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综武侠之笔诛天下》 作者:不言归 文案 剑可杀一人,笔可诛天下! 世人只知杀可载道,却不知笔也可救天下苍生! 【叮——请写出让西门吹雪为之动容的言情小说。】 【叮——请写出让楚留香不再风流花心的武侠小说。】 【叮——请写出让霸刀和藏剑和好如初的个人传记小说。】 木舒兔基斯懵逼脸:“系统你这么叼你咋不上天呢?” 这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傻逼在综武侠的世界里写文成神的故事。 #论,进副本带错装备怎么办?# #金手指跑错了片场。# #一起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不抄袭,不搬移名家名作,女主的小说全是我的脑洞,觉得不喜欢我们江湖再见,勿撕。 女主是猫眼软萌呆毛乱翘的小叽萝,自带“苦逼光环”、“引人误解能力MAX”的状态,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确实很苦逼但是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苦逼但是不管她怎样活泼开森周围的人都觉得她苦逼得不行的神奇能力。 CP叶木舒和唐无乐,老规矩——cp已定,无暧昧,无男配,无纠缠不清,感情忠贞,至死不渝。 阅读须知: #综武侠大乱炖,时间线各种混乱,地理乱成一锅粥,考据党勿撕。# #女主不能习武是个战五渣,不喜欢这个设定的请点击右上角的红色按键安全逃生。# #男主唐无乐,嚣张任性霸道的炮哥,属性狂犬非忠犬,想看爱得卑微的无乐少爷可以点叉了。甜宠——女主宠男主,是的你们没听错。# #慢热,剧情拖沓,男主存在感低下,最苏的是男神叶英,第二苏的是女主笔名,叶英存在感横扫一切。# #设定、金手指以及梗全部写在文案上了,不喜欢此文,我们好聚好散,小红叉一点,江湖不见,谢绝一切引战、骂架、撕逼的不良行为。#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武侠 系统 主角:叶木舒,唐无乐 ┃ 配角:叶英,剑三众,武侠众 ┃ 其它:综武侠,系统,穿越,爽文 作品简评 死后能重获新生,本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是被迫接手一个烂摊子和一个苟延残喘活不过二十岁的身体,就让人开心不起来了。原以为生命已经苦逼到了极点,没想到摊上个金手指还扯出有生之年系列的任务,如何写出让西门吹雪感动、让楚留香不再花心、让霸刀藏剑和好的小说?这真是个可怕的问题。本文构思独特,题材新颖。作者细致描绘了性格温暖的小软妹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成神的过程,同时着重刻画女主与家人之间的互动,感情真挚,语言流畅。 ===================== 第一卷 心如琉璃,坦荡光明 第一章 祸不单行   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木舒对此一向是一笑置之的,对她来说,奋斗是因为不甘平凡,而不甘平凡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平凡。木舒是个没有什么志气和上进心的人,能够吃好喝好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过完每一天,大概就是她生命之中最美好的梦想了。   但是这样的愿望显然太过奢侈,拿着病历单刚刚走出医院不久便被车撞死的木舒,咽气前还在想:刚刚查出绝症便死于非命,不用拖累家里人,而且自己的保险金还能留给父母与哥哥,应当也不算是亏吧?   但不管如何,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终归是不孝的。   “不孝”两个大字砸在木舒的脑门上,让她捧着脑袋崩溃的想起小时候爸妈一直耳提面命的念叨,只觉得自己的良心痛得不行。   可是没等她好好忏悔一番,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身体轻飘飘地浮起,缓缓地坠下。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令人无力而又惶恐,木舒忍不住攥了攥拳头,很快,她渐渐的感觉到一丝异样的触觉。神志迷糊之时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痛得她几乎要惊声尖叫,但是那股沉重的虚弱却让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咬紧牙根暗自忍耐。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嘈杂且模糊,混沌不清的神智容不得她过多的思考,只能勉勉强强听见几个字。   “丹田被毁……经脉……怕是……命不久矣……”   “……小妹……还请全力相救……我藏剑山庄愿……”   木舒痛得神志不清,但是在浑浑噩噩之中,似乎有人掰开了她紧握的拳头,两手包裹住了她的手。木舒只感觉到那手特别大,还很温暖,但是她只能死死的扣住那人的手,喉咙间发出沙哑的痛哼,眼角不自觉地溢出生理泪水,糊在脸上,冰凉凉的。   真的太痛了,即便她被车撞死,也很快就断了气,根本没有经历过这样难熬的苦楚。   但可怕的是,木舒觉得这样的疼痛已经超过了她所能忍耐的极限,但不知道为何她却始终没有昏过去。只能在一片漆黑之中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听着外界细细碎碎的声响,也不知道这样的疼痛何时才到尽头。   或许,只是过了一瞬间,也或许,已经过了很久。木舒渐渐觉得疼痛稍去,虽然还是疼,却到了可以忍耐的地步。神智清醒,浑身却仍然虚弱而无力,眼皮沉重得连睁开都无能为力,只能在一片漆黑之中微微茫然。   莫非,她没有死,灵魂归位之后又复活了吗?   不等她烦恼太久,片刻,一个机械般平板的声音木木地响起:【木小姐你好,很抱歉的通知您,因为一些不可调节的错误,您被选择成为了本系统的候补人员,暂时无法前往轮回之地。鉴于上一任宿主的妄自尊大,而在此世界留下了难以抹消的因果,为了弥补这个过错,您将接任本系统成为二代宿主,并且存活到二十岁才可重归轮回。】   木舒:“……抱歉,风太大你说啥?”   木舒苦哈哈的冷幽默系统不懂,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段仿佛是留言般的话语:【鉴于此事并非您的责任,乃是上一任宿主酝酿下的苦果,作为补偿,我们将会妥善地照顾您的父母,直到他们老去。而您可以在此世界积攒功德,争取下一辈子投个好胎,一辈子大富大贵,平安康顺。我们还会派专人帮助您轮回转世,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哦木小姐!】   木舒并非傻子,虽然已经过了爱做梦的那个年纪,但一些小说还是多少看过一些的。她细细地思索了系统所说的话语,联系起前因后果,顿感蛋疼,弱弱的询问道:【我能问一下上一任宿主干了什么事吗?】   系统霎时沉默了,半晌,才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木舒:“……那就长话短说好不好……”   系统也没有磨叽,干脆地道:【上一任宿主乃是我们从凡界抽取出来的幸运儿,有大气运在身,却因气运过盛而压制了位面的成长。是以我们将她调离了低级位面,承诺完成她的愿望,以此回收她一部分的气运。宿主想要在一个综武侠位面建功立业,得无上机缘,走向人生巅峰,坐拥无数美男,所以我们同此界法则预定了二十年的寿数,将她安排成藏剑山庄的七小姐,习高等武学,享富贵人生。】   木舒眼神都死了,面无表情地道:“……梦想很伟大,嗯,所以……她做了什么?”   系统:【二十年的寿命是最基础的命数,我们原本想着宿主走上武学之路后便可延年益寿,便没有更改这个基础。在法则书写的命运里,藏剑山庄的七小姐合该活到二十岁。但是宿主好高骛远,习得武学后有些任性妄为,仗着熟知剧情的缘故,于方宇谦袭击天泽楼之夜以五岁稚龄之身对上被叶英重伤的方宇谦,妄图以此名扬天下,却被方宇谦废了丹田断了筋脉,永绝武道之途。】   木舒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合着方才那样撕心裂肺的剧痛就是因为丹田被废了?   不管木舒心里是何等的复杂,系统继续说道:【宿主熬不过苦痛,也不想走忍辱负重废材逆袭的路线,是以放弃了此世轮回,带着武侠系统前往了另一个世界,从头再来。但是叶家七姑娘的寿数是到二十岁,这具肉体凡胎之上已经沾染了一部分的气运,不可轻易放弃。是以我们只能选择木小姐来替代上一任宿主,走完叶家七姑娘接下里该走的路。】   “这……”木舒斟酌了片刻,才小声地道,“那个,问题很严重一定要人替代吗?”   系统又沉默了,许久,才回复道:【是的,很严重。我们吸取上任宿主的教训,在替代者的选择上更注重心性,以免替代者重蹈覆辙。而且,由于上一任宿主带走了金手指的缘故,叶家七姑娘注定再不能修习武学之道,不得延年益寿,就注定在二十岁身死。如今我们残缺的系统并不能给木小姐带来太大的帮助,接下来的一切痛苦和磨难都要木小姐自己熬过去。】   木舒听出了系统话语里的深意,有些不安地道:“丹田被废难道不能治吗?就算不能习武,也不会多痛苦吧?”   系统:【……并非如此简单,上一任宿主不甘于平凡,其武侠系统最终会引领她走向修真之途。是以为了匹配修真的功法,上一任宿主选择了九阴绝脉之体作为此世的资质。是以宿主的这具驱壳乃纯阴之体,极其适合修仙,也是天生炉鼎体质,生来便容貌绝美,冰清玉洁,修行可谓一日千里。但是宿主遭到重创,再无修炼的可能,九阴绝脉之身就变成了催命符,更何况丹田被废之后,宿主的身体还不如一个从未修习武学的普通人,至少普通人的丹田完好无损……宿主要承担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木舒默默地捂住心口,几乎要泪流满面了:“……你们宿主可……真能作啊……”   系统:【我们深感歉意。】   木舒暗暗抿唇,她可没听出系统有半分的歉意,说到底也算她倒霉,好巧不巧被选来顶缸,接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所谓的大气运,所以在这些系统的眼中不过是凡人蝼蚁一样的存在。而那上一任宿主大概算是钱多人傻速来的大小姐,自己只能算是被挑出来给大小姐善后的小丫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是要说有多愤怒,木舒却是没有的,对她来说,如今也是白捡了十五年的寿命,尽管会活得煎熬了些。于她而言,人类的记忆就是一个人的根,她若是喝下了孟婆汤轮回转世,木舒这个人便也算是魂飞魄散不存于世了,能苟延残喘十五年,也很不错了。   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虽然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但是木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嫉妒的,一切都是命数而已。   系统似乎发觉了木舒心态的转变,说出来的话语竟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意味:【木小姐果然心性豁达,玲珑剔透,总算没选错了人。】   木舒:“……过奖了。”你们也知道你们这样做招人恨啊?   【作为补偿,我们也会为木小姐申请一个金手指的。】系统的声音轻松了些许,似乎也很满意木舒的识趣,【只是武侠修真这类型的系统都是高级系统,只有大气运者才有资格使用,尽管是补偿,但我们也只能给木小姐申请一个最低等级的系统。】   木舒听了一肚子的坏消息,此时乍然听闻此事,竟有几分受宠若惊:“……不,谢谢了,有金手指已经很好了。”   系统:【木小姐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就再好不过了,那就提前祝愿木小姐积攒充足的功德,下辈子福禄俱全。】   “等等!我能问一下我父母的情况吗?”木舒见系统似乎准备撤了,赶忙开口道,“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是我之过,总要让我知晓一下我父母的状况吧?而且你们说会替我照顾父母,不知道是怎么个照顾法?”   系统:【我们手下经手了无数的人类,对此的解决方式无非两种——一则我们会淡去木小姐父母的伤心之情,让他们好好生活。二则我们会给予经济上最大的支援和帮助,木小姐的哥哥也会功成名就,他们都会坐享天年,如何?”   木舒听罢,心情有些复杂,喃喃道:“这样也好……多谢了……”   系统:【不客气,那么请木小姐这几天做好准备,接受我们调拨下来的金手指。】   木舒对此没太多的贪念,情绪有些不高地叹息道:“也好,我能问一下是什么金手指吗?”   系统机械地道:【是专门培养一代小说巨匠的写文系统。】   木舒:“……啥?!”   木舒整个人都懵逼了。   #感觉自己被来自宇宙的大姨妈糊了一脸。#   #世界对我爱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从男神的徒弟之后,我朝着男神的妹妹伸出了毒爪,未来可能还会有男神的挚友、男神的知己、男神的老母亲(?)、男神的小姨子(?)之类的神奇设定。   总之,就是,就算死也要跟男神扯上关系~!   这一次的女主是真.软妹哦,乖巧温顺懂事的类型,虽然是个战五渣,但请别嫌弃她!   相信从第一章看下来大家就已经感受到我对小木头深沉的爱意了。   比小酒儿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爱意哦。   另外之前在群里面说了,这篇文会有一个贯彻全文的阴谋,而线索则在我男神叶英的身上!现在给大家第二个提示,系统的话只能相信一半!   这一篇是轻松逗比风格的,但是我致力坑女主三十年,所以有多苦逼你们就慢慢看吧。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呢呵呵。 第二章 是喜是悲   虽然说对金手指没有太大的指望,但是木舒也没有想过是写文系统。倘若是美食系统、种田系统、甚至是种花系统这一类无害的金手指,拿了也算是心情愉快。但是木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金手指是一个跟古代世界格格不入的写文系统。   古代的小说不叫小说,那都是话本,是不入流的东西,平民百姓穷得没钱买书,豪门子弟以看话本为耻。哪家姑娘小姐要是因为好奇看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都会被人指着鼻子说有辱闺训,是父母教养不好,影响名声的。君不见《红楼梦》里林黛玉只因失口说了一句《牡丹亭》里的诗句,薛宝钗便要“审一审”她?这千金小姐看爱情话本,可是羞之于口的事。   继一系列坏消息之后,木舒再次受到了成吨的暴击伤害。   连金手指都如此画风清奇,看样子她的人品是真的不咋地。   木舒觉得无比的心累,嗫嚅了一番却还是没有拒绝,不管如何,金手指总归是金手指,区别只在于怎么用罢了。大不了以后她就写一些心灵鸡汤给人刷刷buff,或者编一些似是而非的武学理论来装装逼,就算没有好处可拿,赚几个钱也很不错啊。   木舒心宽,也很容易满足,很快便没有再纠结此事了,而是愉快的开始规划自己以后短短十五年的人生。   方才系统只道是此世界是综武侠的世界,却不知道是个如何“综”法,左右快意恩仇的江湖也是与她无缘了,以她的身体,说不得将来只能在藏剑山庄终了此生。这般想着,木舒又觉得有个写文系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至少自己可以偷偷看些小说来作消遣,不至于整天无所事事。而系统所说的积攒功德之事也可以略作努力,捐款救人也好,给大家写些心灵鸡汤也罢,不都是做好事的一种表现吗?   但烦恼的事情其实也不少,远的不说,就说自己如今这具残破的身躯,想要调养好怕是不容易的。好在武功被废后,她也能以遭遇打击而性情大变为借口,以此来掩盖自己和原宿主的不同之处。木舒很少玩游戏,是以对藏剑山庄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是特别清楚,武侠也只知晓如西门吹雪、乔峰、黄药师或者张无忌这类人物,其余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得差不多了,木舒也不去多想。就是不知晓此世的家人可好相处?短短十五年,她会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的。   木舒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待了没多久,一道金光便暴射而来,直直撞进她的眉心,让木舒吓了一跳。   金光入体的瞬间,木舒仿佛听见了机器运作的吱嘎声,一段清脆欢快的乐曲过后,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便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萌得人一脸血:【宿主您好,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小萌物系统啦!我会帮助宿主走上人生巅峰,出任金牌写手,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   比起方才那个死板板的系统,这个金手指显然太欢脱了一点,然而不等木舒好奇,又是一片叮叮叮的声响,木舒的眼前竖起一道光屏,猛然刷下一排排的字,木舒凝神看去,就见系统上面写着:   【叮!宿主成功安装‘写文成神系统’!现在开始扫描宿主所在位面,叮!现在开始设定人生目标,设定成长路线!】   【叮——以收取功德为主,设定人生目标为噩梦难度之‘笔诛天下’!请宿主在二十岁之前至少完成以下任务!在完成以下三个强制性任务之后,可开启自由选项,所获得的积分以及声望值将会大大的翻倍哦!】   【叮——任务一:请写出让西门吹雪为之动容的言情小说。】   【叮——任务二:请写出让楚留香不再风流花心的武侠小说。】   【叮——任务三:请写出让霸刀和藏剑和好如初的个人传记小说。】   【完成任务后可随机获得道具一件,宿主可将小说发表之后收取声望值,声望值作为积分可以兑换商城物品!现在开设“商城”、“藏书阁”、“写作室”、“辅导屋”与“出版社”!宿主可自行发掘各处的使用方式,早日完成终身目标,干巴爹捏!】   木舒兔基斯懵逼脸,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万吨的暴击伤害:“系统你这么叼你咋不上天呢?”   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哪怕她是个傻逼她也知道一代剑神西门吹雪是何等的冷心冷肺,叫人家看言情小说还要看得一脸感动,这可能吗?!而楚留香这种几乎已经可以宣告放弃治疗了的终极渣男是我一个小小的逗比能够动摇的吗?!三观不同如何愉快的玩耍!更别提如今她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完成如此伟大的使命?!这些别说十五年了,五十年都不可能做到好吗?!   木舒简直要强颜欢笑地流下心酸的泪水了,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停止爱她。   木舒:生无可恋.jpg   不管前路如何渺茫,都还是要面对现实的,木舒想着自己二十岁就要领便当了,就算是强制任务也没能对她产生多大的威胁,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这些所谓的人生赢家的目标完不完成也无所谓,她终究是没有当人生赢家的命的。想到这木舒一脸心塞地昏睡了过去,等到她睁开眼时,便已经离开了那个黑暗的空间了。   在木舒睁开眼睛的刹那,海量的记忆如同倒灌的河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木舒的瞳孔一阵骤缩。   看着画面里那个故作冷艳高贵但是骄傲任性得一塌糊涂的女孩惹下不少麻烦事时,木舒还能强自镇定的;看着她对着自己的大哥都能犯花痴流口水甚至想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时,木舒咬咬牙也就忍了;但是当看着那才五岁大穿越还不到一年的小女孩就这么傲慢地对上一个一看就很危险的人物时,木舒是真的连眼神都死了,从眼神到表情都诠释着何谓“心如死灰”。   接连遭受噩耗和打击,木舒就算再怎么心大,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是以叶晖听说小妹醒了,急急忙忙赶过来时,就看见一抹单薄瘦削的身影乖巧地靠在床上。那曾经丰盈圆润的脸颊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就瘦成了惨白虚弱的模样,那傲气张扬的眉眼竟是因煎熬而化为了腐朽,青白的容颜上都透着死气。那一双记忆中潋滟生辉的眼眸却成了昨日映水的虚影,一眼看去,便仿佛能看见走到世界尽头般的心如死水。   饶是叶晖见过再多的风雨坎坷,此时也忍不住心口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叶晖知道自己的小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有着那样出众的天赋,健康的体魄,几乎所有人都说她在剑道上成就绝不会逊色他人。虽然小妹开始习武之后就不复幼时的乖巧,性格也变得如同三弟一般桀骜不驯,但是偌大的藏剑山庄谁不宠着她?天大的事情都愿意为她兜着。但偏偏就是那个该死的方宇谦!邀战不成便偷袭大哥叶英,被打成了重伤了还不算,逃跑之时看见方才年仅五岁的小妹都能狠心下手,生生废了小妹的丹田内府。   还是大哥叶英拼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生生护住小妹的心脉,才抢回了小妹的命,只是大夫说,小妹已是成了废人了,不仅再也无法习武不说,甚至还可能命不假天年。听到大夫的诊断时,叶晖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们叶家一向与人为善,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一代的两个女娃子竟都命运坎坷,六妹婧衣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也就算了,为何明明能百岁无忧的小妹都要吃这一份苦头呢?   如今看着小妹心如死灰的模样,定然也是知晓自己再也不能习武了吧?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在剑道上又如此天赋异禀,如今听闻噩耗,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痛苦?要知道当初叶炜武功尽废,绝望之下甚至忍不住投河自尽。叶炜尚且如此,小妹如今才年仅五岁,又该是何等的悲痛与绝望?每每只要想到此,叶晖就恨不得将方宇谦粉身碎骨,让他用命去为被他毁了一辈子的小妹赔罪。   木舒回过神来时,就看到面前一挺粗犷魁梧的汉子正朝着自己挤出一抹勉强的笑,说话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小妹你醒了?可是饿了?二哥让厨房给你熬你最喜欢的燕窝鸭丝粥,多少吃一点吧?”   木舒还不太明白为何面前这大汉看上去比自己还难过的模样,直到听他的自称,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是她五个哥哥之一。见他这般难过的模样,木舒实在心软。有心要安慰几句,但又怕自己做不来记忆里原主那等竭嘶底里娇蛮任性的模样,会因此而暴露和原主的不同,只能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自己的沉默让这个看上去挺爷们儿的二哥脑补了什么东西,木舒就看着他让人端来吃食和汤水,安慰了几句“你四哥已经去万花谷请离经首徒裴元先生了”之后,就一脸难过地准备离开。   木舒却突然想到记忆之中最后的一个画面,原主在昏死过去之前,有一个身穿金衣的青年正一脸焦急地朝她跑来。想到系统所说的“剧情”里,大哥叶英被方宇谦偷袭之后就有走火入魔之相,甚至因此而乌发全白。但即便如此,叶英也仍然选择护住了她的心脉,她的性命也因此而保住了,即便痛苦,也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大哥叶英怎么样了。   到底禁不住良心的谴责和担忧,木舒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叶晖前脚才踏出房门,却忽而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沙哑且犹豫的声音:“……二,二哥,大哥他还好吗?”   叶晖浑身一抖,险些踩碎了门槛,大哥怎么可能好呢?叶英因为方宇谦的偷袭,本就气息不稳,但为了护住小妹的一条性命,仍然是勉力坚持到其他弟子赶到现场。为此,叶英深受重伤,又担忧走火入魔之后伤及无辜,如今离开了山庄不知所踪。   但是小妹才多大的孩子啊?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如今醒来之后,万念俱灰之下还不忘大哥的安危,真是……   “小妹不用担心,大哥没事,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够了。”叶晖也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安慰,以往一直觉得小妹被挖掘出武艺上的天赋之后就有点骄傲得过了头,还有些冷心寡情,没有四岁以前那般可人疼了。但是直到今天才知晓,小妹其实一直没变,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他们都没发现罢了。   木舒看着浑身气息越发寂寥的二哥,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后背毛耸耸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叶晖:(感动ing)小妹真是个好孩子,以前是我们误会了!】   【木舒:……不知道那个大哥有没有被原主坑死,好担心哦……】   引人误解能力MAX: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她忍辱负重外表坚强内在脆弱。   都是脑补的错……呵呵,不过你们以为这就是那也大错特错! 第三章 苦不堪言   被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木舒觉得自己身上的肥膘逐日增长,懒癌更是病入膏肓。   唯一需要严正以待的时候,就是自己此世的家人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木舒除了沉默,就是要开始从细节上修改他们对自己的印象。   演戏能演得了一时,却演不了一世,一直演着戏,人心隔着肚皮,不仅自己心累,久而久之还容易变得孤僻且多疑。再说了,原主那样的性格木舒也实在学不过来,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潜移默化,让以后的家人习惯自己的性格了。   木舒看着镜子里皮肤冰白如玉,面容姣好精致的女娃娃,心里有些犯愁。不知道为什么,这具身躯的容貌跟上辈子的她长得贼像,只是不知晓是不是加了个九阴之体的缘故,一身皮肉简直堪称冰肌玉骨,颜值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按理来说,容貌变美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木舒看着镜子中美得毫无人气的女娃,就觉得心里直冒冷气。   就好像,隔着镜子在看另一个人一样。   而几天下来,木舒明敲暗探地打听出不少消息,更是觉得自己摸不着头脑——这个叶家的七小姐闺名叶木舒,除了多了个姓氏以外,名字和她一模一样的。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容貌,整个藏剑山庄的人却都似乎没有发现不对头之处,这让木舒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相信原主会和她长得一样,还那么巧合都正好叫了木舒。而且比起叶家几个或清俊或魁梧或殊丽的子女,木舒的样貌真可谓是格格不入——倒不是说她上辈子长得丑,实际上她的容貌相当不错,长而柔顺的黑发,略微带点婴儿肥的娃娃脸,猫儿似的眼睛娇憨可爱,看上去乖巧极了。但是这么一副上辈子软萌可爱得让忍不住揉搓的样貌,怎么看都不该是出现在叶家的。   而杵着她这么一个鹤立鸡群的变异品种,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血缘关系?仿佛她就是原主一般理所当然。   总不会是那个系统当真这般一手遮天,将所有人的记忆都修改了一遍吧?   只是这般作为不仅没让木舒有一丝半点的安全感,反而愈加忐忑了起来。唯恐害怕哪一天有人发现不对头之处,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给拖出去斩了。人生本来就已经如此艰难,还要活得胆颤心惊的,真是让人心烦。   木舒正一边思念自己上辈子的亲人,一边烦恼着应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时,大宇宙的恶意再次对她下了死手,让她再也不用烦恼了。   杭州本就是水乡之地,时不时就要下一场绵绵细雨。换作其他时候,木舒或许会倍感惬意地欣赏江南烟雨伞如鱼的美景。但是此时一下雨,呼吸中都糅杂着湿凉的水汽,木舒却面如白纸,满脑子只剩下“卧槽”两个字。   腹部宛如被软刀子割肉般的疼痛,一阵阵的疼漫了上来,脑海中顿时一片漆黑,只有那种痛感,却无力去思考。这种感觉……真的是只要是个女人都挺熟悉了,木舒惨白着面色熟练地爬上床,平躺下来,将手心搓热然后敷在腹部。即便如此,仍然疼得理智全无。   她总算知道系统欲言又止的痛苦是什么意思了——尼玛一下雨就痛经似的疼,难怪原主要跑路呢!这谁尼玛受得了啊!   疼痛虽然等级不同,但是也分种类,就好似被人拧了一下的疼和不小心踢到椅子的疼是完全不一样的。而阵痛,是刚刚好卡在人忍耐的极限上但是偏偏极其难熬的疼。从不痛的时候,痛觉一阵阵的漫上来,到达将要崩溃的点,又一点点的缓和下来。都说软刀子割肉最是疼痛,木舒觉得女人的苦楚大半都要归结于此,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四五天都要这么痛着,可非苦不堪言吗?   木舒尝试着转移注意力,但是奈何力不从心,剧烈的痛楚让她也产生了几分惶恐,半昏半醒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几乎想要尖叫,但是疼痛只能让她张了张嘴,发出无力的轻嘶声,恍惚间以为生命都要走到了尽头。   叶晖、叶炜和叶蒙前来探望小妹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那个一直很活泼骄傲的女孩儿此时正一脸惨白地躺在床上,额角冷汗津津,眉头蹙得很紧,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要呼救。她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死死揪住了自己的衣服,仿佛在强忍着可怕的疼痛,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微微痉挛着,像是紧绷的琴弦,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压力而就此断裂。   “小妹!”三个大男人顿时慌成了一团,叶晖跑到床边,却不敢碰她,只能伸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叶炜倒是最先反应了过来,转身就朝外跑去。而叶蒙却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独自一人抓心挠肺,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木舒痛得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听见有嘈杂的声响,跟蜜蜂似的嗡嗡嗡吵得人心烦。她痛得浑身颤抖,几乎是崩溃般地大喊“不要吵了”——她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但是实际上,她只是虚弱地动了动嘴唇,低低地呢喃出了这一句话。   但是四周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了,这让木舒昏沉的大脑稍微好过了些许,眼睛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灰白的色块之中突然闯进来一抹墨色,随即扑鼻而来的就是苦涩却清雅的药香。她觉得自己的身上一凉,有什么凉刺刺的东西飞快地在她手脚脖子上扎了好几下。   木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就飙泪了——这世上居然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我都快痛死了居然还拿针扎我!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哇——!”生病的人心里最脆弱,木舒已经二十多岁了,自然不算娇气。但是或许是经历过一次死亡,也或许是现在实在痛得不轻,木舒几乎是哭爹喊娘般地求饶了起来,“不要扎我不要扎我!救命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木舒的脑子不清不楚的,喊的自然是她上辈子的大哥木清,但是在场作为“哥哥”的三个人,听了这话却猛地揪心了。   “裴……裴先生,您,您……”叶晖磕磕巴巴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见那清雅俊朗的男子瞥过来锋利如刀的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活人不医”这样无情的话语。叶晖顿时闭了嘴,唯唯诺诺地看着离经首徒扎得小孩挣扎求饶地可怕场景,一脸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裴元的医术高超,几针下去,方才痛得痉挛颤抖的女孩顿时平息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方才是不是被扎怕了,那小女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裴元一眼,害怕而颤抖地往床里面蠕动了一下,卷着被子裹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的一角,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背对着众人就这么满身委屈地睡过去了。   裴元:“……”   叶家三子:“……咳。”   尽管气氛沉重,但是看着小女孩下意识地做出了这种举动,实在是让人在忍禁不禁的同时又有一丝尴尬的啼笑皆非。看着裴元冷冷淡淡的神情,叶晖赶忙正色,清了清喉咙,开口问道:“裴先生,不知小妹如今情况如何?这么突然之间疼成这个样子?”   裴元连声音都显得冷淡无情,话语中只有身为医者特有的中肯与凉薄,俨俨肆肆的冷:“丹田被毁,内府碎裂,如今吊着命,已非易事。如此境况,寒凉雨天,怕是不得安宁,只能好生调养着。但如今精气大损,内府却又虚不受补,怕是天不假年。”   裴元其实还是说得比较委婉了,这样的伤势,立毙当场都是常事。若不是有人用浑厚的内力护住这女娃娃的心脉,又有盛神针居住于藏剑山庄,那也是拖不到这个时候的。盛神针处理得很好,可惜盛神针更擅长调养,叶木舒的伤势又真的太过于严重了。她的身体已经被摧毁到近乎回天乏术的地步了,温和的药物起不了作用,下猛药又承受不住,能活到二十岁,怕就是极限了。   看着这个幼小而羸弱的孩童,哪怕裴元见惯了悲欢离合,也难免产生了几分悲悯,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跟他好些师弟师妹一样的年纪,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注定了成长上的坎坷和韶华易逝的短暂。他也早有听闻叶家小女在剑道上的天赋卓绝,几乎不下于她大哥叶英,但是到底天妒英才,红颜薄命,谁能想到之后的事呢?   他虽号称“活人不医”,但是到底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是能从冥王爷的手里抢回一条小命,也终究无法让她完全康复起来。   丹田内府连通着常人的经脉,这叶家的七姑娘不仅毁了丹田,筋脉也废得彻底,裴元和盛神针再怎么妙手回春,也只能保证她行动自如不至于瘫痪在床罢了。只是当天夜里,筋脉堵塞严重,体虚还入了湿寒之气的叶木舒又发起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时净说胡话,还以为自己感冒发烧,哥哥还守在自己的身边。   她恍惚间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知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那个瞬间,悲伤和绝望像是从天穹之上倾塌而下的水,淹得她在窒息中哽咽:“难受……大哥,我难受……癌症,对了,我得了癌症,大哥你不要救我了,不值得的。以后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母,找个温柔漂亮的嫂嫂,然后……然后给小妹我生个小侄子……”   “小妹!”叶晖听着自家小妹烧得迷迷糊糊宛如在交代遗言般的话语,八尺男儿险些流下伤心泪。叶炜更是满脸不忍地偏过头去,眼眶微红。唯有裴元面如冷玉,姿态从容,手一拂,痉挛不止的小女娃便被点了穴道宛如咸鱼般的躺在床上,而心狠手辣的裴元大夫则干脆利落地拔出银针,宛若攀折琼花的优雅手指已经眨眼扎中了十几处不同的穴道。   木舒顿时一抽,拼命睁开无力聚焦的双眸,眼中满是迷糊朦胧的惊恐:   “救命啊大哥这里有黑色的哥斯拉啊啊啊——!!!” 第四章 高岭之花   被阴雨绵绵的天气折腾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之时,被人宣布天不假年活不过二十岁,木舒也已经可以淡然以待了。原本还有心情烦恼这个烦恼那个,但是事到如今,脑海中只剩下“啊多活一天是赚少活一天是解脱”的感想了。   不是木舒悲观,只是所谓的九阴绝脉之体被挖掘出各种隐患之后,哪怕心宽如木舒也得怂。   内府被废本就体虚,九阴绝脉之体更是集阴气于一身,两者结合为一体完全可以直接宣布放弃治疗了。叶婧衣的三阴逆脉就已经让孙思邈都束手无策,九阴绝脉这种坑爹的体质被检测出来,裴元便直接摇头了,就差没说一句准备后事吧。   “小妹出生时身体康健!怎么可能会是九阴绝脉这样的必死之身?!”叶晖瞠目结舌,对这个结论难以接受。   刚出生的时候肯定没有啊,估计后来穿越女穿了过来,又有修真秘技将身体的状况隐瞒得好好的,所以才没有被发现吧。木舒撇了撇嘴,但是裴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两眼含满了苦逼的泪光。   “阴气过盛,丹田积伤,筋脉堵塞,日后阴凉天气要注意摄暖,否则体寒多病,阴气绞腹,痛不欲生。膳食需要忌口,海鲜发物,味重汁浓,油腻重盐之食皆不能入口。每日按照此方熬煮汤药,每过半载换一次药方。人参蜜润丸需要时刻压在舌底固本培元,每一月皆须请大夫前来施针,并以内力温养经脉。”裴元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叶晖,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了。”   几个哥哥想到小妹日后要遭那么多的苦,心疼得想哭;木舒想到自己要浪费那么多的药钱,也心疼得想哭。她暗地里默默腹诽自己,这回可好了,她真成了败家的娘们儿,别的不说,那人参蜜润丸时刻含在舌底下,一天要花掉多少钱啊?!   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放弃治疗了,这药不吃行不行啊?   藏剑山庄穷的只剩钱了,这么点药材真心没有放在眼底,放眼整个藏剑山庄,会为了这个而心痛的也只有木舒一人罢了。   离经首徒裴元果然不负他“活人不医”的名号,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将木舒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破壳子从生死的边缘扯了回来。虽说仍然虚弱得手脚发软,但是好在也没有出现痛得昏迷不醒这样严重的境况了。而木舒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熬得黑浓苦涩的中药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舌根发苦不说,来回几次折磨,那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蛋瘦得只剩下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了。   人生如此悲催,被困在院子里不能出门的木舒来来去去见的就那么几个人。面冷心黑辣手摧花的裴元先生,和蔼可亲的盛神医,精明内敛的二哥叶晖,桀骜不驯但是白了三千青丝的三哥叶炜,憨厚老实的四哥叶蒙,以及每次见她都一脸严肃面色难看的老爹叶孟秋。闲得发霉的木舒在身体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之下,只能老老实实地窝着,翻看各种各样的小说来打发时间,顺便培养一下自己的剧情逻辑能力。   上辈子的木舒学的是幼教,她的性格软和好捏还容易被欺负,大哥木清想着她喜欢孩子,便做主帮她报了幼教的专业。木舒毕业后就在幼儿园里上班,做的是桃李满天下的高尚工作,但偶尔也会被熊孩子欺负到头上去。为了安抚这些调皮捣蛋的小萝卜头,木舒就时常搬了椅子坐下来给孩子们讲故事,所以在系统的判断里,木舒的写作能力不高,但剧情逻辑能力却相当不错。   写小说,本来就是一个剧情大过于文笔的事情,多看多写,练就了足够的剧情逻辑和浑厚的笔力,那文笔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配角了。正所谓做一行爱一行,木舒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尽管她自忖自己是没有完成任务的能力的,但是做不到和不努力,那根本是两码事。   而在翻看小说之余,木舒也搞清楚了自己的家庭构造——母亲在她出生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九年前父亲叶孟秋已将庄主之位传给了大哥叶英,同年,五哥叶凡因为没有得到家传的四季剑法而赌气出走,至今不归。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打娘胎里就体弱多病的姐姐叶婧衣,今年十一岁,这姐们儿俩简直一样苦命,裴元先生此次前来原本是为了给自家这个姐姐换药方的,然后半路遇见了急冲冲的三哥,就跟着一起过来顺便救了自己的这条小命。而她的姐姐前些日子一病不起,就没能来看望她这个同病相怜的妹妹了。   原主的记忆里和叶婧衣的相处片段不多,木舒正苦愁着没法了解叶婧衣,没过几天,就听说她那病怏怏的六姐前来探望她了。   “小妹,你如今感觉可还好?前些日子我老毛病又犯了,竟没能来看你。”容貌殊丽的少女虽然不过金钗之年,但是已然可窥见日后的倾城颜色,同样是有着绝脉之体,叶婧衣也是一身冰肌玉骨。但是相比起其他女子的鲜活明艳,她却仿佛早早就是去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机,整个人宛如病西施一般柔弱楚楚,惹人心怜。只见她眉眼含着一缕轻愁,手里捧着药碗坐在床沿边,眼中却是掩不住的伤感和关怀,隐隐地还有几分自怜自怨,“听见你出了事儿,我就想来看你,但是奈何这身子骨实在不中用,你莫恼我。”   说完她搅了搅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送到木舒的唇边,木舒含着泪一口咽下,不演戏也掉泪:“……怎么会恼了阿姐?你却是莫要多想了,仔细伤着身子。”我真的不生你气啊能不能把药碗递给我让我一口干了?一口一口喝好内伤啊。   木舒被苦得掉下了生理泪水,叶婧衣却是误会了什么。她放下药碗,一脸动容地抱住了木舒瘦削的身子,眼睛一眨,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划过脸颊,煞是凄美:“我们姐妹俩都是命苦的,本想着若是哪天,我不幸去了,还有你陪在哥哥们身边,能聊以慰藉。谁曾想世事无常?你莫哭,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七妹——”   木舒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脑子都是欢天喜地七仙女蹦来蹦去的妖娆场景,鸡皮疙瘩都险些要掉一地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叶婧衣,木舒只觉得心累不已,她这个六姐不是不好,只是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的原因,所以有些自哀自怨,还容易伤春悲秋。木舒向来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对叶婧衣这样柔弱哀愁的古代闺秀实在没辙,总觉得相处一段时间正能量都要被抽空了似的。   伤重的那一段日子很难熬,但是撑过来之后仿佛连天空都变得格外蔚蓝干净,空气都沁着甜意。似乎人总是要在鬼门关边缘走一趟,才能真正领悟生命的美好一样。木舒一时之间觉得世间无处不美,就连长相粗犷的二哥都漂亮得跟小公举似的。   许是这些天米虫的生涯太过惬意,让她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以至于叶英突然出关来看她时,木舒几乎是懵逼的。   如果说藏剑山庄她最不想遇见的人是谁,莫过于这个救了她小命的大哥叶英——不是讨厌,而是她害怕,害怕自己会被看出端倪。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即便叶英貌若谪仙,原主也是对他怵得慌的。不为其他,就因为叶英对一切事情都看得太透了,不管是非对错,还是公道大义,一切都尽敛于心。心中藏了秘密的人,在他的面前难免会有无所遁形的不适感,仿佛被看穿了所有阴暗晦涩的秘密。   “大,大哥……”木舒有片刻的手足无措,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但仍然不安地绞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是如今的叶英太有压迫力了,他本身的气质就高绝傲岸,让人心生敬畏。如今闭关复出,也不知领悟了什么,那一身气质越发离世绝尘,几乎让人不敢长久凝视。木舒醒来,就看见他静静地站立在她的床边,宛如一棵千年古树,亦或是伟岸的山峦,那样沉稳笔挺,自有一番清微淡远的岳峙渊渟。但是木舒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低下头去,靠坐在床上,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叶英一身白色里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可见是刚刚出关,便急匆匆前来看望自己“伤重的妹妹”了。这样的重视和在乎,让木舒忽而便觉得心中滋生一种难言的愧疚,几个哥哥对原主那么好,但原主却抛下了他们,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木舒也是有哥哥的人,想到这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原主怎么就能放手得这么彻底呢?如果她是原主,哪怕人生再如何短暂,哪怕再怎么痛不欲生,单单是为了几个哥哥,她也要努力活下去啊。   “伤可好一点了?”叶英双目轻阖,闭着眼却似乎知晓她的一切举动,顿时微微偏首,平静的问道。   “好很多了,裴先生说……以后只要按时吃药施针,便可以控制住病情了。”木舒谨慎地选择着言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嗯。”叶英的声音平静得点无波澜,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和起伏,“那就好。”   随即,一股窒息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叶英不再开口,木舒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陌生的大哥交流。   甚至于,她心中产生了几分诡异与微妙——按理来说,叶英会豁出走火入魔的危险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续命,说明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妹妹的。但是不知道为何,短短的几句交谈,木舒感觉到的却是这一对兄妹之间十足的冷淡,叶英对“妹妹”的态度实在疏离冰冷至极,甚至连“有礼”都远远称不上。   比如,哥哥面对自己五岁的妹妹,不说多亲近吧,但是也不会就这么站在床边如同一柄剑似的充满了压迫感。而那一句看似关怀的话语也好似敷衍,仿佛只是为了确定“是否有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并不重要。他甚至连安慰都没有,连询问详细的情况都没有。   这让这些天以来一直被热情以待,只需要被动了解亲人们的木舒感觉十分的无措,不知道如何亲近这朵冷冰冰的高岭之花。而她一旦紧张,就开始忍不住摩挲自己的衣角,耳畔听着布料摩擦之间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会让她稍微有几分安心。   脑海中一片浆糊之时,却忽而觉得被子一紧,木舒一抬头,就看见叶英坐在了床沿,偏首朝她望来。   她这才发现,叶英三千青丝尽成白雪,一双眼睛居然是闭着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叶英是是一个清俊的黑发青年,有着一双沉静宁和的琥珀色眼眸,乍一眼看过去宛如浊世翩翩的贵公子,矜雅秀逸。但是如今的叶英,清俊如故,却白了三千烦恼丝,更加超凡脱俗,宛若独卧云端的姑射仙人。   木舒的心却一下子凉了,她怔怔地看着叶英的眼睛,张了张了嘴,声音如同卡在喉咙里一半艰涩:“大哥……你,你的眼睛……”   木舒突然想到叶晖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系统所说的走火入魔,想到记忆的最后,叶英惨白着面色朝她跑来的身影。   她顿时觉得心里一痛,巨大的愧疚压得她几近窒息,形销骨立的脸上越发显得大而明亮的眼睛猛地一闭,便落下了泪来。   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破碎在上好的丝绸上,濡出深色的痕迹。   此间种种,似情有苦衷,然追根究底,不过愧对长兄。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第五章 有心无力   被宣布了死期,被灌了一大堆苦药,被扎了针的痛楚,木舒一直都能苦中作乐,痛急了也要笑着哭,决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人。   但是看着叶英如今的模样,她却是浑身颤抖,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滴,抿着唇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发出哽咽的声音。   原主到底是为什么能放弃得这么心安理得的呢?有这么好的哥哥,这么好的家庭,这么优越的环境,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她甚至还有金手指在手,资质卓越,又为什么非要追求少年成名?铤而走险的结果是拖累了自己的哥哥,还让家人这么担心,最后撒手一走了之,她良心怎么过得去?   木舒乖巧了一辈子,哥哥和父母永远凌驾在她自己之上,所以她永远不能理解原主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调节自己的内心,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努力地融入这个家庭。因为叶英的性格和她上辈子的哥哥木清性格极其相似,所以木舒一直都对叶英抱有十足的好感的。虽然不至于立刻将他们视若至亲,但也已经有了想当一个好妹妹的念头。   只是心中百转千回,自以为能够不计较于心,却还是难以释怀这在她看来无比荒唐的一切。   许是因为那份从容冷淡的气度与木清相似,真正看到被原主拖累的大哥,她竟有了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愤怒,悲伤而又心疼。   她死死地攥着床单,睁大了眼睛,静静的落泪,稚嫩的小脸上竟有和年龄不符的哀恸之色,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   泪眼朦胧的她却没看到叶英微蹙的眉宇,他微微倾身,抬起一只手,片刻的迟疑之后,才仿佛要确认什么一般,轻轻地覆在木舒的脑袋上。他的动作僵滞而生疏,看得出来并不常做这个动作,但是心绪一片混乱的木舒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上辈子的哥哥也喜欢摸她的头,是以木舒下意识地蹭了蹭叶英的手,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儿一般含着受伤的爪子狼狈地寻找安抚。   叶英的动作彻底顿住了,他的手久久地停留在木舒的脑袋上,没有移开,也没有说话。   直到木舒反应过来不对劲,一脸迷惑地抬头看向叶英时,他宛如弦般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木舒揪住叶英的衣袂,正想问一问他眼睛的事情,却忽而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抱出了被窝,转眼,便被拢进一个梅香泠泠的怀抱里。她小小的手攥着一点衣袂,后脑勺被叶英的手盖着,有些懵地被叶英按在怀里。费劲地在他怀里扬起头,却只看到他微抿的薄唇和线条微阖的下巴,那略带坚毅的弧度似乎在昭示着他内心正在努力克制着某些欲要倾泻出来的情绪。   木舒拧着半截衣袂有些傻眼,不懂为何方才还那么冷淡的大哥突然变得这么情绪外露。作为一个成年女性,被一个如此英俊的男子抱在怀里,哪怕是以一个孩子的姿态,木舒也觉得十足的别扭的。但是木舒隐隐感觉到叶英此时的心情定然复杂到了极点,是以不停地催眠自己这是自家的哥哥木清,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当一只软绵绵的抱枕,许久都没有说话。   等了许久,等到快要睡着之时,木舒才听见叶英一声压抑过后浅浅的叹息,低低地,低低地道:“小妹……”   “嗯?大哥?”木舒有些含糊不清地咬字,攥着衣袂的小手挥了挥,声音是孩童特有的软糯稚嫩,“大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英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地放开她,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里,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感觉。   木舒觉得怪异极了,这种仿佛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态度,让木舒感觉自己好像是不抓住就会彻底飞走的白鸽。她抬起小嫩手挠了挠自己的小鼻子,忍不住攥起拳头揉了揉发酸的眼角,闷声道:“大哥,你的眼睛……”   “小妹不必担心。”叶英轻轻抚了抚木舒的发,眉眼不复冷峻,反而带出了几分清浅自然的,岁月静好的温柔,“大哥只是为了领悟无上心剑之道而自闭视觉,并非为人所伤。”   听了叶英的解释,木舒才放松了些许,虽然能理解习剑之人为了剑道而付出一切的决心,但是她仍然觉得舌根发苦。等回过神来,木舒才有些纳闷为何叶英的态度变得那么快的,明明方才还是一副冷若冰山般的样子,如今却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但是叶英的温柔让她安心了不少,那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她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软绵绵的小女娃笑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一双温润的杏眼都弯成了月牙湾,带着纯然真诚的柔软与天真。叶英看不见她的笑脸,但是能感觉到小动物一般窸窸窣窣磨蹭着的小动作,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被这孩童的撒娇给软化成水。   他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松了口气,抱着失而复得的妹妹,又想到她如今筋脉尽废的身体,心便如同压住了沉甸甸的石子,一时之间堵得说不上话来。只是沉默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一遍又一遍,任由自己百感交集。   木舒看着叶英斟酌沉吟的模样,似乎有话想要对她说,便乖乖地等着。但是叶英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是轻轻抱了抱她,语气温柔地道:“如果身体不舒服,便立刻告诉你二哥,若是……觉得难受或者忘记了什么,便来找大哥,知道吗?”   木舒顿时有点慌了,不知道叶英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在警告什么,但是看着叶英只是纯然担忧的神情,也只能告诉自己冷静一点,不要胡思乱想。她乖巧地点点头,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到底不敢去深究其间的含义。   叶英走后,木舒挺着小肚皮瘫在床上,仿佛已经是条咸鱼了。   【叮——宿主的主线任务已全面激活,请宿主多多留意,尽快完成任务,走上人生巅峰哦!】实在看不惯自己的咸鱼宿主懒散的态度,系统又开始一日三次的催促,但是说再多的好处再美好的未来,对木舒都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但是今天系统见到了叶英,深谱宿主性格的系统立刻抓住了薄弱点穷追猛打:【想恢复哥哥的眼睛吗?想治疗习武之人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吗?系统商城诚挚推出星闪亮彩眼药水,不用三四千,不用一两千,只要九九八!眼药水立刻带回家!还在等什么呢?!】   木舒痛苦地扶住额头,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木然地躺了半晌,木舒才挣扎着爬起了身,气势汹汹地点开了系统的商城页面——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标价九百九十八声望值的眼药水,但是这个是针对外伤的,跟叶英自闭视觉而导致的目盲根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商城里的东西挺神奇的啊,那有没有可以治疗内府破碎的物品呢?”木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商城的界面,如果有这种物品的话,那她就可从此摆脱一言不合就姨妈痛的悲剧人生了,什么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生活都抵不过她要摆脱姨妈痛的决心!   系统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叮叮叮了好几声,才慢吞吞地说:【查询完毕——可治疗内府破损、筋脉尽断、九阴绝脉之体的物品为第九大千世界八品天级丹药造化钟神丹,其效果为脱胎换骨,重塑仙体,转换灵根。因其功效有夺天地造化,掠钟灵毓秀之效,使凡人一瞬得道成仙,是以位列天极八品丹药,所需声望值为999999999999……总之宿主绝对兑换不起。】   木舒的眼神都死了,无语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直接说我除了投胎转世不然无药可救就好了。”   系统:【叮……是这个意思没错,宿主还请节哀顺变。】   其实木舒也谈不上多失落,实际上在原宿主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时,她就隐约知道了这个可能。要知道原主的系统可是比她高级很多倍的武学入道系统了,她此生的家世亲人都如此优越,能让她头也不回地撒手离去,除了无法治愈以外,也有可能是代价太大了。   脱胎换骨,重塑仙体,说白了就是改头换面,如同投胎转世一般模样了。   木舒笑了笑,也释然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强求太多,反而不美了。   她懒散随意地翻阅着商城的目录,没想到这一看,居然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不能治愈但是能均衡体内阴阳两气的并蒂阴阳莲,只要找到一对三阴逆脉和三阳绝脉之体的男女,让他们分别服用下莲子之后,就能均衡体内过盛的阳气或阴气。用来给叶婧衣使用真的是再好不过了。除此以外还有滋养身体肺腑的暖水,将断肢无痛缝合在一起的天工线等等,可谓因有尽有。   “这个暖水……看上去真不错。”木舒有些迟疑地点开暖水的介绍页面,资料显示这是一种可以融合进身体里的灵水,能温和地滋润五脏六腑,有效期长达一年,麻麻再也不用担心熬夜酗酒伤害身体了,“而且价格也便宜,才五十点声望值。”   木舒还在迟疑,系统却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叮——新手任务全面激活,日常任务全面激活,宿主可以通过完成新手和日常任务获取少量声望值哦!】   随即,叮咚叮咚的声音顿时在木舒的脑海中连成一片:   【叮——新手任务一:进入写作室,在系统的帮助下选择一种或多种字体作为日后训练的摹本,奖励声望值十点。】   【新手任务二:进入出版社,在系统的帮助下了解出版书籍的过程,学习如何制作封面与排版,奖励声望值十点。】   【新手任务三:进入写作室,在系统的帮助下创建笔名,了解与读者书信来往的渠道以及回信的方式,奖励声望值十点。】   【叮——日常任务一:描摹字帖十张,并获得系统优良以上的评价,奖励声望值十点。】   【日常任务二:整理一个故事剧情线的大纲,并获得系统优良以上的评价,奖励声望值五点。】   【日常任务三:浏览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并摘抄其中的好词好句,奖励声望值五点。】   听着系统兴奋到几乎变调的声音,木舒彻底黑线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系统给她看这么多好东西,根本就是为了诱拐她走上完成主线任务这条不归路的。但是面对自己那三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主线任务,木舒从一开始就没报什么希望。   你不可能叫一直蹲在地上的兔子分分钟上天。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系统。 第六章 山有扶苏   木舒身体虚弱,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渐渐沉睡了过去。但是她的意识却离体而出,一眨眼,就出现在一个古色古香精致典雅的房间里,房间的装饰很简洁,唯有一张床榻和一套紫檀木的雕花桌椅。木舒看了看系统的界面,确定这就是系统所谓的“写作室”了。   【叮——请宿主确定笔名,友情提示,介于本位面的人文习俗,系统建议宿主隐藏真实身份。】   木舒沉吟了片刻,觉得系统说得很有道理,虽说她不觉得写小说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是在古代,话本就是伤风败俗的东西。在她尚未成名也没有影响力的前提下,写话本的确不应该牵扯到自己真实的身份。最好连性别都要恰如其分地模糊一番,让人猜不透真假,毕竟男子写话本顶多被人骂一句有辱斯文,但是女子写话本,别说扬名天下了,千夫所指被骂得狗血淋头都是轻的了。   木舒扁了扁嘴,但还是考虑了好一会儿,道:“笔名就叫‘扶苏’。”   扶苏,青青桑松,草木繁盛之意,同她的原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叮——笔名“扶苏”正式录入档案,开启人物设定,请选择人物字体。】   木舒好奇的翻阅了一下系统的说明,大致的意思是她可以选择一种或多种字体进行学习,当然,为了隐藏身份,最好是学习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一种字体作为“扶苏”的常用字,一种字体作为“木舒”的常用字,可以避免掉马的风险。   “颜体,柳体,楷体……难道我要在这些字体里选吗?”木舒有些疑惑地询问道,不是说她好高骛远,只是如今在古代而不是在现代,文人更讲究自成一体的风格,学习其他文人墨客的字体不是不好,只是终究少了几分高大上的气质。   【自然不是,所谓字如其人,宿主可以录入人设,由系统为宿主设计字体以供选择。】   木舒微讶,她是真的没想到系统居然还有这种功能,顿时兴致勃勃地道:“木舒的字体你们看着办就可以了,至于扶苏……相貌截取大哥木清的容貌,性格……要那种给人感觉仿佛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嗯,但是不能愤世嫉俗自忖怀才不遇之类的。对,我要一个真男神的形象,清冷,坚毅,啊,实在不行你比照一下我现在的大哥叶英来设计看看?”   花了半个时辰折腾人设,好不容易丰满了形象,不一会儿系统就将生成的不同风格的字体显示在木舒的眼前。清逸的、秀气的、端庄的、洒脱的,只有木舒想不到的,没有系统栏目里没有的,这让木舒一时之间兴趣倍增。   木舒看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一种风格清逸隽永的字体作为“扶苏”的常用字,这种一看就如诗如水很有故事的风格实在赏心悦目至极,倘若装订成书本,哪怕故事写得再烂,捧在手里都是一种不枉此生的唯美享受。   而木舒的常用字则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端庄典雅的簪花小楷,仿佛焚香细磨,看上去就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纯良无害。   木舒看着两种不同字体的风格,真真是领悟到什么叫做字如其人了……单看这两种字体,木舒都能脑补出清冷的谪仙和温婉的闺秀。   【叮——字体录入成功,日常任务更新:每天描摹字帖二十张,奖励声望值二十点。】   二十张啊,木舒看了看字帖的大小,觉得这个任务还能接受。毕竟她现在形同废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天除了读读书写写字,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更何况系统给她设定的字体实在漂亮得不像话,让她很有真正学会的冲动。   等到字体确认完毕之后,木舒便发现自己的新手任务完成了,顺利拿到十点声望值。于是趁热打铁,兴冲冲地跑到隔壁的出版社,开始学习怎么制造封面和出版小说。   写文系统一看就是现代都市风的金手指,掉到了古代显得特别的违和,但是系统本身仿佛适应良好。木舒看着系统界面各种漂亮花纹的纸张,心中赞叹不已。古代的书籍都是装订好的线装书,封面只有单调的名字而没有任何的图像。但是木舒却可以让系统为自己的小说内容制造封面,画出来的水墨一派大家风范,好看得简直称得上惊艳绝伦。   木舒尝试着制造了一本书,拿到手里的书籍虽然仍然是线装书,但是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封面上是一副水墨绘就而成的山林春深之景,形神具备,那鸟雀生动得仿佛要透纸而出。既具备了古人最重视的神态之美,也有现代人欣赏的形态之丽色。   而翻开书籍,里面的纸张纯白胜雪,装订完美,边角之处还有绕花藤蔓般精致的银色暗纹,漂亮得简直宛如一本艺术品。   木舒有些惊艳,也有些激动。   她想,或许这个系统的金手指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无用。至少,她能够想象得出,这些精美的书籍普经推出,会在江湖上掀起怎样的飙风巨浪?自成一派的字体,大家风范的画作,或许,她能够将话本卑微的地位拉扯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   前提是她要真正写出能打动人心的作品。   木舒原本认命的心渐渐燃烧起了火焰,有着这样好的条件,她也第一次产生了不愿辜负的渴望。   【叮——宿主写好的存稿将会在写作室进行核实,不合格的作品将由辅导室进行指导和修改。宿主确认出版作品时,系统将会直接将定制好的书籍发往各大书店,直接出售,完美隐藏宿主的真实身份,给予宿主最安心的创造环境。】   木舒不理会撒娇卖萌的系统,只是径自开始了解系统的种种便利,老实说,越乖的孩子骨子里越叛逆,一旦有一个无伤大雅的发泄渠道,他们就会天崩地裂般毫不客气地释放自己连接到外太空里去的神逻辑。   于是当一个连身份背景人生履历都完美无缺到连因为人心的险恶与肮脏所以不得不隐居山林这样的设定都出来了的扶苏男神诞生了,当真是人如其名,苏得不要不要的。木舒目瞪狗呆地看着屏幕界面里白衣胜雪神情清冷的三维立体人形生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家大哥木清那偏女性般姣好而导致帅气不足的眉眼居然如此有谪仙范,简直美呆了。   禁欲得让人好像舔啊,不行不行,德国骨科我是拒绝的。   “所以我从今以后要走上精分的道路了是吗?”木舒喃喃低语,实际上却满满的都是跃跃欲试。   【叮——宿主距离完美精分还有很长的一段道路要走呢,请宿主日后认真完成所有的日常任务哦~!】   木舒稍微冷静了一下过于兴奋的大脑,心想也是,如今她连毛笔字都还不会写呢,更别谈什么写出惊世大作打动人心了。加上那要命的三个主线任务,还有她那比常人短了数倍的生命,完全可以列入“有生之年系列”了好吗?   【宿主不要妄自菲薄呢,虽然宿主目前的文笔乏乏,但是宿主和本系统的契合度高达79%哦~!是天生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和对人类情感把控上绝顶天赋的人类呢~!只要多看多写,宿主很快就能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了呢。】   木舒微微黑线,无语凝噎地道:“那还真是谢谢你哈。”野兽的直觉什么的总觉得在骂人啊……   木舒离开了系统,陷进被窝里暖暖地睡了一觉,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波动。趁着侍女还没进来,赶快自己动手穿好了衣服,她实在不适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伺候的日子。打理好自己后,木舒看着镜子里萌得自己都恨不得捏一把的小姑娘,信心满满地出门了。   这个世界的衣着首饰都漂亮得让人无法拒绝,原主不知道是自己喜欢卖萌还是几个哥哥们喜欢看她卖萌,给她准备的很多衣服都是能萌人一脸血的。木舒此时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脑袋上戴着一顶兔帽,衬得本就肥嘟嘟的脸颊越来越萌了。   如今已是入秋了,对寻常人来说微凉的天气,对木舒而言却是冷若冰窖。把自己裹成小雪团之后,又将前阵子二哥叶晖送来的暖玉玉玦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做完这一切后,木舒就捧着小手炉迈着小短腿跨出了房间。   裴元先生给她治疗过之后,盛神针接手了她后续的调养,木舒感觉真的好转了许多,只要没有太过严重的刺激,她的身体都只是维持在一个略微虚弱的状态之上。虽然身体变得畏寒无比,但是没有再撕心裂肺地疼,委实是让木舒松了口气。   约莫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不怕死,却怕疼。   木舒摩挲了一下暖得有点点烫手的手炉,思绪不由得有些发飘,甚至于有两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背后她也没有察觉,只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滚到了大哥叶英所在的天泽楼。说滚,大概是因为她这个雪团子太圆太小了,在地上走着都好像缓速滚动的球状物。   木舒要去见叶英——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三个觉得莫测诡谲的人,第一个是原主,第二个是裴元大夫。   木舒仍然记得叶英初次见她时那种疏离冷漠的态度,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成了温柔内敛的好大哥。他嘱咐木舒若是无事,便要去天泽楼走一趟,但是碍于木舒那脆弱的身体,叶英更多的时候是亲自前来看她。   木舒隐隐能感觉到叶英似乎在防备着什么——她天生对人的情绪格外的敏感,系统说她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也不算错。   一开始木舒还很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看穿,也很害怕内心宛如镜子般通透明晰的叶英会戳穿她拙劣的伪装。木舒知道自己和原主的差异实在太大,叶英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叶英非但没有戳穿她,还对她很温和亲切,好得几乎让木舒都觉得不忍心了。   木舒没法告诉他“你的妹妹已经不在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叶英对她越好,她越觉得愧疚。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所以连善意的谎言都变得那样的不应该。   当然,另外一点难以启齿的原因是——对于这个时不时说出自己“黑历史”的大哥,木舒实在觉得迷之羞耻。   而此时满心生无可恋的木舒,并不知道,自家大哥今天给自己准备了一个霹雳雷火弹,炸得她懵逼如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稍微给大家讲解一下女主系统并不是只能卖萌的= =   其实某种程度上它还是很有用的,当一个人的影响力高到一定境界,一呼百应,诛了天下也是有可能的吧:)   诶,你们以为我给女主挖坑已经结束了?想得美。   下一章女主继续踩雷,穿越女给她留下的坑还有很多很多呢。(远目)毕竟作为一个将玛丽苏当做毕生职业的穿越女来说,不去招惹烂桃花……可能吗?   所以大家来猜一下,穿越女给木头招惹的烂桃花是谁吧?(不是桃花本人烂,而是这朵桃花跟穿越女的关系简直不死不休)   对了,刚刚木头说她想选择狗带,但是麻麻舍不得呢:) 第七章 惊闻噩耗   “大哥!”圆滚滚的雪团子吭哧吭哧地走进了院子,左看右看没有看到自家经常抱剑观花的大哥。一抬头,就看见笑容格外慈祥和蔼的罗浮仙温柔地看着她,木舒一张口,脆脆嫩嫩的嗓音像兔子般绵软可爱,道,“罗姨,我来找大哥。”   罗浮仙是叶英的侍女,也算是看着叶英长大的,年纪自然不小了。木舒第一次见她时,罗浮仙还是恭敬有余亲昵不足的态度,但是怎奈何木舒这具壳子实在太软萌了,能抵挡过三个回合的基本没有,完全拉高了整个藏剑山庄的整体萌值。罗浮仙被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软绵绵地喊了几声“罗姨”,就立刻缴械投降了,看着木舒的眼神就跟看着自家孙女儿似的慈祥。   “大庄主在书房哦,小庄主。”罗浮仙看着小女娃圆滚滚的眼睛,脸上的笑容简直掩都掩不住。   听到这么个称呼木舒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帽子上长长的兔耳朵晃了晃,恹恹地垂下,顿时萌得人心肝发颤。木舒心中微窘,觉得家里七个兄弟姐妹一溜烟排下来从大庄主到七庄主的称呼实在诡异得不行,但是谁叫他们的爹如此不偏不倚讲究一个同胞齐心协力,藏剑山庄的弟子也是以此挂名在不同门下的。   例如大哥叶英的“正阳”,二哥叶晖的“碎星”,三哥叶炜的“无双”,就连病弱的姐姐叶婧衣,都有“长生”之名。   木舒这才知道,原主习武那一年,因为锋芒太盛,恐有慧极必伤之哀,是以叶英给原主定下了“怀刃”的称号,根据二哥的脑补来说乃是希望她收敛锋芒,藏刃于心,名号更多的是一种祝福,但是木舒隐隐觉得不是如此。   是以前阵子自家二哥说要给她门下改一下称号时,她特别怕自己门下的挂名弟子会是“长寿”。以后出门打架自报家门,别人都是“我乃正阳门下某某某”和“我乃长生门下某某”,只有自己门下的挂名弟子是“我乃长寿门下叶XX”,那特么就尴尬了。   然而事实证明,藏剑山庄果然不愧是君子如风的大家门派,自家二哥也并没有取这么一个尴尬的名号。   她如今筋骨俱废,不得习武,叶英却换了她的名号,重新定下“怀安”二字。   木舒不懂叶英这个人,就像她不懂叶英对她跌宕起伏的态度一般,但是她本来就欠别人一个妹妹,便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什么。她只能努力地去对几个亲人们好,纵使到最后不能被原谅,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没有什么可以抱怨。   “小庄主来找大庄主做什么呢?”罗浮仙看着软绵绵的小姑娘露出一副恍惚迷茫的神情,顿时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我昨晚写了字,想拿给大哥看看。”木舒自顾自地从轻容百花包中摸出了几张字帖,仿佛没发现罗浮仙微微僵硬的面色一样,无辜地道,“但是我写得不是很好看,这是最好看的十张啦,另外十张太丑,就不拿来给大哥了。”   原本听见孩童天真无邪的要求“给大哥看看”时,罗浮仙心中便禁不住微微一紧。叶英因方宇谦袭击天泽楼一事白了发,盲了眼,几乎是让整个藏剑山庄都心神大恸,根本没有人敢这般直接地触及这个敏感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话题。但是等木舒掏出了字帖,罗浮仙却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墨香。她定眼看去,便看到那字帖上大小不一的字,分明是用极重的墨写出来的。   写字的人显然很认真,字不好看,但每一个都很端正,只是墨水研得这么浓,写出来纸都要透了。罗浮仙抬头看向木舒身后的两个侍女,两个侍女有志一同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罗浮仙便知道这是小姑娘自己研墨书写的,用了这么重的墨,也是为了叶英能够用手抚摸出字的痕迹。这样细腻精巧的心思难免让人感到讶异,罗浮仙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木舒顶着罗浮仙迷之慈爱的眼神,一颠一颠地滚进了叶英的书房。以她现在的身高,看谁都得仰着脑袋,是那种标准的“再说我矮我跳起来就打你膝盖”的高度,看人的时候脖子别提多酸了。看着站在书桌前提笔作画的白发男子,木舒也不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欣赏了一下面前这幅谪仙弄墨的画卷,明媚地忧伤着。   ……大哥这么帅都找不到情缘,那天下那么多单身狗真的还嫁的出去吗?   等到叶英搁下了笔,木舒才颠颠地跑上前去,仗着身高也就比叶英的小腿高一点,木舒啪地一下把自己的字帖糊到了叶英的腿上,昭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叶英却不管她调皮捣蛋的动作,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大手一伸,就将还不到椅子高的兔毛球儿给抱了起来。   叶英容色淡淡地抚了抚她毛茸茸的帽子,平静地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木舒将字帖铺到桌子上,搓热了双手去捂自己冷冰冰的脸颊,乖乖地道:“我觉得挺好的,大哥。”   叶英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捂在木舒的脸颊边,不一会儿,木舒就觉得他的手掌变得暖暖烫烫的。她暗想有内力真是方便,她体寒虚弱,时常觉得手脚冰冷,便也将手炉放在了桌上,捧着叶英的手当暖炉用。   若是别的人对她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她怕是会觉得十足的不适,但是叶英的性格实在跟她上辈子的大哥很像,让她难免怀念不已。   “大哥,这是我写的字!”木舒坐在叶英的怀里晃荡着小短腿,抱着叶英的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实事求是地道:“是不是很丑?”   叶英闻言便也抬手摁在字帖上,过于浓稠的墨水干在纸上,显露出明显的痕迹。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仍然继续摸索了下去,直到用自己的手“看”完所有的字帖,才分外耿直地颔首道:“确实如此。”   木舒抱着他的手神情木然地抬头瞅他,觉得自己大哥至今没成亲是不是因为太耿直的原因?   似乎越成功的男人越喜欢单身,比如自家大哥木清也是如此,木舒这样想着,便开口这般问了。她满心好奇地等待着叶英的回答,叶英却沉默不语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小妹,是还在想西门家的小公子吗?”   不是问他为什么不找情缘的问题吗?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木舒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赶忙搜肠刮肚地去回想原主给自己留下的些许记忆,但是怎奈何那些记忆不够齐全,是以木舒并不清楚叶英说的是谁。无可奈何之下,木舒只能装傻道:“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啊?”   