就是。”   楚留香被江湖之人尊称一句“盗帅”,说明这人是以轻功见长,然而此刻,楚留香自知若哪怕是自己全力去追,恐怕也并不能追的上这个小姑娘。   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厉害的角色?楚留香怔怔的看着玉倾雪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才一脸惊愕的对无花问道:“你这妹妹……功夫很厉害?”   “十四岁之后便不在我之下。”无花笑容状似平静,脸上却有一点莫名的骄傲,他抚了抚自己的僧袍,对楚留香道:“她也不是我妹妹,只是我家小姑娘而已。”   那笑容的意思分明是“你再问就会倒霉”,楚留香适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直觉自己不适合追究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无花身后不远处的西湖岸边,那里躺倒着一个男人,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可是那人一动也不动,楚留香敏锐的感觉到,那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刚才就很在意了。”楚留香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无花背后的那具尸体,道:“这个,无花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阿弥陀佛。”无花垂眸念了一句佛号,对楚留香道:“此人乃是洪涛,因妒忌而暗害友人,如今自知罪孽深重,已然幡然悔悟,倾雪自渡他脱离苦海罢了。”   楚留香:将“杀人”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我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啊。 第七章 水浸春云。   霍天青最近很得意,因为他做出了一件在他这个年纪做,会让无数人惊讶的事情。霍天青甚至觉得,哪怕是他的父亲,恐怕也不能在十七八的时候重伤这样一位武林泰斗。   这便是霍天青的悲哀了,他的父亲这样惊才绝艳,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最终都难免沦为理所应当。他一辈子活在父辈的荣光之中,这荣光终有一日会成为他心头的阴影。如今看来,那“终有一天”的一天已经到了。   除却压过自己父亲一头,如今丐帮帮主重伤,帮内再是团结也会乱成一团,更何况丐帮本就有净衣和污衣之分,任慈伤重,这两派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有一番争抢是必然的事情。趁着丐帮内乱,天禽门侵吞了丐帮的不少生意,于是霍天青一石二鸟,还多赚了一笔银子,好歹暂时缓解了天禽门的借据。   至若那新走马上任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实话讲,霍天青还真是没有看在眼里。   毕竟在霍天青看来,南宫灵只是任慈收养的徒弟,没有任何背景可言。他一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却还是会为自己的身世而沾沾自喜。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可悲。   霍天青是不在意会给南宫灵添多少麻烦的,毕竟他还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如今丐帮内部越乱,他能够捞到的好处就越多才是。   霍天青的算盘敲得响亮,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次自己本想着拿捏一个软柿子,却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上。   天禽门的地点并不算难找,至少玉倾雪只是和个丐帮弟子稍稍打探了一下,对方就马上将霍天青的老巢所在地对玉倾雪悉数抖落出来了。丐帮最近被天禽门抢了不少生意,如今看见一个满脸写着“不好惹”的姑娘杀气腾腾的要去寻霍天青,那丐帮小弟子自然是乐意告诉玉倾雪的。   虽然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不过玉倾雪可是在一点地标都没有大漠长大的人,所以认路什么的的这种事情,对于玉倾雪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很快找到了天禽门的所在地,玉倾雪站在了门口。她听她家李姨说过,像是这种中原门派,最是虚伪,也最是讲究排场,所以哪个门派若是没有个把个守门小厮之类的,就简直没有脸开宗立派。所以不必去叫门,玉倾雪只差在脸上写满了“来者不善”,那些天禽门的应门小厮一见到她就知道恐怕不是善茬,所以慌忙的去告知他们的少门主了。   霍天青见到自家小厮如此慌乱,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在意。他甚至没有起身查看的意思,只是对小厮说道:“你去问问她名姓。”   这个江湖从来都不轻视女人,特别是异常漂亮的女人。然而一个漂亮却籍籍无名的姑娘,还一看起来是就十分年幼,霍天青想也不想的便觉得此人根本就没有劳动他特地前去一见的必要——不,其实若是这个姑娘当真特别漂亮,那他去见一下也无不可,可是一个应门小厮又能有什么见识?霍天青只觉得他口中的“特别漂亮”,也不过是庸脂俗粉、中人之姿罢了。   正当霍天青准备斥责这小厮一番,让他将人打发了的时候,他坐着的书房门被一道刚猛的内力豁然劈开。霍天青皱眉,一掌直接挥了出去,这才堪堪将险些劈在自己面上的这道刀气劈开去。   险些被毁了容,霍天青豁然看向了门口,想看看来者是何人。   玉倾雪没有抽出自己的双刀,而是只抽出一只刀握在手里。此时若是无花或者南宫灵在,那么他们定然能够看得出来,此刻玉倾雪并没有用自己的本门武功,而是用了来自东瀛的、无花传授给她的迎风一刀斩。   玉倾雪是故意的。   这个人既然欺负到了他们家愚蠢的南宫灵头上,那么不用南宫灵无法现于人前的功夫教训他一下,便终归是意难平。   霍天青望向了来人,在看清玉倾雪的容貌的那一刻,他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霍天青这个时候需要承认,他那个小厮并没有胡言乱语,这的确是个漂亮得过分了的姑娘。   这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优待的美丽,像是这样漂亮的姑娘,哪怕是有点儿脾气,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看着玉倾雪那张妍丽太过的脸,霍天青忍不住放柔了声音,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可是言语已经客气了起来。   “不知道姑娘这番前来,可是找霍某有事?”这却是明知故问了,毕竟方才玉倾雪可是指名道姓了要寻他。   玉倾雪将自己手中的刀抬起,直指向了霍天青的鼻尖,她冲着霍天青扬了扬下巴,开门见山道:“几日之前,你伤了任慈?”   霍天青心思百转,这个姑娘说的是“任慈”而不是“任帮主”,提及丐帮帮主的时候也像是提起了个物件,并不见什么尊敬,更勿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了。知道这个小姑娘恐怕并不是来为任慈报仇的,霍天青心中居然有一种微妙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笑了笑,坦然承认道:“正是在下。”   天禽门和丐帮已经撕破了脸,霍天青没有必要再对自己重伤了任慈这件事遮遮掩掩,甚至在不久之后,他还会让天禽门人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好让天下人知道,他霍天青的优秀,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天禽老人的儿子。   “很好。”玉倾雪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容甜腻又甜软,简直让人沉溺其中。将手中的刀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也更容易发力的姿势,玉倾雪点头赞许道:“你承认就好。”   霍天青还不明白为何玉倾雪会忽然说这么一句,下一刻,那遥遥的指着他的鼻尖、仿佛是在虚张声势的刀刃就重重向下一划,一刃刀气就这样从她的刀刃之下流出,直取霍天青的胸腹。   这依旧是那一招迎风一刀斩,可是和破开门的那道刀气相比,这一次玉倾雪挥出的刀气更加慑人,霍天青与人对战不下千百场,一身功夫都是从与门内那些享誉江湖多年却辈分在他之下的弟子们实战而得来,可是哪怕是他有着这样鬼狷的功夫,又有着这样丰富的对战经验,玉倾雪这恍若是随意劈出的一刀,他还是不敢正面去接。   身体若是一只鸟雀一般的腾空而起,霍天青双手按在桌面上借力,转而整个人跃起,这才堪堪避开玉倾雪的那道刀气。   可是玉倾雪却并没有给他稍稍喘息的机会。   天禽老人的武功是从鸟雀身上感悟出来的,可是别说霍天青了,就是天禽老人本人也终归不是真的鸟雀,武功和内力可以使他们短暂的像是鸟一样的腾空,可是只要他还是一个人,就终归有落下来的那一刻。   玉倾雪等的就是那一刻。   在霍天青不得不落地的时候,玉倾雪的下一刀当即便挥了出来——依旧是迎风一刀斩!   接连三招,对方并没有变幻自己的招数,可是霍天青却被迫得没有任何闪躲的办法,这让他有些出离愤怒了,出手终于也不再留情,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若是霍天青还想着什么怜香惜玉,那他就是当真的不知死活了。   霍天青的手指捏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宛若鸟喙一般直取玉倾雪那一双异色的眸子。他的身体宛若利剑一般直蹿到玉倾雪的身前,速度之快,让人简直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天禽老人身死的时候,霍天青还十分年幼。不放心幼子,天禽老人在临终之际将自己一甲子有余的功力全部传给了霍天青,只是这样滂沱的内力,霍天青光是要梳理出个大概模样就要耗费许多气力,若想要发挥出全部功力,那还需要漫长的修炼和消化。   不过这滂沱的内力的偶然爆发,就已经让霍天青十分受用了。   玉倾雪冷不防被他近身,看见那只手奔着自己的眸子而来,她却并没有什么慌乱。霍天青不过是想要再次以这种快速而诡异的身法偷袭玉倾雪,就宛若当初偷袭任慈一般。可是霍天青没有想过,在玉倾雪的成长过程之中,她家老头和他家李姨哪个不是身法比他要鬼狷千倍,因此霍天青这全力一击,在玉倾雪的眼中还是太慢了。   这样近的距离长刀反而不好施展,电光火石之间玉倾雪调转了一下刀柄,以那嵌着宝石的刀柄狠狠一击霍天青的胸口,在霍天青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疼痛的时候,玉倾雪的刀柄又下移寸许,狠狠顶上了霍天青的丹田。   丹田和胸口都是武林人的命脉所在,霍天青冷不防受此一劫,当即就喷出了一口鲜血来。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有找回力气。   玉倾雪的一只脚不客气的踏在了霍天青的胸口,手中长刀一转,以刀背挑起了霍天青的下巴,笑道:“哎呀,有点本事嘛。”   那副小孩子找到了可心的玩具的表情,让霍天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八章 两行红粉。   楚留香和无花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玉倾雪用刀柄挑起霍天青的下巴的样子。毫无疑问玉倾雪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做着这样的动作的时候,当真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诡异。   楚留香看了一眼无花,对方依旧是笑着,眼底也不见一丝阴蛰,可是楚留香看着他的时候就是无端的打了个哆嗦。   他们两个人早就该来到这里了,毕竟玉倾雪这个大漠长大的姑娘都能打探到的地方,没有道理盗帅楚留香与妙僧无花打探不到。然而这一次楚留香和无花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因为他们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故人。   玉倾雪也注意到,在楚留香和无花身后,一个青年剑眉星目,身着一身青色衣衫,长身玉立的样子,若是单单搁在江湖某处,恐怕会成为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之人。然而这样的容貌气度,放在楚留香和无花身前,也就不显什么了。   玉倾雪看着那人身上的两个补丁,不由的挑了挑眉,一双异色的瞳仁之中也带上了几许戏谑。   南宫灵面上的笑意微微一顿,转而冲着玉倾雪噤了噤鼻子。只是到底有些不甚自在的抚了抚自己的衣摆,他和玉倾雪前后出生不过差了两月,若是让玉倾雪像是唤他哥“无花哥哥”一样也唤他一声“灵哥哥”,恐怕玉倾雪是断然不依的。   而南宫灵虽然一直觉得有个可爱的小妹挺好的,可是玉倾雪这种性格……呵呵,软萌可爱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两个人几乎是从小斗到了大,如今若是闹起来,还真就只有无花能镇压得下来。   不过好在,在“护短”这种事情上,玉倾雪和南宫灵倒是如出一辙。两个人是可以一言不合就掐起来的,可是若是别人把他们两个中的另一个当成是软柿子拿捏,那大可以试试。   一脚踩在霍天青被刀气所伤的胸膛上,玉倾雪转动了一下脚腕,对楚留香一行人说道:“这人内力古怪,不像是自己的。虽然不怎么有用,但是偶尔爆发一下,对付任慈绰绰有余。”   “那日便是你伤我义父?”南宫灵上前一步,代替玉倾雪的位置,重新将霍天青制住。   兄弟之间或许总是有一些莫名的反应的,南宫灵在某些方面敏锐的如同小动物一般。他本能的发觉自家兄长的某种晦暗情绪,顺着兄长的目光,南宫灵便看见了玉倾雪的……踏在霍天青胸口的那只脚。   她的脚上穿着一只绣纹精致的软履,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偏生这丫头贪凉,脚上的软履也是那种短脸款式的,穿在脚上薄薄的一层,还会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背。   南宫灵只觉得这丫头的脚背白的有些透明,偏生还不是那种纤瘦的类型,看起来带着一种引诱着人想要咬一口的肉感。   嘶……   南宫灵有些龇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长在丐帮这样的龙蛇混杂之地,又是个男人,有些事情帮中众人从小就是不避讳他的。只是瞟了一眼玉倾雪的这只脚,他就不由的想到,恐怕这丫头的洞房花烛夜,要从这双莹白的双足开始呢。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南宫灵露出了一个男人才会懂的笑容。   只是现下,那软履太薄,和厚一点的罗袜也相差无几了,踩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也难怪自家兄长会神色微妙。   南宫灵轻咳了一声,赶紧从玉倾雪那里接过压着霍天青的活计,想了想却又觉得应该避嫌,毕竟若是霍天青在他手上出了什么事,恐怕就有人要揣测他要找个替罪羊灭口了。   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南宫灵并不愿意承受这样的无端猜忌,于是动作稍有迟疑,南宫灵对楚留香招呼道:“算了算了,楚兄,还是你来吧。”   来路上他们已经商议,若是任慈帮主被人重伤真的是霍天青所为,那霍天青就要被押送回丐帮再做处置,也算是给丐帮众人一个交代。而南宫灵想要避嫌,因此这押送霍天青之人变成楚留香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是楚留香和南宫灵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这一交接的过程之中,几道身影从院子的各处窜了进来,他们身形极快,也并不恋战,抄起重伤的霍天青便走,楚留香刚想提气去追,无花便悠悠道:“楚兄莫追。”   楚留香身形一顿,这个空档,那几个人便带着霍天青消失不见了。   楚留香落地,皱了皱眉,不解的望向了无花。   无花捻动了一下手上的佛珠,继而说道:“楚兄有所不知,贫僧观那几人身形功法,这几人恐怕便是天禽门中的武林泰斗天松云鹤、商山二老,最后那个抄起霍天青的,应当就是成名三十年之久的一双铁掌震关中的山西雁。”   剩下的话,无花并没有再讲,但是楚留香是聪明人,不必无花说的太过明白,他就已经知晓无花的意思了。   楚留香的确是惊艳才绝的之人,自十四岁初出江湖之后便鲜有敌手。可是楚留香明白,江湖人所谓的他“少有敌手”,是不包括哪些真正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的。   相似天松云鹤、商山二老这样的任务,多少江湖人可能一生都难得一见,若是楚留香跟他们对上,那楚留香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是我义父不是被那等小人偷袭所伤,这些江湖前辈何至于不敢给他们的小师弟讨回一个公道来?”南宫灵皱了皱眉,对让这种伤了他义父的小人走脱始终有些不能释怀。   只是楚留香作为朋友,为他已经做的够多了。南宫灵冲着楚留香抱了抱拳,道:“此番多谢楚兄。”   楚留香耸了耸肩,神色无奈。也因为敌强我弱,他们知道了凶手只是却无法为任慈帮主讨回一个公道,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可是楚留香却还是会心中有些愧怍和无奈。   是了,这就是江湖。抛却那些所谓道义,江湖最实际的一面便是谁的拳头大谁便有话语权。   玉倾雪看见霍天青被人救走,她倒是也没有很是失落。只是撇了撇嘴,小姑娘低声嘟囔道:“所以能干就别逼逼,李姨诚不欺我。”   喂,我娘才不会说这么没品位没风度的话,你这死丫头不许胡乱编排!   若不是碍于还有楚留香在,恐怕南宫灵就又要和玉倾雪掐起来了。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楚留香就在那里,因此南宫灵也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玉倾雪的腹诽,拉着楚留香去喝狗肉汤,说是为了答谢楚留香在他义父一案上出的力了。   自觉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好友的酒宴,楚留香还是要参加的。和茹素的少林大师与一听见是狗肉就皱眉头的玉倾雪告别,楚留香和南宫灵勾肩搭背的往丐帮的总舵走去。不管旁人如何,楚留香可是十分爱这丐帮特制的狗肉汤,如今是盛夏,喝上这样的一大碗肉汤,再喝上一口井水湃得冰凉的酒,人生至此,也是快哉。   无花见到了弟弟,虽然因为楚留香在场,他们兄弟二人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他们本就不是那么黏腻的兄弟,看过一眼,知道彼此安好,这就够了。   只剩下了玉倾雪和无花两人,方才威风凛凛的小姑娘顿时没有骨头似的软了下来,若非还有一柄长刀支撑着,恐怕此刻玉倾雪就要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   先是结果了闪电刀洪涛,如今又重伤了还身负一甲子功力的霍天青,饶是与倾雪再是天赋异禀,再是醉心武学,这会儿也该累了。   接住险些软倒在地的与倾雪,无花无奈的摇了摇头。抹了一下脸,玉倾雪难得乖巧的靠在了无花怀里,任由他抱着她走出了这座属于天禽门的院子。   擒贼擒王,如今天禽门失去了霍天青,恐怕距离衰败也就不远了。等到他们天禽门衰败的那一天,也算是对他们偷袭任慈的惩罚。这样想着,玉倾雪很快释怀。   玉倾雪本就是豁达之人,不再纠结霍天青被人劫走的事情,她靠在无花的怀里,嗅着那经年不散的淡淡檀香,玉倾雪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倾雪之后打算去哪里?”无花忽然开口这样问到。   玉倾雪被他抱在怀里,只能尽力仰起头来看着无花的表情。   可惜在她的角度,玉倾雪只能看见无花形状优美的下巴。伸手去摸了摸无花的下巴,用指尖描摹着那坚毅轮廓,玉倾雪随口道:“当然是留在江南,欣赏一下与我大漠尤为不同的景色,顺便……”   顿了顿,小姑娘狡黠又嚣张的说道:“顺便,等着被各种寻仇啊。”   无花忽然意识到……这姑娘说的,恐怕是实话。 第九章 竹外桃花。   这是江南的一间并不起眼的酒肆。   一个青年和一个姑娘相对而坐,他们的面前摆着几坛酒,三五坛的样子,虽然对于常人来说有些多,但是也并不是那种多道夸张的程度。   这是江湖,有酒的地方,才叫做江湖。   两个人坐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青年背对着人坐着,既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也恰好挡住了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姑娘。这个地方十足的僻静,也足够低调。   玉倾雪是张扬惯了的人,可是在这种时候,她恰然就喜欢安静一些。她在喝酒,在这个时候,玉倾雪通常都是不怎么喜欢人打搅的。   除了家人,没有人知道,从不在人前饮酒的西门吹雪其实是海量,而且,他还酿得一手好酒。而在这一点上,玉倾雪便要略逊西门吹雪一筹——她既不会酿酒,也只是普通程度的能喝而已,若是实打实的不用半分小手段,玉倾雪的酒量也就是个普通人之中的中等水平罢了。   不过这小姑娘口味刁钻却也不刁钻,她能尝出来兄长酿的酒里哪怕最微小的变化,也能找得出来那些酿酒名家的哪怕最细微的失误。然而她却也能喝寻常酒肆之中两个大钱就得一坛的烧刀子,喝贩夫走卒的闲暇时候也能打上一壶的无名之酒。   玉倾雪如今面前放着的显然不是什么好酒,可是她往自己嘴里塞一颗花生,而后就咕咚咽下一大口去。那酒水南宫灵喝着都嫌弃粗劣,不过看样子玉倾雪倒是挺自得其乐 。   南宫灵默默的给玉倾雪剥着蚕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各自在这酒肆之中的嘈杂之中汲取自己想听的消息。   而这种消息,后人称之为……八卦。   至于南宫灵为什么会给玉倾雪剥蚕豆?嗯,这就是江湖之中的规矩,在这个江湖,向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说的算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吃喝,在这不起眼的角落,越发多的消息向着他们这边涌了过来。   “喂,你听说了么,闪电刀洪涛被人杀了。”   “听说了啊,还听说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可是人就这么没了!”   “这洪涛大小也是个高手了吧?能做到这样的……莫非是他中了什么天下奇毒?”   “哎,你还别说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听我一个在大门派里当弟子的侄子讲过,天底下有一种□□,无色无味,却轻易能让那些内力高强的武林高手命丧于此。”   “你说的……莫不是神水宫的天一神水?”   一连串的话断断续续的传进了玉倾雪和南宫灵的耳朵里,玉倾雪听见这些人这么说,险些一口酒就要喷出去。   之前她只是偶尔到兄长这里来的时候才会读一些江湖画本,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这些江湖人的想象力颇为丰富,简直什么都能编出来。然而玉倾雪没有想到,这些人的想象力居然会丰富成了这样,只是因为她的刀痕是胸口处一点伤痕,坠下一点血珠而已,这些人居然就能想象她和那什么神水宫有纠葛。   南宫灵听了这话之后也险些一口酒喷出来,他干咳了几声,擦了擦自己唇边的酒渍,抬起头来之后南宫灵暗暗往玉倾雪那边凑了凑,低声道:“哎,阿倾你跟我讲一讲,你和阿雪杀人的时候只流那么一点血,是不是你们都穿白衣服,怕被溅脏了啊?”   玉倾雪默默的回给了南宫灵一个肯定的眼神,南宫灵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黑线都要下来了,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南宫灵到底是老江湖了,如今这时候,玉倾雪只是看个热闹,可是南宫灵却是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门道。   想了想,南宫灵对玉倾雪低声道:“天一神水是神水宫的至宝,而这神水宫宫主和玉叔叔比起来也不逊色多少了,如今有人特地让你和这神水宫扯上关系,怎么看都是居心叵测,阿倾,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玉倾雪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你该问,这江南地界,还有哪家没有被我得罪。”   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玉倾雪的闯祸能力算是登峰造极,人又是嚣张惯了的。可是饶是如此,她也不至于在短短二十日之内得罪整个江南的大小世家与门派。不过这些天来玉倾雪有意找人练手,是和活动在江南的不少武林人打过就是了。   人心的狭隘与阴霾南宫灵是毫不怀疑的,而玉倾雪到底有多气人,这一点南宫灵也是深有体会,所以这想要将玉倾雪置于死地的人,其实还真是挺不好找的。   不过出于对小伙伴的保护,南宫灵还是在心中将所有的可能都过滤了一遍,方才那两个人的声音不高,却是让每一个身怀武功的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大小。这本身就是可疑的地方,更何况细细推敲这两个人的言语,其实是能够发现那几许刻意的。   南宫灵微微挑了挑眉,向着暗处做了几个手势,不多时候,几个丐帮的小弟子就向不同方向而去。   丐帮自有自己的联络方法,方才南宫灵使用的只是其中的一种。他的目的便是让丐帮的弟子们去查一查方才这两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隶属于什么势力,最好是能顺藤摸瓜,找到针对玉倾雪之人。   南宫灵稳定丐帮虽然费了一些力气,但是却也没有太多的波折,那些丐帮弟子自有各个长老约束,而丐帮的长老们看着南宫灵长大,也都十分护着他。因此任慈伤重,丐帮其实并没有如同霍天青想的那样衰败下去,反而因为一腔悲愤而更加的心齐。   也正是因为如此,丐帮的效率其实是很高的,不多时候,丐帮的小弟子路过南宫灵的位置的时候便丢下了一个纸团,南宫灵展开读了一阵,顿时冷笑出来。   将纸条丢给玉倾雪,南宫灵哼了一声才道:“倒是小瞧了他。”   玉倾雪看了一眼南宫灵的表情,心下纳罕这傻子倒是很少有这样发怒的时刻,便也捻起面前的纸团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   纸团上的字让玉倾雪有些傻眼,除了她爹写的,她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丑的字。   纸条上的字大大小小错落,还有不均的墨痕,这也便罢了,关键是这字里缺胳膊短腿,而且错字连篇,玉倾雪还真是怀疑南宫灵到底是怎么将这字认出来上面写什么的。   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南宫灵,玉倾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道:“小灵啊,咱虽然是在丐帮长大,但是这读书写字什么的起码也是要学一点的,毕竟丐帮大小还算个武林大派,以后若是丐帮帮主被是传出去是个睁眼瞎,那该如何是好?”   玉倾雪没有对南宫灵说的是,她可是记得他们家无花哥哥可是江湖之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妙僧无花,若是被别人知道妙僧无花的弟弟是个睁眼瞎……你让他们家的喵怎么看?让隔壁的二哈和小黄叽怎么看?简直是骇人听闻的没法儿看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文盲对待,南宫灵白了玉倾雪一眼,大手捏住小姑娘纤细的脖颈就将她的脑袋往那纸条上怼,边怼还边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快点好好看看,这上面都说了,方才的那两个人,和山西那边是有来往的。”   “而山西唯一有点实力的帮派就是珠光宝气阁了。阿倾你恐怕还不知道,一个月前珠光宝气阁的老板闫铁珊捡起来了一个重伤奄奄一息的人,经过一番探查,他们就发现,这个受了很重的伤的人,居然还天禽老人的唯一儿子,天禽派的掌门。”   “霍天青。”   玉倾雪和南宫灵的声音和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有些无语的看着对方,半晌,是玉倾雪最先吐槽道:“我虽然留了他的一条性命,但是也确信他伤得不轻,这次这人能够跑到山西去,还这样凑巧的被闫铁珊所救,这生命力也算是顽强了啊。”   生命垂危的时候还能费心谋划出了这条后路,玉倾雪还真是有点佩服霍天青的抗折腾能力了。   不过,这人刚在她这里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这会儿伤都没有好利索就在想着算计她,玉倾雪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不给对方点儿教训,总归是不行的。   顺手捻起一颗南宫灵剥好的蚕豆,玉倾雪提起了自己的双刀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玉倾雪回头冲着南宫灵道:“去山西,你去么?”   结合玉倾雪这几天撩猫逗狗的样子,南宫灵只觉得没有自己辣么想念过自家哥哥,真不知道哥哥在这小丫头的摧残之下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只是大师已经回少林跟人说禅去了,“监护权”从无花手里暂时的交付给是南宫灵,面对玉倾雪的提问,南宫灵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就走这一趟罢。” 第十章 墙头马上。   因为不放心——当然,也怕一眼没看住,阿倾被人欺负了而他就要被娘亲和哥哥打死,南宫灵最终还是在长老们欣慰的眼神之中和玉倾雪一路往山西而去。   山西是一座呼吸之间都浸润了陈醋的味道的城镇,玉倾雪和南宫灵还没有进入山西地界,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醋香。大漠的口味偏向辛辣,可以说是十分重口了,而山西的重口却又和大漠的不同。玉倾雪来到山西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马上去寻霍天青的晦气,而是听从丐帮弟子的建议,和南宫灵寻到了一家山西油泼面做的最好的面馆。   油泼面面条弹爽,辣子极香,豆芽浸染了油香面香和醋香,更是成为了这一碗面之中的点睛之笔。山西人豪爽,吃起面来也喜欢用大碗,玉倾雪看起来小小一只,可是吃面的时候还有模有样的想要效仿山西老乡,就这样捧着面碗蹲着吃。   玉倾雪是被石观音看着长大的孩子,南宫灵又何尝不是从小就时常和西门姨姨见面?实在不忍心看这破孩子糟蹋那张好看的脸,南宫灵忍无可忍的将人拉了起来,就差以死相逼了,这才让玉倾雪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桌子前。不过看着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吃得满嘴油滋滋,南宫灵真是怀疑他和是玉倾雪到底谁才是丐帮出身。   “你好歹注意点啊,挺大个姑娘了。”南宫灵以手掩面,有些不忍心再看玉倾雪狼狈的吃相了。   玉倾雪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揪出南宫灵的手帕按在了自己的下巴上。这个小姑娘就仿佛没有下巴,从小吃面喝汤的时候就是忍不住会流一嘴巴,更往前推移,早在无花抱着她喂奶的时候,这个毛病就已经存在了。而之所以之前玉倾雪看起来还好,全是因为无花十分周到,尽量避免让玉倾雪在人前喝汤,纵然这孩子想要尝一尝,也总是他用小勺舀起来,再细细喂到那孩子嘴里去的。   这会儿没有无花看着,纵然油泼面没有多少汤汁 ,玉倾雪也还是有些狼狈。不过她这个人在大漠放肆惯了,最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更何况她又不是故意粗鲁,而且一张精致的脸勉强将这行为掰成了天真可爱,加上她那双一看就不是中原人的眼睛,就很容易让旁人以为是因为她还不会用筷子所致。   根据丐帮送来的情报,如今的霍天青被珠光宝气阁的老板闫铁珊所救,当日他的伤看起来虽然惨烈,不过到底是有天禽老人的一甲子内力护身,又有诸多师兄师侄为他保驾护航的人,霍天青的伤势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而为了报答闫铁珊的“救命之恩”,霍天青主动提出要留在珠光宝气阁为闫铁珊效力。无论是看在天禽老人的老来子这个身份的面子上,还是真的看中了霍天青的能力,总之等到玉倾雪和南宫灵来到山西的时候,霍天青已经坐稳了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的位置。   借着珠光宝气阁的势力,霍天青将山西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反倒是比在江南还要和丐帮争抢地盘的时候要强上不少。   珠光宝气阁和万梅山庄相距的并不遥远,玉倾雪之前回家转了一圈,可惜自家哥哥经过上次和她的一战,如今正在闭关。她家娘亲倒是拉着她好一通叮嘱,说什么江湖险恶、万事小心,转过头来又塞给了玉倾雪一大堆丹药,这才算是放心让玉倾雪出门。   作为一个曾经的江湖中人,西门嫣实在算是那种十分开明的家长,她当然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怕她在外面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什么委屈和欺负,但是西门嫣并不会用这种担心去束缚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的一双儿女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走出门去,去这个江湖闯荡,而她终归会在那里,随时等候着他们回来。   玉倾雪到了山西之后故意去吃了一碗面,她很清楚,自己的行踪很快就会被人报到霍天青面前。   这是她的战书,也是玉倾雪的存心逗弄。   她想要告诉霍天青的是——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可是玉倾雪偏生不告诉霍天青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找他麻烦、甚至是取他性命,可是她在山西一日,就终归会像是一柄悬在霍天青头顶上的利刃,若是这利刃不落下来,霍天青就一直要提心吊胆。   霍天青还记得,那日这个女孩分明是背着两柄刀的,可是她的双刀还有一把没有出鞘就将他迫到那个地步,霍天青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这双刀一同出鞘,那将会是怎样的威力和光景。   深吸了一口气,霍天青调动了越发多的人到自己身边。   他和闫铁珊的院落比邻,毕竟他还是天禽老人的儿子,天禽老人虽没,但是余威尚在,闫铁珊也不会实在到真的将霍天青当做下仆看待,他特地让人收拾了自己身侧的那个院子,霍天青平日的衣食坐卧和闫铁珊也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和闫铁珊的院子相近的缘故,闫铁珊只当他在保护自己的安全,并且霍天青来这不足一月的光景,已然彻底收服了那些闫铁珊请来的江湖二流高手,闫铁珊本就怀揣着一个秘密,此刻就更不会嫌弃保护自己的人多,因此霍天青此举非但没有引起闫铁珊的怀疑,反而让他十分赞赏。   只是霍天青的心中明镜似的,若是有一日那女人真的过来寻仇,恐怕他准备的这些二流杀手还不够在她手底下走五招的,这些人的存在,除了必要的时候为他挡枪,恐怕也起不到什么其他作用了。   因此,听见玉倾雪和南宫灵来到山西的消息之后,霍天青的眼皮跳了跳——他到底低估了丐帮,或者说,他低估了玉倾雪。   霍天青让人暗暗散播有关天一神水的传言,目的就是为了让神水宫的水母阴姬注意到玉倾雪的存在,到时候他好祸水东引,渔翁得意。只是霍天青完全没有想到,他只是暗自让人散播,这谣言还没有传到水母阴姬的耳朵里之前,就已经让玉倾雪和南宫灵追到了他这里。   那边霍天青心惊胆战的准备着“迎敌”,可是这边,玉倾雪和南宫灵仿佛没有半点准备要去找霍天青麻烦的意思。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他们两个的性子如出一撤的恶劣,像是猫逗老鼠一样逗弄着霍天青,可是玉倾雪偏生不去珠光宝气阁。   好吧,其实不是玉倾雪如此好心的打算放过霍天青一马,她只是盯上了另一个人。   那大概是个女子,方才在看见玉倾雪吃油泼面的狼狈样子的时候,十分鄙夷的说了一句:“哪里来的野丫头,真是没有教养。”   玉倾雪知道中原有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若是旁人骂玉罗刹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更在一旁也暗搓搓的跟着骂的。所以玉倾雪被人这样说了,心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   只是那个女人看玉倾雪不搭话,只以为她自行惭愧了,所以说的更起劲了:“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这一句简直是瞬间燃起了玉倾雪的怒火。她一贯的行事准则便是——你骂我爹,我陪你骂。你骂我娘,你去死吧。   一双异色的眸子瞬间迸发出杀意,玉倾雪抬眸望向了那个她旁边的桌子上的女人。那大概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得有几分姿色。她原本有些高傲,似乎贬低玉倾雪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然而在玉倾雪那双冷冷的异色双眸向着她望过来的时候,这女人顿时打了个哆嗦,一句“你看什么看”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来。   半晌之后,发现玉倾雪一直这样看着她,那女人的脸上已然是遮掩不住的慌张,刚上的面也顾不得吃了,那女子烫了屁股一样的站了起来,忽然就施展轻功从窗户跃了出去,宛若一直燕子一般没有身影。   她方才只是看不惯玉倾雪生得比她好看,这才出言挑衅。至若被玉倾雪背在身后的双刀,已然被这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人忽略了。   玉倾雪当然不会让这个侮辱了自己娘亲的人跑掉,她静静的端详了一阵那边这个女人离开的方向,缓缓地喝了一盏茶,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南宫灵眨了眨眼睛,玉倾雪道:“霍天青什么的先放一放,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张口就攻击我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着,玉倾雪的整个身子宛若一片叶子一样飘了出去,不多时候,已经远远看见那方才仓皇逃窜的女子的衣裙。   冷笑一声,玉倾雪到底悄无声息的缀在那女人身后。 第十一章 明月相照。   玉罗刹教过玉倾雪,如果想要杀一个人,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比这个人的武功高、心肠狠、甚至计谋多,就都是可以做到的。然而若是想要折磨一个人,那么就势必要褫夺这个人最在意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会随时随地的感受到痛不欲生。   而一个张口就敢侮辱她娘的女人,玉倾雪是不怕任何人说自己刻薄小性的,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只知道若是自己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人,自己就肯定会心里一直不痛快。   玉倾雪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她的唇边扬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脚下的动作却是飞快。   方才在酒肆之中大放厥词的女人的功夫平平,不过一身轻功倒是俊俏,显然是有人下了功夫调教过的。   只是玉倾雪的一身功夫却是在孩提时期就被玉罗刹在腰上拴一根绳子,而后在风暴正盛的时候扔在漫天风沙之中,让她以自身的内力与轻功抵御大漠的漫天狂沙练成的,如此这般,玉倾雪小小年纪,一身功夫才能到了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须知西门吹雪长她五岁,纵然有玉倾雪取巧的成分在,可是能够战平乃至战胜西门吹雪,玉倾雪的实力不说独步武林,至少在如今江湖的年轻一辈之中就已然不容小觑。   西门嫣知道她家阿玉的练功方法极端,她也不是那种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娘亲,可是西门嫣自己的一身精妙剑法就是在碧海浪潮之间练就的,自然知道借力自然,她家闺女日后修炼的时候自会收益无穷,因此西门嫣时刻都警惕着玉罗刹“突发奇想”的祸害自己的一双儿女,却对他将女儿这么扔出去“放风筝”的行为不曾多说些什么。   而如今,玉罗刹对自家小闺女下的狠手取得了不小的收获,在让了对方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这个女人依旧被玉倾雪追上了。   对于能追上这个女人,玉倾雪丝毫不觉意外,不过在她回身一望,发现南宫灵至少被她落下三尺的时候,玉倾雪还是惊讶了一下。   ——她最近是有些突破的,不然也不会找自家兄长嘚瑟。按照玉倾雪的估量,自家如今至多能够落南宫灵五个身位,一下子落他三尺什么的……玉倾雪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最近太过怠懒了些。   小灵这也太弱了,回头要告诉无花哥哥好好是教育一下他家弟弟了。一边往那女人的方向追去,玉倾雪一边分神想到。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伙伴暗搓搓的记在了小本本上,并且小伙伴已经准备着要去告他小黑账了,南宫灵也是有些生气有人诋毁他家西门姨姨,眼见着看见了那人,南宫灵扬起了一抹冷笑,下一刻,南宫灵的袖中忽然飞出了两柄短剑,眼见着直取那女子的后心。   玉倾雪微微皱眉,腰身在空中忽然扭转,转过头来有些发怒的瞪了南宫灵一眼。   南宫灵被小伙伴瞪了一眼,也知道是自己截胡的行为让对方有些不快了,不过他从小在万梅山庄长到五岁,一直到被送到丐帮,他都长在西门姨姨身侧,再加上他娘一直的潜移默化,有人侮辱他西门姨姨,他自然也和玉倾雪一般愤怒,如今出手,便也没有和玉倾雪谦让。   更何况这种人……其实很没有必要脏了阿倾的手。日后他哥若是知道阿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因为这种人脏了手,那简直才是可怕好吧?   只是玉倾雪和南宫灵都没有想到,就在南宫灵的短剑即将没入那女子的后心的时候,一柄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木剑直接撞在了南宫灵的短剑上。那飞来的剑虽然是木头削成,但是裹挟了深厚的内力,击在南宫灵的双剑之上,竟是隐隐发出金玉之声。   下一刻,从暗处窜出来的三个身影护在了那女子面前,南宫灵和玉倾雪落地,那女子也终于不再奔逃。   三个侍卫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们意识到,仅仅是一个南宫灵就足够难以对付,而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有着这样俊俏的轻功,而且身后还背着两柄一看便不是凡品的双刀,看起来便更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了。   除却方才他们亲眼看见这个小女孩是在南宫灵前面的之外,这三个老江湖也能够分辨得出,眼前这女孩身后的双刀之上,分明是见过了血的。   这一点他们说的不错,玉倾雪看起来虽然年幼,却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从七岁开始便帮着玉罗刹对付教中有反心之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才年仅八岁,如今她刚刚及笄,手中的双刀却已经不知道斩过多杀叛徒,那血腥气和煞气已经缓缓浸入刀身,成为她的双刀的一部分了。   玉倾雪的目光扫过了那三个人,南宫灵适时开口道:“断肠剑客萧秋雨,玉面书生柳余恨,还有这个……应该是叫做独孤方。”南宫灵细细辨认着他们,将他们的身份一一说给玉倾雪听,转而似乎觉得光这么说,玉倾雪还是不了解他们是干什么的,于是南宫灵补充了一句:“在你还没出生以前,这些人都是江湖上当时有些名气的侠客。”   “你们中原人的侠客都是这么奇形怪状的?”玉倾雪看着眼前这三个近乎都不是人形的男人微微皱眉,她在大漠的时候的确是见过比这三个人长得还可怕的,可是见过不代表她就喜欢看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玉倾雪强迫自己看了人一会儿眼前这几个缺鼻子少眼睛的人形物体,还是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辣到了。   当然,她方才观察这些人这么久,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在意旁人的皮相,她所以看了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在猜想方才那能够将南宫灵的短剑都击偏了的木剑到底是谁扔出来的。   显然这三个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人如此藏头藏尾,反而更让玉倾雪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谁了。   左右她来中原历练,本就是为找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各种各样的人结仇而来的,虱子多了不怕咬,玉倾雪松了耸肩,反而坚定了要将这人揪出来的决心。   没有让南宫灵应战,玉倾雪那拿捏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拉着南宫灵转身就跑。南宫灵没有体会到玉倾雪这举动背后的深意,不过他也真是被玉倾雪从小揍着长大,俨然已经被她揍怕了。   十分听话的跟玉倾雪一道“逃走”,两人轻功高速狂飙到了大概五里地,转而便原地折返。等到玉倾雪和南宫灵折返回去并潜伏在一棵枝叶茂盛世的大树上,静静的随着这几人的脚步一点点移动。   本着将人一锅端了想啊,玉倾雪并没有急着先动手。她在大漠那种极为恶劣的环境下都能顺利长大,可见其心性远非常人能及,也有着惊人的耐心。   玉倾雪其实并不喜欢谋而后动,不过在实力没有达到最强的时候,玉倾雪还是谨慎一些才好。因此玉倾雪选择了暗自潜伏在这女人身后,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随着那一行人来到了一个老宅,方才玉倾雪带给那个女子的惊吓还还是没有平复,那个女人的脸上还有些似真似假的泪痕,总之看起来就楚楚可怜。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厚重的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随着还条缝隙越来越大,里面走出了一个十八|九岁女子。   “丹凤姐姐,燕儿今天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方才对玉倾雪大放厥词,诋毁她的母亲的人,这会儿迅速的颠倒了一下黑白。她跑到了那女子身边,玉倾雪这才发现,这个刚走出来的身着不正常的华丽的衣裙的女子,眉宇之间其实和方才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很容易看出来她们两个应当是姐妹或者是堂姐妹之类的。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最近和“鸟”这种生物简直犯冲,先是一个天禽门的霍天青,这会儿又有了什么燕儿。玉倾雪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只觉得最近自己得吃上一顿无花哥哥亲手做的百鸟宴才会好起来——至若你说什么和尚不该杀生破戒……呵呵,有胆子你再说一遍?没看某只小奶喵为了这一口吃的,眼睛都已经放光了么?   那自称叫做“燕儿”的女子亲亲热热的挽住了丹凤的手臂,可是玉倾雪却忽然看见,她的指尖有一点银光闪过。   “我去,这女人对她堂姐妹下毒!”南宫灵也被女人这种嘴上说笑,但底下却下死手的样子弄得吓了一跳,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南宫灵终归没有上前阻止。   下一刻,被银针刺中,那名叫丹凤的姑娘便委顿在地——竟是已然毒发的样子。 第十二章 独钓寒江。   上官飞燕用手中有毒的银针弄死了她的堂姐妹之后,本想要再泄愤一二,只是却被她身边的三个侍卫劝住。因为“楼主”要见上官飞燕的缘故,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浪费时间,只是将上官丹凤草草的埋进了早就挖好的坑里,而后便匆匆的消失了。   南宫灵看着底下的一切,冲着玉倾雪扬了扬下巴,道:“阿倾,现在你要怎么办?”   是跟着那三个人追查真相,还是打道回府、日后祸水东引,将这件事情交给楚留香处理,对于南宫灵来说都是无所谓的,而对于玉倾雪来说,也只是她一时的选择罢了。   玉倾雪自然是明白南宫灵的意思的,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离开的方向,转而飞身向下,来到了方才埋在那位丹凤姑娘的地方。   南宫灵惊诧的看着玉倾雪,耸了耸肩,道:“阿倾你口味越来越重了,怎么居然还对一个死人感兴趣?”   玉倾雪没有和南宫灵搭话,她只是后退几步,而后忽然抽出身后的双刀,猛的向着地面劈去。这一招,直接让南宫灵眯起了眼睛。   ——他自然认得,这是他们家的绝学“迎风一刀斩”,然而这又不仅仅是迎风一刀斩,因为他和他的兄长使用这一招的时候,都是举刀齐眉,内力灌注于刀身,双手持刀,而后才能使用出这劈天裂地的一招。   南宫灵并不奇怪玉倾雪会这一招,因为当年他家兄长来教他这一招的时候,是连带着玉倾雪一起的。而在用刀一道上,南宫灵需要承认,这丫头比他的领悟力要高上许多。只是南宫灵也没有想到,玉倾雪不仅可以使出这一招来,而且还可以双手分别持刀,以双刀出双斩。而且以南宫灵的眼力是可以看出来的,这双刀一出,并不是威力的简单叠加。   心中骇然于玉倾雪的实力的空档,玉倾雪已经双刀入鞘,转而一巴掌糊了过来。南宫灵躲闪不及,被小姑娘糊了个正着。   “去救人。”玉倾雪推了南宫灵一下,南宫灵后退了两步,踏在那块被玉倾雪割裂了的土地上,那些碎土四散,隐约露出了一个面容美丽的姑娘的身形来。   可是再美丽……不也是个死人么?   南宫灵并不害怕死人,更何况这女人死的也并不狰狞。不过他却也没有触碰死人的爱好,往旁边蹦了方寸的距离,南宫灵皱眉道:“阿倾你别闹,这姑娘也是命苦,便让她入土为安比较好。”   “我没闹。”玉倾雪径自伸手将地上的姑娘拽了起来。上官丹凤比玉倾雪高了不少,不过玉倾雪到底是习武之人,而上官丹凤也足够体态轻盈,因此上官丹凤很轻易的就被玉倾雪从地里面揪了出来,转而塞进南宫灵怀里。   上官丹凤的身上还有一些碎土,只是南宫灵还是能够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僵硬,尤带着一些温度。只是因为这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这温度便显得尤为渗人。   南宫灵差一点就要将人甩手扔出去。   玉倾雪直接暴力将人按回了南宫灵的怀里,而后动作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   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手中的丹药,玉倾雪低声嘟囔了一句:“看在你是这么好看的小姐姐的份儿上。”而后,她抬手将这丹药塞进了上官丹凤的嘴里。   抬起了上官丹凤的下巴,转而出手点如电的点了她周身的几处大穴,玉倾雪对南宫灵说道:“跑!”   南宫灵从小被玉倾雪奴役惯了,初时是因为一直打不过她,后来却是因为某种“长嫂如母”的认知,因此听见玉倾雪的话,南宫灵也来不及细想,抱起怀里的上官丹凤就使出了轻功,身子飞掠而出。   玉倾雪也提了一口气,就这般跟在南宫灵身侧。她的轻功本就走的是缥缈鬼狷的路子,而丐帮并不以轻功见长,因此玉倾雪的轻功本就比南宫灵要高上不少,再加上南宫灵这会儿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所以纵然他速度很快,玉倾雪要跟他持平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在南宫灵跑起来的空档,玉倾雪十分好心的跟他解释道:“那是我娘炼制的丹药,可大致解许多毒。”   这会儿南宫灵已经感受到怀里的这幅柔软的身体还有些生机,因此明白这姑娘其实还没有死,他家小伙伴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捉弄他,而是真的在救人。   然而他虽然知道西门姨姨的医术很好,就连西门大哥的医术也不差,可是却也没听说西门姨姨已经厉害到了丹药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地步,因此南宫灵还是狐疑道:“没听说西门姨姨炼制了可以解百毒的药啊。”若是如此,没有道理没有他的份才是。   玉倾雪翻了个白眼,道:“若是真有那样的药,我们还这么跑起来做甚?”   “不是跑回万梅山庄求救么?”南宫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玉倾雪的白眼翻得更激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半晌才道:“你还能有追云跑得快?”   追云是西门吹雪在玉倾雪十三岁那年送给她的小马驹,那是真正的汗血宝马,日行百里也不是什么问题。   南宫灵便更是疑惑了,玉倾雪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深深的感受到了无花哥哥有这么一个蠢弟弟的绝望,只是这是亲生的小伙伴儿,到底没得选,最终玉倾雪少不得还是耐着性子对他解释道:“这毒素只要有人带着她跑一夜,再配合我娘炼制的丹药,到了日出的时候大概就能解除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我再给她施过一遍针,就能痊愈了。”   “你给她施针?”这确定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杀人么?南宫灵只觉得自己都要惊呆了,转而便是觉得玉倾雪还是在耍他——与其他苦哈哈的带着人跑了一夜之后在被这破孩子用小银针戳死,还不如刚才就放任这姑娘入土为安呢。毕竟被活埋也总好过被这么折腾……吧。   深深地感受到了南宫灵眼中的不信任,玉倾雪冷哼了一声,十分鄙视的道:“你哥会的你不会,不代表我哥会的我不会好吧?”   只觉得膝盖上插满了箭,南宫灵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儿和这破孩子斗嘴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闭上嘴不再说话,南宫灵周身真气暴涨,更加加快了速度。   玉倾雪嘴上嘲讽着南宫灵,实际上却也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南宫灵在前面跑着,她便一直跟着。这种程度的内力运转对于寻常的江湖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但是对于玉倾雪和南宫灵乃至无花来说,他们的内力的修炼之所以如此迅猛,都是因为他们都采用了那种寻常人看起来有些极端的方式。   ——每一次都将体内的内力用光,转而再修炼丰盈,如此反复,不仅强健了筋脉,而且也让他们的体力和耐力都大幅度的提升。   这个时间是有天才的存在的,可是让他们能够在武林的众多新人之中脱颖而出的,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自身的天赋。能在如此稚龄达到这样的水平,玉倾雪到底付出了什么,其实就连无花和西门吹雪都不敢去想象。   但凡他们对玉倾雪有一丝一毫的看重与珍爱,只要一想到那孩子吃过的苦,就需要更加努力的才能克制自己不会因为心疼而去阻止她踏上自己应该去走的那一条路。   无花和西门吹雪怎么可能会不心疼呢,玉倾雪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是血脉相连的幼妹,一个是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可是他们完全不敢因为心疼而对这孩子有半分的纵容。毕竟她从一出生就注定属于江湖,而江湖险恶,只有她手中拥有更多的东西,他们才能安心。   一夜奔波也并没有让玉倾雪和南宫灵觉得有多劳累,晨光熹微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家客栈。因为这一路斗嘴,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前玉倾雪和南宫灵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竟是离开了山西,转而到了城郊的一个有些偏僻的镇子。   这倒也罢了,南宫灵和玉倾雪一个丐帮帮主,一个魔教圣女,总不至于丢在这荒山野岭里,只是放眼望去,这周遭竟只有这一个小镇,而镇子里居然只有一间客栈。偏偏,这间客栈还被人整间包下了。   怀中的人总算是有了点儿人气,总不能因为无处施针而就这么让人落下了病根。将上官丹凤更往怀里揽了揽,南宫灵绕过了那一脸为难的店小二,直接准备去和包下这客栈的人商量商量。   “哎,小灵这还挺来劲儿的啊。”玉倾雪支着自己的双刀,看着那一脸势在必得,准备靠着银子或者拳头也要让人让出一间房间的南宫灵,她双手抱胸,一只手拄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此日而微。   如今虽然是清早,但是在这间被人包下的客栈的大堂里,南宫灵却还是看见了一个一身鹅黄锦衣的男子。   一般人穿这样的衣服,纵然是女子,若是不够白皙也会显得有三分露怯,只是这个男子穿着这样的一身衣服,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更能衬出他经年的好奇度、好容貌。   只是南宫灵却能够看得出,他的一双眼睛虽生得极好,只是却少了几分神采。这样的浊世清公子居然双目已渺,南宫灵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可惜”,原本心中的几分隐约怒气也渐渐的消了下去。   他放重了自己的脚步声,目的是告知对方自己的到来。   这是南宫灵的体贴,也是做人最基本的教养和礼貌。只不过在如今的江湖武林,世风日下,纵然是在那些自诩是名门的江湖门派之中,像是这样有修养有礼貌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只是其实南宫灵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早在他方才与店小二交涉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听了个清楚。这会儿南宫灵走了过来,他也随之起身,温声道:“原本也是我家行商至此,所以包下客栈,只是此行人数众多的缘故,不曾想给兄台造成如此不便,兄台救人要紧,若是不嫌弃,便用在下的房间吧?”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南宫灵本以为要费一些口舌,不想却如此顺利,忙道:“多谢兄台,在下南宫灵,日后定有重谢。”   他没有说自己的门派,因为南宫灵接手丐帮虽只有短短一月,但是其手段强硬,手腕灵活,已然让“南宫灵”这三个字代表了丐帮本身。   对方虽然是个气质文雅的锦衣公子,但是南宫灵所料不错,这也果然是个江湖人。在听见了南宫灵的名号之后,那人了然点头,道:“原来是南宫帮主,在下江南花家七子花满楼,和帮主在此相逢,也算是他乡遇故了。”   丐帮总舵地处江南,而花家老宅就在西子湖畔,花满楼说和南宫灵是故知,倒也不算说错。   而江南花家在江南的名气与势力并不在丐帮之下,南宫灵素知花家七子各个出众,幼子花满楼更甚,只可惜天妒英才,此人竟是目盲之人,不知引得多少女子暗暗惋惜。   南宫灵自接手丐帮之后便一直想着拜访花家,花家和丐帮不算是交好,但是也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任慈与花老爷花如令都是豪迈之人,隐约有几分意气相投,这次任慈伤重,任慈所用一切药物都是出自花家药铺,南宫灵便想着以此与花家结个善缘。   未曾想在这里遇见了花满楼,只是如今南宫灵却也知道不是什么还是攀谈的好时机,于是只能谢过花满楼的好意,南宫灵转而三步并做两步的抱着上官丹凤跑到了楼上,将人放置在了床上。   在他和花满楼说话的功夫,玉倾雪已经洗好了手,用一块价值千金的云锦手帕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玉倾雪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卷好了的小包,里面赫然便是七十二根金针。   “可惜只有七十二根,不过也勉强够用了。”玉倾雪将上官丹凤翻过去,伸手按了按她的脊背,转而便毫不犹豫的下针。   “哎!哎!哎!你怎么这么就扎了?”南宫灵被玉倾雪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在他的认知里,针灸这种东西,纵然不是斟酌良久,慎之又慎,总也该将衣服褪尽,这才能找准穴位才是。   玉倾雪手下的动作不停,随口道:“花公子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要看一个姑娘脱衣服?”虽然是随口一说,但是玉倾雪语气之中的鄙夷简直都要飞出来。   南宫灵只觉得自己被人在胸口处扎了一刀,那一口气险些都没有上来,他猛的咳嗽了几声,好半晌都没有缓过来。   花满楼笑得有些尴尬。   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虽然她方才的话可能存在几分歧义,让人误以为她在嘲讽他是个瞎子。可是花满楼是灵透之人,他能分辨得出对方是因为见他与常人无异,所以便不将他与常人分而待之。这不是不体贴,相反,这其实是一种最妥帖不过的妥帖——毕竟,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家人和朋友知道他可以正常生活,可以不必因为他的眼睛而时常为他忧心,继而对他刻意处处照顾。   只是饶是如此,到底男女有别,知道对方是在给一位姑娘施针,花满楼总觉得自己应当回避一下,只是此刻若是起身出门,又显得有些太过刻意,甚至可能会让南宫兄更加为难与尴尬。因此一时之间,花满楼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玉倾雪也看出了花满楼的为难,左右她也没有真的脱了上官丹凤的衣服,两个男人留在这里还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因此她直接开口道:“你嚷嚷什么啊,若是我哥哥在这里,他连碰她的身子确定一下脊柱的位置都是不用的,闭着眼睛都能施针。我只是不脱她的衣服,难道还能扎错了不成?”   西门大哥的医术我是相信的啊,可是你……   玉倾雪积威甚重,南宫灵及时的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话,只能“婉转”道:“好歹我抱着她跑了这么久了,阿倾你可小心点儿,别让我一夜的辛苦白费了。”   “噗……”玉倾雪听了南宫灵的话,却是险些笑出了声来,凝神扎下了最后一针,玉倾雪回身忍不住笑道:“哈哈,难为你在这姑娘身上辛苦了一夜呢,小灵,一会儿我出个方子给你补一补。”   南宫灵一开始还有些摸不到这破孩子的笑点在哪里,这会儿忽然反应了过来,他难得无措的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却见到花满楼和他一样,耳朵都红彤彤的烧了起来。   “成、成何体统!阿倾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南宫灵难得的有些结结巴巴,而花满楼则是别过头去,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想走了。   小妖女看见两个大男人都臊得红了脸,却越发的不知收敛,转而笑得更加肆意了起来。   南宫灵还真怕这破孩子说出什么更加离经叛道的话出来,他脑子一乱,直接呛回去道:“你笑什么啊,到时候你辛苦我家兄长的时候,当心我也笑回去!”   南宫灵这回真的是没过脑子了,此言一出,玉倾雪有些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挑了挑眉,冲着南宫灵道:“有病?皮又紧了?”   她和无花虽然亲密,但是玉倾雪并不觉得,这种亲密和她和西门吹雪的有什么不同。在玉倾雪看来,南宫灵这才是满嘴胡沁,至少她说的话还有迹可循,可是这人说的话还真是信口胡言了。   可是我哥他不是觉得多了个妹妹啊QAQ我家妹妹才不会辣么凶残……   南宫灵心里苦得很,偏生还只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他默默的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嘟囔道:“要不是长嫂如母,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让着你?”   “呸,什么让着我,还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我!”玉倾雪果断歪了重点,将一根比寻常的线香要短一半的香点燃,而后对花满楼道是:“劳烦花公子,等这香燃尽了的时候招呼我一声。”   转而玉倾雪勾起了一抹狞笑,提着双刀冲着南宫灵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来来来,今天收拾不了你,我就不当兽医。”   麻麻救命!   南宫灵身长八尺,就这样被六尺的玉倾雪提在了手里,随手往楼下一丢,玉倾雪飞身而下,不多时候,窗外便想起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花满楼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出手极有分寸,看来是玩闹惯了的,因此他不再忧心,转而开始留意起玉倾雪点燃的那支香来。   只是……南宫帮主居然还有兄长么?他怎么没听说过。花满楼心中有些疑惑,然而他并不是那般喜欢探究旁人隐私的人,因此花满楼也只是将这份疑惑压下,并没有打算去探究和追问。   在那线香还没有燃尽的时候,玉倾雪和南宫灵又是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花满楼的房间。   花满楼细细听着二人的气息变化,心中对于方才的胜负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他听见那个小女孩有些得意的道:“可惜了,花公子一定没有见过丐帮帮主顶着个乌眼青的样子。”   花满楼微微一怔,未曾想居然当真有打架的时候往脸上招呼的人。不过他转而笑了起来,觉得若是这个小女孩,也未尝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们像是日浅,甚至并未互通姓名,可是这个孩子活得很真,而花满楼最喜欢的,便是那些可以坦率的活着的人。   微微勾起嘴角,花满楼叹道:“是啊,我倒是也第一次有些可惜,可惜我自己是个瞎子了呢。”   南宫灵:……花公子你画风不对,都是这破孩子把你带坏了!玉倾雪你有毒啊你! 第十四章 明月逐人。   玉倾雪这个人挺不靠谱的,可是她的医术却还是很靠谱的。在她施过了这一遍针之后不久,床上的女子就渐渐的苏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还来不及探查周围的情况,而是猛的翻身而起,眼见着就要往门外跑去。南宫灵这个时候正端着一碗汤药进来,那药滚烫,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内力深厚所以才敢这么空手端着。眼见着这姑娘就要撞过来,南宫灵一个侧身,先是将这一碗药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桌上,转而袖中的一柄飞剑飞出,剑柄直叩那姑娘的穴道。   上官丹凤只觉得自己周身内力一滞,本就绵软的身子再无半分力道,就这样委顿在了地上,一如她刚刚中了上官飞燕的毒针之时一样。   “麻了吧?麻了才正常,麻了说明你武功还在,筋脉也没有被那毒侵蚀。”南宫灵往日是没有那么聒噪墨迹的,只是这姑娘到底是他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南宫灵不喜欢残缺和遗憾,或许只有这一点上才能是真正说明他和无花、石观音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   不过像是他娘那样,分明最是不能接受遗憾,却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份遗憾度过余生什么的,南宫灵除却唏嘘,也就再无任何置喙的余地了。倒是他哥哥啊,别看玉倾雪这丫头现在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也真是不知道见识过这破孩子尿床、流口水、冒鼻涕泡之后,他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看上她的。   大概是怕这破孩子日后祸害别人吧,这么一想总觉得兄长的形象更高大了。   ——兄控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所以迄今为止玉倾雪还是坚定的认为她哥哥是个温柔的人,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南宫灵走神的空档,上官丹凤开口道:“是阁下相救?”   她的遣词用句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这话说起来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南宫灵随手将人提起来放到了床上,自己则坐在了桌边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了上官丹凤片刻。片刻之后,南宫灵猛的一拍脑门,道:“我说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腔调有点儿奇怪,原来你是个毛子啊。”   毛子是中原人对沙漠地区的人的总称,不过南宫灵的母亲常年呆在大漠,南宫灵自然知晓,其实“毛子”和“毛子”之间是不同的,就譬如玉倾雪,她显然不是中原人,但是却也和上官丹凤不是一族。   上官丹凤在中原出生,不过在家的时候的确是讲自己大金鹏王朝的语言。只是她有心想要融入大安,不再死守着大金鹏王朝旧日的荣光做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因此虽然没有人教给她这个“嫡系”汉语,不过她还是和小小年纪就在外面闯荡的堂妹学了不少。   提起她的堂妹上官飞燕,上官丹凤的神情之中便带上了几分黯然。只是她还没有黯然多久,就惊声道:“不好!她敢如此害我,一定会去对付我爹爹的!”   “你都昏了一天了,他们要是下手早就下手了。”南宫灵吹了吹自己面前的药,转而将之推给上官丹凤,道:“喝吧,你余毒未清。”   南宫灵他是真的不在意,只要不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其余人是死是活,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救了上官丹凤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可是也就仅是救了她而已了。   上官丹凤顿时有些急,可是她也知道对方是帮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恩将仇报的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动手,而且上官丹凤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她的那一手飞凤针虽然是从小练的,不过却也只是用来防身罢了,若是真的遇上了那些武林高手,她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显然是不够用的。   而眼前这个乍一看一脸正气,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会流露出几分邪气的少年的功夫显然是在她之上,就是她在全盛时期都未必有一拼之力,更何况如今她还余毒未清,就更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了。   虽然大金鹏王朝已经覆灭,但是上官丹凤的确是被当做公主教养大的,她的尊严不许她失态,强压下心中的焦灼,上官丹凤端起了那一碗方才还是滚烫的药,而后便一勺一勺的喝了起来。   那药入手倒是温的,并不像是方才看起来那样的滚烫。上官丹凤诧异的看了一眼南宫灵,南宫灵只是松了耸肩,道:“送佛送到西。”他也只是看这女人柔柔弱弱的,那药的温度不低,再给她烫出来个好歹的岂不是白费了他辛苦一晚……的奔跑,这才运转内力,将碗里的药的温度降下来的。   骤然想起了那个“辛苦了一晚”的玩笑,南宫灵在心中暗自唾骂了玉倾雪好几句,却又在脑海之中闪过了那句他哥跟他说的“长嫂如母”,暗自打了个哆嗦,南宫灵顿时就连心中腹诽都不敢腹诽了。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无花在外人面前始终是儒雅清隽的少林高僧,在他面前也没有做出过什么破戒——比如杀人这种事情。在南宫灵的记忆里,他哥做的最不“高僧”的事情,也不过是拗不过某只小奶猫,只能就着她的爪子吃两口肉罢了。   可是莫名的,在南宫灵小动物一样的直觉里,他总觉得他哥简直是比她娘都要危险的人物。   “哎。”南宫灵想到了自己永远在食物链最底层的悲惨境遇,只能叹息一声,自怨自艾道:“真是家门不幸。”   他只是随口抱怨,却不想这句“家门不幸”恰好戳中了上官丹凤的心事,她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哎呦喂,小灵你这是欺负人家姑娘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窗户外跃了进来,这是客栈二楼,而屋内坐着的都是习武之人,在这人落地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气息。   这是他们西方魔教的绝学,南宫灵已经司空见惯,对于自己无法察觉到玉倾雪这件事情,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有了深刻的认知。干脆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南宫灵刚想要问一句她去哪儿了,就忽然嗅到了是一股血腥气。   那血腥气极浓,让南宫灵想要安慰自己这是别人的血都不能。   “蹭”的一下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南宫灵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玉倾雪面前,疾声道:“祖宗!你受伤了!”   完全不想象这人跟在自己身边却被人伤了,自己会有个怎么样个下场,南宫灵简直恨不得这伤直接伤到自己身上。   那边玉倾雪却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而后道:“放轻松放轻松,只是后肩膀被人划了一道,可是那三个人可是被我卸了脑袋呢。”说着,玉倾雪的长刀的刀尖上的包裹便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地上。   空气中的血腥气更重了。   南宫灵只觉得眉头一跳,下意识的就捂住了上官丹凤的眼睛。而后他一掌袭向了那包裹,将之挥散,露出了里面奇形怪状的三颗脑袋。   也没强求上官丹凤一定要看,玉倾雪只是对她道:“你那堂妹身边的三个侍卫,方才要去取大金鹏王性命也正是这三人。我们有些旧仇,于是我就顺手解决了。”   玉倾雪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不过上官丹凤显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急忙对玉倾雪说道:“小姐大恩,丹凤没齿难忘,只是敢问小姐一句,我家父皇他如今身在何处?”   “你爹就说你爹嘛,那什么劳什子的父皇公主的,你们也不怕那中原皇帝的心眼儿比针鼻大不了多少,借此抓你们的小辫子把你们赶尽杀绝?”玉倾雪皱了皱眉,说话的语调并不算软,不过她坚信,只要这上官丹凤还有点儿脑子,就该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上官丹凤心思灵透,很快就明白了玉倾雪的意思,再一次询问了她爹在哪里,在确定了大金鹏王性命无忧之后,上官丹凤这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玉倾雪感受到自己背后的血口在流血,不愿在人前露怯,她面上还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却真的觉得伤口有点儿疼,身上也越来越冷。这次是她轻敌了,冷不防被人所伤。   看了一眼上官丹凤和南宫灵,玉倾雪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说道:“上官姑娘,你有什么故事就和小灵说说,毕竟我们总也要知道,随手救下你,我们会被卷入怎样的事情中去。”   这不是商量,而是不容辩驳的命令。在上官丹凤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自己已经将大金鹏王朝的故事告诉了南宫灵七七八八了。   南宫灵身为丐帮帮主,已然在方才听的时候抽选了好几组信息,就等着之后让弟子去证实一二了。   南宫灵没有注意到,玉倾雪往还自己的房门走去,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后,玉倾雪的脚步还趔趄了一下。 第十五章 折花相和。   玉倾雪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脚步微微有些趔趄。她咬了咬牙,先是管店小二要了一桶热水,而后闪身进了房间。   热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玉倾雪坐在桌旁,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缓了好半天才终于积攒起了一些力气。咬牙站了起来,玉倾雪打算将眼前染了血的白袍脱下来。此刻距离她受伤已经有了些时间,皮肉破碎的黏在她的伤口上,若是硬扯的话定然很疼。   可是除此之外,玉倾雪没有旁的办法。   野兽受伤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她虽然不是野兽,然而受伤的时候也是不喜欢旁人碰她的——哪怕是母亲和兄长也不行。玉倾雪生得和她娘亲别无二致,只是这有些别扭的个性却像了她的父亲十成十。   就在玉倾雪准备一咬牙硬是将这白袍和自己的皮肉扯开的时候,一只修长而微凉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只手先是指尖触碰到了她的手背,而后安抚似的滑动了两下,继而将她的整个手腕都握住。   玉倾雪的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双刀,整个身子却是被人腾空抱起,须臾之后,玉倾雪便落入了一个充满了檀香的怀抱之中。   有人的手指插入她的长发,力道适宜的揉捏着她的后脑和脖颈,醇厚而低沉的男声响起,近乎是叹息:“阿倾,放松,是我。”   玉倾雪去摸长刀的手微微顿住,像是小奶猫被捏住了后颈的时候总会十分乖巧一样,她周身蒸腾奔涌的杀意倏忽一顿,转而倾泻了干净。   在男人怀里放软了身体,玉倾雪用脸颊蹭了蹭僧衣包裹的胸膛,轻声道:“无花哥哥怎么来了。”   这倒也不是问句,因为玉倾雪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人想要干任何事情,总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特别是关乎她的事情上,无花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理所应当。   无花当然理所应当——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养大的,他凭什么不能就连她身边的空气都掌控住?   果然,无花也并没有回答玉倾雪的问题,他只是在确保玉倾雪不会伤了自己之后十分自然的拨开她有些散乱的长发,露出了她身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来。   那道伤口其实并不长,可是却很深,是一道利器刺入才能造就的伤口,显然是这姑娘一时不查,被人用什么暗器伤了。   无花伸手轻轻的按了按玉倾雪的后肩,玉倾雪闷哼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才道:“是一道暗镖,我拔了,没有毒的。”   这姑娘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寻常的一道暗器怎么能让她流这么多的血?无花皱了皱眉,心中思索着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能伤了玉倾雪,手下的动作却是一丝也不乱。挽了挽袖子,无花将一条手帕浸湿,而后覆在玉倾雪的伤口上。   那条手帕微烫,却可以软化那些黏连的血迹,无花轻轻揭开玉倾雪的衣服,露出她雪白的后脊。   “冷么?”无花如此问道,却仿佛并没有要给玉倾雪添一件衣服的意思。   玉倾雪不觉得冷,相反,她跨坐在无花的腿上,这是往常她做惯了的动作,这会儿却觉得他们相贴的肌肤滚烫。不自在的动了动,玉倾雪如实道:“不太冷,不过你动作快一点。”   看着那还在冒血的伤口,无花的眉眼先是垂了垂,继而他微微弯起了嘴角,低声道:“也好。”   而后,在玉倾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花忽然俯下身去,薄凉的唇覆在那被热毛巾蒸热了的地方,一寸一寸的辗转开去。玉倾雪倏忽一惊,刚想要动作,却被无花扣住了肩膀。   玉倾雪还从来没有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瘦弱,至少在无花面前,对方只是一只手就可以牢牢的将她的肩膀扣住,让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伤口处一寸一寸的舔过,和她后背的肌肤相比更加粗糙的舌面带来了一丝颤栗,玉倾雪近乎是一哆嗦,本就有些无力的身子更加要滑落下去,却被无花的一只手臂拦住了腰,整个人重新提了起来。   “大师,你破戒了。说好的不沾荤腥呢?”她的血,难道就不是荤腥的范畴了?玉倾雪一边控诉,一边又挣扎了起来。只是无花的武功本就和她在伯仲之间,如今她更是失了先机被人整个制住,于是越发的挣脱不得。   无花听见了玉倾雪的控诉,忽然忍不住笑开。他是经常笑的,那笑意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觉得“不抵达眼底”,可是妙僧无花笑得越是真诚,就越让人觉得疏离。宛若他是西天佛子,永远不得与这个红尘亲近。   可是这一次,无花笑起来就宛若冰雪乍破,江湖之中一直说他“面若好女”,他这般一笑,便更是世间之真绝色。   从玉倾雪的身后抬起头来,无花的唇上还有一抹残红,那是玉倾雪的血,点在男子淡色的唇上,让白衣佛子看起来更添了一抹异样的……妖异。   若是换做日后在江湖之中滚过一轮的玉倾雪,恐怕会凑上去亲吻这一抹残红,不过此刻玉倾雪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小少女,那一点道听途说的关于风月的知识在这人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的——对于玉倾雪来说,无花无关风月,因为无花就是她的风月本身。   有些不自在的伸手为这人抹去唇边的这抹痕迹,玉倾雪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脏不脏啊,你这人真是……”   无花握住自己唇边的手,忽然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破了色|戒呢。”   忽而想起南宫灵所说的“辛苦他家兄长”,玉倾雪不知怎的耳朵忽然红了起来。她的目光游离了起来,半晌才强自转了话题的道:“无花哥哥,你怎么来了?”   无花只是揉了揉这姑娘红透了的耳垂,好歹放过了她。将伤药均匀的涂抹在玉倾雪的伤口上,无花忽然道:“啊,不好。”   “怎么了?”妙僧无花一贯是谋而后动,倒是很少听见他说不好的时候,玉倾雪不由的挑了挑眉,转而如此问道。   无花轻轻扶额,十分“懊恼”的道:“该让你先沐浴的,这会儿却是沾不得水了?”   玉倾雪微微一怔,转而忿忿道:“对,刚才我也没洗澡,你也不问问就……”舔。   最后一个字在男子含笑的眼眸之中消音,玉倾雪索性脱掉了那脏了的外衫,重新披了一件宽大的白袍,而后整个人在床上合衣侧卧,竟是半点也不想和无花说话了。   小喵炸毛了也是很不好哄的。无花索性也脱了鞋侧躺在玉倾雪身边,没有再撩拨这个孩子,无花见好就收,周身旖旎的气场渐渐收敛,无花捞起玉倾雪的一只手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把玩,眸色渐深。   “阿倾,你觉得伤了你的是什么人?”无花将自己的手指插入玉倾雪的手指之中,形成了一个十指交扣的姿势。   玉倾雪这才转过了身来,未曾想这人在自己身后,玉倾雪这一动作,恰好和无花的鼻尖相碰。无花笑了笑,不退反而更俯下身去,亲昵的蹭了蹭玉倾雪的鼻尖。   “无花哥哥你今天太肉麻啦,说好的得道高僧呢?”玉倾雪瞬间瞪大了眼睛,逗她也要有个限度,这人今天实在是有些撩拨太过了,简直像是……吃错药了。   “阿弥陀佛,贫僧还未得道。”他的道,还需要求索和思量,而哪怕他已经笃定,可是距离“得道”,总还有万千阻隔。此道唯艰,然而拱手让给旁人去走,他却总有那么一丝不甘心呢。   在这种近乎是狎昵的姿态之下,这人居然还能一本正经的念一声佛号,玉倾雪简直怀疑这脸皮的厚度,伸出手一巴掌将无花的脸推远,玉倾雪皱了皱眉,认真回忆道:“今日之前我和小灵便遇见过这人,他在我手底下救走了上官飞燕,这一次在我跟那三个奇形怪状的人杠上之后,他暗中出手,想来他和上官飞燕定然关系匪浅,而以这人的功夫,上官飞燕那样的小人物何至于他如此费心?”   “因此他定然是早有图谋。”无花接着玉倾雪的话说道。   南宫灵能够查到的东西,无花未必就查不到,自家弟弟和小姑娘一夜奔波救下了一个姑娘,无花不可能不去调查一下这人到底是谁。   ——自己身边有无花的眼线,这是南宫灵和玉倾雪都知道和接受的事情。左右……无花身边也有他们的眼线嘛。这不是监视,只是三人根藏于骨血之中的掌控欲,南宫灵哪怕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可是血缘就是那样的神气,他和无花,终归在某些地方一脉相承。   “狐狸尾巴早晚要露出来的。”   玉倾雪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眯起了眼睛,声音里带上了某种别样的情绪:“我们且看且待。” 第十六章 酉初华宴。   玉倾雪睡着了的时候会像是一只小猫一样微微蜷缩着。无花将这只小奶猫收拢在怀里轻轻的哄,许久之后,终于听见了这孩子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的起身,从玉倾雪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无花走下楼的时候已近酉时,这间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客栈的大堂之中,却早已坐着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和丐帮帮主。位置关系,南宫灵一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他家兄长。无花虽然笑着,可是南宫灵却还是打了个哆嗦。想起了阿倾那丫头的一身血腥气,南宫灵有些心虚的将视线移开,并不敢和他的兄长对视。   而对于花满楼来说,无论他正背对着无花坐着还是正对着,他都能很轻易的察觉到有第三个人的到来。花满楼先是听见了一声木门被推动的声响,转而在一阵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之中嗅到了那丝丝缕缕的檀香。   这种程度的味道,不是常年浸染,是绝对不会这样恍若深入骨髓之中的。花满楼近乎是一瞬间就知道这定然是一位佛门中人,而且要么是受了伤,要么便是和受了伤的人接触过。   而这间被他包下的客栈里,唯一可能受了伤的……应当就是那位姑娘了。花满楼想起南宫灵和那小姑娘之间的调侃,依旧有些尴尬,不过他到底是君子,这种给人难堪的事情,他还是不会去做的,因此很快收敛好了自己的表情,花满楼有些担忧道:“不知玉姑娘的伤?”   说话之间,花满楼已经取出几瓶伤药,道:“在下略通一些医理,这些丹药或许玉姑娘能够用得上。”   无花的医术是和西门嫣学的,与西门吹雪、玉倾雪同出一脉,甚至因为年幼便极能沉得住性子,因此医术比玉倾雪还要更胜一筹。他只是取过稍稍闻了闻便知道这是化毒生肌的好药,因此无花微微一笑,对花满楼道:“贫僧替阿倾谢过施主了。”   花满楼的药和玉倾雪带着的那些功效仿佛,只是其中加入了四季百花,对女子嫩肤生肌有奇效,他家阿倾到底是个女孩子,若是身上留疤那就不好了,无花本就寻思着再去为玉倾雪配制一些去疤的药物,只是那些临时熬制的药物到底没有花满楼这精心调配的丹药来得好。   无论如何,花家七童这份善意无花已然记下,他承他的情,一切留待来日,他总要还上这一次才是。   既然无花已经称呼他为“施主”,那么花满楼也便知道对方并没有掩饰自己僧侣的身份。想了想,花满楼终归问道:“不知大师在何处修行?”   无花双手在胸前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缓缓道:“少林寺,无花。”   花满楼微微愣了愣,他家和少林的几位禅师也颇有渊源,与花家交好的多是“苦”字辈的高僧,这几位大师在少林之中的辈分就已经算是十分之高了,可是眼前这青年却是“无”字辈,竟是比那几位大师还要生生高出一辈去。   而且妙僧无花,天下又能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遇见无花,花满楼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也回过神来,他微微抱了抱拳——分明是个十分江湖气的动作,可是花满楼做起来却不染半分烟火,只留下几分洒脱,昭示着他终归不是寻常的富家公子,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人。   “不曾想却在这里得见妙僧无花,当真是一桩幸事。”这话若是旁人说起来就难免有几分近似谄媚的恭维,然而花满楼的语气是这样真诚,恍若一抹清风拂过心底,又是清朗,又是从容。   “阿弥陀佛,一切皆是缘法,今日得见花公子,亦是贫僧之幸。”不在玉倾雪面前的无花,永远是最干净温和的佛门弟子,他轻轻浅浅的念一句佛号,其实未见得有多么虔诚,只是却十足蛊惑世人,为他平添了一抹神圣。   亲眼看见了亲哥忽悠老实人的惨案,南宫灵只想默默的捂脸,眼见着两个人似乎要攀谈起来,南宫灵干脆站起身来,对他们说道:“我去看看上官,她还和她爹在一起,俩人也不知道吃没吃晚饭。”   “小灵倒是开始学会关心人了。”无花这样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轻笑,分明是和悦的语气,只是对花满楼表示两个人相识日久,然而却让南宫灵无端的绷紧了脊背。   他心虚而讨饶的冲着无花丢过去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而后笑声嘟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祖宗有多能惹事,一眼看不到就……”   余下的话自动消音,南宫灵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道:“等阿倾醒来我再去看看她。”然后割地赔款,给予这能惹事的小丫头若干好处。没有办法,无论是非如何,到底是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了,南宫灵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无花心里还记挂着在房间里睡过去了的小姑娘,却也能和花满楼清谈许久,兴致一起,两人甚至就这样没有棋子的手谈一局,倒也算是惺惺相惜。   和这边姑且算是清闲相比,楚留香和陆小凤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这两个人说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一个是江湖之中盛名已久的盗帅,另一个则是如今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若说有什么共通点,那便是都是女人缘奇佳外加喜欢交朋友了罢。   只是无论是陆小凤还是楚留香,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将他们凑到一起的,竟然也是一个女人。   说来有些窘迫,这两个人,居然被同一个女人追到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陆小凤和楚留香就想不明白了,有什么冤情大可去找官府,他们一个是江湖散人,另一个干脆就是个贼,怎么就有人想不开想要去找他们两个去为他们讨回什么公道呢?   可是那个看起来十分美丽、而且自称是公主的女人看着也并不像是精神失常,她只是见到他们两个就“噗通”一声跪下,然后便开始恳请他们两个为她和她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这种事情,陆小凤一贯是有多远就会跑多远的,他其实并不喜欢麻烦,奈何麻烦却总是找上他。而楚留香就更不必说,他被这自称“丹凤公主”的女人找上的时候,他正在和苏蓉蓉、宋甜儿一道挑选想要给李红|袖的生辰贺礼,看见他无端招惹上的这个人,那两位小姑奶奶险些扭头就走。   倒也不是她们醋性大,而是这女人一看就是有问题,如果楚留香明知此人有问题却还要钻进人家设好的圈套里,那这人也就不是值得她们信任和倚靠的楚大哥了。   于是,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陆小凤和楚留香这样的人物,却被一个女人追在后面满江湖跑,险些被整个江湖武林都看了笑话。最终两个“难兄难弟”聚到了一起,他们本就有些神交已久之意,如今同病相怜就更有了许多话题。再加上在这江湖,本就没有一碗酒拉近不了的距离,因此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一见如故,也开始共同躲避这烫手山芋。   孰料没有了身边最得心应手的那三个侍卫,上官飞燕缠人的功力还是这样的出众,就在玉倾雪的伤终于好了的那一日,陆小凤便带着楚留香逃命也是的从窗户飞进了花家的别院。   花满楼本是行商至此,家中在山西的宅邸还来不及收拾,如今被这边的事情绊住了脚,他便让人将花家的别院收拾了起来,而后便邀请这些友人住到他家的别院中来。   玉倾雪身上还带着伤,无花不敢不让她静养,因此这花家别院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看着一前一后跃进来的身影,玉倾雪眯了眯眼睛,她的视线扫过自己已经认识了的楚留香,而后异常度笃定的对楚留香身后站着的那个人道:“你便是陆小凤?”   听她哥哥说有个偷酒贼偷了他们万梅山庄的酒,被他抓到了之后这人却死皮赖脸的跟他兄长交上了朋友。虽然玉倾雪个人觉得这种人的性格很有问题,不过好歹是自家兄长的第一个“朋友”,玉倾雪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认识一下的。   陆小凤听见玉倾雪叫他的名字,他回身望了过来,只看见一个生得十分精致漂亮的女孩手持双刀,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总觉得这姑娘到底有几分熟悉,可是他十分肯定,若是自己见到了个生成这般模样的姑娘,自己总不至于记不得了。心中不由有些疑虑对方如何会认得自己,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却是耸肩笑道:“啊呀,小姑娘你认识我?”   是啊,久仰大名了。玉倾雪弯了弯嘴角,却在下一刻——双刀出鞘! 第十七章 玉笛声脆。   陆小凤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软乎乎的跟个小猫儿一样的小姑娘,居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   可是陆小凤不能还手,一来他并不是随意和姑娘动手的人,二来便是他明显的感觉得到这姑娘虽然出手又快又急,但是并未出杀招。最重要的是,虽然刀刃紧逼,但是他还是分神看清了这姑娘的容貌,心中隐约闪过了另一个人的脸,陆小凤心头一跳,下手便更加有分寸了。   玉倾雪的双刀乃是精铁所铸,莫说催折,就连使之弯曲些许都是很难做到的。然而这并不见半分柔韧的双刀,此刻却宛若游鱼一般,屡屡从陆小凤的指间划过。   陆小凤最擅长的功夫,便是他的“灵犀一指”,传闻之中天底下没有陆小凤的手指夹不住的东西,可是无论是陆小凤还是玉倾雪都明白,这个传闻只是虚言。   ——或许他不是夹不住玉倾雪的刀,可是陆小凤霎时就明白,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这夹住玉倾雪的刀刃的下场,恐怕会很是惨烈。   而仅仅是他可以夹住自己的刀这一点,就足矣让玉倾雪明白人外有人了。其实她的心态还算是良好,并没有想着初出江湖便可以力压群雄,独步武林。可是玉倾雪大抵知道,自己的功夫在江湖之中也该是少有敌手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最近这样倒霉,从洪涛之后,她遇见的都是难以对付之辈,像是陆小凤和楚留香之流也就罢了,那躲在暗处伤她之人,才是玉倾雪最大的新病。   她要走的路还很长。玉倾雪再一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转而双刀入鞘,冲着陆小凤扬了扬下巴,道:“功夫还不错。”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揉了揉自己被玉倾雪的刀气震得隐隐作痛的手指根部,干巴巴的笑了起来。看在场的人并没有跟他配合一下,大家齐心协力将这僵局打破的意思,陆小凤揉了揉鼻子,转而道:“那若是我接不住你这十招呢?”   “会死。”玉倾雪抚了抚自己的双刀,恍若不经意,却又十分自然而然、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一刻她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一双异色的眸子闪烁着某种让人颤栗的光。   “真的假的啊?”陆小凤虽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可是听玉倾雪这么说之后,他还是不自觉的怔住,转而有了不敢置信。   “你最好相信她是真的。”被这边的声音吸引,南宫灵提气纵身,从花家在此地的别院的墙外翻了进来,看了一眼院子中的陆小凤和玉倾雪,南宫灵大抵能猜到方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小凤——是真的“别有深意”,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陆小凤再想起这一日南宫灵的眼神的时候才会恍然,原来那一次,南宫灵看他的那一眼,意思是让他自求多福。   只是此刻,陆小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这个话题,于是只能将之放到一边,转而对玉倾雪和南宫灵抱了抱拳,道:“在下陆小凤,和楚兄是好友,如今恰好和楚兄被人追击至此,还望几位伸出援手,容我们避上一避。”   “避难?”楚留香居然要找他们避难,这说法倒是新鲜,南宫灵刚觉得十分有意思,有必要参与一下,却忽然想到他将一个人丢在了外面。   南宫灵当即起身,楚留香的那热闹也不看了,重又飞回到了墙外。不多时候,南宫灵便将一个姑娘抱了进来。虽然那姑娘仿佛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和南宫灵不可避免的有一些身体接触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僵硬,可是南宫灵却依旧将人抱了进来……或者说他是在用“扛”这样的姿势才比较合适。   “呦,小灵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你肩膀都顶到丹凤的胃了!”玉倾雪看到南宫灵这般,当即便调侃出声。   她是这样玩笑怪了,可是陆小凤在听见“丹凤”这两个字的时候便后颈一阵发麻,毕竟那个自称是“丹凤公主”的女人,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的所有麻烦的根源。而陆小凤觉得,他的这种不好的预感,在看见那个被南宫灵放到了地上,这才露出来了脸的姑娘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嚎叫出声,一蹦老远的嚷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楚留香和花满楼以及无花都恰好走了进来,他们听见的,便是陆小凤这般惨烈的嚎叫。   上官丹凤的脑袋还有些晕,她不是她那个自幼混迹江湖的堂妹,和男人的接触也仅限于父皇叔父和家中侍卫,至若上次被南宫灵抱着奔跑一夜那纯粹是个意外,她也无力反抗和改变什么。而这一次,上官丹凤被南宫灵这样直接的扛在肩上,又飞过了墙头,她的脸瞬间苍白了一下,转而又浮现出一抹粉红来。   上官丹凤咬了咬唇,暂且有些弄不清楚这个指着自己就高声嚷嚷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她只能用手抚了抚额头,对南宫灵道:“南宫帮主,小女轻功尚可,你……”不必如此。   “啊,倒是忘了你也会武功了。”南宫灵耸了耸肩,不甚在意道:“这样快些,你那三脚猫功夫要上这墙恐怕要费些力气。”   花满楼所在的花家已然是旁系,虽然是商贾之家,更有江南首富之名,但是其本宗却是地地道道的以暗器而闻名的家族。如今花家也有不少儿郎混迹江湖,因此他家无论是主宅还是是别院的墙都会修的高一些。不为旁的,至少这样一般的江湖人想要出入花家,总是能抵挡一二的。   而上官丹凤的大金鹏王朝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她好歹是被当做公主教养,一些功夫也只为了防身罢了。因此南宫灵时所说的“她要费些力气”,还真的不是看不起她。   和这人相处久了,上官丹凤也知道此人只是说话直了些,倒是没有坏心思,因此她也不再多言,只是低下头来不说话。公主的尊严让她不能如同寻常女子一样做出一副不胜娇羞之态,但是她紧抿了双唇的时候,还是暴露了自己微微红了的耳廓。   玉倾雪看着她和南宫灵之间的互动,简直要露出慈祥的姨母笑了。不过她还记得方才陆小凤的异状,因此玉倾雪冲着陆小凤问道:“你方才看见丹凤为何如此惊慌?”   陆小凤这阵也回过神来,他细细的打量了上官丹凤一会儿,直觉这位和他认识的那位区别甚大——若是一个人真的能伪装出两种这样完美的性情,那陆小凤真的要感叹女人的可怕了。他沉吟了片刻,终还是道:“此事有些诡异,还是等邀了楚兄,再来一道辨认一二吧。”   “何必再等,我这不就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众人抬头一望,便见到一道宝蓝色的身影飘摇而来。他的身法很快,也很飘逸。因为躲在暗处围观了全程,所以在见到上官丹凤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像是陆小凤那样的失态。   花满楼在空中静静的嗅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次却是没有洒郁金香粉了。”   楚留香闻言,方才的潇洒飘逸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哀怨”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持刀而立的玉倾雪,又想起了某个一脸悲天悯人,可是出手却特别不留情面的大师,楚留香只能对花满楼苦笑道:“你又何必笑我?”   楚留香和花满楼虽然只说了三两句话,可是两人之间却似乎熟稔,而陆小凤这一路和楚留香相伴而行都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看见楚留香和花满楼站在了一起,他顿时有些惊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生得有些像了?”   陆小凤他今天看见的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这几人若是搁在往日,单拎出去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可是这会儿怎么让人无端觉得……他们这种好容貌其实都是批量生产的呢?   玉倾雪和那诡异的上官丹凤也便罢了,陆小凤还从不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和新朋友,这两个怎么想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居然也是这样的相像。   “我有七个表弟,唯有小七跟我长得最像。”楚留香看着一脸懵逼的小伙伴儿,十分好心的对他解释道。至若其他人,南宫灵和玉倾雪都自有自己的消息网络,这种事情自然是提前知晓的,而上官丹凤对花满楼和楚留香都不了解,也就没有什么表示惊奇的必要了。   花满楼大概能够想象陆小凤此刻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竟是带着一些孩子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小得意,却终归将话题拉了回来:“陆小凤还有表哥,你们不想说说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让你们狼狈成这样?” 第十八章 银鞍白马。   江南百花楼。   街前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一个女子被一个壮汉追过了整整一条街,在看见了那座临街而开的小楼的时候,她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情绪。   想也没有想,那女子飞身而上,打破了屋内窗沿旁的一个花盆。   那是一盆马上就要开放的兰花,屋内坐着的青年侧耳听了一阵,终于在嗅到了那折断之际反倒更加浓郁的兰花香气的时候叹息了一声。   “可惜。”青年的声音并不清润,反而带着一种近似低沉的性|感。   这声音让上官飞燕的心头一跳,只是在看见那人黯淡无光的眸子的时候,她才终于放下心来。上前几步,上官飞燕捉住了那个人的手,惶急道:“公子救我!”   这个时候,那个追她至此的大汉也从楼下跑了上来,对着青年便是一阵呼和:“你个死瞎子,不想死就不要多管闲事。”   青年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感受得到这两个人的目光,然而他只是缓缓笑开,低声道:“好。”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应上光飞燕,还是在应那个什么自称花刀太岁的崔一洞。   山西的花家别院之中,玉倾雪饶有兴致的听着这些日子以来陆小凤和楚留香的倒霉经历,小姑娘的目光纯粹而狡黠,仿佛是在鼓励他们再多说些。在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的时候,只要是个男人,恐怕都是忍不住“知无不言”的。   大约真的是被陆小凤和楚留香的狼狈经历取悦了,玉倾雪笑得弯起了一双大大的琉璃样的眼睛。她仿佛没有心肺的真的在将陆小凤和楚留香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在当成是一个故事听,却在大家都皱起了眉头的时候最先反应了过来。   “这个人如此煞费苦心,从数月之前就开始筹备,一看便是所图之事不小,既然如此,他们追不到你们两个,难道就会善罢甘休?”   玉倾雪这样说着,目光落在了楚留香和陆小凤身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之后,她对陆小凤和楚留香道:“楚留香的弱点太过明显了,只是不知道你船上的那几位姑娘尚在何处?”   楚留香在刹那之间就变了脸色,却转而放松了下来,他往后靠了靠,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而后耸了耸肩道:“还好,老酒鬼馋上了甜儿做的菜,最近都赖在我的那艘船上,有他在的话,那些人是动不了蓉蓉甜儿和红|袖的。”   听他这样说,花满楼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揉捏了一下自己的额角,终于忍不住对楚留香道:“所以还是如我娘说的,让那三位姑娘住到她身边比较好,一来你一个男子,带着她们总有诸多不便,二来你自己都是江湖漂泊,难道还忍心这三个姑娘跟你一起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花满楼倒是很少说这样的话,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方面是楚留香和他足够熟稔,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他娘屡屡叮嘱,只是这事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一直被拖延下去,如今也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花公子还是担心下自己吧。”玉倾雪故意捏了个怪声怪气的腔调,转而开始分析道:“陆小凤的软肋没有楚留香那样明显,不过也是并不是没有。江湖人都知道陆大侠最在意朋友,而跟他最好的朋友也无外乎司空摘星,朱停,花满楼和……”   “西,门,吹,雪。”一字一句的吐出这个名字,玉倾雪的神色有些怪异。她是实在不想承认,自家哥哥居然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在此之前,玉倾雪还以为她家哥哥的朋友都该是什么剑仙剑神那样的画风呢。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算是肯定了玉倾雪的说法。   玉倾雪继续道:“这四个人之中,朱停如今正在南海飞仙岛,想来没有人敢去触那位白云城主的眉头,而司空摘星行踪不定,据我所知有人请他去龟兹国偷一颗名叫极乐之星的宝石,想要寻他也并非易事。而西门吹雪……呵,我倒是想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去寻他的麻烦。”   众所周知,万梅山庄之中不仅有近些年来未尝有败绩的不世出的天才剑客西门吹雪,更有数年前于此处封剑宣布退隐江湖的“九州仙子”西门嫣,万梅山庄有这样的两柄剑镇守,别说寻衅,就连敢擅闯的人都没有。   玉倾雪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转移到了花满楼身上。   “好脾气又愿意心软,最是喜欢帮助别人,甚至就连自己的住所都不锁门的花公子……”玉倾雪凑到了花满楼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自己说,他们不去寻你引陆小凤上钩,又该去找谁呢?”   花满楼被拍了肩膀,却知道异族和他们中原不同,女子多为泼辣率真,因此他虽然不习惯玉倾雪的如此动作,却还是体贴的没有闪躲。无奈的点了点头,花满楼只得道:“如此看来,他们定然是要去百花楼的。”   他此次本是随着家中商队来到山西,因为这一趟山西之行本该是他四哥的活计,而他四哥恰好又临时有事,所以他才会顶上,而他在山西遇见南宫灵和玉倾雪便更是意外,因此除了花家中人,旁人并不知道花满楼不在百花楼中。   玉倾雪“嗯”了一声,随后叹息道:“若是此刻花公子在百花楼,我们还可以顺藤摸瓜,知道那上官飞燕背后是何人,只是如今这样,我们便是想要顺藤摸瓜恐怕也来不及了。”   对方既然已经订好了计划,那么为了保证事情的“无缝对接”,肯定是一伙人去找陆小凤楚留香,而另一伙人则去拿捏他们的软肋的。而如今算算时间,这些人也该去百花楼了。   “花某看起来比较好骗?”花满楼微微诧异了一下,转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若是他在百花楼中,哪怕是为了看陆小凤笑话,他也总是要配合一下的。不过眼下之事并没有“如果”可谈,花满楼想了想,只能道:“如今之计,恐怕我们还是要从那上官飞燕下手了。”   陆小凤和楚留香两人一听也来了兴致,甚至就连南宫灵也掺和了进来,他们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如何虚与委蛇,引蛇出洞。   玉倾雪听着他们在那边热火朝天的讨论,忽然对上官丹凤“抱怨”道:“小灵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不相干的事情他才不上心。”   上官丹凤未料想到玉倾雪会这样说,只是在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眸子的注视下,上官丹凤忽然就想起了方才那人将她一把扛在肩上的场景。不知怎的,方才那已经隐在耳廓的红迅速蔓延开来,直接爬上了上官丹凤的脸颊。   然而她也知道,如今并非是她应该害羞的时刻,收敛了心神,上官丹凤开始苦思冥想起策划这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谁。忽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对自己说过的大金鹏王朝的旧事,三个名字也渐渐的浮现在了她的脑中。   深吸了一口气,上官丹凤出声打断了那正在讨论的几个男人,想了想,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段属于大金鹏王朝的旧事一一道来——上官丹凤其实很清醒,如今的形式,他们父女二人能够保下一条命来已经算是不易,至若复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他们父女如今只能仰仗这些人了,毕竟上官丹凤心中清楚,在被你救过的人和救过你的人当中,还是请应该相信后者。毕竟前者谁也不能保证是否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而后者却是真的希望你活下来的。   因为南宫灵的缘故,片刻功夫,上官丹凤说的闫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这三个人的相关信息都一一摊开在众人面前,在场的无不是聪明人,几个绝顶聪明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而后稍作商量,这件事情似乎便已然能够理清头绪了。   最终,陆小凤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份资料,仔仔细细的读了关于霍休的那一页,许久之后,陆小凤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终于说到:“在下有一计,可以引蛇出洞,只是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配合。”   上官丹凤还没有说话,南宫灵却先呛白道:“不过是三个老家伙,大不了一个个的打过去,还至于让个姑娘以身犯险?”知道陆小凤的法子定然存在风险,南宫灵只觉得一阵不悦——这是他救下来的姑娘,命都该是他的,他总不能看着这人自己随意糟蹋。   陆小凤张了张嘴,刚想要解释,便听见上官丹凤微微上前一步,却是对南宫灵说道:“这是我的责任,无可推脱。”   南宫灵盯着上官丹凤看了一阵,见对方并无悔意,他皱了皱眉,竟是有些赌气一般的说道:“哼,随便你。” 第十九章 未放笙歌。   陆小凤的法子,若说危险,的确还是有的,不过却也没有南宫灵以为的近乎濒死。毕竟陆小凤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总不至于真的让一个姑娘家的以身犯险。   而这件事的决定权,自始至终都在上官丹凤自己一个人手中,其实就算是南宫灵都是无权置喙的。因此哪怕南宫灵如此清晰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反对,最终“上官丹凤在山西”的这个消息还是散布了出去。   上官丹凤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按说这个消息总不该传播的这样快的。可是玉倾雪以自己肩膀上的暗器之伤作为要挟,硬是压着南宫灵给丐帮的弟子下达了传播这个消息的命令,这才让这个消息如此迅速的蔓延开来。   以丐帮弟子的能力,三日之内将消息传遍中原都不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此不足一日,在位于珠光宝气阁后山的一栋破败的小楼之中,一个老者就一改往日的闲适,反而坐立不安的在拨弄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之后,一只灰色的比鸽子要大一些的鸟落在他的窗前,这人将那只鸟伸手抓过,也不管那只灰鸟还在挣扎,他就一把扯掉了这只鸟腿上的信筒。   “丹凤山西,飞燕难寻。”   那小小的一只鸟腿上绑着的信筒之中装着的白绢上并不能写下太多的文字,可是这短短的八个字,对于霍休来说却都是噩耗。他的脸白了又白,终于忍不住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以他的功力,这么盛怒之下的一击,是很可能将那桌子都震成碎片的,但是霍休却是在最后的关头收敛了力道,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这张桌子也是古物,是很贵的。   他铁青着面色坐在桌子边上,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之后,霍休露出了一个颇为肉痛的表情,终于提起笔小心翼翼的蘸了墨,在那写了八个字的细绢的空白处上继续写了什么,而后不顾那只灰鸟不满的讨要肉食的叫声,手一挥便将那只灰鸟扔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灰鸟在空中敏捷的翻了一个身,又冲着霍休所在的小楼叫唤了一声,这才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南宫灵生气的时候总是不喜欢说话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些什么。玉倾雪看他一脸烦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就随时随地将人保护好了啊。”   似乎是被玉倾雪提醒了,又似乎他这一下午的折腾,其实就是在等有人跟他说这句话,总之南宫灵在听了玉倾雪这样说之后,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可不是我要去保护她,只是阿倾你这样拜托了,我总不好违了你的意思,毕竟咱们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总要给你这面子。”   玉倾雪简直要翻白眼了,可惜南宫灵这一次的脚步极快,就连让她吐槽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啧。”玉倾雪看着南宫灵匆忙而去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这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记小灵这臭小子明明是比我还要大两个月的。”   “因为……长嫂如母?”陆小凤围观了全程,顺口接到。   也不怪他会如此,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南宫灵总是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似乎他一点都不觉得,对一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小姑娘说这话,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次数多了,陆小凤和楚留香也就将这话记下来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丐帮帮主的兄长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总之在见识过玉倾雪近乎凶残的武力值之后,他们也开始对那位“传说中的”南宫灵的兄长充满了好奇了。   “呵。”玉倾雪一声冷笑,那双白皙如同玉质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双刀。陆小凤顿时一僵,转而半点也没有废话,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玉倾雪的双刀长约四尺,她让陆小凤先跑出去了三尺远才豁然双刀出鞘。片刻之后,正在对弈的花满楼和楚留香便听见了院子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花满楼手中的棋子徐徐落下,转而轻叹道:“他怎么如此不长记性呢?”分明是打不过人家小姑娘的,却偏偏还要屡屡挑拨,结果每次都是以被人家痛殴一顿收场。   “大概是……玉姑娘每一次都手下留情吧。”偶然看见过玉倾雪真正杀完人之后的样子,楚留香再见玉倾雪收拾陆小凤的时候就已然丝毫不担心了。和那时候这姑娘身上的杀气沸腾相比,如今简直是两只小奶猫互相撕咬玩闹——或者说,是一只小奶猫压着一只小凤凰打才合适。   无论是玉倾雪还是陆小凤,楚留香比他们都要早的踏入这个江湖,所以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楚留香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他们的朋友,另一方面却也难免用看待后生的目光看他们。更何况仔细算来,其实他也比玉倾雪大了十岁有余了。   玉倾雪原本是追着陆小凤满院子的跑,忽然她双眸一眯,手中双刀豁然横划出月轮一样的刀气,那刀气到了不远处的树梢处也没有半分消弭,转而只听见了一声真正凄厉的——绝非是方才陆小凤刻意为之,用来哄玉倾雪那般的惨叫传来,一只血淋淋的手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玉倾雪又出一刀,不过这次却并非为了切削,被那刀气一震,那只断手便被掀飞了出去,落在了花家别院外面。   “可别脏了花公子的地。”玉倾雪偏了偏头,那双一蓝一黄的眸子之中却闪现出了某种寒芒。只见她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腾身而起,转瞬落在了墙外。陆小凤见状也不敢耽搁,也赶忙跟着翻了出去。   江湖人对陆小凤的形容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后半句说的是他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而前半句,则盛赞的便是他的轻功了。陆小凤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等他飞出院子的时候,玉倾雪已然还刀入鞘了。   她穿着一身宽大白袍,整个小姑娘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笑起来又暖又甜,简直让人无法将之与地上的血迹和残肢怜惜起来。陆小凤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他怔怔的看着地上头身分离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应当的玉倾雪,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玉倾雪的手指干净,纵然她刚刚杀过人,可是身上却也没有半分血腥。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玉倾雪忽然勾起了一个近乎是嘲讽的笑来:“陆小凤,你也不过如此。”   你也不过如此,嘴上说着怜香惜玉,其实心里根本看不起女人。不然……他分明已经看见了自己这张脸,也见过自家娘亲,想来早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他作为西门吹雪的朋友,为何觉得西门吹雪杀人就是寻常和理所应当,而看见他妹妹杀人,却要是一副看见了鬼的样子呢?   说到底还不是大哥气质凛冽,而她生得有几分娇小,又是女子的原因,所以才会被陆小凤如此区别以待吧?   陆小凤张了张嘴,他一向巧舌如簧,这时却也说不出什么。陆小凤需要承认,在今天以前,他虽然知道玉倾雪的功夫不在他之下,甚至可能比他还要高出一截,可是他真的没有将玉倾雪当做可以独当一面的人去看待。   这姑娘生得多么有欺骗性暂且不论,说到底,还是陆小凤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女人不该属于江湖,他将女人放在需要保护的位置上,因此偶尔见到玉倾雪这样“凶残”的,陆小凤便不由愣住了。   尊重是自己去争的,不是要求谁给的。玉倾雪从小在西方魔教长大,但凡她在教中的位置又一丝一毫的尊贵,那也是因为她的能力比他人要强的缘故,而非因为她是玉罗刹的宝贝女儿的原因。所以陆小凤如今的态度,玉倾雪虽然失望,却也不至于太过纠结。   她只是要去做自己应该干的事情。   走到了那被她格杀的刺客旁边,玉倾雪以刀尖拨弄了以下这侍卫的胸口、腰间等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终于在他的腰间找到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上只是一个数字——“十三”,这似乎就代表着这个人在某个组织之中的编号。而这样排名的组织……它甚至就连一个名字也无,却是无数江湖人的梦魇。   “呵,这背后之人倒是下血本了,不过这十三实在是不堪一击,就是不知道那个一,又会何如?”玉倾雪这样嘟囔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陆小凤神色复杂的看着玉倾雪。他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真相,她在乎的,恐怕是能不能让她见识更多有趣的东西。 第二十章 风流总被。   无花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得那小崽子受伤的。   玉倾雪小的时候其实很能哭,而且是那种一哭起来就不要命的哭法,除了把自己憋得眉眼通红之外,她还要嚎得声嘶力竭,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一样。那是让玉罗刹和西门吹雪都觉得挠头的哭声,无花自然也没有多么习惯应付。   只是那小小的、轻飘飘的一团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塞进了他的手里,以至于后来无花想起那一天的场景,都觉得是冥冥之中有人将这个小姑娘悍然塞进了他原本寒凉的生命之中。仿佛就抱了她那么一下,此后无花就对玉倾雪有了某种责任。   他手忙脚乱的哄着怀里不住啼哭的女婴,第一次的时候,险些跟着她一起哭出来。后来还是西门嫣看不下去,接过小女儿好一通哺乳和摇晃,这才将这个格外爱哭又格外难哄的大小姐哄好了。   后来的次数多了,无花竟也渐渐从容了起来。他一边熟练的安抚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一边还能分神细数着这姑娘到底有多爱哭——饿了要哭,被抱着不舒服要哭,困了要哭,不能把李姨的朱钗往嘴里塞了也还是要哭。甚至就连嘘嘘和嗯嗯了之后,玉倾雪也要象征性的在无花怀里哭上一阵子的。   再到后来,这姑娘终于不哭了,可是无花有犯愁了——与其看着她那一副咬牙隐忍的模样,还不如让她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练功岔了真气,内力在体内如同无数小针乱窜的时候,玉倾雪没哭。第一次格杀教中叛徒,被人一刀割在腰侧,要不是反应快,直接就被劈成两截儿的时候,玉倾雪还是没有哭。中了毒箭,割肉挖骨不算,最后还要蚀肌祛疤的时候,玉倾雪依旧没有哭。   可是无花在她身边看着,却宁愿这姑娘如同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又无理取闹的哭出来。只是他也知道终归不能,因为成为了西方魔教的圣女,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西方魔教教主,所以玉倾雪必须强大,也必须坚强。   大概就是从这姑娘已经不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无花就格外看不得玉倾雪受伤。在他眼里,玉倾雪哪怕承受了一丝一毫的疼痛都不是小事,对于让玉倾雪受伤的人,无花这里也绝对没有“算了”这个说法。   这是他养大的姑娘,她的成长倾注了他的心血,简直是他这些年来最旷日持久的坚持和呵护,断然没有被人折损还善罢甘休的可能。   所以无花离开了山西,暂且离开了玉倾雪身边。   他心细如发,城府远非常人能够想象,玉倾雪需要见到陆小凤和楚留香之后分析一阵才能明白的东西,无花早就有了明悟。因此他提前动身,将花满楼遗憾自己不能因此顺藤摸瓜而断掉的线索续上。   无花住在了百花楼附近,静候了三日,果然见到了街上的异动。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出手,因为就在昨日,他看见了从不关门的百花楼中走进了一个人。   那人却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无花没有料到此人会在这里,不过却觉得有了这人参与,事情应该会更加有趣。因此无花按兵不动,终于等到了那只不知死活的燕子撞在了原随云手中的那一天。   原随云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平素江湖中的人提起他的时候,总会说一句“可惜这是个瞎子”,不过无花却在见到原随云的那一刻便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和和沉静。   无花也见过瞎子,他们之中怨天尤人的人有之,像是花满楼那般更加珍惜和热爱生命的人也并非绝无仅有。而原随云和这两种人都不同,花满楼是沉静的水,是不伤人的涓涓细流。而原随云是冰封的湖,下面却又有岩浆翻涌。   原随云。   念了这么一声,无花忽然笑了。   他的身法鬼魅——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玉倾雪能够将他的家传绝学“迎风一刀斩”发挥十成威力,同样天分极为佳,无花自然也能将玉倾雪的那一身鬼狷身法学了十成十。   若非玉倾雪刻意放重脚步,花满楼是听不见她的脚步和呼吸的。而同样,如果无花有意为之,原随云也同样感受不到他的尾随。   原随云今日来寻花满楼,是因为江南花家和他们无争山庄有一笔生意。这笔生意极为重要,若是谈成了,无论是无争山庄还是花家都能更上一层,而让无争山庄重现昔年的繁华已经成了原随云的执念,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眼盲。   ——世人都说,同病相怜。   听闻江南花家有个特别受到宠爱的花家七童,而且此人恰好便是目盲,原随云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就决定从花满楼下手,逐步得到花家的好感,以此促成那一桩对于无争山庄来说十分重要的生意。   无争山庄如今虽然已经不如往日,不过原随云这个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还不至于沦落到住客栈的地步。他此次前来江南,住的便是昔年他家祖上在此置下的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因为他娘亲未过世之前最喜欢这里的江南景致,因此他父亲在此后的许多年也定期派人来打理和收拾。   原随云的母亲去了许久,这里却也未曾显露出破败,依旧如同昔年原随云儿时记忆中的样子——虽然,对于现在的原随云来说,这里是鲜妍还是破败,其实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缓步走下了马车,而跟在他身后的车夫则从马车底部的暗层里面拖出来了一个麻袋。   车夫面色如常的挑开了那个依稀往外渗着血的袋子,便露出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和……一滩碎肉。   “希望花公子回来的时候,闻不到他的小楼里的那点子血腥,不然反倒是原某失礼了。”原随云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是缓缓的微笑了起来。   上官飞燕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这个人缓缓走过去关上了百花楼的门,然后……他将那里近乎变成了地狱。   上官飞燕从未见识过这样狠辣的人,他最先削掉了崔一洞的舌头,然后毁掉了他的声带,最后在他的呜咽惨叫之中,将他一点一点的切削成了肉泥。这个人的动作十足的优美,将崔一洞变成那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碎肉的过程之中甚至没有弄脏半点自己的手指和地面,然而他的手段之狠辣,简直是上官飞燕生平仅见。   上官飞燕不是没有杀过人,甚至在不久之前,她还亲手杀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姐。可是杀人夜不过是头点地,像是手段残忍到这般地步的,上官飞燕简直要被他吓破了胆。而这个人就这样挂着初见时候温润缱绻的笑意,将她和那一滩碎肉装到了一起。   此刻上官飞燕已经顾不得恶心了,她更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自己到底能不能从这个人手中活下来。   上官飞燕的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的过着,希望可以翻检出来一个可以救自己性命的人。霍休、霍天青甚至是那三个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的侍卫。仓皇之际,上官飞燕倏忽回忆起自己和这些人耳鬓厮磨的时候他们说的话,可是就连上官飞燕自己都知道,男人在床笫之间说的话,又怎么能够作数呢?   惊惧之下,上官飞燕她……失禁了。   袋子打开的刹那,纵然有浓重的血腥气,可原随云还是闻到了一点难堪的气味。他皱了皱眉,后退几步才嗤笑出声:“就这么点儿斤两,还敢打花七的主意?”   原随云自然是调查过花满楼的,花满楼本人的性格称得上是一个老好人,可是他那六个极为护短的兄长和五个凶悍的嫂嫂……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女人自信,让她以为自己能在花家人手中全身而退。毕竟就连是他,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能强求呢。   无花远远看着这边的场景,听着原随云对上官飞燕威逼利诱,终于套出了他们在玩什么阴谋,最终准备出手结果了这个女人的时候现身。   上官飞燕被是吓破了胆,将霍休的全部打算和盘托出。无花将这个事情的始末听了个全,也总算明白了让他家小姑娘受伤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大师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他虽然知道了罪魁祸首,却也没有打算放过上官飞燕这个帮凶。   想到了自己之前得到的那些信息,无花闪身而出,站在了原随云面前。   “原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女命不该绝。”   无花的声线温润,却让原随云骤然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只是无花并没有在意原随云的戒备,他上前几步,对着原随云低语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海棠春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无花只是一个手中并无太多权柄,也无需太多权柄的“得道高僧”, 然而不说这么多年来他的香客和信徒,便是石观音和南宫灵手底下的人,又有谁是他不能够用的?   甚至因为这人惯会装相, 也有一种天然的让人对他放松警惕的能力,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就连玉罗刹隐匿在中原的势力也可以偶尔为他驱使。   正是因为如此, 无花便能够知道更多的旁人所不知道的。而这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最近频繁出入于南海的一座岛屿这种事情, 无花也恰然知晓。   无花从不放过任何细节,他知道这个世间的事情是没有无的放矢的, 因此稍微动了一些心思,无花便将原随云最近在筹划的事情给摸了个大概。   原随云想要敛财, 想要延续无争山庄三百年的辉煌, 更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瞎子。无花大概可以理解这人的忿忿,理解这人想要报复这个世界的种种念头。甚至于在无花看来, 和原随云的阴暗狠毒相比, 花满楼那种纯善的平和才更加奇怪一些。   易地而处, 无花自问若是自己处在原随云的这种境地之中, 做出的事情恐怕要比这个人更过激一些。   可是刚则易折。   无花知道原随云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地的伟业来,可是这“伟业”却终归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他隐约觉得这样不妥, 也是的确有些欣赏原随云, 所以这一次, 江湖之中最不爱管闲事的超凡脱俗的无花大师也开始插手原随云的事情。   他大概是知道原随云的目的的,却劝他转换一下思路,不去做那幕后黑手,而是做在明面上操纵这一切的人——同样是贩卖江湖上别处买不到的东西,武功秘籍、奇珍异宝甚至是人,可是无花劝原随云,问他何必要亲自参与进去,只需要提供给这些人一个绝对安全的平台,然后看着他们的丑态百出、为了点滴利润彼此陷害,不也是有趣?而原随云自己,只需要最终在从拍卖的总价之中抽取利润便是。   无花并不怀疑原随云的能力。若是他能够做多如他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将来他这里买东西的江湖人都变成是自己的工具,那么仅仅是做好对“顾客”的隐私的保护,以及教那些卖了东西却不打算让他抽成的江湖人学做人,原随云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一个人凭空出现,原随云自然是戒备万分,而且这个人还知道他的计划,甚至还在那里对他的计划品头论足,原随云自然是不可能心悦诚服的接受的。而无花还就怕他轻易接受了——若是这样,他又该去找什么借口能把这人一次性的打服了。   无花虽在佛门日久,可是他在玉倾雪的身边的时日也并不断。他们两人的性格难免互相影响,无花平日里披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外衣,可是内里却还是如同玉倾雪一般,信奉“强者为尊”的。   知道原随云有多骄傲,所以无花想要让这人转变计划,就非得让他先对自己服气不可。   原随云也真的没有废话,他只是冷冷一笑,道:“江湖人都说妙僧无花是什么得道高僧,天生高洁,如今看来,这传言也不可尽信。”   说着,原随云也不多废话,直接出手与无花颤抖了起来。说起他的武功路数,其实十分驳杂,既然知道无花是少林门人,那原随云还偏偏就想要用他们少林的武功去战胜他。