叶英语气平静得让人听不出半点波澜,分辨不清里头的喜怒:“小妹之前不是一直闹着将来要嫁给西门家的独子西门吹雪吗?”   木舒:“……”今、今天的风实在太喧嚣了……   惊闻“喜讯”的木舒直接变成兔斯基脸了,整个人懵逼的同时脑海中仿佛还有九天雷劫轰然作响,大脑在短暂的死机之后迅速刷过去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诸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此类的问题。   西门吹雪是谁?是古龙亲笔送上剑术巅峰的剑道之子,是铸造了“月圆夜,紫禁巅,一剑破飞仙”神话的绝代剑神,是不知多少人孩童时期遥不可及的梦想。同理,哪怕木舒穿越到了这个神奇的世界,但是西门吹雪这样的人物在木舒的心中,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神明一般模样。乍然听叶英提起这么一茬惊悚的事情,木舒的神智顿时被震飞到九霄云外,唇角都要飞出白色的灵魂来。   屋中顿时一片死寂般的沉默,甚至有隐隐的绝望感在屋中肆意地蔓延。   木舒庆幸自己此时是背对着叶英,不会被轻易察觉出异样来,但是偏偏向来心思清正温和的叶英居然还不怎么体贴地询问道:“算起来,西门和我们叶家也算是常有来往,私交甚好,小妹若确实喜欢,大哥便去为你提亲,如何?”   “不如何!”木舒心塞得无以复加,万万没想到原主居然还留了这么一个惊喜给她,“不过是一时戏言,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她如今都这般模样了,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和未来剑神无冤无仇的,何必给人家平坦安顺的一生横添波折?   木舒坐在叶英的怀里,自然看不到叶英听见她的回答时,唇角清浅得近似于无的笑意。   安然温宁之中,却隐约透出一分难以压抑的悲伤与怜惜。   木舒心中哀叹,原以为再悲惨也不过如此了,谁料叶英沉默良久,忽而又道:“倘若只是一时戏言,小妹下回见了西门公子,可要好生道个歉了。上次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拽着西门公子不放手,还喊着要西门公子娶你,虽说只是玩笑,但西门公子定然是恼了。”   木舒:“…………”啊——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滴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请问,还有什么比你残废了之后,发现自己曾经企图玷污未来剑神的清白而得罪了未来剑神更可怕的事情?   没有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吾心已死,难道还在乎肉体的灭亡吗?   木舒无比哀伤地抱着被自家冷酷无情的大哥丑拒了的字帖,焉嗒嗒地垂着兔耳朵慢慢地走出了天泽楼。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整理一下原主的过去,免得在浑然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扣上好大一口黑锅,真心是无处伸冤有口难辩了。   叶英站在屋前的长廊,双目轻阖,听着那稚嫩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眉眼仍然静谧安然,唇角清浅而真实的笑意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而渐渐淡去。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之后,叶英才转身回到了书房里,不动声色地摁住了放在书桌上的一本蓝皮书册。   方才将这本书册搁在桌上最醒目的地方,但是书的原主人却似乎并没有认出它来。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才轻轻捻起书页,翻开了那本已经有些陈旧的书册。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书册的内页,他探得格外仔细,以至于挪开手指时,指肚上都沾了点点的墨屑。拂开的衣袖露出下方书册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格外的认真,但是字却真的丑得不行,同方才木舒拿过来的字帖,却是一般无二。   叶英双手撑在书桌上,面前摊放着这本书册,屋中的空气却仿佛混入了什么胶质的液体,变得粘稠、压抑和逼仄。   翻到书册的最后,是一行清逸雅致的行书。陈旧的墨迹已经能看出些许时间的消逝,但是那略微有些急促的收尾,都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出下笔之人当时那种震荡不安以至心神大恸般的心情。   “开元二四年,吾妹木舒,恐已不测。” 第八章 烤糖果子   叶英的眼睛、七小姐的身体,几乎成为了藏剑山庄不得提起的禁忌。   往日里朝气蓬勃的藏剑山庄在这一段时间里总是显得格外风声鹤唳,仿佛压抑熊熊怒焰的火山一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但是与此相对的,是演武场上越发刻苦努力的表现,几乎每位藏剑弟子都恨不得从自己吃饭喝水的间隙中抠出时间来练剑。   大庄主和七小姐都伤在同一人的手下,七小姐更是直接被废掉了武道之途,这让不少藏剑弟子每天都将“方宇谦”三字嚼在唇齿之间,恨不得咬碎了吞下。憋着一股怒火的心里更是恨不得对这混账东西反复鞭挞,食其皮而寝其骨。   藏剑山庄的郁愤之情,木舒并没有感觉得到。身体在精细地调养之后逐渐转好,木舒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开始灿烂,每天将自己包得跟毛球儿似的满地乱滚,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根本看不出筋骨俱废给她带来的阴霾。   或许是因为九阴之体带来的严重后遗症导致手脚冰凉的缘故,木舒开始喜欢各种各样毛绒绒又很温暖的物品。而藏剑山庄的绣娘也是手艺高超,木舒不过是无意之间提起过一次,第二天她们就将一只狐裘缝制的可爱长耳兔送到了她的面前。   木舒本来就长得很萌,如今带上一只毛绒绒的长耳兔,更是快要萌出天际了。   是以在她踏出自己的院子之后,面对着所有藏剑弟子望着她忐忑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顿时如芒在背地勒紧了小兔子的时候,看起来就格外的呆萌可爱。藏剑弟子看见雪团似的七小姐眼神清澈,神情单纯并没有郁结于心之相的模样,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不免泛起了怜惜之情。   七小姐这么可爱,方宇谦那混蛋居然都能下的了手?!简直禽兽不如!   木舒有些不安地打量着周围弟子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暗暗将他们的名字记在心里。没有办法,原主的性格太傲了,天赋好就有些恃才傲物,对藏剑山庄的诸多弟子多有漠视,并不亲近,知道一个名字都算是顶了天的。木舒没办法理解原主的想法,但是看着诸多弟子疼惜而温柔的眼神,即便知道他们在乎的是“藏剑七姑娘”而不是木舒这个人的本身,也仍然倍感欣然。   木舒抱着兔子四处走走看看,目光清澈而好奇,软绵绵的样子说不出的乖巧。一开始藏剑弟子都没有打算上来搭讪,毕竟谁都知道七小姐的性子是何等的孤高傲然,若是贸然前去打扰,惹得对方心生不悦可就不好了。   但是木舒见他们都在忙,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抱着兔子缩在一边好奇的观望。那种幼兽一般浑然天成的稚嫩可爱,仿佛一种柔软的、无声的想要求关注一般的哀求,让人忍不住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她的身上,关注她的神情,舍不得看见她一丝半点的黯然与失落。   但是就在众人被撩拨得心痒痒,并且蠢蠢欲动将要付诸于行动之时,木舒却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朝着一个准备出庄的弟子跑去。   藏剑弟子:“……”啊啊啊七小姐跑了跑了!叶修铭师弟真是个让人嫉妒的男人啊!   那个准备出庄的弟子正是木舒门下的挂名弟子叶修铭,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让木舒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弟子比较好相处。而叶修铭此时抱着一大叠纸笺朝外走去,却忽而听见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一偏头往下看,就对上了一双明亮温和的杏眼。   叶修铭手一抖,惊得险些将一大沓纸给丢了出去,险险稳住之后,才露出生平最温柔地笑靥,道:“小庄主好。”   “你好。”木舒乖乖地打了个招呼,因为紧张而有些羞涩腼腆地笑了笑:“……你要出去吗?”   叶修铭被萌得一脸血,但是看到自己怀里的纸笺,顿时冷汗津津地道:“……正、正是如此,小庄主有什么喜欢的吗?我可以顺便帮小庄主带些东西回来。”一边说,还一边不动声色地拢住自己怀里的纸张。   然而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吸引了木舒的注意,她好奇地踮了踮脚,想要看清楚他怀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叶修铭下意识地想躲,但是他抱着的纸笺太多,木舒真的动手来抽他也没胆子甩开她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舒好奇地攥着一张纸瞅着。只是看着看着,那双温润漂亮的水杏眼都变作了豆豆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窘然的尴尬。   不为什么,正是因为那些纸笺上面画着的男人。虽说木舒实在看不太懂山水墨画的“形态之美”,但是她还是看懂了繁体的“方宇谦”三个字。真正让她觉得尴尬的是方宇谦头像以及名字的下方一排长长的数字,尾处是“万两悬赏”几个字。   第一次直面藏剑山庄富贵“逼人”的败家作态,让木舒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她心有戚戚地将悬赏塞回叶修铭的那沓纸里,哀怨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对方的腿:“二哥赚钱养家不易,我们应当勤俭节约才是。”   叶修铭石化在原地,良久无言。   木舒一直都知道,藏剑山庄是一个“二庄主赚钱养家,大庄主英俊潇洒,其他弟子花钱败家”的神奇门派。但是如今作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败家子之一,木舒还是很担心藏剑山庄的财政问题的。更何况看着这么一张几乎倾注了整个门派怨气和恨意的悬赏单,木舒的心就跟吊在悬崖边上似的,荡悠悠的没个着落,实在虚得慌。   别人不知道,甚至连方宇谦自己也不知道,他并不是逃跑的过程中无意间撞见了藏剑七姑娘的,而是七姑娘为了成名,才主动找上他的。方宇谦当时候身受重伤,被叶英一掌拍得五脏六腑险些移位,乍然撞见不要命就冲着他来的原主,自然就下了毒手。   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是因为当时方宇谦前来邀战,叶晖说叶英在闭关,谁料他前脚刚走,叶英后脚就出关了。是以方宇谦觉得藏剑山庄尽是钓誉沽名之辈,连堂堂正正应战的胆子都没有,这才剑走偏锋,夜闯天泽楼。其实方宇谦虽然有些小人做派,好胜心强,又太过于重视名誉和面子以外,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因为原主的任性而杠上这么一口光亮的黑锅,木舒也是怪不忍心的。   当然,如果悬赏的金额打几个折扣,这份同情心大概也会打几个折扣的。   许是叶修铭的这件事情打开了一个缺口,之后木舒就发现,藏剑弟子不仅对她越来越和善,甚至还有人能直接上来跟她打招呼了。虽然问候语是非常令人尴尬的“小庄主我今天省了三两黄金”话题,但是好歹也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品一样的态度了。   然后终于有一天,木舒被一位藏剑弟子拿着一份江南烤糖果子给拐走了。   自从木舒眼里的黑色哥斯拉裴元裴先生给她定下了“海鲜发物,味重汁浓,油腻重盐之食皆不能入口”的医嘱之后,木舒简直觉得自己都快淡出鸟来了。虽然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她的饮食偏好一直都是清淡偏甜的,但是只加了点盐调味的蔬菜煮得再怎么软嫩可口那也只有咸味啊!更别提肉类都只是白切,酱油都不给准备,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了。   所以在看到那个秀色可餐的美男子手里更加可口,热腾腾甜滋滋的烤糖果子时,木舒脑海中迅速分析出此物并不属于“海鲜发物,味重汁浓,油腻重盐之食”的范围之类,大脑在短暂的停机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啊呜一口啃了上去。   于是藏剑二少爷叶朝夕心满意足以下犯上地抱到了自家的挂名师父,抱着窸窸窣窣啃着糖果子,啃得脸蛋鼓鼓宛如小仓鼠一般的木舒在虎跑山庄嘚瑟晃悠了一圈,就被住在虎跑山庄闻讯匆匆赶来的四庄主叶蒙给一重剑拍飞了。   被糖分麻木了大脑的木舒处于罢工状态,面对一脸心急如焚看着自己的四哥,她的反应是把剩下的糖果子一口塞进了嘴里。绵密香甜的奶味在口中融化,烤得酥软的水果有种奇异的香,木舒飞快地咀嚼了几下,脸颊鼓了鼓,吃得太快,唇角还沾着糖屑。叶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糖果子全咽下肚,回过神来才睁着一双明亮温和的大眼睛无辜地瞅着他,瞅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小、小妹……你吃了什么?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啊?四哥带你去看看大夫吧?”叶蒙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子蹲在木舒面前,仍然比站着的木舒高出不少来,但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却满满的都是担忧和无措,“四哥带你去看看盛神医好不好?”   昔年叶婧衣出生,体虚气弱,险些夭折,是三个哥哥连夜出门,分别请来了万花孙医圣、长安圣手孤针盛神针和两湖卓怯病三位神医,才留住了她的一条小命。而从那之后,擅长调养的盛神针便应邀常驻藏剑山庄,时常为叶婧衣问诊,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名神医在场,原主在被方宇谦废了筋骨之时还能保住小命,让木舒得以苟延残喘。   木舒其实挺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夫的,至少比起清冷俊美但却严肃得有些可怕的裴元,盛神针看上去好相处多了。但是作为一个病患,甚至是命不久矣的病患,在遇见大夫的时候多少都有些发憷的,为了自己渺茫的未来,也为了自己虚弱的身体。   “四哥,糖果子味道不重,也不是海鲜发物。”木舒垂头丧气地低了脑袋,帽子上的兔耳朵几乎都要耷拉下来了。见叶蒙这么担心,木舒也觉得自己错了,只得背着胖乎乎的手,看着自己的脚尖,低低地嗫嚅道,“我只是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   她说话虽然含含糊糊的非常小声,但叶蒙作为习武之人,如何听不清楚?   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微微张嘴,鼻子微微一酸,堂堂八尺男儿就险些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那个健康活泼,骄傲张扬的妹妹啊,她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走进快意恩仇的江湖,成为傲视天下的巾帼红颜。而不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活着,哪怕吃一点小小的零嘴,都要担忧命不保夕啊。   叶蒙性格直率,看上去老实忠厚,还有股傻气。但是这个平素沉默寡言到有些憨,在众人眼里也声名不显的藏剑四庄主,却是一个能在叶炜白了三千青丝,失魂落魄归庄之后,一人一剑杀上霸刀山庄的爆碳性子。   原以为……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多,心境的提升,他渐渐的也会如同大哥那般看开和放下一些已经无可挽回的事情。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软绵绵小小的一只,看着妹妹乖乖认错的模样,叶蒙却打从心底冒出一股狰狞疯狂的杀意。   主人的情绪影响了有灵的宝剑,以至于叶蒙背上的重剑都发出阵阵低沉厚重的嗡鸣。   而木舒,她看着自家四哥莫名阴郁的眼睛,突然觉得——   木舒:“……”男孩子的内心世界好难懂哦。 第九章 向死而生   木舒的撒娇被动技能是天生满点的,当遇到一种名为“哥哥”的生物时,就会自动自发地施展技能且时不时爆个必杀。是以虽然并不明白自家四哥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但是“野兽的直觉”让木舒发挥了作为妹妹的本能,装傻充愣地抱着长耳兔好一阵炫耀企图转移话题。   木舒的性格明快爽朗,为人豁达乐观,是个很会自己跟自己玩的软妹子。这大概是因为她上辈子被自家冷若冰山的大哥宠得格外傻白甜有关。但是好在,虽然单纯了点,却有着对他人情绪格外敏感的天赋,而她温和的性格也造就了她格外体贴别人的本能,显得格外乖巧懂事。是以木舒的人缘一直很不错,长辈也好,同龄的小伙伴也好,总是愿意宠着她的。   也好在木舒是个宠不坏的,蜜罐里泡大导致心也大得没边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杀人放火这样踩她三观的恶事,她就是一个好揉好捏好欺负的面团子。寻常人被拖来顶缸还遭了这么多罪,不说心生负面情绪,也要有三分暴躁了。   但是木舒除了埋怨一下原主的不负责,吐槽一下自己坑爹的现状,照样活活泼泼活得快快乐乐的。此时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隐约有黑化迹象的四哥,木舒又是安抚又是卖萌,然后乖乖地牵着叶蒙的手向着盛神针居住的地方自投罗网了。   叶蒙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反复确定甜食可以吃但不可以过量之后,才在妹妹的安抚下缓过劲来。   一个好妹妹的标准应该是什么呢?乖巧?懂事?可爱?木舒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尽自己所能地当一个好妹妹、好女儿。在她的生命之中,快乐与幸福源于自己在乎之人的感受,既然上辈子的一切都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那么她会好好珍惜接下来十五年的时光。   木舒觉得“孝顺”这个任务应该不难完成,但是谁知道第一天前往剑冢看望老父亲叶孟秋时就差点交代在了那里。她这才知道倘大的藏剑山庄也不是哪里都是安全的,至少目前以自己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九溪十八涧和剑气四溢的剑冢她都不应该去。   搁上辈子那个活蹦乱跳的木舒来看,都无法想象自己很有可能出去散个步就会丢了小命。   有些郁卒的向几位哥哥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闲的没事做往剑冢跑,第二天木舒就听其他弟子说大庄主去了一趟剑冢,然后老庄主从剑冢里搬出来了……望着哥哥们迷之慈爱与疼惜的眼神,木舒觉得自己这一世的家人脑洞大概都是连在外太空的。   于是日常生活就变成了早上拜访老父亲,陪孤寡老人吃饭磕牙唠叨。中午去天泽楼拜访“家宅自备警卫员”的大哥,陪大龄黄金单身汉吃饭磕牙唠叨。下午完成日常任务,去六姐叶婧衣的院子里围观叶婧衣伤春悲秋,然后在对方的黯然神伤尚未变成自哀自怨之前怒灌心灵鸡汤,灌到叶婧衣展颜一笑就代表每日成就圆满成功,晚上陪着吃饭磕牙唠叨偶尔一起睡个觉。   木舒恨不得将自己化身成冬日的袖珍小太阳,源源不断地燃烧着积极向上的火焰,供人取暖。   木舒觉得倘大的叶家需要操心烦恼的事情并不算多,而最让人操心的除了自己大概就是叶婧衣了。于是打着要为父亲和哥哥排忧解难念头的木舒天天往叶婧衣院子里钻,将上辈子听过的没听过的心灵鸡汤熬好了通通灌给负面情绪有点重的叶家大小姐了。   木舒在当了几天树洞垃圾桶,睡了几天小姐姐之后,明显感觉到叶婧衣对自己的态度亲昵了不少。虽然还是偶尔会自哀自怨一番,但是也比过去动不动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好多了。木舒见她情绪好转了不少,就将攒足的积分换了暖水,丢到了叶婧衣的身上。   暖水暖水,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有温度的灵泉,对阴气旺盛而导致一年四季手脚冰凉的女子极其有效。晚间就寝之时,木舒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了一团胶状的深蓝色水团,拿在手里就好像拿了一团流动的水一样,特别好玩。木舒把玩了一会儿,就掀了叶婧衣的被子,将暖水放在叶婧衣的肚脐上,看着暖水被吸收掉。   木舒等了好一会儿,看着叶婧衣熟睡之中缓缓舒展的柳眉,才悄悄地摸了摸叶婧衣的手。果然手指不再是冰雕玉塑般的冷了,反而暖烘烘的如同暖玉一样。见暖水果然有成效,木舒这才放下心来睡了过去,估摸打算着下一个暖水可以丢到走火入魔的大哥或三哥身上。   她想得虽好,但系统却忍不住蹦跶出来泼了她一脸冷水:【叮——宿主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别异想天开地以为其他几个哥哥会像叶婧衣一样,被宿主掀了被子摸了肚子还毫无察觉哦~宿主真是蠢萌得可爱,我爱你,么么哒~!】   木舒:“……”人生已如此艰难为何还要拆穿!真是太讨厌了!   第二天早起时,木舒便发现叶婧衣眼眸清亮,气色甚好,看上去终于少了几分弱柳迎风般的无力与脆弱,流露出了少女应有的娇美明媚之色。木舒这才松了口气,估摸着这两年先用暖水好生调理,然后再攒个一两年的积分,应该可以将并蒂阴阳莲给兑换出来,届时先将莲子给叶婧衣服下,日后再慢慢寻找三阳绝脉之身的男子就好了。   也好在暖水的调理温和缓慢,即便叶婧衣气色丰盈了些许,大家也只会以为是木舒这几天的陪伴让她不再郁结于心的原因。大家这么想的,叶婧衣也是如此,身体好些了,负面情绪自然少了不少,偶尔促狭起来都会欺负木舒了。   木舒纯粹把自己当成面团子,任她揉圆戳扁,权当做自己还在当幼教了。实际上她也发现了,叶婧衣虽然先天不足导致身体羸弱,但是比起她如今的这具躯体,却是要好上不少。至少叶婧衣还能习武,木舒却是永远没有习武的可能了。而叶婧衣身体的虚弱可以缓解也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将虚弱的进程给拉回去,但是木舒的身体却是逐渐走向腐朽,早已无力回天了。   叶婧衣就像是一个水杯,握不稳就会溢出一些水。但是木舒却像是被扎了洞的气球,吹再多的气进去,也迟早是要扁的。   饶是木舒再怎么豁达乐观,偶尔想起这事,也打从心里泛上些许酸苦的涩意。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问题,木舒开始用大量的时间去练字,反正如今的她除了吃喝睡以外也无事可做,练练字反而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此乃人生八大雅事,都说擅琴者通达明澈,擅棋者睿智千筹,擅书者风骨铮铮,擅画者至善至美。世人只慕他人的风姿绰绰,却不知这些风流雅事几多磨人,没有日复一日的坚持和努力,便磋磨不出从容矜雅的风度。   琴韵须入心,棋意须入魂,而书墨那是将墨香拧入了骨,乏乏一生,或许都浸不出一身书香气度。   木舒提笔练字,一天又一天,她将自己所有的悲伤都凝入了沉黑的墨汁里,化在每一个笔画之中。书房中的心如止水是一种无声的挣扎和泪流,出了书房,她却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积极乐观的小木头。她笑靥甜美温柔,却从来都不将悲伤传递给他人,心中热意炽炽,或许有些伤感,但她也仍然坚强快乐的面对自己活着时每一寸的时光。   木舒不知道自己悟了。   她发现自己写“扶苏”的字远远比“木舒”的字写得要好的时候,时光匆匆,都已经走过了两年的岁月如水。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已经足够很多人忘记掉曾经的叶家七姑娘是何等张扬跋扈的性子了。比起那些已经淡在记忆里的过去,一切都只会被时间所原谅,归结为“年少不懂事”的写照。如今的木舒,是让人发自内心疼宠怜爱的小庄主,是破后而立之后聪慧懂事的叶家七小姐。她竭尽全力地对周围的人好,熬着一身的病痛,这让她的年年岁岁,她的脉脉流年,都在述说着一种坚韧的成长。   甚至提起木舒,大部分人眉眼都含着温柔的笑。   然而对木舒来说,她的人生已经走过的寻常人的十三年——百岁为基,她的生命却已经走过了寻常人的童年,步向少年时期。   她的字越写越好,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扶苏”的字进步神速,已经具备了一种仿佛镌刻着故事一般如诗如水的美感,但“木舒”的字仍然中规中矩,不过不失。木舒摸不着头脑,却不敢拿着这字去问其他的长辈,问系统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随遇而安了。   实际上比起“木舒”的簪花小楷,她平时也的确也更喜欢写“扶苏”的字。   而除了字以外,她也没有放弃自己思维逻辑和笔力的锻炼。两年来,她看了许多的书,也尝试着构思过很多的故事,尽管无一例外被系统的评审驳回且打上了不合格的印记,木舒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因为她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进步。如今,她已经能勉强得到及格的评价了,偶尔假装自己是做了梦,试着和山庄里的小萝莉小正太讲讲故事,貌似也挺叫座叫好。   【叮——请宿主不要把一群小可怜哭得惨兮兮的样子称之为叫座叫好,宿主除了悲剧其他都是不.合.格.哦~!】   哦对了……还有一个在这两年以来越来越毒舌越来越不可爱的系统。   或许是因为负面的情绪全部都留给了自己的纸和笔,木舒笔下的故事总是透着一股温暖柔软的悲伤,令人心神俱颤的幸福背后总是泪湿襟膛。木舒讲过一次故事之后就被吓了一跳,不敢多言其他。但没想到仍然有很多孩子找上门来,安静的听她讲那些落在时光里的故事。   “因为小庄主的梦之中有思念和悲伤,即便最后不能长久,但是也能让人怀着比他人更多的幸福好好的活着。”无意中听过她一个故事的藏剑女弟子浅浅一笑,笑容中却是一种被触动了心事的怅然若失,“小庄主在思念着谁呢?”   思念着上辈子的家人。   他们虽然已经和她天隔两方,但是那些被爱着的记忆却在生命的长河中发酵,守着这份回忆,她可以更勇敢地走下去。   她是草木,舒展着枝桠,哪怕野火燎原,她也向死而生,百折不挠。   我来过,我很乖,我爱你们。   那是木舒前世短短的二十多年,倾尽一切告诉他们的话。 第十章 名剑大会   开元二十七年,藏剑山庄举办第四次名剑大会,胜出者将授予宝剑“残雪”。   整个江湖一时之间风起云涌,如今天下一分为五,分别是文繁武昌的李唐王朝、词曲风流的赵宋之世、金戈铁马的完颜之金、佛道盛行的大理皇室以及有侠以武犯禁之祸的大明皇朝。如今唐朝国力鼎盛,可谓开平盛世,与之相对的武林势力也是五国最强。故而藏剑山庄对天下侠士发出名剑贴,可谓是一呼百应,随者为重,哪怕并非以剑闻名的门派,都派遣门下的弟子前来一观盛事。   而木舒……她已经为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跪下了。   她这才清楚的意识到何谓“综武侠”,如今故国土地不知道比以前辽阔了多少倍,活生生就是一只大肥猪的模样。而唐宋明三个时代的不同国家被共同绘制在这一块版图之上,地域辽阔得几乎令人咋舌不已,唯有一小片地是归属匈奴、西夏、龟兹这样的番邦小国的。   这种无理取闹的设定几乎完全颠覆了木舒的世界观,而更惨痛的事情在于人越多,江湖越乱。   “这次到访的门派有武当、峨眉、华山派、全真教,本国的长歌、纯阳、七秀、慈航静斋,世家有西门、慕容、江南花家、无争山庄……小妹?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叶炜念着念着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看着木舒以头抢桌,吓得赶忙丢开了名单,惊声道,“是不是肚子又痛了?还是头疼?走!三哥带你去找盛神医!”   我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木舒简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茫茫然中响起破碎的声响,她觉得那大概是她的三观。   她虽然不怎么看武侠小说,但这些名字真的太过耳熟能详了,毕竟在她还小的时候电视剧是一部接一部的放。她喜欢过倚天里的周芷若,喜欢过陆小凤传奇里温润如玉的花满楼,向往过号称“除了生孩子其他无所不能”的黄药师。那些故事的剧情早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两年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但是此时三哥乍然提起,却让木舒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窥见了这个世界庞大而可怕的一角。   综武侠,综武侠,这综的是多少山川大地,家国天下?这综的是中华上下五千多年的历史,可如今这般,岂不是国已非国,家已非家。   “三哥,我没事的。”制止了叶炜想要带她去看大夫的举动,木舒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那我只要待在院子里就可以了是吗?”   木舒想着自己只要像小姐姐叶婧衣一样不出门,就绝对不会有麻烦事找上她。但是事实上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叶炜听闻此话,却是有片刻的压抑,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冗长的沉默之后才迟疑地道:“……小妹不去见见故友吗?”   木舒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原主有故友吗?仇敌倒是不少吧?   这两年来也让木舒对自己的亲人多了几分了解,此时见叶炜沉默,便大致猜出对方八成又在脑补她“筋骨俱废之后仍然骄傲不愿让昔日旧友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这样雷人狗血的故事。自从接受了几个哥哥都是脑补帝的设定之后,木舒适应良好,偶尔感觉萌萌的。   但是当了两年败家米虫,木舒也是有些过意不去,老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是以趁着叶炜还没有想到更加奇怪的地方之前,先一步开口毛遂自荐:“三哥,我也可以帮你们忙的,总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如果来的弟子里有小孩的话,就交给我来招待吧?”   名剑大会是难得的盛事,各个门派都会派遣门中年幼的弟子随同而来长长见识。但是孩子多了问题也就多了,不是所有小孩都能跟木舒一样安静的,每届的名剑大会不知道有多少的摩擦和冲突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然后越闹越大的。   木舒对孩子的亲和力一直高得不像话,实在惹不起熊孩子,大不了就让他们全部排排坐着听故事好了。   显然叶炜也是知道自家小妹有这能耐的,倒是不怀疑木舒能不能维持这么多天子骄子的平稳和谐,他关心的反而是其他的事情:“小妹的身体没问题吗?其他门派能够前来的弟子定然都是刺头儿,你要小心别伤到自己。”   木舒无语地看着自己瞎操心的三哥,要说刺头,藏剑山庄也当真不少啊。再说了她现在走到哪都有两名以上的侍女跟随,自家大哥还拨了八名剑仆给她,孩子天赋再好,年龄的局限也摆在那里,打不打得过另说,以他们的骄傲难道会向一个废人出手吗?   倒是自己应该去整理一些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来给他们消磨时间才是。   木舒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因原主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戴罪受过,那些被原主得罪过的天子骄子们估计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奚落一番。但是她到底不是原主,体会不了那种身在云端一朝跌落的失落感,而那些所谓的“同龄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罢了。   “藕丝糖、桂花糕、豌豆黄、绿豆糖水……点心要多准备一点啊。”木舒拽着自己的长耳兔踢踢踏踏地跑过廊下,两年过去了,她的身材纤细高挑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少女袅娜的风姿,但是仍然青涩可爱得紧,“会有可爱的女孩子吗?会有可爱的小娃娃吗?”   木舒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身后如影随形般的两个侍女却默不吭声,低眉顺目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也算是常态了,木舒和身边人的相处一直很随和,也没有什么主仆尊卑的自觉,以至于一年以前被身边的侍女欺到头上来了。当时叶炜来看她,她不在,叶炜却凑巧撞见那侍女坐在她的床上吃点心,第二天叶晖就将她身边的侍女都换成了老实木衲的类型。   没有人能和她谈天说地,看着两个比自己还木头的木头人,木舒虽然郁闷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虽然一直都被哥哥们保护得很好,但是也并不是单纯愚善到不知好歹的人,自家哥哥们都不是残忍暴虐的性子,既然处置了,就证明对方的确是哪里错了。而木舒面对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求情的必要,以他们的为人,即便是处置犯错的下人,也绝不会逼到对方走投无路不可。   难得一场盛事,闷了两年的木舒也是有些开心过头了,只是她如往常一般跑到小姐姐叶婧衣的院中,却发现她的心情并不美好。   木舒原本欢呼雀跃的神情在看到叶婧衣忧郁的眉眼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变脸绝活,一秒变成乖巧懂事沉默寡言的小树洞,往茶几旁边一跪,就做出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一边认真地凝视着小姐姐,一边在心里开始搜肠刮肚地熬鸡汤。   每日一刷小姐姐,也算是木舒的日常了。   叶婧衣素手托腮,微微偏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在她白皙胜雪的脸颊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道金边般澄澈明丽。十三岁的少女,正是青涩又娇美的年纪,随着年龄的增长,叶婧衣出落得越发标志了,一身冰肌玉骨,眉眼含愁,简直如同洛水女仙一般圣洁。木舒只听得佳人幽幽一叹,诉不尽的怅惋哀怨,顿时就是头皮一麻——好嘛,看来今天是不能轻易善了。   “小妹,你我同病相怜,我向来有什么话,都是跟你说的。”叶婧衣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唯美中透着一股强自压抑的郁色,“十三年了,我困在这小小的庭院之中已经十三年了,我从未看过外面的风景,只听哥哥们说过。我也很想去看看,看看苍生洱海的涛生云灭,看看三山五岳的壮阔与雄奇,或者泛舟江上,就这么随水而去。而不是在这院子里,守着同样的风景,一年又一年。”   木舒没有说话,她像一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露出那样懵懂的神情——她知道,叶婧衣只是想倾诉,并不需要她的一个回答。   她知道叶婧衣很苦,也知道叶婧衣即便丰衣足食,也过得不幸福。她从出生到如今,十三年来从未踏出过藏剑山庄一步,哥哥和父亲宠爱着她,不忍心她受半点委屈,也不忍放她离得太远。或许有人说她不知足,但是十三年,每时每刻都在担忧自己活不过下一个月,身周的人又那样怜惜而小心翼翼的对她,长期以往,便惶惶不可终日,心中压抑着火焰,不甘至极。   “我总是喜欢在哥哥们忙碌的时候调皮捣蛋,我还喜欢偷偷看他们练武,我不甘心就这么平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生于藏剑,死于藏剑,一生乏乏无人知,那是何其的可悲?”叶婧衣轻轻一笑,笑声中有着倦怠和疲惫,“你看,小妹。第四次名剑大会,世人却只知叶家五子剑法超群,而你我同样作为叶家的子女,却只在一些世家的耳边挂了体弱多病的名头,兴许还会换得一声遗憾的叹息。”   叶婧衣微微一顿,一双阴郁的眼眸却仿佛有什么在燃烧,烧得她灵魂都开始隐隐作痛:“……小妹,六姐不甘心啊。”   是呀,不甘心呀。木舒静静的看着她绝望中燃烧的眼眸,这是她第一次在叶婧衣的身上看见“生”的力量,磅礴而至,气势汹汹。   “心似方寸,何处不为牢笼?心有江湖,何处不为天下?”   木舒闭了闭眼,却到底没有将心头的这番话说出口。   她走出叶婧衣的小院,已是傍晚时分,暮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发,却有几分泠泠肆肆的冷。她走了几步,有些踌躇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的茫然和挣扎如同蝶蛹,却怎么挣都挣不脱那样的束缚。她想到几个哥哥,想到已然苍老的叶孟秋,最终却定格在叶婧衣的眼神上。   “……系统,帮我兑换阴阳并蒂莲吧。” 第十一章 所谓故友   木舒正吩咐厨房准备好糕点之时,就有侍女前来通传说大庄主出关了。木舒听罢,立刻咬着一块点心就往天泽楼跑。她这些年也习惯了自家大哥动不动就闭关的爱好,据说大哥心剑未成,还需感悟,是以闭关的时间比以前都要频繁得多,也要漫长的多。这不,如今一闭关就是半年多的时间,差点就错过第四次名剑大会了。   “大哥大哥大哥!”木舒一颠一颠地跑进天泽楼,借助奔跑的冲力直接将自己当做狗皮膏药糊在了叶英的腿上,“大哥!你闭关了好久!明天就要有客人到了,我跟二哥说了我去招待小孩,你说好不好哇?”   叶英已经梳洗完毕了,显然也已经从罗浮仙的口中得知了第四次名剑大会的情况。他罕见的没有穿那一身标志性的金色轻甲,而是一身淡色的广袖长衣,白发高束,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清逸雅致。木舒抱住他的膝盖时还能嗅到清爽的气息,怡人也令人安心。   木舒正想问一问自家大哥用了什么香薰这么好闻,就冷不丁被叶英一俯身,掐着腋下给抱了起来。   木舒被叶英用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坐在叶英的手臂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肥嘟嘟的脸蛋。满意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玷污自家大哥的盛世美颜,还是很萌很可爱的,顿时略感兴奋地开口道:“二哥说朱家的小妹妹长得特别漂亮,是真的吗?”   叶英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妹妹叽叽喳喳,怀中沉甸甸的重量和活泼欢悦的话语,让他有种别样的安心。   他罕见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清浅得近似于无的笑,轻抚木舒长而柔顺的黑发,温声道:“小妹最漂亮。”   木舒顿时一脸蠢萌地看着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除了那一身白皙的肌肤,她的容貌很可爱但是真的算不上“漂亮”二字,大哥这是在闭着眼睛说瞎话呢——哥哥眼里出西施什么的真的要不得,大哥你实事求是挑剔我字丑的正直品格去哪儿了?   木舒胆大包天地伸出小肉爪摸了摸大哥的脸,一口老豆腐还没吃到嘴,就被自家大哥揉成球了。   武林门派弟子众多,赶路也难免拖拉一点,是以最先赶到藏剑山庄的基本都是有几分交情的世家子弟。江南花家和朱家都与藏剑山庄多有生意上的来往,而这一次花家前来的小辈是十二岁的七公子花满楼,活财神朱家前来的是传说中被捧作掌上明珠的七姑娘朱七七。同时这两位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路上两家撞到一起了,便顺路一同前来。   花满楼七岁那年被铁鞋大盗所害,瞎了双目,但是性情极好,当真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朱家七姑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据说性格泼辣任性,最是刁蛮。木舒前世对花满楼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但对朱七七却是一无所知,便也只当做是普通的世家小姑娘罢了。   而木舒有多盼望这两人的到来,就有多不盼望另一位的到来——万梅山庄西门吹雪,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剑道盛事。   木舒心中忐忑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起西门吹雪在剑道上的执着——被原主那么骚扰还有以身犯险的勇气,这真真非常人可比!   第二天木舒就被打扮得金灿灿的跟在大哥叶英的身边,一头柔顺漂亮宛如丝绸般的黑发被温柔的挽在身后,披肩而下。浓墨般的发加上那一身白皙胜雪的肌肤,于是白的越白,黑的越黑,衬得她显得越发娇小玲珑,恬静无害。   木舒抿了抿唇,使劲搂着自己的长耳兔,力图让自己看上去更乖更萌,争取在见面之初就将仇恨值给降下来。   离得近的来得早,那群天之骄子刚刚进庄,就让木舒领会到原主的人缘究竟有多不好。她就像是当年一剑战群雄的三哥叶炜一样,将同龄人中所有使剑弟子的仇恨值拉得满满的,哪怕是名剑大会这样的盛事,他们都恨不得用“哼”来做见面语,用“嗤”来代替“再见”,半点都不给东道主一点面子,偏偏还都是孩子,顶多让大人觉得啼笑皆非,也不会真的闹出事来。   木舒自然不好跟一群半大的孩子计较,一旦有人朝她望来,木舒就先勾唇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   爱笑的女孩子人缘总不会太差,木舒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当她看到一个又一个嘴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塞下鸡蛋的少年少女,实在忍不住回想原主到底是多面目可憎?长着这么一张幼齿的脸,又是个萌萌的小孩子,按理来说只要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人都是会比较宽容的。   【叮——不过是打了人还嘴贱,非要胡乱批评对方的剑术一番而已,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宿主不用担心呀~!】   木舒:“……”不,这样宝宝更方了。   误人道途不比杀身之仇好多少,也是原主太嚣张也太不懂事,仗着自己天赋卓绝,就曾经说过“无人可与我比肩”这样挑衅的话语。倘大的江湖这么多的门派,使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原主天赋虽高,悟性却糟,没有叶炜技压全场的实力,时不时还喜欢说几句看似高深莫测但是根本不对头的话语误人子弟,真正对剑道有所感悟的天之骄子简直恨不得把她当做衣袂上的一点泥,看进眼里都觉得脏。   比如说,西门吹雪,就是如此。   西门吹雪是随着父亲一起来的,高山深雪一般清冷俊美的少年已经初露锋芒,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不近人情却又有种格外吸引人的冷冽之感。相比之下,西门伯父反而显得温润些许,只让人觉得高洁出尘,却不会冰冷得几乎要将人刺伤。   木舒站在叶英的身旁,忍不住悄悄攥住了叶英的衣角。看样子西门吹雪真的特别讨厌她,连站在她的面前,几乎都不收敛一下一身锋锐逼人的剑气。他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偶尔眼角一点余光扫过她,漠然中又透着一股浅显的厌色。   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收敛自己的喜怒。木舒心中微叹,却又被他的剑气压制得呼吸困难,正想着忍一忍权当做是赔礼道歉算了,叶英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往木舒身前一挡——那迫人的剑气就如云烟般消散,甚至木舒偷偷一瞥,还看到西门吹雪面色微微一白。   木舒感激地抱住叶英的腿,小脸蛋贴上去蹭了蹭,大哥实在太暖心了,若有来生一定要当大哥的女儿嘤嘤嘤。   这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自然落入了西门吹雪的父亲西门景云的眼中,他却只注意到那软绵绵的女娃娃垫着脚使劲用肥肥的脸蛋蹭自家大哥的傻样。看着那小女孩战战兢兢跟只兔子似的,西门景云却觉得果然女娃娃要比男娃子可爱得多,手中的折扇不由得往儿子肩膀上一敲,小小地警告了一下自家儿子毫不怜香惜玉的行为,便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可是不等他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稚嫩的笑声,哪怕隔着门扉,也宛如天籁般悦耳动人:“叶二哥,这里有花家的七七,朱家的七七,那叶家的七七在哪儿呀?”   紧接着另一个温润清朗的少年音响起,十足的无奈与宠溺:“七七,说了多少次了,我是花家七童,不是花家七七。”   门一开,木舒抬头看去,顿时眼前一亮,满心惊艳之感——好漂亮的小仙女!   走进屋来的是叶晖和一个身穿白衣的温润少年,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少年眉眼温润,双目轻阖,却和叶英给予人的温淡宁和有所不同,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而那女孩和木舒一样,不过髫年芳华,却早已可窥见日后倾国倾城的绝代姿容。琼鼻樱唇,香腮胜雪,一双秋水明眸宛若天际的启明星,澄澈干净得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千美景。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木舒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高颜值设定,更别提还见过叶婧衣这样冰肌玉骨的美人,几乎也可算是阅尽美色了。但是看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仍然有一种强烈的惊艳感,便足可见女孩的容貌是何其的出众了。   这少年应该就是花家七公子花满楼,和朱家千金朱七七了。   小仙女真的好漂亮呀!上辈子就超级喜欢小孩的怪阿姨根本把持不住!   方才西门吹雪带来的一点小忐忑立刻被木舒抛之脑后,她眼睛亮亮地看着白衣小仙女,在朱七七朝她看来时,立刻露出生平最温柔的笑靥。只可惜她长得太软太可爱了,自以为慈爱温柔的笑都仿佛带着腼腆的害羞似的,笑得人心都软了。   朱七七拽着花满楼的衣袖好奇地瞅着木舒,见她一笑,立刻弯起眼眸拍手道:“我就知道叫七七的都是好人。”   被拽着衣袖的花满楼无奈地重复道:“……七七,我真的不叫七七。”   朱七七全当没听见,乖乖地上前见礼:“叶大哥安好,这位前辈好,我是朱七七,我来找叶七七玩耍的。”一连串“七”说得宛如绕口令,问候也乱七八糟的。但架不住她长得可爱,侬侬软语绵甜可人,长辈们听了只想笑,也不会真的介怀。   花满楼被拽着袖子,拱手礼就行不下去了,只能欠身一拜,歉声道:“七童见过两位长辈,失礼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无妨。”叶英淡淡地道,他神情温淡,看不出喜怒。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冷若冰山。倒是西门景云微微一笑,道:“七七好,七童好,你们三个可还真是有缘,都在家里排行为七,不过叶家的小庄主可不叫七七啊。”   木舒见朱七七看了过来,便笑着道:“我名叶木舒,草木之木,舍予之舒,比姑娘大五旬。”   朱七七倏尔瞪圆了眼睛,诧异地伸手捏了捏木舒肥嘟嘟的脸蛋:“可你看上去比我小好多!”   木舒无言地看着朱七七已经初显玲珑线条的身材,又看了看她那虽然还带点婴儿肥但是线条流畅好看的脸部轮廓,顿时悲伤地抱住了自家大哥。肯……肯定是她吃肉吃得少的原因!才、才七岁呢!有什么好比的! 第十二章 牛刀小试   木舒焉嗒嗒地靠在叶英的腿边,心情说不出的失落。   “小妹,带朱家姑娘去后院玩吧。”叶英温和地抚了抚木舒的小脑袋,仿佛是一种没有言语的安慰,“还有七童和西门公子。”   木舒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远近亲疏,但是此时作为东道主,不管如何都要招待好客人。上辈子父母跟朋友谈生意时,木舒也是负责照顾孩子的,是以听闻此话,便抿唇乖巧一笑,颔首道:“好的,大哥。”   “七七跟我来吧。”木舒尝试地伸出手去拉那个看上去特别骄傲的小姑娘,好在小姑娘任性是任性,但是也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小姑娘特别好拐,轻轻一牵就牵走了,还能附赠一个花满楼。她从衣袖里露出一只手,扬起小手臂挥了挥,颇有礼貌地跟叶英道了别,便转头睁着一双明亮漂亮至极的眼睛瞅着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脆声道:“一起玩吗?”   花满楼阖着眼,尚未硬朗的五官眉眼还带着小姑娘似的秀气,闻声也好脾气的道:“两位若不嫌弃七童,七童自当从命。”   与花满楼相比,西门吹雪就如同一杆笔直笔直的旗帜一样死死地戳在他父亲的脚边,从抗拒的眼神到微抿的薄唇都可以看出他其实是拒绝的。但是怎奈何西门庄主实在不懂得体谅儿子的心情,轻飘飘地伸出一根手指就将西门吹雪戳了出去:“儿子,好好跟伙伴们玩耍哦。”   木舒无语地望着西门吹雪几乎要掉冰碴子的阴郁模样,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敢挑战他的忍耐上限去扯他的衣袖,只是微笑着道:“跟我来吧。”   两个半大的少年,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木舒自觉地以自己的幼教经验,绝对是可以将他们哄好的。   然而事实告诉木舒,她想得真是太甜了。   朱七七顺手拿了一碟点心,兀自吃得开心,见西门吹雪冷冰冰很不高兴的样子,便端着点心凑了上去。   谁知道——   “我只是问你吃不吃点心!凶什么凶啊!好心没好报!”一身白衣仙子般漂亮的小姑娘猛一叉腰,指着掉在地上的点心对着另一个白衣的小少年大声地道,“你道歉!不吃就不吃!我还能拿给花七哥呢!你凭什么打翻我的点心!”   西门吹雪看都不看她一眼,抱剑而立。   而目盲的温润少年却好脾气地安抚着怒火中烧的小姑娘:“好了好了,谢谢七七,不要生气了。”   “我不管!你道歉!”朱七七一双明亮的眼睛都燃起了火焰,咄咄逼人道,“这不是点心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他凭什么凶我!”   许是被吵得烦了,西门吹雪扭头,目光冷厉地剜了朱七七一眼,薄情的嘴唇微微一动,便吐出冷而刺人的冰渣子:“闭嘴。”   寻常的小姑娘或许就要被这么一眼吓得腿软了,但奈何,西门吹雪碰上的是朱七七这个姑娘。   她捂着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你不道歉你还凶我!你!你这个……这个……你这个死相!烂人!!!”   西门吹雪:“……”   噗——   木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小姑娘年纪小,又是被千娇万宠地养大的,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她又哪里懂得市井街头的污言秽语?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可以占上风的话,听说过最恶毒的一句话也不过是这么一句拜访亲戚之时某三大姑八大婆家的某某姨娘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朱七七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死”和“烂”都不是好字就够了。   “咳咳,七七,女孩子不能这么说话。”花满楼也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了,自然知晓这话语中的语境,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七七不哭,我陪你玩填字好不好?不然玩曲水流觞?不哭了不哭了。”木舒赶忙上前拽住憋红了脸要哭不哭的小姑娘,温声软语地安慰着。   “我不要玩!我要他道歉!”不哄还好,一哄之下,朱七七的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滚滚而落,看上去凄惨又可怜,“我做错事情都要道歉的,他凭什么不道歉?!哇——”   木舒半抱着小姑娘哄了又哄,西门吹雪抱着剑站在一旁,面色极其难看,半晌,他忽然转身就朝着屋内走去。   朱七七见西门吹雪跑了,顿时哭得愈加郁愤,可惜她被木舒抱着,不能冲上去拽他的衣袖。木舒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有些无奈,这些小少年还没出江湖呢,就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跟小姑娘道个歉又怎么了?你毕竟打翻了她的点心呢。俗话说能对小萝莉凶残的不是情敌就是变态,西门吹雪估计也相差不远了。   不过其实这样才比较符合人设,木舒自己也没法想象剑神低头道歉的样子啊。   正在腹诽剑神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却见西门吹雪袖着手走了回来,他面色难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就抬手塞了一个东西堵到朱七七的嘴里,凶巴巴地道:“闭嘴,不许哭了。”   木舒定眼一看,便见朱七七两眼含泪地鼓着嘴,含着一大块桂花糕,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似乎想一口吐掉,但是嘴巴里又被塞得满满的所以无法吐出来。   看着小姑娘噎住之后泪雨滂沱的样子,木舒差点要扶额了,哄小姑娘都不好好哄,西门吹雪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   眼见朱七七好不容易咽下点心,又要发飙了,木舒闭了闭眼,赶忙道:“七七,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就讲化为人形的梨花妖的故事好不好?”   都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精怪化人的传说不少,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总是最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   朱七七微微犹豫,这么一个停顿的时间,立刻被木舒抓住了机会,小辣椒变成了软妹子,那就趁她软便要她一辈子软下去。   木舒一张口,第一句话就紧紧抓住了朱七七的注意力:“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这首诗形容的就是梨花的美与丽色。梨白就是一位得道成仙的梨花妖,因其天资卓绝,悟性极强,是以短短百载岁月,便已位列仙班。”   木舒见朱七七安静了下来,涨红的小脸,圆鼓鼓的眼睛,看上去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想捏一把。忍住自己怪阿姨的迷之心态,木舒立刻接着道:“有一日她遇见了一位老态龙钟的尼姑,她们席地论道,谁也不服谁。于是一个苍颜鹤发的老太婆,与一位清冷脱俗的美丽女子,就这么在街道上吵了起来。”   “世人只知梅花傲雪寒霜,却不知梨花亦有其孤芳自赏的目下无尘,梨白天资卓绝,只用了十年,就领悟了四季轮回,月圆月缺;只用了百年,就领悟了天为何老,地为何荒。你说,这样的奇女子,怎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道指手画脚?”木舒语带调侃地反问道,这一番很是装逼的话语,果然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木舒接着道,“但是啊,这个老尼却说,姑娘,你悟性再高,世间有一物,你却是永远都勘不透的。”   “梨白不服气,老尼却不再和她吵了,只是跟她说,我们打个赌吧,姑娘,用百年的时间,看看你能否看透情之一字吧。”   俗得爆表的白娘子套路,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听起来还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木舒讲这么一个开头是为了吸引朱七七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在拖延时间整理思绪,等开头部分讲完了,她也差不多想好了套路,这才一点一点地娓娓道来。   梨白去了冥府,饮下了孟婆汤,封印了灵力,在司命簿上写下了自己红颜薄命的命格,随即在冥河的尽头投胎转世。   她转世成了一位商户贵女,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不受宠,但是生得漂亮,是以一直被自己势利的父亲当做奇货可居的物品。在她年纪尚小之时给她定下了另一户商贾之家的嫡子为夫,只等待及笄之年,便让她嫁出去,以结两家秦晋之好。   巧的是,商贾之家的公子萧卿是个温润如玉的翩跹少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加上有婚约在身,父母也是乐见其成。   他们两人在院子里种了一株梨树,约定好了,等梨树长大,结出甜美的梨子时,就结发连理,互许白头。   倘若没有意外,这或许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事了。   “后来呢?”朱七七坐在花满楼搬过来的小木凳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木舒,小脸微红。   “后来啊……”木舒却是微微一叹,故事幽幽一转,便走向了一个无比悲哀的结局。   梨白的父亲生意越做越大,萧卿的父亲却在一次外出谈生意的路上被马贼夺了性命,家中一时之间败落了下来。萧卿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萧家,却没想到梨白的父亲落井下石,抢走了萧家不少的铺面不说,甚至还想要退掉梨白和萧卿的婚事,让梨白嫁给知县当妾室,换取更大的利益。   “啊!这人怎么这么坏?!”朱七七瞪大了眼睛,作为被爹宠娘疼兄姐爱着长大的七姑娘,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故事里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谁知道呢?”木舒浅浅一笑,看着朱七七和花满楼一脸兴致勃勃,但是西门吹雪一脸不耐的神情,心中暗急,便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故事的进程。   萧卿不愿梨白做人妾室,梨白亦不愿舍下萧卿不管不顾,在梨白的父亲朝萧卿施压令其退亲之时,梨白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说道:“小女年纪虽幼,才华泛泛,不过碌碌众生之一,但小女亦有廉耻之心,亦知一始而终。”   她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这首词是唐朝花间派韦应的作品,清丽婉约的词风就如同一位贤良淑德的闺秀女子,脉脉地诉说着她一生的忠贞与无悔。   人生在世,谁没有渴望过一份至死不渝,白头誓不悔的感情呢?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意。”花满楼唇角挂着温润的笑,眉眼间带着欢喜和愉悦。   “他们在一起了?”朱七七笑着拍了拍手,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岂非世间最愉悦的事?   “呵呵。”木舒淡淡一笑,斩钉截铁地道,“怎么可能?”   花满楼、朱七七、西门吹雪:“……”   看着面前三位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木舒立刻心情愉悦地将下文给一起交代了。   都说了梨白的父亲势利,他将小女儿当做奇货可居的物品,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即将衰败的商贾之子?所以梨白在说出那样一番话后,便被她的父亲关了起来,告诉她若不乖乖下嫁,便让她活活饿死,而萧家也根本别想保住剩下的那点祖产。   梨白用力地微笑着,在成亲的前一天夜晚,她疏拢了发,挽了妇人的髻,丢掉那象征妾室的水红色百褶裙,换上了自己从及笄之年便开始纺织的嫁衣。她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描眉画眼,点了朱砂,涂了蔻丹。她被困在高高的院墙里,隔着一面无法横跨的墙壁,笑着对墙那一头的萧卿说爱他。   萧卿想带她走,梨白却拒绝了,她流着泪,带着笑,隔着一面墙壁,和他结拜为夫妻。   “年少不知事,原以为相许便能白头,如今梨花已落,梨白便是萧卿之妻了。”   梨白死了,她死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身正红嫁衣,走得干干净净。   正直青春年华的美好生命,就这么转瞬凋零,世人只道她性格太烈,唯有萧卿,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庭院中的梨成熟了,站在院子里的却只剩下萧卿一人了。   萧卿恨着那时的年少不懂事,最终让梨成了“离”,仿佛从最初就定下的命运,无可挽回的悲伤和失去。   木舒平淡地了结了这个故事,她口才极好,嗓音好听,语气温柔,这般娓娓道来也轻而易举地渲染出了伤感的色彩。木舒拥有一种天赋,她在感染情绪的方面上拥有非比寻常的直觉和灵敏,一旦心有感触,便会通过肢体、表情和语言来传递情感,引人入境。   朱七七是个泪点很低的小姑娘,所以听完故事直接泪奔了:“……为、为什么?!梨白为什么不和萧卿一起走呢?!她明明可以幸福的不是吗?”   花满楼眉宇间似有哀色,但是木舒瞅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明了了梨白为何不跟着萧卿离开的缘由了。   梨白是小女儿,家里有三个姐姐,虽然不受宠,但是却和家里的姐妹感情很好。一旦梨白和萧卿离开了,尽管人们知道萧卿是她曾经的未婚夫,但是在这个苛责女子的世界上,人们不会说她感情忠贞,只会说她不孝,枉负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她是幸福了,那她的姐姐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而萧卿,他还有母亲幼弟要照顾,即便真的舍下家族产业带着梨白走了,将来白手起家,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死去的父亲和先祖?   人生,本来就不仅仅只有爱情啊。   “七七,等你知道为什么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啦。” 第十三章 似有所悟   木舒知道自己的故事哄得住朱七七,花满楼也会给面子听一听,但是对西门吹雪来说,却是没多少吸引力的。   况且这个临时想出来的故事,的确是太过粗糙了一点。   在木舒讲故事的这一段时间里,藏剑山庄的侍女已经很机敏地送来了茶几、矮凳、茶水果盘冰酪等物。木舒钦羡地瞥了一眼奶香四溢的冰酪,默默地喝了一口自己热腾腾的甜糖水。在这个大部分食物都被忌口的情况之下,甜食成了木舒唯一的爱好,虽然仍然不能过量,但是也是她少许能够品尝滋味的渠道了。而时间过得越久,喝得药越多,木舒也越来越喜欢这种甜蜜的味道。   人生都这么苦了,爱吃甜的也不算是错吧。   看着朱七七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脸蛋,木舒居然隐隐生出几分晦涩的羡慕,就如同羡慕那碗冰酪一样。唯有失去健康,才会知晓生命的可贵,她如今的身体,连大喜大悲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都不能做到,残破得比朽木更加糜烂。   抿了一口温热的糖水,木舒缓了缓情绪,才笑着道:“七七别哭啦,你忘了梨白是梨花妖,三世伶仃薄命,这不过是第一世罢了。”   朱七七顿时傻住了,她红唇微张,眼角含泪,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抽了抽精致的小鼻子,哽咽道:“还、还有两世?”   “是啊,还有两世,梨白的情劫应在了萧卿的身上,此生无缘,来世再续。”木舒浅笑,随手给三人的茶杯倒满茶水。西湖龙井是今年的新茶,滋味虽无陈茶的醇厚,但是却娇嫩清新宛如一页春景,噙在口中可谓满口生香。花满楼笑着捧起了茶杯,自有其温润清雅的气度。倒是西门吹雪多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露出初见时那般满怀敌意的排斥了,但他也不曾接过茶杯,只是抱着剑,不言不语。   木舒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咽喉,这才在朱七七揪心却又期待的目光里说起了梨白第二世的故事。   比起第一个故事的炽烈如火,这个故事显得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平淡。   “卓晚寒是一个有剑无心的剑客。”   卓晚寒命运凄苦,生时送走了生母,十年后送走了生父,家中的人厌他恨他,视他为煞星,将他赶出了家门。所幸有个白眉老道收他为徒,授他剑术,才没有让他颠沛流离,过上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是即便如此,卓晚寒再怎么天资卓绝,良才美质,在父亲和族人的恨意中成长起来的他,不懂爱憎,亦不懂是非,他的剑术再怎么高超,也没有情感在里面。   白眉老道让他入世体会剑之一道,在他离开之前,白眉老道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徒儿,拔剑是为了什么?”   卓晚寒面如霜雪,心如赤子,便道:“拔剑,是为了还鞘。”   白眉老道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让他下山去人世间走一趟,告诉他:“下一次,下一次再见为师,便再告诉为师你的答案。”   木舒一说起剑,偷偷一瞧,便看见西门吹雪的面色不好。想来在这位剑道之子的心中,“叶木舒”是全天下最没资格论剑的人了。木舒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故事与其是说拿来凑数的,不如说是拿来试探西门吹雪底线的。   能让西门吹雪动容的爱情,到底是如何的呢?   木舒心中想着事,但是故事却行云流水般的进行了下去。这个故事在她心中构思了许久,也是她第一个拿到及格分的故事。与其说这是一个感人唯美的爱情故事,或者是一个剑客走向巅峰的江湖小说,倒不如这只是纯粹的两个痴人的故事。   一个为剑而痴的剑客,一个为剑而痴的铸剑师,他们爱上了彼此。于是为了自己的道,彼此的道,而让自己走上了穷途。   故事其实大致上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也籍由老道的这个问题而来阐述卓晚寒一生的承转启合。   让木舒感到略微有点诧异的,是西门吹雪居然没有拂袖而去,反而居然渐渐听入了神。以她自己而言,这个故事其实是有些平淡的,真正的转折是在卓晚寒遇见梨白转世之后。因为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木舒心中想到的人是西门吹雪,故事里就不免带出了几分相似。   卓晚寒行走江湖,手刃无数剑客,以血炼剑,杀出一条血迹斑斑的道途。五年,他问遍天下群雄,一步步走向巅峰,每次和人决斗,他都要问对手一句话:“拔剑,是为了什么?”   他得到过很多很多的答案,但是没有一个是他心中的道之所向,是以,面对白眉老道孤雁传信而来的闻讯,他回道:   “剑乃凶器,拔剑,是为杀。”   听到这里,花满楼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似乎并不赞同这个观点,反观之西门吹雪,却无意识地颔了颔首。   然而,卓晚寒的这个回答,仍然没有得到他师父的赞同,遥遥的远方送来的信函,回道:“十年之后,徒儿再给为师一个答案。”   朱七七年岁尚小,虽然听得入迷,但是也委实好奇得紧,便开口问道:“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木舒浅浅一笑:“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卓晚寒遇见了梨白的转世,是因为他想要一柄天下第一锋利的宝剑,所以这个剑痴便认识了铸剑师。那时,卓晚寒已经名扬天下的剑客了,梨白却只是隐居在深山老林里,曾经天下间最好铸剑师的传人。卓晚寒想要一柄剑,梨白却告诉他,天下间已经没有最好的铸剑师了,因为最好的铸剑师是她的父亲,而她虽然学了父亲的技艺,却没有一柄剑能够超越父亲生前的杰作。   卓晚寒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心诚,他告诉梨白,自己愿意等,等她铸造出天下第一剑为止。   “于是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结发连理,成了夫妻。”木舒讲着讲着,眼睛却渐渐明亮了起来。沉浸在故事里的她仿佛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神奇美丽的冰山一角,以至于进入了某种状态而难以自拔了起来,“卓晚寒惨白而单调的世界只有血色和杀戮,但是梨白教会了他何为慈悲,何为爱。她告诉他丛林的野花有多美,山涧小溪有多清澈,甚至告诉他持起剑的时候,要对生命怀有敬重和慈悲。”   “哪怕是埋葬你的敌人,哪怕是将剑刺入另一个剑客的心口,都要明白,他们的生命独一无二,比什么都珍贵。”   这样的言论显然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可以说出来的话语,朱七七似懂非懂,花满楼却是面现惊叹之色,道:“此乃大善也。”   十年之后,白眉老道再次传来的书笺,那时候铅华尽去,随着岁月流水沉淀下来的卓晚寒,他的答案是守护与慈悲。因为有了所爱的人,他就多了一个弱点,为了守护自己的弱点,他只能没有尽头地让自己强大起来,直到手中之剑,护得住心中红颜。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木舒却完全沉浸在故事了,忘了去观察他们的反应。以往她讲故事,再怎么不符合年龄,藏剑山庄的人也是一笑置之,宠着她护着她,权当是大庄主或三庄主给她讲的道理。有着哥哥们给她打掩护,便也没有人胡思乱想什么,但此时她入了境,心醉神迷,双眼灿若繁星,却注视着未知的远方,有种渺茫而苍凉的悠远,竟一时间显得神秘莫测了起来。   卓晚寒的剑遇到了瓶颈,他修炼时长越久,内力越发深厚,但是他的剑却越发绵软温柔,失了少年时的锋锐之意。察觉到了剑的变化,他开始感到迷茫和无措,他知道这不应该是他的道,但是他却无法去改变这样的现状。对一个剑痴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折磨,而对一个爱他的人来说,他的难过无疑也是最难熬的痛苦,梨白又怎么忍心让他止步于此?   梨白开始铸剑,卓晚寒的剑越温柔,她铸造出来的剑越是锋利。三尺秋水藏于匣,她终于铸造出了能超越父亲的宝剑,寒光泠泠。剑痴有自己的道,铸剑师亦有自己的道,是以那一日,梨白那样温柔的凝视着他,告诉他,她要铸造一柄天下第一锋利的剑。   “那是铸造出来了?卓晚寒的道到底是什么道呀?”朱七七双手托腮,秋水明眸盈盈流华,璀璨生辉,“好像不是很懂,但是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木舒冷不丁被朱七七这个傻白甜吐槽了一句,神智顿时清醒了三分,心中颇感无语。她抬手敲了敲脑袋,回过神来之后,一种无力的虚弱感便席卷而来。她的身体竟然不中用至此,只是讲一个略微漫长的故事而已,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时间能把细微的难过熬成跗骨之蛆的痛苦,梨白根本不是铸剑,而是损命,损了自己的命,去成全卓晚寒的无上剑道。   最好的剑有灵,在长时间的磨合中能够与主人产生共鸣,梨白倾尽一切的心血,将自己对铸剑之道的感悟,对卓晚寒的爱意,对他所有的眷恋与缱绻都化作了剑中之灵。剑成一分,她损一分,她最终铸成了天下间最锋利的宝剑,但是却已芳魂缪渺,魂归九泉。   她走完了自己的道,她铸造出了天下第一的剑,同她的父亲一般,殉道而死。   而卓晚寒在十数年之后完成了他的初衷,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宝剑,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客,他的名气和他妻子的名气都远播四海,无人不识无人不知。但是除了一柄寄托了妻子全部爱意的宝剑,他一无所有。   这个转折太过于突兀了,以至于朱七七不自觉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他的道就是一无所有吗?!”   “怎么会一无所有?梨白的爱陪伴了他一生一世,但是他的孤独和寂寞入了骨,风雨霜雪都一人捱过,他抱着剑白头雪发,也算是陪着她老去,陪着她白首。”木舒轻轻的咳嗽了起来,她看着远处已经有些慌乱起来的侍女,不由得抿了抿唇,低低地揭开了故事最终的结尾,让故事落下了帷幕,“他没有等到师父第四次的问话。”   白眉老道老了,去世了,再没有给他寄过一封信了。然而卓晚寒大限将至之时,只是平静的放下了自己的剑,道出了自己的答案。   “拔剑,只是为了自我。”   “剑客的一生纷纷杂杂,大喜大怒,悲而无声,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理由?那么多的因果?”木舒似是倦了,话语绵软了下来,却还是有着一丝倦怠的疲色,“练剑练心,铸剑铸心,十年苦修可练出一颗剑心,千锤百炼也可出一颗剑心。梨白和卓晚寒都有自己的道,都有自己的剑心,所谓的朝闻道,夕可死也,不过是一个无上的自我,一生的原则,无愧无悔的一辈子,罢了。”   “卓晚寒死后,这世上再无天下第一的剑客,也再无天下第一的宝剑。”   “因为他埋骨之地,就是她剑折之处,无有可悔。”   木舒平淡地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故事,院子中却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唯有风声飒飒,宛如一场惊凉的幻梦,那是一种,比叹息更深的怅惋和遗憾。 第十四章 唐门少年   卓晚寒和梨白的故事委实比第一个复杂了许多,朱七七听不太懂,但是还是觉得想哭。她听不懂那些是是非非的大道理,但是掰碎了一字一句地回味,又觉得很是玄奥。她是个单纯直白到有点傻的姑娘,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她只知道梨白又死了。   “你好坏,你怎么老是把梨白弄死,呜呜呜……”朱七七觉得梨白未免也太惨了,每一次爱上的人都不能白头到老,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编故事的“叶七七”!这时候她脑袋倒是灵光了起来,哭道,“你不是要哄我开心的吗?为什么要讲这么惨的故事?你根本不想哄我,你是坏人!呜哇——!”   木舒顿时反应过来了,冷汗直下,她本来的确是想讲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的,但是考虑到这里毕竟还有两个心智成熟的少年,所以才换个了更复杂的故事,谁知道又把朱七七弄哭了。她站起身想哄一哄她,眼前却猛地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木舒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窒息一般的看着眼前的黑暗,半晌,等到那黑色渐渐褪去,她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松开,掌心中已是一片汗津津的湿意,死亡般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褪去,她的心跳忽快忽急,牙根紧咬,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厥了过去。   她的不对劲过于明显,朱七七收了眼泪,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木舒微微一笑,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但还是安慰她道:“我没事,老毛病了,只是今天实在是累了,欠你一个故事,下次再说吧。”   花满楼是何等的善解人意?顿时温柔而担忧地开口道:“叶姑娘还是快去休息吧,姑娘的面色实在不好。”   木舒笑着颔首,原本正垂眸思索着什么的西门吹雪却忽而抬头,淡淡地道:“身体不好便好生歇着,逞强算什么本事?”   木舒被说得一噎,一时之间不好反驳,只能好脾气笑着说是。这时候侍女已经捧着狐裘走了过来,温暖的狐裘将她团团一包,过于厚实的料子裹不住她单薄的身形,总是止不住地往下滑,侍女娴熟地帮她系好狐裘的衣带,才低眉顺眼地道:“小姐,您该喝药了。”   一说到喝药,木舒就觉得舌根发苦,有气无力地欸了一声,到底是敌不过身体的虚弱,开口向三人道别:“木舒失陪了,请三位好生休憩,明日木舒再带三位四处看看。”   让侍女送三人去前厅,木舒拒绝了侍女的相送,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外走。只是经过院门前一棵郁郁苍苍的青松时,却忽而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嗓音轻绕绕地响起:“诶?不是还有第三个故事吗?怎么突然不讲了?”   木舒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却见葱茏婆娑的树影之后藏着一抹妖冶的蓝色,似是孔雀的尾羽,让人想到比天空更深邃的海洋。   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一个还带着点少年稚气的俊俏脸蛋从枝叶扶苏之间探了出来。一头柔顺如绸缎般的黑发高高束起,面上扣着半个银色的面具,但是即便只露出半张脸,也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丰神如玉。木舒一时间微微晃神,她大哥叶英已经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了,但是面前的少年却是一种和叶英完全不一样的好看,叶英清俊如仙,这个少年却好似慵懒的花豹,那种凌厉的好看都透着股邪气。   面如冠玉,修眉俊目,嘴唇却是近乎惨白的灰色,勾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那银色的面具更是在这份危险的俊美中平添了几分诱人的神秘。   很像是上辈子会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坏男孩的形象,但是,很危险,也很可怕。   木舒只看他的衣饰就知道他是唐门的弟子,但是她拢着狐裘的手微微一紧,还是有些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本能就觉得危险,所以她还来不及退后一步,就下意识地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少年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回他一个笑容,侧着头斜睨着她,细长的眼角邪气横生,却仿佛钩子般的绞人心肠。   “公子可是唐门来客?”木舒笑容清浅,透着淡淡的温柔和不易察觉的轻哄,“可是迷路了?需要我帮你唤侍女过来带路吗?”   少年闻言一声不屑地轻嗤,张了张口,却忽而抿唇,吐出的话语带着些许厚重的口音,却已是纯正的官话:“老……我只是听说西门家的小子也来了此地,有心想看看老爷子口中的天纵奇才是怎样的人物,哼,什么天纵奇才?还不是连我唐门的气息都不能捕捉得到?”   他那高傲不屑的模样本是惹人生厌的,但是耐不住他长得好,这般刻薄尖酸的一番讥讽都让人心底生不起气来。   木舒却是微微诧异,她自然知晓唐门的隐匿闭气之术乃是江湖一绝,但是她潜意识里对未来有着剑神之名的西门吹雪抱有太大的自信,是以听闻此话,第一反应竟是难以置信。但是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却是彻底打碎了她的怀疑。   “那西门小子无趣得紧,倒是你的故事有点意思,听着也不像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够编出来的。”少年居高零下地看着她,道。   木舒仰得脖子有些酸,听闻此话,顿时颔首温软一笑,毫不客气地为自家哥哥伟岸的形象添砖加瓦:“在下是个榆木脑袋,哪里懂那么多的大道理?不过是将从三哥哪儿听来的一些江湖传闻七凑八凑混在一起,加上一些大哥的见解罢了,我自己都似懂非懂呢。”   少年倒是不疑其他,慵懒地往树枝上一躺,竟然稳稳地躺在了不过手臂粗细的枝桠之上,懒散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半分勉强,让木舒登时看呆了。那少年见她溜圆的双眼似乎颇感有趣,伸出一只手指轻佻地勾了勾:“要上来吗?”   木舒赶忙摇头,那少年一撇嘴,微微翻了个身。线条漂亮的下颚抵在手臂上,优哉游哉地道:“你的故事讲得不错,笑得也挺好看,给爷笑一个,将第三个故事讲完,不然——”他刻意拉长了尾音,骇得木舒一颗心飘悠悠的没个着落。   “不然就把你宰了,丢进西湖里哦。”   斜斜瞥下来的眼神冰冷且满含锋芒,木舒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少年,却见他敛了轻佻的笑,俊秀的眉眼仍然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但是眼神却是一片寒凉。这人,方才还说她故事讲得有趣,转眼就放言威胁她,当真是喜怒无常,乖戾恣雎至极!   木舒心中微寒,身体却不适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再不回房喝药休憩,怕是要晕死在这里了。   拢在狐裘下的手微微颤抖,但是脑袋却分外清明地分析思考着目前的处境——她虽然拒绝了侍女相送,但是若不尽快回去,定然会有人来寻。这里距离自己的院子很近,这也是为什么侍女会放任她自己离开的原因,只要有一丝半点的声响,应当会很容易引来藏剑山庄的弟子。但是她现在不确定这个少年的武功如何,或者说……以她目前的情况,武功的高低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方才刻意在他面前提起大哥三哥,也是在隐约暗示着自己的身份。她这条命本就朝不保夕,死了也不过是少了个累赘,并不可惜。但是若是让世人知晓藏剑山庄的七姑娘在庄内被人杀害,可是会让藏剑山庄名誉扫地的。   晓之于情动止于理?对他人或许有效,但这少年分明是个目中无人的少爷脾性,如何会听她一点点辩说是是非非?   木舒胡思乱想着,越是害怕,越是冷静,被压迫的神经紧绷到几乎感觉到了痛楚,以至于她笑容微淡,流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在下身体不好,如今能站在这里同公子说话,已是勉力而为之。怕是故事讲到一半,便一命呜呼,败了公子的雅兴。公子若要杀我,便劳烦将事情处理干净。我一个废人的死活对公子来说自然无足轻重,但是若累得哥哥们伤怀,父亲劳神,我便是在九幽黄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她话语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的晴朗与否,少年却听得哑然无语,不由得微微坐起身,直视着她,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你这瓜娘子好生奇怪,小小一只都在想些麻子玩意儿?”   他一时激动便脱口而出了家乡的方言,配着他惊讶坐起的动作,反而少了几分危险的锋芒,多了几分少年稚气。   话虽说得如此,但少年却不由得被那一番话语微微敲软了心肠。他也有个生有不足病弱娇软的妹妹,倘大的唐门门风彪悍,是以这个格外柔弱的妹妹就是他心中最温软的一块命门,让他恨不得宠上天去。虽然他妹妹总是嫌他打打杀杀太过粗俗,嫌他衣着打扮浮夸靡丽没有品位,但是他一直觉得妹妹是最可爱的人,或许她口是心非,或许她也像面前这个别人家的妹妹一样,心里也是有着他这个哥哥的呢?   他是唐门长老的次子,天资卓绝,悟性极高,在唐门地位超脱,早就造就了他那高傲残忍的性格。他最爱拿别人的苦楚当乐子,鬼主意一个比一个多,看不起唐姓族人之外的人和事物,但是今日却破天荒地觉得下面这可以一手捏死的小兔子还挺顺眼的。   但是还没等他大发慈悲饶她一命,那瘦弱的小兔子便面色惨白地瘫倒在地。   木舒没想过自己会突然发病,她的身体破败到几乎可称朽烂,但是一直精心调养着,又有神医定期行针,是以病情很是稳定。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她到底耗了些许心力,被少年一吓,情绪激荡,自然就受之不住了。于他人而言,心伤不一定身伤,但是对她来说,心伤就是身伤,心死就是身死,大喜大悲,大惊大怒,约莫都是在折她所剩不多的寿数的。   少年被吓了一跳,虽然知晓她身体差,但是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差。他一纵身从树上跃下,身姿轻盈如燕拂柳,他在她身边蹲下,在身上拍拍打打好一番摸索,才翻出两丸蜜色的丸药,口中嘟囔着“便宜你了”,一边将药丸塞进她的口中。   木舒身体僵硬,动弹不得,那药丸塞进嘴里便下意识要吐出来,少年却并指在她喉咙口点了两下,她咕嘟一声便将药丸吞了下去。她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陷在毛茸茸的白狐裘里,小小瘦瘦的一只,惨白虚弱的模样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少年将剩下的那棵蜜色丸药用一个朴实无华的小袋子装了起来,慢吞吞地塞进木舒的口袋里,才再次将目光转向她。   银色的面具泛着诡谲的光,他蹲在地上瞅了她半晌,然后突然伸出了两只手捏住了她肥嘟嘟的脸蛋,用力往两边——扯。   木舒:“……”哥哥我要报警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QAQ。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无乐:………………】   【作者君:无乐少爷这个酷拽狂霸帅的出场你还满意吗?!一上场就差点搞死未来老婆!是不是特别别出心裁不走寻常路?!】   【唐无乐:(举起机关匣)你先死一个给爷看看吧!】 第十五章 婧衣离家   木舒不愿让家人担心,但是奈何她的身体实在不争气。那喜怒无常的唐门少年喂了她一颗药后就可使劲地搓她的脸,揉得她脸蛋火辣辣的疼,之后又神出鬼没地消失不见。木舒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了身,顿时就被匆匆赶来的侍女和剑仆逮了个正着,白狐裘上灰尘仆仆,简直让她百口难辩。木舒苦着一张包子脸被侍女抱走,一回头还看见那少年从黑暗中露出头来,朝她坏笑不止。   ……夸奖她之后突然翻脸威胁,喂她吃药救了她一条小命,但是为了看戏又点了她的穴道,故意等到侍女来,这人真是、真是……   一言难尽。   第二天她就被拘在院子里不能出去了,其实叶婧衣有些话说得对,哥哥们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也不忍她离他们太远,这份保护与爱太过沉重,沉重到几乎是付诸了生命全部的重量,以至于有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窗外寒木春华的风景,有些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之时总是难免带来几分干裂的疼痛。秋末冬初,正是秋高气爽似冷非冷的时节,木舒的屋中却早早地点起了地龙,烧得屋中暖洋洋的很是怡人惬意。她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窗边,蜷缩在椅子里,仿佛一团毛茸茸的幼兽,安静乖巧至极。只是那微微失焦注视着窗外风景的眼睛,无端便生出几分催人心肠的凉意。   隐在一边的侍女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垂下头去,饶是她们见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也难免觉得这一幕让人刺心不已。   七姑娘年纪渐大了,她表现得越是乖巧,越是懂事,就越是让人痛心疾首。天不假年,她几乎没有活到发白的可能性,越好,就越是让人难以割舍。或许对藏剑山庄来说,他们宁愿七姑娘不要那么好,不要那么懂事,这样失去的时候,才不会那么让人痛不欲生。   木舒坐了一会儿便累了,喝了药,便打算小憩一会儿,身子虚乏总是难免困顿。   木舒以为自己会一直窝到名剑大会结束的,但是没想到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被子一拱一拱的。她微微愕然,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就看见头发毛躁躁一团的白衣小仙女在爬她的床,见她醒来,眼睛登时一亮:“欸!你醒了啊!”   “七七?”木舒哑然,偏头去看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的侍女,便知晓这小姑娘大概是得了许可才进来的,“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来找你玩啊。”朱七七笑容稚气,甜得几乎能掐出蜜来,“叶大哥说你病了,我正好得闲,就来看看你,你可好些了?”   “老毛病了,无所谓好不好。”木舒揉了揉眼睛,看着朱七七精致漂亮的眉眼,不由得微微一笑,“怎么不跟花七哥一起去看看名剑大会?”小姑娘家的,年纪小,性格跳脱,对江湖应当也是心有向往,不然也不会撒娇耍赖硬是要来一观盛事了吧。   朱七七娇俏俏地吐了吐舌,以手掩唇,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我看不懂咧。且那死人脸的大冰山也在,我说这天气都够冷了哦。”   木舒微微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朱七七的话中之意,顿时笑出了声:“你这促狭的性子,别说西门公子向来寡言少语了,我看,他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怕也是说不过你这金齿银牙的,你还怕什么?”   “金齿银牙?那也太丑了,跟乡间土财主似的。”朱七七一听便嫌恶地皱了皱眉好看的眉眼,摇头道,“而且拔牙疼,我不要。”   朱七七这傻呆呆的姑娘实在可爱,木舒逗了一会儿,便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说不出的明朗轻快。谁知这时,不知是否老天爷总是见不得她好,还没等她心情愉悦上一刻,急匆匆的脚步声便纷至沓来,嘈杂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七小姐,云衣、花容打扰了!”两名清秀纯美的女子刚踏入房门,木舒就一眼认出了这是负责服侍叶婧衣的两位医女。不等她开口询问,花容就焦急地询问道,“不知七小姐可有看见我们姑娘?方才我等去为姑娘煎药,谁知回到屋中,姑娘就不见了。想着我们姑娘近来郁结于心,却曾说过最喜和七小姐一同闲谈,是以想来问问姑娘可在此处?”   云衣和花容虽然这般说道,但是心里却已然升起了心神剧颤的惶恐。因为叶婧衣不仅仅是失踪了,她平日里常吃的药物,甚至一些衣物和钱财,都突然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当她们发现不对而仔细去探查时,才发现叶婧衣失踪的这段时间正好卡在名剑大会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弟子们巡逻的间隙之间,从种种细节上来看,叶婧衣的失踪绝对是早有预谋的。   她实在是个太过于聪明的姑娘了,也或许早就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机会了,名剑大会的繁忙和漏失,就是她离开的唯一机会。而在大家的印象中柔弱楚楚的六小姐到底是怎么离开倘大的藏剑山庄的?这或许是有外人接应,也或许是……她偷学了藏剑的武功。   叶婧衣会一些粗浅的武学,藏剑山庄的人基本都知道,叶英甚至为她铸造了世人皆羡的神兵千叶长生,但是叶婧衣却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这次叶婧衣失踪,千叶长生也不见了踪影,她若是自己走的,那她的轻功至少也要小有火候,才能在离开时不惊动藏剑山庄一人。   这难免让人觉得惶恐,叶婧衣心有郁结,作为她贴身侍女的云衣花容自然不会不清楚。但是叶婧衣那样的身体,每隔两月就必须施针一次来维持生命,发病时更是言语难述的痛不欲生。离开了藏剑山庄,没有昂贵的药材,没有精细的调养,她该如何是好?   而木舒……木舒她简直懵逼如狗。   虽然她早已经察觉到叶婧衣蠢蠢欲动的心情了,于是先下手为强将并蒂阴阳莲的莲子哄着她吃下,另一枚莲子收藏了起来。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叶婧衣居然如此干脆果断,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以至于她现在傻了吧唧似的翘着呆毛犯蠢了。   “……系统,我该怎么办?”   【叮——宿主,系统也不知道。但是系统知道,您若不尽快找到三阳绝脉的男子,小姐姐会死的。】   她就是知道才问要怎么办啊啊啊?!三阳绝脉之体是那么好找的吗?!这两年以来她也没少四处打听过,但是根本听都没听说过啊!   她拿了零花钱偷偷去隐元会买消息,号称无所不知的隐元会都告诉她目前天下间尚未有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啊!为了这么一点破事情她还差点被自家精明的二哥逮到,靠着系统和隐元会的帮助才瞒天过海有木有!   现在小姐姐不见啦!剩下她这么一个珍稀品种,不用说她都知道哥哥们肯定把她看得死死的。溜出去找人?呵呵,别开玩笑了!   可是不找能怎么办?她家小姐姐那个身体,两个月不行针就有性命之危啊!   木舒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或者说眼见时机终于成熟了,立刻热情地道:【叮——我愚蠢的宿主啊,你那核桃大小的脑子是不是忘记了还有扶苏这么一个身份了?】   木舒顿时又愣住了,是啊,她还有扶苏这么一个身份。可是两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打算真的去做系统给出的那三个坑爹的主线任务,是以三分种热度过后便再次回归了平淡。此时面临危机,她才骤然想起此事,其实她是有一个可以瞒过所有人的视线朝外传递消息的方法的。写文系统虽说和这个世界的画风大相庭径,但是它到底是智能系统,为了符合武侠位面的实际情况,它还设立了一个“书评区”。   简而言之,就是考虑到木舒用“扶苏”之名开始写作,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之下,无法知晓读者的反馈该如何是好?是以系统与时俱进,为她设定的书评区,其实是在隐元会设定一个消息纳取点,读者的反馈可以用书信的形式寄到隐元会里,这个特定的消息渠道会将这些读者的书信送到木舒的手中,再由木舒写信回复,可以说,系统是完全帮木舒避开了身份可能曝光的一系列问题。   而如果扶苏之名能够扬名天下,不说能否找到三阳绝脉之体,但至少,消息和人脉会远远比叶家七小姐广博得多。   想清楚这些,木舒却忍不住苦笑,系统为了让她完成那坑爹的主线任务,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的机会。   但是……   “不管是让西门吹雪感动地看言情小说,还是让楚留香不花心,臣妾都做不到啊!”   至于第三个任务……让藏剑山庄和霸刀山庄“和好如初”什么的,她真的没听说过他们有“好”过啊!   【叮——考虑到宿主的能力远远不足以完成主线任务的情况之下,系统将会为您订正支线成就任务。】   【请宿主完成阶段性成就任务一:[小有名气]】   任务内容是写一本小说,在江湖上营造出一定的人气。听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这迈出来的第一步却至关重要。靠着精美的印刷和书画,想要名气并不难,但是难就难在写什么故事之上。   当作者的基本都清楚,最初的几本书其实是决定你日后发展路线的关键点。倘若你逼格低了,日后写的东西再怎么正气昂扬,都难免会给人主观印象上造成难以抹去的污点,同样的,你写某种类型的小说写得太好了,日后别人看你其他类型的小说,便会觉得泛泛平庸,不过如此。当然,也不是没有各路线都发展得好的,只是第一印象容易让人被限定在某种格局里,难以做到四通八达。   而扶苏的形象设定,从最初,就不适合走亲民的低端路线,这一点无疑大大限制了出名度的增长。   木舒正在发愁事情该如何是好之时,侍女却突然传来的消息,说大哥找她。 第十六章 此生不离   被欺负了,找你大哥;没钱花了,找你二哥;有麻烦了,找你三哥四哥。   木舒被废了武功之后的那年,叶孟秋板着一张严肃到每一条皱纹都显得苛刻的脸,这么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他说完后,站在他身旁的四个哥哥还赞同似的颔了颔首。木舒当时候被病痛折磨得身心俱疲,听了这话,没忍住,便掉下了泪来。   人生有太多的不幸,但是她却真的是一个太过于幸福的人了。   木舒或许没有太多的优点,但是有一点,是别人都无法否认的——她心宽,看得开,识时务,不会去强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她救不了叶婧衣,这点毋庸置疑,她不敢逞强妄为,拿叶婧衣的性命去开玩笑。   木舒正想着经营扶苏的人脉,也顺便拜托几个哥哥寻找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但是等到被侍女带到叶婧衣的院子里时,她却忽而想到什么,以至于微微愣怔。她甩开侍女的手冲进了后院,短短的一小段路程都跑得她气喘吁吁,可是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木舒刚刚跑进后院,就看见一身金色轻甲的白发男子坐在草坪上,以一种罕见的洒脱的姿态。他靠着一棵银杏树,一腿平放,一腿直立,修长有力的手就搁在膝盖上,捻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慢悠悠地转。他身上的轻甲是金色的,落了满院子的银杏叶是金色的,甚至天边泼洒而下的天光也是微醺的金色,那样流光溢彩的潋滟,晃得人目眩神迷,酸楚难述。   银杏树下的千叶长生,如同尘封的一段故事,就那样安静地伫立着。叶英解了剑,将焰归放在身侧,风一吹,那金色的银杏叶子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他满身,那样调皮却又那样执拗地为他添上一丝属于秋天的萧瑟。   木舒突然间觉得这样的难过,就像这落了满院子的枯叶,璀璨明丽还在,生机却已悄然而逝。   叶英的神情很平静,仍然是往日抱剑观花之时,那种仿佛沉淀了时光岁月的宁和,眉眼甚至还带着些许平日里少有的温存之色,但是木舒就是知道他在难过。那种内敛的、无声的、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自己却从不会感染别人的悲伤与难过。   让她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只能期期艾艾地凑过去,在他身边寻了个地方坐下,双手环膝,悄悄靠在他的身上。两年了,虽然因为叶英经常闭关的原因而聚少离多,但是由于某些缘故,木舒对叶英始终有着一份从木清身上转移而来的情感,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亲昵和熟悉。   她感到了愧疚,为自己的隐瞒,纵容了叶婧衣一时的任性,但是这个任性的结果,可能谁都负担不起。   木舒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正想将一切坦白,却见叶英忽而偏了偏首,向她望来。   他目盲已久,木舒也早已习惯了这般阖目颔首的姿态,但是如今他偏首望来,竟让木舒恍惚间觉得,若是他张开双眼,目光中凝住的定然是一派悠远宁静的温柔。   银杏叶子被风卷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寂寥声响,连带着叶英温凉如水的声音都变得渺茫:   “小妹,你说,婧衣一直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是不是会很寂寞?”   因为寂寞,所以才想要逃离;因为孤独,所以才向往精彩;因为厌倦了小小的院子,所以能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对叶婧衣的约束和呵护都是因为爱,害怕她走远,害怕她伤了身体,害怕她经受不住外头的风风雨雨。他们的爱沉重而无微不至,但是这样的保护对叶婧衣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叶婧衣不喜欢这个围困了她自由的小小院落,不喜欢喝不完的苦药和维持她生命的渡厄金针,甚至不喜欢兄长和父亲看着她时,那种仿佛时刻提醒着她命不保夕的温柔眼神。   叶英容色淡淡,木舒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于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而言,有什么比如今的情况更伤人呢?   沉重的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枷锁,他们所以为的“对妹妹的好”,在妹妹的眼中却成了渴望摆脱的负担。   木舒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叶婧衣,她没有从出生开始就被缚住了脚步,时时刻刻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所以她不懂叶婧衣的心情,也没有资格去评价她如今这种举动的是与非。就如同她明明知晓叶婧衣有这份离开的心,也仍然选择了沉默,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为她铺设后路,但倘若真的阻止,这份爱迟早会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化作怨恨。   爱已成了折磨,叶婧衣自己看不开,最终留下的也不过是一辈子的悔恨。   木舒拔着地上的草根,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脑袋上便是一重。那是叶英的手,他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许久无言。   木舒心中乱糟糟的一片,像只猫儿似的在他的掌心胡乱蹭了一通,却听见叶英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话语就像流水般平淡地划过心口,轻轻浅浅的疼:“小妹,若有一天倦了,想走了,一定要跟哥哥们说。”   不要独自一人离开,不要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来,他们会担心她是否过得好,会担心她是否忍受着风吹日晒,更怕她这么一走,就再也不回来。叶婧衣走了,叶英难过有之,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惶恐和害怕,就像是落在记忆中十多年前的那个绝望的夜晚。   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带着不足之症降生于世的妹妹,原来,最终还是抓不住。   木舒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心口是不能自己的苦涩与柔软。她无法评判叶婧衣的对错是非,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的明白——叶英这将近四十载的韶华流水,他又何曾有过那么一瞬的好奇,走出这个或许很大,也或许小的可怜的藏剑山庄?   “我不走,我陪着哥哥。”木舒极力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以至于稚嫩的声线都喑哑得如同砂石相磨,“这辈子都不走了。”   她哽咽得难以言语,下一刻,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搂进了怀里,那是属于叶英的,踏实宽厚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怀抱。木舒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闭着眼,抿着唇,忍着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陪着哥哥们,一辈子……”她用力地回抱着她的兄长,用一个稚嫩的孩童全部的力气,“都陪着哥哥。”   “胡闹……”叶英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怎么能留一辈子?”   要去看最美丽的风景,品尝最美味的珍馐,度过最美好的韶华,和最好的人共度一生。   “那你多留我几年。”木舒在他怀里咽咽地垂泪,含含糊糊地道,“……留我到二十岁。”   二十岁,是她所能承诺的全部,余下的所有光阴与岁月,她都愿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拥抱着此世的兄长,木舒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意识到,上辈子所拥有的一切,真的都在渐渐离她远去了。   还沉浸在过去中不可自拔的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兄长们对她的好,却没有付出同等的情感。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孤僻自我且自私的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未可知未来迷茫模糊的命运,面对着必死无疑的结局,她选择了封闭自己的心,将阳光拒之门外的她,何尝不是在拒绝这个世界的一切?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一切美好的短暂和未来的难以割舍,所以她害怕且畏惧着伸手去触碰时那刺骨的热意。   但是此情此地,此时此刻,她却突然觉得那样的愧疚,接受了作为兄长的爱护与宠溺,却没有真正接受作为兄长的他们。   她将下巴搁在叶英的肩膀上,抬头,透过漫天飞舞的银杏叶,看着阳光浸透而过时斑驳的光影,仿佛看见了隔世的悲欢离合。那些沐浴着暖阳的过去,那些肆意欢笑的曾经,在这短短两年里,偶尔也会如同浸在水里的丝绸,一拎起来就是一掬沉甸甸的水。   她闭了闭眼,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这回,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再也不能见了。   藏剑山庄最后也没能寻回叶婧衣,那个聪明的姑娘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选择了最难被追溯的水路,中途还转换了好几次线路。等到藏剑山庄好不容易理清了她所有的线索时,叶婧衣早已远走高飞,隐于市集,在寻不到半点踪影。   明明知道倘若没有渡厄金针,叶婧衣难以捱过下一次病发,但是叶婧衣依旧被定义为失踪。这是众人心底的祈求和祝愿,哪怕他们都那样清楚的明白,这一走,就真的可能成了一场无言的永别。   而真正决定去面对属于“叶木舒”一生的呆木头,在眼见大局已定之后,开口拜托自家二哥帮自己寻找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真正敞开心扉去面对几位兄长,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和可怕。叶晖甚至没有过问她非要寻找三阳绝脉之体的缘由,只是略带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发,笑着说好。   木舒看着他的笑容,便知晓——自己藏在乖巧懂事之后的疏离,其实哥哥们都知道。   一个从不麻烦哥哥的妹妹,换而言之,不也是一个从不依靠哥哥的妹妹吗?   第四次名剑大会已经接近收尾的阶段了,剩下的时间大部分是各门派交流论剑,基本没什么危险了。因为变得越来越软萌而被自家哥哥们允许四处走动的木舒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踏出那小小的院子,就再次撞上了原主的烂账。   木舒抱着长耳兔,手里牵着白衣服的小仙女,面无表情地看着拦在她们面前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面如冠玉,唇似涂朱,眼如星辰,眉若刀裁,清秀俊逸宛如拂过西湖水面的一道清风。   好一张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脸蛋。   木舒尚且疑惑这少年是否是来找小仙女搭话的,却见那和西门吹雪年纪相仿的少年摆出了一副大爷我立于天际之上的高傲不屑脸。木舒木着脸看着对方大秋天还捏着纸扇风流倜傥的模样,心中暗想这娃如果不是伪君子那就是脑子有病。   事实证明对方是前者。   明明心中不屑到了极点,面上却还要故作斯文的说道:“叶七小姐,两年前你曾向青书立下决战之约,不知如今,可还作数否?”   木舒:“……”哦,原来是世界又来刷日常了。   #来自世界的爱意,从未停息。#   #感觉有人一刀切掉了我的肺。#   #木头不想说话,并向对方丢了一只狗。# 第十七章 剑心犹在   宋青书,武当派第三代弟子首徒, 父亲为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 年少有为, 文武双全,风仪出众, 在江湖上有“玉面孟常”的美称。   这样一个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童年无时无刻都被浸泡在赞誉里的天之骄子,三年前被藏剑山庄叶七小姐实力打脸。十几岁的少年被五岁的小姑娘吐槽得体无完肤, 甚至连诗文比试都败下阵来。   原主拿《红楼梦》里的诗词来打脸宋青书一事让木舒听得眉角直跳。   哦……对了, 原主对当时候提出比武的宋青书说了啥来着?   “我如今不过五岁, 习剑不足一年,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出比武?仗着年龄之差欺负幼童, 原来这就是武当首徒的气度!不过以你这样的资质, 不出三年, 我定能超越你。届时, 你我再比试一番,我便也不介意公平与否!”   ……傻逼吧?打脸吧?原主你的脑子一定是被狗吃了, 难道十几岁的少年跟八岁的孩子打就很有脸吗?   #果然肺被切掉的感觉不是错觉呢。#   木舒看着面前的美少年, 决定含泪笑着活下去。   作为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学生狗来说, 倚天屠龙的传说自然是从小就耳濡目染了, 面前这位据说对男主张无忌的爱慕者周芷若心存恋慕之心的苦逼男配, 木舒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他的事迹的。但是不管是偷窥峨眉派女寝,误杀师叔还是差点给师祖下毒,这些显然都不可能让木舒心生好感。哪怕在一个成年人的视角看来, 宋青书完全是一个为爱而狂年少不知事而误入歧途的典范。   但是面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美少年还什么都没有做过,木舒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对他的一生评价些什么。   木舒觉得名剑大会结束后,自己便不会再同宋青书见面了,更何况,天不假年的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她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坦然地道:“少时不懂事,还望见谅。”   木舒的这句道歉是替原主说的,毕竟不管如何,原主戳碎了人家纯纯少年的玻璃心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但是世间也有一句话,叫做“道歉有用,要警察来干什么?”   宋青书这时候还没有惨遭男主张无忌打脸,所以原主叶七姑娘大概是他生平第一个胆敢甩他巴掌顺便还开嘴炮的人了。别的不说,至少仇恨值拉得稳稳的,跟着队友下场都完全不怕OT的。宋青书年纪还小,养气功底不足,一听这好似敷衍般的回答,想起这两年来自己每每回忆起往昔便恨得咬牙切齿的心酸,面色顿时不好了。   清清亮亮的少年嗓音也沉了下来,道:“对他人的侮辱便只是一句少不知事就一笔带过,藏剑七小姐的气度,青书也是领教了。”   这话可以说是将原主曾经说过的话再次丢了回来,在一个武功被废后彻底触碰不到武道之途的人听来可就太过于刺人了,倘若是普通小姑娘,怕是要被讽刺得掉下泪来。但是木舒并没有体会过那种资质卓绝凌驾于同龄人上头的优越感,自然体会不到一朝从云端摔下之后的落差,加之心理到底是个成年人了,是以宋青书心气不平,又嘲讽了几句,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可惜她能忍得了一时之气,白衣小仙女可是已经将刁蛮养成了习惯的,顿时一手叉腰,清清脆脆的骂道:“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不管怎么说,叶小七都是东道主,你个十多岁的大人了还对着个小女孩斤斤计较个不停也就算了,当客人的还堵着人家主人骂个不停是怎么回事?姑娘我还当真是长见识了!怎么的?个大男人还这么输不起?一点破事都能让你记个两三年啊!”   “你……!”宋青书冷不丁地便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正要发火,但看着女孩绝色精致的脸蛋,却忽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来了,朱七七却是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插着腰姿态刁蛮却又可爱:“我告诉你,我是朱家朱七七,爹娘都说我是个泼皮猴子,我就是没气度的浑人!怎的?叶小七骂你一句你要记两年!我今天也骂你了,有本事你两年后找上朱家骂回来!”   “我朱七七天不怕地不怕,等你习剑得成,一剑杀了我!我到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气度!”   宋青书被这咄咄逼人的姑娘骂得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姑娘给骇住了,顿时恼羞成怒,大声道:“两年前她便能不顾藏剑和武当之谊,将我的脸面尊严丢地上踩,如今她成了废人了,倒要反过来叫我体谅她?”   宋青书话说出口,才惊觉不妥,藏剑七姑娘丹田被废,暗地里幸灾乐祸也就算了,真的端到明面上来说,可就真的是要结仇了。   果不其然,木舒敛了唇角淡淡的笑意,神情微黯,可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朱七七就气得原地爆炸了。   “废人!谁是废人了啊?!平民百姓那么多,你见谁不能习武就是废人了啊?!你能习武你就高人一等了吗?!我告诉你——”朱七七跳起来指着宋青书的鼻子,气得脸蛋涨红,大声道,“她武功被废却还能活着面对你的冷嘲热讽,她就比你强千倍万倍了!”   “至少她努力活下来了啊——!”   宋青书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扪心自问,倘若他有一天武功被废,筋脉俱断,天不假年,他还能这么从容自如的面对他人的嘲笑而不动怒吗?   而跑到一个人生早已足够悲惨的女孩儿面前耀武扬威,这是何等可恶可憎的事情?如今为了一时之气,他竟也枉做小人了。   “我……”宋青书是想要道歉的,但是在曾经的老对头面前,他却仍然觉得有些拉不下脸。等他发现自己心底的这股郁气时,又不由得有几分自嘲地想,连道歉都舍不下脸面来,更何谈在武功被废后去面对一切的蔑视与异样的眼光?   木舒费力地抱住了上蹿下跳的白衣小仙女,上手就是一通娴熟无比的顺毛安抚。   等到小姑娘冷静下来了,木舒才回过头看着面色懊恼的少年,心想,对方其实也没有坏的那么彻底,不过少年脾气罢了。   想到宋青书日后的人生,木舒便生出几分不忍心来,倘若这个少年能看开一点,不要那么执着于自己的骄傲,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局呢?心里这般想着,木舒忍不住开口道:“宋少侠,你的能力和成就一定要别人认可吗?”   宋青书不明所以,木舒却自顾自地说道:“曾经听他人说过,剑心犹在,何惧世间一切风雨险阻?修剑修心,我放下了剑,我却还有一颗剑心,所以我并不觉得武功被废是件丢脸的事情。天灾人祸并不是我能够预料或者是阻止的,但是在这条路上始终会让你有一个选择,是面对还是逃避。我不过是不能持剑了,但是剑教会我的一切不还在吗?”   木舒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早就习惯了熬心灵鸡汤的她很快又接着道:“我不能习武了,但我还是叶木舒,我还是我爹的女儿,还是哥哥的妹妹,还是藏剑山庄七小姐。”   “倘若失去了武功,宋青书就不是宋青书了吗?”   木舒说完后见对方不语,便告了个罪,径自牵起小仙女的手,两人腻腻歪歪地走远了。   而宋青书则整个人木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被嘴炮糊了一脸回不过神来,还是被忽悠得脑袋都只剩浆糊了,居然一脸若有所思的待在原地。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带着一脸似懂非懂怅然若失的神情,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都说每一个作者都是天大的忽悠,但是想要真正直戳人心,还是有难度的。毕竟大道理谁都明白,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木舒只是想着宋青书日后的人生,提前一步强行给他套了个枷锁,将来他要走上歧途之前哪怕能有一瞬间回想起今日的话语,那也足够了。   #世界上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啊!#   木舒不知道的是,距离她们不远的拐角处,自家出了名的熊哥哥叶炜正趴在墙上一脸欣慰到恨不得老泪纵横的地步。而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以及温润如玉的花满楼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个拉着客人躲起来听墙角的熊哥哥,花满楼笑得非常尴尬。   而叶.三庄主.曾经手贱导致武功被废.炜自觉地自家小妹口中的人就是自个儿,顿时觉得非常骄傲。   #三庄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曾经试图跳河自尽的事情了?#   #怜爱地抚了抚三庄主的熊头。#   虽说偷听墙角非君子所为,但是花满楼仍然笑得风光霁月般的美好,欣然地道:“七七和叶小姐真可爱,这份觉悟和勇气真是令人心生钦佩呢。”   西门吹雪冷着俊逸眉眼,仍然是高山深雪般凛然的姿态,却罕见地没有对此表示不屑。   甚至于,向来心如冰雪的他心中也难免带了几分浅浅的好奇。   如水的时光岁月是何等的神奇,竟真的能将曾经那样不堪的人磋磨成这般模样。   心似琉璃,坦荡光明。 第十八章 岁寒知松   木舒觉得第四次名剑大会虽然喜忧参半,但是收获还是不小的。   至少, 她收获了三个小伙伴的友谊, 还认识了不少对她抱有善意的他派弟子。虽然心中挂念着小姐姐的安危, 但是当小仙女和花满楼都答应帮她注意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时,木舒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至于西门吹雪, 只是在走的时候丢给她一块特别精致好看的玉牌,留下一句“有事可来万梅山庄”之后,就保持着一派高冷的剑神风范随着他家老父亲渐渐远去。而木舒则抱着白玉牌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走远, 仍然有些稀里糊涂的, 完全不知道剑神的好感度是怎么刷上来的。   跟朱七七花满楼约好了以后以信会友, 木舒站在藏剑山庄的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还有着几分不真实的恍惚与茫然。   居然跟书中的人物成了朋友呢。   “尝试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啦, 人生总要疯狂一次嘛。”木舒笑着拿起自己的笔, 上好的羊毫因为长时间浸润墨水, 早已变成了沉黑的墨色, 但每一点墨迹,讲诉的都是她曾经的汗水与努力, “第一次出书, 写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好呢?”   当作者的不容易, 从真正提笔开始书写一个故事开始, 就意味着他们要面对的是无数喜好不同的人们对此的估量与挑剔。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再好的作者都做不到兼顾大众口味让所有人喜欢。毕竟都说世人爱钱,但黄金白银都有人嫌它俗呢,更何况是人呢?   木舒反复斟酌, 细细思考,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触雷的题材,也最容易打动人心的角色——保家卫国的边疆战士。   这个题材只要不涉及政治因素或者自己做大死对着皇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那么基本上是不会被人排斥的。毕竟保家卫国并因此而献出青春和生命的人,不管如何都是值得尊敬和爱戴的,哪怕有人反社会喷了几句,估计都会被全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木舒将故事定在一个架空的时代,地点只说是在大洋彼岸的明和国,开篇就以一首童歌的方式来传唱保卫边疆数十年的昭家。   昭家乃是明和国的防线,世袭镇北大将军,从开国至今,世世代代都保卫着明和国的边境。但凡昭家后嗣,无论男女,成年后皆须入军从戎,忠君爱国,奉守家规,女不入宫,男不尚主。族中若有子弟不喜从军而在学识上有所造诣,成年后必须分家离去,可为官为政,却不许与昭家有所牵连,杜绝了文武连纵的可能性。率兵出征归来,城外二十里地交接兵权,除此以外还有林林总总好些训诫。   但凡昭家子弟,必牢记军规,不可结党营私,不可延误军机,不可通敌叛国,违者由昭家自洗门户。   昭家嫡子继承爵位之前军功资历不足以封侯,则上书陈情表,自降一等爵位,削减兵权。   不站队,不结党,不拼从龙之功,昭家只忠于皇帝,也只能忠于皇帝。   这些规章戒律被昭家传承了足足四代,死去的昭家子弟不知有多少,却铸就了昭家铁骑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也让昭家成了唯一一个传承下来的武将世家。这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世间只听闻有百年书香世家,却绝无百年武将世家的说法。   而故事,乃是在一次边疆战役结束之后,昭家本家死伤惨重,围绕着昭家第五代嫡女昭知松而展开的。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昭知松是一个性格坚韧却又不失温婉的女子,但是她自幼体弱,所以一直都是父亲兄长的掌中之宝,也未曾习武。   但是那一年,她的父亲与兄长皆死在了沙场之上,第五代的嫡系子女仅剩她和在襁褓中的幼弟。朝廷处于夺位的风口浪尖之上,已是烈火烹油之势。而那一年,因为昭家铁骑镇守边关多年,得不到粮食而濒临崩溃的游牧民族在绝望之下发起了最可怕的反扑,面对豺狼虎豹般的敌人,昭知松的父亲却为己方奸细暗箭所伤,重伤不治而死。   昭知松的兄长带着昭家子弟镇守边境直到最后一刻,皑皑白骨和如山的尸体成了边境最后一道防线,城却还是破了。昭知松在母亲的掩护之下抱着襁褓中的幼弟离开了边城,最后一个回首,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和兄长的头颅被人耀武扬威地挂在城墙之上。   那一瞬间,她的天空破碎成无数的碎片。   她恨,恨得眦目欲裂,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满腔血泪只能混着泪水咽下喉,她告诉自己,此生不灭蛮夷,她死不瞑目。   那样极致的痛极致的恨之中,她抛弃金钗罗裳,云鬓花颜,踏碎如诗如梦般的少女情怀,斩断所有的软弱与娇奢。她拿起了父亲的梅花枪,披上了兄长的战甲,用母亲的白绸带挽起了发,从此征战沙场,叱咤天下。   木舒写了昭知松的煎熬与努力,写了朝堂的沉浮波折,写了一个王朝的生生灭灭,写了平民百姓的软弱愚昧,却也写了百姓愤怒中咆哮的嘶吼。在大半个国土沦陷于蛮夷之手的黑暗时代,在那个外忧内患国不复存的年代,那个傲雪寒霜,风姿清艳的女子在她的笔下复生,没了红衣罗裳,鲜血也仍然为她的衣角点缀出红梅的颜色。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笔一划地在历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却也注定是一个短暂的一生。   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平定了边疆,夺回了故土,杀得当时边疆列国的皇室子弟十不存一,逼着他们远退八百里,在百姓们的欢呼和恸哭之中换来了明和国十数年的安定平和。她身体愈加虚弱,名号却越加响亮,在诸事了了的那一个夜晚,她独自一人站在边城的城墙上,环视着曾经凝聚了她欢笑与泪水的故乡,像旧时的自己一般,告慰父兄,大仇已报。   最终,昭知松守着黎明出现的第一道光,含笑着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自己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她十五岁的弟弟拿起了她的梅花枪,披上了她曾经穿过的战甲,用她的绸带束了发,仿佛另一个轮回的齿轮在时光中吱呀作响。   “吾姐昭知松,乃吾昭家的魂与骨,是昭家传承不灭的力量。”   木舒写了改,改了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去对待自己的第一本书。哪怕是被苛刻的系统几度驳回,她也没有埋怨什么,而是精益求精地做到最好。直到终稿通过之后,木舒才缓缓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将手稿塞进出版社的机器里,期待着自己的第一部 作品。   而取名废的她在抱头思索了两刻钟后,才在系统的催促下道:“就叫《终归乡》吧。”   始于边城,终于边城,一生的碾转坎坷,不过是为了回归故乡。   书本被制造出来的成品第一时间被木舒拿到了手上,封面选用了近似雪色的白封,仿佛漫天白雪的冬季。封面上画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发如泼墨,白绸挽发,她一身铠甲,长身玉立,唯有手上所持长枪之上的红缨红得潋滟。   封面的边角隐约有点点墨绿色,似是婆娑的树影,在白雪纷纷的冬天里也仍然清癯。   “这是……松?”   世间树木,唯有松树长青,与梅竹共称“岁寒三友”。也便是如此,就如这个以松为名的少女一般,风姿秀逸,卓尔不群。   封面上的“终归乡”三字写得飘逸洒脱,但是那略微凌厉的收笔却又显露出些许峥嵘与锋芒。封面精美得堪称漂亮,但是不管是字还是画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品,哪怕不是买这本书,冲着这幅画就已经有了想要购买的念头了。   但是翻开书页,便发现内页也别有洞天,雪白的纸张上有着隐隐的暗纹,每一页书都似乎凝着浅淡雅致的墨香。初稿被整理后再度印刷,字迹就简洁干净,非但没有破坏纸张的美丽,那如诗如水的秀逸字体更是让整本书透着股说不出来清雅高华。   “真漂亮,感觉第一版本的印刷就已经很完美了。”木舒将书籍塞进了出版的渠道里,默默地道,“希望不要扑得太惨。”   木舒的逻辑仍然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看到手中的书籍只单纯觉得美丽,却并不知道这样的书在古代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反正木舒除了写文的时候会大脑运转飞快以外,在生活上很多事情基本上是不愿意动脑的。对她来说,别去思考那么多就不会烦恼那么多,人生在世,活得简单一些也并非坏事。但是系统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宿主居然真的写完书就抛之脑后万事不管了。   荀游乃是宋国准备科举的考生之一,他家境富裕,学识也好,是以对于这一次的科举也算是成竹在胸。在宋国,他的书画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名气比不上那位在大明皇朝颇具盛名的六如公子李寻欢,但是在文人圈子里他的名声比李寻欢更好。   毕竟,李寻欢虽然身负“父子三探花”的美名,但是他不仅是半个江湖人,风流不羁之名更是流传甚远。   且在那个侠以武犯禁的明国里,当官实在是太辛苦了,连皇宫都成了明国那群无礼的江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呢。   这一日他闲来生趣,听说开封府有一座闻名遐迩的藏玉楼,非贤人雅士不得入内,里头的书画和藏书都是开封一绝,便起了兴头要去一观。反正距离科考还有些许时日,若是能在此之前结识几位才学之士,岂非快事一件?   他虽说不是狂妄自大,但是自幼在书香世家成长,居移气养移体,寻常字画已经难以入他之眼,走在这藏玉楼中,也难免有几分意兴阑珊。他手持书卷,目光轻飘飘地在书架上扫过,没有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孤本,却忽而被一抹艳丽的红色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许是被这一抹艳色所吸引,他抬手从书架上取下这一本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劲装轻甲,挺拔如松的背影。   荀游的面上滑过一抹惊艳之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作,时下的文人墨客总是讲究世间万物重于神而非形,这幅画作却反行其道,将每一个细节刻画得细致入微,这样过于繁琐的描绘本是会使画作带上匠气,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幅画却完美地展露出女子的风华绝代。   凌如苍雪,劲若青松,可谓是形神具备,父母赐予的皮囊,自身的铮铮傲骨,无处不美。   这是……哪一位厌恶尘嚣,才高八斗的隐士高人的画作吗?   荀游几乎是怀着激动而虔诚地心翻开那一本书的,在他的想象里,这或许就是一本才学之士毕生的杰作。   然而——他翻了翻,又翻了翻,最后不敢置信地从头细细看起。   最后他一脸懵逼如狗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崩溃的事实。   享誉开封的藏玉楼里,这本疑似隐士高人著作的书籍——其实,就是一本话本。 第十九章 阅读理解   荀游心有不甘,那本书拿起又放下,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抱着书去询问价格。   这本书的纸墨都是从未闻名的绝品, 荀游本以为要寸纸寸金, 谁料到当家的只收三贯钱,比他往日里买的书还要便宜些许。荀游付了钱便离开了藏玉楼, 步伐踌躇,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当家是不是人老眼花记不住价格了。   回到家,荀游从怀里取出那本书, 不甘心地坐下来细细品阅, 期望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传世之理, 治国之道。   荀娴听说兄长回来后一直呆在书房,暗想兄长许是这几天准备科举而有些紧张, 便去膳房取了一盏清茶, 准备给兄长送去。谁料扣门半天, 书房内都没有回应, 荀娴担忧兄长别是累坏了,便悄悄推开了门扉, 谁料这一眼, 却忍不住轻呀出声。   “兄长, 你怎么也在看这本书呢?”荀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兄长严肃的神情, 心想别是最近在她们这些闺阁女子间悄悄流传的话本居然被他人知晓了。虽说扶苏的故事大气磅礴, 无关风月,但是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外人可不知晓呢。   “小娴, 你也在看这本书?”荀游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以往温润如玉的尔雅之态,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向来疼惜的妹妹,荀游也无比认真肃穆地道,“兄长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这本书,原以为是毫无意义的话本故事,没想到其中大有玄机啊!”   “啊……啊?是吗?”荀娴见兄长并无责怪之意,便也稍稍放下心来,然而仔细回想书中的内容,却并没有看出什么玄机命理。最初拿到这本书她也只是偷偷的看,到底女儿家心思纤细,为那书中的巾帼红颜哭湿了枕巾,为那昭家透纸而出的赤胆忠心而心醉神迷。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心中仍然隐隐觉得羡慕不已,那个傲雪寒霜不让须眉的巾帼红颜,一生是怎样的潇洒肆意?   荀娴正思考着,却听兄长朝她招招手,指着书里的一段话肃容道:“你看这里,倘若不细看真是容易让人错失金玉,兄长也是反复品读之后才勉强看出这位大儒隐藏在故事之后的深意。书里看似是在描写塞外的风雪冰寒刺骨,实际上是在暗示这个国家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因为王者失道,宦官乱政,从一开始,看似战无不胜的昭家铁骑其实就是一场由繁荣走向衰败的悲剧!”   “而全篇看似是在讲述昭知松的故事,实际上是将昭知松作为一种象征,代表了这个国家的一线生机。”荀游强自压抑着内心澎湃汹涌的情绪,振奋地道,“你看看前面的昭家祖训,这些看似没头没脑的规章训诫实际上是杜绝了结党营私、功高震主、军心失衡和文武勾结等疑虑,既约束和杜绝了昭家子弟造反的可能性,也安了君王的心,让昭家成为君主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如书中所言的那般,世间只闻百年书香世家,何曾听说过百年武将世家?说到底,掌兵权掌天下,一切不过是帝心难安!但是这位大儒竟然能写出这样杜绝一切后患的规章训诫,并隐晦地将之融入到话本的故事里。寻常人只会感慨昭家的卫国之心,唯有有心人才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这定然是这位大儒是在借昭家的故事隐喻自己!展现自己的才学和治国之道!暗示自己有能力如昭知松一般成为国家的一线生机!”   “是、是这样吗?!”荀娴简直惊呆的,但是她极其信任兄长,也非常钦佩他的才学,自己读不出来的东西,兄长定然能看出来的。倘若当真如此,那这位大儒真是了不起的人才!居然能剑走偏锋,用寻常人看不起的话本撑起自己的治国理念!   “没错,还有这一段,和这一段——来,小娴啊,兄长为你细细道来,这定然是怀才不遇的高人藏匿于心的一片报国之志啊!”   如果叶.怀才不遇.赤胆忠心.木舒知道这一对兄妹的对话,她一定会吐出三口血来表明自己的报国之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塞外的风雪是真特么的冷。#   #自己瞎想作者的意思还要给作者打零分系列。#   #可以,这很阅读理解。#   并不懂系统是如何操作出版以及宣传自己小说的木舒此时正蹲在书房给小伙伴们写信,根本不知道也没想到自己的小说普经上市就被系统发布到五大国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此时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着该怎么给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回信。   花满楼的来信就是标准的文言文,诗词歌赋信手掂来,遣词用句也是风雅至极,看的时候有多赏心悦目,回起信来就有多痛苦。她自己虽然写文,但是为了避免抄袭别人的诗词,小说中的诗句都要再三斟酌才敢使用,实在不行就自己写,哪怕被系统批得狗血淋头也没关系。为了给花满楼写一封毫不掉分的回信,其难度不亚于写一篇让系统满意的短篇小说。   而西门吹雪的来信正好跟花满楼相反,能多简洁就多简洁。虽然写信给西门吹雪时木舒也很意外也很惊喜他居然会给自己回信,但是想到那可怜的鸽子累死累活飞了一个月就为了传递他大少爷的三句话,木舒就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蹦。   倒是小仙女朱七七的信件简单好回复,虽然只是一些无关要紧的生活小事,但是隔着一张信纸都仿佛能看到那个活活泼泼的女孩子天真快乐的样子。木舒虽然和朱七七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是她能感觉出这是个单纯到有些缺心眼的女娃娃,但是心地确实是好的。朱七七这样子,若能碰上有实力有心意宠她一辈子的人,那定然是毕生都幸福的,但是若是所托非人,怕是痴情枉负。   她多少是有些担心这个小姑娘的,所以信件的交流上总是要带上一些小故事,等朱七七看完回信之后,她又要详细地给她分析一番,多多少少教她一点生活的道理。虽然作为一个在国家坚持洗脑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木舒比谁都明白“理都懂,然并卵”的说法,但是她并没有强求或者想要去修改朱七七刁蛮的本性,只是想教给她最基本的明辨是非,判断对错,让她能保护自己罢了。   小仙女这么可爱,万一因为刁蛮任性成了习惯,将来碰见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男人,一时觉得新鲜却无意中错付真心可如何是好?   木舒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踩到了真相。   让木舒觉得比收到西门吹雪的回信还要惊奇的一件事情,是她居然收到了一封来自武当山的致歉书和一封自我检讨。   顺带一提,这致歉书出自武当七剑之手宋远桥之手,最开始是通过隐元会菜送到了自家二哥的手里。具体写了啥,木舒不知道,只听说自家二哥居然愤怒之下掀了桌子,没过多久后,她家二哥就顶着一张比小媳妇还要心酸委屈却还强颜欢笑的脸递给自己一封信。   嗯,来自宋青书的检讨书,估计是被他爹打了一顿之后压着写的,那字收笔都还带着颤抖,反反复复就是一句憋屈的“深感歉意”。   于是木舒大概猜到,自家二哥八成又脑补了自己“被人欺负受了委屈还乖巧懂事不跟家里人提”的三万字苦情戏。   哦豁,其实她真的没放在心上,所以转头就忘掉了,希望自家二哥别跟大哥提,不然宋青书以后还能不能上藏剑山庄得另说呢。   木舒怀着悲悯天下的心情给宋青书写了一封回信,拿出自从小姐姐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的煲汤技能熬了一小沓纸的心灵鸡汤——全是自己看过的小故事,然后拜托隐元会的信使带回去给宋青书。   说起来这个综武侠的世界将地理和历史搅得一团糟烂,但是木舒靠着自家三哥讲过的一些江湖趣闻拼拼凑凑,勉强能够分辨出,宋国大概是温瑞安笔下的武侠世界,金国和大理是金庸笔下的世界,有侠以武犯禁之祸的明国是古龙的世界,至于她如今所在的唐朝,是综合了黄易的一本小说以及一个名为剑三的游戏世界。当然,各个国家之间也隐约有所牵连,不同的小说也会互相串个门之类的。   不过当木舒知道如今的金国不仅和宋朝打仗还和蒙古打仗,金国的江湖就是倚天屠龙传和射雕英雄传的结合体。明国有个黑木崖、大唐有个波斯明教总堂,黄山光明顶有一个明教分支的时候,她内心仍然是崩溃的,觉得金国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情。   #毕竟最能搞事的都在那里!#   #时间线都死掉了好吗?这是何等混乱的世界!#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反正除了她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会三观崩溃以外,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木舒将要给小伙伴们的信写好,甚至出于礼貌也给宋远桥宋大侠写了一封,尽量以天真单纯的语气来探讨一下教导孩子这个严肃的话题。反正以她的年纪,谁都不会多想她是否另有目的,顶多也就是以为她跟人家宋大侠说一下自己和哥哥父亲之间的日常相处而已。   一昧打和责骂是没有用的,你爱之深责之切,也要孩子明白才是。   偶尔发个烧,装装糊涂,说几句蠢话,让孩子知道你对他的期望和骄傲,反而能让他在走上错路时下意识地想起如此信任他的你。   木舒捻着信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鼓着肥嘟嘟的脸颊,一双温和的杏眼眨了又眨,心想自己已经算是尽人事了吧。   将小伙伴的事情们解决完后,木舒才突然想起另一个同样在名剑大会上认识的人。她下意识地垂下手去摸自己袖袋里的锦囊,但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地收回了手。那一天病发之后,她不想让家里人操心,也不想藏剑山庄和唐门在名剑大会的关头上出现什么龌龊,所以没有跟哥哥们说自己是因为惊吓才病发的。也亏得她惯来会撒娇卖萌,硬是赖得盛神针帮她保守秘密。   后来盛神针偷偷告诉她,她吃下去的乃是唐门秘药,是能够在关键时刻保住一命的珍贵药品,哪怕是在逆斩堂里,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木舒乍听闻此事,无言以对的同时也觉得那喜怒不定的少年真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一时心血来潮就能险些害了她的小命,看得顺眼的人也不管是什么身份,转眼就能送出这么珍贵的药物,这般霸道乖戾的性子,无关乎人们总说唐门行事亦正亦邪,捉摸不定。   木舒叹了口气,伸手在袖袋里摸了摸那个锦囊上小小的袖子,暗暗地想到:   如果还有下次相见的机会,不如就把第三个故事讲完给他听罢。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一章的时候重温了一下当年被阅读理解支配的恐惧……   当时候学校教的一篇短文巨难,有点散文随笔的感觉,但是回忆和现实互相穿插交织,光是手写阅读理解答案都可以写出一篇大作文来。   至今还记得,学校还拿着那篇文的阅读理解分析题材书,去询问那篇散文的作者,问她对自己的文有何看法。   作者:(冷漠JPG)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了,写这篇文的我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师一脸感慨地跟我们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们在下面憋笑憋出腹肌了都。   世界观有些杂乱,不过大家别担心,不踩剧情,只互动,所以世界观看过就忘了吧。   另外要跟大家说清楚一点,关于女主金手指的问题,苏的只有“扶苏”而不是“木舒”。嘛,我是没打算让木舒暴露真实身份的,扶苏相当于是梳子的网络笔名?反正应该是到结局都不会暴露出真实身份的,但是到时候亲近的人会知道→_→也仅限于此了。   有人问我这种金手指会不会太过?我个人觉得,我给女主安排的金手指一直都是走错片场的状态,而且不过十几年的寿命了,让她活得开心一点又怎么样。   ……   …………   ………………   ………………………   【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管他的呢快滚过来我觉得男神出场的这一段改一改还能更帅!】 第二十章 故人将归   “大哥~!趁着我还没长大,举高高吧!”   将撒娇卖萌当做自己毕生大业的木舒肃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蛋如是说道, 她已经八岁了, 身体抽条到除了脸蛋哪里都瘦的地步, 再过些时日就不适合像个孩子一样当狗皮膏药了,所以木舒决定珍惜当下。虽然事到如今她已经快绝了对自家死宅大哥能娶妻生个小侄子的念想了, 但是她还是心有不甘地想要再尝试一把,让自家大哥预习一下将来怎么跟小萌娃好好相处。   木舒坚信,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 自家大哥一宅能宅半年多不出门, 难怪现在一副清微淡远随时要飞升的模样呢。   再这样下去将来天真又不明真相的小萌娃分分钟能被大哥的冷脸吓哭好吗?表情不够, 动作来凑,举高高什么的必须得有啊!   木舒选择性地无视了自己曾经被藏剑山庄的同龄小正太“举高高”的悲惨事实。   对弟弟如狂风暴雨般毫不留情但是对妹妹却温柔体贴如和风细雨的叶英听闻此话, 欣然颔首。他一俯身, 伸出手, 木舒就觉得自己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掐着腋下抱了起来, 双脚凌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蹬了蹬小短腿,然后小手搭在叶英的胳膊上, 萌萌地盯着自家大哥看。   一秒钟过去了, 十秒钟过去了, 三十秒钟过去了……一分钟后, 木舒的眼神默默地死了。   “……大哥好臂力……”这是举高高嘛这是举奥林匹斯火炬吧。   叶英并不是很懂自家萌妹的脑洞, 当下又是一颔首,就收回双臂,让木舒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以抱小孩的动作抱着她就走。木舒宛如一条咸鱼一般趴在叶英肩膀的轻甲上, 絮絮叨叨地道:“大哥你这样不行,才三十多岁就跟老人家似的,诶不对……是不年轻了……”   猛然回想起自家大哥年龄能当爹的木舒因打击过大,卒。   “莫要胡思乱想。”叶英拍了拍趴在自己肩膀上那个恹恹的小脑袋瓜子,那小脑袋瓜子立刻条件反射地一顿蹭,叶英沉默了片刻,反复斟酌言语,才语气清淡地道,“你好好调养身体,等你身体好些了,大哥带你出去走走。”   似乎叶婧衣的离开让藏剑山庄的四个傻哥哥开了窍,明白自己过度的保护也会让柔弱的妹妹觉得难受,所以这些时日对最小的妹妹越加体贴了起来。叶晖会给很多零花钱并且让藏剑弟子护送着木舒去街上走走,叶炜和叶蒙一旦有空,就会背着她去九溪十八涧走一圈。这样隐晦的温柔让木舒很受用,是以除了哥哥们安排给她的行程以外,她很少会主动提出自己要去外面走走。   但是突然听说自家大哥要带自己出去走走,木舒整个人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能出去玩了,而是因为叶英居然终于不宅了。喜大普奔!自家宅了十多年的大哥要出门了!木舒简直震惊得想放个鞭炮庆祝一下了!简直有生之年系列!   “大哥大哥大哥你终于要出去走走而不是在山庄里孵小鸡了吗!嗷——!”坐起身却被叶英崩了脑瓜瓜子的木舒又焉了回去,用红彤彤的额头去蹭叶英的耳朵,“大哥我要告状,三哥欺负你闭目炼心,说好要跟海商买波斯猫来养的结果他给买成了山猫(猞猁)!”   叶英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阖目的姿态仍然宁和静好宛如沉淀的时光:“给山庄里的弟子们养的,不好太娇气。”   然而木舒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鼓着婴儿肥的脸颊嘟囔道:“所以山猫是黄色的就养山猫吗?那养柴犬多好啊。”   以后整个山庄铺天盖地的都是柴犬那张神烦脸,倘若是有如方宇谦这般的人上门挑衅,画面肯定非常有趣。   #我就喜欢看你烦我烦得不行却又不能打我的样子。#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啊大哥,猞猁吃鸡啊。#   一脸认真思考藏剑山庄鸡小萌安全问题的软包子就这么被自家大哥抱到了前院,直到被二哥迎进了书房里,被放到椅子上坐好并且手上还被塞了一杯热茶,木舒才回过神来。她乖乖地抱着点心盘子坐在一边当围观群众,谁知二哥一开口,就把她噎了个半死。   “刚刚弟子来报,说五弟有消息了。”   木舒赶忙抿了口茶水将点心咽了下去,懵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排行老七,的确是还有一个五哥的。不过据说五哥叶凡天资极好有点小骄傲,在大哥叶英继任藏剑山庄那一年,因为自己没能得到四季剑法的传承所以怒而离家出走,至今不归,连她这个最小妹妹的出生他都不曾送回来一丝半点的消息,不管是木舒还是原主,都不曾见过这个所谓的五哥。   想到离家出走的叶婧衣,木舒心想,该不会藏剑山庄两极化如此严重?如果不是死宅就会彻底放飞自我?不过说起两极化,叶家有大哥这样清俊秀逸的君子也有二哥这样魁梧彪悍的爷们,有大哥这样岳峙渊渟宁和如水的谪仙也有三哥这样桀骜不驯的熊孩子?   #难怪我这个变异品种居然还没人怀疑呢!#   #等等,为什么对比模板都是大哥?#   听到叶晖的话语,叶英端庄正坐,容色淡淡,让人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喜怒:“……人在哪里?”   那片刻的停顿让叶晖和木舒都察觉到叶英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叶英是个情绪很淡的人,哪怕是些许情绪的起伏都会被他惯来的清淡掩盖过去,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都能察觉到叶英的情绪不对,可见他此时内心是何等的不平静了。   按照年龄算下来,五哥叶凡约莫也是被叶英当儿子看待的,熊孩子在外面浪了十几年,却从不给家里传个口信,也实在让人心寒。   但是叶英更担心的是这些年他过得可还好?在外面可是受了委屈?比起他的安危,愤怒就显得单薄而微不足道了。   叶英动气,整个藏剑山庄就没有人能不怂了,木舒更是安静如鸡。叶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得不知道如何言语,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才憋屈地道:“……弟子们传回来的消息是说……说……说五弟是从恶人谷出来的,真正确认身份是因为……”   木舒听自家二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知晓他到底为何如此难以启齿。   她那五哥出了恶人谷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去了万花谷把.妹.纸.了!据说出谷之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一路走一路撩,着重撩温婉娴静不会武功的女子。不仅撩少女,还撩少妇!特别是年龄相仿佛的新婚少妇!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道是感觉不对劲还是没了新鲜感,他就丢下人家妹纸直.接.跑.了!   虽然藏剑山庄弟子找到这个名为叶凡的五哥之后,他的确出发启程前来藏剑山庄,但是他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了。   ……因为他容貌俊美,才华横溢,风流雅致,既能挥毫作墨,也能舞剑吟诗,能与剑客交手,也能与少妇贵女对酒当歌,所以人送江湖外号“放浪公子”!先不提这个充满槽点的外号吧,叶凡慢悠悠地赶路此时尚未能回到藏剑山庄,但是已经有人上门来说媒了啊!   木舒相处了这么多个哥哥,从来都没有这种类型的啊!   木舒抱着小点心在一边吐魂,而叶英也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缓声道:“不管如何,先告知父亲此事,静待五弟归来吧。”   出门不用带腿的木舒又被自家大哥抱回到后院里去,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和那位风流花心的五哥相处。所以说叶家两极分化的确严重,这不?有如叶英这样洁身自好的单身主义者,也有像叶凡这样来者不拒的风流公子。   #等等为什么对比模板又是大哥?#   不过据叶晖收集的消息看来,叶凡其实只是单纯和人家少女少妇弹个琴喝杯酒唱个歌,虽然来者不拒,但也没做什么逾距的事情。但是怎奈何他生得好,俊美风流还能吟诗作对哄女孩子开心,这无意之间可不就掀起一大片桃花债吗?   但是来者不拒这一点当真不好,将来要是找到真爱,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跟他另说,姑娘的娘家能愿意宝贝闺女跟花心公子走吗?   木舒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又踩到了真相。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木舒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拟书起草,打算写一个惨痛的家庭伦理剧。至于设定,就写一对渴慕风花雪月而抛弃家庭家族私奔的男女好了,前半本书用来描写他们的痴情入骨,后半本就写他们私奔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后遗症好了。   木舒行文较为含蓄,擅长草蛇灰线的布局和一击必杀的神转折设定。她的故事或许一开始看得云里雾里,但是到最终揭晓的那一刻才会石破天惊而来,让人讶异伏笔竟然从很早的地方就开始铺垫好了。她如今准备写的故事也是如此,前面用大部分的笔墨描写了一段宛如空中楼阁般华而不实的爱情,而后半本写的却是最为痛苦也最为讽刺的现实,相互交织,融成他人心底的一片凉寒之意。   这是一个梨白和萧卿故事的翻版,不同之处则在于女子选择了和男子离开,成全了自己自私的爱情。   但是他们和梨白又是不同的,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温柔和善的姐姐,幸福快乐的一生。对于他们爱情的阻力,不过是父母早已为他们定下的婚事,明明可以使用更加委婉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却做出了最偏激的选择。   于是,镜花水月般的爱情破碎,彼此的家族被坏了名声,温柔和善的姐姐被退了婚事,嫁出去的女儿也被人指指点点,道他们家风不严。而男子那方,他未过门的妻子因为被无情抛弃而被人怀疑是否有隐疾,那个久处深闺脆弱不堪的少女选择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男子的兄长们更是被打上了“并非良人”的烙印,用百年时间经营出来的书香名气一溃千里。   前文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惨烈,这是世俗之中不可避免的关于爱情与责任之间的挣扎,以一种难以让人接受的方式画上句点。   将书籍塞进出版社的时候木舒还在想,并不是不让人享受爱情的美好,只是希望他们能选择一种不伤害彼此的方式。   相爱容易,相守却难,一时的冲动不得长久,若是真正的爱,需要考虑的事情要更长远,毕竟情感需要维系,而不是挥霍。   同样,不仅是口头之言,更要为彼此付出努力,包容对方的一切甚至是家庭。   一时的感慨之后,木舒很快也就释怀,不再去思考关于责任和爱情这样深刻的道理,依旧活活泼泼开开心心。   她却是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给自家未曾谋面的五哥挖下了一个天大的巨坑,给他本就坎坷的情路更添波折。 第二十一章 读者来信   被系统提示收到读者来信的时候,木舒是很诧异的。   之前系统跟她说过, 每一本出版的书籍上都会附赠一个寄信的渠道, 如果读者想要给她写信, 只要寄信给这个地址就好了。而实际上这个地址是隐元会的一处纳信区,所有寄来的信件都会通过系统而存储在书评区里供她翻阅, 说白了就是书评。而她也可以以扶苏的身份给读者们回信,人际关系经营起来后,想要拜托别人帮忙注意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也就容易多了。   但是如今情况不同, 她身在古代, 通讯传播比之现代不知道要困难上多少倍, 不然也不会有“家书千金重”的说法了。是以木舒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读者给她写信,还大费周章地寄了过来。   木舒十分好奇地从系统中提出了信笺, 发现读者来信居然不少, 每一封信都被郑重地放在信封里, 端正严肃到木舒都不得不提起精神严正以待。不知道是不是扶苏的文风和故事都给人十分高冷不好相处的感觉, 所以读者的来信总让木舒觉得是小学生给教导主任写检讨书。   第一封信是一个姑娘写的,一手漂亮到让人拍案叫绝的小楷, 遣词用句都相当有水平。她来信中的言语有些许小心翼翼, 但是在说到昭知松时又难掩自己的羡慕和憧憬,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久处深闺但是又渴慕外面风景的贵族小姐。   应付这样的姑娘木舒很有经验, 当下就将曾经拿来灌小姐姐的心灵鸡汤拿出来翻写了一遍, 很快就凑齐了一篇高水准高逼格的回信。自我感觉很高冷很男神很扶苏之后,木舒就把信丢进系统的回信渠道里,然后打开了下一封书信。   这一封信是一个名为荀游的男子写的, 厚厚的一沓信笺都快能凑齐一小册书了。木舒翻开信,就看见对方自称“学生”,还尊称她为“先生”,这让木舒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然而木舒怀着肃穆的心态翻开对方的信之后,整个人顿时就从头到尾地裂成了两半。   #好一本阅读理解教科书。#   #然而我并不想知道你连接外太空的脑洞。#   怀着莫名羞耻的心合上了信,木舒的脸烧得滚烫,实在不好回信告诉这位朋友,你的阅读理解作者不吃安利。   第三封信看上去是个少年人写的,字的收尾有些轻佻的微卷,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但是信件的内容却是出乎意料的认真谦逊,用一种近乎考据性的态度和木舒探讨昭家的家规是否有推行的可能性,以及询问了削藩、管辖江湖和水患等的解决方法。   木舒觉得毛骨悚然,心想不是吧难道皇帝都会闲得无聊地看话本吗?坐立不安的她立刻戳了系统:“这个读者是皇帝吗?”   系统立刻给了她答案:【不是皇帝。】   于是木舒安心了,她心想可能是某位官员或者备考的考生,想要来点灵感好答卷吧。于是乐呵呵地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历史上的帝王政策给写了上去,还细心地告诉对方不同的情况要使用不同的方法。藩王拥兵自重最是可怕,不能强硬着来就只能分而划之,比如藩王如果有很多儿子的话就可以用推恩令,嫡子庶子都多多少少能分点权利领地,藩王自己不乐意也没用,他儿子乐意就没问题!   水患问题自古有之,堤坝修来修去,每年仍然水淹千里。木舒划了好几个重点,第一、出现这种情况先考虑是否地方官员有贪污,刮地皮最是恶心,简直是百姓的吸血蛭。第二、水患的确损失惨重,但是一些无良商人为了赚钱而刻意囤积米粮就为了在水患后抬高粮价,也是罪无可恕!不过商人有财却地位低下,无时无刻不想着脱掉那一身铜臭的皮囊,想要他们自愿掏钱救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承诺捐款多少就能得到不同等级的封号和爵位,对于他们来说,钱是能赚的,提高地位的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第三、水患无非是因为泥土松软易被水侵的原因,想要固土最好不过种树,不然每年都要拨款救灾像话吗?国库富裕也不是这么个掏法的,鼓励百姓去种果树,既能稳固堤坝也能增加收入,不然碗米养恩担米养仇可就不好了。   以及管辖江湖什么的,唐国有天策府,宋国有六扇门,社会需要法治化,政府需要强而有力的后援作为镇压,才能达到管辖江湖的作用。不然你看看明国,侠以武犯禁闹得可糟心了,你说是为啥?不就是没有让江湖人忌惮的组织力量吗?!明明明国引进了火铳,却偏偏无法广泛使用,虽然是有造价昂贵的缘由在里面,但是扯上一小队火铳兵也不难的吧?   木舒将明国吐槽得体无完肤,简洁明了地告诉对方明国这样下去跟金国一样吃枣药丸,当务之急是韬光养晦,然后杀鸡儆猴。不过明国的江湖人都放肆惯了,想要开刀一定要震慑群雄,更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恐怖东西的木舒开心地将回信丢进了回信区,然后自顾自的拆开下一封信。   唯有系统早已看透了一切。   #愚蠢的宿主啊,不是皇帝还能是太子啊。#   #不出家门也在搞事系列。#   如果说前面几封信虽然囧囧哒但是也还是萌萌哒,那么这第四封信简直让向来脾气好的软包子舒都要气炸肺了。不知道是哪个直男癌晚期的老顽固写的信,信中作天作地地骂扶苏此人大逆不道误导天下百姓,什么女子从军是欺君之罪,像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不守妇道,强掌兵权不放手是牝鸡司晨,甚至还把唐国的则天皇帝也拖出当反面教材,骂得简直别提多难听了。   向来与人为善三观笔直的木舒第一次碰见这种黑子,强行道德绑架也就算了还要逼迫全天下人接受他的三观,简直脑子有病。   木舒气了好一会儿,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就跑回出版社将自己还在印刷的那本书要了回来,在手稿后面将这极品直男癌的书信附了上去,然后写下自己的评语:“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不曾见将士扶枪哭友亡,何来颜面指责红颜枯骨,头悬城墙?”   #买个推广分分钟送你上热搜。#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木舒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女子宣泄同仇敌忾的心情而已,但是她不知道,就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扶苏之名彻底化作一匹黑马,从此扶摇直上,在未来斩落无数诸如楚留香陆小凤这般的风流浪子,以对女子的体贴宽容而闻名,成为五国人气最旺的国民男神。   想想也是心累。   而此时,未来的国民男神正换了一身金灿灿毛茸茸的新衣服,甩着两个马尾辫,软着包子脸,被自家大哥抱在腿上吭哧吭哧地啃着小饼干,等着即将归来的五哥叶凡。等得久了,就开始无聊地晃脚丫,拿着小饼干手一抬就塞到自家大哥的嘴里。   被木舒撒娇卖萌而特意研制出来的小饼干带着香甜的气息触在唇上,叶英抿了抿唇,尽管觉得这般吃东西未免太过失礼,但也到底没有拂了妹妹的好意。