因此,原随云这第一招,就是少林的降龙伏虎罗汉拳。   无花不其然的挑了挑眉,他自然认得这一招,也知道这是少林只传给亲传弟子的功法,其威力也绝非那些教授给少林的俗家弟子们的功夫可以比拟。到了无花这一代,少林的禅修日多,而体修日少,因此这一招也仅仅是少数的几人能够习得。   无花自然是其中之一,他乃是少林前任主持的关门弟子,也是现任少林主持的小师弟。他会这降龙伏虎罗汉拳是轻易之中的事情,而原随云又是从何处习得?   无争山庄开庄三百年之久,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惊人之笔,但是三百年的余威尚在,若是其少庄主会一些奇异功法,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可是无花却总觉得事情并非这样简单,只是他在意的从来只是结果,至于那些细节,他原本也不想追究。   原随云的拳风不可谓不刚猛,在这一拳一拳恍若要将人骨头都砸碎的劲道之中,无花才依稀明白,其实这才是原随云被藏起来的部分。   “你也自信过头了。”无花的声音轻缓宛若低喃,却如同在原随云的耳边炸开一般。原随云的身形几乎都因为这忽然出现的声音而产生了微微的停滞,虽然只是瞬息,但是武功到了原随云和无花的这个境界,有这种程度的停滞便已然决定一场比斗的胜败,乃至两个人的生死了。   无花并非是真的慈悲之人,说到底,他的手段亦不乏绝狠。所以,“趁你病要你命”什么的,不仅仅是刀口舔血的人信奉的金科玉律,无花亦不曾留情。   他手腕上的佛珠甚至都没有晃荡分毫,可是他已然并指为刀,直取原随云咽喉。原随云周身一凌,方才束紧的袖子猛的被他自己的内里震断,一条白练倏忽迎上了无花的手指。   这是一场对峙,端的看谁更绝狠。原随云若是不退,无花的手指很快便会扼住他的喉骨,而若是无花不退,被那条白练击中之后到底会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然而就在原随云满心以为自己的流云飞袖可以逼退无花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面前的气息一轻。若是他能够看见,他便能发现,此刻无花的身形竟像是流沙一般向四周弥散开去,在原随云还在惊愕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喉间一凉,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按在了喉结上,原随云生理性的泛起了一阵恶心,这种地方施加的力道简直让他无法抵抗,最终原随云虽然不甘心,却还是被人按在喉结、而后用力掼在了地上。   而无花,其实只用了两根手指而已。   原随云被无花用两根手指按在地上之后,他好半天脑袋之中都是一片空白,一直到他听见那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缓缓从方才蹲下的姿势变成站立,原随云这才有些许回神。   “好了,现在这位施主可以听贫僧好好说话了么?”   无花笑了笑,又十分随意亦或说是十分刻意的擦了擦自己方才接触原随云的手指。他的唇边重新是那副沉静的微笑,他周身的气息也甚至没有乱了分毫,若是此地尚有六耳,就该怀疑这人方才只是与人参悟了一段禅机,而非参与了一段生死了。   然而没有人比原随云清楚,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如今这人的话他是想听也要听,不想听也要听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无花究竟跟原随云说了什么,只是不多日之后,一座名为“极乐楼”的销金窟平地而起。在这里,你可以买任何东西,当然也卖任何东西。这里的交易绝对自由,就连活人也可以贩卖。只是武林之中总需要有一个这样组织的存在,很多不适合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藉由这座极乐楼而转到了地下。许多人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之相,然而背地里到底有多少龌龊,恐怕也只有极乐楼的楼主知道了。   “世人若知道,这最是藏污纳垢的极乐楼背后,其实还有你妙僧无花的手笔,也不知该如何还反应呢。”   这是很久之后的极乐楼中,原随云轻轻嗅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却是冲着那一身雪白僧衣,仿佛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年轻僧侣嘲讽一笑。   无花静静的垂眸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这杯酒,杯小如豆,里面盛着的酒却殷红若血。佛门弟子不沾酒色,而无花就只是这样看着这杯酒,似乎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鹿血酒,你真的不试一试?”原随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那张苍白的脸上仿佛沾染了一些绯红的颜色。他的脸很白,不是那种世人称赞的“面若冠玉”,而是一种不见阳光的略微病态的白。   世人皆知极乐楼中有极乐之事,只是极乐楼主天生不喜光,因此整座楼只有星子一般细碎的烛火,而且日出时分,这座销金窟定然会消失不见,直至夜幕低垂之时才会重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在寻常人眼中宛若“鬼魅”的事情,说白了也不过是朱停的奇思妙想罢了。不过朱停一贯懂得为雇主保密,所以这极乐楼的秘密,除却朱停和原随云自己,恐怕再无旁人知晓了。   无花将这酒推远了一些,却静静的笑了起来。   原随云看不见,可却大概知道这人是在嘲笑自己。已经习惯了无花的阴阳怪气,原随云轻哼了一声,径自饮酒。   只是无花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在原随云连饮三杯之后,无花才近乎是叹息一样的说道:“你独身一人,喝了这样多的鹿血酒,就不怕……孤枕难眠?”   男子一向清雅的声音在说后四个字的时候,甚至带出了几许炫耀的神色,原随云嘴角微微一僵,转而将那酒杯掷于地上。   “快滚。”   这人似乎一提起家里的那位,就总是这幅忍不住嘚瑟的模样,可是这么多年了,与他们相熟的人挨个扒拉一圈,还真就是孤身一人的多,而成双成对的少。原随云并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行径叫做“喂狗粮”,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是打不过他们,那么早就该在他们两个这么秀的时候糊他们一脸血了。   打!不!过!   可惜就真的是打不过,原随云叹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只能缓缓松开。他忽然想起了身后,时隔多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啊对了,当年你在我面前身形忽然涣散那一招,到底叫什么?”   那一招啊,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无花垂眸笑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那是我夫人所授,名曰——暗尘弥散。”   原随云:呸,又是狗粮。 第二十二章 舞榭歌台。   并不知道她家大师正在“佛渡有缘人”, 这边的玉倾雪却是难得的畅快。她和这江湖之中的许多人都不同——她并非嗜杀之辈,也并非如同她兄长那样以杀止杀之人, 可是当玉倾雪在和高手对招的时候,却还是会显现出不同寻常的兴奋来。   如果理解为什么这世上有人会因为征服险峰而欣然,那么便并不难揣度玉倾雪的心境。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见证这世间的武功到底能够高到什么地步而是存在的, 因此玉倾雪遇见的敌人越强, 她就越是开心。   青衣楼本身就是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可是这一次霍休并没有动用青衣楼的人。不是他不舍得自己楼中的杀手, 而是他明白术业有专攻的道理。青衣楼虽然也杀人, 不过他们更主要的金钱来源还是贩卖各种情报以及提供某种不法的“活动”,总之青衣楼可以接杀人的单子, 但是他们青衣楼的人的特长并不是杀人。   相比之下,地处江南的某个就连名字都没有的杀手组织, 在刺杀这件事上便要比霍休的青衣楼强上不少。也是与玉倾雪的横空出世让霍休真的有了一些不妙的感觉, 因此这一次,一贯吝啬的霍休也下了血本,一口气包下了那个杀手组织之中前十三位的杀手, 只为了能够取上官丹凤的性命。   若是能将玉倾雪和南宫灵一干人的性命也一并取来, 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毕竟青衣楼的势力范围极广, 和丐帮也多有冲突。而且都说同行是冤家, 若说霍天青的天禽派只是和丐帮抢地盘,那霍休的青衣楼贩卖情报起家, 那便是真的碍了南宫灵的眼了。   从那日被玉倾雪毫不留情的斩下的十三开始, 那个组织的杀手开始按照顺序往花满楼的别院而来。   花满楼并不喜欢杀戮, 但是如今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况,他也不会说什么“珍爱生命”的傻话。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派出来的杀手实力越来越强,而且这些人也难得的从单打独斗变成了三两配合,如此之下,花满楼越发的忧心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直奔上官丹凤而去,到如今仿佛要将玉倾雪也一朝绞杀了一般,花满楼毫不怀疑,那个幕后之人的目标已经变了。   见矛头终于指到了自己头上,玉倾雪笑得更加明艳了几分。只是终于厌倦了在这里处理一波又一波的刺客,玉倾雪如同猫瞳一样的眼睛眯了一阵,然后缓缓的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她眨了三次眼睛,却已经有了某种决断。南宫灵到底是和玉倾雪一般长大,他最是了解玉倾雪的这样的动作代表的意义,差不多也到了他们应该出手的时候了,南宫灵召集召集的丐帮弟子去打探了一番,终于将霍休、独孤一鹤以及闫铁珊的行踪和动态都一一呈在自己面前。   只是,比丐帮弟子更快一步的,是南宫灵的兄长。   这一次,无花明面上是“会友”——毕竟江湖人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知道,盗帅楚留香与陆小凤以及花家七童都在山西,且盘桓许久,未曾离去。   虽然无花此行说自己是来和友人一会,但是江湖人亦知道,如今楚留香遇见了不小的麻烦,所以最近这些时日,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牵扯比较好。毕竟江湖人都承认楚留香气运非凡,也承认不是人人都能有楚留香这样的运气的,至少自己是没有的。   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楚留香,无花的行为自然而然的被解读成了“拔刀相助”,那些江湖人对无花的行径虽然各有评论,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所有人都肯定了无花大师高义,果不愧是得道高僧。   无·得到高僧·花对这些人的称赞脸不红心不跳的照单全收,而楚留香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传闻,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总之再见到无花的时候,楚留香这样的浪子脸上都盛满了感动。   无花未掩目的和行踪,因此等他涉足山西的时候,便有一队人马在哪里等着他了。   这堆人马的穿着不过是寻常的富贵人家的下人打扮,不过等到无花准备越过他们,直接往花家别院而去的时候,这些人终于毕恭毕敬的跪下,许久之后才有一个领头模样的青年捧出了一张请柬。   无花接过这张请柬,看见上面的“珠光宝气阁”的字样,心中已经知道这场宴会到底是谁牵的头。又是一阵沸腾与骚动之后,无花轻声道:“代我谢过你家主子。”   听见无花的话,那个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抑制不住的自得微笑。他微微敛了敛自己的袍角,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无花十分“克制”的笑道:“大师何必客气,能够请到您,我们霍总管亦觉荣幸。”   “霍总管?不是闫老板么?”无花偏头看了那青年一眼,眼中是分明的疑惑。   被无花这样的眼神一望,那青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哈哈一笑,借此掩盖掉自己的些许尴尬,推说自己还要去给旁人送拜帖,那个青年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看着帖子上的字,无花手指微微一动,他的指尖洁白,看着有如冰雪质地,然而当他的指间去描摹那请帖上的文字的时候,却看见那文字上升起了一股淡色的烟雾。   那股烟雾带着些许药味,倒是并不难闻,可是无花修习的东瀛武功之中有一种叫做“丹毒术”,光是听名字便知道这招数是和□□有关的,而无花天生学什么都快,也最会触类旁通,再加上他和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一般长大,那兄妹二人都是医术高超,无花也没有到底不通医术。   如此,无花自然知道那张拜帖上被人动过了手脚。   “真是……”无花的手指夹着那张拜帖,随意的晃了晃,整个人的神色莫名:“来者不善呢。”   山西之地倒是很少有这样大雨倾盆的时刻,无花从街边的摊子上随意买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就这样撑着这伞往花家的别院走去。   当距离花家别院不过百米的时候,无花忽然顿住了脚步。想了想,他将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因为这个动作,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风雨之中。   山西的雨和江南并不同,这里的雨又任性又随意,再加上狂风猎猎,管你是什么武林高手,都难免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而这样的风雨之中,无花似乎也被它影响,因而只能微微的眯起眼睛。   然而若是此刻玉倾雪在场,那么她就该知道,她家大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被雨迷了眼睛”,而是……要与人动手的前兆。   玉倾雪从来都不觉得无花是个圣人,然而她需要承认,这个人到底是在少林长大,无论他承不承认,经年日久,这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一些佛性。   玉倾雪更多的是觉得无花像是一面镜子——你若是美好的,那么他便是美好的,而你若是心有恶念,那么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秃瓢定然是要比你更坏十倍百倍。至少,论起“坏”这种事情上,身为魔教小妖女的玉倾雪表示,她还是只服他们家大师。   “施主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晤?”在一片风雨声之中,无花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他那双寒星也似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一处地方,不多时候,那块似乎与黑暗融为一处的地方慢慢的晃出来了一个人影。   这个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黑衣,那衣料哪怕不在雨中的时候都显得平平无奇,不若如今江湖之中流行的那种绣着暗纹的黑衣珍贵。他的头顶带着一顶短笠,只堪堪遮住他的半张脸,露出一个线条硬朗的下巴来。   这个人应当并不英俊,可是他站在那里,他的气质、衣着甚至容貌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无论是武林高手还是寻常路人,只要看他一眼就都会惊觉——这不似一个人,而更像是一柄剑,一柄锋利无匹的、没有剑鞘的剑!   无花身上洁白的衣袍被雨水打湿,然而他气度从容,仿佛这场疯了一样的大雨也不能影响他分毫。看见那从角落之中走出来的黑衣人,无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黑衣人也听见了他的叹息,皱了皱眉,黑衣人道:“你不该管这件事。”   他的声音短促,有力,却也沙哑不似人声。这样的声音从这个持剑的黑衣人的喉咙里发出来,让人恍惚之中有一种指甲刮过墙面的悚然感。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是真的觉得可惜。   无花的表象还是惑人的。他今日涉足山西这块是非之地,可能是为了他的胞弟,可能是为了他家的小姑娘,可能也只是他单纯的就想来,所以便来了。让无花来到山西的可能很多,但是绝对不会是楚留香以为的那样为他而来。   就连香帅都能迷惑,如此一来,无花让这个黑衣人产生一种“他是世外高人”的错觉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   “你不该来。”黑衣人又重复了一句,可是也仅仅是这么一句了。因为下一刻,他的腰间的那一柄恍若寻常的短剑倏忽出鞘,直向着无花而去!   此战不可避免,因为他要刺杀的人就在那个院子之中,可是无花却挡在了进入那宅子的道路上。这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可是无花挡住了一个门与他挡住了所有的门的含义又有什么不同?   “传闻中原一点红杀人之后,那人只会有眉心一点红。如此奇技,贫僧若不见识一下,岂不可惜?”无花笑着,可是却没有因为中原一点红的剑气四散而退后半分的意思。   这不是他见到过的最让人惊叹的剑,或者说,在见识过当年的九州仙子的剑之后,全天下的习剑之人,无花也就稍微期待一下九州仙子西门嫣的亲生儿子,亦是她的嫡传弟子西门吹雪的剑法了。   至若旁人……在见过那样惊世的剑之后,旁的剑难免会黯然失色了。   “往日提起这人,无花哥哥都会觉得杀气污秽,怎么今日却有兴致要和他动手了?”   就在中原一点红一寸一寸的抽出他的剑,而无花也微微抬起自己手中的雨伞的时候,一到女声忽然响起,细碎的铃声撕碎了这漫天雨幕。   玉!倾!雪! 第二十三章 迟开丹桂。   玉倾雪最不擅长对付的, 就是用剑的人。   刀和剑,仿佛就是两个无解的对立面, 天生的气场不和,玉倾雪和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有多爽利。   然而玉倾雪最擅长对付的,也是用剑的人。   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陪伴她的就是九州仙子的惊鸿剑, 至若后来年岁渐长,玉倾雪便和兄长的乌鞘长剑一路打到大。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剑, 剑气乃至剑道, 虽然玉倾雪从未涉足此地,但是她到底是西门嫣的女儿, 而有一些东西,便是悄然在骨血之中蛰伏的。   这是一种天分, 无端让人羡慕, 却又是羡慕不来的。   而中原一点红不同,自始至终,他只是为了活着。是剑选择了他, 而不是他选择了剑, 中原一点红, 这不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可是他却偏生以此为名。只是没有人清楚,他为了这个名字之中的“一”, 到底付出了多少。   道阻且艰, 唯有向前。对于中原一点红来说如此, 对于玉倾雪来说亦然。   所以,虽然玉倾雪嘴上对无花说着“辱了君清雅”,可是事实上,她却没有半分轻视中原一点红的意思。毕竟同样是刀口舔血的人,她手上的血腥不必中原一点红少,她玉倾雪的“凶名”也只是被大漠风沙掩埋,所以并未传到中原。可是没有传至此处,却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玉倾雪从墙头跃下,甩开了一串细碎的金铃声。她在无花面前站定,用刀尖压下去了无花微微抬起的伞,而后站在了中原一点红面前。   中原一点红戴着短笠,需要稍稍抬起头才能看清玉倾雪的脸,只是在看清了玉倾雪的脸的那一瞬间,他的声音不由的变了变,终于透出了几分真实的音色。   “是你?”虽然这声还是低沉,可是好歹不再像是方才那样一点人气也无了。甚至因为太过惊讶,中原一点红竟然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情绪。   玉倾雪有些莫名,她偏过头来看了半天,再三确定这人自己并没有见过,又看他如今的年岁,应当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于是玉倾雪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张和娘亲太过相似的脸,心中也有了一些明悟。   稍稍顿了顿,这离经叛道的小妖女居然当真顺坡下了——她也不是那种见到人就想挑战的武痴,而眼前这个人,恰好不在她的想要挑战的范畴之内,因此如果能用言语将这个人忽悠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至若冒充一下自家娘亲什么的……玉倾雪还真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既然是旧识,我也不欲和你动手,你自去吧。”玉倾雪暗搓搓的将自己的双刀往身后藏了藏,虽然知道一双长刀是怎么也不可能伪装成一柄剑的,但是玉倾雪知道自己这张脸和娘亲的相似程度,所以这种小小的破绽,玉倾雪觉得她完全是可以(靠脸)遮掩过去的。   无花只想敲一下自家作怪的小姑娘的脑袋了。她初入江湖恐怕还不知道,对于中原一点红这样的杀手来说,完不成任务便需要付出代价,虽然排名越高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小,可是终归是要伤筋动骨的。   他们做杀手的和寻常的江湖人不同,他们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的身体,因此那种会让自己的身体受伤的事情,无论是什么级别的杀手,都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那种会牺牲自己的身体保护他人的,从来都不是杀手,而是被某些家族或者是势力专门豢养出来的死士,而江湖人总是忘了,杀手是和死士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   知道阿倾是想要扮演西门姨姨,无花除了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姑娘的调皮,便只有怜惜这孩子江湖经验尚浅,总对这个世上的人和事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大概,最后还是要和中原一点红刀剑相向的吧。无花这样想着,状若不经意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手中握着的雨伞的位置,方便一会儿出手。   只是无花这一口气还没有完全的叹出来,中原一点红便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玉倾雪,转而没有什么多余言语的道:“好。”   话音刚落,中原一点红毫不犹豫的转身,几乎是几个瞬息便消失在了花家的这座别院之下的墙外,速度快得就仿佛从未来过。   眼前人这样的干净利落,还让到底已经准备着打一仗的玉倾雪有些懵。半晌之后,玉倾雪才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惊诧的无花。两个人对望一眼,这才确定方才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玉倾雪扯了扯自己被雨水打湿了的裙子,有些莫名的晃了晃自己脚踝上拴着的金铃铛,这才有些无语的对无花道:“所以,这个人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我淋一身雨的?”   无花也有些无言以对,纵然他最擅长揣测人心,可是像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乃至是方才刚走的中原一点红,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却并非是可以简单揣测的。完全不知道这中原一点红为何要在分明花家别院四周蛰伏许久的情况之下,最终因为他家小姑娘的一句话而撤退,无花只能皱了皱眉头,将此事默默记下,只等之后考证一番。   ——无论出于什么话原因,但凡是关于玉倾雪的,在他这里便从来不是什么小事。   将方才当做是武器的油纸伞撑开,无花为玉倾雪撑起了一片与雨水隔绝的区域。虽然方才他们已经是淋了雨,但是却也不妨碍此刻无花和玉倾雪一同撑伞。   因为撑伞的姿势,玉倾雪和无花靠的极近。玉倾雪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亲昵,所以她反而更往无花的手臂边上蹭了蹭,想了想又觉得不够,玉倾雪索性将自己有些冰凉的手塞进了无花的掌心,这才心满意足的被无花半抱半搂的带进了屋子。   当真是和无花太过熟稔了,玉倾雪方才被雨水湿了衣裙,这会儿便索性直接将裙子脱了。   玉倾雪在大漠那种酷热之地长大,又有内力护体,因此她在中原行走的时候,衣裙时常穿得很薄,这会儿玉倾雪脱了外袍,无花便能轻易透过她半拢着的里衣看到玉倾雪后颈处系着的两条红色的绸带。   近乎是后知后觉的才明白过来那两条红色的绸带是什么,无花知道自己应该礼貌回避,不过玉倾雪身上的哪一处他没有看过?   像是忽然有了某种底气,无花一边自己用内力将自己的僧袍烘干,又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倾雪纤细的脖颈、不盈一握的腰肢,乃至那玉白色的凸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的脚踝。   玉倾雪并不若大多姑娘家,只是挑选一件衣服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她的衣服大多都是各式各样的宽大白袍,只有细节处有些微不同。所以在穿衣服方面,玉倾雪是是不挑的,从来都是扯到了哪一件便是哪一件。   利落将身上的白袍换好,玉倾雪拨弄开了自己已经被雨淋湿的头发。虽然可以用内力烘干,可是玉倾雪总是觉得,这样弄干的头发,她的头皮还是会感觉到痒。   这个时候,玉倾雪便只能艳羡的看一眼无花的大秃瓢,然后无聊的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长发,而后夸张的叹息一声了。   无花知道玉倾雪的意思,他从小在少林寺修行,除了更小的时候在东瀛的零星记忆之外,他自己都没有见过自己长头发的样子。伸出手指在少女有些湿润和微凉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无花有些纵容和无奈的笑道:“阿倾,你也就会欺负我罢。”   这话说的却也不对,不是玉倾雪只会欺负无花,而是……无花只肯被这一个人欺负罢。总归是自己养大的,但凡这姑娘性子之中有一丝一毫的离经叛道和无法无天,又如何不是他自己纵容出来的呢?所以今日受了这份欺负,无花终归不当有所怨由。   还是看不下去玉倾雪那个难受的样子,无花以自己的手为梳子,一点一点顺着玉倾雪的头发。到了这个时候,湿漉漉的小奶猫才终于被安抚,不多时候便在佛门弟子的手中发出柔软的咕噜声了。   玉倾雪舒服的快要睡着,可是却又有更加想要知道的事情。舒服了一阵之后终于狠下心来按住无花的手,玉倾雪正色道:“对了无花哥哥,上官飞燕怎样了?”   她的人查到了上官飞燕犯在了原随云手里,而无花哥哥却也接触过原随云。不相信这人什么也不会做,玉倾雪终归好奇那辱骂了她娘亲的女人的下场——有无花在,所以她才没有出手,因为玉倾雪知道,无花哥哥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的。   无花的手被玉倾雪按住,于是他便将手从她的脑袋上挪开,转而开始如同玩弄小猫肉垫一样的□□起玉倾雪的爪爪来。   听到玉倾雪的问话,无花垂眸,缓缓道:“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命运如何,端看一人一念。”   何人?何念?   玉倾雪更加好奇,索性翻身而起,直接将无花困在了自己和软塌之间,一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决不罢休的样子。 第二十四章 霜冷如冰。   无花被人压在了身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 在这小姑娘的孩提时代,她便是霸道的占据着他胸口的位置, 每每和他睡在一处的时候,那小小的一团便总会霸道的用头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内跳动的声音才肯睡去的。   婴儿该最是熟悉母亲的心跳, 可惜母子之间, 出生即是别离。因此玉倾雪最是熟悉的心跳,竟是某位出家人的。   玉倾雪这一次如往常一般的将人推倒在了床上, 然后整个人倾身压了上去。她捻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无花的鼻端轻轻扫弄, 带来些微的痒意。   无花的眸色有了一瞬间的晦暗,但是终归只是捉住了玉倾雪作乱的手。他的眼中似乎有某种情绪涌现, 又恍若有一只野兽静静蛰伏。   玉倾雪近乎有一种被成年的野兽咬住了后颈的感觉——这是小奶猫的习性,一旦被人捏住了那一处, 再是张牙舞爪、调皮捣蛋的小兽都会乖巧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 无花只是轻轻的捏了捏玉倾雪的手腕,并没有如同上一次给她上药的时候那种近乎狎昵的亲密。   玉倾雪松了一口气,却转而觉得有些失落。   知道无花一向善于掌控人心, 可是玉倾雪却没有想到, 和自己相处的时候, 这人居然也会用上这种所谓“张弛”的小技巧。偏生她就是吃这一套, 每每都没出息的被他拿捏了。   无花不动声色的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个姿态,而后就这样拥着她, 将上官飞燕的下场对玉倾雪一一道来。   “原随云的极乐楼里, 不多时日便会出现一个不起眼的拍品, 就是不知道那位女施主在他们眼中价值几何,值不值得他们付出代价将她带回去了。”   无花口口声声的说着“施主”,可是分明没有多少对佛祖的虔诚。他自有皈依之人,日后可能会是他家阿倾,不过现下却还是他自己——终归,不会是那座被人供奉的死物罢。   而无花没有必要告诉玉倾雪的是,那个“拍品”已经经过了处理。   无花劝诫过原随云行事不要太过,不要狠辣到和整个江湖为敌,因为比起和他们这些愚蠢的江湖人为敌,让他们不知不觉之中成为自己的棋子才是上策。原随云虽然对无花的伪善不屑一顾,但是终归将他的劝诫听了进去。   嗯,对于自己打不过的人说的话,原随云总也会听上一二的。   所以原随云按捺下了囚禁一些女子,缝上她们的眼皮,让她们成为人造的“蝙蝠”的这个极其容易招惹一些自认为正义的江湖人过来多管闲事的想法。不过原随云也并不是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个上官飞燕,便是他研究如何将人的眼皮缝的仿佛没有睁开过的最好材料。   在上官飞燕的身上试验了十多种缝合方法之后,原随云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一种。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不紧不慢的根据上官飞燕的供述,给她的姘头们下了请帖。   上官飞燕已经全然被原随云吓傻了。是真的傻了,在原随云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之后,上官飞燕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   上官丹凤已经算是十分漂亮的女子了,而上官飞燕的美貌更甚她堂姐数倍。从小到大,上官飞燕仅仅凭借着自己的一张脸就在许多男子之中无往不利。在霍休的引诱和煽动之下,上官飞燕特地训练了声音,让她自信就是瞎子,自己也是可以让之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的。   上官飞燕针对声音的训练对于花满楼来说或许是有用的,但是对于原随云……他对上官飞燕的恶劣印象早就先入为主,在心中早就给她打上了“蠢女人”的标签,如今听这人居然敢变幻声音意图蛊惑自己,原随云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因此在上官飞燕被人重金买回去之前,原随云又对她好一番折磨,顺带附赠了不少“好料”。   什么会过渡到与之交合之人身上的蛊毒了,什么只会生出四肢没发育完全的怪物的□□了,什么会慢慢改变人的骨骼相貌,让人越发丑陋不堪的慢性之毒了,原随云简直是不要钱一般的全都往上官飞燕身上招呼。   无争山庄到底是屹立三百年的大家族,其中种种整人的手段,虽然无争山庄并不会轻易动用,但是却也不代表着他们半点不会。而能够让无争山庄世代相传的手段,想也知道随便是一个都足矣让上官飞燕喝一壶了的,用了这么多,她的余生未见阎罗,却已该知道炼狱的滋味了。   无花在江南和山西一来一回,算算时日,恐怕上官飞燕已经该被人拍走了。而从霍天青给他们递了帖子这种近乎是宣战的行为来看,这最后拍走上官飞燕的人,便应当是霍天青了。   玉倾雪也是极为聪明的姑娘,她虽然没有见过原随云,不过却也知道,但凡是身有残疾之人,像是花满楼那样内心全然无垢的君子才是异类,真正的常态便是——他们始终会背负着伤痛愤世前行。   所以这样的心性之下,上官飞燕若是能讨得什么好处去,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知道那个辱骂了自己娘亲的女人没有什么好下场,玉倾雪便也不愿意再在她的身上费什么心思,从无花的怀里扯出来那张霍天青的请帖撕碎,玉倾雪素手一扬将之扔了出去。   小姑娘蹭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无花挑眉,悠悠问道:“阿倾要去做什么?”   “沐浴更衣,斋戒三日。”   每次杀人之前都要沐浴更衣,斋戒三日,这是西门吹雪的习惯,亦或说,这是他们娘亲的习惯,而他们兄妹二人,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只是西门吹雪和玉倾雪的成长环境不同,大多时候,玉倾雪所在的环境是不许她如此“矫情”的。但是一旦条件允许,玉倾雪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想来这姑娘在山西待了这样久,恐怕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也不准备再和是霍天青玩什么鸿门宴的把戏,而准备先去堵了霍休,回过头来再去收拾霍天青。无花明了玉倾雪的打算,他只是跟在玉倾雪的身后出了房门,也去花家的小厮那里叫了一桶热水。   玉倾雪只当这人也是淋了雨,虽有内力蒸干,但是到底是不舒服的,于是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孰不知无花和玉倾雪共处一室,半晌之后两个人还都叫了热水,这样的事情在旁人眼中是一件多么让人惊悚的事情。   陆小凤原本是来找玉倾雪喝酒的。   玉倾雪的那一张脸,就是她的身份的最好的证明。陆小凤自然不会冒昧的去问玉倾雪一句“你们爹是谁”,他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了玉倾雪和西门吹雪的关系,而后者也毫不掩饰的回了他一句“自然是我大哥”。   意料之中的答案,而后的攀谈之中,陆小凤也终于知道了玉倾雪一见面就对他出手的原因,那便是他偷了人家小姑娘的酒。西门吹雪是滴酒不沾的,可是他偏生却酿的一手好酒,而这些酒,自然都是玉倾雪的。   这么一说陆小凤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最开始和西门吹雪相识,还真就是因为他偷了人家的酒。   陆小凤顿时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尴尬,也就顺势承诺日后若是自己遇见好酒,定然要给玉倾雪留一份的,这才算是将那大小姐哄好。   而这一次,陆小凤便是来寻玉倾雪喝酒的,却不想撞见这一幕,吓得陆小凤手里的酒坛子都要碎掉了。   无花何止心细如发,陆小凤这边呼吸错乱了这么一下,他自然有所差觉。知道这人惯看风月,恐怕是想歪了,不过大师不介意被人误会,自然也就不会解释。他只是看了一眼陆小凤,视线特地在陆小凤手中提着的酒坛子上扫了几眼,他这才不急不慢的说道:“既然施主来了,便烦请施主去寻一下楚留香,贫僧此来,是有些关于那位大金鹏王朝的事情要与几位讲。”   答应了要帮人讨回公道——不是什么痴人说梦一般的复国,而是揪出那想要谋害旧主之人,这会儿听见无花说有线索,陆小凤顿时神色一凛,将手中酒坛子往玉倾雪手里塞了塞,陆小凤也不多言,很快便去寻楚留香花满楼这些自己的小伙伴儿去了。   玉倾雪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仰头喝了一口,在发现居然是玫瑰酒之后,她撇了撇嘴,便随手将之搁在了一边。   唇上还带着一些晶莹的水泽,玉倾雪像是在是和无花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一般的严肃道:“这事儿,你该给小灵。”   也知道自己的蠢弟弟和那什么劳什子的公主之间的事儿,无花点了点头,道:“算他一个也可。”   从某种程度上来,无花还是十分开明的家长,他不会想要去掌控自己弟弟的全部,南宫灵喜欢谁那是南宫灵自己的事情,他不会置喙。至若石观音那里,在确定她家小阿倾不喜欢自家小儿子之后,石观音才懒得管南宫灵喜欢谁。   南宫灵:所以,家人的默默支持什么的,都是我自己的脑补吧QAQ   无花自然是高傲之人,对自己的武功也足够自信。然而自信和高傲不等于没有脑子,他从来都是清醒,自知自己的武功和阿倾在伯仲之间,而他和他家阿倾,近乎已经在江湖的后生之中少有敌手。旁的不说,就是江湖之中风头最盛,也最让习剑之人神往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他们二人若是对上,也未必是没有一拼之力的。可是对付那些老家伙,无花并不托大,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闫铁珊也就罢了,独孤一鹤那家伙看着就十分容易被人利用,而霍休这只老狐狸更是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这两人分开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对付,但是若是不幸这二人联手,那恐怕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无花并不喜欢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所以为了有备无患,无花这才决定将什么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的统统都拉上。   可惜无花纵然能参悟生死因果,却终归不能事事料事如神,他算来算去,到底算漏了一环。 第二十五章 带雨云埋。   霍休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事实上,能够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内成为大安首富, 霍休本人是相当的聪明而且……能屈能伸。   虽然这个计划一开始是想要对付独孤一鹤和闫铁珊,收走他们手中的大金鹏王朝的财富,但是在这种明显计划被打乱, 他自己也成为别人的目标的时候, 霍休十分干脆的选择了和闫铁珊与独孤一鹤“化敌为友”。   他本身是一个极为会做人的人,虽然吝啬到就连通信用的鹰都不愿意喂饱, 但是若是霍休想, 他是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就连陆小凤这样的浪子,在霍休的谋划与刻意接近之下, 他也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朋友,霍休之能由此便可见一斑。   而想要忽悠闫铁珊和独孤一鹤这两个本就跟他旧时相识的人, 其实难度并不大。   到了这一步, 霍休终归忍痛将上官飞燕买了回来,并且将之当做是“礼物”送给了霍天青,霍休明面上是说不忍“帝裔”受苦, 又感动于霍天青对飞燕郡主的一片痴心, 实际上到底如何算计, 其实也并不难猜。他这算是榨干净了上官飞燕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用一个傻子去换取与霍天青的合作,如此一来, 霍休不算是赚了, 可好歹不算是血本无归。   霍天青也不知道是真的对上官飞燕情根深种, 还是另有所图,总之在十分悲痛和心疼的接手了上官飞燕之后,他果断选择了和霍休合作。   霍天青和霍休合作的地方有两点,一是他要煽动闫铁珊,让他将皇嗣一死一傻,大金鹏王不知所踪的帐算在那个最近因为斩杀了闪电刀洪涛而在江湖中略有声名的小妖女身上——当然,如果可以,让闫铁珊去找一找丐帮的麻烦,而后他们渔翁得利,也是不错的。   其二,便是霍天青要去耗掉独孤一鹤的一半内力。其实霍休若是决定了要和昔年的同僚合作,便是不必如此的。可是霍休这人生性谨慎又最是了解那两位的性情。若是论起对大金鹏王朝的忠诚,十个他和独孤一鹤也比不上一个闫铁珊,而这种忠诚也就意味着容易被蒙蔽了双眼,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好骗”。   好骗的闫铁珊不足为惧,可是武功高强又十分冷静的独孤一鹤便要另当别论了。对于和独孤一鹤动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害怕这人察觉到事情有异——毕竟,霍休可是还记得,自己花钱请人去刺杀上官丹凤这件事还没有结果,那始终都是悬在他脑袋上的一把刀,一旦上官丹凤先一步接触到了独孤一鹤,那独孤一鹤是敌是友可就要两说了。   如此情况下,霍休还是觉得这人要早些解决才是。   而无花也是将一切都是算计好了,包括霍休的这种和独孤一鹤以及闫铁珊联手的可能。他做事喜欢谋而后动,自然要将一切都尽可能的掌控在自己手中。   无花承认自己某方面的弱势,不过他从来都是接受自己的弱势,转而用其他的方式弥补这种弱势。霍休当然可以和独孤一鹤联手,甚至就连霍天青的天禽派的人都进来掺和一脚也不是不可以,集结了他和他家阿倾,楚留香和陆小凤还有他家蠢弟弟,无花自信对付这几个老东西根本就不是问题。   他亦不是只为渡厄的圣人,能够让他这般涉险的,从来都不是大金鹏王朝的那对父女的可怜。   无花心如明镜,知道此番阿倾出大漠来中原,定然是要掀起一番波澜的,他不可能让他独自涉险,而江湖,从来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大金鹏王朝的财富只是蝇头小利,无花并不介意还给上官丹凤父女,无花真正看中的,其实是那青衣楼背后的势力。所以,霍休此人,无论是图利还是寻那伤了他家阿倾的仇,他都早已在无花心里的小本本上了。   玉倾雪对上官丹凤这个人的感觉,大概还停留在“真是个好看的大姐姐”上,当时顺手将人救下来,大半原因是因为这个毒的解法奇特,而她不过是想看着南宫灵出丑罢了。至若后来南宫灵真的对上官丹凤上了心,玉倾雪才对大金鹏王朝这点儿破事重视了几分。   只是她的耐心实在有限,而且她们魔教中人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所以在见识完了霍休用来对付她的手段之后,这个小妖女终于耐心耗尽。   她高傲也自信,不过却并非是狂傲自大之人。玉倾雪从来都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也会分析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人。所以,当无花将事情对她分析了一遍之后,玉倾雪果断放弃了单打独斗,同意了众人一道前往。   两方的早就已经宣战,对于这一点,无论是霍休还是无花一干人等,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而这山西一城,也似乎弥漫着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只是,在江湖人看来,如今是珠光宝气阁的老板下了诛杀令,重金只为了悬赏一个似乎和西方魔教有些关系的小女孩的性命——是了,虽然没有刻意显露,但是玉倾雪也从未掩藏自己是西方魔教之人,西方魔教虽然常年雄踞大漠,但是在中原亦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所以“西方魔教圣女初出江湖”这件事情,远比“洪涛被人格杀”要吸引人的眼球得多。   两边都被勾动出了几分真的火气,就连一直在万梅山庄之中闭关的西门吹雪听说自己幼妹被人追杀的时候都有些按捺不住,准备提剑破关了。   只是西门吹雪没有想到,这一次他闭关,守关人居然不是忠叔,而是……他娘。   他娘手持一柄惊鸿长剑,剑尖直指他鼻尖。女子的声线淡漠之下却是温柔,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西门吹雪,而后轻声问道:“阿雪,你自己说,如今你比之你妹妹,又是何如?”   西门吹雪默了默。他不欺人,亦不自欺,因此西门吹雪如实道:“伯仲之间。”   西门嫣颔首,道:“所以你这一次闭关,还需好好参悟,旁的事情,自有爹娘去料理。”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那一柄尘封数年不曾对敌的惊鸿长剑,却终归有几分放心的道:“老头来了?”   西门嫣这一次收回了剑,伸手在自己儿子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神色更加柔和:“别跟你妹妹好的不学学坏的,阿玉会闹的。”   想起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闹起来简直像是只不懂事的大狗,特别是那人还生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西门吹雪不由一阵恶寒。不过到底对男人的武功还是信任的,西门吹雪沉默了半晌,重新走入了闭关之所。   玉罗刹也是听说有人对自家宝贝小闺女下了是追杀令,所以这才从大漠往中原走这一趟的。西方魔教和万梅山庄之间的往来另有蹊径,看着仿佛不远万里,其实也不过是十日的路程,若非如此,玉罗刹也不会容忍和妻儿这般旷日持久的分离……他们家小闺女也不能那么顺利的出生。   无疑,玉罗刹对西门吹雪和玉倾雪这两个凝结了他和嫣姐姐血脉的孩子都是疼爱至极的,可是对于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宠爱方式是不一样的,对于西门吹雪,玉罗刹尚且能端得起“严父”的架子,虽然他家阿雪不太买账就是了。   而对于完全是微缩版的他家嫣姐姐的小闺女,玉罗刹则完全是捧在心尖上在宠。   西方魔教教主在江湖传闻里一贯是阴险狠辣,而从他当年亲手将叛徒剥皮抽筋,又在西方魔教的圣坛之中曝晒三日,却始终以药材为那人续命的手段来看,他也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可是整个西方魔教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大小姐,七岁之前但凡一出现,那肯定是坐在他们教主膝盖上的。只有再往前追溯到他们大小姐更小的时候,那时候教主才会让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小男孩抱着小小姐。   而且他们家教主还曾经亲自却学给小姑娘编头发,给小姑娘讲故事,还因为这孩子在教中有百年历史的鹅卵石路上摔了一跤,教主就亲自去将那鹅卵石路铲平了。   所以,玉罗刹怎么可能容忍自家小闺女被人欺负,乃至于被人追杀呢?在听说他家小闺女受伤的时候玉罗刹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在有人对他闺女下了诛杀令之后,玉罗刹的愤怒终于达到了顶端。   在这一次玉倾雪离开家之前,她曾经三令五申的让玉罗刹不必给她太多的支持,派来跟着她的暗卫,只要她不濒临死境,就不要出手。从被教主给了小小姐之后,对于那些暗卫来说,小小姐说的话就是绝对,因此那一次霍休偷袭玉倾雪,暗卫们便真的没有出手。   而玉罗刹虽然答应了不让西方魔教给她太多的支持,可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家小闺女只说了教中,却也没有说他这个当爹的不许心疼闺女不是?   西方魔教在中原渗透的势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多,这一次是玉倾雪特地不愿太过动用西方魔教的消息网络,这才只能一步一步的将霍休逼出水面。而玉罗刹便是不同,他直接让人彻查,早早将上官飞燕和霍休那么一点儿破事调查清楚。   然后,玉爸爸一贯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他直接绕过了闫铁珊,直奔霍休所在的珠光宝气阁后山。   霍休还在为自己请朱停早早建好那个“鸟笼”而自鸣得意,却不想一个杀神从天而降。他的小楼之中机关罗列是不假,然而在绝对的武力之前,那些小伎俩都是十分无力的。玉罗刹年轻的时候是喜欢奇门遁甲的,不然也不会把西方魔教改造成那么一个飞鸟不告而入都会被绞杀的“鬼域”,不过此刻他显然是没有什么耐性,所以直接抽出背后双刀,那架势,简直是将自己的双刀当做昔年西湖藏剑的重剑去用了。   霍休还在屋里算计着如何和玉倾雪一行人对峙,最后享受一下他们的绝望,便只听见背后一声巨响,等他倏然回头,眸底最后的景象,便是一个男子的缓步而来的身影。   ——竟是,恍若杀神一般。 第二十六章 一枝秾艳。   玉罗刹其实是喜欢享受猎物的绝望的, 更多的时候,他像是捕食的大猫, 先是要将捕到的猎物玩弄一番才会弄死,不过这一次,玉罗刹显然没有这个耐心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的嘴角扬起张狂的笑意, 直往霍休的方向而去。   他的动作其实并不慢,可是方才一番摧枯拉朽的“拆房子”, 还是给了霍休逃窜的时间, 等到玉罗刹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霍休已经钻进了朱停特制的那个三千斤的玄铁笼子里。   那铁笼子无疑是重金打造, 也只能用一次,霍休原本是想要用来对付玉倾雪和陆小凤楚留香一干人, 不过这种时刻, 毫无疑问还是保命更重要的,因此霍休也顾不得算计许多了。   只是霍休还没有来得及从笼子下面的密道之中跑出去,玉罗刹便已经摧毁了霍休的小楼之中的所有奇门遁甲, 直接闯了进来。   霍休被房屋坍塌而扬起的灰尘呛得不轻, 他艰难的咳嗽了一阵, 方才缓过劲儿来。等到他终于看清了来人, 霍休的瞳孔不由的猛然缩了一下。   “西门吹雪,你不该来。”霍休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试图将肺部呛入的尘土都咳嗽出来, 他神色晦暗的看着来人, 故作高深道:“你何必来?像是你这样的天才,本应该参悟无上剑道,又何必牵扯到这种俗事中来。”   霍休看似像是一个可靠而宽厚的老者一样在劝说着这“执迷不误”的“晚辈”,其实他只是在拖延时间,在趁机摸索着这铁笼子座下的开关。   玉罗刹冷冷的勾起嘴角,对于他的小动作也并不拆穿。他看着霍休宛若困兽一般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一直到霍休的额角处的冷汗都渗了出来,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呵,就连我家小天赐都打不过的人,居然有胆子去算计我家小天宝?”   话音刚落,玉罗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神色懊恼的并不低声的嘟囔道:“哎呀遭了,我家小天宝最不喜欢别人知道她这个乳名了。”   霍休:所以,什么天赐天宝的,名字这么乡土气息的到底是哪一位啊?   玉罗刹皱了皱眉。其实他生得最是好看,皱眉的时候也算得上一位美人。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当初仅凭着一张脸就让他家嫣姐姐心软。只可惜他儿子跟他生得一般模样,却也不知道随了谁,天生一脸的面谈相,简直浪费了那一张好看的脸。   对于这一点,玉罗刹在西门吹雪小的时候总是疑惑,因为这个问题缠着他家嫣姐姐问了许久。   最后西门嫣被缠得不耐烦,也知道这人不是因为怀疑儿子不是他的——毕竟那张脸摆在那里,更何况玉罗刹敢保证,但凡自己露出一星半点这样的怀疑,那他家嫣姐姐肯定下一刻就让他妻离子散了。   只是这人上来那股劲儿也实在烦人得厉害,西门嫣索性丢出来一句:“外甥似舅,有什么好奇怪的。”   并不知道那个“舅”在哪里,不过玉罗刹显然只是想冲他家嫣姐姐撒撒娇,于是他也很快就安生下来,并不在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虽然霍休没有见过西门吹雪本人,但是在调查陆小凤的时候却也搜集了西门吹雪的基本信息和画像。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玉罗刹刚进来的时候便唤他一句“西门吹雪”。   眼前这人虽然和画像里生得别无二致,可是性情却是相去甚远,霍休自然不是傻子,所以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事情不对劲。   只是霍休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些什么,玉罗刹就倏忽灿然一笑,仿佛终于解决了那件让他苦恼到不行的事情,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双刀之上,愉快道:“对啊,只要你死了,我的小天宝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啦。”   若是此时为人鱼肉的对象不是自己,霍休或许还真的能称赞一句“好主意”。只是此刻,他用力按着座下机关的手已经酸软,可是那机关却没有半分要启动的样子,而对面那人步步紧逼,自己又被困在这狭小的方寸之地,霍休身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不觉已经湿透了脊背。   “我和阁下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何必苦苦相逼?”霍休终于认清了他的遁地之法已经失效的事实,只能从笼子里的座位之中站了起来,向距离玉罗刹更远的地方挪去。   玉罗刹却是就连跟霍休再废话的意思都没有,他后退两步,只低声道:“我可不能让我儿生气,我家小天宝生气很可怕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抱怨自家孩子太过顽皮的家长——玉罗刹这辈子只对两个人无可奈何,一个是他家夫人,她一瞪眼他就怂了,而另一个就是他家小闺女,他家小姑娘一哭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一个皱眉他惊得想要跳起来,护崽子护到不行。   可是玉罗刹的动作却是没有半分犹疑,也不知道是朱停提前感知到了这铁笼子是要做什么,因此做的格外疏松,还是霍休吝啬,就连这玄铁的数量也要克扣一二,总之那笼子的材质虽然坚硬无匹,可是两道栏杆之间的缝隙却很大。玉罗刹手中的刀影如飞,每一刀都避开那玄铁的笼子,刀气却精准的从缝隙穿过,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霍休的身上。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霍休就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还有一息尚存,脸上也是分毫未损,可是身上的皮肉却像是被人刀刀凌迟,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包裹着内脏,是无法言说的恐怖和渗人。   而玉罗刹,仿佛刚才这般残忍可怖的事情并不是他所为,他只是轻轻吹去自己刀锋之上悬着的一滴血珠,整个人身形一闪,如同一个噩梦一般渺然消散开去。   霍休就连惨叫都发不出,因为玉罗刹这几年心境越发平和,已经不似年少时那样喜欢听人凄厉的挣扎叫喊,所以他的第一刀就是直奔霍休的咽喉而去,一刀剜掉了霍休的喉骨,又一刀割断了霍休的声带。如今霍休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却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从始至终,玉罗刹的白袍上都没有染上哪怕一丝的血迹。   “希望我家小天宝没觉得她可怜的爹爹是多管闲事吧。”做完了这一切,玉罗刹心头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他并不心虚的这样小声念了一句,转而不再看笼子之中那不能子再称之为人的物体一眼,毫不犹豫的便往门外走去。   他去寻独孤一鹤的麻烦去了。   闫铁珊只是一个商人,在江湖之中并没有多少地位,这次对他闺女的追杀令可以下的这样快,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独孤一鹤在后面默默支持。   玉罗刹倒也不是说要放过闫铁珊,只不过这人做事偏生喜欢由难至易。当然,玉罗刹也并不在意闫铁珊霍休和独孤一鹤一行人到底谁比较厉害,反正这些人都没有他厉害。最主要的原因是独孤一鹤的老巢在峨眉,这里距离峨眉远了些,比起千里追杀什么的,玉罗刹还是更想回家跟媳妇和闺女团聚……嗯,顺带加上儿砸。   西门吹雪:谢谢,并不想“顺便”见到你,只要把阿倾送回来就可以了。   玉罗刹这些年的性情也被西门嫣磨平了一些,他不是忽然一心向善不再杀人了,只是若是可以,玉罗刹倒是不喜欢自己的手上沾染太多的血腥,因为杀了人的人身上会有血腥气,而他家嫣姐姐不喜欢血腥气。   并不愿意出现“一时忍不住杀了个人,所以被媳妇怼进了书房”这样的人间惨剧,这些年来玉罗刹已经为相当收敛了,所以他并没有对独孤一鹤痛下杀手,而是……揍了他一顿。   是真的套麻袋揍了独孤一鹤一顿,玉罗刹暗搓搓的将被霍天青消耗了一半内力的独孤一鹤揍了个半死,然后扒光了他的衣服丢在了山西街头。   丐帮的“碎嘴子”的帮派属性恰好被玉罗刹利用,不出半日,整个山西城都开始疯传,说什么峨眉掌门对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始乱终弃,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独孤一鹤因为年迈不敌,不慎被霍天青打晕,只是霍天青对独孤掌门旧情难忘,终归不忍对昔日爱侣痛下杀手,所以只能将人扒光重温旧梦,之后还将人丢在了城门口,相思决绝。   本来这话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儿,但是昨日独孤掌门的确在山西现身,霍天青寻到他处也确有其事,再加上霍天青的确和峨眉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当然,他是为了笼络叶秀珠,然而书信却是事实,好事之人探查一番便知。   于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的事情,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渲染之下,终于愈演愈烈,成为了言之灼灼的事实。   独孤一鹤醒来的时候听到这个传闻,简直勃然大怒,想要冲出去找霍天青算账,可是他的几个弟子却觉太过丢人,只得苦劝师父不要在和霍天青有什么牵扯,他们还是尽快回峨眉的好。   就连叶秀珠都因为这个传言而和霍天青恩断义绝——情郎变“师母”什么的,恐怕这姑娘这辈子都不敢再相信爱情了。   彼时玉天宝小朋友刚刚看见了那个写作“霍休”,实际上不知道是啥玩意的一滩碎肉,回身便听见了这胡扯至极的传闻,她原本有些气呼呼的,觉得家里老头多管闲事,却终于忍不住在听见了这没边儿的谣言的时候笑软在了她家大师的怀里。   对手都被虐成了那个样子,无花大师的群架自然也就没有打成,留下蠢弟弟和陆小凤以及楚留香两个好事之人处理之后的事情,无花一边对暗处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按照计划接管青衣楼,一边装模作样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一脸悲悯的道:“虽然这位施主害人性命,罪无可恕,但是逢此一劫,想来他也该改过自新,早登极乐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可屋中的血腥却说明了一切。知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花满楼微微一顿,终归说道:“此地到底不适合女子多待,阿倾便和上官姑娘不若先移步珠光宝气阁,此事……终归要有个了断。”   上官丹凤点了点头,拽了拽玉倾雪的衣袖。玉倾雪看着这姑娘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她握住了上官丹凤的手,带着她往珠光宝气阁而去。 第二十七章 钟鼓乐之。   珠光宝气阁对于玉倾雪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 她把上官丹凤弄到闫铁珊面前之后,这位大金鹏王朝的大总管很快就分辨出了皇嗣的真伪, 而上官丹凤将事情始末和闫铁珊一说,这位很快就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能倒出功夫来唾骂霍休了。   见到上官丹凤, 霍天青自知事情败露, 于是他已然准备偷跑了,可是虽然平日南宫灵总是被玉倾雪欺负的不轻, 但是他却好歹是丐帮帮主, 丐帮乃是武林之中传承了数百年的门派,能够担任这一派之主的, 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南宫灵袖中两柄短剑出手,很快就将那如同飞鸟一样窜出去很远的霍天青击落下来。他的两柄短剑上系着细索, 南宫灵一扬手, 那两柄短剑上的细索便不知怎的将霍天青捆了个严实。   玉倾雪看了一眼霍天青,果见他眼下青黑,一副油尽灯枯之相。玉倾雪缓缓的摇了摇头, 轻笑道:“这个人, 口味倒是重得很。”说着, 她冲着南宫灵示意了一下, 这才道:“此人本就命不久矣,你们和他有什么恩怨情仇, 速度些吧。”   上官飞燕的惨状玉倾雪虽然并未亲眼所见, 但是听她家大师跟她描述的情形, 玉倾雪想也知道上官飞燕如今恐怕不好。事实上,如今上官飞燕不仅痴傻到口角流涎,而且还会有动不动就失禁的毛病。而且她的罪过原随云,原随云还让人给她配过牲口,什么犬马之流,简直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样的情况下,这位还能下得去嘴,将原随云下到上官飞燕身上的毒染道自己身上……怪不得玉倾雪要佩服霍天青的重口味了。呃,他们中原人应该管这个叫做情根深种?   耸了耸肩,玉倾雪终于觉得这里再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她冲着南宫灵示意了一下,转而走出了这座珠光宝气阁。   玉倾雪重新将自己的双刀背在身后,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便是在这个时候,一身雪白僧衣的佛子也从那座血腥的房子之中走了出来,他和玉倾雪一道并肩走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山中的清风吹过,吹散了无花身上些许的血气,他伸出一只手腕上还缠着佛珠的手,转而将玉倾雪的手握在了掌心。   “阿倾。”他唤着玉倾雪的名字,没有直接言明自己的疑惑,可是言语之中却已经是分明的不解。   无花不明白玉倾雪如今的选择,虽然无花也同时觉得,无论他们家的小姑娘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最终都是无所谓的。可是这孩子出身西方魔教,那里最是锱铢必较,也最是讲求有仇必报。如今闫铁珊对玉倾雪下了诛杀令是事实,无花显然没有想到他的阿倾会这般将闫铁珊高高提起,最后却是轻描淡写的放下。   无花不在意玉倾雪最后会怎么选,只是这孩子哪怕最细微的一丝心中波澜,他都想要去了解。   玉倾雪看着大和尚意外执拗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双刀解下来扔在无花的背后,而后整个人向上一跃,直接勾住了无花的脖子。   无花动作熟稔的将人抱了个满怀,是像是抱小孩子一样的姿势,用手臂托着玉倾雪,而让玉倾雪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山路并不平坦,但是就着这样的姿势,无花还是稳稳当当的抱着玉倾雪向山下走去。一边走,无花一边听着玉倾雪小声在他耳边嘟囔道:“无花哥哥,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太原的街上走丢了,你们找我到我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么?”   这件事,无花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那时候玉倾雪还小,跟着玉罗刹和西门吹雪上街,又有西门嫣、石观音以及无花南宫灵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跟随,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孩子不仅胆子大,而且行动力简直拔群,就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的情况下,她还是和家人走散了。   那一次玉罗刹和西门嫣险些将整个山西都翻个个儿,无花更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娘亲那般惶急的神态,他们发疯了似的在偌大的山西城中寻一个三岁出头的小女孩,这几个人手中掌控的人马可谓是倾巢而出,也不再想着什么引人猜忌和怀疑了。   彼时万梅山庄方才兴建不足十年,可是在江湖之中已经是有不小的声名了,而玉罗刹和石观音手底下的人也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在这种他们的势力还没有完全渗透到中原的情况下,却也还是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玉罗刹底下的人便跑过来说他们家小小姐找到了。等着这些人火急火燎的去一看,他们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还是穿着她清早的那一身火红色的滚了毛绒绒的边的小斗篷,手中拿着一根被咬掉了半颗的糖葫芦。   因为这件事把无花吓了一跳,所以他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无花从来都是聪明人,听见玉倾雪提起这件事,他大约也猜到了他家阿倾放了闫铁珊一马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无花便不由的更加惊讶了。末了,无花轻念了一声佛号。他从小就知道,玉倾雪心中的善恶是非,和寻常人是不同的。   因为当年的一根糖葫芦而饶过闫铁珊一命……的确是亏本的买卖,不过只要阿倾开心,那么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无花也不会是多说像什么的。   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虽然隐秘,山路也是崎岖坎坷,但是却终归有要走完的那一刻。当踏出来了珠光宝气阁的后山,无花便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伸手捅了捅,又捅了捅。   低眉顺目的佛子无奈的看着那挣扎着要自己走的小喵,也终归只能将人放下。只是这会儿,无花倒是的确将人放下,只不过却保持了和玉倾雪十指交扣的姿势。   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无花就这样牵着玉倾雪的手,重新往山西的主城走去。   其实两个人大概都是知道的,这件事并没有完。虽然大金鹏王朝的事情眼见着已经告一段落,但是玉倾雪的麻烦其实并没有结束。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情啊,大师。”玉倾雪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原地蹦了一下,借此正面对着无花。小姑娘偏了偏头,一只幽蓝色的眸子被掩在白袍下,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则在阳光之下闪现着某种饴糖一样的色泽。   无花对着玉倾雪挑了挑眉,似在询问,又似乎是单纯的等待她说下去。   这个人时常是一副平和不过的眉眼,恍若温山软水毫无波澜,只是这微微的一挑眉,就恍若蝴蝶停在上面。   玉倾雪忍不住抬手去摸了摸无花的眉。   这个人眉形生得极好看,不是稀疏到寡淡,也没有嚣张而散乱。它生得整整齐齐,虽没有特地修剪,可是却也没有一根生得凌乱。那浓淡合宜的一尾,宛若画家工笔。只是这会儿玉倾雪摸着它,却觉指尖有一团绒绒的触觉。   无花只觉得是一只小奶猫的肉垫垫按在了他的额上。有一点湿润的触感,然而更柔嫩得让人心惊。   “小檀越何事奇怪?”她称呼他为“大师”,所以无花便回一句“小檀越”,这是寻常香客与高僧最寻常的称呼,可是被无花和玉倾雪唤出来,却偏生多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玉倾雪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起了,她倏忽收回了手,一脸正色道:“那个什么杀手组织的,在我这里算是精锐尽折,他们这会儿居然这样安生?”   无花微微皱眉。他并不觉这个杀手组织有什么棘手的地方,只是他却总觉得中原一点红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些奇异。一个刀口舔血的人,纵然楚留香也佩服他“有情有义”,可是一个杀手又怎么会有情,一个讲究义气之人又怎么会成为杀手?   退一万步说,中原一点红就当真是杀手中的一朵奇葩,可是他和他家小姑娘素昧平生,这人又凭什么因为他家小姑娘的一句话而放弃了那个任务,甘愿回组织去受罚?   “终归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小檀越就安生等着就是。”并不想要让玉倾雪和中原一点红扯上什么前缘,无花只这样说了一句,而后便不再继续和玉倾雪讨论这个话题。   “也是。”玉倾雪笑了笑,又重新往前走去,一边走,她一边对无花说道:“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我打算回家去,无花哥哥和我一道么?”   玉倾雪说的自然不是回大漠,而是回万梅山庄。珠光宝气阁其实距离万梅山庄并不遥远,玉倾雪虽说是被大金鹏王朝的事情绊住了脚,但是这么长时间在外面浪到就连家都不回,却终归是说不过去的。   而听见了玉倾雪的“邀请”,无花也点了点头,道:“许久不曾见西门姨姨,想也该去探望一二了。”   玉倾雪点了点头,却又警告一般的道:“我哥这人有几分痴性情,你可不许胡乱忽悠他。”   说起无花和西门吹雪的关系……某一段时间之内,西门吹雪一直将无花看作是“救星”,没有法子,他家幼妹一哭起来就是那么个样子,而除了娘亲,仿佛就只有这个光头能哄得好她了。   为此西门吹雪过后虽然会觉得有些吃味——自己的妹妹,凭什么自己哄不好,却偏生要别人去哄?可是每一次稍有些什么不和那小肉团子心意,她就这般哭闹开去的时候,西门吹雪又仿佛怀里抱着个烫手的山芋,一直到将玉倾雪塞进无花的怀里,他才能勉强崩住自己脸上的神色。   从小一起长大便是这一点不好,彼此之间的那点儿把柄都被对方抓的死死地,如此一来,西门吹雪在无花面前就少不得弱气几分,有些端不起“娘家哥哥”的架子来。   撸猫都得顺毛捋才行,某位内心如墨的大师深谙此道,又惯常会掌控人心,在他的经营之下,抛开玉倾雪不谈,西门吹雪和他也难得能成为知己——比起那个厚脸皮黏上来的陆小凤,无花才算是西门吹雪第一个承认的“朋友”。   听见玉倾雪的话,某位大师不由弯了一双眸子,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二十八章 归哉归哉。   玉倾雪在回家之前, 是设想过家里会是一番怎样“热闹”的景象的。不是她这个人不惮以最能作的模式去想象她家老头,而是玉倾雪从小到大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下百次, 早就有些司空见惯了。   十分淡然的侧身躲开被掌风挥出的假山石,玉倾雪耸了耸肩,对在一旁默默的记录着此番万梅山庄之中折损的忠叔抱怨道:“虽然我顶不喜欢这带洞的假石头, 一看见就觉得浑身发麻, 不过忠叔,我可是记得哥哥还是挺喜欢这个的, 当初为了它可花了五千多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殷实之家一个月的吃喝嚼用, 五千两银子却是一块太湖石正常的价格。西门吹雪虽然目下无尘,可是他往那里一站便周身煞气渗人, 哪还有不要命的奸商敢忽悠他?   忠叔叹了一口气,也有些心疼了。   五千两对于他们万梅山庄来说不算什么, 他也不是心疼这么点儿银子, 不过这块太湖石却是帮他家庄主参悟了“大道至简”的道理,西门吹雪由此正式入道,因此这太湖石也是十分有纪念价值的。   可惜如今这石头被人一掌挥开, 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忠叔叹息一声, 却也安慰自己说是既然他家小小姐不喜欢, 那早日能换一个新的也好。   忠叔的家族世代效忠西方魔教,他自己更是因为玉罗刹对他有恩, 因此对玉罗刹的妻儿特别忠心耿耿。忠叔自然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侍奉好两位小主子的, 只是但凡是人就总有偏心的时候, 比起从小就一(面)本(瘫)正(着)经(脸)的少庄主,忠叔自然更偏疼粉琢玉砌还会撒娇卖萌的小小姐些。   况且男孩子日后要顶天立地,那么宠他总归不是好事,忠叔一边翻看着玉爸爸写的“育儿笔记”,一边没有任何愧疚感的继续将偏心大业进行到底了。   于是,几日之后,原本那块摆着嶙峋山石的地方被补上了一只憨态可掬的淡粉色的芙蓉玉雕琢而成的兔子什么的,其实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吧。   玉倾雪和无花熟练的穿过了不时飞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终于走到了一个白衣的女子身旁。她的膝上还横着一柄长剑,那剑比寻常的剑要长了一些,却更加窄了两指,女子是一寸一寸的用细白的锦缎擦着剑身,不经意间剑身却映出了她的那双恍若秋水的沉静眼眸。   周遭熙攘喧闹,她的周身却是静的,让人无端觉得在她面前高声言语都仿佛是一种过错。只是却有人丝毫不惧怕这女子周身与世隔绝般的气场,在看见她在树下的身影那一刻,某个小姑娘便已经足尖轻点,整个人如同小猫一样直往女子怀中扑去。   “娘亲揣着个宝宝过河,不小心把宝宝掉到河里,不过娘亲生得太好看了,所以河神就忍不住现身问道,这位夫人,你是丢了金宝宝还是银宝宝啊?”娴熟的窝进自家娘亲怀里,玉倾雪笑嘻嘻的故意作怪。   西门嫣看见小闺女耍宝,终归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竟宛若寒冰乍破,本就明艳的女子这会儿便显得更加让人心折。   分明是寻常自己一照镜子就能瞧见的脸,分明是自己常做的表情,可是玉倾雪就是无端觉得,娘亲做起来可是比她好看多了。   伸手捏了捏玉倾雪的小鼻子,西门嫣摇摇头道:“我丢的是我的玉宝宝。”   将小闺女更往怀里揣了揣,西门嫣难得的放下了自己的剑。她言语之中真的带上了几分嗔怪:“也是小没良心的,这么多个月没着家不说,就连个信儿也不往家里捎。”   玉倾雪吐了吐舌头,还真的不是她故意不回家,不过是那些时日她先是受了伤,接着便是被那个杀人组织的前十三位杀手追杀,玉倾雪知道自己回到万梅山庄便是绝对安全,可是她此来中原,为的便是多见识些风波险恶,所以决计没有躲回家里的道理。   用柔软小肉脸蹭了蹭自家娘亲,玉倾雪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哼唧道:“嗯嗯,阿倾知道错了,以后每隔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回来看看娘亲好不好?”   “生得这样像我,偏生那油嘴滑舌的劲儿全都随了你爹!”西门嫣戳了戳小姑娘的脑袋,无花看着玉倾雪眉心那宛若胭脂淡痕的一点,他微微蹙了蹙眉,却终归没有说什么。   “哪里像那个臭男人了,我们家宝宝明明跟嫣姐姐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道微微带着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极力掩饰,不过那几许气音还是泄露了声音的主人如今的境况其实不算太好。然而就是这些微的沙哑,却给这声音更添了几分性|感与勾人,让人只觉得耳廓都酥痒了几分。   玉倾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自家娘亲怀里捞了出来。落入了一个馨香柔软的怀抱里,某只小奶猫一点炸毛的迹象都没有,反而一个转身,直接伸手搂住了来人纤细的腰肢,然后顺势又窝进了这人怀里。   “姨姨~”小姑娘异色的双眸闪亮了几分,直气得玉罗刹心口生疼。   一脸西子捧心状的西方魔教教主,若是被他手底下的人看到,少不得要吓疯了几个才是。哭丧了一张脸,玉罗刹直接从后面抱住自家媳妇,将脸埋进西门嫣的颈窝里,然后用不大不小恰然能让石观音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嫣姐姐你管管小天宝,这么直接的胳膊肘往外拐,成天就向着一个外人,真的好么?自己面壁三十个弹指去反省一下!”   说着,玉罗刹小心翼翼的偷眼瞧了一眼自家嫣姐姐,发现她对自己这么惩罚小闺女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赞成,玉罗刹顿时觉得腰杆都要挺直了。   玉爸爸:有夫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你们这些没有夫人的渣渣注定是不会懂的~   玉倾雪还真是不懂她家老头到底在嘚瑟什么,不过她今天心情还好,因此就十分敷衍的去面壁了一下。这下可好,玉罗刹见她难得乖巧,居然心中涌起一种胜利的喜悦,远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战胜敌人。   玉倾雪在心里默念了数句“亲生的,亲生的,没得选”,这才能正视一下这个一碰到她家娘亲就开始周身冒出许多粉红色泡泡的男人。   三十个弹指的面壁……也真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呢,玉倾雪是懒得反抗,而石观音则是懒得和这个幼稚的男人计较。   很快玉倾雪回到了自家娘亲的身边,她一手揪住石观音的衣角,一手揪住自家娘亲的。三个这世间近乎最为美貌的女子坐在了一处,颦蹙容止之间无不是风景。   玉罗刹对于“美”从来都是坦荡的。他承认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他的夫人极美,他的闺女像极了她的娘亲。甚至于他的“情敌”单从面皮上来说也是好看的,玉罗刹从来都不否认这一点,哪怕他和石观音并不对付。   相比于玉罗刹的坦荡,无花便没有这样的理所应当了,他只是看了一眼三人并肩所坐的那处,眉眼之中倾泻出些许温柔,只是这温柔转瞬即逝,很快便变成了佛家弟子将红颜视作枯骨的平静和从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蠢弟弟喜欢上上官丹凤这件事情的。无论承认与否,生得好看就是天生的有某种优势,男女之间食色性也,说什么一见钟情,说白了不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而南宫灵在见识过富丽如他们娘亲,凛冽如西门姨姨,灵动若阿倾这般的世间真绝色之后,居然还将上官丹凤那种程度的美人都看在眼里,甚至于还说什么日渐心动,无花其实是觉得诧异的。   不过无花承认人性的复杂,男女之情尤甚,所以他并不觉得南宫灵的心动不可理解。无花自觉是不爱插手兄弟私事的兄长,因此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任了南宫灵的这种心动。   ——顺其自然就好,至若两人之后是什么结局,哪又跟他有什么干系呢?终归情爱如劫,众生各自应劫便是。   而南宫灵这种内心的小变化,也没有逃得过石观音的耳目,只是她对此也并不甚在意,毕竟到了如今石观音的这种程度,已经不需要用儿子的婚事为自己谋取什么利益了。她只是听说自己的小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他救下的姑娘,而小阿倾对此也似乎乐见其成,于是石观音便只是对着那个来汇报她儿子动向的人微微一笑,终归不再多言。   石观音方才和玉罗刹也打了一架了,西门嫣看了看天色,终归觉得这些人闹得差不多了。伸手解气一样的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西门嫣横了还想再掐一架的两人,缓缓开口道:“天色不早,无花和阿倾一路也是辛苦,今日便早些用膳吧。”   方才掐成了乌眼鸡的两个人顿时收敛,因为西门吹雪尚且在闭关的缘故,众人也没有去扰他,习以为常的,在用完了晚膳之后,几人谈了一阵各自见闻,这才依稀散去。   月色中天,万梅山庄的厢房之中,石观音斜倚在软塌上,手中摩挲着一块晶莹的玉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她的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清润好听的男声:“母亲睡了么?”   石观音懒懒的抬眸,已经笃定了有人要来,她手中挥出一道掌风,不仅将门打开,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将屋内的烛火点燃了。   在烛火的掩映之下,房间里顿时亮堂了不少,无花便是踩着这一地细碎的烛光而来,他看向卧榻上的女子,微微轻身一礼。   “听说阿倾这次受伤了。”石观音眯了眯眼睛,眸子之中闪现出某种冷光:“你从小什么事情都自有成算,从来都无需为娘担心,只是这一次的成算,便是让那些人伤了阿倾?”   石观音在大漠的势力虽然屈居人下,但是到底上位已久,积威甚重,此刻她周身气场散开,端的是一副慑人之态。   只是无花却并没有被这样的气场压制住,他只是唇角荡开一抹笑意,轻缓道:“母亲是为了守护,而我……”   佛门弟子的眼中盛满了俗世的欲|念,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是为了,得到。” 第二十九章 我思古人。   其实无花深夜来寻石观音, 并不是为了和她探讨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对于无花来说,他是那个可以冷静的剖开自己的心, 看到自己真正的想要的是什么的人。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因此无需任何人提醒,同样也无需对任何人有所交代, 包括他的母亲, 同样也包括玉倾雪本身。   无花深夜来寻石观音,其实并不是为了跟他娘谈心的, 他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对石观音讲,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到底关乎其他的女人, 所以无花总是不好当着他家阿倾的面说的。   ——总觉得……若是让阿倾知道了,他总归会有点儿惨的样子。大师从来都是将危险掐灭在摇篮里, 因此特地避开了玉倾雪。   石观音是知道她这个儿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于是也没有过多的墨迹,石观音直接道:“便是今夜你不来,我也是有事要寻你。”   母子二人静静对视, 不多时候, 无花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走到石观音不远处的桌子边坐下, 脸上那副寻常时候像是一层薄纱一般将他的眉目罩住的“慈悲”被尽数剥落下来,此刻的无花上虽然还是一身白色的僧袍, 可是却宛若和暗夜融为了一体。   他伸出白皙到似乎带着玉质的手指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茶盏,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杀了长孙红。”   这一次, 他没有将杀人说成渡厄,眸光之中也没有什么怜悯,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是恶毒的光,可是他表现得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总是无端让人觉得,他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石观音听见儿子杀了人,而且还是她精心调教出来的侍女,便不由的眉梢微微挑了挑。横了一眼无花,石观音缓缓道:“我以为你应当知道,长孙红这个人,我是准备留给阿倾的。”   那个小姑娘为人机灵但是却并不十分聪明,这种有点小聪明的人,掌控好了便是手中的一柄是利器。她的势力和玉罗刹的势力都在大漠,而阿倾便毫无疑问会成为那片广袤天地的新的主人,这个时候,只有这个孩子手中掌握了越多的东西,他们这些为人长辈的才能越安心。   所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石观音就开始调教一批弟子,按说她这样的人物,调|教出来的弟子不该是各个庸人,难用出众的。可是这不是石观音的失误,只是她和玉罗刹的行事风格不同罢了。   玉罗刹将手底下的人培养到最强,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放任他们的野心,幼主方立的时候人心不稳是正常的事情,这些人便是玉罗刹留给小闺女的“试金石”。他不是不疼爱他的小女儿,只是玉罗刹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何时该宠溺子侄,何时又该严厉的要求。   而石观音,她对西门嫣有多感激,又有多倾慕,她对玉倾雪的保护欲就有多浓厚。她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她绝不骄纵自己的孩子,只是面对和西门嫣生得一模一样的柔软的小女孩的时候,石观音就恨不得挡在她身前,不叫她承受半点人间风雨。   石观音和玉罗刹,在西门嫣的事情上似乎是有胜负之分的,然而在玉倾雪面前,他们都是疼爱她的长辈,没有胜负,更没有对错。   无花对于石观音想要是将长孙红留给玉倾雪一用之事不置可否,他只是平静说道:“母亲不想知道,我缘何非要杀了长孙红?”   石观音并没有接话,显然是等着无花继续说下去。   无花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道:“上一次母亲让她传达一下阿倾要来的消息的时候,此女深夜来我禅房。”   此言犹有未尽之意,余下的话无花没有再深说,但是石观音也应该明白。   果然,便见石观音眉梢微微动了动,似乎已经察觉出了无花继续要说的话,不过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漆黑如墨的眸子之中瞬间迸发出了一丝狠厉。   她起身走到无花面前,伸手便揪住了他的领子。   这一次,无花没有等到石观音开口喝问,反而冷笑道:“她若是成事,也便不会死了。”拂开石观音揪住自己领口的手,无花低声道:“母亲应当相信,我对这幅要给阿倾的身子的干净程度的要求,比任何人都高。”   石观音的神色稍微缓和几分,也并没有因为无花方才拂开她的动作而生气。缓缓坐回了软塌上,石观音仰头看着万梅山庄之中雕刻着精细的梅花图案的房梁,半晌才道:“你心里有数便是。”   无花是在玉倾雪十三岁那一年忽然对石观音说,他想要还俗娶妻的。   那时候石观音是有些震怒的,她当年狠心将儿子送到中原,还是丐帮和少林那样的“名门正派”,正是因为西方魔教一向亦正亦邪,她的小阿倾从小被养在那样的环境中,渐渐也是一副张扬肆意的样子。   石观音当然是喜欢玉倾雪现在的性子——她放在心尖上宠爱疼爱的小女孩,凭什么不能肆意?只是见识过太多的所谓名门的险恶嘴脸,也见识过太多风波,石观音是不惮以最恶的恶意去揣测人心的。   经历过一次千夫所指,石观音并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她的小阿倾也会面临同样的境地。   所以,只有在正派之中有足够的势力,拥有可以轻易的掌控那些人的思想和言论的能力,才有能保护玉倾雪的能力。   石观音看清了这一点,因此爱之切则为之一生计,便早早为玉倾雪铺路,利用自己的儿子发展中原的势力。   她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以至于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哪怕她送南宫灵和无花至丐帮和少林的时候,玉倾雪还没有出生,可是石观音却已经为“嫣姐姐的孩子”准备好之后的一切了。   可以说,对于玉倾雪,石观音所能做的,的确远超一个非亲非故之人所应当做的,甚至说哪怕是血脉之亲不可断绝,也鲜少有人能为小辈做到如此地步。   不可否认,玉罗刹这样的性子还能容忍石观音至此,除却她是自己妻子的“密友”,还因为她是自己女儿最信赖的“姨姨”。这个男人任性又霸道,恨不得就连他的嫣姐姐呼吸过的空气都独占,可是最终还是会因为妻女而妥协。   在玉倾雪刚出生的时候,玉罗刹笨拙的抱着那只有他两个手掌大的一小团,对西门嫣说的“嫣姐姐这是给我生了一个小软肋啊”,经过时间的验证便可以知道,那绝非是一句虚言。   而石观音能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用作给玉倾雪铺路,这种做法到底如何暂且不论,她到底没有辜负玉罗刹的这份隐忍。这个女人对别人有多狠,对玉倾雪就有多好。所以,在无花做出这种显然是破坏她整个布局的决定的时候,石观音是愤怒的。   可是无花是个聪明人,也足够了解自己的母亲。   他是那种可以暂时妥协,却绝不会受胁迫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他心里没有玉倾雪,那么即使他答应听从石观音的安排,也总会伺机而动,让自己摆脱这种命运。当年无花统一入少林为僧,固然有许多自己的抉择和考量,可是他日后努力让自己年纪轻轻便成为一代“高僧”,却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玉倾雪。   无花那一次很轻易的便抚平了石观音的愤怒,甚至于让石观音站在了他这一边,或多或少的开始助他。因为无花说的是:“母亲难道不想要一个有您和西门姨姨血脉的孩子么?我和阿倾的孩子。”   这个条件太让石观音心动,以至于就连无花说要还俗,石观音都从“千方百计的禁止”变成了“日夜翘首以盼”。只是人心偏颇,石观音自然不是恪守礼法之人,原也觉得所谓贞洁并不重要,若非如此,她自己也不会在男人之中辗转,只因为对方身上那和故人零星的相似。   然而到了她的小阿倾这里,石观音便觉得这孩子日后想要从一而终也好,想要夫郎成群也无不可——毕竟是日后的大漠之主,那些男人可以三宫六院,她的小阿倾凭什么不行?只是那些跟在她家阿倾身边的男人,却必须要是干净的,若是沾染了旁的女人,那该多晦气腌臜?   石观音不知道,若是搁在后世,她这种大概是要被称作是“直女癌”的。可是没有如果,而且纵然知道,石观音大概也只会冷笑一声,再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了。   长孙红是石观音想留给玉倾雪的助手,只是她动了不改动的心思,那边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了。石观音暗唾了一句这个女人的愚蠢,决心回去再将那些弟子好生敲打一番。   侧头看了一眼还坐在桌边的无花,石观音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对他摆了摆手道:“没有事情便早些回你院子去吧,阿倾明早还要寻你练刀。”   玉倾雪是喜欢和无花切磋的,因为她的父母兄长固然也是不世出的高手,可是因为血脉亲情,他们对她总是手下留有三分温柔,唯有这人在跟她动手的时候……够狠,也够绝情。   那种濒死的感觉让玉倾雪有些着迷,她深知自己并不是适合被养在温室之中的花朵,唯有生死之间游走的感觉,才能真实模拟出日后她的生存状态。父辈为她垒起万丈高楼,可是她爹总有做完自己该做的一切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她还需要靠着自己才能继续走下去。   玉倾雪深知,她的命运悬在刀刃上,而她的双刀,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听了石观音的话,无花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近乎无奈的表情。他摊开自己的双手,道:“她啊,十四岁就能跟我打成平手了。”此番江湖历练,当进一步,所以如今无花和玉倾雪动手,还真是胜负未知。   无花只是随口一句,并没有指望他娘会安慰他。站起身来,无花一边向着门外走去,一边道:“杀了您徒弟,我赔一个给您便是。已经让人送往大漠,您回去便能看见。”   不等石观音回答,无花的身形已如薄烟消散,消失在院落之中。   “臭小子。”石观音冷哼了一声,却终归只是翻了个身,而后便浅浅阖上了眼睛。 第三十章 振振公子。   无花给石观音寻的新徒弟, 说白了其实算是他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在他接收了霍休的青衣楼之后,他的那个蠢弟弟难得精明了一次, 将上官飞燕一脉仅剩的一人交给了他。   那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是上官飞燕的嫡亲妹妹,名唤上官雪儿。   此番若是南宫灵独自前来, 还敢给他带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女娃, 无花定然要打得南宫灵就连石观音也认不出来的,可是一向傻乎乎的南宫灵这次难得的机灵了一次, 他果断的拉上了上官丹凤。   上官丹凤一脸为难的对无花诉说着他们的难处——虽然稚子无辜, 可是上官飞燕一脉贪心不足,迫害他们嫡系至此, 她勉力在她父皇面前保住了雪儿一命,只是此后上官家也无这个孩子的容身之处了。   上官丹凤心知肚明, 他们父女身边可用之人不多, 可是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对他们忠心耿耿之辈,上官雪儿即使不被驱逐, 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长大, 恐怕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而她作为长姐, 虽然可怜这孩子的处境, 却也需要体会那些手底下之人对他们父女的一片赤诚,若是袒护雪儿太过, 也是寒了那些忠心之人的心。   上官丹凤到底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这其中应该如何取舍, 她自己心知肚明。   而上官丹凤虽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是对男女之情,她也并非是全然无知。这世上没有事儿应该对谁好,所以她这一次如此麻烦南宫灵,便已经是一种默认了。南宫灵人平时虽然傻了一点,但是在这件事上却也不算是迟钝。因此,他拼着被自家哥哥揍成猪头,也要为上官丹凤安置好她的这位小堂妹。   南宫灵打定了主意,于是便开始对无花软磨硬泡了起来。无花自然是不吃他那一套的,毕竟怎么看,让一个和尚安置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姑娘,都是一件太荒谬的事情了。预料到了他兄长会拒绝,所以南宫灵果断放了大招。   在被无花拒绝了之后,南宫灵摸了摸鼻子,状若无意的说道:“好吧,那我去寻阿倾了,让她帮帮忙就是。”   然后让阿倾将人带回西方魔教,还得随时忧心这人在西方魔教那种地方别被弄死?一想到阿倾要随时关注一个不相干的人,无花就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要突突的跳起来了。   第一次被蠢弟弟拿捏住了七寸,无花大师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说了一句“小灵长大了。”   南宫灵条件反射一般就想要一哆嗦,可是想到那边上官丹凤还在看着他,南宫灵只能冲着无花扯出来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再也不敢做声了。   于是就这样,上官雪儿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被移送到了无花手里。无花自然没有跟她有什么接触,只是让手底下的人火速将人打包送到他娘那里去。   长孙红原本不必死,毕竟她对无花的勾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无花的计划里,这人应当让阿倾吃吃醋,这样才算是开窍,然后再让阿倾知道一下自己这么多年年对此女屡屡引诱却始终对她忠贞不渝,她合该感动一下才是。   不过他让他的小姑娘开窍的法子有了千百种,未必非得是吃醋才可以。而就算是有一天,非得使出吃醋这样的下策,那用来让他家小姑娘吃醋的人选也有千百人,未必非得是长孙红才可以。   从长孙红不知轻重的勾引他开始,在无花心里,那就不过是个死人,而这个人怎么死、何时死,也不过是他的一心一念头而已。   如今他借着长孙红的死“赔给”他娘一个徒弟,这长孙红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至若上官雪儿在他娘那里会有怎样的境遇,最终又会成长为怎样的人,无花大师果断表示——众生本就各自有各自的造化,旁人的未来如何,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   南宫灵的本意,是想让他哥寻一个富足的香客家,让他们将上官雪儿养大便是。毕竟虽然上官飞燕谋害上官丹凤不假,可是上官丹凤对这个幼小的堂妹明显没有迁怒之意。得知他哥将人弄回了他娘那里,南宫灵无语半晌,却终归在他兄长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果断选择了闭嘴。   石观音手下的日子并不舒坦,可是却也适合有能力之人成长,此番无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帮了上官雪儿还是害了她,终归还没有定论,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稚子无辜不假,可是出身就是原罪。无花并不怜悯任何人,因为在他还是天真稚子之时,也没有人怜悯他。虽然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可是无花心中并没有佛,若说信仰,那大概他只相信他自己。   上官雪儿的事情,便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无花也终于达成所愿,不仅没有让上官雪儿分去他家阿倾的注意力,甚至让他家阿倾就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事实上,玉倾雪也是真的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件事情了。她一年之中能见到爹娘和李姨的时间并不短,可是能同时见到他们三个的时候却近乎没有。且不论如今这段时光在玉倾雪看来有多么珍贵,西门嫣、玉罗刹和石观音的武功在当世无人可出其右,被这样的三个人教导的机会更是难得,因此玉倾雪是断然半点也不肯分心的。   在这种高强度的“补课”,再加上玉倾雪游历江湖一轮,以将闪电刀洪涛斩落刀下为开端,而后力挫十二位杀手,出世入世,终归有所进益。因此,在西门吹雪还在闭关的时候,玉倾雪也在回到万梅山庄的第二十日开始了自己的闭关。   与西门吹雪喜欢在悬崖绝壁的清净之所闭关不同,玉倾雪更喜欢呆在……屋子里。   小喵比想象之中更怕冷了一些,若非她的院落之中是不是会传来刀刃破空的声音,西门嫣简直就要怀疑是她家的破孩子在院子里猫冬了。   不过冬日里的万梅山庄有满院的梅花,红白交映,煞是好看。此时距离大金鹏王朝之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陆小凤和楚留香又破了几件大案,而无花又特地淡化了大金鹏王朝的痕迹,因此江湖之中除却有人还在传播些许关于独孤一鹤和霍天青的那点“香|艳”小事,便再无其他传闻了。   在此勾连了月余,石观音和玉罗刹终归还是要踏上前往大漠的旅程。没有见到小闺女不说,就连儿砸也在闭关,某只大猫毫不掩饰自己的小情绪,就这么蹭着他家嫣姐姐的手闹了起来。西门嫣简直有些无奈,不过比起撸猫,谁又能比她更加娴熟呢?   几下安抚好了玉罗刹,西门嫣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儿女正在闭关的方向。亲子之间就是有这样一种预感,西门嫣总觉得,等到这一次这两个孩子出关,一切都应该不一样了。她的孩子终归有一天要长大,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让人仰视才见。而他们幼小的、需要她的怀抱和安慰的日子,就是那样的短暂。   西门嫣只是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走进这片江湖的时候,她的师父师娘是否也是这样不无欣慰,却也又不无惆怅的目送她远行呢?只是年岁相摧,如今她也成了在原地目送的那个人。   幸好,她的身侧不是空无一人。   西门嫣叹了一口气,却终于笑了出来。   无花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张蒲团上,面前的清茶芳香四溢。他看着这对大概是世界上武功最高的夫妻,忽然就有了些许的恍惚——他只是想到了他的阿倾,唔,他和阿倾的性子,倒像是西门姨姨和玉前辈颠倒过来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无花的思绪渐渐飘远,唇边却不觉荡漾开一抹笑意。   玉罗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无花有一种戒备的,他却总觉得这小子面上一派无辜和高洁,内心却总是在暗搓搓的谋划着抢走自己的小闺女。随着他家小天宝及笄,玉罗刹的这种预感愈发强烈,以至于无花分明没有做什么,可是玉罗刹看他的时候却总是像在防贼一般。   看着那臭小子不知道在笑什么,玉罗刹冲着他呲了呲牙,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无花接收到了这不善的视线,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玉罗刹到底在生气什么。   玉罗刹当即便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却被西门嫣一巴掌糊在后脑,冷冷道:“跟个孩子也要打一架,阿玉,你出息了。”   暴躁的大猫瞬间泄气,狠狠瞪了无花一眼,这才恹恹的趴到了他家嫣姐姐的膝盖上,用棱角分明的下巴蹭着西门嫣的膝盖。   西门嫣其实算是最早察觉到无花心思的人,她看到那孩子抱着自己十二岁的小女儿,轻柔又缱绻的在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印下一个吻。那时候无花是也不大,可是少年眉眼清澈,却带着一种恨不得就此一生一世的认真。   西门嫣大概是知道无花是什么样的人的——她看过他使剑,而一个人的剑是骗不了人的。无花虽然不怎么用武器,即使用也多半是用刀,但是却也偶有用剑和玉倾雪对打的时候,西门嫣也会从旁观战。   这孩子看着一派和善,可是手下的剑招却招招没有余地,没有留给别人,同样也没有留给他自己。   西门嫣承认这的确是绝世高手才敢采用的打法,可是使用这样的剑招的,不是穷途末路之人,便是被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无花显然都不是,那便只能说明这人心思本就绝狠。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门吹雪如今的剑招,多少也受了无花的影响。只是他比无花更真——无花的“狠”是掩藏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而西门吹雪则干脆就懒得掩饰。他这个人是冷的,从他的血肉之躯到他的剑,西门吹雪内心的柔软有限,也只能分给那么来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西门嫣诧异于一个佛门弟子会有这般心性,可是她转瞬却可以明白,无花这孩子本也不是什么正统的少林弟子。西门嫣并不觉得无花是心术不正,因此也就不觉得他和自己的小闺女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甚至,西门嫣还有几分乐见其成,毕竟她可是见惯了自己无法无天的小闺女在无花面前乖得像个小猫咪,难得这破孩子有个怕的人,若无花这能管教她一二,这破孩子也能少生一些事端了。   只是阿倾尚幼,如今一切只需要静观其变就是。   那一次无花当然是故意让西门姨姨看见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就是再不缜密,也不至于做出在人家的地界轻|薄人家闺女的事情来。这当然是试探,只是无花却也早就准备了不下十种可以解释方才自己的“孟|浪”的原因。   情理之外却又预料之中的不必解释,无花微微勾起嘴角,将怀里的阿倾拥得更紧了一些。   这个冬天,万梅山庄里的两位少主都在闭关之中度过,就连每一年都要来偷酒喝的陆小凤也难得的没有来。   一直到三月此地春暖,一道凛冽的剑气和刀气不约而同的横空而出,算是终结了他们兄妹这一场格外长久的闭关。   恰是此时,许久未见的陆小凤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先是被万梅山庄周遭骇人的杀气震了一下,转而小心的跃上了墙头,陆小凤看见破关而出的玉倾雪。   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陆小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坐在墙头,陆小凤冲着玉倾雪挥了挥手,笑道:“妹妹出关啊?哎呀,我来的真是好巧。”   是真的好巧呢。玉倾雪笑了笑,一副眉眼弯弯、暖意融融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 于沼于沚。   陆小凤觉得自己超委屈的, 明明高高兴兴的来找小伙伴儿,明明这一年已经很乖的没有却西门那里偷酒, 可是为什么西门家的这个凶残的小姑娘一见他就要拔刀相向啊?简直难受、想哭QAQ   眼见着玉倾雪的刀已经近在咫尺,陆小凤只能一手捏住刀尖——仅仅是刚刚接触到玉倾雪的双刀,陆小凤就是心下一沉。   虽然有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的说法, 可是西门这妹子的进步程度简直就是妖孽了。陆小凤敢保证,今时今日, 就是西门亲自来接他妹子这一刀, 恐怕也是接不住的。   无可奈何,陆小凤非但手上的力道半点不敢松, 而且胸口也瞬间塌下去了一块。这是他最后保命的招数,不到最后万不得已, 陆小凤是断然不会用这一招的。   而如今, 陆小凤不仅不得不使出了这一招,而且和他想象之中的出其不意,一招克敌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陆小凤虽然有两只手, 不过他使用灵犀一指的时候是习惯使用右手的, 而玉倾雪有两柄刀, 这两柄刀是她抓周的时候就紧紧的握在手里的, 这十五年来的磨合,让这双刀简直就如同她的手臂一般。   人或许是有习惯用的手的, 但是两个手臂到底哪个更好用一些, 这期间的差别, 也不过是毫末而已。更何况,玉倾雪此后的修炼,皆是为了让这毫末之间的差别变得更加难以让人寻出破绽。如今她的刀法已然入境,这世上能够找到她的刀法之中的破绽的,可以说不会多于五个人。   而显然,陆小凤并不在此列。而西门吹雪或许曾经在,然而现在也不在这之中了。   他们兄妹二人天资相似,资源仿佛,可是到底已经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在陆小凤的一口卡在嗓子眼里的气终于要咽下的时候,玉倾雪的另一柄刀将空气割裂成了两块。那一刃寒芒飞速化作陆小凤眼底的锐痛,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要被这道寒芒迫得掉下泪来。   可是陆小凤没有哭,他是陆小凤,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和人比武就被吓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陆小凤试图缓解些许眼底的痛,但是没过片刻,陆小凤就忽然惊叫一声,一向运转得如同喝水吃饭一般的轻功骤然被截断,陆小凤宛若一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西门吹雪便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见友人脱力似的从半空中掉下来,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冲着忠叔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从小照顾西门吹雪的人,也难为忠叔能够从西门吹雪的那张脸上看出来西门吹雪的意思。只见忠叔身形一晃,动作矫健竟不似耄耋老者,他双手一托,使了一个巧劲卸去了陆小凤下坠的力道,再那样一甩,陆小凤便被忠叔稳稳当当的放在梅花树下松软的雪堆上。   那是一棵红梅,白雪残梅也算是一种风雅,所以那堆白雪还真就是忠叔特地吩咐下人不要清扫的。也幸好三月一场倒春寒,不然这片白雪早就化作雪水,滋养这梅花今冬开得更是绚丽几分了。   忠叔还在为那景象被破坏了而可惜,陆小凤躺在冰凉的雪地里,只觉得那雪一点一点的被他融化,沿着脖颈渗入了他的领子里。陆小凤被冻得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可是他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捂着脑袋蹲了下去。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凤凰,而更像是一只蔫头耷脑的鹌鹑。   也实在是有些滑稽了,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冷声道:“做什么这幅样子?”   陆小凤用手捂着脑袋,哀怨的看了西门吹雪和他身后的玉倾雪一眼,这一次是真的眼眶红了。   一个大男人,满脸写着“你们欺负人”,还真是……让人恶寒得很。   玉倾雪默默的反省了一下,摸着自己并不会痛的良心开始思考,这一次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过分了。   沉默之间,陆小凤的手渐渐的从自己的头顶挪开些许,西门吹雪这才看见,陆小凤他头顶的部分……被削秃了一小块儿。   显然玉倾雪的刀法极好,方才和陆小凤交手的时候出手,也没有蹭破陆小凤头顶的任何皮肤,可是那小茶杯大小的一块儿秃出现在陆小凤的脑袋上,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想笑。   西门吹雪也默默地反省了一下,他承认在做坏事这件事情上,他家幼妹的确是比他有天赋的,至少在此之前,西门吹雪也不过是想着若是陆小凤有事求他,他就剃掉他的两根小胡子,而他家阿倾……嗯,可以说是很皮了。   不过玉倾雪这一次出手看似“狠毒”,实际上也还带着几许分寸,看着陆小凤这幅哭唧唧的样子,玉倾雪拍了拍他的后背,在陆小凤吓得想要蹦得老远之前就按住了他,拆开陆小凤已经乱了一半的发髻,玉倾雪给他拢了几下,很快就重新束好了一个发髻,恰好就将方才她削秃了的那块地方遮挡了起来。   “所以说,秃头是检验小郎君俊秀程度的唯一标准。”玉倾雪三下两下的给陆小凤的头发扎好,然后从忠叔手里接过热毛巾细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她不经意一般的说了一句,脑海之中却有另一个人影闪现。   好嘛,说什么另一个人影,分明就是她家大师。说来上次大金鹏王朝一事,无花也只是短暂的在万梅山庄住了几日,在玉倾雪闭关之后,他也起身回少林去了。   如今的少林方丈是他的师兄,无花这个曾经呼声最高的方丈人选不在寺中,在外人看来反倒是更合适了些。不过无尘大师和他相差的年岁颇大,近乎是看着他长大,而且无尘在佛法武学之上虽然都远不及无花,可是难得的天生佛心,温和宽厚。他并不阻止无花游走江湖,闲云野鹤,只是却也总是叮嘱无花要常回少林,在别处的时候也要常给他们来信报平安。   无花虽然冷情,但是到底懂得投桃报李。那日恰逢有天竺僧人上门挑衅,无花便折返少林,和他们斗法说禅数月。如此一来,认真算起来,他和玉倾雪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不知道玉倾雪此刻已经思绪飘远,陆小凤起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拨弄好几下发现并不会露怯之后,他这才重新活泛了起来。   瞪了一眼玉倾雪,陆小凤抱怨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不远万里的从江南过来给你们传信,你们兄妹居然就这么对我?”   “不自称人家我们就还能是好朋友。”玉倾雪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其夸张程度让陆小凤简直怀疑自己方才是捏着嗓子、甩着帕子尖声尖气的跟她说话了。   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了出去,陆小凤也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道:“是这样的,花满楼他爹,也就是花老爷花如令六月的时候要举办六十大寿,你们过来玩啊?”说着,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两张请帖,分别递给玉倾雪和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接。他转而对忠叔道:“准备贺礼。”   忠叔应下,陆小凤早已预料到西门吹雪会如此,他连忙将请帖往西门吹雪手里一塞,一边说一边道:“哎哎哎,西门我跟你说,花家这次邀请了叶孤城,白云城主叶孤城!”事实上,是每一年都邀请,不过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的做法也相去不多了。不过陆小凤这一次似乎打定了主意想带西门一起玩,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陆小凤:歪,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蝶雁为双翼,花香满人间”了,为什么咱们家的小朋友每一次都只能自己玩啊?要闹啦!真的要闹啦!   出于某种暗搓搓的小心思,这一次陆小凤邀请西门吹雪的时候格外的努力。他扒拉着手指头算过,抛开损友司空摘星,这一次他有西门,有花满楼,还有朱停,从人数上已经胜过那位大前辈了呢,嘿嘿嘿。   虽然觉得陆小凤的态度十分奇怪,但是叶孤城这个名字还是让西门吹雪眼前一亮。   彼时叶孤城已经被尊为南海群剑之首十年之久,而西门吹雪却并未登临巅峰之境,成为与叶孤城齐名的不世出的剑客。陆小凤并不担心西门会去挑战叶孤城——或许此后数年,他们难免一战,但是到底不是今日。   西门吹雪并不是孑然一身 ,这种认知让陆小凤十分有安全感,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人才不敢轻易以身殉道,才不会无所顾忌的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西门的剑上缀了更多的东西,可是了陆小凤并不觉得那会是坏事。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西门吹雪每一年出门的时日。西门吹雪思量了片刻,终归将花家的请帖接到了手里。   而玉倾雪根本不用让人让,直接从陆小凤手中拿过那做工精致的请帖,玉倾雪展开看了看,不由挑眉道:“呦,花七亲自写的?”   陆小凤诧异:“何以见得?”虽然的确是花满楼写的没有错,可是陆小凤并不记得在玉倾雪和花满楼短暂的接触之中,她看见过他写字。   “字如其人。”玉倾雪伸手触了触那页纸,指尖能感觉到一点墨迹干涸之后的些许粗糙触感,玉倾雪笑了笑,旋即却冲着陆小凤炸毛:“我娘当年书画一绝,我虽然不及娘亲半分,可是也不是半点文墨都不同好吧?你们中原人还歧视异族人怎的?”   陆小凤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那一刻,他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近乎是惊悚了。他知道玉倾雪和西门吹雪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而且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玉倾雪毫不掩饰她自己异族人的身份,以及……魔教圣女的身份,那么西门呢?西门他是……   虽然不知道魔教圣女到底和西方魔教的教主是什么关系,可是陆小凤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告诉陆小凤,这件事西门若是不想跟他讲,他就还是不要硬是探究下去比较好,打了个哈哈,陆小凤转移话题道:“既然这样,咱们收拾收拾便出发吧,阿倾不知道在过没过过江南的端午节,和北地的有些不同,也很有趣。”   玉倾雪她,还真就没有体会过江南是怎样过节的。他们大漠不过端午,不过每年端午,她家姨姨就会给她一串拇指大小的九个串成一串的小粽子 。姨姨说那是她家乡的习俗,是她亲手包的。   九个粽子口味不一,有的玉倾雪喜欢,有的她不喜欢。但是玉倾雪总是觉得,这大概是她家姨姨记忆中少有的温暖甜蜜,所以她才想要分享给她罢。   玉倾雪天生就被偏爱,性子使然,她并不会诚惶诚恐的生出自己“何德何能”的自我诘问,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更加妥帖的爱着爱她的人。爱与被爱,玉倾雪从来都是这样理直气壮、受之无愧,而且又理所应当。   花家的请帖不是每一张都送的这样早的,不过在少林寺的禅房之中,拨弄着手上水晶佛珠的年轻僧人抿了一口苦涩至极的茶水,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请帖,旋即面色如常的对自己对面的中年僧人道:“师兄手艺精进了。”   那僧人面上一喜,旋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瞬间就被苦出了眼泪。他一脸控诉的望向无花,后者耸肩道:“茶道也讲求天赋,师兄莫要强求。”进步了都这样难以入口,师兄,放过那些茶叶吧,它们也很可怜的。   不再理会一脸生无可恋的无尘,无花起身道:“无花去赴人之约,师兄保重。”   说着,他转身便走。因此无尘也就没有看见,这人的眼角眉梢,分明都写着两个字——阿倾。 第三十二章 南有樛木。   无花是个聪明人, 这一点无人能够否定。因此,无花早早看透了情爱之事之中的某些环节, 从自己对阿倾上心思的那一刻开始,便小心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与她的双刀争持。   西门吹雪的剑将是西门夫人永恒的情敌——如果真的有“西门夫人”这号人物的存在的话。而玉倾雪的双刀, 也同样是玉倾雪的心头宝石, 许多东西都要后退一射之地。   所以,在玉倾雪闭关的那些时日, 无花选择了去收拾那些没长眼睛却只长了野心的天竺僧人, 而没有去打搅玉倾雪的修炼。江湖风波恶,红尘世事艰, 唯有让他的阿倾更强一点,无花才能就此放心些许。   好容易听说了他家小姑娘出关, 正要往江南一游的消息, 无花也不再耽搁,很快便和少林方丈无尘辞行,也悠悠往江南而去。   无花走后, 无尘的弟子有几分不解的问无尘道:“师父, 师叔他……这次在天竺僧人面前又大放异彩, 长此以往, 中原武林恐怕只知妙僧无花,不知方丈您了。”   无尘却是用敲木鱼的小锤敲了敲这小沙弥的脑袋, 先是斥了一番他佛性不足, 不敬师长, 许久之后见这小沙弥还尤有不忿之色,无尘悠悠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感叹,又似是在可惜一般的说道:“小师弟是我见过最有悟性之人,可惜他尘缘未断,这少林古刹,终归留不住他。”   石观音当时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无花的师父收下他已然不可考,只是当时那位少林方丈已经年迈,无尘代师收徒,无花说是无尘的师弟,其实和他的徒弟也差不多了。无尘看着无花长大,他总是觉得,这孩子这样好的天资和悟性,在少林武学上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在佛法上也远胜许多少林之中参悟多年的僧侣,可是却终归让人觉得差了一步。   无尘自己并未在钻研佛法一途之中走那样远,所以他说不出来那一步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迈过那一步之后无花会达到怎样的成就,但是无尘心性豁达通透,看得也终归要比他人更加长远一些。   他曾经试图和无花针对这个问题探讨一二,可是都被无花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一直到如今江湖之中隐约相传妙僧无花和一个女子有所牵扯,无尘才恍若顿悟。   这些年来,无花时常出门游历,可是无尘在一旁瞧着,却总能察觉出些许不同——很多时候,无花都是轻装简从,但是偶尔几次,无花也会在禅房之中磨蹭些许时候,只为了挑选出几件僧衣。虽然在无尘看来,他的师弟风姿卓然,而那只是纹路和颜色有些许差别、款式都别无二致的僧衣穿在他身上,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肯这样的费心思,定然是要见重要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无尘也曾疑惑,不过却到底不曾探究。   无尘是那种十分宽厚的人,他修佛,但是也不强迫众生都要修佛,哪怕是他给予厚望的小师弟,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修佛不适合自己了,那么他自可以去寻自己真的想要走的那条路。在无尘看来,只要善良、自在、且不伤害他人,那么就是最大的修行,也是最大的功德。青灯古佛还是三千软红的万丈红尘,又有什么区别?   ——能够选择无尘作为少林寺的主持,足可见无花的师父的大智慧了。他为少林选择了一个真正的“佛”,总算能让少林在江湖风雨之中不失本心。   无花这一路行得很快,虽然他还是那样的好气度好容貌,但是每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路人多少还是可以察觉一丝他赶路的急切。   青衣楼被无花接手之后,这个目下无尘的僧人却没有嫌弃楼中三教九流的鱼龙混杂,相反,水至清则无鱼,无花稍稍用了点儿心思,让他们达成了彼此制衡的局面。   在这个基础上,无花对青衣楼的门人人数进行了扩张。他不觉得这些人是当什么杀手的料子,行事太过嚣张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无花撤了青衣楼杀手的生意,转而开始倒卖起情报来。   毕竟丐帮撑着武林大派的面子,帮众收集来的情报要么就被当成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要么就被丐帮的六袋长老们拿去做人情,无花将青衣楼的人马和丐帮糅合了一下,几个月之间倒是当真铺成了一张更加详尽周密的情报网络。   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花其实早就掌握了玉倾雪和陆小凤的行踪。他原也想要算好日期,在某处等他家阿倾便是,不过无花到底太久没有见到玉倾雪,这会儿有些想念,于是便沿着玉倾雪的来路往前迎她。   终于在一个指尖都可以感受到江南掺杂着桃花香气的水汽的小镇上,无花从门外走入一间平平无奇的酒肆,轻易便看见和陆小凤一人在桌子一边的,已经躺在卖酒的老板娘的膝盖上了的某只小猫。   玉倾雪还在仰头望嘴里灌酒,因为有些急,所以那淡粉色的酒液顺着她雪白的脖颈而下,在她素色的衣襟上印下了粉嫩的湿痕。   无花瞥了一眼她手边放着的空酒坛,而后便脸色有些不好了——他家小姑娘并非是千杯不醉的体质,虽然贪杯,但是酒量也不过就比常人好一点点,这又一次一喝就喝那么多……   自己家的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错了也都是跟那些身边的人学坏了。无花的目光在望向陆小凤的时候骤然严厉了几分,让正捧着酒坛就往嘴里灌的陆小凤呛了一口,险些鼻涕眼泪一起咳出来。   陆小凤那边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酒肆的老板娘并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虽然来人是个俊俏的小和尚,但是她的目光在和尚和枕着她膝盖的小姑娘之间转了几转,老板娘捂着嘴笑了起来,借着去看陆小凤的功夫,便将自己膝上的小姑娘交给了那个向着他们走来,这会儿已经脱去鞋履,走上了竹席的无花。   “呀,陆小凤,快,拿酒来!”感觉到枕着的柔膝变换了一种触感,玉倾雪睁开那双被酒气蒸得有些水汽的异瞳,转而猛的坐了起来,拍着桌子冲着陆小凤吼了这么一句。   陆小凤这会儿刚咳嗽完,听见那祖宗还在叫唤,顿时有些没好气的吼回去:“自!己!拿!”   噗……还以为这只小凤凰要如何的炸毛,如今看看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无花握住了玉倾雪拍在桌上的手,垂下了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声音却是极温柔的道:“莫闹,再喝醉了。”   “可是无花哥哥在嘛,醉了怕什么~”小姑娘最是会说哄人的话,可是她自己却并不自知,因为在玉倾雪看来,她这不是在哄他,而只是在说实话。   比起会亮出爪子挠人的喵,无花其实对这种会软软撒娇的奶喵更是没辙。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够了一坛子酒,却在玉倾雪晶亮晶亮的目光之中只倒了浅浅的一个碗底。   亲自将那一小碗底的酒放到玉倾雪面前,无花低低哄道:“乖。”你乖一点,我就更疼你一点。   玉倾雪的眼角不觉拖出了一段水红。她本是圆滚滚的杏眼,这会儿似醉一般的眯着,更带了几分风情。伸出嫩红的舌尖在那一小碗酒上卷了卷,玉倾雪哼唧了几声,委委屈屈的在无花的膝盖上侧身躺好,似乎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玉倾雪方才嫌弃兜帽堆在后面硌脖子,索性就戴上,这会儿自然也是没有摘下来的。无花便隔着这一层柔软的布料手法恰当且力道正好的揉捏着玉倾雪的脖颈,很快就让小猫发出一阵舒服的咕噜声来。   而无花一手的动作不断,另一只手却擎着那一碗玉倾雪舔过的残酒,冲着一直愣愣的看着他们这一边的陆小凤举了举杯,而后便将这一碗残酒一饮而尽。   陆小凤知道这和尚是破戒了,可是一时之间,他却不知道无花破的是什么戒了。   陆小凤:我的小伙伴口味清奇,勾|引佛门弟子什么的真的没有问题么,遭天谴什么真的大丈夫?天啦噜,该如何拯救你,我马上就要被雷劈的小伙伴儿?   心里飞快闪过一条一条的吐槽和弹幕,但是陆小凤却十分“识时务”的也对无花举了举杯,接着便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进酒坛子里了。   那老板娘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咯咯一笑,用手帕掩了掩嘴,这才“小声”——实际上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陆小凤道:“既然这位大师也是……呵,性情中人,那么便带他也来我们极乐楼玩玩可好?”   至今还会每个月都收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另加一张写着“原某不喜欠人人情”的信件的无花大师对极乐楼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他甚至有些意外他家小姑娘居然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毕竟,原随云将无花当日暴揍他一顿之后给指的“明路”当做是无花入股,所以作为半个极乐楼的主人,无花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张本月要拍卖的东西的清册的。无花从来都是让人直接交给玉倾雪,看她可有想要的。   这种情况下,他家阿倾真的有和陆小凤这样费劲的想要混进极乐楼的必要?   正在无花有些不解的时候,一只小手暗自戳了戳他的掌心。玉倾雪在无花的手掌中写了一个原字,而后又大大的划了一个叉。   无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所以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的时候,无花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将玉倾雪抱了起来,无花只对老板娘道:“何时何地?”   老板娘妩媚笑了笑,道:“若我是个男子,和这位妹妹厮混到明日都是不知足的,不过我们极乐楼亥时迎人,寅时送客,而且路途遥远,我们需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小师父可不要贪|欢误了时辰。”   在这个酒肆的都是要去极乐楼的人,听见老板娘的话,他们不由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来。   “阿弥陀佛。”无花抱着玉倾雪,无法双手合十,却还是念了一声佛号。他将玉倾雪更往怀里揽了揽,也不再管陆小凤,便这样径自走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有匪君子。   玉倾雪并没有真的醉, 她虽然初入江湖,可是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女。相反, 因为玉罗刹的有意无意,她从小便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玉罗刹的确是保护女儿的,可是随着女儿年岁的增长和能力的提升, 他对玉倾雪的保护也越来越少。   到了如今, 玉罗刹也只是保证玉倾雪不会被人害死,至若会不会受伤, 那端的是要看玉倾雪自己的本事了。   玉罗刹虽然自大而狂妄, 但是他从来都是那种十分清醒,甚至清醒到有几分冷酷的父亲——他认识的到, 并且也承认自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小闺女一辈子。而且玉罗刹也并不指望可以将自己的小闺女托付给什么其他人去照顾,因此在他还能庇佑玉倾雪的时候, 他需要尽可能多的让他的女儿成长起来, 成长到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的到她才可以。   玉罗刹知道,西方魔教在大漠雄踞多年,几经变故辗转, 却最终在他手中壮大成如今的模样。他手底下的教众并不比中原人少, 他的疆土并不比中原小, 所以, 除却一个皇帝的名号,他在大漠的地位绝对不仅仅是个“有些势力的武林人”那么简单。   要从他的手中接过权杖, 玉罗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小闺女要承担的是怎样的责任。他虽然桀骜, 可是却并非无情。像是西方魔教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是一朝倒下, 玉罗刹知道那对他的教众来说代表着什么——所谓亡国灭种,也无外乎如此了。   所以,玉罗刹再是心疼闺女,却也不敢在对玉倾雪的教育问题上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西门吹雪是一直到玉倾雪七岁的那一年,玉罗刹开始将幼崽踢出巢穴,让她独自去面对外面的豺狼虎豹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自己当年执着选择剑道而不肯跟着父亲学习双刀,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西门吹雪总是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所以他的妹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他甚至不敢去想这孩子日后会不会怨他,并不是擅长表达的人,所以西门吹雪只能怀揣着对幼妹的愧怍,更加努力的让自己强大起来。   虽然西方魔教的教主非要使双刀不可,而他们明教的传承也不可断绝,可是他找身为男儿,又是长子,没有人说他不用双刀就不可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只是到底意难平,西门吹雪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别过这个劲儿来。是了,或许寻常人家的姑娘在长大了之后想的是要怎样的衣服首饰,再“胸中丘壑”一点,便会稍稍盘算一下自己的嫁妆铺子,而他家的小姑娘,却要在长大之后接手……一整个国家。   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可是他家的小姑娘也从一开始就不是寻常的小姑娘。西门吹雪想了想幼妹近些年来越发精进的武艺和与日俱增、不逊其父的闯祸能力,西门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剑,只觉得自己想要保护幼妹,就总需要更努力一些。   转过头来看一下被兄长断言很会闯祸的玉倾雪又在作什么呢?天地良心,她这会儿还真的没有胡闹,而是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微微拉开了衣领处的衣服散散身上的三分酒气和热意,稍稍停顿了几个刹那,玉倾雪一个翻身,从无花的怀中坐起。   无花适时松手,这才没有让玉倾雪因为起身太猛而将脑袋撞到自己的下巴上。在无花的马车上,玉倾雪熟练的从马车的暗槽里摸出了一壶清茶,那茶水没有寻常茶水的温度,反而有些凛冽,乃是特地用冰泉所泡,和一般的茶水炮制方法迥乎不同,也别有一番滋味。   灌了一口壶里的茶水,冰凉的感觉冲淡了喉间的热辣,玉倾雪将那冷茶捧在手心汲取指尖的温度,这才对无花说道:“陆小凤和花满楼最近遇见了个麻烦事,和这极乐楼有关。”   “哦。陆小凤这个人,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事,这一点倒是和楚留香颇为相似。”无花用拇指擦去玉倾雪唇边的水痕,笑得却有几分意味深长。他还是记得,他家小姑娘,似乎为那个男人束过发。   束发什么的,真是讨厌啊。   无花克制住自己想要摸一摸自己光滑的脑袋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冲着玉倾雪问道:“还是说,阿倾比较喜欢有头发的?”   玉倾雪觉得,最近这人越来越不正经了,简直神烦。她翻了个白眼将这件事略过去,转而正色道:“若只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麻烦,我又何必掺和,只看个热闹就是了。不过这一次是他们花家名下的银庄印的银票出了不少假的,我家的产业也多多少少吃了点儿哑巴亏。”   说到这里,玉倾雪不由眯了眯眼睛。她喜欢吃的东西有很多,却独独不喜欢吃亏呢。既然这件事招到了她的头上,断然没有吃个哑巴亏的道理。   无花见这孩子真的严肃了起来,便也收敛了方才的挑|逗之举,无花也坐直了身子,缓缓道:“说来……我也收到了不少这样的假银票的。”只不过,万梅山庄碍于花家和陆小凤的面子而只能认下这损失,而青衣楼却是不管这些的,他们对这假的银票来者不拒,收到了便照常去花家银庄兑换,而且每一次去兑换的都是无花手底下最泼辣的中年妇人,花家的掌柜但凡有点儿犹豫,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轻的,一言不合她们还在花家银庄的门口卖身葬父过。   有没有人回去卖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这不得而知,但是那妇人一边嚎哭一边将不给她兑银子的银庄老板和伙计唾骂成人渣那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花家生意能做的这样大,自然要爱惜自己的金字招牌,所以这些撒泼妇人在他们那里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而且因为某位大师暗搓搓的皮了一下,这些妇人们遇见花家来巡视的公子们那可谓是出手“快准狠”,就连花满楼都险些因为没有防备而被这些妇人扒了裤子抱上大腿,就更不用说他家不会武功的三哥和武功稀松平常的六哥了。   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花家的公子们出门都是系着三条裤带的,生怕哪一天就被忽然冒出来的什么人给扯断了。   无花在这件事情上虽然一直秉承着搅混水加上看热闹的姿态,不过既然他家小姑娘想,那他就是陪她去看看又何妨?于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无花和玉倾雪准时出现在了白天的那个小酒馆之中。   他们去的不早不晚,可是那小酒馆里已经坐了许多想要去极乐楼的人,和白日的散漫不同,此刻这些人的脸上都戴上了面具,玉倾雪和无花的手里也有两个看着就十分精巧的面具,那是他们刚进门的时候酒馆老板娘给他们两个的。   不过无花和玉倾雪却都没有戴。一来是玉倾雪嚣张惯了,并不喜欢藏头藏尾,二来却是因为两个人的特征太过突出,一张面具虽然能遮住人脸,但是却……遮不住大师的光头,也遮不住玉倾雪的双刀,因此两个人索性也不做这掩耳盗铃之事,直接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酒馆之中。   一进去,玉倾雪和无花便听见骤然炸开了议论之声——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两个是极乐楼这么久以来,第一对不戴面具的人。   而在这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中,玉倾雪看见有两个人冲着他们笑着抬了抬手,便知这是花满楼和陆小凤了。玉倾雪刚想要过去,却被无花拉住。他看了一眼那边冲着他家小姑娘挥手了几次的陆小凤,眸色一沉,无花对陆小凤传音入秘道:“分开走,分别探查。”   陆小凤愣了愣,旋即却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这极乐楼出现的时间是很短的,在不知道极乐楼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分头行动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法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陆小凤却终归对无花那边点了点头。   无花是“通知”而并非“询问”,所以他压根也就没有看陆小凤是点头还是摇头。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小酒馆的地板被人打开,从里面抬出了一个一个棺材,乍一看端的是十分吓人。   玉倾雪和无花大概调查过这个假的极乐楼,知道这是这个假的极乐楼用来接客人的东西。没有丝毫犹豫,玉倾雪先一步躺了进去,转而在棺材之中翻了个身侧身躺下,给无花流出了大半的位置。   无花走到了棺材边上,伸手捞起玉倾雪的一缕青丝在指尖轻触。一直到玉倾雪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他,无花才有些意味不明的说道:“死|同|穴。”   玉倾雪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要打人。   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这是亲生的小伙伴,打死了就没了”,玉倾雪这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某个又开启了奇怪的开关的佛门弟子。   这大概就是他们明教里的人所说的“淫|僧”了吧,玉倾雪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无花狠狠的记上了一笔,准备下一次见到李姨的时候就去告状。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不解风情,可以让你所有的婉转柔肠都变成尬撩。无花若是知道了他家小朋友的心中所想,饶是再城府深沉,恐怕也是要哭到声音沙哑的。   