只是低声道了句莫要胡闹,然后伸手接过饼干放进了嘴里。   兄妹两人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小饼干,不过一个是呆蠢一个是真的高冷。带点牛乳香气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每一次牙齿的闭合都带出咔擦一声轻响,为了木舒的身体健康着想,特地削减了糖的分量,恰到好处的清甜,也不会腻味,吃着都让人觉得很有幸福感。叶英第一次吃这种和时下绵软的糕点完全不同的点心,想着当初小妹闹着要吃饼干时用的是“磨牙”的借口,顿时怀疑自己抱着的其实是只兔子。   叶凡跟着自家三个哥哥刚刚走进大厅里,就看到头顶两个马尾辫摇来晃去好似长耳兔般的女孩窸窸窣窣地啃着饼干,看到他们进来,霍地瞪大了眼睛,偏偏嘴里的饼干还来不及咽下,只能鼓着脸颊一脸懵逼。   妹控哥哥:啊啊啊超可爱超可爱超可爱啊啊啊!!!   叶晖和叶炜几乎是第一时间伸出了手想要将妹妹抱出来,却被自家冷酷无情的大哥拍开了手,叱道:“胡闹什么?快坐好。”   叶蒙默默的收回慢半拍伸出去的手。   叶凡有些尴尬地看着表情冷淡的叶英,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大哥,我回来了。”   叶英微微一顿,阖目的姿态仍然清隽,那一头霜雪般的发却已经与叶凡模糊的记忆大相庭径了:“……嗯,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啊……   一别十数年,叶凡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最挂念的是自己体弱多病的六妹,而童年时期那个惯来沉默寡言的大哥已经化为了一道单薄的剪影,再没有留下多少的痕迹。骨肉血亲,如今相对而坐,却比陌生人还要无可言语。   木舒抬头瞅了瞅自家大哥微阖的下颚和紧抿的唇线,又看了看对面四个哥哥尴尬沉默的样子,觉得组织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五哥!”木舒为了自家大哥顿时丢掉了那些许腼腆害羞的小性子,露出含糖量五颗星的灿烂笑容。小女孩用软糯带点撒娇的语气埋怨道:“五哥走路好慢呀!大哥抱着我都等了一上午了!我肚子都饿了~!”   说完,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拿起饼干就啃了一口,头上的呆毛微微一翘——重点是大哥等了一上午,五哥你听懂了没?   叶凡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有些无措和拘谨地抬了抬手,随后反应了过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陶土小人,递到了木舒的面前。陶土人偶做得很精致,大概是他不知道妹妹的样子,所以衣服画的是山庄里女弟子常穿的服饰,意气风发的模样乍一看还挺像武功没被废掉之前的七小姐。   叶凡想起了什么似的,眉眼染上了不忍,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木舒轻轻摩挲了一下人偶,抬起头笑弯了眼睛,软声道:“谢谢五哥!我很喜欢!”   ——陶土制成的人偶只要不摔碎,就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你们的身边。   真好。 第二十二章 刹那烟华   叶凡回来之后,木舒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倒是藏剑山庄热闹了很多, 每天前来寻情的女子和说媒的媒人络绎不绝, 门槛差点都被踏平了。木舒看着自家二哥每天处理完事务之后还要好言好语地婉拒那些媒人,顿时有些心疼。   而叶凡回来之后, 就开始频繁地外出,四处寻找一位风流儒雅智若海深的高人,据说是他未曾闻名的师父。时间长了, 木舒也渐渐看出门道来了, 叶凡跟文人墨客来往似乎就是为了找那一位师父, 而跟少女少妇来往,似乎是在找一位名字里带“婉”字的女孩。   这般作为, 也实在算得上是苦心孤诣, 情深似海, 但是木舒不管怎样, 都无法认同。   反倒是叶凡,一开始对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七妹多有疏离,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也逐渐温柔了起来, 总是用一种怜惜同情的眼神注视着她, 偶尔会让木舒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一样。叶凡也会跟她说些自己的往事, 离家之后的岁月并不算特别的美好, 叶凡并不会真正敞开心扉去跟几个哥哥说自己的过往。但是面对年仅七岁,看上去天真不知事的妹妹,叶凡却能稍稍放下心防。   天知道, 整个藏剑山庄最“懂事”的就是这个看似天真不知事的妹妹了。   然而听完叶凡过去十几年的流浪史,木舒几乎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先不提别的,单单是叶凡和那姑娘约定好的“寻雪之约”就让木舒觉得无比古怪——叶凡在杭州出生,难道从来都没见过西湖断桥残雪的美景?然后是那个说从没看见过下雪的姑娘,听叶凡讲述他们的风土民俗似乎是在四川一代的地方,四川有部分地区还是下雪的啊,为什么非要横跨千里跑去天山找雪呢?   然后叶凡跟他那个不知名的师父学那叫“凝雪功”的顶级功法就是为了给心爱的小姑娘下一场雪?你这么熊你师父知道吗?   #不是很懂你们之间的浪漫。#   木舒抱着兔子玩偶迷之懵逼地听着叶凡讲故事,听到他一脸感慨的说因为不知小婉是否已经嫁人了所以只好跟几名新婚少妇接触,木舒简直汗毛倒竖,三观破碎了一地。合着自家五哥的意思,是假如找到了人,哪怕结婚了都绝不肯放手咯?   哥哥地球好可怕我申请回火星啊!   木舒觉得哪怕自己套路深也救不了自家五哥这样的三观了,只能干巴巴地道:“听五哥的说法,那姑娘似乎生活在渝州一代的地方,又备受家人宠爱,父母定然不舍得她走太远。如此这般,五哥只管往渝州之处寻就是了,为何还要去七秀坊和长歌门呢?”   “小妹,你不懂。”叶凡一脸众人皆浊我独清的疲累之态,感慨道,“巴蜀一带民风彪悍,如何能有如小婉这般钟灵毓秀的姑娘?更何况小婉琴棋书画皆精,曾说自己生于南国,只见雨打芭蕉风临琵琶,却不曾见千里沃雪,所以五哥猜测,她是生于江南鱼米之乡,只不过不知为何暂时居于巴蜀之地而已。我还记得那时她外出,随同的少年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枉顾人命,只有她温柔良善,别与他人啊。”   木舒:……保持微笑,不要疯掉。   自家五哥这个地图炮开得太狠了,什么叫做巴蜀就不能有钟灵毓秀的妹纸了?什么叫做温柔良善别与他人啊?和着巴蜀那个地方除了你家小婉妹纸其他人全是凶神恶煞枉顾人命?虽然我知道那少年因为你好看就放狗咬人是不对啦,但是你有必要把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吗?   木舒觉得这天简直聊不下去了,特别是听到叶凡说跟女子接触都是为了辨别小婉的时候,她的灵魂都已经离她而去了。   #你家小婉就是金镶玉,其他姑娘的一片芳心就活该被你丢进尘埃里?#   木舒装傻充愣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抱起长耳兔就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突然觉得想要尽妹妹的职责跟五哥打好关系的自己是何等的天真。三观不同,无法愉快的玩耍,木舒抱着脑袋担忧自己跟叶凡聊久了会被反过来洗脑。   木舒现在的日常就是练字、写书和看读者的来信,自从她的第二本书也开始发售之后,扶苏的名头明显响亮了很多。木舒开始收到很多姑娘家的来信,大部分是在表达自己慷慨激昂得遇知音的心情,或者跟她吐苦水说说因为女子地位低而发生了多少痛苦的事情。男子的来信要少一点,但是大部分都是很认真地询问一些关于治国之道的问题,偶尔也有一些是跟她聊诗词歌赋的。   嗯,当然,她现在每出一本书,都能收到一本来自荀游的阅读理解。   #我真的好害怕啊,人类重新回忆起曾经被阅读理解支配的恐惧。#   而另一厢,那个询问她削藩水患的年轻人也经常给她写信,一本正经地反驳她明国虽然侠以武犯禁但是还没有严重到狗带的地步。木舒也懒得跟他争辩这些,只回了一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明国的江湖人会肆意妄为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朝廷的不作为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他们现在敢随便指着一个官员大骂狗官然后取人脑袋,以后就敢在皇帝的寝宫上跳舞,谋杀朝廷命官,将国库当做私库。   木舒也不是说希望现在的明国皇帝立刻大发神威二话不说就和江湖杠上,这是犯蠢不是治国。趁着现在情况还没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明国应该多配备一点武装力量,才能有备无患。将来真有人敢谋杀朝廷命官,火铳兵几枪过去,实力再强也得跪啊。说白了,明国也有个六扇门,但是武功能震慑群雄的一个都没有,不像宋国有名扬天下的四大名捕,那群以武功高低评判地位的江湖人才有恃无恐。   如今不妨引而不发,等培育出足够的武装力量后,随便抓几列典型杀鸡儆猴,一点点将明国的法治力量建立起口碑和声誉,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但是如果皇帝真的对此无所作为,那么距离江湖人造反,也不过就是这些年的事情了。   来来回回几次,木舒砸了好几次回信之后,年轻人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落款处也从一片空白变成了“王英敬上”。   然而一次两次还好,木舒还能查个资料再回答,问得多了木舒就觉得智商捉急,她编个昭家家规只是为了丰富故事背景而已,真的没考虑过展现自己的治国才学来着。眼见着年轻人的来信越来越热情,甚至都开始询问“先生是哪国人?”、“可有考虑入朝为官”这样的问题,木舒托着肉肉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了一封站在冰箱之上又高又冷的男神之信:扶苏只是一著书人罢了。   #没错,我就是这么一朵清新脱俗的白莲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木舒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地把这个小年轻给抛之脑后,一心一意蹲自家哥哥身边玩手指去了。   木舒并不知道,在距离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度,收到回信的男子心情是何等的复杂。来自扶苏的每一封信笺都被他妥帖的收在一起,甚至连近身的太监都不能触碰。拿着那封只有一行字的信,看着那隽永雅致的字迹,仿佛能透过它们看见那个世外谪仙。   “可惜,先生不愿心染尘埃,孤也只能抱憾于此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将信笺折好,收进一边的木匣子里,哪怕心有不甘,至此之后也并未再给扶苏写过一封信笺。   而完美规避了一场祸事的木舒此时抱着一个打开的空盒子,蠢萌蠢萌地盯着自家大哥看。   叶英单膝点地半跪在木舒的身前,阖目垂首的姿态宁和静谧,清俊如画的眉眼带着一丝令人心醉神迷的温柔。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此时并没有拿着剑,而是摆弄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嗯,与其说是火铳,不如说是手枪。   木舒打开盒子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简直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写文还跟别人侃大山的事情暴露了。正想着认错态度良好的话能不能少克扣一点甜食,就听到自家大哥淡着声音平静地道:“大哥此次闭关,怕是数年不得出关,日后闲来无事,便跟你三哥好生学着如何使用此物。将来大哥带你行走江湖,哪怕寸步不离,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以防万一,你要学着保护自己。”   叶英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一把从木舒武功被废那时就开始铸造,修改了上百次构图,并且斥巨资邀请当代妙手传人、唐门以及万花谷长老共同研制,耗时数年才制出成品的火铳只不过是自己闲来无事随意雕出来的木头簪子。   昔年叶英为叶婧衣铸造了一柄天下皆羡的神兵千叶长生,如今也为再不能习武的小妹铸造了一把武器。   惟愿她们能保护好自己。   叶英不说,但不代表木舒不识货,如今哪怕历史被扭曲得一塌糊涂,哪怕唐国作为一个游戏的世界而出现了很多不符合科学的事物,但是想要把笨重容易走火的火铳改造成这样一柄精致小巧的手枪,其中耗费的心血和财力可想而知。   看着叶英摆弄着手枪,仔仔细细地教她如何使用,木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一声不吭地认真记下所有的机关和使用步骤,尽量让自己更加乖巧懂事,不要因为一时的不舍而动摇叶英的决心。   叶英的心剑之道拖了好几年,方宇谦前来邀战之时,正好是叶英闭关领悟心剑之时。这些年来,叶英闭关频繁,但时间不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境,木舒舍不得去阻止他,哪怕知道能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每一寸时光都弥足珍贵。   珍贵到倾她所有都挽留不住刹那的烟华。   数年,数年,她的一生还能有几个数年呢? 第二卷 朝琢夕磨,其如命 第二十三章 细思恐极   木舒知道自家大哥会闭关很久,自己也会等很久, 但是仍然没料到, 这一等, 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唐国换了“天宝”的年号, 明国太子朱瑛泽登基为帝,杨玉环受封贵妃,仿佛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然而对于木舒平淡无波的生活来说, 五年时间, 除了五哥“放浪公子”的名号愈加响亮, 三阳绝脉之体和小姐姐叶婧衣仍然没有消息以外,最大的改变大概是扶苏的名号在系统的运作之下声震五国, 真正做到了名扬天下。   五年的时间, 也让木舒渐渐了解到很多关于系统的事情。例如最开始的时候, 木舒一直以为自己的系统只是个没什么作用的低级系统——事实也的确如此, 估计连将写文系统交给她的主系统也没有料到,木舒会开启写文系统噩梦难度的“笔诛天下”系列任务。   最初, 这个系统的确是一个只能赚点小钱的普通系统, 但是因为木舒无意间开启了这个任务, 从而带来了之后一系列惊天的改变。   五年, 足够让木舒从一个又肥又软让人看了就想捏的雪团子变成如今豆蔻年华的青涩少女, 也足够木舒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在养老一样的日常中渐渐沉静下来。她现在已经可以顶着自家三个哥哥痛心疾首的目光坐在摇椅上吱呀吱呀地晃悠一个下午。   #至于为啥是三个哥哥?#   #说多了都是泪,叶凡在把妹。#   #可以,这很押韵。#   几年下来, 她的身体也被调养得大有起色,蹦蹦跳跳也终于不必担心一不留神就丢了小命。这样的身体状况似乎给了兄长们造成了某种错觉,让他们相信妹妹痊愈不再是梦,渐渐的也就放松了限制,好歹不再是那副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模样了。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木舒学会了怎么使用自己的武器,那柄名为“怀安”的手枪被一个精美的机关扣在木舒的手臂上,盖在长衣广袖之下,只要手腕一翻就能落入手里,的确是给木舒带来了几分安全感。被叶炜训练了五年,她的反射神经已经强过了羸弱不堪的身体,再加上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百发百中”,只要不是被第一时间抹了脖子,还是有些反抗能力的……吧。   现年十三岁,同期长大的小萝莉正太仍然能将她举高高的木舒心情复杂。   五年来,木舒借着扶苏之名陆陆续续地写了几本书,走的都是高端路线,不涉风月,只讲家国大义。在系统不科学的宣传以及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扶苏之名就如同燎原的火焰,传遍大江南北,到了连木舒这般不出门的死宅都有所耳闻的地步。   木舒曾经的养气功底还没那么好,当看着藏剑山庄的师姐说要给弟子们讲故事结果掏出了一本她的书时,她的神情真是一言难尽。为了不让人产生怀疑,她渐渐地也不再同其他人讲自己的故事,毕竟一个人的思维逻辑是无法更改的,很难说是否会有细心之人从她的故事之中听出扶苏的痕迹。如此作为,算是彻底将扶苏和木舒隔绝开来,有系统的掩护,他人也不会怀疑到木舒的身上。   十三岁,寿命还剩下七年,显然系统也知晓自己的宿主命不久矣,它将自身的功能发挥到最大,对木舒的培训也一刻都没有落下。如今,主线的三个任务仍然没能完成,但是木舒也不再如最初的时候那般充满了疑虑和自我否定,她渐渐的也相信自己确实是有着完成任务的能力的。只是写文总是需要一线的灵感和脑洞,木舒觉得自己别的不缺,就缺那灵光一现的契机而已。   主线任务要求的三篇小说,木舒都记录了不少的草稿和想法,但是并没有一篇能够通过系统的标准。即便如此,木舒也知道目标并非遥不可及,只是她的任务都有极大的局限性,否则难度起码要翻两番。最基本的,能够打动西门吹雪的爱情,如果在合适的时间里交出成品,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不少,但是如果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之后,那么她的任务也基本能够宣告失败了。   同样的道理,等到楚留香渣遍江湖收手隐退,那她的任务同样会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至于最后一个也是与她自身最为相关的任务,木舒非常希望这个任务能够成功,但是偏偏这个任务也是三个任务中最为渺茫的一个。   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楚留香,那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只要足够了解,就会有可趁之机。但是藏剑和霸刀山庄,那是两个因为刀剑相争而干戈不停的门派,其矛盾之处在于双方都想争一个天下第一之名,更别论在这之后,他们中间还隔着一条人命。   柳夕,霸刀山庄四小姐,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之妻,因兄长和丈夫之间矛盾激化而崩溃,在两人决战生死之时自刎而死。   从此霸刀藏剑势不两立,霸刀憎恨藏剑折辱了他们的四小姐,叶炜亦因为妻子的死而心神大恸,三千青丝成雪。柳夕之父柳五爷不知为何没有发作此事,甚至还救了叶炜一命。他留下了叶炜和柳夕的孩子叶绮菲,并告诉叶炜,他明了叶炜对柳夕的情意,但是从此往后,霸刀和藏剑还是再不往来罢。   木舒看着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和从哥哥们那里打听到的陈年往事,却越想越觉得事情古怪,原本的家庭伦理剧也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她铺开宣纸,提笔而书,一边思索,一边写下自己的疑虑之处。   第一点,柳夕嫁于叶炜本是两情相悦,但是那时叶炜武功被废,柳夕常伴他身侧,甚至为他育有一女,却不知道为何始终不得叶孟秋的承认。叶炜那时认为父亲是恼他武功尽毁还放跑了仇敌,丢了叶家的脸面,是以也倔强地不肯回藏剑山庄。柳夕则认为藏剑仇视霸刀,看不起她的身份,所以哪怕怀有藏剑的子嗣,哪怕再苦再累,这个心有傲骨的女子也不曾求过一句。   木舒沉吟片刻,写下了第一个字“父”。   叶孟秋出身书香世家,骨子里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古板,这点木舒知晓——但是正是因为这一点,事情才显得奇怪,只因不管如何,柳夕当时腹中的孩子都是叶家五子这一代第一个子嗣。而叶炜和柳夕当时已经在官府落实了婚书,柳夕和叶炜虽没有盛大的成亲典礼,但是她是叶炜的发妻,谁都不可否认。也就是说,叶绮菲是板上钉钉的叶家长女,叶孟秋不可能如传闻中那般连见面都不屑。   第二个疑点,木舒写下了“柳风骨”——明知晓爱女不被藏剑承认,数年来吃尽了苦头,甚至最后还落得香消玉殒红颜薄命的结局,柳五爷再怎么明白事理,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如传闻中那般大度——除非,他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   可如果这般想来,未免也太过可怕了一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让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   而木舒自己武功被废之后,叶孟秋也并没有流露出引以为耻的情绪,反而对她关怀爱护有加。那么当初,他又为什么声色俱厉,亲手将武功被废,心神脆弱到险些自尽的儿子赶出了藏剑山庄?   简直……就像是两个父亲事前约定好了,非要让子女吃苦一样。   “当初你三嫂怀孕,非要瞒着我,要不是有人特意前来告知于我,我还不知道你三嫂怀了孩子……”   “小妹,此事你莫要告诉你三哥,二哥知晓你向来懂事……父亲当年其实从庄里取了钱财和药材偷偷让人送去,可是三弟妹到底是恼了我们,最终还是没收……唉,二哥也看不透父亲的想法,这般作为,到底图个什么呢?”   ——是啊,到底图个什么呢?   木舒百思不得其解,隐隐感觉自己触及了那件埋藏多年往事的冰山一角,却苦于纱帘重重,难窥其中的奥妙。她在纸上分别写下了“叶炜”、“柳夕”、“叶绮菲”等人的名字,鼻尖沾了点点墨水的毛笔轻轻一勾,就将其中几人的名字圈了起来。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不要想了,木舒刚刚将纸笔收好,侍女就突然前来传讯,说二哥请她去前院一趟。   自家兄长很少会唤她到前院里去,除非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必须要见的人。木舒也不多问,微微梳拢了长发,披了件单薄的外衫,就朝着前院走去。一边走,她还一边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所有的细节一点点地掰碎,试图从中寻找突破点。   “二哥。”刚刚走进厅里,木舒就听见自家二哥压低了嗓音在说着什么,她礼貌地等语声停歇,才唤道,“小妹进来了。”   一进门,木舒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自家身形魁梧的二哥,而是略带拘谨坐在一边的两个小女孩。都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其中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身穿紫色的短打,扎着马尾辫,额角一瓣儿白梅,抿着嘴唇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紧张。而另一个女孩则头发微卷,衣着打扮甚至是样貌都有点特别,神情却是罕见的坦然,落落大方。   看上去不像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木舒有些诧异地扯了扯衣领,却还是朝着两人微微一笑。   面色带点病态的少女柳眉纤纤,杏眼温和,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点婴儿肥,看上去清纯可爱,无害至极。那一身宛如冬雪般白皙的皮肤堪称冰肌玉骨,将那本就不错的姿容发挥出了十二分的秀色。   看见外人,她也并不慌张,而是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笑靥,纯然的和善,纯然的温柔。   她这个笑容所传递出来的情感似乎也影响到了两个女孩,紫色服装的女孩稍稍放松了些许,而卷发女孩也回了木舒一个笑。   “小妹,你来得正好,这两位是……”叶晖笑着指了指紫色衣服的女孩,道,“叶绮菲和多多,绮菲是小妹的侄女哦。”   木舒一脸懵逼。   许是她毫不做伪的震惊神情太傻太蠢,多多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叶绮菲也在过了最初的紧张之后,流露出几分莞尔的笑意。   叶绮菲在霸刀山庄长大,原本胆小寡言的性格也在霸刀那样大气的氛围中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这个十二岁的女孩连同自己的伙伴,两人离开霸刀山庄,千里迢迢南下,就是为了寻找叶绮菲的父亲叶炜。谁料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来到藏剑山庄,却又听闻三庄主有事外出,整个藏剑山庄只有还在闭关的大庄主,以及二庄主叶晖和小庄主叶木舒而已。   在多多的陪伴下,叶绮菲和叶晖认了亲,但是心中仍然难免惶然不适应,叶晖手足无措,便使了人说要将她的小姑姑带过来。   叶绮菲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姑姑居然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不过她看上去更加温柔,也更加无害。   而此时,叶家的兄妹两人正在进行着只有彼此才能理解的对话。   叶晖眨了眨眼睛,眼神示意道:你三哥回来之前,一切就交给你了!   木舒笑意盈盈地颔首,一转身,便朝着好奇看过来的两个女孩温柔地道:“绮菲、多多,后院要收拾出给你们住的院子需要一点时间,如果不介意的话,暂时在我的院子里住一段时间可好?”   #组织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第二十四章 凡婉私奔   在木舒的心目中,叶炜一直是一个沉稳护短但大部分时候活得很累的好哥哥, 哪怕在她曾经听说的故事里, 那个藏剑三庄主是何等的飞扬跋扈, 桀骜不驯。木舒始终记得一个画面,那是曾经叶炜背着她去九溪十八涧散心的时候, 她四处看看之后回来,就看到叶炜安静地坐在河边。站在他身后小小女孩,看着兄长挺直的脊梁和微微垂下的脑袋, 霜雪似的发铺了一背, 不知道为何, 木舒就觉得他很累很累。   木舒从来不询问叶炜过去的故事,唯恐自己一不小心, 就撕开了已经结痂的伤痕。反倒是叶炜, 偶尔会跟她说起柳夕的事, 似乎他所有的失神都是因为那个大气明媚的女子。他会跟她说, 你要叫她三嫂,她面皮子薄, 但是心里肯定很开心;他会说, 你三嫂, 太坚强也太倔强, 总是喜欢将事情全部一个人揽在怀里;他也会说, 他张扬跋扈,肆意妄为已经成了习惯,但是是柳夕, 教会了他什么叫后悔。   他说,你三嫂爱看我笑,说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因为这个,她从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一直念叨到嫁给我。   但是对于他们唯一的女儿,叶炜只提过一次。   那是她的生辰之日,因为她不爱铺张,所以只是父亲和哥哥们私底下帮她庆祝。难得可以开怀畅饮的日子,叶炜喝得酩酊烂醉,却偏偏一声不吭。直到叶孟秋休息去了,他才双手捂着脸,低低地,沉闷地道:   “……琦菲十岁了,已经不记得父亲了吧……”   他声音那样的轻,如果不是木舒就坐在他的身边,恐怕都听不见这一句话语。   于是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不愿提,而是提不起。   是以当夜晚降临,木舒坐在床沿,看着小侄女抿着唇有些怯怯地询问“父亲是否有提过我”时,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回忆。她不喜欢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她也更多的是“不问就不说”,但是小侄女的这个问题是个直球,不好好回答的话铁定要影响父女关系。   木舒斟酌了片刻,眼见小侄女的眼睛渐渐黯淡,这才决定实话实说:“我长这么大,三哥就哭过那么一次。”   那个愧疚到连女儿都不敢提起的傻爸爸,那个不能怨自己尊敬的父亲,只能加倍痛恨自己的哥哥。   他害怕自己和柳夕的名字会被女儿忘却,害怕得不得了。   木舒看着叶琦菲,眨了眨自己那双漂亮又温柔的杏眼,觉得自己再多的言语都比不过现实,于是莞尔轻笑道:“等他回来,你唤他一声爹,三哥若是撒丫子跑了,我帮你拦住他可好?”   “他若是哭了,你抱抱他可好?”   将自己毕生珍藏的“撒娇卖萌一百七十八招”传授给了小侄女,木舒躲在隔间里摆弄着自己的武器,十分装逼地吹了吹枪口。   #就决定是你了,神枪小木梳!#   #三哥不要怂,制造条件也要上,你怂我就崩你靴子。#   也是为了几个哥哥姐姐操碎了心。   其实五哥叶凡虽然三观跟自己不合,人也经常不在家四处浪,但是他有一点的好处就是惹的麻烦从来不会牵扯上她——虽然二哥是被牵扯得最惨的一个,媒婆不让进门地话还是很好解决的,尴尬的是那些上门寻情的女子,家里没个能做主的女人,二哥内心也是崩溃的。   后来木舒出面帮五哥婉拒了几个姑娘,从此木舒在自家二哥心中的可靠程度远超三哥四哥五哥直逼大哥,简直形象辉煌。   鉴于这一点,木舒觉得自家五哥还是很有分寸的,至少没搞出人命让人家姑娘抱着孩子上门来求负责。   然而刚刚给叶凡点了赞之后,隔天木舒就被实力打脸了。   “私……私奔?!”   “是的,二庄主,大庄主,消息是位处渝州的藏剑弟子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但是估计很快,整个江湖都要知道了。”传讯的藏剑弟子很是尴尬,他慌忙前来传讯却没想到小庄主也在场,冷不丁被小庄主盯上,也只能一五一十地把这糟心事给交代了,“五庄主带着唐小姐正朝着藏剑赶来,不过唐门小姐不会武功,身体也弱,脚程很慢,怕是会被霸刀弟子和唐门派出的杀手追上。”   木舒忍不住开口稍稍打断了藏剑弟子的话,问道:“请问……唐门那位姑娘的名字是?”   “正是唐门主次女唐小婉,据、据弟子传讯回来说,当天霸刀山庄遣人前来,似乎是准备将柳庄主和这位小姐的婚事定下来的。”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我就说五哥那么能浪怎么会突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感情是碰上白月光了。#   叶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整个人就站了起来,愤怒地道:“五弟行事怎可如此肆意妄为?!如此做法,日后唐门如何自处?藏剑又如何自处?!本以为他胡闹也是有个分寸的!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这是要藏剑和唐门老死不相往来吗?!”   叶晖简直暴跳如雷,不说别的,单单是叶凡做出这样擅自和人家定亲的闺女私奔之事,日后江湖上人们会怎么看待他们叶家?无非是说他们叶家家教不严,品行有瑕,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就算了,小妹可还尚未及笄啊!   和自家二哥相反,木舒此时一手攥着衣襟,一手捂着额头,脑海中写满了“天要亡我”四个大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那高悬头顶的三个任务随着叶琦菲的归来而有了几分盼头,只要找到当年的真相分分钟就可以开写了,五哥居然就这么坑她?等霸刀和唐门有意联姻的事情宣扬出去,那就不是放浪公子诱拐良家少女了,而是霸刀山庄庄主未婚妻被藏剑五少横刀夺爱,霸刀山庄要是不原地爆炸那她名字立刻倒过来写!五哥也真是有能耐,直接一巴掌把藏剑唐门霸刀的脸都一起扇了。   这事情真要落实了,别说完成任务了,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以后霸刀弟子上战场没准还会抽冷空子给藏剑补一刀呢。   #你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杀妹之仇,夺妻之恨!#   叶凡和唐小婉这么一私奔,藏剑唐门霸刀三方势力分分钟开始敌对,霸刀会恨藏剑打脸,也会恨唐门教女不严。说真的,细数藏剑和霸刀山庄之间的种种,哪怕是木舒都不得不叹一口气,从外人的角度上来看,霸刀山庄这些年真真是被欺负惨了。   #嘤嘤嘤,叫你欺负人家,小心人家用大刀刀捶你胸大肌。#   脑洞微妙地裂了一下,等到木舒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家二哥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而那传讯的藏剑弟子噤若寒蝉地待在一边不敢吭声。木舒双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自己肉肉的脸蛋,却暗自开启了扶苏模式的头脑风暴,将整个事件当成一本小说,运用自己写作时的思维逻辑不断将每一个细节都串联在一起,小到叶凡和唐小婉个人,大到唐国甚至是江湖,一切都在“扶苏”的眼中无所遁形。   需要解决的事件有三:一、唐小婉个人的名声,因为她自己私奔,会使唐门染上污点,唐门藏剑关系恶化。二、叶凡个人的名声,尽管五哥自己的名声早已不算好,但此次事关道德底线而与风流无关,牵连藏剑所有弟子。三、私奔事件牵连了霸刀山庄,将会导致关系恶化,原因是叶凡如此作为会使霸刀山庄颜面无存,若想事情留有尚可挽回的余地,需要将霸刀和唐门的联姻彻底掩盖过去。   那么,怎么做呢?   木舒霍地站起,伸手拿过二哥放在书桌上的纸笔,铺开宣纸后一边书写,一边无比冷静地吩咐道:“二哥,先莫要自乱阵脚,错已铸成,如今要做的是多少将事情挽回一点周转的余地。”   叶晖停下脚步,猛地扭头看来,似乎被木舒的镇静所传染,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小妹有什么想法吗?”   木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她一抬眼,就看到叶晖微微思索的模样,一张口,就将自己的解决办法抛了出来:“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现在,去找隐元会,砸重金,布告天下。唐家小姐和叶家五少幼时曾有一面之缘,后来五少归庄,唐门和藏剑早有联姻之意,只是并未宣之于众。如今藏剑七小姐病危,恐天不假年,是以……”   木舒话音未落,叶晖就大声喝止道:“小妹——!!!”   木舒低头继续写,平静地接道:“……是以希望能在……之前见未过门的五嫂一面。叶家五少疼宠幼妹,接到消息后一时焦心,莽撞前往唐门带走未婚妻,引起唐门哗然,造成了误会。”   “胡闹!二哥不允许!”叶晖一甩袖子,几乎是对着向来疼宠不曾大小声的妹妹吼道,“你这些年身体好不容易调养好了些,对女子而言,身体羸弱并不好听,你怎么可以这般自毁名声?哥哥们还想要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二哥,不这么做,毁的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了!”木舒也稍稍提高了音量,但也只是将原本绵软的话语变得掷地有声而已,“第二件,一家有女百家求!将霸刀山庄摘出去!因为藏剑和唐门联姻之事鲜有人知,是以霸刀山庄才会上门询问亲事,并无不妥之处!将这件事情全部压回去,然后派人去接应五哥,此事若成,届时霸刀和唐门想要再对五哥出手,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第三件事情。”木舒竖起三根手指,冷静地道,“现在,开私库,取出我的嫁妆,去掉部分逾制的事物,做聘礼送去唐门。”   “这也是告知江湖,藏剑和唐门的确早有联姻的意向,藏剑也早已为唐门小姐准备好了聘礼,只是未曾送去唐门。趁此机会,虽是匆忙,却也正好交换婚书,纳彩合字。”眼看着自家二哥面色不好,一边的藏剑弟子也是目瞪狗呆,木舒稍稍退出了一点扶苏的模式,软声道,“寻一脚程快的藏剑弟子,将我写的信送到唐门——唐老太的手中,先给唐门主看这封信,看完后他会同意的。”   叶晖几乎要气笑了,怒声道:“你又怎么确保唐门主和霸刀山庄不会戳穿此事?唐门主又凭什么同意这荒唐的婚事?”   “因为他们不会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木舒认真地写着两封信,口中却清楚地解释道,“五哥虽然胡来,但是并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伪君子,他能带走唐门小姐,定然是唐门小姐自己愿意的。而霸刀山庄和唐门的婚事只是口头之约,尚无三媒六聘,我这般说法也是为唐门和霸刀留下一条退路,唐门可以说是因为五哥鲁莽所以惊怒,霸刀可以说自己不知婚约之事,才会上门提亲。”   “唐门主不得不同意,他若不同意,唐门小姐就坐实了私奔的名头,五哥为男子自然不愁婚事,唐门小姐却不同。唐门主不想自己的女儿声名尽毁,也不想让唐门背上家教不严的污名的话,他就定然会承认此事。而霸刀山庄如今追杀五哥,不过是因为恼羞成怒,只要给霸刀山庄一个台阶下,哪怕他们心有不甘,也得暂时退去,做出误解婚事之后该有的样子,暂时确保五哥和唐门小姐的平安。”   “虽说此举多有不妥,但是事已至此,无有回转的余地,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眼见二哥稍微冷静了些许,木舒指着自己正在书写的信,道:“前去送信的弟子需要两人,一人心直口快,一人沉稳自若,给唐门主的那封信笺,我自认小辈,遣词用句谦逊些,便需要一人代我口舌,提醒唐门主会发生此事并非一方之过。给唐老太那封信,自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唐老太疼宠唐门二位小姐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只要五哥能保证从此收心,一生不二色,唐老太自然不会反对。”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些,又忍不住轻声呢喃道:“请隐元会去给霸刀山庄送一封信。”   “不要提这件事情,只需要告诉他们,琦菲和多多已经平安到达藏剑山庄了即可。”   行动上给予歉意,言语间给予安抚,霸刀山庄倘若还是不管不顾哪怕撕了自己的脸面也要对叶凡下手,那木舒也无计可施。   不能向霸刀示弱,不能堕藏剑的名头,但是又要隐晦的示好以及表达歉意。   木舒知道,在叶凡做出此事后,藏剑和霸刀的关系多少都有点无可挽回,但是留有些许的余地总是好的。给个台阶,微微示弱,报平安打亲情牌,木舒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全部说出来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有些片面,更多的细节仍然需要叶晖帮忙补充。但是,这是她所能付出的最大的努力,为了家人,也为了藏剑山庄。   木舒轻轻拽住自家二哥的袖子,不敢抬头去看他的面色,喏喏的道:“二哥,现在五哥的平安最重要,可他为了躲避追杀,定然会隐瞒自己的行踪。与其坐等着干着急,不如帮五哥将后患解决,嫁妆、嫁妆还能攒,我还小,也不着急。”   “我想多留几年啊。” 第二十五章 各方反应   唐小婉和叶凡私奔之事,果不其然, 在唐国的江湖掀起了惊天巨浪。   自从扶苏名扬天下之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渐渐成为了整个江湖的道德标杆。他写的书越来越多,洗脑功力越来越强大, 在最初之时便可以以一本《终归乡》和一句反驳之语压得无人再敢指责女子从军之事。六年之后的今天,他的风骨和他高洁的品性都已然被人津津乐道,但是他又没有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迂腐, 自有一股闲适潇洒的风度, 笔下叙述的道理也如海洋般辽阔无垠。   女子仰慕他, 男子崇拜他,甚至有人将他的话语奉为至理, 当做人生的原则来约束自己。   若是五年前的江湖, 唐小婉和叶凡私奔之事或许还有人觉得情有可原, 痴心一片, 但是如今的江湖,这却成了罪无可恕的事情。   然而声讨的话语尚未响起, 江湖又突然改了风口——原来唐门和藏剑早就已经有联姻之谊, 只是此次藏剑七小姐病重, 担忧自己熬不过去, 所以希望见自己未过门的嫂嫂一面。叶家五少忧妹心切, 连夜赶往唐家堡带走了未婚妻,才引起唐门一片震怒。   什么?这个消息不可信?开玩笑!藏剑山庄都已经将准备好的聘礼送去唐门了!我不跟你瞎说,我二姑妈的三大姨的小侄子就在藏剑山庄附近居住的, 当时候看到从藏剑山庄里拉出来的件件珍品,换成姑娘家的嫁妆,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啊!若不是早有联姻之意,这么短的时间内哪怕是藏剑山庄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阿堵物啊!   而且藏剑山庄听说引发了误会,特意命人去接应叶家五少,另一边派弟子快马加鞭赶到唐门送致歉信去了!唉,你别说,这事虽然一开始闹得不好看,但是藏剑山庄也当真是无愧君子之名啊,毕竟是年幼的七小姐病重,七小姐曾经被方宇谦废了丹田内府,体弱多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叶家五少此举于礼数上来看多有不妥,但是从情面上来看真是令人动容啊!   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而快马加鞭赶到唐门送“致歉信”的两名藏剑弟子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这是我们五庄主的生辰八字、庚帖、婚书,以及‘聘礼’的清单。”叶朝夕几乎要将每一个字都咬碎在唇齿之间,恨声道,“小庄主的嫁妆很多是不适合当聘礼的,所以二庄主做主将应有的几样聘礼换成了机关图,东西太多,队伍或许要隔一段时间才能赶到。”   唐傲天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数名唐门弟子,内定的下一任唐门门主唐无影也赫然在列。   唐傲天拿着那封致歉信,面色阴沉地道:“若不是你们藏剑欺人太甚,何至于闹到这等局面?”   叶朝夕本来就因为自己挂名的小庄主受了委屈而烧心不已,此时一听这话,险些拍案而起。一边的叶知秋抬手拦住了他,眼神一瞥,叶朝夕就只能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只因出门前小庄主已经交代清楚了,他想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叶知秋若拦,他便不应继续开口。   叶知秋是正阳门下的挂名弟子,性格沉稳寡言,对山庄内的弟子也很照顾,极有威信,是以木舒才选择此行由他做主。   “恕我直言,唐门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方之过。”叶知秋轻描淡写,点到即止,在唐傲天即将发怒之前,疏离却又不失礼数地将事情解释道,“除了唐门,小庄主也已派人前往霸刀山庄送信,江湖上的风言风语我们将会一力压下,唐门要做的只是将派出的杀手召回来即可。藏剑无意与唐门为敌,我等原也不愿闹到这等地步,只是如今唯有挽回,争执已是无用了。”   听着对方口中一再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号,唐傲天低头看了那封写给自己的信,都说以字看人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端庄典雅的楷书跟他们口中的“小庄主”牵连到一起。能够如此雷厉风行,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做出最稳妥的解决方式,不是那群君子到有些古板的藏剑弟子能做到的,而叶晖则精明有余智谋不足,更别提这般借力打力,委婉又不得罪人地安抚霸刀山庄了。   四庄主叶蒙是个品性,唐傲天自然清楚,要论智谋他连叶晖还不如。至于叶凡,他能想出这般周全的解决方法也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就带人私奔了。大庄主叶英,的确剑法出众心有沟渠,只是为人过于正直君子,不像是手段如此委婉的人。   唐傲天思索了半晌,才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拥有这样手段和智谋的人,是别人家十三岁的闺女。   唐傲天一心想要振兴唐门,将唐门恢复到曾经父亲唐简还在时那般呼风唤雨的状态,心中早已隐隐将后起之秀的藏剑山庄当成了假想敌。比较门派实力资源,他还能傲气地说唐门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藏剑不过是暴发户而已。但是如今拿自家的子女和别人家的比较,看看藏剑的大庄主叶英,再看看自家舞文弄墨整天嚷嚷着唐门充满黑暗的儿子唐无言,看看人家的闺女,再看看自己家……真是一言难尽。   人家十三岁的闺女在帮哥哥和自家十九岁的闺女收拾烂摊子,脑子比三个门派加起来都好使。   #好想打死那个叶孟秋。#   #嗨呀,好气啊,笑都笑不出来了。#   同样有这样感想的,是收到消息和来信的霸刀山庄庄主柳惊涛。   柳惊涛只跟唐小婉见过一面,对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在他的眼中,唐小婉不过是他和唐傲天联手的纽带罢了。至于为何会派人追杀叶凡,一部分是因为藏剑和霸刀积怨已深,一部分则是因为自己颜面无存。   但是如今事情峰回路转,江湖上的流言蜚语被改了风口,人们只提唐门藏剑,不再多言霸刀之事,多少消解了柳惊涛心里的怒火。他仍然是气恼藏剑挑衅和唐门教女不严的,但是那份想要追根究底,以血洗刷耻辱的愠怒却是逐渐淡去了。   “让被派出去的弟子都回来吧,此事已经与我霸刀无关了。”   如果可以插上一脚让藏剑染上污名,柳惊涛会很乐意去做的,但是如果一时痛快的结果是赔上自己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如今的霸刀山庄置身事外,不被名声所累,那就当那场亲事不曾存在过就好了,再闹下去,不就是明晃晃地跟江湖人宣告自己被戴了绿帽?   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是仍然无法生气,只因这场纠纷之中自己多少是被照顾了,哪怕对方的初衷只是想保住自家五哥而已。   “叶七脖子上的就是脑子,叶五脖子上的就是铜球。”   不管怎么想,都仍然觉得很憋屈很不甘心的柳惊涛如此说道。   而另一厢,带着唐小婉东躲西藏还刻意避开人多之地的叶凡并不知道自家小妹帮他收拾了烂摊子,依旧一边逃跑一边和心中的白月光浓情蜜意。为了躲避唐门和霸刀的弟子,他甚至都不曾跟藏剑山庄求救过,以至于藏剑山庄出来接应的弟子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或者说,他甚至有些不知晓自己是否应当返回藏剑山庄——他知道自己如此作为定然难以被人原谅,但是唐小婉就是他此生所有,哪怕要他舍掉藏剑五庄主的名号也在所不惜。若是兄长和父亲不能赞同他的决定,那他只能带着小婉远去昆仑,在师父的见证下完婚。   雪上加霜的是,连日奔波下来,身体本就不算好的唐小婉生了一场大病,叶凡顿时就慌了手脚。   原本就不算快的脚程立刻慢了下来,他甚至还要去寻找一些人迹罕至的村庄小镇,去采摘一些草药。很快,他就被唐门弟子发现了踪迹,不甘心交出唐小婉但是又不能不顾及爱人身体的叶凡只能跟唐门霸刀的弟子杠上,也幸亏他武功不错,这才一路且战且逃。   但是约莫这样的情况是持续不到自己返回藏剑山庄的,最后一次交手却不甚中了毒的叶凡这般想到。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发现,那些不停找上门来的唐门弟子在短短一天之内如同潮水般退去,不再盯梢,也不再追踪他们。   因为没有必要了——唐门逆斩堂堂主唐无乐亲身前往,不出意外,他们插翅难逃。   从金水镇坐船入扬州,碾转水路就可以到达藏剑山庄,但是如今小婉病重,他自己身中唐门剧毒,只能用内力压制,又该如何是好?虽然已经传讯给了师姐丁丁,唐老太也派了唐敏前来援助保护他们,但无乐始终担心有所不敌。   “老太太吩咐过要保护好小姐,奈何唐二公子处处作对,实在是让人为难。”唐敏准备去给叶凡配置解药,见唐小婉神情忐忑,不由得叹息道,“小姐莫要害怕,唐二公子也就嘴上凶,他向来是宠你的。据暗线收到的消息,唐门弟子已经开始收拢探索的范围了,只是霸刀的弟子兴许也是和门里闹翻了,我们要多加小心才是。”   唐敏一路护送着叶凡和唐小婉,手里消息的渠道早就被唐无乐给断掉了,收到唐门弟子回调的消息,只是以为唐老太出手阻止了门主,而没有想到其他。而真正收到确实消息的那个人,此时正一边生闷气,一边装傻充愣不肯归堡。   “堂主,老太太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您若再继续闹下去,可就真的坐实了二小姐私奔的名头了。”   “就说消息传得太晚,我一个不小心把叶凡给宰了。”   “堂主,您是在质疑唐门情报门的能力吗?”   “闭嘴,瓜娃子。”   “不成!藏剑这是在强抢!凭什么叶凡拐跑了婉儿我们就真的要把婉儿许给他?你看看他在江湖上招惹的姑娘,啊?!”俊美到几近凌厉的青年敲着桌子上的情报,忽然攥起一把,满满当当的全是叶凡的风流史,“五毒万花七秀长歌门!哪个门派的女弟子没有被他荼毒过?婉儿跟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幸福?不成!我们先干掉他,然后对外说收手不及,再重新给婉儿选良婿!”   前来传讯的唐门弟子木着脸,眼睁睁看着堂主端着机关匣就冲了出去,好一个“不在,不听,不知道”的完美表情包。   #那您真是棒棒哒。#   “堂主!小姐要是因为五少的死而病发又如何是好?”唐门弟子觉得自己还能在挣扎一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自尽”两字咽下肚,换了个更加委婉的说法,“不如我们先劝小姐回唐门,日后在堂里挂上叶凡的牌子,要怎么出气还不是随您喜欢?”   “我去劝,你们这群瓜娃子手里头没轻没重的,伤了婉儿可如何是好?”唐无乐又退了回来,一句话噎得唐门弟子面色青白,好悬没把“最没轻没重的不是您自个儿吗”这句话丢出来。正想问一问堂主打算怎么劝,就蓦然看见唐无乐从轻容百花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唐无乐甩了甩手上那本书,封面上《镜花水月》四个字典雅优美,唐门弟子眼神却开始发飘。然而,堂主眼神很犀利,堂主眼神很冷酷:“婉儿不是最喜欢扶苏那货的书了吗?老是心心念念着那货才华高绝,既然如此为啥子还要跟叶五那杂碎走?”   唐门弟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唐家小霸王揣着书走了出去,决定回去就申请镇守龙门荒漠八年都不回来。   #您高兴就好。#   #含泪笑着活下去。#   木舒并不知道扶苏男神之光已经到了可以劝解叛逆少女归家的可怕程度,她利用扶苏的人脉推动流言的传播,险险在情况恶化之前将局面控制了下来。即便如此,她也仍然寝食难安,担忧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唐门和霸刀或许会不按常理的胡来。   等到消息陆陆续续地送回,知晓唐门已经应承了婚事,霸刀也已经传讯遣回弟子,木舒这才松了口气。   按照时间算来,叶凡也应当快到藏剑山庄了,木舒吩咐弟子们留意,毕竟消息传递比较缓慢的古代,霸刀和唐门正在追杀叶凡的弟子可能还没收到收手的命令,叶凡和唐小婉的情况不知好坏,尽快将他们接回来才是正理。   木舒还在操心着别人的事,却忽然被自家二哥跟提着兔子似的提溜到了天泽楼,闹得她一脸不明所以。然而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她看到那白发轻甲岳峙渊渟的男子时,木舒脑海中再次划过了“天要亡我”四个大字。   被二哥随手往大哥面前一按,看着容色淡淡却气质越发高绝飘渺的大哥,木舒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哥,好久不见,小妹很想你。”   叶英清清淡淡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木舒下意识地回蹭了过去,却又很快的反应过来,乖乖地低下头去,仿佛前一天拆了家今天求顺毛的萨摩耶。   “小妹长高了。”叶英阖目垂首的姿态依旧静谧温柔,总让人想到春日山樱,凉夜辉月,仿佛云端之仙一瞬的垂怜。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姿态,本应美好一如饱含墨香的画卷,但是木舒却觉得腿一软,差点没趴在地上。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小妹?”   “……QvQ大哥我错了,这个月的点心全给你。” 第二十六章 祸兮福倚   “五弟这次,过分了。”   叶英声音清清淡淡, 语气平静, 让人根本无法从中辨别出他的喜怒。但是对于叶英这样云淡风轻已成习惯的人来说, “过分”二字就已经是最严厉的斥责了。似乎这一次闭关之后,叶英的心剑之道彻底大成, 其气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剑道的增进而变得越发厚重,清微淡远如故,但他一旦情绪微变, 威仪便令人高山仰止, 不敢多言半句不是。   木舒乖乖地给他奉上一杯茶, 暗想自己一定要言语小心,不要火上浇油, 不然五哥就不是被打一顿板子的事情了。这事情他虽然做得不地道, 但是好在最后情况被控制住了, 祸害了她一人也比祸害了所有人来得好啊。   可惜, 她大哥并不怎么想。   “口碑和风骨,是长期的坚持和固守换来的认同, 你五哥惹出来的麻烦, 藏剑山庄未必不能杠住, 何须你牺牲至此?”叶英摸着她的脑袋, 话语却染上了令人信赖的坚定平和,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藏剑的根骨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毁掉的。你五哥身为兄长, 不能庇佑你,反而还要你去替他解决麻烦,这世间断然没有这等道理。在你之前,在你五哥之前,还有我们,可知否?”   木舒觉得自己看大哥的眼神大概跟看爹一样,发生了这种事情,叶孟秋怒不可遏,事后也夸她机敏做得好,不过下次不可胡闹。几个哥哥束手无策,只有她大哥一脸淡定地说,麻烦来了,大的帮小的解决,大的解决不了就等老的来,哪里有小的帮大的解决麻烦的道理?你五哥惹出来的事,等他将来自己杠,杠不住了就换几个哥哥来,哪有你什么事啊?   #大哥好帅,再一次的,下辈子,请当我爹!#   #不不不,并不是说大哥老。#   “大哥为我好,我知道的。”木舒拽着叶英的袖子小声道,“但是这件事情兵贵神速,在最早的时候将事情压下去总比事后再来解决要好。我是哥哥们的妹妹,但我也是藏剑的七庄主啊。”   这件事情影响到的不仅是叶凡个人,还有藏剑山庄的诸多弟子。被人恭敬地喊了这么多年小庄主,她总要为他们付出点什么的。   心甘情愿,甚至满带欢喜。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细细的说:真好,我也是能为他们做点什么的。   藏剑七小姐“病重”之事传遍了江湖,木舒的好友们自然也纷纷收到了消息。   西门吹雪手头上有精良的消息渠道,自然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来信也只说了一句“若有需要,必定相帮”。反倒是花满楼和朱七七忧心忡忡,一再询问她情况可还安好,朱七七的来信更是言明“我同父亲说清楚事理,现在就去看你”。   得,木舒都能想象这姑娘在家里怎么闹腾着要出来了,按照寄信的时间看来,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木舒现在就是每天窝在家里假扮病弱少女,反正她鲜少出门,除了藏剑山庄的弟子以外也没多少人认得她。原本还需要操心叶凡和唐小婉的问题,叶英出关之后这些事情都全权被他接手,木舒便再次回归了养老日常,每天只需要掰着手指头数小仙女什么时候来找她玩。   木舒安逸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最初大宇宙对她满满的恶意。   叶家四子加一闺女再次齐聚一堂,讨论的却不是叶凡惹出来的糟心事,而是此时正搁放在桌子上的纸笺。   准确的来说,那张纸笺酷似一张请帖,造价昂贵,花纹雅致,还洒了些许昂贵堪比黄金液的紫述香,最适合文人墨客拿来书写自己的诗句,然后悄悄地送到心慕之人的手中。但是单凭昂贵这一个特点,并不足以引起叶家人的注意,毕竟他们本就富可敌国。   嗯,真正值得人在意的,是这张纸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名为,留香帖。   它出自明国一位风流浪子之手,其名楚留香,明国的江湖人称赞他是“强盗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其轻功卓绝令人称道,其容貌俊美宛若天赐,其性格冷静优雅果敢令人钦佩,带着一抹紫述香优雅的芬芳,踏遍五湖四海,勾得无数少女梦断魂肠。   哪怕因扶苏之故导致人气略有下降,他也仍然是许多少女心目中的春闺梦里人,少年人心目中的男子汉。   楚留香虽然风流优雅,但是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侠盗,其偷盗的财物变卖之后会用于救济百姓,动手前还会给宝物的主人发一张留香贴,主人家若能防得住,楚留香无话可说,然而从他出道至今,未尝一败。他潇洒如风,性格良善,是以哪怕是被他偷盗了财物,也很难生起气来,甚至有些主人家还会和这位朋友遍布四海的侠盗结交,明国的少女甚至期盼着家中的宝物能被他惦记上。   典型的,明国式风流——换成唐国,管你侠盗还是大盗,擅闯民宅天策府分分钟请你去他们大本营吃个地瓜。   收到楚香帅的留香帖,木舒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也应该吃个瓜冷静一下。   是的,不是藏剑山庄如今任何一位弟子亦或者叶家五子之一收到了留香贴,收到留香贴的,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木舒。   木舒啃着小饼干嘎吱嘎吱地嚼着,瞅瞅语气充满欣赏夸奖着楚留香的三哥,又瞅瞅沉默不语气质高绝的大哥,默默地低下头为自家三哥的智商点了根蜡烛,一会儿大哥不罚他抄书我就改名叫木梳。   实在看不下自家三哥犯蠢,木舒拿着留香帖,故作委屈地道:“可是三哥,你说楚留香很风流,所过之处几乎都要留下一段侠盗佳人的美谈,现在他把留香帖发给了我,将来我跟别人说我跟楚留香什么都没发生,别人会信吗?”   叶炜声音一哑,场面顿时寂静了下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三哥智商到底。#   #最怕,父亲突然要把你塞回母亲的肚子里。#   木舒先自家大哥一步打出暴击,一会儿自家大哥给的惩罚就会少点,如此为哥哥着想,木舒觉得自己真是二十四孝新好妹妹。   叶炜经常大江南北的四处跑,一直帮着叶晖处理家里的生意,注意着江湖上的消息。他可以说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清楚楚留香的风流程度,看着水灵灵白嫩嫩的小妹,想想那个所经之处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基本都不会放过的楚留香和陆小凤,叶炜炸毛了。   “不成!凭什么看上了小妹的东西就来偷啊?!偷个小姑娘家的宝贝他也好意思!”叶炜宛如皮毛全炸的大猫,一蹦起来险些没去挠墙,怒声道,“还有菲儿和多多呢,楚留香要真往小妹的院子里钻,叶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木舒趁着自家大哥没注意,赶忙猛啃小饼干,火上浇油道:“就是就是,而且他说的那什么白玉美人像不是我的嫁妆吗?还是爹爹送给我的,上好的蓝田暖玉,按照我的容貌刻的……估计那天整理聘礼的时候,这件东西不合时宜,被拿出来后被谁传扬出去了吧。”   然而几个哥哥们的关注的重点是:楚留香要来偷小妹的嫁妆,那个嫁妆还刻着小妹的容貌——岂有此理!   #管你是盗帅还是元帅,通通砍了!#   #我生平竟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是时候让众人看看妹控的实力了!#   “你将白玉美人像放到大哥的房间吧。”叶英轻轻抚了抚木舒柔顺的黑发,清越如泉的声线温凉而醇,“听闻此人轻功冠绝天下,不管如何,决不能让这等孟浪之人闯进你的院子里。不过你也莫要害怕,有大哥在。”   叶英就像是藏剑的主心骨,只要他在,藏剑就有永不折腰的傲气。   木舒用微微发红的额头去蹭叶英的手掌心,软绵绵地笑道:“是白玉像啦,美人像是楚留香的叫法,有大哥在,我才不害怕。”   木舒很放心地将白玉像搬到了叶英的房间里,顺便偷偷摸摸地拿走了一块香料,打算在自己房间里也点一点。回了房间,她捻着那张留香帖,眼神却微微明亮,她想,她似乎找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突破点。   楚留香此人,很难用世俗的眼光去判断他的褒贬之处,他虽然风流,但是对女子的确是纯然一片的怜香惜玉之情。除了不够专一这一点难免让人诟病以外,他完全可以称作是一个男神级别的人物——英俊、良善、睿智、冷静、是非分明且不愿他人因自己而受伤。   对,就是这点,不愿他人因自己而受伤。   木舒拿着毛笔在纸上戳来戳去,失焦的双目仿佛在发呆,但是实际上,她的头脑宛如风暴般旋转着,抽丝剥茧般的将楚留香此人一点点地分析开来,从以往收集道的资料,但系统给出的部分原著剧情,木舒将一切掰碎了重组,试图从中拖出一条牵引的线来。   她提笔写下:楚留香之风流,来自女子之宠。   曾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世上之所以有渣男的存在,大抵都是那些自甘卑贱的女子宠出来的。从原著的剧情上看来,大抵是作者将自己的理想主义融入到书籍之中,楚留香渣遍了整个江湖,婉拒女子大抵都是口头那一套我乃浪子四海为家不得安定,你跟着我不会幸福之类的。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有女子只求露水情缘,不求他负责,不求他倾心相待——何等的扭曲?   木舒不知道明国的江湖是否就真的如此,但是楚留香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被宠坏了,于是将不负责任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女子倾心相许,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样爱慕的眼神,倘若有女子不爱慕他,或许他还会因此而失落。   比如原著中石观音事件之中邂逅的龟兹琵琶公主。   木舒又提笔写下:怜香惜玉,不愿他人因自己而受伤。   木舒收笔,将两行字放在一起,看了又看,忽而轻轻地笑出了声。   如果真是这般情况——那一切的麻烦阻碍,都迎刃而解。 第二十七章 白骨生花   任务内容里的“让楚留香不再风流花心”其实是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说法。   怎样去定位“风流花心”呢?楚留香虽说来者不拒,但是世间三妻四妾佳丽成群的人也不是没有, 为什么系统就单单选择了他呢?固然是有他声名显赫的原因,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 系统没必要发布无法完成的任务。楚留香此人的思想观念,跟那些真正风流花心或者直男癌晚期的人定然是有什么不同之处的, 而这个不同之处,让系统判断这个任务有完成的可能性。   楚留香虽然风流,但是相比大部分的伪君子, 他已经是十分有礼妥当的人了。面对长得漂亮的姑娘, 或许会口花花地撩几句, 但是他从未做过强迫人的事情。反而是那些女子对他倾心相待,以身相许, 如果非说他有哪里错了, 也不过是他魅力太大, 又来者不拒罢了。   尽管这样, 木舒也觉得十分神奇,或者说, 作为一个女子, 她根本无法理解原著作者的“理想化社会”——就好像曾经看过的男频爽文流小说一样, 凭什么觉得女子见到一个容貌家世不错的男子就一定要黏上去?凭什么他们觉得女子会为了爱情就自甘下贱?   就如同楚留香的故事一般, 他一生有这么多的女子, 让无数女子为了他而芳心可可,但是原著作者凭什么觉得在古代这样的环境中,女子能为了爱就不顾一切地献上自己的所有, 甚至不是为了永远的相守,而是一夜的风流?   以扶苏现在的影响力,真的写一本针对楚留香的小说,那么引发的反响定然是可怕的。木舒不想真的伤害到楚留香,毕竟他的确心有侠之一字的存在,更不想抹黑他的名气,只是单纯的,想让楚留香略微约束一下自己。   木舒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让楚留香知道,那些献身于他的女子,其实都是在无意识地伤害自己,又会如何呢?   他来者不拒的那些女子,那些一时头脑发热就献出自己的女子,又要怎样去面对往后的人生和可能遇见的爱人呢?   或许楚留香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彼此你情我愿,都不过是生命的过客而已。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将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扒开,将最丑陋也最真实的一切坦露在他的面前,那么抱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的楚留香,还会继续“风流”下去吗?   木舒翻出曾经读者给自己寄来的信笺,已经有些许岁月痕迹的纸张有些褶皱,但是每一张每一笺,都能看出女子字字泣血。   这个对女子满含不公的世界,有这么多饱受摧残的女子啊。   木舒叹息着,起草拟书,怀着一份悲悯之心,整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模拟出一个个针对楚留香的阴谋诡计。她设计出一个风流潇洒的侠士,却刻意地避开了一些楚留香的特点,写出了一个和而不同的人。名为曲竹书的侠士,是一个如竹如玉般的翩翩公子,可他有万里独行的轻功,有仁慈悲悯的侠者之心,有坚定不移的原则和底线,手头从未沾染过一人的鲜血。   唯一相似的,大概是他对女子的怜香惜玉之心,和源源不断的桃花劫。   大概前半本书,会用大量的笔墨去刻画这样一个让人倾心且敬佩的风流公子,看着他从容自若地破除一切针对自己的迷障,智珠在握地把控全局。其中,会穿插各种各样美丽且可爱的女子,木舒同样会用大量的描写去够了这些女子的可爱之处——温柔如水的女子有着一颗悲悯苍生的菩萨心肠,英姿飒爽的女子在风雨飘摇中承担起家族的重任,看似自卑阴沉的女子,也有一段让人潸然泪下的往事。   鲜活、真实——她们都值得被人爱着。   在曲竹书的生命里,有女子视他为生命的救赎,有女子视他为一辈子的良人,但是在他的眼里,她们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过客。   不是不爱,只是不曾深爱,他怜惜她们的美好,却不愿被她们束缚住自己的脚步。   秉承着自己惯来的风格,木舒设定了极多的伏笔和暗线,缠缠连连,让人一时看不懂她想要表达的重点。看似是在讲一个风流侠士的江湖故事,但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伏笔,都渐渐牵连成一张巨网,在不知不觉之间,将氛围渲染到了极点。   曾有人说,优秀的作者,一句话就能让人心碎。   却不知,那样的一句话语,依靠的是前文大量的笔墨铺垫渲染,才让人有一瞬间石破天惊而来的惊艳。   而木舒如今要做的,就是这些。   后半本书的大纲,木舒笔锋一转,几乎用一种粗鲁直白的态度,将一切鲜血淋漓的事实扒开。   曲竹书渐渐隐退了江湖,年老之时重游故地,却听见了几乎可堪称噩梦般的消息——与他一夜风流的小镇姑娘被发现她不贞的村民浸猪笼而死,被他偷盗了宝物的闺阁女子因被未婚夫怀疑与大盗有染而以死以证清白,江湖名门的豪爽姑娘痴痴等待了他一辈子最终郁郁而终,坚强聪慧的西域公主没等来自己的良人,最终在孤冷的皇位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血与泪都往喉中咽,那些前文里鲜活明媚,可爱得令人抿唇一笑的女子,却以如此惨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曲竹书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奈何这个世界,对女子并不怜惜。   这也是木舒,想要以扶苏的身份,告诉这世间许多男子的道理——男女平等或许是一种奢望,但是女子何辜?那也是鲜活的生命。   同时,她也是借此告诉一些为了爱情就不顾自己的女子——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那又如何奢求别人爱你?   写完大纲之后,木舒提了提笔,第一次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仿佛福如心至一般,写下了这本书的名:   《骨中花》   ——那朵香胜雪兰的郁金香,也不过是从无数女子的尸骨中开出的花。   写完了大纲之后,木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将大纲丢进写作室里的审查区的。听到系统提示她大纲通过时,她还有些难以置信,那三个坑爹到一定境界的主线任务,居然真的有可能完成啊?   #吓得我瓜都掉了。#   #突然感觉自己毁灭宇宙都不在话下。#   怀着一种迷之复杂酸爽的情绪,木舒神情渺茫地飘出了房间,打算去九溪十八涧里散散心,顺便出去买点东西。出门前拿好了自己的钱袋,想着给父亲还有小侄女以及多多买点东西。为了防身,她还带好了自己的武器,将装满子弹的匣子顺手丢进了落花碧绒包里。   “大哥!我出门走走,给你带糖葫芦哦!”木舒乖乖巧巧地撒娇,然后被叶英崩了额头,揉了脑袋,顶着微红的额头呆兮兮地笑。   “胡闹。”叶英轻轻揉着她微红的额头,温声道,“自己一个人出去没问题?”   “放心啦大哥,我很少出门的,附近的百姓都不怎么认识我。”她刚想说“我装病的事情不会暴露的”,但是在关键的时刻险险刹住了车,好不容易让大哥稍稍淡忘了一点这些糟心的事情,可不能前功尽弃。她手腕一转,机关一扣,就翻出了一柄精致小巧的手枪,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本能一般灵巧。她抬高手小大人似的摇晃着,道:“安心啦,我会小心注意的。”   如果木舒知道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么她一定会将人生中的第一血送给自己。   #叫你瞎比比。#   可是她对未来一无所知,甚至因为任务即将完成的原因而心情大好,盘算着二十岁之前能够将准备好给家人朋友的礼物全部兑换出来。反正等她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就算他们再疑惑那些神奇物品的出处,也没办法问她了啊。   #没准哥哥们还会脑补我是小仙女呢。#   木舒心想着自己走在这么多人的街上,视野开阔,武器在手,烂摊子基本摆平,日常也没得罪人,应该是相当安全的。但是她却忘了一件事,自己总是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着这个不正常的江湖,很多时候,别人对你出手,根本不在于你自己做错了与否。   劲风袭来之时木舒整个人都觉得头皮一紧,整个人猛然下蹲的同时掏出武器准备给身后来一枪子。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快,忍不住轻咦出声,然而对方的武功显然不是江湖二三流的人能比的,他并指劈出的手掌自然而然地往下一沉,狠狠地敲在了木舒的脖子上。那速度快得木舒甚至来不及扣下扳机,几乎就是脖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昏倒前那尚未关闭风暴模式的大脑立时刷过一大片弹幕,宛如奔腾的羊驼。   #以为宇宙会停止爱我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萌妹!#   #哥哥对不起我一定是糖吃多了糖沙卡脑子里了!#   #啊……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哥哥做的武器能弹回机关扣子里……# 第二十八章 毒手公子   木舒一直知道,明国的江湖人是很神奇的存在, 但是从来没想过, 会神奇到这种地步。   “所以你因为不服气而找上了楚留香, 想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盗?还要在萧十一郎、陆小凤几个最会玩的人面前比一场?”   “……虽然这么说没错,但为什么感觉你说出来就那么欠揍呢?”   “呵呵, 然后你们选定的目标是藏剑山庄,因为藏剑山庄富甲天下剑法超群难以得手?”   “……喂,不是我选的, 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然后他们定下了偷盗物品, 只给了你和楚留香一个‘玉美人’和‘难如登天’的提示?所以楚留香觉得‘玉美人’是我的嫁妆, 而你认为‘玉美人’是——我?”容貌甜美姣好却还略显稚嫩的少女笑意盈盈地指着自己,然而怒意已直达眼底, 她透着船舱的小窗口看着外面茫茫的湖水, 语气平直却刺得人心中发凉, “结果你为了躲避藏剑山庄的搜索, 打晕了我就直接跳上了客船?”   “呃……我没想到你身体那么弱,下手重了点, 谁知道你昏了快两天了。”说话格外弱气的乃是一名高瘦的青年, 手脚纤长, 让人感觉他动起来时定然宛如猴子般灵活机敏。他穿着普通百姓常穿的粗布麻衣, 一张五官平平的脸, 丢进人群里估计都找不出来。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将她从藏剑山庄的领地上拐走,让她上了这艘不知驶向何方的客船。   想到自己失踪会对哥哥们造成多大的打击, 藏剑山庄又会乱成什么模样,木舒就觉得自己的心火烧火燎般的疼,根本容不得她半分的冷静。哪怕这些年来修身养性,让她多了几分淡泊沉稳,但如今面对这样堪称荒唐的一切,她气得几乎想拿枪崩了眼前的混球。   脾气好如木舒,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拔高了声线,怒声叱道:“你们凭什么拿别人来当赌注?我的性命也好,我的嫁妆也好,藏剑山庄里的一草一木也罢,那些东西都不属于你们的!凭什么你们两个人玩闹打赌,就要闹得我藏剑山庄人心惶惶?闹得我哥哥和父亲忧思伤神?你们凭什么?凭什么那么理所当然?!这里是唐国,不是可以让你们肆意妄为,侠以武犯禁已成灾祸的明国!当真好不要脸?!”   她柔和绵软的声线因为拉高的声音而略显尖锐,一时竟刺耳得让青年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然而等她说完这一段话,却是捂着心口气喘不停,吓得青年立刻慌了手脚:“你别激动!别激动!算我错了还不成?哎呀!我该死我该死!就说我都是偷王之王了,皇宫大内都来去自如的,怎就听了陆小鸡那大臭虫的破点子,非要到天下最难闯的唐国来闹事!你可悠着点啊,都昏了两天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木舒一句“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就咬在唇边,恨不得一字字嚼碎了去。偏偏她不能动气,只能蹲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用盛神针教给她的运气之法一点点调理自己的内息。哪怕她气得狠了,也知道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倘若真的死在外面了,才是真的伤了父兄的心。   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睁大了杏眼恶狠狠地瞪了仍然局促不安地青年一眼,木舒才开始思考自己如今的境况。   家里乱成一团遭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如今想要挽回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的,还是传讯让家里人知晓自己平安无事。   她抿了抿唇,靠着木板墙席地而坐,问道:“这船是驶向何处的?中途可有停歇落脚之处?可是通往扬州地界?”   “……我不太清楚,就挑了一艘没有藏剑和七秀弟子船就……好了,我真的错了!”青年见她又要动怒,赶忙开口道,“这里西接扬州,东渡大川河,即入明国之境,看如今的水路是朝太原的方向去的,昨日听几个渔民谈起,应当是去金水镇的。”   木舒秀眉微颦,这个世界的地图一片混乱,她早就没有探究的心思了,只知晓唐国东接明,北接宋,金水镇大抵是中转站吧。   如今船行两日有余,出钱让船家回程显然不切实际,耽误了船客的行程也难免会惹众怒,只能暂且忍耐,到了金水镇,再想办法给家里传递消息。只是这么一番来回,免不了要耽搁数日,藏剑山庄不知晓要乱成什么样子。   木舒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否则迟早要把自己活活气死。   她不怎么优雅地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生闷气,半晌,才猛然回头,盯住了稍稍松懈下来的青年。   “你叫司空摘星是吧?”木舒丝毫没有因为遇见书中人就兴奋不已,她现在脑子里糖分严重不足,谁敢让她父兄不安心她就敢让那人一辈子安不得心,“偷王之王?跟万里长风卫栖梧、盗帅楚留香并称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听说你易容术很好?”   看着少女眉眼温润笑意绵柔的模样,耳边听得子弹上膛的声音,司空摘星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于是第二天,渔民们就发现船上有一位容貌出挑的少女和她苍老年迈的爷爷,两人都做江湖人打扮,是以即便女子容貌出众,也无人胆敢言语轻薄。那少女笑起来的模样让人难以形容,乡野村民没识过几个字,不懂如何形容,但感觉就是美的,像西湖的湖水一样的美。   且难得的是这少女不仅容貌美,还极其孝顺,扶着颤颤悠悠连说话都磕巴的爷爷,一再询问何时能泊船歇息,老人实在受不了这船上的颠簸。她人美乖巧,谈吐温文有礼,又满含歉意地砸了重金,让人无不感慨她一番孝心,船家便答应加快行程,尽早赶到金水镇。   木舒却没想到,此时离她已经不远的金水镇上,她那让藏剑山庄遍寻不得的五哥叶凡也正在面对一场危机。   身中剧毒的叶凡护着面色苍白的唐小婉,跟唐小婉的兄长唐无乐撞了个正着,唐小婉不肯跟无乐回唐家堡,双方一怒之下险些打了起来。唐无乐武功高强而叶凡深受重伤不说,叶凡因为他是唐小婉的哥哥而处处留手,唐无乐却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结果凑巧这个时候,爱慕叶凡的师姐丁丁找了过来,眼见唐无乐居然当真痛下杀手,怒极之下跟他打了起来,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双方停战是因为劲气扫过唐小婉而伤到了她,原本占据上风的唐无乐不得不收手,丁丁却还是中了毒。叶凡不顾自己伤重的身体执意要帮唐小婉运功疗伤,双方都在运功调息时,霸刀山庄的弟子却将他们团团围住,当了那背地里的黄雀。   唐无乐方才被唐小婉一惊接了丁丁一招,即便受了不轻的伤,此时却也不得不硬是拦在了霸刀弟子们的面前,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   他凶狠地一掌将试图绕过他打断叶凡运功疗伤的霸刀弟子击飞出去,手似鬼爪,在人胸口上一按就是一个乌溜溜的毒手印。那人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尖啸般的惊喘,然而还没等他痛呼出声,便口吐白沫不止,头一歪,登时死不瞑目。唐无乐却还是笑着,形如恶鬼,骇得一时间竟无人敢掠其锋芒。哪怕他唇角渗血,笑容也仍然阴戾邪气,宛如天魔临世,森然可怕:“谁敢对我妹儿出手,就把命留下来吧!”   众人一时悚然,毒手公子唐无乐,哪怕他如今已是伤得狼狈不堪,也绝非那等令人肆意欺辱之辈。   “可恶——不要怕他!他早就是强弓末弩了,把他杀了,再将那对狗男女抓回去,庄主定然犒赏于我等!”打头的霸刀弟子扬声喝道,他们不过是些外门弟子,如今好不容易有向上爬的机会,如何愿意轻易放过?担忧一会儿丁丁以及叶凡调息结束后反过来对付他们,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看出唐无乐最在乎的无非是那个不能习武的柔弱女子,一时竟不顾其他,一道弩箭就朝着唐小婉的方向射去。   唐无乐大怒,一脚踢起地上的石子,只听砰地一声爆响,不过拇指大小的石子居然将那弩箭砸成了两段。   “杂碎!敢在我唐家堡面前耍心眼!纳命来!”   唐无乐怒火中烧,然而他武功再怎么高强,内力也在方才全力一战中几近耗竭。霸刀弟子人数众多,渐渐也看出他力有所不逮,反击顿时凶狠了起来。唐无乐要对付霸刀弟子的杀招,又要阻挡那些对唐小婉使出的暗手,一时间伤痕累累。他咽下喉中的鲜血,死死地抿住灰白的唇,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却只想拖久一点,再久一点。   担任逆斩堂堂主的那天,接手整个唐家堡所有的人命悬赏,他带着面具,冷酷而无情地对新入堂的弟子们说道——   杀手,永远是隐于暗处的人,潜伏等待,只为一击必杀。   明知力不可及仍然硬抗,那不配被称之为杀手,更不配称之为唐家堡的杀手。   然而如今,身为唐门这一代最优秀的杀手,他却退不得,走不得。只因身后之人乃是他奉为掌中宝的妹妹,他若走了,谁来保护她?   他咬牙一笑,将身上最后的暗器掷出,轻嗤道:   “老子可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杂碎而丧命的啊。”   死,也是因为保护着妹儿直到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期艾艾)有没有稍微多喜欢无乐少爷一点点?   说实话我去查剧情的时候简直被他们的琼瑶台词雷得狗血淋头,而且整个场景其实是这样的:   丁丁和无乐打架→唐小婉被劲风扫到,尖叫,唐无乐丁丁两败俱伤。   叶凡给唐小婉疗伤→拦截敌人,唐无乐重伤。   唐小婉见唐无乐重伤,猛然起身→运功被打断,叶凡重伤。   丁丁见叶凡重伤→吓得中断调息,伤势未愈。   艾玛……好可怕。   然后给大家放一段金水镇脑残剧情的结尾台词,就是唐小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原因,私奔什么的不可怕,可怕的是——   【叶凡:小婉,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唐小婉:哥,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你对我的好,妹妹只能来世再报了。】   