抬棺的人已经开始催促,无花深深的看了一眼玉倾雪,到底有些分辨不出她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懂因此在回避,终归来日方长,无花也明白许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的道理。他叹了一口气,转而毫无烟火气的抬手轻轻一跃,就连衣角都没有沾上那棺材板,转眼之间,他便已经躺在了玉倾雪的身侧。   玉倾雪宛若一只炸毛的小猫一般,随时提防着这人忽然凑近,不过似是看穿了玉倾雪的心中所想,无花这一路倒是格外的安分,双手受礼的搁在自己身侧,只是在偶有颠簸的时候才会伸出护在玉倾雪的后脑。   见状,玉倾雪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叹她家无花哥哥总算是恢复正常。   只是她已经算是身量娇小了,无花也并不是那种生得特别壮硕之人,至少陆小凤看起来就要比他壮上那么一点点。   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无花鼻尖的两指宽的距离,玉倾雪嗤笑出声:“真不知道花满楼和陆小凤得挤成什么样子。”   无花也笑,言语之间刻意煽动了微小的气流扑在玉倾雪的唇畔,只是如此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出口却是促狭到简直刻薄:“唔,没有规定非要两个人一个棺材啊,贫僧和阿倾只是为了彼此守望,一旦出了什么状况可以互相照应,而那两位施主又不像是咱们一般青梅竹马,也不像是贫僧看重阿倾一样看中彼此……呵,这话倒也不能这么讲,阿倾,万物平等,纵然陆施主有什么不符世俗的倾向,我们总归不该歧视他的。”   陆小凤:大师,小人报仇才一天到晚的好么?吃醋也要不能诽谤啊QAQ   玉倾雪只觉得,她家小伙伴这一张嘴就颠倒黑白的本事啊……果然有她的风范。虽然小小的空间她有些施展不开,但是还是鼓励一般的拍了拍无花的肩膀,对他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   两个人说笑的功夫,忽然棺材一阵颠簸,玉倾雪和无花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中的赝品极乐楼,终于到了。   玉倾雪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扬起一抹嚣张至极的笑,对无花道:“走,干活了。”   似乎应景一般,三月的夜晚一道惊雷,一场春雨如期而至。 第三十四章 暮云收尽。   花满楼和陆小凤能够查到这极乐楼, 自然已经掌握了不少的消息。陆小凤也不瞒着玉倾雪,一早就将自己的打算和调查出来的消息和玉倾雪交流了一番。   他们自有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准则, 玉倾雪并不打算多插一手。她这一次之所以来,为的不是陆小凤要揪出来的那个什么六扇门的捕快,而是想要会一会这赝品极乐楼的真正主人。   无花知她心思, 也明了自己家的这个小姑娘, 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断然没有被旁人平白欺负了的道理, 所以他跟她来到此处, 却并不打算在他家阿倾吃亏之前过多插手——嗯,某位大师暗暗估量了一下自家小喵的武力值, 最终断定,这世上能让阿倾吃亏的人, 她此次闭关之前或许会有, 但是她这长达半年的闭关之后……啧,难说了。   虽然无花和玉倾雪都没有戴着面具,在人群之中十分突出, 但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相比之下, 无花和玉倾雪这一个大师一个姑娘的组合, 反倒是没有那么显眼了。   只是这极乐楼被称之为“极乐”, 里面的人都是十分妥帖周到,虽然今夜大部分的人的目光都是落在陆小凤的身上, 但是无花和玉倾雪却也不是没有人招待的。   看着那汹涌而来的姑娘, 无花从容后退一步, 站在了玉倾雪身后。那几个姑娘见状一愣,转而却如常的笑靥如花,纷纷开始目标一转,就这般往玉倾雪的怀里钻去。   这几个姑娘虽然是烟花女子,但是却似乎和旁处的有些不同。玉倾雪的鼻子最是敏感,之前见到楚留香的时候都会嫌弃他身上的味道浓烈,而这几个伺候的姑娘却似乎并没有那般浓烈的味道,相反,是一种温暖的甜香。   玉倾雪倒是并不讨厌,因此也没有将这几个投怀送抱的姑娘推开。她身量矮了一些,不过这些姑娘依偎在她身侧,倒也不觉得别扭。   玉倾雪用指尖微微抵开一个花娘递到她唇边的酒,冲无花道:“这家主人,呵,倒是有些意思。”   无花捻过那杯被玉倾雪推开的酒,那是一盏装在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之中的葡萄酒,却是极为小巧,在无花的指尖托着,看起来晶莹如豆,颤巍巍的晃着,恍若真的一颗成熟的紫葡萄一般。   目光扫过那几个凑到玉倾雪身边的花娘,无花指尖微微一动,那颗“紫葡萄”便向着那花娘的手腕直射而出。那花娘未曾想无花会直接发难,躲闪不及之间被无花掷出去的酒杯擦过了手腕,虽然已经用巧劲儿卸了大半的力道,可是那花娘的手腕还是被蹭破了一层的皮,渐渐流出了鲜血出来。   “她”咬了咬咬唇,眼眸之中似乎有些泪光。   玉倾雪挑了挑眉,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而后她放在身侧的双刀便像是有意识一般飞到了她的手中。   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玉倾雪以刀尖狠狠压住了那花娘已经蹭破了皮的手腕,却意外的听见了一道属于男子的、略带兴奋的喘息声。   玉倾雪和无花虽然都没有尝过风月的滋味,但是两个人从小生长的环境都不算单纯,因此自然不会听不出这声音背后的情绪。   无花面色一冷,翻手便向那花娘扮相的男人的袭去。   那人向后一仰,借着无花的这一掌,顺势脱去了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接着便是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相错的“批剥”之声,不多时候,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便出现在了无花和玉倾雪的面前。   他身上穿的还是方才花娘的衣裳,只是这衣裳委实宽大,如今他撤了缩骨的功夫,这衣服披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局促,而方才那一时半刻,他已经拆了自己头上的女子钗寰,这会儿一头青丝披散,倒是有些不羁之态。   只是这人面色潮红,竟是十分期待的望着玉倾雪。他又喘息了两声,看也不看无花,只对玉倾雪道:“继续。”   继续?继续用刀压他手腕?玉倾雪皱了皱眉,只觉得此人实在是有病,她并不想跟这人玩什么虐待与被虐待的游戏,因此玉倾雪已经不由的抽出了手中双刀。   和西门吹雪一脉相承的杀气迸发而出,全数向那男子倾压而下,那男子周身一震,转而却更加目光火热的盯着玉倾雪了起来。   “打我,你不是想知道这假银票的幕后黑手是谁么?你打完我我就告诉你。”男子一步一步的向着玉倾雪走了过来——不,或者说,他近乎是滚过来的才是,因为兴奋,这个人已经腿软到需要膝行的地步了。   玉倾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骇然。她也不过是个刚昂及笄的小姑娘,对于某些事的理解其实是很有限的,眼下这人面色癫狂,一边祈求着她打他,一边却恍若陷入了某种极致的快乐之中,如此扭曲的景象,饶是与倾雪,其实都会觉得有几分……认怂的。   ——没有的事儿,本喵从来都是横的很,还从来没有怂过。   这样想着,玉倾雪咬了咬牙,准备先揍这人一顿,让他好生恢复正常才是——玉倾雪原本只是怀疑,方才听了这人的话,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就是不是幕后黑手,也定然是和那黑手关系匪浅了。既然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她便没有放弃的道理。   无花却是不可能看着他家阿倾去揍这人的,在这人爬过来的瞬间,一身袈裟的佛门弟子挡在了玉倾雪的面前,他毫不留情的一脚将这人踹出了二楼的雅间,直接将这人踹到了一楼去。   这座极乐楼的一楼是酒池肉林,所谓酒池肉林,当真是一处正当中一个巨大的装满了酒的池子,以及周遭摆满了任由游客取用的果脯肉干的地方。   那人直接向酒池之中坠去,一身和此处的奢靡是格格不入的佛门弟子随后翩然而出,他挽起袈裟的袖子,在那人呛了几口酒好不容易从酒池之中探出头的时候,又是一把将人按了下去。   出家之人,既可以观音低眉,也可以金刚怒目。更何况是无花这种本就六根不净的弟子,他在被触碰到底线的时候,从来都是很凶残的。   那人的脸在这满池子的烈酒的浸泡之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原先还呛咳不止的挣扎,可是无花抓住他头发的手却宛如铁铸的一般,让他有一种挣扎不得的无力感。渐渐地,这人的挣扎越来越轻,终于闭上眼睛宛若死鱼一般,不再动弹了。   在场的喧嚣都停了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原是被无艳姑娘请去,这会儿听见外面喧嚣,隐约夹杂着“和尚”、“发疯”、“出人命”这样的话语,陆小凤和花满楼当即心里一惊,就连无艳也顾不得了,两人没有再玩什么数花瓣的把戏,而是直接冲了出去。   未曾想一出去便看见这样的一幕,陆小凤吞了吞口水,终于小心翼翼的走到无花面前,小小声的说道:“大师……他不会是……”死了吧?   无花轻轻一笑,这一笑极为平和宁静,仿若下一刻就会说出一句“贫僧已渡他早登极乐”。陆小凤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的盯着无花,心中却暗暗叫苦,不知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毕竟,在陆小凤看来,无花手里提着的,只是个来极乐楼寻欢作乐的无辜之人罢了。   无花低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抖麻布一样抖了抖手中的男人,任由他的一头青丝散乱的将他的脸遮住,无花只道:“方才施主魔怔了,贫僧无奈出此下策,现下施主可是已经清醒了?”   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那人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肺部已经呛了酒。可是眼下这人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他不宜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只有湿漉漉的头发遮掩自己的容貌的情况下,这人只能咬了咬牙,闷声闷气的说了句“那还是谢谢你了,无、花、大、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将无花的名字叫得特别的清晰。   无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既然都没有戴面具,自然便也没有遮掩自己身份的意思,所以眼下这人这么点儿小小的“报复”,他还当真不放在心上。   然而,睚眦必报的某位佛门弟子还是暗暗收紧了攥着这人头发的手,他冲着围观的人群淡淡一笑,声音宛若清风吹散了这一室的颓靡:“打扰诸位雅兴,诸位自便。”   说着,无花就藉由拽着这人头发的姿势,又是一个提气纵身,直接跃上了方才的雅间。   玉倾雪目睹了全程,在心里暗搓搓的估摸了一下方才那男人的身量和自己的小身板,她第一次觉得……其实她家无花哥哥啊,对她还真是超级温柔的。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玉倾雪吐了吐舌头,总算在无花回来之前收拾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小姑娘不笑的时候,周身气度最是凌然。她不是被谁护在身后的小小少女,而是未来终有一日要王袍加身的一方霸主。如今虽然年幼,可是玉倾雪周身的气度已初具威仪。   她收敛起方才惊愕的情绪,平静的望着那个被无花拎回来的一身狼狈之人。   心思运转之间,玉倾雪将自己从这家消息网之中得到的讯息梳理了一番,终于猜测了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明睿,或者说,我该叫你……”顿了顿,玉倾雪眸色骤然锐利,她盯着瘫坐在地上的男子,一字一句道:“宫、九。”   自己的所有底牌都被掀开,方才还宛若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的宫九身子先是一僵,转而他慢慢的爬了起来,盯着玉倾雪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他笑了很久,虽然和方才的那种兴奋并不相同,可是他的脸颊上还是浮现出了一种愉悦的红,那一抹红氤氲在他的脸颊上,仿若是谁家庸附风雅的小公子涂了胭脂一般。   抬手捂住因为太过兴奋而迸出了血丝的眼睛,宫九猛拍自己的大腿,愉悦道:“果然是九州仙子和玉罗刹生得女儿,有趣,当真有趣。”   宫九自知自己的身份藏得极深,可是却也知道这世上之事总会留下痕迹——譬如强大如玉罗刹,不是到底还是让他知道有关他妻儿的秘密了么?宫九并不意外玉倾雪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意外这人居然会是戳穿他。   或者说,居然会在这么无关紧要的时候戳穿他。   玉倾雪从未想过用出身当底牌——无论是她的出身,还是别人的出身。比起这个,她倒是更信任自己手中的还是双刀。   看着那个宛若打量新奇物件一般打量自己的男人,玉倾雪皱了皱眉,却很有耐心的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摆弄着桌上那个颇为圆润的装过葡萄酒的琉璃盏,片刻之后才对宫九道:“你说要告诉我事情始末。”   她说的理所当然,也十分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宫九方才说的那个前置条件,也便是让她打他。   宫九对此也不甚在意,他就着方才的姿势斜躺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头,漫不经心的道:“还能如何,贼喊捉贼罢了。”   贼喊捉贼?宫九这话虽说的模糊,但是玉倾雪很快想到,大通钱庄可不正是花家和朝廷共同的产业。此次花家受害颇深,那得利的……   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玉倾雪摇了摇头,感叹道:“哎呀,你们中原人,这心肝都是比人多一窍的。”   宫九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眼睛闪亮亮的盯着玉倾雪的双刀,舔了舔嘴唇,他从地上缓缓起身,冲着玉倾雪勾了勾手指,低低道:“下次你无聊了,便来找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冷笑的无花,宫九眨了眨眼睛,故意说道:“趁着你家大师不在的时候~” 第三十五章 银汉无声。   这一次的假银票事件, 花家赔的可是真金白银,而那一位和他们花家“合作”的, 除了震怒之外就还是震怒,皇帝说着要尽快将真凶追拿归案,但是每日花家收到的银票却是越来越多, 这其中的几许小九九, 经过宫九的这么一“点拨”,玉倾雪很快就能够想的明白。   她并非没有一副玲珑心肝, 只是更喜欢仰仗武力多一些。虽然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但是玉倾雪很快就能明晰其中关节。比之玉倾雪,花家更是聪明绝顶之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这些人隐而不发,未尝便不是抱着一副“出钱买平安”的心思。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和玉倾雪对中原的皇帝并不十分重视不同, 花家人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而且虽然身在江湖,却是书香门第, 他们自有自己的风骨和选择,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就仿佛是奔腾在花家人骨血之中的难以解开的结。   世人都说花家乃是君子之家, 只是不知道某夜梦回,这地地道道的君子是否也会艳羡一回那自由自在的狂生。   玉倾雪是那种坚持自己的选择和信仰, 却也不会强迫其他人和她一个选择和信仰的人。花家人选择了对皇帝妥协, 玉倾雪并不觉得他们做的便是错的。只是和花家人的隐忍相比, 她断没有吃一个哑巴亏的道理——那人用假银票从她这里换走的真金白银,她总要让对方一样一样的吐出来才是。   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玉倾雪可是深知自己要养个哥哥是多费钱的,大到什么修剪指甲的青楼名|妓,小到她兄长身上的一小块价值连城的香料,哪一样是不要钱的?他们这边坑骗她的银钱,如何能不让她生气?   玉倾雪的目光扫过这一片纸醉金迷的极乐楼,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为自己取得最大利益。   宫九身上还是那一身红衣,他扯开了自己的领子些许,露出白玉也似的胸膛。灼热的目光盯着玉倾雪的双刀刀鞘,宫九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十分“好心”的提议道:“我知道这极乐楼的宝物在何处,你好生打我一顿,我便装作屈打成招,告诉你可好?”   “什么毛病啊这是?”玉倾雪皱了皱眉,却是将自己的双刀重新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见这小姑娘这样的乖,无花的唇角刚刚微微扬起,想要表示一下赞扬,下一刻,他却体会到了什么是“笑不出来”了。   只见玉倾雪将方才宫九用来遮脸的那条颇有异域风情的长到了他脚背的面的薄纱捡起,手腕使了是一个巧劲儿一抖,那边缘还缝着小金叶子的长头纱便被玉倾雪拧成了一个鞭子,直直便向着宫九抽去。   那小金叶子的边缘锋利,寻常不注意都会被它割开一个小口半个小口的,这会儿那些细碎的小金叶子在那条“鞭子”上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见血。   ——并不是仿佛。虽然玉倾雪是擅用双刀,但是并不代表着她不会使用其他的武器。从小在玉倾雪身边伺候的丫鬟师从他们西方魔教的右护法,使得一手好鞭子。玉倾雪本就是天赋极佳,虽然没有也跟着一道用些学习,但是耳濡目染,使用鞭子什么的,其实她也并不生疏。   玉倾雪出手如电,宫九身上很快也出现了道道血痕。   殴打宫九并不会让玉倾雪有什么快|感,虽然也知道宫九的呻|吟之中夹杂了愉悦,恐怕他的这种怪癖和人的某种欲|望有关,然而因为自己并不是为了寻求同样的感觉所以才去揍他,因此玉倾雪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玉倾雪早就想要揍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说到底她到底是玉罗刹的女儿,对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喜欢绝对的掌控。宫九的出现在玉倾雪的预料之外,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但是终归让玉倾雪不开心了。   只是无论玉倾雪是如何想,在她用这条现制的鞭子抽宫九的时候,宫九的脸上的确泛起了异样的潮红。   他就是这样的人,在某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有着别样的骄傲。宫九有的时候任性的可以,明知道他的这种小爱好如果被人利用,那恐怕是要命的事情,可是在玉倾雪和无花面前,他却没有做过多的掩饰。   前者自信自己的武力,并不是喜欢拿捏别人弱点之人,所以无需防备。而后者宛若深渊之中潜藏的毒蛇,早晚都会伺机而动的咬人一口,防备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这一次,九公子索性遵从了自己的本心——他的的确确被玉倾雪身上迸发而出的杀意激起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爱好,虽然他也诧异,一个妙龄少女,到底是如何拥有这种不弱于武林高手的杀意的。   宫九本就是世无再二的天才,能够被他称之为高手的,万中无一。而偏偏,玉倾雪就算是其中的一个。   无花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目光在宫九身下的某处停留片刻,无花的眉头皱了起来,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中念起了佛经。   听见无花念经的声音,玉倾雪的手一抖,原本控制得当的鞭子偏了半寸,直接抽在了宫九那一张生得艳若桃李的脸上,宛若抓破美人面,虽然残缺,却也另添几许别样的风情。   宫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无花,却终于从方才险些失神的状态之下抽离出来。他眨了眨眼睛,十分灼热的盯着玉倾雪握着鞭子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却终于慑于她身后的两柄双刀和无花,宫九只是十分惆怅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挪开了视线。   “佛家不是都讲究行善积德么?大师好生小气,居然不肯渡我。”宫九从地上站了一起来,收拢了一下方才凌乱的衣襟,顺手也遮掩住了胸膛的血痕。他和无花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哀怨,只是他望向无花的还目光,却是有些冷漠到渗人。   寻常人被这样的目光一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可事实,无花并没有丝毫害怕。他只是双手合十,垂眸道:“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门虽广,难渡无缘之人,施主好自为之。”   无花的眼神冰凉,像是带上了小刀子一般。宫九也随之回望,两人之间的眼神碰撞之际,就恍若迸出了火来。   玉倾雪可是不愿意见这两个人如此眼神交流,她随手将染了血的头纱扔在宫九身上,转而在桌边坐下,单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沉声道:“你倒是将那人藏着宝物的地方如实说了,之后他若是问你何人所为,你便告诉他是西方魔教玉倾雪就是了。”   虽然大概能猜测到这姑娘性烈如火,但是饶是宫九,却也没有想到玉倾雪会这么痛快的跟皇帝撕破脸皮。他有些惊诧的看着玉倾雪,半晌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玉倾雪知道宫九在纠结什么事,她轻啧一声,无所谓道:“那是你们的皇帝,我又不是中原人,皇帝什么的,我们西方魔教得罪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差他这一桩事?”   眼前这姑娘除却一双异色的眸子,倒不是寻常异域之人的深目高鼻以及五颜六色的头发,如此这般,很容易就让宫九忘了,其实这也是个异族的姑娘,而且这异族雄踞大漠日久,当真已经是他那皇兄的骨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   让皇帝不如意的时候,宫九总是很开心。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没有丝毫犹豫的,宫九笑出了声来,而且不知从何处取来纸和笔,十分殷勤的将这极乐楼之中所有能够藏匿财物的地方都一一告诉了玉倾雪。   这极乐楼之中机关繁杂,但是有了宫九的这份地图,无花和玉倾雪想要将这些财物都取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宫九还将这极乐楼“昼伏夜出”的秘密告诉了他们,所以二人并不需要将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搬走,只需要将这些放到不会随着机关转移的地方,而后再吩咐人来取就是。   ——玉罗刹给自家小闺女身边配了那么多侍卫,这个时候若是不用,又该何时去用?   宫九在皇帝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不中用”的纨绔样,这一次赶鸭子上架,皇帝原本也就没有期待过宫九能将事情处理好,而宫九也知皇帝如此为之,说是看在他父王的面子上提携他,不愿意看见太平王府人丁凋敝之下,唯一的世子还如此不中用,以至于天平王府后继无人,可是事实上,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是否真的和传言中一般不堪大用罢了。   宫九调开了皇帝安插在极乐楼之中的人,给无花和玉倾雪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而后在这一夜笙萧渐歇,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如同皇帝计划的那样开始“顺藤摸瓜”,渐渐靠近他们预设好的凶手洛马之后,宫九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狼狈痕迹,用锋利的指甲将那已经开始有些愈合的鞭痕更加撕裂一些,又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极乱,宫九调整好了一个哭脸,就这样哭唧唧的回宫复命去了。   他的模样称得上是惨烈,委实将皇帝吓了一跳,待到宫九声泪俱下的对皇帝描述了一下自己那一夜的凄惨境遇之后,皇帝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忍不住摔了自己面前的缠丝澄泥砚台。   “西、方、魔、教。”皇帝眯起了眼睛,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汹涌闪过。然而他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又将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没有办法,如今他们大安早非当年之鼎盛,纵然是当年,皇帝也并不觉得大安和隐藏在大漠之中的那群人有一决雌雄的必要。大漠的条件艰难自不必细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一群人,不说是妇孺皆兵,却也相去不远来。   退一万步讲,纵然他真的攻下西方魔教,可是那片黄沙,他又要来何用?胸中怒火滕然而起,可是皇帝无可奈何的发现,他还真的就不能将玉倾雪如何。   宫九最是懂得洞察人心,看着皇帝这幅憋屈的样子,他不经意一般在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宫九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爱好,可是这种癖好并非不能克制。他故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玉倾雪面前,其实也是一种立场的划分。宫九自然不是要投奔玉倾雪,不过对她表明自己并不是和皇帝站在同一边的,宫九觉得,这还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的。   反正朝堂和世事都风波不定,如今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赌?宫九这一次,也不过是选择将宝压在玉倾雪身上罢了——至若为何宁可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异族人,却不肯相信和自己一道长大的堂兄,宫九只能说,或许玉倾雪不够好,可是却总也不会比他的“好堂兄”更差就是了。   皇家生性薄凉是通病,只是他的那位堂兄也未免冷情太过了一些。从宫九知道他为了博取老皇帝的垂怜,不惜弄死自己的母妃,又弄出自己被养母虐待的假象之后,宫九就知道,这人实在是不堪与谋。   玉倾雪如乳虎啸谷,虽然跃跃欲试,但是好歹还不曾薄凉。哪怕是宫九这样的人,恐怕也是不喜欢和太过冷心冷情之人相处的,更勿论是合作了。   宫九的势力其实不在大漠也非再中原,所以他其实说不上是需要选择,只是天下势力几分,宫九手中的那一份终归不算是小,因此未来苍生何如,当真与宫九今日的抉择很是相关。   宫九如何暂且不提,这边陆小凤终于如愿走进了无艳姑娘的香闺,而花满楼也在这极乐楼之中发现了继续异常。   和陆小凤短暂的交换了一下自己发现的东西,花满楼和花满楼又一次踏上了追查假银票一案的真凶上。   而无花和玉倾雪,也开始异常迅速的打劫了极乐楼,将里面这些赌客的银子珠宝转移了地方,不多时候,那些平素隐藏极好的喵哥闪身而出,很快就将这些财宝都搬走了。   玉倾雪一惯信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理,很多时候,她都是喜欢去做那捕螳螂的黄雀的,可是这一次玉倾雪万万没有想到,在打发了宫九这个变|态之后,她竟成了别人眼中的螳螂。   她的喵哥团队们各个都是隐匿的高手,即使每个人手上都搬着不轻的箱子,但是他们也是动作十分训练有素的消失在那片已经没有了极乐楼的徒弟上。于是,那个来围堵这批财宝的人,就这样扑了个空。   那人显然并没有想过要无功而返,是以他见到没有那批财宝虽然十分失望,可是却还是站在了玉倾雪和无花的面前。   玉倾雪方才刚刚干看过宫九着一身红衣。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并不是人人穿红衣都会好看的,饶是宫九那样的容貌精致的人,无事穿一身并不合身的红衣,看起来都会有三分怪异。更何况他们眼前这人,远远看去,这活脱脱便是一个没有开封的、十分喜庆的大红包。   这个人穿着一身大红外袍,是那种绒绒的质地,看起来就十分暖和,而这个人除却穿了一身红之外,他的这身红袍上面更是用金线绣出了金钱图样,看起来就更加……喜庆了。   没有在玉倾雪和无花手中看到珠宝,那个人索性就这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们两个是坏人!你们不给宝宝那些亮晶晶的珠宝!宝宝要金子、要银子、要好多好多好东西!”   不光嚎啕,这个人更是索性双手捂住眼睛,而双脚则来回交替的地上拍哒,一副孩童看见了想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吃到的执拗神情。   所以……这是谁啊?   玉倾雪给了无花一个疑惑的眼神,对于那些中原的江湖人,除却像是宫九这般,因为可能接触,所以玉倾雪提前动用自家的消息网络进行了解的之外,其余的她还当真是知之甚少。   无花也并非是江湖中人每一个都能认识,不过眼前这位……他还真的知道。   “阿弥陀佛。”无花念了一声佛号,故意对玉倾雪道:“这位便是薛家庄庄主薛衣人……”   “天下第一剑这个德行?”玉倾雪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旁人她兴许没有印象,不过说起薛衣人,因为她家中有两个用剑之人,所以玉倾雪还是对这所谓的第一剑还是有些印象的。   没有错过眼前这人眼底闪过的阴蛰,无花淡笑道:“非也,这不过是那位薛大侠不成器的弟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无花故意这样说,毫无疑问,他在激怒他。 第三十六章 薄雾浓云。   无花这个人, 其实最是尖酸小性,所以他气起人来, 真的是能气死人的。   薛笑人装疯卖傻这么多年,风言风语自然是听了不少,按说按照他那样的心性, 是决然不该被无花这三言两语勾起火气的。可是偏生面容清隽的男子语气平平, 只是眼角没少流露出的三分俯看蝼蚁的神色,最是直接的戳中了薛笑人的神经。   ——人都是有死|穴的, 在兄长锋芒之下成长的岁月是薛笑人一生无法释怀的心事, 合该永远藏匿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而偏偏, 这人却要将这种事情剖出来丢在地上。   薛笑人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阴蛰,他收敛了孩童似的苦恼, 整个人腾身而起, 直直向着无花袭来。   无花对于他的忽然发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扬起宽大的袈裟袖子,无花从容挡下了薛笑人的这一击。   虽然出身扶桑, 但是无花却是正宗的少林佛家子弟, 一身内家功夫最是精纯。知道此人底细, 无花并不愿在薛笑人面前露出太多别家武功, 少林功法至刚至阳,至纯至圣, 无需多余闪躲, 少年佛子周身内力外放, 不仅将薛笑人这试探性的一击挡了回去,而且乘胜追击,刚猛的内力顺着薛笑人触碰到他的衣袖的手掌直往他的心脉之处游走而去。   薛笑人这一击本就是试探,也无太多要真的伤了无花性命的打算,只是他到底低估了无花,感觉到手臂处窜上来的酸麻,薛笑人在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转而猛的撒开了手去,后退几步,薛笑人重新在脸上换上了一副孩童一般的耍赖模样的道:“坏人!你是坏人!打!打!打!”   接着,是一串颠三倒四的话语,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玉倾雪彷若没有看见无花方才和薛笑人那看似漫不经心、可实际上却暗藏杀机的打斗,她只是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一双异色的眼眸眯了眯,带着几分随意和散漫的望着已然可以看见些许晨光的天际。   眨了眨眼睛,玉倾雪微微的笑了。   玉倾雪的身后还背着她的双刀,这两柄刀和她的身量比起来其实算是太过巨大了,不过玉倾雪负重前行,却因为多年的习惯使然,故而也并不觉吃力。她倚靠在一棵古树旁边,伸手接住树上掉落下来的第一颗露珠。   “朱颜阁的粉,品质从来都是这么细腻呢。”无花退到了玉倾雪身侧,对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上沾着的,正是方才他和薛笑人打斗的时候,从薛笑人的脸上刮下来的粉。   玉倾雪伸出手要去碰无花被染白了的那根手指,可是无花怎么可能会让他的小姑娘沾染旁人的东西?在玉倾雪的手指探过来之前,无花退开了些许,转而将那一抹白色蹭在了树干上。   没有理会薛笑人有些僵的面色,玉倾雪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无花,接着嘲笑道:“无花哥哥做什么懂这么多?就连这种女儿家的事情都懂?”   直到这是这姑娘故意作怪,无花也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并不提某只小喵那时候非要捉弄他,让他穿着一身袈裟“洗劫”了大半个胭脂铺子的旧事。   看着玉倾雪那张干净明艳,只是偶尔在某些特定场合才会抿一口胭脂,再用残余的胭脂描一下眼尾的脸,无花竟有些无端生出一种近似于遗憾的情感来——别的女子眉目浅淡,要用青黛勾勒描摹,所以才有了“画眉”这等闺房之乐,可惜他家小姑娘那一双眉眼皆是精致至极,无需多余涂抹便占尽天地之间的好颜色,若是非要再加勾勒描摹,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无花和玉倾雪的话看似在闲聊,可实际上却是点出了薛笑人的破绽。寻常疯子若是涂脂抹粉,最多也不过是从墙壁上刮下来一层抹在脸上,这用寻常人家的姑娘都用不起的朱颜阁的香粉覆面,岂是真的疯癫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再者说来,薛家庄地处江南,距离此地虽然不远,但是一个疯子焉能避开薛家庄的守卫,如此准确找到这里来?   薛笑人没想到自己的破绽居然出在一个小小香粉上,他倏忽一惊,不过却也并没有太过慌乱。   他方才已经和无花交过手,可以推测此人的武功和自己大概尚有一线之差。而他近年已经四十余岁,这青年不过二十余岁,他们之间隔了二十多年的光景,却差了万千经验。那一线之差已经是艰险,这二十多年的经验之别,更是足矣划开他们的生死。   薛笑人胸有成竹。   无花是一个很轻易就让人信服,却也很容易勾动人的火气的男人。或许是他表现得一直太过清明,带着一种和俗世不符的高傲,所以总是很容易戳动人心底的某处,带来强烈到让人窒息的痛觉。   世人偏偏以为他是温柔到包容一切的湖水,可是玉倾雪知道,他是刺向人胸口的利刃——玉倾雪从来都觉得无花危险,可是这份危险让她安心。   无花的存在让薛笑人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自己这一次除却想劫掠无花和玉倾雪从极乐楼里弄出来的财宝,更主要的事情是,他想要亲自会一会那个折损了他十二名杀人好手的丫头片子。   中原的男人总是习惯性的忽略女人,这是玉倾雪在这个江湖游历这么久之后,总结出来的还是最重要的一条经验。   她本身对这种“轻视”倒是并不在意。毕竟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轻视她,只要那个人负得起轻视她的代价。   其实仔细想一想,薛笑人的情况跟她是有几分仿佛的。薛笑人一生都活在薛衣人的阴影之下,而她玉倾雪,又何尝不是一直笼罩在父兄的光环之下?只是玉倾雪并不觉得光芒可以掩盖光芒,她从不会觉得父兄的盛名是她的负累,她从来都是玉罗刹的女儿、西门吹雪的妹妹,血脉至亲不可断绝,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玉倾雪有时间,更有能力,终有一日,世人再提及玉倾雪,就只会说她是玉倾雪。   叹了一口气,玉倾雪忽然就觉得薛笑人有些可怜了。   她和楚留香的立场又有些不同,玉倾雪从来都不觉得,一个杀手或者是杀手组织罪大恶极。就比如有人说吃狗肉是件残忍的事情,可是该被人指责的不该是那个吃狗肉的人么?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烹狗肉的厨子需要对此负责了?   当然,玉倾雪也并没有因此要放过薛笑人一马的意思。   玉倾雪承认,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子,所以睚眦必报什么,她也是绝不含糊的。只是她杀薛笑人,是因为他欺她,而并非是什么为民除害罢了。   那边无花和薛笑人已经战成了一团。薛笑人的攻击越发的凌厉,也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了一柄软剑来,他的剑法已然十分精妙,若非无花自有观看西门嫣练剑,又看着西门吹雪踏上剑道,恐怕就连无花也是要招架不得的。   眨眼之间,玉倾雪便见无花和薛笑人过了足足五百招。   玉倾雪眯了眯眼睛,以她的目力,是可以看出无花的额角已经渗出细细的汗水来的。小姑娘在空气中仔细嗅了嗅,还能闻得到那比寻常更加浓郁的几分檀香。   玉倾雪在突破之后,五感比往日更要灵敏几分。她知自家小哥哥惯是会装,就连薛笑人这样的老江湖都难免被他骗过去。可是自己的人,凭什么要被旁人这样压着打欺负?忽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玉倾雪拧了拧眉,终于放弃了自己原来的计划,直接拔出背后双刀,糅身而上。   玉倾雪宛如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之中,顷刻之间搅乱了无花和薛笑人之间的平衡。薛笑人万万没有想到无花比他想象之中的要更加难缠,本就已经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这会儿玉倾雪出刀冷冽,没有丝毫的花哨,直接精准的一刀斩向了薛笑人的手腕,便更是让薛笑人大乱阵脚。   这一刀看似寻常,也并没有裹挟着千钧力道,然而身处其间,薛笑人忽然生出了一股惧意来——就仿佛许久之前,薛笑人和他的兄长薛衣人一道习剑,那个时候他的兄长的剑意带给他的那种感觉。从那个时候开始,薛笑人就开始明白,他的兄长是他不可能战胜的。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此后近三十年,虽然薛家兄弟二人的剑法都有进步,然而薛衣人就成了薛笑人的极限,无论薛笑人他怎么努力,都始终会和兄长保持着一线之隔。   那一线之隔,却是薛笑人穷其一生横跨不了的鸿沟,让他惶惶不可众人,心中分明不甘,可是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认命”的情绪。   而如今,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向着薛笑人袭来,薛笑人瞬间如坠冰窖。   下意识的,被无边的绝望再一次笼罩了的薛笑人松开了自己握着剑的手,而玉倾雪的刀锋也瞬间一转,从向着薛笑人的手腕横劈生生扭转了力道,直向着他的头颅削去!   这样狠辣的手法,的确让人心惊。然而在她身后目睹了这一切的佛门弟子却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反而唇边含着一抹欣然的微笑,开始念起了普度众生的经文。只是无花的声音虽然清润动人,可是听了的人却丝毫不会怀疑,这人一定是将人往地狱超度的。   这哪里像是天真少女和圣洁佛子,这分明是嗜血的妖女和她的信徒。   薛笑人却就像是傻了一般,竟是被玉倾雪忽然迸发出的气势震得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那近在咫尺的刀光都仿佛不会闪避了一般。他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只是忽然又一次陷入到了年少的时候盘桓在心中很久不散的绝望之中。   在这个世界上,终归有一些人是他不能战胜的。薛笑人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一点,并因此感到绝望,直到建立了那个就连名字都没有的杀手组织,他心中的绝望才有了宣泄口。而如今,他又遇见了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人不像是他的兄长那样是他人生之中的阴影,却再一次将他拉回了那段暗淡无光的日子。   薛笑人感到了害怕,可是在那寒芒一寸寸迫近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害怕。毕竟,死人是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害怕的。   死亡,会是一种解脱么?刹那之间,玉倾雪那缀着冷意的刀锋对薛笑人仿佛有了巨大的诱惑。他甚至闭上了眼睛,想要去仔细体悟那刹那的疼痛和永恒的解脱。   菩萨既可以红尘渡厄,也可以从地狱深处渡那些十恶不赦的灵魂。此刻她在渡他——薛笑人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仿佛眼前的少女并非杀神,而是善佛。   人和人之间是可以相互影响的,便是玉倾雪自己都没有发觉,其实在某些时刻,她的身上也会展现出某种特质,那点特质不属于她的双亲,不属于她的兄长,而是……绝似某人。   “佛不是佛,魔也非魔。”   在暗处将这一场跌宕起伏的剧情看了个完整的楚留香深深的看了玉倾雪和无花一眼。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也只有当局者迷,只是楚留香也分不清,对于无花这样一个少林寺三百年来最有慧根的大师来说,这个出身西方魔教的小姑娘到底是他的缘还是他的劫。   低低的念叨了俺么一句,楚留香的身形却再也不敢停歇。他手中的折扇收拢,身形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向着玉倾雪的方向急蹿而去——在楚留香看来,薛笑人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他的性命,却也不该玉倾雪来了结。这姑娘的麻烦已经不少了,作为朋友,他并不想让玉倾雪和薛家庄为敌。   只是哪怕是盗帅楚留香的轻功全力施展,是否就可以快过玉倾雪的刀?   这个问题却没有验证的机会了,因为在楚留香刚刚一动的时候,无花便也跟着动了。他宽大的僧袍被内力灌起,兜头拦住了楚留香的去路。楚留香未曾想无花会有此举,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稍顿一顿。   这一顿,让楚留香的面色瞬间沉寂了下来。他不理解友人为何会如此去做,无花并不是冲动之人,合该知道杀了薛笑人,哪怕这人罪大恶极,命该如此,可是薛衣人又怎么可能放过杀了自己弟弟的人呢?   楚留香觉得,无花对于他的小姑娘,似乎是自信过头了。   不过楚留香还没有说出话来,便听见无花身后有两声金戈相击之声。无花平素虽然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但是身量却极高,楚留香需要后退两步,从无花身侧偏过头去放才能够看清被他遮掩住的光景。   只听一声刀鞘与刀柄相叩的脆响,小女孩有些娇脆的声音便穿了过来:“早出来不就好了。现在倒好,可惜了一柄剑。”   剑?什么剑?   楚留香有些疑惑,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地上的那一柄断剑之上。那剑看起来只是一柄最普通的铁匠铺都能打出来的剑,可是上面的一道楚留香有些熟悉的痕迹却让他一惊。   那不是一道没有擦干净的血,而是被人刻意在剑尖上刻下的“一”。而这个一,是中原一点红的一。   这柄剑虽然看着普通,但是却是薛笑人让人花了大力气锻造而出的,最是锋利与坚韧。玉倾雪的双刀和这柄剑的硬度在伯仲之间,玉倾雪又没有刻意在自己双刀之上灌注内力,此刻这柄剑所以断了,全是因为这柄剑和另一柄剑相撞的缘故。   另一柄剑虽然没有断,但是剑身上已经有了一个豁口。   玉倾雪的目光从中原一点红身上扫过,转而落在了另一个持剑而立的人身上。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原本应当高大、挺拔、意气风发,可是此刻他的眉宇之间有了深深的疲惫,看向薛笑人的目光之中也是满满的痛心。   这个世上会这样看薛笑人的,除了他的兄长,恐怕不会再有旁人了。   玉倾雪细细打量了一番薛衣人。今日之前,她不知道薛笑人是个什么玩意,却是对薛衣人有所耳闻的。   这是一个被她兄长写在了要挑战之人的名单之上,却又划去的人。玉倾雪还记得,当时她兄长说的——道不同。曾经玉倾雪以为,她家阿雪的剑是守护,而薛衣人的剑亦然,两人合该同道才是。而如今真的见到薛衣人,玉倾雪才恍然明白她兄长说的“道不同”的原因。   西门吹雪的剑道是守护,玉倾雪甚至可以没脸没皮的说,她就是她家阿雪的道……咳,之一。然而他们绝对不会成为阿雪的负累,“家人”是被西门吹雪妥帖的放在心底的存在。而薛衣人,他将家人背在了背上,玉倾雪看到他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个成名多年的剑客,而是一个负山而行的老者。   他太累了,累到他的剑已经慢了。   摇了摇头,玉倾雪知道,这样的人,的确不配被她哥哥当成对手——若是她兄长再早生个二十年,薛衣人还没有被时光摧折,那她哥哥还有与之一战的必要。   “喏,你们墙角也听够了,这人也被我吓傻了,你们要如何处置,和我没什么干系了吧?”玉倾雪摊了摊手,走到无花身边站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薛笑人这一次真的被玉倾雪吓傻了,并不是夸张的形容词,而就是字面上的那种傻了。   这是玉倾雪和无花之间的默契,两个人只是眼神相碰,就敲定了对付这人的法子。先是无花言语挑衅,再是玉倾雪以刀恐吓,无花种因,玉倾雪得果。这薛笑人装疯卖傻已久,本就有些移了性情,玉倾雪和无花只是寻到了这人心理防线最脆弱的地方下刀,留下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只是这一招效果居然这样的好,直接将薛笑人从假疯弄成了真疯,倒是玉倾雪和无花没有想到的事情了。   楚留香其实已经掌握了薛笑人便是杀手组织头目的大半证据,而中原一定红的出现,更是将他的猜测都一一坐实,更勿论方才无花和玉倾雪说的薛笑人的种种破绽,几番证据倾压下来,便是薛衣人想要欺骗自己这只是误会,恐怕都是做不到的了。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忽然弯下了这位武林名宿永远不屈的脊梁,他冲着在场诸人深深一拜,语气之中是分明的恳求:“虽然笑人罪大恶极,可是他如今神智已失,可否留他一命?此后我定然严加约束家人,薛家庄闭庄,薛衣人……永不再涉江湖。”   楚留香整个人都是一震,他自然明白薛衣人这话的意思,楚留香只是没有想到,薛衣人居然肯牺牲薛家的前途,只为了保住自己犯了错的弟弟的性命。更何况,他的这个弟弟,其实是对他怀恨在心的。   只是薛衣人言辞恳切,他直直的望着楚留香,竟是让楚留香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哎呀,楚留香,你做什么要非要为难一个傻子?”玉倾雪捅了捅楚留香的腰侧,直接拍板道:“就这样吧。”   楚留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玉倾雪似是自语一般道:“虽然薛笑人傻了,可是他是杀手组织头目的事情满江湖皆知,到时候去薛家庄寻仇的人可不会少,不知道薛衣人顶不顶得住。”   少女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凉意,她一双异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薛衣人,无声的对他宣告着他和整个薛家庄的未来。   自始至终,中原一点红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断剑上,面上再无一丝波澜。 第三十七章 中原一点。   算算年纪, 其实中原一点红已近而立,已然并不年轻了。可是饶是他已经并不年轻了, 他的那一双眸子之中的沉沉暮气也还是让人心惊。就是再是江湖漂泊的人,其实也不该是他的这般情状,更何况, 三十岁, 其实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这个年岁代表着, 一个属于他的故事可能刚刚开篇。   可是中原一点红看起来, 就仿佛是江头潮水平,已经再无半分波澜。他此生所有的波澜壮阔都仿佛随着他的那柄剑的折断而戛然而止。玉倾雪能够感觉到这个杀手身上深深的疲惫。   ——疲惫, 然而却也解脱。   他没有捡起地上的断剑,而是将手中剩下的半柄剑也扔在了地上。虽然知道薛笑人此刻恐怕已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是中原一点红还是郑重的走到了薛笑人面前。这个从不曾低头的男子在薛笑人面前跪好, 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五十万两银子和救你一次,算是全了师徒情谊与养育之恩。此后天南海北,唯愿永不相见。”中原一点红的声音带着这一种声色的沙哑, 他不经常说话, 更是不会经常说这样长的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一样的质地, 此刻却是沉甸甸的砸在地上, 仿佛要许久才能够消散在这片天地之中。   薛衣人看着这个后生,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疯癫痴傻的弟弟, 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才的情形, 玉倾雪使的是双刀, 而且纵然是以薛衣人的功力,方才仓促之间也只能挡住其中一刀,而那削向他弟弟的致命一刀,的确是这个后生以折剑为代价挡下的——中原一点红说是还了他弟弟一命,这话是半点水分都没有的。   同样是用剑之人,薛衣人对中原一点红存有几分惜才之心,因此薛衣人在大概猜出事情的始末之后,他对中原一点红说道:“走吧,日后好好过日子,忘了薛家庄和薛笑人的一切,对得住自己手中的剑罢。”   薛衣人原本是知道有一个叫做中原一定红的后生,擅使一柄快剑,是榜上有名的从未失手过的杀手。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却会跟他在这种环境下相遇,这个杀手又会和薛家庄扯上这样的联系。   终归是他们对不住这些年轻人罢,无论是中原一点红,还是他弟弟手底下的其他人,他弟弟救了他们,将他们养大,教他们武功,可是却也毁了他们的一生,甚至害他们丢了性命,这其中的种种恐怕早已牵扯不清,如今薛衣人只希望万事至此终了,像是中原一点红这般,两不相欠才是最好。   两相无话之际,反倒是和中原一点红有过些许交集的楚留香最先开口。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对中原一点红说道:“红兄此番何去?”楚留香知道玉倾雪的意思,她虽然不会再对薛笑人动手,但是却也不会隐藏薛笑人便是那个杀手组织头目的事情。一个幕后黑手被推到了明面上尚且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像是中原一点红这样的本就摆在明面上的杀手,在失去了组织的庇佑之后,恐怕日子也并不好过。   和楚留香的忧心忡忡相比,到了这个时候,中原一点红的脸上反倒浮现出了一点快意。他轻轻的笑了笑,嘴角因为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弧度而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楚留香笑了起来,然而目光却落在了玉倾雪的身上。   此刻玉倾雪也在看他,却并非是以往那种看人笑话的“看”。   中原一点红这个人,其实是合该死在她的刀下的——如果他那日选择如同其他的那些杀手一样,在最后关头没有放弃的话。只是对于玉倾雪来说,中原一点红放弃得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不像是那种会害怕死亡的人,无论死去的那个人是旁人,还是他自己。   杀手这个行业,自古以来便是鱼龙混杂,可是杀手之中谁都可能会怕死,中原一点红却绝然不会。   玉倾雪觉得,自己是有必要弄清楚,这个中原一点红当日为什么会选择放弃这个任务。   仔细想一想,在知道自己要刺杀的人是玉倾雪的时候,中原一点红并没有拒绝这个任务,而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才决定放弃的。所以……中原一点红是因为她的那张脸?知道中原一点红其实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玉倾雪微微皱起了眉头。   ——按照年纪推算,中原一点红是不可能和自己是旧识的,因此动摇他至此的人,除了她,便只有和她生的一般模样的她家娘亲了吧?   玉倾雪从未听自家娘亲提起过这个人,却不知怎的有点在意。   嗯,虽然自家老头没有多好,不过最近她还没有给自己换一个爹的打算。玉倾雪向上吹了一口气,撩动了自己额前的碎发,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中原一点红身上。   中原一点红的目光,始终都落在玉倾雪的身上。他的眸色之中是清冷一片,然而在他望向玉倾雪的时候,却又有了一点浅淡的笑意和温度。   这样的目光,干净而又带着珍稀的温柔,哪怕玉倾雪依旧觉得有几分莫名,可是却也并不会觉得讨厌。不觉之间,玉倾雪的神色缓和些许,方才隐匿在她指尖的淡淡杀气也不觉便褪去了几分。   无花感受着他家阿倾和这个杀手之间堪称诡异的气氛,他的眸色深沉了几分,楚留香站在无花身侧,竟莫名的觉得温度降低了许多。   易地而处,抛开无花的“高僧”这个身份,楚留香私以为恐怕是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忍耐。不过一想到少林高僧无花和魔教妖女玉倾雪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楚留香就只想狠狠的打个哆嗦。   原本楚留香还觉得无花没有成为少林住持,这件事情有些可惜。不过现下,楚留香是真心佩服无花的师父,居然可以透过这人的伪装,看清这人六根不净的本质。   这边楚留香的思绪已经飘远,无花却是轻咳了一声,笑容沉静的对中原一点红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愿意放下屠刀,乃是大善。”下一刻,一脸悲天悯人的佛子的眸光中却带上了几分审视和凌厉,无花上前一步,挡住了中原一点红的目光,顺带将小姑娘护在了自己身后,无花继续道:“却是不知道,施主此番是自己一心向善,还是被什么人感化?”   这近乎是直白的去问中原一点红是不是因为玉倾雪才决定金盆洗手了。玉倾雪冷不防被自家小伙伴提溜到身后,这会儿也十分不安分而好奇的从无花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出来。   注意到玉倾雪的动作——事实上,中原一点红也不可能注意不到玉倾雪的动作,因为从刚才一开始,无论楚留香和无花如何,中原一点红的目光都没有再从玉倾雪的身上移开过。   而若是无花对玉倾雪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独占之意,那么让他还能够放任中原一点红至此的原因,恐怕就是中原一点红的目光无关风月。他在看玉倾雪,可是却并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看。他更像是在看一段旧事,在看一个故人,甚至在通过玉倾雪在看旧年里的自己。   无花对玉倾雪并没有太多的独占欲。或者说,无花心中的独占欲,和世人理解的那种并不一样。   在无花看来,所谓的独占,不过是一种对弱者的理所应当的欺压。他看过许多以“爱”的名义将女子禁锢在自己身边,阻碍那个女子和周遭的交往的男人。这些男人的权势地位在无花眼中不值一提,但是的确都是无一例外高过被他们这样“爱”着的女子的。   他家阿倾的未来不可限量,却总该活成万人尊崇的样子。所以,无花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家的小姑娘有被人感激、被人信赖、甚至被人顶礼膜拜的可能。对此,无花心中已然只剩下了淡然——他爱的人,本就应当如此。   只是,无花也到底并不是圣人,他所有的修养,也仅仅只够他并没有对中原一点红起什么杀心。在对中原一点红问话的时候,无花的态度也并不能够称得上是好了,至少和平素那位温和平静的大师比起来,如今的无花更像是一个“凡人”多一点。   他对待中原一点红没有半分的体谅,态度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咄咄逼人了。然而中原一点红仿佛已经料想到了无花会是这个态度,他并没有对如此和往日不同的无花表现出多少惊奇。略微点了点头,他近乎有些突兀的对玉倾雪说道:“你也该到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的年纪了。”   这话实在是没头没尾极了,饶是玉倾雪都不由的怔了怔。她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对中原一点红反问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而不是我娘?   中原一点红没有再多解释,他只是眉眼含笑。他不近乎从来没有笑过,因此他笑了的时候旁人便难免有些容易忽略他到底是点了头还是没有。玉倾雪也有些分辨不出了,只是在玉倾雪还有几分纠结于此的时候,中原一点红只是继续道:“你说的没错,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虽然这条路我走了十多年,不过如今,我也终于可以自由了。”   玉倾雪:喵喵喵?   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在那自说自话的中原一点红,等到玉倾雪开口的时候,方才说完这段话转身便走的中原一点红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地上那曾经重若他的生命,如今却随意被丢弃在这里的那一截断剑在向众人昭示着——方才,中原一点红是真的来过。   依旧有些莫名的玉倾雪再一次反复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胡乱猜测道:“他之前……遇见过我娘?”然后她娘还对他讲了一大通大道理,甚至就连这个“救薛笑人一条命以换取自由”的计策,都很可能是她娘教给他的。   毕竟虽然与中原一点红的接触十分短暂,但是玉倾雪还是能够判断的出来,此人的血里就带着利刃和风雪,执拗到了伤人且自伤的地步。像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想到如今这个彻底脱离这个组织的方法才怪,更不用说那需要积攒许久的五十万两白银的“赎身费”了。   眼下中原一点红已经走远,看着他挺拔却又带着孤傲的背影,楚留香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想到红兄会想要脱离这个组织。”毫无疑问,在楚留香看来,中原一点红这提出离开的时机选择的已经可以堪称是巧妙了。   江湖从来都不缺少趁你病要你命的人,中原一点红选取的这个时机虽然有些取巧,但是楚留香可以肯定,这已经是最好的提出退出的时段了。   无论旁人如何议论中原一点红的选择,薛家庄的这件事,终于落下了帷幕了。   大概是中原一点红和她家哥哥西门吹雪一样都是用剑的,而玉倾雪本就对用剑之人高看几分,抑或是中原一点红这人虽然冷了一些,但是总是莫名的并不让玉倾雪觉得讨厌,所以送佛送到西,玉倾雪并不希望日后有不长眼睛的人再去寻中原一点红的晦气,所以玉倾雪还是动了一些小手脚的。   不多时候,江湖传闻便是中原一点红被无花大师感化,此后心中向佛,不理前尘俗事。言下之意便是中原一点红金盆洗手不干了,且少林高僧在他身后他撑腰,所以纵然是要寻仇,也得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和中原一点红以及无花乃至整个少林抗衡。   一时之间,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在中原被提起的次数数越发的多,而“无花”之名俨然就成了与之绑定的人一般。   不过这一次足矣动荡了整个江湖的大事件,却十分完美的将玉倾雪和无花洗劫了那个假的极乐楼这件事掩盖了过去。除却四九城中气得摔了好几个砚台的某人,这件事情甚至还不至于成为这些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花对于一提起自己的名字,接近着就是“中原一点红”这个男人的这种事情其实有些接受无能,他难得有些痛苦的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心里已然将某个作乱的小姑娘压在膝盖上狠狠的打一顿屁股。   所以,妙僧无花的金字招牌的确每一天都在摇摇欲坠,而无花也的确每一天都行走在人设崩塌的边缘。   知晓事情的始末,楚留香作为胆子奇大的损友,少不得要嘲笑无花一通。而无花在这个世界上,还只对玉倾雪一个人没辙。面对那个笑得夸张而刻意的楚留香,无花只是淡淡说道:“妻贤夫祸少。”而妻不贤……那也是自己惯得,所以招惹了什么祸事,少不得都要自己兜着。   这一次,楚留香才猛然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无花对他说,玉倾雪是他家的。到了这个时候,楚留香就是想要欺骗自己说无花的意思是玉倾雪是他家妹妹都不成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见友人如此惊世骇俗的宣言,楚留香还是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许久之后,他才声音干涩道:“你真的决定了?”   这一次,无花就连点个头的动作都欠奉了。   而这种沉默,在某些时候就已经是确认了。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你确定?”   无花笑了起来,眸中宛若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的清亮。他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又笃定:“自然,一早就确定,从未变过。”   楚留香无语半晌,最终只能伸出手来拍了拍无花的肩膀。他心中闪过许多想法,每一种都饱含着对友人的担忧。无花在江湖人心中就是佛门的象征,他从一开始就在少林寺中独占鳌头,掩尽乐少林其他人的华彩。   这样的一个天生佛子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本身就是一件足够让人惊骇的事情。而这个姑娘还出身西方魔教,性子也是偏行诡道,稍有不慎日后便是为祸苍生的主儿。楚留香明白他们二人恐怕前路艰难,只是此刻却也只能故作不正经的道:“你便是喜欢个男人,恐怕都会比这更容易。”   回答他的,是如那日将他震落在西湖之中的相同力道。   楚留香躲过,耸了耸肩,终还是道:“不过无论如何,我始终是你的朋友。”所以,也永远都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无花笑了笑——楚留香这个人,有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太傻了,不过有的时候,却也让人觉得他这样真的也不错。   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日一别,玉倾雪还是见过中原一点红的。   那是在江南的一个码头,这个人没有再铸一柄剑,而是出乎预料的在码头搬运沉重的货物。汗水浸透了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在码头一群粗狂汉子之中显得有些文弱的人,曾经是让人胆寒的杀手。   可是他的神色富足,仿若寒冰乍破,再也不见那层压在他身上的沉重桎梏。   玉倾雪大概是能够明白顾雁行的境遇的,毕竟他从那个组织出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身无分文。在不打算重操旧业的时候,卖力气是最简单的来钱方式。虽然收入微薄,但是维持温饱足矣——是了,如今,他已经不叫中原一点红,他叫做顾雁行。当时听见这个名字,楚留香一干人都觉得有些诧异,他却是带着几分怀念一般的说道:“昔年故人所赠,如今我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玉倾雪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故人是谁,可是心中却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玉倾雪心中其实有许多疑问,不过等她到了顾雁行面前的时候,她却只问了一句:“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雁行也不解释,只道:“好好过日子。”粗茶淡饭,竹林茅舍,只要心安便够了。想到这儿,他的神色越发轻松的接着道:“还要养一只猫。”   玉倾雪愣了愣,眯着眼睛想了一下一个冷硬的男人撸猫的场景,终于忍不住笑道:“嗯,挺好。”   笑完她也愣了一下,她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人如斯熟稔,宛若老友。 第三十八章 寒夜孤城。   陆小凤在捉到这一次假银票案件的“主谋”的那一天, 还是来找玉倾雪喝了酒。他其实并不时常和女人喝酒,哪怕那个女人其实是他的朋友。   不过在触碰到某种真相的时候, 玉倾雪这个异族人,反倒成了陆小凤的倾诉对象。   在人声熙熙攘攘的酒馆,陆小凤并没有对玉倾雪说太多的话, 其实他就连苦主都是算不上的, 因此抱怨起来都少了几分底气。更何况,中原人天地君师的观念由来已久, 陆小凤此人虽然自由, 却也并不是离经叛道的天生反骨。   玉倾雪喝了一杯的时候,一眼没有看住, 陆小凤已经灌了整整一坛子,平素虽然风吹日晒但是却也不见多少粗糙的脸上已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轻啧了一声, 玉倾雪忍不住道:“这三千两银子的杏花醉, 也就你舍得这么喝。”   “三千两?咳咳咳咳咳咳。”陆小凤本就是借酒装癫,这下却是真的一口酒呛进了鼻子,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在这些江湖人中, 盗帅楚留香算是极为讲究生活而且很是有钱的了。他总是喜欢美酒, 喜欢华美的衣衫, 就连他标志性的郁金香香料也是号称千金难求, 更勿论他还千娇万宠的养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饶是这样生活堪称奢靡的盗帅,一年自家庄子出的两万进项也足够他整年的花用了。陆小凤虽然也不穷, 可是却也没有试过那样豪饮三千两银子的酒。   玉倾雪不喜欢被人坑钱, 不过却也不吝啬给自己的朋友花钱。看着陆小凤那一副恨不得将酒坛子都吞进去的表情, 玉倾雪怕他做出什么“分明要吐了,结果觉得酒太贵了所以硬生生的咽回去”这种丢人事,于是二话不说的拍开旁边一模一样的一坛酒的封泥,玉倾雪随手将酒坛子堆在了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这一次倒是不敢像是方才那样好饮了,那副矜持的难受样子让玉倾雪直接翻了个白眼,将手上方才用来封藏这整坛酒的香气的红封一扔,玉倾雪不咸不淡的对陆小凤道:“这酒开坛之后,两个时辰就变味儿。”   此言一出,陆小凤捧着酒坛的手顿时一紧,可是端着这坛酒,陆小凤是喝的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玉倾雪这一次的白眼翻得更厉害了,她毫不客气的嘲笑陆小凤道:“怎么,陆大侠就连酒也不会喝了?”抬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小碗,玉倾雪将有些浅的酒碗抵在自己的唇畔,眯起眼睛的时候,她的那双异色的是眸子之中似乎泄出了点点流光。   平生不得意之事,可尽倾酒里。陆小凤似乎被玉倾雪那自然流露出的豪情所感染,他深吸了一口那醉人的杏花香气,抬手将那一坛酒饮尽。   “我只是说为花家、为花伯父有些不平罢了。”陆小凤放下酒坛,却是收敛了眼角眉梢的那一抹红,他沉静的不像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嘴上说着“不平”,可是脸上终于没有了半分的愤懑神色。   每个人都只有三分热血,合该卖给识货之人。花伯父这么多年来虽然醉心于生意,但是每每国家有难,他总是最不吝啬钱财的商户,更别提这么多年来不间断的做着的施粥修路等种种好事了。   陆小凤是知道“功高震主皆殒身”的道理的,似乎也能明白皇帝会对花家出手的原因。甚至陆小凤站在皇帝的角度出发,此番只是从花家取走些许钱财,已经算是那位的仁慈了。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却是另一回事了。   玉倾雪倒是没有为花家抱委屈,站在她的角度上来说,她其实还是赞叹一句这个中原皇帝的心思精妙。能设计出这个计划,让花家吃个哑巴亏的同时还能充盈国库,也起到了所谓的“敲山震虎”的目的,一举三得,实在是好计策、好心机。   看着陆小凤犹有些不服气的脸,玉倾雪凑到了他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说道:“帝王心术。”   是了,此谓“阳谋”,乃是正宗的帝王心术。为君者用出这样的计策来,非但不是无耻之尤,而且还算是环环相扣,异常精妙。更重要的是,那位皇帝将这一些都隐匿于暗处,不仅算是施恩于花家,不愿意在明面上让他们难堪,也算是保住了花家“江南首富”的金字招牌,让日后花家继续为他积累财富。   ——说白了,这个皇帝是在“割韭菜”,将花家的价值无限的放大了。   易地而处,若是他们大漠也有一个这样的家族,那么她定然也是要寝食难安,使出跟这皇帝同样的手段的。   甚至因为大漠居民多半桀骜难驯,像是花家这样知情识趣的并不多,因此玉倾雪自觉到了那个时候,她的手段可能要比这个中原的小皇帝要激烈和干脆许多。至少,她是不会扯什么假的极乐楼、假的银票什么的这种小手段的。   只是,这些便不必对陆小凤说了。   可以和有些失落的陆小凤说说的,便是这两坛杏花醉的来历。杏花醉所以小小一坛便价格高达三千两,便是因为这酒的配方是皇家垄断的,所有酿制杏花醉最好的师父都被圈养进了宫中,如今玉倾雪手中的这两坛,便是宫九送给她的“谢礼”。   宫九其实和他的那位当皇帝的堂兄不怎么对付,小的时候和他玩的好的皇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在皇位的争夺战之初便着了人算计,年纪轻轻就去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当今皇帝所为,那个跟他玩得好的皇子也只是相对其他那些宫九几乎没有与之说过话的皇子而言,但是宫九就是莫名的跟今上有些不对付。   简而言之,看着皇帝不开心了,那九公子就十分开心了。而作为玉倾雪惹皇帝闹心的谢礼,宫九命人给她送了这两坛有价无市的杏花醉。   杏花醉的酿酒师父是江南人,酿出来的酒本身就带着三分温软,玉倾雪却是在大漠烽烟之中长大,就连喝酒也是偏爱灼热的烧刀子或是兄长酿出来的冷冽的梅花酿。所以这千金难买的酒……扔给陆小凤糟蹋她也不心疼。   看着陆小凤将两坛子酒喝完,脸上的抑郁之色也少了不少,玉倾雪这才拍了拍是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帝王心术而已,没有好坏之分,也不必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去评论一个帝王的做事风格。”   帝王心术。   忽然想到了眼前的小姑娘的身份,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是对着玉倾雪遥遥举杯,他想说“希望你以后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可是想一想玉倾雪身处的环境,陆小凤又将自己方才想要说的话狠狠的吞了回去。   他摇了摇头,最终只道:“嗯,人啊,总是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目的,不同的观念。所以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真正的善恶和是对错,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叹了一口气,陆小凤定定的看着玉倾雪的眸子,终于还是说道:“只是我希望啊,阿倾可以永远不愧对自己的心。”   从来都是善我者即为善,恶我者即为恶。这是人类的劣根性,更是玉倾雪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陆小凤和玉倾雪坐在的是这家酒楼的角落,只是角落到底不比包间,纵然此刻周遭的食客不多,可是旁人若是想要看到他们,就总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索性玉倾雪也并不怕别人看她,感受到一缕异乎寻常的视线之后,玉倾雪毫不犹豫的便回望了回去。   不期然的,玉倾雪跌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之中。   这个人穿了一身白衣,除了腰间的一块近乎天蓝色的玉佩之外,全身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一头青丝用沉香木的发冠整齐拢住,那人一接触便让人觉得他周身气度清贵,想来也是上位已久。   不过他的好容貌、好气度,在玉倾雪看到这个人腰间的佩剑的时候便全然忽略了。   玉倾雪的目光紧紧的黏在那人的剑上,那是一柄乌鞘长剑,剑的外身比她家兄长的要更加窄一点点。这世上相似的剑有很多,都做一个乌黑的剑鞘的话,这世界上的九成剑恐怕都要和她兄长的剑仿佛了。   玉倾雪依旧端详着来人身侧的乌鞘长剑,也在顺便打量来人。   抛开容貌不谈,玉倾雪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气质的确和她家兄长有那么几分相似——如果非要说的话,其实在最初的几息的时间内,玉倾雪甚至有些恍惚,都要以为是因为她久不归家,所以她家兄长亲自来抓人了。   玉倾雪留意了一下这个人的手。这是个明显的属于江湖的手,只是这双手没有习武之人会生的茧子。玉倾雪知道,这不是那个人习武不够刻苦,而是茧子和死皮会影响对剑的感悟,所以有那么一层死皮之后,玉倾雪就会去找人调药将死皮和老茧侵蚀掉,因为药效刚猛,所以最终那个人也会失去了掌纹。   这样的药剂千金难得不说,而且非常痛。在玉倾雪小的时候,都是玉罗刹直接用手将玉倾雪的小胖爪爪按进那盆药水里。虽然后来在用刀的时候,玉倾雪也需要承认,这样的确可以更好的和自己手中的双刀贴合。   能够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的人,玉倾雪的睫毛颤了颤,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可是手却已经暗搓搓的搭在了自己的双刀之上。   “你不用剑?”男人方才任由玉倾雪打量,整个人站的宛若古松一般挺拔。这会儿和玉倾雪说话的时候,他却是俯下了身去,微微往玉倾雪那边侧了侧身。玉倾雪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身量极高,比之她家无花哥哥也不逞多让了。   听了男人的问话,玉倾雪本来应该直接怼他一句“关你屁事”,不过终归顿住,玉倾雪只能顺着男人的话点头,随口答道:“啊,一家也不能都是习剑的,我随我爹学刀。”   来人沉默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中闪现出了些许波澜。许久,男人才低低叹息道:“可惜。”   玉倾雪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却无端的心头一颤。原本那在嘴边的讥诮之语,也是半句都说不出了。 第三十九章 山下兰芽。   剑, 凶器也。   这世间的剑是没有区别的,无论持剑之人的水平何如, 一柄凛凛长剑带给人的压迫感始终存在。但是对于玉倾雪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剑更让她感觉熟悉的东西了。   陆小凤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对剑的亲昵源自于她的兄长,因为西门吹雪这个人近乎就是一柄剑, 江湖中人都知道, 西门吹雪是江湖之中近百年来出现过的最有天赋的剑客,而且更难得的是, 他是真正的剑外无物之人——一个人人有天赋就已经很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无比专注。   因此,和西门吹雪生在同一个时代, 对于许多用剑之人都是悲哀的事情,因为这个人身上的光芒, 已经掩盖了这个时代, 让和他同时期的剑客再无出头之日。   许多人这样断言,而在遇见眼前这人之前,玉倾雪原本也对这个断言深信不疑。   这个世界上除了西门吹雪本人, 再也没有人比玉倾雪更熟悉他的剑。正是因为这份了解和熟悉, 因此玉倾雪才会不由的想要叹一口气。   原因无他, 因为玉倾雪知道, 眼前这个人在十年之内,都很有可能成为她家兄长无法超越的存在。这个人的剑, 让她想起了她的娘亲。   她的娘亲并不是内宅妇人, 而是曾经一剑镇九州的九州仙子。玉倾雪和西门吹雪不会放过洪涛, 除却因为这个人违背道义,杀害了自己的朋友之外,那所谓的“一刀震九州”也十足的触动了他们两个人的神经。   若是洪涛此人当真有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如此卑劣的小人,根本不配和他们娘亲染上一丝一毫的相似。   而眼前这人,让玉倾雪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非关容貌,气质使然耳。   这个世界上赞叹玉倾雪的刀的人很多,毕竟按照她的年纪,又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她如今的水平呢?然而敢在她面前说一句“可惜”的人,玉倾雪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咬了咬唇,手指扣住了腰间的双刃,脸上的神色依旧无辜,宽大的白色袍子上面有着耀眼的金色纹路,和她那双黄蓝双色的眸子互相映衬。   只是下一刻,这个柔软如同小奶喵的女孩却是腾身而起,只听见一声并不刺耳的刀刃摩挲之声,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袍也被扬起,她对面的人忍不住被这翻飞的衣袂所扰,不由的眨了一下眼睛。   人眨一下眼睛需要多久?不过是瞬息的时间,对于玉倾雪来说就已经足够。   她这一刀是试探,可是却是不曾留下半分余地的狠绝。这个世上能够避开她的第一刀的人不少,可是玉倾雪心如明镜——她所有的杀招,其实藏匿在左手的第二刀上。   而这第二刀,在那个冬天之后,哪怕是玉罗刹都少不得是要废一件衣服的。   眼前之人似乎没有预料到她这样的小女孩,居然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不过男子从容抬手,不带任何烟火气的抬剑格挡。   他的手下是南海经年的云卷云舒,是沧海之滨不歇的波涛暗涌,是经年的沉淀与守护。   而玉倾雪的刀里,是漠北狂杀,是梅花纷坠,是她走过的并不算漫长的江湖浪涌。   这样的刀剑相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知道结局是怎样。而在这交错的刀光与剑光之中,无论是男子还是玉倾雪都是微微一怔。   两个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并非他们刻意,而是刀剑相错的那一瞬间,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的双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竟横生出一股力量,让她的动作比寻常慢了一丝。   玉倾雪微微蹙眉,她知道眼前之人不容小觑,所以哪怕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也极有可能导致自己步入失败的境地。玉倾雪不喜欢输,因此她悍然松手,竟是弃了自己那只与男人的剑相碰的刀,转而腰身一拧,用手中剩下的那柄刀扫出更加锋锐的刀风。   男人也同样感觉到了那股吸力,却也没有料到这姑娘居然会放弃自己的武器……之一。那比方才还要凌厉的刀锋转眼就到了他的面前,男人微微皱眉,转而足下一点,原本散开的袍袖被内力鼓起,竟是单凭自己的内力就抵挡住了玉倾雪这虽未尽全力、却已然认真的一击。   分明是柔软的衣袖,可是玉倾雪的刀触碰到上面的时候,那袍袖与刀刃却发出了金石相击一般的脆响,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的虎口有些微的发麻,从她小有所成,被她爹放出来闯荡江湖以来,玉倾雪已经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麻意了。   在玉倾雪摧动内力缓解从自己持刀的手蔓延上来的麻痒之感的时候,男人已经收回了自己的乌鞘长剑。与此同时,玉倾雪那一柄白金相映的刀也落在了男人手上。   他细细的端详着那一柄和自己的长剑靠在一起的刀,和江湖中的其他刀客手中的刀相比,眼前的这一柄显得太过精致华丽,也因为它的主人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的缘故,这一柄刀要更加短和轻一些。   ——花拳绣腿。   在看见玉倾雪的那两柄太过漂亮精致的双刀和她这个生得太过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本身的时候,其实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词语的。不过敢这么想的人,如今泰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只是短暂的交锋,玉倾雪便心中明了,自己如今胜不过这个男人。不过她也发现,眼前这人出现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大概是对她没有什么恶意的,因此这个恶劣的小混蛋便很快就利用上了对方的这么点儿“没有恶意”,重新在脸上挂上了可怜巴巴的神情,嘟着嘴对眼前这个人撒娇道:“哎呀,你干什么呀,人家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做什么要抢人家的刀?”   那夺命的杀招生生被狡辩成了玩笑,男人沉默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玉倾雪。他叹了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的将和自己的剑吸在一起的刀取下递给玉倾雪,然后沉默了片刻,才有些生涩的道:“不许淘气。”   玉倾雪:喵喵喵?   他的语调有些怪异,玉倾雪细细分辨,除却因为不是很习惯官话之外,这个人似乎也不是很习惯用这样的语调跟跟人说话,这种别扭的生涩让玉倾雪有些想笑,却当真有些莫名。   她并不是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而是在她此前的十几年人生之中,这么跟她说话的人当真是十分固定。玉倾雪瞪着一双异色的眸子打量着那个人,眼中是分明的询问。   而这个时候她也才刚刚发现,眼前这个人的眸子,竟然和她的有眼一般,是饴糖一样温柔的琥珀色。   温柔。玉倾雪有些惊诧,惊诧于自己居然能在这男人身上读到这样的一种情绪。   “我是叶孤城。”男人的某种染上了一些温度,他伸出手去,有些犹豫,不过终归还是抬手抚上了玉倾雪的头毛上。   手心里传来软绵绵的触感,仿佛白云城主府里那只胖到成球的猫,叶孤城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底却蔓延开一点笑意。   玉倾雪本来是想要躲开的,可是男人眸底的一点笑意却让玉倾雪的多做顿了顿,于是就是这片刻的迟疑,直接让叶孤城的手抚上了她的头顶。   叶孤城的手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他就将玉倾雪的刀换给了她,转而坐在她对面坐下,近乎有些突兀却又异常温情的说道:“我是,你小舅舅。”   玉倾雪眨了眨眼睛。她分明感觉到对面的男人因为她的动作而紧张了起来,半晌,她才带着几分不确信的重复道:“小舅舅?”   小舅舅,就是……娘亲的弟弟了。   能够将江湖中的无名小卒都了然于胸,玉倾雪当然不至于不知道白云城主的大名。曾经她还有些因为旁人说自家兄长是“第二个叶孤城”而有些愤愤不平,然而方才的短暂交手,让玉倾雪很清晰的明白,那不是贬低,而是一种赞誉。   世间难得叶孤城,这样的一柄剑,这样的一个人。   玉倾雪是相信对方说的话的。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叶孤城,而叶孤城不屑于说谎,更是因为,他的剑和她的刀吸在了一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昔年九州仙子封剑万梅山庄,她那一剑镇九州的长剑惊鸿亦不复出焉。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长剑和玉罗刹的曾经屠了大漠之中的大小国度的双刀一样,所以绝迹江湖,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将各自的武器重新锻造,最终交给了一双儿女。   而他们自己,已然到了摘叶飞花皆可以为兵器的地步,玉罗刹如今佩戴的双刀乃是他家夫人所赠,他留存身侧却很少使用,而西门嫣如今那柄不离身的剑,也是师母未嫁时所用之物,不曾见血,权做怀念。   毫无疑问,玉倾雪的双刀,正是她娘亲的那柄惊鸿剑。   此乃海外寒剑精英,玉倾雪原本以为此剑世无再二,不过眼前之人若是她的小舅舅,那倒也是不难解释了。   叶孤城居然和自己有这样的关联,玉倾雪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却是故作天真的道:“啊,那娘亲在万梅山庄这么久,怎么不见小舅舅来探望她?”   叶孤城明白这孩子的意思。他也不觉得,那个带走了他师姐的男人会将自己的女儿教成闺中稚子。方才玉倾雪在试他的剑,叶孤城又何尝不是在试玉倾雪的刀?   这孩子血里便是一缘痛快锋,绝对不是看起来的这般绵软可爱。   不过这样也好,叶孤城轻轻的抬起了眼眸。他的嘴角微抿,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白云城主从来都不是擅长言词的人,比起唇舌刀刃、言语锋芒,叶孤城还是更喜欢直接从这人的招式之中去品读一个人的性格。   言语惑人,皮相亦惑人,唯有招式最为诚实。   玉倾雪的刀惯常诡谲,人又能单纯到哪里去?察觉到玉倾雪言语之中的试探,叶孤城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师姐和我娘亲定下二十年之约,今日,城如约而至。” 第四十章 故人旧约。   海外有孤城, 名曰,白云城。   白云一叶执掌白云城数百年之久, 叶家历代家主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四十年前的白云城主还不是叶孤城,而是他的父亲叶星阁。   叶孤城在剑术上的天分,有半数遗传自他的父亲, 而另一半则遗传自他的母亲。叶母原是叶家故交之后, 因自幼体弱而叶家恰有可以调养身体的心法武功,因此早早拜入叶家门下, 成为叶星阁的师姐。   她比叶星阁略长两岁, 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般长大,情谊甚笃, 以至于叶星阁还未及冠,便急匆匆的闯叶家长老设下的剑阵, 只为了尽早取得娶妻的资格。此事在南海曾一度传给笑谈, 至若后来叶星阁成为白云城主,这件事也一度成为他的少年逸事,每每还要被亲近之人嘲笑一番。   这本该是夫妻琴瑟和鸣的一段佳话, 不过因为城主夫人的身体太弱, 所以这段佳话里总是有一点瑕疵。   叶星阁对此毫不在意, 虽然他们叶家也是几代单传,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和师姐的一辈子那么长,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不过看着师姐总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 叶星阁还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三四岁的样子, 生得玉雪可爱,让人见了就欢喜。   那是叶星阁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孩子,他那一次的目的地是中原最繁华的京城,不过哪怕是京城那种繁华的地方,也是不缺少那些身世凄苦的孩子的。这小女孩生得太好,在贫民窟那种地方,这种美丽简直是一种灾难。因为她的眉眼生得和自己师姐有五分相似,叶星阁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   后来,那个小女孩成了叶星阁的大弟子,随了他夫人的姓氏,被他师姐取名为西门嫣。   一直到西门嫣十几岁,她的师父和师娘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个孩子便是叶孤城。因为城主夫人在生产之后一直身体有些虚弱,叶星阁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妻子调养身体上,所以叶孤城自小……近乎就是西门嫣一手带大的。   叶星阁的倒下近乎是轰然,时隔多年,西门嫣也还是弄不清楚,那个像是参天大树一般为他们、为整个白云城遮风挡雨,仿佛永远无所不能的男人,到底是为什么说命在旦夕就命在旦夕的呢?   彼时叶孤城已经六七岁的光景,开始初学剑道,西门嫣也终于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旅程。她初出江湖就遇见了玉罗刹,两个人被一路追杀,一直到大漠才重见生机。等到西门嫣从大漠归来,看见的却是白云一城满城缟素。   西门嫣从未见过那样严厉的师母,对方厉声呵斥让她此生不要在旁人面前出剑,也永远不要提及自己和白云城的渊源,就连叶孤城那个她近乎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师母也让她二十年后再与之相见。   在师父的棺木之前,西门嫣的师母这样近乎苛刻的要求,和逐她出师门没有任何差别,西门嫣断然不肯,可是她在白云城前长跪三日,一直到三日之后晕厥被玉罗刹带走,也没有求得她师母再看她一眼。   如今,时光荏苒,已经过了二十年之久了。西门嫣不是想不明白当年自己的师母所做的一切,可是她也只敢暗中留意着白云城的一切,因为师母以死相逼,断然不许她在约定之期未满之前再回白云城。   最初的时候,师母的这种行为在西门嫣心里和抛弃没有什么区别——谁都知道她师父的去世太过蹊跷,白云城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她在白云城长大,难道她就没有和这一城共荣辱、同死生的勇气么?   只是,在确定西门嫣安全之后,她的师母曾经给她送过一封长信,信里说着不愿意让儿子长于妇人之手,说着不愿让她一个外人插手叶家之事,一字一句,西门嫣的师母说的都是戳人心窝子的狠话,但是却在末尾对她说——师恩不必再提,前尘无需再叙,此后江湖路遥,惟愿嫣儿一生平安喜乐。   是了,到底是自己从小照看到大的孩子,叶孤城的母亲也做不到如此决绝。她用“若西门嫣有违此约,师父师母九泉之下必日日不得安宁”这种近乎惨烈的诅咒将西门嫣禁锢在南海之外二十年,可是却也划定了他们再见的日期。   因为她确信,二十年时间,足够自己的儿子成长起来,也足够他独当一面。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白云叶家定然已经可以庇佑所有自己想要庇佑的人,她的阿城定能以一剑之威安稳南海,抵御外辱。   叶夫人在夫君亡故之后不足一年也撒手人寰,但是她的阿城并没有让他的母亲失望。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叶孤城很快的成长起来。   白云城主,南海群剑之首。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常人不能想象的成就。然而叶孤城走到这一步,只用了短短的十余年。   如今,叶孤城如约而来,为的是和故人再相见,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最先遇见的,居然是师姐的孩子。   在此之前,叶孤城是知道自己师姐的这两个孩子的存在的,他甚至知道他们的名姓和容貌,只是叶孤城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小外甥女,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   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个孩子罢了,叶孤城这一路听过不少关于这个魔教小妖女的传言,可是当他真的看见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叶孤城是无法把这个小女孩和什么“行事诡异”、“手段残忍”之类的评语联系起来。   叶孤城甚至在心中涌起些许不忿,他的性情一向寡淡,剑术有成之后便更是道心坚定,不会再为外物所动,已经很少有这种强烈的情绪了,只是在听见世人对他家这孩子的种种非议的时候,叶孤城的心中最先涌起的就是不悦。   不过接触下来,叶孤城却需要承认,他这个小外甥女虽然容貌酷似自己的师姐,但是性情的确更像那个男人多一点。   叶孤城感受了一下以方才刀剑为媒介,狡猾的窜入自己手臂之中的些许灼热内力,他再一次审视了一下这个狡猾太过的小女孩,终于确认,江湖中有人说她是“小妖女”,估计还真的没有冤枉她。   玉倾雪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气质使然,他分明并没有到而立之年,但是周身却是比同龄人更加沉稳的气度,若是这样的人……一声“小舅舅”倒是不算是艰难。   单手撑着下巴,玉倾雪嘟了嘟嘴,一双异色的眸子眨了眨,然后狡黠道:“小舅舅?”   叶孤城“嗯”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笑意。虽然并没有勾起嘴角,但是眼中的积雪已然悄然融化了不少。   两个人的这一场打斗还算是酣畅,玉倾雪从来都是欣赏强者,而上一辈的旧事,她也觉得自己没有插手的资格——她没有资格替自己娘亲原谅,当然也就没有资格替自己娘亲怨怼。因此初见叶孤城,玉倾雪虽然不至于真的当他是自己小舅舅,不过却也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感了。   桌上的杏花醉还没有喝完,玉倾雪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恍然觉得自己脚底下软绵绵的,她张口的动作顿了顿,叶孤城也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异样,于是有些不解的望了过来,不多时候,两个人的目光便一同落在了玉倾雪……的脚下。   是玉倾雪的脚下躺着一个醉倒了的人。   他们方才在酒馆的角落里,此刻酒馆之中的人不多,而且这个酒馆是江湖人集聚之地,像是方才叶孤城和玉倾雪动手的时候闹出来的那么点儿动静,其实是不会惹出太多人注意的。而唯一可能注意到他们短暂交手的人……   “喂,陆小凤,你起来,别装死啊喂!”玉倾雪有些嫌弃的挪开了自己的脚,只是饶是这样,陆小凤那一身淡青色的袍子的胸口处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脚印。   陆小凤被与玉倾雪踹了几脚,可是玉倾雪到底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宫九送给玉倾雪这几坛杏花醉虽然也是当真是听说这姑娘偏好杯中物,所以投其所好而已,不过宫九此人恶劣惯了,送给玉倾雪的都是多年陈酿,杏花醉本就是入口绵软但是后劲悠长的酒,这多年陈酿的威力就更是不容小觑。   陆小凤虽然也是好酒量,但是这一番豪饮下来,他也还是抵挡不过这缠绵的酒意,不由的便是身子一软,继而瘫软在了桌下。玉倾雪不招他还好,这连踢了他好几下,陆小凤已经迷迷糊糊又下意识的抱住了玉倾雪的小腿。   玉倾雪皱了皱眉,转而拿着桌上已经入鞘的另一柄刀就要将陆小凤扒拉下去。   叶孤城皱了皱眉,沉声道:“松手。”   陆小凤被这声音弄得一个激灵,竟真的不由的松开了手去。趁着这个功夫,叶孤城伸手至玉倾雪的腋下,竟是直接就这样将人整个托了起来。像是举着幼猫一样的姿势,叶孤城将人平移到了陆小凤够不到的酒桌的另一侧。   将小姑娘放到了另一侧的座位上,叶孤城这才又伸出手去,直接用一只手就将陆小凤提了起来。他的眸光扫过了这不算大的酒馆一隅,最终还是将陆小凤放在了距离玉倾雪最远的位置上。   看着叶孤城还有些警惕的盯着陆小凤,总是疑心他下一秒就会扑过来的操心样子,玉倾雪终于还是没心没肺的笑出了声来。   小女孩的笑声清脆,虽然嚣张了一些,不过却并不让人讨厌。叶孤城微微抿了抿唇,他有些不适应忽然有了一个这样的小辈的感觉,毕竟在此之前,他家里也只不过有一个十分熊的远房堂弟而已。   叶孤城甚至不明白这孩子在笑什么,不过他周身的气势却越发的柔和。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十分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破开了这红尘酒肆的些许嘈杂。   “阿倾,过来。”   酒馆门口,年轻的僧侣雪白的袈裟上绣着金色的万字福纹,他的笑容清浅,冲着玉倾雪伸出一只手去,手上缠绕的那串水晶佛珠轻轻撞出细碎声响,却转而恢复宁静。 第四十一章 眉头鬓上。   无花并不会限制玉倾雪的自由, 但是他要掌控玉倾雪的全部。   他在中原的势力比玉倾雪想象之中的要更大一些,特别是在接管了青衣楼之后。知道他的阿倾在和陆小凤喝酒的时候, 无花其实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毕竟,如果陆小凤那种程度都足矣让他产生危机感,那他和阿倾的感情未免也太过薄弱了一些。   无花原本就是打算去找他的小姑娘的, 不过却原也没有打算惊扰他家小姑娘和友人一道玩耍的雅兴。让他真正按捺不住的, 是叶孤城这个人的出现。   叶孤城和无花,其实早就见过。   两个人一个人是武林名门的得道高僧, 一个是远居海外的出世剑客, 原本是不当有任何交集的,然而叶孤城却有一个拜入了武当的堂弟, 而少林武当之间的渊源本就十分之深,门下弟子也会按照辈分互称“师兄”、“师侄”, 少林主持和武当掌门算是平辈, 而叶孤城和无花这两个同样是关门弟子,辈分奇高而年纪十分之小的存在,总是少不得要被拉出来比较一番的。   不过和无花比起来, 叶孤鸿无论是从城府还是武功上来说都太过生嫩, 简直不值一提。不过每每被无花赢了一局, 叶孤鸿总是会小孩子气的念叨几句“我堂哥如何如何”, 以至于无花对这位白云城主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叶孤鸿和无花“积怨已深”,叶孤城虽然很少去探望堂弟, 但是到底是有的。每逢这样的时候, 叶孤鸿总是少不得想要对无花挑衅一番, 让想他来看看他的堂哥,见识一下他们叶家剑法的风采——毕竟,虽然无花刻意收敛了自己真正的武功,不过他这人并不喜欢输,所以哪怕不愿意让叶孤鸿输得太难看,以至于双方长辈尴尬,可是想要压着叶孤鸿打什么的,对于无花来说还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   或许是叶孤鸿将叶孤城鼓吹的太厉害,又或许是无花虽然看起来无欲无求,可事实上却总是有那么几分镌刻进骨子里的争强好胜,总之到最后,在叶孤鸿的期盼之下,叶孤城和无花还是见了一面。   不过让叶孤鸿失望了,无花和叶孤城并没有一言不合就开打,他们两个人只是十分平静的相对而坐,而后无花请叶孤城喝了一杯茶。   如此而已。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甚至有点称得上是不着边际,至少在叶孤鸿看来,他还从未见过自己堂哥这般跟人话家常的时刻。   他听见他堂哥说:“你可学剑?”   而那个总是压他一头的臭和尚便说道:“贫僧剑也使得,刀也使得,双拳也使得,这天地万物,又有何物不使得?”   然后叶孤鸿就看见他大堂兄轻轻颔首,抿了一口杯中茶,之后便起身而去。   叶孤城和无花两个人没有如同叶孤鸿所想的一般打一场,也没有再提及那日的短暂交集。一直到之后的许多年,叶孤鸿已经当上了武当掌门的时候,他才隐约明白,那一日他家大堂兄和那和尚想说的,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不过这世间能和叶孤城论道的又有几人?能够和无花喝一杯茶,已经算是叶孤城承认这人的天赋和心性了。   无花的这道声音让玉倾雪从方才直接被叶孤城提溜起来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她动了动胳膊,甩开方才的诡异感觉,这才冲着无花笑弯了眉眼。   没有听无花的话的过去,玉倾雪只是趴在了桌边,还冲着无花小小的挥了一下自己的爪爪,然后像是分享一块自己偶然发现的、特别甜美的糖果一样,玉倾雪小小声的对无花道:“无花哥哥,你过来你过来,我介绍我家小舅舅给你认识一下。”   ——小舅舅。   无花挑了挑眉,面上却还是一副和煦的笑容。他倒是不知道,这白云城主居然会和自家小姑娘有这样的渊源。他对待阿倾的事情上无不谨慎,不可能会平白出现这样大的纰漏,所以这么久还不曾知道阿倾居然有这么一门“亲戚”,想来就是这件事有人特地遮掩了。   遮掩此事之人不像是玉罗刹,那么唯一可能如此为之的……便也只剩下了叶孤城。且不论这人目的何如,单单是这种能力,无花就要重新估量白云城在中原的势力到底何如了。   无花心思百转,却还是十分听玉倾雪话的走到了她身边坐定。这件酒馆的桌椅并不十分宽大,两个人坐的时候难免有些挤挤挨挨,不过玉倾雪却是十分习惯,早在无花刚刚坐定的时候,她便已经十分娴熟的拱进了这人的怀里,如同幼猫一样的窝进了他的怀中。   小姑娘的两条腿交叠,却是搭在了无花的腿上,无花宽大的袈裟垂下,恰如其分的挡住了玉倾雪因为方才的动作而裸露出来的脚踝。两个人的动作熟稔,一时之间竟让人没有什么违和的感觉,仿佛他们二人天生就该是这样相处的。   迷迷糊糊的从酒醉之中挣扎出来的陆小凤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模模糊糊的嘟囔了一句“大师你来了啊,记得把阿倾好好送回去啊,不然西门那家伙非要剥了我的皮不可,嘤嘤嘤,小飞剑戳戳戳什么的好可怕QAQ”   前几句还算是人话,后面陆小凤就已经全部陷入了对西门吹雪的吐槽之中,玉倾雪听了半天,忍不住被陆小凤逗得笑了起来。   “无花大师。”叶孤城终于开口,他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小姑娘,眼中有着些许不赞同,不过却到底没有说什么。说起来,叶城主这有些忍耐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儿有趣呢。   玉倾雪变本加厉的更往无花怀里缩了缩,冲着叶孤城笑的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经年不见,叶檀越风采依旧。”无花却是注意到了叶孤城有些难看的面色,他并不惧怕叶孤城,不过他却也不愿意把叶孤城得罪得太狠了。毕竟,娘家人什么的,还是要留几分薄面的。   因此,无花思量了一下,终归还是放开了玉倾雪。   见到无花如此,叶孤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其实是那种很开明的家长,自知自己未曾养育过玉倾雪一日,也没有什么理由端长辈的架子徒惹得那孩子生厌。如今无花如此这般,倒也算是识趣。   之前和无花有过短暂相交,叶孤城也知道对方并非等闲之辈,如今江湖之中隐隐有几分他和玉倾雪的传闻,虽然许多人都是不信的,但是看着他们两人这般相处的模样,叶孤城心中大约也有了几分明悟。   无论是谁,如果无花想要让他欣赏或者喜欢自己的时候,对方总是很难讨厌他的。叶孤城对无花原本就有几分欣赏之意,再加上无花有意无意的像是对待妻子娘家人一般的讨好,他想要博得叶孤城的好感并不算是难事。   这世上总有近乡情怯的说法,叶孤城选择先和外甥女相见,而并非是直入万梅山庄去拜访师姐,又何尝不是有几分心中惴惴。叶星阁过世的时候叶孤城已经将近七岁,他见过师姐是如何长跪不起,从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他的母亲行事纵有苦衷,却也还是有些忒过狠绝。   一方面叶孤城期待着师姐可以理解他娘亲的一片苦心,可是另一方面,若是师姐对他娘亲还是心存怨怼,叶孤城也不是不能理解。   最先给予了叶孤城玉倾雪的“娘家人”的待遇,无花的讨好不可谓不恰到好处了。   其实玉倾雪和无花之间的窗户纸已经被无花捅破了大半,只是两个人如此熟悉,以至于玉倾雪始终无法给无花确定一个合适的位置,于是就只是这样不清不白的拖着。玉倾雪觉得为时尚早,无花也觉得来日方长,因此这两人如常相处,偶尔也会谈及风月,不过却始终有几分情谊没有说明。   三个人加上一个醉鬼,总是呆在这里也终归不是个事儿。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终于叶孤城拍板决定道:“我在此地有个别院,阿倾,随我来。”   “小舅舅远居海外,在中原居然还有别院。”玉倾雪的语调有些夸张,不过心中却也没有太过惊讶。她对白云城的了解都源自于着西方魔教的探子们传回来的三言两语,不过这个男人剑指中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或许,从白云城的老城主身故的那一日开始,白云城就已经和中原不死不休。   玉倾雪知道白云城和中原的皇帝不对付,不过她心里是一点儿都没有在怕的。她不担心和白云城交往过密会牵连到她娘亲和兄长。因为若说牵连,最先牵连他们的,难道不该是她玉倾雪么?   中原皇帝将白云城视为骨中钉肉中刺,那他们雄踞大漠多年的西方魔教,中原的皇帝若有余力,又岂会不想要对他们动手?   玉倾雪嗤笑一声,对叶家长辈当年的决定有些感谢,却并不认同——她感谢那位宽厚慈祥的长辈处处为她娘亲谋划,苦心孤诣想要将她娘亲推出危险的境地。不过她只觉得,那位长辈恐怕并不了解她爹的底细。   西方魔教教主夫人和白云城城主的师姐,这两个身份比较起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恐怕都是危险的代名词。   陆小凤显然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了,几个人都是喜洁之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扛着陆小凤,看起来都有几分画风不太对。几个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玉倾雪终于忍不住用刀鞘再一次戳了戳陆小凤。   不戳还好,这一戳之下爱,陆小凤直接扑通一下滚下了椅子,软绵绵的瘫在地上,还耍酒疯一般的四处拱了起来。   无花、玉倾雪和叶孤城默默的后退半步,谁也不想被这么一个脏兮兮的酒鬼抱住了大腿。   正在这几个人都没有动作的时候,一道男声忽然传了进来,玉倾雪笑了笑,很是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哎呀,无花,玉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一道蓝色的身影窗户跃入了酒楼,正是数月未见的……楚留香。 第四十二章 白首功名。   楚留香居无定所, 哪怕偶然兴之所至,来江南一游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他收养的三位姑娘倒是不经常离开他的那艘豪华的大船, 这一次楚留香跃进了窗户之后,又有三位各具特色,可是容貌的确都十分出众的姑娘从酒馆之外缓步而来, 如此一来, 她们少不得便要吸引玉倾雪的注意力。   玉倾雪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而“美丽的姑娘”自然也在其中。若非她自己本就是容貌十分出众, 而且又是女子, 无花敢保证,这小姑娘放出去不出三日, 少不得江湖中便要有她的“登徒子”之名。   眼见着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三位姑娘走进了酒馆,无花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们三个身上, 在看见他家阿倾骤然亮起来了的眼神的时候, 无花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而仗着自己比玉倾雪高大了不少的身高,直接挡在了玉倾雪面前, 隔绝了她望向楚留香带过来的三位姑娘的视线。   无花自然不会跟三个女子计较, 不过却已然暗搓搓的将这笔账记在了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对危险的感应近乎天然,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硬是将那一股想要打喷嚏的感觉给忍了回去,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接着对无花道:“没有想到在这里可以遇见阿倾姑娘和无花大师,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无花笑了笑, 刚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却被玉倾雪给打断了。玉倾雪脚尖微微用力,便将已经烂醉的陆小凤踢到了楚留香那边,小姑娘冲着楚留香扬了杨下巴,笑道:“楚公子来得巧不如来得早,早就听说你和陆小凤一见如故,如今正是你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了。”   陆小凤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喝醉了就喜欢抱人大腿,也不拘是谁的——若非如此,方才他但凡有一分清醒,他也不该玉倾雪动手动脚才是。毕竟陆小凤才是最先洞察到无花对玉倾雪有几分别样的心思,而无花这个人看起来霁风和月,内里却也不比那墨水白多少了。   陆小凤在江湖浪荡,对危险的感知近乎天然,不然他也没有命去管那么多闲事了。   如今被玉倾雪踢到了楚留香身边,陆小凤也顺势就抱住了楚留香的腿。   楚留香被吓了一跳,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男人抱过,下意识的一用力,楚留香将陆小凤又一次踹了一个四脚朝天。等到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陆小凤已经仰躺在距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了。   大约知道这人喝醉了是什么德行了,楚留香看了在场的几人一眼——玉倾雪虽然武力值强悍到可怕,但是毕竟是个姑娘,而让无花或者那位气质凛冽的剑客背着陆小凤这么一个酒鬼,楚留香十分怀疑他可怜的朋友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思量之下,楚留香咬了咬牙,认命的将陆小凤从地上拽了起来,扔到了自己的背上。   嘱咐了一下想要过来帮忙的自家三个姑娘离远一点,楚留香运转了一下内力,这才背起了陆小凤这么一个大男人。   玉倾雪坏心的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一副“加油,好好干”的表情,而后这几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前往叶孤城在江南的别院的只需要用轻功疾驰几许的路程,他们生生不紧不慢的徒步走了小半个时辰。   而背着陆小凤走了小半个时辰,哪怕如今江南的阳光并不炙热,这会儿楚留香也不禁汗湿了衣衫。   在楚留香恶从胆边生,已经起了就这样将陆小凤丢弃在路上的念头之前,叶孤城那座隐匿的很好的别院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从外表上来看,这只是一间三进三出的普通宅子。外面的装饰绝对称不上华丽,甚至在有些地方已经显得有些破旧了。特别是跟他旁边的那座精致典雅的老宅相比,这件宅子从外面看简直有些寒酸。   不过进了别院,这里却又显然是被人精心修缮过,里面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相互错落,别有洞天。   楚留香这会儿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这里的景致了,他抬手虚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陆兄,你真的该少吃些,清减清减了。”   陆小凤的身材算得上十分不错,不然也不至于引得那么多女子为他倾心,不过楚留香这样说着,再结合一下他的神态,看起来便是十分喜感,引得众人都不由的笑了起来。   李红|袖也跟着笑着,不过苏蓉蓉和她一道长大,自然看出来自己的小姐妹从方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陆小凤吸引,苏蓉蓉悄悄拽了拽李红|袖的袖子,小小声道:“红|袖你怎么了?前儿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李红|袖被苏蓉蓉拽了一下袖子,这才回过神来,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担心,李红|袖神色微微变换了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同样小声道:“我看着那位玉姑娘总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不过我比她还要年长几岁,年岁上应当是对不上的。”   苏蓉蓉本就精通易|容之术,闻言便宽慰道:“这世间完全相似的两个人近乎没有,不过一眼望过去大略相同的却也不少,保不齐是红|袖你什么时候也见过像是玉姑娘那般模样的人,这才会觉得熟悉罢。”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不过在场的都是一些习武之人,所以哪怕她们两个压低了声量,玉倾雪还是将这两位姑娘的话听了个真切。   并不介意被如此议论,或者说,玉倾雪在漂亮的姑娘面前总是留有几分温柔——当然,心肠蛇蝎若上官飞燕那一般的那种漂亮姑娘,玉倾雪还也还是不会留情的。只不过,对于玉倾雪来说,善恶的划分并没有那样分明罢了。   知道这两个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意,玉倾雪冲着她们两个笑了笑,道:“按照这个姐姐的年纪推算,你见过的那个跟我相像的人……”   一个长长的尾音吊足了胃口,玉倾雪这才不紧不慢道:“那人大约是我娘?”伸手点了点自己红润的唇,玉倾雪补充道:“我娘跟我生得一模一样,不信等陆小凤醒了你可以问他。”   李红|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短暂的明悟,不过这种明悟在看向了一旁的无花的时候消失殆尽,最终,李红|袖终归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言。   陆小凤最终被楚留香扛了起来,楚留香坚硬的肩膀顶到了他的胃,几乎让他有想要呕吐的感觉。随着陆小凤喉咙滚动几下,最终发出了一声干呕,楚留香最终忍无可忍,终于还是一把将陆小凤给丢了出去。   叶孤城终于看不下去,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几个漂亮的女婢走上前来,为首的那个微微对叶孤城福身,并没有太多的言语,那女婢弯下腰去,很是轻松的就拎起了陆小凤,而后她居然还能动作轻盈的又对众人拜了拜,轻声细语道:“奴婢告退。”这才就那样单手拎着陆小凤,转而翩然而去。   楚留香简直目瞪口呆,若非方才他亲自扛了陆小凤一路,他几乎要以为陆小凤是个体态轻盈的姑娘了。而一时之间,他养大的几个小姑娘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微妙,一向大大咧咧的宋甜儿更是直接道:“楚大哥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姑娘?”   楚留香:我不是、我没有.JPG   简直想要哭出声来,偏生这会儿无花还状似关心的说道:“楚兄看起来虽然十分健硕,但是江湖人本就风餐露宿,身子多有暗疾,而像是楚兄这种,几次生死边缘游历,气血两亏、外强中干之类的小毛病,恐怕也是有的。”   说着,无花用一种十分鼓励和相信的眼神看向了宋甜儿,缓缓道:“这位女施主若是关心楚兄,不妨平日里多多为他进补。”   至若后来楚留香被宋甜儿逼着喝了数月的补汤,以至于经常流鼻血什么的,此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玉倾雪没有对叶孤城客气,看着陆小凤被白云城的侍女拖了下去,玉倾雪果断甩锅,对叶孤城道:“陆小凤喝醉了,原本我寻思着把他送去花满楼那里的,不过既然到了小舅舅的别院,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   叶孤城既然带了人来,便也没有再将人往外撵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玉倾雪的提议。   见叶孤城点头,玉倾雪便也直接将陆小凤撇下,抚了抚自己腰间的双刀,玉倾雪对叶孤城道“那陆小凤便麻烦小舅舅了,阿倾便不打扰了。”说着,玉倾雪便挽住了无花的手臂,打算带着无花直接往外走去。   和白云城四处别院的作风不同,玉罗刹更喜欢将自己的产业隐匿于各地。毕竟他一年来中原的日少,和自己的妻儿相处尚且不够,更何谈在别处居住了。那些别院放着也是放着,还不若都开成店铺,平素收集什么讯息也方便些。   因此,玉倾雪如今住着的便是她爹名下的一间客栈了,而无花在这里虽然有房产,但是方才他在叶孤城面前还算收敛,所以宁可跟他家小姑娘一道住客栈,也不会轻易做出什么让他家阿倾心中厌烦之事。   反正,软饭什么的……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某位大师心安理得的这样想着,软饭吃得更加欢快了。   叶孤城虽然喜静,但是却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左右已经“收留”了陆小凤,也就不差楚留香和那三个姑娘了。   楚留香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带着三个小女孩,他也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白云城主身边更加安全的地方了。于是,楚留香便也厚着脸皮留下了下来。他们这一次来到江南,是因为李红|袖的侄女满月,而她兄长的住处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他们还有两日的路程。能在白云城主的别院借宿一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几个人暂且各自回房歇息。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却又横生出一段波澜。 第四十三章 易水西风。   玉倾雪在江南住的这间客栈并非在闹市之中, 而是在靠近城郊的地方。   这间客栈名为“借景梅园”。作为一个客栈,这个名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字, 这间客栈虽然地点并不算好,可是这么多年来的生意居然还算是不错。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这个客栈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借景梅园——从这间客栈的二楼下望, 可以看见一片景色精致的梅园, 而那梅园小筑正是李家老宅的一景。   李家,正是那“一门三进士, 父子两探花”的李家。江湖中人或许不了解这么一个书香门第, 可是随着李寻欢和小李飞刀这些年来在江湖之中声名鹊起,李家这个半是江湖半是朝堂的特殊家族也逐渐为人所知。   李家有一片十分美丽的梅林, 其间有一小筑。当年玉罗刹和他家嫣姐姐梅园定情,正是因为如此, 他对和“梅”字沾边的东西总是有一种别样的偏爱——不夸张的说, 如不是当年西门嫣坚持,西门吹雪和玉倾雪就是险些叫西门吹梅和玉倾梅了。   西门吹雪本就对玉罗刹这个不靠谱的爹十分嫌弃,若是被他取名叫“西门吹梅”, 他还真的会想要弑父呢。   而当年玉罗刹偶然路过江南此地, 看见那一院开得极美的梅花, 便忍不住觉得她家嫣姐姐肯定会喜欢, 因此玉罗刹便去找主人家商谈,要买下这座宅子, 纵是不常住, 可是他家嫣姐姐在此歇歇脚也是好的。   可惜玉罗刹财大气粗, 李家也是累世的富贵之家,更何况李家老爷子总有那么几分风骨和文人的自守,不到家族真的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断然是没有变卖祖宅的道理的。   玉罗刹开的价格自然是高,奈何这个世界上也是真的有不爱财之人,他一个魔教教主又不是土匪,做不出巧取豪夺的事情来——好吧,玉罗刹需要承认,如果他不是害怕他家夫人生气,那么为了一座园子灭掉一个家族的这种十分“魔教”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玉罗刹这样的人物,和李家的老爷子那种老古板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来。两个人短暂接触之后都被对方气的不轻,玉罗刹便十分做损的盘下了李家旁边的一块地,大刺刺的建起了这座客栈。   梅园小筑本是李家夫人的居所,后来还住进了李寻欢的未婚妻,如此一来,这座“借景梅园”的客栈,可是活活的膈应了李家的两代人。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后宅被人借景,也很少有人喜欢自己的妻子活在旁人的窥伺之中。哪怕知道冷香小筑梅树掩映,旁人其实根本看不见当中人影,可是那种膈应的心理,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玉倾雪倒是不知道她爹当年还做过这么损的事情,她家在江南的产业不少,但是她独独喜欢这里的清幽景致,左右她和无花的轻功都不错,纵然那客栈远一些也不碍事,于是两个人没有多做停留,从叶孤城的别院出去便一路往那借景梅园而去。   少东家留宿,纵然玉倾雪并没有太多讲究,然而掌柜的是玉罗刹多年的老部下了,断然是不敢怠慢了玉倾雪的。因此在知道玉倾雪和无花即将在此住一段时间的时候,老掌柜便谁让手底下的伙计清场,将整间客栈都空了出来。   老掌柜也是好意,玉倾雪便没有多言,只是说自己要吃一碗甜甜的汤圆充作晚膳,便和无花一道上了楼。   老掌柜只是听教中的兄弟说过这位无花公子,听说他跟他们家少东家一道长大,也很得他们家教主的赏识。只是老掌柜却也没有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无花公子居然是个……和尚。原本老掌柜已经在他们来之前布下了丰富的膳食,这会儿他们家少东家直说要吃一碗汤圆,而无花公子又不知道食不食荤腥,一时之间,老掌柜竟是有些踌躇。   无花最是能够体察人心,他一看老掌柜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无花只是温声对老掌柜道:“贫僧并不茹素,而且阿倾只是因为喝了酒所以不太想吃,等到菜上来了,她也总是要尝一尝的。”   玉倾雪喝了酒之后就不太想吃东西,不过如果无花喂她的话,她有一口没一口的业还是还是能吃的下去不少。人酒后总是容易饥饿,无花总是不愿意看着他家小喵后半夜饿得缩成球球的,所以每当玉倾雪喝了酒,无花就会拿出更多的耐心哄她吃些东西。   听了无花的话,老掌柜皱成一团的脸立刻就舒展开了,无花和玉倾雪一道往楼上的房间走了过去。   看着无花十分自然的进到了自己的房间,玉倾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当是无花要跟她在房间里一道用晚膳,两个人自小熟悉,玉倾雪也不会往旁的地方想。侧身将无花让了进来,玉倾雪也没有管他,兀自十分自在的蹬掉了脚上的鞋。   她在大漠的时候穿惯了软履,不过此时江南还是早春,她娘是绝不会允许自家小姑娘穿那么少的——哪怕玉倾雪的内力已经足够让她寒暑不避,哪怕西门嫣本身就是个武林高手,不会不知道内力的种种功用。只是作为一个母亲,自家小闺女那么不会保护自己,西门嫣就是不许。   玉倾雪这孩子虽然熊,不过还是乖乖的听娘亲的话的,所以在江南盛夏没有到来之前,她一直都穿着各色的靴子。   这会儿终于回到了屋里,玉倾雪用脱了鞋就往床上一仰,这才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无花看着自家忽然消沉的小姑娘,他微微动了动眸子——他以为她是不介意的,不介意母亲的旧事,也不会在意叶孤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舅舅”。而如今看来,她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愿意在叶孤城面前还是露出什么端倪罢了。   “无花哥哥你说,若是有一天你遇见了危险,你是愿意让我远远的躲开,还是跟你共同面对?”拨弄了一下手指,玉倾雪的声音在宁静的室内近乎有些突兀的响起。   无花知道,这是这孩子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某种宽慰。不过这一次,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契机。   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给出一个玉倾雪想要的答案,无花只是缓缓走在了床边,伸手将玉倾雪的头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无花俯下身去,带着檀香味的呼吸喷在玉倾雪的唇畔,他的笔尖距离玉倾雪的只有一指,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是莫名的旖旎。   无花轻笑出声,伸手为玉倾雪散开了本就十分松散束着的头发,而后才缓缓说道:“那便要看你想和我是什么关系了。”   “有什么区别?”玉倾雪有些不解,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往后退一点的时候,只感受到了后颈枕着的肌肉均匀的大腿,有一点硬度,就像是丝绒裹着的烙铁。   玉倾雪十分随意的伸手在自己枕着的部位拍了拍,先是嘟哝了一句“放松点儿,好硬”,而后便有些目光游离了。   她并非真的半点不识风月之事,只是却未曾将风月二字套用在自己和无花哥哥身上。玉倾雪是相信爱情的,可是却也会对爱情这种玩意本能的畏惧——她见过爱情对一个人的影响能力,在她听教中的叔叔说她爹曾经一个人单枪匹马屠杀了大漠之中的十三个沙匪窝,其心性之鬼狷,手段之残忍和处事之果决实乃当世所罕见的时候,玉倾雪很难将那个传说之中的男人和那只窝在娘亲腿边撒娇的大喵联系起来。   玉倾雪不是觉得那样不好,只是她不敢想象自己那样的样子。   娘亲教她读诗经的时候,她没有记住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却牢牢地记住了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个世界对女子总是不公平,同样是人,想要建功立业,女子总要比男子付出更多。所以,玉倾雪不愿意让自己变成自己父亲那个样子,纵然她知道,那样其实是一个江湖人最接近幸福的模样了。   无花却不打算再给玉倾雪逃避的机会,蹭着玉倾雪的脖颈,无花贴近她的耳边,固执道:“当然有区别,若是我们是亲友,那我有危险的时候,自然是希望阿倾可以离得远远的,不要被我牵连。”   微凉的指尖捏住玉倾雪的下巴,强迫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无花的眼眸很亮,仿佛盛着漫天的星光。   他揉捏着自己指尖的那一点滑腻的肌肤,比寻常肌肤更柔软几分的唇瓣却是准确的印在了玉倾雪的唇上。   玉倾雪的周身顿时紧张了起了,不过这一次,无花却是没有其他的动作。他只是这样轻柔的贴住了玉倾雪的唇,而后轻缓说道:“不过,若是你是我的心上爱侣,那么就是地狱,你也得陪着我。”   年轻的僧侣的语调宛若他在讲经时一般的平和,不过玉倾雪却徒然感受到了几分危险。她像是小动物一样微微的蜷起了身子,不过肩颈之处都被人压制住,玉倾雪就像是落入了猛兽爪下的幼崽,怎样的挣扎都显得有些徒劳。   “阿倾,要陪我一起下地狱么?”无花的唇从玉倾雪的唇上挪开,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过,这是一个比方才那唇畔的一吻更加浅尝辄止的吻,等到玉倾雪回过神来的时候,无花已经为她整理好了有些散乱的头发,那从一进屋开始就被她随意放在一旁的双刀也被无花塞回了了玉倾雪的手里。   而无花本人,他也不再坐在床上,而是在距离玉倾雪最远的一处椅子上。佛子低头敛目,手指偶尔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水晶佛珠,虽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是两人这般的场景,居然不会让人觉得有一丝旖旎——分明方才,他们之间的气氛还宛若饴糖一般,浓的化不开了。   玉倾雪有些懵,不过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她看了无花一眼,直接从床上翻身而起,将双刀背到了自己身后。   等她刚做完这一切,客栈的门应声而开,一个人带着一队人马,就这般的闯了进来。 第四十四章 落日熔金。   一群人就这样直接闯进了玉倾雪所在的房间。   按理来说, 若是寻常的宵小,是绝对没有本事在玉罗刹手底下的客栈造次的。虽然这个客栈的老掌柜和伙计并不算是真正的西方魔教的教徒, 但是武功还是多多少少会一些的,所以寻常人若是想要在此地作乱,哪怕带了不少的家丁, 却也还是要掂量一些的。   方才并没有听见打斗声, 可是这会儿却让人直接闯了上来,玉倾雪和无花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几许危险。   护主不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但是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可是却不为少主做半点反抗, 那后果并不是他们一间客栈的人能够承受得起的。虽然玉罗刹在玉倾雪面前一直是温柔到有些傻乎乎的样子,可是这么多年他在大漠积威甚重, 他在的时候, 西方魔教上下绝对没有敢背叛他的人。   这一点,无花和玉倾雪都心知肚明。因此楼下没有传来丝毫的打斗声,玉倾雪和无花便清楚, 定然是这来者的武功太强, 让那掌柜和店里的活计都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玉倾雪嚣张惯了, 从不怕任何人。可是玉罗刹教给了自己的小女儿自保的能力, 也言传身教给她不让她惧怕任何人的性格,却也教会了她什么是“江湖终是风波恶, 小心驶得万年船”。而无花自不必细讲, 他一路走来, 若是有半分行差踏错,恐怕就已经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本能的知道来人并不好对付,玉倾雪和无花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事实上却已经暗自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俨然一副戒备状态了。   走进门来的人并非玉倾雪和无花想象之中的恶徒,这个人看起来甚至有几许风流和温文。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玉倾雪身边的很多人——包括她自己都是习惯穿一身白衣的,不过眼前这个青年穿上一身白衣,却和玉倾雪之前认识的任何人气质都全然不似。   这个人周身的气质并不凛冽,不过却也不是花满楼那般对任何人、任何物都包容的温润。他的身上有几分江湖落拓,却也存着几分世家涵养出来的书卷气。正是因为这种书卷气,让他和他身后的几人直接区别开来。   这个人的墨发微微卷曲,而那一双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玉倾雪本身便是异族人,而眼前这个男子,倒也不像是中原人的样子。   他看见屋子中的玉倾雪和无花的时候,先是愣了一愣。他的这一个愣神并没有逃得过玉倾雪的眼睛。玉倾雪挑了挑眉,眼前这个人推开了他们的房门,却并没有预料到屋内会是什么情景?   知道事情定有蹊跷,不过看在这个人姑且将自己从有些尴尬的气氛之中解救出来,玉倾雪还是难得好脾气的对来人道:“有事?”   说话的功夫,玉倾雪从床幔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那宽大的兜帽随着她的动作而落下,露出了那一双比来人更加奇特的双眸和看着比中原人稍微浅了一些的头发。   是了,玉倾雪和玉罗刹其实原本都是一头带着一点金色调的银发,不过这样的发色在中原太过奇异,在大漠也是十分明显的特征,因此父女二人为了行事方便,所以还是会稍微遮掩一二。不过再是遮掩也终归不是自然之物,因此若是细看起来,他们父女二人的发色看起来还是要比一般的中原人要浅一些,呈现出一种栗子一样的棕色。   因为方才无花的动作,玉倾雪的舌根像是被人塞了一块饴糖,声音也不觉带出了一点沙哑而甜蜜柔软的味道,再加上玉倾雪本身就有些异族味道的口音,叠加起来的效果足矣让在场的男子听了都不由的呼吸一滞——像是这样的声音,倒像是被人狠狠疼爱过。   无花还是笑着,不过眼底已经蔓上了几许阴蛰。他侧身挡在了玉倾雪的身前,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无花的一身的素来整齐的僧袍有些凌乱,上面的褶皱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几位施主闯入此间,可是有事?”隔绝了几个男人落在他家小姑娘身上的视线——分明在方才的时候,无花已经亲自帮玉倾雪整理好了衣襟,还扣上了她那宽大的兜帽,就连她的半根头发丝不会让人窥见。不过那小混蛋显然不会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这会儿竟是自己摘下了兜帽。   无花心中有些不悦。这不悦当然不是冲着他家小姑娘的,他也只不过是……想要挖掉几个人的眼睛罢了。   不知道自己险些失去自己的眼睛,跟在那男子身后的一个壮汉站了出来,高声嚷道:“你这淫|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玉倾雪坐到无花面前的那张桌子旁并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的动作霎时一顿,那小小的茶杯很快被倒满,温热的茶水洒在了桌子上,幸好被下面的锦缎吸收,这才没有让玉倾雪在人前狼狈。   毕竟她魔教妖女的人设不能崩,玉倾雪沉下了脸来,双刀骤然出鞘,直取来人的舌头——这种空口白牙就满口胡沁的人,还是不要留着舌头搬弄是非的好。   来人看见玉倾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刚想着出手格挡,可是玉倾雪的刀太快,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倾雪的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嘴角了。   不过玉倾雪想要剜掉这个人的舌头的动作到底被人打断了。挡住了玉倾雪的刀的是一柄飞刀,不是金刀也不是银刀,而是一柄在铁匠铺子一两银子就能得到一大堆的普通飞刀。若说奇异,大概也就是这个飞刀之上有一个小小的“李”字了吧。   只是玉倾雪的刀一出,这世上再也无其他的刀可以抵挡。飞刀自然也是刀,这个人的飞刀击在玉倾雪的刀尖之上,玉倾雪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却是顺势将自己原本直取那人口舌的刀锋偏了偏。   就在那大汉和男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玉倾雪手腕一抖,刀锋也随之一转。她的动作并不大,只是那原本应该击中她的刀锋就落地的飞刀却被她扫了出去。而那扫出去的飞刀也没有飞回远处,而是狠狠向着那高壮汉子的嘴唇飞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汉子的眼睛猛的瞪大,而后便因为袭来的力道而猛的后仰,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同伴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只见那汉子猛的喷出了一口血来,再定睛一看,那落在地上的一口血水之中竟还有两颗被生生敲断了一半的门牙。   “两颗牙换一条舌头,你赚了。”玉倾雪收回了自己刀,冷眼看向了那个碧绿眸子的卷发男人。   男人微微蹙了蹙眉,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玉倾雪直接截住了话头:“看在你的飞刀还不错的份上,我劝你不要惹我生气。”走到无花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玉倾雪皱眉道:“若是你在意的人被人胡乱攀咬,难道你不会生气?”   在意的人。   无花周身悄然弥散的冷意因为这一句话而骤然散去,终于不再用满是阴蛰的目光看着方才那个一进门就指着他乱吼的男人,无花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小姑娘,过了一阵之后才对那个男人说道:“阿倾年纪还小,出手有的时候没有什么准头,那位施主的牙只断了一半儿,等到回去之后还要劳烦几位施主之中的谁为他去除病根。”   玉倾雪是故意的,牙齿断了的时候本就是疼痛,不过更疼的是回去以后还要敲到那残余的半颗,不然无法做其他处理。   无花的话让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敲掉牙齿什么的……看起来就很疼,而镶两颗大金门牙什么的……丑哭了有没有?   那个手持飞刀的男子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那落在血里的自己的飞刀,终归没有捡起来。对无花和玉倾雪拱了拱手,那人终于将自己这一行人的来意说明。   “在下李寻欢,此番叨扰,实在是因为府上出了一件人命官司,在下和几位友人是追着那贼人而来,这才惊扰了两位。”   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毕竟这世间射出让玉倾雪的刀都偏移些许的飞刀的人,除却那位华盖满京华的小李飞刀,又还能有谁呢?   知道对方就是那个被自己不着调又小心眼的爹“借景”了许多年的苦主,玉倾雪难得的小小心虚了一下。而对方说他的府上出了人命,玉倾雪更是不得不注重起来。毕竟要养她家兄长可是要很多很多银子的,所以每一个铺子都不能松懈、每一笔生意都要认真对待。因此,若是梅园出的命案不能妥善解决,那他们借景梅园也落不下什么好来。   正了正神色,玉倾雪直接道:“借景和梅园比邻,梅园若真成了凶宅,对我这借景也没甚好处,小李探花不若细细说来,玉某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旁人或许听不懂,但是言语之间,玉倾雪已然将自己的身份对李寻欢交代清楚了——毕竟这座糟心的客栈在他们李家老宅旁边开了这么多年,不说玉罗刹没有半分刻意遮掩,就是玉罗刹一直遮掩,恐怕李家对他的身份也会有所猜测。   如今玉倾雪不必多言,这幅主人家的架势和“玉”这个姓氏,已经足够李寻欢将她的身份猜出来了。   玉倾雪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李寻欢还是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无花。   无花了然笑笑,双手合十施了一个佛礼,只是淡淡道:“贫僧无花。”   “妙僧无花?”李寻欢不由一愣,看向玉倾雪和无花的目光更是怪异了起来。毕竟,这两个人怎门看都不该掺和在一起才是。   无花只是笑了笑,将话题又绕回了梅园之中的命案上。   李寻欢并非喜欢探究旁人隐私之人,见对方不愿多言,李寻欢便直接将李家老宅之中的人命案件与这两人细细道来。   死者是李家的一个婢女,她是自缢而亡,可是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明显有被凌|辱过的痕迹。那痕迹是新的,李寻欢和在李园做客的几位江湖朋友查看现场的时候,恰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这才追了出来。   却不想,他们这一追,便追到了借景梅园中来。 第四十五章 西风渭水。   一个李家的婢女被发现身死, 死状惨烈不说,更可怕的是她在死前还受到了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最大的侮辱, 这样的事情一出,小李飞刀和他的那群在李园做客的朋友都有些出离愤怒了。   李寻欢这般生气乃是因为道义,那人行事残忍, 迫得一个姑娘自我了断, 已然触碰了李寻欢的道德底线。至于其他人,有的是真的因为正义, 却也有一部分不是碍于李寻欢的面子而跟着前来, 就是因为觉得若是此事自己如果坐视不管,他日传出去, 恐怕对自己名声有碍。总之到了最后,李寻欢和这些暂住李家的客人都随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而来, 追到了玉倾雪和无花所居住的客栈之中。   李家的婢女出了这种事情, 他们一行人追着那一团黑影至于此,总不至于觉得会是玉倾雪一个姑娘所为,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黑影没入此地, 因此这屋中唯一的男子无花会也就成为了众人最是怀疑的对象。   无花听了事情的始末, 面对这一屋子怀疑的目光, 他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本就容貌清隽, 如今这幅不悲不喜的模样,更显出几分佛法圣洁。   其实早在方才, “妙僧无花”之名一出, 在场这些人的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些疑虑了。毕竟这屋中的人, 是少林这三百年中最是出众的僧侣,纵然不看在无花本人的面子上,他们业总该相信那千年少林选取门徒的眼光。   只是一个和尚的房内却有一个妙龄少女,虽然看着这两个人不像是有什么首尾的样子,可是这瓜田李下的,众人还是不由的有些怀疑。   无花不辩解,却不代表着玉倾雪就有那么好的耐性看着她的人被如此怀疑。她冷笑了一下,目光直接看向了站在这些人在最前面的李寻欢失。上下打量了李寻欢一番,玉倾雪轻“啧”了一声,而后拖长了语调说道:“可怜你年纪轻轻的,居然眼睛就这么瞎了。”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李寻欢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身后跟着的那一群江湖人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愤懑的神色,只是方才玉倾雪出手狠辣,这些江湖人之中除了李寻欢之外虽然看不出她真正的深浅,但是混迹江湖的人多少都有一些本能,他们本能的觉得玉倾雪危险,所以如今虽然愤怒,可是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傻傻的再站出来给李寻欢出头了。   毕竟,方才那个一进屋就口放厥词的人已经被玉倾雪敲断了门牙,那人之所以敢这样轻易的出头,除却自己本身的性子比较刚直易怒之外,他的武功也是他们这些人之中除却李寻欢之外最好的。   而这个人在玉倾雪面前都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现下他们这些人就更不敢贸然跟玉倾雪为敌了。看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小姑娘,这些人纵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期待的看着李寻欢,盼望着小李飞刀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   李寻欢却是一副好脾气,并没有和玉倾雪计较,他只是冲着无花和玉倾雪微微拱了拱手,却是坚持道:“姑娘息怒,只是方才我们几人追击至此,的确看见那贼人隐入此间,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让吾等探查一二?”   玉倾雪当然介意,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和李寻欢呛声,无花会就已经先一步拉住了她。对李寻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无花侧了侧身,用另一只手按下了玉倾雪即将拔刀的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玉倾雪的小胖爪爪,无花只道:“几位施主但搜无妨。”   无花这个举动就仿佛示弱一般,李寻欢身后的那几个江湖人的脸上很快闪现出了得色,不过他们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只见无花身形微动,脚下挪开半步。这原本是十分轻盈的动作,可是在无花挪开的时候,那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却被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有那么一瞬间,这些江湖人疑心无花脚下的不是坚硬的青砖,而是柔软的泥沙。不过他们就亲身踏在这片青砖上,甚至还有人暗暗运转内力,妄图想要如同一样在脚下的青砖上留下脚印。不过玉罗刹当年建造这间客栈的时候选的都是好材料,大多数武林人用尽了力气也不过在青砖上留下了一层白屑,也有人当真踏碎了一块儿——那青砖坚硬,不过却也有一定的脆性,大力之下自然碎成了几块。   无花能够在那样的青砖上留下自己的足印,其内力之精深,对内力控制之精准,已经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了。   人声顿消,方才那些仿佛在审视罪犯一样审视着无花的人都不由得目光游离了起来。方才他们自持正义,又觉得这一个和尚面皮白净,却是个躲在女人身后的怂包,所以这才分外的气盛了起来。   可是这会儿在发现无花的武功并不弱,至少在他们之上的时候,这几个人都不由的有些怂了下来,渐渐的退回了李寻欢的身后。   玉倾雪见到这几个人如此,唇边嘲讽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几个人被她这样的笑臊得满脸通红,只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几位施主?”无花低头揉捏着玉倾雪软若无骨的手,一双澄澈的眸子望向了李寻欢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似乎在奇怪这几个人为什么说是要搜查他们的房间,可是却迟迟没有动作。   无花的如此一手,李寻欢自然很是惊叹。高手之间总有一些惺惺相惜,他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大师心胸坦荡,吾等又何须多此一举?”   “总归,佛在心中,大师是前任少林方丈关门弟子,俯仰天地,大师只要能做到无愧于心便是。”李寻欢说着,脸上的神情却有一些凝重。方才说要搜查的是他,这会儿说不搜的也是他。不是李寻欢的言语反复,而是这个屋子他们也看见了,分明是半点儿藏人的地方也没有。可是他们方才分明看见那黑影遁入这里,如此之下,事态居然有几分僵持不下的意味。   玉倾雪看着李寻欢这话里有话的样子,言下之意就是对无花的怀疑未消,不知怎的就在心中涌起一股怒意来。她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并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挽着无花的手上移,玉倾雪勾住了无花的脖子,而后就以这种在无花怀中的样子冲着众人扬了扬下巴,哼道:“你们自己瞎,莫不是以为我家无花哥哥也是瞎的?李家的婢女就是再漂亮,她能漂亮过我去?无花哥哥作何要舍近求远?”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不由的瞪大了。   玉倾雪诚然是人间殊色,不说李家的一个婢女,便是这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美人在她面前也难免会失色几分。方才她挽住无花手腕的时候,这些人之中不是没有人怀疑他们两个有什么,只是碍于无花乃是得道高僧,因此这些人不敢妄加猜测罢了。   此刻当事人自己将这其中的暧昧挑明,这些人当然要惊悚几分。   李寻欢也是有些错愕,他的错愕全然写在了脸上,只是还没有等李寻欢开口,他身后的一个半百老者已然抢先道:“无花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岂容你个妖女在此胡言乱语!”   这个老头的胡须都气得颤抖了起来,看着玉倾雪的样子仿佛在看什么妖孽。接着他有几分痛心疾首的对无花道:“无花,你这样可对得起你师父?”   无花抬头看了这人一眼,很快便认出了此人。这是个少林的居士,和他师父有些故交,对佛法之类的也挺虔诚,平素一年之中总要在少林的禅房里住上几月,并且奉上大笔的香火。   不过面对他的指摘,无花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温文模样,眼底却已经因为方才这人对玉倾雪的辱骂而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寒意。世人辱他轻他谤他,无花皆可等闲视之。然而世人若是对他的小姑娘有半点非议,无花总是想要给他家的小姑娘讨回那么几分公道的。   “非她之过,是贫僧……”伸手轻轻抚上了玉倾雪的腰,无花的嘴角含了一分笑意,他像是安抚着炸毛的小猫一样用另一只手在玉倾雪的脑后抚了抚,这才一字一句道:“是贫僧,不能持。”   男子的神态安然,他的眉眼坚定,写满了“不悔”。这样的不悔在旁人看来,和执迷不误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是无花,他本该是最心性豁达之人,本该是对佛祖最虔诚的信徒。而如今,他的不悔在世人看来,又和叛佛有什么区别?   那个老头伸手指着无花,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无花大师……”气氛一时之间更是冷凝,李寻欢明白,今日无花此举,和将“妙僧无花”的名头扔在地上踩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他不惜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声名,李寻欢只能叹息一声,感慨一句情字误人。   江湖艰难,李寻欢不评价无花的选择,可是却想要劝他慎重一些。   他虽然言未曾尽,不过无花已经明白了这个爱操心的老好人的未尽之意,轻笑出声,无花只是缓缓道:“诸位以为,贫僧号称乃是少林三百年来天资最出众之人,却为何没有继承主持之位?”   这近乎是少林辛秘了,众人虽然私下讨论,却不敢这样摆在明面上探讨。如今当事人自己说出来,这些人不由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听漏一字。   无花也没有吊他们胃口,而是直接道:“乃是因为贫僧虽是师父关门弟子,却是俗家弟子而已。”   无花漫不经心的抛下天雷,似乎怕众人不信,无花继续道:“诸公若有好事之人,不若去翻翻少林名册,看可有贫僧的名姓否?”   少林弟子分为入门弟子、俗家弟子和记名居士,少林名册之中记载的只有少林的入门弟子,至若后面两者,是不上少林名册的。无花他师父当日收徒,无花便是钻了个空子,说自己心性不稳,不宜先上名册。之后这事便耽搁了下去,一直到无花师父圆寂,他还始终都不再名册之上。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这个消息弄得头晕脑胀,竟是有些忘了自己刚才的最初目的了。 第四十六章 帘外雨潺。   玉倾雪忽然意识到, 自己的行为,其实已经是变相的在给无花一个名份了。而对方又仿佛是那种特别容易顺杆爬的人, 只要玉倾雪踏出一步,那么无花绝对不会给她再后退回去的机会。   无花今日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玉倾雪都肯定这些江湖人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开去, 相信不多时日, 无花的“真实身份”就会江湖中掀起一番波浪。到了那个时候,世人诽谤和万千质疑都会向着无花汹涌而来。   玉倾雪的手指颤了颤, 长长的睫羽上仿佛有蝴蝶轻翾, 她抬头望向了这个抱着自己的男子,无花也其恰好低头看她。两个人目光交汇, 却蓦然横生出了一种笃定来。   那是一瞬间的心动,和以往的年少相依的新人截然不同。   玉倾雪的心颤了几颤, 却忽然笑出了声来。她只是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无花啊, 他用他们多年的情谊为赌注,他不后悔,自然也就不允许玉倾雪后悔。   无花就仿佛将自己置身在悬崖边上, 下面是江湖浪涛, 是千夫所指, 而他却将唯一能够拉住他的那根绳索放在了玉倾雪手上。玉倾雪自然可以松手, 然后转身离去,那么他就将面对江湖中人的万千嘲讽。   那些人会说, 少林的无花被一个小妖女迷了心智, 自悔声誉却备对方弃之如弊履。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尤其喜欢看着端坐高处的人从云端跌落,而无花原来是那般霁风朗月的性子,这样的人堕入俗世,求而不得,不知道会戳中了多少人心中的阴暗之处,让他们恨不得嚣张到戳着无花的脊梁骨哈哈大笑。   而无花也是在赌,赌他的阿倾不会舍得他落入这样的境地。   无花算无遗策,从来都是谋而后动,这一次他与其说是头脑发热,忽然冲动,不若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天会发生的一切,而他一直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今日,算是李寻欢这群人给他送来的最合适的契机了。   玉倾雪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微小的气流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故意报复无花的如此“算计”,玉倾雪环住了无花的腰,却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捏起无花腰侧的一点皮肉,足足旋转了一圈。   无花的眉峰动了动,伸手扣住在在自己腰间作乱的小胖爪爪,面上尚且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只见他抬手扯住了床幔上的一颗珠子,继而手指微动,这颗珠子便向着窗子的方向疾射而去。这颗珠子本就是上好的芙蓉玉石磨制而成,在无花的内力催动之下,从窗子的右上角穿到了窗户外边。   李寻欢本也是以一手飞刀绝技闻名江湖,自是能够看出无花这投射出珠子的动作看似平平,但实际上却是威力巨大,若是此人肯在此路之上钻研一二,他日未尝没有与他一比之力。   李寻欢在此之前只是听说无花天资卓绝,今日一见,果觉他“少林三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弟子”之名名不虚传。只是李寻欢还来不及感叹,便听见外面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推开窗子去查探一二。   他们只看见一个黑衣人捂住自己的肩膀,身形狼狈万分的往前方逃窜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有人伸手在窗框上抹了一把,指尖便粘上了几许猩红。   一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才他们之所以遍寻不见,不是因为那个行凶之人的武功有多么高超,身法又有多么精妙,而是灯下黑,这个人分明没有走远,只不过是用特殊了一些的功法将自己整个人吸在了屋檐下,因此众人才没有看到罢了。   “贫僧一直觉得清者自清,不过经历了这么一场千夫所指,还真是觉得江湖险恶,有点灰心呢。”无花嘴角含笑,垂眸对玉倾雪说道。   他说着失望,可是脸上却没有多少失望的神色,只是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恍若洞察了世事的双眸从李寻欢那一行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有任何威慑和怨恨意味的眸子,却让这些人忍不住都低下了头去。   玉倾雪自然知道他家无花哥哥惯会假装,不过她却还是眉梢一挑,冲着几人扬了扬下巴,冷冷道:“你们脚底下的青砖乃是西域冷泉山特产,一块抵得过五两黄金,你们几个自己数一数自己弄碎了几块吧。”   “五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一个中年人的眼睛简直都要瞪出眼眶。江湖中人像是李寻欢这样家产丰厚的到底是少数,更多的江湖人其实都是依靠门派供养或者“路见不平”取得事主的酬谢,以此度日。而江湖人又惯常是挥霍无度,哪怕手里有些闲钱也会很快挥霍一空,所以玉倾雪提出这样的要求的时候,他们的面色当然都会难看下来。   毕竟方才他们效仿无花,弄碎了一块青砖的都是少数,大多都是弄碎了五六块之多。   包下此地的春夜喜雨阁的花魁一夜也不过三两黄金,几十两黄金他们自然是拿不出的。可是在见识过玉倾雪和无花的武功之后,这些人是断然不敢赖账的,一时之间,他们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了几分。有人刚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玉倾雪的双刀豁然出窍半寸,那银亮的刀光瞬间让这些人不敢多话了。   几个人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寻欢,李寻欢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下,他倒不是没有银钱,只是没有想到玉倾雪会来这么一招。反思一下,他们这些人以江湖人自居,而江湖人打架,毁坏了个把桌子椅子似乎是常有的事情,然而像是这般被人要求赔偿的……李寻欢也真是第一次见到了。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今日阿倾尚有能力为自己讨回个公道,可诸君以往寻衅,那店家可是要自认倒霉了。”无花笑了笑,可是他的话却像是直接剥掉了这些江湖人脸上的遮羞布,直接让他们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   哪怕是李寻欢,被玉倾雪和无花这样连番挤兑,面上也有几分火辣辣的感觉。他轻咳了一声,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玉姑娘,李某明日定将百两黄金奉上,今日多有得罪,烦请海涵。”   “小李飞刀家财万贯,自然是不介意这些许银钱的。”玉倾雪带着几分不耐的挥了挥手,转而面色一冷,对其余人重重哼道:“滚吧。”   这一声并不大,但是让那几个人都是心中一颤,李寻欢也知道此事是将这位玉家姑娘得罪狠了,也是自己理亏,李寻欢叹了一口气,第一带头走了出去。其他人见李寻欢如此,也是不敢在做单个,只能随着他一道退回了李园。   等到这些人走了之后,玉倾雪还没有来得及和无花互诉衷肠,就直接拉着他往楼下而去,原因无他,玉倾雪还记得这家可怜的几位老掌柜和伙计。   玉倾雪素来护短,他爹被她娘带上了锁链,因此在杀人屠户这种事情上便多了几分谨慎。玉倾雪却是没有这诸多顾及,她确定,若是自己想要杀人,那么她家和尚肯定是第一个给她递刀的。   玉倾雪自知她日后会是西方魔教之主,而这些人虽然不在教中却都是她的门徒,若是方才那帮人伤了她手底下的人性命,玉倾雪也是不介意让他们血债血偿的——既然担了“魔教妖女”这个名头,她也总该做些妖女该做的事情。   江湖传说小李飞刀从来都不杀人,玉倾雪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在看见那些只是被人用飞刀钉在地上,有些被击晕了过去、有些还在挣扎的伙计和老掌柜的时候,玉倾雪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和无花将地上的人都“解救”出来,玉倾雪望着地上那几柄刻着“李”字的飞刀,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无花站在玉倾雪身旁,一见就知道这孩子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不过玉倾雪说的不错,若是她想要杀人,那他定然是第一个冲上去给她递刀的,更何况这孩子今天实在说了太多让他开心的话,无花不觉笑了笑,在一旁揽住玉倾雪的腰,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倾想要做什么?”   玉倾雪被人搂住腰的时候身体先是本能的僵了僵,不过她很快放松了下来,往身后靠去,将大部□□体的重量交付给无花,某只魔教小喵笑得一脸纯良:“无花哥哥应该认识一个拍卖行的人。”   原随云如果知道,自己的极乐楼到了这个小丫头嘴里竟然沦落成了拍卖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又去重操旧业缝人家眼睛了。   不过无花自然是不会对玉倾雪解释这其中的区别的,他只是点了点头,一挥衣袖将地上的小李飞刀都是握在了手上,转而对玉倾雪道:“阿倾想要开价多少?”   “自然是……”玉倾雪原本想要开口就是个高价的,毕竟小李飞刀的飞刀,无论是李寻欢的崇拜者还是他的对手,总是不乏人傻钱多的主,想要花高价收了此物的,不过心念一转,玉倾雪笑容更加狡黠了几分,顿了顿,玉倾雪重新说道:“自然是一文钱了。”   无花在心里默默可怜了一下得罪了自家小姑娘的小李飞刀,不过却也没有多么好心为一个冤枉过自己的人说话,点了点头,无花认同道:“不过是几许凡铁,也不值当多少银钱。”   极乐楼拍卖的东西,原随云都是要抽利三成的,无花相信那位是不会放过这个狠狠捞一笔的机会的,所以这低到离谱的开价,除却羞辱李寻欢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了。   掂了掂手上的五六柄飞刀,无花的思绪却在另一件事情上。   同样想到了那个被无花伤到了肩膀上的黑衣人,玉倾雪抬手摸了摸下巴,一双异色的眸子闪过了几许别样的情绪。最终,玉倾雪叹了一口气,伸手搅动无花宽大的袈裟袍袖,轻声道:“无花哥哥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既然有人想要以她家大师的名头行事,她不礼尚往来让对方付出点儿代价……总显得她好欺负似的。   无花的手抚上玉倾雪的后颈揉了揉权做安抚,却也眉眼深沉。 第四十七章 落日楼头。   叶孤城是第一个知道昨夜借景梅园之中发生的事情的人。   他并不是那种武断的替小辈决定什么的家长, 相反的,因为之前的多年的相闻不识, 叶孤城总觉得自己在玉倾雪面前有些端不起长辈的架子。   只是,他进入“舅舅”这个角色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于是次日清早, 玉倾雪刚刚从二楼下来的时候, 最先看见的便是那个端坐在大堂之中的白衣剑客。叶孤城背对着她坐着,玉倾雪乍一看见他的时候还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哥……”另一个“哥”字还没有出口, 玉倾雪倏忽顿住, 然后有些无奈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眨了眨眼睛, 这才改口道:“啊,是小舅舅呀。”   没有听漏玉倾雪的话, 叶孤城只是微微抬了抬眸子, 冲玉倾雪问道:“吹雪很像我?”   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玉倾雪用力的点了点头,却是如实道:“多则十年, 少则五年, 你们或可一战。”   西方魔教向来强者为尊, 玉倾雪所以这么快接受叶孤城这个小舅舅, 和他的武力值不无关系。而在此之前,玉倾雪以为自家兄长已是江湖这一代人之中的群剑之首, 而今见到叶孤城, 玉倾雪也需承认, 若是想要和这人比肩,自家兄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玉倾雪是松了一口气的。“天下无敌”是强者的最高追求,可是当登临绝顶之时,若是这天下只剩下了自己需要俯身低望才能看见之辈,这天下也未免有些太过无聊了一些。   玉倾雪的目标是玉罗刹,而在遇见叶孤城之前,玉倾雪一直是害怕终有一日,自家兄长会走到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境地。而如今,玉倾雪总算能够放下心来。和叶孤城短暂交手,玉倾雪就已然明了,这个男人将是她家兄长至少五年都无法逾越的高峰。   如此,甚好。   叶孤城听了玉倾雪的话,对她的估量并不怀疑。虽然这孩子年纪尚幼,但是武功造诣已然到了一定境界,而西门吹雪又是她最为了解之人,因此玉倾雪的眼光应当是很准的。   微微颔首,叶孤城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这次真正的来意上:“昨夜之事,可需要封锁消息?”叶孤城指的,自然不是那几个江湖人追采花大盗至此,李寻欢与玉倾雪无花发生了矛盾之事,而是无花自陈是少林俗家弟子,并且心悦魔教妖女一事。   这却是对自己的关心了。玉倾雪心中领叶孤城这个人情,不过她还是挑了挑眉,有几分不正经的道:“小舅舅不会连个份子钱都舍不得吧?”   叶孤城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玉倾雪已然认定了无花的意思,不过作为长辈,叶孤城总是有些许的担心的。他用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叹息道:“若是他的话,阿倾你会很辛苦的。”   少林高僧和魔教妖女,哪怕无花说自己只是少林俗家弟子,可是在江湖人心中,他一直是少林得到高僧,之前那些人因为这个“大师”的身份有多么崇拜他,而今出了这种事情之后,那些人就会有多么愤怒。   无论是唾弃无花被色所迷还是非议玉倾雪勾|引人心,总之这人声涛涛,都不会是什么好言好语罢。纵然玉倾雪和无花的势力不小、能力不俗,更有许多朋友亲人帮衬,可是这天下悠悠之口,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堵住的呢?   玉倾雪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位小舅舅……还真是挺喜欢操心的。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玉倾雪无所谓的松了耸肩,嗤笑道:“小舅舅啊,你觉得我作为玉罗刹的闺女、西方魔教下一任教主,甚至是西门吹雪的妹妹,石观音的干闺女,九州仙子的女儿,你的外甥女,这些身份哪一个姻缘是容易的?”   武林之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简直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而婚事是两家之好,很可能一双儿女的婚事就能改变武林格局,玉倾雪的身份如此特殊,的确就如同她自己说的一般,这些身份单独拎出去一个都是引人注目,更何况这些光环加诸一人之身。   玉倾雪早早就清楚,自己的姻缘笃定诸多坎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个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辈子如果只能为另一个奋不顾身一次,那她一定得选个自己最想要的。   叶孤城也只是提醒,见玉倾雪对此已经有所准备,叶孤城便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实话讲,叶孤城此生未识风月,并不能完全理解玉倾雪的感受,而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叶孤城是从来都不会武断的出口评论的。   君子少言。虽然身在江湖,可是白云城主一直是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抛却叶孤城并不熟悉的情爱之事不谈,叶孤城也同样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恰好听见身后骤然响起的轻缓的脚步声,叶孤城看着玉倾雪,却是对无花说道:“那昨夜陷害无花之人,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比起关心外甥女的感情经历,叶孤城更在意的便是这件事。在没有昨夜之事之前,无花在江湖之中的口碑一直不错,而且惯常“闲云野鹤”,是很少有人会想到陷害他的,更何况叶孤城也有些想不明白,陷害一个少林高僧偷香窃玉,除却毁坏无花的个人名声,还能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有人要陷害少林?”玉倾雪摸了摸下巴,坐在叶孤城对面,目光悠悠的看着无花。她这是最无端的猜测,自己也觉得不靠谱,所以转而补充道:“按照谁得利谁出手的理论推断,无花哥哥的那位当了方丈的师兄最可疑啊。”   无花摇了摇头,道:“师兄清贫,那位女施主被玷污,师兄清修多年,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言下之意,便是他那掌门师兄不可能自己破戒,而雇人行凶什么的……他没钱。   自家和尚这话说的也实在是婉转了,玉倾雪忍了忍,终归没忍住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来。叶孤城倒还是一副严肃面皮,不过方才身上凛冽的气势倒是褪去了不少。近乎是眉眼含笑的看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姑娘一眼,叶孤城继续道:“那么便可以排除少林,可见这人的确便是冲着无花来的。”   玉倾雪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缓缓道:“却也未必。”   此言一出,无花和叶孤城都望了过来。玉倾雪轻笑一声,继续道:“无花哥哥和我交往甚密什么的,之前我们又无遮掩,虽然不至于像是如今这般闹得满城风月,但是若是有心,还是能够探查出来的。所以,这些人敢来这般陷害,倒未必是冲着无花哥哥,很有可能是冲着……”   稍微停顿了片刻,玉倾雪葱白的手指调转了方向指着自己的鼻头,她的笑容甜暖,只是声音却冷了几分:“我。”   此言一出,叶孤城和无花一改方才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表情,都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片刻,无花身上的气势一凛,方才讨论他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尚且有几分不在意的佛子骤然严肃了起来,他捻动了一下手掌上缠绕的佛珠,道:“打窃鼠伤玉瓶,恐怕这人表面上意在贫僧这窃鼠,实际上却是想要伤了那玉瓶才是。”   叶孤城对无花的这种自喻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还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终是忍不住问道:“阿倾可还记得,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玉倾雪一声嗤笑:“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哪能挨个记住?”起身拍了拍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玉倾雪招呼了一声小二上早膳,这才转而对叶孤城道:“小舅舅跟我们一道用膳吧?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有几样点心是我家老头子还有哥哥出的方子,小舅舅可以尝尝,我娘挺喜欢的,你们口味应该差不多?”   叶孤城不习惯外食,不过听见玉倾雪这样说,他便没有起身告辞,而是坐了下来。   老掌柜惯是乖觉,昨日护主不利,虽然是客观条件限制,不过他还是心中惴惴,只能更尽心尽力的伺候少东家,如今听见少东家唤这男子为“小舅舅”,老掌柜亲自端上早膳的时候便殷勤对叶孤城道:“舅老爷且尝尝吧,这些都是按照我们少爷和老爷的方子做的,味道是不打半点儿折扣的。”   “舅老爷”几个字让叶孤城的眉头跳了跳,不过他还没有什么反应,从窗户跳进来的陆小凤和楚留香两个人就忍不住喷笑出声。   这几个字,跟叶孤城还真是……不搭啊。   玉倾雪有些无语的看着两个在一楼还要跳窗户的人,她并不意外的对老掌柜打了个手势,让他去多准备些早膳,而后才嘲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毛病啊?”   一挥袖将窗户“彭”的一声关上,玉倾雪让人推开客栈的门,果然见到宋甜儿等三位姑娘,一边将人迎了进来,玉倾雪一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了陆小凤和楚留香三秒。   两个人面色一僵,楚留香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习惯了么?”转而他望向陆小凤:“陆兄怎的也跟我跳窗户?”   让自己不尴尬的方法便是让别人更尴尬,楚留香显然深谙此道,一招祸水东引直接将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   并不想纠结于陆小凤为什么跳窗户这件事,楚留香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多事情只要有心,是很快就能打听到的。   楚留香自觉和无花是朋友,眼下自己的朋友出了这种事情,楚留香想要说的话在唇边千回百转,最终只能拍了拍无花的肩膀,笑道:“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此路风雨飘摇,可是却是旁人插手不得的。这个道理楚留香懂,陆小凤也懂。   所以,陆小凤也只是扯了张凳子坐在玉倾雪旁边,叹气道:“旁人是嫁人,我们家阿倾是嫁祸,大师你多担待啊。”   言语未落,陆小凤只觉得自己肋下剧痛,玉倾雪收回顶了陆小凤肋骨的刀柄,冷哼一声,深藏功与名。   被陆小凤和楚留香这两个人这样一闹,方才紧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恰好掌柜将早膳上齐,众人不再多言,开始享用这顿有些热闹过头了的早膳。 第四十八章 眉峰眼底。   玉倾雪和无花想的不错, 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那引众人至他们所居客栈之人虽被无花所伤, 却绝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李园之中的丫鬟只是一个开端,此后江南各地接连出现了多起淫|辱女子之事,除却将矛头引向无花, 那个人还或明或暗的构陷了不少青年才俊, 这其中甚至还牵扯到了陆小凤、楚留香以及花满楼。   凡是身在江南又有在江湖之中有些每名的青年才俊似乎都被抹黑了一遍,一时之间, 江南之地的气氛越发的紧张了起来。而这个人似乎就是有意在搅浑水, 在案发之后有的江湖才俊能为自己洗涮冤屈,而有的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虽然在如此事态之下, 其余的人并没有武断的处置他们,不过到底对这些人颇有一些议论, 连带着就连他们的师门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一些影响。   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无论这些人最后是否被成功冤枉, 可是那些被糟蹋的姑娘又是何其无辜?   玉倾雪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对方接连挑衅,她也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了。不过她倒是没有急着四处去追查真凶, 毕竟有陆小凤和楚留香在, 玉倾雪是不必费心的。而陆小凤和楚留香为了不让更多的女子受害, 也开始紧张的查起了案来。   “中原难道没有捕快这种生物么?”玉倾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大漠之中并无明确的法律, 可是他们西方魔教众人对于那些太过分的人和事都是有所约束的。而到了中原,分明清规戒律一大堆, 怎么出了事情却反倒没有朝廷的人管了呢?   一出了什么大案子就甩锅给陆小凤和楚留香, 这在玉倾雪看来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花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 起身给屋里换了一块清淡雅致的熏香,这才缓缓说道:“六扇门的金九龄,算算日子他也该到了。”   无花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闻言玉倾雪便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终归无论是陆小凤和楚留香他们先找到罪魁,还是中原的朝廷先寻到祸首,她都是准备截胡的。因此比起众人的忙碌,已然在最开始就被牵扯其中的无花和玉倾雪反倒是显得有几分怡然自得。   玉倾雪没有想到的是,时隔多年之后,她娘居然也会踏出万梅山庄。看着那个在马车上被自家兄长小心的扶下来的身影,玉倾雪瞪大了眼睛,转而将双刀往无花怀里随意一塞,整个人如同乳燕投林一般的投入了她家娘亲的怀里。   “娘~~~”小姑娘脚腕上的金铃铛发出一串细碎的声响,伴着这一声甜腻至极的呼唤,简直让人酥麻了半边。   西门吹雪先一步把玉倾雪整个人抱了起来,像是抖抹布一样的抖了两下,难得在西门吹雪的脸上看出一点无奈的情绪。将小姑娘的脚放在自己的白靴子上,西门吹雪皱眉道:“又不穿鞋。”   无花适时从玉倾雪身后走了过来,熟练地将她的双刀背在自己身后,无花俯下身去,将一双精致轻薄的软履套在了玉倾雪的足上。玉倾雪的轻功甚佳,方才那一段距离并未沾地,所以一双莹白的双足上未曾染上半点尘埃。   “哎呀,天气热了嘛,哥哥你知道我最怕热的。”一个大漠长大的人怕热什么的,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如今这个季节,的确不适合穿上她习惯了的短靴,因此算的上是玉倾雪一年之中十分不愿意穿鞋子的月份之一了。   西门嫣并不十分喜欢以中原的规矩约束女儿,她本身生在南海,那里便是民风开放之地,而小女儿又是长在大漠,她们本就不是中原人,又何必被中原的规矩束缚?因此对于女儿喜欢赤足这种在中原人看来十分“惊世骇俗”的事情,西门嫣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西门吹雪自然不是觉得妹妹所作所为不合规矩,他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因为此事管束幼妹的娘亲,又看了一眼一副“随阿倾高兴就是”的无花,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足为血液之末,本就是容易寒凉之处,虽然阿倾习武,可是也不该大意。”   “西门庄主说的极是,阿倾,你也莫要太任性了。”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众人身后响起,玉倾雪踮了踮脚,看清了自家兄长身后的人。冲着他们挥了挥爪子,玉倾雪道:“花公子,陆小凤,你们过来啦。”   陆小凤冲着玉倾雪也挥了挥手,而后他和花满楼一道走到这边。看见西门嫣,陆小凤一改往日的油嘴滑舌,十分恭敬的冲着西门嫣行了一礼,乖巧问好,简直像是在上学堂的小孩子。   陆小凤这样的江湖人在西门嫣面前都十分知礼,花满楼这样的世家公子自然不会失礼于人前,同样冲着西门嫣行了晚辈礼,无花也在一旁适时为他西门姨姨介绍。西门嫣虽然有些心事,不过对于小辈素来温和,含笑点了点头,西门嫣搂着歪缠上来的小闺女,带领着后面一众在她看来的“半大小子”一同进了身后的屋子。   因为上一次在借景梅园颇为扫兴,所以此后玉倾雪和无花住着的都是合芳斋在江南的分号,比起人流熙熙攘攘的客栈,这种糕饼铺子反倒是安静。   空气中是细糯的糕点甜香,玉倾雪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整个人都沾染上一点这种甜甜的味道,西门嫣低头在小闺女身上嗅了嗅,终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捋了捋小闺女柔软的头毛,西门嫣打趣道:“我家的小阿倾,现在闻起来就像是一块甜馍馍。”   其他几个人只觉得这个比喻挺有趣,于是便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玉倾雪本就生得白皙,虽然纤瘦,不过一身宽大的白袍穿起来,远远看去还是有些圆滚滚毛绒绒的意味的——可不就正像是一块甜甜软软的香馍?   只有无花笑起来意味深长了些,他伸手似不经意一般的点了点自己的唇,目光幽幽的落在了玉倾雪身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小姑娘不仅闻起来很甜,而且尝起来……也是甜软香糯。   若不是玉倾雪自觉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这会儿估计就要头顶冒出蒸汽来了。也不知道这和尚哪里学了这么多的风月手段,若非一直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玉倾雪还真是要怀疑这人其实和近日的案子是有些关系的了。   娘,皮这一下您很开心么QAQ   玉倾雪飞快的从无花身上挪开目光,转而一脸可怜兮兮的望了她娘一眼。   不过玉倾雪到底是知道她娘此行目的,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的。瞥了一眼不请自来的陆小凤和花满楼,玉倾雪还是决定先弄清这两个人今日来的目的,然后逐客才是。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和玉倾雪也是相识日久,兄妹二人此刻身上那“有事讲没事滚”的气息他再是熟悉不过,虽然心里都要委屈哭了,但是碍于自己的灵犀一指是接不住西门吹雪的剑,更接不住玉倾雪的刀,所以再大的委屈只能往肚里咽,陆小凤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对无花和玉倾雪道:“案子有了些进展。”   “如何进展?”无花顺手给陆小凤到了一杯茶,却是引得他坐在了距离玉倾雪更远一些的地方。   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以待的陆小凤全然没有发觉某大师的险恶用心,他向无花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说道:“我和楚兄调查发现,那些受害的姑娘表面上是自裁,但是实际上,却是死于中|毒。”   说到这里,陆小凤已然收敛了方才脸上玩笑的神色。   西门吹雪母子在这次来之前便知道了他们家小阿倾和无花染上了些麻烦,因此在听陆小凤说与此相关的事情的时候,母子二人的脸上也更多了几分郑重。   反倒是玉倾雪本人似乎并不介意。不,她不是不介意,只是这种结果,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玉倾雪点了点头,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婢女和官家小姐遭遇这种事情,想不通自绝性命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近日的案子里,什么峨眉山掌门的亲传弟子、镖局的大小姐还有尼姑庵里自小清修的女弟子都是一副失了清白就要死的作态 ,未免太过可疑了。”   这幢案子所以越闹越大,也和受害的女子身份愈发贵重有关,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婢女之流,到了最后,就连那些有些身份的女子都遭殃了。若非朝廷死了一个县君,恐怕也不会专门派出六扇门的金九龄来。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之前无花大师重伤黑衣人肩胛,而后经过陆兄和楚兄提醒,凡是遇见那人的人,也都会往他肩胛之处攻击,在下留心了一下最近大量购买金疮药等物的人,也筛选出了一些名单,如今陆兄和楚兄正在逐一排查。”   陆小凤却是叹了一口气,更加忧心道:“知道那些姑娘死于中|毒,我原本以为是个好事,至少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找下去了,可是……”   “什么可是?”西门吹雪皱了皱眉,他少见陆小凤如此吞吐犹疑,便直觉恐怕这件事情背后并不简单。   陆小凤捏了捏额角,声音却倏忽低了下去:“这查到比查不到还要麻烦,我们找医术高明的朋友辨别了一下那毒|药,好歹知道了那害死了众多姑娘的毒|药到底是何物了。”   “天一神水。”陆小凤轻声念出这个词,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天一神水?”玉倾雪侧过头去,总觉得这个词似乎自己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无花揉了揉玉倾雪的头,指尖轻轻抚平她缩成了一团的眉毛,摇头道:“天一神水,乃是神水宫的不传之秘,神水宫素来神秘,二十年前开始更是鲜少和中原接触,更勿论将圣物流出了。”   “不巧,唯一能够出入神水宫的,正是为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讲经的贫僧。”无花平静的说着,继而竟是笑了起来:“阿弥陀佛,这幕后之人是不将这口黑锅扣在贫僧身上,便誓不罢休了。” 第四十九章 楼台高锁。   西门嫣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再见到阿城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 她想,那个时候, 阿城应该已经从那个还需要她抱着的孩子成长成一个独立、睿智又有能力和担当的大人了。   她以为二十年的万里相隔,她会哭,也会觉得生疏。毕竟他们之间隔着太久太长的时间和空间, 这种距离永远存在, 无法填补也根本就不必去填补。   可是出乎西门嫣预料的是,当她真的再一次见到叶孤城的时候, 看着昔日的小小少年成长为伟岸可靠的男子, 西门嫣心中除却欣慰,竟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就好像昨日她还看着他去读书习剑, 转眼他下学归来一样。   西门嫣扬起头来看着已经和师父一般高大的小师弟,只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有些欣慰又难免有些感怀的说道:“阿城长大了。”   叶孤城从成为白云城主开始, 母亲和家中长老就一直教育他要沉稳持重,已然很久没有人这帮摸他的头发了——确切的说,自从他娘亲故去, 白云城上下对他尊重有之, 却已然没有人会和他这般亲昵了。   叶孤城心中百般滋味, 只是他到底已经不是昔日牵着师姐裙角的稚龄孩童, 微微抿紧了嘴角,叶孤城低低唤道:“大师姐。”   他其实并不擅长和人话家常, 不过幼年的记忆翻涌而上, 叶孤城这样寡言的人都忍不住对西门嫣一连串说道:“二十年之久, 大师姐丝毫未变,只是阿倾生得和师姐太像,恐怕不出几年,江湖中人就要错认你们母女了。”   这话其实陆小凤也说过相似的,不过西门嫣只是笑了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而叶孤城显然是不会哄女人的,听到就连他都这样说,西门嫣不由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不常笑,这一笑起来就宛若寒冰乍破,让人险些都要移不开眼来。   玉倾雪也时常笑,可是她一笑就像是狡黠的灵猫,那双异色的眸子里总像是藏着万千的坏点子,让人觉得惊艳的同时却也不免要心生警惕。而同样一张脸,她娘亲笑起来就像是冰河初融,带着冰雪的气息,却也沾染了俗世的暖意。   叶孤城说,再过几年恐怕江湖人会将她们母女二人错认,但是熟悉玉倾雪的人都知道,那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概率。玉倾雪就是玉倾雪,她永远成不了她家娘亲,也不会成为第二个玉罗刹。   这一点,其实她的朋友们心知肚明。   玉倾雪一家和叶孤城之间的关系,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只是为了方便叶孤城和自家娘亲叙旧,玉倾雪一早就清了场,将陆小凤和楚留香还有花满楼一行人都拉了出来,至若她家那个一见到小舅舅就有些挪不动步——好吧,其实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与之一战的兄长也一并拽走,玉倾雪毫不留情的打击着自家大哥。   “好啦好啦,阿雪雪我已经跟他打过了,如果你要跟他一战,最起码先打得过我再说吧。”玉倾雪没有丝毫畏惧的戳了戳西门吹雪的脸。   她家兄长有一个旁人都不太清楚,哪怕是陆小凤都从没有想过的秘密,那便是他一笑起来的时候,又一边的脸颊其实是有一个小酒窝的。那个小酒窝遗传自玉罗刹,不过和玉罗刹生得方向相反。   小的时候西门吹雪生得玉雪可爱——虽然,迄今为止,玉倾雪都想不明白自家的老管家是怎么昧着良心将这次和自家兄长联系到一起的。不过根据他们的描述,据说自家大哥在没有习剑之前还是可以和“可爱”这种词汇联系起来的,而那小小的酒窝不知道萌翻了万梅山庄中的多少人。   可惜西门吹雪七岁正式踏上剑道,从那之后便很少能再见到他的酒窝了。不过越是不常见,就越是让人好奇,因此玉倾雪总是时不时的戳一戳西门吹雪的脸,恨不得能将那个小酒窝再戳出来。   西门吹雪只是抬手握住了幼妹作乱的爪子,眼神却是如同天际的星子一般的亮。他定定的望着娘亲和叶孤城的方向,轻声道:“终有一日。”   西门吹雪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到了突破的边缘,只是他尚且缺少一个契机。他们兄妹的武功原本在伯仲之间,而此番玉倾雪江湖历练,很快便寻找到了这个契机。她自己也清楚,其实她不是真的比兄长强,只是她很幸运,可以比兄长先走一步。   玉倾雪生长在大漠,那里比中原更加残忍血腥,更加信奉力量,却也更加的直白无垢。在大漠之中并没有那么多的人心曲折,从来都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而此番前往中原,玉倾雪见识到了鬼狷的人心,认识了许多奇怪的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再加上她修习的西方魔教的武功本就飘忽不定,似神似魔,因此玉倾雪才能心境倏忽超脱,武功突飞猛进。   而西门吹雪说是出尘,实际上却一直在入世。比起玉倾雪来说,他的突破的契机更微妙和难得。   不过西门吹雪最有耐心之人,他可以等。   西门嫣和叶孤城聊了很多,两个不擅言辞之人,却可以滔滔不绝的聊下去。西门嫣的面容平静,听着叶孤城说着这些年来白云城中的境况。白云城很好,这一点西门嫣已然有所耳闻,而听了叶孤城的更详尽的介绍,西门嫣甚至有些惊诧她的小师弟居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良久,西门嫣开口道:“阿城,虽然师姐不曾看你长大,但是你永远记得,我们是一家人。”因为是一家人,所以便应该守望相助。西门嫣懂自己的男人,更懂自己的一双儿女,若是他们觉得和白云城相交甚密不妥,那么今日她是不会站在这里和叶孤城相见的。   她选中的男人懂她、体谅她,而她的儿女更是体贴她。因此他们陪她到这里,就已经说明自己愿意鼎力相助了。   当年叶星阁的无端亡故是西门嫣和叶孤城心里永远的刺,而玉倾雪他们,已然不准备将这根刺一直留在自家娘亲心里了。   叶孤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他缓缓抬起了头,只是道:“那是我自己该做的事情。”他来寻师姐只是为了当年的承诺和情谊,并没有想要向师姐借力的意思。这一点,叶孤城总是不希望西门嫣误会的。   西门嫣却是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向温和的脸上却带上了几分不容忤逆的严肃,她同样定定的回望叶孤城,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是我师父、还有我师娘的命,此仇未泯,何以心安?”   豁然起身,西门嫣背过身去,声音中却带了几分哽咽:“阿城,他们只养了你七年,可是……可是他们养了我整整十三年!十三年啊阿城!没有师父和师娘,今日的西门嫣又该身在何处呢?”   其痛彻骨,其恨切肤。这么多年来西门嫣和玉罗刹伉俪情深,又有一双儿女郁郁葱葱的成长起来,她看似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是那一个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那些辗转难平的恨意,理智里西门嫣知道应该等着阿城长大 ,然后由他自己亲自弄清事情真相,为师父师娘报仇雪恨,可是人不可能一直理智的活着,西门嫣还是选择了追查下去——不依不饶的追查下去。   若非如此,玉罗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妻子这样久的滞留中原。早些日子是他修建万梅山庄,让妻儿在此居住,是因为大漠西方魔教之中局势不稳,他照看小女儿便有些分身乏术,儿子也还没有自保能力,玉罗刹稳妥起见才让妻子带着儿子独居中原,而他则小心在两地往返。   而如今,西方魔教看起来多方势力抗衡,可实际上玉罗刹却已经掌控了大部分的势力。至若那零星的有异心之人,只是玉罗刹留给小女儿练手的。   这种情况下玉罗刹还没有接回妻儿,便是因为西门嫣要在中原探查当年事情的真相的缘故了。玉罗刹的财富大部分还是来自于收拢沙漠周边小国,让他们定期向西方魔教“朝贡”,而西方魔教的教众则保证那些小国的安稳——这种模式,和中原的皇族也没有太大的本质上的区别。   而那在中原遍地开花的属于玉罗刹的铺子,与其说为了敛财,不若说是玉罗刹和西门嫣用数年时间铺就的一张巨大的消息网络,用来探查各种辛秘。比之南宫灵的丐帮,他们的这种铺子探查到的消息要更加精确一些。   而因为西门嫣的缘故,玉罗刹和石观音虽然有些不对付,但是更多的方面则是呈现出一种“联手”的趋势来,丐帮与万梅山庄名下的铺子互通有无,再加上最近转到无花名下的青衣楼,这天下之事,近乎没有他们探查不出的。   只是当年白云城的老城主亡故之事到底已经相隔日久,哪怕这些人能力拔群,想要抽丝剥茧的还原事情的真相,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作为自家娘亲的贴心小棉袄,玉倾雪从遇见叶孤城那一日开始就将这件事吩咐了下去,甚至还和叶孤城通了气。   “小舅舅不会嫌弃我越俎代庖吧?”当日小姑娘这样问着,小胖爪还不忘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双刀,生怕一撒手她的双刀就和叶孤城的剑吸到了一起。说来这也是玉倾雪觉得诧异的地方,分明自己的双刀更重一些,怎么不是叶孤城的剑被吸过来,而是她的双刀总往人家的剑那儿跑呢?   当然是因为叶孤城在暗自用力,不让自己的乌鞘长剑被吸过去啊。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长剑往一旁挪了挪,叶孤城皱眉道:“此事我已有些眉目,你们小孩子无须参与。”   被称作小孩子的玉倾雪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猛的欺近叶孤城,方才还一派甜软的声音里不觉带出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她说:“我不为你。”   是了,如此费力,她不是为了叶孤城,而是为了自己的娘亲。这是娘亲的心中伤痕,是娘亲的旧恨,身为儿女,玉倾雪根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她这样努力的习武,这样努力的工于心计,为的便是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她不为叶孤城,可是她为了她娘亲。   叶孤城似乎未曾料到方才还一派甜软的小姑娘疏忽变脸,只是他并没有愣住很久,有那么一瞬间,叶孤城甚至弥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情绪。   他对她真的是很没有戒心,因为对方和自己记忆中的大师姐生得那样相似,又时常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叶孤城先入为主,有的时候当真会真的单纯只将玉倾雪当做家中的小辈看待,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叶孤城总是难免出现几分“哄人”的情绪。   虽然白云城主会哄一个孩子,这件事本身在江湖恐怕就是惊世骇俗了。   不过玉倾雪到底是被玉罗刹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不说在尸山血海里走出,可是她从小见过的血腥和杀戮,恐怕并不会比一个老江湖少。更甚至则可以说,叶孤城是南海之主,可是玉倾雪又何尝不是大漠幼主?   若没有西门嫣这层关系,其实他们合该是平等而论的存在。叶孤城恍然醒悟这一点,也很快调整了面对玉倾雪的态度——至少是调整了面对他面前这样的玉倾雪的态度。   商人有一句话是“在商言商”,叶孤城并不愿意平白接受玉倾雪的相助,哪怕在玉倾雪看来,她是为了自家娘亲,而并不是在帮助叶孤城。所以,最终玉倾雪和叶孤城约定各凭本事,也就是说,他们谁先查到了仇家所在,谁便先行报仇。而与此同时,大漠和白云城之间的一条商路也正式打开。   大漠和海洋,听起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词汇,但是大安地貌奇特,其实在大漠腹地便有一块绿洲,而横跨这个绿洲之后,便是广袤的海洋。之前因为西门嫣和叶孤城娘亲的约定,这条商路始终未曾打开,而如今,也该到了两地通商的时候了。   玉罗刹觉得这辈子唯有对两个女人没辙,那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夫人,而另一个则是他闺女。难得的,叶孤城竟然也体会了一次玉罗刹的感受。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大师姐,叶孤城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得将玉倾雪之前和他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她。私心里叶孤城并不希望师姐一家掺和进这件事情来,不过如今看来,他是阻止不了的。   总归这件事情并非能够一蹴而就,叶孤城只能暂且应下了。   一直到西门嫣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又恢复到一惯温柔而淡漠的样子,叶孤城才终于推开了门,将门外的一群人都叫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中白衣持剑的西门吹雪身上,不自觉的,叶孤城散开了自己原本收敛着的剑意。他的剑道已至臻境,周身剑气已然可以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西门吹雪给人的感觉是一柄没有剑鞘的绝世神兵,锋锐无匹,勇往直前。而叶孤城与之相比则要更为内敛,他的剑意淬入了骨髓,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已然不必刻意施展,叶孤城就是他的剑本身。   这一外放和一收敛之间,西门吹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就是他和叶孤城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乍一看只是一线之隔,但是西门吹雪也清楚,仅仅是这所谓的“一线之隔”,便极有可能是许多剑客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化身高山且仰止,西门吹雪望着叶孤城,目光之中是几许快意和灼热。   叶孤城也在看着西门吹雪。其实算起来,他们的年岁只是相差了七|八岁,可是辈分摆在那里,他是西门吹雪的长辈,这是不可反驳的事实。   不再单纯的以看对手的目光去审视西门吹雪,叶孤城的语气中不觉带出了几分“吾家玉树”一般的欣慰:“好剑。”   西门吹雪的剑和叶孤城的剑单从外表看起来就很相似,一如他们两个人,虽然之前并未谋面,但是眼角眉梢和言行举止总是有那么微妙的相似。西门嫣曾经对玉罗刹说过“外甥似舅”,那看似是一句戏言,可是却在冥冥之中印证了什么。   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乃是西门嫣亲自画的图纸,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会与那柄只有白云城主才能用的乌鞘长剑如斯相似了。   看见西门吹雪的剑,叶孤城骤然响起母亲去世那一年,大师姐辗转托人寄过来的一条丝帕。那条丝帕上面是两个血字,字迹和叶孤城自己的像了七八分——是了,叶孤城本就是由西门嫣亲自启蒙,他的字便是西门嫣一手教出来的。   而那条丝帕上写着“不忘”二字,一如他的师姐这个人一般执着。   师恩不忘、故人不忘、家仇不忘。叶孤城当时便隐约有些明白师姐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今日在看见西门吹雪的剑的时候,他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忘也好。叶孤城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母亲当年其实做错了,他的师姐是他母亲一手教导出来的,性情也像了他的母亲十成。倔强和决绝,坚定和柔情,但凡他大师姐和他母亲有一丝一毫的相似,这些性情她就该一样不缺。而一个这般性情的人,“离开”和“逃避”绝对只会是折磨,而不会是解脱。   思绪翻涌,可是当叶孤城看见西门吹雪目光之中的璀璨的时候,他心头的纷乱被剑客的本能压了下去。郑重的颔了颔首,叶孤城道:“本就是好剑。”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甚至怀疑他这位一直不苟言笑的小伙伴儿笑了。不过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等到陆小凤再去细看的时候,一切已经又不见了丝毫端倪。不过陆小凤也没有功夫在意这些了,他有些紧张的将目光来回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逡巡,生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   至少现在,以陆小凤对西门吹雪的了解,他拔剑之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他死,或者他的对手死。西门吹雪的剑就是这样,没有半点余地留给对手,自然也没有半点余地留给自己。而无论结果是前者还是后者,终归都不是陆小凤乐意看到的。   一直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互相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要开战的意思之后,陆小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别傻站着了,我们还是快进去吧。”玉倾雪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自己并没有粘上半点灰尘的袍子,又推了推自家兄长,而后便率先推门扑进了她家娘亲怀里。   至若为什么玉倾雪会上树……只能说,西门吹雪的酒窝不是白戳的,这不,没看见某只调皮太过的小奶喵就被人追得上了树么QAQ   其实若非西门嫣和西门吹雪的忽然到来,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是想要讨论一下关于无花被人频频陷害这件事情的。如今这个事情牵扯到了神水宫,就不由的几个人不在意。   认真说起来,神水宫其实是个单纯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像是这种门派,一般在江湖之中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君不见昔年峨眉派也是满门女弟子,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女弟子的峨眉不可抑制的衰败了下去,险些失去了“四大门派”的地位,幸好峨眉派当时的掌门幡然醒悟,开始着力培养门下男弟子,这才让峨眉又屹立至今。虽然如今峨眉并不愿承认她们的危机和转机是因为男女弟子资源分配不均造成的,但是峨眉掌门接连六代都是男性,这似乎已经隐隐说明了一些问题。   而神水宫,却俨然成为江湖中人不敢议论的存在。   并非因为神水宫的弟子们修习了多么厉害的功法,而是水母阴姬一人,就足矣震慑江湖之中的那些男子。当今世上,若说起功夫和性情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女人,恐怕更多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石观音,可是说起水母阴姬,那却是比石观音还让人觉得恐惧的女人。   如今那背后操纵之人先是拖无花下水,如今又用“天一神水”将无花和神水宫牵扯起来,可是哪怕是楚留香和陆小凤再是机智,他们也想不出这人如此苦心孤诣的如此陷害无花的目的是什么。   玉倾雪将事情细细的捋了好几遍,却还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无花也是微微皱眉——他的身份并不比玉倾雪简单,可是那幕后之人针对的,似乎是受人敬仰的“妙僧无花”?和青衣楼主或是石观音之子等等诸多身份比起来,妙僧无花更像是一种虚名,若是他那住持师兄针对他一下或许还有些利益可图,可是若是换了旁人,无花也不太明白那人盯上自己的意义所在。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反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的目的不是无花,构陷无花……只是顺势而为?”   “为什么啊?图什么啊?”玉倾雪有些不解,她家和尚该没有这么得罪人的吧?   西门吹雪顿了顿,只道:“右手是执武器之手。”   而无花,伤了那个人的右肩,那惯穿肩胛的伤,就是救治及时,恐怕也没有办法恢复到自己巅峰的状态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特别是武功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来说,这和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场的人的武功都不弱,不必西门吹雪细讲,他们瞬间也恍然明白了过来。花满楼合拢了自己的折扇,轻轻叩了叩掌心,道:“江南的所有药房我花家都能说得上话,既然那日无花大师将人伤的甚重,那么这些日子以来,那人买的药定然不会少。金疮药和止血生肌的药材就那么几种,购买的数量多或者次数频繁,各家伙计应该会有印象。”   其实在此之前花家已经整理出了名单,只是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花家人只是因为花满楼特地这样叮嘱,所以不想拂了他家七童的意,如今看来,花满楼的法子,似乎是揪出这幕后之人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无花的目光摊开在陆小凤和楚留香整理好的那张纸上,纸上记载了这天后续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他在心中将这些杂乱的记载整理了一遍,又推演了一番,忽然开口道:“贫僧以为,这些案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且看这两桩案子,常人就是轻功再好,也不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城北到城南的。”   “团伙?”陆小凤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些东西了。 第五十章 应待人来。   眼前的迷雾一旦拨开, 原本有些复杂而迷离的案情似乎有了短暂的清晰。陆小凤是最敏锐的捕手,他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明悟, 顾不上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叙旧,陆小凤抓起桌上的纸仔细的研究了起来,片刻之后, 他目光晶亮的望向了楚留香, 对楚留香道:“楚兄,我有些发现, 我们出去研究一下。”   他说是研究, 其实便是查证了,楚留香也同样在这几个案件之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接受了作案之人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之后, 楚留香也迅速联想到了许多东西。   两个最能闹的人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几个纵身之间他们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因无他,只是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迅速整合了一下信息,而后便迫不及待的去探查了。   “无花哥哥知道是谁要这样构陷你了么?”   在楚留香和陆小凤走了之后, 玉倾雪托着下巴, 这样对无花问道。   此刻无花并没有跟玉倾雪黏腻在一起, 而是端坐在案前, 挽起了洁白而宽大的袖口,无花露出了一截好看的手腕。这只手腕不同于女子的纤细, 不过却是呈现出了一种玉质的触觉。   无花托起了一块香料, 用火点燃之后在手指之间微微晃动了两下, 不多时候,屋中便充盈了并不甜腻的暖香。   西门吹雪将幼妹拉到自己身边放好,小姑娘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大哥的肩头,西门吹雪丝毫不怀疑,若是没有自己拉着,这玩意多半是要歪到无花怀里的。   简直不矜持。   西门吹雪并不是老学究和卫道士,更多时候,世俗和礼教在他看来只觉得可笑。他只是看不得从小只和自己亲昵的妹妹忽然靠近另一个没有血缘的男子。作为兄长的直觉告诉西门那吹雪,那个人会带走他的幼妹,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将燃着的香块送入香炉之中,无花的时机选的很好,恰到好处的隔绝了那一丝烟火气。   待到一壶茶暖,一帘香冽,无花这才放下了挽起袍袖,向着玉倾雪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这才缓缓答道:“其实也不必我去想。天一神水那样的物什,这么多年来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可是这世上真的见过的人又有几个人活着?”   “所以,谁让楚留香和陆小凤以为那些姑娘死于天一神水的,那谁就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玉倾雪抚掌而笑,笑容里却又夹杂着某种危险的特质。   知女莫若母,在来到玉倾雪身边之前,这江湖中哪怕已经将玉倾雪和无花的关系传得满城风雨,西门嫣其实也并没有在意。而在见到女儿之后,这孩子并没有打算对她掩藏这份情谊,终于让西门嫣确信——这一次,这两个孩子是认真的。   平心而论,西门嫣不觉得无花是最适合自己女儿的。西门嫣待剑至诚,待人亦如是,而无花不诚,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   然而西门嫣也要承认,若是真的将她家小天宝身边的人捡择一遍,似乎却也没有比无花更合适的人。他是她对外的利刃,也能守护着她的背后。   西门嫣是那种十分开明的家长,她不打算评价小闺女的感情,只是由衷的希望两个孩子可以对彼此坦诚,也对自己坦诚——若是决定相爱,那就彼此扶持的一路同行。而若真的有一天,他们发现已然走不下去了,那就坦然的分开,不要为幼年的情谊所累。   只是,看破不说破也是某种属于家长的智慧,西门嫣看着无花和她的小女儿之间的偶尔互动,只是假装并未察觉他们之间那已然有些微妙的气氛。   是了,玉倾雪其实是个很露骨的人,丝毫没有中原人的含蓄。她没有想着什么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她只是愿意沉沦在当下而已。   江湖之中人声涛涛、人心惶惶,而在江南这个合芳斋的后院之中,反倒是成了最为静谧的地方。无花并没有刻意去提醒陆小凤和楚留香他发现的那一点,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他心中明白,哪怕是没有他的提醒,若是楚留香自己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那他这些年在江湖之中也称得上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在等待楚留香和陆小凤的结果的日子里,合芳斋里除了每日都要来报道的叶孤城,也多了一位让人颇为意外的访客,那人便是李寻欢。   按说李寻欢一家遇上玉罗刹和玉倾雪父女两个也实在算是倒霉了——李寻欢他爹除却执着功名,期待家里出个状元之外,本质上是个还算豁达的富家翁,然而遇见玉罗刹之后,他爹还是有一种几欲吐血的冲动。至若李寻欢,一个好好的探花郎,分明该是享誉江湖的人物,说是受人敬仰也不算夸张了。可是在遇见玉倾雪之后,他的飞刀成了价值“一文钱”的便宜货,虽然李寻欢自己觉得这是那位小姑奶奶的一时之气,无伤大雅,却到底引得一些原本就跟他不对付的人的阵阵嘲笑。   李寻欢这人,说起来是有几分痴性的。   按照玉倾雪的想法,李寻欢寻了她店里的伙计和掌柜的麻烦,还冤枉了她家和尚,不过却赔了她百两黄金,又在原随云的极乐楼里被狠狠落了面子,那他们就算是两清了。可是李寻欢却并不这么认为,他生性柔软,又有些在玉倾雪看来属于读书人的迂腐,所以李寻欢总觉得无花大师因他而蒙受不白之冤,而后江湖之中对无花和玉倾雪有诸多非议,李寻欢总也觉得和自己逃不开干系。   这样的愧疚之下,再加上到底涉及到了李园的一条人命,李寻欢也开始努力追查这件事情。   这一番探查之下,倒真的让他寻到了一点端倪——李寻欢发现,这些家中女眷受辱的人家,似乎名下都在江南经营着或多或少的店铺,而这些店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拒绝过一伙人要他们定期“上供”的要求。   李寻欢顺藤摸瓜,竟是误打误撞的比陆小凤和楚留香更快一步的探查出了那一伙人的底细。   “江南一带在最近的三五年之中出现了一个组织,名字叫做红鞋子,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组织之中的女子都会穿上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她们以勒索商户为主要营生,美其名曰劫富济贫。而这些女子之所以敢如此,一来是因为她们自身武功便是不弱,二来却是因为她们的大姐是公孙兰,传说中的公孙大娘传人,一手剑舞最是精妙,江湖中鲜少有人能够匹敌。”   李寻欢一连说了一大段话,可是关于红鞋子这个组织,他的这一长串介绍似乎也有些太过简略了。这个“红鞋子”在江南一带刚刚崛起三五年的光景,却已经颇成气候。只是在此之前,这些女人似乎也不会如此嚣张行事。   因为受害女子都是被人凌|辱,这种事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女子所为,所以纵然李寻欢有十足的把握这个红鞋子和这些案子脱不开干系,可是他还是谨慎道:“虽然此事十有八|九和公孙兰以及她的红鞋子有关,但是在下以为,恐怕她们还是有其他帮手的。”   玉倾雪方才一直在认真的听着李寻欢的分析,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道:“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确没有什么比换一个性别更容易让人误会的了。”   就譬如她小的时候,曾经换一身男装偷偷溜出去玩儿,就连她家李姨都没有认出她来呢——石观音并非是容易被蒙骗,也并非是不够敏锐,而是她根本没有想过,一个仅仅五岁的小孩子就会想到乔装改扮,更未曾想到玉倾雪会直接扮成一个小男孩的样子。   听了玉倾雪的话,李寻欢不觉有些骇然。同是女子,总该明白时下对女子贞|洁的看重,若是仅仅为了掩人耳目就毁人清白,未免也有些歹毒太过了。   看着李寻欢微微变色的脸,玉倾雪不由又嘲笑道:“同样是杀人,怎么杀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何须这幅作态,如此和伪善又有什么区别?   习惯了从一开始这小姑娘对自己就没什么好脸色,李寻欢也并没有在意玉倾雪的冷嘲热讽。他摇头叹息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轻声道:“终归是狠毒太过了。”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只是玉倾雪却并没有当即要去寻公孙兰的意思,她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寻欢,而后忽然开口道:“只是我不知道,小李探花如何对红鞋子这样了解?”   李寻欢到底也是通透之人,听出了玉倾雪言语之间的不信任,他解释道:“只是家中未婚妻子才华出众,虽不曾习武,但是因为在下的缘故,她也算是半个江湖人。这公孙兰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存在,曾经想要拉拢过她。”   林诗音既是李寻欢的表妹,又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无论是基于哪一重身份,李寻欢都需要好好的调查一番这个可疑的组织了。在探查出她们的所作所为之后,李寻欢和林诗音拒绝了公孙兰的“邀请”,之后被拂了面子的公孙兰几次想要报复,不过都被李寻欢给挡了回去。   ——这也是李寻欢能够比陆小凤和楚留香更快一步揪出“红鞋子”的原因。   有了李寻欢带来的消息,玉倾雪和无花似乎已然可以将整个事件都串联起来,而且没有过多久,陆小凤和楚留香那边也有了结果,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公孙兰,陆小凤和楚留香甚至在几处案发现场找到了就是公孙兰一伙儿人犯下的罪行的证据,让这一连串的命案豁然开朗,没有半点冤假错案的可能。   然而公孙兰行踪诡秘,又最是擅长易容,于是如何将她捉拿便成了如今最让人头疼的问题。虽然按照道理来讲,缉拿真凶应当是六扇门的事情,可是金九龄的动作始终慢了陆小凤一步,更何况江湖人并不喜欢和朝廷合作,因此这捉拿公孙兰的任务,又一次落到了陆小凤和楚留香身上。   冷眼看着事态发展,玉倾雪只是细细用柔软的帕子擦着自己的刀。反正,最后公孙兰落在谁的手里都不重要。大不了……她截一次胡好了^_^ 第五十一章 江湖浪涌。   和陆小凤以及楚留香的奔波忙碌不同, 玉倾雪和无花的日子出乎预料的悠闲。某只小喵整日腻在娘亲身边,而无花除却偶尔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 其余泰半时间都是要合芳斋的。他的手艺本就不错,这次住在合芳斋里,合芳斋的大师傅的手艺也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当世难得的剑客,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了一处, 纵然没有正式的约战,但是彼此切磋和探讨却是少不了的。   叶孤城之于西门吹雪, 就像是一个全新的境界。   年少得志, 哪怕是内心淡然如同西门吹雪,那种呼吸之间都夹杂着的骄傲却是无法泯灭的。西门吹雪的骄傲源于他本身, 他知道自己的天赋,并且从未浪费过自己的天赋。他甚至能够预测得到自己未来会走到多么高远广阔的境界, 并且, 他前进的脚步从未停歇。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西门吹雪也犯了每一个年轻人都会犯的毛病。他知晓自己前面还有人,只是他也知道, 自己会超越他们, 或早或晚, 他终归会战胜他们。   而叶孤城的出现, 就像是一盆凉水兜透泼在了西门吹雪身上,让西门吹雪第一次开始怀疑——他并非是怀疑自己永远不可能战胜叶孤城, 他只是怀疑, 或许在此之前, 他所以为的“巅峰”根本就是井底之蛙的自以为是。   可是,更有趣了呢。   西门吹雪的眸色发亮,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血液在体内奔涌的声音。遇强则强,如果说孩子的性格之中多少都有父母的影子,那这大概是玉罗刹留给他的性情之中最深刻的痕迹。   至若叶孤城,作为近乎是真正的举世无双的剑客,他异常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和西门吹雪的道的不同,也曾经设想过若是吹雪这孩子在自己身边长大,这种不同是否就会不存在了。可是人和人生来不同,的确无法等量齐观,叶孤城没有觉得西门吹雪的道有什么问题,因此他开始对他们的十年之约格外的期待了起来。   知道了这两个一时半会儿不会打一个你死我活,玉倾雪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自家娘亲身上,易地而处,自己是无法接受对方的这种自以为是的“好”的,和二十年的忧心忡忡相比,玉倾雪宁愿和家人一道风雨同舟。   不过看着自家娘亲对叶孤城的接受程度还算不错,玉倾雪也并不打算去破坏这种宁静和平衡。她只需要自家娘亲开心,至若什么正邪对错,玉倾雪是都不必去理会的。   既然到了江南,那自然算是花家的地界。玉倾雪和花满楼因为大金鹏王和假银票的案子相识,一个谦谦君子,一个莫测妖女,倒是难得的可以说得到一起去。   陆小凤和楚留香忙着查案,他们虽然锁定了这一系列的案子皆是红鞋子所为,但是红鞋子作为一个帮派,人员并不算少不说,那公孙兰作为她们的大姐,最是擅长易容之术,行踪也很是诡秘,以至于这些年来她在江湖之中其实除却“公孙后人”之外,还有诸多身份,而她的那些仇家和她的身份一样多,却还是没有人能够准确的说出她到底藏匿在何处。   在陆小凤和楚留香都很是忙碌,无花也偶尔不在合芳斋的情况之下,玉倾雪便喜欢去花满楼的小楼里逛逛。女孩子大抵都是喜欢花的,玉倾雪虽成长在大漠,却终归不能免俗。而且花满楼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人,玉倾雪听他讲讲花草之道和他家兄长这些年的行商趣事,倒也是很好的消遣了。   花满楼很快发现,和他想象之中的有些许不同,玉倾雪非但不是那种不谙世事或者是还不懂得钱财的重要性的小女孩,而是颇为精于此道。他有些惊讶,不过却并没有将这种惊讶摆在脸上。   他能猜测大概是阿倾家中的长辈对她有一些格外的期许,所以才并没有将她作为寻常的闺中少女或是江湖儿女一般长大。而花满楼的猜测也是没错,早早玉倾雪十岁的时候,西方魔教名下的所有产业就都已经交给她打理了。   玉倾雪对经商的兴趣不大,不过她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输,所以这件事情既然落在了她头上,她就总是要将事情做好的。玉倾雪本就聪明,再加上玉罗刹留给女儿的心腹从旁提点辅佐,玉倾雪很快就上手,不出一年就能将西方魔教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了。   在玉罗刹给玉倾雪准备的诸多试炼之中,“经商”实在是最为微小而不值一提的环节,不过如今闲聊,这却也是很好的谈资。   花满楼不太喝酒,不过却酿的一手好酒。玉倾雪最是喜欢他这里百花酿的甘美滋味,再加上这些时日也的确没有什么新鲜事的缘故,玉倾雪往花满楼这里跑的越发的勤了一些。   “阿倾,我这一年可就酿了七坛,你今日喝的便是最后一坛了。”花满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手下的动作却并不含糊,他擎着一柄竹制的小酒舀,将里面细细的涂抹了一层薄薄的琥珀蜜,然后将这细长柄的小酒舀伸入了大酒坛里,从里面舀出一捧,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碗里。   已然初夏,那水晶小碗四周被堆上了细细碎冰,里面的酒液晃荡出淡粉的颜色,不多时候便有水珠凝结在水晶碗的碗壁上,欲坠不坠的样子,看着就冲散了这一年刚刚升腾而起的燥热。   等到碗里的酒液彻底染上了浮冰碎雪的温度,玉倾雪接过那水晶小碗,浅浅的抿了一小口,甜蜜之后肺腑升腾起一股暖意,额上浮出了一抹细汗却反倒觉得凉快。小姑娘捧着手中的碗,一双异色的眸子满足的眯起,不自觉的像是小猫一样咕叽出声。   花满楼不由失笑,转而为她斟了第二碗。这一次,花满楼没有往酒舀里涂抹蜂蜜,而是取过一旁方才玉倾雪削皮还切成了小块的各色水果,三三两两的投入了酒中。玉倾雪的刀法自然是好的,无论是什么水果都切得大小一致,整整齐齐。如今那些果丁在百花酿中上下浮动,花香果香相映成趣,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玉倾雪知道花满楼不是在心疼他的酒,只是在劝自己少喝一些。不过这酒甜津津的,其实也没有多烈,而她这些日子和陆小凤一道练出了不小的酒量,因此玉倾雪并不接花满楼的话茬,只是说道:“要说做生意,原随云其实挺有天赋的。”   “玉姑娘过奖。”   仿佛在印证“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俗语,玉倾雪的话音刚落,一道男声就从她的身后传来,玉倾雪眯着眼睛望去,便看见一个双眼覆着白绸,手中却拿着一柄折扇的青年。   玉倾雪继续了方才喝酒的动作,一直等到来人走到他们旁边坐定,她这才说道:“原随云,你今日戴着这遮眼的白布是为何?”   花家和原家本就有生意往来,原随云一开始也刻意接近过花满楼,而如今不仅是无争山庄和花家,就是他的极乐楼和花家也多少有些生意往来,再加上花满楼这人甚妙,因此原随云总会抽出些时间来拜访一下这位“朋友”。   而和花满楼对待自己目盲的坦荡不同,原随云很是忌讳旁人提及他的眼睛。只是他这人能忍,也还算是清醒,在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比不过玉倾雪之后,他对玉倾雪的容忍度明显上升了。   玉倾雪不是故意戳人痛处,她只是恶性趣味一起,坏心的想要看看这原随云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事实证明,这人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能够隐忍,这也就证明这人的野心也是不小。玉倾雪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对这个新发现的“小游戏”乐此不疲。   这个世界上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纵然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并不分明,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花满楼是纯粹的光,而原随云是不纯粹的夜。所以玉倾雪格外喜欢看着他们两个人相处,因为她有些好奇,不知道是光会被夜所吞噬,还是夜晚终有一天会趋向光明。   围观,撩拨,掌控。这是玉倾雪的游戏,她乐此不疲。   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暗地里和别人比较的原随云,他在听见玉倾雪的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眼,却是神色如常的道:“家父不甘心,这是他新的尝试。”   花满楼理解的笑了笑,道:“我爹也总是如此,为我遍寻名医。”只不过,花满楼自己倒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就是了。   玉倾雪忽然凑近原随云,只是瞬息,少女温热香甜的呼吸喷薄在原随云的面颊上,他瞬间警觉后退,然而玉倾雪却并没有再欺身一步。   退回了正常的距离,玉倾雪似笑非笑:“元老庄主的水性不错。”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原随云皱眉不语,玉倾雪也没有真的指望他会回答。花满楼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便主动转开了话题,玉倾雪和原随云都是不请自来,不过在花满楼的三言两语之下,方才尴尬的气氛终于缓解不少。   花满楼正留两位朋友吃饭,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饭菜刚一上桌,便有一道身影从窗户窜了进来,他直奔桌子而去,不客气的抓起一根鸡腿便往嘴里狠塞。   “陆!小!凤!”   那根鸡腿是从玉倾雪的筷子上抓下来的,被抢了食的喵瞬间炸毛,就连坐在她身边的花满楼都来不及阻止,只听见“哗啦”一声长刀出鞘,在一阵让人炫目的刀光之中,方才那人从玉倾雪的筷子上抢走的鸡腿就碎成了一片一片,切口异常整齐,足见玉倾雪功力。   陆小凤咳嗽了一下,吐出了一块卡进喉咙的碎肉,猛的灌了一口水才缓过气来。他讪笑着望着玉倾雪,却没有了往日嬉皮笑脸的表情。   “我一定要捉住公孙兰。”陆小凤一字一句的说道。   玉倾雪却想要翻一个白眼,她换刀入鞘,方才将那鸡腿碎成片片的其实不是她的到,而是她的刀气,因此是玉倾雪的刀上十分干净。   她冷冷看着陆小凤,将自己的双刀收进怀里,这才嗤笑道:“所以陆小凤,这些日子来你都在做什么?”难道不是抓捕公孙兰?   陆小凤嚼了嚼自己嘴边的鸡肉,又看了一眼花满楼和原随云。似乎是觉得下面那个消息对于自己的朋友有些太过残忍了。   斟酌良久,陆小凤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了,他望了一眼花满楼和原随云,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陆小凤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一一对朋友们道来。   却原来,陆小凤在查案的过程之中发现,大安各地又发生了好多劫镖的案件,这些劫匪不仅抢走了钱财,更是将押镖之人弄成重伤。而他们所谓的重伤,偏偏就是被人“绣”瞎了眼睛。   目盲之人对“眼睛”、“目盲”之类的词汇一贯敏感,听陆小凤说完,无论是花满楼和原随云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陆小凤原本在探查那些侮人女子清白的案子,只是如今出了“绣瞎子”这样更骇人案子,他只是在追踪公孙兰的时候稍稍探查,便很快推理得知,那所谓的绣花大盗一案也同样很可能是这个“红鞋子”所为。   若真是如此,陆小凤越想就觉得这公孙兰这女人是在可恨又可怕,这样的人如果放任不管,早晚要成为江湖之中的最大祸患。于是这一次,对于“破案”,陆小凤的积极性变得前所未有的高。 第五十二章 竹外桃花。   山外。禅寺。   江南六月的风有些喧嚣, 唯有这里格外的宁静。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沙弥轻轻叩响了一间禅房的房门,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十分清俊的年轻僧侣。小沙弥冷不防被太高的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那僧人伸出手去,轻轻的托住了那个小沙弥的胳膊。   “小心。”僧人轻声说道,面容平和, 言语也是说不出的温柔。   不知怎的小沙弥就红了脸, 他赶紧站了起来,小心的握了握衣襟, 半晌才小小声的嗫嚅道:“无花师叔祖, 我师父请您过去,他说来了贵客, 他做了些斋菜,想请您一道用膳。”   “甜菜, 这里可还有其他的后厨?”无花唤着这小沙弥的法号, 饶是他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笑了——这小萝卜头是少林寺“甜”字辈的弟子,而他的师父仿佛更惨,他们师徒二人一个苦瓜一个甜菜的, 简直就可以直接切吧切吧炒一盘五味杂陈的素斋了。   谁能想到, 当年妙僧无花努力得到他师父的赏识, 成为少林方丈的年纪最小的关门弟子, 又何尝不是……嫌弃之后的少林辈分行字难听呢?“无花”姑且算是风雅,那什么苦花、甜花的, 可当真成了笑话了。   小沙弥不知道这位十分年轻又笑的那么好看的师叔祖要找后厨是为了做什么, 他只是被无花笑的晕乎乎的, 听了他的问话,甜菜小和尚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十分积极主动又热情的将无花往这寺庙另一端的小厨房引去。   甜菜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开始还是他在为无花引路,到了后来就成了无花走在前面,而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无花的身后。禅院的门槛修的都有些高,无花的长腿轻轻松松迈过去的门槛简直到了甜菜的腰际,无花俯身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抱着迈过了这道门槛,而后便顺手将人放在了烧火用的小凳子上。   甜菜被师叔祖抱了,一张小肉脸都是红扑扑的。年岁尚小,甜菜小朋友只是觉得他家师叔祖当真是天底下顶顶好看的人了,比他家师父要好看十倍,嗯……师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师叔祖比师父好看一百倍好啦O(∩_∩)O   撇开先天条件不谈,拿年过半百的苦瓜大师跟无花去比较,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那一边,安顿好了小豆丁的无花将自己有些过于宽大的袍袖挽住,取下常年不离身的水晶佛珠放入怀中,而后动作异常熟练的洗菜切菜,生火做饭。分明是最寻常的动作,也最靠近尘世烟火,可是无花做来却不染半点凡尘,无端的赏心悦目。   注意到了小甜菜灼灼的目光,无花看了看自己手中锋利的菜刀和灶膛里燃起的柴火,以为他是对庖丁之术开始产生好奇。只是如今甜菜年岁太小,后厨的东西无论哪一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都有些太危险了,好歹是少林弟子,无花总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   想了想,无花将一颗沉甸甸的白菜交给甜菜,对他道:“帮贫僧把叶子掰下来吧。”   被“委以重任”,甜菜用力的点了点头,认真又小心翼翼的开始掰着手中的白菜。那是这座禅寺之中苦瓜大师亲自种的白菜,脆甜饱满,甜菜有的时候会直接掐上面的白菜帮吃,再蘸上一点师父特制的黄豆酱,又解渴又解馋。   闻着从白菜的断口处逸散出来的点点甜味,甜菜吞了吞口水,不过却用自己的小短手认认真真的将每一片白菜叶子分开。   无花还是听见了小孩子吞咽口水的声音,他知道他的这位师侄自己在外支撑着一个禅寺,平素寺中居住的多为一些散僧和居士,不过江南富硕,信佛的人也很多,再加上苦瓜大师有一手绝技,因此这间寺院的香火其实一直还是挺旺盛的。   这样的寺院,应当不会亏待门下的小沙弥吧?无花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掰白菜都会流口水的小和尚,心中暗自怀疑——这孩子,恐怕不是饿,根本就是天生的馋吧?   做的一手好斋饭的苦瓜养出来一个吃货徒弟,还真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无花一边飞快的切着手中的香干,一边还要留心那颗小甜菜,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将白菜生啃了。   “师叔祖要做什么呀?”吞了吞口水,甜菜小心翼翼的问无花道。   无花这会儿已经将他掰下来的白菜洗干净下锅烫软,回身忙里偷闲的递给甜菜一颗糖,这才道:“做三丁白菜包。”   所谓三丁,便是香干丁,笋丁和香菇丁,将这几种食材切成小块,过油或者煮软之后用烫软的白菜包裹起来,最后上锅蒸熟,便是一道经典的素斋。不过无花知道他家小姑娘并不喜欢单纯的吃素,更何况她来苦瓜这里,想来吃的素菜已经够多了,因此无花的香菇丁和香干丁都是他自己在外面准备好的,用鸡汤细细煨过。香干和香菇都是极能吸收汤汁的食材,因此这道菜看起来是全素,实际上却会有肉味。   除了这个,无花还做了其余几样菜,都是按照他家阿倾往日的口味来,一改素斋的清淡爽口,反而让他折腾出来几分浓油赤酱的意味。   他自然是知道,那苦瓜今日的贵客说的便是陆小凤、楚留香和花满楼及玉倾雪,至若同在此地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二人,苦瓜大师知道他们两个沉迷剑道又不喜交际,所以只说了若是二人喜欢可以同来,不过却并没有真的郑重其事的向那两人下请帖。   如此一来,若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来是正好,若是他们两人不愿赏光,那苦瓜大师也不至于太丢面子。   担心妹妹一个人出门什么的……西门吹雪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他家幼妹的武力值凶残到就连他都要后退一射之地,他担心什么?担心这江湖太小,不够他妹妹自由发挥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和尚就有些不太舒服,西门吹雪果断的拒绝了苦瓜大师的邀请,而叶孤城自然也没有和这些“小辈”一道凑热闹的意思,只是叮嘱玉倾雪小心金九龄,而后便又开始教导西门吹雪——的确是教导了,西门吹雪很强,可是他还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因此面对叶孤城,他还是差了一层境界。   时间和阅历,这是西门吹雪需要自己去积累和经历的东西。   玉倾雪听见“金九龄”这个人的时候挑了挑眉,不过她没有再冲着叶孤城追问下去,而是回身吩咐了自己手底下西方魔教的人去将这个人调查了个彻底。这一番调查下来,果然让她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准备好了一叠资料,准备等着玉小喵开口的叶孤城:……孩子太独立了也不是很好,偶尔也要依赖一下家长好吧?   不知道自家小舅舅心中的一丢丢失落,玉倾雪将手底下的人呈上来的关于金九龄的资料焚烧干净——这个金九龄的计划完全是奔着坑陆小凤去的,而陆小凤已经先他一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唔,玉倾雪有些恶性趣味,她实在有点想看陆小凤一副“我知道一切可是我不能说”、“停止你的表演吧你是不是傻”的憋屈表情呢。   苦瓜大师的斋饭对玉倾雪来说吸引力不大。她的成长环境不算是顺遂,甚至总是充斥着危险,所以真的论起来,玉倾雪不算是那种被特别娇惯着长大的姑娘。可是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该享受的时候,玉倾雪也并不会苛待自己。   她从来都是食不厌精,更何况她家无花哥哥的手艺比那苦瓜大师好了不知多少,看着那些人提起苦瓜大师的斋饭的时候那一副推崇备至的样子,玉倾雪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看到同样表情有些微妙的吃过无花做的斋饭的楚留香,玉倾雪第一次跟他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过其实在被没有被逆着毛撸的时候,玉倾雪一贯是十分好说话的乖孩子。并没有为难老人的习惯,在看着苦瓜大师笑眯眯而隐含期盼的眼神的时候,玉倾雪还是十分给面子的夹起了一块茄盒。   苦瓜大师的素斋的确不错,茄子外面只是裹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不过用花生油炸出来,倒是意外的外皮酥香、内芯软糯。茄子有些烫了,玉倾雪又是猫舌头,所以一边吸气一边小口的吃着,每咬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炸毛。   而陆小凤的吃相说是“风卷残云”也不为过了,他是最为推崇苦瓜大师的手艺的人,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风餐露宿,他也委实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在场的人都没有和他抢的意思,除却和楚留香一道来的胡铁花,其余几人都保持了很好的用餐礼仪。   ——若是同桌的都是大男人那也就罢了,毕竟还有那么一个小姑娘,虽然这个小姑娘分分钟可以打哭你,可是该收敛总是要收敛些的。   不是人人在玉倾雪面前都像是陆小凤那样索性破罐子破摔,因此苦瓜大师如同他预想的那样端上来第二波饭菜的时候,桌上的菜居然还剩了一半。   苦瓜大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面色如常的为众人加了菜,他身边比甜菜稍微年长一些的弟子也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碗碟,当真称得上的体贴周到了。   无花来的时机刚刚好,在玉倾雪刚刚吃完一只茄盒的时候,他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身后跟着一个抓着什么东西在啃的小和尚,便是这样走了进来。   众人原本在用膳,都已然快饱了,可是在嗅到空气之中传来的饭菜香味的时候,他们都不由的抬眼往门外看去。   “阿弥陀佛,师叔的手艺超群,苦瓜自愧不如。”面对无花这种近似于“砸场子”的行为,苦瓜大师并没有丝毫变了面色,反而十分坦然的如是说道。   他的这位小师叔的手艺他是领教过的,已然心服口服,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什么面子强撑,那样只会徒惹人笑话罢了。   苦瓜说的坦荡,于是众人望向无花……手中的木盘的目光便更是灼灼了起来。   无花无视他们投来的目光,径自走到了玉倾雪面前。使了一个巧劲儿将坐在玉倾雪一侧的陆小凤连人带椅子的往旁边挪了挪,无花的一只脚勾了旁边的另一张空凳子在玉倾雪旁边坐下,这才将托盘之中的菜色逐一取出。   无花和玉倾雪。   苦瓜大师虽然是清修之人,可是最近江湖传闻喧嚣直上,而且又事关他们少林,他自然不可没有听见半点风声。如今这两位当事人都坐在他面前,更何况这两人又是这般作态,苦瓜大师微微一顿,最终只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无花也不甚在意苦瓜的神色,他在玉倾雪身侧坐下,径自取了玉倾雪的筷子,夹了一个三丁包子凑到玉倾雪的唇边,哄道:“好歹吃些。”说话的功夫,无花冲着玉倾雪眨了眨眼睛,一向悲天悯人的佛子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少年人才会有的灵动狡黠。   玉倾雪直接就着无花的手吃完了一个三丁包子,两个人的动作再是娴熟自然不过,已然不知私下曾经做过多少次了。三丁包子的内馅本就松散,可是无花和玉倾雪的配合默契,因此那一个包子吃下来,竟是没有掉半点馅料。   “我的乖乖……”胡铁花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留香狠狠的踩了一下脚。没有法子,胡铁花只能将自己吐槽无花的花又憋了回去。   玉倾雪一边吃着一边在琢磨那位六扇门三百年来最出众的神捕该何时登场,正琢磨的功夫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玉倾雪和无花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便一齐等待着这位的出场。   好戏,开演。 第五十三章 知君何事。   玉倾雪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藕丁炸饼, 从炸的金黄的面衣里剥出一粒一粒雪白的藕丁送入口中。无花见她如此,便知道这孩子多半已经是吃饱了, 只是还不愿意撂筷,所以才这样……吃着玩儿。   夹了一片距离玉倾雪稍远的炸好的荷花瓣放到玉倾雪面前的小碟子里,无花抬头, 恰好看见那个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来人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 长相在常人之中算是英俊,不过因为在这样在场的一屋子人里, 他的长相也就在苦瓜大师之上而已了。   只是, 若是身为六扇门的捕快,哪怕金九龄是六扇门中最年轻的总捕头, 可是论起财力,他是无法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比较的。然而单看穿着, 纵使是玉倾雪一个小姑娘, 一身宽大的白袍和金九龄的华美衣着比较起来,却也显得太过朴素了一些。   金九龄进来的时候,玉倾雪正叼着一片荷花花瓣在玩儿。她用的是像猫叼着小鱼干一样的吃法, 小肉脸鼓鼓的样子, 看着就让人想要捏一把。   毫无疑问, 金九龄是喜欢美女的。但是, 他已经不是初入江湖还会为色所迷的毛头小子了,他不是全无准备而来, 自然会将他师兄苦瓜大师的这场宴会上都有何人一一调查清楚。这个名叫玉倾雪的姑娘, 在江湖中可是有另一个名号, 那便是——魔教妖女。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那都是金九龄不敢去招惹的姑娘。所以,在短暂的惊艳之后,金九龄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将目光落在无花的身上。   他和陆小凤不是很熟,至少达不到“朋友”的地步。而他和无花之前甚至不曾谋面,不过却能够扯得上关系。金九龄是少林俗家弟子,而据江湖传闻,那少林寺中三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无花,竟也是俗家出身。   无论无花当真如此,还是他只是为了可以和那魔教小妖女在一起而大胆编造,金九龄都要坐实此事,好以此来和无花拉近关系。   撑起了一张笑脸,金九龄冲着无花拱了拱手,拜道:“见过无花师叔。”   无花对金九龄淡淡一笑,受了这一礼,却并未有多余的话。   金九龄见无花并不搭理自己,有些尴尬的讪笑了一下,转而开始和苦瓜大师一唱一和,准备将陆小凤引入此局之中。   只是,金九龄没有想到,当他提起什么“绣瞎子”之类的话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仿佛在认真吃饭会的玉倾雪忽然长眉一横,直接将手上的双刀拍在了桌子上。   “最讨厌有人拿瞎子说事儿,你痛痛快快承认自己无能,只能求着陆小凤帮你办案,难道很难么?”玉倾雪冷哼一声,言语丝毫不留情面。   金九龄自从当上了六扇门的总捕头,已经鲜少有人这样不给他面子了。然而想到了一年前他接手的那个大金鹏王朝的案子,虽然不知是何人将霍休搓磨成那副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肌肉包裹着内脏,却一息尚存的惨状,可是亲眼见识过霍休当时的样子,饶是金九龄这样的老江湖都忍不住流了一后背的冷汗。   那日霍休囚禁着自己的玄铁大鸟笼是被人一刀斩成了两半,并且那人还嚣张的在地上留下了深而斑驳的刀痕,再分析一下当时牵扯的人,纵然不是玉倾雪亲自所为,金九龄也有理由相信此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那样的人,已然强悍如斯,强悍到任何诡计都无法损害到她分毫。   所以,哪怕玉倾雪如此不给金九龄留丝毫的颜面,金九龄也只能生生的将这件事情忍下来。   非但得忍,而且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金九龄还要故作大度的对玉倾雪说道:“玉姑娘所言极是,金某恳请陆大侠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害,可以仗义出手,早日将这抢劫钱财和淫|辱女子的绣花大盗缉拿归案。”   言语之中,已然是将这两件案子都扣到一个人的头上了。   而陆小凤提早知道了这件事,也对公孙兰有所怀疑,所以在金九龄会这样说着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   玉倾雪却是皱了皱眉,若是没有让人彻查过金九龄的底细,她恐怕也会如同陆小凤一般被金九龄所迷惑了。   被人愚弄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金九龄并非主动引玉倾雪入局,但是玉倾雪却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金九龄身上。   而玉倾雪也没有忽略,提醒她小心金九龄的人是叶孤城。他们西方魔教的探子都忽略了的人,这位白云城主却早有防备,无论是叶孤城对中原的掌控能力还是心机城府,玉倾雪都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舅舅有一个重新的估量了。   一个远居南海的一城之主,带着血海深仇在多年之后涉足中原,这件事情本来就很不简单,若是说叶孤城会这次来只是为了寻找她娘,践行多年之约的,那恐怕就连玉倾雪她娘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倘若有一日叶孤城剑指中原,玉倾雪只会觉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身上没有半分中原血脉,甚至因为娘亲出身南海的缘故本能的便偏向了叶孤城,倘使叶孤城有半分血性,就没有放任父仇不理的可能。而叶家老城主的大仇得报,玉倾雪那娘这些年的心头抑郁才能消弭些许。   因此,玉倾雪非但不打算阻止叶孤城之后要做的一切,甚至还打算推波助澜。   叶孤城对玉倾雪的好十分莫名其妙,他们在此之前甚至不曾相识,只是因为长辈的前缘而有了些许纠葛。而他们的年岁相差其实并没有很大,但是叶孤城进入玉倾雪“舅舅”的这个角色却很迅速。   魔教的小妖女一惯没心没肺,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依稀明白,叶孤城对她和兄长这样好,大概是因为,他在幼小的时候,也曾经被她家娘亲如此优待过吧——那是血脉至亲之情,出于血缘,却并不局限于血缘。它奔腾在骨血之中,生生不息、朝朝不绝。   玉倾雪心中千回百转,可是面上却并没有露出半分,她只是冲着陆小凤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听从金九龄的请求,接着,玉倾雪站了起来,一手抄起桌上的双刀,一边拉着无花一道走了出去。   她的这个动作,无疑是在对苦瓜和金九龄表明她的态度以及她和无花的关系。   方才一直没有说话,难得的围观了全程的胡铁花“啧啧”了两声,忽然难得正经的与一旁的楚留香感叹道:“情关难过啊。老臭虫,我又想喝酒了。”   胡铁花一直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此刻他有些怅然的摆弄了一下面前的空碗,这个空碗属于苦瓜的禅院,禅院里面自然是没有酒的。胡铁花的叹息声更大了几分,末了,他终于起身,也离开了这场宴席。   临走之前,胡铁花似乎是开玩笑一般的对苦瓜大师道:“大师,我还是喜欢单纯吃饭的酒席,那样子的话,就是没有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   这自然不是单纯的宴席,苦瓜大师也是敌不过他这个师弟的苦苦哀求,这才同意陪他演了这么一出。如今胡铁花将这事说破,苦瓜大师还没有金九龄那样厚颜无耻的本事,他垂了眸子,只是念一句“阿弥陀佛”。   不过好在胡铁花只想要喝酒,他游历江湖数载,越发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胡铁花也并没有责怪苦瓜大师的意思。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运转起轻功,很快就往山下的一间酒肆而去——胡铁花就是这样的性子,千金难买的佳酿也饮的,路边小酒肆里两文钱一大碗的粮食酒也饮的。   楚留香也有些可惜的看了苦瓜大师一眼,没有多久,他总归只是起身拜别了这位辛苦请他们用素斋的老前辈,转而也随着胡铁花一道去山下的酒肆喝酒去了。   其实楚留香曾经和陆小凤探讨过,他问他,这样在江湖之中疲于奔命,每天调查着本来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案子,他会不会也觉得累?   那个时候陆小凤只是苦笑一下,许久之后才终于告诉他:“楚兄,人人都说陆小凤是浪子,可是能够不顾一切,只随着自己心意生活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他没有和楚留香说,哪怕是像阿倾那样的一个张扬又肆意的小姑娘,都难免要吃命运给予的种种委屈,所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脱离这个环境的单纯的活着,他们或早或晚,都要以另一种方式妥协。   很多时候,陆小凤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这个世道,只是身在其中,他不得不顺势而为罢了。而他终归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了,这些心酸体悟,他实在没有办法和楚留香明讲,因为陆小凤他无论怎么去讲,都总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过矫情了。   最后,热热闹闹的赴宴的一群人就只剩下了花满楼和陆小凤。   两个人最终还是和苦瓜大师道了别,陆小凤敏锐的发现,自己的朋友今天有些太沉默了——虽然花满楼原本也不是多能闹的性子,可是以往的时候,他足够温柔,也十分懂得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而今天,阿倾分明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特意给金九龄难堪,可是花满楼却没有出言打圆场,这实在有些奇怪了。   陆小凤没有用轻功,而是和花满楼一道走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到离开了苦瓜大师的禅寺很远,陆小凤才终于开口道:“花满楼,你有心事。”   花满楼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仰头“望”向了那座禅寺的方向,虽然他和陆小凤都肯定,他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望”着,眉宇之中氤氲出一片愁绪。   “陆小凤,你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花满楼开口,却意外的问了陆小凤这样一个问题。   陆小凤怔了怔,一时之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困惑的友人一个确切的回答。   也不需要陆小凤的回答,花满楼只是缓缓道:“原公子说,是人心。”叹了一口气,花满楼对陆小凤道:“虽然这样搅了阿倾看戏的兴致,但是我们的确没有时间磨蹭了。陆小凤,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个,他从原随云那里听来的故事,一个和金九龄、公孙兰都有关系的故事。 第五十四章 辞君一夜。   金九龄大概想不到, 他所做的一切恶事之所以会暴露,仅仅是因为他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了一根簪子。   而他更想不到, 仅仅是因为这根簪子,那场拍卖会的主人便能推演出他的全部计划,并且还有能力将自己的猜想印证一遍, 那么金九龄非但不会去那场拍卖会, 也不会买下那根簪子,甚至就从一开始, 他就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和“瞎子”扯上关系。   这一次, 金九龄绝对不会想到,他之所以功亏一篑, 便是因为他得罪了一个他得罪不起的瞎子。   那日原随云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中偶遇陆小凤,也便知晓了那个绣花大盗的所作所为。知道了那绣花大盗专门绣瞎子, 原随云在心中冷笑一声, 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敏感和偏执,这是原随云的性子本身。他从不避讳旁人知道这一点,因为原随云从小到大, 就是这样自己放纵自己的。   从小被疼爱珍惜着长大, 被欺辱或是虐待的标准就会变得格外的低。因此, 虽然和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 但是原随云其实已经在心里暗恨上了那在背后谋划这绣花大盗一案的人。   与玉倾雪指望着陆小凤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并捉拿真凶,而她只需要在陆小凤成功之前截胡不通, 原随云更喜欢有仇自己报。因此, 原随云回去了之后便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势力, 开始一寸一寸的翻找排查所有的可疑之处。   原随云心思细密,而那些被他一手□□出来的会手下也十分细心。他们没有放弃任何细节,动作迅速的将所有的疑点都呈给了原随云。   原随云让人从红鞋子入手,他查到红鞋子的这个组织的二姐在几个月前收到了一根簪子。   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她自己买了一根簪子,还是旁人谁送了她一根簪子,这仿佛都是十分寻常的事情,然而不巧,原随云手底下的人恰好就认了出来,那根簪子出自他们极乐楼。   因为这根簪子出自大漠,有人谣传这是一根石观音曾经戴过的簪子。这个噱头一出,虽然石观音在众人心中不算是个正派人物,可是这个女人强大而神秘,那种毒|药一样的美丽还是让无数江湖人心生向往。原随云正是利用了男人的这种隐秘心思,将这根簪子的价格炒到特别高。   至若石观音会不会来找他麻烦……无花每年要从他这里抽三层的利润,原随云是相信这个花和尚是可以很好的解决这点儿“小问题”的。   原随云所料不错,那根传说中石观音的心头所爱、实际上是石观音只试戴了一次便因为嫌弃刮头发而扔掉的孔雀绿宝石簪子果然拍出了空前绝后的高价,而极乐楼客人的信息对江湖之中其他人绝对保密,可是却不会对它的主人也保密。   金九龄一个男人,用重金拍下了一根簪子,最后将之送给了红鞋子的二姐。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原随云就像是在黑暗中静静蛰伏的吸血蝙蝠,只要给他找到薄弱之处,他就会饱饮鲜血,为自己创造出一场饕餮盛宴。而这场盛宴之中,强者落座樽前,弱者置身盘中,如此而已。金九龄不自量力,所以原随云也不介意陪他玩一玩。   原随云是可以自己弄死金九龄这个拿瞎子说事儿的小人的,不过在和花满楼相处日久之后,原随云是忽然改变了主意——同样是瞎子,可是花满楼就像是永远活在阳光里,君子坦荡、为人又温暖热忱。   还真是……让人想要看看将他染黑会是怎样的情形呐。   所以鬼使神差的,原随云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没有直接去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金九龄,而是选择将这件事情透露给花满楼。至若花满楼会如何处置,原随云表示,他果然是很期待呐。   花满楼和陆小凤都是十分聪明的人,再加上有了原随云从旁推波助澜,两个人很快就一同推演出了事情的始末。最终,陆小凤决定将计就计——公孙兰他是一定要抓的,可是金九龄,他也是不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陆小凤的性格是再好不过了,他的朋友仿佛谁都可以欺负他一下,可是那不代表着陆小凤是没有脾气的——同样是天纵奇才,陆小凤在武学上的造诣并不低,再加上他那好到邪性的运气,让他年纪轻轻就江湖成名。这样的天才,怎么可能平白被人愚弄呢?金九龄将陆小凤当成傻子利用,殊不知其实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才是傻子。   因为原随云的“协助”,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而且又错综复杂的案子渐渐地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无论如何,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已经确定,他们两个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捉住公孙兰,只要捉住公孙兰,相信金九龄也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只是,要想要捉住公孙兰,其实也不并非异事。公孙兰最擅长的就是易容,她行走江湖多年,用的假身份不知凡几,因此想要捉住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露出来马脚。因此,为了引公孙兰主动来寻他们,陆小凤和花满楼以及楚留香商议决定,就将这绣花大盗一案先往公孙兰头顶上安。   待到公孙兰自己坐不住来想办法洗刷罪名,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她缉拿归案。至若和她先行接触,诓骗她说他们只是想要捉住金九龄的尾巴什么的……偶尔欺骗一下这样心思带毒的女人,陆小凤还真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将计策大概拟定好,第二日,陆小凤便佯装中了金九龄的激将法,将办案的日期缩短到了七日。于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为难陆小凤,也是实实在在的打算“帮助”他破案,金九龄将自己之前调查到的那些所谓证据都一一交给了陆小凤。   而这其中,就包括一块绣了黑牡丹的红色帕子。   陆小凤端详着金九龄递给他的那块帕子许久,似乎有些一筹莫展。便是在这个时候,金九龄出声提醒陆小凤道:“我看这帕子有些不寻常,陆兄不如找人辨认一下上面的刺绣和针线,或许可以找到些线索。”   陆小凤故作不知,径自嘟囔道:“我认识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到哪里去找什么会辨认针线的人?”说着,他还十分惊悚的看了一眼是金九龄,压低声音道:“金捕头,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阿倾那家伙能有着本事的?”   “陆兄此言差矣,你不是正有一位是红颜知己出身神针山庄,不若陆兄跑上这么一趟,岂不是一举两得?”金九龄露出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微笑,就差明说要让陆小凤去找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了。   听见了薛冰的名字,陆小凤的眼神闪了闪。这个时候陆小凤已经全然明白金九龄并不是什么好人,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陆小凤都会揣测一下他深层的意思。金九龄决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提起薛冰,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薛冰,除却让他更加相信红鞋子就是绣花大盗之外,恐怕还有其他的计划。   陆小凤已然知晓薛冰便是这红鞋子之中的一员,可是他不明白,红鞋子的头目之中有八个女人,金九龄为何独独和他提及薛冰?   并不惮以最恶的恶意去揣测金九龄,陆小凤并不想将薛冰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因此,他只是含糊一下,并不打算接金九龄这个话茬。   孰料金九龄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味,反复游说着陆小凤,跟他说这案情是多么的紧急,他们又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只能够以那块手帕作为切入点,只有找到了那块手帕的主人,他们才能够找到真正的凶手。   陆小凤不曾想到金九龄为了让他去寻薛冰,居然连面皮也不要了——说他们除此之外无能为力,岂不就是将六扇门的脸皮扔在地上踩,向陆小凤说明他们到底有多无能么?   便是在陆小凤被金九龄歪缠得不行之际,玉倾雪忽然从外面推门而入,她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金九龄,忽然开口道:“金九龄,你知不知道神针山庄离这里有多远?”   一天的路程而已。   金九龄下意识的想要回答,不过却是顿住。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陆小凤约好了七日为期,这固然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久则生变,可是却也给了陆小凤拒绝去找薛冰的理由。   而陆小凤不去找薛冰,他如何除掉这个知道他和红鞋子二姐之间的“感情”的女人,顺带引动陆小凤对公孙兰的仇视,尽早坐实公孙兰就是绣花大盗这件事呢?   金九龄心中暗道一声“该死”,可是他还记得对面这个小女孩是如何的不能得罪之人,咬了咬牙,金九龄勉强保持了自己面容的平静。   故意叹了一口气,金九龄道:“在下也知道时间紧迫,可是玉姑娘,那绣花大盗的手脚收拾的干净得很,我们除了这块帕子,就没有其他可以破案的法子了。”   “知道你们六扇门没有用,分明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最后却也还是要求助陆小凤一个江湖人。好歹陆小凤算是本尊的朋友,本尊这次便送佛送到西好了。”   言语之间,玉倾雪的自称已经从平常的“我”变成了“本尊”。她的这个转换非常的自然流畅,让人觉得她仿佛生来就该这样自称。至若之前的平易近人,仿佛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又更像是一个假象。   玉倾雪的性子嚣张,这是她的性情本身,也是因为她实力如此,又足够的资本可以嚣张任性。但是她并非没有脑子,早在来中原之前,玉倾雪便和玉罗刹就她这一次的中原之行进行过一次讨论。   当时玉倾雪问玉罗刹,自己此去中原,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了,其实玉倾雪对于她爹将她踢去中原的时候,对教众说的什么“少主年幼,需要历练”的说辞半点都不相信。说是让她了解什么人心险恶,可是若是说起人性之中最纯粹的恶,哪里又能险恶得过大漠呢?   玉罗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小天宝聪明,因此也并不隐瞒,他告诉了玉倾雪自己酝酿多年的计划,他说,在合适的时机,自己会走火入魔,当然那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揪出教中的背叛者。   玉罗刹清楚,他的小天宝太过优秀,虽然年幼可是已然将他的杀伐果断学了个十成十,如果她还在教中,那他的计划肯定是实施不了的。   所以玉倾雪必须走,而且归期不定。   玉罗刹酝酿这个计划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要将一个干干净净的西方魔教交到自己女儿手里——某只大猫从来都是嘴硬,可是实际上,论起护崽子,其实玉罗刹比之西门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门嫣至多会将孩子都护在身后,可是玉罗刹却会将想要伸向他家小喵的爪子都一一剁掉。   玉倾雪还问过玉罗刹,自己在中原,可需要收敛性情?   那个时候玉罗刹只是轻蔑一笑,把小闺女抱进怀里撸猫似的揉了一通,直到玉倾雪忍不住炸毛想要挠他,玉罗刹才笑着放开了人,说道:“爹爹的傻天宝呦,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跟你那中原皇帝一直不对付,你在他家夹着尾巴做人,他若是有朝一日得了机会荡平大漠的时候便会手下留情?”   自然不可能。玉倾雪了然,于是在中原之时便是嚣张如故。金九龄算是玉倾雪接触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朝廷之人,不过玉倾雪怼起他来却是都不带多考虑一下子的。   三番五次的被玉倾雪撂了面子,金九龄面上的客气都有些维持不住 。他绷紧了一张面色,声音有些冷硬的对玉倾雪道:“此案朝廷十分重视,玉姑娘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玉倾雪扬了扬下巴,点了点陆小凤,对金九龄道:“陆小凤也同样不是你们朝廷的人,你们不还是上赶着求他插手?”   “好!好!好!”似乎被气笑了,金九龄猛的一拍桌子,那沉重的大理石桌面顷刻之间便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掌印,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对玉倾雪道:“好,既然玉姑娘执意要参与此事,那不妨说说姑娘有何高见,可以不劳烦薛神针便能破案。”   抬眸看了玉倾雪一眼,金九龄又像是威胁一般的说道:“只是玉姑娘你可考虑清楚了,金某虽可以不和姑娘计较,可是若是妨碍公务,就某怪金某不留情面了!”   玉倾雪简直要被这男人虚张声势的样子弄笑了,不过金九龄此刻在玉倾雪眼里简直跟死人也没有什么差别,而和死人,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没有理会金九龄的话,玉倾雪只是微微向着门外探了探身子,呼唤道:“叔叔,你进来一下吧,阿倾有件事找你帮忙~”   小姑娘的声音忽然甜了几分,以至于站在门外的无花和另一个男人都眉心跳了一跳。   “小秃瓢我跟你讲,上一次听她这么说话的时候,她可是毁了我一件袍子。”男人低声跟无花抱怨着,脚下的动作却也没有含糊,他推开了门,和无花一道走了进去。 第五十五章 倾城之色。   这个人敢直接唤无花一声“小秃瓢”还不怕被无花暗中黑死, 自然是有自己的资本的。如果说因为要时常去探望他家阿倾的缘故,无花大体上可以算是在罗刹教中长大, 那么眼前这个人就可以毫不心虚的说一句“他是看着无花长大的。”   这人一身红袍,眼位的一抹薄红上挑,看起来竟是有几分雌雄不辨的意味。男子易妆, 世人多少对此有些非议, 不过他也习惯了。最初的几年是为了蒙骗任我行,而如今, 东方不败只是觉得这幅美若女子的皮相更让他活得恣意一些。   江湖之中的人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怪癖, 认真说起来,东方不败的这种小“癖好”稀奇却也并不稀奇, 更何况按照东方不败如今的地位,恐怕已经没有人能活着对他的这种小爱好置喙了。   说起东方不败和玉倾雪之间的关系, 当真得称得上是一段孽缘。   东方不败第一次遇见玉倾雪的时候, 她还没有她如今用的那对双刀高。那个时候东方不败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上却带着两柄精巧的……呃, 匕首?东方不败只是觉得稀奇, 所以他在那家酒楼用餐的时候, 便对这个独自占了一张桌子的小姑娘格外的注意了一些。   当年玉倾雪只有五岁, 玉罗刹就是再心大,也是不会让他家小天宝独自一个人出门的。可惜他那时候虽然人在中原, 可是西方魔教之中的事情也不能一样不管, 所以当他的下属来寻他处理一些紧急事情的时候, 玉罗刹仗着这是自家酒楼,便将他家小闺女独自一人安放在了客栈。   玉倾雪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所以就跑下楼去让人传膳。她不太喜欢一个人吃东西,在没有和她一道用膳的人的时候,玉倾雪也会选择在大堂这种人流甚大的地方用膳。   这位小祖宗身边的暗卫都是玉罗刹的心腹,于是店家也就没有忤逆少东家的心思。本来一顿饭的功夫,根本就不可能横生出什么事端,偏生和玉倾雪邻座而坐的人是东方不败,彼时他刚刚被任我行破格提升为副堂主,只是任我行重用于他,却并没有给他留下立威的机会。   日月神教说来属于西方魔教在中原的分支,只是年岁久远,玉罗刹对这么点儿苗疆的势力不甚在意,因此也就没有起将之收复回来的心思。可是既然和西方魔教同宗同源,那么这个日月神教其实也颇有几分如同西方魔教一般弱肉强食的意味。   高位向来都是能者居之,东方不败此番被任我行提拔,颇有几分“空降”的意味,因此不服他的人便很是不少。   这一次东方不败被任我行派到距离日月神教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这一路上他的目标人物没有怎么察觉到他,可是给他下绊子的教众却是不少。东方不败这一路走来,暗|杀和下|毒宛若常态,他已然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那些人刺杀东方不败的地点却选在了这件玉罗刹的酒楼里,而且因为玉倾雪和东方不败坐的稍稍近了一些的缘故,这个小姑娘也难免被殃及池鱼。   东方不败虽然没有闲心去管旁人死活,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没有心狠到可以眼见着一个弱小可怜的孩子在他面前因他之故而丧命却没有反应的地步,因此东方不败眼见着那一刀就要冲着玉倾雪的颈子而去,他一咬牙,背过身去将玉倾雪护在了怀里。   只是东方不败没有想到,五岁的玉倾雪和十五岁的玉倾雪比起来,不过是“凶残”和“特别凶残”的区别。在被东方不败抄起来护在了话里的一瞬间,年仅五岁的玉倾雪腰间的那一对微缩版的长刀豁然出鞘,直接从她的小手腕之下脱出,插入了那偷袭之人的眼中。   这不是巧合,而是玉倾雪算计好的。她知道自己人小力气也不大,而投掷出去的刀刃的力道和她直接挥刀就又差了一层,所以只能寻找那偷袭之人最薄弱的地方下刀,一击毙命。   这个看起来粉琢玉砌的小姑娘出手便是一条人命,还不忘在鲜血喷溅的时候缩回了他的怀中,用他的脊背挡住了后面那人的鲜血,东方不败嘴角抽了抽,不过却也动作利落的解决掉了其他的偷袭他的人。   至若后来他见到玉罗刹,便不难理解这小姑娘如何会被教成这幅样子了——都说女儿肖父,比起玉罗刹,这个特别凶残的小女孩就显得终归还是个孩子了。   玉罗刹本来是不想要插手那个他们西方魔教在中原可以说是残血也可以说是冒牌货的什么劳什子的“日月神教”的,不过这些人险些伤了他家小闺女,玉罗刹就断然没有善罢甘休的可能。   本来是抱着小闺女去看他家嫣姐姐,不过经此一事,玉罗刹转了个弯儿去了一趟苗疆。到底曾经同出一脉,纵然如今那日月神教之中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玉罗刹也没有将之灭门。简单的了结了任我行和他的一干妻妾和女儿,玉罗刹想了想,就把那个看起来还挺受他家小闺女喜欢的男人,也就是东方不败提溜成了教主。   东方不败本是想给任盈盈求情的,不过玉罗刹动作太快,他根本没有求情的机会——他看着玉罗刹这一路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呵护备至,本以为他会对和自己女儿同龄的任盈盈动几分恻隐之心的。   可是玉罗刹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他从大漠而来,见过佯装虚弱昏倒路旁实际上却是谋财害命的沙匪,也见过出卖色相只为了给人致命一击的少女,甚至见过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大刀去厮杀搏斗的孩童。所以,玉罗刹不小看任何人,也绝对不肯给自己留下一丝祸患。   玉罗刹和东方不败的交易内容是——他让东方不败成为教主,而东方不败负责清理那些对他女儿动手的杂碎的幕后指使之人。   这看起来像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东方不败清楚,那些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玉倾雪,而是他,纵然玉罗刹不说,东方不败也不会放任那些人不理的。因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钱讫两清,事实上……东方不败承玉罗刹这个人情。   玉罗刹的武功比东方不败强出不少,自然看得出任我行给他的功法有异。为了省得自己日后还要跑苗疆一趟,再选一个日月神教的教主,玉罗刹索性送佛送到西,帮着东方不败改良了一下任我行给他的那套功法。   至若后来东方不败如何在教中收拢人心、发展势力之类的,玉罗刹都是一概不理的。西门嫣知道自家大喵又杀了人的时候倒是也没有多生气,她并不是圣母,也懂得江湖险恶的道理,若是因为自己的“不忍”而让自己的亲人有了“妇人之仁”,那才是西门嫣要后悔的事情。   不过到最后,玉罗刹还是被迫睡了两天书房,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家小闺女还这样年幼,他出去杀人居然也不避讳着孩子一些,看着女儿有些惨白的小脸,西门嫣果断心疼了,然后就把这笔账狠狠算在了玉罗刹头上。   玉罗刹:不!!!嫣姐姐你是没看见,杀起人来分明是咱家小天宝这个小崽子最兴奋!!!   某只大喵简直要哭唧唧了,抓着软绵绵的抱枕,看着赖在他的嫣姐姐怀里的那一小团,玉罗刹不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亲生的、我惯的、不能扔”都简直没法克制住自己将这破孩子丢出去的冲动。   而某只小喵笑得贼兮兮,手里把玩着东方叔叔绣给她的小娃娃,一边赖在娘亲怀里不出去,一边拽住兄长的袖子软绵绵的撒娇娇,不知道有多惬意。   后来,虽然玉罗刹并没有做什么要求,但是东方不败每一年雷打不动的去往大漠一次,例行向玉罗刹“进贡”,俨然将日月神教重新变成了西方魔教在中原的一股势力。他也没有多么着急向中原扩充,而是在苗疆蛰伏了下来,深深扎根其中,不可动摇。   这一次说来也巧,东方不败所以会前往江南,正是因为如今正好是他该去向玉罗刹汇报的时间,而玉罗刹本人不在教中,东方不败想了想,便让教中其他人将这一年的金银等物放在西方魔教,而他自己则一路循着教主夫人的足迹,来到了江南——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教中很少有人知道玉罗刹的妻儿真正所在,而东方不败就恰好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的人中的其一。   比起行踪更加缥缈的玉罗刹,显然是西门夫人和小阿倾更好找一些。   只是东方不败却是忘了,阿倾那小丫头从来都是粘上就赖的性子,而且比她爹还要雁过拔毛、物尽其用。这不,他刚刚一露面,就被这死孩子赖上,不由分说的将一方帕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声音软软的求:“东方叔叔,你就帮帮阿倾嘛~你知道这帕子是哪家的咩~~~”   咩什么咩,你堂堂大喵教的少教主,居然要学人家羊咩咩么?东方不败心中腹诽,不过像是这种辨别个针线的活计什么的,对于他来说还真的就不是什么难事。   横了某只坐等着占便宜的破孩子一眼,东方不败用指尖捻了捻那方帕子,又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便随手从袖口抽出一根针来。   他的手生得十分纤长秀美,长久的练习更让东方不败的手指灵活柔韧,只见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飞针走线,玉倾雪的袍角处便出现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   也没有人看得清他是如何换线的,可是就是让完全不懂针线的陆小凤来看也能看得出,玉倾雪那袍角的牡丹少说也有七八种颜色。而且分明是人间富贵花,如今缀在玉倾雪素白的衣角,却偏生有几分孤寒清冷的味道,和这魔教的小妖女极是相称。   “没有本座这个本事,一朵如此粗陋的花也敢拿出来卖弄?”东方不败嗤笑一声,涂了一抹薄红的双眸却是冷冷落在金九龄身上,竟是让他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第五十六章 萤火流星。   除了冷冷的看了金九龄一眼, 东方不败竟是没再有其他多余的动作。金九龄原本别有目的,现下却也不敢在和陆小凤多做什么纠缠。至若他原本想好的想利用陆小凤引来薛冰, 最后再将之除去的计划,也终归只能搁浅。   带着一身冷汗,金九龄匆匆的退出了房间, 只是和陆小凤推说自己有事, 之后便一溜烟的消失了。江湖中会绣花的男人不多,而绣的如此出神入化的……金九龄苦思冥想, 也只能想出一个。   未曾想会将那位招来, 金九龄想起这些年来江湖中和东方不败有关的传闻,不有便到吸了一口凉气。金九龄颇有些自负, 他设计戏耍陆小凤,还构陷公孙兰这样的人物。而玉倾雪和无花也被牵扯其中, 这的确是金九龄未曾想到的变数, 只是他内心其实并没有将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   或许他们日后会走到一个他都不敢企及的高度,可是如今在他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金九龄还可以享受这种将天才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成就感。   