【丁丁:叶凡,别让师父久等,我们走吧!】   【叶凡:小婉,我们走吧,霸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等我伤好之后我们再为你哥报仇雪恨!】   【唐小婉:嗯,小凡,我听你的。】   然后他们就走了……(⊙_⊙)……   嗯,我一直觉得……金水镇那智障剧情,无乐少爷身为堂堂逆斩堂堂主被一群二货(讲道理不是我黑霸刀啊实在是原剧情里这些坑货太惨不忍睹了)围殴致死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帅气。所以我试图把他写得帅气一点=。=   看在他有这么一个妹妹的份上,稍微爱他一点点吧。 第二十九章 人事天命   “金水镇这地啊,向来风平浪静, 安宁的很, 反倒是前些日子热闹了不少, 虽是江湖人江湖事,但是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客栈的说书先生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 眼见今日客栈里来了一位可爱又穿着富贵的少女,此时目露好奇地盯着他瞧,便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 “老头儿就把两天前的事情说一说吧, 小姑娘, 有钱赏个茶水钱,没钱捧个场哟!”   木舒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沧桑的脸颊, 很给面子地掏出几个银角子丢进打赏的小盘子上, 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哎, 小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说书先生夸了几句, 见木舒只是温和地笑笑没有接话,便识趣地开口讲起了故事, “就说两天前啊, 金水镇这地忽而来了一对容貌标志的小夫妻, 嘿, 老头儿这辈子就没见过长的如此好看的公子和姑娘!”   显然说书先生有一定的文化水准, 想要将故事说得更加生动形象一点,木舒一开始只是出于礼貌地倾听,但是听着听着, 就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英俊潇洒丰神如玉引起金水镇许多姑娘暗自倾心的公子,这个容貌清丽婉约身娇体弱的姑娘,这对被一群戴面具的人强行包围的夫妻。还有这个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成世界末日的相处模式。   #哟,五哥,好巧啊,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旦相逢就抽风啊。#   木舒认真的思考自己和五哥到底是有多深的缘分,整个藏剑山庄遍寻不得的五庄主居然被她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踪迹,虽然从说书人的故事中来看,似乎情况有些不太美妙——可是按道理来说,霸刀山庄和唐门收手的命令发下去也有些时日了,霸刀山庄的弟子尚未收到消息,唐门作为杀手组织,坐拥堪称可以和隐元会比肩的情报门,总不会没收到收手的命令吧?   木舒惊觉情况有变。   她浑浑噩噩地坐在客栈的角落里,说书先生讲完了故事,她也恍恍惚惚地掏了颗珍珠递过去,问道:“先生,您可知道他们朝哪个方向离开了吗?”   “老头儿不清楚咧,若是姑娘想打听消息,不如去码头看看吧。”说书人没有细想,只以为是这心善的小姑娘感动于小夫妻之间的爱情,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便又好心提醒道,“老头儿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也能看出那些江湖人很是危险,小姑娘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   哪怕木舒此时忧心忡忡,也不免因这番善意而微笑起来:“我知晓了,先生,谢谢您。”   司空摘星被指使着去送信回来,就看到小魔头对着老者笑得一脸乖巧可爱,不由得心塞了一瞬间。他们这些江湖浪子都肆意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但是再怎么会玩,有些原则也是不能去踩的。这一次无意间的玩笑险些让藏剑病弱的七小姐送了性命,被小姑娘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司空摘星本是该恼的,但是想到对方气若游丝却还怒斥他害得藏剑山庄不得安宁之时,他又有些哑口无言了。   他心里仍然难免嘀咕唐国的姑娘开不起玩笑,但是那份下意识里男子对女子的轻视,却是悄无声息地被抹除了。   约莫是这个浪迹天涯的偷王之王第一次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柔弱宛如莬丝子,人生除了爱情就没有什么可以占据她们的心。   这一份难得的觉悟和因为险些让对方丧命的愧疚,让他罕见地提出了一件对他而言无比麻烦的事情——送她回藏剑山庄。明明知晓如果自己真的送她回去,怕是在踏入杭州地界的第一时间就会被藏剑弟子围了起来,但是他仍然这么说了。   但是,少女听完他的提议,却是微微笑着道:“不了,少侠就此离去吧,我就在这里等我的兄长。”   清淡疏离的语气再怎么温文也掩盖不了那份不愿和他有任何瓜葛的嫌弃,司空摘星心想要不是怕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死在这里,我又何必自投罗网?但是看着少女的那双眼睛,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太过于想当然了。   他原以为她是个温柔心软的女子——然而,道德的底线在她的眼中黑白分明,再清晰不过了。对在乎的人有多温柔,那对伤害在乎之人的他就有多疏冷。意识到这点时,少女已经打点好了自己的一切,用惯来温文的语调,不容拒绝地同他道别。   他看着少女持伞离去的背影,明明身形纤细瘦削却总是脊梁挺直,许是惯来的家教如此,哪怕她不能习武也自有一身风骨。   约莫,自诩风流天下的楚留香和陆小凤,也拿这样的女子无可奈何吧。   司空摘星内心的想法木舒无从得知,告别了三观不同无法愉快玩耍的偷王之王,木舒还在心中小小的松了口气——少来,司空摘星这种主角的基友能不招惹就别招惹,她还要去找自家五哥呢,万一被司空摘星发现叶凡和唐小婉是真私奔,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作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司空摘星知道了,距离陆小凤知道此事也不远了,主角知道了,天下人也差不多都懂了。   在码头打听到叶凡和唐小婉似乎渡河去了古罗岛,听说古罗岛上有个曲亭山,分明死路一条,缘何逃命会逃到这种地方去?木舒委实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此时也没时间让她想东想西了,木舒担忧自己撞上唐门和霸刀的弟子,便在金水镇的成衣店里买了几件衣服。换了一身天水青的广袖束腰裙,穿着布帛长裤,确定这身衣服既能藏起自己的武器,又不妨碍自身行动之后,木舒就乘船去了古罗岛。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到了码头,却下起了雨。木舒不得不换上了斗笠蓑衣,打着伞急急匆匆地赶路,既担忧中毒受伤的五哥,又恼天公不作美。渔夫说曲亭山上有人家坐落,都是高脚木屋,若是不介意,可以去借宿一宿,山上人家都不会介怀的。   木舒担忧雨下大,呆在外头四处都是树木,电闪雷鸣反而危险,只能咬牙尽快赶路。   曲亭山的山路不算料峭,但对木舒来说也不好走。一路气喘吁吁地赶到半山腰,可算是看见一豆灯火,怕是专门留给那些风雨夜归人的。这时候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已是一片朦胧模糊之色。木舒已经觉得身体有所不适了,不由得微微加快了脚步。   远远看到一处高脚木屋,却没点灯火,木舒正想过去看看,却不料经过草丛时脚下踩到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那种酷似踩到蛇的错觉让木舒心中一瘆,脚一崴,整个人就砰地一声摔在了泥泞的土地上,斗笠和雨伞都被摔开,雨水很快将她浇得狼狈。   顾不得手臂被擦出了鲜血,木舒慌忙扭头去看,恰巧此时,一道惊蛰雷电恍如白练劈开苍穹,照得四周恍若白昼。掉落在草丛里的银色面具乍现冷光,侧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额头和半张脸上尽是雨水和干涸的血迹,被雨水淋湿的黑色长发仿佛罗结的网,凌乱地铺散,让他看起来狼狈又脆弱。而方才木舒无意间踩到的,正是对方的小臂。   木舒呼吸一窒,吓得忍不住一缩,以为自己踩到了尸体。她正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骤然看见了青年的容颜。   那是世间少有的俊色,英气俊美,凌厉得几近邪气——哪怕已经不复少年时些许的稚气,哪怕此时他狼狈宛如丧家之犬。   木舒也仍然认出了他。   木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个记忆里乖戾残忍,喜怒无常却又让她无法不心生羡慕的少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轻飘飘就能躺在细细枝桠上的少年,木舒从来都没想过这辈子还会看见他这样狼狈的一面。   不知是从何处翻涌上来的郁气,木舒下意识地捡回了自己的伞,小心翼翼地为他挡住倾盆之雨。   她跪在泥泞的土地上,将他翻过身,趴伏在他的心口,好不容易,才在嘈杂的雨声中感受到些许跳动。   青年浑身是伤,失血过多,呼吸细不可闻,不,与其说是呼吸,不如说是喘气。   木舒抹了一把雨水,将雨伞狠狠地扎在地上立起,她迅速地检查青年口鼻之处是否有阻碍呼吸的呕吐物,根据呼吸来判断他的情况。之后双手相合放在他胸口正中的位置,冷静地按照自己的记忆进行着抢救的措施。   胸口正中的位置,用力按压至五到六厘米,复苏心肺。   头后仰,打开气道,捏其鼻,以嘴包住其嘴部,吹气,胸口有轻微起伏才算成功。   木舒按部就班,亦顾不得男女之防,此时只想救人一命。重复数次,直到青年的胸口开始起伏,木舒才面色惨白地收回了手。心肺复苏耗用过多的体力,让她的双手酸得几乎难以抬起,但是她知晓不能停下,哪怕成功概率不足一半,她至少也要努力挽救过。   木舒抬手擦拭着下巴处汇集的雨水,惨白着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小少爷,这次可要祈祷你们唐门的药物不会过期啊。”   她迅速翻出腰侧的锦囊,取出那颗蜜色的丸药,捏碎了就着雨水,一点点送进他的口中。昏迷中的人不会自主吞咽,木舒俯身,轻轻往他咽喉处吹气。昏迷中的青年似乎感觉到了痒意,不自觉地吞咽,总算将药物全部咽了下去。   木舒打开系统页面,从中取出暖水以及快速止血的药品,在渐小的雨幕中轻笑。   唯尽人事,只待天命,你可莫要放弃啊,唐门的小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乐少爷:讲道理,第二次见面就这么努力地救我?你是不是早就对我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非我不嫁?本大爷果然魅力非凡,不愧是唐门容貌之最。   木舒:(关爱智障般的眼神)小少爷,你一脸血的样子是挺美的。   无乐少爷:………………   木舒:(关爱身坚智残人士的眼神)我只是觉得……你还能再抢救一下。   ……   …………好了我们就不要欺负无乐少爷了,将来要被梳子各方面攻气碾压,也是心疼。 第三十章 何为真实   “我若为逆斩堂堂主,定以维护家族声望为首重, 爱恨分明, 通晓是非。若有相欺本门者, 当全力出手,生死以决。定约束门中弟子, 不插手朝政,不为非作歹,不通敌叛国。从此苦心修习暗器之道, 绝不随意施展, 仗技偷袭击杀无辜之人。”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宣誓, 那时他从唐老太的手中接过逆斩堂的刀令,耳边是同门似嘲似笑的冷嗤, 他却对这样的挑衅无动于衷, 甚至心中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傲气。接手逆斩堂, 并非因为他是长老次子, 实际上他接手逆斩堂这等大事,连他父亲唐傲侠都并不知晓。他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个位置, 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既然他有这样的实力, 自然也就无需畏惧他人的轻视与不屑。   唐门弟子大多亦正亦邪, 桀骜不驯, 但他既然接手了唐门最重要的逆斩堂,那自然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不敢再说半句闲言碎语。   后来他整顿了逆斩堂, 打趴了所有的刺头,手段尽出地将整个逆斩堂变成了自己的一言之地。在堂里他是何等的冷血严厉,回了唐门他就有多放浪形骸。明明生得面如冠玉,他却偏要穿最浮夸华丽的衣饰,杀手要隐藏身份,他却偏要打架闹事,欺压弱小。   久而久之,唐傲侠长老次子唐无乐聪明绝顶,却从不将聪慧劲放在正事上,既霸道又无能的消息,便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被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追打,他嘻嘻哈哈地点头认错,转身又故态复萌,仍然是那副纨绔般的模样。在逆斩堂中他要奉守的原则太多,游离生死之间的岁月总是让人染上钢铁般冰冷的色泽,其实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次九死一生地煎熬,他兜着险些被丢掉的小命回到家中,听着父亲一如既往中气十足的怒骂,他笑着笑着却差点哭了——父亲当时那宛如见鬼了一般的表情,他大概这辈子都难以忘掉的。   他记忆力真的很好,堪称过目不忘,不然也不会只看一眼就能记录下许多门派的招式,并琢磨出他们的弱点。   所以总是无可避免地记得一些令人伤感的往事,一个人承载着别人已经淡忘了的痛苦与悲伤。   就像记忆里,他好不容易等到伤势痊愈,才扯开练习了很久的笑脸去看自己自幼疼爱的小妹。他雕刻了一只小巧机关鸟,是很多唐门小姑娘喜爱的样式。但是他珍而重之地将东西送到她的手上,她却愤怒地看着他,将机关鸟丢出窗外,哭着道:“我不要这些害人的东西,全是用来要人性命的玩意儿,小婉见不得这些,你不想做个好人,难道还不让小婉做个好人吗?”   他记得这么多的东西,却忘了妹妹喜爱江南的诗画,最爱文人的风雅,也……最讨厌他。   唐无乐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醒来,却不知道为何,觉得很累很累——战斗到脱力的疲乏,失血过多造成了眩晕,还有那种从内心深处一点点泛上来的虚弱,一时间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般的茫然。   布料黏连在身上的感觉十分难受,他睁开眼,因过于刺目的光线而微微蹙眉,却发现一柄油纸伞插在他身侧的土地上,为他遮挡住了照着他上半身的阳光。无乐拧眉,这种虚弱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身上的伤虽然处理得并不完美但是都很细致,但是……   脚步声传来时,唐无乐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但是他此时虚弱得连抬手都万分困难,只能暗自积蓄体力,以不变应万变。但是来人显然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从脚步声的轻重上来看唐无乐甚至能知道对方是一名女子。他心底闪过一个念头,然而还未细想,眼前就出现了一角青色的衣袂,那取自苍蓝碧翠的青色淡雅素净,就仿佛一线云烟,清丽优美。   女子微微掀开油纸伞,露出一张温柔秀丽,却仍然稚气难掩的脸颊,见他醒来,对方明显吓了一跳,险险稳住手中的荷叶卷成的小盏,没有让里面的水溢出来。她微微欠身,缓缓退后一步,才笑着道:“你醒了?可要喝点水?”   这种镇定自若且先一步掌控话语权利的配方真是熟悉得不行,唐无乐眼神怪异,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从记忆里拽出一个人的身影。   收到消息说妹妹和叶凡私奔所带来的麻烦被藏剑七庄主解决了,当时候的他只顾着生气,并没有去细想这个所谓的七庄主到底是谁。但是此时此刻见到了她,许许多多的关于这个人的细节就如同海面翻腾的泡沫一般汩汩涌上心口。   那大概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别人的妹妹”是什么模样。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妹妹之间的相处是畸形的,是他一厢情愿的。   而想到这个,他忽而张口,用干涩难听得仿佛砂石相磨般的声音嘶哑地道:“……婉儿和叶凡呢?”   木舒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想问你见过我五哥?却见唐无乐神情忽而一凝,随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木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唐无乐心中那万般复杂的思绪,那些悲伤的痛苦的脆弱的情感,都确实地被她感受到了。不该问的,不该说的,她突然就将自己的问题咽了回去,不过知晓叶凡和唐小婉在一起,而面前这个和唐小婉熟识的唐门少年似乎并不紧张的模样,那大抵他们还是安全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唐无乐是强撑着自己伤重的身体,听见叶凡那一声“师父”的惊呼,才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雪魔王遗风在场,他大抵,是不必担忧妹妹是否平安了。   唐无乐用力地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不愿让自己在外人的面前泄露出一丝半点异样的神情——他尝试着告诉自己,进入龟息状态的他与死无异,不会武功的妹妹没有发现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当时候的情况如此,谁也不知道霸刀山庄是否还会卷土重来,他们急于离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婉身体虚弱,或许熬不住病痛所以才被叶凡带走……   但是当他内心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时,他又笑自己多大的人了还自欺欺人,明明聪明得什么都懂,却偏偏拗着劲地犯蠢。   木舒安静地待在一边,见对方似乎一时间难以释怀的模样,只能纠结地……自己把水给喝了。   讲道理,不是她不够体贴,而是大老远取了水来对方还不喝,他不保重身体她还要小心别生病呢。昨天一场雨淋得她差点发烧,还是咬牙跟系统兑换了暖水和药物才稳住了身体的情况。   她可不想到时候两个病号蹲在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破碎的我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   木舒慢吞吞地捧着荷叶盏走了,心想等到她盛水回来对方也差不多调整好心情了,这次问一问五哥的事情应该不会太突兀了吧?   然而等木舒再次端着水回来,却看到那病患居然坐起了身,还摆弄着那柄伞,再次吓得她差点把水给撒了。想到昨晚帮他上药时,对方那刀口狰狞的伤痕,不由得微急,喊道:“你坐起身做什么?腹部上那么长一刀刀伤,再崩开可如何是好?”   唐无乐抬头看到她,似乎比她还诧异的样子,嗓音微哑道:“你还没走?”   木舒简直要叹气了,这人到底是觉得这世道有多阴暗啊?居然觉得她会丢下一个病患不管不顾。这么想着,便将手里头的荷叶盏递了过去,轻声道:“你还是喝点水吧,昨天晚上你淋了雨,伤口都泡白了,后来发了烧,我却搬不动你。”   唐无乐沉默不语,他看着手上被自己收起来的油纸伞,还有改在自己腿上的蓑衣,突然开口道:“那你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面前这个人可是身体虚弱到讲一个稍微长一点的故事都会撑不住倒下的人啊。   木舒笑了笑,道:“后来雨停了,给你上了药,就去前面的木屋里歇了一会儿,如果你感觉还好,就先去木屋那里歇一会儿可好?”   这里的木屋坐落在半山腰上,无人居住,应当是留给像她这样登山旅人的。也无怪乎唐无乐倒在这里还无人发现,真正的人家都居住在曲亭山上,偶尔才会下来给这木屋里舔点柴火之类的东西,除此以外,食物衣物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唐无乐无有不可地颔首,木舒便走到他身边蹲下,将荷叶盏递到他唇边。唐无乐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手臂无力的他的确握不好着荷叶盏,便就着木舒的手喝了水,多少缓解了喉咙干涩的疼痛。   等唐无乐稍稍积蓄了些许体力之后,木舒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声道:“我扶你吧,注意伤口。”   唐无乐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莫名的,就让木舒感觉到了几分心灰意冷。她有心开口说些什么,唐无乐却突然伸手环过她的脖子,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毫不客气地将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到了木舒的身上。   木舒:“!!!”我就知道心灰意冷什么的全是错觉!   木舒艰难地站稳身体,见唐无乐冷着眉眼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一时也捉摸不清这位大爷是几个意思。木舒只好半搂半抱着这位大少爷艰难地朝着木屋挪动,心中暗暗腹诽对方少爷脾气的同时,也猛然掠过了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比起那种恣意乖戾的笑容,不知道为何,他如今面无表情的样子反而更加真实呢。 第三十一章 跟我走吧   唐无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就发现那不停走动的小矮砸已经将原本空荡荡的木屋装饰得像模像样了。   木舒跑了一趟山顶, 来回就花了一下午, 用钱买了被褥、衣物、锅碗瓢盆、食物调味料等生活必需品, 装进落花碧绒包里之后便又且走且停地回到了木屋。也幸好唐国有这些神奇的荷包,仿佛芥子空间一样, 小小的袋子可以装下无数东西,不然她非得累死不可。眼见小少爷仍然在明媚地忧伤着,木舒也不指望一个病患能帮上什么忙, 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这些年被人照顾惯了, 很多事情都做得不顺手, 但是笨拙归笨拙,木舒还是能勉强将一切都打点好的。   木屋里有可供人烧柴火的方形土坑, 上方有一个吊钩垂下, 正好就在柴火坑上, 方便人挂吊锅。柴火烧起来了之后, 屋中明显温暖了不少,担心屋中缺氧的木舒又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些许, 空气便不会过于窒闷。离开藏剑山庄之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让木舒有些难得的小兴奋, 她用吊锅熬着粥, 看着一边躺着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唐无乐, 低头便在落花碧绒包里翻找了起来。   脚步声在耳边再次响起, 唐无乐睁开眼,神情沉静又带着些许冰冷的厌倦,似乎是不耐她的嘈杂, 眉眼便带着一点刀锋般的锐利。   然而木舒并不害怕他冷漠的态度,甚至有些理所当然——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就扬言要宰了她并毁尸灭迹的人,左右他现在生活不能自理,宰了她也没什么好处。她将手上拿着的衣服放放在唐无乐的枕边,温声道:“我再去打点水,你先把衣服换一下吧,绷带和药物都放在包里,你可以自己拿,我很快就回来。”   唐无乐险些没被她那哄小孩一样的语气给烦死,当初初遇时也是如此,明明不过是那么小小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小娃娃,却总是用一种“孩子乖乖别闹事”的语气说话。要不是看在她好歹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他非把这聒噪的矮砸丢水里去好吗?   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线从最开始相遇时的“居然敢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对待本少爷信不信少爷宰了你”变成了现在“小矮砸又吵又烦人信不信少爷把你丢水里”,其中落差简直可谓是一落千丈低破下限,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唐无乐却半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说过,底线这种东西,被拉低了一次,就会一直被拉低,并且很难再恢复到原有的高度了。   所以,在木舒捧着碗拿着勺子,一脸理所当然地将粥放凉然后送到他唇边时,唐无乐的表情在一瞬间的险恶之后又恢复了冰冷,嚼着米粥闷闷不乐。等到吃完了一碗只放了盐的米粥之后,他还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难吃。”   木舒:“……”是是是,你是小公举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天下米粥不都是一个味道吗?#   一个抱着“放任矮砸”的心情,一个怀着“关怀智障”的心态,结果还是破碎的我拯救了破碎的你。   木舒是一个很能随遇而安的性子,盘算着信送回藏剑山庄而哥哥渡船来到金水镇约莫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便优哉游哉地继续自己“侍奉小公主”的生活。对人情绪敏感又极其擅长观察的木舒很快发现,小少爷面无表情只是懒得笑,并不是真的对她有什么意见。虽然总是一副恨不得拍死她的模样,但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更多的时候是一副心灰意懒倦怠无比的样子。   眼见着小少爷的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些许,便忍不住开口询问五哥的下落。   然后她就看见小少爷眉眼一郁,仿佛实体化的黑气从他身上冒出,冷哼道:“死不了。”   说完之后似乎还有点意气难平,心情不爽地他立刻开始抹黑叶凡:“他这种哥哥有什么好在乎的?不懂以家族声望为首重,整天除了惹是生非以外就是沾花惹草,你看看他出事了第一反应都不是求助藏剑山庄,而是给他师父传讯让他师父做主。他眼中哪里有你们这些血脉至亲?脑子是被驴踢了,随随便便就拐走别人的妹妹,又何曾想到你了?这种人都不配为人兄长的,还掏心掏肺对他做什么?”   木舒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唐小婉的兄长之一,便也只当他是愤恨叶凡拐走了妹妹,默不吭声地随他骂。   但是这时扶苏的模式不慎开启了一角,联系前因后果,小少爷应该是出来找妹妹顺便干掉五哥的,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双方也是成功会面了,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叶凡死不了,还说他求助师父而不求助藏剑,那说明叶凡如今应当是被他那个神秘的师父安全带走了……呃……叶凡和唐小婉被带走了,小少爷却重伤躺在荒郊野岭了?   唐小婉如果在场的话,没有检查一下自己哥哥的伤势吗?就算以为他死了,好歹也帮哥哥收个尸吧?   木舒觉得细思恐极,身为兄控的她并不能理解唐小婉的想法,但是她知道古代人对遗体是有多看重的,深宫后院犯事被打死的宫女都还有条被席裹尸呢。人们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抛尸荒野让鸟兽啃食几乎可以算是刑罚的一种,是为了惩戒罪大恶极之人,令其死后也不得安宁的做法。如果不是抛尸荒野,那面对疼爱自己的哥哥重伤却不去救治,又是一种什么心态啊?   木舒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不遗余力抹黑叶凡的唐无乐,心情突然有些微妙。   #说得你好像很有资格说我似的。#   受伤和生病的人因为身体的不适所以会变得格外脆弱,木舒是很清楚地知晓这点的,毕竟她身体曾经破败到那等的地步,饶是以她的心性,偶尔也会觉得烦躁和难过。所以对于唐无乐现在宛如更年期爆发一般的状态,她很能理解,也非常体贴伤残青年。   但是大晚上的被人一个枕头砸醒并且要她唱首歌来听的时候,木舒还是一脸懵逼的。   #该说唐门暗器果然名不虚传吗?隔着一个火坑吊锅你都能用枕头砸中我。#   木舒心中默念着“毕竟五哥抢了唐门的闺女所以还是忍一忍吧”以及“被妹妹撇下的伤残青年多少体谅他一点吧”,于是坐起身来顺了顺自己的长发,翘着呆毛迷迷糊糊地软声说道:“那你想听什么?”   唐无乐砸醒她时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问,脾气当真软得不像话,他沉默了半晌,才道:“随便,这破地方太安静了。”   木舒沉默了,恐怕不是这地方太安静了,而是因为他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又想起被妹妹撇下的事情了吧。   ——人心终究是肉做的,再怎么坚强,也仍然是会觉得痛的。   但是唱歌,却当真是难为她了,木舒是个标准的五音不全,毫无音乐细胞。上辈子听过的歌,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而这辈子听过的那些江南小调,吴侬软语,好听是好听,难学也真的是难学,她是真的一个调都发不出来。   木舒憋了又憋,最后涨红了脸,嗫嚅地开口唱道:“……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唐无乐:“……啥玩意儿调子古里古怪的?”   木舒倍感窘迫,难得硬气了一回,道:“我只会唱这个,不爱听你就赶快睡吧。”   唐无乐是真的觉得难受,受了伤,又是在这样寂寥的夜晚,总是难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或许是一些事情压抑在心口太久太久,而身边又有着一个太过于温柔的人,所以会让人心的欲求无节制的膨胀,总是忍不住得寸进尺一些,汲取她的温暖来度过那些难熬的悲伤。   他忽而想起初见时那人的模样,嘴边的一句“继续唱”微微一转,就脱口而出道:“那把第三个故事讲完吧。”   木舒微微一怔,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那第三个故事,毕竟连朱七七后来都忘了继续询问,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居然还记得。她也一直记得,自己要将第三个故事讲给他听,竟然就这么巧,一时间不谋而合。   讲故事总比唱歌容易,木舒整理了下思绪,便将故事娓娓道来。   第三世,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过完了这一辈子,三生三世的缘分便就此落下了帷幕。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悲伤的结果,梨白恢复了前两世的记忆,萧卿也想起了两辈子无疾而终的爱情。他们平安长大,找到了彼此,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梨白想起的不仅是自己两世的记忆,还有红颜薄命的终局。”   这其实是现代人都很熟悉的一个问题——假如生命只剩最后一天,你打算做些什么?   在木舒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温暖的故事。梨白和萧卿度过了他们三世苦难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去看了很多美好的风景。他们去看过三山五岳,在山崖上静待日出,彼此相视而笑;他们去过海天的尽头,去看辽阔无垠的大海,看着海豚越出水面,拍打出一片洁白的浪花;他们去过塞北,漫天风雪,只为一睹银装素裹的世界,然后梨白笑着,在爱人的怀里,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风雪吹了满头,也算曾白了首。   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刹那的相守都能成为一种永恒。   故事很短,也很简单,但是当木舒结束了这个故事,微微愣神之时,明灭的火光倒映在唐无乐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她眼角欲碎的泪珠。   木舒想,这个故事,其实是在影射她自己的。或许一个作者写文时,总是难免让角色染上了一点自己本身的颜色。前世木舒长到二十岁,都没有过叛逆期,标准的别人家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是她不是没有好奇过抽烟是什么感觉,不是不曾羡慕过那些化妆化得精致美丽的少女,也不是觉得一个耳朵打三四个耳洞就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不是不能理解和包容那些在青春期喜欢独行特立,肆意挥洒青春的少年少女,只是她的个性比起家人的分量,实在轻了太多太多。   恍惚间,想起上辈子最后的时光,想起这辈子的煎熬,初闻噩耗是满心的绝望和酸楚,就像是明明憧憬着青春美好的岁月,却还未来得及享受人生,便被人告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样。   或许,除了悲伤和不舍,还有一种隐晦却郁结的不甘盘亘在她内心的深处,不停地被扑灭了希望的火焰,却又如杂草般肆意蔓延。   她曾经也渴望过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相思。   夜凉如水,一夜无话。   木舒第二天,是被一阵动静惊醒的,她睁开眼,朦朦胧胧却似乎看见一闪而过的银光,直到视线恢复清晰,她才发现,那是那人戴在面上的银色面具。昨天还伤重难愈的病患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唐门劲装,肆无忌惮地展现着自己高挑精瘦的身材。他半张脸戴着面具,手中摆弄着机关匣,见她醒来,便扭头丢来一个略显锋芒的轻瞥。   木舒坐起身,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道:“你伤好了?”   唐无乐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修眉俊目,闻言也只是微微挑眉,平淡地道:“唐门秘药不至于如此不济。”   木舒心知这人包裹里定然有药物和衣物,但是偏偏不说让她好一番折腾,暗自腹诽之后,她又扬起笑脸欢悦地道:“那再见啦。”   她话音未落,眼前却骤然一花,木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忽而向后一倒,砰的摔回到柔软的被褥里。   她脖颈上一凉,似是尖锐物抵在了喉间,木舒怔然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却听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道:   “跟我走吧,藏剑七庄主,你被劫持了。” 第三十二章 殉情宣言   木舒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当时候她还觉得农夫有点傻, 面对受伤的弱小伸出援手没有错, 但是前提要保护好自己啊。   却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也有成为“农夫”的那一天。   木舒此时仰面躺倒,唐无乐半跪在被褥边上, 上半身压低,左手直接钳制住了木舒的双手,右手持刀压在她的脖颈上。这是一个极其有侵略性的姿势, 也十分容易勾起人内心的不安。木舒几乎立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失去了控制——倒不是害羞的, 而是吓的。   木舒张了张嘴, 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微微一动, 喉咙上那抹冰冷的触感就格外地清晰, 她手腕很细, 自己就可以用食指拇指圈起, 此时被唐无乐一只手就扣在一起,极富技巧性的拘束让她连挣脱都困难, 皮肤的接触间还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热意。   木舒的脸颊渐渐泛起病态的潮红, 似羞似恼, 只能梗着脖颈注视着唐无乐那双漆黑却沉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双眼眸仿佛无星无月的永夜, 让人无法触碰到他眼底深处的情绪。这个人肆意妄为,会因为一瞬间闪过脑海的想法就将它们付诸实践,毫无逻辑规律可言。向来习惯探索他人的情绪, 并从中寻找弱点的木舒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青年一点办法都没有。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面前的人根本只是“因为我高兴所以想这么做”,而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理由。   木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温和的杏眼里流露出几分“我有话要说”的意味,唐无乐本就没想杀她,想了想,还是从善如流地稍稍移了移刀刃,让她好歹能开口说话。但是他并没有放开对她双手的拘束,仍然被压制在被褥里的木舒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深吸了一口气,沉下自己的思绪,才用尽量镇定不颤抖的语调试图说服面前这个乖戾恣雎的小少爷。   “这位……少爷,我想我们并没有生死之仇。”木舒开口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惯来平稳温和的语调,“如今唐门已经应承了亲事,江湖上的风言风语被一力压下,事情已成定局。我想,您也不愿意让唐姑娘背负上私奔的骂名吧?”   不等唐无乐回话,木舒就加快了语速:“您挟持我,无非是因为能以此威胁我的哥哥。但是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您也应该明白,唐姑娘是背负着怎样的决心而离开唐门的吧?您如此作为,只会激化唐门和藏剑的矛盾,也会让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席卷重来。您如果真的在乎唐姑娘,那事已至此,您不如成全她最后一次任性,让她和她所爱之人能够的得成连理,藏剑和唐门也能结两姓之好。”   唐小婉既然愿意跟随叶凡离开唐门,那定然是抱着舍弃家族舍弃家人甚至是舍弃一切的决心。   既然如此,他们一昧的阻止又有什么意义?难道闹到最后两人分崩离析,甚至是绝望自尽,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木舒正是因为看透了叶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执念,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妥协。   而作为亲人,叶凡不愿妥协,那么妥协的便唯有他们了——如此简单明了的答案。   唐无乐:“……”咦,原来还能这么解释吗?   木舒的话语可谓是一字一句直戳重点,话里话外都是一番“你若是为了妹妹好就不要再插手此事”的意思。但是唐无乐挟持她本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是听出了她故事中的憧憬,想着这个聪明又愚蠢的矮砸不知道为何会跑到荒郊野岭,但是之后八成又会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回到牢笼里,他便想抓她出去提溜一圈,好歹如她所愿地看看三山五岳以及塞北的风景。   他想着,这个矮砸跟小婉一样,从小就身体虚弱,出不得远门,既然她救了他一命,那他完成她的一个心愿,也无有不可。   唐无乐也知晓面前这个少女跟他的妹妹性格大相庭径,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个死了也要叫他把尸体处理干净的傻子,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牵连他人,勉强她去成全自己一回约莫是件痛苦的事,既然她没有选择的勇气,那他就替她选择一次。   但是此时听着对方这么一番话语,他突然又意识到,对哦,我可以用这个矮砸去逼叶凡交出妹儿?   #那太好了,更不能放她走了!#   #虽然知道八成是换不回来的,但是叶凡一定会被其他兄弟打死的。#   #真是想想就心情愉悦。#   木舒一脸绝望地被小少爷夹在腋下带走,宛如一条咸鱼,只能最后不甘心地喊道:“至少让我给哥哥写封信让他们别担心啊——!”   重回客栈给哥哥们写第二封信的时候,木舒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解释眼下的情况。难道说自己被未来五嫂的哥哥劫持了?人家要求必须用未来五嫂来交换人质,不然就撕票?还是说自己不小心救了个白眼狼,结果转头把自己坑进去了?   木舒咬着笔头一脸纠结,不可否认,原本她知晓小少爷是唐小婉的哥哥时,的确是多少有些心怀愧疚的,毕竟她自己都能想象如果自己被人拐走,哥哥们会有多么愤怒。加上唐无乐当时模样凄惨,她多少有些同情,不然也不会把他当小公主似的供着。但是如今落到这种地步,木舒心中的愧疚感简直跟打狗的包子似的一去不回头,满心卧槽不知道从何说起。   #讲道理,她大概这辈子是被五哥坑死的。#   木舒最终还是决定说一部分真话,隐瞒一部分真话,说得含糊一点,重点点明自己能处理好不会出事。以及言辞委婉地建议哥哥们隐藏好她失踪的消息,不然重病之事站不住跟脚。怕哥哥生气,还小心翼翼地撒娇卖萌打滚耍赖说不要让自己的嫁妆打水漂。最后还义愤填膺地说出了楚留香和司空摘星打赌的事情,严厉控诉他们不道德的行径,并请求大哥对前来偷盗的楚香帅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为了让哥哥们不要太过于担心,木舒反复强调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只是四处走走,到了一处地方会给他们写信寄土特产。   木舒字字斟酌,好不容易写得逻辑通畅语言婉转,自我感觉很满意时,唐无乐却突然递来一张纸笺,说:“一起寄过去。”   木舒定睛一看,只见纸笺上龙飞凤舞地写道:“你拐我妹儿,我拐你妹儿,一报还一报。”   她眼角一抽,额头青筋直跳,深刻感觉到“猪队友”三个字果然是不能一笔写成的。   木舒反抗无能地看着唐无乐将信丢给唐门的暗桩,对方行了个礼后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只感觉自己心累无比。她大致也知道小少爷并不是真的想劫持她,不然也不会任由她给家里人写信了。她趴在桌子上,软软的包子脸在桌面上摊成一团,有气无力地道:“小少爷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啊?唐姑娘肯定要回唐家堡待嫁的,到时候你能放我回去了不?”   唐无乐回过头来,正想接话,视线顿在她的脸颊上,话语便顿时卡在了咽喉里。   木舒被唐无乐拉了起来,被扶正了身体坐得笔直,木舒一脸懵逼,却见唐无乐神情肃穆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脸蛋,往两边一——扯。   木舒:“……”我有一句麻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江湖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木舒这些年身体被调养得好了不少,可以算是处于健康的巅峰期,连每个月一次的金针渡厄都延长到半年一次,调养的参丸仍然没少吃,但是补药却少了不少。按照盛神针的话来说,就是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比起喝药,还不如在日常的生活以及饮食习惯上多加小心。是以这些年来木舒的生活可以说是无一不细,换句话说,就是被管得很严。   已经习惯生活宛如养老的木舒被唐无乐夹在腋下提溜着蹿上屋顶时,她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险些绷不住惨叫出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还会有恐高症。   “我自己会走!请放我下来!”   “矮砸个乌龟腿要走到猴年马月啊!”   “那请不要夹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脸要砸到地上了!”   唐无乐轻啧一声,抱怨了一句“事多”,他手臂猛地一紧,木舒尚未反应过来,就突然觉得整个人变得轻飘地飞到了天上,然后失重感猛地席上心头,重重坠下。木舒整个人都懵逼了,但是还没等她惊恐,就突然感觉腰后传来一股绵力,随即稳稳地落到一个宽实的怀抱里,她的脑袋甚至砸在那人的胸膛上,感觉到他轻笑时胸口的震荡,恶劣又清晰:“吓傻了吧,矮砸。”   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回话,唐无乐以为真的把人吓傻了,立刻低头去瞧。冷不丁地,心口处突然抵上一个冰冷的硬物,他微微一僵,却看见那人一脸木然地持枪,死板板地道:“少爷,您再闹,我在自己吓死前会跟您同归于尽的哦。”   唐无乐这才想起这人经不住吓,不由得有点讪讪,他惯来爱欺负人,一时也没想到这点。但是即便知晓自己做得不对,他还是忍不住呛声道:“那也好,届时江湖上传出你我殉情之事,想必你几个哥哥脸色好看的紧。”   杀手被人拿着武器指着要害,唐无乐却没有什么危机感。说来也是奇怪,他和怀中之人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满打满算相识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天,但是莫名的,他就是对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笃定和了解。欺负她是因为知道她是个几乎没脾气的软包子,指使她是因为知道她温柔又很心软,而此时被她拿武器指着,他却敢肯定她的手指甚至都没有放在扳机上,因为她是一个绝对有分寸的人。   唐无乐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在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   “矮砸你给劳资松手,捶什么捶?把你丢下去信不信!”   #嘤嘤嘤叫你欺负人家搞得人家超想哭的用小拳拳捶你胸口,锤锤锤!# 第三十三章 心不得安   藏剑山庄这一段时间可以称得上是风声鹤唳,虽然算不上人人面色沉重, 但是气氛也比往昔压抑了不少。藏剑七庄主居然在杭州地界上失踪, 这一突发事件几乎彻底激怒了叶家的几个兄长, 挖地三尺都要将妹妹找回来。在经过三天焦急地寻找和等待之后,叶晖终于收到了一封由小妹亲手书写的信笺, 叶炜二话不说便带人赶往金水镇,要把妹妹接回来。   但是小妹还未曾接回来,叶凡就带着唐小婉回到了藏剑山庄, 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前来送信的唐门无字辈弟子。这回可真是天雷撞上地火了, 唐门弟子险些在藏剑山庄闹了起来, 最终还是被叶英震慑劝退,留下一封信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然而等叶晖看完信后, 气得险些冲出去把人再逮回来。   杭州的初夏晴朗无云, 碧空如洗, 但是再美的景色也遮不住藏剑山庄一片愁云惨淡。叶凡归来后听说了这些时日的种种, 惊得目瞪口呆,他还尚未来得及为日后能够和唐小婉名正言顺在一起的事情而心生欢喜, 二哥叶晖就将一张纸笺糊在了他的脸上。叶凡捏着那张没有署名的纸笺, 心里凉了大半, 在他心里, 唐门除了唐小婉以外都是草菅人命的恶人, 年幼虚弱的妹妹落到他们的手中,又如何会有好下场?   直到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才隐隐出现了一丝悔意, 倘若他能像小妹一样智谋过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金水镇?一定是无乐哥哥,小凡,哥哥他没死!”唐小婉攥着他的衣袂,哭得泪水涟涟,叶凡心痛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你莫要伤怀了,仔细自己的身体,唐门已经答应了婚事了,以后就是亲家,小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低低地重复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小婉,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哥让你去天泽楼一趟。”叶晖沉着脸对叶凡说道,对叶凡,他心中有恼怒,也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却会做出这般毫无顾虑后果的事情。叶凡以往沾花惹草,叶晖虽说被烦得焦头烂额,但也是尽心尽力地护着,更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句话。但是如今这事,当真是叶凡做得不地道,连累了小妹的名声,莫非如今连小妹的命都要搭上?   叶凡胡乱地点点头,将唐小婉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才魂不守舍地朝着天泽楼走去。对于大哥叶英,他始终是心存几分敬畏之心的,是以去天泽楼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晓如何开口。   走进天泽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晚春将逝的风景,落英席卷了院落,给略有些焦灼的空气添上一丝绵软的气息。   叶凡看见了叶英的背影,他一身金衣轻甲,白发高束,身姿修长挺拔,似绕云青松,气势却如山峦般浑厚沉着,高绝而渺远无边。此时他手中持剑,剑未出鞘,只是这般被他握在手里,叶凡却已经感觉到凝实的剑气充溢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将空气变得逼仄而压抑。   叶凡呼吸有一瞬的絮乱,他本就天资非凡,在武学之道上可谓是步步坦途,纵使并非刻意,偶尔也多少会有几分难言的清高。   幼时因为未能继承叶家的四季剑法,他一时恼怒之下离家而去,想证明给父亲看自己并不比大哥差多少。   但是此时叶凡直面叶英毫不收敛的气势,他才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听闻大哥心剑大成,他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自己迟早也能达到那等境界。可是他或许错了,往日里叶英内敛平和的气息让他产生了误解,直到此时叶英气势外放,他才感觉到那种宛如海洋倒灌九天般的窒息与可怕,唯一让他觉得深不可测的人是他的师父王遗风,他最崇拜也最尊敬的人。   叶凡有些恍惚地想道,大哥,原来有这么强吗?   听见他的脚步声,叶英缓缓回过身来,清俊如仙般的眉眼,阖目的姿态隐隐带着温凉的静谧,自是君子如玉般的清润高华。叶英看不见,但是却十分精准的面相叶凡,颔首,容色淡淡地道:“拔剑,让我看看这五年来,你学到了什么。”   叶凡蓦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回归藏剑山庄,叶英也与他切磋了一番,那时他语带赞赏,平和地道他剑术已有十足的火候,只差问心责己,洗练出日后的道途。当时他还思忖自己和大哥差距到底有多大,自己这样一番成就,竟然只是换来他不咸不淡地一句夸赞。   也是可笑,他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自己的兄长——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叶英万般思绪沉淀于心,喜怒无形,只是他不懂罢了。   曾经对他的归来而抱有怎样的欣然,叶凡不懂;但是他此时抱有怎样的愤怒,叶凡却看得分明。   剑未出鞘,叶凡却知道自己输了。   直到天边残阳向晚,在地上为两人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叶凡使出了毕生所学,也仍然未能触及叶英一袂的衣角。   剑鞘携带着山峦般厚重的剑气砸在肩膀上,叶凡猛地一咬牙,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屈膝,一点点地跪了下去。他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稳自己的剑,但是比起这些,绝对实力上的压制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与不甘,除了被击碎了的骄傲,还有一份无法言说的难堪。   在花丛中踱步,与文人墨客来往,世人道他言行放浪,他又何尝不是在心中清高地叹息,深感污浊的尘世竟无一人懂他?   叶英的手平平伸出,握着剑鞘的手宛如磐石般毫无动摇。   叶凡低头看着他在方才的战斗中也不曾移动过分毫的步子,肩膀上的剑鞘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连站起来都成了奢望。   但是叶英的声音仍然清越平和,语气浅淡:“身为藏剑山庄五庄主,行事鲁莽,不思量后果,无以为弟子表率,当罚;身为叶家五子,不以家族声望为重,做事欠缺妥帖,当罚;身为兄长,将幼妹的闺誉抛之脑后,连累幼妹为你收拾残局,死生不明,当罚。”   “死生不明”四字在他的口中微微喑哑,叶凡面色一白,血色尽褪,叶英移开了剑鞘,他却仍跪在地上,许久无言。   叶英迈步从他身边走过,长衣广袖在地上迤逦出一片璀璨的金色,天边残阳似血,淌了他一身。   他微微抬头,似乎能感觉到身后暮光最后一丝的热意,开口,语气却比天边的流云更加遥远渺茫:“她降生之日,你不在藏剑山庄,她武功被废,你亦不曾回来看过她哪怕只是一眼。大夫说她药石无医,你可知晓她宣告天下自己天不假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你可知晓,她被挟持到金水镇,只因听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就冒雨上山去找你?”   “十数年后的今天,你回到这里,心中可有为这个幼妹空出一席之地?”   叶凡脑海中一片空白,叶英却不再多言其他,再次迈开脚步,渐渐走远。   绝对的实力压制,会让叶凡的剑心染瑕,倘若不能堪破这一点,他此生难有寸进,甚至在心中留下永远无法与叶英匹敌的念头。叶英知晓,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与其让叶凡抱着那颗轻浮傲慢的剑心走上道途,还不如破后而立,重新磨炼自己的心。   长兄如父,叶凡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他有过错。他练就了自己的剑心,却让弟弟走上了歧途。   遵循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后悔,这固然是正确的——但是他的人生他的剑,难道只剩下爱情而无其他了吗?   食指轻点在信纸上,指腹寸寸擦过纸面,那下了重墨的字迹就一点点地跃然心上。他几乎都能想象出那个孩子小心翼翼斟酌字句的模样,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强调自己无事,强调自己能够将问题解决,他仍然是会担心的。   他记得自己最为迷茫的时候,曾经去问过灵隐寺的高僧,是否有人生来就应该承受痛苦与折磨?   当时高僧告诉他,一切皆有法,前世因,今世果,此生所受的折磨说不定便是前世的罪孽。   但是他的小妹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竟连安宁都不可得呢?   作为兄长,竟连保护妹妹,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心愿了。   而此时,叶.不得安宁.木头.梳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中清秀娇弱的小白花——唐无乐易容术超凡脱俗,仅仅是给她脸上抹了点东西,用眉笔修了修眼角和眉毛,就把她的病弱之态给改成了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换了一身雪色折枝山茶留仙裙,活脱脱就成了一个容貌清秀稚嫩的小丫鬟,至于你问是谁的丫鬟?问那个翘着二郎腿一身纨绔子标准装扮的大少爷去吧。   “最危险即是最安全。”唐无乐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完全没觉得自己这么一身浮夸得宛如暴发户一样的衣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神奇的是黑底红花描金广袖这么艳俗的衣饰,他穿上去居然还不赖,“现在,你,是丫鬟,我,是少爷,懂?”   木舒:(冷漠.jpg)哦,那你也真是棒棒哒。   木舒觉得无比心累,简直都懒得继续关怀智障了,奈何唐无乐见不得别人无视他,立刻不满地伸手去揪她呆毛:“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您是少爷,您说什么都对。”木舒被他揪得微微偏头,侧首露出的半张脸秀美可人,却满满地都是无奈宠溺之色。唐无乐面色一僵,手宛如被烫到了一般飞速甩开她的发丝,坐回到位置上冷哼一声。   木舒倒是没看见这一幕,自顾自地收拾行李,说道:“少爷要去哪儿?给个准信,我好一会儿写封信给我哥哥。”   出门不到三天,五句话里必有一句要提哥哥,唐无乐厌声道:“闭嘴!丫鬟以后只许提少爷!不许提你哥。”   “是是是,少爷。”木舒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还不等唐无乐疑惑她居然如此听话,就听她说道,“那少爷给个准信啊,我好回去写封信给我们家当家的。”   唐无乐:“……”果然一会儿还是找个水池把这矮砸丢进去吧。   #说不难,理都懂,然并卵。#   #坚决认错,死也不改。# 第三十四章 江湖传说   西门吹雪三年前因万里斩杀逐风剑而就此扬名,自此之后每年都有四位成名的剑客死在他的剑下, 剑神之名已初显锋芒。而今年, 西门吹雪尚未走出自己的万梅山庄, 明国的江湖人都难免揣测纷纷,议论着少年成名的西门吹雪今年会以何人鲜血来祭剑。   而实际上, 如今被人时常放在口边的西门吹雪,的确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万梅山庄。   他一年只出庄四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杀人, 他专挑那些剑法高超但是做尽恶事的剑客试剑, 在一次次地交手之中洗练出自己的道途。试剑问心, 他觉得这是天下间最神圣无匹的事情,是以他会焚香沐浴, 茹素吃斋, 不远奔波万里, 只为将一人斩于剑下。   此次出庄, 他欲杀一人,此人剑法不知高低, 名气却是不小, 只因他在八年前夜闯藏剑山庄, 并打伤了藏剑大庄主叶英。   此人并非恶贯满盈之人, 从未烧杀抢掠亦或是为非作歹, 实际上,他此生唯一做过的恶事,不过是废了藏剑七小姐的丹田内府而已。   此人名方宇谦, 乃是五年前由西门吹雪亲手刻上试剑碑的名字。   他自认自己剑法未成,远不能同藏剑大庄主相比,是以苦心磨练,耗时八年,不问寒暑,风雨无阻,如今,已是宝剑出匣之日。西门吹雪怀着一颗肃穆的剑心走出万梅山庄,整合所有苦心收集到手的线索,只为取方宇谦的首级,祭奠他曾经阴差阳错之下毁掉的一个足以成为他对手的剑道天才。这让西门吹雪倍感痛心,亦让他觉得此行神圣无比。   然而,他孤身一人的问道之路,却不慎之下,遇上了一点小小……不,非常险恶的麻烦。   “你跑啊!你再给本姑娘跑一次试试!”白衣如仙,娇甜可人的绝色少女面颊通红,哭得泪水涟涟,她趴在桌子边缘娇喘吁吁,一路的奔波让她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可是她哭得这样凄惨,面前的男子却仍然容色冰寒如雪,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不化的冰川,只是瞅一眼,都让她无比心酸无比委屈,“你……!你,你再跑!我,我就……我就……”   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小姑娘愣呆呆地擦干了眼泪,眼含泪花地坐在一边瞪着他,满脸都是倔强之色。   少女不过金钗年华,但是身形窈窕,容貌绝丽,虽然稚嫩却掩不住那未来的国色天香之姿,只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痴了。而这么美的女孩哭起来,别说我见犹怜了,当真是让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捧到她的面前,只为了让她舒展眉眼,重新露出欢颜。一时之间,客栈里的人都忍不住朝着这个角落看来,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有多温柔怜惜,落在那不解风情的男子身上就有多嫉妒不平。   西门吹雪面色愈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随手杀了一个侮辱剑道的败类,就会被黏上这么个麻烦。他倒是想故技重施,用轻功直接抽身离去,但是怎奈何这一片区域大半的商家都挂着朱家的名号,而他又不屑隐藏,一旦被发现了身影,这个麻烦就会立刻找上门来。   他跟她说别跟着他了,可是她不听,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怪谁?   这么多年不见,仍然半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任性。   “闭嘴,回家去,不许跟着。”西门吹雪语气森寒如冰,他是去杀人的,又不是去观花赏柳的,她一个武功平平的富家小姐跟着他做什么?想到之前这蠢货就这么大刺刺地一个人跑出来,险些酿成大祸,西门吹雪更不客气地道,“这点身手,胡闹什么?”   可他这般说,小姑娘反而不哭了,扁着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嘟囔道:“……反正我跟着你,你身手好就够了。”   西门吹雪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杯盏,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冷冷地道:“现在就滚去花满楼那里,不许跟着我!”   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还算得上是个旧识的份上,他早就拔剑砍死她了。   小姑娘飞快地抬起手捂住眼睛,哇地大哭道:“你要给叶小七报仇我为什么不能跟着?叶小七跟我比跟你要好呢!我这点身手不能帮她报仇,你身手够就可以了啊!我就跟着过去看看不行吗?你怎么还是那么讨厌啊!个没心没肺的大冰山——唔!”   西门吹雪忍不住塞了她一嘴的桂花糕。   俊美冰冷的青年和绝色貌美刁蛮任性的富家小姐,哪怕隔着一层雕花栅栏,都仍然是如画般的美景。客栈二楼的屏风隔间内,梳着堕马髻的少女支棱着脑袋,忽而转头朝着一边百无聊赖的公子哥说道:“有没有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唐无乐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用筷子敲了敲白瓷碗:“有病啊,这么出名的鼎湖上素不吃,去吃什么狗粮?”   #啧,无人懂梗的寂寞。#   木舒扭头继续注视着下方的闹剧,语气幽怨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这一刻,有种被小伙伴集体背叛了的错觉。”   #说好的异端不死圣战不止呢?#   #说好一起天荒地老,如今只剩下我一人独自煎熬。#   “七七也长成大姑娘了啊。”被霸道堂主绑架到了明国边境的木舒用沧桑的语调悠悠地道,“算起来也有四五年没见了,小仙女还是那么漂亮,也不知道最后要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唉……等等少爷,不要揪我呆毛!QAQ”   唐无乐面无表情地把人扯回来捏捏小肥脸,不知情的外人估计还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在调戏自家美貌的小侍女呢。   “听说明国的那个盗帅楚留香想要行调虎离山之计,结果被你哥给抽出了房间?”唐无乐翘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修长好看的身姿哪怕歪在椅子上都别有一番慵懒邪性的魅力,欠抽得让人忍不住想骂纨绔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材。木舒慢吞吞地夹了一筷子香菇塞进少爷的嘴里,对对方伪装纨绔子的娴熟技能表示了十二万分的钦佩,然后用关怀智障般的慈祥表情在心中笑摸狗头。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路上虽然难免担心家中的情况,但是少了一些忧心牵挂的目光,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特殊对待,木舒的心情的确是松快了不少。唐无乐虽然喜欢指使她,偶尔手贱欺负人,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只要你顺毛撸,一切都能商量。   木舒自觉地自己年纪不小了,对这个半大的孩子还是多点宠溺多点包容比较好。   “盗帅很聪明,也很懂人心,可惜他遇上的是我大哥。”木舒摇了摇头,自己夹了一筷子鸡汁焖白菜,却到底不敢多吃,也就尝尝味道罢了,“普通人丢失宝物,自然会想要追回,心急之下,说不得便上了圈套,可惜我大哥……心明如镜四字已是道尽矣。”   只能说盗帅一帆风顺成了习惯,估计他虽然没敢小看叶英,但是思维逻辑的惯性问题,对叶英的行为揣测有了一定的偏差。   木舒对叶英有种盲目的自信,哪怕江湖传言中的那个盗帅被传得神乎其神,木舒也从未担忧过他能从叶英的手下盗走东西。   “明国的江湖向来乱得很,看看戏也挺有意思。”唐无乐对下方的闹剧投去一个轻瞥,道,“两人都要为你报仇呢,可觉得感动?”   木舒笑了笑,眉眼微微柔软,显而易见的愉悦和温暖在她眼中化开,仿佛粘稠的蜜糖:“自然是感动的。”   虽然不能见面,但是知道他们都过得很好,各自成长着,木舒是真的很开心,知道他们仍然惦记着自己,甚至心心念念要为复仇,木舒是真的觉得很感动。那大概是一种付出了感情也同样得到收获和回馈的欣喜,是知晓重视之人同样在乎自己的欢欣。   木舒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却忽而听见下方木板一响,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嘹亮地响起,道:“《侠骨丹香》第四话,今日开讲。”   “众所周知,扶苏先生乃是如今闻名天下的才学之士,曾有人言,古有孔孟贤者以师长之尊传授治世做人之道,今有扶苏以话本故事海纳百川,融森罗万象,述世态无常。能从扶苏的故事中听出什么,领悟出什么,那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话音未落,立刻有人轻嘘一声,道:“我们这些俗人,哪里听得懂他的故事,你不附上荀游夫子的讲解,我们也就悟出点片面的东西罢了。”说完丢了几个铜板进盘子里,显然是对故事感兴趣的,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荀游夫子能悟出这么多东西是因为他悟性极高,否则扶苏先生怎么会收他为徒。”说书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扶苏先生剑走偏锋,另辟蹊跷,用最简单庸俗的话本,讲述最难得可贵的道理,家国大义、责任担当、侠者仁心、大治天下——嗬,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从故事中悟出不同的道理,扶苏先生才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名震天下,其心胸广博,思虑万千,又岂是我们能猜得完全的。”   有人轻声道是,也有人唉唉轻叹,倒是没人说扶苏半句不是,各自都端着一分若有所思的莫测样子。   #不懂也得装懂,其实我们都看出了许多人生的哲理呢。#   木舒默默地扭过了头。   #你们听我说,阅读理解得不到高分是因为你们脑洞不够大。#   #其实扶苏真的没想那么多。#   #荀游那个熊孩子背着她搞事情!#   木舒觉得这个江湖有点惨不忍睹,谁知道视线一移,却看见唐无乐神色不渝地甩着一本很眼熟的书,上面《镜花水月》四个字清晰得几近扎眼。见木舒神色有异,唐无乐微微挑眉道:“你也看过他的书?”   木舒沉默微笑,一脸天真。   “哼,什么囊括人生至理,小婉读过他写的这本书,不还是跟叶凡走了?”唐无乐手头上的那本书正是木舒多年前无意间给自家五哥挖下的大坑,显然对于唐小婉明知是错也仍然跟叶凡走了这件事情恼怒无比,“真要写干嘛不直接点清楚重点,似是而非误导人吗?!”   木舒沉默良久,又是一笑。   #大兄弟,讲道理。#   #你没看过,你怎么知道它似是而非?#   #真是细思恐极。# 第三十五章 看谁任性   木舒拿到系统这么久之后,才第一次知道系统居然有催稿的程序。   【码字啊!码字啊!别躲在被窝不吭声我知道你醒着!七月不努力, 八月徒伤悲;八月不努力, 九月徒伤悲;九月不努力, 十月人家都出版了啊!出版了啊!人傻就要多码字啊!不码字你就活该没对象啊!人家嘻嘻哈哈玩小拳拳你就还在徒伤悲啊!】   被一阵魔音穿脑的木舒几乎要忍不住捂耳朵了,直到系统说话的间隙, 她才立刻插话道:“我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写书啊,大纲都写好了,但是每天都没停过地四处乱走, 你真想我码字, 想办法解决了小少爷送我回去咯。”   然而系统不吃这套, 毒舌程度宛如踩在函数线上一般步步高升:【愚蠢的宿主这不是你偷懒的借口!扶苏这等身份岂可开天窗?!没法手写,宿主可以在商城界面兑换来自高科技位面的文字输入仪, 这并不是宿主拖稿的理由!请尽快码字完成主线任务!】   “我不干!文字输入仪要一万声望值!我想要买的东西还没攒够声望呢!”木舒拍着枕头据理据争, 企图为自己争取一些福利, “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没法预料到, 意外事故不应该官方公费报销吗?凭什么还要我自己付款!你们这是虐待员工!我不服!”   【系统不为宿主因愚蠢而造成的事故买单。】系统的声音是绵软的童音,但是机械得毫无情绪起伏, 【通过公式运算得出正确逻辑结果是, 购买输入仪, 提高写作速度, 可以大量出书, 得到大量声望值,更快完成任务,更快成为人生赢家, 所以应该购买输入仪。愚蠢的宿主快点兑换!码字!再不码字就剁手!系统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听到没有!快点码字啊!码字码字码字码字——】   木舒觉得自己可能有个假系统。   忍着心如刀割的悲伤兑换了文字输入仪,一万点的声望值哪怕是如今声名远扬的木舒也觉得痛心不已。不过文字输入仪这种东西当真是写手梦寐以求的神器,可以快速将写手脑海中构思的文字以写手的笔迹记录下来,还能自动寻找错处并进行修改。大小不过是一个耳环,往耳朵上一戴,走到哪里都可能输入文字,从此日更三万不再是梦。   木舒最近也没有构思什么故事,昨日又凑巧听到楚香帅在自家大哥那里碰壁了的趣事,忽而便想起坑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原本还有三分犹豫不知道是否真的要坑香帅一把的木舒彻底抹去了那点子愧疚,直接将《骨中花》的大纲拿出来,修改订正之后便开始书写。凑巧这几日那唐门的小霸王似乎有事处理,只叫了几个唐门弟子盯梢,自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木舒也得闲得可以休息几天。   这厢木舒撸着袖子打算趁热打铁将天坑填完,而另一厢的唐无乐,却怒得对自己堂里的几个弟子掀桌了。   “就这么点破事还火急火燎地把劳资叫回来,唐无渝那个瓜娃子呢?!”唐无乐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过几天松快的生活,身边还有个软包子随他捏随他欺负,稍有点不顺心还会被各种顺毛各种安抚,他正想着带矮砸去江湖上看好戏呢,结果就被这群瓜娃子给喊了过来,一问之下居然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唐无乐顿时就恼了,“叫他给劳资滚出来!说过最近没事别来烦人的呢?!”   四周的唐门弟子安静如鸡,半晌没人接话,唐无乐看了一圈没看到人,立刻道:“唐晓鱼!你家那傻哥儿去哪儿了?叫他出来!”   一个身穿唐门破军套扎着单边高马尾的小萝莉冷不丁地抬头,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写满了懵逼。眼见着唐无乐目光冷冷地凝视着她,小萝莉才慢吞吞地道:“报告堂主,我哥他跟长老申请调去龙门荒漠了,他说——爱谁伺候谁伺候,劳资不干了!”   身后一众唐门弟子表情连着面具一起碎了,艾玛哪里来的实诚孩子,真是坑死他哥了。   “他脑壳子不好想死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副手留下一堆案宗然后跑路了,唐无乐就气得恨不得万里之外一发夺命箭碎其脑瓜子。正这般想着,却看见那几个劲装笔挺的唐门弟子默默地移动脚步,不动声色地将粉嫩嫩地小女娃给挡在了身后。   唐无乐:“……干啥子?我看上去很像那种会打小孩的人吗?”   唐门弟子:“……”不不不,不是看上去像,而是你根本就是啊。   “堂主这是……春心萌动了?”看着唐无乐匆匆离去的身影,一位逆斩堂的早期弟子忍不住轻声地道,“以前恨不得住在堂里当土地主奴役我们了,现在不过是被喊回来小半天,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叶家的小妹子就这么难缠不成?”   “没人家妹子聪明,怕妹子跑了吧。”他们这些逆斩堂的成员都是知晓自家堂主“绑架”了藏剑七庄主的,对这位七庄主的事迹,他们都略有耳闻。虽然对这位叶家的小庄主没什么恶感甚至还挺欣赏,但是对于堂主绑人这件事情,他们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的。   #不管是叶家赔了妹子还是堂主栽进去,我们都喜闻乐见。#   唐无乐将事情解决完之后匆匆往回赶,却不想刚回到客栈,就发现矮砸居然惹上事了。   其实木舒真的很无辜,她只是坐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讲荀游的故事,听说说书先生讲述荀游被她当初的一句话说得大开大悟,放弃了入朝为官的机会转而成了泽被一方的父母官,如今备受百姓爱戴。每天就是搞搞文学写写书,专注扶苏阅读理解三十年,这熊孩子害怕天下人看不懂扶苏的故事,居然还把自己的见解装订成书售卖,如今在文人墨客之中的名气也是不小。   木舒总有点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的纠结。   她一直觉得扶苏扬名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说背后没有人推动的话,打死她都不信。但是也多亏了系统的保护,让她如今能好好写文而无后顾之忧,自然也不担心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阴谋。系统出书以及宣传的速度远超这个时代人们的想象,这也是扶苏扬名这么快的基本原因之一,神秘的身世,精美的书籍,疯狂的传播速度,与这个时代背道而驰的话本故事,这些都让扶苏这个人蒙上了一层莫测的色彩。   但是还差点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契机,似乎就能拿到神格,从此问鼎。   木舒开启扶苏模式开始胡思乱想之时,面上的神情总是不免染上了几分冰冷的疏离,那温柔的眉眼,也仿佛带上了一份高不可攀的霜雪之意。她容貌本就清纯姣好,常年舞文弄墨也让她身上带着斯文雅致的书卷气,此时神情微冷,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孤绝清癯。   木舒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染上了几分扶苏或者说大哥叶英的气质,但是这一份与众不同的疏冷,显得她格外的鹤立鸡群。   坐在她前面一张桌子边,披着大红披风的男子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于是,他同桌的貌美女子就这么原地爆炸了。   “陆小凤!你看什么看?她有我美吗?!”   木舒被这一生略显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思绪,略带好奇地偏头望去,却看见那杏色衣服的少女正一脸愤怒地瞪着同桌那胡子跟眉毛一样整齐的男子,芊芊素手正指着她的方向。木舒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女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顿时就兔斯基懵逼脸了。   #哎呀长期沐浴在大哥的绝世风华之下,完全没发现我也是个貌美的小公举呢。#   小情侣吵架没事不要撞刀口,木舒担心自己随便乱笑会引发误会,只好保持着站在冰箱之上又高又冷的姿态站起身准备回房。谁知那美貌女子不知是心生嫉妒还是看不惯别人无视她,立刻扬声道:“你再看她一眼,信不信我毁了她那张水性杨花的脸蛋?!”   木舒一听这话,内心顿时卧槽了,我就坐在那里喝杯茶都能扎你眼了?是不是全天下被你男人看两三眼的女人都得被你毁容啊。   讲道理,你男人还没无乐小少爷可爱呢!而且,他还是……那个谁来着?   名叫陆小凤的男子显然也很不开心,听闻这话反而比木舒还生气,呛声道:“胡闹什么?!你学了武功就是为了胡作非为的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别人姑娘没招你没惹你,你开口就要毁人家脸蛋,柳前辈的教导全被你丢到脑后去了。”   陆小凤话音未落,木舒就暗叫不好,心想这猪队友真不懂女人心,要闹好歹等她离开再闹啊,不然这种小姑娘在假想敌面前丢了面子,会听话才怪了呢。木舒赶忙后撤,长袖下的手也扣动了机关,将武器握在了手里,只等形式一个不对,立时飞速撤退。   果然女子被这么下面子,立时就红了眼眶,原本只存了五分的心思立时成了十分,大声道:“你说我胡闹,那我不胡闹岂非辜负了你这番话语?!”说完猛地一推男子的胸膛,抬起手就朝着木舒挥来,木舒甚至能看到她衣袖里一片银光湛湛。   木舒暗骂这根本不讲道理的江湖,能听得进道理的人估计都死球了。   然而木舒尚未举起自己的武器,那女子忽而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衣袖里掉出来许多细如牛毛的毫针,针尖上都带着点绿色,看起来诡异又可怕。而陆小凤本来是要伸手去阻止她的,一时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只能惊怒地抱住女子软倒的身体。   唐无乐修长高挑的身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远处,一身劲装,银色面具覆在脸上,俊美的容颜还带着一分邪意的凉。   他收回手上的千机匣,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女子逐渐青白发紫的脸,一字一顿地道:   “比任性?那少爷我也胡闹一个如何?” 第三十六章 风雨欲来   唐无乐很生气,气得几乎一瞬间连理智都要被那汹涌而来的火焰所吞没了。   小矮砸身体这么弱, 总是让他怀疑是否一点小伤口就能要了她的命。说好要带她去走走看看的, 他不希望自己食言, 是以平日里甚是小心的顾虑着,冷水都不给喝一口, 结果这该死的女人居然要对矮砸下手?这些细如牛毛的毒针别说是刺到身上了,就算是擦到一丝半点,都能要了她的小命。哪怕唐无乐知晓藏在暗处的唐门弟子绝对会在关键时刻出手, 他也还是止不住的愤怒。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矮砸这么蠢这么软这么没脾气, 肯定不是她找事在先的。   既然不是她找事的那就肯定是别人找事的,趁劳资不在动劳资的人, 是不是想死!   唐无乐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少女逐渐灰白的容颜, 心里甚至都清楚她会何时咽气。那披着红披风的男子显然意识到了这点, 立刻道:“这位兄弟, 方才实在对不住,我代她向你和这位姑娘道歉, 但这位是柳家柳如风前辈唯一的女儿, 还请你高抬贵手。”   明国柳家, 算是唐国霸刀山庄相当遥远的一个分支, 虽然家中也学习刀法, 但已经并不能身居江湖一流的境界了。也唯有上一代的柳如风刻苦勤己,武功虽不算笑傲群雄,但是为人处世颇有侠气, 如今在明国的江湖中也够得上“前辈”二字。   可惜的是他这一辈唯一的女儿柳芸芸,居然放弃了学习柳家大开大合浩气荡然的刀法,选择了银针暗器作为武器。   没落至此,便是他真的仗势欺人,又如何?   唐无乐神情漠然,不为所动,他随脚踢开掉落在地上的毒针,就准备绕过去。木舒这时才如梦初醒,她正想迈步朝着唐无乐走去,谁知唐无乐目光微凝,却是冷声叱道:“你给我在那里待着,踩上一脚你就跟这个女人一样在地上躺着去吧。”   木舒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少爷您回来了?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唐无乐看了她一眼,见她毫无受到惊吓的感觉,便冷哼一声道:“一点小事算不上麻烦,倒是你,一眨眼小命都差点没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木舒也隐约摸清楚了眼前人的性格,当即笑道:“姑娘家说我长得漂亮呢,在家里可很少人这般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是吗?再说了这位公子武功不俗,一身功力都在指上,方才也是能在姑娘出手之前阻止她的,所以少爷不生气了可好?”   唐无乐偏头看去,发现那红披风的男子果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目光清明而气息内敛,不知比那女人强上多少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心气也平了不少,但还是略有不悦地道:“你又不会武功,倒是如何知晓的?”   被这么一番质疑木舒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兀自笑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我便是从未行走过江湖,也多少听过的。”   唐无乐挑了挑眉,权当做没听见她话语中的规劝,不想他微微一偏头,木舒又立刻说道:“说起来也不知道小侄女怎么样了,她倒是比我这个做姑姑的强得多了,能从河朔一路来到杭州,倒是跟三哥年轻时多有相似。”   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唐无乐如何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深意,面色顿时就难看了:“你这还嫌我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少爷为我好,我自然都知晓。”木舒是真的没觉得唐无乐哪里做得不对的,毕竟方才那一蓬针打到她身上,死的可就是她了,“柳前辈年纪毕竟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免伤心的,教女不严亦是他的责任,不若便让柳前辈得个教训,可好?”   反正经此一事,鬼门关头走一遭,那柳如风再怎么宠爱女儿,也得好好考虑一下教育问题了。   虽然心情不好,但是唐无乐还是冷哼一声丢下了解药,至于对方能否熬得过毒药之伤,那就不关他事了。路过木舒身边时,他大手一伸,就将人提溜走了。木舒被扯得踉踉跄跄走得狼狈不堪,神情便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无奈,离得远了,陆小凤还能听到她细细的低语。   “别气了可好?为别人生气多不值得啊?小心气坏了身体。”   “闭嘴!你以为少爷是气那个女人吗?!”   “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是别人,你就是气我,不是气那位姑娘。”   陆小凤将解药给柳芸芸喂下,心里也知晓那个骄傲的唐门弟子不屑于骗他,看着柳芸芸面色转好,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对于柳芸芸,他心中是多少有些喜欢的,毕竟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虽然刁蛮任性,但也对他一片痴心,以陆小凤这般风流的性子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这一次,他当真要好生思量一番这份感情是否还有维系的必要了,对没有武功的无辜之人都能下手,未免也太过了些。   事实上陆小凤还真不是没事找事出来闲逛的,只是当初他们几人玩笑似地定下赌约,如今却闹出了天大的麻烦。他向来行踪不定,难以捉摸,这次花满楼却特地让人找上了他,交给他一封信,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告知他,司空摘星那个猴精绑架了藏剑的七小姐。   原本看到这里他还笑,想着猴精果然名不虚传,连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偷出去。谁知道花满楼笔锋一转,无比严厉的告诉他藏剑七小姐幼年时期被废了武功,从此体弱多病,将近十年以来从未踏出过藏剑山庄的领域,如今却下落不明。   一个不会武功体弱多病的貌美女子沦落江湖会有什么下场,陆小凤只要一想都觉得舌根发苦。   他在明国的朋友虽多,但对唐国的确是一无所知,是以前来此处寻找柳芸芸,也是想拜见柳前辈,询问一下唐国的情况。   陆小凤也是无计可施了,找不到司空摘星,他便写信给了西门吹雪,谁料这次西门吹雪回了他一句“自作自受”,便再无二话。   陆小凤一瞬间有种被小伙伴们集体嫌弃了的懵逼感。   而此时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少爷的木舒转眼也将陆小凤忘到了脑后,此时她正眉眼含笑的听着小少爷讲述明国的江湖。唐无乐显然对明国的江湖人无甚好感,因身负武功而桀骜,这在唐无乐看来并不是错,但是狂到将国库视为己有,高兴不高兴与否都要杀人取乐,那完全就是脑子有问题了。唐门弟子大多亦正亦邪,但也没见谁一个不开心就拿平民百姓的脑袋串着玩啊。   “最近明国的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红鞋子的组织。”唐无乐勾着唇,笑容邪气的道,“搞笑的是那组织的大当家自称自己是公孙大娘,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结果前阵子将隐退已久的公孙幽惊动,杀得她上天入地无路可走,也不知晓现在死了没有。”   木舒总觉得这个红鞋子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的,只能笑着道:“少了作恶之人,江湖也能太平不少。”   唐无乐听罢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大手一伸就覆在她的脑袋上一通乱揉,话语染上了一丝清浅且不易察觉的温意,浅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途径明国之地,便可直下南海,南海之上有群岛,有世外仙境般的桃花岛,有繁荣安宁的白云城,还有据说刚刚建立起来,暗无天日的蝙蝠岛,你可想要去看看?”   木舒,默默的眼神死了。   #只有我每天都在三观破碎。#   #这种如魔似幻般的崩溃感。#   于是她内心摆出含泪笑着活下去的表情,神情却很乖巧地点头道:“啊那好,我可以把一路上的见闻写给哥哥们看。”   唐无乐神情瞬间险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冰冷傲慢的模样,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把她的脑袋揉成了鸡窝:“写写写,矮砸就是烦人,你离开你哥哥一小会儿会死啊?连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写上去,你当你还是吃奶的娃子啊?!”   木舒笑意盈盈不动如山地任他揉,语调温柔的道:“多写一丝半点,哥哥们就能多安心一点,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江湖历练嘛。”   从话语到神态,都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我兄控我自豪”。   唐无乐顿时倍感心塞。   #别人家的妹妹。#   木舒此时对于整个江湖还处于隔岸观花的心态,虽美虽精彩,却并没有想要涉入其中的打算。唐无乐口中说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木舒也顶多听过了就罢,但是有一些故事却越听越耳熟,只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是出自何处。   “梅花盗在江湖上作案七十余起,因其使用暗器的手法独特,会在人身上留下宛如梅花瓣一般的针印,是以江湖上都怀疑这暗器出自唐门弟子之手。”唐无乐不屑的轻嗤一声,见木舒似有疑惑,忍不住解释道,“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说什么无人能躲得过的暗器,倘若真的要杀人,又何必正面跟对方对上。我猜测八成是皮相迷惑人心,然后将暗器衔于嘴上,才让人防不胜防罢了。”   说完唐无乐却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无趣的道:“听闻明国的六如公子李寻欢,一手飞刀之术可谓炉火纯青,不过他远去边关数年,如今方归,时间正好卡在梅花盗犯事之时,明国的江湖上已经开始有流言蜚语,说那梅花盗其实就是六如公子李寻欢了。”   木舒笑容微微一僵,这才想起来为何这个故事会如此耳熟,这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吗?   ——想想这其中的门道,是何等的可悲,唐宋两国哪怕是举人遭受迫害,都有朝廷出面相帮。而在明国,堂堂殿堂三鼎甲,其父其兄还曾是朝廷命官,如今却险些被一群江湖人围困在小院中栽赃污蔑而死,明国侠以武犯禁到这种地步,当真迟早要完。   木舒在这厢唉声叹气,却不知晓,多年前挖下的巨坑,如今已经磨刀霍霍向猪羊。 第三十七章 吐槽犀利   令人闻风丧胆的梅花盗重现明国江湖,来无影去无踪, 众人只知晓他定然是一名男子, 只因他不仅劫人钱财, 还劫人美色,江湖上不知晓有多少出众的美人惨遭毒手。痛失爱女的人家高价悬赏梅花盗的人头, 而明国美人榜前十的美人林仙儿曾扬言,自己定然要嫁给杀死梅花盗的英雄。钱财美色俱得,这使得无数江湖人趋之若鹜, 又听得金丝甲可防梅花盗的暗器, 一时间江湖中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雨滴敲打在屋檐边上,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律。李寻欢坐在客栈的厅堂里, 细细的咳嗽着, 他的脚边, 躺着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紫面二郎”孙逵,二十年前是何等风流的人物, 如今却在“青魔手”的折磨之下宁可自尽而亡。李寻欢默不吭声,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衣人, 哪怕对方使出了“青魔手”伊哭的绝技, 他也知晓此人并非伊哭。   青衣人想要那金丝甲, 甚至甘愿舍出那兵器榜上排名第九的青魔手,然而李寻欢只是微微一笑,平和地道:“我这把小刀只不过是大冶的铁匠, 花了三个时辰打好的,但百晓生品评天下兵器,小李飞刀却排名第三。”   “你的意思是说,兵器的好坏并没有关系,主要的是要看用兵器的是什么人。”青衣人叹息着道,又径自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剑,“宝剑赠英雄,这柄上古神兵‘鱼肠剑’送予你,总不会配不上了吧。”   李寻欢却微微蹙眉,道:“鱼肠剑为上古神兵,武林重宝,明国的‘藏剑山庄’也以此剑而闻名,虽后来有唐国藏剑横空出世,以炉火纯青的铸剑之术和轻重剑技闻名天下,导致明国藏剑山庄名气日逐下坡,但鱼肠剑威名不减,又如何会落到你的手上?”   “藏龙老人已死,这是他儿子游龙生给我的。”青衣人冷笑,话语深藏不屑与轻蔑,“莫说是这传家之宝,我便是要他的头颅,他也会双手奉上。一家子的人不思进取,就守着这么一柄短刀,也无怪乎没落至此了。”   李寻欢微笑,却并不接话,彼此你来我往,话语中尽是剑影刀光,愣是滴水不漏地圆住了话。   “你说你不肯交出这金丝甲,可是为了那林仙儿?”青衣人的声音忽而变了,变得宛如出谷黄鹂般娇甜动人,便是带着青惨惨的面具,也掩盖不住妖娆的风情,“美色美酒,果然不愧是当初风流天下,碎尽红颜心的小李探花。”   说完,青衣人便开始一点点地除下自己的衣物,露出人间尤物般美好漂亮的身躯。   李寻欢目光含笑地望着她,掩在衣袖下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扣住了一柄飞刀。   屋外电闪雷鸣,惊蛰般的白练撕破苍穹,衬得客栈中的三具死尸格外可怖瘆人。但是那女子完美无瑕到能令天下间所有男人疯狂的躯体,却没有因此而削减一丝半点的魅力,反而在邪意诡谲之中,横生了几分诱人的魅惑。   就在此时,客栈的们吱呀一声地开了,那女子心中一惊,却已经来不及穿上衣物了,她猛然回头,却听见一磁性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该死的,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也幸好这荒郊野外的还有客栈,店家的——嗯?”   推门而入的乃是一身穿玄色绣艳红色牡丹长衣的英俊男子,他束发挽冠,长身玉立,浮夸艳俗的服饰减不去他半分的风采,反而为他横添了几分靡丽到极致的美。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双略微狭长的眼眸回转之间便是一片勾人的邪意,眼底却沉着宛如金属般冰冷的色泽。他一手持伞,微微朝身后偏着,另一只手似乎牵着一个人的模样,看清楚厅堂内的场景,男子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之色。   青衣人,也便是林仙儿,她本是要恼的,但是奈何这男子实在生得好,所以她忽而便没了那份愠怒,甚至唇角还勾起了甜蜜的笑意。   她等待着男子惊艳痴迷的目光在自己姣好的身段上流连,她知道,这世间没有男子能逃过这样美色的诱惑。   然而,下一秒,那男子却猛地转过身去一把将身后的人抱起,反手一巴掌将门拍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男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隔着一片雨幕和木门,也仍然清晰得近乎刺心的地步:“不许看!矮砸你不许看,要烂眼睛的你知道不?!”   朝着那人吼完,男子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回没有气急败坏了,而是十足十的尖酸刻薄:“你们明国人脑壳子有问题啊?!走过十个地方六个都在脱衣服!要干苟且之事不会滚回房间吗?!啊?!劳资真是长见识了,好球意思!”   男子一急连地方方言都蹦出来了,林仙儿面皮紫涨,气得浑身发抖,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衣物,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   这时,门外却忽而传来一清润柔美的声线,平和的语调仿佛早春的雨水,光是听着都觉得心情有种说不出的舒缓:“这是怎么了?血腥味很重的样子,有人受伤了?”   男子不耐烦地声音接道:“没啥,一对狗男女,个瓜娃子瓜婆娘的,你别管。”   狗男女之瓜娃子李寻欢:“……”   狗男女之瓜婆娘林仙儿:“……”   林仙儿素来放浪形骸,入幕之宾多如过江之鲫,在男子面前素来无往不利的她从未受到过这等侮辱,顿时气得站都站不稳了。她羞愤地穿上衣服,拿起青魔手,甚至顾不得李寻欢就在一边,她今日非要这两个无礼之徒偿命不可。   李寻欢却忽而轻声一叹,手指微微一动,那一小柄飞刀就脱指而去,噌地扎在林仙儿的脚边。   李寻欢轻咳着,眉眼含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我若是你,此时就该抽身离去,何必继续自讨其辱?我希望你以后能记住几件事。第一,男人都不喜欢被动的。第二,你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漂亮。第三,心里有人的男人,你就是再美,也动摇不了他们分毫。”   “我呸!”林仙儿目光宛如淬了毒一般,但到底还是害怕那例无虚发的飞刀会刺进自己柔美的脖颈里,只能跳窗离去,口中仍然恶毒地骂道:“李寻欢你不是男人,根本就不中用!难怪你未过门的妻子会跟你最好的朋友跑了,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微微一顿,眉眼逐渐染上了一丝悲凉和郁色,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地抽痛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伤怀,门外突然又传来那女子的声音,带着点轻讶:“李寻欢?六如公子?”   “啧。”男子的声音仍然充满了不耐,甚至透着点嫌弃的味道,“说他风流天下还真是不假,这种女人都能下嘴。”   李寻欢那满怀的伤感都尽数化为了无奈,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好在姑娘家面前口花花。只能抬手倒掉了碗里的毒酒,从桌上取了三个干净的杯子,朝着门口遥遥一敬道:“两位,外面风大雨寒,不速之客已经离去,不若进来小憩片刻可好?”   门外传来一声冷哼,但木门还是被推开了,男子扫视了屋中一眼,目光淡漠地瞥了地上的三具尸体,才将屋外的女子扯了进来。   李寻欢微微带点好奇的看了过去,他心中虽然对林仙儿满是厌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林仙儿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前的男子能完全无视了林仙儿的美丽,甚至对那等尤物口出恶语,这不免让李寻欢好奇,他珍视着的女子应当是何等的美丽。   但是等到看清楚时,心中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情理之中的认同,那只是一名少女,甚至年不过及笄之年,与其说是美丽,倒不如说是有些稚气的可爱。她裹着一件毛茸茸的狐裘,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清丽温柔的五官,还带点圆润的脸颊,鸦羽似的发,欺霜赛雪的肌肤,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此时唇角含笑的模样却仿若山涧清泉,乖巧得令人舒心。   她身上尚未沾染女子最动人的风情,青涩纯粹,别有种玉石般温润的剔透感,那一身饱含墨香的书卷气,也能看出良好的家教。   李寻欢正用微微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却忽而冷不丁的眼前一花,被玄衣男子挡了个严严实实。俊美得邪气凛然的青年目光冷厉的望着他,带着不加遮掩的警告。李寻欢苦笑一声,拱手告罪,解释道:“这位兄弟,李某当真无意冒犯,方才多有失礼了。”   唐无乐正想讽刺几句,冷不丁却被人抱住了腰朝后拖了拖,他顿时不乐意了:“矮砸你给劳资松手!”   木舒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唐无乐摁到了椅子上,她让自己尽量无视地上的尸体和空气中的血腥气,朝着李寻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抱歉,这位公子。我们途经此地正逢大雨,一时间无路可去,我身体又不好,所以才想在这里暂时停留一夜,多有打扰了。”   李寻欢轻叹地道:“何来打扰之说?我本也只是过客一名,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如今都已躺在地上了。”   木舒亦是无言,只得道:“附近人烟稀少,总不好让店家曝尸于此,不若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李寻欢微诧,完全没有想过替人收尸这个问题,反倒是唐无乐见怪不怪地磕了颗花生,随手将花生粒塞进了木舒的嘴里:“就你事多,这些尸体带了毒,真去动他们,你手都能烂掉,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免得以后害人呢。”   木舒嚼着花生粒,眼睛微微睁大,有心想说什么,唐无乐却已经不耐烦地戳着她脑瓜子道:“滚去换衣服睡觉,顺便给劳资把房间整理好,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要是明天给我生病了,少爷我就去药房给你抓二两黄连熬水喝,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睡了。”木舒笑着给唐无乐倒了杯水,也实在无法忍受在尸体旁边吃东西,便起身朝着楼上走去。   李寻欢手持酒盏,看着面前这一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塞。   #壮士,干了这碗狗粮。# 第三十八章 昔不可追   “中了毒还如此逞强,你们明国的江湖人不是不要脸, 就是死要脸。”   唐无乐漫不经心地将一个瓶子中碧绿色的液体倒在三具尸体上, 看着他们一点点地腐蚀成尸水。李寻欢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可怖的一幕, 方才他那般从容自若,应付了贪婪卑鄙的孙逵, 谈笑自如地骗走了林仙儿,谁能想到他自己已是强弓末弩?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地上的一具尸体, 被融化成绿惨惨的尸水。   “阁下倒是体贴, 不愿让那位姑娘看见, 还特意将她支开。”李寻欢倍感遗憾地抚了抚酒坛,临死前若能畅饮一番, 魂归九泉便也不算是缺憾了, “姑娘好心, 涉世未深, 便是不认识的人也不忍他们死亦难安,阁下自然不会让她看见我临死前的模样的。”   唐无乐冷笑, 方才那带点暴躁和不耐烦的男子, 此时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宛如深渊一般莫测得可怕:“你想太多了,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她若在场, 必定会因为你而求我相助,支开她不过是免得她还要为你这点破事而闹心罢了。”   李寻欢顿时又笑又叹,心中当真是五味参杂,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心如磐石,冷若冰川,却又会使尽手段,只为让一人忘却忧愁与烦恼。   李寻欢微微低头,笑着道:“有阁下这般爱惜呵护,姑娘定然会一生幸福,在下就先祝两位良缘夙缔,百年好合了。”   李寻欢发自内心地送出自己的祝福,谁知道那高深莫测的男子却突然炸了毛似的惊了:“谁要跟那矮砸百年好合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么个小矮子没胸没腰的谁会喜欢啊!信不信劳资崩了你脑瓜子啊!”   李寻欢的表情顿时木了,好吧,你说你们没关系,我信了你的邪。   作为一个情场老手,李寻欢得到过太多女子的倾心以待,自己也曾经体会过何为入骨的相思。他看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但是既然当事人自己并未察觉到这份感情的存在,那就证明相处的时日还不够多,火候未足,那他自然也没有点醒的必要。   更何况他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如今人之将死,就不要反误了人家。   那些撕心裂肺般的往事,李寻欢都不愿意去回想,但是奈何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唐门无恶不作的小霸王,不是藏剑山庄那个乖巧体贴的小庄主。唐无乐兴致勃勃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手指轻轻一弹,一颗药丸便直接射进了李寻欢手中的酒盏里,很快消融在酒水之中:“喝掉它你还能多撑两天,作为报酬,就给我讲讲你过去的故事吧。”   唐无乐对刚刚那女人离开时的那句谩骂很感兴趣,琢磨着听完故事之后去跟矮砸分享分享。   李寻欢微微一愣,方才那一手已经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人绝对也是一位高手,而且还是暗器高手。他的心早已遍布疮痍,但是倘若能活下去,李寻欢也不会自寻死路。他举杯饮尽了酒水,这杯中之物原是无色无味的剧毒,但是也不知道掺了什么,居然带出些微的甜。   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李寻欢因为兄弟情义而将祖宅以及未过门的妻子拱手相让,几乎成为了江湖中的笑话一场。   李寻欢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其实醉了也好,醉了想起往事,就不会再疼得那样撕心裂肺。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过去的故事,说他表妹林诗音何等的美丽可爱,性格倔强要强,却最是温柔;他说自己的义兄是何等的义薄云天,胸怀宽广,对自己是何等的深情厚谊;他说自己是居无定所的浪子,给不了林诗音想要的安定,所以选择了放手。   他说得越多,唐无乐的神情却越发诡异,到最后,终于停下磕花生的手,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你说你给不了你表妹想要的安定?你又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   李寻欢微微一怔,那双已经布满沧桑的眼眸微眯,眼角便有浅浅的痕迹:“表妹说过她不喜碾转波折不断的风尘,她最喜院子里那口荷塘,夏时满目花绽,夜里月色盈湖,那画面当真美极了,若能有人陪她日日这般在庭院作画,心中也是欢喜的。”   所以,他将祖宅和她最爱的风景,一起送给了她。   唐无乐用一种形似木舒曾经注视着他的眼光看着李寻欢,以食指指节轻轻摩挲了薄唇,似笑非笑的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表妹说这么多废……啊,说这么多话,其实只是想让你别四处奔波,多点陪陪她?”   “那个陪她作画的人不是你,那对她来说还有意义吗?”   李寻欢的表情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气息却仿佛一点点地颓唐的下去。   李寻欢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时他忧心自己不能给所爱的女人带来幸福和平和,人在江湖总是难免身不由己。冲着小李飞刀的名头前来挑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诗音因为害怕他受伤而几度垂泪,甚至因此惶惶而不可终日。他当时心中多少有些犹豫不决,偏巧龙啸云找上他,对他述说了一番自己对林诗音的情意,不断暗示他愿意为了林诗音而退出江湖,几番痛苦的挣扎之后,李寻欢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想,他给不了林诗音想要的生活,但是大哥可以,诗音是那样倔强的女子,知道他不可托付后,总会放下的。   “你是知道你表妹爱着你的吧?”唐无乐倍感无趣地甩了甩手,原本对李寻欢些许的欣赏此时也化为了乌有,“我是不太懂你们的想法,但是你既然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不抢到手反而让出去是什么道理?磨合之后是否合适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反正落到最终不是你为她妥协,就是她适应你。你那什么大哥是不是义薄云天我不清楚,但是我就没听说过谁家的好兄长会对弟弟说我深爱着你的未婚妻。”   “可别说你那大哥什么都不知道,连方才那女人都知道那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大哥当年就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   “你倒是大方,祖宅钱财全部送给了表妹当嫁妆,自己跑去边关塞外数年。哈哈,问题是人家领情吗?说实在话,你当真不知道你表妹心里恨着你怨着你的凉薄寡情?而你那个深爱着你表妹的大哥对你又是什么想法?折腾到最后谁心里都不舒坦,何必呢。”   ——顾及兄弟情义做什么,牺牲他一个,幸福你和她,多划算啊。   唐无乐端起装满花生粒的小碟子,满脸无趣地朝楼上走去,他是傻了才会想听这么个故事,还浪费了一颗好药,真是无聊透顶。   骤然安静下来的厅堂里,唯有略微黯淡昏黄的烛火拉扯出李寻欢长长的倒影,许久,厅内才响起了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木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又整理出了两间空房,将被褥换成新的,稍稍打点一番,才能放心休憩一晚。她正想起身去寻唐无乐,却刚好跟他撞了个正着。木舒正想询问李寻欢怎样了,却冷不防被他塞了一碟花生粒。   “谢谢少爷。”木舒有些微窘地接过了小碟子,总觉得唐无乐是在投喂仓鼠。看着唐无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木舒也没了询问他的心情,便只是笑着说道,“房间已经整理好了,要去看看缺些什么东西吗?”   唐无乐回过神,目光定在木舒的脸上。许久,久到木舒都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糊了什么东西了,他才慢吞吞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她的脸蛋,一阵揉搓,道:“突然发现矮砸你其实长得也还可以,比刚刚那恶心的女人顺眼多了。”   完全不知道方才的美人是大名鼎鼎的林仙儿,也根本没意识到小少爷是在睁眼说瞎话,木舒便只是笑了笑,道:“多谢夸奖。”   唐无乐神情越发奇怪了,情绪复杂得木舒都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得道:“那我回房了?”   唐无乐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木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他又犯病了,便端着花生米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无乐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微微倾斜的站姿将他修长高挑的身材一展无遗。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木舒消失的方向,有些烦躁地摩挲了一下手背上的皮革软甲,李寻欢无意间的话语似乎打开了一扇从未被触及过的门扉,露出些许明媚妍丽的春景。   唐无乐不蠢,对感情之事也并非纯如白纸般的一无所知,但也正是因此,他才开始觉得事态麻烦了起来。   唐无乐越想面色越差,到最后终是忍不住一咬牙,低声道:“该死,果然拐别人家的妹儿都没好下场吗?”   木舒并不知道小少爷满心烦乱差点没去挠墙,总算有了一处落脚处,她必须抓紧时间将《骨中花》的书籍给装订出来。系统这些天催起稿子来简直是彻底放弃治疗了,恨不得把木舒关进小黑屋逼她十二个时辰全天码字,也是操碎了心了。   系统印刷制作的书籍依旧精美得让木舒几度怀疑是否会让读者舍本逐末,哪怕是白骨森森,在色彩的奇异渲染之下竟有几分梦幻般的飘渺。那一朵开在白骨之上的曼陀华被施以浓墨重彩,整个画面的底色清淡如烟,唯有那朵花红得妖冶,几欲滴血。   “骨中花”三个字的收尾有些卷有些绕,一眼看上去竟别有种诡谲的美感。   将书本塞进了出版社,听见系统回复审核通过的信息,木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些许影影绰绰的碎影残光。   ——倘若楚留香的任务线是在改变江湖上的一种风气,那么西门吹雪的任务,又是要奠定什么东西呢?   她似乎,抓到这个任务线最重要的那条命脉了。 第二十九章 搞事搞事   木舒第二天醒来,却发现李寻欢已经不见了踪影, 询问唐无乐, 对方也只是道:“他说自己要去兴云庄一趟。”   曾经名满天下,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园”, 如今却也变成了“兴云庄”。木舒想起那个有家不能归,曾经风流天下如今却落魄至此的小李探花,也不免在心中微微摇头, 遇人不淑, 其间的苦楚岂是三言两语能讲述清楚的?   李寻欢的故事, 木舒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一点小小的片段,隐约知晓李寻欢的大哥龙啸云心怀鬼胎, 诬陷他是梅花盗。但是真正的梅花盗其实是林仙儿, 她利用梅花盗的身份盗取钱财, 毁了那些出名的美人, 以此来奠定自己江湖第一美人的身份。   木舒想了想又有些想笑,如今明国的江湖第一美人是移花宫宫主邀月, 还有那大漠蛇蝎石观音, 哪里轮得到林仙儿呼风唤雨了?   唐国美人也不少, 甚至大多都还武功高强, 如今放眼天下也没有哪个国家的绝世美人如明国这般扭曲畸形。石观音也好, 林仙儿也罢,竟都是看不惯比自己美的人出现,否则千方百计都要毁掉她们。听说, 光是为了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石观音就对邀月下手数次了。   也所幸两人的武功旗鼓相当,石观音击伤了邀月,却又被邀月往脸上抽了一巴掌,从那之后,就很少到移花宫去闹事了。   暂时完成了一项主线任务,少了魔音穿脑的催稿系统,木舒的确是感觉轻松了不少。事实上走出了家门之后,木舒对扶苏这个身份多少产生了些许好奇心,以往闭门家中坐,根本没想过扶苏如今的名气到达了怎样的地步,如今看来,竟然也是地位不低的。   可是当真正进入了城池,有了一番细致的了解之后,听说扶苏所著之书在扬名之后遭人哄抢,如今能拍卖出千金的高价,木舒还是震惊得差点把杯子给打翻了。她写的书价值几何,都是由系统自行判定的,最终得到的收益也会储存在系统里供她取用,是以木舒一直可以算是藏剑山庄里最富裕的几人之一。在她看来,一本书三贯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高价了,但是万万没想到会被捧到这样的高度之上。   “我觉得比起那些文人大儒,我的故事还是显得太白话文了。”木舒有点苦恼地跟系统吐槽,“也不是特别深奥,也没有通篇文言文,就是讲一个故事,大部分都能看得懂的那种,怎么就被捧得那么厉害呢?”   【一部分原因是系统的造势和宣传。】系统的声音仍然是贱萌贱萌的绵软,【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能看得懂,所以传播的速度要比那些深奥的书籍快很多。而且宿主莫要忘记了,你写的那些故事,在现代人看来或许并不出彩,但在古代这种娱乐尚未发展的时代,是非常新奇而且有趣的。书籍本身,故事本身,思想和理念的不同,再加上时代等多种的因素,才造就了扶苏的成功。】   “有的时候,不仅是作品造就了时代,也是时代造就了作品啊。”   就像是那些被奉为经典的名家名作,在她上辈子那个百花齐放的年代,或许并不能成为主流。但是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正是因为它们的出现曾经引领了潮流的风向,奠定了成为经典的基础。哪怕后世出现更多精彩的作品,也只是后来之人,失去了最初的惊艳感。   【为何宿主的任务会是噩梦难度的笔诛天下?】   【因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本就是独一无二的财富了。】   拥有着更为前卫的思想,拥有更加辽阔的胸怀,在这个综了中华上下五千多年历史的朝代,因大乱而大治。正是因为五个国家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和理念,杂乱的文化形成一种广博而包容的百家争鸣,扶苏才会脱颖而出,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便已然触及了神格。   “不仅是这个时代成就了我,我也能改变这个时代。”木舒轻阖双目,云淡风轻地道,“以笔诛天下,这才是任务的主线吧?”   那看似无理取闹的三个任务,其实各有所为,楚留香线牵扯到的是这个封建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一本《骨中花》,诉说的岂止是浪子的故事?那还是封建社会无数女子心头开出的血泪之花。而西门吹雪的路线相关联的是综武侠世界最严苛的武学之道——藏剑和霸刀这条路线代表了什么,木舒还尚未捉到重点,但是那细微的蛛丝马迹,已让她窥见了幕后的冰山一角。   “西门吹雪是未来的剑神,是无情剑道的先驱者。”木舒若有所思,轻声地道,“有情无情,不过一念之差,但其本身,就是武学之上的一块里程碑——这个任务的主线,是想让我改变西门吹雪的剑道?”   “他人的道途就如他人的一生,让我插手别人的剑道,不会太过分了吗?”   【书写道理的是你,讲述故事的是你,但是能从中感悟出什么,是西门吹雪自己的事,又与你何干?】系统机械的声音说着理智到极点的话语,【他之道心坚定,山海难移,哪怕不走无情道,他也是剑神,你只能让他动容,却无法让他改变。】   【所以宿主,不要懈怠,亦不要灰心,哪怕走在不同的路上,你们目光所及,都是神明驻足的山巅,如此而已。】   木舒觉得自己要有点小情绪了。   她从未习过武,所知所懂的武学之道大部分来源于几个哥哥自身的感悟,再则就是一些现代人连猜带蒙半神棍似的武学理论。让她拿这些武学之道去打动西门吹雪,岂非是拾他人牙慧之后再去行家面前班门弄斧?   对于此,毒舌的系统毫不犹豫地喷了她一脸:【你以为作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那是一笔写出天下方圆,一划分出黑白是非的人啊。   【不是每一个作者,都必须将自己的感情带入作品的。】系统这般道,【你还要学会的,是书写他人的一生,哪怕他们并不存在。】   这样的道理对于木舒来说委实还是有些难以理解,除了写作和必要情况以外并不是很爱动脑子的她立时将系统抛之脑后去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跟毒舌系统吵架,还不如买根糖葫芦去调戏无乐小少爷呢。   也不知道那天唐无乐和李寻欢说了什么,在那之后就一直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已经将他视为口嫌体正直小伙伴的木舒多少有些担心。看着路边摊有人在买糖葫芦,便趁着小少爷没注意,跑过去买了两串又溜了回来。   #好吧,她得承认其实是她自己想吃了。#   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一层晶莹的糖衣,一串就有六七个,纯天然无污染,十分物美价廉。   “少爷,尝尝?”木舒浅笑盈盈地将糖葫芦送上,自己咬了一口,被那酸甜的味道刺激了一下味蕾,顿时微微弯了弯眼睛。   唐无乐原本舒展的眉眼忽而又有些郁卒之色,他看着面前笑得阳光明媚毫无阴霾般的少女,心中暗嘲她心大,随遇而安到如今被他抓着四处奔波都能自娱自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聪明也会有些许少年脾性,所以才会因为一点简单的小事就快乐起来。   是啊……还是个孩子。   唐无乐觉得这些天一直在想东想西的自己简直蠢透了,又觉得自己这么纠结小矮砸却活活泼泼快快乐乐的实在太不公平。想通了一些事,他就彻底地放飞自我,重拾唐门小霸王的骄横脾气。一把拿过木舒手中的糖葫芦,朝着她挑衅似的扬了扬眉,忽而便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意。他生的极好,唇色却浅淡得发白,狭长的眼睛一眯便满是不怀好意,灰白的唇一抿就是诉不尽的风流倜傥。   他拿起糖葫芦凑到嘴边,伸出舌头,又暧昧又骚气地舔了舔。   木舒动作一顿,嘴里还含着半颗山楂,鼓着半边脸颊懵逼如狗。   #哥哥救命,这只唐门在撩我。#   #一言不合就撩妹。#   #可以,这很唐家堡。#   被撩了一脸的木舒真的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哪怕下一秒无乐少爷面无表情嚼着糖葫芦的样子非常正直非常高冷,木舒也觉得自己有点心绞痛了。于是尴尬之下为了转移注意力的木舒果断朝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地方望去,疑惑地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于是两人手里拿着糖葫芦走过去看热闹,因为人多喧嚣,唐无乐便半揽着木舒的肩膀,护着她朝前走,乍一看仿佛一个亲昵的拥抱。   唐无乐仗着高挑的身材和能在夜晚时分百步穿杨的眼力瞥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道:“是皇榜,估计是什么新的告示吧。”   木舒看不到皇榜的内容,却能听见四周民众的窃窃私语,让她有些难受地蹙起了眉头。   “……什么啊,还以为那位登基之后能忍多久了,结果还是要对江湖人下手。”   “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插手算什么事?”   “还是太年轻,江湖水深,也不怕哪个疯子闯进内廷,哈哈哈那可就有趣了。”   别说木舒听不惯这话,唐无乐都厌恶地偏了偏头,明国的侠以武犯禁已经严重到可以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地步了,若没有强而有力的约束,人人都可肆意妄为,那这国还算什么国?武功越高,就越需要约束自己,这是一个人的品性,也是一个人的原则。再这般下去,明国的江湖人岂非都如那红鞋子组织的公孙兰一般,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只要自己高兴,就什么都可以做?   皇榜之下的守卫是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身姿挺拔,呼吸平稳有力,看上去竟有几分铁面无私的森然。   “身负功名之人,朝廷会予以保护,若当真犯事,亦当公堂上诉,不可动用私刑,违者定斩不赦!”   他话语铮铮,丝毫不为他人的冷嘲热讽而动容,此时一声冷喝,竟让人宛若耳边擂鼓,议论声霎时一止。   唐无乐伸手捂着木舒的耳朵,听到这话便是一声冷哼,半揽着木舒就准备离开。   然而木舒犹豫了片刻,忽而举起手对那冷峻的青年说道:“这位大人,我要报官!” 第四十章 官差有毒   李寻欢身中剧毒“寒鸡散”,那日离开客栈之后, 本是想同铁传甲一起痛饮一番, 然后再去最后看一眼让他魂牵梦萦了一辈子的女人。但是谁料世事无常, 许是他命不该绝,竟然在酒馆里遇见了“七妙人”中的“妙郎中”梅二先生。   巧的是, 李寻欢身上的毒正是七妙人之一“妙郎君”所下的剧毒,由梅大先生亲手配置的“寒鸡散”。   “我这样的人,便是想死, 往往也不得如意的。”李寻欢苦笑着饮尽杯中之物, 被那烧喉的酒酿呛得咳嗽了起来。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亦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很多时候他并非不想活,只是这一生已经活得足够精彩, 去过足够多的地方, 见过足够多的风景。哪怕这注定是一个有缺憾的人生, 但是不管在何时戛然而止, 都已然算不上可惜了。   但是还是有些遗憾,必须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将它们终结呢。   他要回去一次, 回到那充满了半生快意洒脱, 也充满了半生痛苦波折的地方, 去见自己的八拜之交, 去见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沉浸在回忆和痛苦之中的李寻欢不知道,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如今是为他操碎了心了。   “就是……那什么,兴云庄, 哦,以前是叫李园吧。”木舒头皮发麻地坐在公堂里,面对着神色冰冷的青年,努力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剧情,“小李探花,就是六如公子,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他曾经在朝为官,后来厌倦功名辞官而去,官府案宗应该有记录的。”   “李家三代之内人才辈出,七进士三探花,六如公子之父还曾是朝廷命官,历代缨鼎,可说是显赫已极,就连‘李园’原本也是官府敕造的。”木舒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才意识到李寻欢是将官府敕造的祖宅给转手送人了,那李园上的诗句还是明国上一任皇帝御笔钦赐的呢,“这一位应该符合大人所说的‘身负功名之人’吧?”   冷峻青年微微偏首,一边一位眉眼温润的男子立刻道:“李家乃书香世家,若是不符合条件,那大抵也没有谁能符合条件呢。”   说话的男子面色苍白而温柔,唇角噙着一抹亲切和善的笑意,举止优雅而从容。第一眼看过去仿佛玉铸的君子,温润雅致,好似携带着春花秋月般的美好宁和。然而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蒙了一层纱,迷雾叆叇,似山川连绵不休,让人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胧不实。   他温言说完,又笑了笑,轻声道:“只是当初老李探花因为两个儿子都没能考得状元是以郁郁而终,可是让圣上好一顿不痛快呢。”   木舒尴尬的微笑,却没有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殿堂三甲都是按照皇帝的喜好来安排的,状元文采出众,探花却要求才貌俱全。皇帝看你们一家长得好所以一连给了三个探花之位,结果人家不领情不说,还因为这么点事情耿耿于怀到死,也是蛮醉人的。   然而冷峻的青年不为所动,目光如刀,冷冷的道:“你报官是所为何事,如实道来。”   抱臂站在一边的唐无乐一听这话,顿时就面色不好了,开口道:“喂,她是来报官的,不是被你们捉来问话的好吗?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听你们官府有意整顿江湖,还想着你们多少有点脑子,结果就你这个样子待人接物,摆脸色给谁看啊?”   冷峻青年顿时不吭声了,一边温文尔雅的青年立刻开口道:“啊抱歉抱歉,一点红以前是杀手,的确是不太擅长待人接物,姑娘您请继续,在下律香川,虽无大才,但是对江湖事还是略知一二的,此次若能立下汗马功劳,实是不甚荣幸。”   唐无乐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不知晓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是到底没再口出嘲讽之语。   木舒整个人都木了,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奔腾而过一群欢脱的羊驼。   #神特么一点红。#   #神特么律香川。#   #(划掉)我可能有个假脑子(划掉)我连脑子都没有。#   每天都会被三观抛弃的木舒差点要吐出灰白的灵魂了,差点忍不住写封信去问明国的皇帝,亲你知不知道大事都被你一个人干死了?让杀手和反派来当官差,你脑子怎么长的?你爹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你造吗?   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明国六扇门最出名的那位官差芳名金九龄——人家兼职官差,正职绣花大盗嘛。   #你们明国有毒啊,官差全是反派属性真的没问题吗?#   #我就跟你说你们吃枣药丸。#   木舒开始深深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前来报官的行为了,但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最近江湖上一直有人造谣,说六如公子李寻欢就是那无恶不作的梅花盗。实不相瞒,因为家中关系,我手头有点消息的渠道,是真是假我不好妄言,但是六如公子绝非那等卑劣之人。真正的梅花盗是一个女人,不过是借助梅花盗之名除去其他的女子,以此奠定自己的地位而已。”   木舒也不提林仙儿之名,毕竟她实在拿不准明国江湖人的品性,因为美色而神魂颠倒六亲不认的人,当真不少,她还是谨慎为妙。   律香川眉眼温柔地等她说完,眼角的余光微微一瞥,就看到站在她背后倚门而立的玄衣男子衣袖微动。男子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带着一种诡谲奇异的韵律。律香川凝神看去,便见他指尖闪烁光影,银光湛湛,五指收合之间,满是凛凛杀机。   律香川眼眸一黯,唇角笑意越深,作为一名暗器高手,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手法的出处。   ——何等高明的唐门暗器术法,此人在唐门之中也绝非等闲之辈,而面前这个少女……   律香川笑容可掬,却是暗自将一些小算盘收起,也没有多问少女“家中关系”指的是什么,唐门作为传承已久的门派,又是以暗杀之术闻名于世的。其情报门之精进可怕,世人难以想象,知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属正常。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心机狂魔给带歪了思路,律香川态度格外亲切友善,又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取出文书立案,口中连连称谢。   被唐无乐牵出衙门时,木舒还有种三观粉碎了之后的不真实感,猝不及防之下跟书中的人物撞了个正着,这种感觉委实很微妙。她神情有些恍惚地走着,唐无乐却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而开口道:“……要去看看那什么李寻欢吗?”   唐无乐心情是有点复杂的,他试图告诉自己矮砸还是个孩子,尚未到情愫初开的年纪,但是看着她这般关心另一个男人,甚至还因此而神情恍惚的样子,他又有些不痛快了。六如公子李寻欢的风流之名,唐无乐也是有所耳闻的,不免暗想矮砸该不会是被皮相所骗了吧。   ——要论容貌,少爷我也不差啊,唐门就没有比我长得更好的。李寻欢如今年过而立,顶多也就算风韵犹存,有什么好看的?   #神特么风韵犹存。#   #你语文老师死得早。#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木舒呆毛微微一翘,立刻捕捉到了唐无乐口是心非的不快,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三哥跟我说过一些江湖上的故事,六如公子李寻欢当初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如今却落得流离失所的落魄下场。他的事迹我听过一些,虽然不好说他当初的作为是对是错,但是至少他是一个好人,不曾依仗武功高强就欺凌弱小,手头上更不曾杀死过一个无辜之人。”   木舒斟酌了一下话语,又温吞地道:“……我知道,天资出众又有才能的人,心中难免有不可一世的傲慢。”   ——就像曾经的藏剑七小姐一样。   “但是那些身负才学,却坚守原则和底线,懂得约束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木舒微微一笑,尚带稚气的眉眼都因这个笑容而温柔了下来,竟似是岁月久长,宁和安详:   “有所为有所不为,约莫,便是这个道理吧。”   踏上成神的路,便被戴上了枷锁,因为他们的一个举动都可能改变许多事情,所以必须要自我约束,这是木舒不断提醒自己的坚持。   唐无乐微微偏首,他垂眸之时,漆黑的双目宛若寒星,敛去了金属般的锋利,只剩下夜色般的深邃与沉静,显得格外迷人。木舒突然觉得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自己居然会有不自在的感觉,仿佛被豹子盯上的猎物,如芒在背般的不适。   面对这种似有若无的危险感,木舒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就像曾经他们初遇的时候一般模样,甚至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然而那目光从锋利转向幽深,并没有让木舒觉得好过多少,她忽而有些紧张不安似的抬头,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眸。   仿佛无星无月的永夜,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之渊,藏着什么神秘而厚重的事物,压得她竟呼吸一窒。   或许是很漫长的对视,也或许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唐无乐仿佛看出了她的紧张,饶有趣味的,仿佛猎人大发慈悲一般地放过了自己的猎物,率先移开了目光。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轻笑着道:“走吧,带你去看热闹。”   木舒沉默了片刻,轻嗯了一声,却在他的身后,露出微微忧愁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乐:……还笑还笑,再笑就吃掉你!   木梳:……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睡我! 第四十一章 吃瓜围观   曾经名扬天下的六如公子李寻欢归来,整个兴云庄顿时热闹了起来。龙啸云为自己的义弟设宴摆席, 虚溜拍马的人将兴云庄挤得水泄不通, 李寻欢烦不胜烦, 却偏偏发现那心内藏奸的林仙儿和林诗音关系甚好,而自己之前因为其太过阴险毒辣而废掉了武功的“红孩儿”居然是龙啸云和林诗音唯一的孩子。他不后悔废掉那个孩子的武功, 但是他不愿去面对自己所爱之人因此而来的怨怼。   李寻欢住在“听竹轩”里,他曾经的住处“冷香小筑”如今被分拨给了林仙儿居住,听竹轩虽好, 却到底不够清幽, 有太多扰人清静的人了。李寻欢思考着林仙儿到底在酝酿着什么样的阴谋, 想着自己在雪地里认识的那个眼神如孤狼般的少年,他想了这么多, 最终却还是有着一份迷茫的无果。甚至于, 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是否不应该回来, 不应该再去掺和他们的生活。   林仙儿那副美丽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烂泥般的内心,但是她对外又是那么温柔大方, 单纯天真, 让人挑不出半分的错处来。李寻欢想要为林诗音扫除一切的威胁, 但是偏偏又碍于多方面的原因而不得下手, 只能答应了和林仙儿见一面的要求。   李寻欢从未想过, 他的好大哥会跟他人勾结并陷害于他。   木舒伏在唐无乐的背上,宽厚温暖的肩膀让人感觉格外的安心——但是再怎么安心,趴在人家屋顶上看热闹, 也实在是不妥的。   被放下来的时候,木舒下意识地想开口抗议,却被唐无乐一把捂住嘴巴反身压倒。脑袋被别人抱在怀里,枕着对方硬邦邦的胸口,嘴巴还被温热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的,木舒差点没大叫一声阿西吧然后一巴掌糊过去,虽然她也确实打不过对方就是了。   要么忍,要么滚,木舒深吸一口气,还是默认了这特殊的看热闹方式,只是奋力挣开手拍了拍唐无乐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示意他把手挪开些许。于是无乐少爷从善如流将手掌下滑到她的咽喉处,修长有力的五指捂着她的命脉,似乎将她的生命完全掌控在手中。   唐无乐微微眯起眼,那双狭长而邪气的眸子宛如一点寒星,幽深却又如黑曜石般明亮。   然而木舒的注意力却全部在下方的闹剧上,也不知道唐无乐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将她这么个普通人的气息都藏匿了起来。对于木舒来说,偷窥武林高手这样的事情真的是既刺激又新奇,她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几个哥哥又素有君子之风,带她去当梁上君子,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是以此时她心里默默念叨着哥哥对不起我有负教诲,一边又忍不住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下方事态的发展。   这些武林中人当真是奥斯卡影帝再生,不管内里多么朽烂破败,也能用一张光鲜亮丽的表皮将自己包裹得大仁大义,铁面无私。木舒看着龙啸云满脸泪水地喊着“兄弟是我害了你啊”,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看似情深义重的男人勾结外人陷害自己的义弟。   听着那江湖号称“铁面无私”的赵正义口口声声说李寻欢的罪行应该让所有江湖人裁决,而不是动用私刑,木舒不由得摇了摇头。所以说也无怪乎她总是觉得明国吃枣药丸了,人人都知道李寻欢是“小李探花”,但是却没有人考虑过朝廷对此是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处决身负功名之人,第一反应不是上诉公堂,而是交由少林寺裁决,这些人的眼中,还有朝廷的一席之地吗?   木舒和唐无乐在一边吃瓜围观,虽然木舒心知李寻欢最终还是会摆脱困境,但她对于剧情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眼看着赵正义一巴掌掴在了李寻欢的脸上,木舒整个人就懵逼了。她面色微微纠结,有心想说些什么,下方却突然局势一变。   一声让木舒无比耳熟的枪响乍起,木舒甚至能感觉到唐无乐环着自己的手臂骤然紧绷。不等木舒搞清楚事情的发展,就见一点雪亮的剑光爆射而来,几乎是眨眼的瞬间,那“铁面无私”的赵正义便哼都没哼一声地缓缓倒下,面上甚至还保持着那大义凛然的虚伪神情。直到他砰然倒地之后露出脖颈上的一点红印,众人才幡然惊醒,陷入惶恐和失措之中。   “谁?!卑鄙小人!为何暗器伤人!”有着“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定乾坤”威名的田七满面惊恐,他的捂着肩膀上汩汩渗血的伤口,甚至还能隐隐闻到焦糊的味道。这满院子里的人除了李寻欢以外就是他的武功最高,如今却被人暗中击伤,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赵正义的尸体旁边站立着一位身形修长清瘦的男子,他手中的剑雪亮而光,却没有沾染到半点的血迹。但是也正因此,才让人觉得格外的胆寒,赵正义甚至来不及叫喊便被夺去了性命,这男子的剑该有多快多狠?才能剑过人亡,而不染半点殷红?   看着赵正义脖子上米粒大小的红点,田七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中原第一快手‘一点红’?”   这个名号一出,公孙摩云和龙啸云都觉得腿软——中原一点红或许不是明国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人,但他绝对是明国最顶尖的杀手。摈弃杀手惯来善用的暗器,一点红一人一剑,却在江湖上立下了不败的战绩,死者脖颈上的一点红印,就是他名号的来源。   但是一点红索要的酬劳也是江湖最昂贵的,到底是谁会花这么大的价钱来要他们的性命呢?   正当他们胡思乱想之时,一点红却神情冰冷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官纸,朝庭院中的众人竖起,上面鲜红的“捕”字就这样刺入所有人的眼中。然后木舒就听到了他冰冷如故,毫无起伏的声音平平地道:“你们被捕了。”   李寻欢:“……”   龙啸云:“……”   #这特么画风清奇的神转折。#   木舒:“……噗——咳咳……”   木舒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然而唐无乐不仅没阻止她,还支棱着脑袋闲闲地睨着下方,摆明了一副“大爷就是在吃瓜看热闹你能拿大爷怎么样”的模样。一点红扭头看了过来,目光在憋笑憋得脸蛋通红的木舒脸上一扫而过,就朝着唐无乐微微颔首,又扭过头去用死人脸看着龙啸云他们了:“甲午年殿堂三甲,探花李寻欢,未经官府通报,擅自将敕造的宅邸转手他人,亦在逮捕之列。”   说完,他又掏出一份公文,冷冰冰地道:“恶贼梅花盗林仙儿,以及此处对探花擅用私刑之人!通通拿下,若有违抗,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林子中便冲出十数名身着官服的官差,人人手持火铳,训练有素,秩序井然。他们迅速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围了起来,火铳毫不留情地对着他们的脑袋,只要他们轻举妄动,就会立时开枪。田七和公孙摩云心中大骇,忍不住高声道:“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怎么能插手江湖恩怨?!一点红!我敬你是条汉子,却没想到你竟也沦为了朝廷的走狗!”   然而面对这番折辱,一点红却无动于衷,吐字冰冷地道:“与你何干?带走!”   木舒几乎要笑成球了,唐无乐搂紧她不断颤抖的身体,护着她不让她一个不小心就从屋顶滚下去。他沉静而冰凉的目光轻瞥地扫过田七和公孙摩云,比看地上的垃圾还要嫌弃。虽然是一出无趣的闹剧,但是既然怀里的人看得高兴,他也就不多言其他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怀中人的身上,看着看着,却渐渐移不开了目光。   木舒有着一头鸦黑色的秀发,色泽黑亮,发质细软,就像她的人一样,温和又容易被人敲软了心肠。她不喜欢干净利落的马尾,总是让长发柔柔地披散在肩上,或是挽了一个小小的垂髻发,看上去就有一种如同江南水乡那等毓秀之地糅杂山水钟灵而绘就出的秀丽。   更何况她的皮肤雪似的白,如同瓷娃娃一样可爱,乌木般的檀发落在肩上,白的越白,黑的越黑,是一种格外触动人心的惊艳感。   她其实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只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美丽,更多的时候,她的笑容里会带着释然的苍凉。   唐无乐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低头,就将没带面具的那半边脸颊埋在她的发上。细软的黑发触感如想象中一样美好,还带着清爽淡雅的香。唐无乐察觉到被他靠近的少女骤然僵硬的身子,但是却仍然一动不动,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会拒绝吗?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虽然她的一切反应都同他想做的事情无关,但是唐无乐还是好奇她会怎么做。   然而木舒察觉到了唐无乐那已经明显暧昧逾距的动作,刹那的呆滞之后,她双手猛地一撑跪直了身子,险些没把毫无防备的唐无乐给掀下去。唐无乐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却被木舒先一步握住了手。   木舒抿唇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平和而轻快地道:“少爷,我们也快点下去吧,屋顶上满是瓦片,也实在是咯人呢。”   看着少女面不红气不喘,神情半点羞窘都无,一派安之若素的模样,唐无乐忽然觉得——事态有点棘手。 第四十二章 曙光微现   木舒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她不是那种对感情无比迟钝懵懂的女孩,虽然并没有谈过恋爱, 也没有经历过青春年少时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但是她对人的情绪无比的敏感, 看待事物又很透彻,唐无乐些许的异样之处, 很快便被她察觉到了。   木舒有些忧心,她不知道唐无乐对她的感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真的动了君子之思。若是前者, 她还能一笑而过, 但若是后者, 她却决不能装傻充愣当个痴儿,否则到了以后, 她撒手人寰也管不了他洪水滔天, 但害了他人一番真情, 岂非天大的罪过?   木舒抱着脑袋想了又想, 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胡乱试探,打个直球最为简单。   于是趁着大少爷翘着二郎腿装纨绔子时, 木舒将泡好的茶端了过去, 见他心情还不错, 便开口问道:“少爷, 能问您个问题吗?”   唐无乐端着茶杯抿了口茶, 斜了她一眼,仿佛在说“问就问咯矮砸就是事多”。   于是木舒从善如流地道:“少爷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发直球太直了,唐无乐一口茶水顿时咽在喉中不上不下, 差点没将自己噎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神情复杂地放下茶杯,端庄正坐,肃穆地道:“来,告诉少爷,你没胸没腰没个子,到底哪里值得本少爷喜欢的?”   唐无乐心思如海深,便是欲盖弥彰的谎话也说得万分真诚,他正想着矮砸会不会被自己尖酸刻薄的话气到,却见面前的少女松了口气,重新展露笑颜道:“那太好了,少爷没有那等念想,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毕竟活不过二十岁,若能彼此两安,自然再好不过了。”   唐无乐本是想逗她玩玩的,但是冷不丁听到这话,立时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道:“为何活不过二十?盛神针也束手无策吗?”   木舒见他这般反应,心顿时凉透了。   #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心中冷沁沁地发凉,木舒却还是故作轻松地道:“我五岁那年,父亲和哥哥们请了很多大夫来为我诊治过,很早就已经被断定药石无医了,要不是这些年一直精细地调养着,如今只怕还是卧病在床呢。不过这也是一时的,过了碧玉年华,身体还是会逐渐虚弱下去的。”   木舒不喜欢跟别人提起自己身体的事,很多时候苦闷都是一个人咽着。她觉得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命不久矣,将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不会让她好过一些,同理,他人的同情和怜悯,只会让她心中更加难受。   而如今开口说这么多,将伤口鲜血淋漓地扒开,为的也不过是面前这个人的未来能不受伤害。   她垂眸敛眉,仍然是一派乖巧温宁的模样:“说起来,少爷可否让我书信一封给我哥哥?我会让哥哥尽快安排唐小姐归堡待嫁的。我这身体委实不好,每过半年总要行针渡厄,如今算来时间也快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很开心,多谢少爷照顾了。”   倘若换作是平常,唐无乐此时八成要丢过来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但这一次他却是罕见地缄口不语,许久,久到木舒破罐破摔的心态重新变得忐忑,他才抬起一双沉静的黑眸,神情平淡地道:“你没骗我?”   木舒的心顿时宛如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手指地猛地蜷缩了起来。他向来是桀骜不驯,乖戾恣雎的性子,总是唇角挂着坏笑,神采飞扬地自称“少爷”、“劳资”、“本大爷”。可如今这副模样,竟跟曲亭山上再次相逢之时的他,缓缓地重叠到了一起。   疲惫的,冷肃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带着金属般冰冷的质感,似是一口幽深得望不到底的寒潭。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几乎没有人敢说谎,但是木舒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于是在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她仍然是缓缓的颔首。   唐无乐闭了闭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一早,唐无乐就跑没了人影,留下一只萌萌哒的唐门小萝莉面无表情地坐在木舒的床头,差点没把她吓出病来。小萝莉姓唐名晓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唐无乐的属下,虽然按照年龄来算也是个少女了,但是手脚脸蛋都带着点软乎乎的婴儿肥,别提多可爱了。   只是小萝莉长得可爱,开口却差点没让木舒崴了脚:“少夫人,你什么时候把少爷娶回去啊?”   然而不等木舒回话,唐晓鱼就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道:“其实我们少爷也有不少优点的……比如说他虽然脾气很坏,嗯但是呢……嗯,虽然杀人如麻,猫嫌狗憎,欺男霸女,胡作非为,还打小孩。但是,但是……嗯,但是他脸长得好,身材也不错。”   说完用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木舒看:“其实只要脸长得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少夫人你说是吗?”   木舒:“……”孩子你这话我没法接啊。   木舒没想过在唐门弟子的眼中,唐无乐的形象这么可怕。事实上,虽然经常被唐无乐欺负或者当软包子捏,但是木舒一直觉得这个小少爷是相当可爱的。唐无乐任性妄为,傲慢得不可一世,但是也正是因此,很多时候他的情绪和喜恶都简单直白到不需要他人去细细揣摩。比起那些内里腐朽外在还非要披一张光鲜皮囊的伪君子,唐无乐这种另类的纯粹,偶尔会让木舒觉得心头一软。   他或许是黑暗的,宛如寒冬腊月的夜晚,但是夜色亦有星辰点缀的明亮,冰雪也有内蕴其中的清冷绵长。   木舒想着那人板着脸拍开她的手,故作霸道不许她喝冷水的模样,不由得轻咳着笑出了声:“怎么会只有脸呢?少爷很可爱啊。”   唐晓鱼听闻这话,默默地瞅了木舒半晌,随即面无表情地扭过了头。   #可惜,少夫人这么聪明,却是个瞎的。#   #不过瞎了正好,配堂主正好!#   唐晓鱼急于将自家堂主许配出去,这样她家的哥儿就不用待在龙门荒漠吃沙子了。她仔细地回想了当初堂主让他们调查的少夫人的资料,决定趁堂主不在赶快贿赂一把。于是便选了个夜黑风高少女洗澡的安全时刻,倒挂在房间的窗户边幽幽地道:“少夫人,我告诉你三阳绝脉之体的线索,你让你家哥哥们再去唐门求一次亲好不好?”   夜黑风高,独自一人,洁面洗发,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稚嫩平板的少女声——木舒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们唐门也真是会玩。#   木舒赶忙往水里一钻将自己冲干净,急匆匆换好了衣服撩起纱帘,让窗外的小萝莉进来。她轻叹着摸摸女孩儿的马尾辫,温声道:“别胡闹了,你们少爷心中自有成算,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没准就是一时心血来潮,你又何必如此呢?”   唐晓鱼暗想就堂主那德行,记性那么好,但是当初假扮纨绔子的时候一天调戏完整个唐门的美女都不见得能记住几个。现在同样是装纨绔子,却管吃管住管玩乐,九曲十八弯就为了带人去看一个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你说他是一时心血来潮,我还真就不信了。   “哦。”唐晓鱼面无表情地吐了个槽,“那你就当我提前贿赂你好了。”   木舒哭笑不得,还想解释什么,唐晓鱼却吃定了她温吞的性子,立时开口道:“你也莫要如此,我只是有些线索,并不一定能找到。因为那个据说是三阳绝脉之体的人,似乎已经在围困之下跳崖了。”   “说来也巧,这事跟你五哥也有点关系。”唐晓鱼看着木舒一副“我擦五哥又干啥”的表情,安慰道,“放心,你五哥没有拐三阳绝脉之人私奔,不然他敢脚踏两条船,我家少爷就能把他那条腿给砍了顺便再把船给戳沉。”   木舒勉强一笑,有些无语凝噎。   唐晓鱼继续砸地雷:“跟你五哥的师父有点关系,哦——就是现在的恶人谷谷主王遗风。”   木舒一脸懵逼。   这件事情还真的跟叶凡没有多大的关系,有关系的是叶凡的师弟,如今恶人谷之中有“小疯子”之名的莫雨。之所以叫他小疯子,是因为这个叫莫雨的少年身上有一种阴阳交融的剧毒,或者说是阴阳交融的内力,这种剧毒爆发会让人疯狂,但是内力暴涨。莫雨的事情在唐门不算秘密,因为他曾经就因为丧失理智的原因而将自己庄园里的人全部杀死,此事轰动巴蜀。   “莫雨有一个好友,小名叫毛毛,真实身份未知,但是他就是三阳绝脉之体。”唐晓鱼一边制作弩箭,一边面无表情地道,“如今那个叫毛毛的男孩跳崖后死生不知,在那之后莫雨为了寻求生存之道而加入了恶人谷,成了如今的‘小疯子’。”   都是一些隐秘的陈年旧事,唐晓鱼却能信手掂来,虽不说生动有趣,但也详细周全得仿佛亲耳见闻。   木舒递了一块饴糖到她的嘴边,有些好奇地道:“唐门情报门比隐元会还厉害?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知道这么详细的也只有我了。”唐晓鱼一口咬住饴糖,含含糊糊地道,“告诉我这些事的,是我的一个好友告诉我的。”   “她是明教夜帝卡卢比门下的影月弟子,名碧翠丝。”   木舒微微一惊,想到三哥曾经跟自己说过的明教事迹和唐门丐帮与明教的枫华谷一战,不由得纠结道:“明教的朋友?”   唐晓鱼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不牵扯门派,私底下相交是没有关系的,毕竟江湖就这么大,有时候报过仇了,也就那样了。我们唐门和五毒闹得不可开交,弟子也一样有所来往,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得提及门派隐私罢了。”   木舒的确是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听闻这话也微微放下心来,好奇地道:“这位姑娘怎么了?”   唐晓鱼将饴糖咬得喀吱作响,不客气地道:“她倒霉咯。”   碧翠丝,生于明教,地位尊崇,拜师夜帝,修行焚影圣决。小的时候跟着师兄来中原玩耍,途径巴蜀之地,大晚上出去一个人浪,好死不死撞上当时毒印发作的莫雨,被爆追三百里,肺都差点烂掉,要不是师兄抢救及时,她差点被小疯子给揍死。于是回去之后发愤图强,改修明尊琉璃体,谁知她雄赳赳气昂昂地重回中原,途径稻香村,再遇小疯子,又被爆追三百里,又差点被揍死。   #How old are you?大兄弟为什么老是你?#   然后靠着明尊琉璃体的心法好不容易活着回去了,抱着她家师父的大腿失声痛哭,再次闭关,苦修三年,出来……再次偶遇已经入了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恰巧小疯子又发疯,此时心法已经炉火纯青的碧翠丝击出了饱含仇怨地悲愤一击。   “然后人家小疯子恢复神智了。”唐晓鱼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糖块,毒舌道,“谁叫她阴阳功法双修?怪谁?”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骗人的。# 第四十三章 长生何求   唐晓鱼给木舒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世界上果真存在三阳绝脉之体,叶婧衣的病不至于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坏消息是如今这个三阳绝脉之体身在何处, 其容貌特点如何, 其身份背景如何,根本无人知晓。   如今唯一知晓的是此人还活着, 并且背后隐约有浩气盟盟主以及几位长老的手笔,但是光靠这些蛛丝马迹,想找到人太难了。   要不是系统反复强调阴阳并蒂莲是半仙品, 不会有过期一说, 木舒可真是要被折腾得白了头发了。   和唐晓鱼交换了联系方式, 约定好日后若有消息,便书信交谈, 做完这一切后木舒就看着小萝莉面无表情地回首告别, 从窗边往后一仰, 就这么失去了踪影。已经习惯了江湖人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武功, 木舒便也只是好奇地瞅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忽而一紧。   “……少爷, 请不要揪我头发。”已经十分习惯这种大少爷任性的行为, 木舒只能微微仰着头, 轻轻叹了口气。   一言不合就动手揪人呆毛的无乐少爷一身劲装, 衣着看似严谨, 但是却非常暧昧的露出了背部、胸口以及腰侧的小部分皮肤。墨色的衣服看上去冷冰冰的,有金属一样冷硬的质感。孔雀蓝的丝绦散下,给这样沉郁的冰冷平添了一份神秘之色。他微微眯着眼, 狭长的眼眸邪气好看,神情不悦地道:“少爷不在你就这么开心?你们倒是挺合得来啊。”   木舒一时没有深思他为何不悦,只是下意识地顺毛道:“小鱼很可爱,谢谢少爷让她来陪我,少爷的事情解决了吗?”   “我没让她陪。”唐无乐莫名有种心焦的无力感,大抵是因为总是发现自己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在面前的人眼中只是小事一件,“你倒是心大,居然跟那娃子都聊得起来,也不想想我能叫她来保护……看着你,她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女娃娃?”   木舒微微一怔,冷不丁被小少爷的口误撩了一脸,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即便是她并无其他想法,但是面对一个对她有好感而她自己本身也很喜欢的男子直白的呵护,心口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涌上来酸涩的羞意,藏在黑发下的耳根一点点的染上了霞色。   只是她神情看上去太过于自然了,唐无乐以为她没听到,便自顾自地说道:“收拾好东西,想买什么先买齐吧,两天后启程,我送你回去。已经给你哥哥们送信了,不用想东想西地瞎操心。”   木舒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神情复杂地道:“……我能问下少爷的信写了什么吗?”   “少爷我送你妹儿回去,记得接。”唐无乐神情沉静,忽而扭头道,“有问题?”   木舒:“……不,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好奇哥哥们接二连三地收到这种绑匪来信之后心理阴影的面积。   出来外面玩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木舒是真的挺想念哥哥们的,对于回家这件事情既期待又不舍。但是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那些许少女的情愫便也被斩得一干二净,意识到继续相处下去或许会出现让彼此为难的情况,就此分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后悔,只是舍不得。   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木舒垂眸想了想,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说声谢谢来打破这样尴尬的死局,但是还不等她开口,唐无乐就忽而掏出一个布帛包好的方形物体递了过来,平静地道:“给,拿着吧。”   木舒好奇地接过,礼貌地道了谢,便将布帛轻轻拨开,露出了一本让她万分眼熟的书。   木舒:“……”哟,真巧啊,又见面了。   那本前不久刚刚被她塞进出版社里的书宛如初生的婴儿般乖巧地躺在她的手里,依旧是那份无处不细腻的精致美丽。心中虽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木舒也知道这是他人的一番好意,将书抱在怀里,弯眸笑道:“谢谢少爷,我很喜欢。”   唐无乐轻嗯一声,也没有提自己耗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在第一时间之内买到了扶苏的书,只是眉头微拧地看着那本书封面上的颅骨,有些不满地道:“他又写了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了?怎么画了这些东西?”   木舒装傻充愣,只当没听到,又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少爷也看过扶苏的书吧?感觉如何呢?”   唐无乐瞅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刻薄话,只是平淡地道:“尚可,比那些飘在天边无人能懂的文人简单明了,但也比那些与其说是文人倒不如说是以文字卖弄低俗的人要高雅。至少大部分人都读得进去吧。”   这到底是一个江湖人的世界,文人墨客的孤芳自赏,虽是高洁,但终究只是形单影只,孑然而凉。   木舒颔首轻笑,世间这么多人看她写的书,不断猜测着她短短数年就扬名天下的缘由。有人大谈特谈她文章的内蕴深厚,有人不懂装懂对她的文笔大夸特夸,有人随波逐流觉得她想法新奇剑走偏锋——但是到头来,还是唐无乐道破了真相,不过是因为中庸罢了。   难得来一次明国,木舒饶有趣味地打算买一些土特产带回家。唐无乐却拎着她上街逛了一圈,木舒看中什么,他也不管好坏全部买下,活脱脱一副暴发户纨绔子的模样。木舒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有些开心。系统中存着扶苏所有收入的她自然不担心钱财问题,在藏剑山庄长大,也从未有人短过她花费分毫,但是别人对她好,她总是心存感激和喜悦的。   虽然彼此的交集源于阴差阳错的意外,起始或许并不美好,但是每一寸快乐的记忆,她都会妥帖地保管到生命的尽头。   乘船远渡大川河,唐无乐见不得她窝在潮湿的船舱内发霉,将她硬生生拽到了船舱外吹风。带着湿润水汽的风扑在面上,有别于苏杭一带的温暖和煦,但总是让人想到海天一线的遥远,格外高爽。木舒笑着站在甲板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青翠欲滴的浮影,碧空如洗的天幕流云迤逦,似乎拧下来蓝汪汪的水滴,全部都滴进了水里。   “真美啊。”木舒轻声地呢喃,她回首浅笑,温和的眼眸也似蒙了纱帘,蕴着一缕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里。   唐无乐微微垂眸凝视着她,黑眸幽深,沉静而凉,他罕见的没有跟她抬杠,唇角甚至勾出一缕清浅的弧度,淡淡道:“是啊。”   ——真美呢。   船只停靠即将抵达岸边的那个夜晚,唐无乐拽着她悄无声息地跃到船舱上方,两人一同欣赏这那天边的圆月流淌下来的一湖清冷温存的月光。唐无乐从包裹里取出狐裘将木舒裹了个严实,他将手摁在她的脑袋上,让她不得不微微低头,无法观察他的神情。