但是东方不败不同, 他和金九龄算是同龄人, 但是东方不败驰骋江湖的时候, 金九龄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对于东方不败, 金九龄自然而然的有一种对前辈的敬畏,如今闻名不如见面, 金九龄被东方不败这么一吓, 原本因为自己的计划一致很顺利而产生的些许志得意满顷刻之间就被倾倒一空了。   金九龄走了之后, 东方不败走到桌边坐下,然后伸手就捏住了玉倾雪的小肉脸。手指间的触感良好,东方不败用力捏了捏,冷笑道:“你个破孩子,倒是会见缝插针呢,用本座吓唬一下那个臭男人就开心了?”   玉倾雪眨了眨那双异色的眸子,也不出言反驳,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东方不败。她生得奶白奶白,东方不败虽然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玉倾雪的脸上还是很快的出了一大片红痕。撇了撇嘴,东方不败难得有些心虚的松开了手,嘴上却是嘲讽道:“还以为你这小丫头脸皮是三锥子也扎不透的呢。”   玉倾雪揉了揉脸,收敛了脸上笑嘻嘻的神色,伸手搭在自己腰间的双刀上,玉倾雪的语气却依旧娇娇软软:“够了啊,再闹我要还手了啊~”   东方不败的手按在桌子上微微一压,整个宛若一朵水面浮花一样飘出了窗外,而后他那红袍广袖一振,霍然便卷住了玉倾雪柔韧的腰肢。玉倾雪本就生得小只,被东方不败这么一卷,她便不由自主的被他带出了窗框。   毫不犹豫的挥刀一斩,玉倾雪在空中凌空一扭,手中的双刀便闪烁出了凌凌寒芒。   东方不败今日身上穿着的这件红袍子还是他挺喜欢的,并不想就这么被人毁了,于是他手腕一转,迅速收回了还卷着玉倾雪腰的衣袖。雄厚的内力灌入衣袖,东方不败接下玉倾雪这一招,分明是再柔软不过的绸缎,却和玉倾雪的双刀相撞之后发出了金戈之声。   玉倾雪动作迅疾,却是飘忽不定,她十招之中有九招都是虚招,然而那唯一的实招之中却是真正的杀机暗藏——她自然手中有分寸,而她的分寸,就是和这种武功高于自己的老江湖对战的时候丝毫余地也不留!   古往今来江湖之中有大成就者,不是天纵奇才,便是各有奇遇。努力固然是登临武学高峰的必备条件,但是就是需要承认,但但有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而玉倾雪除却天纵奇才之外还痴迷于此,此番中原之行虽称不上有所奇遇,却终归已有突破。再加上她内心只将东方不败当作是早晚都要赶超的长辈,从未对他有过惧意,如此一来,玉倾雪出刀凌厉,居然当真有几分隐隐赶超东方不败的意味。   早已见识过玉罗刹是何等的妖孽,如今这小姑娘青出于蓝,东方不败居然只是在心中有一种“终于”的感觉。似乎从第一眼见到玉倾雪,东方不败就能预料得到她会有这样的一日。   终有一日,她会挣脱她父母的光环,或者是超过了他们,或者是走上了一条和他们全然不同的路。终有一日,这个江湖再提及玉倾雪,不会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谁心爱的小辈甚至是谁的妻子。她就是玉倾雪,这三个字本身的重量,终归会让整个江湖为止震颤。   从亲眼看见过五岁的玉倾雪杀人之后,东方不败就一直有这种感觉。而如今,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终于到了应验的一日。   心下欣慰,可是东方不败手下的动作并不温柔。他袖口的数根金针向着玉倾雪飞射而出,宛若一张巨网将玉倾雪网起。而那细到近乎肉眼看不见的细线,却被东方不败灌注了内力,玉倾雪知道,如果硬拼的话,自己破开东方不败的一根丝线并不困难,然后面对那么密集的丝线,她自己也不确认自己有没有一击破开的能力。毕竟,这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内力与内力之间的博弈。   然而,这些越发向她迫来的丝线已经没有再给玉倾雪犹豫的机会,玉倾雪眯了眯眼睛,双刀交叠身前,整个人却如同烟雾一般疏忽消失不见。   此谓之——暗!尘!弥!散!   玉倾雪的家传武学起源于大唐,其中招式屡经变迁,亦有失散,然而却总有一些如今看来并无法用当今武学能够解释的招数,成为他们西方魔教的不传之秘。而这一招被称之为“暗尘弥散”的轻功,就是旁人最无法理解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何会化作烟雾,疏忽聚散。只是当玉倾雪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东方不败眼前的时候,那张他飞速织就的巨网已经扑了一个空,各色的丝线在地上纠结成了一团。   玉倾雪横刀上前,锋利的刀刃抵住了东方不败的胸膛,东方不败能够敏锐的感受到那彻骨的刀气,不过他胸前的衣襟却没有被划破一点。   “东方叔叔能一出手就逼出我保命的招数,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呢。”玉倾雪还刀入鞘,冲着东方不败嘟了嘟唇,又是一副小女儿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样悍然出刀的并不是她一般。   东方不败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个对他示弱的小姑娘,垂下了长长的袍袖,掩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东方不败白皙的指尖有些发红,显示着它的主人其实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长进了。”东方不败看了一眼玉倾雪,转而长眉一挑,忽然转了话题的道:“这块帕子上有棠梨帐中香,我可不信你闻不出来。”   棠梨帐中香的味道第一次闻的时候只会觉得会平平无奇,但这种香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香气经久不散而且会越发清凉。玉倾雪为味道一贯敏感,而且玉罗刹还对她做过与此相关的专业训练,可以说,金九龄的这方帕子,就像是把证据送到了玉倾雪面前。   玉倾雪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摇头晃脑道:“就是想让东方叔叔吓他一吓嘛,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吓个死人作甚。”东方不败一声嗤笑,并不怀疑金九龄还会有其他的下场。他对这种江湖之中的小事情并不在意,转而将目光投射到无花身上,东方不败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语调转而有几分轻缓和五味陈杂。   “丫头,你确定了?”东方不败看着玉倾雪,脑海之中依稀还记得这孩子小小一团的样子。而昔时豆蔻,今已亭亭,这孩子居然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玉倾雪耸了耸肩,却是并不避讳无花的认认真真的对东方不败说道:“东方叔叔,没有什么事情是天长地久的,与其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享受当下。我现在喜欢无花哥哥,很多年后也会记得这种情绪,至于我们能不能一起走下去,那都是要看人看命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什么不好。”   无花唇边的笑意加深,眸底却有一种汹涌闪过。他知道他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是皑皑白雪,而是穷冬烈风。   他想要囚禁风,就不能惧怕严寒彻骨,就不能害怕功亏一篑。即使她是可以轻易抽身的状态,无花也并不心急。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无花轻轻的眨了眨眼睛,而后面容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宁静。   男人的眉峰眼底宛若浓的化不开的饴糖,以甜蜜做网,发誓要捕捉住那只最狡黠的猎物。   东方不败也不是碎嘴的人,见玉倾雪如此,他也不再多言。便是在这个时候,方才围观了全程的陆小凤也从窗户上跃了下来。   在玉倾雪面前站定,陆小凤指了指窗户里面的人,对玉倾雪说道:“阿倾,有公孙兰的消息了。”   顺着陆小凤手指的方向望去,玉倾雪有些意外的看见了两个白衣人。   在那二楼的窗台边上,原随云和花满楼并肩而立。阳光映射在木窗之上,将原随云的脸有一半隐入了阴影之中。然而这并不妨碍玉倾雪看清他越见锋利的面部轮廓。和一年前相比,他渐渐的从一个伪装出来的清高贵公子,蜕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一方霸主。   无花只是对原随云说,他不需要时时刻刻温文尔雅,无争山庄的少主也从来都不需要是一个宽和温厚的人。   无花这种人,对人心的拿捏到底有多可怕呢?他只是三言两语,就引动了原随云心底蛰伏的阴暗情绪,而后他将走上一条怎样的路,将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却全都是看他自己本身了。   原随云需要承认,当一个“纯黑”的人,的确是让他觉得快乐的事情。而无花的那套理论,在他那个以君子要求自己的爹面前,居然也说得通。于是,原随云终于成了如今的原随云。   而和原随云相比,花满楼的眉眼就更要柔和一些,没有如同原随云一般用锦缎遮住了双眸,花满楼“看”着楼下的小姑娘,而后露出了一个笑意。   “阿倾,随云那边有了新的发现,你上来听听?”花满楼拍了拍原随云的肩膀,而后对玉倾雪说道。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玉倾雪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却也不再耽搁,直接翻窗而入,动作利落的坐到了那两个人面前。 第五十七章 江入大荒。   原随云被花满楼拍了肩膀, 他面上的笑意微微有了一些不自然,不过他最擅长的便是伪装, 是以饶是花满楼距离他这样近的情况之下,也没有察觉得到他呼吸之间的异样。   原随云对红鞋子的事很是上心,甚至到了他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奇心的程度了。只是原随云自己清楚, 他并不是真正的好心, 他只是敏锐的嗅到了人心的贪婪,然后, 他想要在这贪婪之中考验一个人的心。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全然纯白的人, 也不觉得谁可以绝对温暖。然后,他遇见了花满楼, 他们境遇相似,可是为人却又绝然不同。   原随云想要看花满楼被染黑的样子, 却又在心里隐隐期望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那样的“好人”, 这是很矛盾的心理,矛盾复杂到原随云暂时还不敢去自我剖析。抛开这些不谈,现下原随云最想要做的事情, 便是先留在花满楼身边。   来日方长, 去日苦多, 他终归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放任自己去了解这个人。   而红鞋子这个组织的出现, 给原随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可以观察花满楼的机会。他甚至有些不满意陆小凤的查案速度,因为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花满楼在见识到这么可怕的人心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是以原本置身事外的原随云开始插手这件事。   无争山庄已非昨日高台, 然而极乐楼却是一股异军突起的势力, 合并了无争山庄的百年基业,原随云在实力不容小觑。   当他真的决心要调查什么人的时候,是没有人真正可以逃过他的耳目的。   果然,原随云的调查比陆小凤快了许多倍,在陆小凤还在苦苦追查公孙大娘的时候,原随云已经触摸到了公孙兰其他的几重身份,她的什么诸如“桃花蜂”、“女屠户”之类的诨名也都被原随云查到。而她的这些身份之中,“熊姥姥”无疑是最穷凶极恶的。   熊姥姥只卖一种东西,那便是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而且她一年只出来卖十二次栗子,每一次都要赶在月圆之夜才会现身。   她的糖炒栗子最是味美,可是也最是昂贵。因为,她的糖炒栗子,要用人命来买。   这算是公孙兰隐藏得最深、也运用的最久的一个身份。因为她是熊姥姥的时候,她的那些毒栗子都只是卖给普通的人。   她所以会露出马脚,是因为她要配制的那种涂在栗子上的毒药的时候,非得要一种生在苗疆的毒虫不可。   那毒虫也说不上珍贵——苗疆之中,虫王乃称之为蛊,而蛊才是真正珍贵的所在,那些毒虫只是成就蛊的材料而已。只是饶是如此,苗疆的毒虫也鲜少可以出了苗疆,到了如今,已经只有极乐楼里每月可以定期的拍卖蛊虫了。   这倒不是原随云有心垄断苗疆的生意,只是极乐楼的抽成虽然不少,可是拍出的价格的确比他们私下交易的高,而且原随云对买卖双方身份保密的措施做的都是很好,所以苗疆过来贩卖毒虫的人尝到了甜头,于是便固定来原随云这里拍卖了。   只要沾过极乐楼,就没有事能瞒得过原随云。因此,公孙兰就是熊姥姥这件事,原随云知道得很轻易。   他怀揣着一种近乎兴奋的心情,向花满楼揭露了公孙兰的恶行。一直到很久以后,原随云看见街头捧着自己娘亲新做的小荷包向小女孩显摆的七|八岁的毛头小子的时候,才心中怪异的在那个拖着鼻涕脏兮兮的小男孩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花满楼果然如同原随云想的那样,先是非常错愕,继而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我们要尽快捉到公孙兰了。”   原随云近乎失笑,他拉住花满楼,声音里有些无奈的道:“你又不是捕快。”不过转而又想起那个混进了捕快队伍里的绣花大盗,原随云又只能摇了摇头,道:“也对,捕快是靠不住的,我们大安的百姓还真是可怜。”   如今的江湖,武林人对朝廷有一种天然的傲慢,而朝廷对江湖中人的约束能力也的确十分有限,更有甚者,在有些事情上他们甚至要仰仗江湖人的帮助。   盛世太平。原随云有的时候只是咀嚼这几个字,就会忍不住想要嗤笑出声。说什么太平盛世,说到底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花满楼也是叹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阵,花满楼率先走了出去。走了两步,花满楼才回身对原随云道:“走吧,先去找陆小凤和阿倾。”   花满楼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也没有办法扭转乾坤、力挽狂澜,可是至少他要做到那句最简单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于花满楼来说,但凡能为他的所在之处添上一丝清明,也算是他无愧于心了。   他听得出原随云言语之中对朝廷的嘲讽,花满楼最是不吝于将事情往美好的方面想的人。然而这一次,花满楼竟是有些不想帮着这个朝廷说话——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在某些时候,江湖人比朝廷更有用,这是事实。百姓仰仗地方门派庇佑多于仰仗朝廷,这也是事实。   花满楼从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将一声叹息压在心底,花满楼没有多言,只是和原随云一道去寻了玉倾雪和陆小凤。   “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人了。”玉倾雪早在听原随云说要讲一个关于栗子的故事的时候,就不知道从那里摸出了一包温度正好的糖炒栗子递给了无花,无花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了这包糖炒栗子,而后开始一颗一颗的帮玉倾雪将这些栗子剥好。   这是他们年幼的时候就喜欢玩儿的小把戏了。栗子的外壳不算是坚硬,里面的一层毛绒绒的内皮却极为烦人,无花一开始剥的栗子不是坑坑洼洼就是碎成了几块,一直到他可以精准的控制指尖的微小内力,无花才终于能剥出完整的栗子。   陆小凤也被这香甜的味道引诱,他吞了吞口水,到底没有敢直接抢走大师剥好的。默默摸了一粒还没有脱壳的栗子,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他们两个,见某只小喵和大师都没有什么反应,陆小凤这才凑过去跟着一道吃了起来。   “陆小凤,虽然你平日也没有多正经,可是却也没有这么没正形啊。”花满楼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折扇放在一旁的桌上,缓缓摇头道:“马上就是十五了。”   “还有七天。”陆小凤摇了摇头,忽然将手中没有吃完的栗子扔了回去,他整个人都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被上,揉了揉自己自己的眉心,终归有些丧气的道:“这样的话,早就过了我和金九龄的七日之约。”   玉倾雪拍了拍自己根本没有染上多少栗子碎屑的手,起身道:“何必这么麻烦。”说着,玉倾雪和无花竟是起身往门外走去,就仿佛他们坐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听一个故事、吃一包栗子。   这也太果决了一些。陆小凤呆了呆,转而似乎有了什么明悟,他也不再耽搁,忙追着玉倾雪他们一道跑了出去。   “阿倾阿倾,你等等我啊,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抓公孙兰?”陆小凤追上玉倾雪,抬手想要拉住她,却在看见无花含笑的眼的时候疏忽顿住。生生的收回了手去,陆小凤忙道:“阿倾,我们早捉住她一日,就可以救很多人的命的。”   陆小凤没有忘了,除了熊姥姥到每个月十五都要杀人以外,红鞋子还干着凌|辱女子、劫掠钱财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时至今日,陆小凤只要一想起有一群女人可以为了混淆视听,掩盖自己做下的恶行而去毁掉其他女孩子的名节和生命,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玉倾雪知道怎么去找公孙兰么?答案是肯定的。只是若是她要去寻公孙兰的话,去的地方恐怕就不那么方便陆小凤去了。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陆小凤,玉倾雪忽然有些意味不明的道:“陆小凤,听说你的手指能是夹得注这世上所有的兵器?”   陆小凤被玉倾雪会看得周身一凉,没有太多犹豫,陆小凤果断道:“都是江湖谬传,至少你的刀和西门的剑什么的,我是不敢夹的。”   玉倾雪笑了起来,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放心放心,要让你夹的既不是我的刀,也不是我哥的剑。”   顺手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玉倾雪拽着他的袖子一边走一边道:“不要怂,谁怂谁是小姑娘啊。”   说的好像她玉倾雪不怂就不是个小姑娘似的。虽对于玉倾雪的这份儿嘚瑟劲儿,陆小凤一直有些莫名,不过为了能够捉拿公孙兰,陆小凤还是心下一横,就这样跟着玉倾雪一道来到了一处庭院。   其实早在无花没有跟着玉倾雪过来,并且还拦住了花满楼不让他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经直觉不太好,可是当陆小凤随着玉倾雪一道跃过了了一道围墙之后,陆小凤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坑。   江南的夜里有着些许细雨,玉倾雪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带着兜帽的外袍。然而陆小凤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玉倾雪刻意将自己的身影隐在夜色之中。因为玉倾雪的这一身上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这些花纹在暗夜之中摇曳生光。   简直是天空中最亮的星。陆小凤眯了眯眼睛,直觉玉倾雪现下的这一身装扮实在是太耀眼了些。   饶是这样,玉倾雪还尤觉不够,陆小凤眼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出门前将自己的衣角和手腕脚腕上都系上了金铃铛,那铃铛的做工极为精巧,铃铛的外壁做的薄如蝉翼,只是呼吸之间都会泛起一阵脆响。   然后,这个魔教小妖女这般仿佛生怕旁人发现不了她的装扮,就这样“挟持”着陆小凤一道进了……李园的梅林之中。   “小李探花的后院?阿倾,你是真的盼我早死早超生吧?”陆小凤苦笑一声,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玉倾雪抬眼看了看他,伸出葱白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唇上,低声道:“嘘,你听。” 第五十八章 床前明月。   其实玉倾雪之所以能够比陆小凤他们更早一步知道熊姥姥的所在, 不是因为西方魔教的势力在江南更加根深蒂固——若是在江南一代论起势力大小,那恐怕没有人能真正和花家比拟。   之所以玉倾雪知道今夜熊姥姥会出现在此地, 其实是因为有人提前一步为她提供了消息。而恐怕就连小李探花自己都没有想到,为玉倾雪提供这个消息的人,居然会是他那位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未婚妻子, 林诗音。   林诗音和玉倾雪, 除却一般出色的容貌之外,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交集, 但是没有人能想到, 其实两个人还有过很长的一段鸿雁飞书的经历。   说起林诗音和玉倾雪相识的缘由,其实还要从石观音说起。   当年石观音有一阵时间练功走火入魔, 一时之间迷失心智,便有些看不得旁人比自己美丽——当然 , 她的嫣姐姐并不在此列, 她只是一时想左,觉得自己成为世界上除了嫣姐姐之外最漂亮的人,嫣姐姐就会喜欢她了。   那个时候, 石观音对长得好看的人的攻击简直是不分男女, 更因她的“情敌”是个男人, 所以比起伤害那些漂亮的姑娘, 她对长相俊美的男子出手更狠。   当时玉倾雪已经五岁,玉罗刹已然坐稳大漠霸主的位置, 石观音只是走火入魔, 并不是丧失神智, 所以她没有疯狂到上门挑衅玉罗刹,而是在敏锐察觉到自己心态变化的时候便去了中原。   ——不能祸害大漠,因为这是日后留给她家小阿倾的地方。石观音便是出于这样的心里,重新踏上了她本就仇视的中原土地,打算狠狠搅弄起一番风雨。   石观音也不是无事生非,只是武功到了她的那种境界,近乎已经可以说是难于寸进。她隐约感觉到这次“走火入魔”其实是下一次突破的契机,对于力量的追求让她不想要错失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一路往中原而去,随意刮花了几个男人的脸,这其中就包括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和他的义弟江枫。当然,燕南天其实不太符合石观音心目中“长得好看”的标准,只是他一直在她对江枫动手的时候在旁边添乱,于是石观音就顺手在他脸上也添了个十字罢了。反倒是那个弃主而逃后来又想着过来讨好她的江家书童,因为石观音看不惯这样的小人便出手结果了她,所以才算是她此行中原的唯一一条人命。   燕南天实在打不过石观音,而且江枫也还算豁达,觉得男人的容貌而已,不值当他的大哥为此与人以命相搏,两人此番遭逢无妄之灾,江枫还安慰燕南天他们好歹留存性命。只是此后,江枫越发觉得江湖险恶,最后便索性弃剑回家,老老实实的经营祖业,娶妻生子了。   至若雁南天,他本就生得豪放,两道伤疤也无伤大雅,反而更给他增添几许沧桑气质。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找石观音报仇,只是江枫也劝他放弃,还问他这仇该如何报?难道他还要因为义弟容貌被毁就伤人性命,还是也如法炮制,刮花那神秘女子的脸?   这世道之下,女子容貌被毁和男子容貌被毁终归是不同的。且不说燕南天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就是有,他这样一身侠义之人,恐怕也无法当真如石观音一般行事。   所幸他义弟从此想通,退出江湖安稳度日也是好事,雁南天虽然有些郁闷,不过到底放弃了寻仇的念头,在江枫的祖宅里住了几个月后便重新开始了他游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日子。江枫最后一次收到他大哥的来信,是他大哥结交了一群有些奇异的朋友,他打算在他们那里暂居一段时日,好好参悟剑道。   彼时江枫的一房妾室刚好给他生了个女儿,他还有些遗憾大哥不能来参加他女儿的百日宴。不过知道这位结义大哥素来痴迷武学,于是他也只是回信教他自己小心,注意身体而已。   而燕南天到底算是难得的高手,虽然败在石观音手下,但是石观音和他一番比斗之后,武功也当真有所突破。她继续往中原腹地走,然后便盯上了林诗音的父亲。   林诗音的母亲和李寻欢的娘是姐妹,两人都是气质端庄长相温婉的女子,不过和林诗音她爹比起来,她娘似乎略逊一筹。   这种手无寸铁的书生石观音原本是没兴趣的,不过这人满口之乎者也,言语之中却似乎有些轻视女子的意思——这大概就是中原男人的通病了,他们总觉得女子就该依附他们而活,他们疼宠是恩泽,随手丢弃也是理所应当。   除却被玉罗刹横刀夺爱以外,石观音一直都属于坑男人的状态,不算是吃过男人的亏,可是她就是看不惯有人这样瞧不起女子,所以虽然林父没什么挑战性,不过石观音还是出手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飞出去的匕首被另一只小匕首打落了。   不,其实那不是匕首,而是一对小小的双刀之中的一只。石观音认出那双刀——她当然认识,因为那正是她送给她家小宝贝儿的生辰礼物。   眉眼微动,石观音身形诡秘的一闪,动作迅疾的抄起了那柄飞刀和自己的匕首,又是在暗处伸手一捞,在丝毫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之下便将那一团绵软和两柄兵器带往人烟稀少的地方。   石观音有些意外这孩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还是将那小小的一柄刀妥帖的插回了玉倾雪的身后,然后伸手给她揉了揉因为用力过猛有些红的手腕,这才捧着玉倾雪的小肉脸往自己的脸颊蹭了蹭,言语温柔道:“我的小阿倾怎么来了?”   玉倾雪毫不吝啬的在石观音的侧脸“啵儿”了一大口,这才对她说道:“是娘亲给阿倾的任务呦。娘亲说,人心难测但是并非深不可测,只要掌握了规律,其实人都是很好操控的。所以这一次,娘亲给阿倾指定了刚才那男人一家,娘亲说那个男人很……很花心,所以她让阿倾想办法,让他以后只好好守着自己的妻女。”   五岁的孩子难得的口齿清晰,思维伶俐。西门嫣虽然将自己的小女儿送回了大漠,可是她并没有全然将教育小女儿的事情倾压到玉罗刹身上。或者说,如果她放任让家里的大喵自己教小喵,到了这孩子长大,西门嫣还真是不敢想象他们父女二人叠加在一起的破坏力。   并没有想将女儿养成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的样子,比起玉罗刹努力教导女儿习武,西门嫣更在注重教会她什么是“攻心为上”。   石观音本就和林父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听说嫣姐姐为了历练小阿倾之后,她便也当真没有动手,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玉倾雪打算怎么去办。从始至终,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让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去左右人家的内宅之事有什么不对。   毕竟,比起更加危险的江湖,内宅之地当真是最好的历练之所了。   玉倾雪年纪还小,若是搁在以后,她恐怕能将事情做得更加直接一些,譬如直接让林父对女人心生惧意,再也不敢沾花惹草。毕竟玉倾雪年岁渐长之后的事情越发繁杂,她开始学会寻找最简单有效的处理方式,什么以算胜人,说好听些是心有城府,说不好听还不是能力不足,所以被迫曲折。   可是那个时候,玉倾雪为了能够帮助林母笼络林父的心,她当真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还就“就地取材”的求助了一下她家李姨——毕竟,比起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本事,谁还能胜过石观音呢?   而为了知晓林家后宅的变化,玉倾雪才接近了林诗音,并且和她有了长达七年的书信往来。一直到林父林母病故,林诗音住进了李园,她们之间的联系这才少了些。   玉倾雪的成长过程之中,见过了太多惊才绝艳的男子,只是同龄又灵秀的姑娘却是太少太少了。她不觉得自己和林诗音那样的大小姐是手帕交,但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谊,纵然某个小妖女心性薄凉,却到底对林诗音有几分的不同。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林诗音会主动约她见面。   因为李寻欢的缘故,林诗音对结交江湖上的人都是很谨慎的,她也知道玉倾雪身份特殊,所有出于多种方面的考量,林诗音并不愿意过早的暴露她们之间的交情。   这位深居浅出的大小姐,想的却是万一哪一天她的小伙伴遇到什么难事,自己或许可以成为她的最后一条退路——嗯……就是她能力不足,她表哥一定可以~   玉倾雪知道林诗音的这个想法的时候,先是笑出了声,最终却又有些觉得窝心。   玉倾雪的世界亲疏分明。这也就意味着,她其实是很少上会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的。林诗音的这种善意让玉倾雪觉得陌生,不过却也不觉得讨厌。   心里虽然觉得李寻欢这个人有点儿轴,不过却也知道他素来君坦荡,并非不可结交之人,因此没有犹豫的,玉倾雪如约去了李园。   林诗音这一次找玉倾雪见面,是因为她听他表哥说他们正在追查熊姥姥公孙兰的下落。公孙兰曾想招揽她进红鞋子,往日里林诗音是一向对她置之不理的,但是这一次,这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姑娘却选择了引蛇出洞——她答应了公孙兰的邀请,并且邀她来梅园小筑一聚。   而且林诗音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她毕竟不是江湖人,而是正经的官宦人家的小姐,而且又不会武功,深夜独自一人出去太过危险,也容易引起她表哥的警觉,她表哥可是万万不可能同意让她参与什么江湖组织的。   公孙兰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她始终谨慎,便说让林诗音准备好七人的吃食酒宴,她引她见一见其他姐妹。   林诗音知道这是对方对她还有所防备,于是她点头答应,转而却不仅通知了李寻欢,更是通知了玉倾雪。自己的小伙伴儿的朋友一直在调查此事,此番若是能将她们红鞋子一网打尽,也算是给陪着自己长大的丫鬟一个交代了。   是了,那红鞋子最初为了扰乱视听,没有劫掠财物却杀了人的案子之中,第一个受害者便是林诗音身边的大丫鬟。   玉倾雪没有对陆小凤解释她和林诗音的渊源。既然那姑娘觉得她们俩这么偷偷摸摸的比较有意思,她也……挺享受偷小李飞刀的人(大雾)的快|感的,咳咳,所以就没有必要将她们两个的私交摆在明面上了。   用手指着李园的方向,玉倾雪也没有管陆小凤看么看清,她眯着一双异色的眸子,看着那几道黑影,而后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道身影从不同的地方掠进了李寻欢的后院,玉倾雪不紧不慢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她手上的金铃发出几声金玉相击一般的脆响,少女微微仰头,黑色兜帽下面形状姣好的下巴和嘴唇成了这个夜晚之中近乎唯一的亮色。   陆小凤听从玉倾雪的话侧耳听了一会儿,也是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不是他不想看,而是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玉倾雪一样,有那么清晰的暗夜视物的能力。陆小凤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这姑娘的血统,他总觉得她大概祖上是个猫妖什么的。当然,这种猜测陆小凤是万万不敢说的,毕竟他还没有浪到忘了西门吹雪和玉倾雪是一个祖上,西门喵喵什么的……呵呵,他比较怕会被西门打死。   看见陆小凤对她点头示意,玉倾雪也不再耽搁,她足尖轻点,直接跃过了李园高高的围墙。因为当年玉罗刹的恶作剧,李家家主怕真的有是放肆的江湖人骚扰他的后院,所以特地加高了围墙,为的就是挡住那些江湖人。   不过那高高的围墙挡住二流的江湖人或许可以,就比如方才,那七个人也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进来的,又半数以上需要前面的人搭把手。不过对于玉倾雪和陆小凤这样的高手来说,那围墙也不算是什么。   林诗音没有在自己的屋子内招呼她们,而是在梅园的一方小亭之中点燃了几盏灯。灯小如豆,但是稀稀落落的缀在凉亭周围,再和着十五皎洁的月光,倒也是风雅别致。   桌上的酒菜精致,新开的一坛酒水也是醇香。公孙兰看着那个坐在凉亭之中的美人,难得的好心情的笑了。   她倒不是喜欢美人,像是玉倾雪那种天生喜欢漂亮姑娘的女人太少了。她其实也不是很欣赏林诗音的才华,哪怕林诗音在经营李家的生意的时候,总是能够相处各种各样的好点子,让李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可是在公孙兰看来,她更像是被人豢养起来的花,经不起摧折,也翻不起风浪。   她看着林诗音,却仿佛能够看到李家的累世家财。小李探花不擅经营,全部身家都是他的未婚妻在打理,收拢住了这个女人,何愁不能收拢整个李家?   心里是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公孙兰弯了弯嘴角。却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公孙兰眸色骤然一凛,其余几人也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第五十九章 遇雪尤清。   玉倾雪和陆小凤就这样站在了众人面前。   毫无疑问, 陆小凤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男人,他生得也是英俊, 只是若以眉目动人,他却是比不上他身边那位年华正好的小姑娘的。   陆小凤骤然感受到了身侧的小姑娘忽然升腾而起的杀意,他打了个冷战, 默默的往旁边侧了两步。见识过这姑娘的武力值有多恐怖——无花已经算是武林年轻一辈之中少有的高手, 而据他自己说,他家小姑娘揍他都是不需要多考虑的。陆小凤原本不知道这是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还是事实, 不过在亲眼看见玉倾雪迫得她亲哥的剑脱手而出的时候, 陆小凤隐约觉得……无花这个出家人,恐怕真的是不打诳语的。   在场的无不是美人, 尤其是那个站在那群女子之首的身着彩衣的女子。她们今日是来见林诗音的,而林诗音虽然身居李园, 可是江南此地众所周知, 小李探花的未婚妻子是一位绝无仅有的大美人。   女人相见,特别是同样很是漂亮的女人相见,如何能够没有一较高下的意思, 因此, 此夜林诗音邀她们李园一聚, 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打扮了一二。   只是, 纵然是站在她们最前面的身着彩衣的公孙兰,在一身黑衣的玉倾雪面前, 却也显得淡了。   是一株秾艳, 所以这世间的姹紫嫣红都难免沦为陪衬。纵然今日玉倾雪未施粉黛, 可是却也压过了盛装而来的公孙兰。   陆小凤从来都承认玉倾雪是个美人,可是他却未曾想到,“经霜更妍,遇雪尤清”这样的古人诗句,用在这丫头身上居然也很是合适——从一开始,玉倾雪特地换了一身黑衣,就根本不是兴起而为。   她分明就是早就知道,公孙兰这样的女人难免自恃美貌,而她就是要将她最骄傲的东西狠狠踩下去,这样才算是将这个人倾入尘埃之中。   公孙兰的脸色很不好看,任何一个女人面对这幅光景,脸色都不会好看。只是她还是脸上撑起了一丝笑意,冲着林诗音示意了一下,方才问道:“八妹,你今日还有客人?”   “我家林姐姐可不是你那什么倒霉妹妹。”玉倾雪走到了林诗音身前,一身环佩叮当作响,却是完全掩住了林诗音要开口说的话。冲着陆小凤扬了扬眉,玉倾雪的意思很是明白了——她今夜带着陆小凤来这里,原本也是不打算让陆小凤对付公孙兰的。而他所以会出现在这儿,更多是因为玉倾雪想要将林诗音交给他保护。   陆小凤的目光向着不远处的梅林方向望了一眼,他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最终还是选择听从玉倾雪的话,走到了林诗音面前挡着。虽然,他并不觉得小李探花会让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出什么意外,不过陆小凤很清楚,若是他不听阿倾的,以这姑娘比针鼻还小的心眼儿,日后恐怕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呸,什么官家大小姐,还以为多么贤良淑德,没想到也是这等反复小人!我们诚心待你,你却带人来擒我姐妹!”   公孙兰还没有说话,她身后的一个红衣姑娘已经咒骂出声,那人狠狠瞪着林诗音,仿佛自己的目光能够杀人一般。林诗音却没有多言,只是垂了眸子,安静站在陆小凤身后。   玉倾雪听过比这难听不知多少的话,更何况这几个人在她的眼里已经和死人无异,所以这些人对林诗音出言不逊,玉倾雪却并没有多出手教训他们。   只是玉倾雪没有,却不代表着其他人没有。一道金光闪过,那红衣女子的唇角赫然一道刀痕,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落在她红色的衣衫上,很快就没有踪影。而那柄飞刀却是生生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儿,最终又落回了它的主人手中。   “李某的家人,姑娘还是尊重些的好。”将飞刀上并没有沾染到多少的血迹擦干净,李寻欢道:“小惩大诫罢。”   红衣女子只觉得自己嘴角一痛,继而抬手便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等到她看到自己掌心的鲜血的时候,这姑娘不由的惊叫出声,抄起自己手中的那对峨眉刺就要冲着李寻欢刺来。   “啊!我的脸!你毁了我的脸,我要跟你拼了!”   此刻她俨然想不起自己和李寻欢之间的武力差距,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脸上的疼痛和鲜血,就恨不得和李寻欢同归于尽。   便是她要冲上来的时候,她的那些好姐姐们及时的拉住她,一番低声劝慰之后,几个人一齐抬眼看向了她们的大姐公孙兰——这些女子近乎盲目的相信公孙兰,总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们大姐做不到的。   什么小李飞刀,什么陆小凤,甚至那个莫名出现的小妖女,都统统不是她们大姐的对手。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公孙兰原本觉得今日对手太多,她应当改日再单独会这些人,可是此刻身她却也说不出什么“择日再战”这样的话了。她的这个组织所以能够发展的这样快,和她们的人心整齐,这些“妹妹”们无一不崇拜她这个姐姐至极分不开,公孙兰分得清孰轻孰重 ,所以自然不会自砸招牌。   本能的觉得玉倾雪危险,虽然公孙兰其实此刻最像划烂那张碍眼的脸,可是她也只能强自忍耐。目光在李寻欢和玉倾雪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公孙兰终于还是对李寻欢道:“久闻小李飞刀大名,今日一见实属难得,可否讨教一二?”   李寻欢今年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可是他的小李飞刀却已经成名七八年之久了。若非别无选择,其实公孙兰并不想要直接和这样全然正派又十分厉害的角色对上。   李寻欢没有想到这女人一上来便要挑战自己,不过他却也没有意外多久,既然公孙兰邀战,那他便也没有怯战的必要了。点头颔首,李寻欢道:“那李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刚落,公孙兰便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两柄短剑,这两柄短剑后面系着鲜艳的红绸,荡起的剑气一缕一缕将地上的碎叶搅碎。她双剑交叉举过头顶,这个动作刚落,她的整个人就腾身而起,宛若一道霞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撞入李寻欢的怀抱之中。   可是李寻欢知道,若是被这样的一个女人投怀送抱,恐怕下一刻,她的那两柄锋利的剑尖恐怕就会刺穿他的胸膛。   李寻欢也腾身后退,两柄飞刀直奔着公孙兰的手腕而去——他想要卸下她的手腕,以那闻名江湖的小李飞刀的力道。   李寻欢的飞刀例无虚发,只是这一次,公孙兰的手腕竟是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弧度向着反方向弯折过去,竟是生生躲掉了李寻欢向她飞射而来的飞刀,只是被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划破了她的双剑之上系着的红绸。   一局下来,李寻欢和公孙兰竟是都没有讨得到好处。   玉倾雪打了个呵欠,她硬是拉着林诗音坐下,还特别不客气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的,若非有林诗音支撑,玉倾雪已经早就萎靡在地,哪里见得方才的半点儿威风。   “好慢啊。”玉倾雪嘟囔了一句,终归是忍不住提上自己的双刀,走出林诗音方才和玉倾雪一同坐着的凉亭,玉倾雪的异色眸子眯了眯,走到公孙兰面前就宛若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的说:“你跟我打好不?”   公孙兰环顾一周,转而倒吸一口凉气——她刚刚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就已经堵死了她的全部道路。她左边的人是陆小凤,右边是李寻欢,而她后面便是玉倾雪。   “小妹妹可是没有见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让我舞一段也不是是不可以,只是你听没听说过,公孙大娘的剑,每一次出鞘都是要见血的!”说着,公孙兰已骤然发力,提起猛的向着玉倾雪那边刺去。   公孙兰的剑上的红绸已经断了,不然红色的绸缎配上她今天的舞和霓裳羽衣,又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只是这样,公孙兰自然还是美的。她的剑舞本就是对“美”的极致追求,而那杀机,正是隐藏在这份美丽之下。   前一刻,玉倾雪还只是呆呆的望着公孙兰的身影,仿佛被那份美丽所吸引,可是下一刻,玉倾雪就已然悍然出刀。她的这一刀看似随意,可是她却是劈到了公孙兰的腰侧。   她交叉横挡在身前的双剑可怜兮兮的落在了地上……半截。公孙兰的剑也是玄铁所铸,按说不应当在同是玄铁所铸的玉倾雪的双剑伤到。   可是那两柄剑就是这样断了,断在了玉倾雪的双刀之下。   公孙兰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   “好!好!好!”公孙兰说了三声,语调之中却似乎夹杂着几分狠厉。提着手中的断刃,公孙兰直冲着玉倾雪冲了过来。   玉倾雪自然有很多种办法对付公孙兰,特别是此刻,她只是一个甚至近乎癫狂的女人。可是玉倾雪就是感觉有些不太对——今夜的公孙兰似乎太过暴躁了一些。一个以杀人为乐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有多正常,可是一个短短二十年之间犯下无数大案,却能频繁转换身份最终抽身的女人,似乎也不可能那样简单。   狂躁、嫉妒、失智,此皆为殒身的前兆。   陆小凤也觉不对,不过此刻他正在听从玉倾雪的话护在林诗音身侧,阻挡那些红鞋子的其他成员的攻击。这些女人的武功自然无法跟陆小凤相提并论,但是陆小凤毕竟只是个人,他也只有一双手一双眼,因此总有些双拳难敌四手的局促感。   幸好他和李寻欢的目的一致,是以两人配合起来,对付那些女人倒是不成问题。   玉倾雪并没有急着伤公孙兰性命,毕竟他们此后还要用这人钓出金九龄,若是现在就死无对证,那岂不是遂了金九龄的意?   只是生擒比杀了她还有些难度,正在玉倾雪和公孙兰颤斗之际,又是一道人影飞了进来。他一身的白衣,却用一张金色的面具覆盖了自己的脸。   “好姑娘,我留在她还有些用,你再宽限几日?”那人一出声就是一道过于甜腻的撒娇的声音。玉倾雪顷刻之间就认出此人是谁。   哆嗦了一下,玉倾雪忽然觉得……她有些手痒了。 第六十章 经霜更艳。   这种能让让玉倾雪恨不得揍人的感觉的人, 除了宫九,她还真的没有遇见过第二个。   深吸了一口气, 玉倾雪眯了眯眼睛,却是果断的收回了自己手上的双刀。   一战方歇,公孙兰看见宫九的时候, 眸中神色带上了几许不甘, 却也有更多的后怕。她当然是在后怕,因为身在局中, 公孙兰比任何人都清楚, 方才若不是宫九忽然的出现打断了玉倾雪的攻击,恐怕此刻她已经身首异处。   公孙兰原本有些不服宫九, 不过此刻她却也不敢多言。刚想要往宫九的方向迈几步,宫九却冷不防的出手, 直接击在公孙兰的后颈, 将她敲晕过去。   玉倾雪挑了挑眉,看着宫九动作十分粗鲁的将公孙兰这样的美女直接丢到了陆小凤那边,她才出口道:“你和她有什么干系?”   宫九只是冲着玉倾雪露出一个笑容, 他点了点自己的过分红润的唇, 用近乎是气音的声音对玉倾雪道:“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代价你是懂的。”   代价什么的……还是抽这人一顿吧。玉倾雪对宫九这种爱好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扫了一眼四周,玉倾雪难得有些无奈道:“在这儿?”   宫九的笑容微微一僵, 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周遭的人, 转而他又对玉倾雪道:“罢了罢了, 算是你欠我一次罢。”说着,宫九俯低了身子,凑到玉倾雪耳边耳语了起来。   这两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奇怪?陆小凤一边将被宫九一个手刀劈晕过去的公孙兰用屠夫捆猪的手法捆好,一边暗自在心中觉得怪异。   其实陆小凤也没有太多时间细细揣度那一丝怪异到底因何而来了,因为公孙兰虽然被擒,但是她的那些姐妹宫九可没有帮着陆小凤一并料理,因此陆小凤只能动作迅疾的处理好公孙兰,而后便开始和公孙兰的“妹妹”门缠斗了起来。   至若公孙兰,宫九的拿一下用力不轻,陆小凤的杀猪扣又捆得极紧,纵然方才被陆小凤丢开,可是她却也没有转醒,更因为不慎磕了一下脑袋而更加的头脑昏沉起来。   李寻欢也帮着陆小凤对付起那些女人,两个人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不多时候,红鞋子的全部成员都被一一制住。   待到一切风波初定,楚留香和无花缓缓而至,陆小凤看着无花的光头,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视线重新落在了是玉倾雪和宫九的身上,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再看无花的时候……总觉得他脑袋上的颜色带着些初春的气息呢。   方才玉倾雪和宫九说的那什么什么,岂不就是男女之间辣耳朵的调|情话语?虽然不知道这位为何想不开去撬那位肚子黑的无花大师的墙角,不过对于这事情,陆小凤果断选择了闭嘴。只是,他再看向无花的目光之中却带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了。   无花:有毛病?   完全没有和陆小凤的脑回路搭上,无花只是走到了玉倾雪身边。似乎也没有惊讶于宫九的出现,无花只是同样凑到玉倾雪耳边,低声道:“阿倾要怎么做?”   若是这个俯身的角度和动作和宫九方才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相似,恐怕玉倾雪还真看不出来她家和尚这是……吃!醋!了!   分明这人知道宫九是什么毛病的吧?怎么还会吃这种醋,玉倾雪有些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眼珠一转,她微微踮起脚尖,而后在无花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满意的听见了自家大师骤然乱了一瞬的呼吸声,玉倾雪这才装模作样的站回了原地,转而对宫九挑眉道:“你要如何?”   宫九耸了耸肩,先是和公孙兰划清界限道:“我和她之前可是半点也不认识的,只是这人又一次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宅邸里,所以我只是小惩大诫,拿她做了点儿实验而已。”继而宫九算了算时间,皱眉对玉倾雪说道:“这个实验十五天就能有结果,如今过了六天,应该还有十一天。好姑娘,你留她一命如何?”   十五减六等于十一?玉倾雪简直怀疑这人是装傻充愣在蒙骗于她了。可是正常人会想出这么拙劣的方法懵人么?玉倾雪的眉头跳了跳,顿时有些心累,不太想和宫九说话了。   陆小凤干咳出声,他也是没有想到,这么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居然连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都算不对,而且看他容行并不似作伪,陆小凤沉重的抚了抚额头,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位公子,十五去六乃是九……”   “哦,那是我又算错了,玉姑娘你只需要等待九天就是了。”听见了陆小凤的话,宫九居然很是轻易地就承认自己算错了数,而且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神情,就仿佛对于他来说,算错数这种事情已经十分常见,反倒是一次就算对那才是稀奇。   陆小凤:喂…不要那么轻易的承认自己这么低级的错误啊!说好的翩翩佳公子呢?   可惜并没有人和陆小凤说好自己会是一个斯文俊秀之人,宫九很快就抛弃了自己的面子,毫无形象的拽着玉倾雪的衣角摇摇晃晃,一边摇晃一边道:“好不好嘛姑娘~求求你了啊姑娘~”   那样子,活像是玉倾雪若是不答应他,下一秒他就要耍赖的满地打滚了一般。   玉倾雪一来是实在被宫九烦的不行,终于忍不住一刀怼开缠上来的宫九,玉倾雪皱眉道:“快滚快滚,别在这儿怪是碍眼的,要我留下公孙兰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到时候你要告诉我,你让她多活这几天,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九笑了笑,这一次他不顾无花冰冷的眼神,再一次凑到玉倾雪身边低声道:“留着公孙兰是为了试药,而且那个药到底效果如何,又要用在谁的身上,姑娘到时候就自然知道了。”   “记得欠我一顿呦~”想也知道这言而未尽的“一顿”并非指的是吃食,宫九也不等玉倾雪的答复,在他说完这一句之后,他便跃过了李家比旁人家更高几分的围墙,几个纵身之间,那一身雪白便消失在视野里。   宫九在拿公孙兰试药,这大概就能解释玉倾雪和公孙兰交手的时候产生的那几分违和感。善妒或许是一个人的本性,可是易怒却不是会平白出现的性情。今夜的公孙兰和传闻之中的大相径庭,这让一直有些盼望着对手的玉倾雪有些失望。不过若是说她中了别人下的药,那或许她的那种性格之中的违和就说得通了。   玉倾雪并不是什么行侠仗义之人,她并没有为江湖除害的决心。而且中原人从来都自以为正统,而后将其他地界之人都看作是歪门邪道,如此算下来,怕是就是玉倾雪自己都算不上什么“正道”了。   只是公孙兰既然敢将那凌|辱女子又杀人的罪名扣在她家大师的头上,玉倾雪便默认她已然做好准备去承担自己的怒火了。因此,让玉倾雪放过公孙兰,已然在公孙兰拉无花下水那一日便没有了这种可能。   可是这一次,玉倾雪给了宫九这个面子。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玉倾雪直觉宫九将会在中原掀起一轮新的波澜,而对于玉倾雪来说,大安的皇族才算是“异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蛰伏于每一个人的心里,能够让大安不消停的事情,玉倾雪从来都是支持的。   看见宫九居然就这么放心的走了,玉倾雪耸了耸肩,轻笑出声:“我只是答应了不在这几天杀她,却也没代表着没有人在这几天之内对她动手啊。”   这一句像是喃喃自语,不过陆小凤很快就明白了玉倾雪要如何做。他吞了口唾沫,压下自己喉咙间的艰涩,接着对玉倾雪道:“阿倾,你要将她教给金九龄?”   玉倾雪摇了摇头,有些出其不意的道:“交给……原随云吧。”   陆小凤愣了愣,有些不确信的看向了玉倾雪。可是后者眉眼坚定,已然代表着她说出的话没有什么斡旋的余地了。   陆小凤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这样的话,明日我和金九龄的七日之约该如何是好?”   陆小凤本以为会听见玉倾雪说一句“我管你如何是好”,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玉倾雪并没有再挖苦他几句,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如果有皇族肯出面指证的话,纵然证据不足,也是可以将人定罪的。这是你们大安的律法,虽然我一直觉得此条荒谬,不过如今看来还是挺有用的。”   “我到哪里去找个皇族?”陆小凤的笑容更苦。如今大安只有几位亲王,他们也大多人丁稀薄,所以认真论起来,大安可以称之为皇族的人也不出十几个。陆小凤就是再知己满天下,也还没有到和皇家之人称兄论弟的地步。   玉倾雪遥遥的指了指方才宫九消失的方向,缓缓道:“我大概没有和你说,刚才那家伙,其实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   在陆小凤惊呆了的表情之中,玉倾雪指了指红鞋子的二娘的方向,道:“再加上原随云的证词,还有再拷问一下那个什么二娘,金九龄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咳。”无花无奈的轻咳了一声,将玉倾雪伸出去的手拢在了自己掌心,这才提醒道:“不叫金九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而是证据确凿,他百口莫辩。”   并不知道无花说的这两个词有什么差别,不过玉倾雪乖觉的没有现场追问,而是暗自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准备回去之后问问无花哥哥。中国语言的医术果然博大精深,不过也太欺负她一只异族的喵了。   金九龄是绣花大盗一案的负责人,去也是那幕后的罪魁祸首,因此,陆小凤提出要求,要先开通审理,而后才会带上犯人。   金九龄知道公孙兰已经被擒,因此也就放松了几分警惕,索性他也想早些将公孙兰定罪,因此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位在此地任职的官员,作为案件的主审。   而那个人,其实陆小凤也并不陌生,便是花满楼的大哥花听楼。   不多时候,陆小凤和金九龄的七日之约方至,而那绣花大盗一案也开始正式开审。 第六十一章 鲈鱼之思。   玉倾雪说将公孙兰交给原随云, 所以没有任何疑义的,被陆小凤捆成了一个活猪模样的公孙兰就被移交给了原随云。   原随云接手这个人的时候只是略有一些诧异, 不过旋即明白了玉倾雪的意思——她这是甩锅,却也是在卖他一个好。   答应了宫九暂时不杀公孙兰,可是公孙兰的看管始终是个问题, 于是玉倾雪将她交给原随云看管。若是原随云就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的话, 他也不必去管理那么一个偌大的极乐楼了。   而原随云的心思,玉倾雪大概也能明白几分。看着纯洁被染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玉倾雪和原随云有着相同的恶性趣味。不过玉倾雪家的大师是道貌岸然,而并不属于原随云的花满楼却是真的内心纯净如琉璃了。   原随云大概是想要将公孙兰的所作所为摊开在花满楼面前, 然后看他会如何处置这个女人。玉倾雪清楚原随云的恶意满满,但是和原随云相比, 她认识花满楼的时间更久一些, 所以玉倾雪相信,花满楼只是待人习惯温和,可是他的内心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他笃信自己, 因此君子无悔, 所以原随云想看花满楼踌躇为难, 恐怕他终归要失望了。   心中清楚这件事情并不会给花满楼造成困扰,玉倾雪便也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公孙兰的恶性馨竹难书, 原随云这个人还颇有一些强迫症, 再加上他已经答应让公孙兰再苟活七日, 因此原随云一边派人去搜集公孙兰伪装成各种身份所犯下的罪行的证据,一边加强了对公孙兰的看管——为了永绝后患,原随云最先做的就是生生用内里震断了公孙兰的脚筋和腿筋。   而那引得江湖上之中人心惶惶的绣花大盗一案,也因为太平王世子出面指证金九龄而再一次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宫九当然不是空口白牙的指认金九龄,虽然按照大安的律法,他就是空口白牙的指认也不是不可以的。宫九做事自然力求漂亮,他言辞灼灼的说这绣花大盗曾经闯入他的宅邸,并且和他府中的侍卫打了起来。其中他的一个侍卫手上戴着一枚戒指,而且恰好一圈正中铁鞋大盗的肩胛,因此金九龄是或者不是绣花大盗,只需要他脱了衣服查验一番就是。   众目睽睽之下,花听楼命令金九龄宽衣,金九龄自然不从,可是在场之人高手林立,就是那位花大人自己也是武功不弱之辈,只是他更早的进入官场,未曾在江湖之中历练,这才在江湖之中声名不显罢了。   金九龄终归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陆小凤给扒|光了上半身。而他的左边的肩胛骨上,果然有一块还没有消散的紫痕,而那道紫痕经过对比,恰好就是和宫九递上去的那枚戒指完全吻合,足矣印证宫九所言非虚。   金九龄简直是百口莫辩,他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劳什子的太平王府,他的那块肩上的伤痕,根本就是来自……黑吃黑。在他好容易劫掠来丰厚的财物的时候,一群黑衣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抢了那些他绣了好几个瞎子才劫来的金银珠宝,而他的那块肩伤,就是在和这些黑衣人交手的时候留下的。   可是无论金九龄承不承认那伤是宫九府上的侍卫所伤,他都是无法为自己变辩白什么了。因为他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他就是绣花大盗这件事,都已经被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金九龄哑口无言,心中的防线已经崩溃,此后的审讯,花听楼自然有许多办法让他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交代清楚,宫九打了个呵欠,功成身退。   是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金九龄肩上的这道伤,分明就是他的“钓鱼执法”,无论是那金九龄眼红的宁可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干上那么一票的财宝,还是那队忽然出现劫掠金九龄的财宝的人,全都是宫九的安排。就连金九龄肩上那分明是新的、可是看起来却更像是旧伤的伤痕,都是宫九亲自操刀,拿捏着力道印在他的身上的。因为伤在肩胛,所以就连金九龄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这道伤的怪异之处。   因为证据确凿,再加上性质恶劣,金九龄很快就被定罪问斩,因为大安的皇帝亲自过问了这件事,因此金九龄问斩的速度格外的快,快到让他手底下那些对他颇为忠心的捕快们就连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待到这个消息传到京城,金九龄已然在江南的菜市口暴尸三日了。三日之后,一道人影在月色之中闪过,动作迅疾的为金九龄收了尸。   暴尸三日原本就是皇帝为了平息民愤才下达的命令,花听楼大家出身,其实也做不出在人死之后身还要侮辱尸体的事情,听说有人趁夜为金九龄收了尸,花听楼稍稍顿了顿,终归对一脸惶急的前来禀报的下属挥了挥手,不再理会此事。   一直到听说有人为金九龄收了尸的那一日,原随云才终于搜集好了公孙兰所有做过的恶事。他原本想要去寻花满楼,不过他到了百花楼的时候,刚刚踏入便嗅到了一股清香悠远的酒香。   其实到了如今,原随云已经能够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了,只是他眼前还是蒙着一条两指宽的白纱,默默地忍受着光明之前的最后黑暗。   可是不必看,原随云都能想象得出花满楼的动作。一阵似乎珠玉泄地,又似乎是冰泉乍破的声音响起,原随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花满楼道:“哎呀花兄,原某看来来得正是时候。”   花满楼用竹舀子将新酿的荔枝冰酒盛到了被雕刻成了花瓣形的水晶碗里,也跟着笑道:“原兄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我若不来,花兄可还能记得将这么好的酒给我留一口?”原随云似乎玩笑一样,转而十分熟练的穿过百花楼之中的大大小小的花盆,走到了花满楼身边坐下。   花满楼这一次是真的被原随云这像是讨糖吃的小孩子的模样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故意说道:“若是我自己饮这一坛自然是可以给你留的,不过若是被陆小凤看见,恐怕这酿酒的坛子都要是被他生吞下去的。”   被无端编排了的陆小凤:我不是、我没有。   分明知道这人也是玩笑话,只是原随云心里不知道怎的蓦然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输给了陆小凤,这滋味儿说不上好,可是原随云自己却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好。   强自将心中的异样压了下去,原随云在花满楼给他递上一杯荔枝酒的时候没有接过来,而是就这么就这花满楼递酒的姿势喝了一口。有些冰凉的唇触碰到温热的指尖,花满楼愣了愣,不过却转而不甚在意的笑开,反而十分好脾气的配合着原随云喝酒的姿势倾斜酒杯,直到原随云将这一杯饮尽了。   算了,那些糟心事儿明天再让他知道吧。   生平第一次,原随云因为一些原因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而且,他的那些“原因”,认真论起来其实也十分的鸡毛蒜皮。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消磨了一个下午,原随云却居然觉得还十分愉悦,半点没有浪费了大半日光阴的负罪感。而花满楼,他本就喜欢和朋友相处,原来他的百花楼的常客只有陆小凤,如今更多了原随云,他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原随云将公孙兰关押在极乐楼的密室之中,极乐楼本身就是极为隐秘之所,而它的密室更是经过了妙手朱停的改造。无论是公孙兰自己从内部,还是有旁人从外部,都近乎是没有可能让公孙兰逃脱的。   原随云对于自己的极乐楼十分自信,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样精密的守卫,却到底还是有人进入了那个关押着公孙兰的、只有原随云自己可以进去的密室。   公孙兰的日子过得不算辛苦——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惊奇的事情了,毕竟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一朝身陷囫囵,而且还手筋脚筋被废,恐怕内心的感觉都会极为痛苦。然而公孙兰并不会觉得痛苦,因为等到那个人见到她的时候,公孙兰已经变成一个双目赤红而且神态疯癫的怪物了。   她时而浑浑噩噩,又时而清醒。浑噩的时候,她发疯一样的啃咬自己的头发和指甲,而在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她又会满眼猩红的扑上前去,抓咬禁锢着她的铁栏。这样的状态,已然不能说是正常,莫说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恐怕如今公孙兰已然不能被称之为是“人”了。   那个出现在极乐楼的密室里的女子静静的看着公孙兰的疯癫情景,许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将一个黑布包裹解开,提着里面的东西到公孙兰面前。   “你若是还有几分神智,便告诉我,可是这人害你吧。”   女子的声音清越,竟宛若一口上好的宝剑被叩击出的音节。这样清冷的声音,而且还是一身白衣,可是她手中的那物却和她似姑射仙人一般的气质并不相符——那是一个血粼粼的头颅,主人正是金九龄。   这个女子看起来也不算是年轻了,可是她身上却有一种岁月洗练出的风韵。比起公孙兰那种让人觉得恐惧的凝固时光一般的容颜,这个从容老去的女子反而更让人心生好感。   而且,这女子本就生得很美,公孙兰的那张脸等闲时候在旁人眼中堪称绝色,可是若和这个女子简单比较,便有一种绝世美玉和混珠鱼目放在一起的感觉。   被这样清冷的声音一激,公孙兰眼中的猩红褪去,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她死死的盯着那人手中的头颅看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女子也不觉失望,她随手将这个头颅丢在一旁,而后对公孙兰道:“那你说是谁?”   公孙兰闭着眼想了许久——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然开始完全听从那个女子的命令,她说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半晌,公孙兰狠狠道:“我听有人叫她,玉、倾、雪。” 第六十二章 春深雪知。   公孙兰说出这个名字之后, 那个女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点了点头,确认道:“玉倾雪?”   公孙兰颔首, 却并没有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让对方救自己出去。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对方都不会救她的。   果然, 女子的下一句便是:“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公孙兰惨笑出声, 仰头看向那个女子。片刻之后,忽然声音凄厉了起来:“姐姐这是做什么?难道今天你来, 除了要看我笑话, 还要亲自清理门户不成?”   女子看着她的癫狂神态,只是叹了一口气, 口中所说的话却也并不留情:“你原本也不是我公孙一脉的人,就算今日我杀了你, 也算不得什么清理门户。”   公孙兰听了这句话, 脸上的神色更是凄惨,她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可是因为方才咬牙的动作太过, 已经在她的牙缝之中渗出了血来。如此这般, 便衬得此刻的公孙兰更加的狰狞恐怖。   她笑了好一阵, 似乎也并不介意自己的笑声会将谁引过来。一直到她冷不防的被一口冷气冲入肺腑, 公孙兰那凄厉的笑声才终于变作了声声咳嗽。那一阵咳嗽声,简直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是啊我的姐姐, 二十多年前我勾引你未婚夫的时候, 你都没有说要清理门户, 想来不是因为什么心胸宽广,而是因为我公孙兰根本就不是你们公孙家的人,所以谈什么清理门户!我爹不过是个马夫,不过是偶然护主,才叫你们偶尔发发善心,对我这个遗孤垂怜而已!”公孙兰瞪着那个女子,却忽然抽出头上的簪子,直插自己胸口。   她跟她争了一辈子,分明知道对方武功远胜于自己,也知道对方绝对不会任由公孙家的人——哪怕是她这个名义上公孙家人被公开处刑,有辱门风,所以公孙兰选择自己动手,也不想命丧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之手。   温热的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她那一身斑斓彩衣,女子静静的看着她气绝,转而丢下手中金九龄的头颅。她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从小你就要事事同我争,无论是公孙兰这个名字,还是家传的剑法,或者是那个男人,我的你都要抢。你总觉得我不将你当成亲人,可是分明是你自己没有将我当成亲人。”   真正的公孙兰,如今她叫公孙澜。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故事。昔年名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当真有子孙传承至今。只是到了公孙澜这一代,他们公孙世家已是单传。公孙兰其实并不是公孙家血脉,只是她生父生母都是护主忠仆,所以在他们两个为救公孙澜的父亲而亡之后,他们二人的遗孤便被公孙家收养。   公孙家对待公孙兰并不薄,公孙澜更是对她有诸多忍让,甚至就连名字都让了出去,自己则改了一个同音字,变兰为澜。只是一个人的本性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无论公孙家待她如何宽和,公孙兰到底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谁也无从知晓。   公孙澜的性情并不算是多么和软,她对公孙兰的忍让,大多是因为公孙兰的那些“挑衅”其实并不没有真的让她放在心上。无论是名字、武功还是男人,对于公孙澜来说都不算是不容侵犯的存在。   公孙澜的执念,是她的那位在盛唐之时名动四方的先人。传承公孙大娘的武功,传承昔年七秀坊的精神,甚至有朝一日条件允许,七秀坊可以是重现江湖,这便是公孙澜的全部愿望了。至于其他,公孙澜真的没有那么在意。   这些年她所以能够纵容公孙兰,是因为“公孙兰”这个身份并没有做出多少让家族蒙羞之事,所以对于什么熊姥姥、女屠户和桃花蜂之类的,因为并没有沾染公孙家,所以公孙澜也不愿意费那个闲心去追究。   如今公孙兰落在这个境地,固然是她咎由自取,但是她不得不以“公孙兰”这个身份身死,也让公孙家蒙羞,却是公孙澜不能置之不理的事情了。   总有人要为公孙家的人的身死负责,那个人可以是金九龄,自然也可以是玉倾雪。公孙兰知道自己的这位姐姐的性情,所以分明这一切都是金九龄背后暗暗算计,可是她却偏生要扣到玉倾雪的头上,因为那个小姑娘绝非善茬,她和玉倾雪交过手,自知在她手下走不过五百招,所以,她给她的那位姐姐选择了这个最不好招惹的人。   而玉倾雪,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公孙兰从知道她的名字开始,就已然将那些江湖之中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回忆起来,公孙兰原本也对这些传闻将信将疑,但是在看见玉倾雪本人的那一瞬间,她近乎就可以笃定那些她的身份,恐怕一样都未曾掺假。   毕竟,那样恐怖的实力之下,是无需其他身份加以点缀的。玉倾雪无需仰仗依附任何人,哪怕她就只是玉倾雪,这江湖之中也断然没有敢再轻视她的人。   想到自己会给公孙澜出了一个怎样棘手的难题,公孙兰终于是笑了,而后便没有了气息。   公孙澜自然知道公孙兰心中是怎样想的,不过分明知道这是她临死之前还要摆自己一道,可是公孙澜却不得不跳进了这个陷阱之中——谁叫她的这个妹妹已然拿捏住了她的死|穴,知道她断然没有不为公孙家的子孙报仇的道理呢?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公孙澜却是很快就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情绪。她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火折子,没有丝毫犹豫的丢进了公孙兰倒下的草堆之中,一直到火舌将这座有些阴暗和潮湿的牢狱吞没,她才将地上属于金九龄的头颅也踢了进去,转而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   走的时候,公孙澜别有深意的看了暗处的角落一会儿,停顿了几息,见那里并没有再多动静,公孙澜终归足尖轻点,整个人腾身而起,很快离开了极乐楼,融入了那片茫茫夜色之中。   “啧,还在纳罕怎么公孙大娘的子孙堕落成了那个样子,原来那根本是个假李鬼,倒是这正主还算有几分公孙氏的影子。”宫九自言自语一般的念叨着,转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开始有些神经质的碎碎念:“能发现我说明她这武功倒是还算可以,阿倾姑娘武功虽然也不错,不过到底没有这些老江湖经验老道 ,阿倾姑娘要是被她伤了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得动刀?”   宫九的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不,不是似乎,宫九这会儿的确是有些为难了。一方面他想要看玉倾雪遇见真正的高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而另一方面,难得遇上那么对胃口的姑娘,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她受伤——哪怕是受伤,也不要影响她揍他的力度才好。   此地并无旁人,不然若实宫九如今这幅神态被另一个人看到,那人多半是要被吓得不轻的。   一直到宫九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脚步声,他这才停止了自己的失态一般的碎语,没有丝毫犹豫的,宫九足下一点,整个人如同箭矢一般疾驰而出,可是根本看不到他的着力点,他整个人就如同一页枯叶一般向着很远的方向飘走了。   花满楼和原随云赶回极乐楼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就是空气之中异乎寻常的干燥,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灼热,原随云皱了皱眉,拽住花满楼的手便往关押着公孙兰的地牢之中走。   肌肤相贴的时候,原随云和花满楼都是一怔,不过很快,原随云就状若不甚在意一般的说道:“估计是公孙兰出事了,玉倾雪这次大概是要撕了我的。”   哪有说人家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撕人的?花满楼摇了摇头,劝道:“莫要胡说了,被阿倾听见她会生气的。”   有了这样的缓冲,花满楼也觉得自己被一个男人拉住手而已,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反手拉住原随云的袖子,花满楼道:“我嗅到了一股味道,公孙兰恐怕真的不好。”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原随云快些。   原随云没有再有多余的动作,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关押着公孙兰的地牢。那里果然已然是一片火海,只是因为原随云的地牢乃是玄铁所制,还有朱停特地设计的机关,所以火势也并没有蔓延出去。   空气中有一种人体被灼烧的臭味,原随云和花满楼都是嗅觉极为敏感之人,自然能够嗅闻到那里面传来的味道。知道如今地牢之中已无人生还,原随云索性也不着急救火,只对花满楼道:“烧着吧,里面东西烧完了火就自然灭了。”   花满楼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对原随云道:“总是要找人通知阿倾。”   出了这种事情,原随云知道在玉倾雪那里是不可能瞒得住的。而他这个人一向懂得趋利避害,在发现公孙兰死在他这里之后,原随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思索谁才是最适合去给玉倾雪报信的倒霉鬼。他最先想到的当然是陆小凤,毕竟那个人最爱管闲事看着又不怎么聪明。   可惜陆小凤在此案完结之后,一边要去给江湖中人通报关于前些日子闹得人心惶惶的两件案子的幕后元凶,一边又要和楚留香一道去品尝一下楚留香的一位朋友做的鲈鱼,此刻被原随云内定为“最佳人选”的陆小凤不在此地,原随云思量再三,终归不愿显得自己太过惧怕玉倾雪,于是最终原随云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这一趟。   玉倾雪并没有如同原随云所设想的那样暴怒,相反,她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关心了一下原随云故意试探花满楼的反应试探出了什么结果,而后便并未在再因为这件事发难。   原随云的眼睛此刻已经能够看清模糊的人影,虽然还不是那么清晰,而像是眼前蒙着一层薄雾一样,可是原随云还是摘下了自己眼上覆着的锦缎,眯着眼睛望向了玉倾雪。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和玉倾雪的接触不算多,可是却知道她和无花最是小肚鸡肠,断然是不肯白吃半点亏的。   玉倾雪并没有意外的看着原随云已经有了些华彩的纯黑双眸,她斜倚在无花怀里,忽然若有所思的对无花道:“无花哥哥,南海的药物当真是有奇效,你真的不要试一试他们生发的方子?”   无花嘴角微微一抽,却转而伸手轻轻捏了捏玉倾雪腰侧的软肉,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阿倾等不及了?”   耳畔和腰侧都是玉倾雪的痒痒肉,此刻被人半点不漏的戳中,玉倾雪当即条件反射一般的缩成了一团,如同灵猫一般挣脱了无花的怀抱,玉倾雪起身去拍了拍原随云的肩膀,冲他随意笑道:“小原也无需如此拘谨,以你的本事,想来也知道那白云城算是我娘的娘家,叶孤城也算是我家小舅舅,既然你们如今连成一线,日后大家都有个相互照应。”   原随云的眼睛本是不必蒙着布条的,只是前些时日那布条之中裹着一层白云城的秘药,是以他才日日带着遮眼之布。那秘药乃是白云城的祖传秘方,有肉白骨之能。原随云的眼睛乃是幼年高烧所致,和肌骨断裂之状虽相差甚远,但是或可一试。   其父原老庄主听说白云城有如此秘药之后便想着不计代价也要为儿子求来,只是白云城不与中原来往久矣,原老庄主也是近些时候才有机会接触到叶孤城。   玉倾雪是见过原随云不蒙布条的时候的相貌的,她看着信奉武力,却并非真的莽夫,将事情丝丝缕缕的剥离开来,玉倾雪甚至已经能够勾勒出叶孤城最终所图。   不过,这个“最终所图”……她居然有点儿喜欢。   玉倾雪挑了挑眉,压下自己脸上有些见猎心喜的表情,转而却更加关心叶孤城在中原的一举一动。   如今原随云在她面前摘下覆眼绸缎,便是为了冲她挑明此事了。玉倾雪闻弦音而知雅意,于是便也顺着原随云的意思客套一番了。   其实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虽说不上一根麻绳上的蚂蚱,但是好歹无花和原随云还算是利益共同体,所以其实有没有叶孤城,原随云在玉倾雪这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既然姓原的觉得这样是给他增加一些保障,那玉倾雪也不介意顺势而为。   在场三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很快面上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了。   原随云不知道,玉倾雪这会儿所以这般平静,是因为宫九先他一步而来,完成了他和玉倾雪的交易。宫九说自己已然看见药效,也对玉倾雪说了他到底要用在谁身上,如此一来,公孙兰死了反倒是省了他们麻烦。   顺便对玉倾雪说了公孙澜之事,宫九便离开了。   听闻真正的公孙后人要来找自己寻仇,玉倾雪非但不曾害怕,反而闪现出一抹兴奋的情绪——她真是、好久都没有酣畅淋漓的一战了! 第六十三章 常羡人间。   其实, 不必宫九通风报信,公孙澜也很快就会找上玉倾雪。   和公孙兰惯常喜欢藏头藏尾不同, 公孙澜作为真正的公孙后人,行事当然更加的坦荡一些。至少,这一次, 分明知道玉倾雪并非善茬, 但是公孙澜却是认认真真的将战书送到了玉倾雪的手上。   那一天,公孙澜只穿了一身白衣。   和玉倾雪周身的宽大白袍不同, 公孙兰的那一身只是简单的粗布麻衣而已, 所以是白色的,大概只是因为它的主人也不觉得有在对它加以渲染的必要。那是素净的白, 却带着一点棉麻本身的微微泛黄。   这一身粗布麻衣被公孙澜穿在身上,她的袖口和束腰都扎得极紧极紧, 让她整个人更有几分凛冽的味道。公孙澜的身上并没有丝毫多余的佩饰, 一头长发之中已经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白。   她已然是不惑之年,这种衰老在她看来是正常的,反倒是公孙兰的那张看不见岁月流逝的脸, 在公孙澜眼中才有些可悲和可笑。   公孙澜站在了玉倾雪面前, 伸出手去, 递给她一纸战书。   她的神情并不倨傲, 也没有什么悲愤和伤痛,她这样做, 似乎并没有夹杂着任何属于她“公孙澜”自己的原因, 反倒是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她, 让她不得不这样做一般。   只是到了这一步,公孙澜到底是自愿还是不是自愿,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么?   玉倾雪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那两柄双剑上。比起悬在腰间 ,这样背后负剑或者刀的姿势或许并不够优美和潇洒,但是玉倾雪知道,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出,并且是同时拔出自己的武器。   江湖之中的生死往往就在一线,一个小小细节的疏忽都可能会让人命丧黄泉。玉倾雪的姿势源自于玉罗刹的言传身教,而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玉倾雪眼前的这个女人懂得如此携带自己的双剑,就已然不容小觑。   玉倾雪虽然嚣张高傲,但是她却从来不轻敌。伸手接过公孙澜递过来的战书,玉倾雪拆开一看,上面的内容其实也是十分简单,只是写着三日之后约她一战。   没有写约战地点,玉倾雪不相信是这个人的疏漏,因此她只是挑了挑眉,直截了当的冲着公孙澜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此战何地?”   公孙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只是冷声道:“悉听尊便。”   玉倾雪已然算是很有脾气的人了,只是或许高手之间总是有种特殊的感应,玉倾雪直觉此人定是不凡,因此也没有嚣张太过,仅仅只是有些不解的道:“何不就在今日,就在此地?”   今日玉倾雪正住在合芳斋的后院,此地在外面看起来似乎并不大,内里的装饰也是平平无奇,殊不知在这座合芳斋的地下,其实还有一个十分宽敞的比武场。那比武场内是青金之石所制,不仅十分坚固而且不易被情绪太过激动的江湖人弄坏。   ——当年玉罗刹为何要在自己的店铺内修建这么个玩应?当然是……为了方便他将自己看的不爽的江湖人拖进来痛揍一顿,再悄无声息的扔出去了。当年玉罗刹性子并未如今日这般深沉,昔年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少被他拖回自己的商铺里揍上一顿。只是这些江湖人都好面子,所以便没有人说出他们被人莫名其妙一顿胖揍这件事。   公孙澜沉默了一下,终归还是如实说道:“你虽年幼,但少年得志,天资卓绝。我虽天资不若你,但经验远非你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可以比拟。你我一战势必关乎生死,以身殉道固我所愿,不过家中尚有几个不成器的徒儿,只待我稍稍将几人安顿,吾等便可一战。”   公孙澜若是想要安顿徒弟,其实在她还未曾找玉倾雪下战书的时候便足可以安顿,所以等到现在,也是在给玉倾雪安排准备的时间。   玉倾雪对公孙澜另眼相看,公孙兰也很久未曾见过这样出众的江湖后辈了。可惜她们二人各自有各自的坚持,所以便只能一战,并且不死不休。   听了公孙兰的话,玉倾雪点了点头,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道:“那便三日之后。”稍顿了顿,玉倾雪缓缓道:“此战难得,若是在密室之中,反倒有些可惜。”   她从习武开始便鲜有劲敌,也近乎不曾有历经生死的时候。可是玉倾雪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可能成为温室之中被人细心呵护的花朵,所以,那种生死之战,或早或晚她都是要去经历的。   ——她的兄长,是西门吹雪。   但凡西门吹雪对剑道有那么一点的执着,玉倾雪的执着便不会比他更少。这是融入他们兄妹骨血之中的骄傲和偏执,虽然一个掩藏在嬉笑怒骂和玩世不恭之下,而一个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将之展露在人前,可是这份执着,始终都是旗鼓相当。   所以,西门吹雪可以为了剑道而不吝生死,玉倾雪也同样能。到了如今她的在这种程度,玉倾雪已然明白,寻常的修炼和所谓顿悟已然不能让她在有所寸进,若是她想要更强,就只能在生死之中寻求顿悟的契机了。   她要成长,虽然未曾表露,可是玉倾雪的这种追求却是没有一日是停着的。   所以,这是她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和人以命相搏,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的难得,玉倾雪不愿在昏暗的密室这种将这场比斗草草终结,她想要一个有清风、有明月的好地,与公孙澜酣畅淋漓的一战。   虽然生死为知,但是玉倾雪并不想留遗憾。   这个时候,玉倾雪却又有几分表现得像是一个很好懂的小女孩一样了。是真的很好懂,至少在她的脸上的神色之中,公孙澜这样一个并不十分通晓人情世故的人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眸动了动,公孙澜道:“城郊二十里有一座山,那山虽陡峭,可是山顶却平地也似的,我们可在那处。”   “好主意!”玉倾雪眼眸亮了亮,转而像是怕公孙澜反悔一样的快速说道:“一言为定。”   公孙澜近乎想要笑了。抛开她的那个并不十分受她重视的妹妹的仇,玉倾雪这样的姑娘总是让她想起她的几个小徒弟。虽然那些孩子都不及玉倾雪这般古灵精怪,可是却都是十分可爱的孩子。   被触碰到心底有些柔软的地方,公孙澜平板的面色泛起丝丝波澜。但是很快,公孙澜便板起了一张脸,只对玉倾雪道:“那边就此说定。”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玉倾雪往回走的时候,正看见无花斜倚在门框边上,脸上依旧是如常的笑意,男子修长好看的手指也在不紧不慢的捻着手中的水晶佛珠。   哪怕是山中寺院让门下弟子各自修行,不拘练功还是诵经的时候,无花也从未如此不“大师”过。   妙僧无花永远笑容温暖,言辞妥帖,对佛祖最是忠诚。   然而抛开“妙僧”这个身份,无花本身却是偏执和嫉妒,还有那恨不得就连对方身边的空气都要掌控的占有欲。   原本该诵一遍经文拨弄一颗的佛珠被无花捻动得飞快,可是无花却是一句经文也没有念,只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玉倾雪看。   玉倾雪无端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闭了闭眼睛,玉倾雪一狠心,直接将公孙澜方才塞给她的战书递给了无花。   公孙澜写给玉倾雪的那一纸战书其实并不长,无花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反反复复的将之读了十遍。   在这期间,玉倾雪更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无花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玉倾雪觉得自己在无花那张姣好宛若女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皱眉的表情。   只是那只是男子眉目之间浅浅的一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踪影,让人怀疑自己方才看见的只是错觉。   将那封信还给了玉倾雪,无花双手合十,低低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在他和玉倾雪剖陈了自己的心意,还生生的将自己这个少林主持的正经关门弟子变成了俗家弟子之后,无花还是第一次念这句佛号。   他在寻求一种宁静,向着自己从未有一日信仰过的漫天神佛。   “阿倾,你有几层胜算?”最终,无花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说话的时候,无花还是惯例低垂着眉眼,让玉倾雪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玉倾雪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此刻却是不愿再有半点儿油嘴滑舌。她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无花合十的双手掌心之中,然后小小声的、像是最贼心虚一般的说道:“我们之间的比斗,结果应当是五五之数。毕竟公孙澜比我大二十多岁嘛~”   无花自己本身也不是没有做过与人搏命的事情,只是如今,他却接受不了玉倾雪的这句“五五之数”。心里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无花下意识的便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胸膛空落落的一般,无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低道:“阿倾,你是地狱么?”   让他体会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让他进退不得、举止无措。   玉倾雪还没有见过她家和尚这个模样,在此之前她设想过这个人会阻止她和人赌上生死,却没有想过一向温文尔雅的妙僧无花,居然也会在人面前露出这样无措的孩子一样的神色。   舌根似乎有什么千斤的重物,玉倾雪张了张嘴,最终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知道无花这样反常是因为什么,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必须前行,变得更强更强,而如今玉倾雪踏上的,就是那一条她唯一能踏上的路了。   情义焦灼。   玉倾雪只能抱住无花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都团进了他的怀里,轻轻说道:“我会平安回来的,无花哥哥,相信我。”   无花半晌没有动作,许久之后,玉倾雪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紧。下一秒,她被揉进了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下不为例,好不好,阿倾?”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些许请求,软软的扑在玉倾雪的耳侧,还偶尔有些炽热而潮湿的触感掠过她的耳侧。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玉倾雪险些点了点头,却在最后一瞬逃离了男|色陷阱,推开了无花,玉倾雪冲着他扮了个鬼脸,转瞬便跑远了。 第六十四章 给雨支风。   玉倾雪也觉得, 自己其实真的是挺渣的。   无花并不是随意哎就爱撒娇的人,虽然平时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喜欢吃醋的样子。也不是说吃醋不好, 可是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发自内心的敌对每一个靠近你的旁人,那你因为他如此爱你而沾沾自喜之前,却也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何这么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玉倾雪其实给了无花很大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源自于他和她一道长大的情谊。   没有人比无花更清楚玉倾雪是怎样的人, 因为这种清晰,所以他对自己在玉倾雪心中的地位很有自信。至若“吃醋”一说, 无花只当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小情趣罢了。   可是这一次, 无花并不是吃醋。他是真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的小姑娘一向张扬, 虽然如此,她却也在心中自有标尺, 并不会做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来。而如今这次公孙澜的挑衅, 却全然不在玉倾雪的预料之内。   玉倾雪出手对付公孙兰,一是因为幼年相交的朋友相托,另外也是为了给她家和尚出气——“淫|僧”什么的, 她生气了可以骂上那么一句半句, 那也是全然因为真的被他惹急了的少女羞赧, 不含丝毫的恶意。可是旁人如何敢这样这样构陷她的无花哥哥, 将那些分明不是他做的事情栽赃在他头上?   从一开始,玉倾雪对付公孙兰就不是什么兴起而为。如此这般, 她怎么可能不将公孙兰的家底调查清楚?   然而玉倾雪根本就没有调查出公孙兰还有那么一个姐姐,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公孙大娘的后人, 更加没有想到,这个真正的公孙后人居然会来给她下战书。   玉倾雪并不是怕事的人,只是她的心思远比她看起来要细腻得多。譬如只是在原随云的身上嗅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玉倾雪就能联想得到自己年少练功时不慎将手腕摔断的时候,娘亲给自己涂抹的膏药,继而顺藤摸瓜,摸清无争山庄和白云城之间的交易,乃至于推测出叶孤城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对公孙兰出手之前,玉倾雪近乎是将她的老底都掀开了。可是这个公孙兰的姐姐,出现的就近乎是突兀——公孙澜出现的有多么突然,就说明她藏得有多么深。她藏得有多深,就说明她有多么实力超群。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玉倾雪再是对自己自信,却也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轻心。   无论玉倾雪愿不愿意对无花承认,她这一战,终归已经“心存死志”。不是说玉倾雪觉得自己必败,而是她爹对她说过,不怕死的人,才能生。所以,在遇见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战胜的强敌的时候,就要有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   没有人能不惧怕死亡,到了那一刻的淡然,却是可以后天培养出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分明身为玉罗刹的女儿,玉倾雪明明可以生活的安全又富足,可是她人生的前十五年,却近乎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玉罗刹近乎残酷的教育着自己的闺女什么是真正的勇敢,防备的便是有那么一天,她忽然遇上了让她命悬一线的强敌。   玉罗刹只是没有想到,他家小闺女遇见那个人的时机会那样凑巧,恰好便是他有事回西方魔教的日子,以至于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此事已然是过了大半个月了。   无论玉罗刹承认还是不承认,可是那舍生忘死的勇气,大概是玉罗刹希望他的小天宝这辈子都不要用到的东西。   公孙澜很强,这是玉倾雪一见到这个人就能感觉得到的事情。她没有把握能够胜她,而敌不过那个人的后果,玉倾雪也很明白。   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都做不出不战而退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玉倾雪只能面对。更何况,“鲜有敌手”其实并不是多么舒服的状态,玉倾雪自去年闭关之后已然在江湖之中少能够胜过自己之人,如今遇上一个实力相当的,玉倾雪不可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契机。   战书已接,余事不悔。   知道无花哥哥在担心什么,但是玉倾雪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愿意为了一夕之安而放弃这难得的一战么?玉倾雪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自己已经最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是了,她不愿意。   因此哪怕是知道无花的担心,玉倾雪也依旧没能给他一个承诺,一个自己会安然无恙,甚至放弃以后应承他人约战的承诺。   在无花甚至不惜出卖色|相也想要她答应之际,玉倾雪还是最先跑了出去。她没有停歇的出了庭院,眸光落在自己的双刀之上,心中却已然有了一些决断。   她去寻了一个人。   叶孤城的午后总是很寂静的,他并不是那种事必亲躬的上位者,或者说在叶孤城看来,“事必亲躬”的人,根本也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白云城在他的治下,这些年来自有一套自己运转的体系,最是合理和高效,一切行事都有章法规则,一切落诸笔上,白字黑字,对照分明。   白云城的法度最是言明,往来商贾也需遵守——当然,若是不是白云城中居民,也是可以选择不按照白云城的法律行事的,只是这样,便不要踏进白云城半步了。   在这样完备的规则约束之下,叶孤城只需要偶尔处理一些重大或者突发的事件,其余一切城中自有人各司其职,按章办事。   在这样寂静的午后,叶孤城总是喜欢喝一点清茶。   江湖传闻之中,白云城主是个高洁到近乎不是凡人的存在,不过听了那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叶孤城反倒是皱了皱眉,还和身边的人道:“这说的怕是个怪物。”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只是略微喜爱干净了一些,可是却远不到洁癖的程度,也的确有些偏好白色,然而他也不是只有白色的衣服。   叶孤城就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就被传成了那般模样?   后来见到西门吹雪,叶孤城大概才知道了这传说他只喝露水、食辟谷丹什么的传闻是因何而来了——西门那孩子因为洁癖,出门在外的时候真的只喝白水,吃水煮蛋,以至于江湖中就有些傻子以为吃水煮蛋喝白水可以增进剑道,他比西门吹雪成名早些,那些人便将西门吹雪的习惯夸张了十倍“栽赃”到了他身上了。   传闻中吸风饮露的叶孤城,其实不仅喜欢饮茶,而且还家学渊源,更是个中好手。   玉倾雪寻到叶孤城这里的时候,他刚刚温好了杯子。抬眸看见那个从不喜欢走正门,总是偏爱翻墙的小姑娘,叶孤城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手腕轻轻一转,又从一旁拿过了一个杯子,倾入滚烫的沸水,将杯璧温热。   叶孤城大概是知道玉倾雪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除却被玉倾雪特地掐断了消息来源的玉罗刹,还有本就不怎么关心江湖事的西门嫣,玉倾雪周遭的近乎都已然知道了这件事,远在大漠的石观音听见这个消息,甚至直接单人快马,当夜便动身往中原而来,更不用提明日便至的南宫灵还有上官丹凤了。   叶孤城就在此地,玉倾雪也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因此叶孤城甚至算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几个人。   只是,这件事情上,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有劝玉倾雪的立场,但是但凡他们将玉倾雪看作是能力并不逊于自己的“求道之人”,他们便不应该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若是有一天西门吹雪因和人比剑而死,玉倾雪会哭,会穷尽自己的后半生为兄长报仇,可是哪怕时光可以倒流,玉倾雪却依旧不会拖住那一日慷慨赴死的三尺青锋。   这就是他们的道,不仅没有鲜花铺路,甚至随时可能殒身。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大道三千,吾独往已。   这是对自己手中的兵刃的尊重,也是一条不许旁人同行的路。叶孤城不能阻止玉倾雪,不是不忍,而是不能。   所以,在看见玉倾雪的那一瞬间,叶孤城只觉得自己舌尖上碾过千言万语,可是最终,这些话却又深深的向着肺腑坠去,直至蔓延成四肢百骸的凉意,却再也吐不出半句。   最终,叶孤城只能道:“来了。坐。”   玉倾雪不客气的坐到了叶孤城对面。和叶孤城端正的坐姿不同,玉倾雪直接盘膝而坐,她用手撑起了自己的脑袋,却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的确是不对劲儿,他们面前的虽然是一方矮案,可是却是比照着叶孤城的身量造出来的矮案,叶孤城生得比中原男人都要高大好几分,甚至比西门吹雪还要更高一些,而玉倾雪平日在兄长面前就是不大的一小团儿,眼下对面的人换成了她的便宜小舅舅,这一对比就更是惨烈了好几分。   努力的坐直了身板,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眼前的案几居然到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就是抻长了脖子,居然也只能完整的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瓜儿。   叶孤城发誓……他真的没有嘲笑这孩子太小只的意思,只不过他有些弧度不自然的嘴角,已然泄露了他的情绪。   手虚握成了拳,叶孤城掩住自己唇角轻咳了一声,在玉倾雪用那一双仿若带着水光的异色眸子瞪过来的时候,叶孤城十分没有诚意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而后默默地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蒲团递到了玉倾雪面前。   玉倾雪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了,一双猫眼控诉一般的瞪着叶孤城,那副样子十分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出手挠人。   叶孤城还从没有被哪个女孩子,特别是比他小了一辈的女孩子这样瞪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默默估算了一下高度,叶孤城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又变戏法儿似的从一旁拿出了一个蒲团,叶孤城这一次还将两个蒲团上下交叠的放好。想了想,他索性起身,伸手托着玉倾雪的腋下,就这么将人提溜起来放在了两个交叠的蒲团上。   白云城出产的蒲团还挺厚实,玉倾雪腿又短,坐在这两个叠好的蒲团上,活像是坐了一张小凳子,不仅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超过了那矮案的高度,而且玉倾雪还特别可耻的觉得……嗯,这样的厚度还挺舒服哒~o( =∩ω∩= )m   方才还要炸毛的小喵居然就这样诡异的被哄好了,玉倾雪弯了弯眉眼,算是将这件事揭过,不再计较叶孤城笑话她是小矮子的这件事了。   被这么一闹,方才严肃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下来。玉倾雪没有急着表明自己的来意,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孤城泡茶。   叶孤城的手指很好看,洁白又修长,手背上没有半点海风浸染过的痕迹,手心里也没有半点刀剑留下的伤痕。玉倾雪知道那不是没有,而是被人掩去而已。   这是一双仿若王孙公子的手,也在做着泡茶焚香的雅事。玉倾雪就这样看着,居然真的在叶孤城身上看见了几分自家娘亲的影子。这个时候她骤然想起,她娘亲其实说过的,她的这个小师弟被她养到了六七岁,开蒙习字还真的就是她一一教导,饮食起居也无不是她事事关怀。   仅仅是孩提时代相处的六七年,居然就能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这样深刻的痕迹么?玉倾雪看着叶孤城,却忽然想到了她家大师。   他们相识的日子久远得可怕,玉倾雪已然分不清自己性格之中哪个部分是自己原本就有的,又有哪些部分完全承袭于无花。而无花呢?他们相伴的这一十六载光阴,她在他的眉间心上,又何尝不是留下了深深刻痕?   玉倾雪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儿了。   不过她也不是会太过沉湎于自己的小情绪之中的人,是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玉倾雪稍稍坐正了身子,对叶孤城郑重其事道:“小舅舅,我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叶孤城有些奇怪这孩子居然会用上“麻烦”这样的词,按照她原来的性子,她说一句“我有件事想跟你交易一下”这才是比较正常的事情。不是玉倾雪惯常无礼,而是叶孤城心中明白,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玉倾雪对他一直是试探的态度,她在反复试探,看他对她容忍的极限在哪里。   这孩子对他始终心存戒备,叶孤城有些叹息,不过却也觉得理所应当。他和玉倾雪的成长环境并不相同,不过有一点大概相似,那就是有意或者无意的,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最丑陋的人心。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对别人始终心存警惕,其实也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这一次难得玉倾雪如此坦荡,叶孤城便也点了点头,道:“但说无妨。”   玉倾雪的目光落在叶孤城的剑上,忽然开口道:“若是在不能伤害那人的情况下,小舅舅想要制服一个人,能有几成把握?”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不过叶孤城还是能猜测得出玉倾雪说的是谁,他低头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之中轻轻抿了一口,任由苦涩蔓延到舌尖,半晌叹道:“你倒不先想一想你娘。”   玉倾雪听了叶孤城的话,似乎十分诧异,她瞪大了那双异色的眸子看着叶孤城,惊声道:“你要告诉我娘?”   叶孤城皱起了眉头,道:“你不让你娘知道?”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一个闺女的事情,这破孩子居然还敢瞒着她娘?   “赢了再跟我娘说嘛,输了说多跌份儿的呀。我不要面子的呀~”玉倾雪的语气娇嗔,两只小胖爪爪团在自己的脸侧,小扇子似的睫毛也开始忽闪了起来,企图在叶孤城这里蒙混过关。   可是叶孤城不是玉罗刹,自家小天宝一撒娇就被萌得找不到北了。玉小喵的撒娇也并不是无往不利,至少这一次,叶孤城便是冷冷道:“死了,你若是输了,也就没有跟你娘说的机会了。你娘生你一场,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叶孤城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不过他可是能将自己手底下四十多岁的汉子骂哭的人,所以说起话来其实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扎,丝毫不留情面。   玉倾雪被叶孤城一刺,脸上撒娇弄痴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她端起桌上只是微热的茶汤一饮而尽,只对叶孤城道:“你若要告诉我娘,那你自去便是。只是我和公孙澜一战已成既定事实,如今前路未卜,又何必徒惹娘亲伤怀呢?”   叶孤城何尝不知道是如此,他世界总说西门像他,可是叶孤城反倒是觉得,其实阿倾骨子里更像了他几分。他们从来都是相信自己,也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自己的决定。只是这不代表着他们对亲人无情。恰恰相反,正是是因为对亲人挂念,所以他们才会在事情开始之前安排好之后的一切。   而叶孤城明白,今日来寻他,这边是这孩子所有的“安排”之中的一环了。   玉倾雪托付给叶孤城的不是她娘,她娘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总不至于被托付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且多年未见的师弟。她真正希望叶孤城看顾一二的,其实是无花。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在无花对她挑明自己的心意之后,之前的很多事情便可以有了解释。玉倾雪骤然记起小的时候她在沙漠之中遇见沙狼狼群,她拼命杀出一条生路之后,无花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教给她的一首词。   那个时候,玉倾雪只以为那是她家无花哥哥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如今想起,玉倾雪忽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不是觉得肉麻,而是真的惊惧。玉倾雪只是忽然意识到,她家无花哥哥虽然欺骗世人,可是在她面前,却从来都不打诳语。   帮她包扎完伤口,他手臂上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伤疤。当时玉倾雪只是有些好奇,不过无花笑而不语,她便也没有追问。时隔多年,在某一刻,那条如今在无花手臂上只剩下了浅浅痕迹的伤疤,却忽然在玉倾雪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她家无花哥哥,当真是从来不和她开玩笑的。   做最坏的打算,也的确是分不清无花平日里是真的打不过她,还是……不舍得打她,玉倾雪不敢将制住无花的任务交给和她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兄长,于是就只能来求助这位江湖成名日久的小舅舅了。   叶孤城没有办法阻止玉倾雪去和人比斗,他能做的,竟只有听从她的安排,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抿了抿唇,叶孤城琥珀色的眸子恍若一块融化了的饴糖,却又像是将很多情绪封藏。   他眼中有云卷云舒。   半晌,那些波澜平歇,叶孤城颔首 ,道:“敲晕他,也不难。”   “敲晕怎么行?”玉倾雪下意识的出言反驳,却又顿住,过了一会儿,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道:“罢了,便敲晕他吧。”   叶孤城垂眸,道:“若是舍不得,便好生回来,也就没有后面诸多事端。”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叶孤城郑重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吾等,亦然。”   他说的“吾等”,包含了玉倾雪的所有亲友,自然也包含了叶孤城自己。虽然刀剑无眼,生死不论,但是心中至宝,又岂容人轻易折损?   对面的男人眉眼坚定而真挚,玉倾雪怔了怔,一直到此刻才有几分“叶孤城是自家长辈”的真实感。她只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之间竟有些后悔自己那样任性的不顾所亲所爱之人的感受的决定。   只是玉倾雪并不是会被外物所左右的人,最终,她只是嬉笑一句,道是:“嘿,那这公孙澜倒是挺倒霉的哈。”   叶孤城也不是为了劝她不战而退,话已至此,无需多言,他只是又为玉倾雪倒了一杯茶,而后缓缓道:“南海三月的春茶滋味最佳,只希望你明年可以去那里尝一尝,跟师姐一道,最不济也要给师姐带回来些,她最喜欢那茶的。”   小舅舅真不直白,玉倾雪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从叶孤城的院子里走出来——这一次,玉倾雪没有当着叶孤城的面翻他的墙,而是乖乖的从正门走了出来。刚一出叶孤城的别院,玉倾雪便看见了一个白衣墨发的剑客。   江南的午后阳光正烈,投射在那人身上,让他的一身白衣变得有些刺眼了起来。玉倾雪伸出小胖手挡了挡阳光,却是在只看见被阳光勾勒出来的轮廓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在那里站着的人是谁。   在叶孤城面前尚且可以理直气壮,在无花面前也能油嘴滑舌,然而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分明是最该“据理力争”的小姑娘,却忽然有些气弱了起来。   在心里偷偷思量了一下逃跑的可能性,在发现对方(仗着身高)将自己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的时候,玉倾雪只能像是被母猫衔住了后颈的小猫崽子一般,老老实实的挨了过去。   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个小球球,玉倾雪一下子赖进了那人怀里,还在他怀里拼命扑腾,哼哼唧唧的叫着“阿雪阿雪~”   西门吹雪下意识的将人往上提了提,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想要将幼妹抱起来的动作一顿,西门吹雪直接拎住了玉倾雪的后颈,不轻不重的捏住一小块柔软滑腻的皮肉。那块当真是玉倾雪的死穴,被西门吹雪捏住,方才还闹腾得欢快的小姑娘顿时不动弹了。   西门吹雪将人拉开一点,矮下身子和玉倾雪平视。寒星也似的眸子之中也开始有了汹涌的情绪,许久,西门吹雪才有些艰涩的开口道:“是不是因为有个哥哥,所以你才这般行事,半点不考虑后果?”   世上只有一个玉倾雪。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们爹娘虽然有两个孩子,可是却也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个女儿。   玉倾雪分明该顶回去的,说西门吹雪他自己也是一场一场的和人以命相搏,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可是这话,玉倾雪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哥哥,我会好好回来的。”小姑娘踮起脚,用力挺起小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不是在求证我的道,我的道无需求证,它一直在我心里。”攥紧自己的双刀,玉倾雪坚定道:“她若要战,那便一战!又有何惧焉?”   少女双眸明亮,带着灿然的光。在那么一瞬间,西门吹雪忽然明白,或许这孩子的道,不是他以为的肆意和烂漫,而是勇气、是承担、是无所匹敌的一往无前。   最重要的是,只要双刀在手,这世上无人能阻她——身为兄长,他也不能。   唇齿之间似乎因为紧紧咬而泛起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西门吹雪一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乌鞘长剑,另一只手却是抚上了玉倾雪的头顶。   揉乱了幼妹一头细软的发,西门吹雪闭上了眼睛,只是说道:“山中寒凉,早去早回。”顿了顿,西门吹雪又道:“不必担心娘亲。”   “好~”玉倾雪的回答脆生生的,不带丝毫迟疑。抱住西门吹雪的手臂蹭了蹭,她又恍若无事一般的开始同兄长讨论着合芳斋新出的点心了。   此时此刻,城郊数里以外的山顶之上,一个正在打坐的女人倏忽睁开了眸子——到这个时候为之,公孙澜已然在此坐了整整一日。她安顿好了一切,只静待与玉倾雪相约的那日的到来。   而无论众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一战,终归即将到来。 第六十五章 人生长恨。   玉倾雪感受到的, 是江南山林之间凛冽的风,裹挟着草木的味道, 这风扬起了她的兜帽,不多时候就将她原本白净的小脸吹得通红。   江南也会有这样的烈风么?玉倾雪轻笑一声,竟有些“天公作美”的感觉——不管这天公是作美还是添乱,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这风倒是应景。   她的手很稳,哪怕她小小的身子在山顶的烈风之中总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可是她拿着刀的手, 却从来都是稳的。   公孙澜原本在山顶的一棵树下盘膝而坐,这会儿看见缓步而来的玉倾雪, 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颔首, 从地上站了起来。   玉倾雪在看她, 却也没有在看她。   公孙澜诚然不年轻了,不过也足矣看出她是那种容貌盛极的女子。而这种尽态极妍的容貌之下,让人最先注意到的, 竟然不是她的人, 而是她手中的双兵。   那是一对双剑, 剑鞘通体雪白, 剑柄上也没有丝毫的装饰,但是让人一见就会觉得, 这剑很美。   这双剑, 就像是公孙澜这个人, 却比她的人更加夺目一些。   可是,一个如此容貌的女子,人们看她的第一眼却只会注意到她手中的剑,这难道就是正常的事情么?玉倾雪微微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妥。   公孙兰无疑是歪门邪道,玉倾雪原本以为公孙澜会是公孙家的正统,在她身上她或许真的能够看到数百年前那位名动四方的公孙大娘的风采。当日公孙澜对她下战书的时候,玉倾雪并未看见公孙澜拔剑,如今看见她手上双兵,玉倾雪反倒怀疑自己当初的认知了。   公孙兰是歪门邪道,这个公孙澜也未见得不是剑走偏锋。   玉倾雪轻声叹息,并不是因为对手不够强,只是她还在遗憾,遗憾当年那让人心折的公孙剑舞到底成为绝响。   公孙澜也同样打量玉倾雪。   她和当日自己所见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正如玉倾雪不认同公孙澜一般,公孙澜也并不认同玉倾雪。她看玉倾雪,最先注意到的居然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刀——一个人以容貌之盛、气势之强、风采之佳压过了自己手中的双刃,她又如何能够发挥出自己手中兵刃的最强实力?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公孙澜欣赏玉倾雪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造诣,不过也仅限于欣赏而已了,至少今时今日,她没有和她论道的心思。   玉倾雪也不会和公孙澜论道。   玉倾雪此战,正如同她和她兄长所说的那般,她从不是为了求证自己的道,因为她的道自始至终,始终都在她的心里。她从未迷茫,自然也无需和他人讨论。更何况,就连她父兄乃至无花哥哥都不曾动摇的事情,哪里容得公孙澜一个外人置喙?   公孙澜和玉倾雪虽然年纪相差几旬,但是她们两个人都明白,此战非关论道,更非前辈指点后生,此战乃因先祖尊严和荣耀所起,关乎生死,亦只关乎生死。   这是一场生死局,自己的命悬在对方的双兵之下,这一点,玉倾雪和公孙澜心知肚明。   “给你一个忠告。”公孙澜已然双剑在手,玉倾雪却没有急着拔刀。她只是冲着公孙澜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之中没有丝毫倨傲,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若战败,如果你还有后人或者是徒弟,就让他们永远隐姓埋名,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你若战败,随时欢迎他们来寻我报仇。”   公孙澜眉目微闪,忽然有些生气,语气也生硬了几分:“此事是你我二人之事,生死也皆是自愿,焉能祸及他人?”   玉倾雪没想到一个如此年岁的人还能如此天真,她笑了起来,却是语调凉凉:“我以为,你在对我下战书之前,已然考虑过了后果。”   望了望远方,那是大漠的方向。玉倾雪低低开口道:“我的母族虽然隐蔽,不过我家娘亲倒不是喜欢迁怒之人,兄长倒还算恪守江湖道义,大约不会与你子孙徒弟为难。只是我爹和干娘是摆在明面上的,未婚夫婿想来也并不难查,你觉得他们几个,会善罢甘休?”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无恫吓之意,只是陈述事实而已。玉罗刹和石观音在江湖之中名声如何,想来已无需玉倾雪赘述,她如此提醒公孙澜,已算是善意满满了。虽然公孙剑舞终不见当年风采,可是同为盛唐旧人,玉倾雪也不忍这一脉因自己而断绝。   公孙澜其实已将这些事安顿好,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只是没有想到玉倾雪会如此直白的肯定此事,她气对方的家人不守江湖道义,只是她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公孙澜何尝不明白,若是今日自己身死,自己的几位徒弟也不会善罢甘休。   前情已毕,两人终归不再闲话,玉倾雪稍稍退开半步,手中双刀豁然出鞘。   冰冷的双刀映出玉倾雪毫无温度的异色双眸,在双刀出鞘的那一瞬间,玉倾雪周遭的气息顿时一变,那种凛冽的威压直击人的胸口,有那么一息之间,公孙澜甚至有一种呼吸不顺的错觉。   不,那不是错觉,在那一个弹指之间,公孙澜当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虽然这个停顿只有一瞬,但是玉倾雪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公孙澜愣神的这几乎分辨不出的空档,玉倾雪一刀挥出,直击公孙澜腰腹。   玉倾雪没有想着这一击会中,因为对方也是不逊于她的高手,更何况还江湖经验丰富。   果然,在玉倾雪这一刀挥出的刹那,公孙澜手中的一柄剑已经停留在玉倾雪的双刀会落在的位置。须臾之间,只听见一声金玉相击的声响,玉倾雪手中的刀已然被公孙澜手中的剑所挡住。   虎口之处传来些许麻意,玉倾雪挑了挑眉。这样短暂的时间,对方不仅能够格挡住她的刀,更能将内力灌于手中的剑上,足可见公孙澜的实力。虽然玉倾雪从一开始并未轻敌,但是这一次却还是有些心惊。   然而玉倾雪心中念头急转,手下的动作却是不乱,也没有人看清她如何动作,在公孙澜正以为玉倾雪会和她通过手中相击的刀剑比拼内力的时候,公孙澜却忽然感觉手中的动作一轻——玉倾雪竟是已然撤走了手中的刀。   眼前一身白衣的少女身形倏忽消散,公孙澜瞳孔微缩,却是飞快转身,她的双剑直取自己身后的位置,却是一剑刺入了空气之中,只余下破空之声。   下一瞬,公孙澜猛然抬头,她的双足还在原地,身体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折。以一剑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公孙澜向下借力,先是用一剑拨开玉倾雪从上而来的双刀,转而向下借力,也同样腾身而起。   在她腾身的瞬间,玉倾雪竟是凭着公孙澜手中的那一剑,以此为着力点,身子在空中一转,直接对上公孙澜攻过来的剑招。   两个人停留在半空之中。   此地若是有第三个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恐怕都没有办法看清玉倾雪和公孙澜的剑招。仿佛只是刹那之间,两个人你来我往,竟已然过了足足百招。   玉倾雪屡出奇招,公孙澜应对沉稳,一时之间,两个人居然有些分不出胜负来。   一年之前,玉倾雪还是一个对战洪涛那样的人都要筋疲力尽的小姑娘,而如今一年的江湖洗礼,她已然学会了更加合理的分配自己的内力和体能。玉倾雪已然并不怕长时间的颤斗,公孙澜自然更是深谙此道,因此两人便这样对了数百招,竟没有一人显出疲态来。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忽然,合着公孙澜的剑招,玉倾雪念出了这句诗来。刀光和剑影之中,少女声音清脆,合着这诗句,方才那般激烈的比斗之中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的她脚腕和手腕上的铃铛忽然铃音脆响。   公孙澜听见昔年盛唐诗人盛赞自家先祖的诗句,手中双剑更加凌厉了几分。   和公孙兰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招不同,公孙澜的剑更加中和大气,那种美是娴静的,是缟素的,不像是激烈的剑舞,反倒更像是缅怀的哀歌。   玉倾雪忽然明白她在哀伤什么——她在哀伤七秀水止珠沉,哀伤自己永远不可能重现七秀坊的荣光。   只是,这种哀伤在玉倾雪看来也有些没有必要。过去的终归已经过去,无论是荣光还是耻辱,沉湎于过去始终没有意义。就像是他们西方魔教,教中人都知他们的前身是明教,然而争执一个名头没有意义,他们不会忘记明教,却也不会时时提起。   活在当下。   对于玉倾雪来说十分简单的四个字,对于公孙澜来说,或许是一生都堪不破的执著了。   执念成魔——如今的公孙澜,和公孙兰相比,也不过是另一种程度的入魔而已。   “你的剑舞尽了。”玉倾雪念完那句诗,忽然轻声开口道。迎着公孙澜看过来的目光,玉倾雪笑道:“你的招式重复了。”   公孙澜抿紧了唇角,扬起手中的剑,堪称凶狠的攻向了玉倾雪,还冷声道:“那又如何?你的招式早就重复了。”   玉倾雪轻笑,手腕和足踝上的铃铛抖出了一串声响,竟有几分蛊惑的味道:“是啊,因为我所有的招式,其实不过两招。”焚影和明尊,说是“两招”,也忒欺负人了些……   玉倾雪和公孙澜依旧你来我往,刀剑相击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凉。只是,公孙澜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已经放松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严阵以待了。   高手对招居然还敢分心,简直是不能再找死的行径了。公孙澜皱了皱眉头,毫不留情的出手。   在两个人相斗的时候,几道身影从旁边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西门吹雪望着幼妹上下翻飞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   陆小凤悄悄凑到无花跟前,低声道:“大师,你觉得谁能赢?”虽然在场之人明显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更懂剑一些,但是陆小凤就是特别迷信无花,总觉得他们这几个人之中,无花说的是最准的。   难道是因为这和尚和阿倾心有灵犀的缘故么?问完了无花,陆小凤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   无花看着那边场景,原本肃冷的面容微微和缓几分。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未回答陆小凤的问话,反而似是而非的说道:“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这句话说得太过隐蔽了一些,陆小凤知道这是前朝皇帝的一个典故,却不知道无花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之提起是为了什么。在心里暗暗揣度到底是什么意思,陆小凤一时分心,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这片刻的功夫,那边玉倾雪和公孙澜之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公孙澜被玉倾雪一刀逼至山边断崖,向后是奔腾的江水,向前是玉倾雪的刀锋。而公孙澜此刻的双剑之一竟已被玉倾雪击飞,手中只余一剑,缠斗至此,公孙澜已然有些力竭,而玉倾雪反倒越发亢奋,非但不见疲态,反倒越发出手狠厉了起来。公孙澜根本隔不开玉倾雪的刀,此战,她必败!   公孙之祸,起于此人!   望着越发逼近的玉倾雪,公孙澜的眸子忽然赤红了起来。她耳边仿佛有人在跟她念叨着这句话,下一刻,公孙澜仿佛看见公孙家的传承至此断绝的未来。是了,她的徒弟没有一个成器之人,最有天资的小徒弟还年幼,剑法不过开蒙而已。她若身故,公孙一脉的衰败近乎已成定局。   她守护的、她珍视的、她将之看得重愈生命的,就是被这个人狠狠践踏摧毁的吧?   在那一瞬间,公孙澜新心中忽然涌起了无端的恨意。她和公孙兰一起长大,公孙兰能成长成那样偏执贪婪的性格,公孙澜有怎会真的半点不受影响?只是她和公孙兰的追求不同,所以平日里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异状罢了。   而今玉倾雪忽然戳中了公孙澜心底最痛的地方,那种忽然弥生出来的恨意占据了公孙澜的脑海,让她忽然就恍惚——不,是忽然内心无比清晰平静了起来。   没有费心去避开玉倾雪冰冷的刀锋,相反,公孙澜以自己的胸膛迎上了玉倾雪的双刀。   玉倾雪是真的将公孙澜当做自己尚且算是尊敬的对手,所以她的出手并未留有余地。这一双刀,一前一后的刺入了公孙澜的胸膛。   刀剑入肉的感觉让玉倾雪微微一怔。   她知道公孙澜担心什么,若是她是她,她会选择往后倒去——毕竟虽然她身后是湍急江水,但是身上未曾有伤口,哪怕是跌入江中也还有一线生机。她又不是非置公孙澜于死地,事后虽不会去救她,但是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然而公孙澜偏偏撞在她的刀尖上。   玉倾雪皱了皱眉,暗道一声“可惜”,然而公孙澜的手却是丝丝将玉倾雪的刀扣住,而后,她拼尽最后的力道,用手中的剑狠狠向着玉倾雪身后的地面一划! 第六十六章 涉江芙蓉。   公孙澜已存死志, 她狠狠往后的这一划,看似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招, 实际上却蕴藏着她这么多年习剑悟道的全部功力。   这一剑,说是有开山裂石之威也毫不夸张了。更何况,此地常年烈风, 土质原本就疏松, 是以公孙澜这一剑,直接将玉倾雪脚下松散的山岩划开, 玉倾雪始料未及, 更何况手中的双刀也被公孙澜紧紧的攥住,在公孙澜有些快意的笑容之中, 玉倾雪整个人如同一只折翅的灵鸟,倏忽向下坠去。   无花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的就奔到了那断崖旁边, 并且向下跃去。年轻的僧侣的宽大袍袖被风鼓起, 将无花向下坠落的速度无形之中拖慢了几许。此刻无花的面上还没有什么慌乱的神色,或者说,此情此景, 已然不由的他有什么慌乱的神色。   指尖似乎触到了什么异常柔软的东西, 微凉的触觉, 飞快的拂过无花的指尖, 带来些微的痛觉。无花知道,那是玉倾雪的长发。   只是无花却也没有想过, 这竟然成了他和他的小姑娘之间最近的距离。   叶孤城的眉心直跳, 他提气纵身, 也是毫不犹豫的向下掠去。比起无花下意识而又毫无章法的下坠,叶孤城显然更有技巧,也更懂得借力。他的轻功绝佳,南海之滨更是多有断崖,这山顶断崖的高度对于叶孤城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   几个轻巧的辗转腾挪,叶孤城在水面上露出的一块石头上微微一点,整个人便落在了崖底那条河水的边缘。   河水依旧奔腾不止,若非方才那两声重物落水发出的巨大声响还犹在耳边,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这条河就在方才的短短一息的时间里坠落过两个人。   不过水面也只是平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候,只听见一声恍若银镜乍破的声响,一个年轻僧人从水中破水而出。他喘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停歇,只是猛的又往水中扎去。   无花没有功夫注意到叶孤城,如今他满脑子的想法就只剩下了——她不会水。是了,他的小姑娘出身大漠,根本就没有见过特别湍急的河流,更是不会任何的凫水之术,眼下这条河并不算浅,虽然他的阿倾内力深厚,可以在水中短暂闭气,但是时间久了定然会出事的。   虽然无花只是出来换了一口气,可是叶孤城还是看清了这个一贯从容沉稳,让人如沐春风的僧人脸上的苍白和狼狈。心头忽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在无花又一次上浮换气的时候,叶孤城抓紧机会问道:“阿倾不会水?”   无花心下焦灼,可是听见叶孤城这么问,他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一时之间,无花的眼中竟是带上了一丝祈求。   尊严是什么?骄傲是什么?对于无花来说,首先他的身边要有阿倾,然后他再去追求的那些东西才变得有意义起来。他可以为了阿倾去祈求任何人,因为阿倾在他心中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稍稍一碰都是挖骨切肤。   叶孤城也无需无无花再多说什么了,抛开他对玉倾雪真的视若子侄的感情不谈,今日若是这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该如何和师姐交代?   没有多言,叶孤城也跳入了水中,和无花一道寻找了起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楚留香三人下来的稍微慢了一些,他们的轻功虽也不弱,但是到底不如叶孤城熟悉断崖地貌。等三个人到达崖底的时候,叶孤城和无花已经在水中寻了好一阵人了。   叶孤城一头长发已然湿透,他随手将其往后一捋,想了想,叶孤城又甩开了自己有些繁复的外袍,只着了一身里衣,又一次下了水。   叶孤城的眉眼本就如墨一般,如今染上了三分水气,更是有一种惊人的贵气。而和叶孤城相比,平素温润淡然的妙僧无花却已然是面无人色,他近乎是机械性的动作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河水还是怎的,已然充满了血丝,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   楚留香和无花相识六七载,何尝见过他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刻。一直以来妙僧无花都是宁静的,仿佛永远超脱世外,不知道人世辛苦——或者说,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来只当旁人的辛苦是过往烟云,自己的辛苦是因果轮回,前者他不去怜悯,后者他亦不去抱怨,因此这些辛苦,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此刻,无花就像是一个在尘世之中苦苦煎熬了数年的人,就连他的呼吸都让楚留香觉得辛苦和沉重。   楚留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曾人跟他感叹过,他说“有情皆孽,无人不苦”。那个人如今正在冰冷湍急的河水里上下搜索,不敢错过一丝一缕的细节。楚留香忽然惊觉,或许那个时候,他的这位朋友其实就已经把某个小姑娘放在心上了吧,不然那样一个原本应该出尘的人,为何会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感慨。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探索这些的最好时机,陆小凤和楚留香花满楼三人不再耽搁,也都纷纷脱了外裳,开始顺着河水的方向一寸一寸的搜索了起来。   西门吹雪和往日一样正对剑参悟剑道,只是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怎的就感觉自己心脏一阵闷痛。他搭了搭自己的脉搏,那里的跳动依旧清晰有力。而随着主人的动作,西门吹雪的剑也无端发出了一阵剑鸣,却犹带凄厉,宛若哀歌。   西门吹雪压住了瓮动的剑,而后猛的从正在打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莫名的涌了上来,西门吹雪堪堪扶住一旁粗壮的树干,这才稳定住了身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看护他长大、也是最受他信任的老管家招到身旁,有些突兀的开口道:“若最近有些什么江湖传闻,要瞒着我娘。”想了想,西门吹雪又补充道:“也瞒着点儿那边。”   他向西边指了指,虽未言语,但是老管家已经点了点头道:“少主放心,教主正在闭生死关,我们不会以为什么小事去打搅教主的。”   但是老管家心中却也明白——能够让他家这位沉默寡言的少主开口叮嘱的,显然不会是小事。他自然是再忠心不过的,可是在西门吹雪或玉倾雪还没有继承西方魔教之前,他还是只听西方魔教教主的话。   西门吹雪眉眼更冷了几分,他只是低声道:“如果我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你还要让她再失去一个夫君么?”   “少主慎言!大小姐……”和西门吹雪不同,玉倾雪才是西方魔教一直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所以虽然教主的两个孩子老管家都是一般疼爱,甚至因为看着西门吹雪长大的缘故,他更熟悉也更偏疼西门吹雪一些,可是关乎到西方魔教传承,老管家也不由语气之中带上了些许严厉。   西门吹雪却是抿紧了唇,他拿起自己的长剑,半晌才低低道:“我比所有人都不希望阿倾会出事。她是我妹妹。”唯一的、他放在心尖上的、日后要背着她出嫁、看她儿孙满堂和乐安康的妹妹。   西门吹雪不是愿意心存侥幸的人,他预感到他的妹妹出事了,而从小到大,西门吹雪凡是和阿倾有关的预感,都是异常的准确的。   西门吹雪很冷静。   他只是将自己的轻功运转到了极致,直接往幼妹和人比武之地飞掠而去。   看着那几个在水里扑腾的身影,西门吹雪紧紧的攥住了自己手中的剑,一直到上面的纹路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西门吹雪才有了下一个动作。他没有去质问任何人,因为他也无法去质问任何人。   西门吹雪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头脑有短暂的空白,一直到冰凉的河水漫过他的肩膀,西门吹雪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下水找人了。   他们前前后后找了两个时辰,饶是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可是折腾了这么久,这些人的脸色也都有了几分灰败。只是没有一个人说要放弃,这两个时辰,他们找到了公孙澜胸前被洞穿的尸首,找到了被河水冲到公孙澜不远处的明显是从她胸前拔出来的双刀。   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找到玉倾雪。   一个不会水的人,从高处坠落到水里,这么久了还没有得到是救助,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在场的几位都是老江湖,不可能不清楚。   可是,那时他们的朋友,是亲人,是爱侣,所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总有人会坚持找下去。   陆小凤终于还是注意到,无花的脸色十分不好。一开始他以为是阿倾出事,他心中着急,可是陆小凤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就皱起了眉来。   “无花,你受伤了!”陆小凤到了无花的跟前,伸手在他肋骨处和左腿腿骨的地方按了按,异常的触感让陆小凤一惊。   所谓伤筋动骨,自然疼痛异常。陆小凤已经看出来无花的异常,自然拿捏好了力道。只是他原本以为对方可以支撑到现在,恐怕只是跳崖时候的骨裂而已,却是没有想到,无花的肋骨和腿骨不是裂开,而是肋骨断了一根,腿骨也微微有些变形。   他居然能坚持这么久!陆小凤骇然的瞪大了眼睛。   无花却恍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只是推开了陆小凤,而后继续做着搜寻的工作。   “喂,无花,你的伤再不处理一下,会出事的!你要当一辈子的瘸子么?”看无花还要下水,陆小凤赶紧去拦。   闻言无花只是稍稍一顿,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有些扭曲阴森的笑意。他的目光悠悠,不知道落在哪里,半晌之后,才听见他说道:“瘸了?瘸了好啊,让她知道任性要付出代价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躲我这么久,还敢不敢淘气。”   说道最后,无花的语调倏忽温柔,好像真的在面对贪玩晚归的爱侣。   陆小凤哑然半晌,却见叶孤城忽然身形一动,直接一掌劈在无花后颈,力道干脆的将人劈晕了过去。   将人扔给了楚留香和陆小凤,叶孤城继续往前搜去。没有人听见,他低低宛若呢喃的话语:“总算,完成了你嘱咐的事。” 第六十七章 浮生此去。   在叶孤城眼里, 江湖之中人人称赞的妙僧无花算不上一个正常的人,而在他见到了无花的那个所谓的母亲的时候, 叶孤城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有病”。   那日他们找了玉倾雪一个白天加上一个黑夜,到了最后,就连玉倾雪手上那一对从未离身的双刀都找到了, 可是却没有发现她的一星半点的痕迹。西门吹雪几人不肯放弃,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的心都很沉很沉的坠了下去。   西方魔教势大, 但是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可是以如今这几人的能力与势力, 更何况此地又是江南,有花家鼎力相助, 他们近乎是将那条河的两岸都掘开三尺。   可是,没有, 他们这么努力的找寻, 却还是没有找到玉倾雪的一星半点儿的下落。   无花伤的不轻,至少比陆小凤发现的还要更加严重一些。叶孤城一掌劈晕了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别院暂且安置——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只是答应了阿倾要照顾这个人, 那么无论叶孤城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总是不能食言而肥的。   更何况叶孤城心下凄然, 他并非心存侥幸之人,虽然也希望玉倾雪平安归来, 但是他已然设想了最坏的结果。   叶孤城甚至还来不及悲痛。   他和玉倾雪相识日浅, 在玉倾雪看来, 他们之间这种牵强的“甥舅之情”也是浅薄,所以玉倾雪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叶孤城作为一旦她出事之后可以掌控局面之人。   叶孤城无法和一个小姑娘争执情谊短长,只是觉得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压下自己心中的一腔悲痛,叶孤城开始将玉倾雪之前所挂怀的事情一件一件的交代了下去。找人、隐瞒消息、照看无花,这其中哪一件都算是苦差事,可是承君此诺,叶孤城总不能食言才是。   纵使是叶孤城,摊上了这样的活计,他也总是要费一些心力的,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是却也总是诸事繁杂、不得停歇。他自然是生活极有规律之人,只是现下因为玉倾雪失踪之事,叶孤城也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下人过来通报“无花大师醒了”的时候,叶孤城正在看手下之人呈上来的调查结果。无花本就伤重,需要睡眠修养身体,更何况叶孤城恐他生事,变交代了手下给无花治伤的大夫用上了一些安定的药剂,如此一来,无花竟是生生的昏睡了三天。   可是无花再昏睡,也总有醒来的时候。在听见下人的禀告的时候,叶孤城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眉心,却还是举步往无花所在的院子而去。   叶孤城设想过无花的很多种神情,惊惧的、悲伤的、甚至是愤恨的。可是叶孤城没有想到,无花居然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就仿佛阿倾还在他的身边一样。   叶孤城走进来的啥时候,无花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了木制的桌子旁。他的手边是一盏清茶,白云城特有的轻薄甜釉,宛若蛋壳雕磨而成,擎在指尖的时候,还能看见里面荡漾着的碧绿色的清茶。   无花用手指尖儿摩挲着那个茶杯,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映衬出了几许空茫来。他是安静的,周身的气息也称得上是祥和,可是正是因为这种“祥和”,也便更加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叶孤城没有胆战心惊,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他的膝上,安静的横放着一双利刃。和无花的恬静安然不同,那双刀怎门看怎么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寒芒,这种杀伐之兵,仿佛和安静垂眸的佛子格格不入,可是却又异常的和谐。   楚留香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他看见无花膝上的双刀,恍惚回忆起那一年自己初见阿倾的时候。那个时候,无花便是这样将她的双刀搁在膝上,将佛珠随意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而后反而异常认真的为那姑娘擦拭她的双刀。后来楚留香才意识到,那一日,恐怕就是闪电刀洪涛命丧魔教妖女刀下的那一日,而妙僧无花在擦拭的,也正是沾染在了玉倾雪刀上的洪涛的鲜血。   如今只不过才过了一年而已,这一年他藉由无花和玉倾雪认识了更多的朋友,他们一同在江湖中闯荡,被卷入了各种事端,虽然麻烦和危险不断,但是楚留香始终觉得,这才是江湖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才不过一年,那个肆意张扬的小女孩,却已经下落不明了。   楚留香之前从来没有觉得什么“物是人非”过,可是如今,他却无端升起了这样的感叹,楚留香想过了千百种安慰无花的说辞,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甚至害怕无花问他一句“你觉得阿倾会没事么?”   有些难过的别开眼去,楚留香竟是有些不忍去看无花脸上平静的表情。   可是楚留香和叶孤城都没有说话,却也不代表着无花这里就会宁静下去。叶孤城和楚留香一个错眼的功夫,一道人影闪过。那人的身形极快,快到了近乎让人骇然的地步,饶是叶孤城和楚留香,虽然他们二人发现了这道人影,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谁也无法以更快的速度去出手阻拦了。   石观音这个人,本就是极致。   她若是想做的事情就总能做到,除了她自己,旁人谁也没有法子能拦得住她。   随着石观音的身影闪过,叶孤城和楚留香只听见了一声脆响,等到他们定睛一看,无花瓷白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而石观音还尤觉不够,一掌劈向无花,厉声喝道:“你怎么还活着?”   说是要用生命保护阿倾,可是如今她的小阿倾凶多吉少,这个男人怎么还能活着?   ——石观音本就是偏激的人,在情爱一字上尤甚。人心偏颇,而她不仅偏心玉倾雪,更是丝毫没有什么做母亲的自觉。她甚至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如今她只想问问无花,可否还记得当日对她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阿倾的承诺。   石观音的一腔柔情只有那么多,给了她的嫣姐姐和她的小阿倾,那么对待旁人就难免要冷漠一些。而不幸的是,这个“旁人”之中,也包含了她的亲生骨肉。   无花受了石观音这一掌,他本就断了一根肋骨,此刻便更是咳出了一口血来。虽然叶孤城给他用了白云城中起死人肉白骨的秘药,但是却也经不得如此折腾,石观音这一掌拍下来,无花本就还没有长好的骨头更生出了几许裂痕。   彻骨之痛,无花却是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抬手抹了抹自己唇边的血迹,而后从床榻之上站了起来。撑着床边栏杆缓了一阵,无花咳道:“死?人自然都是要死的。”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松开了自己靠着的栏杆,无花若无其事的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方才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虽然无花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可是他的脊背停的很直。   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的走了出去,离开的声音也是悄无声息的。一直走到了院子的门口,无花单手在胸前结印,对叶孤城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多谢施主这些时日的照顾了。”   无花念了很多很多年的佛号,行过很多很多年的佛礼,但是在他对玉倾雪剖白心意之后,他便再不太这么动作了,如今无花又是如此施为,在场之人中除了石观音以外和他相似最久的楚留香眼皮跳了跳,心中猛的浮现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隐隐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石观音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她自从听闻小阿倾和人搏命之后便匆匆南下,未曾想一到江南便闻此噩耗,她只是有些心神不宁,来冲着亲生儿子发难也只是一时意气,如今心中怒意稍稍平歇,石观音很快捋顺思路,加入到寻找阿倾的队伍中来。   她不能放弃,因为如果他们都放弃了,那她的小阿倾该怎们办呢?心中怀揣着万分之一的侥幸,石观音寻找玉倾雪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歇。   那一日,无花是抱着玉倾雪的刀走的。   妙僧无花从不杀戮,更不会有任何武器,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江湖之中再无妙僧无花的身影,与此相对的,是多了一个一身玄衣的杀神。   在这个江湖,“妙僧无花”之名早已远扬,见过无花本人的亦不在少数。最初的几个月,曾有人言之凿凿的说那个手持双刀的强人就是妙僧无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传闻反倒是没有人相信了——妙僧无花是何等阳春白雪的人物,在那样的人物面前,就连谈及杀戮之事都是亵渎,而这个忽然出现,又在江湖搅起一阵血雨腥风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温和淡然的禅师?   似乎是为了和过去诀别,无花开始蓄起了头发。其实这是他早就答应玉倾雪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那个坏心眼的小丫头之所以这样鼓动无花蓄发,是因为总听人感叹她家无花哥哥“面若好女”,因此这小丫头就想看看无花女装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彼时无花难得没有纵容玉倾雪,不是他真的不愿哄一哄他的小姑娘,而是男女之间难免就有那么一点儿小心思,无花大多数时候都是顺着玉倾雪的,但是在一些小事情上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就譬如蓄发。   他只是想让自己家的小姑娘总有难么一点儿关于他的在心里时常惦记的事情。她想看他女装,他便偏生要顶着个光头,让这孩子时不时的就和他歪缠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权当做是一种乐趣和消遣了。   而如今,一直没有玉倾雪的消息,无花一边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一边在心中麻痹着自己。他也只能当他的小姑娘独自踏上了一场归期未定的旅途,他自然要去找她,虽然过程艰辛了一些,可是却总能找到的。   若是阿倾时不时的便能传回来三言两语就好了,不过她这个人最讨厌麻烦,想来忘记给他传信也是有可能的,她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他总不能真的较真怪她的。   无花的长发已经长至了肩膀,他将之在脑后整齐束起。在他望向镜中的自己的时候,黄铜镜上映出的笑容看起来有多么正常,无花的神情就有多么骇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疼爱爱侣的男人才会有的无可奈何,为他端茶进来的下属看到这一幕,登时便垂下头去,并不敢提起什么——他们都是知道的,那个能够让他们楼主露出这样神情的姑娘,其实多半已经不在了。   在玉倾雪失踪的这段时间之中,无花除却蓄发,做的更多的其实是整合青衣楼。从霍休那里得到的这个组织,无花一直将之用在暗处,虽然悄无声息省却了不少麻烦,不过却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青衣楼真正实力的发挥。   而如今,无花将之摆在了明面上。全然不在意周遭人莫测的目光,无花一边让青衣楼的人继续在那条河的上下沿岸掘地三尺——是真的掘地三尺,这一次,无花就连那河岸边的一条细小裂缝都没有放过,硬是让人刨开,就仿佛他的阿倾会缩到地缝里一样。   除却掘地三尺,在另一件事情上,无花的动作也是不慢的。   正如同玉倾雪对公孙澜所言,若是玉倾雪有什么闪失,她的那些土地子孙便做好一辈子隐姓埋名的准备吧。   公孙澜虽然早有准备,让她的弟子此生都要小心谨慎,且不可露出和师门有关的功夫。她如此小心翼翼,防备的便是会有人去找她徒弟的麻烦,断送了她们公孙家的传承。   公孙剑舞已成绝响,这是公孙澜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可是她不能否认,其实无论她怎样努力,可是手中双剑还是不能及自家先祖万一。虽然对自己的双剑并不满意,但是公孙澜总是要将公孙家的武学传承下去的。   她的徒弟不多,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数量,在人海之中寻人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寻找打定主意要躲着他们的人。   无花倾尽青衣楼之力寻找了几日,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来。想了想,无花直接准备了一剂猛药。   公孙澜的尸|体已被他们寻到,如今还搁在白云城主别院的存放着冰块的地方。尸|体已经被是泡涨,如今虽然放在冷库里,但是却也很难一眼辨别出此人是谁。   正在无花有些苦恼这身体的不完整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窗户那里“飘”进了屋来。东方不败没有身着往日的一身红衣,而是穿了一身白,只是腰间系着的腰带是火红的绸缎上以金线绣的栩栩如生的凤凰。   将一颗黑色芝麻大小的物体弹进了公孙澜的尸|体上,不多时候,那具被泡涨了的尸|体就恍若是被戳破了气的皮球,很快就瘪了下去。虽不能说和公孙澜生前一模一样,但是却是至少能够看出这是谁的尸|首了。   无花看着东方不败的一身白衣,他的眉眼微微一动,却终于平静的冲东方不败笑道:“多谢前辈。”   距离上次一别,还不足一月。东方不败看着无花长到肩膀,可是却依稀掺杂雪色的头发,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在唇齿之间兜转了一圈,最终东方不败却只能长叹一声,缓缓道:“你自己珍重吧。”   如今无花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他的眉眼依旧是当初的眉眼,可是新生的头发却能吧被风雪浸染,足可见这人到底有多少不能平的心事了。   他势必要对公孙澜的心爱之物摧枯拉朽的破坏,对她看中的徒弟赶尽杀绝。因为对于无花来说,除了等他的小姑娘回来,他的人生也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他恨公孙澜,恨到一想起就有疼痛从骨髓之中蔓延,可是也只有这种恨让无花清醒,也在时刻提醒着无花,提醒他还有事情没有做。   “世人都说阿倾出身西方魔教,又行事古怪,将来恐怕是武林的祸害。”东方不败摇了摇头,道:“当时你和她在一起,还有不死心的信徒香客说你是效仿佛祖,以身饲鹰。”   说起了关于玉倾雪的旧事,无花那张像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笑脸才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而伸手拂过自己带在身边的双刀,低低道:“我不是佛。渡不了任何人。”   红尘如浪,他不渡她,他只想和他的小姑娘一道沉沦。   似乎只有谈及玉倾雪的时候,无花的身上才能有点儿人气儿了,可是饶是这样,东方不败却也没有和无花再多聊一些和阿倾有关的事。让人沉湎的过去和毫无希望的当下是同样的地狱,东方不败深谙这一点。他不愿意看着这个小秃瓢颓丧下去,可却也不能那般放任无花就这样反复咀嚼着过去的美好,逃避着当下的苦涩。   伸手在无花的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沉思,东方不败指了指已经大略恢复了的公孙澜的尸|体道:“这蛊虫的效用大概有三天,三天之后这尸骨也会化作一滩脓水。”   三天。   这时间不长,不过对于无花来说,也不过是调整一下计划的力度罢了。   冲着东方不败点了点头,无花道:“多谢前辈了。”   东方不败只是摆了摆手,并不提那让腐烂的死尸恢复如初的蛊虫有多么难得。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无花一眼,许久之后才缓缓道:“阿倾,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她的仇,必须要报。东方不败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是那无尽之意却已经蕴藏其中了。   无花微微一顿,颔首道:“无花省的,以后定带着阿倾去苗疆看您。”无花这样说着,恪守着晚辈的礼仪,却是有了一些往日没有的情真意切。   稍微顿了顿,无花恍若无意一般的对东方不败说道:“东方叔叔穿红色更好看些,白色有些太素净了。”   东方不败知道,“带一个人走”的方式有很多,牵着手带在身边是最美好的一种,而装在坛子里抱着这种方式,也蕴藏在这句话之中。无花后来的话分明是不愿让他为阿倾着白衣的意思,被人这般指手画脚,东方不败难得没有生气。   他只是叹息一般的看了一眼无花,拍了拍无花的肩膀,而后便从来时的窗户处跃了下去,身形很快就是消失不见了。   东方不败心中并没有太过分明的善恶,他不会去探究无花行事是否磊落,在两人比斗之后找人家徒弟的麻烦又是否符合江湖道义,他只知道,他的小阿倾因此而下落不明,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而公孙澜的弟子的身家性命,也只不过是那个代价之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情,算是将如今的黑衣双刀的无花和往日一身袈裟、腕绕佛珠的形象割裂开来。中原向来讲究“人死为大”,无花的做法显然是对这条江湖之中大家约定俗成之事的挑衅了。   ——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让人扒光了公孙澜的上衣,将其尸|首架在了菜市口往日用来斩首的台子上。   虽然那个台子归宿朝廷,但是朝廷命官早就没有了和武林人抗衡的胆量和能力,无花此番动作,当地的父母官也是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此人千万不要闹事罢。   一个姿色不错的半|裸女子,纵然不是妙龄,纵然已是死尸,可是却足矣勾动起有些人心中龌|龊的想法了。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色胆包天,总之在公孙澜的尸|首刚被绑在十字的木桩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在发现周遭并无人阻拦之后,终于有个中年男人向着公孙澜的尸|首伸出了手去……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不忍直视,男人伸手触碰了一下公孙澜的胸口,停留几秒,发现周遭人要么就是鄙夷的离开,要么就是同样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时候,他的动作就变得越发的不堪了起来。   无花在不远处的酒楼的二层坐着,此刻以他的视角,楼下的一切都可以尽收眼底。无花状似只是在随意的看着窗外,实际上那双锐利冰冷的眸子却是在暗中观察着场下的每一个人。很快,无花便发现了人群之中有几个人神色有异,本着宁可错杀、决不错过的原则,无花将这些人都默默记下。   不过,还不够。   无花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冲着暗处打了一个手势。很快,一群人走到了公孙澜的尸|体旁,伸手一把剥光她的下裳,很快公孙澜便周身赤|裸了起来。那几个人尤嫌不够,还将一个型号巨大的角先生放在了公孙澜的脚边,周遭几人见此情况,都不由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可以说是简直有几分辣眼睛了。   随着青衣楼的人撤走,方才的那些男人很快就又围拢了上来。这一次,仿佛经过了谁的默许,这些人的动作越发大胆了起来。   “够了!辱人尸|首,简直欺人太甚!”随着一声怒喝,人群之中果然冲出来一个十几岁的手持峨眉刺的少女。她虽然年岁不大,不过动作也算得上是凌厉,几乎是一招一个的挑翻了那些围绕在公孙澜尸|体旁边的人,   不过无花却还是能够从她的动作之中看出一丝违和——她不像是惯用峨眉刺的,如今她的动作之中尚有凝涩之处,显然是因为不适应新的武器的缘故。   见这个少女已然冲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人明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局,可是他们却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就这样往陷阱里跳了——师父对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不能为师父报仇也就罢了,如今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师父的尸|骨遭受如此侮辱?   无花的目光一一从这些人身上掠过,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惯用双兵。   无花的眸色暗了暗,他近乎是怜惜而温柔的轻轻吻了吻自己一直搁在膝上的双刀,摩挲了一阵之后才将之负于身后。落在这四个人面前,无花只是宣告一般的轻声道:“别怕,我只是……”   “要你们的命罢了。”骤然吐出这几个毫无温度的字眼,无花并没有用玉倾雪的刀,而是就这样并指如刀,直取为首那男弟子的心脏。   温热的血液沿着无花修长的手指滑落,带着一点粘稠的触感和恶心的气味,无花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街上惊叫声四起,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就此开始! 第六十八章 乌江踏月。   无花的出手不可谓不狠辣, 至少认识妙僧无花的人中,还没有人见到过他这个样子。他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 这般的果决,让人依稀在他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   可是,那个人, 身影却消失在冰冷的江水中, 只将日复一日的绝望留给了爱她的人。   一日没有找到幼妹,西门吹雪就不敢对娘亲提及此事, 只有在他们娘亲偶然抱怨他们家的小姑娘又到处乱跑的时候, 西门吹雪无法附和,就只能微微的抿一下唇, 将沉压在喉咙的涩意狠狠地压了下去。   无花自然有千百种方法折磨公孙澜的徒弟,只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不像是西门吹雪那样自欺欺人, 或者说, 他都还没有西门吹雪乐观。平素呼吸的空气都变成了凛冽的刀子,让无花只觉得喘息都是煎熬。没有玉倾雪的世界,和地狱又有什么差别?无花不愿意忍受这种煎熬, 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世人都会死的。   无花深吸了一口气, 在那股胸腔里穿过的钝痛之中稳住心神。修长如同白玉的手指上还黏连着碎肉, 红色的血珠宛若坠地红豆。无花只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割了数条人命, 那些公孙澜曾经疼爱和骄傲的弟子,很快就委顿在地, 再无生还的可能。   楚留香有些无语的看着这场屠戮, 理智上他应该去阻止无花, 因为这些公孙澜的弟子也很无辜,可是他看着眼前面如沉水、只是眼角泛着些许猩红的佛子,楚留香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是听说了这场屠杀之后,第一个赶来的人,而后他们的朋友陆续而至,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无花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只是,就连花满楼这般悲天悯人的人,都无法说出什么劝诫的话来。   更何况,花满楼是来晚了一步,他来的时候,无花已经神色恹恹的甩了甩自己手指上的残血,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空茫。   “哥!”南宫灵被兄长眼中的平静吓到,他伸手就想要去抓无花。此时此刻,他已然没有在考虑自己当众叫无花哥会引起怎样的一番波澜了。   无花的袖子被南宫灵抓住。   他只是轻缓的看了一眼南宫灵,冲他微微颔首。这样的平静交接,让南宫灵忽然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他知道他的兄长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他的兄长也知道他知道。只是,哪怕是他们兄弟二人心知肚明,可是南宫灵却更清晰的知道,他兄长的决定,特别是和阿倾有关的决定,他是没有任何办法去左右的。   用亲情去束缚无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就连南宫灵自己都知道,亲情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寒夜里用来取暖的奢侈品。可是那并不是救命的火堆,也永远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一开始,他们兄弟二人和他们的母亲最看重的是自己,至若后来,他们三人都开始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只是可惜,那“最重要”的存在,却绝对不是他们之间的亲情。   易地而处,南宫灵也无法被无花的兄弟情义羁绊,转而放弃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南宫灵只能试探性的叫了无花一声,然后并不意外的看见他没有停留的背影。   无花只是冲着南宫灵摆了摆手,然后走进了那一场忽然应景的大雨之中。   “人间自是有情痴。”原随云站在花满楼身侧,轻声念出了这句诗。他的言语之中有些轻佻和漫不经心,只是掩藏在故作温文的声音之下。他自然是有些看不起无花去做什么殉情之类的事情的,不过到了如今,他却依稀有些理解无花的感受了。   无花痴不痴情没有人知道,不过这日之后,江湖之中的确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没有是妙僧无花的消息了。   玉倾雪不知道她家和尚做了什么事情,因为此刻,她实在有些自身难保了。   喵都是怕水的,玉倾雪虽然不至于怕,但是坠入河水中的那一刹那,她的确慌乱了几分。便是这几个呼吸之间的慌乱,让公孙澜有了可乘之机。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公孙澜还是在始终拼命一掌击中了玉倾雪的胸口。那一掌力道不大,也有河水缓冲,但是却冷不防让玉倾雪松开了她手中的双刀。   本来打算夺回自己的双刀,只是玉倾雪一时不察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登时就咳出了一口血来,一阵眩晕之下,玉倾雪就这样昏了过去。   玉倾雪其实是没有再怕的,因为她清楚,她的亲人和友人就在不远处,这些人个个武功不弱,凭谁都能一下子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所以……晕就晕吧,大不了一会儿从死人手里把自己的双刀抠出来,左右也是耍赖让无花哥哥多擦几遍的事儿。   这样“乐观”的想着,玉倾雪松了力道,就这样放任自己坠落下去。   玉倾雪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没有人会防备一个昏睡的人,因此这个时候是最佳的观察周围的时机。   她感觉到自己脑后是有些韧性的肌肉,通过后脑传来的触感,玉倾雪断定那她现在枕着的大约是一个人的腿。不动声色的嗅了嗅,玉倾雪先是嗅到了一团有些土腥气的水汽,继而又在这水汽之中嗅到了浅淡的檀香。   檀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她家和尚,可惜没有人比玉倾雪更清楚,她家大师算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因此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纤细的腿的。   不过弹性也算是不错。   玉倾雪微微挑了挑眉,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此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十分不幸的没有被自己人救起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她好歹是被人救起来了。   一个救你的人总是比你救的人要更加可以信任一些,至少前者肯救你,那就说明那人总是希望你活下去的。   于是,玉倾雪没有选择继续装睡。   无论什么样的美人,从下巴看的时候总会有几分怪异,不过以如今玉倾雪的视角,还是能够看出如今被她枕着大腿的这人是个美人。   她的身材极富有女子的韵味,只是下颚之处的弧度却又带着几分更胜男子的坚毅。若非玉倾雪看见了这人胸前的波澜壮阔,恐怕就会在初见的时候将这人的性别认错。   “醒了。”   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一种笃定。而说这话的那人只是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作,不过她轻轻垂头,有些低哑的声音搔过玉倾雪的耳畔,这种难分性别、或者说超脱性别的音色让玉倾雪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周身迅速窜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不过,并不绝对觉得讨厌就是了。   听了这种音色,玉倾雪居然有一种莫名的愉快感,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遵从本心。冲着那个女子甜甜一笑,玉倾雪也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这样等着一双异色的眸子,眼神专注的看着那人。   玉倾雪的这双异色的眸子,仿佛一半是瀚海,而另一半则是沙漠,很轻易的就能让人沉湎其中,不知岁月。   这样澄澈的眼神让那个女子有些恍惚,似乎半晌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因此这才缓缓说道:“我在水中练功,你从水中而来,不知何故?”   不知何故。玉倾雪也想知道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漂到了人家练功的地方来,不过她是不会将话说的这样直白的,特别是在她还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   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多么无辜的脸,因此玉倾雪刻意的眨了眨眼睛,异色的眸子之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怜兮兮的对那女子说道:“我也不知道呢,姐姐你说这是什么地方呀?”   撒娇这种事情,对于玉倾雪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如今她的双刀不在手中,自己也有暗伤未愈,再加上眼前这人看起来就武功不弱,她不好贸然招惹,因此玉倾雪只能扮起了软萌的小可怜。   十六岁说起来还是小姑娘,更何况玉倾雪还长了一张谁见了都想捏的小肉脸,是以当玉倾雪这样望着眼前的女人的时候,这人自以为隐蔽,不过却还是被玉倾雪瞧见了的将她有些蠢蠢欲动的手往袖子后缩了缩。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玉倾雪~”脆嫩的声音仿佛掺上了饴糖,玉倾雪分明就已经醒了,可是却还是枕着那人的腿,两个人就以这样有些奇怪的方式对望着。   听见玉倾雪询问自己的名字,女子平静的神色里终于有些波澜。她稍微顿了顿,接着才说道:“师父叫我阴姬。”   玉倾雪脑海之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人便是神水宫的那位,也就是江湖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水母阴姬。玉倾雪所以这样了解那人,是因为有人构陷无花使用天一神水,而那天一神水正是出自神水宫,水母阴姬则就是那神水宫宫主。   只是玉倾雪和无花手底下的人呈上来的资料上都说,水母阴姬大约是和玉罗刹差不多的年纪,两人先后成名,同样武功鬼狷、行事狠辣,而且年岁相差也不至于太过悬殊。   玉倾雪眯起了眼睛,细细观察眼前这人。看人看骨,玉倾雪眼力极好,是玉罗刹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有意训练的看骨之技。玉倾雪观这人骨龄,约莫她甚至不会超过二十岁。这样年轻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位神水宫的水母阴姬?   心中疑虑重重,不过玉倾雪还是笑得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阴姬听起来不太像是人名。”   阴姬静静地看着玉倾雪的表情,再看见她笑得露出了一颗洁白可爱的虎牙的时候,她有些受到蛊惑一样的将手缓缓的伸了过去。   玉倾雪是一瞬间就开始暗暗蓄力的,不过她这人的自我控制能力极强,虽然已经随时准备反击,甚至于先下手为强,不过她却依旧笑着,就连脖颈和阴姬的腿相贴的部分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紧绷和异常。   沾染着檀香的指尖轻轻的刮蹭了一下玉倾雪的小虎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阴姬方才平静的眼中开始泛起了层层波澜。 第六十九章 大泽而梦。   不知道这个阴姬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阴姬, 不过玉倾雪分明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属于强者的威压。若是她全盛时期,玉倾雪甚至是期待与这人一战的, 不过如今她显然并不适合在与人相搏,因此玉倾雪选择了……忍。   忍耐这个词语并不适合玉倾雪,也仿佛从没有出现在她的字典之中过。但是让人意外的, 玉倾雪此生的第一课, 就是她爹教会她的忍耐——玉罗刹告诉她,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之下, 必须忍耐, 先保全性命,而后寻找反扑的契机。   嚣张如玉罗刹, 可是他们大喵教的人,从来都是会审时度势的。   人的虎牙上并没有太过敏感的神经, 不过玉倾雪被这女子抚摸虎牙的时候, 还是不自觉的抿了抿唇。柔软如同花瓣一样的唇衔住作乱的手指,玉倾雪长长的眼睫毛轻轻的眨了眨,似乎有些不解那人为何要抚摸自己的这颗尖尖的牙齿。   这是一种毛绒绒的宛若小动物一样的眼神。阴姬简直可以从玉倾雪的眼底看清自己的倒影。她并没有穿着女子的繁复罗裙, 虽然以如今她的身份, 她足以般配这个世间所有的景致衣裙。因为练功的缘故, 阴姬今日的穿着更偏向于男子, 她领口的盘扣认认真真的扣起,小小的立领更衬出她的脖颈修长。   这个小姑娘眼中的自己粉黛未施, 只是平素习惯了的穿着打扮今日却忽然让阴姬有些懊悔起来——她总觉得, 这孩子眼底的她应该更华丽一些, 这样才配得上她眼中的璀璨华彩。   人是很注重外在的,阴姬并不否认这一点。若非如此,她早就该将擅闯她修炼之地的人就地格杀,而不是将人救了起来,还放任这人躺在自己腿上休息。所以这一刻,原本觉得世人皮相不过红颜枯骨的阴姬,忽然就有些因为自己的皮相而有些近似于愠怒的懊悔了。   并不知道自己这张好看的过分了的脸还救了自己一命,玉倾雪只是觉得自己微微后仰着头的动作让她的脖子有些酸,忍了忍心底的恶寒,虽然庆幸这人手指干净洁白,不过玉倾雪还是迅速的吐出了阴姬那根近乎探进她嘴里的手指,哪怕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玉倾雪还是并不客气的皱起了眉头。   “但愿你洗手了。”   有些尴尬的气氛之中,玉倾雪笑了笑,转而不再耍赖,就这样打算从阴姬的腿上爬起来。这个动作让她被巨石撞击过的胸口有些疼痛,这疼痛忽如其来却十分尖锐,因此哪怕玉倾雪并不愿意人前示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阴姬早就从玉倾雪的呼吸吐纳时候的不自然中听出了她的异状,这会儿见到玉倾雪皱眉,阴姬便伸出了一只手去,将自己的内力徐徐送入玉倾雪的筋脉,为她冲散了胸口的那团郁气。   她很少这样善心大发,不过既然想做,那便去做就是。   玉倾雪哪里肯让旁人的内力游走在自己的筋脉,习武之人都知道,筋脉和丹田都是脆弱之地,一旦被人以内里贯通其间,那能造成的伤害简直不敢想象。她近乎是本能的就下意识运转起内力去抵抗,只是一只手倏忽探上了她腰侧的软肉,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让玉倾雪刚凝聚起来的那团内力瞬间又散开至筋脉。   “别闹,你需要疗伤。”阴姬的声音依旧带着让玉倾雪头皮发麻的磁性,而那忽然将她包裹住的檀香也让玉倾雪有了片刻的恍惚,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玉倾雪就忽然觉得胸口一凉,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方才胸口恍若巨石积压的感觉瞬间消散了不少。   玉倾雪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她的手指也微微的一动。这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后玉倾雪便恢复了平静,她用自己宽大的袍袖擦了一把自己唇边的血迹,而后开始盘膝调理自己体内的真气。   玉倾雪没有注意到,因为方才阴姬助她打通体内淤气的时候,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坐姿竟成了阴姬坐在她的身后,而她看起来则像是被这人拥在了怀中。   眼见着玉倾雪已然开始调息却也没有想要变一下她们之间姿势的意思,阴姬挑了挑眉,索性也就就着这个姿势开始了自己的修行。武功到了她的这个地步,什么姿势打坐、什么时候打坐、在哪里打坐之类的,已然不是她需要顾虑和思量的问题。   对于江湖人来说,打坐和入定分为两种,一种是就像是阴姬一般的,只是日常将真气引渡到周身各处,反复锤炼筋脉。这一种并不需要太过专注,对于武功高强之人来说,这种入定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而另一种,便是玉倾雪这般,受了内伤之后仔细梳理自己的经脉,如此这般的情况,是半点差错也不能有。因此和阴姬比起来,玉倾雪如今的情况已然不知道凶险多少倍。   可是玉倾雪在赌。她无法摸清对方脾气秉性,也不能将自己安全脱险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因此她也顾不得是否有人要趁着她虚弱而要对她出手,如今玉倾雪所想的,就只是尽快理清紊乱的内息,尽早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才是。   ——她的刀不见了,这是玉倾雪有些忧心的事情。玉倾雪从不依赖旁人,更不依赖外物,但凡玉倾雪有半分安全感和自保能力,那都源于她自己本身。可是玉倾雪的刀乃是她家娘亲的剑锻而成,一旦丢失损毁,那么世间再无另一把惊鸿长剑,恐怕也再没有人能为她锻造出一对一模一样的双刀了。   所以,担忧还是有的。玉倾雪从来都是冷静而疯狂的人,她在赌一个那个名叫阴姬的人不会伤害她的几率,所以她不顾还有第二个人在场,便这样仓促的开始入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玉倾雪将最后一丝凌乱的真气纳入丹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我师父叫我阴姬,可你可以叫我江染。”   天光已经昏沉,这不知是哪里的石室更是昏沉了几分。没有点燃蜡烛,那模糊了性别的声音就这样在玉倾雪的耳畔响起,玉倾雪微微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懵。她显然是忘了,自己方才还说过,“阴姬”这个词,听起来并不像是人的还是名字。   可是阴姬出乎预料的有耐心,她贴着玉倾雪的耳畔,又一次解释道:“我师父姓江,她说捡到我的时候,襁褓上绣了一个染字,应该就是我的名字。”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才缓缓道:“这个名字还没有人教过,你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的时候,玉倾雪并不觉得江染可怜。对方看起来比她大不超过十岁,不过武功造诣却和她仿若相差一个境界。十年后玉倾雪未必不能达到对方这种程度,但是焉知这人又会在那十年中有怎样还是恐怖的突破呢?   玉倾雪自知自己输在岁月,可是输在岁月却也不是什么借口。同样是天纵奇才,玉倾雪便更是明白,这个世界上但凡要得到什么,就总要舍弃什么。若非之前的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勤修苦练,江染如何能有今天的武功呢?   所以,她并不怜悯江染没有被人称呼过名字,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掺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甜蜜:“是嘛,我也有个乳名,叫做天宝的。”   玉天宝什么的,绝对是玉倾雪不愿与人过多提及的黑历史,不过现下她确信江染不是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因此她便也这样信口一说。   “天宝?物华天宝的天宝?”江染的眉眼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笑意。其实单单看脸,这是一个很难区分她到底是男是女的人,若非她胸前波澜,玉倾雪此刻恐怕是要生出一种给她家大师戴绿帽子的错觉。   不过……话说和尚需要戴帽子么?   玉倾雪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弄得一激灵,转而又看见江染的还是灼灼目光,她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切入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江染,还没问你这里是哪里,距离万梅山庄有多远?”   虽然玉倾雪推测自己大概还没有出江南地界,说花家远比说万梅山庄要便宜的多,但是不知对方底细,她还是不太愿意将花家牵扯进来,也更是不愿牵连其余亲友,因此索性直接探听她家兄长的所在了。   听见“万梅山庄”这个词,江染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却是在玉倾雪期盼的目光之中郑重摇了摇头,对她道:“未曾听过万梅山庄。此处是我神水宫所在之地,本有层层瘴气,却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毫发无损的进来的。”   玉倾雪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惊道:“神水宫?”神水宫,阴姬……神水宫的阴姬,除却那位被称为水母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压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玉倾雪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道:“万梅山庄就是一位姓西门的剑客所住之地,你怕是没有听说过。”若是这人在此地深入简出,没有听说过万梅山庄什么的,大概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西门?”江染也皱了皱眉,转而思索一阵后认真道:“当今武林,最出名的剑客姓容,叫做容玉。”   容玉?!!!   玉倾雪听见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脊背,她骤然抬眼望向了江染,声音中有几分急切的道:“如今江湖之中年轻一辈的人里,剑术最好的……”难道不是西门吹雪么?   玉倾雪话音还未落,江染便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而后却是先一步开口道:“如果说第一的,应是容玉。不过此人乃是一年之前横出江湖,无人能探查出他的背景。而在他之前,江湖之中用剑第一人,当是中原一点红。”   说完这些,江染的视线细细从玉倾雪的手上扫过,而后笃定道:“你不用剑。”因此,何必关心这些。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分明已经内伤好了大半,可是却的确开始一阵一阵的眼前发晕了。她当然知道容玉是谁——容玉,不就是她家老头当年行走江湖的化名?虽然只用了没多久,可是因为他是以这个名字与她家娘亲定情的,所以她爹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沿用这个名字的。   玉倾雪:我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喵喵喵??? 第七十章 青山有幸。   玉倾雪最终决定赖在江染这里养伤——其实也不是她脸皮厚, 而是神水宫的周遭的确瘴气缭绕,这些每隔七日才会散开一下, 就连神水宫的弟子也是趁着这间隙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   玉倾雪来的不巧,她醒来之前的一日这里的瘴气方才散开过一次,而下一次瘴气散开, 则需要等待六天之后。   江染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左右她平日里的日常也不过是练功和读书,这个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小姑娘虽然偶尔有些聒噪, 但是却是难得的懂分寸之人, 至少在她需要安静参悟武功的时候,她也是乖乖的在一旁打坐, 偶尔两人交流,她对武学的理解居然也对江染有所帮助。   江染虽然习惯了一个人, 不过意外的对玉倾雪倒是并不讨厌。   玉倾雪在和江染的交谈之中剥离出些许信息, 到了这一步,玉倾雪大概已经能够断定,眼前这个气质简直是女版的她家兄长的姑娘, 应当就是二十年后成为整个江湖禁忌的那位神水宫宫主, 也就是水母阴姬。   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今江染不过双十年华, 这也就意味着,她这一次落水, 竟是直接将她冲到了少说二十年前。   二十多年前啊……玉倾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照时间来推测, 此时很有可能就连她家大师都还没有出生, 更勿论她哥和她了。骤然被扔回了这个时代,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眉心有些胀痛,她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可是却不免有些惊疑——十六岁的她回到了这里,那么“玉倾雪”还会顺利出生么?   不过玉倾雪也并非杞人忧天之人,很多时候,她其实更擅长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要将自己的伤养好。   武林人总是难免有些隐痛、旧伤和暗疾,这些伤痛年轻的时候有人不甚在意,但是在他们想要将武功更进一步,或者年岁稍长一些的时候,便会成为极大的隐患。玉倾雪虽不经精通医术,但是她兄长却是隐藏的名医,更何况玉罗刹平素养孩子的确是觉得他们摔摔打打无甚大碍,可是一旦真的伤及肺腑和筋骨,玉罗刹也是会压着他们兄妹二人好生休养的。因此玉倾雪这一次虽然伤的不重,也有水母阴姬出手帮她从中调理,不过她还是好生的将自己的筋脉温养了一番。   内力到了玉倾雪的那个程度,其实已经几近饱和,这一次她偶然筋脉受损,倒是因祸得福,一下子突破了长久以来的瓶颈,假以时日,武功定能再上一步。   不过玉倾雪也没有真的心大到在神水宫闭关修炼,到了神水宫瘴气开启的那一日,玉倾雪还是对江染辞行。   江染深深的看了玉倾雪一阵,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波澜。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清净无尘的禅室之中,在地上仅有的两个蒲团上停留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么?”   此刻江染仿佛又变成了那位神水宫不可一世的新任宫主阴姬,她的语气平静到没有泄露出半分情绪,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如今有多心虚了——的确是会不满的吧?虽然眼前这小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首饰,只是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身上也只是穿着她们神水宫中的弟子服饰,可是无论是她自己那一身白袍的质地还是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信息都无不透露着她曾经生活优渥。   让一个那样被精细养大的姑娘随自己住这陋室,的确是委屈人家了吧?江染垂了垂眸子,转而继续道:“我们换一间住也可。”   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水神宫宫主脑补了什么,玉倾雪微微一怔,旋即却是笑着同她解释道:“叨扰多日,不过我还要去寻几个人,就不好多打搅你啦。”   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像是利用人完就要跑的渣滓,玉倾雪活蹦乱跳的良心小小的痛了一下,于是补救道:“等我办完我要做的事情,再回来看你?”   虽然这样承诺,不过玉倾雪还是心虚了一下。毕竟她坠入此地,不过却总预感自己是要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前能不能找机会再来和这位小姐姐见一面,若是不能,等她回去以后,隔了那么久的光阴,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来践此约了。   “你要做什么?”江染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木质的珠子却因为她指尖用力,不小心被捏碎了一颗。   其实江染也不太懂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去留而被影响如斯——或许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这么自在的说话,玉倾雪一旦离开,恐怕就没有人会再这样和她轻松的交谈了。又或许是这个人凭空出现在此地,只和她一个人有过牵扯,所以她下意识的就没有想过玉倾雪有一天是要走的。总之,江染没想过玉倾雪要走,可是她真的要走的时候,江染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挽留她。   因为,怎么想她都仿佛没有资格开口挽留。   江染继承神水宫的时候,正是她师父身受重伤而亡,神水宫内外受敌、人心浮动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个时候杀了多少人,立威也好,自保也罢,只是自始至终,江染其实都不是一个十嗜杀之人。   她从那个时候开始信佛,因为佛门教化总能让她内心平静。佛说万般缘法,切莫强求,因此江染并不是一个喜欢勉强他人之人。和玉倾雪相处的日子让她觉得快乐,也因此弥生出些许眷恋,不过玉倾雪既然要走,她也不应强留。   佛祖是这样说的,她总该这样做才是。江染在心中迅速说服着自己,只是指尖的用力还是泄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一百零八颗的佛珠,少了一颗,这串也就算是废了。   玉倾雪家里还有个佛家弟子,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讲究,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是为何,不过玉倾雪想了想,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串水晶佛珠,递给了江染。   “多谢宫主这些时日照顾,这便算是给宫主留个纪念吧,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说着,玉倾雪便牵起了江染的手,将这串佛珠套在了江染的手腕上。   这原本是她想要送给无花的。   如今无花手腕上的那串还是她年幼的时候赠与的,无花一戴就是十几年,玉倾雪每一年都要给无花重新串一次,不过到底是水晶磨成的,哪怕无花再是宝贝,十几年下来也有几颗珠子被磨花了。   原本玉倾雪以为无花是恋旧,所以才一串佛珠戴了那么久都不愿意换。一直到他们剖白心意,玉倾雪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几分甜来——她家的大师啊,哪里是什么恋旧,分明只是因为那串佛珠是她送的罢了。   想通了这其中关节,玉倾雪也舍不得她的人总戴着花了的佛珠,因此费了不少心思寻了一块品质更好的水晶,自己磨了好久才重新得了一串佛珠。只是可惜,玉倾雪的这串佛珠还没送出去,她自己倒是被大水冲回了若干年前了。   好歹算是受人恩惠,玉倾雪此刻身无长物,唯有这串贴身放着的佛珠还在手边,并不愿欠人人情,玉倾雪想了想,还是暂且挪用了原本要送给无花的佛珠——左右她和无花哥哥来日方长,以后再给他寻更好的就是。   这样想着,玉倾雪便将那串佛珠套在了江染手上。   江染感受着手腕处的凉意,许久,她才低低道:“你要回来的。说好了。”   玉倾雪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她答应的痛快极了,心中却已经想好了,若是她来不及回来,那便让她娘帮着她跑这一趟好了,左右她们娘俩生得一样,如今……咳,也算是年岁相当。   不知道如今娘亲还是不是身在南海,不过她家老头子肯定已经是出来晃荡了,玉倾雪想了想,果断决定先投奔她家老头儿——没有办法,谁让没钱寸步难行,身为闺女,没钱的时候当然还是要找她爹伸手的。   虽然,玉倾雪怎么想,如果一见面就对她家老头说“嘿,我是你闺女,亲生的”什么的,那么久很容易被她家老头儿先挥剑戳成筛子就是了。   明明该是用双刀的人,为了掩藏身份行走江湖,不得不换上了一把他们西方魔教的库房里随手抽出来的小破剑戳戳戳什么的……还真是怎么想怎么有趣啊。玉倾雪微微幻想了一下她爹如斯窘迫的景象,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样明媚的笑容落在了是江染眼中,她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紧紧的抿起了双唇。   最终,江染还是亲自送玉倾雪出了神水宫。送别那一日,是神水宫所处的河畔少有的晴日,江染伸手劈开眼前的河水,随着她的一掌劈出,原本湍急的河流倏忽断开,玉倾雪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所处的密室竟然是修建在河流之下的。   来不及赞叹,玉倾雪便听江染道:“走吧。”   微微颔首,玉倾雪随着江染腾身而起,两人一前一后划出两道白影,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岸上。   玉倾雪顿了顿,正要与江染告别,眼角却忽然瞥见一抹粉色的身影,隐约之间,她又仿佛听见了环佩相撞的声音。   神水宫的宫服都是素淡,这样鲜艳到甚至有些艳俗的粉色绝不是神水宫宫人所有,到底自己承蒙神水宫宫主多日照顾,玉倾雪疑心那人潜入神水宫恐是居心不良。无论她的猜测是否正确,只需擒下此人便可。于是没有犹豫的,玉倾雪并指为刀,直取那人后颈。   只听见一声闷响,那人身形滞住,片刻之后终于委顿在地。   玉倾雪一出手就有些后悔——方才她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内力有所突破,若是搁在以前,她这一掌只会将人劈成重伤,不过放在现在……恐怕这人是要没命的。魔教的小妖女自然不怕杀人,只是她原本想着将这人擒住审问,此刻恐怕只有阎王能审那人了。   有些尴尬的冲着江染讪笑一下,玉倾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道:“啊,出手有些重……”   居然有人要闯她神水宫,江染眉目一凛,却是冲着玉倾雪宽慰道:“无事,本来我神水宫就是擅闯者死,你这倒是省了我再出手。”   说着,两人一道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一章 安能辨我。   江染和玉倾雪一道走到了那个粉色的人旁边。   刚刚一靠近, 玉倾雪就迅速的屏住了呼吸,空出一只手掩住了江染的口鼻, 玉倾雪带着人后退了好几步,终是在距离那人五六步的地方站定。   江染只觉得一双绵软到不像话的手福覆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修行的功法的缘故, 她自身的体温偏低, 而玉倾雪手上的温度本只是寻常人的程度,这会儿却让江染觉得有几分灼热。   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感受到自己的唇瓣擦过另一个人柔软的掌心,江染微微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记得伸出手去盖在了玉倾雪的手上, 轻声问道:“怎了?”   玉倾雪虽不学医,但是家学缘故, 她对药物还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她家娘亲在某种药物的作用下稀里糊涂的和那一直坚称自己是“英雄救美”,但是玉倾雪怎么看都觉得他是“趁人之危”的男人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乃至还因此有了西门吹雪的情况之下,西门嫣特地对自家小闺女进行了一些科普以及早早的就教会她应对这种药物的万全之策。   毕竟当初对于西门嫣来说,她自己是运气好, 虽然过程有些无可奈何,但是阿玉的确还算是良人, 但是谁又能保证她家小闺女也有她这样的好运气呢?为人父母,总是子女手里握着越多的东西, 他们才越安心。因此, 这种关于春|药的防备, 已然被西门嫣写在了自己的育儿小本本上。   感谢娘亲。   某只小喵在心里给了自己未雨绸缪的娘一个大大的么么啾,而后对身旁那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神水宫宫主解释道:“也不知道这男人想进到你的神水宫做什么,不过他带了一身春|药,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闻言,江染果然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上的表情原本就没有多么丰富,此刻看起来就更加凸显了她的震惊程度。不过显然,让这位年轻的神水宫宫主觉得意外的事情并非是这个人身上洒满了春|药,而是……   “你、你是说,这是个男人?”江染甚至结巴了一下,因为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长得比她还有几分女子媚态,身上还穿着女子的罗裙,头顶上也插着精致的首饰的人,居然会是一个男子。   这下反倒是轮到玉倾雪震惊了。   江湖之中不乏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之人,且不论他们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但凡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行走江湖,绝对不能以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那人的性别和年龄。因此,大多数江湖经验丰富的人,逐渐便摸索出了一套根据人的呼吸吐纳频率和足音等方式判断那人真实情况的方法。   而江染看起来比她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懂这样的道理?更何况眼前之人虽然也在脸上修饰了一下,不过显然那扮相有些粗糙,不说他突出的喉结,就连下巴处还有些许没有拔除干净的胡子根,都足矣说明他并非女娇娥啊。   玉倾雪越想越觉得怪异,望向江染的目光也不由带出了些许疑惑。   江染微微一滞,大约也知道自己恐怕闹出了笑话。她轻咳了一下,并没有对玉倾雪隐瞒:“我自幼随师父在神水宫中,仅知道人分男女,不过神水宫中皆是女弟子,我还未曾见过男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   “你不是说神水宫擅闯者死……”那这么多年,总不会没有一个男人闯入过神水宫吧?   江染脸上的微微尴尬褪去,傲然道:“我神水宫有四十八外侍从,二十四内侍,十二近侍从,那些人就连我的内侍都打不过,如何劳动我亲自出手?”   很好,这个理由十分强大,玉倾雪竟无言以对。她干咳了一声,心中尚且在盘算着是否要把这尸体废物利用,彻底的教会这位“单纯”的神水宫宫主男女之间的不同。   不过正在玉倾雪准备破一下自己的下限的时候,方才那已然气绝的尸体却是忽然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这是诈|尸了?   玉倾雪挑了挑眉,并没有被吓了一跳,只是冷静的看着方才那具粉红色的“尸体”,准备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江染同样没有被吓到,只是她本能的挡在了玉倾雪面前。这个时候玉倾雪才发现,江染实在是个高挑过分了的女子,身高居然和她家大师不相上下了,怪不得她帮自己疗伤的时候居然可以将自己整个人都轻松的圈进怀里。   行吧,可能全世界只有她这一个小矮子。玉倾雪鼓了鼓自己腮边的软肉,忍住了没有气鼓鼓的哼哼出声。   方才已然断了气息的男人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动了动自己方才分明已经被人劈断了的脖子,他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见鬼了,我还做梦自己被人杀了。”   不,你那不是梦,方才就是我把你杀了。玉倾雪忿忿的从江染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有些无语的看着那个身着女装还满身春|药的男人一脸稀奇的摆弄着他自己的手脚。   “你是谁,怎么胆敢擅闯我神水宫?”江染动了动,重新将不安分的小姑娘藏回了自己身后,这才冲着来人问道。   那人被这忽如其来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见到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他不由的便摆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也瞬间变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捧着自己的胸口、又瞪着一双泪眼答道:“小女子误入此地,还望公子……”   那声“公子”在他的目光下移,看清了江染胸前的波澜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口冷气蹿进了他的肺腑,直接让他猛的咳嗽了起来。   江染却已有了几分不耐,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休要油嘴滑舌!”这便是挑破他的身份,让他再莫要一副女儿娇态膈应人了。   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玉倾雪简直要笑得打跌,实话说,论起男子气概,倒是那位神水宫宫主更胜一筹才是。   被这样冷声一斥,那人猛的一哆嗦。半晌,他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江湖人都叫我雄娘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女、咳咳,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说着,他已然跪了下去,还膝行几步,想要凑到阴姬脚旁。   雄娘子当然不是嫌弃命长才刻意往阴姬和玉倾雪这里凑,只是他早在自己周身洒满了春|药,这些药的药性极烈,若是这两人发作起来,恐他还有一线生机。   阴姬却是早早就被玉倾雪提醒过他身上有什么,眼见他还要往自己和玉倾雪的方向凑,阴姬抬手就挥出了一条水柱,直接将雄娘子浇了一个透心凉。此地虽然是在河边,但是雄娘子肯定,这人绝不是从河中取水,那这道水柱从何而来?   早在江湖传闻之中听说过神水宫水母阴姬的恐怖,如今亲眼见到,雄娘子只想大喊一声“妖术”。   此刻他简直就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前些似乎他糟|蹋了个官家小姐。相比于江湖侠女,那些柔弱的官家小姐显然更好下手,而且事后那些人家多半为了遮羞,并不敢将事情张扬开去。雄娘子最喜扮作她们婢女,伺候那些小姐沐浴更衣之类的活计,占尽便宜之后再迷晕她们,而后下手。   本来这一次雄娘子也不过是如法炮制,却不曾想他挑中的这位小姐的确出身官宦世家,外祖却是武林名宿。听闻自己外孙女遭如此毒手,还因此自尽,那位老爷子便对他下了诛杀令。   那家人势大,雄娘子踢到了铁板之上,无奈之际忽然灵光一闪,准备扮作女装来神水宫中避上一避,兴许顺道还能玩上几个神水宫中冰清玉洁的弟子。他盘算的是好,只是没有想到他人还没有混进去,居然就在神水宫的入口处被江湖之中素有凶名的水母阴姬擒住。   玉倾雪这些天来也算是见惯了江染练功,所以见到她这一招的时候也并不惊奇,比起见识到了日|后大名鼎鼎的水母阴姬出手,玉倾雪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情。正好江染出手冲散了雄娘子身上的春|药,玉倾雪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一次,她伸手直取雄娘子心脏。惊魂未定的雄娘子只看见一个小姑娘向着自己走来,接着便觉得胸口剧痛,在此之后,他眼前最后的场景便是那人手上染血,然后面无表情的捏碎了她手中的……属于他的心脏。   若非如今身侧没有双刀,玉倾雪也实在不想用如此不卫生不干净的招数,只是唯有如此,她才能确信雄娘子彻底死透,也才能真正验证她想要验证的东西。   水母阴姬信佛,所以她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也绝对不喜欢血腥。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此刻这个手上还染着旁人鲜血的小姑娘美得惊人。   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和一种骇人听闻的丑,死与生、善与恶、菩萨和佛陀。江染有些痴迷的望着玉倾雪,十多年来一直平和的心境微微泛起波澜,这一刻,她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玉倾雪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在一旁的河水里细细将手冲洗了一遍。在此期间,江染便一直注意着她。   过了一阵,玉倾雪转身回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见到方才那个被自己捏碎了心脏的男人又一次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坐了起来。直到看见玉倾雪脚边似乎未曾散去的血迹的时候,才凄声尖叫了起来。   “妖怪!!!”求生的欲望让雄娘子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什么也顾不上的就要往河的相反方向跑去。   玉倾雪无奈的耸了耸肩,冲着江染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江染却还是看懂了玉倾雪这个眼神的含义,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一颗小水珠从她指尖弹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雄娘子的心脏。   这一次,一朵小小的血花从雄娘子的胸口盛开,他再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玉倾雪没有理会倒地的雄娘子,而是冲着江染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而后她伸出自己的一条手臂,对江染道:“来,刚才那招,冲着这儿来一下。”   江染蓦的瞪大了眼睛,冷声道:“疯了?”   玉倾雪摇了摇头,无所谓的道:“要是真疯了,就让你冲着这儿来了。”说着,她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正是心脏的位置。   江染不想理会她,可是方才的景象的确诡异,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有人能被捏碎了心脏还活过来。那雄娘子显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这一切真正的原因……莫不是还是在阿倾身上?   见她久不动作,玉倾雪撇了撇嘴,直接抽出江染头上的一根纯银簪子放在了她手里,而后握住江染的手,直接冲着自己的手臂扎了下来。她的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扎向的那块地方不是属于她的血肉之躯一般。   江染大惊,可是依然反应不及。她只能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可饶是这样,手中的簪子还是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血腥气散开,江染面上表情一变,抬手便要为玉倾雪点上止血的穴道。   玉倾雪觉得有些疼,不过她又不是真的娇气的姑娘,这点儿疼痛对于她来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阻止江染的动作,不过玉倾雪细细端详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转而却是对江染笑道:“我看,宫主还是给我凝出点儿水来洗洗才是正事。”   她这语气太过嬉皮笑脸,也太过不正经,江染皱了皱眉,刚想要训斥她一句不知轻重,不懂得爱惜自己,可是旋即她却也发现,这姑娘的手臂上残血尚在,可是手臂上的肌肤却是半点痕迹也没有。   江染的手不由顿住了。   玉倾雪眯了眯眼睛,看了自己手上的残血半晌,终归只是态度不明的道:“和我猜的一样,我伤不了人,不过还好,旁人也伤不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玉倾雪的声音中有几分说不出的凝重,不过很快,她便仿若无事一般的对江染道:“也算是好事啦,不死不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其实不是不死不伤——若是如此,玉倾雪也无需调养她身上的内伤了,只是如今的情况,是此间的人伤害不了她,而她也伤不了此间之人就是了。   心里有了底,在用水母阴姬凝聚出的水流冲干净手上的血痕之后,玉倾雪故作轻松的对她辞行:“就此别过啦。”   江染注视着她,并没有答话。玉倾雪知道她和自家兄长一般都是冷情的性子,所以也没指望她和自己来一段挥泪告别什么的,挥了挥手,玉倾雪就这样转身离开,留给江染一道洁白的背影。   “容玉啊。”玉倾雪望了望远方,此刻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   ——她,忘,了,打,听,她,家,老,头,此,刻,身,在,何,方,了!!!   玉倾雪:喵喵喵???喵脸懵逼.jpg 第七十二章 桃花枝上。   也不能指望就连男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江染能知道给玉倾雪准备盘缠, 玉倾雪也实在没有脸皮厚到直接向着人家张口的地步,而且还不知道她爹现在到底在哪里, 玉倾雪走出了神水宫的地界,就不得不为生计发一下愁了。   实话说,缺钱的滋味儿, 玉倾雪还真是没有体会过。   好在玉倾雪稍微打听了一下, 知道如今这里还是江南的地界,稍微思忖了一下, 玉倾雪果断决定……去花家打秋风罢。   心里暗搓搓的冲着花满楼拱手道谢, 小姑娘半点没有犹豫的运转了轻功,直奔花家而去。   如今花满楼还没有出生, 玉倾雪摸了摸下巴,蹲在距离花家老宅不远的地方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冲着花如令开口。其实些许黄白之物她倒是到哪里都可以淘弄出来, 可是却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可以打探出“容玉”的下落的。   虽然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 不过玉倾雪倒是也能联络的上西方魔教的暗卫。可是问题是今时今日的这个时间点上,她爹尚且是刚出江湖历练,还未横扫大漠, 成为大漠之中真正的无冕之王, 她若是贸然介入, 恐怕会破坏她爹日后的布局。因此一动不如一静, 玉倾雪最终还是决定倚靠花家的势力去寻找容玉。   神水宫虽然是江湖中人不敢擅闯的禁地,不过玉倾雪这一路走来才发现, 其实它距离江南的城郭并不遥远, 她清早辞别阴姬, 虽然有雄娘子那么个小插曲,不过用上了轻功,玉倾雪来到花家所在的城中心的时候其实也并不算晚。   走进了花家大宅对面的酒楼,玉倾雪也不点东西,只是倚靠在酒楼的栏杆处望着那座宅子的动静。   如今不是饭口,玉倾雪又生得干净漂亮,因此哪怕她什么也没有点,可是店小二与掌柜也还是没有要驱逐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倾雪的幸运,她就这么随意望着,居然还真让她找到了可以顺理成章和花如令搭上关系的法子——方才就在她望向花如令的宅子的时候,眼前恍惚觉得有一道银光闪过,虽然那只是阳光晃在金属物体上投射出来的光影,但是玉倾雪却也没有忽略。   她沿着那一闪而过的光斑回望,那双异色的眸子缓缓地眯了起来。清浅的目光从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掠过,玉倾雪挑了挑眉,回身捏了一支筷子在手中。   几乎是她回身的一瞬间,方才她看着的那处地方倏忽动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大片的阴影处剥离,玉倾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眸,耳侧已然可以听见清晰的利刃破空的声音。   在这刹那之间,玉倾雪身形一闪,整个身体如同一阵烟雾一般四散开去,却又在下一刻,已然出现在酒楼对面的花家老宅门前。   只听见“当”的一声,似乎是刀剑相击的声音,然而众人定睛细看,整个忽然出现的小姑娘用来当下刺客的剑的,居然只是一支筷子——一支再寻常不过的、只是从对面酒楼的竹筒里随手抽出来的筷子。   对方一击不中却也未见慌乱,他手腕一抖,重新凝出一朵剑花,呼吸之间依然变幻了另一种招式,从其他方向向着玉倾雪身后的那个人攻去。   他的速度很快,可是再快,又怎么可能快的过玉倾雪呢?   身材娇小的少女手中只擎着一支竹筷,可是却每每都挡下了那剑客的杀招。每一次她用竹筷和对方的长剑相击,不仅她自己的手没有颤抖半分,而且那看起来就十分脆弱的竹筷也是毫发无伤。   两方较量,玉倾雪看起来十分轻松——事实上,她的确没有费什么力气,虽然如今她的双刀不在手上,不过对付这个杀手,却也足够了。   或者说,十六岁的中原一点红,虽然已然是享誉江湖的剑客,不过对上十六岁的玉倾雪,显然就差了好几层。   玉倾雪其实不算是见识过中原一点红的剑,毕竟那一次他奉命过来刺杀她的时候,这个人是根本没有出手的。   只是,玉倾雪还是觉得,如今这个人虽然也算是用剑高手,不过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不过这也不能怨他,中原一点红不太幸运,遇见那么个只当他是敛财工具的师父,能够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然算是他天资过人了,又如何能要求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道?   骤然想起很多年后那个在码头卖力气,可是却神情富足的男人,玉倾雪手腕发力,直接挑飞了中原一点红的剑,而后以那一支竹筷直指中原一点红咽喉。   看着中原一点红不顾指着自己咽喉的竹筷,就这样并掌为拳的向着自己攻来,玉倾雪身如灵猫一般晃过,直接绕到了中原一点红的背后,而后出手如电的封住了他周身的几处大穴。   伸手出被定在了原地的中原一点红腰上撤下了代表着他的那个杀手组织的腰牌,玉倾雪勾着那条红绳绕着手指晃了晃,而后用只有自己和中原一点红才能听见的声调说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顾雁行。”   顾雁行,便是中原一点红金盆洗手之后用的名字。   年轻的杀手眼中又几许不敢置信,他似乎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只是将自己擒住,而不是动手杀了自己。他的眼中也有几许敬佩,毕竟玉倾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可是却不曾想功夫已经如此厉害——她甚至只是用了一根竹筷,仅凭着一根竹筷就能胜过自己的人,若是配上了趁手的兵刃,又该会达到怎样的程度?   只是,中原一点红的眼中却唯独没有惊惧和不甘,玉倾雪在他眼中,竟只看到了“认命”。似乎从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中原一点红都已经早有了心理准备。   当玉倾雪捕捉到这一抹空茫和认命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的,忽然就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大概是到底相识一场,她见不得这人这样自暴自弃吧,玉倾雪强压下心中怒意,攥紧了手中杀手组织的令牌,准备先去办“正事”。   中原一点红这一次要刺杀的人,正是花如令。   花家本就是江南望族,花如令虽然只是花家旁支,不过却极有经商天赋,不出十几年,他积累下来的财富已然可以和花家本家媲美。商场如战场,树大招风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一次花如令有意拓展花家的丝绸生意,便惹得一些人忌惮和嫉妒。   江南家家养蚕,也最适合抽丝,人人都知道丝绸是一块大肥肉,可是架不住狼多肉少,如今花如令要介入其中,他的一位竞争对手便有些慌乱,对方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最后竟是买通了杀手组织,决定对花如令杀人灭口。   那人是下了狠心,花了大价钱去买花如令的命,因此薛笑人这一次便派出了他手底下最好的杀手,也就是排行第一位的中原一点红来执行此任务。   “多谢姑娘相救。”花如令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却还是护好了他身侧的妻儿,见到玉倾雪想着他们缓步而来,花如令虽然感激她方才救了自己一家,不过却也依旧不曾掉以轻心。见玉倾雪不说话,他便不得不主动开口。   玉倾雪摆了摆手,将从中原一点红身上拽下来的腰牌递给了花如令,道:“花老爷被杀手组织盯上了。不过这已经是他们能派出来的最好的杀手了,想来那个组织已然黔驴技穷,只能退买主定金了。”   其实大漠之中杀手组织更多,玉倾雪自小在大漠长大,便很了解那些完成不了雇主嘱托的杀手组织,其实是很有可能反咬雇主一口,取了他们性命的,不过如今这花老爷花夫人看起来都这么柔弱,几个小萝卜头也是一副经不起摧残的样子,玉倾雪自觉还是不要吓唬他们为好了。   至于这个组织的头目薛笑人,花家距离薛家庄太近,想来他也是不敢贸然在此地出手的。   花如令接过了玉倾雪递过来的腰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玉倾雪知道他在心中筛选花钱买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谁,因此也就没有打搅他,而是转身到了被定住的中原一点红旁边。   她先是捏开了他的牙齿,仔细检查没有可以用来自尽的□□之后,玉倾雪又十分熟练的将中原一点红身上藏着的所有利器都掏走扔掉了。不是玉倾雪熟悉中原一点红,只是她是见识过那些贵族和杀手组织是如何豢养死士的,因此对于那些死士被俘之后用来自尽的招式,其实玉倾雪还算是挺熟悉的。   看着她的动作,花如令方才已然有几分相信她,此刻却又不得不紧张起来——这个人对杀手也太过熟悉了一点,更何况这个小姑娘一看就不像是喜欢做好事的人,那么她救他,是否是别有目的?   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玉倾雪,花如令斟酌片刻,开口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日后若是有用得上花某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等的就是这句了。玉倾雪一听见花如令这样说,当即点头道:“不必日后,如今就有件棘手的事情,还要劳烦花老爷。”   花如令:其实我真的是……随口客套了一下啊。   大概是没有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花如令听完玉倾雪的话,当即就愣了一下。不过花家人行事素来要求“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花如令总也不好反悔才是。   冲着玉倾雪笑了笑,花如令道:“姑娘但说无妨。”   玉倾雪笑得露出了一颗小虎牙,那双异色的眸子更是亮的吓人。她先是拽了一下被点住真的僵硬不动的中原一点红,而后对花如令道:“花老爷还是先找人将他搬进去吧。”   “也好。”花如令也觉得让一个杀手这么定在自家门前也不是个事儿,因此很快就招来下人,将人搬进了花家。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花如令还是委婉的对玉倾雪提了个小请求,希望在花家的时候,她不要让那个“雕像”离开她的视线。   还想求着别人帮自己找爹,玉倾雪自然将这事应下。于是就这样,花家的待客厅里出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景象——花家家主和一个妙龄姑娘相对而坐,而他们旁边摆着的,正是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的中原一点红。 第七十三章 可堪孤馆。   玉倾雪知道, 想要最快的让中原一点红变成日后自由自在的顾雁行的方法,其实是她现在就去挑上薛笑人, 将他这个狗屁的杀手组织捣毁。但是雄娘子的事情让玉倾雪明白,如今她的武功固然可以解决薛笑人,但是却无法靠着自己一人之力杀死他, 而不杀死他, 必将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   她杀不死“过去”的任何人,也不会被过去的人杀死。这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 让玉倾雪不要试图去改变过去的一切。   玉倾雪想明白这一点, 她有些不甘心,可是却无可奈何。她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常, 却无法改变故去的艰辛。玉倾雪看了看那边被定住了的中原一点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最终只能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或许可以帮着中原一点红找到自己的“道”, 因为这是她在如今的这幅光景之中唯一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了。   不过眼下,还是请花如令帮着自己找到她爹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一边揪过面团似的花家老六抱到怀里揉了揉,玉倾雪也没有和花如令绕圈子, 很是直截了当的向花如令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此时容玉之名还未染血腥——不, 这样说也不甚准确。因为玉罗刹是以“容玉”这个名字和他家嫣姐姐定情的缘故, 哪怕后来玉罗刹成为多么让人难胆寒的存在, 容玉这个名字却始终皎皎若阳春白雪,不曾染上半点污秽和血腥。   总之, 此时的容玉只是江湖之中风头正盛的剑客, 和什么正邪都是无关的, 因此想要找他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却也并非是一件让花如令为难的事情。这个小姑娘救了自己是事实,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花如令终归记得她这份恩情。   很快敲定此事,玉倾雪满意的点了点头,顺便松开了瘪着嘴想要哭却还强忍着的花家小六,看着那小萝卜一朝脱离玉倾雪的魔爪就飞快的躲在娘亲身后的样子,玉倾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如令的武功虽只算得上二流,不过看人却是很准的。他一眼就看出玉倾雪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倒不是他恩将仇报,只是如今他这拖家带口的,总是要为妻儿考虑的周全一些,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花如令并不打算长留玉倾雪在花家的。   倒是花如令的夫人看出了玉倾雪的些许窘迫,她那一身衣料虽然质地优良,不过裙角缀着的铃铛丢了一颗,衣服上也隐隐可以看出些许划痕,如此,花夫人便料定玉倾雪在钱财上恐不太凑手。   已然是六个孩子的母亲,腹中还怀着一个她家老七,花夫人对玉倾雪这样的小姑娘便不由的更多了一些母爱一般的怜惜。最终,花如令也没有拗过他家夫人,玉倾雪还是被花夫人留在了花家。对此花如令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加快了寻找容玉的速度。   玉倾雪不知道花如令有什么让中远一点红敬佩的地方,不过这人最后在刺杀花如令的时候放了水却是真的。毕竟他是从小接受杀手训练,又已然在江湖之中颇有声名的杀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犯下因为一道剑在阳光下的反光而暴露自己的这种低级错误呢?   玉倾雪倒是不怎么赞成中原一点红这样的做法,毕竟杀手完不成任务,那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太好。这人这样心软,二十年后刺杀她的时候如是,二十年前刺杀花如令的时候居然也是如此。他的这种良善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乃至性命作为代价的,玉倾雪也实在不知道中原一点红自己的命够他这样挥霍几次。   先把人揍服了再跟他讲道理吧。玉倾雪垂了垂眸子,将人丢到了花家的一处空旷的院子里,一边顺手折下了一根花枝,一边解开了中原一点红的穴道。   “要杀要剐……”中原一点红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少年的青涩,不似玉倾雪后来听到的那种近乎不似人声的冰冷声线。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玉倾雪手里的花枝就劈头盖脸的冲着他袭了过来。   方才玉倾雪点住了中原一点红的穴道,不过却并没有下他的剑。被解开了穴道的瞬间,中原一点红下意识便是提剑格挡,想要拦下玉倾雪手中那被她随手折断的树枝。   恍惚之间,中原一点红听见了那个小姑娘异常嚣张的声音。她说——杀你做甚?老子是在教你学做人。   老子什么的……是玉倾雪在西方魔教的时候听见里面的教徒说的粗话,此刻觉得应景,于是也就脱口而出了。平素无花听见她这么说,少不得要逮住她一通说教,此刻玉倾雪准备了一堆反驳之词,可是回首的时候,她身后却并不见那一身袈裟的纯白身影。   呼吸仿佛被人扼住,玉倾雪并不是爱哭的人,却蓦的就像是被谁攥住了心脏,疼到眉眼酸涩。   中原一点红看出了对方这人的分心,可是饶是分心,以至于她的招式仿佛处处疏漏,可是中原一点红就是找不到破开玉倾雪的招式的方法。他越发的急躁,可是对方却越发的气定神闲。   中原一点红原本还能克制住自己,只是到了后来,他仿佛被玉倾雪激起了血性,抬手之间已见杀招,所出的招式也越发的凌厉了起来。   玉倾雪已然从方才的思绪之中脱身,仿佛为了宣泄心中的伤心一般,玉倾雪便直接用这一根花枝,将“容玉出现之前江湖之中最有名的剑客”中原一点红打成了狗。   最后,被玉倾雪手中的花枝抵住咽喉,中原一点红终于有些不甘的垂下了眸子。   不甘。这种情绪……也很好。   玉倾雪大概可以明白,中原一点红其实是个比无花更佛系的人,他是真的不愿意争,小小年纪便将生死都看得很淡,于是就更不说什么江湖名声了。玉倾雪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她可以在中原一点红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早晚都会发芽,早晚都会驱使着中原一点红和他那个所谓的师父决裂,也和过去决裂。   浮生各有所苦,玉倾雪并不觉得自己可渡所有人,最终,人还是要自渡。她本身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如今为中原一点红做到这一步,玉倾雪觉得,终归也不枉费他们相识一场了。   且不论中原一点红到底参悟到了几分,终归玉倾雪在将人一顿胖揍之后就将他放走了。   这便是无花哥哥常说的“渡得了就渡,渡不了就超度”吧,玉倾雪动了动手腕,转身回了花夫人特地为她准备的院子。   或许是花如令看穿了玉倾雪能惹事的本质,所以这些天来,花如令寻找容玉的下落的举动子在他自己看来,那就是活生生的……送瘟神。感觉再不找到容玉,他家小六的小肉脸就要被玉倾雪揉成发面大包子了,花如令又不是玉罗刹那种坑孩子的爹,在他的努力之下,终于在第三天告知了玉倾雪她要找的那位容玉少侠的所在。   少侠什么的……玉倾雪发誓,自己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笑出声的。不过找到她爹如今在哪里也终归是一件好事,不再耽搁,当天玉倾雪便收拾了包裹,辞别了花家人。   她来的时候身无长物,不过走的时候花夫人倒是细心为她准备了好几套衣服,又塞给了她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那些衣服都是按照她原来身上那套的样式缝制的,虽然可以看出赶工的痕迹,但是却也不算是粗糙了,玉倾雪有些感激的冲着花夫人笑了笑,心念几转,终归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些天来玉倾雪其实是在不断的试探,她渐渐发现,自己的确可以改变一些细枝末节,不过却并不能太左右过去的事情。这就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她可以让这条河流向一个小小的弯道,可是最后,这条河水的终点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个结果玉倾雪并不意外,可是在她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做出改变过去的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黯然。她有很多很多的心疼和遗憾,她的亲人的以及她的朋友的,可是玉倾雪如今却只能经历,而无法改变。   这其中,就包括花满楼的眼睛——虽然花满楼本人仿佛并不在意,也不强求,但是玉倾雪作为花满楼的朋友,她却还是希望花满楼可以看到而不是听到风光雨雪、四时变幻的。若非如此,玉倾雪也不会从叶孤城那里讨了一份和原随云用的一样的药膏拿去给花满楼试。她素来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是为了朋友,玉倾雪倒是不介意欠叶孤城这个人情。   而如今,玉倾雪回到二十年前。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花满楼目盲这件事,那么她又何必过早提醒花如令夫妇,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呢?   冲着花家夫妇抱了抱拳,玉倾雪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往花如令给她提供的那个地方而去。   容玉正在江南。   这一点也是玉倾雪找上花如令的原因,因为她听她爹说过,他最初在江湖历练的几年,都是在和大漠截然不同的江南之地的。   如今他虽不在花家老宅所在的城郭,不过却也相去不远。   玉倾雪找到他的时候,一滴血正好从他的剑尖坠落。面容自带三分邪气的青年神色恹恹,吹落剑身上的残血。   好吧,玉倾雪大概知道她家兄长那“吹血”的动作是跟谁学的了。   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未加掩饰,早早的就落入了此刻名为容玉的玉罗刹耳中。他还剑入鞘,抬眸看向了玉倾雪。   这是很有威压的一眼,让人无端胆寒。不过比起后来玉罗刹但凭着一个眼神就镇压西方魔教众人的,如今的他便显得气场弱了些。   更何况玉倾雪还不足月的时候就被玉罗刹抱在怀里和下属议事,对他的这幅表情可以说是最习惯不过了。毫无惧意的以一双异色的眸子回望玉罗刹,玉倾雪扬了扬下巴,仿佛一只冲着猛虎呲牙的小奶猫。   “哎呀,本座还挺喜欢你……”容玉向着玉倾雪走近,转而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凑近到两人呼吸纠缠的地步,他继续道:“这张脸的。”   呸!老不羞!   玉倾雪翻了个白眼,异常破坏气氛的伸出小肉爪一巴掌糊在了她爹脸上,重重的“哼”了一声。   被糊脸的玉罗刹:…… 第七十四章 司马青衫。   玉倾雪一直都知道她爹是个挺不正经的人, 不过却也没有想过,她爹居然是个大写的颜控。而且这人也太老不正经了一些, 撇了撇嘴,玉倾雪从玉罗刹的手里拯救了一下的下巴。   被人一巴掌糊在了脸上,玉罗刹还有些懵——虽然他也不是天生金贵, 不过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放肆了。   玉罗刹出身西方魔教,不过却并不是西方魔教教主的儿子。西方魔教的历史说来已然十分久远, 在盛唐之时也曾十分强大, 但是却也不是没有过没落的时期,一直到他师父为止, 西方魔教很是经历过一番颓唐的境地。   而到了玉罗刹的师父手里,西方魔教才隐约有了一些重现当日荣光的意思。玉罗刹的师父堪称是大漠之中数百年不曾一见的高手, 而玉罗刹作为他唯一的且根骨奇佳的弟子, 大漠之中自然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而到了中原,若有人想要在容玉面前造次,总也要问问他手中的长剑才是。   玉罗刹的师父待他极为严格, 不过却也不是轻易打骂徒弟的性子, 因此这么多年来, 玉罗刹还是第一被人真正意义上的“揍”, 而且……这一巴掌还是还是冲着他的脸去的。   小肉爪糊了亲爹一脸什么的,玉倾雪半点都没有在怕的。毕竟这是个被玉罗刹抱在膝上长大的主儿, 从小别说什么小拳拳捶脸, 就是拽亲爹的头发、用玉罗刹的脸磨牙、吐了玉罗刹一胸口奶之类的事情, 玉倾雪也是经常做的。   撬开玉罗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玉倾雪老神在在的说道:“你不用剑。”   玉罗刹挑了挑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陈述道:“容玉是江湖闻名的剑客。”一个抢尽江湖剑客风头的人,这小丫头居然说他不用剑?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玉罗刹自问并无破绽。他真的有些好奇,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得。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若是按照玉罗刹以往的脾气,恐怕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近他的身,更别说什么用巴掌糊他一脸了。可是如今这种事情不但发生了,而且十分让人意外的,玉罗刹居然并没有觉得多么生气,反而十分心平气和。他端详着玉倾雪,眼神专注,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玉罗刹的眼睛和玉倾雪如出一辙,这样的眸色无论是在中原人还是在大漠的色目人身上都不常见,若非玉罗刹确定自己一家早就在他年岁尚幼的时候葬身沙漠风暴之中,只有他一人因为被父母护在身下而侥幸存活,他近乎要怀疑眼前这个小丫头和自己有什么血缘关系了。   不得不说……玉罗刹的某些直觉的确是准的可怕,只不过饶是玉罗刹,也不敢猜眼前这人就是他家的小闺女罢了。   玉倾雪也没有打算一上来就跟人说“我是你女儿啊”之类的话,关于她的真实身份,玉倾雪准备在离别之前将之作为一个“小惊喜”送给她爹和她娘,这样的话,一定会特别的有意。   不过玉倾雪也不担心玉罗刹会怀疑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此费劲的找他又是否有什么其他目的。刀客都更习惯用刀说话,玉倾雪也不解释,只是直接对玉罗刹道:“也不必问我是如何知道的,便只要你准备两对双刀,我们打过一场便是。”   玉罗刹不是第一次被人约战,不过确实第一次被人约战的时候对方理直气壮的让他帮忙准备武器的。偏生这个小姑娘这么一说,玉罗刹居然有些没有法子拒绝。   那仿佛是一种写入了血脉之中的本能,让他做不出拒绝这孩子的任何事——就比如现在,玉罗刹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是却忍不住面对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的时候自觉的将她当做是孩子去看待。   玉罗刹自己都觉得惊诧,乃至于在他点头之后,玉罗刹自己都出现了短暂的怔愣。   不过还没有兴趣在这种小事上对一个小丫头片子出尔反尔,一言既出,玉罗刹也只是稍稍抿了抿唇,转而笑容之中又带上了三分邪气的道:“我出手可不是那么有分寸的。”他指了指那边已然躺倒在地上的尸首,对玉倾雪说道。   玉倾雪自然毫无惧意,她只是说道:“咱们这么干打也没什么意思。”   “哦?你要如何,不若说给本座听听。”说着,玉罗刹慢条斯理的往玉倾雪的方向更近了两步,唇畔的笑意也越发的莫测了起来。他用了“本座”这个自称,因为这个自称本就自带三分威慑。   这是玉罗刹的一个小小习惯——只有他家嫣姐姐知道的习惯,玉罗刹在遇见自己有些捉摸不定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喜欢先对方一步的故弄玄虚,如此一来便可以让对方探不清虚实。之所以就连玉倾雪都不清楚她爹的这个小习惯,便是因为在玉倾雪记事的时候开始,玉罗刹便已然足够强大,强大到这个世间纵然有让他不理解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却也不会再让他觉得困扰了。   毕竟,在足够的实力面前,事情的“真相”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玉倾雪自然不会惧怕玉罗刹的,在他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迫近的时候,玉倾雪反倒是挑衅一般的说道:“不如咱们加码吧,你若输了,便将明王镇狱给我。”   明王镇狱乃是玉罗刹的双刀,是他的那位师父所赠,亦是明教旧典之中记载过的绝世神兵。玉倾雪对明王镇狱自然是十分熟悉,她十四岁刀法小有所成的时候,玉罗刹也想过将这对双刀转赠给她。只不过可惜的是玉倾雪当年身量未足,明王镇狱对于她来说有些太长太重,因此最后她的兵刃还是娘亲的惊鸿长剑所铸的那对双刀。   对于玉倾雪来说,明王镇狱是她幼年时候反复抚摸的东西,是成年之时无缘错过的遗憾,不过不要说此刻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在数年之后江湖中人只要一提起“玉罗刹”之名就要色变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一个人能是如此准确的说出玉罗刹的兵刃的名字。   玉罗刹脸上的笑容倏忽一收,在他不笑的时候,还真的和西门吹雪一模一样。他的视线停留在玉倾雪与他一般的眼眸上,良久,玉罗刹终于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恍惚有了一个猜测。   二十年后的玉罗刹会觉得这世间再无比他的家人再重要的东西,可是二十年前,玉罗刹只觉得所谓的血缘也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罢了。   他的师父在武学一道上厉害得根本不似常人,却也冷漠到仿佛没有半丝感情。玉罗刹被这样的人养大,原本以为自己是会他一样的。至少在今时今日,玉罗刹始终觉得所谓的血缘并不足以成为左右他的判断的东西。   那一双眸子,一半是瀚海,另一半是沙漠。若说这只是巧合,玉罗刹自己都是不相信这世上还会存在这样的巧合的。他大约明白这孩子和自己有些关系,极有可能和血缘有关,不过……那又怎样呢?   如果这个小姑娘以为那不知道如何和他牵扯上的血缘可以让他手下留情,那玉罗刹只能说——太天真了。这样的天真简直不配和他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因为哪怕今日他放过她,日后她也终归会在江湖的风浪之中殒身。   “若你输了,又待如何?”玉罗刹没有再就明王镇狱的问题与玉倾雪纠缠,只是他已然打定主意要让这丫头知道,临阵激怒对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比如现在,他原本可以看在她的脸和她的那双眼睛上放她一命,不过如今既然知道这丫头知晓明王镇狱的存在,更有可能知道他们教之中其他事情,那么,他是留不得她了。   玉罗刹的那句“我要你的命”还没有说出口,就只见对面的小姑娘近乎狡黠的笑了起来,她露出了一颗小虎牙,转而说道:“若我战败,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   “管你叫爹吧。”   若是换做其他江湖人,折节至此,的确算得上是战败的侮辱了,不过对于玉倾雪来说,叫玉罗刹“爹”什么的,她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的。   欺负了自己那不明所以的爹,玉倾雪瞬间情绪大好。像是被自己的说法都逗笑了,玉倾雪弯起了一双眉眼。她生得原本就像她娘,而西门嫣当年被称为“九州仙子”,实在是她诚然绝美,只是气质凌然不可侵犯,这样的一张脸,偏生笑得见牙不见眼。   玉罗刹还真觉得……有点儿辣眼睛。   不是觉得这丫头笑起来不好看,只是玉罗刹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违和感。这种违和感总结一下,大概是嫌弃那人糟蹋了这么一张还是好看的脸。   他本就是肆意之人,也足够霸道,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想要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只是如今他见到眼前这人的时候,分明是极喜欢这张脸的,可是他就是没有半点儿相关风月的念头。   “不许笑了。”呵止住了玉倾雪越发夸张的面部表情,玉罗刹皱眉道:“我让人去准备一下双刀,双刀到了我们便战。”   玉倾雪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和她爹打一场,只是若不这样说,她又该怎么赖在她爹身边呢?虽然如今玉罗刹并不知道日后他会有个妻子,还会有两个孩子,不过对于玉倾雪来说,能够呆在亲人的身边,好歹算是些许慰藉了。   抬手揪住玉罗刹的袖子,小姑娘可怜巴巴:“饿了。”   玉罗刹:……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的。一盏茶之后,坐在他不久前刚盘下来的客栈里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慢条斯理的吃菜的玉罗刹只能将自己的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忍不住敲了一下得寸进尺还要要酒的小姑娘的头,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道:“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本座你的名字?”   玉倾雪吃了一颗肉丸子,听见玉罗刹的话,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含糊笑道:“晤年以后里~就造啦~”   玉倾雪所言非虚——五年之后的阳春,恰然便是她出生的时节了。 第七十五章 小楼吹彻。   无花是从悬崖之上自己跳下去的。   他跳下去的位置, 正是玉倾雪当日跌落的地方,无花其实也没有想很多, 他就是觉得,或许从这里一跃而下,他便可以找到他家的小姑娘。   这不算是放弃——无花这样不无自嘲的想着。   他报复了很多人, 可是他最想要报复的, 其实是那个没有能力找到阿倾的自己。无花做事一贯是谋而后动,早在行动之初, 他就总要想好此后的种种应对之策。只是这一次, 他竟是连半分筹划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凭着直觉和胸中的最后一点奢望从崖边跌落,无花想着, 纵然他这一次找不到阿倾,但是至少他走了一遍阿倾走过的路了。他们既许鸳盟, 阿倾先行一步, 他总要好生追上才是。   从悬崖边上落下的时候,无花只感觉到了他已经半长的发丝抽在脸上些微的刺痛,一直到这个时候, 无花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的阿倾已经失踪这么久了。   是……真的很久了。   在每一个顶着床顶直到天明的夜里, 无花甚至是有些恨玉倾雪的。他恨她安排好了一些, 想好了全部后果,甚至安排了叶孤城“照顾”他。这个没心没肺的破孩子有的时候却是那样的周到, 让无花恨之入骨的周到!   她将之后的事情托付给了叶孤城, 便足矣说明她已然有了她的无花哥哥会发疯的心理准备, 而能让妙僧无花发疯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那只与玉倾雪有关。   玉倾雪算好了一切,唯独却没有想过——没有了最爱的人,无花又该如何渡过其余的人生?   在某些时刻,无花对玉倾雪的爱意是真的,可是恨意却也是真的。他不敢说是自己将玉倾雪养成了如今的模样,可是无花却需要承认,这孩子身上的自负与桀骜,其实都有他的影子,也都受到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如今,需要吞下那苦果的,也是无花自己。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无花深吸了一口气,再无抱怨的言语。是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若真的要找个人出来责怪,那么被责怪的人中始终是少不了他的。   河水蔓延过无花的口鼻的时候,无花世界之中的色彩渐渐褪去,最终只留下了一抹属于他的阿倾的很淡很淡的影子。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瞬间,无花猛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拼尽了全力,直往那道身影而去。   容玉觉得,自己算是被人赖上了。   他真的派人去取他的明王镇狱,除此之外,他还让人取了他少年时跟师父学刀的时候用的一对双刀。那对双刀完全是仿照明王镇狱的样式所造,只是比起真正的明王镇狱,那对双刀要小了很多。彼时玉罗刹尚且身量未足,那样的双刀其实用着正合适,如今借给那小姑娘用,应当也很趁手。   既然是要比试,玉罗刹自然不会在兵刃上占一个小女孩的便宜,因此在给玉倾雪准备兵器的时候,玉罗刹还是挺上心的。大漠距离中原本就不近,玉罗刹派出去的人马一来一回,总是要耗费许多时间的。好在玉倾雪也不急,便索性赖在玉罗刹身边,半点也没有吃白食的愧怍之情。   玉倾雪原本就是很能惹是生非的主儿,她爹玉罗刹比她更是爱招惹事端,因此这两个人加起来完全就是“麻烦吸铁石”,他们还是没有在那间客栈住满三天,便有人寻上了门来。   容玉见着这些人佩剑和腰间的装饰,这才恍然想起,他在遇见这个小丫头的当日,正好杀了一个人。而如今这些人和那个人身上的佩剑一模一样,显然是师出一门了。   对于这种杀了徒弟引来师父的事情,玉罗刹早就已经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来人,却是下意识的将那个仿佛毫无所觉的小姑娘挡在了身后。   自己这简直是操了当爹的心……容玉叹了一口气,只能将自己手中的剑横放在了桌边。   玉倾雪看见容玉的动作,便偷偷的弯起了嘴角。至若这些来势汹汹的人,玉倾雪当然是没有在怕的。她气定神闲的喝着撒了杏仁粉一道煮的牛乳,又拿起一块做成了梅花形状的小糕饼啃了一口,而后十分嫌弃的说道:“糖放多了,里面的红豆也没有够火候。”   容玉:吃就算了!还挑嘴!森气!想挠人了!   如果容玉真的有爪子,此刻他的爪子恐怕就已经弹出来了。磨了磨牙,容玉却终归还是在心里把这梅花饼的配方又琢磨了一遍,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了改进方法。   那几个人被无视了彻底,为首的那人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起来,他一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以剑尖指着容玉呵道:“好啊,你是欺我巴山剑派无人怎的?”   容玉正伸手捏着玉倾雪的小肉脸,还要按住她两只小爪爪防止被她抓伤,这会儿听见了那人嚣张的声音,他便不由的笑出了声来。   如愿以偿的在小丫头肉嘟嘟的小脸上捏了又捏,容玉这才长眉一挑,漫不经心的道:“你们那什么巴山剑派……叶星阁之后还有能看的人么?”   白云城主叶星阁,年少时候隐去身份在巴山剑派学习,后来被人揭穿身份,他那所谓的师长要废去他的武功将他逐出门派,可是叶星阁本就是带艺投师,也并非是觊觎巴山剑派的剑法,只是在巴山剑派的招式之中看见些许叶家剑法的影子,所以过来一探究竟罢了。   叶星阁当然不可能坐等巴山剑派的人废去自己的武功,因此在他们发难之事就破开这些人的围剿,径自回自己的白云城去了。   这件事虽然是巴山剑派的私事,但是在江湖之中闹出了不少笑话。江湖皆知白云城丰饶富硕,历代白云城主也是用剑高手,这样的世家想也知道不可能偷师,这么一个绝好的让叶家欠他们人情的机会,巴山剑派这些蠢人居然会闹成那么难以收场的样子,也实在是让人无语了。   巴山剑派因为这件事被江湖中人嘲笑了这么多年,如今容玉非但杀了他们的弟子,还用这等旧事羞辱他们,这些人当即便怒了。   江湖中的事总有江湖上解决的法子,几个人咬了咬牙,当即都冲着容玉拔出了手中的剑。   “呦,这是单挑比不过,你们几个打算群攻了?”容玉就连自己的佩剑都懒得拔,只是往玉倾雪的面前更挡了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何,在面对这小丫头的时候胸中总是涌动出一股热意。他近乎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这么个玩意,不过只是这么一想,容玉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大概是喜欢她……的脸的,不过那副无赖的性子,容玉还真是不敢恭维。   罢了,大概是这丫头跟自己一样,都天生自带三分邪气吧。容玉这样想着,便也不觉得要对她护上那么一两分。   玉倾雪哪里知道她爹面对她那张和她娘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居然还有这么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她只是低头啃着味道并不如二十年后她吃到的她家老头子做的味道好的糕饼,一边在心里默数这些人能在她爹手底下撑过多久。   若是她自己出手,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解决这些人,不过如今她在这里无法真的伤人,所以玉倾雪还是尽量不与人动手的好。   安静的做个吃瓜群众,玉倾雪只是在一旁凉凉的煽风点火:“可惜啊,你们巴山剑派就是穷尽一门之力,也再也培养不出一个能比得上叶星阁十分之一的徒弟了。”   “人家可是一开就说自己是带艺投师呢,知道人家的身世之后,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居然还好意思要废人家武功。”   “我看你们那破门派不仅是功夫不济,就连做人都没教会你们呢!”   玉倾雪神色不变,只是那话一句说的比一句尖酸刻薄。她虽然没有见过叶星阁,不过那是她娘亲的师父呢,能够将她家娘亲养大,还教她习武,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个坏人。玉倾雪一贯是善我者即为善,因此哪怕她根本没有见过叶星阁本人,可是心中的天平却是急速的向着叶星阁的方向倾斜了。   玉倾雪每说一句,那些人的脸色就要难堪几分。到了最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直接提剑向着玉倾雪刺来。   这一剑自然是被容玉挡住,他一剑挑飞了那个先动手的人,一直都十分平静的声音里少有的带上了几分怒意,手下的动作毫不留情,他一剑一剑的挑断这些人的手筋,出口的话更是万分的鄙夷:“你有本事冲着老子来啊,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一个看起来比你小四五岁的……孩子?那几个巴山剑派的人听见容玉的话之后都有些莫名,他们忽然不太清楚,眼前这个人对他自己的年龄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个丫头片子的年龄到底存在什么误解了。   这一分神的功夫,容玉的剑尖转瞬即至,没入了最先拿剑尖指着他的那人的胸口。容玉手腕轻轻一抖,地上落下了三两血珠,他的剑上却是光洁如新。   还剑入鞘,容玉冷哼道:“你们的人我想杀便杀了,还用先给你们下个帖子通知一下才成?”   剩下的几人都被挑断了手筋,又眼见大师兄被这人杀了,此刻他们也不再敢说话,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只能咬了咬牙,拖着地上的那具同门的尸体,飞快的跑了。   “真是的,报仇都不能好好报,像是他们这样的,除了脏了我的地,还能做什么?”容玉恹恹的看着地上的血迹,忍不住皱起了眉。   玉倾雪耸了耸肩 ,她也觉得这几个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大抵只是来送死。不过到底没有胃口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地方吃东西,玉倾雪无声的翻了翻白眼,还是懒洋洋的站了起来,确实蓦的冲着一个方向说道:“前辈围观多时,何时出来一见?”   “哈?小丫头耳力不错!”   一道颇为爽朗的男声响起,玉倾雪只是一眨眼睛,她的面前便站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不过玉倾雪的目光没有放在他身上,她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一个毛绒绒的小团子蓦的就落在了她的怀里。 第七十六章 细雨梦回。   跳到玉倾雪怀里的, 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颈边有一个小小的褐色“卐”字条纹的小猫。这只猫看起来仿佛还不足月, 十分瘦小细弱,可是他方才蹦到玉倾雪掌心的时候的那股子劲头却像是发狠了一般,丝毫不顾惜自己摔下去会如何。   他伸出粉而柔软的舌头舔了舔玉倾雪的掌心, 一双与其他猫的浅色瞳孔不同的漆黑双眸哀伤一眨不眨的看着玉倾雪, 然后冲着玉倾雪“喵”了一声,只是他的那一声, 竟无端让人听出了一点儿哀伤的感觉。   那白衣的中年男人似乎也被这只小奶喵的举动弄得一愣, 他张了张嘴,半晌之后才惊讶道:“这只是一直对人很有戒心的, 没想到会这么亲近你的呀。”   说着,他又忽然高兴了起来, 抚掌笑道:“我就说长成我们家阿嫣那样的小姑娘, 一定就招猫喜欢的!”   玉倾雪刚才是下意识的伸手,不曾想这便捞到了一只雪白的小奶团子。这只小奶猫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心念一动, 刚想要问问这只小奶喵的来历, 便听见了对面那个男人提及了嫣儿——和她生得一样, 名字里面还有一个“嫣”字的, 除了她娘,玉倾雪再不做第二人想。   将小奶团子往自己肩膀上一放, 玉倾雪这才开始正眼打量眼前这人。   面前这人一身白衣, 腰间一柄长剑看似平平无奇, 可是却褫夺了每一个注视着它的人的呼吸。这是一柄惊世之剑,哪怕此刻并未出鞘,可是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沉静而桀骜的气息。   是了,沉静而桀骜。就如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他应当不算年轻了,至少和如今二十出头的容玉比起来,他应当算是江湖前辈。可是这个人却始终眉眼清澈,带着一种近似少年的感觉。   他的剑如此矛盾,他的人亦杂糅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可是当他和他的剑在一处的时候,却又不会让人觉出丝毫的不协调。就仿佛,他和他的剑本就应当如此一般。   玉倾雪觉得,她大概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就在方才,她和她爹还议论了这个人的旧事,而在她小的时候,她娘也总要语带怀念的对她和兄长提及这人。   叶星阁——叶孤城之前的白云城主,叶星阁。   无论是玉倾雪还是容玉都要承认,叶星阁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魅力的男人,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那种亲近感和陆小凤给人的感觉很相似,可是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他的身上仿佛带着自由的味道,混合着南海终年缭乱的浪涌,像是飓风一样向人席卷而来。   玉倾雪甚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不羁又自由的人,是如何养出叶孤城那样个性沉闷的儿子的。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严格意义上来说,叶孤城不算是叶星阁养大的,这个男人甚至还没有养大自己的儿子的机会,就莫名其妙的陨落。乃至此后很多年,他的死因都成了玉倾雪的娘亲心头难解的结。   也不知道是由于自家娘亲的缘故,所以玉倾雪爱屋及乌,还是叶星阁本就有着这样奇特的感染力,总之玉倾雪很轻易的就对这个人产生一种好感,以至于当她骤然想起这个人的结局的时候,她还会皱紧了眉头。   她手心中的小奶喵似乎感受到了玉倾雪变化的情绪,他“喵喵”的叫了两声,而后凑过去用自己毛绒绒的头顶蹭了蹭玉倾雪的脸颊。   玉倾雪被这只毛团子蹭了一下,这才恍然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了过来,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容玉一眼,转而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跟我长得一样?”   看见玉倾雪望向容玉,叶星阁走上去神色轻松亲切的拍了拍容玉的肩膀,道:“小伙子的剑不错,不过你不适合用剑,就不要和自己的剑相互勉强啦。”   接着,叶星阁才望着玉倾雪的小肉脸爽朗的笑了出来:“是挺像的,不过嫣儿比你清减一些,没有你这么……”肉嘟嘟的。   叶星阁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他只觉得自己面上仿佛被一个小锤子狠狠凿了一下,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那只小白猫一脸凶相的看着他,还冲着他呲了呲米粒大小的犬齿,一副威慑他,让他不要乱说话的样子。   敲在叶星阁脸上的只是一个小奶喵的肉垫,那只小奶喵并没有伸指甲,所以其实叶星阁也不是很痛的。然而当他看见那只糊了他一脸的小奶猫三下两下的跳到了玉倾雪的肩膀上,还颇有一些耀武扬威的意思的时候,这位白云城主彻底的……炸!毛!了!   “啊啊啊啊啊我说你这只小狸奴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是谁把你从少林寺带出来的!是谁照顾了你一路,让你蹲在肩膀上的!而且你看谁家的狸奴不是被抱在怀里的?就你爱搞特殊!”   狸奴便是猫,这也是叶星阁没有办法的称呼,因为无论他给取什么名字,那位喵大爷就是死活不应,最后叶星阁也没有办法,只能“狸奴狸奴”的叫着,只有这样,那位喵大爷才会抬起眼睛懒洋洋的看他一眼QAQ   叶星阁所言非虚,他原本是去少林寺访友,正巧少林寺之中的野猫在大殿供奉着的佛祖金身的膝盖上生了一窝小猫崽,而现在赖在人家小姑娘肩膀上不走的那只,便是那一窝里面最有佛性的——别问那些少林大师们到底是怎么从一窝毛绒绒的胖团子里看出“佛性”来的,叶星阁觉得,他们大概只是看见了这只脖颈上的“卐”字花纹罢了。   不过看破不说破,叶星阁在围观了这一窝佛祖膝上出生的小猫之后,便也打算告辞离开了。   然而让叶星阁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还好好拱进母猫肚皮下的那只“最有佛性”的小奶喵,一见到他要走,二话不说的跳到他肩膀上,两只刚长出指甲的爪子紧紧的勾在他的头发上,大有死不放开的意思。   一时之间,因为这只小白猫的神来一笔,无论是少林寺的僧人还是叶星阁都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少林住持拍板决定说“佛渡有缘人,既然这只狸奴与施主有缘,施主便带他走吧。”   对于这说法,叶星阁十分无语——他好好的一个人,要一只小奶猫渡什么啊……   叶星阁此来中原,带着一只小奶喵上路并不方便,不过他一想起了自家那个分明喜欢亲近小动物,然而自身气场奇怪,因此总是将小动物吓跑了的儿子,便决定带着这只小奶喵回南海了。   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猫,那到时候让自家儿子亲近亲近他,这只小奶喵应当是不害怕的吧?   要是小喵也怕他儿子……叶星阁想象了一下自己家的那个面瘫小子一脸无措的看着惊叫了一声还是被他吓跑的小奶喵时候的样子,十分恶趣味的摸了摸下巴。   然后,为了看自家儿子出丑,叶星阁就这样带着这只小奶喵上路了。这一路上这只小猫倒是不挑嘴的好养活,只是平素一向是高傲到不行的,叶星阁哪里见过是它这么亲人的样子?   他其实也是偶然路过此地,听见里面有人要械斗才忍不住过来看个热闹,这一看热闹不打紧,竟然让他看见了一个跟自家徒弟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着仿佛比他家徒弟要小一些,脸也更圆润了几分,不过那般惊艳绝色的眉眼,叶星阁却是不会错认。   他家嫣儿是他从盛京捡回来的,保不齐还有其他亲人在世,看着这小丫头也是一副被精细养大的样子,叶星阁心中不由脑补了许多剧情,此番便是为了他那可怜的徒弟,也少不得要跟着小丫头接触一二,求证一番。   中原一直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这张脸就是这小姑娘和他们家嫣儿的亲缘关系的最好证明。如此一来,一向有些不靠谱的叶城主竟是不由的有了几分当爹的自觉,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一旁同样警惕的打量着他的容玉身上,皱了皱眉,叶星阁凑到了相当于他半个闺女的玉倾雪身边,小声的对她问道:“你男人啊?”   “噗……”   “喵!!!”   玉倾雪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她肩膀上的小奶喵也动作十分敏捷的跳到了叶星阁的头顶,伸出爪子将他的头发抓成了毛线团。   他说的声音其实很小,不过以容玉的耳力,叶星阁这话大声说还是小声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嫌弃的拍了拍被水呛到的玉倾雪的后背,他冷笑道:“我才不要一个喝口水都会被呛到的笨蛋。”   玉倾雪:行,你厉害,你咋不上天呢?等我见到娘的,非要告诉她你不要她辛苦生下来的小闺女了不可。╭(╯^╰)╮   玉倾雪冲着容玉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狠狠记下一笔,准备到时候在她娘面前告小黑状。   两人这情状的确不似爱侣,不过叶星阁便不明白了,既然都彼此“嫌弃”成这幅样子了,为何偏生还要结伴同行啊?他偏了偏头,最终忍不住好(嘴)奇(贱)问出自己的疑惑。   “没钱,吃大户。”啃老小能手玉倾雪是半点愧怍都没有的,她说的自然而然又理直气壮,让叶星阁和容玉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而她肩上的小奶喵似乎有些心疼,哀哀的“喵”了一声,不停的用自己头顶软软的毛蹭着玉倾雪的侧脸。   而容玉则是沉默半晌,抿紧了唇角,脸上神色似乎有些纠结——他是忽然被叶星阁提醒了,他这是为什么啊?不是一向都是讨厌麻烦的么?怎么还会放任这么个小麻烦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纠结半晌之后,容玉才有些生硬的答道:“还不是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儿上。”   叶星阁:!!!   忽然想起自家还有一个生得跟这个小姑娘生得很像,性子却截然不同的年华正好的大徒弟,一瞬间,叶星阁看向容玉的顿时更加警惕了——这一次,真的是老父亲看着要勾搭自家闺女的臭小子的目光了。   容玉:喵喵喵?老子找谁惹谁了?老子敲冤枉的!!! 第七十七章 西风愁起。   无花和玉倾雪之间的亲近, 是十分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是同榻而眠过的两个人,平素更是黏糊的厉害, 无花在玉倾雪面前本就不是真正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而玉倾雪也并非是娇羞的小小少女,因此两个人的亲近程度, 其实比寻常人想象之中的要更甚几分。   可是一个男子的躯体和一只柔软幼小的小奶猫到底是不同的, 被自家小姑娘抱在胸口,无花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要燃起灼热的温度了。   当日无花冲着那唯一的光亮而去, 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玉倾雪的身影, 他用力向那里奔去,最终却是眼前一黑。等到无花再醒来的时候, 他身边挤挤挨挨的窝着两个小毛团子,还有一只懒洋洋的母猫在他向四周张望的时候, 一巴掌把他塞回了自己肚皮下面。   无花大师拒绝承认, 骤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他是很懵逼的。至若后来被一只母猫一巴掌糊到肚子底下什么的……无花根本来不及羞愤,因为他如今最大的困境是——他要学会用四条腿走路。   无花从小就出家为僧, 却并不信奉鬼神。只是如今他骤然从人变猫, 他也只能以为这是他带着记忆转世了。   只是终归不能平的, 他那日分明见到了他的阿倾的身影, 如今却又是一场幻象么?以为自己已经投胎转世的某大师神色恹恹,嗅着周遭他再熟悉不过的佛香, 无花只觉人生荒唐可笑。   死去元知万事空, 他分明应当万事皆空的, 却又何故让他这样荒唐的重新活过来,在没有阿倾的世界里苦苦煎熬。   他不在意自己周遭,躲开了母猫着急的给它的不吃食的崽子舔猫的动作,推开那几个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兄弟”,无花踉跄着跳上了那座佛像的掌心,想要自己一个人,咳,一只喵独自静一静。   不过骤然变成了一只不足月的猫,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无花还残存着自己“前世”的某些能耐,总之他的确是趴在了那座佛像的掌心,却是将周遭的一切听了个分明。   他听见底下的小沙弥说,他们住持正在招待贵客,那位贵客便是从南海远道而来的白云城主。   白云城主。这四个字让无花猛的一个激灵,他站在了佛祖掌心,支棱着小脑袋往门口处张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无花才终于看清下面的那两个人影。   下面的来人却是让他有些吃惊。无花深知自己的师父已经圆寂多年,可是现下下面那个胖墩墩的慈眉善目的老头不是他师父又是谁?就连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同样圆墩墩的小沙弥,也有日后他那位继任了少林方丈的师兄的影子。   全身的毛毛忍不住炸开,无花更往外探了几分,努力去看那位“白云城主”。   那不是叶孤城,绝对不会是叶孤城。和叶孤城比起来,那个人更多了几分不羁的味道,却也更带着几分散漫。叶孤城就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让人怀疑他下一刻是会射出利箭还是会自己断掉。而眼前这个人和叶孤城比起来,就更加的轻松写意了几分。只是他们虽然气质迥异,然而眉眼却还是有那么五六分相似。   然后,无花就听见他师父唤这人为“星阁”——不是施主,也不是檀越,而是更加亲近一些的直呼其名。   那一刻,这个男人的身份已无需多加解释,电光火石之间,无花就已经想清楚了眼下到底是何种情况。   心中迅速勾画,无花理了理思路——叶星阁不仅是白云城主,还是西门姨姨的师父,见到西门姨姨……或许就能见到阿倾呢?是了,这一刻,无花想的是,若是这天地还有些许慈悲,就该给他的阿倾也留下了些许生机。他抱着最后的期望,期盼着玉倾雪和他一般,之所以他们遍寻不见,是因为他的小姑娘不知为何也沦落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这片时空。   总归,他要见到他的阿倾才是。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无花从佛像处一跃而下,死死地抓住了叶星阁的头发。叶星阁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在无花他师父的撺掇之下,叶星阁还是同意带着无花上路了。无花这一路都异常的兴奋,恨不得马上到白云城见到西门姨姨,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无需那么迂回,他就在和叶星阁回白云城的路上和自家阿倾蓦然重逢。   被玉倾雪柔软的小手从头顶摸到了尾巴尖儿,还是一只小奶喵的无花忍不住颤了颤,终于还是“喵喵”的叫了起来,发出的声音是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的又软又甜。幸好此刻无花的脸上有毛,而且小猫的体温本比人高上一些,不然无花现在非得变成一颗烧着了的炭球不可。   他本就是想利用叶星阁来找阿倾,如今阿倾找到了,无花自然是不肯再跟叶星阁回什么白云城了。于是,在叶星阁本来在寻思着如何摆脱容玉,并且拐带那个和他家徒弟生得一般模样的小丫头回白云城的时候,他的那只小奶猫就已然先行叛变了。   ——在叶星阁冲着玉倾雪伸出手想要要回这只他从少林寺一路带过来的小奶喵的时候,无花十分不给面子的冲着他奶凶奶凶的叫唤了一声,之后就一头扎进玉倾雪的怀里,怎么说也不肯出来了。   从一个小姑娘胸口抢东西什么的……叶星阁还真怕被他家夫人打断腿,没有法子,叶星阁只能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我在这儿叨扰二位一晚吧,明早再带他走。”   玉倾雪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不用叶星阁拐带,她自己就在琢磨着是要跟他一道去白云城,还是在这里等她爹给她的双刀。   最终,想要见到娘亲的心理还是战胜了一切,左右这小毛团子喜欢自己,玉倾雪低头用小肉脸蹭了蹭无花,然后眨着一双异色的眸子,故作一副天真姿态的对叶星阁说道:“那叶叔叔,不如你带我去白云城看看吧。”   被“利用完了就扔”的玉罗刹:!!!说好的比刀呢?莫不是在驴我。   叶星阁可不管容玉骤变的脸色,这完全是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他当即笑开,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我家徒弟生得和你一般……咳咳,我是说,我家夫人一定会喜欢你的。”还记得有个喜欢这小丫头长相却受不得这丫头性子的臭小子在,叶星阁说道一半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不过却是十分真诚的邀请着玉倾雪。   容玉听见这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居然就要这么跟人走了,当即就有些生气,只是气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喂了这丫头几顿,他又哪里做得了她的主?   好生气哦,还要保持围笑。   容玉气得多喝了两杯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就连名字都不乐意告诉他的臭丫头忙上忙下的帮着叶星阁安排了住的地方,然后喜滋滋的抱着那只莫名其妙就黏上来了的猫……回!房!间!去!了!   完全没有把亲爹气得肝都疼的自觉,玉倾雪一边感受着那只猫柔软的触感,一边沉浸在即将见到她家娘亲的喜悦之中。   无花就这样被玉倾雪的小手抚遍了全身,他原本有些不自在的用粉嫩嫩的肉垫推了推玉倾雪,只是这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被玉倾雪捏住了小肉垫,又是好一通揉搓。   这一人一喵都没有注意到,在和玉倾雪蓦然重逢之后,无花颈侧的那个小小花纹比寻常时候更灼烫了几分。   是夜。玉倾雪的屋内一片寂静,小小少女和白日不同的异常乖巧的缩在宽大的床上,她的颈侧还团着一个小小的毛团。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幔照在这两个人身上,小姑娘和小奶猫同时颤了颤。   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玉倾雪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忽如其来的温暖本来是容易让人沉溺其中的,只是玉倾雪却是异常警惕的睁开了眼睛,她下意识的并指为刀,直取那个不知如何却出现在她床上的人的咽喉。   十六岁的玉倾雪,武功俨然在江湖之中鲜有敌手,能够完全克制住她的人,整个江湖不足一手之数。   明教的功法一贯是讲究奇诡怪诞,然而那个人就像是熟悉自己的功夫一样熟悉明教的武功,他一出手,便将玉倾雪刀风凌厉的手指握在了掌心。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的指间触碰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带着一点儿濡湿,让她骤然一个激灵。只是下一瞬,熟悉的檀香味道却是将她包裹了起来。无花轻吻了一下玉倾雪的指间,转而将她整个人都裹挟在怀中。   “阿倾。”他在玉倾雪的耳畔轻声呢喃着。   无花的声音很轻,不带丝毫的颤抖。他以为自己再见到他的小姑娘、再和她说上话的时候,他会没出息的哽咽出声。然而事实上,无花的内心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宁静些许。无花只觉得,自己的心其实一直都在这姑娘身上的,不然他怎么会随她上天入地,为她可死可生——经此一遭,对于无花来说,除了与他的阿倾分开,这个世界上,就连生死都算是小事了。   如今,她又到了他的怀里,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相较于无花的平静,玉倾雪的手却是忽然颤抖了起来。武功高手都是夜能视物,更何况此夜还有月光皎洁。玉倾雪近乎是颤抖的伸出了手去,微微捻住了无花的一缕发丝。   如今他的发丝已然垂到腰际,却是……青丝化雪。   她料想过自己失踪之后,无花哥哥可能并不会好受。但是在玉倾雪的心理,她的无花哥哥应当不是性情中人,她承认他爱她,可是对于他们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情爱之事,不应当只是小事么?   既然只是小事,他又何必为她白头。   心里是真切的疼,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玉倾雪从初入此间便一直压抑着的泪水,终于无所顾忌的落了下来。   玉倾雪一向是落子无悔,可是这一次,她真的觉得那个执意与人生死相搏的自己,其实是真的是错了。 第七十八章 云破月来。   玉倾雪忽然有些不敢问她的无花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她知道,她的无花哥哥是不会武断白头的。   只是, 她必须要问。   这个男人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向她而来。她必须知道他这一路的风霜雨雪,即使心痛, 但是这是她应该承担的, 本就不容她逃避。   无花却是看出了玉倾雪的心中所想,他伸手轻轻抵住了玉倾雪的唇, 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将小姑娘以一种融入骨血的力道抱进了怀里, 无花轻笑道:“这样,就很好。”   她还在, 这样就很好。至若之前的种种磨难,无花只当做是自己对佛祖并不虔诚的惩罚。只是若是再让他选择, 他依旧是不会选择佛祖的——他不信佛, 他只信他的阿倾。   玉倾雪靠在熟悉的怀抱之中,听着那已然再熟悉不过的心跳声,她的手指划过无花有些冰凉的白发, 一时之间眉眼酸涩, 却也是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说出抱歉, 因为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无花哥哥要的并不是她的抱歉。以同样的力道抱住了无花, 玉倾雪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无花的胸膛里——是了, 就这样, 其实已经很好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一直到晨光熹微的时候,无花微微蹙了蹙眉,不多时候,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他便这样生生的从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又变成了小奶喵的模样。