呼吸着湿冷的空气,似乎连他的话语都染上了夜半时分的似梦似醒的微醺:“矮砸,若你能活很久很久,你会想做什么呢?”   木舒微微愣怔,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总是太过于奢侈的,比起“假如”和“想做什么”,她更愿意去思考“我能做什么”。但是唐无乐的问话悄无声息地轻叩了一扇门扉,打开之后是花团锦簇的世界,那是属于上辈子的她最天真也最幼稚的憧憬。   木舒咽声无语,片刻的沉默后,她才闭着眼睛轻轻地笑出了声:“我啊——”   “倘若我能活很久很久,我定然要去爬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去品尝最美味的食物,去看最美好的风景,去爱最好的人。”   ——倘若我能活很久很久,或许会有一天,我能鼓起勇气,对你说“我爱你”呢?   船只停靠了码头,唐无乐却反悔似的背着她避开了焦急等待的藏剑弟子,带着她一路绕到了九溪十八涧。他牵着她的手在钟灵毓秀的山水间漫步,或许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或许已经言语尽了无话可说。   直到他们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藏剑山庄的建筑,唐无乐才停下了脚步,偏首朝她看来。   木舒松开他的手,微微抬头望着他,等着他说话。谁料他沉默良久,却是展开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淬不及防之下的亲昵让木舒在愣怔之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手轻轻摁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固定在胸膛前,动作堪称温柔。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不像大哥那样有着雅致的冷梅香,没有什么味道,却很干净。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是令人安心的,甚至是和哥哥们的怀抱不一样的,让她心悸,也让她舌根微微泛着酸涩的苦。   “矮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低沉的晦涩,却失了往日里的漫不经心,流露出几分沉静与认真,“你可能不那么认真听,但我说完,你得记着——七年后你若还活着,便随我去唐家堡可好?”   “想爬山,我带你去;想吃什么,我买给你;想看什么风景,我都陪着你——我会成为最好的人,会爱着你。”   木舒的眼泪夺眶而出。   总有人给你一份对未来的期翼,并盼望着你能活下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微微抬起手,几乎要忍不住回抱住他。但是理智在最后一刻险险悬崖勒马,她恨不得砍自己一刀让自己清醒一点,眷恋温暖是人的本性,贪婪与渴望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面对这个对你这么好的人,你又于心何忍呢?   长痛不如短痛,你又何必将他拖入泥沼,让他陪你挣扎,只为了在最后的岁月里汲取他人的温暖呢?   木舒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缕即将消融在风中的青烟,缥缈无依:“少爷,别等了。”   “我愿你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   “我愿你们能长相厮守,白头不离。” 第四十四章 风云骤起   木舒的归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让人措手不及。   虽然收到了唐门的来信,这几日一直都有弟子在码头或各处落脚点等待接应, 但是谁也不能确定木舒真正归来的时期。在这样表面平静内力暗潮汹涌的等待里, 不可抑制地浮现了焦躁的气息。而木舒就是在这种时候, 带着微笑迈进了藏剑山庄里。   被几个抹着眼泪哇哇大哭着扑上来的孩子团团围住时,木舒轻轻摁了摁因苦闷而疼痛的心口, 突然便觉得释然了。她如往日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弯腰挨个抱了抱他们,蹲下身温柔地拭去一个小男孩脸上的泪珠, 空荡的心也被充盈了什么温暖而甜蜜的事物, 恍若救赎。   “别哭了, 我回来了。”她笑着轻轻刮了刮小男孩秀气的鼻梁,轻轻地道, “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几个孩子都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算是木舒看着长大的。他们或许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懵懂无知, 但是他们知道那个一直温柔笑着的七庄主被人带走了,是否平安更是无从得知。在大人们浮躁不安的影响下, 害怕逐渐变成了惶恐, 此时见到了木舒, 便一口气地发泄了出来。   听闻传讯便撇下所有事务赶来的叶晖远远地就看到少女清瘦的背影, 她回头看来, 在一瞬间的诧异后便流露出了欢喜的神情。语气轻而柔软地唤了一声“二哥”,便扬起大大的笑脸,展开手朝他跑来。   抱住最小的妹妹时, 便是叶晖见惯了世事无常,经历过这般沧桑,也险些忍不住热泪盈眶。   ——天知道,在小妹失踪的那天开始,他便一直害怕,这一声轻唤会成为永恒的遗憾。   他几乎止不住喉中酸楚的哽咽,只能用微微颤抖的手轻抚她细软的黑发,心痛地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木舒轻轻一笑,乖巧地扬扬脑袋,用后脑勺蹭他的手,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叶晖的肩膀:“二哥,我很想你们啊,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呐。父亲还好吗?三哥和小侄女见面了吗?五哥和五嫂找到了吗?我失踪的消息有没有……”   她一肚子的问话,叶晖却越听越难过,不由得打断她的话,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小大人似的,别操心这么多了,你三哥五哥都还好,父亲也没事,就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累了吗?先回房休息一下?二哥让人准备些吃的给你?”   木舒牵着叶晖的手,看着这虎背熊腰身量高大的男子微微弯着腰,神情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忽而就觉得有些许的愧疚。说实话,这一段旅途虽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又的确是开心的——在家人担忧着自己的时候,这让木舒觉得愧疚不已。   “我没事啦,二哥带我去看看父亲和哥哥们吧,五哥已经回来了吗?”木舒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明媚而轻快,她扬起的笑脸就如同早春三月的暖阳,透着沁人心扉的暖,“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注意身体啊?父亲没有经常在睡觉前喝茶吧?都说过很多次了,这样晚上会睡不着觉的!还有大哥,要经常出去走走啦!山花开得多美啊?二哥!你说是不是?”   软糯清甜的撒娇仿佛鸟雀,叽叽喳喳的响个不停,但却如同拂面而来的春风,轻柔地拭去心上的阴霾。   叶晖忍不住地笑了,这是数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看着幼妹透着红晕的脸颊,仿佛从她手中接过了一份简单的快乐一般模样:“就你老是瞎操心,跟个小管家婆似的,父亲爱喝浓茶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老是管着,父亲又何曾忤你的意了?”   一路笑闹着朝后院走去,还没走进后院,便看见叶英一身金衣轻甲,快步走来,竟是失了些许宛如沉静的从容。   听到他们的笑闹声,叶英脚步一顿。他抬首望来,清俊秀逸的面上仍旧是往日里平淡宁和的神情,唯有微蹙的眉宇,能看出几分情绪不宁。木舒霎时噤声止语,叶英竟仿佛不确定了一般地偏了偏首,侧耳细听,轻声地道:“小妹?”   木舒声音微咽,险些没哭出声来——她从未想到,她泰山崩于面前亦不变色的大哥,居然会有怀疑自己听错的那一天。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宛如一颗小炮弹一般朝着叶英扑去,扬高了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打碎一切迷雾般的幻境:“大哥!我回来了!”   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叶英微微愣怔,却还是半蹲而下,将那小小的少女纳入自己的怀抱里。仿佛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一般,他抬起手,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眉眼,微蹙的眉间,是清浅到细不可察的哀恸与担忧。   可是万般思绪,万般动容之意,最终还是被他压回了心底。叶英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顶,感觉到她宛如小动物般亲昵的回蹭,心也不可抑制地柔软了下来。太多想说的话沉淀于心,最终,却只是温声地询问了一句无意义的话语:“回来了?”   “嗯……”木舒垂头,细声细气地软语道,“我想你们了……”   在哥哥们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一场无言的挣扎和煎熬,最终不得不亲手推开自己眷恋的美好,但是木舒却并未流露出分寸的悲伤。她甚至在释然的遗憾中浅浅地微笑,握住兄长的手,感觉到安心的同时,也如此鲜明且快乐的活着。   ——永远不要去祈求光,要自己发光,自己照亮黑暗。   听说三哥和四哥外出寻找她而尚未归庄,叶晖让人去传了口讯,便跟小妹说了一下山庄里的情况——叶凡被叶英一顿教训之后便闭了关,倘若能自己想开,武功便能更进一步;唐小婉已经被藏剑弟子送回了唐门,如今已是待嫁之身,只等叶凡出关之后便结秦晋之好;木舒失踪的消息被掩盖的很好,一则是因为她鲜少出庄无人识,二则是唐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江湖人再无心搭理儿女情长。   “雁门关玄甲军守军统帅薛直力战而死,玄甲军破阵营分崩离析,雁门关落入安禄山之手。”   “圣上听信谗言,定罪薛直。薛直副帅长孙忘情率领旧部,成立玄甲苍云。”   这些涉及朝政的事情,叶晖大多数是不会跟木舒提的,但是这件事委实令人憾然,叶晖也就不自觉地感叹了几句。然而“安禄山”之名一出,木舒就整个人陷入了懵逼的状态。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综武侠的世界里,历史应当都已经化为了浮云,因此即便知道“唐国”便是历史上的“唐朝”,也并没有过多在意。此时淬不及防之下踩了地雷,木舒觉得自己简直连脑子都没有了。   安禄山,史思明,她历史再怎么不好,也听说过“安史之乱”四字啊。   #穿越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生活在乱世啊。#   #感觉已经蠢得没有我了。#   之后和家人一起吃过晚饭,木舒笑着将自己买的礼物都摆出来,她甚至还给不少相熟的藏剑弟子也买了礼物。被换了一身金灿灿的装束显得格外英气逼人的小侄女给摁住了肩膀好一顿关心,跟小侄女和多多聊了几句,就被自家大哥赶去休息了。   木舒保持着迷之淡定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扑到柔软的被褥里就是一阵乱滚,满心都是撒丫子狂奔的羊驼。   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重大历史事件,始于安禄山与史思明的野心勃勃,也源于唐玄宗的昏庸无能——对的就是那个睡了自己儿媳的皇帝,捧出了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也捧出了排斥忠良霍乱朝政的李林甫与杨国忠。玄宗怠惰朝政,奸臣当道,内有乱政之忧,外有强敌窥伺,曾经盛极一时的唐朝在他的手中败落,甚至江山差点易主,何其可悲?   虽说安史之乱爆发是公元755年,也就是天宝十四年,十年之后,她早就死了,哪里管得了之后的洪水滔天?   但是,她此世的家人又该如何是好?他们又如何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便是战火不会涉及藏剑山庄,以兄长们的品性,也不可能坐视不管。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虽是以失败告终,但是其带来的后果何等的严重?它摧毁了唐朝盛世笃实的基底,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   木舒闹心地咬着嘴唇,更可怕的是她并不清楚综武侠会给这段历史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这改变是好是坏,也无从得知。   而她能做些什么呢?除了自己知道的历史,她也只会……写话本罢了。   碾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木舒干脆起了身,为了不惊扰侍女,便也没有点灯,径自打开了系统。下一秒她就被那数量可怕的读者来信给惊到了,出版社浮现出各个售卖地点上的情况,“脱销”两个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图,让木舒一时茫然。   “发生了什么?难道我这次捅了马蜂窝了?”以往扶苏的书籍虽然受欢迎,但是也绝没有出现这样可怕的场面。木舒有些焦心地翻开系统页面,看着上面跌宕起伏但是总体来说数值暴涨的声望值,不禁有几分心惊肉跳地问道。   【叮——没有哦,宿主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主线任务,成功掀起了舆论,任务奖励已存入系统~!】向来毒舌的系统难得温声软语地安慰了她一句,不知道是否是木舒的错觉,总觉得它此时格外的欢欣,【详细情况已录入系统面板,请宿主自行查询。】   木舒连忙翻开系统资料,一目十行地扫下,这才勉强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简而言之,她这次的书出版之后,不仅仅是江湖炸了,可以说是整个天下一起炸了。 第四十五章 时光之沙   扶苏的书向来满含深意,这天下也不缺乏闲人去一点点挖掘和分析扶苏的书籍, 是以扶苏的书普经问世, 整个天下就炸开了锅。   然后炸完之后, 各方势力火速成型——开撕!   直男癌撕扶苏指桑骂槐,骂他文中的女子不守妇道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活该;女权主义者撕直男癌说扶苏写得好写得妙写得呱呱叫, 凭什么两个人的过错最终一人潇洒一人要吞掉全部的苦果;而扶苏的脑残粉们则把另外两方人全部一起撕了,说你们瞎逼逼个毛啊,我家大大写的是生命的无奈世事的黑暗人心的莫测!写了女子的凄苦写了世事的不仁!你们这群肤浅的人别自己误解还来侮辱我男神的文字!   各方跳脚的情况之下就是各种阅读理解的诞生, 众人不停地剖析扶苏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态写这本书的, 甚至一改往日的文风, 以靡丽到朽烂的文字勾勒出一种诡谲的凄艳。虽然一开始看书,早已习惯了扶苏那宛如流水般清淡温柔的读者十分不能适应, 但是看完整本书后仍然是心里堵了砂石一般的哽咽, 和以往大气磅礴的故事不同, 这个故事如同浸了墨水, 黑暗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扒开光鲜亮丽的皮囊,露出内里的皑皑白骨, 如此妖冶可怕的艳色之花, 却带着令人窒息和欲罢不能的魅力。   而就在各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 称得上扶苏代言人的荀游站了出来, 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先生乃我一言之师, 常常一句话就能让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是事实上,作为弟子的我研读先生的书数年有余, 很多时候也仍然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不得先生真意。”   “偶尔也会想,先生是否真的是那世外的谪仙,是否已经在人世间踱步了百年。先生的书总是在写别人的故事,几乎从未提及过自己,但是那种以局外人的目光看待尘世的透彻,那种豁达而包容的胸襟,常常令我自愧不如。先生到底看过多少浮世的悲欢,看过多少的沧海桑田,才能做到如今片言解语即可道尽尘世万千的境界?这样的先生,又与仙人何异?”   看到这里,木舒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血,内心的悲愤险些喷薄欲出。   #熊娃子,你听说过有个东西叫做心灵鸡汤吗?#   #你的口号根本就是“搞事!搞事!!搞事!!!”吧!#   搁千年之后的世界里,心灵鸡汤几乎是随手刷新一下网页就能捞出大把大把,甚至大部分都非常有人生哲理性。这在现代人看来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几乎每个人都能随口说上几句的鸡汤格言,落到了古代却成了她“看尽沧海桑田早已修炼成仙”的证据。   木舒忍着掩面而逃的羞耻,坚强地继续看了下去。   “先生的风格向来平淡如水,却又韵味深藏,有些书籍看似大气磅礴,但是其讲述的道理却极其的细腻。这次的故事虽说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却也符合先生一贯的风格。以遗憾来衬托出美好,以牺牲来创造永恒,以悲伤来映照幸福,矛盾和冲突之间总是充满了张力,先生就像是游走在二者边缘的人,我想,先生的一生也如这白骨之花一般,或许哀伤,却也艳丽。”   木舒沉默地继续翻看,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家中幼妹娇气,受了委屈就朝先生诉苦,先生却从未因此而不耐过。他会给家妹回信,告诉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子总是多有苦楚,她们不能向男子一样堂堂正正的入学堂读书,不能坦荡大方地如男子一般决定自己的命运。这固然是因为男女天性的不同而造成的不公,但有的时候,这就像是不同人的一生,有人唾手可得却不屑一顾,有人却要为此苦苦煎熬,付出百倍的代价才能得偿所衷。”   “这是我心中一直敬佩着憧憬着,却又无能为力做到的一点——在先生眼里,众生平等,没有不同。”   荀游的话就如同一条道路上的标杆,指引着人们走向他所想的方向。仍然有人背地里暗骂,有人撇嘴不屑一顾,但有更多的人陷入了沉思与责问,或许因为时代的束缚他们不能看到更加遥远的前景,但这无碍于他们思考,所谓的平等到底是什么。   何止是男女?贫富、贵贱——衡量一个人的指标是模糊的,但是却又并非是固定不变的,泥腿子出身也有可能成为马上将军,穷酸秀才也会平步青云。便是寺庙里满口佛经的和尚也不能保证自己佛心圆融,不带任何偏见去看待世人,可扶苏呢?   原本形象已经被定位成仙人的扶苏,此时形象越发高大了,木舒看着那些评论都怀疑他们是在说自家大哥。   扶苏如此作为,到底是源于什么暂且另说。木舒只知道如今江湖亦或者说是天下的风向已经在这些年的潜移默化之中逐渐改变了,这从自己暴涨的声望值中可以看出来,虽说不知晓主角们如今过得怎样,但是世人择偶的标准已经微妙的朝着“有担当”的方向发展了。   ——就如同她书中所说的那般,男子重性不重形,或许可以没有绝好的容貌,没有富裕的身家,但是绝不能没有责任,没有担当。   人们从书籍中推测出来的“扶苏”人气远超陆小凤楚留香这样曾经备受欢迎的“浪子”,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嗯,如果以上,木舒虽然觉得羞耻以及哭笑不得,但也还能以一颗平常心安慰自己是扶苏不是自己,淡定就好。那么等到接下来继续往下翻看时,木舒却登时从头到脚,整个人列成了两半。   “妾久闻先生美名,却一直不得面见君颜,实为身平第一憾事。世人愚昧,嫉妒先生才华绝世,暗中编排先生面貌有暇,才不敢面现于众,令妾恼怒不已。先生大才,已是世所罕有,容貌美丑又何必在意?且先生素心内敛,怜香惜玉之情,更是令妾心驰神往,如遇知音。若先生有意,可书信一封予妾身,相约一见,妾必梳云掠月,扫榻相迎。”   很正常很端庄的一封书信是不是?扶苏成为国民男神之后,木舒也没少收到这样示爱的信笺,按理来说,是不会太过讶异的。   呵呵,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这人的落款是“石观音”呢?   #小姐姐,不约,我们就是不约。#   石观音,明国江湖第一美人,是最美也是最可怕的女人。她喜爱各式各样傲气且出色的美男子,迷惑他们,折辱他们,用罂粟控制他们的神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仆,折断他们的腰骨,让他们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弃如敝履,不屑一顾。对于木舒而言,石观音是楚留香传奇中的反派,一个美丽又扭曲的女人,她厌恶全天下的男子,宛如水仙花一般爱上了镜中的自己,最后也因此而死。   其实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石观音扬言要睡了扶苏嘛,不就是把这条邀约布告天下了嘛,不就是整个江湖都在坐等好戏猜测扶苏到底是美是丑最后会不会成为石观音的入幕之宾嘛……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木舒决定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马甲——哪怕是死也绝对不能掉马!   这一次短暂的旅行,让木舒看开了很多事情,也对许多遗憾释怀了不少。以往掩盖在明媚笑颜下似有若无的忧郁如今也消失无踪,回了家,心里才真正有了依靠,哪怕仍然有所不舍,她也能怀着真诚的心意祝福那个嚣张任性的小少爷能一辈子快乐下去。   她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写一份有些遗憾的爱。   她将梨白和萧卿第三世的故事大改,又加入了自己的人生,写了一篇不长却平淡而温暖的故事——她想,三世的恋情落下了帷幕,下辈子,萧卿还是会娶一个和他惺惺相惜的好女人,有一对儿女,过着没有梨白但是却幸福的人生。而梨白会斩断情丝,重回世外,这一次,她除了领悟道法自然,还懂了红尘离合悲欢,真正做到了道心圆满,仙途可期。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转动,时间会将伤口治愈,会将回忆碾成砂砾,唯有幸福的记忆会在记忆的长河中璀璨光明。   木舒想,如果早夭是她无可挽回的遗憾与痛苦,那么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能成为更多人回忆中的光明。   因为灵感突来而一夜未睡,但木舒的精神却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在天边第一缕晨光微现之时,她打开了窗,让那一缕温柔的晨曦泼洒进自己的屋内。放在桌子上的手稿似乎也染上了阳光般的暖意,沁着淡淡的墨香。   “就叫《暖沙》吧。”   ——被阳光晒暖的沙,哪怕从指间流泻而下,握不住,却仍然能将温意留在你的掌心呐。 第四十六章 寤寐思之   唐门弟子如往常一般,训练的训练, 出任务的出任务, 风平浪静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等到他们骨子里的不安分影子蠢蠢欲动, 仿佛钻满了虱子般痒而难受之时,便纷纷地开始寻找起不对劲的源头了。然而想来想去, 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岁月静好——二小姐唐小婉归堡待嫁,传闻中身受重伤的逆斩堂堂主唐无乐也平安归来, 霸刀山庄也不再锱铢必较地抓住旧事不放, 日子平静安稳得简直让人想养老, 真是让人浑身不得劲。   唐家堡的弟子们左思右想,不得所以然, 直到一人拳头往掌心一敲, 一语道破了天机:“我们小霸王怎么没继续闹腾了?”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 是啊, 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小霸王怎么突然就消停了呢?感觉怪不习惯的。   熟知内情的逆斩堂弟子眼见时机正好, 立刻扯开嘴皮子口花花地造谣:“你们不知道啊?小少爷他这次出去, 本是要去找叶凡那瓜娃子麻烦的咧, 可是一个不小心马前失蹄!但也因祸得福了啊, 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女, 如今正茶不思饭不想,打算改邪归正从良了咧!”   唐门弟子板着冰冷正直的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趁着唐无乐不在拼命搞事, 自己给堂主脑补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倾世之恋。除了没有将藏剑七庄主的身份暴露出来以外,早就将木舒的性格特点给扒得一干二净,成功造谣。   唐门弟子虽然都挺霸道护短的,但是若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基本都非常乐意袖手旁观且幸灾乐祸的。更何况唐无乐平日里没少得罪人,虽说不至于到相看两厌的程度,但唐无乐一旦倒霉,起码一半以上唐家堡的弟子都会鼓掌叫好。   “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没想到小少爷居然栽到这么一个妹儿的手里!”   “不对啊,小霸王不是说过天下女子都不如堡里的姑娘美丽,细腰冷艳大长腿吗?”   “滚,你信他口花花瞎吹水!真稀罕平日里演武场上还能把俺妹儿当木桩打?也不想想他那脾性儿,平日里最要紧谁?”   “说的也是啊,不过这回……唉,再热乎都要凉咧。”   想起曾经在唐门里流传的消息,唐门弟子便是不喜唐无乐,心中都多少有几分同情。如今唐小婉归堡待嫁,却对唐无乐避而不见,那向来打不退撵不走的好哥儿唐无乐居然也没再上赶着讨人嫌。好东西还是一件又一件地往妹儿的嫁妆堆里送,生怕她嫁出去过得不好似的,但也没有如最初那样对叶凡喊打喊杀,恨不得帮自家妹儿招赘,将她一辈子留在唐家堡。   如今虽然疼宠依旧,但是似乎也放弃了自己在唐小婉心中的地位一般,该对妹儿好的仍然半点不差,却也没再往自家妹儿眼前凑了。   “他这样倒还好些,好歹还知冷知痛,瞧他以往那样儿,真让人怀疑他脑壳子有问题。”跟唐无乐一同长大的无字辈弟子倒是有些无所谓,怂了怂肩膀道,“到底是宠了这么多年的妹儿,八成他如今也闹心得紧。”   唐无乐现在的确闹心得紧。   倒不是为了唐小婉——跟木舒相处的时间虽短,却也让他看明白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许是那人豁达的心态影响了他,唐无乐也学着放下自己的执念。妹儿既然不喜欢他,不喜欢唐家堡,那作为兄长也总要圆了她的梦。让她离开这个在她心里充满黑暗和血腥的家,让她走到阳光底下,去江南水乡,听自己喜爱的流水小调,观自己心心念念的文人风雅。   其实唐无乐心里一直清楚,唐小婉与其说是深爱叶凡而不顾一切地与他私奔,倒不如说,她是在缠负枷锁逐渐绝望之时看到了一线的光亮,所以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抓住。否则当年不过垂髻年华的两个孩童何来的情爱可言?他这个妹儿啊,的确不适合生存在唐家。   她心太善,太过柔软,他们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当她直面唐家背地里的黑暗,才会如此抗拒,如此如此的无法原谅。   看开了之后,虽然对于自己也被妹妹归类为“残忍”的那一类人而心有郁郁,但是他也不曾后悔踏上这条黑暗的道途。他是唐家的少爷,是唐门的弟子,成为杀手,染满血腥,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责任,他不可能为了唐小婉而放弃,那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送她离开,离开这个对她而言血腥而黑暗的牢笼,离开这个让她良善的内心无法接受的唐门,也离开他这个早已双手染血的兄长。   面对唐小婉,唐无乐已是心如止水,再无波澜——他闹心的原因,另有其他。   他依旧一身浮夸靡丽的服饰,甚至更加夸张地将红牡丹绣了金线,金红相配还带绿叶,简直是让人辣椒水泼了眼睛。他牵着自家大黄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身边跟了两个一看就面容猥琐的狗腿子,所过之处神魔皆退,远出数丈。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纷纷以袖掩面,转身而逃,唯恐小霸王看上自己;但凡自恋一点觉得自己不比小霸王容貌差的男子,纷纷掏出面具戴上,免得一会被疯狗死咬不放。   身边的两个狗腿子奴颜媚骨,笑得脸皮子都要皱起来了,不停地指点着道:“少爷!您看!那位姑娘身量高挑窈窕,姿色不差啊!”   唐无乐随意地瞥了一眼,冷哼道:“长这么高是要撑房梁吗?你什么见鬼的眼光?”   狗腿子擦了擦冷汗,立时改口弥补道:“是是是,哪里比得上少爷慧眼识珠?那您看!那位姑娘媚眼如丝,可不美哉?”   唐无乐瞅了一眼就忍不住暴躁,怒道:“又细又长跟斜眼儿似的,看人就像蔑视,你当少爷我能受得了这个气啊?!”   狗腿子吓得腿都软了,另一位狗腿子慌忙道:“可不是?我看那位姑娘不错,琼鼻樱唇,脸似峨眉月,看着跟天仙下凡似的。”   唐无乐满含不耐,这回看都没看,就叱道:“峨眉月?!这下巴尖得是要拿来当暗器戳死人不成?闭嘴,再吵让大黄咬你们!”   狗腿子:“……QAQ”怎么这样?您不是向来最喜欢细腰长腿小脸冷艳的美人了吗?   唐无乐暴躁得想打人,却见街道一侧的书楼里竟堵满了人,便是他这么一个恶名昭彰的小霸王靠近,那里围着的人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倒是有人不小心扫来一眼,顿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却还是硬着头皮地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会出现这种场面,想都不用想就只有一个原因,唐无乐暗赞终于有事可搞,当即帅气地打了个响指,一挥手道:“把书给我包了!”   然后动作娴熟地放大黄赶人,狗腿子插队砸钱强抢,端的是好一副霸王的模样。最后在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注视里接过狗腿子奉上来的一捆书,满意的发现果然是扶苏的新作。完事后还要朝着众人丢过去一个傲慢不屑的眼神,拉来一片仇恨,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唐无乐挥退了狗腿子,提着书随便选了一间酒楼就走了进去,大大咧咧地往厅堂里一坐,拆开封纸拿了一本书出来就开始翻。   酒楼里的客人们原本看见唐无乐进来就满头大汗的准备离开,但是此时一看对方这模样,立刻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整个唐家堡的人都知道小霸王唐无乐无恶不作,唯有扶苏出新书时才能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看书,好生安歇一下午。   食客们安心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感慨着扶苏不愧是扶苏,世间能做到此事的也唯他一人了吧。   #男神之光普照苍生。#   唐无乐拿到书的第一时间就有点嫌弃,因为这次的封面居然黄澄澄的让人一眼就能想到藏剑山庄。封面也越发古怪了,上次那白骨生花的画作已经让唐无乐觉得扶苏此人想法诡异,但手里的这本书更加神奇——只有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象手的主人是何等的俊美风流。那只手松松的握着,似乎想握住什么,又似乎在用力的挽留未果之后无可奈何的松手。   手指的间隙漏下来一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似折射阳光的沙子,温暖明亮,映照得整个封面都是亮澄澄的黄。   唐无乐翻开书,故事的开头就用简单而流畅的文字描写了一男一女,女子名为沙,男子名为柳。奇特的是,与扶苏以往笔下鲜活得宛如栩栩如生般的人物不同,这本书并没有描写沙和柳的容貌、性情、家世以及过去的经历,只有对话和动作,连心里描写都没有。扶苏没有在这本书中融入自己任何的看法亦或者是感情,就仿佛是单独在写一个故事一样,细水长流。   早已有丰富阅读经验的唐无乐知晓,扶苏的书不看到最后,你永远都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与其说这是一本话本,不如说这是一些散碎的片段,像是一个人提笔书写自己的回忆一般,参差不齐,没什么结构,也不知晓事情的先后顺序是什么。但是每一个故事都很有趣,每一个故事读很温暖——沙和柳这两个人物仿佛被刻意模糊化了一般,只能从对话和一些细小的动作描写去揣测他们的性格,明明是最平淡无奇的小事,甚至只是写他们去路边摊吃一碗阳春面,但莫名就让人的心泡进了温泉里。   那种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的暖意,心脏微微颤抖着,唇角却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直到大半本书过去,都只能勉强看出沙是一个温暖又好脾气的姑娘,柳是一个嘴硬心软却体贴的男子。明明故事没有鲜明的承转启合,没有石破天惊而来的震撼与惊艳,但是看着他们一同赏花,一同在屋檐下听雨,一同牵着手在洒满余辉的街道上走过,看书的人就仿佛一点点被扯进了这个故事里,眼里心底,洋溢的都是满满的幸福和暖意。   唐无乐看入了神,他想,扶苏写了这么多书,他可能最喜欢手里的这一本了——仿佛亲身经历着那种神魂俱颤的甜蜜。   然而故事,在后半本书中渐渐有了改变。   沙和柳之间的相处似是友人也似是爱人,唐无乐执拗地将他们定义为爱人——虽然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亲昵,但是他相信这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渐渐的,沙的身影渐渐淡了,她和柳的谈话开始出现了几声咳嗽声,随着故事的推进,仿佛成了柳的独角戏。   最后,沙彻底消失在了故事之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语——“欸!你把手伸出来啊,海边的沙子握在手里,好暖啊。”   沙不见了,柳的生活却在继续。他重回前半本书里提到过的地方,一个人观赏花的美丽,一个人在屋檐下听雨,一个人在夕阳下漫步,最后一个人自言自语——仿佛是要说给看书的人听,他笑着说沙最喜欢这里的鲜花,最喜欢这家店的馄饨,最喜欢这里的风景。   故事渐渐落下了终局,柳去了沙最后出现的海边,拾了一捧沙,可用力一握,它们就从指间流走了。   柳用一种欣然且温柔的语调,仿佛在回应着沙的话,轻声道:“……啊,是啊,真暖呢。”   ——这不是沙和柳的故事,这仅仅只是柳的一生。   ——你走了,却留下了太多温暖的回忆。   唐无乐怔怔地看着书籍的最后一行字,突然觉得呼吸一滞,随即撕心裂肺地抽痛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何伤寸心   唐无乐走进唐家堡逆斩堂大门的时候,手里扯着一张悬赏单。   唐门弟子无不好奇到底哪个不要命的招惹了唐无乐, 居然逼得他准备亲自将人挂到堂里。眼看着唐无乐掏出针准备将单子钉到墙上了, 唐门弟子们纷纷围上去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众人饶有趣味地瞥了一眼, 却纷纷炸开了锅。   “格老子的!堂主你冷静点!扶苏不能挂上去啊!唐门会被天下人骂死的!”   “瓜娃子!脑子里生蛆了是不?作死不是这么作的,给长老们知道了, 一会儿要拿你去问话了!”   “扶苏怎么惹你了?啊?不是稀罕他好多年了吗?”   几名弟子同时出手,七手八脚地往唐无乐身上按。唐无乐哪里能任由这群熊娃子制住自己?当下大怒就要反击。长得矮的唐晓鱼踩着游龙般的步伐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唐无乐的腰带, 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才让几名弟子得了手。   直到唐无乐被子母连爪捆住, 几名唐门弟子才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地道:“堂主啊,别想不开, 你一冲动就容易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说你那么喜欢扶苏的书, 要是把扶苏干掉了, 以后怎么办?再说了,扶苏从不露面, 又是怎么惹你了?难道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唉堂主你听我说, 虽然《暖沙》上的那只手大家都说是扶苏的手, 也的确很标致啦, 但是不一定代表他脸长得好啊, 你说是不是?”   唐无乐神情冰冷,阴郁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了,一听这话就咬牙道:“谁管他奶奶个熊的标致不标致?又不是跟劳资抢婆娘的劳资管他去死啊!你们都给少爷滚!少爷我自己挂单自己接, 有你们啥子事啊?!”   然而唐无乐一说“婆娘”二字,整个逆斩堂顿时就沸腾了,蹲在他身边的弟子也七嘴八舌的道:“听说你回来之后就从良了?咋地?叶家妹纸就这么好?咱可听说你现在不爱细腰长腿高个子的美人了,喜欢大眼圆脸矮个子的妹纸了?果然是栽了吧?!”   “胡说!她脸哪里圆了?而且才几岁?长那么高有个鸟用啊!”唐无乐叱道,倒是没反驳,承认就承认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这些天以来的碾转反侧,看谁都忍不住和那个矮砸比较,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总是想起她,这不是栽了又是什么?   众人顿时哄笑,吹着口哨,道:“这才是唐门小霸王嘛!喜欢就别怂啊!叶家的妹纸怎么了?拐咱们一个!咱们也拐他们一个咯!”   “不对啊?既然不跟你抢婆娘,你挂扶苏做什么?”有人戳了戳一边掉在地上的悬赏单,“不会是人家妹纸因为喜欢扶苏所以拒绝你了吧?我说,这事你想开点,天下这么大,喜欢他的男男女女那么多,反正铁定是不能情缘的,吃吃醋咱就算了哈。”   唐无乐一听“拒绝”两字就面色不好,想到那本破书里面写的东西,又怒道:“少爷我情缘遍地的时候你个瓜娃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球呢!给我滚!少爷悬赏他怎么了?写的什么鬼玩意儿?!白坑少爷那么多钱,拿他人头来补又怎地?!这有错吗?没有!”   众人又齐齐喷笑,揶揄道:“哟——因爱生恨啊这是!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嘛?他什么时候写过皆大欢喜的故事了?”   唐无乐倒是冷了表情,带着面具的俊颜似乎也染上了那银色面具金属般的冰冷,语气淡淡地道:“你们又懂什么?”   ——他愤怒的又岂是早已司空见惯的悲剧?真正刺了他心的是扶苏将他心中最美的事物摔碎在他的面前。   扶苏曾经说过,幸福是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而悲伤则是将美好撕碎的瞬间最凄艳的美丽,所以后者无可避免的刻骨铭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那因为思念而发酵到几乎压抑不住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书中人让他想起那个不幸却仍然灿烂着的少女。唐无乐无可控制的让那种感情在心口深扎,是以当书中那个和她相似的人悄然离去,他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扶苏所说的那种美丽。   看到了,所以刻骨铭心——那个谐音柳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男子的心情,他想他是懂了。   一瞬间重温得知那人天不假年之时的心情,他也仿佛握住了一把留不住的沙,所以才会如此愤怒,或者说是一种难言的痛心。   为什么……她就不能长生无忧呢?   唐无乐心中的小情绪并不能被心中所想之人接收到,木舒也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差点上了唐门逆斩堂的暗杀榜。她此时正满心无语听着几位藏剑女弟子兴奋的讨论扶苏,深刻的领悟到扶苏到底是怎样一个颦蹙眉宇都会引来大片人心疼的国民男神。   你们不玩阅读理解了就开始扒人设真的好吗?我觉得我们误会很深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从话本故事里看出我有一个死去多年情深义重的爱人的?又是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次出书出得快就是为了拒绝石观音证明自己此心如一山海不移的?你们居然还能往深处思考觉得我隐世避居就是因为死了情缘心灰意冷?写的书一直没有喜剧结尾都是因为这一辈子怀着一份遗憾的爱情?   #你们真会玩。#   #是在下输了。#   #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更奇怪的是,说是扶苏的迷妹吧,但是眼看着男神有情缘了,非但不难过还很兴奋?这种“不愧是我的男神就是痴情得清新脱俗毫不做作跟渣男完全不一样”的说法完全就是眼睛瞎盲男神说啥都好了吧?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你们已经从老婆粉变成亲妈粉了吗?   木舒看着系统面板上再次暴涨的声望值,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继“怀才不遇”、“高洁傲岸”、“怜香惜玉”、“众生平等”、“得道成仙”等一系列男神属性之后,扶苏又被打上了“深情似海”的标签。偌大的江湖居然没人觉得不对劲,除了一些对扶苏真的怀有爱慕之心的女子哭肿了眼睛,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木舒扶额掩面,深怕自己多年以后不仅有一个死去的爱人还多了一个儿子,没准九幽黄泉之下还要多个“慈父”的标记。   还是洗洗睡吧。   木舒并不知道,如果说江湖上的姑娘听闻此事,心情是悲伤又感慨的,那么江湖上的男子听闻此事,却都纷纷跳脚了。   “我的三千两银子啊!”陆小凤宛如咸鱼一般趴在木桌上哀嚎,“死猴精!非要打什么赌!这回可好!全赔给庄家了!”   楚留香苦笑着持起酒盏,抿了一口酒水,动作自有一番优雅的风流。他看着一边同样捶胸顿足的好友胡铁花,叹气着道:“所以说姬冰雁不愧是姬冰雁,在大漠边缘做生意都有胆识用石观音来开庄下注,这回你们全赔进去了,他可赚得手软了。”   “那个一毛不拔的死公鸡,胆子不大又怎会富得流油?!”胡铁花跳脚,气道,“这是江湖第一美人啊!看一眼死都值了!这天下间居然有男人无视天下第一美人的香艳邀约?这扶苏到底是不是男人?!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吧?!”   此处唯有花满楼不与这群酒鬼同流合污,他阖目垂眸,捧着茶杯唇角含笑的模样显得格外温润清雅,语气恬淡地道:“先生自然不是一般人,如先生这般高度,皮相之美不过是过眼云烟,陆小凤,这回你可是无话可说了吧?”   陆小凤瘫在桌子上一声不吭,胡铁花却哼哼唧唧地吭气,道:“还不是他写的那劳什子头骨开花,搞得我们想找个女人玩玩都比以往难了百倍不止,张口闭口就是‘先生说’、‘扶苏说’的,和着全天下就他一个好男人了,我们都是花心大萝卜!”   花满楼放下茶杯,轻声叹息道:“你们可不就是花心大萝卜么?”   这一棒子将在场三人全部打了个倒仰,陆小凤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不止,胡铁花却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什么啊,谁能相信这种男人真的存在啊,传得跟仙人似的。别说我了,连老臭虫现在去偷东西,遇见个姑娘都要被问‘愿不愿意负责’,不然就连一起喝杯茶都不乐意什么的……真是……”然而话语在花满楼渐淡的笑容里慢慢销声了。   楚留香赶忙打圆场,道:“不过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年少气盛自觉得如何肆意妄为都不是错,可又有谁知晓日后的世事无常呢?”   楚留香洒脱一笑,俊美的容颜因为这一瞬的温柔而显得格外吸引人,眼中却浅浅的沉淀着一层歉意和痛色。   说来可笑,一开始看扶苏写的那本《骨中花》,他原也以为是针对他的。虽然身边好友再三告诉他书中人与他很像,他也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听自己的三位红颜知己苏蓉蓉她们聊起扶苏的故事,说起那一位身死的闺阁女子。他忽而就想起了一个女子单薄的剪影,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后来他私底下去查找自己过往遇见过的女子,果真找到了……她冰冷的墓碑。   他仍然是不记得她的名字的,但是她大概就像扶苏故事里描写的那样,是个温柔娴静比月光还美的姑娘。   他偷偷去过她的家,听到她母亲哭着给她烧纸,说她死前只给扶苏写了一封信,如今扶苏出了新书,总是要烧给她的。   楚留香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缱绻旖旎的回忆,曾经有过的一面之缘,也不过是为了取走她的东珠发簪。楚留香看完扶苏笔下属于她的故事,曾想过,她被退婚,其实是好事,毕竟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她的未婚夫,嫁过去了也未必幸福。可她虽然温柔、娴静,喜爱雨打海棠的美丽,但也实在是个执拗的性子——她的死不是因为对未婚夫的爱,而是为了自己和自家的尊严与骄傲。   因为楚香帅的风流之名,所以面对他人的反口污蔑,竟没有人觉得她是清白的。   那淡雅如白茶般的女子,甚至连死亡都是平静的,她富有闲情雅趣的读完扶苏的《终归乡》,写了一封信,然后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多么令人痛心呐,她本该是那样春花秋月般美好的姑娘。   楚留香仰头何干了杯中的美酒,烧喉的炽意一路焚烧到了肺腑,那种汹涌而来的醉意和苦涩。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大抵,就是扶苏想告诉他的话吧。 第三卷 冬梅问雪,缘何孤 第四十八章 西门来信   “西门送了信过来?”木舒有些诧异的道,“出了什么事吗?”   这些年, 木舒和几个小伙伴们一直有保持联系, 和朱七七往来最频繁, 和西门吹雪交谈最少也最平淡。甚至书信都是半年才一来一回,被木舒吐槽过一回后, 西门吹雪果然没有再送只有两句话的信过来了。他偶尔也会说说万梅山庄的风景,说自己给木舒酿了一坛清淡的梅花甜酒,就埋在山庄往左数第十七棵梅花树下;说自己有个叫陆小凤的好友, 狗鼻子似的整天挖他的酒喝。   木舒往往给他的回信都是能写多长写多长, 因为这人半年都不一定送一封回信过来, 简直宅得可怕。这些年来的书信来往也让木舒多少了解了一些西门吹雪的性格,和她一开始想像之中孤傲冰冷的剑神有些许的不同。木舒曾经在信中嘲笑他, 是不是真的跟外界传闻的那般干净成癖, 不沾俗世之物, 长这么大就只吃水煮蛋和白开水?   木舒这封信送出去后没多久, 杭州这边著名的糕点铺何芳斋就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在木舒和几个哥哥们疑惑的视线里恭恭敬敬地奉上了一大箱何芳斋的限制糕点——要知道这名为何芳斋的老字号傲气得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店大欺主”。糕点每日限量, 想买必须排队, 达官贵人也好, 这里的当头老大藏剑山庄也好, 它全部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你辛辛苦苦提前一天去等待, 它还会甩你一脸“今日休息”。   但是耐不住江湖上太多人吃这套,或者说越难得到的味道越好,所以哪怕是口头上骂骂咧咧, 很多时候还是要乖乖被“欺负”的。   木舒一脸纠结的收下糕点,心惊胆战的想是不是扶苏的身份暴露了,那合芳斋的当家却掏出一封西门吹雪的回信递给她。她才知晓,原来这合芳斋就是西门吹雪家里开的。当时西门吹雪追杀一位剑客从明国追到了唐国,将他斩于剑下之后准备归庄,途经杭州正好收到手下人传来的书信,一时无语之后便让人送来了糕点,证明自己的伙食不差。   #去他的水煮蛋和白开水。#   那时候木舒就看出了西门吹雪的性格不仅没有传说中那般冰冷无情,现今阶段甚至还带着一丝少年意气的坏心眼。他是个剑客,也是个世家公子哥,还没有站到日后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之上。所以他会享受生活,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交朋友,会偶尔叛逆和父亲对着干,也会在陆小凤来偷酒喝的时候假作不知,等对方喝完后才拔剑剃光他的胡子。   他性情冷淡喜静,若不是陆小凤打不怕撵不走,如今也不会被西门吹雪当成挚友。   所以,如今这个如此冷淡的西门吹雪会主动写信送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大哥,西门吹雪说请我去万梅山庄玩。”木舒看着自家大哥端起茶盏品茗,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带着清贵的优雅,不由得微微有些羡慕自家大哥的风度翩然。知晓自己是学不来这份气质的,木舒便也坦然地将它抛之脑后不去想了,道,“他说合芳斋备有车马,随时可以送我过去,还有西门伯父也送了请帖过来,说还邀请了七七,请我过去玩。”   这番话自然是木舒美化过后的台词了,信中西门吹雪就差没有杀气凛凛的回一句“帮我把这个牛皮糖拉走”!   说实在话,朱七七会看上西门吹雪,木舒的确是挺意外的。要知道,虽然她一直觉得原著中的西门吹雪抛妻弃子追求无情剑道是一种不太负责的行为,作为他妻子的孙秀青也很可悲。但是身在武侠世界,她如今也能多少理解一点武者的向道之心,也不可否认西门吹雪总比那些花心滥情还自诩情深的人要好得多,权当做西门吹雪最后是斩断俗缘出家为僧了吧。   但是木舒觉得西门吹雪比花心浪子顺眼,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可不这么觉得。在大部分姑娘的眼中,西门吹雪此人虽然有财有貌家世好武功高,但是他冷淡、无趣、寡言,把剑道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试问哪个女人不想当自己夫君心目中的唯一?不想对方深爱自己爱到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抛弃?是以哪怕西门吹雪再好,他也是“活僵尸”一个,远远不如楚留香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来得讨人喜欢。   而朱七七这么一个容貌倾城绝美,虽然刁蛮任性但也注定是万人追捧的女子,居然就一头撞上了冰山死不回头了。   木舒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朱七七是一个想法有些天真烂漫的单纯姑娘,却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一个“拾取绑定”的属性。   在朱七七原有的人生里,她就是这么一个爱得很傻的姑娘。因为爱上了一个落魄的浪子,从那以后,眼底心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的身影——哪怕她是吞金咽玉长大的千金小姐,哪怕那个浪子无权无势,落魄流离,微时亦受尽他人的嘲笑与白眼,朱七七也从未背弃过他。她追逐着他的步伐走遍江湖,哪怕是刀山火海,魔窟鬼窑,哪怕遇见再优秀再俊美的公子,也再也闯不进她的心了。   故事中的沈浪如此,而西门吹雪也是如此。   叶英倒是没反对,他只是抬手,动作轻柔的抚了抚幼妹的头发,温声道:“再过些许时日,便要入冬了,届时雪积三尺,万梅开放的盛景定然美丽至极,去看看也是好的。不过万莫粗心大意,注意摄暖防寒,保重自己的身体。”   这言下之意便是允了,木舒乖乖的微笑着被揉了揉脑袋,道:“大哥不同我一起去吗?雪地里抱剑观花,想来也能有一番感悟吧?”   叶英动作微微一顿,半晌,却是摇头道:“你自去吧,玩得开心点。只是这万梅山庄在明国边塞之地,这一来一回也要不短的时间,风大雪寒,便莫要赶路了。来年春天,大哥让人去接你,若是想行走江湖,便随大哥一起去金国,探望一下武当掌教张真人吧。”   武当掌教张三丰,如今已逾百岁,为人正气侠义,武功已至臻境,在江湖上地位极高,当得起天下人的一句“真人”。   但是比起张三丰,木舒更在意的是自家大哥要出庄,顿时兴奋道:“大哥你总算要出门了!天啊我好担心你发霉呢!快出去晒晒太阳!去去去,我陪你去!现在就走吧不要犹豫!”   眼看着幼妹兴奋过度,都已经将西门吹雪抛之脑后了,叶英又温和而无奈的道:“胡闹,前往武当山拜访,总要先写拜帖的。你刚收了西门家的请帖,如今是要失礼于人吗?还不快去收拾准备一下,让你二哥准备点薄礼一同带过去?”   木舒冷静下来,心想也是,自家大哥乃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君子,既然说了要出去,自然不会是骗她的,何必操之过急呢?   想到朱七七也在万梅山庄,木舒想了想还是准备了不少精致漂亮的小物件,准备当做礼物送给朱七七。西门伯父的来信里曾说过,朱七七习武的天赋不错,人又聪明伶俐,可惜是个吃不了苦头又爱漂亮的丫头。她跟朱家的供奉们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结果到头来是逃跑用的轻功学得最好,西门景云想来想去,最终给她选了一柄短小精致的缠梅枝图样袖刀作为武器,如今她正在苦学呢。   小物件挂在刀柄上,朱七七肯定会喜欢的。西门伯父的礼物轮不到她来准备,西门吹雪的礼物只要捎一本藏剑弟子的剑术心得就能解决了。她其实另外给他们准备了礼物的,不过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手,总要等到她走了之后。   西门吹雪只给她写了封信,反倒是西门伯父特意以长辈的身份下了请帖,还派了十个高手来接应她。木舒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被派来的十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人齐刷刷一身白衣腰配长剑,潇洒好看就是说不出的冷。叶晖本来还想安排藏剑弟子陪她去的,谁料看了这十人一眼,就特别放心的笑道:“有劳西门世兄了,小妹就拜托几位了。”   被人大包小包的塞满了行礼送上了车轿,木舒抱着包裹一脸懵逼的看着几个哥哥率领着几名藏剑弟子站在山庄门口为她送行。那一脸欣慰怅然的神情几乎让木舒怀疑自己不是出去玩而是十里红妆的出嫁了,忍不住将小脑袋探出车窗,吐槽道:“二哥我真的只是去玩两三个月而不是一去不回吗?你们真的会把我接回来吗?”   叶晖冷不丁被吐槽了一脸,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弹得她“哎哟”一声焉嗒嗒的趴在车窗边上,才严肃的道:“早去早回。”   叶英阖目而立,依旧是金色轻甲,白发高束的模样,岳峙渊渟之中自有一番清微淡远的宁和之意。他此时微微颔首,面对自己的幼妹,他的眉眼似是含了温意,总是比往日高绝傲岸的模样显得柔和些许:“拜访世兄,便莫要胡闹,保重自己,知否?”   “我会的啦。”木舒微笑着颔首,乖巧的道,“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那时候木舒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拥有着一种“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必惹事情”的神奇属性。 第四十九章 再遇无乐   车驾突然停下来时,木舒正似睡似醒的打着盹。同行的十个青年男子果真不愧是从万梅山庄里走出来的, 全都散发着塞外风雪般凌厉的冰冷以及和西门吹雪相似的无趣, 让木舒想找个人说话都难。闲得发慌的木舒用文字输入仪码了好一会儿字, 正想好好休憩一番,却突然被外面传来的打斗声给惊醒了。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一出门就必定撞上事。   好在如今她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家二哥没有派人送她, 定然是因为万梅山庄派来的人武功不弱。她虽然不太懂江湖上武功高低的区别, 但是能让藏剑山庄和万梅山庄如此放心, 大抵都是不弱的。   所以她很安心,将武器握在手中, 裹着毯子带点好奇的倾听外头的情况。   也不知道十个武功不低白衣佩剑的青年同时出场给外头的人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木舒能很清楚的听见他们兵戟相交的微顿之后倒抽冷气的声音。似乎是不知晓来者是何方势力, 外头打斗的人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又再度打了起来, 倒是没人开口将木舒这方的人马牵扯进去。或许是在静观其变看他们这方的反应,也或许是因为势均力敌所以不需要向他人求救。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十个冰山面瘫脸的杀伤性太大, 给人造成冷酷无情无理取闹求救了也只是平白受辱的第一印象吧。   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虽然说是西门家派来的人, 但是作为一个客人, 真的跟个大小姐似的吩咐他们做事,木舒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木舒有些心痒痒的想着要不要撩开车帘偷偷瞄一眼,外头的形势却是刹那间逆转。木舒听到凄厉尖锐到破音的惨叫, 微微有些瘆人,而站在车驾旁边的白衣男子们也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剑戒备了起来。木舒到底是有些忧虑地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一地枯枝败叶,落在那个场中唯一站立的男子身上时,却是忍不住一愣。   午后的阳光正好,带着微微醺然的惬意和慵懒,更别提如今已是晚秋时节,称得上一声秋高气爽,空气也绝不会因为过于灿烂明媚的阳光而变得粘稠燥热,恰到好处的温暖舒适。这样一个美丽又适合休憩的午后,大概是应该属于那些生活在阳光之下的平民老百姓的,而不适合面前这个暗夜般的男子。但是他此时挽着机关匣,长身玉立,目光冷淡的瞥过一眼,竟让木舒有种惊艳到微微窒息的错觉。   木舒心宽,也容易释然,她觉得既然放下了,那么除了祝福便只剩下淡忘。   但是对上那双漆黑宛若寒星,沉淀着金属般的冷锐,却别样沉静的眼眸时,木舒却忽而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想念的。   大概可能,因为他是她短暂而又漫长的两辈子之中,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吧。   唐无乐心里有些烦躁,一旦空闲下来便容易胡思乱想,于是他接了几张悬赏离开了唐门。这些天以来总是漫不经心的完成着任务,有意无意的拖长时间,不然他一个暗处杀人的杀手何必跟人正面交战?穷极无聊也好,心烦意乱也罢,能找点事做总是好的。   但是当唐无乐意识到居然有人在一边看热闹时,他心中又不乐意了,不渝这种仿佛被人当猴戏的场景,他干脆果断的一掌摁在了那淫奸妇女而被挂上唐门暗榜的贼人的心口。看着他满面不可置信的栽倒在地,唐无乐不屑的抿直了唇线,似是嘲讽对方的天真。猫抓老鼠般的戏弄了对方两天,任务目标显然没有意识到追杀自己的是大名鼎鼎的毒手公子,还在心中侥幸的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呢。   解决掉任务目标,唐无乐才朝着一直看热闹的那方人马投去一个冷厉的眼神,却淬不及防之下撞入了一双含笑的杏眼。   一眼万年?怦然心动?——没有,唐无乐几乎是瞬间就暴躁了。   他脑海中一瞬间掠过太多混乱而庞杂的思绪,高兴的、难过的、抑郁的、欢喜的……那些情绪或许只有清清浅浅的一点点,但是交织在一起却化作一张密实的藤网,将他牢牢的捆缚其中。他就想揪矮砸的呆毛捏她的脸蛋,好端端的没事不窝在藏剑山庄里当她的七庄主,跑出来做什么?真的想跟他断得一干二净那就别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啊!要不是他自制力过人早就把她掳回唐家堡了!   想到矮砸以前十几年不出藏剑山庄,如今却突然出门了,看着车驾上万梅山庄的标志,唐无乐突然有些心塞的不爽。   惹他不爽的人向来没什么好结果,但是矮砸他又舍不得打,于是唐无乐转身就走,十分有骨气。   然而走出几步后骨气到头了,他步伐微微一顿,灰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猛地转身端起机关匣,开弓上弦,吐字冰冷的道:   “打劫。”   木舒兔斯基懵逼脸。   #好久不见,你越来越会玩了。#   #可以,这很少爷。#   木舒扯着她那惯来温柔和缓的声线大喊“大家有话好好说啊快停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蛋疼的开枪示警,并对着十一个扭头看来面无表情“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青年摆手说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啊!”   唐无乐一声冷嗤,不屑地道:“谁跟万梅山庄的老冰山是一家人了?”   十个万梅山庄特产的冰山面无表情的瞪着他。   在终于搞清楚面前声称要打劫的贼人是世家小姐五嫂的亲哥而不是采花贼之后,冰山青年就集体无视了他的存在。知道藏剑七庄主身体弱,他们总是要赶在日落之前进城。虽说已经知晓唐无乐算是“自家人”,但是看着自己保护了一路的七庄主宛如被揪住耳朵的长耳兔似的从车驾上拎下来时,冰山们还是差点没忍住想要拔剑,那毕竟是他们少爷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体弱的姑娘?   木舒倒是习以为常,适应良好,笑着跟一路护送自己虽然话少但是也很可爱的冰山们挥了挥手,就被唐无乐拖到了街上。   被拎着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过一条逼仄的小巷,最终在一处烟火袅袅的小铺子面前寻了位置坐下,唐无乐张口就让店家上一碗馄饨一碗阳春面。木舒听见店家轻快的吆喝声,袅袅的细烟带着油烟腻人的味道,连桌椅都充满了烟火的气息。   但是,很温暖。   西门伯父已经为她一路的行程安排妥帖了,日落之前必定入城,开满江湖各地的合芳斋会为她准备好食宿。便是偶尔午后来不及入城,荒郊野外里冰山们也会为她将一切都打点妥帖。木舒感激着西门伯父的用苦良心,也有些啼笑皆非的想到合芳斋对西门吹雪来说真正的意义——除了收集消息以供他以血试剑以外,合芳斋不过是为了方便西门吹雪出门时能随时找到落脚处罢了。   #可以啊,西门,你也很会玩。#   衣食住行皆细致入微,难免会让人有种“由奢入俭难”的错觉,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小小的店铺里,木舒居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唐无乐始终记得她不能吃海鲜发物,油腻重盐之食,以往陪她用餐,也总是自己点一碗馄饨,给她点一碗清汤阳春面。分开数月,此时看着他神情冷淡的用汤勺舀着小馄饨往嘴里送,木舒笑得那样开心,笑得眼角都微微湿润了起来。   木舒突然想起前世无意间听过的一句话——想送你回家的人,东南西北都顺路;想陪你吃饭的人,酸甜苦辣都爱吃。   她想起面前这人曾经带她四处玩耍,总是一脸嫌弃不耐烦的说有任务所以顺路;她想起这人生于四川,明明总是嫌弃南方的食物不合胃口,但是有一次她去街边买了一碗糖水豆腐脑,分量太多她又不愿意浪费食物,他便随手拨走了半碗;她还记得他总是会在随身的包裹里塞一件狐裘,毛茸茸的,披在身上是那样的温暖。   那些落在时光深处的回忆都是那样的平淡,没有入骨的情深缱绻,没有让人动容的震撼,但是翻出记忆时却又那样的清晰,清晰到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动作都如此分明,清晰到让她在一刹那间产生了仿佛可以相守到天长地久般的心酸。   他是个傲慢的人,但是真正被他放进心里的人,他又会有这这样别于本性的细腻和体贴。   唐无乐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看着漆黑天幕之上明亮的星光,迎着晚风,他高束的黑发微扬,神情冷淡,但侧脸仍然是凌厉得近乎逼人的英俊好看。唐无乐生得好,一身绣牡丹花的浮夸衣饰都能穿出几分靡丽的美,但木舒始终觉得,唐门劲装果然最适合他。   重逢之后唐无乐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是此时两人静静的走在街道上,他却忽然开口道:“你有看扶苏的新书吗?”   木舒下意识的想到自己手里正在写的这一本书,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无乐说的是《暖沙》。虽然故事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木舒还是有点担心这个格外敏锐的男子会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心中思绪宛如电光,她却莞尔轻笑,道:“看了,怎么了吗?”   唐无乐偏首看她,微微抿唇,那双总是比常人更深邃三分的眼眸,竟隐隐有些暗淡。   “我觉得,沙很像你。” 他垂下眼帘,随手丢了一个银角在路边卖簪花的小男孩手里,捡了一支缠着好几朵小巧白花的发簪。   木舒发现那做工粗糙的发簪上刻着的居然是铃兰,又称君影草,在南方甚是少见,大多生于幽谷,被制成香料。木舒很少化妆,但是多少喜欢用些香料,她不喜欢头油浓重的香气,所以平日里也常用这香味清淡的君影草。   唐无乐将那发簪放在木舒的手里,语气平淡而沉静:“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但是还是不想放弃。”   “在我唐家堡,从来没有什么放弃的说法,看上了直接抢回堡里的亦不在少数。”   他微微眯起眼,狭长的眼眸邪气至极,寒星般深邃的黑眸中倒映着木舒怔然的神情。   他抬手轻轻抚上木舒的脸颊,掌心的温度炽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他的拇指暧昧而又用力地拭过她的唇瓣,俯下身,低低地笑道:   “少爷我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   “别给少爷我对你粗鲁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幕后黑手的亲妈:小霸王对梳子是真爱啊。   系统:何以见得?   亲妈:敢于为她吃糖水豆腐脑,这是多么痛的觉悟?   系统:…… 第五十章 巧遇故人   “追妹子无非就是那么几招,只要把握好度, 刚柔并济, 何愁不能拿下妹子的芳心?”堂里兄弟们的坏笑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不怎么负责任的支招,“对外打倒一切觊觎妹子的男男女女, 适时霸道宣布所有权,对内也是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霸道的时候霸道, 缺什么送什么, 让她知道你很在乎她就是了, 堂主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滚,她要是真的跟普通女子一样, 少爷我能看得上她?”   唐无乐心思莫测, 聪颖异常,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鸿沟并非是简单的爱与不爱, 而是能与不能。他心悦之人有玲珑七窍,许是因为早已知晓自己命不长久, 她看待世间诸事总有种豁达剔透的明晰洞彻。放弃自由是一种自我约束, 拒绝情爱是一种无可奈何, 因为她对感情认真, 从来没有敷衍的想法, 一旦决定去想,那就必定是一辈子——可她早已失去了这样难熬的奢侈。   她安静而温吞的笑着,一双漂亮的杏眼似是蒙了纱, 却早已将一切是是非非都看透,包容在心底了。   面对这样的她,唐无乐偶尔会有种不知晓该如何言语的无力感。他想说你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的,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何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害怕自己行将踏错,害怕自己误人一生?既然人生苦短,那让自己开心一点,快乐一点,有错吗?   生命如此短暂,多的是潇洒肆意放浪形骸之人的存在,她却将自己捆缚得严实,何苦来哉?   倘若真的不得长久,他陪她共同面对就是了,还有六、七年的时间,便是束手无策,他亦不会因此而后悔。   唐无乐如此想法,木舒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对方不怕受伤,和她故意伤人完全是两件事情。坐在雅间中用餐,看着唐无乐夹了一块糯米糕直接送到她唇边,木舒忍不住苦笑连连。以往他们相处都有间距,虽说偶有牵手之举,但到底无伤大雅。可那一天之后,唐无乐的言行都有了微妙的转变,逾距之处往往让她有些不自在,可是纵使她直言拒绝,唐无乐也是当耳边风转瞬即忘的。   有些事,就如那春华凋谢的结局一般,应当是她一个人背负的,她也是能一个人背负的,牵连了他人,岂非更让她难过?   木舒正苦恼的想着如何让唐无乐死心,对方却忽然有事离开了一般,木舒想着左右都快到万梅山庄了,对方应当不会再来寻她。可还不等木舒松一口气,晚间时分就被从窗外跳进来的唐无乐吓得魂不附体。   可是不等她心惊胆战的说些什么,怀里就被塞了一团毛绒绒暖乎乎的东西。木舒一低头看见自己怀里的黑白毛团,惊得整个人坐在床沿边傻眼了。那毛团突然被塞过来,似乎有些难受,伸出两只小胖爪软乎乎的抓挠了几下,小鼻子一拱一拱往木舒怀里钻。   木舒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唐无乐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木舒才回过神来。   此时她已经无暇去管大少爷拿的是她的茶杯这样的事了,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摔了它——这可是熊猫啊!是国宝啊!是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机会抚摸一下的国之瑰宝!可它现在在自己的怀里卖萌呢!   木舒伸出手,动作格外轻柔的抚了抚这小团子的脑袋,这只熊猫年龄不大,爪子还软,刚好是长齐了毛发的年纪,也是最可爱最好玩的时期。木舒一抚它的脑袋,它就不安分的甩了甩头,那圆滚滚的小耳朵被压得伏下,真真是可爱得人心都化了。   木舒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将小毛团环在怀里,移不开目光地问道:“少爷怎么带它来了?这孩子有名字吗?”   “送你了。”唐无乐往口中丢了一颗花生米,道,“名字?叫唐滚滚就好了。”   木舒心中微窘,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敷衍了事,虽然小毛团可爱至极,但她又如何忍心让它离开父母?便是万般不舍,也只得道:“这孩子怕是在渝州一带生活惯了,随我去了江南,恐多有不适,毕竟还这么小,又怎离得开父母呢?”   说完就被小毛团拱了拱,木舒被萌得心颤,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   唐无乐正想说没事,一抬头却见她眼睛明亮的盯着小团子,一副爱得不行的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顿时心里不爽了。   花生米一弹,木舒就觉得脑瓜子被人崩了一下,怀里的小团子也被崩了一下后脑勺,顿时在她怀里挣扎着抓挠了起来。木舒赶忙稳住怀里的国宝,抬头去看唐无乐,这才发现唐无乐进入的穿着竟与平时多有不同。以往他也总是一身劲装,但是没有什么时候会像今天这套衣服一样风骚,直接将胸口大半的肌肤露了出来,哪怕是略显黯淡的灯火之下,男子修长好看的身材也是一览无余。   木舒呆了呆,觉得唐无乐的眼神似刀似火,带着十足侵略性的意味,分明就是在等她反应的。   天生对人情绪敏感的木舒仍然是在第一时间不自觉的抿唇一笑,回过神来后却是立刻开口道:“如今寒冬将至,少爷便是内功护体无惧风寒,也要小心保重自己,莫要着了凉……呃,那个……下次多穿点衣服……吧。”话语在唐无乐略显凶残的瞪视下竟是说不下去了。   唐无乐是真的一瞬间产生了念头,干脆把这矮砸打死了算了,女子该有的面红耳赤半点没有,居然还跟他说要注意保暖?   唐无乐伸手揪了一把木舒的小肥脸,就冷着俊颜去找出主意的瓜娃子算账去了。   木舒哭笑不得的跟同样被抛下的黑白团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揽着暖乎乎的小毛团一夜好梦眠。   倒是逆斩堂里的弟子倒了血霉。   “怎么样?怎么样?堂主成功了吗?”   “那妹子担心堂主着凉叫他多披点衣裳,堂主说你这个瓜娃子可以去死了。”   “QAQ怎么可以这样?”   且不说唐无乐时候如何闹腾,紧赶慢赶了些许时日,总算是在入冬时期来到了万梅山庄。万梅山庄坐落在山上,方圆百里地皆无人家,只为了“清静”二字。要上山,车驾自然是不能用了,白衣青年们换了软轿,木舒抱着唐滚滚就钻进了轿子里。   木舒的九阴绝脉之体实在是个祸根,如今身体被调养得不错了,但一入冬还是手脚冰冷得可怕。抱着唐滚滚又不好捧着手炉,只好拿唐滚滚来捂手,毛绒绒的手感极好,木舒便干脆走到哪儿都抱着,时不时拿一些唐无乐顺手捎来的竹笋片喂给它吃。   木舒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万梅山庄遇见了故人。   “我说楚香帅,都跟你说了要赶紧的,西门日落之后不见客,你还非要磨蹭。这下可好了,山下又没客栈,又要连夜赶路了。”一个带着点埋怨的男子声清晰的传来,木舒正觉得有些耳熟,又忽而听见一男子温润含笑的嗓音缓缓响起。   “虽无鲜花着锦,雪地红梅亦是绝丽非凡,月夜赏梅,岂非雅事一件?”   联系起两人的言语,木舒立刻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她顿时坐不住了,撩起车帘让软轿稍停,便扬声道:“是七哥哥吗?”   那边略显嘈杂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那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讶异:“在下花家七童,不知是哪家的七七啊?”   木舒顿时笑了,忍不住打趣地道:“七七可不会喊你七哥哥,她恨不得我们仨都跟她叫一个名呢。”   冰山们已经识趣的将软轿放下,木舒抱着唐滚滚刚走下软轿,那边便走出了三个风姿各异的男子。一人眉毛胡子一样齐整,可不是曾经见过的陆小凤?而另一人容貌俊美,微勾的唇角似是含情,煞是风流倜傥。而另一人眉眼秀逸,双目无神,通身气度却仿佛携带着早春暖夏的和煦,同样是唇角带笑,他却自有一番江南水乡之地的温柔。   木舒一眼就认出了花满楼,有些兴奋的小跑过去,笑意盈睫地道:“一别经年,七哥哥可还认得我?”   “调皮,上回来信可还打趣着七七,如今却来打趣我了。”花满楼笑着要去点她的额头,木舒一把将怀里的唐滚滚抬了起来,那小毛团冷不丁被花满楼戳了个正着,顿时嗷的一声轻叫,胖爪子将花满楼的手腕抱了个正着。   花满楼微微一怔,缩回手却是将胖团子一起提了过去,他抱着毛团,在木舒的笑声里有些无奈地轻拍着唐滚滚,道:“物似主人形,莫不是养了一只熊?你平日里总道自家里全是‘熊孩子’,自己是个‘乖宝宝’,缘何这般寒冷的天气还跑出来玩呢?”   “是西门邀我来的,赶路了两个月,可算是到了。”木舒抿唇轻笑,偏首道,“这二位是七哥哥的友人吗?”   时隔日久,木舒当初还画了点妆,陆小凤早已不记得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险些被他殃及鱼池的姑娘了。他只觉得这姑娘面善,却又思忖天底下的美女大多都有几番相似,便笑嘻嘻的打招呼道:“是是是,在下陆小凤,是你‘七哥哥’的生死之交。”   花满楼一听他这般说话就知晓他又胡思乱想了,只得叹气的道:“木舒,这位是陆小凤,那位是楚留香,你可千万离他们远点,各个都是最会骗女子芳心的花心大萝卜了。”   木舒有些诧异花满楼居然还会打趣人了,看着楚留香摸鼻子苦笑,陆小凤尴尬的捻胡子,便也微微莞尔:“既然是七哥哥的好友,便唤我木舒就是了。我姓叶,草木之木,舍予之舒,算是七哥哥的小妹。”   花满楼眼见她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便开口补充道:“藏剑山庄的七庄主,想必你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陆小凤和楚留香面色微变,显然都想起曾经被几人打赌而牵连进去的苦主,顿时笑得更尴尬了。   木舒无意戳穿此事,左右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刻意不提自己的身世,也是不想他们尴尬,但花满楼显然不这么想的。如今一耽搁,天色却渐渐暗了,木舒忍不住开口道:“三位是来寻西门的吗?怎么不通报一下?”   “唉,西门天黑后不见客,已经是规矩了,门都关了,谁去通报?”陆小凤郁闷的道,“只能明天再来了。” 第五十一章 灵光一现   “竟有这规矩?”早已不记得剧情的木舒隐约回想起来西门吹雪的这个怪癖,或者说, 明国的江湖人多少都有点爱拿乔, 倒不是全然的矫情, 只是许多不长眼色的人偏就吃这一套。想到这她看了看天色,有些好笑的道, “这可巧,叙个旧,天都黑了, 我莫不是也不能进去了?”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拒之门外, 毕竟西门吹雪真要对她拿乔, 不说西门伯父,就是朱七七都会闹死他的。   陆小凤因着对木舒的那点子愧疚, 赶忙热心的道:“方圆百里没有人家, 不如随我们一道走吧, 我们脚程比较快, 虽说会晚点,但是总归能赶到客栈休憩一晚的。”他看出木舒是个并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自觉地西门吹雪连他都不给通融, 更何况是面前这个小姑娘?   木舒微微犹豫, 如今天气转冷, 晚间时分更是难熬, 真这样明天怕是要出事了,便忍不住扭头问道:“我当真不能进去吗?”   陆小凤才悚然惊觉这里还有十个白衣青年在场,方才他只见美人笑意盈盈的走来, 一身温润如水的书卷气,极是赏心悦目,便有些移不开眼了。此时凝神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十名白衣青年衣袂绣着的纹路可不是万梅山庄的梅花图样?更别提那一身凌厉如剑般的气势,白衣佩剑,乍一眼看着跟西门吹雪有几分相似,可不都是万梅山庄的下人吗?   打头的一位衣服样式较为繁复的青年朝着木舒拱手一礼,一开口,语气却极其平和,道:“姑娘不比外人,庄主定下这样的规矩,不过是为了打发不速之客罢了,姑娘是庄主和老爷下帖请来的贵客,自然是可以进去的。”   “不速之客”陆小凤顿时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不见还罢,如今见了,却只我一人进去,岂不是尴尬失礼?”木舒思忖着陆小凤一行人应当是看见门关着就不曾进去,毕竟朱七七倘若知道花满楼来了,定然是高兴的。想到西门吹雪那促狭的性格,忍不住开玩笑道,“不如你们回去跟西门伯父说一声?我和七哥哥先下山休憩一晚,明日再来登门拜访?想来西门不会介意七七单独陪他一天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冰冷得几乎要冻死人的嗓音远远传来,道:“已至门口而不入,岂非也是失礼?明日还要派人去接你,让主人空等,岂非也是失礼?你若冻出了一身病痛,岂非也是失礼?”   木舒只当没听见这嘲讽,立刻诧异地回道:“西门你居然会说这么多废话?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道绵甜可人恍若天籁般的声音响起,笑意温存,娇羞无限,让人情不自禁的幻想说话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的貌美倾城:“定然是的,这大冰山平日里多说几句都嫌口干,许是看见这么多友人,心里高兴着咧。”   树林里缓步走出来一对白衣璧人,男子面容冷峻,腰配长剑,一身气势锋芒毕露,似苍山覆雪,冰冷又带着刮人的疼。而那少女年纪虽小,却已有倾国倾城之姿,发如泼墨,肌肤胜雪,琼鼻樱唇,经如同九天瑶宫之中高不可攀的女仙,那样清艳明丽,动人心弦。   两人皆是白衣墨发,又都生得极好,一眼望去只觉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仿佛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那女子挽着西门吹雪的手臂,明艳绝丽的容颜在白衣的映照下有些和西门吹雪相似却又说不出的冷,但是她太美了,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便是如楚留香和陆小凤这样过尽千帆的风流浪子,也不免满目惊艳,一时看呆了。   然而下一秒,女子却忽而弯眉一笑,她肃容之时如云中姑射,美得高不可攀。但如今一笑,却是娇靥甜美,可人至极。她伸出一个手指头在自己漂亮的脸蛋上轻轻划了划,语气娇憨又带着点亲昵地道:“羞羞,小木头,都多大了还欺负人,真不害臊。”   木舒顿时就笑了,这么可爱的姑娘,真不知道西门吹雪怎么受得住她的死缠烂打而不动摇的。   