玉倾雪只是短暂还是的错愕了一下,转而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那她两个手就能完全拢住的小毛团抱了起来,玉倾雪坏笑着眨了眨眼睛,然后拉开自己轻薄的中衣,作势就要将这毛团往自己胸口塞。   她是盘算好了的,只等着看这小毛团瞬间炸毛,然后缩在墙角哀哀的冲着她叫唤,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只要像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一样桀桀笑开,抓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无·小奶喵·花一通“□□”便是。   谁也不曾想到,无花看到她的动作,非但没有是惊叫躲开,反而蹲坐在了她手边的锦被上,而后竟是有些期待的瞪着一双无辜的猫眼,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胸口,似乎是在期待着玉倾雪的下一步动作。   玉倾雪:淫!僧!淫!僧!   原本一脸坏笑的小姑娘瞬间懵逼,继而终于有些女孩子的自觉,颇为羞愤的瞪了那一只故作无辜的小奶喵一眼,然后飞快的起身去披上自己的外袍了——这一次,在无花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甚至有些时候还要恶意挑逗的小姑娘,终于懂得了“男女大防”为何物,还特意绕到了屏风后面去换衣服,生怕被人占了便宜去。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屏风后面的身影,原本蹲坐在床上的小喵瞬间栽倒,用两个粉嫩的肉垫垫捂住了自己的脸,而后某大师便真当自己是个毛球一般,在昨夜他们一同睡过的锦被上面滚来滚去,直滚得那条天青色的锦被上面沾满了雪白的毛毛。   可怜刚长出头发的无花大师,还没有体会过脱发的烦恼,就要先面对脱毛的愁云惨淡的人生。   无花最终还是选择了蹲在玉倾雪肩上的这种相对安全的姿势和她一道下了楼。玉倾雪如今虽然手上无刀,但是却并不是怠懒之人,每日清早,她还是要折上两根花枝,在玉罗刹盘下的客栈的后院里练一会儿刀的。   她一个小姑娘尚且如此,容玉便更是不曾懒惰半分,而叶星阁虽然成名甚久,但是也不会比不上两个年轻人勤奋,因此这三人都是清早起床,索性玉罗刹的后院宽敞,他们各自占据一块地方,便开始练剑的练剑,练刀的练刀。   昨日叶星阁一眼就看出玉罗刹其实真正学的不是剑,如今见到他的刀法,叶星阁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年轻人的确是少见的天才,近乎比他的徒弟还要天资卓绝几分。他并非年少便修炼剑法,却使的出让江湖人都惊艳的剑招,而当他拿起他真正使用的双刀的时候,这个人周身的气场便又是一变,近乎凛冽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步。   天赋之说,的确从来都不曾公平。这个世间就是有那样的人,信手拈来便抵得上旁人十年苦功,而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天公所赋不说,还比常人要更加心性坚定数倍,也更加勤勉万分。   ——这就是庸人和天才的距离,而这种距离就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变得犹如天堑。庸人穷尽一生,可能也只能堪堪到达天才们起步的高度。武学之上,便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任谁也无可奈何。   容玉也没有双刀,这些时日以来,这客栈里面载种的桃花和柳树被他们父女两个委实祸害的不轻。   见识了容玉那让人经验的刀法,叶星阁的目光许久才舍得落在玉倾雪身上。   他不是看不起玉倾雪,实在是容玉在双刀之上的天分太过奇绝,以至于叶星阁怀疑这个世上是否还能有是人类可以和他相比拟——只是勉强齐平而已,叶星阁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看得出来,容玉如今的武功在他的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前无古人,至若后来是否会有来者……或许那只是可以稍稍期待的事情罢了。   而那个小姑娘年纪看起来便没有容玉大,叶星阁是不觉得她可以赢过容玉的。   另一边,玉倾雪手中的桃枝扫过,带出一阵凛冽的风。容玉和叶星阁都感受到了这近乎呼啸的风,他们的动作同时一顿,转而带着几分惊诧的向玉倾雪望去。   叶星阁也就罢了,玉罗刹却是明显的感觉的到,仅仅是一个晚上而已,这个丫头的刀……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的刀慢了。   同样是用双刀的人,又是和玉倾雪同出一脉,容玉最先感觉到了这个变化。然而他却知道,她的刀慢了,却并不是因为懈怠的缘故。   原本这丫头的刀,是带着一种勇往无前的肆意的。她将自己的命悬在刀尖上,这一点,容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像是他们这样的用刀之人,本就该将手中双刀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手中的双刀对于他们来说,应当是挚友、是后盾、亦然是可以交付性命之物。   而今天,玉倾雪的刀慢了。   他们明教的武功本就是以奇诡著称,快刀固然奇诡,可是“奇诡”二字,却并非一个“快”可以一言以蔽之。像是玉倾雪的这种慢,在玉罗刹看来却更似一种顿悟。这种程度的慢,却是更滋生了千万种变化的可能,一旦与她对招,玉罗刹自问恐怕都已经无法判断出她下一招会如何出了。   虽然不知道是玉倾雪因何有这种突破,不过自己的“对手”突破了,容玉的眼眸却是更亮。他们明教武功本就是遇强则强,像是他这种程度的高手,更是少见与他比肩的对手了。若说之前容玉留玉倾雪在身边,只是因为他忽然弥生出的那么一点恍若人父的奇怪感觉,这一次,他却是开始认真对待与玉倾雪的这次比试了。   他期待着,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容玉若是知道,其实这丫头只是想找个借口赖上他,根本就没有真的存在跟他比一场的心思,恐怕某只大喵又要气得挠人了。   因为和玉倾雪有约在前,因此容玉虽然见猎心喜,可是却还是没有现在着急出手。只是一旁的叶星阁却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原本以为容玉便是不世出的天才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却仿佛比他还要更天资聪颖几分。   其实叶星阁这一次不算是看走眼,却也没有全然猜对。如今的玉倾雪,的确要比十六岁的时候的玉罗刹强上一些,不过却也比不过如今二十岁的容玉。   若是真的论起来,她和她爹的天资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之间的差距只在于如今的玉倾雪历经生死,更兼情定情动,心境已然突破,而玉罗刹尚是初刀试血,只在江湖之中初露锋芒,甚至还未曾经历那几场对西方魔教的大规模清晰,至若情路之上更是一片空白,因此心境比玉倾雪稍逊些许。可是他们如今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这种心境之上的微妙比较,早就被经验所弥补了。   叶星阁本就是惜才之人,骤见两个如此天资卓绝的年轻人,他也不顾什么老丈人看女婿的小心思了,只恨不得拉上两人好生探讨一番。   容玉和玉倾雪也知对方已是剑术巅峰,因此在听到叶星阁的一些关于武功方面的见解的时候,两个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左右三个人也都不急着赶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叶星阁和容玉还有玉倾雪索性就在这客栈住下,几日下来,竟都有进益。   期间叶星阁还是忍不住对玉倾雪提及了他的徒弟,玉倾雪闻言只是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对他老神在在的说道:“我和您那位高徒颇有缘分,不过这缘分却是结在将来。”   ——按照如今的时间推论,“玉倾雪”五年之后才会出生,她和她家娘亲的缘分可不就是结在将来嘛。和某个和尚在一起呆久了,玉倾雪也学会了说这些玄之又玄的话了。   叶星阁却不知道其中缘由,还以为她说的是她们总要见面的意思,他已然打定主意要将这小姑娘拐回白云城,到了那个时候,她和他徒弟可不就是能见面了嘛。这样想着,叶星阁也满意的笑了起来。   双方的脑回路虽然不在一个频率上,不过却这样诡异的达成了某种“共识”,也算是可喜可贺。   玉倾雪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的过下去,她只需要静待一个风平浪静的晴日,和叶星阁一起出海见自己娘亲就好。只是她却也没有想到,她左等右等,先是等到了她的双刀,只是那一日,她没有来得及和自家爹爹比试,容玉和玉倾雪便被一个消息炸得险些跳起来了。   在玉倾雪等来了她的双刀的同一天,一封密信由六扇门的人亲自交到了叶星阁手上。叶星阁看了之后许久没有说话,玉倾雪看他神色有异,不似往日洒脱,便先是心下一惊。   恍惚忆起这人的结局,玉倾雪眉头一蹙,径自抢过了叶星阁手上的信。   ——信上别无他话,只是邀请叶星阁入宫一叙。   宴无好宴。一瞬间,玉倾雪的心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第七十九章 疏雨梧桐。   叶家是前朝后裔, 这件事情在江湖之中是不传之秘,不过玉倾雪有一个出身白云城的娘亲, 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   一个当朝的皇帝邀请一个前朝后裔的家族的家主入宫一叙,无论是地点还是人物,都给人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可是对方既然敢这样明着下了帖子, 就显然是料定了叶星阁不会不去。而事实上, 叶星阁的确也是没有办法不去的。   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少不得就要任人揉搓一番。白云城之中地广, 然而海风和土地都不适合种植粮食, 往年白云城中的粮食仅仅够一城中人吃饱肚子,今年却恰逢干旱, 白云城之中近乎颗粒无收,白云城全城的粮食只能倚靠从中原购买。   往日白云城要是想从中原进粮, 如今的皇族虽然会哄抬粮价, 但是却不会太过过分。左右白云城富硕,其实还真的不差那么三瓜俩枣的。究其原因,不是皇族怜惜白云城城中的百姓, 而是他们整个中原的盐全是仰仗白云城之中生产。   人没有了粮食活不了, 可是没有了盐, 也是一样的活不长。如此这般, 白云城和中原之间总是能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今年不同,这种表面上的和平也即将被打破了——中原的一个商队在大漠边缘发现了一处产岩盐的地方, 那里的盐足够供给整个中原使用。因此, 他们完全有理由不向白云城卖粮。   卧榻之侧, 其容他人酣睡,白云城一直是中原皇族的肉中钉骨中刺,一旦让他们寻到了机会,少不得就要将白云城除之而后快。而如今,白云城显然就将这个机会是送到了他们手上了。   玉倾雪如何能够不知道那块沙漠之中产盐的地方?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她所以能够被她爹从大漠之中放出去为祸中原,啊不,是江湖历练,便正好是因为她那一年开年便带着教中儿郎,百余人直接将那片中原人重兵把手的盐场占为己有。虽然那一次随着玉倾雪攻占那处的西方魔教儿郎们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但是能够力破中原军队,还是和玉倾雪神乎其神的部署有关。   她那举动看似疯狂,实际上却已经是深思熟虑多年,这神来一笔,俨然直接扼住了中原命脉,对于西方魔教来说,攻占这个盐矿也并非是锦上添花,而是如虎添翼。   那个盐场被中原占了十多年,而玉倾雪恍惚记起,叶星阁便是这一年的年末“病逝”的,他的死本就蹊跷,而如今,玉倾雪几乎可以肯定,叶星阁的死和这一场鸿门宴脱不开干系。   眼见着叶星阁提笔开始写信,玉倾雪坐在他身边,一把按住了他研墨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叶叔,你不要急,我帮你。”   她这却是在说大话了。   不说如今西方魔教正在崛起,远不是被玉罗刹领导了二十多年之后的强盛样子,便是如今西方魔教有和中原抗衡的实力,可是就连她爹都尚且不是名正言顺的教主,她又如何服众?   至若其他,玉倾雪就连杀一个人都做不到,而无花跟她的情况也差不太多,他们两个纵然有刺杀皇帝的本事,可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们刺杀了皇帝,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那皇帝也会“死而复生”。而且,纵然皇帝身死,他的继任者也不会对白云城手软。   这本就是个死局。玉倾雪早就知道结局,甚至能够推理出其中的细节,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什么——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一刻,玉倾雪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人生鲜有不如意之事,像是如今的这种挫败和无力,玉倾雪近乎从未感受过。她被这种感觉险些迫出眼泪来——虽然相识日浅,但是她是真的敬重这位她从小娘亲就跟她和兄长反复提及的前辈。如今眼见着他安排后事,从容走向死境,只为了给城民换取一线生机,玉倾雪只觉得自己咬着牙,唇齿之间都弥漫出了一股血腥气。   可是,可是,可是她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久之前她就明白,如今她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只是历史长河之中小小的分流,这条河流的分流众多,可是流向却始终不会改变。和历史的巨轮的碾压比起来,“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到了这个时候,玉倾雪显然不能将如今看作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她知道她经历的都是真实,那些离合悲欢,那些生死变幻。   叶星阁看着眼前这个快哭出来了的小姑娘,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又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师姐的嫣儿如果也能跟你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好了,我当初带她走的时候答应了会照顾她一辈子,现在……哎,希望阿城那小子争气吧。”   这样的话,已经是诀别了。   玉倾雪忍了又忍,终归还是没有忍住将脸埋在无花柔软的毛毛里,无花只觉得自己脊背一凉——他知道,他的小姑娘哭了。   玉倾雪抱着一只小白喵钻进容玉的屋子的时候,容玉最先吓了一跳,不过看着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他就不敢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话了,小心翼翼的往床里面让了让,容玉试探性的拍了拍自己的空出来的位置,对玉倾雪问道:“上来?”   玉倾雪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后没有丝毫客气的爬上了容玉的床。   “武功天下第一了,可是却也还有人能威胁到他,甚至能要了他的命么?”刚刚哭过,玉倾雪的声音还有些瓮声瓮气的,不过却乖乖的任由她爹给她盖上了脚。方才她赤着双足就跑了过来,这会儿还真是感觉有点儿冷。   容玉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揉了一下玉倾雪的脑袋,却是少有的正色道:“天下第一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只是天下第一的含义,可不仅仅是武功最强。”   譬如今日,若是白云城能够再强大一点,就足矣抵抗外辱,中原不卖给他们粮食,他们自己去抢过来便是,又何须赔上他们城主的性命。   容玉原本就是信奉弱肉强食的人,而这一次,他对“弱肉强食”的残酷又有了新的认识。   玉倾雪闻言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容玉才听见她小小的声音穿了过来:“那你要早点成为玉罗刹啊,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以后也要保护……”娘亲。   剩下的话,玉倾雪却是咽了下去,不过她的意思,容玉却已经懂了。   不愿意和这孩子探讨这样沉重的话,容玉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道:“哎,你这算是第一个上了我床的女人,不过总觉得要是对你做了什么,我就太禽|兽了。”顺势给玉倾雪严严实实的盖上了被子,容玉背对她躺下,小声道:“跟我亲闺女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你点儿什么。”   那就是你亲闺女!   被扔在被子外面的小白喵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简直是想要上去狠狠抓这个没有正形的老不羞两把。不过无花还没有伸爪子,玉倾雪却是记得他半夜就要变身的事情。   原本也并不是特别爱哭的人,只是这一阵总是心中抑郁,如今被她爹开导了一下,玉倾雪差不多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从容玉将她包成蚕宝宝的被子里面挣脱出来,玉倾雪一手拢住无花,对着容玉冷哼一声,便又光着脚啪嗒啪嗒的跑走了。   被留下的容玉一脸莫名的摸了摸鼻子,是实在不理解那小姑娘怎么刚被哄好却又生气了——他们都这么熟了,总不至于一句玩笑就炸毛吧?   嗯……被亲爹说成是“爬|床的女人”,管你是不是玩笑,没有把你抓的满脸开花,那都是玉小喵克制了。   第二日玉倾雪醒来的时候,叶星阁已经离开了。大约觉得自己终归算是惹哭了人家小姑娘,叶星阁也有几分愧怍,将一块自己戴了多年的玉佩留给了玉倾雪,叶星阁留书给她,说她日后随时可以去白云城做客,有了那块玉佩,她可以直接住在白云城主府。   至若为何要给一个信物,而并非是亲自接待她,叶星阁避而不谈,玉倾雪心知肚明,也难免伤怀。   实力和势力。曾经玉倾雪并不缺少这两样东西,可是她却从未这么真切的体会过,一旦失去它们,这种痛苦足矣让人痛不欲生。   ——今日是萍水相逢的叶星阁,若他日是她的至亲至爱之人呢?那种“如果”玉倾雪根本不敢去想,只是如今,她却是开始认真的思考着自己“回去”的事情了。   留在这里虽然也还是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若是她愿意等,她甚至可以等到自己兄长出生,那个时候,他们也算是阖家团圆了。但是玉倾雪终于明白,在这里,自己始终只能是一个围观者,而不可能参与者。旁人伤害不了她,她也不能左右旁人的生死,她只能看着一切一切发生,看着她身边的人奔赴各自的命运。   虽然有无花哥哥陪着她,但是玉倾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里的世界不是属于她的,她也是第一次这样清晰的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念头。   一念生而不可绝。   当无花又一次变作人形的时候,玉倾雪忍不住对他说起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闻言无花只是沉默了一下,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为何会如此想,忍不住拥住这个还在伤心的小姑娘,无花柔声道:“阿倾不要去看一下西门姨姨么?算算日子,她也快到中原了。”   早在叶星阁收到京城来信之前,他的大徒弟西门嫣便已然出海历练,如今算算时间,玉倾雪他娘的确已经要来到中原了。   咬了咬唇,玉倾雪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了之前答应过还不是水母阴姬的江染的事情,她还是写了一张小纸条,准备交给容玉,让他日后带着自家娘亲去神水宫周遭转一转。至若能不能见江染一面……便交给缘分吧。   “娘亲心思细密,哪有老头儿那么大大咧咧的,若是让娘亲发现什么端倪,以后她怀我生我的时候多别扭啊。”玉倾雪说着,仔仔细细的将纸条折好,言语之间竟是不准备和她娘见面的意思了。   无花有些诧异,毕竟这孩子一直都是很渴望见到西门姨姨的。   玉倾雪却是翻动着面前的黄历,在不远的日子上指了指,玉倾雪道:“无花哥哥,我总有预感,我们大约会是这一日回去的。”   洁白的指尖在纸上点了点,那一日是两日之后——也正是无花的生辰。 第八十章 流萤高阁。   两天之后, 便是无花的生辰,按照玉倾雪的推测,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玉倾雪,那么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两个无花。他们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出现在这里的,因此, 他们总该有回去的时候。   而这里的无花的出生, 便应当是玉倾雪他们回去的契机。玉倾雪看似张狂恣意,实际上有些东西一直比别人想的更加透彻。她从一开始就在揣度着一个时机, 而如今, 若是她所料不错,那个她一直等待着的时机也即将来了。   玉倾雪去和容玉辞别。这个辞别听起来是带着几分突兀的, 以至于容玉听到玉倾雪说完了之后,还十分的错愕。半晌, 容玉才皱着眉对玉倾雪道:“那你我之约, 你就这么打算爽约了?”   玉倾雪神色轻松,语气却有着几分真诚的道:“其实这几天咱们相处,你大约也知道, 未来虽不知道如何, 只是如今真的比起来, 我是不如你的。”   “所以你这算是认输?”容玉非但没有表现出什么得意, 反倒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玉倾雪松了耸肩,却忽然有些忍不住一般的笑道:“那就算我输了吧, 以后再见到你, 我保证管你叫爹。”   “呸, 也是不要面皮了!”容玉佯装生气,却终归摆了摆手,并不强留:“走吧走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省的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还惯会惹是生非。”   他别过头去,不过玉倾雪到底了解她老子,知道这是那位不高兴了的意思。抿了抿唇,玉倾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容玉说道:“你不是稀罕我这张脸么?以后有个这九州十地方皆称仙子的人,那姑娘生得跟我一般模样,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   听了玉倾雪的话,玉罗刹却只是摆了摆手,道:“说是喜欢你的皮相,也不过是本座说说罢了,情爱之事,从来都不在我的心上。”   玉倾雪冷笑,连连在心中暗唾——也不知道是谁最后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废去武功又重新修炼,极度生死,险些重新轮回,却又无所怨由的。   她听着教中的叔叔婶婶念叨着她爹当年的种种事迹长大,如今见容玉这幅情状,玉倾雪也不和他辩白,只等着容玉日后自己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容玉没有送玉倾雪,只是给她准备了厚厚的银票和那一对自己用过的双刀。而且大约是如今无花是个猫形的缘故,一贯对他不假辞色的“岳父大人”居然还十分细心,给他准备了味道清淡适合小奶猫磨牙的小鱼干,还有一罐子羊奶疙瘩。   “我给你说,小猫不能喝牛奶的,也不能吃太多盐。”   大约他们西方魔教之人总是十分喜欢猫的缘故,容玉在养猫方面居然颇有心得,他絮絮叨叨和玉倾雪念叨了许久,即使玉倾雪知道自己这猫也养不了几天了,不过关系到她家无花哥哥的身体健康,玉倾雪还是听得很认真。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玉倾雪有些难以入睡,她的身体并不困倦,只是前一秒她还在思忖着她爹会不会好好看她的那封信,然后以后如约带着他娘去神水宫边儿上转一转,下一秒,玉倾雪就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逐渐扭曲了起来。   方才窝在玉倾雪颈窝的乖巧小猫哼唧了几声,更将自己往玉倾雪的方向凑了凑,玉倾雪猛的瞪大眼睛,却还是抵不过那股黑甜的睡意,最终她堪堪拢住自己颈边的小奶猫,一人一喵就这样坠入了甜甜的梦乡。   再有意识的时候,玉倾雪竟是嗅到了咸涩的海风的气息。最初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等她感受到海浪拍打着自己脚踝的时候,玉倾雪才猛然意识到她身在何地。   不需要看,玉倾雪就知道自己恐怕是在一片海域的沙滩上。她的身下并不是柔软的细沙,而是十分粗粝的岩石。如今已经有了太阳,在太阳的照射之下,那些岩石吸收着热量,然后加倍的炙烤着靠近他们的东西。   虽然海水清凉,但是玉倾雪如今躺在这片石头上,就仿佛躺在了煎板上。不过现下,玉倾雪显然顾不上这么多,她抬手就在自己的身侧抚摸了起来,想要找到那个一直窝在自己颈侧的小毛团。   然而……一无所获。   玉倾雪登时皱眉,炙热的阳光让她睁开眼睛的动作都有些变得困难,就在玉倾雪挣扎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个浸润着药香的手帕覆在了她的双眼上,下一刻,玉倾雪就被人整个凌空抱了起来。   那是个带着血腥气的陌生怀抱,玉倾雪当即便神色一凛,直接出手连击对方周身各处大|穴。   这样的穴道被击打,若是打中了,那么那个人多半就是要废了。而纵然侥幸没有打中,以玉倾雪指尖的力道击打在身上,寻常人恐怕早就疼的哭爹喊娘了。然而如今这位,非但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有些享受的喘息了起来。   像是这样的“怪胎”……玉倾雪还真就只认识一位。   像是想起了某种不好的场景,玉倾雪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饶是她是再心性坚强之人,三番两次的见识到了宫九的“发病”时候的情态,玉倾雪恐怕都有些难以忍受了。她特别想要打他,可是却也知道宫九巴不得就想让她打。不愿意恶心了自己舒服了别人,玉倾雪只能化气愤为呕吐,恨不得每次见到宫九的时候都要吐他一脸。   “宫九,你放我下来。”玉倾雪出声,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推拒着,一副十分想要从宫九怀里跳出来的样子。   “再来两下。”宫九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柔媚的声线,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含糊。他其实也并没有在抱着玉倾雪,确切的说,他只是伸直了双臂,然后将玉倾雪整个人平放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店小二端着大木托盘一样“端着”玉倾雪。   于是,以这样的姿态,玉倾雪就这么被宫九带离了海边太阳最热的地方。   玉倾雪:好气哦,想要打屎他!但是他居然还巴不得我打他!森气!   一直到了海边岩石的阴影处,宫九便将玉倾雪放了下来。他靠在有些冰凉的海岩上,也不顾海岩上残存的海水濡湿了他雪白的衣裳。微微闭上了眸子,宫九感受了一会儿体内疼痛所带来的畅快感觉,这才有些懒洋洋的向玉倾雪道:“他们在中原找你都快找疯了,怎么你却在这里?”   玉倾雪抿了抿唇,并不愿意回答宫九的问题。索性宫九也不是真的为了让她答话,微微勾起嘴角,宫九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对玉倾雪说道:“你知道现在中原人都怎么说你男人?”   玉倾雪想到无花的那头白发,料定无花之前的日子恐怕过得不会太好。而且他和她一道出现在那个世界,大抵是她家无花哥哥跟她遇见了一般的险境。   玉倾雪近乎可以想得出她家无花哥哥在她失踪的日子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是却也不妨碍她想要听一听他到底做了什么。   也没有接话,玉倾雪只是那样看着宫九。   宫九低低的笑出了声来,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他们都说啊,少林叛僧无花,是一念佛陀,一念修罗。”   叛僧。   只是这两个字,玉倾雪便不由的瞳孔一缩。不过到底不愿意在宫九面前露出端倪,玉倾雪一边拧干自己的头发,一边故作平静的将无花是如何凌|虐公孙澜的尸体,以至于引出她的那些弟子的这段事情始末听了个完全。   听完了之后,玉倾雪只觉得那不太像是她家无花哥哥平素的行事,但是易地而处,若是换做是无花哥哥下落不明,恐怕自己也会比他做的更过。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任性了。玉倾雪叹了一口气,最终在心里将“以身证道”这词狠狠的划了一个鲜红的大叉。经此一事,玉倾雪觉得自己此后哪怕见到再难得的对手,恐怕也不会轻易就答应和人以命相搏了。   只是因为,玉倾雪忽然明白,他们的命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因此,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那般草率的处置自己的生命和余生的权力。   思绪一时间飘远,不过宫九始终不是玉倾雪可以完全放心的人,正是因为如此,玉倾雪心中心念百转,已然闪过了千百种念头,但是实际上她也只是微微愣神了片刻。很快,玉倾雪便回过神来,终于对宫九问道:“这是哪里?”   宫九也无所谓她方才的失神,毕竟他将她捡起来还真的就是顺手。指了指不远处宽广的海面,宫九道:“南海的一处小岛,也没有什么名字,不过距离白云城也不远了。”   听见白云城这三个字,玉倾雪的呼吸骤然沉重了一瞬。她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位宽和的前辈,还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摸了摸周身,玉倾雪还真的摸到了一块玉佩,不过将那玉佩掏出来一看,玉倾雪便又是随手将它放了回去。   和她所想的一般,如今在她手上的这块玉佩并不是当日叶星阁所赠的那一块,而是她来中原的时候,她家老爷子要死要活的塞进她手里的那一块。这一块玉佩还有个名字叫做“罗刹牌”,相传在西方魔教之中,拿着这块玉佩的人的权利和玉罗刹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而到了中原,这传闻便成了“得罗刹牌者得西方魔教”,对此玉倾雪还当真是嗤之以鼻。所谓的“和玉罗刹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因为她的实力摆在那里,一个一个的打过去,西方魔教里除了她爹,还没有人能胜她一招半式的。西方魔教一贯是强者为尊,打不过玉倾雪的,自然都要听她的。   所以那个所谓的如教主亲临的罗刹牌,其实只是玉倾雪她爹特殊的秀恩爱方式——那上面的神魔仙子,分明是她娘的样子。玉倾雪所以时常戴着它,是因为这块玉冬暖夏凉,她又是从小戴习惯的,所以懒得摘罢了。   不想去探究宫九一个皇亲贵胄为何会出现在南海的这种不毛之地,玉倾雪站起身来,开始认真思索现在去投奔她舅舅的可能性。   希望她舅舅已经回南海了……吧,玉倾雪感受了一下还有些燥热的空气,在心里默默泪目( ^ ) 第八十一章 明月应记。   南海之上, 万里倾波。   在这样广袤的海域之中,一艘看似十分低调的商船混迹于往来于南海与中原之间的商船之中, 然而若是细看,那艘船上的船夫却都一个个神色内敛,身手矫健, 看起来并不似寻常出来卖力气的粗苯汉子。   一个年轻的男子有些忧心忡忡的站在船头, 他生的很是斯文,不过面上却还带着一丝不曾褪去的苍白颜色。那是一种常见不见光的病容, 但是除了苍白的面色, 他看起来和常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世子,你该回去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瘦小中年人忽然出现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 他的语气恭敬,可是神色却是不容那年轻人反抗的严肃。   那个被称作“世子”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却在那个中年人向他探手过来的时候微微瑟缩了一下。半晌, 他才像是鼓起勇气一样结结巴巴的说道:“王、王爷让我多晒晒太阳的。”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是世子,而他说的那个人显然是他的父亲, 然而他言语中的疏离却又不是假的。   听到他搬出了王爷, 那个中年人唇角微微颤了一下, 不多时候, 他又像是诱哄不听话的孩童一般的说道是:“虽然王爷这样吩咐,但是您也不能将自己晒得过黑了。那位……可不是做重活的泥腿子。”   他言语隐晦, 可是那个年轻的世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睛, 又不舍的看了一眼蔚蓝的天海,便是准备要回去了。   却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被称作是“世子”的年轻人猛的看见海中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难得高声的对那个中年人说:“管家,你快看,海里飘着什么东西!”   管家往海里看了一眼,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撇开目光。直接上手将世子拧在手里,他暗中用力,一边将人往船舱里推搡,一边说道:“世子别看了,死人而已,没有什么好看的,这海上每天都要死上个把个人的。”   年轻人的手臂被这人握住,吃痛的哼出了声。可是那个管家却并不会因为他的难受而放松手上的半分力道,没有办法,那个年轻人很快就被重新推进了船舱。   这艘船很快就走出了很远,不过幸好,在它走了不久之后,又一艘明显比它高调了不少的船出现在了这一片海域上,那艘船的甲板上,同样有三个人在晒着太阳。   楚留香和胡铁花一同喝着两坛酒,姬冰雁没有喝,而是在一旁翻看着账目。苏蓉蓉宋甜儿和李红|袖三个小姑娘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一切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穿了一身白衣之外。   姬冰雁向来最是讲究吃穿,每一次出行,光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衣服就可以足足装满了两大箱子。他对衣服的颜色也并没有太多的偏好,身穿白衣仿佛也并不奇怪。但是盗帅楚留香一贯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示人,胡铁花也是江湖落拓惯了,并不爱穿白色这种容易脏的衣服。   只是今时今日,他们已然穿了不短的一段时日白衣了。因为这不仅仅是一身白衣,更是……为了“祭奠”他们的朋友。   “红|袖,他们几个这么穿也就罢了,咱们却是没怎么见过那位玉小姐,无花咱们虽然认识,不过恐怕也没有很熟,怎么你也?”苏蓉蓉正在船舱里练字,她的面前摊开了一张洁白的宣纸,闻言李红|袖的手一顿,上面倏忽坠下了一滴墨,沾染了这片洁白。   听见了苏蓉蓉的问话,李红|袖微微叹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才将一段旧事道来。   她的确不怎么认识玉倾雪,不过在万梅山庄见过那位西门夫人,李红|袖便想起了自己兄长对她说过的那位恩人。   李红|袖的兄长李蓝衫乃是年少成名的剑客,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曾经年少气盛的要和当年江湖之中最负盛名的剑客容玉一战。当时李蓝衫毕竟只有十九岁,有些锐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见识过了容玉和李蓝衫的剑之后,是那位有九州仙子之称的西门夫人出面阻止了李蓝衫和容玉的一战——或者说,是她出手阻止了容玉对李蓝衫单方面的碾压。   那个时候李蓝衫的长女刚刚出生,他原本有些不忿,不过便听西门夫人道:“我在他手上尚且过不了十五招,而你……在我手中可能挺过三招?你若身故,非是问道而死,而是争一时意气而弃妻儿不顾!”   李蓝衫不信自己在一个女子手中还走不过三招,但是等她出手之后,李蓝衫当真意识到自己所言非虚,又听她一番训斥,也知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不负责任。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忽的出了一身冷汗——若无西门夫人出手阻止,他的妻子和幼女如今又该面临何等境遇?   “西门夫人对我李家有恩,如今她痛失爱女,我与兄长虽不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可是总要穿上几天白衣,表达一下哀思。夫人虽不知,但是我等方能良心稍安罢。”李红|袖叹了一口气,将这段往事说给两个自小一道长大的同伴听。   她之前一直守口如瓶,只是因为她心思极敏,知道这位西门夫人身份有异,所以并不愿意给恩人徒增麻烦。   其实早在见到西门嫣的那一刻,李红|袖便认出这是兄嫂时常惦念之人。原因无他,只因她李家如今还供奉着这位夫人的长生牌位,而九州仙子西门嫣于万梅山庄封剑,这件事虽然如今已不太被人提起,不过却也并非什么机密之事。李红|袖跟在楚留香身边,自然知道不少江湖辛秘,故而李红|袖将西门夫人和自家恩人对应上,其实并不是难事。   如今西门吹雪全力寻找玉倾雪,并且言明那是自己幼妹,只要提供有用的线索之人,都可承他一诺。如此一来,便是西门吹雪自己承认了万梅山庄和西方魔教的关系,李红|袖再说起西门嫣旧事的时候,便也少了许多顾虑。   “无花大师虽然负了佛祖,不过却到底没有负玉姑娘。原来他们说天地不仁我还不信,现在想想,老天爷但凡可怜可怜是咱们凡人,也不该让他们两个遭这样的罪。”   宋甜儿的年纪是这三个姑娘之中最小的,她虽然跟着楚留香闯南走北,可是却也没有经历过许多事,如今玉倾雪还无花的事情在江湖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都说他们两个行事荒诞,以至于玉倾雪和无花在江湖之中几近千夫所指,但是宋甜儿对他们两个却始终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虽然没有如同李红|袖一般和玉倾雪有那般渊源,但是其实这三个小姑娘都穿了素色的衣服,头上的簪子也都换成了银的。   就在这三个人还在谈论的时候,忽然听见船舱之外传来了胡铁花的惊呼,而后随着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这三个小姑娘跑出去的时候,便看见楚留香已经跳到了海里。   楚留香敢在海上这样飘着,说明他的水性很是不差,胡铁花在这方面比他稍微逊色了些,可是这会儿却也着急忙慌的在将找到的绳子捆在腰上,眼见脱了外袍就也要往海里跳。   姬冰雁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撸起袖子拽住了胡铁花腰上捆着的绳索,这一次难得的没有阻止他的朋友们的动作。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宋甜儿慌忙叫了起来,想要找人帮忙:“西门庄主!西门庄主!你快出来一下!”   不必等她叫嚷,一道舱门也已经应声而开,西门吹雪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他恍若古井深潭的眸子扫过了如今情景,却也没有急着去拽胡铁花身上的绳子。微微眯了眯眸子,西门吹雪真的恍若一抹轻雪一般飘了出去,只在胡铁花的绳子上微微一借力,而后一手拽住一个成年男子,就这样生生将楚留香和他捞过来的那个人一道提到了甲板上。   姬冰雁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了抽——果然跟胡铁花在一起的时候就容易被拉低智商,他们轻功都不弱,这船上又有很多木板可以丢进海里借力,他们又何至于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的往海里蹦?   “无花!我的天啊,这是无花啊!”胡铁花被西门吹雪的动作惊了一下,转而也反应了过来,运起轻功从海里蹦出来,胡铁花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连忙跑到那个被西门吹雪提到海上的人身边。   墨衣白发,面若好女。虽然这个人闭着眼睛,但是这样的好容貌和这样奇异的发色,除却半个月前失去了踪迹的妙僧无花之外,还能有谁呢?   他们都知道无花是从玉倾雪坠崖的地方跳下去的,却没有想到在南海,居然会让他们遇上飘在海面上的无花。   他们不知道无花在海上飘了多久,不过方才楚留香好歹确认了这人一息尚存,心里思索着溺水之人的急救方法,楚留香咬了咬牙,正准备死马当活马医,不想却被西门吹雪拦住了。   “我是大夫。”西门吹雪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一句话,而后便不知从何处捻起了一根银针,那比寻常银针要长许多的银针毫不犹豫的从无花眉心刺下,手法之干脆,让楚留香就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倒吸了一口凉气,楚留香难得有些结巴:“西门,他、他已经为阿倾殉情过一次了……”所以,你不要非让他给阿倾陪葬好吧?   西门吹雪并没有理会楚留香,而是屏息凝神,重新又开始施针。   他一共扎了九针,不过除却那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扎进无花眉心的第一针之外,其余的几针看起来总算还是正常。   如果说之前的西门吹雪只是沉默寡言,如今的西门吹雪身上却更多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仿佛是一层纱,将西门吹雪笼罩在了其中,让人越发不能琢磨他究竟在想什么。而在此之前,给人这种感觉的人……分明是他的幼妹玉倾雪。   所以该说是这是血脉的神奇么?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在他的朋友们如此艰难的时刻,他的确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一切,可是到头来楚留香却只能承认,其实他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了。   从玉倾雪出事到如今的三个月,西门吹雪竟完全控制住了大漠和中原的消息往来,将“少主失踪”的这个消息死死拦下。更是将万梅山庄围成了铁桶,不让任何人去告知他娘这件事——若是终有一日,西门吹雪需要告诉他娘阿倾发生的一切,那么对他娘说明这件事的人,也只能是他自己。   三月而已,西门吹雪手段之利落,带着他往日用剑时候的品格,然而收拢人心,镇压属下,西门吹雪一样一样做来,又不似一个纯粹的只信奉自己剑的剑客。   西门吹雪的确不再是楚留香最初认识的那个西门吹雪,然而楚留香觉得,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罢。   最后一针扎下,西门吹雪开始向着无花周身筋脉灌内力,许久,他收手,静待了片刻。   将那一根根长针□□,一直到最后取下无花眉心的那一针,他的眉心缓缓凝聚出了一颗小小血珠,宛若红豆一般欲坠不坠。   “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断续的咳嗽声响起,众人倏忽向着无花周遭围拢了过来。   西门吹雪看着那个艰难的抚胸坐起来的男子,视线从他的白发上扫过,西门吹雪的唇角抿了抿,终归还是先保持了沉默。   ——无花在,而他的妹妹不在。已然知道这个人会用生命保护他的幼妹的西门吹雪,并不想有太过不好的猜测。 第八十二章 眉间喋血。   无花醒来的时候, 看见的满目的白。   他的小姑娘也是常年的一身白衣,是以无花下意识的就开始在人群之中搜索玉倾雪的身影。眉间有一点微凉的感觉, 伴随着些微的疼痛,但是无花却并没有在意这么多。   伸手在自己眉心一抹,无花抚着胸口喘息了一下, 而后直接便坐了起来。   西门吹雪收回了手, 将那九根长长的银针一一放了回去,他十分冷静的开口道:“先不要着急做起来, 再躺一盏茶。”   无花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西门吹雪身上, 只是他却也没有像是西门吹雪叮嘱的那样再躺回去,而是抬手扣住了手边的船上的木头, 借力站了起来。   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头,无花对西门吹雪问道:“阿倾呢?”   西门吹雪的眼眸骤然一亮, 伸手再一次将一股内力输入无花筋脉之中帮助他平稳内息, 西门吹雪一向平稳的声音之中居然隐约听见了一丝颤抖:“阿倾没有事?她和你在一起?”   无花这样问,至少说明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家幼妹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失踪数月的人终于有了音信, 饶是西门吹雪也有些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了。   只是, 在听见了西门吹雪的问话之后, 无花反倒是心下一沉。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声音凝涩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阿倾没有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无花和西门吹雪的脸色都是一变, 两个人一齐往船边奔去, 若非姬冰雁楚留香和胡铁花险险将他们两人拦住, 这两个人恐怕早就一齐跳进了海里。   “就阿倾那丫头的破水性,到了海里还有命?”胡铁花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后便不仅被楚留香给了一手肘,就连宋甜儿也忍不住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被这样“重击”,胡铁花闷哼了一声,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却在西门吹雪和无花太过难看的脸色之中禁了声。   西门吹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他看着眉头紧锁却还拼命要往海里跳的无花,终于还是开口道:“无花,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阿倾的。”   能够为他妹妹一夜白头,翻搅苍生的男人,西门吹雪也不指望他如今还能多冷静。可是现下知道阿倾之前失踪的数月还算安好,并且还遇见过无花,西门吹雪心中的希望便又多了几分。   如今他不能自乱阵脚,西门吹雪知道,他才是如今最有希望能够找到玉倾雪的人。   ——至若无花,看他如今的模样,恐怕已经承受不住他的幼妹有一丝一毫的不好了。什么妙僧无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罢了。   西门吹雪的思路很对,知道了他家阿倾和无花遭遇了什么,就容易找到他幼妹的踪迹。可是西门吹雪却也不会想到,在过去的短短几天之中,他的幼妹和无花的经历其实已然堪称离奇,离奇到就是无花将之和盘托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无花沉默了下去,他微微闭上了眸子,一惯平和的眉宇之间有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伸手拨弄着手中已经有了斑斑裂痕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的天啊,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就不要念经了!”宋甜儿跑到了无花身边,努力帮着他会回忆一样的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的玉姑娘?那个时候她受伤没受伤?你们怎么从江南到了南海的?你又是怎么落水的,当时玉姑娘在哪里?”   宋甜儿人如其名,声音又甜又脆,只是她一口蜀中味道的官话,如今说快了就是叽里呱啦的一大堆。往日无花看在楚留香的面子上总会听宋甜儿念叨几句,不过现下的确不是听她念叨这些的时机。   恍若没有听见是宋甜儿聒噪,无花的嗓音听起来像是生吞了一把沙子:“离这最近的岛屿在哪里?”   他和他的小姑娘都不该出现在此地,可是既然出现了,那他的小姑娘的去向便也不是无迹可寻。无花抬起了自己的手,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皮肤。按照他手上的皮肤被泡涨的程度来看,他应该没有在海里飘多久就被捞了上来,那他家阿倾也理当在附近才是。   无花这样的推理也并非不正确,只是南海的岛屿如星子错落,若是单单排查周遭的岛屿,那也要用上很长的时间。   听着楚留香老老实实的在那里读着周围的岛屿名字,无花如何有这个耐心,当即便扯过了他手中的岛屿地图,自己开始看了起来。   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做了特殊标记的岛屿上,无花点了点上面,问楚留香道:“这是哪里?”   楚留香是凑近一看,道:“便是这南海之中最是繁华的地方,白云城了。”   白云城。无花的眼眸一闪,想到了那夜缩在父亲怀中痛哭的小女孩,他当即道:“我们去白云城。”   “阿倾素来不喜欢叶城主,她会去那里?”西门吹雪有些不赞成。   他们兄妹二人虽然从长相和性情上都有很大的差别,但是西门吹雪却是认同兄妹连心的说法的。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虽然这孩子面上说不参与长辈之间的恩怨,但是实际上对白云城和叶孤城却始终有着几分芥蒂。她不曾从心中接纳叶孤城,所以和叶孤城保持着没有撕破脸的状态,应当是她觉得这个白云城主还有些用处。   这些,玉倾雪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更不会傻乎乎的让她娘知道。唯有她的兄长,她是瞒不过去的。   知道自己的幼妹是多了骄傲的姑娘,西门吹雪觉得,虽然阿倾平日在叶城主面前也会撒娇弄痴,但是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阿倾定然似反倒是不愿意在叶孤城面前示弱了。所以,西门吹雪不觉得他的幼妹会去白云城。   无花知道玉倾雪心理转变的原因,但是这个原因的确不足以为外人所道,因此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反而十分坚定的一定要去白云城。   西门吹雪也不知道无花为何会如此行事,但是却知道无花不会在事关阿倾的安危的事情上开玩笑,因此他近乎没有多犹豫,是直接就对楚留香颔首,道:“去白云城。”   楚留香他们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的确是白云城。不过他们并非是来寻叶孤城,事实上,叶孤城其实和他们相反,此刻还在中原盘桓,并未归程。西门吹雪之所以跟着楚留香一道来此,是因为听说有人想要以罗刹牌为交换,和叶孤城商议一件大事。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不知道罗刹牌是什么,不仅是知道,西门吹雪还清楚,这世间的罗刹牌只有一块,而那一块,恰是就在他的妹妹身上。   如果罗刹牌落在他人手中,那对西门吹雪来说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他知道阿倾怎样的脾气,若是连自己的贴身之物都护不住了,那她的情况的确已经不能单单用“糟糕”来形容了。   可是已经数月没有玉倾雪的消息,西门吹雪哪怕知道那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他还是要来。因此,无论那情报是真是假,西门吹雪都登上了楚留香的船,和他们一行人一路往南海而来。   他总要带他的妹妹回家的,这一点上,西门吹雪从来都不曾犹豫。   这虽然是楚留香的船,但是西门吹雪于情于理都有着最高话语权,如今他已经开口,楚留香也不再多言,一干人等很快就向着南海而去。   玉倾雪和宫九说不上是有交情,但是因为知道了宫九的一些特殊爱好,玉倾雪和宫九又不算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一开始宫九是想要杀了这个知道自己弱点的人的,可惜他再是天才,到底也没有脱离“人”的范畴,而玉倾雪的天才程度并不逊于宫九,在她还掌握了宫九的致命弱点的时候,宫九想要杀她就变成了一件苦难的事情。   将自己的秘密交付于人是一件刺激的事情,宫九一向喜欢这种让人濒临死境的紧张感,于是,这个本就有些扭曲的人,渐渐地也在和玉倾雪接触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点儿兴味。这种兴味大概可以概括为……若是宫九是个姑娘家,那玉倾雪大约就等于和他分享了心事的小姐妹了。   莫名其妙被这样的一个人定性为他的手帕交,玉倾雪委实有点儿无语了。不过她成长的环境里就没有多少正常的人,所以对于这个自己硬贴上来的“男闺蜜”,玉倾雪也从最开始的警惕变成了现在的“随他去吧”的心理。   两个人就这样诡异的达成了共识,以至于宫九听到玉倾雪要去白云城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亲自将玉倾雪送到白云城去。   白云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之中只是简单的守卫,那些守卫并不太坚持往来之人的身份,毕竟外城之中多是行商的商贾,这些人流动性强,停留时间也很短,所以也没有什么仔细盘查的必要。   而真正看得出叶孤城治下严谨的,是他的内城守卫。   内城之中住着的便是白云城的百姓,这里看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看守,但是玉倾雪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发现,这些生活在内城中的人几乎个个身怀武功,就连街头给人杀鱼的婆婆,那一手匕首都使得可以轻易碾压中原的二流高手。   全民皆兵,因此才算是真的十步一哨,五步一岗。   玉倾雪对此并没有太过惊奇,毕竟在她的大漠,西方魔教的地界之内也是这般模样的。   叶星阁给她的那块玉佩被留在了那个时空,如今玉倾雪也知自己无法轻易进入内城,因此她只能提气纵身,几个腾挪之间往白云城主府而去。   如今她莫名其妙的到了南海,自然是身无长物。想到这里,玉倾雪真的要叹一口气了——她到那边的时候要找她爹啃老,这会儿……莫不是要啃小舅舅了么?   唔,想想还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呢(*/ω\*)   在此之前从未体会过缺钱的滋味儿,如今屡屡因为没钱而困恼,玉倾雪当真觉得,她们西方魔教要四处开银庄这件事,必须早日提!上!日!程!了! 第八十三章 可惜流年。   玉倾雪是翻墙进的内城, 为了不横生事端,她也索性一口气就飞进了白云城主府。   白云城主府可以说是白云城之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不过它的森严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是南海群剑之首,白云城主叶孤城。有叶城主镇守的地方, 枭小自然不敢轻易来犯, 不过玉倾雪来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如今叶孤城正在中原,并未回南海。   叶孤城手下浮云十二卫皆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高手,可是饶是这样,他们在已然横跨过一轮生死的玉倾雪面前,却还是显得有些不够看的了。   玉倾雪似轻雪飘絮, 又宛若灵猫腾挪,不多时候就已然进入了白云城主府的中心位置。   那是一片叶孤城往日练剑的竹林, 玉倾雪用手指轻轻触碰上面的剑痕,大约可以想象出平日里她的那位小舅舅在此地练剑的光景。   “大小姐。”   一道很是沉稳却又难掩苍老的声音从玉倾雪的身后传来, 他是平静的,平静到玉倾雪不是不请自入的失礼客人,而是辗转归家的疲惫旅者。那个声音的主人嘴角带着笑意, 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慈爱,不过玉倾雪注意到他的手, 那是用剑之人的手,玉倾雪没有丝毫怀疑, 那被叶孤城精心培养出来的浮云十二卫捏在一起, 恐怕都没有这位老先生更那对付。   幸好, 她也不需要对付他。   玉倾雪笑弯了眉眼,晃荡了一下手腕足踝上的金铃铛,而后摊开手,朝着他露出了洁白肉腻的掌心:“你家大小姐可是剑不离身。”   玉倾雪所言非虚,她娘的确是剑不离身,虽然惊鸿剑给了她铸刀,不过随身带着一柄剑却始终是她家娘亲的习惯。   老管家微微顿了顿,旋即明了玉倾雪的身份,他笑容未变,反倒细细打量起了玉倾雪。他大量的目光并未让玉倾雪觉得不适,于是玉倾雪便也任由这位老先生看去了。   许久,老先生仿佛十分满意和感慨的说道:“昔年大小姐惊艳九州,使得江湖之中十年未出艳色,小小姐生而肖母,当真是好福气。”   玉倾雪:我同意您的说法,但是您这么说要是被我家老头儿听见了,他是要闹开的。   虽然一早就打定主意来白云城刷她这张和娘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玉倾雪听了这位老先生的说法,还是有些别扭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肉脸。   老管家看她动作,便也笑着继续道:“不过小小姐还年幼,有些爱人肉儿是正常的。”西门嫣五官美艳却带着一股迫人的英气,如今养育了一双儿女,虽然柔和了几分,不过仍然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觉。玉倾雪的眉眼虽然和她一模一样,不过到底年纪小了一些,还有些挥之不去的孩气。   老管家以为她在意此事,于是便出言宽慰。   玉倾雪虽然并没有被安慰到,不过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东拉西扯终无益处,于是玉倾雪轻咳一声,还是道来本意。   前些日子她落水之事整个江湖都传得沸沸扬扬,白云城虽不在中原,但是中原的各种信息却是要定期及时报回白云城。白云城老管家自然知道玉倾雪落水,可是落水之人是不可能从江南直接飘到了南海的,如今他骤见玉倾雪,总觉得还是要问个明白才好。   玉倾雪只能推说自己被人所救,只是当时这个人着急出海,于是将她丢到了白云城便一走了之。   被“一走了之”的宫九超级冤枉,天知道他本来是想要和玉倾雪一道在白云城中玩上一玩儿的,可惜玉倾雪一个闪身的功夫就没有了影,气得本来想要跟她分享一下自己新得到的蟒蛇皮鞭子的宫九简直要笑了——嗯,九公子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人要倒霉的。   老管家不知道这其中原委,只是听说他们大小姐的女儿“九死一生”、“身受重伤”、“海边昏迷”才来到了白云城,当即就有些心疼。   不是他太没有戒心,而是他家城主已然向白云城发出过命令,让白云城中也尽可能的动用能动用的力量寻找这个姑娘。老管家服侍了白云城三代城主,更是看着叶孤城长大之人,自然明白这就是自家城主认可了这个姑娘的意思。若非如此,哪怕是他们大小姐的亲生女儿,如此翻墙进入白云城主府,老管家也绝对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向玉倾雪解释了他们城主暂未归来的这件事,老管家便招呼人安排玉倾雪的洗漱用膳,玉倾雪的裙子浸了水,这会儿也不推辞,直接跟在老管家身后,到了他准备的院子之中。   他本就是细心稳妥之人,这会安排伺候玉倾雪的都是白云城主府的老人儿,他们看见玉倾雪的脸便先是一愣,旋即听见老管家说明玉倾雪的身份,他们自然待玉倾雪更加亲切殷勤,这些伺候过她娘亲的旧人表现出的亲昵都很有分寸,并不让人觉得唐突和别有用心。   几乎是玉倾雪刚刚梳洗完的一瞬间,她便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衣料摩挲而过的声响,拧了一把还湿着的长发,玉倾雪推开窗户,下一秒,她便被死死扣入了一个沾染着檀香的怀抱里。   叶孤城不在的白云城主府,安全的确很成问题——这大概是玉倾雪看着那一串都踩着轻功而来,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敲个门的小伙伴儿的时候,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了。   看见无花的那一头白发的时候,玉倾雪还是会感觉自己的良心稍微痛了一下。若不是她,这个人恐怕还是云端高坐的佛子,如何会被红尘践踏,饱尝惊惧和喜怒哀乐皆因一人的滋味儿。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给这人反悔的机会就是了。   玉倾雪轻笑一声,煽动着无花耳畔细小的气流,而后调笑一般的声音在无花耳畔响起:“无花哥哥,你再不松手,阿雪可是要拔剑了。”   西门吹雪见到幼妹安然无恙,终日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去,就连楚留香几人都有了一种大概是名为“庆幸”的脱力感,偏生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还半点每个正形,简直是“确认过眼神,这是要挨揍的人”的节奏。   西门吹雪抿紧了唇角,将玉倾雪从无花手里拽了出去,然后直接用剑柄抽上了……她的屁股。   玉倾雪几乎是跳起来的,她一下子窜入了无花的怀里,然后瞪着一双带着泪意的眼睛控诉一般的看着西门吹雪,简直是在脸上写满了“你凭什么打我”这一行大字。   西门吹血这一次却是冷下了心肠,他抬眸看了一眼玉倾雪,冷冷道:“为何不回家?”   玉倾雪当然是想回家的啊,可是各中艰辛简直就连哥哥也不能道也。   西门吹雪用剑的时候手一向很稳,就连用剑鞘抽人屁股这种事情,他对力道的掌控也很可以为人所称颂。因此方才那一下,西门吹雪虽然弄出来的阵仗吓人,可是实际上玉倾雪根本不会有多痛。然而玉倾雪就是委屈,或许是终日以来终于再一次见到亲人友人,小姑娘心里积压着的委屈简直怎样都控制不住。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玉倾雪还伸着小胖爪爪胡乱的在脸上揉蹭。   她小时候最会假哭,一哭起来就是那种不要命的哭法,魔音穿脑不说,还总叫人担心她要哭得背过气去。而且扯着嗓子干嚎一个时辰,玉倾雪都不带倒嗓子的,以至于还是个小哥哥的西门吹雪担心的给幼妹喂点儿水,抑或是塞一颗润喉糖的时候,他们爹娘总说他是助纣为虐。   而这一次,玉倾雪的眼泪偏偏是掉的悄无声息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这么哭简直娘得不行。可是小姑娘眉眼通红的样子,反倒是让西门吹雪更心疼。   无花给人顺着气,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却尤带谴责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他抚着玉倾雪的后脑,还不忘用宽大的袍袖将玉倾雪整个人遮起来,最终忍不住开口对西门吹雪道:“阿雪要教训妹妹自然不是不可以的,不过这孩子刚遭了难,也吃足了苦头,阿雪便稍稍饶她这一回吧。”   被无花抱在了怀里,玉倾雪总算是记起这是别人的地界,揉了揉眼睛,她吸了吸红彤彤的小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总之我回来了,什么事儿也没有,阿雪你还是不要想着跟我争祖产了哈哈哈哈哈。”   她说的煞有其事,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玉倾雪叫她家兄长专心剑道,不必再操心西方魔教和江湖之上的诸多事宜的意思。西门吹雪只是料理了两个月的教中事物,便已然觉得有些艰难,而他的幼妹看起来还那样年幼,却已然足足处理这些事情足足十几年了。   西门吹雪叹了一口气,不想说什么感谢,因为他们兄妹之间原本也不用说什么多余的感谢。   只是揉了揉玉倾雪的头,西门吹雪将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抱起来掂了掂,最终才很轻很轻的说道:“回来就好。”   绝世剑客的刹那温柔和魔教小妖女的短暂脆弱——楚留香和胡铁花等一行人看着这有些温馨的一幕,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对老管家说道:“哎呀,难得事情有了个好的结局,咱们何不喝个痛快?老人家,听说你们白云城的清风酿不错……”   楚留香的船时常在这片海域活动,白云城的老管家和他那一船人多少也有些熟识,又见他们几个是玉倾雪的朋友,于是也无需玉倾雪嘱咐,老管家便早早的备下了酒菜。几个人因为玉倾雪和无花的事已有多日食不下咽,如今诸事已了,众人心中都是快慰,因此这就酒菜才更有一番滋味。   玉倾雪到白云城,一是顺势而为,想要摆脱宫九,二也是为了缅怀一下故人。如今她两件事情都已经做完,又遇见了兄长和亲友,便也打算第二日早上随西门吹雪一道回万梅山庄了。   只是西门吹雪和玉倾雪都没有想到,他们第二日还没有来得及出发,便遇见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八十四章 忧愁风雨。   这来人说是“客”, 其实也并不真的算是白云城的客人,毕竟没有人真的邀请他们, 可是他们却是不请自来的。   来白云城的人,按理说无论如何也是和玉倾雪一干人等扯不上关系的,只是那两人的确阻挡了玉倾雪和西门吹雪他们返回中原的脚步。   那是玉倾雪和家人亲友重聚之后的第一个晴日, 她看似荒诞无忌, 然而在习武之途上的确也称得上是勤勉了。所以,这一日的清早, 玉倾雪和她的兄长一般, 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准时起床,开始习武。   到底不是鸩占鹊巢之人, 玉倾雪和西门吹雪都没有选择在叶孤城平素练剑的地方练习,而是出了白云城主府, 沿着海岸寻了一处断崖。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一个长在大漠, 一个身处中原,大漠和中原都不常见海,白云城海天辽阔, 叶孤城的飞仙剑法便是有此参悟而出, 此刻聆听海风呼啸, 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似都有几分感悟。   兄妹二人默契自无需多言, 两人彼此相望,不多时候便腾身而起。在滚着白浪的海面上, 玉倾雪和西门吹雪的身影相互交错, 因为玉倾雪的双刀还未曾寻到, 西门吹雪索性也不再出剑,只以剑鞘和幼妹对招。   无花却是不管什么习武之人触摸到当前境界边缘,已有隐隐突破之势的欣喜之情,他是真的怕了玉倾雪,上次她从崖边跌落,他横跨数年的时光才找回她,如今他若是再不盯紧一点,可还能有找到她的幸运?   海风吹动了无花墨色的衣袍,缭乱了他那一头雪白的发丝,然而他整个人站在崖边,宛若一棵青松一般,久久的凝望远方。   无花更加敏锐的注意到,如今在看玉倾雪和西门吹雪对招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他一人。   在海天交际之处,有一艘看似普通的船缓缓而来。以无花的目力,他可以看清那艘船的甲板上有一行人,正在向着他的阿倾的方向瞭望。而为首那人更是夸张,似乎是为了看清这边交手的情景,已然用上了番邦进贡上来的目镜。   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得的,寻常巨富之家纵然偶得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私下赏玩,绝不会像是这样大咧咧的拿出来。所以那艘船上的看着这边的人的真实身份……无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已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可是面上却并不显露。   玉倾雪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与人一战了。   她需要承认,自己这一路走来,所交手之人不知凡几,但是能够让她这般毫无目的追求武学的巅峰,冷静的剖析自己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的对弈的对手,便只有阿雪一人而已了。   长久以来在心中积压的种种不快,仿佛就在这一战之中宣泄而出,玉倾雪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血脉之中热血翻流的声音。她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沾染的水珠,站在海面上却宛若一片毫无重量的细羽一般,玉倾雪冲着西门吹雪扬了扬下巴,而后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又向着他的方向滑去。   “再来!”随着一声恍若在耳畔炸开的娇脆声音响起,西门吹雪身上的肌肉骤然紧绷,而后整个人恍若半点借力之处也不需要一般的往后是急速腾挪。下一刻,方才他以轻功停留的地方便从海底卷起冲天水柱——但凡西门吹雪慢了半步,那么此刻他定然要被掀翻在海里了。   可是西门吹雪到底是西门吹雪。习武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是一件重要乃至于神圣的事情,旁的事情上他的确可以让着幼妹,可是独此不行。   玉倾雪也不必他让,在西门吹雪的剑鞘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着她斜刺而来的时候,玉倾雪非但不闪避,反而直接迎了上去。指尖蓄力,玉倾雪双指直取西门吹雪剑锋,那一招,竟赫然是陆小凤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   陆小凤自己都不敢用自己的双指去试西门吹雪的剑锋,如今西门吹雪的剑虽未出鞘,但是玉倾雪此举也实在是冒险。就在观战的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却见玉倾雪只是夹住兄长的长剑,而后她以此为支点,整个人腾身而起,又似乎将全身重量都加诸在她和西门吹雪的剑接触的那一点上。   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能有多重?若是强装一些的汉子,恐怕一只手都能举起玉倾雪来。然而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这一刻那一个轻飘飘的小女孩却重若千金,直压得他手腕酸软。非但如此,西门吹雪还要小心防范那宛若灵蛇一般就要窜入他筋脉之中的细小内力。   索性直接丢开了剑,西门吹雪踏浪而起,以常人不能及的速度扣住玉倾雪的手腕,而后将人一抄,直接捞入怀里。在玉倾雪还未来得及收力之时,西门吹雪已经将她带到了岸边。   从还有些僵硬的小姑娘手里拿走了自己的剑,西门吹雪摸了摸她的脑袋:“果然进益了。”   不,哥哥,进益的明明是你啊喂!!!   不敢相信从来一板一眼的兄长也会出这种釜底抽薪的“邪招”,玉倾雪这个时候才肯定,方才自己觉得兄长的剑招越发难测绝非错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玉倾雪捂脸把自己塞进无花怀里,假装哀嚎道:“不得了了,我们家最后的良心也沦陷了!”   一家子切开都是黑的什么的……会少了很多乐趣的。不难想象兄长这些时日以来经历了什么,玉倾雪夸张的闹着,其实只是有些心疼她哥罢了。   无花任由小姑娘戏精上身一般的闹着,也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却落在了那边停靠在这里的那艘船上。   虽然乘坐的船只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船,但是南王带着他的世子远道而来,目的却不是为了和白云城通商。大安的律法一早言明藩王不得擅离封地,这一次南王又是上下打点、又是金蝉脱壳,还得一路费心掩盖自己行踪的来到白云城,目的只差写上了叶孤城的名字。   南王历经千难万险至此,所图自然不小。他想要谋反这件事在大安已不是秘密,南王此来便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拉叶孤城下水,而建立叶孤城和他南王府联系的方法……便是让他的世子拜叶孤城为师。   南王世子并不是不世出的习剑天才,纵然是,以他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若是从头开始学剑也显得有些晚了——若是有些基础,那便更惨些,还需要废掉武功从头来起。   玉倾雪不理解一个人到底有多天真才能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致力于谋(作)反(死)的,反正她只是不喜欢那个南王看她的目光,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人下一刻恐怕就要说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来。   果然,南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目光看向了西门吹雪,故作熟稔的笑道:“这女人就是长得再漂亮,也不敢纵着才是,不然日后出了什么混淆血统之事,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玉倾雪此刻人还倚在无花肩上,南王话音刚落,她就忍不住想要去摸自己腰间的双刀。可惜,那里当然是空无一物。   无花握住她的手,将她稍微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还看似十分平静,实则万分挑衅的看了南王一眼。   西门吹雪只当这人有病,他不欲与此人多言,转身便要走。   谁知南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白云城主搭上关系——剑法高绝,白衣执剑,又身处南海,这样的人不是叶孤城还有谁?   不愿放过这和“叶孤城”接触的机会,南王也不管对方理不理自己,径自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对西门吹雪道:“城主还是慎重些,毕竟女子与小人最是难养,城主可莫要被人骗了!”   西门吹雪:……   被人叫做“庄主”的时候多,西门吹雪被唤做“城主”还是第一次,想也知道这其中有了什么误会,可是这人目光游离又气息浑浊,乃是西门吹雪乍见便不喜之人,因此他十分不想跟这人多言。   更何况,被人误会自己与自己嫡亲妹子的关系什么的,对于谁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西门吹雪能够忍耐着不拔剑,是实在是因为他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剑罢了。   南王说话的功夫,他的世子也在一群侍卫名为“保护”的监视之下从船上走了下来。他因为面容和小小年纪便登基的堂兄相似,所以便被他的父亲藏了起来。   是真的藏,南王世子长到如今的年岁,人生竟是有大半时光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度过的,以至于他的肌肤之中一直透着一种死灰的白。如今他被两个侍卫扶着下了船舱,海边已然渐渐升起的日光很快就让他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   玉倾雪看了南王世子的脸好一会儿,忽然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如果玉罗刹有一日将玉倾雪当做是继承人培养,那么他第一个教会她的道理便应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中原、南海、大漠,这三处地方彼此接壤,相互桎梏,相互妥协,相互桎梏。虽然如今看起来这三方势力已然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但是玉倾雪深知,这种表面上的和平终归有坍塌的一日。因此,早在她很小的时候,玉罗刹便已经让她开始学习剖析自己的对手,了解他们下一步的动态了。   若说玉倾雪没有见过大安皇帝的画像,那绝对是在骗人的。玉倾雪非但见过,而且大安皇帝从登基那一年开始到如今的每一年,玉倾雪手底下的人都会送上来关于大安皇帝的画像和大事记,方便玉倾雪查阅翻找。   如此,玉倾雪虽然不认识大安皇帝,却也对这人的皮相有些了解了。   眼前这个青年简直像是从玉倾雪丢在她书房的角落里的那堆画轴里走出来,只是目光之中还有些怯弱,不似如今的大安皇帝那样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之感。   一个和大安皇帝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玉倾雪挑了挑眉,只觉得有点儿意思。她悄悄扯了扯兄长的袖子,给了他一个暗示。   那边的西门吹雪已经被这个很是自来熟的男人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要甩下他一走了之,却不想收到了玉倾雪的暗示。   回身看了一眼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幼妹,看着小姑娘冲他笑得一脸讨好,西门吹雪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耐下性子对南王道:“此来何事?”   南王正不知道该如何和“叶孤城”本人拉近距离之后再针对他的“大计”再好好谈论一番,此刻西门吹雪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南王看出了机会。南王本身比玉倾雪也高不了多少,就是站直了的南王也尚且不足西门吹雪的肩膀高。   他这样的高度,自然是做不出贴着耳朵和西门吹雪说悄悄话这种事情,南王四下警惕的看了一会儿,这才飞快又低声的对西门吹雪说道:“此处人声鼎沸,在下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城主商议,还望城主允许某往贵府一叙。”   这一次,西门吹雪很久之后才回了一声十分冷淡的“嗯”。不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方才,借着袍袖的宽大,阿倾那个那个破孩子开始死命的掐他的手心!!!都快掐破了的那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家幼妹想要用这几个人搞点事情,西门吹雪缓缓握住了手心。   终归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西门吹雪这样想着,脚下再不迟疑,直接按照玉倾雪的意思,将南王父子往白云城主府中引去。   回身的时候,西门吹雪冷不丁看见那红着眼眶的南王世子,还是忍不住别开眼去——嗯,很!辣!眼!睛!了! 第八十五章 旧梦常温。   白云城和中原远隔千里, 但是叶孤城和白云城的心腹之间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法子。若非如此,纵然叶孤城在临行时已然将白云城中的一切安排妥当, 也总要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   便是因为如此,玉倾雪和西门吹雪想要联系叶孤城,就比他们两个想象之中的容易。更何况, 也不知道叶孤城临行之前是否依然预料有那么一天, 他师姐的骨肉会重新白云城这块土地,还是他们娘亲在白云城之中的重量比玉倾雪和西门吹雪两人想象的要重, 总之, 在叶孤城不在白云城的这段日子里,玉倾雪的话在白云城中居然也有些分量。   于是, 这也便更方便玉倾雪搞事情了。   也不知道南王给她的定位是什么,不过玉倾雪很快就进入到了“持宠而娇的妾室”这个角色之中——至若为何不是“叶孤城”的妻子, 便是因为全江湖都知道白云城主一心向剑, 能有个妾室恐怕都是为了留下子嗣,因此是不可能娶妻的。   被误会成了叶孤城的西门吹雪对与玉倾雪的卖力演出视而不见,不过却情理之中的契合了白云城主对外的阳春白雪形象。   至若无花, 也不知道南王是如何脑补他们三人的关系的, 总之作为玉倾雪的姘头, 南王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而且还总要抓住机会冷嘲热讽一番,借此想要博得“白云城主”的好感。   在玉倾雪的授意之下, 南王和南王世子在白云城主府之中住下。没有被驱逐这件事给了南王很大的自信, 这一次他虽然是偷从中原跑出来的, 但是却想要在白云城中下水磨工夫,想用自己儿子的一片赤诚感动白云城主,而后顺利被他收为弟子。   玉倾雪知道了南王的想法,险些就要喷笑出声——先不说南王世子这一趟来南海本就是不情不愿,便是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鬼话,居然也有人相信?这世上比那南王世子更有天赋也更有毅力的人不知凡几,可是不说收入门墙,便是能被白云城主高看一眼的,又能有几人?   更让玉倾雪受不了的是,从一进入到白云城主府,南王就像个得了宝贝的小孩子一样,简直就差在他自己脸上写着“我要谋反”四个大字了。虽然玉倾雪是相信白云城里中原皇帝伸不进来爪子——原因无他,因为玉倾雪手底下的西方魔教的暗桩早就在中原星罗棋布,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的手却伸不进白云城去。   可是就是中原皇帝对南海之地鞭长莫及,然而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心事和愿望都写在脸上,真的是能成大事者的品格么?   这样一个人在中原皇帝手底下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弄死,玉倾雪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中原皇帝的无能了。   其实若是玉倾雪将中原皇室的大事记往前翻几十年,就不难发现这位南王到底有多么幸运。   中原政权最血腥的更迭出现在南王的父辈,他的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那才是真的争红了眼,南王父亲的宅邸甚至被他的一个叔叔埋进了□□,那日若非他跟着母亲和几位妹妹出门礼佛,这位南王殿下根本就没有长大的机会。   而那一场爆炸,直接让原本非嫡非长的南王成了长子,“长子”的身份也正式让南王有了和他的身为嫡子的弟弟一同争夺传自他们父亲的皇位的资格。   而争夺皇位失败,南王原本难逃一死,可是他那个爹因为见识到了争夺帝位的血腥和可怖,因此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这些,因此早早留下了遗诏,说凡是帝血,九死仍赦。有了他爹的这道遗诏做护身符,夺位失败的南王非但没有死,而且还熬死了他那成了皇帝的短命弟弟,在他的侄子登基了以后也还在蹦跶。   这样一个“全天下都知道我要造反,我也不放弃造反”的人,玉倾雪还真是被他弄得有些无言以对了。   不过没有想到中原人的老子——特别是死了的老子说的话居然这么有用,有用到能让中原皇帝忍下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刀子,玉倾雪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无花捏了捏她的脸,轻笑:“做什么笑成这样?”   “想到了一件事情。”玉倾雪并不瞒无花,被他这样一问,便准备细细和无花说说。   不过无花到底是无花,他的有生之年,从来都是将玉倾雪当做最难修的禅去参悟的。如今十多年过去,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玉倾雪的人了。   伸出手指柔柔的按在小姑娘柔软的唇珠上,无花凑了过去,用温热的气息喷在玉倾雪耳后,故意用撩拨的气音说道:“我的阿倾自然算无遗策,只是阿倾却没有问过,叶城主可愿意那般。”   无花口中的“叶城主”指的自然是叶孤城,只是玉倾雪却仿佛想到了另一个人。眉眼微垂,玉倾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许久之后,她忽然用一种仿佛任性,却又仿佛掺杂了许多情绪的语气缓缓道:“不由的他不愿意。”   造化所赋,他们的能力让他们可以去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然而造化弄人,他们肩上的责任却也决定了他们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资格任性的。   无论是叶孤城还是玉倾雪,他们都更像是负山前行的行路之人,而并非落拓江湖的自由自在的风。所以,太多太多的时候,他们行事看似是随心而为,然而仔细想一想,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始终都不曾背弃自己的责任。   无花和玉倾雪这边并没有交流,但是两人的默契却足矣让他们盘算好了之后的一切。无花将他们的计划写了下来,玉倾雪寻来了白云城的老管家,让这张纸经由他们白云城的渠道,带到叶孤城手中。   那老管家看见玉倾雪手中折成了正正方方的纸,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反倒是对与玉倾雪重申道:“小小姐,城主已吩咐过了,他不在的时候,白云城上下皆听你行事。”   而玉倾雪这又修书一封的举动,在老管家看来就像是不信任他们撑住了。   玉倾雪看那老管家虽然言语依旧恭敬,不过仿佛也带上了一些怒容的神情,她有几分哭笑不得,却终归没有对老人家发火儿,反而难得好脾气的解释道:“兹事体大,关乎叶孤城一人生死与你一城荣辱,还是让早日与他联络的好。”   听见玉倾雪这么说,老管家皱了皱眉。意识到兹事体大,老管家也没有不知分寸的去问玉倾雪她写了什么样的事,低低道了一声“老奴省得”,老管家捧着玉倾雪手中的纸,以一种灵巧于同龄人数倍的动作退了出去。   相比于玉倾雪和无花的筹划和忙碌,以及白云城上下的如临大敌,被认作是白云城主,并且三日过去了,南王还是没有发现丝毫破绽的西门吹雪就显得轻松了许多。南王的到来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西门吹雪依旧每日该习剑习剑,该拭剑的时候拭剑,并没有因为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一个在旁边围观而流露出什么不同。   被南王威逼着每日跟在西门吹雪身边,南王世子终日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也动不动就红了眼眶。若非西门吹雪精通医术,又是难得的武林高手,可以通过人的内息和脚步判断出很多事情,西门吹雪还真的以为这位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世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郡主了。   每一天都被辣的眼睛疼,后来西门吹雪索性就当那南王世子是空气,自己该干嘛就干嘛,而那南王世子愿意看就看,愿意哭就哭,他就只当做是没有这个人便是了。   或许是被西门吹雪无视了之后,凝聚在南王世子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他反倒自在了一些。知道这些武林高手都是不喜欢聒噪之人的,那南王世子索性就自己找了一块地方坐在,认认真真的看西门吹雪练招,偶尔还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西门吹雪的剑招从来都在意而不在形。这江湖之中但凡有些名气的人都可以记住西门吹雪都的剑招,可惜参悟不了剑意,再精妙的剑招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南王世子这样光明正大的“偷招”,西门吹雪却也没有理会他。   不过这一次,南王还真的是歪打正着,他的这个从小被当做是傀儡养着的儿子,在习剑一途上还当真有些天赋。   西门吹雪偶然翻看南王世子涂画着他的剑招的本子,看着上面的标注的时候,饶是西门吹雪这样淡然的人物,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原因无他,这个南王世子标注出来的地方,正是西门吹雪的“破绽”之处。   若是换成了另一个人使出西门吹雪的这套剑法,在对手实力相当的时候,恐怕不出三招就会被人寻到破绽,一击击破。然而使出这套剑法的人变成了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自己有能力在对方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弥补自己前一招的错误,而这一种弥补也是为下一轮招数蓄力。   作为一个医者,西门吹雪自然看得出南王世子不曾习武,更因为筋脉纤细薄弱,所以不能习武,即使勉力为之,恐怕最多也只能是二流水平。可是这人又有这样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敏锐,西门吹雪摇了摇头,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作为恃宠若娇的“宠妾”,玉倾雪是有资格代表白云城和南王谈判的。事实上,所有和南王接洽的事情,其实都是玉倾雪和无花在做。   南王看着白云城主府中人对玉倾雪都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小主”,料定这丫头如今正是被白云城主放在心尖儿上的,又想了想白云城主那般的人物,居然还就连绿帽子都能忍了,恐怕当真是世人所说的“真爱”了。   于是,虽然心里看不起玉倾雪是一介女流,还水性杨花,可是南王对玉倾雪当真算是十分客气了。   在南王世子在西门吹雪那边等待着“金石为开”的时候,这边玉倾雪和南王也接触了几次了。双方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南王没有想到,这么个看起来还很年幼的小姑娘,却比那些跟他在朝堂上斗了很多年的老家伙还难对付。   最终,南王发现自己想空手套白狼的计策显然是不行的,想要和白云城合作,他只能率先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而南王的诚意……便是他的世子和当今天子生得一模一样的这件事情。   这将事情玉倾雪当然是一早就知道,然而她还是装作是一副十分震惊的表情。在玉倾雪的震惊之中,南王得意洋洋的跟她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打算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儿子替换皇城之中的那一位。   玉倾雪听完了南王这简单粗暴又漏洞百出的所谓计划,还真的想要给他大胆的构思鼓一鼓掌了——就南王的这个想象力,不去写个画本还真是屈才。   想也知道南王此次的篡位不可能成功,玉倾雪甚至觉得以这个人的智力,居然能溜出盛京还跑来不远千里的白云城,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个针对白云城的阴谋。毕竟南王自己是“九死仍赦”,可是那些陪着他篡位的人,可就没有这道免死金牌护着了。   玉倾雪静静地看着南王在她对面坐定之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推荐“篡位”的好处的样子,她眉眼微动,似乎划过了一缕暗芒。   如今玉倾雪最是看不惯有人打叶星阁用命护住的白云城的主意,有的人不是喜欢假戏真做么?那她偏偏就要弄假成真! 第八十六章 星光辽阔。   “阿城, 你便这么放心那孩子胡闹?”万梅山庄的梅花树下,一个白衣的女子倾了倾手中的杯子, 空气之中弥散的却不是茶香,而是浅浅酒香。   叶孤城不常饮酒却也并非不能饮酒,端起自己面前有如一豆的酒盏, 他微微抿了一口, 任由辛辣的酒液染红了他的唇,他这才低垂了眉眼, 无声的笑了笑:“师姐自己生出来的孩子, 怎么会不知道阿倾的性子。若说胡闹……她在不亲近的人面前可是从不胡闹的。”   而且阿倾失踪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来,他和阿雪如履薄冰, 生怕西门嫣瞧出什么端倪。如今又一次有了玉倾雪的消息,而且这孩子还能在他的白云城里活蹦乱跳的闹腾, 对于叶孤城来说, 这也算是这两个月里他听到的难得的好消息了。   至若南王父子,叶孤城还真的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闻弦音而知雅意,那个南王能安全的抵达白云城, 还司马昭之心的找他商讨什么谋反之事, 显然就已经是京中那位按捺不住, 准备向他执掌之下的白云城动手了。   因为父亲的“病故”, 叶孤城的童年过得异常艰辛。叶孤城并非怨天尤人,只是他父亲乃至母亲的死, 就像是盘桓在他心底最深的伤口和屈辱, 让他一日不敢忘却。   他们叶家一门傲骨, 虽知忍辱负重的道理,却到底并非苟且偷生的懦夫。如今白云城在叶孤城治下已然今非昔比,叶孤城此来中原,原本就没有打算空手而回。   叶孤城从小就知道,他们叶家并非寻常的武林世家,而是前朝后裔。   前朝后裔,从他们祖上手中夺走江山,如今的帝王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大度,也会视他们叶家为骨中钉肉中刺。然而如今大安的帝王所以不能将叶家处之而后快的原因,便是因为早在叶家覆灭之时,叶家先祖和大安先祖曾经定下过所谓的协定。   他们约定两家子孙后代可以相残,但不能相杀。   这条约定看似是胜利者的仁慈,实际上却是大安帝王准备将叶家作为他的子孙后代的磨刀石的借口。而后的数百年,大安的皇族更是将对叶家人的屠戮当做是新皇登基之时的历练与狂欢——他们的确没有亲手杀害叶家一人,可是或是威逼或是相迫,叶家的城主们总也逃不过“盛年而终”的诅咒。他们大安的每一任帝王,手中都染着他们叶氏一门的鲜血。   白云城,与其说是叶家人的避难之所,不若说是大安皇族圈定好的猎场。   叶孤城从父辈留下的笔墨之中堪破了这其中玄机,就没有打算再一次踏上父辈们的命运——叶家累世累年,英才辈出,为的绝对不是成为旁人的踏脚石。他们受困于天时地利,却总要争一次人和,叶孤城此来中原,便不会空手折返。   天地之间本就如同一场饕餮盛宴,强者坐落樽前,而弱者置身盘中,如此而已。叶孤城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只是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后辈再踏上叶家从前的命运。   叶家之悲,此番便由他终止!   “罢了,你这个做城主的都不担心,我这个外嫁女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西门嫣故意这样说着,然后想起了她的小闺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左右我这个当人家娘亲的,是巴不得我闺女过的肆意。”   只是她的女儿啊,一出生就被沉甸甸的责任压着,看似张狂,实际上却是一副走一步而要谋划此后的百步的性子。   西门嫣叹了一口气,也端起自己面前碧绿色的酒饮了一口,这是她的儿子亲手酿的酒,本是打算七月里天气正热的时候给玉倾雪解暑,不过如今她家小闺女去了南海,西门嫣不忍这酒误了时节变了味道,便邀请师弟过来同饮。   知道幼妹和陆小凤相识之后酒量涨了不少,西门吹雪便也没有刻意控制酒的浓度。如今这一坛酒算是他这几年来酿得最烈的了,只是一口入喉之后,烈性的酒蔓进肺腑,却会窜上一股子凉气,让人暑意顿消。   西门嫣和叶孤城平素不怎么饮酒,不过白云城也是盛产美酒之地,因此两人竟也酒量不错。放下小小的酒盏,西门嫣习惯性的开始用细白绢布擦拭着她膝上的长剑,一边擦,西门嫣一边若有所思的道:“不过无花总该是阿倾身边的,他性子沉稳,总不会让阿倾太过胡闹。还有阿雪也在,有他们两个看着,我的那个混世小魔王总不至于把白云城翻过一个天去。”   听了自家师姐的话,叶孤城眉眼微微一动。他抿了抿唇,只是抬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终归压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无花能看得住阿倾?叶孤城难得有些促狭的笑了。   他这样一个绝世的剑客,并不适合笑,更不适合“促狭”这样的表情。但是任何一个知道无花在玉倾雪失踪之后做过什么的人,在听见有人说无花能够治得住玉倾雪的时候,恐怕就是不会一脸鄙夷,也会这样促狭的。   如今,无花可不再是什么少林寺三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他是被魔教小妖女迷得晕头转向的凡人,是为了这个小妖女搅动的武林一阵血雨腥风的妖僧。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着了那小妖女的道,此时再说这位少林大师能“降妖伏魔”,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了。   若非和玉倾雪有那般渊源,叶孤城可能也会和江湖中人一样,觉得无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只是却也会在心中觉得这人太过意气用事,并非成大事之人。不过作为玉倾雪的娘家人,叶孤城还真的觉得……这小子还算是不错。   因为玉倾雪近似于“托孤”的嘱托,叶孤城还很是照顾了无花一阵,后来他听闻无花跳崖,叶孤城心中除却有些辜负了小姑娘所托的愧疚,却也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阿倾失踪的那个时候的无花,其实只需要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是活不下去了。   只是叶孤城一生还未失信于人过,因此对于玉倾雪和无花,叶孤城心中总有几分愧怍。不过他也知道这姑娘其实是有分寸的——她唯一一次失了分寸,是没有抵抗住在武学之上更进一步的诱惑。而那一次被蛊惑着与人搏命,想来也会给这孩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对于玉倾雪成长的速度,叶孤城从不怀疑。   左右一个南王而已,若是阿倾想玩,那就让她玩便是。   并不指望阿雪能够看得住他的妹妹,事实上,不仅仅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自己都有点儿像是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了。他只知道他们家的孩子吃了大苦,所以总是想顺着她一些罢了。   这边叶孤城和西门嫣恍若闲聊一般的谈起南海发生的事情,另一边,西门吹雪这个南王眼中的白云城主,以及玉倾雪这个南王眼中的宠妾正在……腻歪。   枕着兄长的腿,玉倾雪充分发挥了她如今的人设。妖妖绕绕的伏在西门吹雪的膝头,玉倾雪煽风点火一般的装若对“白云城主”,实际上却是对南王说道:“什么和皇帝生得一模一样,这也算是诚意?又不是瞎子,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用来当做筹码,城主啊,可见有些人是打算着空~手~套~白~狼~呢~”   南王也算是养尊处优之人,还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听了玉倾雪的话,他的脸色先是被气得通红,继而又黑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玉倾雪,眸光之中甚至要喷出火来。只是这一把火烧起来,却又带着一些让人不适的觊觎。   的确是觊觎了——玉倾雪无论在南王面前是多么刁钻不好惹的形象,可是无可否认,她的那张脸就是生得极美,美到这世间鲜少有人不想将之攀折在手,细细把玩。   西门吹雪并非不通世事,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懒得理会罢了。如今南王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妹妹,西门吹雪神色一凛,用最近才穿上的宽大袍袖遮住了像是小奶猫一样蜷在自己膝头的小姑娘,西门吹雪周身剑意散开,直向着南王迫去。   南王对这位白云城主始终是忌惮的。望向西门吹雪寒潭也似的眸子,南王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他心中念头转悠了几轮,知道不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是不行的。咬了咬牙,南王坐正了身体,说道:“城主之地虽然富饶,但是想来土地都是沙子,也种不出什么粮食?”   西门吹雪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微微垂了眸子。这一低头的瞬间,他便看见了一双恍若星空一般晶亮的眸子。小姑娘将自己的手塞入西门吹雪手中,在南王看来,这是一个女人不分场合的撒娇。   可是事实上,这却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小把戏。   玉倾雪一下一下的点着西门吹雪的掌心,这种变换的节奏其实是一种信号,玉倾雪的意思是,让南王说下去。   西门吹雪微微捏住了幼妹的指尖,而后对南王少有的颔首,道:“继续。”   南王眼眸亮了亮,而后说道:“我这些年来结交了不少番邦朋友,他们给我了两种作物的块茎,这两种植物经过本王手底下的人的试验,最是适合在干旱的土地上生长,便是在沙漠之中,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一向对外物都不太感兴趣的白云城主终于有了感兴趣的东西,南王仿佛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底气,自称也从“我”变成了“本王”。   “试验了多久?”玉倾雪从兄长的袍袖下露出脸来,却还是没有骨头似的挂在了兄长肩头,而后有些兴趣的接着问道:“好吃么?”   她的所作所为,和一个见识短浅的女流之辈没有什么区别——这种关乎一城之人性命的东西,她却只关心味道如何。   不过这也给了南王吹嘘自己手中的东西的机会,于是他便顺势说道:“番薯味甜,洋山芋软糯,味道都很是不错。这位小夫人若是有兴趣,本王此行还带了一些,可以着人给小夫人弄来尝尝。”   在南王看来,玉倾雪不过是一房妾室,自然当不得“夫人”这个称呼,他称呼她一声小夫人,看似是说她年幼,实际上一个“小”字却有些讽刺玉倾雪的意味。南王自觉聪明,觉得这个词明面上是恭维,实际上却是贬损,对方却听得洋洋得意,实在是可笑。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种文字把戏如何骗得过无花几人,玉倾雪懒得和他计较,不过是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   “产量如何?”西门吹雪知道幼妹心中是何打算,因此耐着性子细问了起来。   粮食。大漠和南海都不易产粮,这也是大安能掣肘大漠和南海的地方。如今大漠和南海掌控住了大安盐脉,但是玉倾雪清楚,人在缺粮和缺盐的这两种情况之下,后者能够坚持的时间明显更长。   白云城中人少,或许靠着存粮能支撑下去,但是她大漠幅员辽阔,并不比中原小多少,因此若是中原真的给大漠断粮,他们大漠又能撑多久?玉倾雪最讨厌有人威胁她,可是地理条件如此,分明早就将他们大漠的把柄交到了中原人手中。   如今有另一个中原人将破局之法交到她手中,玉倾雪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听见“白云城主”搭话,南王便更是显得有些兴奋,不需要西门吹雪多说些什么,他便滔滔不绝的将有关于这两种植物的一切都说给了西门吹雪和玉倾雪听,并且南王还承诺,只要白云城主答应他的“小小请求”,他便会将种子和相关种植方法奉上。   兄妹连心,西门吹雪已经看清了幼妹眼底的兴奋,可是这孩子分明这样兴奋了,但是却还是掩藏起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又和南王拿了一通乔,玉倾雪才对自家兄长示意,告诉他可以答应南王的条件了。   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不可能说出“但凭驱使”的这种话来。因此西门吹雪只是应允南王,说他会配合他的计划——是“他”而非“白云城”,南王喜欢玩文字游戏,西门吹雪便也给他挖了个坑。   不知是否是因为白云城主同意入伙所以太过兴奋,南王也不甚在意这种小细节,左右他的计划之中,其实只要白云城主一人就足矣。   玉倾雪虽然很想去研究一下那什么番薯和洋山芋,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南王这偷梁换柱的全部计划。   南王说,皇宫之中守卫森严,他需要有人和事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一处,而他和他儿子便趁着这个时候潜入寝宫,而叶孤城要做的,便是帮他们杀死皇帝。   至于那个“吸引全部大内侍卫”的事,南王的计划便是让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毕竟这两个人是举世无双的剑客,想来江湖中人无论用剑还是不用剑,总是不愿意错过这么一场精彩的对战的。   “哈,让你约战西门吹雪呢。”玉倾雪听了南王自觉天衣无缝的计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她扑到兄长怀里笑得打跌,却又被缓步而来的无花捞了出来,像是抱着孩子一样抱着她顺气。   无花的动作自然熟稔,西门吹雪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没有多言。这个男人是真的将他的妹妹视作肉中骨血,是与他呼吸相关而又命运相连的存在。西门吹雪作为一个兄长,能防备占他妹妹便宜的登徒子,却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悍然将自己融入到他们家庭里的家伙。   见识过无花的癫狂轻态,饶是西门吹雪都有些心惊。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反倒有些可怜他,因此倒是不好阻拦无花和自家幼妹亲昵了。   这一幕落在南王眼中当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无花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毕竟无论是妙僧无花还是妖僧无花,在中原的名声都有些太过响亮,因此也很容易就让人能联想出玉倾雪的身份。无花没打算破坏自家小姑娘的计划,因此只说自己是白云城的客卿而已。   两人这幅情态,南王看了多少次都觉得辣眼睛。他冷哼一声,只对“叶孤城”说让他好生考虑,而后便离开了。   看着南王离开的背影,玉倾雪将下巴搁在无花的肩头蹭了蹭,若有所思的道:“还真是瞌睡的时候就来枕头,这个南王总算还给了我些意外之喜了。”   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和幼妹顺带一个大秃瓢真是将叶城主的名声糟|蹋的差不多了,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额角,良心终于有些隐隐作痛:“阿倾,你和无花收敛些,毕竟现在你还是白云城的夫、人。”   夫人?   听见了西门吹雪后面的重音,无花挑了挑眉,手指攀上了玉倾雪的腰,有些意味不明的道:“阿倾。”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腰间的软肉被人不轻不重的揉捏,那股子痒意瞬间窜上了脊背,她扣住无花的手指,连忙道:“误会误会,江湖上不都说无花大师效仿佛祖以身饲鹰,自己来度化我这魔教小妖女么?”   这倒是不假,无论江湖之中对无花的非议多么喧嚣直上,无花这么多年来在少林寺打下的根基却始终没有被动摇。他的香客想不明白无花这样一个一心向佛的虔诚佛子如何会和魔教中人有所牵扯,却有人用昔年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往无花身上套——他们说,无花此举,是为了度化那魔教圣女。   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声音,但是在那个团体之中,这个说法很快就被众人认同。   无花自然明白玉倾雪说的这“传闻”是什么,不过他却是轻笑出了声,当真松开了放在玉倾雪腰间的手,转而点了点她秀气的鼻尖,俯下身去低声道:“不过贫僧可不是为了渡女檀越成佛。”微凉的唇凑到了到玉倾雪耳边,无花的声音缱绻:“贫僧欲渡你成……我家夫人。”   虽然你说的很小声,但是我内力好的西门聚聚:呸!!!哪里跑出来的淫!僧! 第八十七章 去年春恨。   或许是因为害怕白云城主反悔, 南王很快就送来了洋山芋和番薯的块茎以及种植方法。这两种植物就是生长的再快,也终归是需要一个栽培时间的, 因此南王还送上了一些成熟的洋山芋和番薯,让玉倾雪几人先尝一尝。   无花在厨艺上自是一把好手,白云城中虽也有诸多名厨, 但是玉倾雪的吃食他一贯不假人手。这一次他第一次接触这两种植物, 不过略略思索一下,无花便折腾出了不少菜式。   小孩子无不嗜甜, 玉倾雪如今才十六岁, 委实还算不上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考虑到这里一点,无花便用本就甘甜香糯的番薯做了好几样小点心。虽然南海暑热, 油炸之物稍显肥腻,但是将番薯碾碎成泥, 里面夹上香甜的豆沙, 这样炸出来的丸子还是能引得玉倾雪多吃几个。   还有便是将洋山芋切成薄片,在铁锅之中烘烤,再撒香料调味, 这样的小物又好吃又好玩, 也很得玉倾雪喜欢。   玉倾雪几人吃着无花做出来的菜式, 小姑娘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表面上看起来便是一副沉迷于美食之中的样子,然而无花坐在她身侧, 很快便知道这是玉倾雪心中想到了什么, 只是如今还有南王父子在场, 因此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掩住她眼底的若有所思。   玉倾雪的确想到了一些东西——这两样食物味道的确不错,而且吃了之后饱腹感极强,如果真的可以在沙地之中种植并且产量不错的话,无论是南海还是大漠,都可以彻底摆脱中原的掣肘了。   虽然不知道南王是如何得到的这两种植物和种植方法,不过玉倾雪却是打定主意先实验一番,而后在将这两种作物在他们大漠推广开来了——至若白云城,虽然如今他们暂代叶孤城在此地行事,但是终归不好越俎代庖。不过叶孤城若是愿意一试,玉倾雪也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将拴着野兽的铁链的钥匙交到了野兽的手里,南王还在心中畅想着他夙愿达成之后的舒心日子。因为“叶孤城”的允诺,他在白云城的日子也仿佛变得没有那么焦灼了。   南王不知道的是,在他离京的日子,盛京已经掀起了好大的一番风波。   因为大安太|祖的那一条不许兄弟相杀的祖训出现的那一代开始,大安的帝位更迭都一直很是温和,很少有出现流血和冲突。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总有一些藩王肆无忌惮,频频挑衅皇家尊严,譬如南王,他屡屡造反而仅仅是封地往越发贫瘠的地方迁移而已——而南王自己,因为是藩王的缘故,所以非但不用去封地,而且还必须留在盛京不可。   犯上作乱的代价太小,因此这些藩王总是蠢蠢欲动,大安的朝堂也因此势力盘桓,并不算是太过太平。   如今的皇帝年幼上位,不论是形势所迫还是本性如此,之前他在人前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偶尔被朝中大臣冒犯也仿佛从未放在心上。   就是这样一位宽和的帝王,这一次却直接下了一道命令,近乎让盛京之中所有的贵女和世家都要炸翻了天——他下令让盛京所有适龄的女孩和亲北莽。   这个北莽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国家,只是几许游牧民族虬结而成的小股势力。   南海倚地势之利,扼住大安海运,而大漠仰地域之广,似的中原成为雄狮口中的绣球,随时呈一种被黄沙包围之劣势。和这两方势力相比,北莽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可是当今的中原皇帝却下了这样一道近乎荒唐的旨意,让盛京之中所有的适龄女子都去那苦寒之地和亲。   究其原因,竟然只是有人上书恳请皇帝娶妻,延绵皇族血脉。   这道旨意一下,盛京当日便有十余位自尽的少女,群臣惊悚之下纷纷恳请皇帝收回旨意,可是那中原皇帝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看着那些人在他面前哭嚎翻滚,可是却丝毫没有动容,依旧催促着各家快些将女儿送到北莽去。   之前这位一直让自己以“仁君”的形象示人,如今这般暴戾,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时之间盛京之中满城风雨,流言四野。   只是那些流言方才兴起,就会被人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然而这样的遮掩,反倒是让百姓更多了几许疑惑和猜测。悠悠之口始终难以彻底堵住,如此这般,江湖之中对皇帝的议论之声也渐渐多了起来——江湖人对皇权本就少了那种天然的敬畏,而且江湖人又大多天生反骨,越是有人禁止他们议论君上,他们的议论声便更大。   “咣当”一声,那皇城之中最奢华的一座寝宫之中,一个一身明黄色中衣的男人狠狠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他身边低眉顺目的太|监总管赶紧上前去,为他端上了一杯茶水,而后跪了下去,垂头收拾着地上的茶盏。   看着他的动作,坐在床榻边上一脸怒容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倚靠在床边,明黄色中衣的男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总管端上来的凉茶,许久之后才压下了方才的那阵心悸。   鬓角已经是一层热汗,那男人混不在意的擦了一把,然后微微闭了闭眸子。许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说道:“王安,太医怎么说,朕这是怎么了?”   被点名的太|监总管看起来已是耳顺之年,不过身子骨还硬朗,手上的动作也利索。他是天子内侍,伺候过大安两任皇帝,更是在男人还是幼童的时候便在他身边伺候。此刻听见了青年天子的问话,王安只是柔声宽慰道:“陛下宽心,太医已经为您瞧过了,不过是近日有些伤神,再加上天气暑热,人难免有些急躁罢了。”   从地上站了起来,王安给身边的小太|监递了一个眼色,那小太监会意,连忙为皇帝又斟上了一杯凉茶。王安将那凉茶亲自递到了天子手边,而后劝道:“这是太医院精心调配的清心茶,陛下多饮一些才是。”   青年端起那杯在酷热的天气里还隐约有凉气透出的凉茶一饮而尽,终于觉得自己好受了一些。只是他的额角还是突突的疼,索性便丢开了茶盏,直接仰倒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就如同王安所说,他最近的确很容易生气就是了。还有一道堪称可怕的旨意,他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下了这一道旨意,那种心情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怒火中烧。   可正是这种“清晰”,才让这个大安的天子觉得自己得了失心疯——他是疯了才会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大安的权贵。须知能入住盛京的人家,不是家中底蕴深厚便是子弟杰出功勋累累,身为皇帝,自然不怕得罪这两种人,可是却独独不能一次性的彻底将人都得罪了。   可是那道荒唐的旨意的确是他下的。中原皇帝捏了捏自己的额头,却还是没有抵抗得过那般汹涌而来的睡意。   很快,中原皇帝陷入了深深的梦境,方才还喧闹着的皇帝寝宫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王安轻手轻脚的收走了皇帝方才用的茶盏。不过他并没有将之妥善保管好,而是扔入了还在“哔剥”燃烧着的炉子之中,半晌之后,那盏茶盏就彻底被毁了个干净。   叶孤城在皇宫之中的眼线,远比皇帝想象的要多。白云城时代被大安欺辱至此,总不可能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因此,大安往白云城整日的派探子的时候,白云城也没少往皇宫之中钉钉子。   借着这些钉子,叶孤城很快就发现了中原皇帝的异状。不过叶孤城并没有打算做些什么,如今形势不算明朗,他只需要掌握第一手的信息就足够了。   正在叶孤城对中原皇帝那边“静观其变”的时候,在万梅山庄小住的他便是收到了一个让他颇有些哭笑不得的东西。   那是一封战帖。   叶孤城一生之中不知收到过多少战帖,但是他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收到一封以“西门庄主亲启”开口,以为“城拜上”结尾的战帖。   若非这封战帖之上的字体苍劲有力,还裹挟着万千迫人剑气,一看便是西门亲手所书,叶孤城几乎要以为这是那个混蛋小姑娘又想出来的歪点子了。   心中知道西门吹雪哪怕再是溺爱幼妹,也不会在比剑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又见那送信之人并非白云城下属,细问之下次才知那是南王手下旧部,叶孤城联想到多日以前的玉倾雪的亲笔信上说的一切,不由的眉眼微微一动。   这样细微的表情,在他平板无波的脸上更为明显,送信之人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叶孤城的表情的时候,便是将这眉眼的微微抖动看作是“西门庄主”因为听说要和“白云城主”比剑而压抑不住的亢奋之情。   一见“西门庄主”这样的表情,南王的下属便知道他定不会拒绝,因此他自己的任务便也算是完成了。松了一口气,那送信之人拜别。   叶孤城颇为无语的看着手中信笺,又看了一眼师姐又几许询问的目光,叶孤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半晌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冲着西门嫣问道:“师姐。”   “嗯?”西门嫣拆看那战书细细看着,听见师弟唤她,便随口应了一声。   叶孤城斟酌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感叹道:“阿雪看着是个稳重性子,不过到底他也没有比阿倾大上几岁,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真是能玩出个花来。”   那战帖不长,西门嫣很快就看完了。听见叶孤城这样的感叹,她忍不住笑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呵,就这四句文不文俗不俗的话,你当能是阿倾写的?什么稳重性子,不过是阿雪那臭小子从来都是蔫儿坏罢了。”   事实上,玉倾雪从小在大漠长大,番话倒是会好几种,不过汉话却始终是个勉强能说利索的水平,至若汉字什么的,也只是被西门嫣押着认全了,不至于是个睁眼瞎罢了。那合辙押韵的四句话,要是真让玉倾雪写,那还真是难为她了。   总得在师弟面前给自家小闺女留几分面子,西门嫣点到即止,并没有将玉倾雪真正的汉文水平说破。   “娘~”   就在西门嫣和叶孤城说话的间隙,一道颇为娇脆的女声响起,而后,一道柔软的身影便扑入了西门嫣的怀抱里。   西门嫣大约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她虽然被完全切断了消息来源,可是母女连心却始终是天性。在玉倾雪失踪的那段日子里,西门嫣看着越发寡言的儿子,有许多种念头在心中浮起,可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自觉,让她没有去逼问她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最朴素的道理。同样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为人父母的总会因为年龄和性别等种种原因更加偏疼弱小的那一方,可是真正在父母眼中,两个孩子都是同样的,同样需要他们的理解呵护与支持。   西门嫣总是梦见她的小阿倾离开家的那一日,那大约是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阵阵花语之中,她的小女孩冲着她摆了摆手,说自己玩完就回来。   梦里她无数次拉住这个孩子的手,让她不许走,就乖乖的呆在家里。可是西门嫣亦是知晓,她本就是那种开明而有智慧的母亲,哪怕时光逆转,她也不会去做阻挠孩子们前行的事情。   如今到了有些微凉的秋日,她的小姑娘终于平安的回到了家里。她高了一些,似乎也瘦了一些,脸上那绵软的小肉肉清减了几分,露出更加惊心动魄的轮廓出来。   承袭自父辈的异色双眸让玉倾雪多了几分妖异的气质,不过此刻她冲进娘亲怀里撒娇的模样,倒是没有身为尤物的自觉。   “小舅舅,不认识我了?”玉倾雪挽住娘亲的手臂,回身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   这一声“小舅舅”,少了几分往日的戏谑,更多了几分真诚。叶孤城微微一愣,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何对他会有如此改观。不过这种改观终归不是坏事,叶孤城点了点头,并没有出言打搅他师姐的母女相会。   玉倾雪却是有话要对叶孤城说的,也懒得绕弯子,玉倾雪定定看着叶孤城,单刀直入道:“小舅舅,有没有兴趣和我玩一票大的?”   他们在白云城数月,白云城中的一草一木都避不开叶孤城的眼睛,更何况玉倾雪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瞒着叶孤城,因此她还没有开口,叶孤城其实就已然知晓她想要说些什么了。   眉眼略沉,叶孤城却有一丝犹豫:“此事乃是白云城与大安之间恩怨,本和大漠无干。”   “小舅舅若是赢了,自然就和大漠没有干系。三足鼎立,一旦一足摧折,其余两方早晚不死不休,如今也不算是拖我大漠下水了。”说到正事,玉倾雪习惯性的去摸自己腰间的双刀,不过却又一次的摸了一个空。   转而抬手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玉倾雪继续道:“更何况,故人热血不空流。”   言及“故人”之时,玉倾雪的声音微微变了变,这是十分微弱的变化,可是在场之人一个是她娘亲,另一个也是内家高手,因此这微小的变化并未逃过这两人的耳目。   叶孤城不知道玉倾雪说的故人是谁,不过他却也能看出来,这孩子提起那位故人的时候,的确有些伤怀。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中原自诩正统,的确早就对南海和大漠虎视眈眈。对于南海和大漠来说,中原始终都是不可忽略的危险。而如今,似乎已经到了拿开这柄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刀的时候了。   叶孤城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他一贯谋而后动,可是他这样的成大事者,亦有常人不能及之果决。一城安危皆系一人,叶孤城沉吟片刻,而后对玉倾雪颔首:“依你。”   “阿城何时也学的这样冲动了?”西门嫣适时出声,对玉倾雪道:“此事非同小可,阿倾,你且说说,你要如何?”   玉倾雪自然要说自己的计划,只是如今她是跟着白云城主一道来中原,而后十分恃宠而骄的要出来逛逛还不许人跟着。她在南海之时沉迷于“宠妾”人设不可自拔,还特别恶趣味的和她家无花哥哥一道给白云城主“戴绿帽子”,如今到了中原,刁蛮任性总是稀松平常的,可是出来太久就要惹人生疑了。   虽然觉得以南王的智商,他恐怕无法完成“生疑”这种高难度的操作,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玉倾雪还是要小心为上。   将一个锦囊交给叶孤城,玉倾雪道:“计划什么的无花哥哥已经写在里面了,小舅舅你参详参详。”   而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玉倾雪猛的一拍脑门儿,连忙冲过去对万梅山庄的老管家说道:“忠叔忠叔,白云城主和西门庄主决战紫禁之巅,您可千万别忘了设几个赌局!苍蝇小也是肉!再小的钱咱们也不能放过!”   忠叔是知道自家小姐遇险的,此刻当真是心疼得不行,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笑眯眯的点头连连应下,忠叔身影闪了闪,竟是很快就去忙活起来了。   急匆匆的交代了一通,玉倾雪又一次赖了娘亲的一个抱抱,而后一边跑一边对叶孤城道:“啊对了,小舅舅,以后你要是听见什么关于白云城主的传闻,你就冷着脸对他们说四个字——一派胡言就是,哎呀那些碎嘴子江湖人最烦了!”   叶孤城看着那个小姑娘三两下就窜了出去,虽然姿态也很优美,动作也是轻盈,可是他怎么就觉得……这破孩子这么像是落荒而逃呢?   心中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叶孤城皱了皱眉,让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那张纸上。 第八十八章 人在西楼。   江南的百花楼中, 一个一身锦衣的公子将手中的折扇收拢,而后又一寸一寸的展开。他的动作是静的, 整个人也仿佛是和周遭的百花融为了一色,但是熟悉他的人,却还是能在他的周遭感受到一丝焦灼。   半晌, 他将手边的折扇放在了桌上, 整个人却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这里百花成楼, 窗边的群花错落, 这样的堆叠稍有不慎就会显出几分烂俗的意味来,只是在这人手中, 这错落的花虽然被人精心侍弄在盆中,却又有着勃勃的生命力和野趣。   这样的一个人站在百花之间, 本就是俯仰入画的绝美景色。   原随云来到百花楼的时候, 映入他眼底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他看得出花满楼的焦灼——是了,是“看”, 如今距离他爹求助白云城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白云城的秘药果然神奇, 如今原随云的视力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罢了, 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偶然相识,怎么就值当他这样费心?原随云看着花满楼那无法掩饰的忧色, 他微微撇了撇嘴, 脚步却并没有停歇, 直奔着他看到的那个人而去了。   作为极乐楼的掌舵人,旁人或许并不知晓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玉倾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原随云却还是能知晓一二的。在分明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渊源颇深的情况之下,这两个人忽然要决一死战,加之玉倾雪又“死而复生”,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原随云是第一个不信的。   只是他虽将其中原委和花满楼说了,花满楼亦知晓这其中恐还有旁的事情,但是花满楼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往盛京一趟。哪怕原随云已然和他说了,说盛京乃是多事之秋,他在江南静待消息即可,没有必要非要去那是非之地。   可是,若是在自己朋友有事情的时候可以安心偷安一隅,花满楼也便不会是花满楼了。原随云的劝诫他虽然感激,但是花满楼显然没有打算按照他说的那般,就在江南的这座小楼之中等候消息。   原随云没有办法,自是知道劝花满楼不住。   他这样的人,一贯是无利不起早,可是这一次有些鬼使神差的,在无法劝阻花满楼不去盛京之后,原随云竟是决定和他一道往盛京走这一趟。他说自己好歹是个江湖中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的两位绝世剑客的比试,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可是原随云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却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不过终归盛京也不算是虎狼之地,江湖路遥,朝堂上就是再波涛鬼狷,那滔天的洪水也淹不到他们这里来。原随云心中念头转过几轮,最终是还是决定和花满楼一道往盛京而去。   “随云你不必……”知道原随云其实并不想去盛京,花满楼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他往那里一去的理由,而且他也当真没有去那里的必要,毕竟,和花满楼不同,盛京之中出于风暴中心的那几个人,可不曾有是原随云的朋友的。   只是,花满楼的话还没有说完,原随云便打断他道:“如今盛京开了那么大的赌局,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这分明是假话了,然而是原随云已然这么说了,花满楼便也不好太过阻拦他,两人便这样相约同行,一路往盛京而去。   八月的中原之地,似乎处处浸润着丹桂的香气。盛京偏处北地,可是丹桂的气息却仿佛给这样艳阳高照的日子平添了一丝水气。   一场约战、一个赌局,玉倾雪似是神来一笔,却的确将盛京弄成了滴入了冷水的油锅。然而任凭她如何在外搅弄风雨,此刻在盛京的一间糕饼铺子里,她仰躺在桂花树下,用一本书遮了脸,睡得正香甜。   也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练就的那般本事,不需要找人打探,玉倾雪就只是在空气之中嗅一嗅就能判断出她的奶糕糕还有多久才能成熟,如今距离她的奶糕糕出炉还有些时候,玉倾雪伸出小肉手揉了揉鼻子,像是嫌弃脸上盖着的书扰她清梦了一般,玉倾雪伸手将那本原本用来挡太阳的书拨弄到了地上,而后才继续睡。   那是一本《金刚经》,而这个院子里读这种佛经的人,恐怕就只剩下了无花而已。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无花从一旁的石凳上起身,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佛经,他一展袍袖,用自己宽大的衣袍为玉倾雪遮住了还有些刺目的阳光。   如今是一天之中日头最烈的时候,西门吹雪从房中出来之时,便看见了无花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无花那一头已经到了腰际的白发上,微微顿了顿,西门吹雪道:“发是气血之余,你头发生得这样快,说明身体还不错。”   西门吹雪绝世的剑客,更是难得的杏林圣手。相比于活蹦乱跳的幼妹,其实他更担心无花的身体一些。毕竟大悲之下已然难免要伤及肺腑,更何况无花当时心存死志,本就内伤未愈不说,还频频与人搏命,最后更是从悬崖跳下,落入冰冷的河水里。   两相对比,怎门看都是无花更惨一些。虽然人心偏颇,但是无花到底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人,西门吹雪总也不可能对他的伤熟视无睹。   无花自知自己有过那般奇异经历,周身的伤已然不药而愈——至若这头白发,却再也变不黑色了,不过感受到了西门吹雪的关心,他还是笑了笑,道:“我还要陪阿倾走很久,自然不敢体弱的。”   这话说的有些不像样子,不过西门吹雪却知道,这其实已经是最严肃的承诺了。知晓无花心中有数,西门吹雪颔首,最终却忍不住的去把在偷听的小姑娘一指头戳起来。   被兄长一下子戳中了脑门,玉小喵瞬间炸毛,猛的坐起来怒视着西门吹雪,冲着他自觉凶恶的呲了呲牙。   ——这就有点儿可爱到犯规了。无花看着自家小姑娘这幅精神抖擞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头毛,又顺带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无花的力道很轻,绝对不会弄疼玉倾雪。所以玉倾雪被捏了脸,也没有凶悍的跳起来反抗,而是乖乖的扬起了小脑袋,任由无花捏。   西门吹雪:……我妹妹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那场“大战”在即,中原即将翻一个天地,可是此地却是一派闲暇安逸。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以及无花这三人所以能如此惬意,全是因为叶孤城在知道玉倾雪的计划之后,便全然接手了此事。   叶孤城和叶星阁很像,但是又有着些微的不同。   叶星阁是一个光明又纯粹的人,这样的人就适合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而叶孤城无论给人的感觉还是他真正的城府,都决定了他不会是他父亲那样的人。   叶孤城何尝不想只凭着手中三尺青锋涤荡世间所有不平之事,然而他终归不能。白云城和叶家沉沉的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观察人心、谋而后动。   叶孤城和叶星阁,他们是白云城的两任城主,说不上孰优孰劣,因为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们会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会承担自己必须承担的一切,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玉倾雪给了叶孤城一个计划,而叶孤城将之细化,最终织成了最精密的网,让猎物再无逃脱的可能。   玉倾雪所谓的计划,本也只是一个建议。她知道白云城隐忍至今,定然有许多自己的部署,她虽然和叶孤城甥舅相称,但是往大了说,南海和大漠其实两个国家,而作为一国之君和一国少主之间的往来,玉倾雪总该分寸才是。   将一切交给了叶孤城,玉倾雪和西门吹雪需要做的,便是静待八月十五那一日的月上中天。   叶孤城在盛京布下了重重迷雾,拖了多方势力入局,他不做则已,若是做了,便是存着永绝后患的心思。   玉倾雪在将这件事甩出去之后,便窝在她爹开的糕饼铺子里,过上了每日尝新鲜花样的糕饼,然后自己找乐子的日子。   “中原人总是不喜欢纨绔子弟,可是当个纨绔子弟真的好快乐啊。”将自己从某个门派的少公子手里赢来的剑谱丢给了南王世子,玉倾雪这样感叹道。   因为不能现身人前的缘故,南王世子被南王“寄存”在了白云城主的院子里。之前的几个月相处,玉倾雪觉得这人还挺可怜的,性子也是真的难得的木讷——当然木讷,南王一心想要培养一个傀儡,便是存心将他这个儿子养废,让他只知道听话不知道其他。   可是南王世子这样木讷的性子,也是最不适合习武的资质,却在剑法和招式上有自己的见解,他改过的剑招玉倾雪试验过,还当真比原来的招式强上不少。   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招能改动的地方已然近乎没有,玉倾雪想了想,便开始四处搜罗别家的招式,想要看看这个南王世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对方并没有让玉倾雪失望,在换了别人的剑招之后,他的那种能力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玉倾雪不用剑,西门吹雪也无需学习旁的剑招,南王世子的这个能力对于他们兄妹二人来说用处不大,不过玉倾雪一向不是个仅仅为了“用处”才去做事的人,因此这些时日以来,玉倾雪闲了便会给南王世子带几本剑谱。   后来,玉倾雪觉得只改剑招也没有什么意思,因此她给南王世子带过去的书中,渐渐也多了什么医书轻功内功。   南王世子一开始有些不敢和她接触,不过玉倾雪出现的次数多了,他便也放松了下来,并不介意西门吹雪的冷淡和玉倾雪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物的眼神,南王世子渐渐沉浸于那些书籍之中。   只是他再怎么沉迷,月圆之夜,也终归悄然而至!   而就在八月十五这一日,就连玉倾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和故人不期而遇。 第八十九章 山河犹在。   说实话, 在玉倾雪看见那张拜帖的时候,还当真是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拜帖不假, 可是若搁在别处,说那是一个工艺品也不算夸张了。那是一方晃着水色一般的绢帕,将它掬在手心的时候, 就恍若捧着一汪清泉一般。   只是玉倾雪将这绢帕展开的时候, 上面铁画银钩的墨字却和这般柔软的绢帕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那墨色极黑,而字体张扬的程度, 简直到了玉倾雪即使在汉文之上一窍不通, 可是却还是能感受到那写字之人的君临之气。   恍若君临——这样的气质,哪怕是如今的白云城主也尚且欠了一些火候, 玉倾雪倒是在她家老爷子面对那些手下的时候窥见过一丝丝这样的气度。   天底下能够有如此气度的人,玉倾雪压根就没有往那据说才刚刚及冠的中原小皇帝身上想。怀揣着一丝好奇, 玉倾雪便耐着性子去看那些并不十分好辨认的文字。   没有办法, 她习字的时候看的都是十分规整的馆阁体,像是如今这绢帕上这种个人色彩极浓厚的文字,玉倾雪看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过对方并非是喜欢咬文嚼字的人, 而且不用旁的, 便是落款处的那“江染”两字, 便足矣让玉倾雪知道这给她下了拜帖的人的身份。   江染, 江染。   玉倾雪分明知悉,对于她来说, 和这位神水宫主的分别就只是在不久前, 可是对于对方来说, 却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余年了。而她的拜帖既然送到了她这里,而并非送到了万梅山庄的她娘亲之处,分明便是这位让江湖中人都十分忌讳的神水宫宫主已然知晓,或者至少是猜测到了,二十年前和她猝不及防的相遇、还共处了七日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后来的九州仙子西门嫣,而是……她玉倾雪。   玉倾雪微微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有些小把戏被戳穿的小小羞赧,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当时的确事出离奇,她其实也并不好解释自己的身份便是了。   将手中的细绢递给了无花,玉倾雪耸了耸肩,对无花道:“啊呀,当时为了感谢江宫主的照拂,我还把一串佛珠送给了她呢,其实那佛珠原本是要送给无花哥哥的,每一颗都是我亲手磨的。”   玉倾雪磨珠子的方法和寻常工匠有些差别,她是用内力凝于指尖,然后揉捻着水晶原石细细磋磨。这样既是表达自己的心意,也能精纯内力,玉倾雪天资卓绝,修炼的方式也和常人有很大的不同。   无花是了解玉倾雪当时身上带着内伤的,也曾经为此提心吊胆为了许久。后来他能变作人形的时候,总是要先为玉倾雪号一次脉,确保她身体无恙。   江湖人都有些号脉的本事,为的是判断内伤的程度。无花比寻常武林人的医术强一些,号脉之后便能探查得出他的小姑娘虽然受过伤,但是所幸被好好照顾过,有人替她疏通郁结,还温养了筋脉。无论如何,无花对那个人是感激的。   对玉倾雪点了点头,无花道:“阿倾还是先请那位宫主入内一述,不然未免失礼太过。”   还不是怕你看见那串佛珠心里吃味,玉倾雪心下腹诽,不过却并没有直接戳破。嗯,在这种小细节上,她从来都是让着她家大师的。   很快,一个身形十分高挑的女人走进了玉倾雪的院落。她生得比寻常男子都要高一些,无花站直了方才堪堪比她高出一个头顶。此刻这人裹了一身似青非青、似灰非灰的素简衣袍,除却头顶用来束发的高冠,她周身的首饰便只剩下了手腕上缠的那一串佛珠。   玉倾雪原本用来穿着佛珠的丝线是红色的,在水晶的珠子里隐隐透出一抹红来,十分别致。而如今神水宫宫主手上的这一串珠子却是黄色的,比之玉倾雪当年的红更多了几分宝相庄严。   看见玉倾雪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江染——或者说,如今这人,才是玉倾雪之前听说过的神水宫宫主,她的那一双暗含威严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玉倾雪,下一刻,她原本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却忽然有了一瞬仿佛要哭出来一样的神情。   只是那神情消失的太快,快到让人怀疑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水母阴姬拢了拢自己的袍袖,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她是为了掩盖住自己颤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水母阴姬缓缓开口道:“二十余年,你失约了。”   玉倾雪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的是,其实在她消失在二十年前之后,曾经有人很努力的找过她。   容玉这辈子说过很谎话,却并没有失信于她。在后来遇见自家嫣姐姐之后,容玉真的带西门嫣去过神水宫,他本是因为许诺过玉倾雪,所以才有此一行,因此他也没有非要见到水母阴姬不可。   容玉本是打算去过便走的,却没有想到真的在江边看见了一个一直伫立等待着的身影。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尽管心里想要将嫣姐姐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更不愿意她成为一个“替代”去帮着另一个人完成莫名其妙的约定,但是莫名想到了那了无音讯的破孩子可怜兮兮的祈求表情,容玉抿了抿唇,还是拉着他家嫣姐姐的手往水母阴姬那边去。   尽管西门嫣做了和当日玉倾雪一模一样的打扮,然而她的出现,也只是让水母阴姬的眼眸亮了一瞬而已。   在西门嫣走到她身前之前,水母阴姬便知道——她大概是真的等不到她想要等的那个人了。长叹一声,水母阴姬没有给容玉西门嫣说一句话,便一挥衣袖断开一江流水,转而在那断口处往自己的神水宫而去了。   后来,从神水宫的特殊渠道知道了西门嫣和容玉的儿子出生,水母阴姬的视线在“儿子”这个词上顿了顿,心终于很沉很沉的坠了下去。   再后来,容玉变成了玉罗刹,他这样霸道的人自然不许旁人窥探自己妻儿的消息,于是水母便是连玉倾雪出生的消息都不知道了。神水宫虽然势力很大,但是它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因水而生,赖水而活,像是大漠那种干旱无水的地方,神水宫的触手是伸不进去的。   玉倾雪很小便被玉罗刹抱回了大漠,水母阴姬自然不会得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若非数月之前因为玉倾雪的失踪,西门吹雪几人险些将中原搅了个天翻地覆,水母阴姬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找了多年的那个人,恐怕就是这个如今失踪了的魔教小妖女了。   被人当面说出自己失约的事实,玉倾雪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最终无奈道:“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所以我今日来寻你的时候,咱们还能好好说说话。你总该知道,失信于神水宫的人,都该是怎样的下场的。”水母阴姬的手缓缓抚上自己手腕,指尖的冰凉让她心神稍微平复了些许。   时至今日,水母阴姬忽然发现,其实玉倾雪到底骗了她也好,或者是真的身不由己也罢,其实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事情是,玉倾雪如今这个人还在,健健康康又活得很好,水母阴姬就觉得自己似乎又成了江染,内心深处已然是一派平静和柔软。   玉倾雪笑了起来,她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周身十分威严气派的神水宫宫主,已然和她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名唤江染的女子重合。年与月都太相似,她们久别重逢,还算得上是朋友。而在这偌大的江湖,能够遇见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实在是太难得,即使这个“朋友”和陆小凤他们比起来有些特殊,但是玉倾雪还是有些高兴的。   今日是中秋佳节,玉倾雪冲着水母阴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坐下,她自己转而站在了无花的旁边,将一盏清茶和若干糕点推到了水母阴姬面前,玉倾雪道:“本来咱们该叙叙旧的,可是今日实在是不巧了些,不如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等她回来。   上一次玉倾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们之间便有了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分别,水母阴姬眉眼微微动了动,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她就只是这样抿了抿唇,轻轻颔首:“好。”   是了,她已经等了她快二十年,又如何等不了她这一夜?   然而到底没有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水母阴姬缓缓端起自己手边的清茶,只是她没有急着饮用,而是轻声开口道:“我知你此去何意,此事虽十拿九稳,也和你无干,但是手边少了你常用的双兵,我却也是不放心的。”   闻言玉倾雪微微一怔,只是她还没有说话,便看见水母阴姬冲着屋外做了一个手势。两个身着神水宫弟子服饰的少女走了进来,玉倾雪便是这时候看清了她们手中捧着的东西。   那物什她再是熟悉不过,不仅仅是她,就连无花面上都透出了一些惊讶来。   玉倾雪从两个少女手中取过了它们,掌心之中透出的些许凉意却让她莫名觉得心安。玉倾雪这个时候才惊觉,距离自己上一次握住这双刀,竟已经快过了半年之久了。   水母阴姬看着玉倾雪的表情,这种简单的满足让她的心情也莫名的开朗了起来。   足够了。也许她所求的东西比如今她得到的要更多,可是如今那个小姑娘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言笑晏晏昔如昨日,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想到了自己为她备下的那个更大的惊喜,水母阴姬唇边的弧度也有了些微的变化。她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自己腕间戴了二十余年的佛珠,目光落在无花手腕上的那一串上片刻,最终却又移开了。   “时候不早,你去吧。”水母阴姬终归不再看着玉倾雪,她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转而望向了天边那燃烧着一般的晚霞,在玉倾雪将自己的双刀负在身后,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水母阴姬又道:“早去早回。”   江染觉得,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怪这孩子的。所以这一次,就当她对她的考验好了——若是她如约归来,她就奉上她真正为她准备的大礼。而她若是像二十年前那样不回来……那她就让她后悔去好了。 第九十章 城中草木。   是夜, 月上中天之夜。   在八月十五这个本来应该阖家团聚的节日,皇城之中却没有一家敢有欢声笑语传出。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今年皇帝不仅取消了往年皇家的中秋家宴,而且还下令整个皇城之中不许有欢笑之声。   不许城中有欢笑之声——大安延绵数朝,就是最霸道的帝王也未曾有过这样严酷的旨意。只是数月以来, 原本还算是宽和的帝王接连下达了数道一道比一道残忍而没有道理的圣旨, 以至于这道旨意反倒是显得有些寻常了。   整个盛京之中,短短半年的时间, 却仿佛染满了鲜血。从让盛京之中适龄的女儿远嫁开始, 皇帝似乎已经决心将氏族和权贵打压到底,就连他的老师以死相谏, 他也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   皇帝的老师是三朝元老,也是当初力保他登上皇位的朝臣之一。当初那位老大人哭求皇帝收回世家女远嫁的旨意, 安抚民心, 却只换来了皇帝的一纸特赦——皇帝说体恤老师对他的照拂,不忍他的骨血远嫁,因此特赦。   这一张圣旨, 直接将老大人为国为民的心意变作了私心, 老大人当日便是气厥了过去 , 而他家那位小姐更是烈性, 言说不愿父亲为自己如此受辱,当日便触柱身亡了。   如此惨剧, 却没有让皇帝收敛, 他只是一日比一日的更加暴虐。   大安的皇帝原本就有些不知为何移了性情, 如今这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在他头顶上的一战,就更是让他十分暴躁。   中秋之夜已生寒凉,中原的皇帝在他的寝宫之中却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中衣。即便是只有如此,他却还像是胸中有一把火在灼烧一般的烦闷不已。终于,皇帝难耐的扯开了自己的中衣,就如同市井汉子一样的胡乱用手里的奏折扇着风,他有些焦躁的冲他的总管太监喊道:“王安,上茶!快给朕上茶!”   王安忙不迭奉上了茶盏,褐色的茶汤里浮沉着细碎的冰,杯子的外壁也凝结了一层水雾。   皇帝接过杯子就一饮而尽,他倚靠在椅子边上,很久之后才像是终于又喘上了一口气一般的道:“王安,几更了?他们那边开始了么?”   “才一更。”王安收拾好了皇帝随手放在一边的茶盏,低眉道:“圣上放心,弓箭手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月光的映射之下,皇帝的眼中似乎游动着一抹猩红。他狠狠的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隆起,显示出这人已经气极。又将他自己的中衣往外撕了撕,皇帝狠狠的一拍自己身下的座椅。   那座椅上暗藏机关,皇帝这样一拍,那机关暗格便被弹开,皇帝扣住那凸起往外一拉,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叶孤城、西门吹雪。”皇帝念出这两个名字,就像是他们两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一样,他开始挥舞着手中的凛凛长剑,狂乱的劈砍了起来。   “杀!杀!杀!”   不知道他眼前看见了什么,面对着分明空无一物的空气,这位原本应当是九五之尊的沉稳男子却神色癫狂,周身更是有着渗人的杀气。   玉倾雪伏在梁上,她的手中……竟是扣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虽然被点了哑穴无法发出声音,但是她脸上的惊惧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玉倾雪拍了拍那女人的脸,笑容无端邪恶了几分:“看到了吧,你们中原的皇帝啊,他疯啦。”   小姑娘的语调娇脆,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显出一副并不怕给底下人听到的样子。她眯了眯那双一看就并非是中原人的异色双眸,勾了勾嘴角,状若虔诚的道:“中原的皇帝是个疯子,是天佑我主,我大漠男儿定将踏平中原,早日东归。”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她手中的妇人,她开始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只是,和习武的玉倾雪相比,这种养在深闺之中夫人显然并非她的对手。即使对方的个头高出了她快一头,可是玉倾雪依旧是轻轻松松的用一只手就镇压下了她的反抗。   那妇人一生养尊处优,大概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她的面色已然苍白。偏生玉倾雪还十分恶意的将她放在房梁边缘,故意推下,又在她坠落的前一刻拉住她的衣襟将人拽回来。   这位并非是皇帝生母,却是大安唯一的太后。她家世显赫,一入宫便是皇后,后来自然而然的成为太后,大概这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被人如此戏耍恐吓的一日了。   玉倾雪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妇人有什么不妥,因为她知道,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实际上却能指挥得动皇家最精锐的暗卫——显然,曾经那位害了叶星阁的皇帝对他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其实也没有多信任,不然便也不会宁愿将自己的暗卫交给一生相敬如冰的妻子,而非他的儿子了。   在诸多暗卫眼皮子底下将人掳来,说到底还是那些暗卫不成气候,技不如人罢了。   良心半点儿也不会痛的,为了达到一会儿的目的,玉倾雪从将那太后掳来的一瞬间,便开始了自己唱念俱佳的表演。   顺便的,玉倾雪轻身一跃,便将上一任中原皇帝藏起来留给他的妻子的那道可以决定皇帝废立的旨意从另一根房梁上捞了过来,顺手塞进这位有些吓傻了的皇太后手里。   玉倾雪坐在房梁上看戏看得还算是开心,冷不防另一道人影轻轻落在她的身后,将人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无花的手穿过玉倾雪的胳膊绕道了她的面前。   青年的手指洁白而又修长,掌心向上摊开,玉倾雪便看清了无花掌心拿着的盒子。   取过来三下两下的震断了盒子的锁芯,玉倾雪抖落出里面明黄的丝绢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给妻子留了废了继子的旨意,给儿子留了废了继母的旨意,也不想想,这两个人要是同时拿出这两道旨意,岂不是非常热闹?”   “只不过那个老皇帝谁也不爱、谁也不信任罢了。如此行事,其实也算是不偏不倚。”无花也笑了出来,却是用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那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的太后。   眼下他们就坐在皇帝头顶的房梁上,不过却不仅没有收敛气息,反而就连交谈都没有压低声音。因为现下,底下的那个小皇帝正在用自己手中的剑和他的沉香木的桌子较劲儿,利刃劈在沉木之上,恍惚发出一阵类似于金属相击一般的声音。皇帝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们外面再是如何喧闹,恐怕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分毫。   空气之中旋即飘散出了浓烈的檀香气,玉倾雪抽了抽鼻子,摇头道:“败家子儿,这上好的沉香木,就是磨成了粉,也有人争着买回去做香包呢!”   这财迷的小样子让无花直接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玉倾雪的头,一边笑一边道:“说来阿倾还从来没有给我做过荷包。”   中原女子,凡是有了心悦之人,就总是要给他做荷包鞋袜等贴身的东西。玉倾雪和无花都不是中原人,但是这种“俗气”而又亲密的事情,无花却也不觉有些渴望——他大概渴望一切可以和玉倾雪更加亲密的事情,在他的阿倾面前,他不是曾经六根清净的僧侣,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   玉倾雪却仿佛有几分不解风情,她偏头看着无花,然后有些不忿的道:“啊,那你也没给我做啊!”嘟了嘟嘴,玉倾雪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所见,继而她忍不住对无花控诉道:“就陆小凤,陆小凤他还有漂亮小姐姐给送荷包呢!阿倾好可怜的,不仅没有漂亮小姐姐,而且就连心悦之人送的荷包都没有!”   无花:……   为了那句“心悦之人”,无花从被噎住的感觉之中缓过神来,他伸出手去又戳了戳他家阿倾气鼓鼓成了河豚一样的小肉脸,却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哼,一个荷包算什么?某位大师的视线一寸一寸的扫过他的小姑娘,眸中的颜色渐渐变得像是化不开的饴糖一样的深沉。   这边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在皇帝寝宫的房梁上打情骂俏,而在他们的头顶,两个白衣剑客相对而立,和着今夜的月光,他们相对而立,只有中秋之夜呼啸的风在他们的剑尖穿过,才留下一道细微的声响。   今夜的阵仗不小,紫禁之巅之下的大片空地,此刻都被从个各方涌来的人占满。细细看去才会发觉,眼下这些围观这一战的人之中,不仅仅有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武林人,更还有各家丝毫不会武功的勋贵与氏族。   之前皇帝交给了陆小凤几条缎带,言说这缎带便是入宫观战的凭证。因为这缎带数量有限,陆小凤就连在盛京赌局之中压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的杜铜轩和李燕北都没有给,如今看着这来的一大堆朝堂之人,陆小凤只觉得自己这个“卖门票”的有点儿懵逼。   “孽障!孽障!”远处来了一堆银甲之人,为首的那个看着他们这边的情况,还在马上就已经咒骂出声。   人群之中一个披着薄裘的锦衣人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仰头对那为首之人笑道:“世子年幼,难免贪玩了些,左右我们也只是来见识一下这百年不遇的对决,王爷便通融则个吧。”   说话之人是当朝的一位侍郎,他官职虽不算高,却是大长公主亲子,和皇亲国戚沾边,地位也算显赫。若真论起来,他还可以唤这位守卫盛京的太平王一声“表兄”。因此便是太平王素来严肃,却也少不得要给这位几分薄面。   更何况,今日惹出如此局面,便是因为他那唯一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匹和皇帝给陆小凤的绸带一般的布匹,并且在勋贵之中兜售这入宫的“通行证”,宫门的守卫只认这绸带,因此才放进来了这么多朝中勋贵与氏族。   自己这儿子从来都不消停,只是太平王也没有想到他这一次居然敢如此大胆。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疼,太平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能让手下越发加强守卫。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对而立,两人状若高手对招之前的酝酿,实际上却都在听脚底下的动静。   一直到听见了一声有些尖锐如同女子的唤着“皇上”的声音,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才对视一眼,而后……两人同时出剑!   只是,这一剑并非对着他们彼此,而是两人一道跃起,而后手中长剑以移山填海之势破开他们方才站着的屋脊。   紫禁之内的房屋上都铺着一层光滑而又坚硬的琉璃瓦,只是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长剑之下,这样的“坚硬”显得有些夹杂了水分。   只见这两柄绝世神兵如同切豆腐一般一前一后的将皇帝的寝宫划成了两半。这两道身影落地并且还剑入鞘之事,在场众人还来不及感叹这是何等的气势与剑法,便听太平王一声厉喝道:“保护皇上!”   银甲士兵们迅速将皇帝的寝宫包围,只是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笑话,方才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可是各出了一剑,而这两剑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劈开了整个宫殿。   终于,还是太平王亲自推开了那扇寝宫的大门,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门边的时候,这座住过大安数代皇帝的寝宫便像两边倒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总算还记得皇帝还在里面,一时之间,“护驾”、“快护驾”之类的喊声此起彼伏。   从废墟之中,一个身着蓝绿的太监总管服的人颤抖着呼喊出声。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一齐站了起来。   ——好戏,终于开始了。 第九十一章 云送风来。   皇帝的寝宫虽不是什么琼楼玉宇, 但是安全和稳固却是第一位的。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两剑之威而已,却能将这座宫殿生生劈成两半。拥有这样的实力, 就抛开白云城和万梅山庄背后的势力不谈,仅仅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两个人,就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剑能挡百万军——在今夜之前, 所有人都以为那不过是对剑客的恭维之语, 然而今时此夜,见到这样的双剑, 却让人觉得那句话也并非是虚言。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此前的数年, 他们以凡人之躯而被当做是仰止高山而尊敬着,而如今的月圆之夜, 仅仅因为他们使出的这两剑,就已然将他们在剑学一道上推上巅峰。   “他们……这是人能使出的剑么?”一个江湖之中的剑客双目死死的盯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动作, 生怕错漏一招就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这是许多人毕生难忘的一剑, 然而对于叶孤城来说,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那酣畅淋漓的一剑!   一直以来, 叶孤城都在问自己, 他到底将手中的三尺青锋看作是什么呢?他仗剑守护着白云城, 这也就意味着他将自己的性命与白云一城的安危都悬在剑尖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 叶孤城只觉得剑在他的心中其实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神圣。   只是他学剑而已,若是从一开始他用的是刀、是枪、是棍棒,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很多个无眠的夜, 叶孤城都这样一次一次的问着自己。他得不到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或许就显得有些薄凉。   而一直到即将结束他们叶家人被屠戮被侮辱的命运的这一夜,一直到血脉翻涌滚烫,他心头块垒去消,叶孤城才终于可以肯定,他是诚于自己,亦是诚于自己手中的剑的。   似乎可以依稀感受到那种将手中的剑变作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感觉,叶孤城宛若将天上的银河收入眼眸。   而西门吹雪,亦然。   西门吹雪对剑的喜爱近乎天然,他三岁识剑,七岁初窥门径,十四岁小有所成,至此之后数年难逢敌手。他没有遇见过比他的这位小舅舅更优秀的剑客,这种全然被压制住的感觉,西门吹雪竟是觉得……太!好!了!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难逢敌手”不是幸运,反而是一种不幸。刀剑相隔,他的幼妹虽然有和他比肩的实力,但是有很多东西,其实刀与剑却并不能共通,西门吹雪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旅者,那些古人已不可追寻,而那些来着又被他很快甩在脑后。   西门吹雪并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却也难免会觉得有些茫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一种怎样的境界。   如今有一个人能够走到他的前面,西门吹雪当真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只是,他们合力破开的并非仅仅是一座寻常楼宇,而是皇帝的寝宫。太平王看着那向两边倒去的宫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护驾!快护驾!”他大喝一声,旋即打马向着那座“废墟”之中冲了过去。   好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出手干脆利落,那座宫殿虽然是被破开,但是断口之处却十分整齐,再加上这断开的部分向着两侧倾塌,因此虽然一时之间满是宫人的惊叫,却到底没有真的伤到人。   而在烟尘散去的时候,众人却听见了一声内侍尖锐的喊声。太平王眉头一皱,却是熟练地驱马走向了声源之处。   发出那阵惊叫的人正是太监总管王安。按说这王安也是伺候过两代皇帝的老人了,见识过当年夺嫡的血腥,他总不至于如此没有。   依稀看出那道烟尘之中的身影是谁,太平王皱了皱眉,却越发的心头一紧。   握紧了手中银枪,太平王□□一挑,直接将有些圆墩墩的王安衣领勾住,旋即便将人从那堆废墟之中甩了出来,丢在一旁的空地上。   “叫唤什么!”太平王呵了一声,直接将王安剩下的尖叫塞回了喉咙。依旧皱紧了眉头,太平王赶忙询问道:“圣上可还安好?”   “王爷!”看见了太平王,王安登时就是一副找到了主心骨的样子。他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太平王身边,用刻意压低但是周遭的人却还是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圣上……圣上他……”   言及皇帝,在场之人都不由的屏息细听了起来,就连一贯不怎么理会朝堂之事的江湖人都往这边凑了凑。   太平王见王安在这节骨眼上居然结巴了起来,登时就一脚将他踹开,不顾王安“哎呦哎呦”的痛呼,太平王径自往那烟尘的中心走去。   这个时候,王安才像是喘匀了这一口气一般的说道:“王爷王爷!方才奴才去看圣上,可是……咳咳……可是奴才看见了两个圣上!”   若是搁在方才,太平王一定再赏王安一记窝心脚,让他脑子清醒一些,不要满口胡沁,可是当他看清了那烟尘之中昏倒了的两个青年的模样的时候,太平王就像是被人割了舌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那两人尘土满面,但是却不难看出,这两个人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都近乎是一模一样,就连唇角上的一颗小小红痣都没有丝毫差别。   若一定要找出他们两个人的区别,怕就只能是一个人身上的明黄中衣有些破碎陈旧,而另一个人身上的虽然沾了一些灰尘,但是却也不难看出是宫中的巧手宫女们新做的罢。除此之外,谁就只剩下有一个青年稍稍瘦弱了一些,脸上更有一种见不到阳光的灰白。   两个皇帝?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寝宫之中,就这样出现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些原本来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的人没有想到居然会生出这样的变故,登时就骇然的瞪大了眼睛,也渐渐地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太平王一手提着一个可能是天子的人,眼见着议论之声喧嚣直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是太平王还是稍稍镇定了心神,让自己的亲兵们将这些今晚来“看热闹”的人都驱散出宫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国也不可能共有二主。皇家对双生子一直十分避讳的原因,便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双生子之中的一人登临大宝,另一个人会利用和他一样的相貌祸乱朝纲。如今忽然出现一个和国君一模一样的人,太平王纵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今日在场之人全部格杀。   而若不能将之全部格杀,这件事传播出去便是早晚的事情。悠悠众口,朝廷终归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一手拎着一个可能是皇帝的人,太平王只觉得自己的头简直是一抽一抽的疼。冷静了半晌,一直到宫中的江湖人和权贵们都疏散的差不多了,太平王才叹了一口气,有些有气无力的对周遭的亲卫们吩咐道:“去请各位大人入宫,还有在京藩王,哦对了,再去将太后请来。”   ——兹事体大,他们只能先聚在一处,才好商量这件事到底要怎门办。   此事急于星火,没有人敢有半点耽搁,不多时候,朝中诸人便齐聚一堂,太后也被请到了帘后。   眼见着人齐了,太平王亲自按了按那两个身着明黄中衣的青年的人中一下,将两个昏迷的人生生弄醒。   “朕这是怎么了?”   “朕在哪?”   两道声音响起,那两个人都坐了起来,看见彼此的脸的时候,那中原的小皇帝登时就吃了一惊,指着南王世子的鼻子就跳了起来,高声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扮作朕的模样!”   南王世子被这样的高声弄得一哆嗦,却是紧紧的攥紧了拳头。半晌,他才缓缓道:“够了,如今朝中肱骨之臣皆在此处,你便是演技再是高超,也难逃他们的眼睛!”   极为虚弱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南王世子拽了一下身边将他们团团围住的精兵的胳膊才稳住身形,他瞪着对面之人,斥道:“你……你南王府犯上作乱,竟敢将朕囚于寝宫数月,若非白云城主与万梅山庄庄主一战,朕还不知能否有重见天日之日!”   他的手心之中其实都是湿冷的汗,但是想到了那人曾对他说的话,南王世子安稳心神,强迫自己不惧任何人的目光。   而他的这种紧张,在外人看来便是气极了的表现。   “你将朕囚禁,而后冒充朕不说,你看这数月以来,你如何荼毒百姓,祸害朝臣?如此劣迹斑斑,不是狼子野心又是如何!”南王世子这话,便是提醒那些大臣这几个月来这位“假皇帝”做了怎样的荒唐事,一方面将“昏庸无道”这口大锅甩了出去,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那些想要支持对方的大臣,让他们想一下自己这几个月来过的朝不保夕不说,还祸及家人的日子。   中原的皇帝还有点儿懵,迟钝的脑子让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而反应过来那人在说什么的时候,他近乎被气笑了。   什么叫做贼喊捉贼,他心里越想越气,却无法在脑袋中找到一星半点儿能证明自己的方法。他也不想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他只是用一双阴狠的目光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一点一点的辨认着他们心中的想法,准备秋后算账,让那些将那个冒牌货认作是他的人付出代价。   毕竟,认不出主人的狗,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不是么?   这样阴蛰的目光让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个哆嗦,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如今能站在这里的人都不简单,几乎在一个瞬间,他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这几个人就都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决心。   他们不管真的皇帝是谁,只是这个如此暴戾之人,却决计不能再执掌江山了。他们这些大臣没有成为乱臣贼子推翻皇家的本事,却也不会放过摆在他们眼前的机会。   皇帝眼中的狠辣不加掩饰也掩饰不住,在场的大臣很快就明白,一旦让这个人重新执掌朝政,那么今夜而来的他们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到了这种时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不管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和皇帝生得一样的青年是谁了,更顾不上此举是不是引狼入室,总之这些大臣打定了主意要将皇帝赶下台去的话,如今便是那“最好的时机”。   众人各怀心思,这个时候,便有人说道:“我等为人臣下,恐不能辨认哪位才是真正的圣上,哪位又是那包藏祸心的南王府余孽。”   “此言极是,此事非同小可,不若请看着圣上长大的太后娘娘以及与圣上一同长大的世子前来辨认一二。”又有大臣如此附议道。   之前夺嫡竞争激烈,如今的亲王也只剩下了太平王和南王两人,南王府牵扯其中自然不能作数,如此这般,能够辨认皇帝的人选便只剩下了太平王世子一人。   而太平王世子……不是宫九又是谁呢?   在暗处,玉倾雪看着他们那边热火朝天的讨论,她的神色放松,并没有任何正在完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的紧张。   几个侍女扶着太后娘娘站了起来,穿过珠帘走到人前,而那太平王世子也很快就进了宫。宫九似是无意的看了一眼玉倾雪所在之处,冲着她勾了勾嘴角,转而便走进了殿中。   玉倾雪;这和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导演,有人总是拐弯抹角的给自己加戏啊摔! 第九十二章 江山此夜。   宫九看他那个皇兄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从小的时候开始, 他就看不惯他的那个什么皇兄装模作样,不过这还不足以成为他想要弄死他的理由。真正让他和他那个后来当了皇帝的堂兄不死不休的事情, 是中原的这个小皇帝母族原本卑贱,是出卖了一个皇族的秘密向上谄媚,才逐步崛起的。   而不巧, 小皇帝的母族向老皇帝出卖的那个秘密, 正是和宫九的母亲有关。   宫九的娘亲,也就是太平王妃当然不是什么帝国细作, 不过她的真实身份也的确不能公之于众就是了。因为, 宫九的母亲,出身恰恰便是被大安覆灭的边境小国。而那个边境小国说来也巧, 他们地处荒漠,在大安的一队人马杀进来之前, 他们还正在商议是否要依附西方魔教。   只是可惜, 他们派出的使臣前往西方魔教的路上,他们的国家便灭国了。宫九的母亲在出使西方魔教的队伍之中,所以才幸免于难。   当然, 她是被当做送给玉罗刹的礼物送去的, 骤闻国破, 她又被当做是帮助他们国家报仇雪恨的酬谢。   彼时玉罗刹已然有他珍之重之的妻子, 甚至他的嫣姐姐腹中已然有了他家小天赐,所以对于这队使者的提议, 玉罗刹当然是断然拒绝。虽然如此, 他却也不能任由别人家的军队出入大漠有入无人之境, 因此虽不是为了那小国公主,可是玉罗刹还是让他手下儿郎将大安的军队尽数剿灭。   有这样的渊源,宫九想要弄死如今的皇帝,也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毕竟他无礼尚且还要强辩三分,得饶人处又怎么可能饶人?   小皇帝的无端暴虐,其实根本就不是毫无缘由的。宫九就像是最狡猾的狐狸,最凶狠的豺狼,最冰冷的毒蛇,他细心筹划,却也总能忍耐,直到最适合的时机。   王安是他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就在宫中埋下的钉子。当时的皇帝当然会防备太平王,却不会去防备自己的侄子。或许再过个十几年,宫九也会成为皇帝防备怀疑的对象,但是在他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他在当时的皇帝眼中还只是个因为丧母而日夜啼哭,需要他让自己的妃嫔去安抚的孩子。   宫九当然没有哭那么长时间,在他的心中他的母亲固然重要,却也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他之所以如此为之,是因为宫九发现,在皇宫之中,他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很多,而像是那样全然不会被防备的日子,或许只有这么短短几年而已。   一个人的心机是需要后天培养还是天生就是如此,这个问题似乎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是若是只论宫九一人,他绝对是天生的好心机好手腕。只要他愿意,将个把庸人玩弄于手掌之中,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哪怕小皇帝对自己入口之物谨小慎微,每一顿饭都要让活人试毒,可是却也还是着了宫九的道。   宫九的这个毒是在公孙兰身上试验过的,的确会引动那个人心底的狂躁和欲|望。宫九刚得到这个配方的时候还怀疑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的药剂,竟能够动摇人的性情,不过后来经过反复试验,宫九也大概明白,其实那配药之人还是有些夸大了。   说到底,这个药只是会侵蚀人的理智,进而将他们平素对自己性格的修饰和伪装撕碎罢了——其实并不是人人中了这样的毒都会像小皇帝和公孙兰那样变得暴虐,举一个例子来讲,若是中毒的人变成了花家七童,恐怕这□□发挥不了丝毫作用。   因为哪怕是被原随云这样引逗和误导,花满楼的内心依旧是一派澄澈,不曾有丝毫的改变。而宫九的药虽然毒,却终归毒不过蝙蝠公子的居心叵测就是了。而在原随云的“荼毒”之下却依旧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宫九的□□对于花满楼来说就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底,说什么□□误人,终归还是私欲作祟罢了。小皇帝并不无辜,若让他安然在那个位置之上,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这天下再无可以掣肘他之人的时候,如今的这些场景终归还是会出现的。宫九的一剂猛药,只是将那个日子提前了些罢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传说和皇帝一道长大,其实拢共也没有见过小皇帝几面的太平王世子走到了朝堂之上。宫九在走入此间的时候便是换做另一番神色,他的脸莫名的泛白,显露出几分病容来——毕竟,那太平王世子可是顶着一个身体孱弱的人设。   见他如此,在暗处的玉倾雪却是要暗暗翻一个白眼了。旁人或许瞧不出来,不过她却清楚,宫九如今就是用轻功扛着一个彪形大汉跑上十几里的山路恐怕都不会喘一口大气。也不看看那人那气息绵长的劲儿,寻常人像是他这样内力逆流,恐怕早就要撑破筋脉,爆体而亡了。   而宫九做出这样危险的动作,竟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更苍白一些。   内力深厚、内息绵长了不起啊?玉倾雪轻啧了一声,虽然那近乎无声,不过玉倾雪敢肯定 ,这一声“啧”定然可以传入宫九的耳朵。   在众人都紧张的看着宫九的时候,他低下头去,却是向着玉倾雪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一副任由她看好戏的样子。   而和这神情完全相反的是,在众人眼中,这太平王世子便是从未这般在人前说过话,因此显得有些怯懦了。   嗫嚅了半晌,就在众人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的时候,宫九指了指一旁的小皇帝,开口道:“我看他像是皇兄。”   见他指了那个“假货”,众人的心登时就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宫九不动声色却又饶有兴致的将自己的视线扫过了每一个人脸上,细细品味着他们面上的精彩表情——玩弄人心,左右另一个人的情绪,没有办法,九公子就是这样天生恶劣。   不过看着玉倾雪面上浑然不在意的表情,宫九有些意外的挑了一下自己的眉梢。也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还有什么后手,宫九只能将自己的戏继续演下去。   手指向着旁边偏移了半寸,宫九又指向了太平王世子,继续用那种软弱而又不确定的语气道:“不过他看起来也像我皇兄哎~”   纵然宫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诡异的欢快上扬,可是却还是让在场的人都好想要揍他。这说了半天,到底却没有给出什么结果,还害的他们的心提起又放下,最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之所以没有任何人敢将对太平王世子的不满表露在脸上,是今日在此之人都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臣,他们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分辨出谁是真龙天子,而谁是乱臣贼子。而若是这种局面一直僵持不下,他们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总是要册立新君的。   而皇室子嗣凋敝,到了这一代,他们圣上又没有子嗣,一旦皇帝那边有了什么不测,如今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怕就只剩下了这位太平王世子了。   新君。这个词压下来,其中代表着含义不言而明。任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对太平王世子发火,恐怕都要再掂量掂量了。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场之人都险些被宫九气出个好歹来。一直到一阵环佩相击的声音响起,众人都连忙望向了门外,和他们猜测的一样,方才就一直着人去请的太后娘娘终于姗姗来迟。   太后娘娘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如今“两个皇帝”的事情与皇太后讲了,如今她也无需旁人多加赘述,匆匆下了轿子,皇太后直接冲入了重臣议事的地方。   一进了宫门,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的向着这位皇太后投射过来。   皇太后果然是大家出身,问了皇帝几个他小时候的问题,又开始问治国方略,一直这样反复询问和回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位大安的皇太后忽然伸手一指南王世子,而后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才是我皇儿,对面那个定然是南王府的余孽!”   “哎哎哎啊,让你乱说话,朕要杀了你个臭老太婆!”   就在皇太后话音刚落,便看见中原的小皇帝赤红着双目,提起手中的剑便向着皇太后砍去。他出手狠厉,一出手便是置人于死地的招数。然而他忘了,此地里面虽然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外面却是围了一圈来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的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不参与朝堂事,却也不能任由一个老太太血洒当场。一时之间,诸多江湖高手纷纷出手,直接将小皇帝手中的凶器打飞,还顺带就连他的人也打倒了。   “带下去!快把这个乱臣贼子带下去!若有反抗,即刻问斩!”捡回了一条命的太后后怕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直接下旨这样说道。   皇帝被人围攻过,此刻眼中的猩红已经蔓延了大半。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却还是被人狠狠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皇太后的盖棺定论让这场闹剧缓缓落幕,最终,南王世子成了受人囚禁的苦主,而真正的小皇帝锒铛入狱,没过多久就在狱中疯了。   而这件“真假皇帝”的闹剧,俨然成为了大安之人很长时间以内的谈资,一直到那因为宫九的药效而疯癫了的小皇帝身死,这件事的热度也并没有退去。   皇太后的指鹿为马,一直让宫九觉得有些纳罕,为此他还当真去问了一下玉倾雪这皇太后为何会这样听话。   玉倾雪看着宫九一脸的求知欲,她撇了撇嘴,道:“虽然我挑拨了一下原来那小皇帝和太后,不过却也不能让皇太后跟着我做出这种事情来。”   动作随意的往无花怀里一仰,玉倾雪拖长了音调的道:“那皇太后之所以会指认南王世子为皇帝,正是因为……”   “那个皇太后,也不是真的皇太后的呀。”像是终于忍不住,玉倾雪直接笑出了声来。   ——是了,当日玉倾雪虽然挟持了皇太后,也让她看到了许多东西,不过她身边的无花从不做“大概可以”的事情,所以他们自然是直接敲晕了皇太后,转而又让自己善于易容的属下替!代!她!了! 第九十三章 千里相思。   南王世子其实有个名字,叫做段澄光。   这是一个在他母亲去后便没有人叫过的名字, 在南王府中, 他的一切都是禁忌, 南王将他看作是傀儡和最后深藏的筹码,恨不得他一直到最后一战之前, 都深深的藏在南王府的阴暗角落之中, 终年不见天光。   而段澄光在南王府的地位也十分微妙,南王将他视作杀手锏, 却也害怕他被养成了有主见的性子, 日后不甘心成为他的傀儡。因此,南王将他精细的养大,可是除却吃穿用度, 段澄光在南王府中没有丝毫“主子”的样子,就连最低贱的奴仆都可以随意用言语侮辱他。   所以段澄光喜欢南海的飞仙岛白云城,那里有着炽热的阳光, 有着天边闲散的云, 有着会对他善意的笑的人。   ——南海的那段日子,简直是段澄光此前的人生完全不敢想的。他在那里走一遭, 就仿佛被阳光过滤了一遍, 驱散了许多阴霾,让他相信人间还是有美好的东西的存在的。   段澄光几乎不能拒绝这样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 一直对南王逆来顺受的人, 终于下定决心和玉倾雪合作。   段澄光虽然并不聪明, 但是在有一件事情上他却格外的清醒,那边是他长成了这般模样,就注定和当今圣上之间只能活一个。段澄光不想去死,他在南王手下苟且偷生至今,便是因为他不想死,他比任何人都活得痛苦,可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所以,段澄光在玉倾雪找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太过犹豫,便应下了玉倾雪的合作要求。   一开始的时候,段澄光其实并不觉得玉倾雪会成功,而这种担忧在白云城主非但不阻止她的“疯狂行径”,反倒帮着她完善计划的时候越发加重。只是段澄光没有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因为无论这姑娘成还是不成,他都只有这么一条退路而已了。   一直到和真的皇帝对峙于人前,一直到对方锒铛入狱又莫名身死,段澄光才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他竟然真的活下来了?在他和他的那个本该是九五至尊的堂兄之间,活下来的那个人居然是他?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段澄光才恍然惊觉,他竟是就这样神情恍惚的已然上了两个月的早朝了!虽然这两个月以来,为了安抚和保护他,他周遭的侍卫都已经断断续续的换成了白云城的儿郎,而且那其中还不乏在白云城中那半年里和他玩得还算好的,可是猛然之间回过神来的段澄光还是一脸痛苦的坐在他的床榻上,开始……默默地薅自己头发。   少年,虽然你头发浓密,但是你这样是很容易秃的我跟你讲!并不是每个人秃头的时候都会像是无花大师那么帅的你清醒一点!   王安一脸纠结的看着那个忽然发疯的皇帝,在心里暗暗的给他的头发捏了一把汗。然后,为了让大安不要出一个少年斑秃的帝王,这位太监总管果断决定……还是去请一下帝师大人吧。   叶·帝师·孤城也有些抑郁,他知道这个南王世子一直以“白云城主的徒弟”的身份在他们南海走动,可是问题是……当时他的那位“白云城主”其实是阿雪啊!!!   在月圆之夜之后,西门吹雪只是没头没脑的跟他家小舅舅说了一句“物归原主”,之后就果断的拎着幼妹回万梅山庄去了,其动作之快,若非此人是西门吹雪,那简直堪称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了。   纵然叶孤城平日和西门吹雪一般,都是少言寡语之人,可是这一次他还是要稍微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西门吹雪的意思。看着那所谓的物归原主里的“物”,叶孤城深切的体会到了他爹当年说的“男孩子是不能惯着的”。   他爹一生之中说过很多荒谬的话,也做过许多荒谬的事,不过这一句,叶孤城在数年之后终于开始深以为然了。   总觉得下一场认真的比试该提上日程了,在皇宫正中的一间书房之中,叶孤城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手中的力道冷不防便有些控制不住,一不留神便将手中的那支羊脂白玉制成的朱批御笔给捏断了。   他一旁的叶家暗卫面不改色,不过这一次却递上了一根纯金打造的毛笔,板着脸道:“城主,小小姐说把这个给您,折不断,折断了也可以再融。”虽然板着脸,但是这位小哥儿,你嘴角的抽动真的非常可疑你造么?   破!孩!子!   叶孤城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平静之外的表情,白云城的暗卫小哥并不怀疑,如果这会儿他们小小姐在,城主肯定要把人揪住打手心的。   不过他们城主人高马大,小小姐却是那么一小只的样子。虽然有的时候他们小小姐皮了一些的确该教育一下,可是他们城主捉住人家小姑娘的小胖爪爪然后用戒尺抽得嗷嗷叫什么的……这种画面还是让他们这些看见的人很想报官啊喂!!!   暗卫小哥默默神游,却觉手中重量一轻。紧接着他便看见他家城主虽然绷紧了面皮,但是却还是向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低头,十分“屈辱”的用起了玉倾雪准备的那支毛笔。   段澄光:批奏折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批奏折。今天依旧是想要退位的一天,嘤嘤嘤~(╥╯^╰╥)   虽然有皇太后的太平王世子的指认,真正的小皇帝也死在了宫九的毒|药发作之下,但是天下悠悠之口却难以堵上,所以这件奇闻异事的始末还是要编得圆满一些才是。   最终,玉倾雪将发现了“皇帝是假的”这件事,栽在了陆小凤的一个小伙伴儿,也就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身上。   江湖之中都是好事之人,这种皇帝都是假的的大事儿,很快就传播了开去。众说纷纭,那一夜的紫禁之巅的决战也衍生出了多个版本。而这其中最是接近真相,也最为人所认同的,便是司空摘星和陆小凤打赌,要偷取一件皇帝的贴身之物。偷王之王艺高人胆大,深夜潜入皇宫,准备偷皇帝一件亵衣与陆小凤。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便发现了事情有异,几经辗转,多方求助,最终他们堪破了南王府偷天换日的阴谋,拯救了被囚禁数月的真正的小皇帝。   那个他们求助之人,自然便是义薄云天的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如今被奉为帝师的白云城主叶孤城。而这一场爆冷战成平局,让庄家赢了个盆满钵满的赌局,也是他们为了解救皇帝而制定的计划的一部分。   到底算是“曲线救国”,拯救了他们的圣上,那些在这场赌局之中损失了钱财的人心中稍稍安慰,更何况他们又不敢真的得罪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因此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作为庄家的玉倾雪自然成了最大的赢家,不过她却也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因此那些银钱她没有客气,不过像是李燕北和杜铜轩这种拿自己在京中的势力当赌资的,她也没有贪心到一口气吞下盛京的全部地下势力,而是将那两个人高高提起轻轻放下,让他们欠她一个人情才好。   被污蔑偷男人亵衣的司空摘星:我不是、我没有、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jpg   陆小凤其实比任何人都清醒。哪怕那样靠近皇权,拥有在皇宫之中来去的特殊资格,陆小凤对自己的定位也始终都是清楚的——他只是个江湖人,因此他就不该去插手不属于江湖的事。   置身其中,陆小凤这样聪明,自然知道这件事事有蹊跷。然而他从心底不认同是之前皇帝的暴虐,也决心不参与朝廷之事,因此在这件事上,陆小凤看破不说破,难得的收敛起了自己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选择了转身退回自己的江湖。   陆小凤是个浪子,而他所有的痴心,大概都用在了他的朋友身上。   他置身事外,却也并非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只是人心偏颇,他在这件事情之中看见了属于自己朋友们的影子,玉倾雪的、叶孤城的、西门吹雪的。   他的朋友很多很多,但是最交心的却也不外乎是那么一手之数。玉倾雪和西门吹雪,他们兄妹二人近乎占据了陆小凤的“最重要的朋友们”之中的一半儿,分量太重,让陆小凤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便会害了他们。   对于陆小凤来说,他知他们半生,总该护他们周全才是。   而且私心里,陆小凤总觉得如今这世道再坏也不过就是这样了,换个天地,或许百姓才有新的生机。他信任他的朋友,就像是他的朋友信任他一样。   后来的数月,一切都平稳的过渡着,那样一场朝堂之上的轩然大波难得的没有波及到百姓,这让陆小凤心中有了几分欣慰,感觉他自己并没有做错。   这件事之后,玉倾雪却是消失了——不,也不是消失,她只是留书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时常如此,又有无花在她身边,因此西门吹雪倒是并不着急。叶孤城最初的时候对玉倾雪的忽然“出走”十分挂心,还派了手下追踪她的位置,不过在收到玉倾雪的定期报平安的信之后,叶孤城便也撤回了大半追踪的暗卫,只让几个人留心着别让他们小小姐发生什么危险便是。   玉罗刹还在闭关,全然不知道他闺女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至若西门嫣,她早便习惯了小闺女在外面搅弄风雨,因此也并不十分忧心。   到头来,最着急想知道玉倾雪去了何地的人,竟成了段澄光了。   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小皇帝每天都盼啊盼啊的等着玉倾雪回来,毕竟这破孩子最初跟他的约定便是事成之后便让他自由,去白云城也好,去万梅山庄也罢,去大漠也成,天南海北,随他游览闯荡。   可是如今这算是还是什么事儿?段澄光每天过着从寝宫到来朝堂的生活,心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怀疑——这人是不是在骗我啊?   “阿嚏~阿嚏~”   在中原的某地,正在啃着一种名为“凉州蜜”的甜瓜的玉倾雪接连打了两个喷嚏,看着对面两人投过来的关切目光,玉倾雪揉了揉鼻子,随口道:“啊,怕是有人骂我了。”   不过骂我的人多了,这位怨念似乎格外深重了些。玉倾雪一边想着,一边却像是小松鼠一样用甜滋滋的蜜瓜将自己的小肉脸撑得鼓鼓囊囊起来。 第九十四章 花落锦屏。   凉州是中原和大漠的一处交汇之地,那里融合了大漠和中原的两种气候, 白天的时候天气炎热, 而夜晚的时候却会骤然寒凉。   这样的昼夜温差也就让那里生产的瓜果格外的甜蜜诱人, 特别是七八月份正是蜜瓜成熟的季节,凉州产出的一种名为“凉州蜜”的甜瓜便是往来商贾眼中十分紧俏的商品。虽然江南距离凉州十分路遥,但是神水宫并不差那么些钱财, 因此虽然加上中途运费, 这两斤重的凉州蜜已然近乎和黄金同价了, 但是只要玉倾雪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一向对生活品质没有什么追求的神水宫宫主便一日没有停下这种劳民伤财的行径的意思。   玉倾雪真的没有在意这一点, 毕竟她生在大漠,这凉州蜜……在她看来还挺稀松平常的。   不过这七日之中, 玉倾雪却是没有住在神水宫中的。毕竟神水宫周遭还有常年不散的毒瘴, 因此哪怕是水母阴姬本人想要从那里出入, 也非得遵守这毒瘴消散的规律不可。   水母阴姬自然早就料到这一点,因此早就让门下弟子做好了准备, 在神水宫附近的城镇里里面备下了别院, 玉倾雪刚一来找她,她就将人带到了这座别院之中。至于无花,水母阴姬就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一般,并未和他说话, 却也没有阻止他跟在玉倾雪身边。   她大约是明白的, 自己和这个小姑娘隔了二十余年的光阴, 除此之外, 她们之间更有天堑之隔。而她其实根本也没有想要对玉倾雪做些什么,像是现在这样,看着她过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幸福,其实就已经很是足够了。   既然如此,有无花或者没有无花,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和无花这个心中并不虔诚的前佛门弟子相比,水母阴姬的佛缘反倒更深一些,她其实能够看得开,因为她的执念名为玉倾雪,可是她也只是想要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一抹飞雪,而并非将之掬在手中罢了。   “阿弥陀佛。”无花看着水母阴姬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在玉倾雪的事情上一向说不上大度的他却难得退让,至少在水母阴姬的面前的时候,他是取下自己手上的那一串多年前他家阿倾所赠,十几年来从未离身的水晶佛珠了。   他也是没有必要与水母阴姬争这样的朝夕,毕竟无论是水母阴姬还是无花心中都明白,此后人生漫漫,能够陪阿倾走过的那个人,只能是无花了。   水母阴姬这一次邀请玉倾雪回神水宫,除了叙旧之外,还真的是有“东西”想要给他。   到了神水宫外的毒瘴散开的那一日,水母阴姬一掌劈开了奔腾的江水,一条道路蓦然出现在玉倾雪和无花的面前。   玉倾雪已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幅景象,不过看着那比二十多年前要宽敞了一倍的道路,玉倾雪还是感叹道:“阿染之前功夫便已在我之上,如今阿染更是胜我许多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是玉倾雪言语之中也并没有太多艳羡,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事实而已。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差了水母阴姬这样多——那是时间和阅历累积的结果。可是也正是因为是这样,所以玉倾雪便更没有丝毫的急躁了。   在失去了她的双刀的日子里,是玉倾雪学会的,其实反倒是不再执着。当一个人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的时候,才是她真正开始“得到”的开端。玉倾雪失去了她手中的双刀数月,却也开始真正的得到了她的双刀。   她恍惚开始明白,这天地万物,又有什么不可以是她的刀呢?   见玉倾雪目光澄澈,周身都是逼人的朝气,水母阴姬的手微微顿了顿。收回了原本想要牵住玉倾雪手腕的手,水母阴姬将自己的长袖放下,掩去了手指方才的动作。平板了一张面色,她率先往前走了两步,淡声道:“来。”   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是……罗衣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而如今,对于她来说,无论她是水母阴姬还是江染,平静的都不应仅仅是江头,更应该是心头。   水母阴姬知道,自己所以听见玉倾雪的消息之后过来寻她,不仅仅是为了再见故人,更是为了了却心头一段执念。如今再将最后一件事与她交接清楚,再见面的时候,她们两个便真的可以只算作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手腕上的佛珠冰凉,江染一直走在玉倾雪的前面,再没有回头望她一眼。   神水宫当真是一座修建在水下的宫殿,这里终年没有阳光,整座宫殿都靠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与烛火照明。都说神水宫鬼神难入,若非亲眼见过这座宫殿,恐怕没有人相信这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水平。   见她好奇,水母阴姬难得开口解释道:“此处本就是一座水下溶洞,神水宫仙人仰天地造化在此处建造宫殿,此后累死累年后人都会翻修扩建,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神水宫一直处于半隐世的状态,哪怕到了阴姬这一代,她以一人之力震慑宵小之辈、护卫神水宫,因而“凶名外扬”,然而和其他门派相比,神水宫还是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玉倾雪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因而打趣道:“阿染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干娘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提起你的时候,她还是蛮忌惮的。”   石观音多年不涉中原,有人传说这其中的原因是她要很是忌惮神水宫宫主,因此终生不愿靠近有水的地方。玉倾雪也只是在江湖行走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不过因为当时那几个江湖人提及“石观音”的时候言语比较无状,玉倾雪还曾出手割了他们的嘴唇。   魔教的小妖女出手伤人当然是很寻常的事情,玉倾雪原本不该记得那几个人的,不过那几个男人之中居然还有个所谓的“江湖名门”的大弟子,玉倾雪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当时还很是酣畅的和人比过几场,因而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如今见了当事人之人,玉倾雪也就顺口那么一问。   原本玉倾雪也只是闲聊,其实也并没有多想要探究水母阴姬和石观音之间的恩怨——毕竟她们两个一个算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另一个则是疼宠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怎么看玉倾雪都不太好插手。   玉倾雪这么一问的时候,原本是做好水母阴姬会凉凉带过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的,孰料水母阴姬的脚步一顿,转让望向玉倾雪的目光之中竟带了些许的……委屈?   玉倾雪简直怀疑简直看错,就连她身旁的无花都稍稍抽了一下嘴角,却听见水母阴姬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当真以为西门夫人是你。”   而她不来找自己,却和另一个女人亲如姐妹,她又如何能忍?为了这个,水母阴姬当真去找过石观音的麻烦。   石观音的武功近乎可以横着走,然而之所以说是“近乎”,是因为在大漠有一个玉罗刹一直压着她,而在中原,亦然有个水母阴姬是她所不能敌。玉罗刹那边还有她嫣姐姐牵制,可是水母阴姬这边……无论过了多少年,石观音依旧拒绝提起当初那段被水母阴姬追杀的岁月,也拒绝再提起这个在她看来疯子一般的脑子不清醒的女人。   玉倾雪原本是没有想到水母阴姬居然会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造成她家李姨心理阴影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小姑娘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觉得她当年让她娘代替自己去见故人什么的,还当真是个昏招儿。   不过水母阴姬却也没有再纠缠此事,她带着玉倾雪走过了神水宫中那些弯绕曲折的、哪怕是有照明工具却还是有些昏暗的回廊,几乎是一瞬间,玉倾雪便感受到了有些刺目的光线。她眯了眯眼睛,那双异色的眸子比常人更能适应这种骤变的光。   眼前出现的景物比方才的宫殿更让玉倾雪觉得诧异。那是一座爬满了藤蔓的高墙,说是高墙,但是只论高度来说,寻常的武林高手便能轻松的越过去。可是那些藤蔓湿滑,上面还流淌着浓绿的粘稠汁液,极大的加大了翻墙的难度。   这是一座掩盖在神水宫的毒瘴之后的城池,看起来便是一座孤城。   小姑娘惊讶的瞪成了猫眼的小表情大约取悦了水母阴姬,她开口解释道:“这是前朝皇都,也是当年的古战场。”   昔年叶家江山被夺,皇都被人血洗焚烧,一城百姓被屠戮大半,京都这样的富硕之地却成了鲜血最浓之处。而大安皇帝清洗了皇城之后,又异士说此地冤魂太重,最好镇压一二,不然恐影响大安国运。于是在这个异士的建议之下,大安皇族在此播撒了南疆毒物的种子,不多时候,此地果然升腾起大片毒瘴,若非神水宫先人临此而居,恐怕这里就当真成了荒芜死地了。   无花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覆在了那些藤蔓之上。只需片刻,那手帕果然不出他所料的那样被侵蚀出一块大洞。将那有些焦黑的手帕扔在了地上,无花望了望那除了藤蔓之外毫无借力之处的城墙,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果然如此,不然哪怕有神水宫相邻,又有毒瘴遮掩,这里也不当这样半点人迹也无。”   水母阴姬没有理会无花的话,只是对玉倾雪道:“送你的礼物便在这座城中,你……”视线落在了无花身上,水母阴姬缓缓道:“你们两个上的去?”   玉倾雪的武功水母阴姬大约是清楚的,虽然她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玉倾雪,不过哪怕当时她身受内伤,可是表现出的功力与天赋却依旧已然是妖孽的程度。她如今有此一问,与其说是问玉倾雪,还不若说是在问无花。   无花也并不恼,他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单手拢在胸前掐了一个佛印,低低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如今他一身玄衣白发,并非是曾经的僧人扮相,可是这单手一个佛礼,却依旧有着佛子特有的宁静祥和。佛从不与人争,无花这一礼,便让人以为他会像是佛一样大度宽容。可是下一刻,无花却是单手搂住了自家小姑娘,只提气纵身,便直往城墙的另一端跃去。   这城墙并不低,无论是怎样的高手都需要中途借力。无花自然也需借力,但他并非直接踩踏上那湿滑的藤蔓,而是凌空挥手一掌。   只见他掌心吐出一片白雾,在他白雾扫过的地方,那些藤蔓迅速的枯萎了下去,露出了有些老旧的城墙。而无花便也在这些城墙上三三两两的借力,很快便到了城墙之上。   “看来,我的丹毒到底比这些藤蔓上的毒要强一些。”无花落地之后这样轻声说道。他用的那一招便是东瀛的丹毒术,虽然耗掉了他最毒的一颗药丸,不过成效却是不错。   玉倾雪冷不防被他这样裹入怀中,终是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无花的白发,轻哼道:“人家都说毛头小子、毛头小子,无花哥哥是因为头发长出来了,所以开始聊发少年狂了?”   无花任由玉倾雪攥住自己的长发,他也不否认,只是用一只手包住玉倾雪作乱的小胖爪爪,而后捧着那团软绵绵白嫩嫩的小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啃了一口。   “哎呦我去,这青天白日的,你们羞也不羞?”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男声忽然传了过来,玉倾雪低头往城墙的另一头望去,却是在看清来人的那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第九十五章 来去何年。   玉倾雪和无花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蓦然一僵。并非是这样的亲密场景被人撞破, 因此两个年轻人难免尴尬, 而是这道男声实在是有些熟悉, 熟悉到让玉倾雪在顷刻之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她说,故人热血不空流。   她说, 那个人拿命守护的白云城, 她总不能看着有人去糟蹋。   她说,白云一城,对她来说并非故土, 却也是归程。   玉倾雪并非是热血冲动的人,更多时候, 她会权衡利弊,也会明哲保身。她生平鲜少会做赔本的买卖,更有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性情。唯有在叶家的事情上, 玉倾雪这一次难得的不计较得失,只是不愿意让白云城中之人再受欺压践踏。   因为,虽然她和叶星阁只是短暂相交,但是叶星阁的存在, 让玉倾雪开始相信,真的有些什么东西, 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   所以很奇怪的,玉倾雪和无花与叶星阁虽然相交日浅, 但是他们是两个人对叶星阁的印象却是极深, 以至于如今他们站在城墙之上, 有一道男声从他们背后传来,玉倾雪和无花却是在一瞬间便对视了一眼,用眼神无声的肯定了彼此的猜测。   瞪大了双眼,玉倾雪足尖轻点了几下,迅速的向着城下掠去。城后到底是何种情景尚且未知,无花自然不会放任他的小姑娘一个人去到那未知之地,因此没有丝毫犹疑,无花也随着玉倾雪一道往城的另一头掠了过去。   玉倾雪和无花轻巧落地,风拂过他们二人身上的黑衣和白裳,此地静的只有风划过两人衣角的细碎声响。   那边的男人已然头发花白了,只是他面上虽然还带着一些苍白,却还是依稀能够看出当年那洒脱不羁的白云城主的模样。他依旧是剑不离身,只是曾经那在江湖之中让人畏惧的长剑,如今被这人拿在手中,用处却成了刮取那墙头之上的藤蔓上的粘稠汁液。   玉倾雪和无花是跃下的方向尚有日光,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特属于叶家的眸子闪了又闪,他才勉强看清玉倾雪和无花的模样。   正是因为看清了,叶星阁持剑的手才忍不住抖了一下,一颗刚刚被他刮到剑尖上的绿色汁液坠落在地上,在土地上染出一片焦黑来,还散发出有些腐败的味道。   那汁液坠地之后与地上的残叶枯草接触所发出的白烟呛得叶星阁也有些咳嗽,他这才回过神来的惊叫了一声:“哎呀哎呀,浪费了浪费了,我好不容易搜集过来的呢!”   玉倾雪这回收敛了心神,她抬手揪住了这个看着就要跑远了的男人,厉声道:“你没死?!!”   若是不知情的,恐怕以为玉倾雪这是发现叶星阁还没死之后有些失望,因此才气急败坏至此了。然而叶星阁心如明镜,知道这姑娘只是太过惊讶,其实并没有想要他死的意思。   叶星阁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剑,伸手抱头,十根手指在他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上耙了又耙,半晌之后才道:“小姑娘 ,我是可以解释的,只是这件事有些说来话长……”   玉倾雪当然需要一个解释,因此她点了点头,对叶星阁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从头开说吧。”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吧。”叶星阁耸了耸肩,还剑入鞘,当真将曾经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对玉倾雪细细道来。   他和玉倾雪已经二十多年不见了,当时他认定这小姑娘是自己大徒弟的血亲,因此待她格外亲近。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姑娘的眼角眉梢都没有是任何岁月的痕迹,这一点着实让叶星阁惊讶了一下。   不过他到底曾经是白云城主,又经历生死走了这一遭,虽然这些年无人打搅的生活让他恢复了几分少年心性,但是叶星阁到底不是真正的少年人,对于一些他的认知范围里还无法理解的事情,叶星阁并不缺乏耐心。   ——左右这小姑娘已经找到了这里,他们叙旧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叶星阁在神水宫后面的古城之中这件事,秘密的是这件事本身,而他如今既然已经被玉倾雪找上门来,他是如何到了这里的经历反倒没有什么好保密的了。   直觉这姑娘和他们的阿嫣关系匪浅,叶星阁对玉倾雪的信任来的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又有些危险。但是叶星阁一向是个相信自己直觉的人,因而没有什么犹豫的,叶星阁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冲着玉倾雪和无花娓娓道来。   却原来他当日入宫赴宴,果然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那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而当时的皇帝因为怕叶星阁在盛京暴毙的话,对他们皇家的名声会产生影响,因此虽然他还是对叶星阁下了足以致命的□□,但是却并没有使用见血封喉的即刻便会要了叶星阁的命的毒。   叶星阁被当时的中原皇帝拿捏住了把柄,为了那一城百姓不被饿死,叶星阁还是遂了中原皇帝的意,含笑饮下毒|酒。   知道那毒|药发作需要时间,叶星阁不敢再有片刻耽误,只能星夜兼程的赶回南海,因为他尚且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   回到了南海的第三日,叶星阁自知时日无多,正准备从容赴死,却有一个女人悄无声息的闯入了他的内宅,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   那个女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武功也不及他,但是叶星阁还是被这个人劈晕了过去。原因很很简单,因为此刻叶星阁身中剧|毒,行动已然迟缓,而且他们叶家真正厉害的剑,那个时候叶星阁的剑恰好不在他身边就是了。   劈晕了叶星阁,那个忽然闯入的女人——也就是江染,她和一向娴静的叶夫人交谈了三言两语,之后两人竟然商议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   几日之后,白云城主叶星阁“病逝”,次年,白云城主夫人亦病逝。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中原的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并且为自己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而自鸣得意。然而他以为叶星阁病逝的重点在那个“病”字上,以为这个消息是白云城传出来遮掩叶星阁真正死因的托词,可是中原的皇帝却不会料到,白云城主夫妇真正想要遮掩的,是叶星阁其实并没“逝”的这件事情。   当时这计划冒险,水母阴姬有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解了叶星阁身上的毒,因此城主夫人果断拍板,将这件事死死的瞒了下去。这位城主夫人表现得比谁都冷静,也比谁都大胆,她一旦决定就势必干净利落,不仅瞒着中原皇帝和白云城城民,而且还瞒着他们年幼却老成的儿子以及大弟子,甚至,这位夫人都并未和她中毒已深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昏迷的夫君商议。   此事关系重大,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叶夫人选择不对白云城中人坦白实在是情有可原。而作为师娘与母亲,她所以能够就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子与亲生骨肉都不曾知会,却是她也实在不知叶星阁的毒是否能够被解开,若是不能,又何苦给那两个孩子希望,最终又让他们伤心呢?   叶星阁必须“死”,这件事已然成了定局。而城主夫人犹豫再三,没想好自己是看顾儿子与徒弟些年岁,之后再去神水宫和叶星阁汇合,还是随着叶星阁一道走。   最终,是水母阴姬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她说,慈母多败儿。   叶夫人自然对自己的儿子的品行有信息,但是作为白云城新一任的掌舵人,哪怕是叶孤城的性情移了半分,对于白云城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叶夫人本就是有大胸襟大气度的女子,所以她很快就有了决断。   于是,她用一年的时间安排好了白云城的一切,而后便也去了神水宫后面的古城之中。   神水宫最闻名江湖的,应当便是它的天一神水了。只是天一神水是天下至毒,水母阴姬作为神水宫宫主也是精通艺术,然而想要克制住叶星阁体内的毒,他们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最终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叶星阁发现那生长在这座孤城的墙外的藤蔓上的汁液对他体内的毒似乎有些作用,经过了好一番尝试,他们才配制出了可以清除叶星阁体内的毒的解药。   只是那藤蔓虽然能够克制叶星阁体内的毒,但是解毒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一些,叶星阁和他的夫人在神水宫旁居住了二十年有余,体内的余毒才终于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若非如此,江染也没有必要带着玉倾雪来见叶星阁——毒没有解干净,她也怕这小姑娘面对还是身中剧|毒的故人伤怀,那样岂不是显得她神水宫太过无能了?   叶星阁夫妇自然疑心过江染,因为她做的一切都太过可疑。哪怕跳脱如叶星阁,也总是知道人不可能不劳而获的道理的,这位神水宫宫主对他们算是有大恩,如此大恩之下若是还别无所求……那其实才是一件让人惊悚的事情。   为此,叶夫人还曾郑重其事的询问过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也并不避讳,直言是为了一个人,所以才会插手他们白云城之事。一开始她不说那个人是谁,不过叶夫人本就心思细密,将所有可能细细过滤一遍,再加上江染本身也并不擅长遮掩——除了没有说出名字,她的眼角眉梢都是掩藏不住的情意。因此不多时候,叶夫人便对她所说的那个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猜测出的结果其实是让她骇然的。哪怕是如今他们夫妇还要仰仗神水宫庇佑,叶星阁也还需要神水宫的地界上的藤蔓解毒,可是若是水母阴姬携恩求报,想要以此来威胁他们的徒弟的话……叶夫人倒是宁愿他们夫妻二人死了干净。   叶夫人直接挑破此事,江染面上有些尴尬。毕竟她本就是女子之身,痴恋另一个女子终归惊世骇俗了些。不过在明白叶夫人的愤怒并非因为她的性别会后,江染便只是愣愣的摆了摆手,眸光也空远了起来的道:“你若是说西门嫣,那我心悦之人倒不是她。”稍微顿了顿,江染还是告诉了叶夫人他们的大徒弟被大漠的那只大猫叼走了,而且肚子里还带了小崽子的消息。   叶夫人和叶星阁被那个消息弄得很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江染便是趁着这个时候转身往她的神水宫走。江染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她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救下叶家夫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将所有的利弊都一一分析,最终江染还是要承认,她救他们,只是因为她想要救他们罢了。   若是武功到了她这个地步都不能为所欲为,那人生还真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情。   江染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终归不再纠结。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这么做,只是想要在再见到那小丫头的时候,在她面前讨一个好罢了。她第一次这么努力的想要讨好一个人,却总是显得有些笨拙。然而若是能够换得再见之日那人的一个微笑,那么人间的一切倒还算是值得。   “阿染。”听完了叶星阁讲述的事情始末——当然,他隐去了那些水母阴姬晦涩的心路历程,玉倾雪不由唤了水母阴姬一声,难得郑重其事的道:“阿染,谢谢你。”   一直缀在玉倾雪和无花身后的水母阴姬听见了玉倾雪的话,她面上一丝表情也无的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却缓缓地放开了。   ——足够了。如今这样,已然足够美好,她当真已别无所求。 第九十六章 知与谁同。   玉倾雪和水母阴姬的一道出现, 还有她们之间的三言两语,叶星阁或许还有几分后知后觉, 但是叶夫人却在刹那之间得见端倪。   她站在自家师弟的身后,悄无声息的伸手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 让叶星阁直接“嘶”了一声。腰间的软肉被捏住自然是很疼的, 但是叶星阁并不敢叫唤, 只能求饶一般的看向了自家夫人,而后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啊呀小姑娘,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就生得就像我家阿嫣的妹妹似的, 如今这么多年不见,你竟是一点儿都没变, 怕这会儿你站在阿嫣面前,说是她闺女都有人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便是信了又如何?”玉倾雪眸中闪过了几许狡黠。无花再看身侧将玉倾雪眸中闪现的这点儿精光看得分明, 知道她是有意要作怪,无花怜悯一般的给那位叶前辈在心里点了一根蜡烛,不过却并没有打搅他家小姑娘的玩心。   叶星阁和玉倾雪当年的相交日浅, 不过却颇为印象深刻。这其中原因有二,第一个自然是这孩子生得跟他家大徒弟一般绝色, 血亲之名无需辩驳,因为她们两个的那张脸, 就是最好的证明。而那第二个原因, 便是玉倾雪在武学一道上的天资卓绝。   叶家不乏在武学之上天赋异禀的人物, 就连叶星阁门下的当做女儿在养的弟子,他们夫妻二人虽未要求西门嫣非要达到什么样的武学成就,但是其资质亦算得上是难得一遇了。可是玉倾雪,在叶星阁这辈子见过的人力,她的天赋算是独一无二。叶星阁甚至可以推测,就连他和师姐的阿城也很难在天赋上超过她了。   这样的任务,哪怕隔了二十多年,当年他们探讨武学剑道的种种,叶星阁还能记得真切。   只是,若是算算年纪,这姑娘今年也应当过了而立之年了吧……毕竟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如今已然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可是今日看着玉倾雪,若说这人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恐怕也有人相信的……吧?   叶星阁知道有的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以“容颜永驻”的,譬如他们身前站着的那位水母阴姬,便是其中高手。只是这种所谓的容颜永驻终归是有限度的,让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是有可能的,但是让一个女子的容貌一如二十年前?哪怕是叶星阁亲眼所见,他还是不能相信。   完全不知道这位前白云城主到底在脑海中自脑补了什么,玉倾雪轻咳了一声,第一次正式的向叶孤城的双亲介绍自己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玉倾雪,玉罗刹的玉。”   这些年从水母阴姬的口中,叶星阁夫妇也知道了不少关于自家大徒弟的事,所以他们两人自然知道,这个玉罗刹,便是当年叼走他们家阿嫣,还提早让阿嫣揣上小崽子的人。   大概老父亲对女婿总是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敌意”,更何况根据阴姬提供的消息,当年那臭小子还是平白占了他家徒弟的便宜,因此如今哪怕是听见“玉罗刹”这个名字,叶星阁的周身的气息都更加凛冽的几分。   玉倾雪忍不住想起了她爹面对她家无花哥哥的时候的表情,两张怒发冲冠的脸近乎重叠了起来,让玉倾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摆了摆手,继续往叶星阁那里扔□□:“啊,忘了跟你说,玉罗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容玉。”   叶星阁果然眼睛瞪的更大,他当年见到容玉那个臭小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在心中暗暗提防着他,不教他知道他家还有一个跟那小姑娘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弟子。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贼胆包天的混蛋,让他家的徒弟生生被人占了便宜去。   叶星阁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反倒是一旁的叶夫人神色虽有几分激动,却还是能条理清晰的冲玉倾雪问道:“阿嫣这些年过得还好?玉罗刹……嗯,你爹待她如何?”   玉倾雪是知道这位叶夫人当年是如何将自家娘亲赶走的,只是当时情势不由人,长辈们的亏欠与恩待她终归没有资格评价,因此玉倾雪虽在旁人面前一向乖张,就连无花都觉得她会对当年从白云城赶走西门姨姨的叶夫人出言讽刺的时候,玉倾雪却一反常态的十分平静。   她并不添油加醋,只是陈述道:“最初的几年,娘亲在万梅山庄封剑,她虽不再用剑,却终日剑不离身,很是伤怀。后来她将惊鸿给了我,铸成如今我的这两柄双刀,娘亲也仿佛释怀。不过小舅舅这次出海为你们报仇,娘亲一向不理世间尘嚣,这一次却也参与其中了。”   三言两语将这些交代清楚,玉倾雪又道:“娘亲也长我家老头子几岁,叶城主待您如何,我家那边便近乎是你们的翻版了。我还有一个哥哥,名唤西门吹雪,他比我早生了些,总是要占一些便宜,因此我家是兄长随了您的姓氏,而我只能捡我家老头的姓用了。”   说到这里,玉倾雪耸了耸肩膀,言语之中也带上了几分促狭和戏谑。在大漠,他们的教主是妻管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因为他们公子随了夫人的姓氏,在一些玉罗刹的亲近一些的属下眼中,他们的教主俨然就是倒插门的典范了。   叶星阁的夫人是他的师姐,他性子跳脱,叶夫人却是性子沉稳,因此在叶家也是叶夫人说的算的。在这一点上,玉罗刹和叶星阁倒是有相似的地方。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叶夫人听了玉倾雪的话,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然而叶星阁却是克制不住的呛咳出声,缓了好一会儿,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玉倾雪看了半晌。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之后,叶星阁才惊叫道:“你说什么?你说阿嫣是你的谁?”   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玉倾雪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定定的望着叶星阁,十分“好心”的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当然是我、家、娘、亲、了。”   知道事情始末的无花在心里默默地怜悯了一下这位白云城主,不过他一贯是他家阿倾插刀、他就势必要在后面帮着补刀的性格,因此无花微微一笑,缓缓道:“施主何须如此惊诧?阿倾本就是人间殊色,除却西门姨姨,又有谁的女儿能是这般模样?”   ——可是、可是、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十五六岁,那时候我家阿嫣只是双十年华啊?她上哪里生的出你这么大的闺女?叶星阁有苦说不出,思来想去只想到了鬼神之说,青天白日的竟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了一脑门的白汗。   叶夫人哪里知道他们的那些前缘,当年叶星阁回到白云城的时候已经意识不轻了,短暂的清醒时间他都用来交代白云城的大小适宜,又怎么会和自家夫人提及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她看自家夫君神色有异,只觉得他有是间歇性抽风了——这些年他们隐居在此,叶星阁就连之前在人前的三分稳重都懒得去装了。   女人大概都是喜欢听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漂亮的,无花的这一句话将叶夫人的女儿和外孙女都夸了一遍,简直比夸叶夫人自己还有效。登时叶夫人看无花的目光便更加柔和,也便问出了之前就想要问无花的话:“方才我就想问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阿倾的朋友?”   多年修佛,无花身上的沉静气质最是讨长辈、特是女性长辈的喜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就连他岳父都要讨好的人,无花面上挂上了谦和有礼的微笑,对叶夫人道:“在下无花,并非是阿倾的朋友,而是心悦阿倾之人。”   “呀!”叶夫人有些惊讶,不由道:“阿倾今年……”   “阿倾是三月份的生辰,去年已然举行过及笄礼了。”无花轻笑着为叶夫人解释道。只是饶是如此,无花却也还是知道,女子及笄之后可以议亲这种事,多半只发生在中原,而无论是南海还是大漠,但凡家中宽裕一些的人家,也是会将闺女再留几年的。他的阿倾今年正是二八年华,说这些终归显得有些太早了。   只是无花和玉倾雪既许鸳盟,无花便一直想要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玉倾雪并非是羞涩的闺中少女,很多时候,她还是很宠爱她家大师的。因此既然无花在叶夫人面前这样说了,玉倾雪便也配合的挽住了无花的胳膊,大方道:“我如今是小了些,所以他才只能说是心悦我之人,而不能说是我夫君呀。”   “不过无花哥哥也是我心悦之人。”用小肉脸蹭了蹭无花的胳膊,小姑娘一脸迷之骄傲。她说的这样坦荡而直白,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玉倾雪说这样的话了,无花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跳漏了半拍。   这两人简直是不是虐狗而是屠狗了,叶星阁夸张的捂住眼睛,嚷嚷道:“刚才我就说你们两个伤风化伤风化,当真要收敛点儿啊,我们这老头老太太的实在受不了这个!”   叶家人都生得伟岸,因此如今叶星阁五十余岁,其实也并不显伛偻,而叶夫人虽然比他更年长几岁,但是也不显老态。此刻他嚷嚷着自己和夫人是“老头老太太”,这样不搭的称谓让玉倾雪直接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来。   玉倾雪和叶星阁互相嘲笑了一番,最终转回了正题。   玉倾雪轻咳了一声,抛下今天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   原本她也没有想说的,但是听见叶星阁余|毒已清,可以离开这里了的时候,玉倾雪还是决定告诉他一下如今外面的情势。   “算算日子我给段澄光的信也快到了,这小子看着老实巴交,但是对自由近乎是执念。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按照我说的去做的。”玉倾雪用手敲了敲桌子,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才对叶星阁夫妇道:“所以,不出几日,他一定会禅位帝师。”   皇帝禅位之事古来有之,只要处理好了,在朝堂和民间都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毕竟百姓在意的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皇帝是谁。   ——只是如今京中的“帝师”,除了叶孤城,又还能有谁呢? 第九十七章 天下归心。   叶孤城第一次想打死一个人。   拿着一张段澄光写给他的书信, 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诸多朝臣,叶孤城沉默了良久, 终归忍不住提剑走了出去。   这位帝师大人,不, 是当今圣上中秋之夜一剑破开一座宫殿的事情京中已经传开, 如今叶孤城提剑而去, 纵然那些大臣们叫嚷着“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可是却依旧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一直到叶孤城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之中,才有朝臣小声的说道:“人家都说子承父业,兄终弟及,这种让位给老师的……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陛下该不会是被那南王世子关傻了吧?”一个武将顺势说道, 然而就被他身边站着的人狠狠一拐子,险些就连肺都要被人打出来。   那给了他一拐子的是个文臣, 他皱了皱眉,气势却是十足:“仔细你的舌头, 傻大个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呢?”   “不过陛下就是傻了,傻之前把咱们交给叶先生,也还算是他做了一件好事。”揉了揉自己被打得生疼的肋骨, 那武将挠了挠头发,却是提高了声量, 这样说道。   叶孤城在京数月,京中大小事宜皆仰仗他, 在群臣和百姓之间已然很有威信, 再加上如今朝中诸人, 不是宫九旧部便是白云城渗透进来的钉子,还有几个便是玉倾雪安排好的西方魔教的卧底,这几方铁了心要把“天下”这口大锅甩给叶孤城,因此这些势力竟是难得的多方配合,早早为叶孤城造势。   白云城和西方魔教如此为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若宫九,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在看着段家血脉坐江山了,至若甩锅给叶孤城,一来是方便,二来他最是看不惯这些江湖剑客一副剑外无物的出尘模样,所以坏心的想要将叶孤城拉入俗世,好看看飘然如天边之云的白云城主俗事缠身的样子。   ——只是这些,他们通通都没有和叶孤城讲过就是了。城主大人从小受的便是君子教育,君子为人方正,从不知道还有这等操作。然而玉倾雪却是一个偏行左道之人,换而言之,就是城主他……被某只魔教小妖女套!路!了!   被人套路成皇帝什么的,叶孤城也真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只是怎么想都还是好生气,叶孤城在捉不到某只小妖女的情况下,果断决定……去揍她哥哥去了。   因为自家娘亲的缘故,西门吹雪在决战之后并没有回万梅山庄,因此如今叶孤城找起他来也十分容易。虽然不知道这位知己兼长辈今日为何又来和他约战,但是天底下能得白云城主陪练的机会又有多少?西门吹雪爱剑成痴,自然也就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虽然明知不敌,但是西门吹雪还是选择了拔剑迎战。   两个人在屋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西门嫣端着一杯清茶出来淡淡瞥了一眼,只说了句“小心些,都别伤到。”而后便回转进屋,竟是半点儿担心的样子也没有。   熊孩子打架而已,西门夫人果断表示,她都已经习惯了。   架是打完了,可是叶孤城却也当真抽身不得,特别是他家师姐知道自己闺女的“杰作”之后,竟也没有斥玉倾雪一句胡闹,反而还拍了拍叶孤城的肩膀,对他道:“这天下本就是叶家的天下,当年段氏窃国,如今阿城又夺了回来,如此一来,南海之危可解,就连边境的战事也能少很多,对百姓来说亦是幸事。”   这话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段氏掌权的时候,大漠和中原接壤之处时常有小摩擦。大安皇族对大漠一直虎视眈眈,而大漠儿郎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时常有规模或大或小的冲突。大漠儿郎人人习武,大安的官兵自然抵挡不住,常常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于是,这些人便开始对大漠之中的妇孺出手,虽有玉罗刹屠杀一军为震慑,但是却难免有为了钱财而泯灭人性之人——毕竟,大安的皇帝规定,凡是杀死大漠之中鬼族一人者,不拘老□□女,皆赏五金。   鬼族,恰是中原皇帝对西方魔教诸人的称谓。   五金在中原相当于良田一顷,五顷良田足矣让一个小户人家上下三代衣食无忧,因此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只有叶孤城成为了中原之主,大漠和中原才能有真正的安宁。这不是中原帝王一个承诺就能解决的事情,对于即将统领大漠的玉倾雪来说,只有执掌中原的人是叶孤城,这个约定才有意义和价值。   她不信谁的三言两语,甚至不信什么签字画押,她只信叶孤城。   玉倾雪推叶孤城上位不能说没有私心,只是这私心一举三得——换白云城永绝后患,换中远大漠百年互不相扰,换段澄光一世自由,并没有伤害到谁就是了。   叶孤城听了西门嫣的话之后沉默许久,终于转身离去。西门嫣也并不拦他,她知道自己的小师弟有许多事情还需要捋顺明白,而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谁劝他也没有什么用。   不过她也并不担心,虽然并没有在叶孤城身边看顾他长大,但是西门嫣知道,他终归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叶家的血脉里就镌刻上了“承担”二字,天命相予者,即要承担。叶家人总是习惯承担的,她师父如是,她师弟亦然。   后来,彼此面面相觑、内心惶惶的群臣还是等到了他们的帝师大人——不,从叶孤城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是帝师,而是这天下之主了。   天下之托,苍生之重,叶孤城终归还是会承担起这份责任的,因为他是叶孤城,也幸好,他是叶孤城。   这一场看似“禅让”,实际上是改朝换代的登基大典举办的格外的快,一直叶孤城都有些怀疑玉倾雪那破孩子到底暗搓搓的准备了多久。而且,在大典开始当日,“留书出走”的段澄光也回到了皇宫,在天下人面前郑重其事的将玉玺交到了叶孤城手中,让朝中市井隐隐流传的“皇帝被帝师所迫,因此禅位”的流言不攻自破。   然后,叶孤城就看着这小子将象征着帝王的冠冕一摘,欢快的跑下了那华丽非常的,用于禀告天地人间帝位更迭的祭台。   那些臣子们或许不知道,但是以叶孤城的耳力,他绝对能听得出,这段澄光跑下了祭台之后,只是稍微离开了一下众人的视线,他便被两个会轻功的汉子夹起来飞走了。叶孤城有些嘴角抽动,毕竟“打飞的”什么的,据说还是段澄光还是南王世子的时候,玉倾雪为了方便不会轻功的他来回行动,特地研究出来的法子呢。   没想到这人就在盛京居然还敢弄出这种幺蛾子,叶孤城终于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恐怕这南王世子是被他亲爹囚禁过的小可怜不假,但是内里恐怕是个比玉倾雪强不到哪里去的……熊孩子吧。如今没了渣爹压制,这小子便也渐渐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来了。   走吧走吧,可别让阿倾那破孩子再跟他凑到一块儿去,不然恐怕就不是熊的简单相加了。叶孤城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并不是第一次的感受到了带孩子的心累。   虽然这么想有点儿大不敬,但是叶孤城还是觉得,以前小时候一点儿都不熊的自己,还真是便宜他爹了。   “阿嚏。”一睁眼听说自己儿砸成了皇帝的叶星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老神在在的同行之人说道:“掐指一算,定是有人在骂我。”   无花笑:“施主原来对周易也有研究?正巧贫僧对此也有些兴趣,不如施主与贫僧切磋一二?”   叶星阁一听便是惊恐脸的躲在了他家夫人身后,连连摆手:“信口胡诌,信口胡诌,周易什么的我一点儿都不懂的。”   “那昨日叶施主说的制香之法,贫僧与施主似乎也没有探讨完。”无花继续笑。   叶星阁崩溃脸,索性耍赖道:“我不会制香,我香味过敏!”   也不怪叶星阁如此,他是实在怕了无花这个曾经的出家人的……碎嘴子。   对于玉倾雪来说,叶星阁是死而复生的故人。原本刀剑相通,他们在武学之上就有许多共同话题,再加上玉倾雪敬佩此人人品,简直坑了人家儿子而心有愧怍,因此交谈之中自然少了三分锐气,一路往盛京而去,两人也算得上是忘年相交,相谈甚欢。   只是无花却有些不高兴了,大师在即将将人家小施主渡成自己夫人的当口,内里那点儿占有欲简直爆棚,便也尤其见不得他家小夫人和旁人这般畅“畅所欲言”。只是大师吃醋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断然不会直白言明自己吃醋了。   因此,每每玉倾雪和叶星阁起了个话头,无花便总会接茬过去,拉着叶星阁东拉西扯,直接让他头脑昏沉。   须知无花可是能够和楚留香清谈三天三夜的人,叶星阁遇上他,也只有被各种经史子集、佛法典故、天文地理弄得晕晕乎乎的份儿了。   叶星阁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怕了跟某个人“聊天”的时刻,不过他自觉自己上了年纪,像是无花这种聊天方式他的确承受不住,因此到了后来,无花只要一提起话头,叶星阁便是这幅德行了。   叶夫人比叶星阁不知道要通透多少,那半俗半佛的青年人的那么点儿小心思,叶夫人简直是用眼皮扫一眼就能看透,不过她看破不说破,左右旅途无聊,她看看戏也权做消遣了。   叶星阁【含泪控诉】:姐姐负我!说好的共患难呢?   几个人的行程并不慢,尤其是在听说了叶孤城成了皇帝的这个消息之后,几个人赶路的进城就更加快了一些。终于,在叶孤城君临天下的第三日,那个他摩拳擦掌想要揍一顿的熊孩子回到了盛京。   这个时候,段澄光正赖在西门吹雪那里,他虽然不能习武,可是在武学上竟也有些天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西门吹雪的剑招之中的漏洞,并且还能加以改进的。好歹叫过西门吹雪几天师父,段澄光便学了玉倾雪的厚脸皮,就赖在西门吹雪那里,如饥似渴的翻阅着他的武学典籍。   而且段澄光也不放过偶尔来找西门吹雪的陆小凤,生生雁过拔毛的从陆小凤那里“抠”出来了他的灵犀一指的功法。陆小凤的武功驳杂,灵犀一指也是他自行领悟的招数,因此并没有什么典籍。   于是段澄光便恃脸行凶,仗着他那张当过皇帝的脸,硬生生的让陆小凤没有功法也要给他写出个功法来。   这不是陆小凤第一次被人打劫,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当过皇帝人的打劫,不过跟曾经那个盛气凌人让自己发入宫绸缎的“冒牌货”比起来,眼前这个小皇帝就显得格外的……缺心眼儿。陆小凤格外好不擅长对付弱者和小孩子,而这个他一眼就看出来根本不能习武的前任皇帝,恰恰又是弱者,又心智像是小孩子。   最终拗不过段澄光,陆小凤还是把自己的灵犀一指奉献出来,让他研究一番。   “我打算以后写一部武功,结合你们武功的长处,谁练了谁就能天下无敌的那种。”段澄光和陆小凤喝得醉醺醺的,段澄光终于将自己的“大志向”向旁人吐露而出。也不知道这场酒是怎么喝起来的,至少陆小凤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和皇帝一起喝酒。   “好志气,那我下次见到司空猴精,就把他的轻功功法抢过来给你看。”陆小凤拍着段澄光的肩膀,毫不在意的拖好友下水。   “还有叶城主、楚留香、花满楼、原随云、无花、南宫灵、石观音、水母阴姬、玉罗刹……”段澄光喝得趴在了桌子上,口中无意识的念叨出几个名字,全然不知自己之后念叨出的那几个名字有那么惊世骇俗。   其实他也不太全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只是听玉倾雪提起过。这会儿醉了,他只能隐约知道这几个人的武功很厉害就是了。   西门吹雪看着开始胡言乱语的两个人,一脸“……”之后,他果断选择带着自己的剑离开了。没有必要听两个醉鬼讲话,有这个时间,他还是练剑去好了。   只是西门吹雪耳力过人,哪怕往外走着,他依旧能听见后面的两个醉鬼谈话。   “不过不能用段澄光这个名字了,哎,我得起个别号。”   “嗯,有道理,你当过皇上,就叫黄裳好了哈哈哈哈哈”   “好主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裳是什么鬼?西门吹雪无语半晌,终于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带着叶孤城的亲爹亲妈来到了盛京的坑了叶孤城一把玉倾雪,分明知道自己要承受小舅舅的雷霆之怒,可是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她还是连夜带着两人进了皇宫。   叶孤城还在批奏折,玉倾雪故作无事的对他道:“小舅舅,我给你带了个爹。”   叶孤城:……   冷笑了一下,叶孤城道:“甚巧,你爹也在这。”   玉倾雪:喵喵喵!!! 第九十八章 疏狂一醉。   玉罗刹曾经因为练功失去过一小段的记忆——是真的很小的一段, 小到丝毫都没有影响过玉罗刹的生活,小到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确定自己失忆过的。   那段记忆似乎很重要, 所以哪怕失去了,却还是在冥冥之中提醒着玉罗刹。可是那段记忆却也仿佛并不着急, 因此玉罗刹才能这样的气定神闲, 只等着一个契机, 让那段回忆幡然而起。   如今到了这个玉罗刹闭生死关的当口,他竟是真的将那一段想起来了。   “小、天、宝”他一字一句的念着这个名字,半是生气,半是有一种庆幸的感觉升腾而起。是了,他想起了自己和那个小姑娘相识的情景, 如今再回忆起来,玉罗刹便知道这孩子对他莫名其妙的信任和他对这孩子莫名其妙的亲近是为何了。   说到底, 二十多年前的容玉,和玉倾雪甚至是就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如果一定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的话, 那只能算是玉倾雪碰瓷。   可是玉倾雪虽然从小皮实,淘气起来恨不得就连大漠都要被她弄一个底朝天,但是却终归是一直被玉罗刹小心保护着。他仔细甄别着什么是他的小闺女能应付的, 什么是他的小闺女可以拿来练手的,什么又是真正对玉倾雪的安全有威胁的。   玉罗刹养女儿的时候, 看似是粗犷的散养,任由玉倾雪野蛮生长, 可是实际上, 玉倾雪走过的每一步, 玉罗刹都小心的为她扫平了太过刺人的荆棘。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宝贝被人伤了分毫。   玉罗刹没有想过他的小闺女会有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也不敢去想,若是阿倾没有幸运的跌入了另一个时空,那如今她又该身处何地?抑或是阿倾被困顿与那个地方,那她如今又该如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罗刹太忧心玉倾雪的缘故,他一着急,竟是冲破了这么多年的瓶颈,一举突破了生死大关,比他原本计划的要足足快了数月。而刚一出关,玉罗刹便听说了他家这个不省心的破孩子在南海和中原的所作所为。   玉罗刹听了他教中心腹们读作“禀告”,实际上却是“告状”的你一言我一语,也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这种他一出关,原本可怜兮兮(大雾)的小舅子neng死了仇家,还顺便接管了对方产业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操作?而且这一切居然还是他闺女在背后捣鼓出来,更有甚者,他家辣个宠妹无度的儿砸居然还是帮凶什么的……玉罗刹一时之间简直有点儿消化不过来了。   不过真的勇士,还是要敢于面对儿子闺女弄出来的烂摊子,玉罗刹思量再三,还是放出去了自己“闭关身死”的传闻,然后径直往中原而去了。   闭关身死什么的,本就是玉罗刹计划之中的一部分。他要防备的自然不是他们西方魔教之人,而是这些年来随着他扩张疆土,那些被他吞并的小国。曾经玉罗刹杀伐果断,那些人国破之人简直被这人间修罗吓破了胆子,是以多年不敢惹是生非,只求在大漠一隅苟且偷生。   但是后来玉罗刹娶了他家嫣姐姐,又有了一双儿女,便颇有一些“回归家庭”的意思。玉罗刹数年不理人间尘嚣,那些人怕也就忘了他当年一人便能屠没一城的样子。   如今这些人暗暗勾结,试图“复国”,玉罗刹此番假死,为的便是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此刻玉罗刹已经到了“身死”的阶段,自然就一路往盛京而来,至若大漠之中被他搅得越发浑浊的形势,玉罗刹也早就安排好了陆小凤入局去收拾。毕竟陆小凤喝了他家那么多年的好酒,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用得到他的时候了。   于是,将这笔账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教主大人,就这样设下连环计策,将陆小凤引入他的局中,只等着这位名满天下的陆大侠为他奔波劳碌了。至若陆小凤还会拉上他的酒友楚留香什么的……嗯,玉教主表示,这种买一送一,以后务必多多益善。   陆小凤:够了,再这样买一送一几次,陆小凤就要成了死凤凰了!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玉教主显然没有良心,所以他每天听着属下声情并茂的讲述陆小凤的消息,不仅不觉得心痛,甚至想要摸出一碟子花生米和几坛子好酒。   叶星阁在江湖传闻之中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玉罗刹的死讯至今也依旧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因此,当这两个“被死亡”的人站到了对面,而他们的对面还是分别站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场面就有些极其的尴尬和有趣。   “儿子,我是你爹啊!”   “爹啊~~~”   不用怀疑,那声石破天惊的吼声便是叶星阁发出的,而他之后的那句就像是掺了白糖的“爹”,则是玉倾雪唤出来的。   叶孤城难得被这一声吼弄得手抖了一下,还没有在砚台上舔干的朱砂就这样落在了洁白的奏折上。而玉罗刹也被他家小闺女的这一声弄得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想到他的小姑娘是真的受了苦,玉罗刹便忍了玉倾雪这抽风,还冲着她伸出了怀抱,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孩子。   孰料下一刻,玉倾雪便果断收敛了脸上的甜腻表情,一脸正色的对玉罗刹道:“愿赌服输。”   虽然时隔二十多年,她爹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玉倾雪却也不是耍赖之人,既然在那个时候他们在比刀之前有过约定——若是玉倾雪输了,下一次见到玉罗刹的时候要叫他一声“爹”,那玉倾雪便也不会食言。虽然,到了这个时候,玉倾雪还是要承认,自己当时在设下这个赌约的时候就是要取巧的意思,不过这一声“爹”可是结结实实的没有半点掺假。   那时候的记忆对于罗刹来说也十分清晰,他听了这一声“爹”便知道了这破孩子是如何打算的,抬手揪住了玉倾雪的小肉脸,玉罗刹皮笑肉不笑:“啊呀,爹的小天宝真是长能耐了。”   被人捏住腮边的一点儿小肉肉,却也不耽误玉倾雪回怼道:“还是爹你教的好。”   这对父女终归不适合太过温和的相处方式,不多时候,两个人又是一言不合便拔出了腰间双刀,到叶孤城的宫外开始打了起来。   听着屋外的金戈之声,无花眉毛稍稍跳了跳,旋即双手合十,对叶孤城几人道:“施主见谅 ,贫僧要去看看阿倾。”说着,也不管屋内人同意不同意,无花便走出了这座宫殿,双目凝视着对打的那对父女。   他自然知道玉叔叔有分寸,他的阿倾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不会伤了她,可是因为那是爱啊,爱一个人就是会这样的患得患失。   和屋外的闹腾相比,叶孤城和他的父母就显得十分平静。叶孤城开口询问了他们这些年的去处,也不用叶孤城提问,叶夫人和叶星阁便将这些年际遇一一说给叶孤城听。   他们就像是只是去远游了一次,如今归来,只是和儿子谈及这一路的见闻。可是无需多言,叶孤城也明白,他的父母并非是简单的“远游”那么简单,这其中步步惊险,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恐怕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无法团聚。   所以,听到最后,叶孤城竟弥生出了一种名为“庆幸”的情绪来。他一直觉得命运偏向残忍,可是如今的这些优渥,足矣让他感念岁月宽仁。   不过这种情绪大约也只持续了一会儿。   等到叶星阁和叶夫人说完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了之后,他们开始询问叶孤城这些年的境况。叶孤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在他娘为他“平日都做些什么”的时候,竟也只能说“看账、习剑。”   叶星阁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不死心的问道:“那赶海玩过么?捡贝壳?冲浪呢?咱们白云城的儿郎大约都会玩那个的。”   冲浪是用一种南海长得名为“浮木”的木头做成的木板,不拘什么形状,那木板可以飘在水面上,人踩上去也不沉。白云城的孩子们就很喜欢那么玩儿,将浮木的一端系在船只上,他们则踩着浮木搏击风浪。   不说别人,叶星阁便是个中高手。   “未曾。”叶孤城并不欺人,他爹说的这些都是海边的寻常活动,不过他也是当真没有参与过就是了。   叶星阁旋即便是一脸头大的表情,叹息道:“你看看你世界,我外孙儿都那么大了。你看看阿倾那么乖巧、啊咳咳咳,那么聪明的孩子,你难道就不想要?”虽然有心催儿子成亲,不过叶星阁还真的没有办法违心说玉倾雪乖巧,以至于差点儿咬到舌头。   闻言,叶孤城平静的表情上隐约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冷声道:“父亲慎言,城是阿倾的长辈。”所以想要她什么的,简直既不像话又特别禽|兽。   叶星阁这次真的是咬到舌头了,他是真没想到他儿子脑回路如此的清奇。叶夫人在一旁看着她愚蠢的师弟一口一口的倒吸凉气,还要承受儿子谴责的目光,她终于开口解释道:“谁跟你说让你娶阿倾了,是说让你快些找个合心意的姑娘,也生几个像是阿倾那样的可爱孩子。”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催着成亲的一天,叶孤城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最终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使坏一样的表情。他一向是严肃面孔的,因此如今这幅模样当真违和。   叶孤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爹娘,半晌才道:“像阿倾……还要好几个,您确定?”这熊孩子一人就能折腾得一个国家易主,若是再多几个性情一样的,恐怕整个中原都受不住他们的折腾了。   没有听叶孤城说什么,不过叶星阁当真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搓了搓手臂,叶星阁吐槽道:“儿子你别这么笑,你一这么笑啊,活像是招了什么邪祟,让我特别想去找个跳大神的给你瞧瞧。”   叶孤城【冷漠脸】:断绝父子关系吧。真的。 第九十九章 既定鸳盟。   叶星阁夫妇在见过儿子之后, 却并没有选择在盛京停留。如今叶星阁体内余毒已清,已然不需要靠着古战场周遭生长的植物续命,那么那些多年以来桎梏着他的东西便也不复存在了。他在神水宫周围隐居了二十多年, 可是却依旧是停不住的性子, 因此叶星阁如今见到儿子安好, 甚至一举解决了白云城多年的隐患,于是在陪了儿子几日之后,他也终于决定继续此处走走看看。   叶星阁是会遗憾的,他和他师姐离开的时候, 阿城还只是一个七岁稚童,如今却已经是成熟而可靠的大人了。有些遗憾无法弥补, 只能横亘在那里, 成为心中的隐痛。   但是过去不可追, 这是叶星阁和叶孤城都明白的道理——叶星阁的庇护, 如今已然是而立之年的叶孤城会觉得温暖, 但是已经不再需要。因为他终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父母相继   “亡故”的仓皇无措的孩子了。   所有的人都只能向前走去, 无论是怀揣着遗憾、沮丧还是悔恨所幸叶孤城到底还是在他的父亲那里学会了萧疏和豁达,虽然不会像是叶星阁一般偶尔抵至“癫狂”的程度,但是这份豁达却足以让他对之前父母的缺席而释怀。   叶孤城知道, 就像是他大师姐说的那样,人总是面临着各种选择, 被选中那个固然重要,可是没有被选中的那个也并非是被舍弃。只是两者对比,有的时候人总是倾向于更需要自己的那个吧——就譬如当年他娘亲选择了和父亲一道死遁, 并非是觉得他不重要,只是和有飞仙岛扶持的自己相比,昏迷不醒又命悬一线的父亲更需要她罢了。   到了这个时刻,很多事情已经能够释怀,叶孤城如今更加珍惜的,是他们一家人可以团聚的未来。   当然……如果他娘不那么积极的督促他成亲生子的话,那如今的日子便是再好不过了。   叶孤城想到了他娘平素一个那样冷静自持的人,然而一提及让他生个“和阿倾一样的孩子”的时候却目光热切,叶孤城就忍不住想要揪住那个小混蛋好生问一问,问问她这一路上到底给他娘灌了什么迷魂药。   只是在和玉罗刹打过一场之后,玉倾雪就顶着她爹硬栽给她的“不学无术的弄罗刹牌的败家子儿玉天宝”的人设回了大漠,一直到大漠那边隐约传来西方魔教清理门户的消息,又一直到陆小凤被人当了一回枪使才回道中原,叶孤城却硬是没有半点儿玉倾雪的消息。   在这期间,叶星阁夫妇在女婿女儿的万梅山庄里住了一段日子,西门吹雪格外认真的给这两位长辈调养了身体,这才将人放回了白云城。西门吹雪虽然看似淡漠,实际上对自己亲近之人却十分宠爱——他平素待玉倾雪如何都暂且不论,就是单看西门吹雪对待陆小凤的态度,便足矣将他的为人窥见。   叶星阁和叶夫人看遍世间百态,自然也能看穿阿雪这孩子冷漠外表之下的柔软内心。这个世上总有隔辈亲的说法的,于是,在种草了玉倾雪那样的“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之后,叶夫人又种草了西门吹雪这样“可靠的男孩子”。   一直就这样耽搁了许久,叶星阁和叶夫人才在西门嫣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往白云城去的道路。   玉罗刹这次身死是假,不过他想要借此机会退休却是真的。因此在自家小闺女给他传信说教中事了之后,玉罗刹也并没有急着要回去,反倒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好生陪陪他的嫣姐姐。他们一世夫妻,到底聚少离多,曾经是条件不需,一旦他儿女情长起来,他的妻儿的性命都要遭受威胁,如今玉罗刹终于拔除西方魔教之中的毒瘤,他的小女儿和儿子也郁郁葱葱的成长起来,他竟是有些不再想理会教中之事,只想陪在他的妻子和儿女身边。   玉罗刹从来都是一个野心家,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将会因为一个人而放弃到手的权势,玉罗刹的双刀肯定第一个沾染那个人的鲜血。不过如今,玉罗刹忽然觉得……自己一生所求,其实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玉倾雪这姑娘仿佛是生来克她爹的,玉罗刹时常觉得自己那不是生了个闺女,而是生了个小祖宗,他这边方才下了决心,决定在万梅山庄好生陪他家嫣姐姐安稳度日,那边玉倾雪传回来的一个消息就简直让玉罗刹跳起来,恨不得即刻就收拾东西回大漠。   这一次,不仅仅是玉罗刹,就连被叶星阁和叶夫人大赞沉稳的西门吹雪都表现得有些着急了。他们父子二人没有多言,一边将玉倾雪写的书信递给西门嫣看,父子两个一边火急火燎的招呼忠叔收拾东西,他们一大家子都要回大漠。   反倒是西门嫣看完小闺女写的信之后摇了摇头,只是闲闲道:“阿倾的这个字啊,真的是个问题。”   “反正咱大漠又不只用汉话。”玉罗刹条件反射又十分不以为意的答了一句,继而越发崩溃道:“夫人你别惯着她了这次,咱们脚程快些说不准还能拦住那个小混蛋,别说了咱俩,收拾东西回大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个当爹的还有拦着女儿不让她出嫁的道理?而且人家都是嫁闺女,咱们这跟招女婿又有什么分别?更何况无花那孩子还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也是对阿倾真的好。”   西门嫣难得瞪了玉罗刹一眼,又扫了一眼儿子,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说道是:“还有你阿雪,你不娶妻我权当你要跟你的剑过一辈子,咱们不祸害人家姑娘,可是你拦着你妹妹不让她出嫁,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或许是她师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念叨着西门嫣她师弟的婚事,这会儿西门嫣看着老大不小的儿子便也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虽然她是那种聪明又开明的家长,不会做出强迫儿子娶妻的行为,不过为人娘亲的,念叨几句总是没有毛病的。   西门吹雪张了张嘴,愣是被他娘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西门吹雪才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道:“那不告而娶,总是无花失礼。”   八百年前就过了明路的事儿,如今她那蠢儿砸还在那儿说什么不告而娶,于是这话也就显得格外苍白无力,西门嫣懒得跟他掰扯,直接挥了挥手,却是当真开始收拾行李了——大漠虽好,不过物产到底不如中原,她家小闺女这辈子就出嫁这么一次,为人娘亲的总是不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因此要准备的东西也就格外的多了起来。   此刻的大漠,石观音对于这场儿子和阿倾的昏礼格外上心,操持起来也格外的来劲儿,那副架势在旁人看来,活像是娶媳妇的人是她一般。只是石观音在大漠之中积威深久,倒是没有人敢传什么闲言碎语。更何况西方魔教中的喵哥喵姐看着玉倾雪长大,虽然平日和她相处起来是一言不合就要互挠一通的,不过那也只是窝里斗罢了。如今看着男方家长疼宠她甚过疼宠自己亲子,喵哥喵姐们总算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他们还是有些想不适应——怎么这个昨日还缠着他们要小鱼干儿的猫崽子,这么早就要嫁人了呢?   其实若是较真说起玉倾雪嫁给无花的原因,大概是……他已然绣好了嫁衣吧。   玉倾雪对于嫁给她家大师这件事情,倒真的是没有什么格外的感觉。她娘说过,夫妻就是以后要携手一起走过漫长漫长的人生道路的。而此后天长水阔,若是注定要与人同路,那么对于玉倾雪来说,无花自然那个唯一可能的人。   他们心意相通,又许下鸳盟,那么举行婚仪与否其实只是个形势。江湖中人折枝而婚的不在少数,便是玉倾雪的爹娘当初也是因为情势不许,未曾举办过盛大的昏礼的。再加上大漠这边事情方才了结,虽然教中有许多喵哥喵姐帮着看顾,但是玉倾雪和无花委实忙过了一段日子,于是成婚这件事,还真就被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抛在了脑后。   无花提及成亲的方式十分婉转,他只是说当初答应要送给玉倾雪一件他自己绣的东西,如今那东西已然好了,她便去看看就是。   玉倾雪原本有些纳罕,不知她家和尚这又是在作什么妖,毕竟若是一件绣品,只要拿给她就好了,又何必单独去个地方。然而无花但笑不语,只是拉着玉倾雪往房里走。   当他推开房门,玉倾雪看到那并排放在一起的两身红衣的时候,头脑还闪过了片刻的空白。一直到无花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试一试”,见她半晌无话便伸手替她解开腰间束缚,让那一身玉倾雪惯穿的宽大白袍滑落在地的时候,玉倾雪才恍然反应过来。   此刻她已然被这一脸虔诚宛若在拂去佛祖金身上的微尘的佛子脱得只剩下了粉嫩的肚兜,光洁的背部传来的手指的温度格外的清晰,玉倾雪抬眸,看见的便是那位大师眸底的颜色越发深沉。   他让她试的,是嫁衣,是他亲手做的嫁衣。   玉倾雪忽然反应过来这件事,此刻屋内的气氛已然甜腻到旖旎。她听着她家和尚的呼吸吐纳,继而从那故作平静的呼吸之中听出了几许急促和讶异。   少女脸上的羞涩褪去,飞扬的眉眼自带不逊。玉倾雪迎上男人的目光,毫不胆怯的用光|裸的手臂缠绕上男子的脖颈。   她在用她的行动告诉他答案,这个姑娘就如同她的双刀一般,从来都是落子无悔。   玉罗刹和西门吹雪紧赶慢赶,到底来晚了一步——或者说,是石观音算好了日期,偏偏要让她的小阿倾嫁人的日子和他们抵达的日子重合。   西门吹雪被胆大的喵哥喵姐们推到了喜房门口,他只看见了漫天的红,在这片红之中,他看见他的幼妹笑容明艳,冲着他伸出了手:“哥哥,来来来,你得背我出去。”   耳边传来了轰然的笑声,西门吹雪目光一一扫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的那些故友居然都已经到了。   南宫灵、陆小凤、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花满楼、原随云、甚至还有李寻欢和他新婚的李家少夫人以及许久不曾露面的段澄光。   “西门你快别愣着了啊,一会儿误了时辰,阿倾非得跟你闹~”陆小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一旁嬉笑出声。胡铁花和楚留香也都附和,他们甚至去推了推西门吹雪的肩膀,还冲着玉倾雪使眼色。   玉倾雪嘻嘻一笑,直接跳到了她那可怜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兄长背上,还恶意的伸手揪了揪西门吹雪的耳朵,道:“哥,咱们走。”   叶孤城和几个年轻人差了辈分,又有些身份特殊,于是被石观音安排在前厅。因为阿倾出嫁,他娘少不得又要扭他手臂几下,还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像阿倾那样优秀。   叶孤城:……虽然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是还是好像揍她。   欢笑声喧嚣之上,掺在大漠的黄沙之中,飞扬而起,久久萦绕。玉倾雪伏在西门吹雪的背上,抬头冷不防看见那个红衣白发的男子。   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旋即点燃这盛世喧嚣。   江湖的故事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只是日后江湖浪涌、前路莫测,可是若有一人携手,更兼三五知己好友,那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前路漫漫,且向前去,如此甚好。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的是叔拖得最长的一篇文了。这文写在去年十二月,到了五月堪堪完结。而在这将近半年的日子里,叔的生活也近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换了工作、换了城市也换了新的房子。这么一想,这篇文还算是叔人生阶段之中的旁观者和见证者。哎,大秃瓢成功将魔教小妖女渡成了他家夫人,而叔还没打完“求婚”这个副本,这么一想好气哦。   日更是个好习惯,希望下一本叔能捡起来这个好习惯吧,毕竟工作和生活也渐渐趋于稳定了。   唔,还剩下的就是原随云和花家七童的番外,大概不会很长,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bg里掺bl。还有叔一直在纠结一件事——阿倾和大秃瓢的孩子该姓什么?总不能姓“无”啊,而且阿倾其实也不姓玉,真的论起来,“玉”是玉罗刹的名字,他姓罗刹婆。姑娘们给叔一个意见吧。 第一百章 【番外】傍花随柳。   “所以小叔和小凤叔叔, 你们说,到底是原叔叔是花婶婶,还是花叔叔是原婶婶?”   被陆小凤抱在膝上的一小团白色猛的抬起头来, 露出肉嘟嘟的小脸和那双与她娘别无二致的异色眸子。她软乎乎的小手还拉着陆小凤的衣襟, 一副陆小凤不跟她说她就不放弃的样子。   这小小的孩童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袍, 手腕脚腕上还戴着四个不同的手镯脚镯,那些小玩意被做的极为精巧别致,只是上面的用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太过奢侈了点儿——南海的拇指大的东珠,大漠之中掘地三百尺才有的火沙玉髓, 传说之中只有神水宫中才有的钟乳精魄,以及和罗刹牌同料的玄色玉石。   和后面那三种在江湖之中只是传说的东西比起来, 南海出产的拇指大的、用于镶嵌在皇帝冕冠上的东珠反倒是寻常了些。   叶孤城原本为这小姑娘准备了更好的东西, 可惜当初他来看她抓周的时候, 这小姑娘一个劲儿的撒娇要他抱, 丝毫不惧怕他身上散发出的剑气和王者威严。   叶孤城对玉倾雪这种小混蛋都能宠得起来, 更何况一个全然信赖又期盼的看着他的小小婴孩。当下这位剑仙大人便是心下一软, 将那还十分柔软的婴儿小心的托抱了起来。他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是却一点儿都没有差错,决计不会弄痛了那小小的孩童——叶孤城不会承认, 从玉倾雪给他传消息说自己有了之后,他便特地找宫人教了自己如何抱孩子, 并且一直用枕头练习呢。   然后……该说这孩子果然是阿倾那个小混蛋生的么?她一被叶孤城抱进怀里,便先是用小乳牙啃了啃叶孤城的下巴,在啃了这位舅公一下巴的口水之后, 这姑娘果断伸手,一下子拽掉了叶孤城的发冠上的珍珠。   叶孤城的头冠绝对不可能粗制滥造,所以一直到现在,当日看见那场景的宾客们都还有些疑惑——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把那颗珍珠抠下来的啊?   只是如今,这孩子问出来的问题,还真是让陆小凤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和南宫灵对视了一眼,陆小凤苦笑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南宫灵方才在这小姑娘问出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便呛了一口酒,这会儿方才回过劲儿来。   压下喉咙里翻涌起来的痒意,南宫灵捶了锤自己的胸口,半晌才道:“这种问题……一一为什么不去自己问问你原叔叔和花叔叔呢”   西门一一,也就是无花和玉倾雪的女儿听了陆小凤这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苦恼的说道:“好的吧,那一一有机会去问原叔叔和花叔叔。”   “择日不如撞日,一一小宝贝儿想知道的时候,何必等到什么以后,为师现在就带你去问问他们便是。”   随着一道颇为清雅的男声响起,陆小凤只觉得自己腿上一轻,下一刻,方才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白衣男人手上,而那个人……陆小凤看见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顿时,陆小凤的酒也顾不得喝了,他起身丢下一句“宫九你不要带坏孩子”,继而又想到,无花和阿倾那两个人也是心大,居然敢把自己的独女交给宫九这么个不正常的人教导,如此一来,一一不被带歪的可能性还真是小之又小。一想到宫九的一身鬼狷武功与永远让人猜测不透的心机城府,陆小凤就只觉得脊背发凉。   宫九为何会成为西门一一的师父,这件事还真是有点儿原因的。弄死了原来的皇帝之后,九公子便觉得有些无趣了,特别是在让发现南海的白云城之中没有了叶孤城,而那个刚刚兴建的和他的无名岛有些像的蝙蝠岛也不了了之之后,宫九的生活便是越发的无趣。   这无聊之下人总是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哪怕九公子聪明一世,也还是在极度无聊的情况下选择去找人……撩闲。   他本是打算去撩一下玉倾雪,然后被她揍一顿就跑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玉倾雪怀着西门一一,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直接把他打成了狗。   历经生死,玉倾雪的武功早已跨入另一重境界,宫九天纵奇才,不过对比玉倾雪,他的生活太过顺遂恣意,反倒少了几个突破的良机。如此一来,宫九原本可以和玉倾雪打成平手,可是因为并不想要被人天南海北的追杀,所以宫九少不得要顾忌几分玉倾雪的肚子。   毕竟宫九虽然不惧得罪万梅山庄、石观音、玉罗刹和叶孤城等一干人,却并不想一口气将这些这种级别的人都得罪光了。而若是他伤了玉倾雪和她肚子里的那宝贝疙瘩分毫,肯定是分分钟被这些势力围剿的节奏。   高手过招本就是以命相搏,在宫九心中忌惮的时候,他就被玉倾雪一掌糊在胸口,直接震断了好几根肋骨。   虽然他的恢复能力比常人要好很多,但是这样的伤,宫九还是要养十天半个月的。而他本就无聊,便是想要寻个借口来玉倾雪这儿咣当,此番被玉倾雪糊断了几根肋骨,宫九便更是理直气壮的赖在了西方魔教。   对于这种“逼迫”自己马上临盆的妻子出手的混账,无花冷笑了一声,却是不动声色的布置了下去。   经过无花的一番折腾,在一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宫九的伤都没有养好。可是绕着这样,宫九还是被玉倾雪抓了充当苦力——什么喂奶洗尿布哄睡觉的活,宫九生生就这样轮了一遍。以至于到后来宫九反应过来,这简直根本就不是在帮人带孩子,这简直是他养了个小祖宗。   九公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因此在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宫九果断将这个他亲手拉扯那么大的小崽子变成了自己徒弟。   无花想了一下宫九性格,又代入了一下自家闺女……然后,对于宫九要收自己女儿为徒的这个问题,无花这个当爹的居然同!意!了!   毕竟女孩子狠辣一点儿、刁钻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么一瞬间,自己的女儿分明还没有满月,可是无花居然有些能够理解玉罗刹把阿倾交给他时候的感受了。   看着宫九就这样抱着西门一一就要走,陆小凤下意识的就要出手阻拦,不过却被宫九身形一闪避过,抱着西门一一掠出很远,宫九才停下似笑非笑的对陆小凤道:“陆大侠在江湖上最喜多管闲事,不过这天底下到底没有拦着师父不让带走徒弟的道理。陆大侠,你说是也不是?”   陆小凤被噎了一下,只能默默扭头望向南宫灵,道:“你就这么看着一一被人带走?”好歹是你亲生侄女。   南宫灵耸了耸肩,剥开一粒花生米塞进自己嘴里,摇头晃脑道:“我说老陆啊,你还是担心一下花公子”被他们师徒玩坏吧……   江南是烟雨之地,西门一一在大漠长大,不过这里太过湿润的空气倒是没有让她太难受。被宫九抱在怀里,西门一一扬起了自己肉肉的小脸,这便看见两道身影被依稀掩在了繁花之后。   宫九收敛了气息,只是低声在西门一一耳边用瞎子都听不见的声音低低道:“一一且听听,他们在做什么?”   小姑娘到底还是听师父的话的,也不枉宫九亲力亲为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她拉扯到了这么大。听见宫九的话,西门一一果然侧耳细细听去。   她爹娘在武学之上都是惊才绝艳之人,西门一一的天赋自不必细讲,所以纵然她如今只有三岁,可是宫九平日教导她的时候也并不若教导寻常稚童。毕竟这孩子是他唯一的弟子,无论如何九公子也不愿堕了自己的名头。   西门一一侧耳听了一会儿,两条小眉毛却是皱成了一团,半晌,她才道:“原叔叔和花叔叔一开始是在下棋吧,就像是舅公和爹爹总做的那样。然后……然后……好像花叔叔被原叔叔啾了一下,不是娘亲啾一一那种,是爹爹啾娘亲那种,要么么嘴嘴的!”   说着,小姑娘还伸出了自己肥肥短短的小手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小脸蛋儿,那是平素玉倾雪亲她的地方,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小嘴,那是她见过她爹亲她娘的地方。她爹最小气了,她更小的时候曾经也想要么么啾自家娘亲的嘴一下,却被她爹黑心的拎着领子塞进了师父怀里,简直不能再讨厌了!   想到了那段伤心的“往事”,西门一一果断决定单方面和她爹绝交三刻钟。   “啧。”宫九轻啧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莫名被塞了好几口狗粮,以至于这么多的槽点,一向牙尖嘴利的他居然有些无从吐起。   花家最是温润如玉的七公子到底是怎么跟那只蝙蝠混在一起的呢?宫九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了。不过这个世上的情爱之事本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就譬如时间倒推五年,谁又能想到妙僧无花最后会为一个人背弃佛祖,也斩断自己的退路和归途呢?   这世上的情爱啊,还真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宫九将怀里的小丫头往上拢了拢,忽然有些感慨的对她道:“一一小宝贝儿以后可不许像是你爹还有你花叔叔那么没出息,你的天地辽阔,本就不爱拘泥于那些小情小爱的。”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环在宫九脑后的小胖手执着的给她师父单手编辫子,所以听着宫九的话,一门心思干着“坏事”的西门一一胡乱的点着头应下,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   不过宫九却也没有说错,西门一一的身世摆在那里,她得到的比所有人都多,自然也要承担的比任何人都多。   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在那个她娘开始行走江湖的同样年纪,西门一一不得不先从她师父那里接手了一大摊子事儿。江湖和朝堂,宫九就恍若是暗处的影子一般,有黑暗的地方就总有他。   以这样的一片“污浊之地”开启自己的江湖之旅,西门一一从一开始的口味就要比旁人重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样,当那些对魔教妖女喊打喊杀的自诩名门正派之人,看见西门一一冲着剑神西门吹雪唤“舅舅”、冲着武当掌门叶孤鸿唤“小舅公”、冲着丐帮帮主南宫灵唤“叔叔”的时候,他们还真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儿疼。   不过让西门一一这个名字人尽皆知的,还是叶孤城的一道追捕令——所以是“追捕”而并非“追杀”,是因为叶孤城的圣旨上说的明白,他要全天下都去帮他找的那位,封号不是寻常的公主,而是……太女。   舅公这种自作主张的甩锅行为,据说是因为她娘当年就是这么把天下甩锅给他的,如今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然而西门一一却觉得自己简直是千古奇冤,就因为她家舅公的这一个神来一笔,让她的中原之行戛然而止。西门一一不并不想要被人当做珍稀动物一样围观,于是她索性就这么拍拍屁股,远渡东瀛了。   可惜西门一一算计得好,却奈何她没看懂地图,分明该是往东瀛去的船,就这样被她一路往西而行,当她数月之后看见一群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的时候,西门一一还真是少见的懵逼了一下。   后来西门一一才知道,她来到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和她之前熟悉的中原迥乎不同的地方。心念几转,西门一一开始一路走一路看,还不时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等她回到中原的时候,竟是足足写了三大本手札。   这三大本手札被西门一一给了叶孤城。   多年之后听说中原开始推行君主立宪制的西门一一嘿嘿一笑,决定要把“什么君主立宪制,不过是她为了偷懒而想出来的法子,只是夹带在手札特地让舅公看见罢了”这件事死死的烂在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花原还是原花自由心证啦。   西门一一的这个名字是水母阴姬起的,天一生水,所以叫“一一”。以玉倾雪的文化程度是想不到这么隐晦的含义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闺女的名字好写好听,有人起好了她就不用费脑子了。   而大师虽然对闺女的名字有点儿膈应,但是更不想给媳妇科普这种情敌隐晦的表白,所以说到底大秃瓢还是吃了他家媳妇没文化的亏,每一次叫闺女的名字就是内伤一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