他们几人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但是一直有书信往来,如今相逢竟是都不觉得陌生,也就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因为理念不合而略显疏淡罢了。到底没有如原著那般,花满楼因西门吹雪杀人之故而连万梅山庄都不愿意涉足。   木舒看着朱七七一脸幸福而西门吹雪神情平淡习以为常的模样,挑了挑眉,实在忍不住自己作为单身狗的怨念。她对着朱七七招了招手,笑靥如花地道:“来,七七小美人,快过来。西门说你闹腾得不像话,特意把我接过来收拾你呢。”   西门吹雪猛地投来一个杀气凛凛的眼神,显然没想到木舒居然就这么说出口了。朱七七微微一愣,傻傻的松开了西门吹雪的手臂,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随即眼眶一红,就哭了:“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非得赶我走?!你个没心没肺的大冰山!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还是要赶我走!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哇——!”   白衣小仙女一秒变身爱哭包,跟其他女子梨花带雨般的哭法不同,她纯粹就是孩子般的嚎啕大哭,纯粹真实,也格外令人心疼。   木舒偏头不去看西门吹雪杀人的目光,发现在场的男子们除了冰山们还保持着高贵冷艳的姿态,花满楼笑容无奈以外,另外两个都傻眼了。显然谁都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注重自己的仪态,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喜欢”,说哭也毫不犹豫的哭起来。木舒看着西门吹雪瞪完她之后冷着脸猛地摁上朱七七的脑袋,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但小姑娘立刻就噤声止语,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哭了。   #可以呀,西门,撩妹有一手嘛。#   #七七,真是一朵毫不做作的清纯白莲花。#   #冰山被小辣椒烧得浑身冒泡,真是喜闻乐见啊。#   眼见着朱七七破涕为笑,木舒才凑过去把人给顺了过来,欣赏了一下宛若娇花般的美人,才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七七啊,你怎么就看上西门这么个大冰山了?你以前不是还说跟在他身边,天天胜寒冬腊月吗?”   “嘘,你小声点,他们会听到。”朱七七比了比噤声的动作,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喜欢就喜欢了嘛,我长得比他美,比他有钱,比他讨人喜欢。但我就是喜欢他,那也没办法了,他就算无趣、无情、冷淡,还会把鸡肉烧糊,我也还是喜欢他啊。”   木舒顿时笑喷了,她们两人说话,后头几个武功高超的怎么可能听不见?本来是想帮西门吹雪骗一句真心告白的,谁想到朱七七居然说了这么一番“肺腑之言”,虽然句句都是实话,但是想想也是为西门吹雪感到心塞。   此时万梅山庄的梅花也将要盛放了,据说过些时日,下了雪,万梅齐放,傲雪寒霜,那画面别提多美了。木舒去拜见了西门吹雪的父亲西门景云,这位老庄主年近五十,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是他仍不见老,风姿卓绝,气度高华。   “小丫头,你觉得七七和吾儿相配,可好?”西门景云端着茶杯,偏首望来,美玉般的容颜,唯有眼角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伯父何须操心这些?左右西门心里有谱,插手反而不美。”木舒想到西门吹雪几次三番叛逆期反复,结果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忍不住笑道,“七七是个好姑娘,热情、天真、善良、且一心一意,西门若不喜欢……”   ——倘若当真不喜欢,又怎么会任由她跟在身边撒娇胡闹,哭了还去哄?西门吹雪可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啊。   西门景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不轻不重叩的一声轻响。他声音清越,语气平淡,却已然有了一种时光如水逝般的沧桑:“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会因为执拗地追寻自己的剑道而走上一条可怕的路啊。”   木舒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原著中的西门吹雪一直孤孑一人,可没有一个会在他身后一边支持他一边瞎操心有事没事还跟他玩叛逆期的老父亲。这样的情况下,西门吹雪倘若还是如原著一般走上无情的道途,西门景云又该如何?   木舒目光幽幽的落在窗外欲绽的梅花之上,那雪色上的一点红,亦不知是素的衬了艳色,还是艳色衬了素色,总是格外的美。   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西门吹雪仗剑而立的背影,他在一条道路上孤独的行走着,往来的无数影影绰绰的人群,有些他熟视无睹,有些让他犹豫不决,而有些甚至能让他停下脚步。但是最终他还是要继续前行,走过千山暮雪,走过无数人冰冷的墓碑,踩过那条鲜血铺就的道路。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爱情,放下了自己的友情,到最终,除了他的剑,他一无所有。   木舒听见西门景云清越的声音,如泉水般流进了耳朵里:“那个孩子,没有因为剑而得到,却因为剑而不断失去呢。”   木舒心中似有一窍灵光,石破天惊而来,几乎是瞬间便让她魂飞天外。   ——一条道路两分岔,你是要当剑主,还是当剑仆呢? 第五十二章 感同身受   万梅山庄坐落在塞北,一入寒冬, 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跟杭州一地木舒偶然所见的雪有所不同, 杭州的雪虽冷却也带着南方特有的绵柔,飘悠悠的别有种恣意的烂漫。而北方的雪则更多几分凌厉, 狂风一刮简直冷入了肺腑,一眨眼,整个世界便已是银装素裹。   木舒实在没见过这北边的仗势, 任是它雪景再美, 也冻得瑟瑟发抖。整个万梅山庄就她一人不会武功, 便是朱七七武功乏乏,也能穿着一身单薄的裙裳, 披着火狐裘在雪地里闹腾。木舒实在羡慕, 但是一踏出房门就手脚冰冷, 只能退回屋中, 隔着南茜纱窗看屋外的风景。   天气冷,加之身体不适, 总是容易困乏的。西门吹雪见她身体实在不好, 诊了脉, 开了药, 做成药丸让她含着, 甜滋滋的倒是不难吃,据说还有固本培元的效果。西门吹雪和花满楼都是医道高手,可她这病连医圣都束手无策, 看着诊完脉后勉强地勾着嘴唇几乎无力微笑的花满楼,木舒叹息着伸出冻僵的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权当做安慰了。   木舒倒是不觉得无趣,左右有个小太阳般明媚可爱的小仙女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跟她说些简单却快乐的小事。她话语之中有七成以上都是西门吹雪,木舒听久了,也渐渐明白了这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一个稳如泰山一个纠缠不休,冰山撞了岩浆,天雷遇上地火,朱七七这个小太阳恨不得散发出浑身的热量,将那冰冻三尺的大冰块给融化成如水一般的绕指之柔。   西门吹雪虽烦她聒噪,但是到底还是默许她胡闹,实在烦得不行,塞块点心泡杯茶,就能让她安静些许。两人之间唯一能让朱七七安静下来的,便是西门吹雪练剑的时候。她说这个时候的西门吹雪很认真,也很庄重,她坐在一边看着,能看很久很久。   “我问过一些女子,道她们为何不喜欢吹雪,她们都说,那样一个视剑道为毕生所有的活僵尸,嫁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朱七七一手托腮,有些郁闷的把玩自己的发梢,带着点忿忿不平的道,“还说我喜欢他不过是看上了他的脸——开玩笑,那我还不如照镜子呢!而且他的脸我又不是没见过,花七哥比他还好看呢!这群没眼见的!”   “那时候他救了我,明明是他拔剑的那一刻——最……!”   朱七七突然焉了似的不开口了,她记得那时候的场景,记得西门吹雪的每一个动作,记得他墨发飞扬的弧度,记得他快若雷霆惊蛰的剑光,甚至记得那沾染在剑尖上的血迹——他寂寂的吹掉剑上的鲜血,孤孑傲慢的眉宇,冰冷却藏着萧瑟之意。   一眼见之而误终身,是那道剑光惊艳了她的眼睛,还是那寂寥刺痛了她的心,朱七七也无法分说个明白。   “算啦,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自己心情难过。”朱七七换了一身红衣,白雪皑皑,衬得她容颜娇艳如花,似天边云霞,美得惊心动魄。她白衣如仙,红衣似火,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她轻哼着鼻音甜糯糯地道:“他叫你来就是为了拖住我咧,我听七哥哥他们说,那个什么陆小鸡还是楚花香的人要请他出山,去杀一个老头子,给什么凤讨公道,真讨厌,为什么要去给别的女人讨公道?”   木舒顿时笑出了声,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是风流天下的浪子,爱慕他们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且不说陆小凤,便是楚留香的那样的风度样貌,可是不逊色西门吹雪分毫的。结果到头来,这小姑娘竟连别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看着朱七七步步远去,红衣迤逦,似雪地红梅,说是艳冠天下亦不为过——能被她这样深爱着,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红色与白色在木舒的脑海中搅成了一团浆糊,她想着西门吹雪,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许是写文写得魔怔了,木舒摇头失笑,回头看着柔软的被褥里缩成一团好梦正酣的小毛团。她踱步过去点了点小毛团湿漉漉的鼻子,见它抬起小爪子不耐烦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模样竟跟某个少爷像足了十分,当真让她心坎一软。   她做不到如朱七七那般勇敢,拼尽一切的去爱一个人,淡出那人的生命,就是她爱那个人的方式了。   “唐滚滚?”木舒垂眸一笑,似是时光沉淀出如水的温凉,融了一湖静止的月光,“你莫不是被他当儿子来养了吧?傻滚滚。”   她笑意温柔得能将冬雪融化,不炽热,却很温暖。踏着浮光掠影,掠进屋内的人冷不丁撞上她的笑,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对一只又傻又蠢的毛团笑成这样是几个意思?#   #果然还是先绑回堡里去吧。#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木舒正一脸慈爱地戳着毛团呢,冷不丁被人拦腰抱起,顿时就懵逼了。在万梅山庄遇袭其惊悚程度不比在藏剑山庄遇袭好多少,不巧她因为对万梅山庄的高度信任,武器竟没戴在手上,亦不知此时大喊出声,是否会被他人错手击杀。   木舒微微举起手表示自己毫无反击之力,正想一股脑将自己放钱的地方说出去,破财消灾,却冷不防靠进一个人的怀抱里。时下不论男女,富贵些的总要以香熏衣,贫穷些的身上的衣服不免有些汗味。但是背后这人的气息极其干净,带着点屋外风雪的冷冽,木舒微微愣怔之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她没敢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少爷?”   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勒得她的腰身有些难以呼吸。木舒心里松了口气,却见那迷迷糊糊醒来的小团子仰着小脑袋看着她,她正要伸手去抱,小毛团额头上却挨了一下,顿时嗷嗷叫着在床上滚了两滚,卷在被褥里挣扎,看着怪可怜的。   “诶,你怎的欺负它?”木舒有些急了,想去安抚小毛团,唐无乐却随手拿了一件披在床头的毛皮斗篷将她兜头一罩,观音兜一拉整个脑袋都埋进毛皮里了。不等木舒惊呼,唐无乐便将她直接打横抱起,出门前还不忘将门关上。   唐滚滚自己折腾了半天才从被褥里冒出头来,屋中暖和舒适,又没人扰它,不一会儿,竟又是瘫在床上软趴趴地睡过去了。   木舒一出屋门就冷得受不了,她本就是江南鱼米之乡养出来的水般骨肉,如何受得了这塞外的风雪。她住的院子本就有些偏,也是西门吹雪担忧陆小凤太会闹事而惊扰到她,给姑娘家安排的屋舍自然就远了点。唐无乐轻功几可堪称是冠绝天下,不过是在雪松上轻轻一踩,人已经飘悠悠的落到了山庄之外。好在斗篷厚实温暖,唐无乐又护得紧,木舒才没呛得一口刀似的冷风。   唐无乐步伐宛若鬼影,速度快如惊雷,木舒不得不将脑袋埋到他的怀里,免得受了凉。   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唐无乐性格霸道,行事更是雷厉风行,往常小事多有体贴,有时却实在是让人吃不消的苦恼。等唐无乐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木舒感觉到风声渐小,她赶忙抬头一看,竟是一处茅草棚,不如何严实,却能勉强挡住风。   木舒正疑惑唐无乐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唐无乐却是往墙角一靠,坐下来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拢得严严实实的。木舒惊觉不妥,正想挣扎起身,唐无乐却将她身上的斗篷往前头一掀裹在她的身上,自己坐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将她抱住,浑身竟是跟火炉一般暖意融融。   木舒倒是不觉得新奇,这个世界的武功早已让她大开眼界,说是仙人手段都不为过。只是她心里到底是不自在的,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唐无乐就在她耳边轻声的道:“你从这里往外看,可比在屋内看来得好。”   木舒不由得偏首看去,这茅草棚是木头和茅草垒成的,许是经年日久,多少有些残破了,墙角这一处地破了个口子,正好可以往外张望。偏偏唐无乐选的这地背风,筑了以供挡风的土胚墙。从这里往外看去,竟是一大片娇艳的雪梅,仿佛悄然落入人间又不为人识的精灵,恣意傲然的绽放着。许是此处偏僻又难以落脚,这些梅花竟是少了几分红尘气息,清雅已极,美不胜收。   木舒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往日里她也隔窗看过万梅山庄中的红梅,极美,却因为被精心照料着而难免染了几分匠气。但面前的这一片却是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自然又傲慢,隐隐可嗅见扑鼻而来的冷香,无怪乎他人常说,隔窗观梅是俗,踏雪寻梅才当真是风雅入骨。   “你身体不好,看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去了。”唐无乐为她拢了拢兜帽,语气平淡,却是自有内敛的温柔。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脸蛋上,一点点帮她捂暖,“万梅山庄的梅花虽美,却到底是染了人气,不如天生地养的清雅,不看也不可惜。”   他大费周章的带她出门,就为了“看一会儿”这雪地的红梅,不拘手段如何,单是这份心都已是十足的难得可贵了。   木舒呆了又呆,心如锤击,却不知晓如何言语。她自恃冷静理智,看待世事也比大多数人透彻明晰,面对早已无望的结局,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从容自若,心如止水。可恼是偏有一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心,非要让她尝尽人生七情六欲带来的苦楚不可。   跟每一个被爱着的女子一般,她心中自然是感动而甜蜜的,但她总是习惯顾虑太多,便也是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尝了个尽。   这般想着又觉得这人委实可恨,她不想将他拉入泥淖里,这一辈子就这般干干净净的走,他怎就不理解她的心意?   木舒自觉地心里跟吃了黄连一般苦,抬手将他的手拽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不算纤细,却是骨肉均匀,线条圆润好看,唐无乐的手却是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唐门作为暗器世家,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一双手,他的手甚至可以将木舒的两只手包起来。   木舒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捧起来凑近唇边,却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无乐微微一怔,一时疼得眉都蹙起来了,他看了看怀中人披散而下的黑发,却是沉默,没有开口。   半晌,他俯下身将脸埋进了她檀木般的黑发里,嗅着发上淡雅的香气,哪怕被咬得再痛,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心中苦痛,我懂。   ——可,如何能放得了手? 第五十三章 天下兴亡   初冬第一场大雪暂歇,迎来了冬季第一次暖阳泼洒而下的辉光。都说“下雪暖, 融雪冷”, 再过几天怕是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 若不出去走走,实在是辜负了大好的天光。木舒起了个大早,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只白毛兔子。本来想带着唐滚滚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天气冷了, 小家伙年纪小, 难免有些犯懒, 木舒想了想便将它留在了屋内,叮嘱侍女照顾好它。   听说她走出房间了, 朱七七没一会儿就蹦蹦跳跳的来找她, 说要一起去前厅用膳。木舒听她絮絮叨叨的抱怨, 才知晓西门吹雪受到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拜托之后本是打算出山的, 但是因着有两个客人而又大雪不停,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似乎是有一个小姑娘拜托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 其中一人就是如今明国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请出西门吹雪就是为了让他解决掉这个武功极高的剑客。   木舒一开始还秉承着不参与江湖事的态度微笑旁听, 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奇怪, 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   “怎么这事还牵扯上了花七哥?”木舒只听朱七七的转述就对话语中那上官飞燕的做派十分反感, 明明有求于人,却非要演一场戏假装自己被害所以闯进了百花楼,之后又和盘托出, 说自己是情有苦衷。仗着花满楼好心,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拐了那么多个弯,最后竟是拿花满楼的安危来威胁陆小凤。虽说早就知道明国江湖人爱拿乔,爱做作,但是如此言行跟给了下马威还装无辜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也巧,小木头,听花七哥说,那天他刚好出门去了,还是你们藏剑弟子救下那个什么燕子的。”朱七七娇俏的点了点自己的脸蛋,如今也随着木舒喊花满楼“七哥”,她思索了片刻,道,“是去给花七哥送信的,那什么飞燕被一个大块头追着,迎面就将人撞了个正着,嘻嘻,听说那大块头被一重剑抽出了百花楼,正好砸在花七哥的脚边呢。”   木舒哑然,算了算时间,的确是自己给花满楼送信的时候,不由得失笑道:“莫不是叶令尘姐姐?她说自己要去明国游历,便顺道帮我把信送出去了。她性格大方爽朗,爱笑又体贴,在山庄内人缘可好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是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朱七七笑得古灵精怪的,小心翼翼的凑近木舒的耳畔,嬉笑着道,“那上官飞燕是冲着七哥哥来的,被横插一手可是恼得很。偏你那姐姐‘路见不平’,留在百花楼说要帮她,上官飞燕被扰得没法拿乔,只得坦言相告,竟差点被你那姐姐抓去官府报官,说要将贼子绳之以法,嘿嘿,真是干得漂亮,我可是当真不喜那有求于人还要拿乔的矫情样。”   木舒顿时忍不住笑了:“这可怪不了她,唐国和明国不同,若有冤屈,去天策府报官比什么都强。留了案底,不怕被人威胁,还无性命之忧,习惯成自然,令尘姐自然是想要报官的。可明国侠以武犯禁由来已久,听你的说法竟然还牵扯到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上官飞燕既然想着找陆小凤和楚留香为自己讨回公道,可见是知晓自己的案件是过不了明路的。”   木舒有话没说全,何止是过不了明路?一个亡国公主心心念念要讨回公道?明国皇帝是多大的心都忍不了这个。   木舒直觉这个案件不简单,毕竟一次性牵扯上两位主角,能有什么好事?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故事她忘得一干二净,但也大概记得那些接近他们的女子大多不怀好意,总是抱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木舒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视为挚友,虽说不好插手他们的抉择,但是也不希望他们陷入泥淖里。虽不知上官飞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但是只听一家之言就冒然决定报复,木舒是决计无法认同的。   来到前厅,果然客人们都在,西门景云也在座。这是木舒第一次同众人一起用膳,众人自然是有些好奇的。木舒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蛋还是没有什么血色的白净。花满楼听着她虚浮的脚步声,不由得担忧地道:“身体可还好?”   木舒呵出一口白雾,微笑着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天一冷就有点熬不住。”   木舒生得秀丽,白皙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裹在深色的斗篷里,一眼看去就如同雪做的娃娃似的。陆小凤欣赏地看了几眼,暗叹无怪乎司空摘星将她当成“玉美人”呢,果真是玉般的温润好看。但是看着是玉,实际却是瓷,短短几天,陆小凤就深刻意识到面前这少女身体的脆弱程度,这让他心中越发愧疚,无怪乎花满楼当初听见他们打赌的事情会如此愤怒,实在是这人身体禁不住一丝半点的玩笑。   用过早膳之后,木舒便开口问花满楼事情的经过,想听听他们口中的具体情况,毕竟由他人转述,总是难免不够完整的。   朱七七原本是对这事不感兴趣的,但是眼见小伙伴都如此重视了,便也一同坐下来聆听。木舒文雅清秀,朱七七明艳绝丽,陆小凤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丹凤公主有求于他这件事情虽然让他觉得麻烦,但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这一说就有些停不下嘴,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的计划全兜了出来,仿佛说话本一般幽默风趣。   然而听完整个故事,木舒已经笑不出来了。   槽点太多不知道从何吐起,木舒只能一点点的梳理思绪,撇去枝梢末节,挖出重点。看着陆小凤还在那里赞美上官丹凤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何等的孝顺有心,说她为了隐瞒自己的父亲家里早已入不敷出的情况,以红糖水替代葡萄酒宴请他们,只为了护住金鹏王的脸面。   眼看着陆小凤一昧感慨上官丹凤的美好,木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陆公子,您说丹凤公主的仇人有三,一是明国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二是明国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三是明国第一首富霍休。这三人已是囊括了整个明国的武林势力、人脉关系以及倾国财富,稍有差错便是动摇根基。既然是如此大事,你们觉得招惹不起,那为何要来请西门出山?先询问他们是否当真背信弃义,再徐徐图之不好吗?”   “侵吞了金鹏王朝一国的财富,才让他们走到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爱惜羽翼?便是当真询问了,他们又如何肯认?且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陆小凤有些尴尬的笑笑,看到丹凤公主和金鹏王那般落魄的模样,他实在于心不忍,自然是先将事情应下了。   木舒知晓这八成又是怜香惜玉之心在作祟,笑意不由得微淡:“不管如何,只听一家之言就妄断是非,终究是不妥当的。既然言语相询难得回应,不如书信一封,便是他们不愿面对此事,也总要将信看完的。我倒不是怀疑丹凤公主,只是此事终究要将花七哥和西门牵扯进去,西门信任你,你要他约战独孤一鹤,他不会不去,但若是稍有差池,岂非要西门来背负这恶果?”   陆小凤本就聪明绝顶,自然知晓木舒话中之意,知她好心,但总归不认为闺阁小姐能有什么见地,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让西门背负恶果的,只是你不知晓,丹凤公主和金鹏王实在可怜,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又何必要跟三个硬茬子相抗呢?”   木舒暗叹原因可多了去了,为权为势为财,自己抵不过便拿你当筏子,好处他们全得,由着你去招罪人罢了。木舒不愿跟他纠缠丹凤公主和金鹏王到底有多可怜这样的问题,她思考得更深,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妥当:“这件事情盘根错节,竟是让人没有头绪。只是听公子所言,丹凤公主和金鹏王追回这笔财富,是为了留于子孙后人复国所用,别的不提,单指这点,在座诸位就不应该插手。”   听她话语中对上官丹凤的怀疑,早已对上官丹凤大有好感的陆小凤心头略有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却深知木舒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朱七七也好奇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插手了会怎么样?”   木舒淡淡一笑,温声对朱七七解释道:“金鹏王朝已经灭亡多年了,明国圣人都换了两任,便是怎样的风流都已化作云烟飘散。而金鹏王若执意要复国,除了财富,还要需要兵马,这些东西又从何而来?独孤一鹤掌握着武林声望,阎铁珊拥有明国四通八达的人脉,霍休手握明国大半的钱财——可以说这些东西落入一人之手,的确是有了复国之力,可是……”   “金鹏王朝灭亡多年,他们既有复国之志,人脉财富又全在明国,比起远渡重洋重归故土,掌控明国半壁江山岂非更加容易?依靠着峨眉的声望,振臂一呼,随者为众,兵马粮草齐备,于明国百姓和当今圣上而言,岂非是一场大祸?即便他们当真是故土难离,招兵买马后离开明国,那他们的兵马粮草钱财都是明国的资源,岂非断了明国的民生?要知道,霍休手里的财富可是占了明国的半壁国土。”   “便是他们只取钱财而不斩断民生财路,那复国不需要黄白之物?身为亡国之人,他们却仍然自称‘公主’、‘王’,可见是其心未死,将产业留在明国继续发展,而他们日后不断汲取明国的钱财来重建自己的国土?这竟是成了附骨之疽,吸食明国的血汗来壮大自己,日久天长,明国岂非是变成了附属国?经济命脉、江湖势力,竟都没有掌握在明国人的手上。”   “日后之事千变万化,岂是世人可料?你们皆是明国人,若日后出现了意外,莫不是要被千夫所指?”   木舒只说了自己的构思和顾虑,却不知自己的一番话宛若惊雷,炸得全场一片死寂。陆小凤几乎是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骇欲绝地道:“姑娘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不过是一病势缠身的老人,一命运坎坷的无辜女子,怎会有这样的诛心之念?”   明国人对朝廷都多有轻蔑,便是陆小凤,虽不说轻视,但也熟视无睹——此时口不择言,不过是被木舒话语中的锋芒所惊。   木舒微微一怔,她看待事情总是顾全大局,眼界见识也比当世之人宽广,却没想到这样的布局和想法于他们而言是何等的惊世骇俗。这般一想,不免心生无趣,只是希望他们能多加谨慎,莫要被人当枪使罢了,如今平白没的显得自己好似满心肮脏的念头。她站起身,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地道:“如此,倒是我冷酷无情了,看不见这些人情冷暖,只知家国天下,百姓兴亡。”   “但是还是奉劝公子一句,美人皮下骨,口蜜腹藏刀,人生在世,不听一家之言方是正道。”   “既是牵扯到一国生灭,便是万般谨慎,步步为营,也并不为过,不是吗?”   说完,她也无意多留,朝西门景云行了礼,便往外走。   她往手心呵了口气,感觉那微微湿润的气息,忽而便有了些许的寂寞。   ——塞外的风雪,果真冷彻骨啊。 第五十四章 煮酒论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没有翻滚宛如绿蚁般的酒沫, 没有香甜暖人的米酒, 小小的火炉,醅着刚刚从梅花树下挖出来的酒酿, 还染着霜雪红梅冷冽的香。酒液金黄,似融了黄金的河水,似凝住落入余辉的湖面, 酒水微微沸腾, 顿时泼洒得满室都是温暖怡人的酒香。   西门吹雪挽袖, 持木勺,舀了酒酿, 均入水墨青花的瓷碗里。金黄色的河流里盛放着墨色的花, 满室的酒香似乎是那悄然而绽的仙姝之芳。雪景、新酒、暖炉, 这样冬日的景象带着入骨的风雅, 便是向来如剑般锋锐的西门吹雪,都染上了几分冰凉的柔软。   “多谢。”木舒看着这一小坛药酒, 是西门吹雪曾经说过为她而酿的。嗅着空气中氤氲叆叇的温醇酒香, 不由得弯眉一笑, “我还想着你当初不想被人盗酒, 险些砸了自己的酒窖。两年了, 我应当是与它无缘了,没想到你竟然能在陆公子手下保住它。”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从酒坛上撕下一张纸,上面一行飘逸潇洒的行书, 看着像是西门景云的字迹,分明的写道:贤侄,西行三十尺垂枝红梅树下是吾儿的藏酒之处,劳烦把这坛药酒再埋回去。   看清楚字迹,木舒顿时笑出了声,轻抿一口醇厚暖口的黄金酒酿:“伯父写的?也是,长辈的藏酒怎么说也是动不得的。”   “不。”西门吹雪神色淡淡的收起了纸条,“我仿写的。”   木舒差点没一口酒喷在他的衣袂上。   西门吹雪显然没有顾忌她内心高冷剑神的形象,对于能坑陆小凤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觉得新奇有趣,倘若能成功,他还会为引以为傲。他就如同这杯中之物一般模样,入喉烫,细品凉,初时苦,回味甘,滋味却涩而淡,唯有咽下腹后,才有了几分细微的暖。   木舒拢了拢斗篷,捂着手炉暖手,沉默的欣赏了一会儿雪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打算约战独孤一鹤了?”   西门吹雪轻嗯一声,拔出自己的剑,细细的擦拭着,语气平淡地道:“我们对被人拿来当枪使,皆不感兴趣。”   木舒微微一笑,知晓西门吹雪这句话也是有为陆小凤解释的意思,她知晓陆小凤、楚留香和花满楼昨夜连夜下山,就是为了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即便之前闹得彼此不欢而散,但到底陆小凤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选择三思后行,那便也够了。   她这般观念和想法,虽少有人懂,但总有人愿意信她,也便够了。   “昨天晚上七七来钻我被窝了。”木舒捧着酒杯轻笑,对着西门吹雪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她也能带着点揶揄地道,“她可是说了,虽然不懂,但也多少知些对错。你若当真为了兄弟义气而不顾其他,她可就要跟我走了。”   西门吹雪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说话。木舒潜移默化地教导了朱七七这么多年,讲了这么多故事,说过这么多的道理。小姑娘虽然单纯又天真,但是也知晓对错是非,时日渐长,她对于木舒的话语几乎是有些盲目信任了。   木舒饶有趣味的观察了一会儿西门吹雪的神情,发现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轻笑着将后半段话说了出来:“不过她后来又说了,你才不是那种不辨是非,错了还不愿回头的人。所以她走不了了,就守着你了,哪怕你这个烤肉都能烧糊的傻子真的犯傻,她这辈子也守着你了。说你打完架容易饿,要准备一桌饭菜等你回来,你若不回来了,她就要去找你了。”   说到这里,木舒微微一顿,唇角笑意微淡,轻声问道:“如今背负着的不止自己的一条性命,你还是坚持以前的想法吗?”   西门吹雪曾经跟她说过“朝闻道,夕可死也”,所以木舒一直很担心朱七七,担心她会因为剑道而和西门吹雪产生分歧。西门吹雪不可能放下他的剑,放下了剑他也不再是西门吹雪,木舒最为焦心的,就是他这份殉道的觉悟。   朱七七语气认真的说出自己的誓言,那时的她和西门吹雪是何等的相似?决绝的、一往无前的、无愧无悔的。木舒心中是这样的难过,她问朱七七,难道她的生命只有爱情,只有西门吹雪吗?家人不要了?如花般明艳的生命不要了?要知道她以后的生命并不会为一个人而停驻,时间会淡化一切的伤痕,没有了爱情,还会有更多的东西填充进生命里。   “我知道。”朱七七当时笑着,却又有些难过的道,“我同娘亲说过,就像你曾经教过我的,身发体肤受之于母,我本是没有资格随意去放弃的。但是想到或许以后的生命没有那个我喜欢的人,单只是想想,我都难过得想哭。母亲说我是个痴儿,我也知自己傻,但你也曾经告诉过我,生命里总是有一些放不下的人——我太胆小,还怕疼,让我熬一辈子去思念一个人,太难受了。”   “所以啊,我才不要等,也不想说空话道我信他永远不败——就当我任性吧,背负了两个人的一生,能留住他些许的不舍。”   木舒又抿了一口酒,见西门吹雪不答,便自言自语地道:“我以前一直在想,朝闻道夕可死,你每一次决战都抱着必死之心,并将之视为神圣。那西门伯父要怎么办?他只有你一个儿子,莫不是老来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你的剑道,是一往无前的孤绝,剑出无悔,染血方归。在拔剑的刹那,就注定有一方必然身死。可西门,剑法倘若不能收放自如,又如何称得上是‘法’?而假若你有一天走到了剑道的巅峰,能与你匹敌的剑客都死在你的剑下——那是一种何等的寂寞?”   西门吹雪微微一怔,论道之事他并不陌生,但是他心中骄傲,少有剑客能被他放在眼底。如今面前的少女并非习剑之人,甚至她连习武都不能,但是西门吹雪却当真被问住了——他习剑至今未尝败绩,但是却从未觉得孤独,因为他知晓世上还有这么多绝顶的剑客。   藏剑叶英、纯阳李忘生、武当张三丰、东瀛谢云流,甚至是剑圣与隐世避居的高人——这些难以翻越的大山横跨在他的面前,道路漫长却让他欣喜,吾道不孤,他曾经这样庆幸过自己生在一个百家争鸣的世界里,否则该是何等的寂寞与萧索。   但他如今的剑,就是在埋葬与他共寻剑道的友人,若当真难求一败,岂非是最悲哀的一件事?   “西门伯父曾说,你没有因为自己的剑而得到什么,反而因为自己的剑在不断的失去。”木舒轻轻以指叩桌,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那时我就想过,你说自己的剑道是诚于人,诚于剑,诚于心。但是没有——西门,你只诚于剑,却从未直面自己的心。你走的道是如此的无情,为了追寻剑法的巅峰,而斩断自己的七情六欲,可人生在世,没有这些,又怎么称作是人?”   “我总觉得,不该因为被剑支配而放弃什么……应该……应该……”   木舒动作一顿,这样的观念来得淬不及防,却让木舒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情道,有情道。   ——你是当被剑支配的剑仆,还是当掌控剑的剑主?   她想到朱七七、想到西门景云、想到西门吹雪、甚至想到自己的大哥叶英。他们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缠绕,盘根错节,却又网罗出恢弘而浩瀚的天幕,似八荒六合之中燃烧而起的火焰,在她脑海中炸出一片混沌,竟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话语本就是一时感慨,与其说是说给西门吹雪听,倒不如说是她下意识开始以扶苏的思维去思考剑道二字。然而她话音刚落,西门吹雪便已猛然起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般,双目失焦,面色冰寒,气息不稳,连告辞都没来得及说,便快步离开了。   而木舒怔怔的看着窗外,雪地红梅,白的越白,红的越艳,彼此相互映衬,仿佛天生如此。   她略微思索,便抬手捏了捏耳朵上被化为耳钉样式的文字输入仪,将自己所思所想的故事输入了进去。   ——想要写一个打动西门吹雪的爱情,是何等的艰难?但是想要写一个让西门吹雪动容的道,却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那么,假如将爱情化作道呢?   乍看之下是男女之思的爱情故事,但是,这实际上是有情道和无情道之间的碰撞与纠缠。   无情道,是西门吹雪千山暮雪般的孤冷,是原著中的他断却七情六欲,斩断情爱与友谊的冷漠;有情道,是朱七七话语中的相思不悔,是直面自己的心,直面自己的感情,直面人之本性最真实的一面的勇气。一者斩断情丝,一者升华情爱,和而不同,却又如同那雪地红梅一般相互映衬。就如同但凡世事皆有两面性,但是大道三千,小道无数,最终又何尝不是一种殊途同归?   或许无情道是漫长孤孑的冰冷,或许有情道是昙花一现的短暂与美丽,但是本身,这代表的就是世间万物生生灭灭的轮回不息。   木舒再三斟酌,终究是写下了书名——   《冬梅雪》   雪地红梅,素艳相织,是雪染了梅香,还是梅枯于雪寒? 第五十五章 下山涉世   木舒本以为金鹏王朝的事情也就这般收场了,毕竟楚留香和陆小凤皆非等闲之辈, 看清楚眼前的迷障, 又怎可能放任自己沦陷?   但是说到底她还是不了解金鹏王朝的内幕, 更不知道这其中暗藏着多少的锋芒,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陆小凤没有选择去询问对他而言较为陌生的独孤一鹤与阎铁珊, 而是选择了自己的好友,明国第一首富霍休。木舒在不知道剧情的情况之下,根本无从得知陆小凤身上携带着怎样可怕的负面状态, 比如除了个别至交好友以外, 他的其他朋友都是反派属性并且致力于用生命去坑他。   一无所知的木舒正过着左拥小仙女, 右抱小毛团的幸福生活时,突然听说原本闭关悟道的西门吹雪下山了, 那叫一个一脸懵逼。   西门吹雪不告而别, 朱七七傻了好一会, 眼眶顿时就红了, 眼泪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止不住的往下坠。木舒赶忙安慰道:“七七, 不哭哈,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然西门不会不告而别的, 我们去问一下伯父吧。”   好说歹说地安抚了小仙女, 不等她们去找西门景云,便已经有侍女安静的奉上了一张纸笺以及西门吹雪离去前的只言片语。木舒接过纸笺,那是一张胭脂色浣花笺, 其美于色,质地上佳,怕是价格不菲,第一眼看去,都觉得甚是清雅。   浣花笺又名桃花笺,用来写诗极是秀丽,故而备受闺阁女子的追捧,拿出来也十分体面。但是木舒和朱七七都生于富贵之家,都是丝竹锦缎娇养出来的女儿家,居移气养移体,早已见惯了世间风雅。木舒的另一个身份更是用过无数上等的宣纸,亦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木舒仔细一看,却是一清丽漂亮的女子手书,遣词用句虽是文雅,却让人无法忽视她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深意。   ——陆小凤三人探究金鹏王朝之事已经打草惊蛇,被青衣楼楼主独孤一鹤发现,上官丹凤的护卫独孤方已被杀,并且警告陆小凤不要多管闲事。上官丹凤担忧青衣楼不会善罢甘休,如今陆小凤不知所踪,请西门吹雪速去救援。   木舒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便是朱七七这般天真的姑娘也看出了几分不妥,忍不住颦蹙秀眉,疑惑地道:“……花七哥他们才刚下山不久,不是说要去找那个霍休的吗?怎么惊到的蛇却是独孤一鹤?这里说青衣楼杀死了独孤方并且把他的尸体挂在寺庙里警告陆小凤不要多管闲事……如果青衣楼真的想要永绝后患,那杀掉丹凤公主不是更容易吗?能杀死护卫并带走尸体,却不动真正的事主分毫,这是什么道理?”   木舒也忍不住笑:“西门怕是关心则乱了,青衣楼若真有能耐逼得陆小凤不得不请出西门,就不仅仅是警告而已了。”   朱七七柳眉一轩,面现微怒:“你果然说得不错,那什么丹凤公主根本就是心内藏奸!”   木舒心中又笑又叹,算计陆小凤的人估计十分了解陆小凤的秉性,什么警告什么劝他们不要多管闲事,只怕多是做戏,为了激起陆小凤的气性,让他继续深究此事罢了。那幕后之人许是自以为十拿九稳,眼见陆小凤无功而返,便觉得是西门吹雪冷情不愿理会他人闲事,是以才送来了这份书笺,几番暗示陆小凤处境危险,以此来劝西门吹雪出山,却不想二者相错,反而露出了狐狸尾巴。   “西门应当是知晓不妥之处,但还是担忧陆公子被人算计,所以才不告而别的吧。”木舒合上了纸笺,知晓此事已算是尘埃落定了。   却不想朱七七一听西门吹雪的名字,就叉腰怒道:“他心里着急是一回事,不告而别是另一回事!这纸笺就是那什么丹凤公主写的吧?她这什么金鹏王室里的公主都是些什么东西?前脚有个上官飞燕想要骗花七哥好心,后脚有个上官丹凤迷得那谁神魂颠倒,还亡国公主呢?这都是些什么货色?不中,我也要去看看,省得她们连那冰山都不放过!”   木舒眼看着小姑娘就要乱吃飞醋,赶忙出声道:“西门如何不懂?他既然知晓这一烂摊子是个局,你又何须担忧他美色误心?”   朱七七眼眶微红,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也知道,但是,但是心中就是不痛快……哎,我真讨厌自己这样。”   木舒微微一笑,她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温声地道:“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忧的,这并非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总是要学着去信任他,不是吗?”   朱七七却是低了头,嗫嚅地道:“……可他又没说过喜欢我,就我一人焦心,有什么用?”   木舒这回觉得没辙了,左右这事还是西门吹雪的锅,等他自己回来自己安抚就是了。原以为只要等西门吹雪回来,便可以算是真相大白了,木舒怎么也没想到朱七七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会这么坐不住,当天夜里就自己跑了。   心理年龄已及而立的木舒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要为这群熊孩子们操碎了心。   朱七七武功乏乏,又生得那样貌美,她本就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知晓江湖的险恶,一心只想着西门吹雪,却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会遭遇多少可怕的事情。木舒当即去请示了西门景云,请求他拨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随她下山,将朱七七带回来。   听说朱七七失踪,西门景云便立刻让人去寻,然而朱七七这丫头聪明却不用在正道上,一夜之间竟逃得不见人影。   听木舒要下山寻她,西门景云不免叹息,担忧地问道:“你身体弱,如今天气又冷,如何经得住?不如我派人去寻吧。”   “七七性子固执,伯父又不是不知晓,要找到她或许不难,难的是要怎么劝她回来。”木舒浅浅一笑,眉眼间尽是江南蕴养出来的灵秀温柔,“我虽不能习武,身体也弱,但是自认多少还是比七七沉稳些许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伯父无需担忧。”   西门景云唉声叹气,想到正直叛逆期的儿子和疑似叛逆期的未来儿媳,就觉得头疼无比。他们几家都是世交,朱家和藏剑有商业来往,藏剑和万梅山庄又有武学上的交好之处,花家和朱家更是强强联手,几乎囊括了整个南方所有的产业。可如今他们这一代的孩子中,最稳重的竟是面前不及及笄之年的少女,当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西门景云想到少女分析天下之势时的那番言语,便是他自己将近知命之年,也觉得万分惊艳诧异。   ——只是这孩子……真真是应了那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   “便让修雅带人随你走一趟吧,你已经见过他了,性格也稳重些。”西门景云点了一人,木舒凝目一看,发现竟是那日接她来万梅山庄之时的领头人,也是那个敢开口跟陆小凤呛声的青年。听见西门景云唤他,那白衣佩剑的青年便上前一步,朝着木舒拱手一礼。   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劳烦同一个人,木舒顿时有些尴尬地抿唇笑笑,道:“那修雅大哥,这次也麻烦你了。”   修雅在万梅山庄地位不低,不然也不会敢于开口呛了自家庄主的友人一脸。听闻木舒的称呼,他微微一愣,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曾经是少庄主的书童,也是奉剑之人,姑娘可唤我修雅。”   然而木舒还未开口说话,西门景云已经开口叱道:“就你们一个两个的事多,平白没的闹得小姑娘家心里不舒坦。教你们君子六艺,四书五经,偏偏什么都不感兴趣,连着吹雪一起各个都只会抱着剑当木头,学学藏剑的风骨不好吗?”   修雅习以为常的俯首作辑,板着脸当木头人。木舒却听得心里微窘,眼神一飘,只当自己没听见。   修雅去吩咐下头收拾东西,木舒回了自己的房间,忍着肉痛兑换了防寒的物品,将刚吃饱就撒欢打滚的唐滚滚抱起来,一阵唉声叹气:“兑换个文字输入仪要一万声望,如今兑换个御寒晶链都要一千声望,简直是宰人啊这是。”   木舒以往总想着将积分留着,用来兑换更多的东西留给亲人好友,舍不得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但是系统出品,贵有贵的道理,好用却是真的好用。那水晶制成的链子看着廉价,但是往手上一戴,当真浑身暖和,那寒冷带来的倦怠与无力也霎时离她远去了。   西门景云派了不少人去寻找朱七七,也吩咐了山下所有的产业以及暗线注意朱七七的动向。木舒离开时便只带了三人,西门景云告诉她,拿着西门吹雪曾经给她的玉佩,明国境内所有标志着万梅山庄标记的商铺消息点都会为她提供帮助。   万梅山庄的情报渠道相当完善,几可媲美唐门,也不知晓是否是为了西门吹雪以血炼剑而铺设的。正如木舒所言,想要找到朱七七的线索,并不算难,但是小丫头古灵精怪,朱家的产业也同样遍布明国,想要带她回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然而木舒等了两天的消息,却发现朱七七的线索断掉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事情有变,真正的焦虑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缄默一吻   西门吹雪下山之后,万梅山庄的暗线就送来了消息, 说楚留香和陆小凤他们兵分两路, 楚留香前去峨眉山寻找独孤一鹤调查金鹏王朝之事, 而花满楼和陆小凤则受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的邀请,前去一会阎铁珊。   霍天青是江湖上难得的青年才俊, 生得俊美风流,气质出众,乍看之下和花满楼相似, 却又多了几分世故圆滑少了些许温润清雅。阎铁珊特意为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设席摆宴, 还请了“峨眉三英四秀”中的苏少英以及“云里神龙”马行空作陪, 可以说再隆重不过了。   在座几人皆是相貌堂堂之辈,只有苏少英和马行空说话, 但他是饱腹诗书的举人, 谈吐有致, 风趣幽默, 也不会显得尴尬。苏少英聊着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或有人插言几句, 他也能信口拈来, 端的是风流潇洒, 意气风发。   花满楼和陆小凤却有些心不在焉, 此次前来虽是想询问当年往事的真相, 但他们扪心自问,亦不知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结果。陆小凤并不知道西门吹雪已经下山,只能有一口每一口的抿着酒, 一会儿想着灵慧美丽的上官丹凤,一会儿又想着那天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不免烦闷。如今客人已至,主人却不来,饭菜也未上,花满楼心中虽然不着急,但是也疑惑为何会如此失礼。   霍天青为人八面玲珑,开口解释道:“我们大老板本是要在此等候二位的,但是不巧来了一位贵客,大老板不得不前去接待,所以劳烦二位稍等片刻了。如今可是等烦了?不若让他们上些韭食引酒?”   花满楼笑笑,还未说话,马行空却抢先一步,开口道:“两位多等等也没关系,难得大老板有这么好的兴致,我们真好扫了他的兴?”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尖细却故作爽朗的笑声:“俺也不想扫了你们的兴致,但实在是来了位‘贵客’,来!快摆酒快摆酒!”   在座诸位都不由得好奇贵客的身份,却听得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正有力,咬字清朗好听:“算不得什么贵客,阎老板如此称呼在下,可是折煞了我。本就是一时游历途经此地,才厚颜上门叨扰,怎当得起‘贵客’一称呢?”   话及此,脚步声已近。众人抬头看去,便见一白白胖胖宛如弥勒佛一样的男子款步而来,面上带笑,皮肤白皙细腻,唯有一个大大的鹰钩鼻挂在脸上,才勉强显出几分男子汉气概。而他身侧跟着一名藏剑儒风打扮的女子,长发高束,纯白色的上衣外罩墨色广袖,利落的裙装,外罩金色暗纹长衣,身上背着一人高的轻重双剑,却步履悠然,干练飒爽,一身大家风范。   花满楼只听来人的话语便露出了温和的笑靥,颔首轻笑道:“原来是叶姑娘,倒真是贵客来访了。”   “花公子,别来无恙。”叶令尘眉眼生得明艳照人,却不显妖冶,反而自有一番内敛的温婉。此时拱手一礼,姿态俨然,风姿隽爽,“奉二庄主之命前来拜会阎老板一番,不曾想竟打扰了几位的宴席,实在罪过。”   叶令尘当日在百花楼救了上官飞燕之后,便一直有心要帮她一把,但奈何上官飞燕几度推脱,不肯事情相告,叶令尘便心知她若不是身不由己,就是另有所图。留了书信一封告知花满楼要小心此事,便洒脱离去,不愿惹人烦心。却不想兜兜转转,她前来珠光宝气阁拜访阎铁珊,顺便商谈下半年的矿石采买的营生,却又那么凑巧地再次重遇故人。   性格明快爽朗的她当即跟花满楼打了个招呼,热心的问道:“上次寻你帮忙的上官飞燕姑娘如今可好?她的事情可解决了?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跟我说,虽不是人脉广阔,但也有好友二三,她若有什么冤屈,我很乐意帮忙的。”   叶令尘话音刚落,院子中所有人都面色惊变,阎铁珊一听“上官”二字就铁青了面色,霍天青手一抖,竟是打翻了酒盏。   花满楼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却是苦笑不已,上官飞燕当初不愿让叶令尘插手金鹏王朝之事,对自己的冤屈绝口不提。叶令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更不知晓她欲要讨回公道的人之一就是这珠光宝气阁的主人,如今这般直白的说出口,真不知让人如何是好。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朝着阎铁珊拱手一礼,道:“事到如今,我等也不瞒着阎老板了。的确有两位姑娘找上我等,希望我和花满楼能为她们讨回公道。不知阎老板可知晓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是否知晓严立本此人?”   阎铁珊白白胖胖的脸皮子都变得僵硬,笑容古怪诡谲,却是摆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一甩袖子,道:“没想到我好心宴客,你们却是来者不善,这事不该你们插手去管,真有什么冤屈,让小王子亲自来见我!霍总管,准备车马,送客!”   这言下之意却是承认了,这让场中的气氛一时紧绷,宛如欲断的琴弦,铮鸣声声。   忽而一冰冷的嗓音响起,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道:“他们不走,你也莫走,否则等他们离开,你小命就不保了。”   “谁?!”阎铁珊猛然抬头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纵身而来,步若流云,白衣胜雪,腰间的一柄佩剑,古拙、漆黑且狭长。他伫立在屋顶,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的望来,却如同九天之上孤傲的神明,只是被扫了一眼,都觉得神魂俱颤。   阎铁珊嘴唇微微一动,尖细的嗓音却仿佛哑了一般,喃喃地道:“……西门吹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门吹雪这厢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他却不知道有一个傻姑娘追着他跑下了山。   却说朱七七下山之后,倒也没狂妄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当初险些被人谋财害命,后又被西门吹雪救下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以至于这个惨痛的教训都深扎在她的脑海之中,跟那份对西门吹雪的爱意一般深刻且难以淡忘。是以下了山之后,她立刻联系上了朱家的人,让朱家拨了一批打手,又安排了车马行头,折腾得气派辉煌,如此反而躲过了万梅山庄的搜索。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找到西门吹雪,就遇见了一件让她格外气愤的事情,一时恼怒之下忍不住伸出了援手,却因此招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竟逼得她狼狈而逃,一时跟朱家的人断了联系。   躲在客栈的走廊的深处,朱七七矮身蹲下,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暗叹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柔荑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脱身。   两人挤在长廊的角落,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方的动静,却冷不防的听见吱呀一声,似有人轻轻一叹,随即伸手将两人拉进了屋里。   一片漆黑之中容易助长惶恐和不安,被人揽上肩膀时,朱七七险些忍不住惊叫出声。身后的人却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飞快的把她推进了屋里,然后猛地关上了门。朱七七惊疑不定地将自己身旁的女子护在身后,屋内却忽而一亮,燃起了昏黄黯淡的灯火。   朱七七眼中的惶恐和强自镇定立时被欣喜所替代,她险些没尖叫出声,但是到底还是担忧会招来那可怕的白衣牧女,只能压抑着激动扑上去,将来人抱了个满怀。方才她身边只有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只好让自己更加刚强一些,如今遇见了友人,竟忍不住滴下了泪来。   木舒叹气的抱着调皮的小姑娘,听着她微微哽咽的声音,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叫你胡闹吧,可是吓坏了?”   朱七七哭得鼻子红彤彤的,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她看着友人,却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焦急地细语道:“天啊,我这个驴头脑子!竟还把你牵扯进来了!那什么王花已经知道我逃进了这处客栈,怎么可能不查?我真是个蠢的!”   木舒又好气又好笑地捏了一把她急得滚烫通红的脸蛋,道:“才想起这个呢?老是这么闹腾,总有一天要吃苦头的。”   木舒说完不等她回话,便将床头的雕花木栏一掰,几乎没听见什么机关吱呀作响的声音,就露出了床边一个地窖的入口。木舒抬了抬下巴,朱七七立刻破涕为笑,拽起身旁女子的手就往里走。木舒将烛火放在桌上,朝着从窗外跃进来的修雅点了点头,便也钻了进去。   通往地窖的楼梯很长,是从客栈的二楼一直连接到地底的。木舒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还能听见朱七七似乎在轻声安慰着那一同前来的女子,那女子也不知是何人,但是不管发生任何变故,都一直很安静,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   楼梯长而险,木舒摸黑而下,走着走着就有些晕头了,最后几阶却是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往下一栽。   “嘶——”整个人撞进一个硬实的怀抱里,木舒捂着鼻子,生理泪水沁出了眼角,酸得一阵牙疼。   黑暗中只得听见那人一声嗤笑,随即便被打横抱起,朝着地窖深处走去。   想到友人还在里边,虽然看不见,却也尴尬,木舒只能轻声地道:“那个,谢谢少爷,我没事了。”   抱着她的人步伐一顿,木舒还有些头晕眼花,却冷不丁觉得额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炽热的吐息扑面而来,暧昧交织。不等她回神,便觉得嘴唇猛地印上了另一人温软的唇瓣,带着点凶狠的力道,惊得她冷汗都下来了。   木舒猛地伸手推拒,那人却半跪而下,将她放在地上,原本搂着她腰的手顺势往上,摁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浅浅地在唇瓣上咬了一口。地窖内本就闷热,木舒更是觉得心慌,那人咬完之后又是轻轻一舔,却是从善如流的松开了她。   木舒实在吓得不轻,只觉得口鼻胸腔尽是那人的气息,一时间慌得手脚发软。   直到不远处的朱七七轻声唤她的名字,木舒才强忍着羞意爬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就听得机关扣响的声音,随即地窖里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朱七七和另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十数尺以外的地方,目光好奇的看着地窖内渐渐亮起的灯火。而那一身唐门劲装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站在墙边,长身玉立,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还饶有趣味般的用食指骨节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嘴唇。   木舒抖着手狠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跳却宛如擂鼓,面上的霞色竟是遮也遮不住。   #我、我要报警了。#   #QAQ哥哥,就是这个唐门,就是他!快点重剑朝脸呼!# 第五十七章 缘分已深   一直跟在朱七七身边的白衣少女名叫白飞飞,本是因为绝美的样貌而被此地出名的“贾剥皮”当做奇货拍卖出售。朱七七看不过眼, 又听闻那贾剥皮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想到这般美好的女子要被人糟蹋, 她于心不忍,便砸下万两黄金买下了白飞飞。却不想因此而招来了“千面公子”王怜花。也不知晓是在意被朱七七横插一手而夺走的白飞飞, 还是在在意胆敢跟他对着干的朱七七,竟是一时穷追不舍。   “那个什么王……花?”朱七七话语微顿,一边依偎着她的白飞飞立时温柔又贴心地道:“是王怜花, 姑娘。”   “对!木头!你知不知道那个王怜花有多讨厌?!”朱七七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拍桌而起, 暴躁得想要跳脚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他居然说我不该买下飞飞,还说女人嫁给他是天大的福气, 因为他易容术高超,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还武功不俗, 嫁了他就如同嫁了十个丈夫一样?这是什么歪理?谁稀罕十个丈夫了?啊?!飞飞这么好的姑娘被他这种花心人糟蹋才是让人心疼呢!”   白飞飞容貌生得清纯,是一种和朱七七火焰般明丽迥然不同的美, 娇艳如花, 似出岫之云。此时听朱七七这般言语, 她却是红了眼眶, 惨白的脸上晕开了霞色, 羞窘地喃喃道:“飞飞虽是卑贱之身,但对王公子的名号也略有耳闻,此人秉性风流, 就如其名一般,最有怜香惜玉的雅号。只是王公子向来眼高于顶,如何是因飞飞之故?怕是看上了姑娘,才故意如此言语,姑娘可千万……千万保重自己。”   说完,眼泪竟是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骊珠碎琼,凄凉地道:“飞飞生而不幸,便是这般落入尘埃里,也是命该如此。但是倘若连累了姑娘,我竟是九幽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姑娘这般好的人,本就应似檐上新月,清净皎洁,一辈子幸福才是!”   朱七七跳脚跳到一半,见她一哭,立时回过身安慰她,充满怜悯的道:“哪来的什么幸与不幸?扶苏先生都说了,如今红尘万丈,云翳遮目,越是坎坷,便越该自强不息。如今逃出了那魔窟鬼窑,你日后自然也会幸福的。莫哭了,我总不会害你的。”   叶.扶苏先生.围观群众.木舒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惺惺相惜的一幕,忽然对西门吹雪心生十二万分的同情。   #我以为英雄救美这种俗套的情节应该是出现在男主小说里的啊。#   说完自己的经历,朱七七再怎么气不过,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转,揶揄的转到一边靠在墙壁边百无聊赖开始闭目养神的唐无乐身上,笑得格外娇甜可人,道:“你呢?可别说啥事都没发生,我可是不信的。”   木舒沉默地瞅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仔细想想其实也很悲伤。   那次雪地观梅的事件之后,唐无乐便回了逆斩堂,继续忙得脚不沾地。他虽然任性乖戾,但是到底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而枉顾责任的人,忙碌起来就少了时间胡思乱想,一时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唐家堡位于唐国渝州,但是其人脉分支遍布天下,几可于明教比肩。明国便有一道唐门的分支,这代的弟子却实在不成气候,唐无乐一边处理事务,一边打算将一直无人揭榜的悬赏给解决掉。   其中一道悬赏,挂于明国唐门暗榜之上长达五年,竟无一人敢揭,唐无乐好奇之下,便取了这榜单细细观看。   榜单中悬赏一个麻皮老妇,无什名姓,极善易容,虽是籍籍无名,但是其悬赏金在短短五年之内便高达千万。悬赏她的并非一人,身份也各有不同,有名门望族,有乡县父母官,有百年书香世家,也有村里的土财主。这些人或砸重金,或倾尽家财,堆出千万两真金白银,只为了取麻皮老妇项上的人头,而这些家族无一例外,都是痛失爱女。   伤人性命致使家破人亡,失踪的又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哪怕逆斩堂规矩之中有“妇孺不可妄动”之说,也已经无需顾及,却不知晓因何原因,这天价悬赏贴在暗榜上数年未动,实在令人好奇。唐无乐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这麻皮老妇并非一般人,而是这明国“快活王”门下的“色使”,专门为快活王收集各地的美人,送去沙漠之中的快活城,供快活王享用。   色使易容术高超还是其次,更可怕的是他身后已成妖魔的快活王柴玉关,是以才令人如此忌惮。明国沙漠双王,一是心如蛇蝎的石观音,二是曾经算计了明国全江湖人并夺得无数武功秘籍的快活王柴玉关,是以哪怕色使猖狂如斯,也无人敢去触其霉头的。   #少爷我真是活久见了。#   #这明国居然还有人敢自行封王?#   #这群瓜娃子居然害怕一个犄角旮旯里的蹦出来的“王爷”?!#   这一代明国唐门分支是“天”字辈,还折腾出什么“唐门五公子”。唐无乐原想着或许明国这一代的弟子是武功不好筹谋万千的类型,谁知道问了几句话之后发现他们不仅身手不好脑子里塞的还全是草纸。甚至其中还有一个什么唐门大公子的任人唯亲,耽于美色,没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是个细作,朝明国南方传递了一大堆唐门的消息情报。唐无乐把人当面揪出来时,他还护着那女人满口说自己不相信。   唐无乐听完那一番神似叶凡的话语之后表示自己非常感动,立刻动手砸了明国的逆斩堂,把那群不成气候的瓜娃子打包,命人压回唐家堡回炉重造。什么见鬼的唐门五公子,被一细作拿捏成这样,是不是未来这细作说自己被西门吹雪调戏了,他还要冲上去砸场子啊?   #唐无乐完全不知道自己真相了。#   他大少爷掀了这边的逆斩堂后毫无愧疚心不说甚至还有点想吃瓜,揭了悬赏问清楚色使的消息之后就出门搞事情了。   话说回来,这色使挑选美女也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眼的,他挑选的女子不是容貌绝世,就是气质脱俗,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豪门贵女会惨遭毒手的原因。只是绝世美女就如同那明珠美玉,举世难得,色使已经许久没有为快活王献礼了,一时有些惶急。   色使正想退而求其次寻个能凑合的,木舒就那么不凑巧,直接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叶家基因极好,木舒年纪尚小,姿容却已不俗,九阴绝脉之体给了她冰玉般白皙的肌肤,一身书卷气更是让她气度文雅,娴静清美。她的心态到底与年龄不符,这让她看起来更是有一种异于寻常女子的气质,沉静一如山水墨画。虽非绝品,却也是难得一遇,更兼之木舒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色使便将主意打到了木舒的身上。   色使轻功极高,因为忌惮修雅,便选择了夜深人静时分下手,巧的是,夜黑风高杀人夜,唐无乐也选了他犯案的时候下手。   木舒简直不想计算自己当时心理阴影的面积了。   好在她在综武侠的世界里生活了这么些年,除了文笔以外也就练出了胆量,任他们再怎么神出鬼没形如鬼魅,木舒也能神情淡然地掏出武器给他们来一枪。也是色使眼见木舒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多少有些放松警惕,竟真的被一枪击伤了大腿。   木舒当时候跟唐无乐面面相觑,两人无语凝噎,一时间竟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有时候木舒也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否则怎会在你好不容易想要淡忘某个人时,淬不及防地让他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重新燃起你的思念与伤怀。而那个人始终要在你的心上留下一点痕迹,深刻也好,清浅也罢,却是怎么擦拭都无法抹去。   木舒本是早就认命的了,家人也好,自己也好,她早已看开,于是随遇而安,心如止水。   但唯有一个人,是她不想伤害的,不管如何都不甘心认命的。   看着朱七七一脸好奇似乎还想深究的模样,木舒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道:“你这般跑出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让西门伯父怎么跟朱伯父交代?这次可当真是你不好,累得伯父担忧,回去可要好生道个歉了。”   朱七七低头,倒是没继续倔,只是喃喃应是,想来也是被王怜花吓得不轻。   木舒看了看面前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忍不住道:“还是快些回去比较好,最近江湖事多,听说石观音又来中原了……你们生得这般好模样,可是要千万小心,那一位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啊。”   提起石观音之名,朱七七和白飞飞皆是面色微变,娇容惨淡,说不出的惶恐。   石观音的名声之可怕几乎可止小儿夜啼,她不仅是明国第一的美人,也是明国武功第一的女人,和移花宫宫主邀月齐名。但是与邀月宛如天边明月般高傲的冷酷无情有所不同的是,她的美丽与风情都淬了毒,充满了扭曲与晦涩。她见不得长得比她好看的女人,否则她定然要千方百计毁了那人的脸,就如同她曾经毁掉的明国第一美人秋灵素一样。   而木舒每次看到这些颜值逆天的女神,都会打从心底产生一种庆幸。   #长得安全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国的唐门,涉及是陆小凤传奇决战前后的剧情。   嗯,就是叶孤城和南王世子谋反之事。   然后色使事件,是武林外史里的剧情,也是朱七七和白飞飞“情敌”的开始,朱七七和沈   浪矛盾不休的开始。   但是梳子和少爷无知无觉之间已经把剧情破坏得一塌糊涂了。   #其实早就一塌糊涂了。#   #全是扶苏的锅。# 第五十八章 一波三折   叶令尘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时,已经有些晚了。   两方对峙, 且都与自己有情分, 想要分辨谁是谁非, 委实太难。西门吹雪是叶家世交的公子,花满楼虽然和她只有过一面之缘, 但叶令尘知晓他既然是小庄主的挚友,那么品性为人定然都是不差的。然而,阎铁珊和叶家合作已久, 叶令尘也知晓阎铁珊虽然有些贪财, 但也不是那种为了黄白之物就无恶不作的小人, 甚至他还捐过银子,救济过灾民, 在饥荒年间布膳施粥, 比一些为富不仁的强了几倍。   面对这种情况, 她自己又不知晓内情, 自然没有插手的打算。可是眼下场中唯有她一个外人,方才也因她一句无心之言而造成了如今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 由她这个万事不沾的外人开口调剂, 反而是最妥当的。   这般想着, 叶令尘便也抱手一礼, 大大方方地道:“诸位, 在下不知内情,没有插手此事妄断是非的资格。但是既然事情是因我一言而引起的,那不妨彼此坐下来好生交谈一番, 若有需要,令尘定然全力相助,在所不辞!”   花满楼和陆小凤此时心中还有疑虑,自然赞同这个提议。而阎铁珊本是不想提及往事的,毕竟亡国余孽这样的名号,说出来委实不够光彩。但是此情此地,识时务者为俊杰,以他的武功以及那些招揽来的侠士,加起来能否打得过西门吹雪,阎铁珊并不知晓。但是身旁这个少女的实力,他却是明白的,藏剑重剑一出,他怕是也要被留下命来,半生心血都作他人嫁衣,可就当真死不瞑目了。   但是阎铁珊自己心中也虚,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等到自己都已经老了。半只脚都踏进黄土里的人了,便是真的去着手复国,他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复国是经年累月之事,但金鹏王朝曾经的盛世辉煌如今也已经成了昨日黄花,风流云散。年少时的壮志凌云,如今也已经被过于安逸富饶的生活消磨得一干二净了。就算用自己仅剩的余生去投入复国的无底洞,除了换来一句衷心可鉴,还能有什么用呢?   守着这笔财富与秘密等了半生,从充满希望的期盼落到如今认命一般的随遇而安,其中的心灰意冷,如何用言语描撰?   等了五十年,从弱冠之年走到如今的古稀岁月,他又何尝没有恨过怨过?   “严立本已经死去多年了,你们为何还要来扰他的安宁呢?”阎铁珊叹息着,原本容光焕发的精明人如今看来确实垂垂老矣,时光岁月夺走的不仅是容颜还有那颗原本鲜活的心,他如今也只能发出朽木一般腐朽的吱呀声了,“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一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二不曾……”   他话语未尽,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一直神情恬淡的少女忽而秀眉一轩,眉眼一利,低柔的嗓音都变得凛然刚硬,厉喝道:“谁?!”   一道剑光划破长空袭来,极快,破空声发出,剑已至身前,快到阎铁珊堪称江湖一流的身手,竟也躲不过去。   但是对方的剑快,叶令尘的剑更快——阎铁珊只看到她抬手的一个动作,甚至没看到她的手放到剑柄上。下一瞬,金色的剑气便在他眼前爆开,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惊慌无措地猛一扭身,朝一边倒去。耳畔只能听见铮然的剑鸣,长剑破空的声音,随即一声本该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如今却尖利到破声的尖叫响起。阎铁珊睁开眼,惊疑不定地四下一瞧,却只看见一角绣着暗色剑纹的衣袂鼓荡飘扬。   金衣女子持剑而立,神情冷肃,高束的墨发以及飘逸的袖摆都因为过快的身法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手中剑一般锋芒雪亮。   “背后伤人,算什么——!”叶令尘正气凛然的话语含在唇舌之上,却在看清楚眼前场景的下一刻微微一卡,“呃……女……”   #背后伤人的不是英雄好汉而是小姑娘该怎么办?#   #小庄主没说过这句台词该怎么改啊。#   #夭寿了说好不给藏剑丢脸的呢?#   叶令尘眼神微微一飘,发现大家都在关注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而没有注意她方才的卡词。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她站直了身子,一边缓解尴尬,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肃穆道:“姑娘为何背后伤人?”   这本是十二分严肃的场景的,但是只能听见声音的花满楼还是忍不住抿唇一笑,到底是体贴地没有笑出声。   挚友最喜欢拿来笑闹的几句话语,他自然是耳熟能详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迷之“二小姐”属性的叶令尘打量着被她一剑刺伤了手臂,跌坐在地上目光恶毒的少女。一身黑色鲨鱼皮水靠,苗条动人的身材,乌云般的秀发,衬得她的容貌美丽而惨白。如果不是她背后伤人的举动,叶令尘或许会对她怜惜一二,但是不管有怎样的苦衷和缘由,持剑背后伤人终究是小人行径,有违君子之道。   那女子恨得咬牙切齿,话语像是从唇齿之间一点点挤出来的一样:“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风公主,就是要求陆小凤找你算算那旧债的人!严立本你私吞了金鹏王朝的财富,背信弃义!有些旧债,你总是要还的!”   她话语铿锵有力,理直气壮得仿佛背后伤人的举动是因为心中不忿而导致的义气之举。然而阎铁珊却仿佛吞了菜虫一般面色铁青,顾不及掩盖自己太监的身份,尖利地咆哮着仿佛要倾吐这半生的虚妄半生的空待:“到底是谁背信弃义?!我等了大半辈子,就为了等小王子归来,带领我们光复王朝!但是他是那样的懦弱!无能!胆怯!根本背负不起复国的重任!”   “你们根本就是挥霍完了金鹏王朝的钱财,才想起我们这些老臣!想要了我们的命!吞掉我们半生的努力和耕耘!”   “你血口喷人!”那个自称上官丹凤的女子捂着肩膀,眼泪滚滚而下,划过惨白美丽的容颜,实在令人心生怜惜。似乎知晓事不可为,她已无法再对阎铁珊下手,上官丹凤立刻崩溃的大哭了起来,“我父亲找了你们这么久,却始终没有你们的消息!直到如今,我们多方寻找、倾尽所有的钱财才买到了你们的消息!你们害得我们好惨!要不是你们,我们本来是有复国的机会的!如今……如今……”   她话音未落,嗓音已嘶,肝肠寸断,哭得陆小凤都忍不住生出了怜惜之心。   甚至原本因为木舒之言而动摇的心,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意。   ——是啊,他们本来是有复国的机会的,但如今一切往事都已成空,只是想讨回自己的公道罢了。   上官丹凤这么一哭,竟是让众人忘了她方才的狠毒之举,而场中唯有两人对此介意得不行。   叶令尘仍然单手持剑,护在阎铁珊的身边,语气纠结地嘀咕道:“……可是穿着水靠,池塘非活水,绝对是待了很久了啊……”   真的愤恨到见之就杀的地步,为什么还在一边躲了半天,趁着陆小凤询问之时才出手?这一剑下去究竟是泄愤还是灭口啊?   不等叶令尘问清楚,西门吹雪已经纵身而来,他随手一挥,衣袂一拂,那柄掉落在地上,方才上官丹凤用来偷袭的剑便咔嚓咔嚓地断成了四五节。他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上官丹凤,丝毫不为她美丽的容貌而有所动摇,吐字寒冽如覆霜雪:“日后再让我看见你用剑,我必取你性命,你也莫要再多言自己命运悲惨,否则我定让你所说的一切成真。”   西门吹雪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一口咬死了上官丹凤在说谎,原本略有动摇的陆小凤,面色又重新沉凝了下来。   比起上官丹凤,他更愿意相信西门吹雪的。   情况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空气仿佛倒入了胶凝之物,搅得众人的呼吸那样逼仄,那样压抑。   唯有状况之外的叶令尘一脸懵逼。   #嗨呀,好气,你骂人就算了干嘛把剑给碎了?#   #你知道它从一块好钢变成一柄剑有多努力吗?#   #因为觉得它被小人使用了是侮辱了它所以就把它碎掉,你问过它的意见了吗?#   #我在哪里?我来干啥?发生了什么?围观群众连瓜都没得吃了。#   叶令尘此时深切的感觉到自己需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毕竟“复国”什么的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涉入了一件天大麻烦事的叶令尘觉得头疼不已,让她打理生意账本她能做的井井有条,但涉及阴谋诡计天下布局,她可就真的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了。事实上,整个藏剑山庄也没多少人擅长这个,最擅长布局谋划的人……   ——唉,小庄主要是在就好了。   叶令尘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乌鸦嘴这样的能力。   当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唐门青年驾着机关翼,抱着自家小庄主从天而降时,叶令尘是二脸懵逼的。   “小庄主!”但是这无碍于她的惊讶与欣喜。   木舒被唐无乐抱在怀里,哪怕已经落到了地上,也仍然死死地抱着唐无乐的脖颈。听见有人唤她,她便抬起一张惨白如纸的面瘫脸,却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忍不住吐出来,方才在天上三百六十度托马斯旋转简直要了她的老命。如果早知道唐门的机关翼会飞到一半就突然倒栽而下,她绝对打死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赶路。   但是如今情况不由人。   木舒被唐无乐放下,脚踏实地的瞬间,她顾不及满院子的荒唐,顾不及叶令尘的轻唤,甚至顾不得自己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   她只是面色惨白地稳住身体,对着西门吹雪道:“石观音来信。”   “说想见七七一面。” 第五十九章 筹谋布局   木舒一直觉得,天下人想要将五国美人排出一个优劣高低之分, 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每个人的喜好与审美都是有不同的, 女子之美也似春兰秋菊, 风姿各异,各有千秋。有些人美在皮相, 却轻浮于骨,气度使然,那份美丽多少也要打个折扣。而有些人或许容貌略逊一筹, 却是以柳为态, 以玉为骨, 诗词铸心,秋水塑姿, 这样的美在骨不在皮, 又岂是简单的容貌美丑可以一概而论的?而有些人喜爱竹的清雅, 有些人爱牡丹的雍容, 女子容貌气质的相异,又如何分出个高下?   简直就是在品评世界第一的美食一样, 木舒从来不觉得这个问题会有答案。   朱七七很美, 即便木舒见过这么多姿态各异的美人, 朱七七也绝对是其中翘楚, 伫立顶级境界的那一类美人。她容貌明丽娇艳, 似玫瑰,似牡丹,国色天香四字便可道尽矣。但是石观音不一样, 石观音很美,却是一种和朱七七完全不一样的美丽。朱七七身上带着少女的清纯明媚,石观音举手投足却尽是女子成熟惑人的风情,高贵,婉约,哪怕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触手不及。   简而言之,一个明艳照人似带刺玫瑰,一个高贵冷艳如高山雪莲,能拿来互相对比,那大概也是病的不轻。   至于木舒是怎么知道石观音的容貌的……嗯,她并不想回忆起当时收到石观音画像时那种被崩溃支配的心情。   #不约,说了我们不约。#   对于石观音找上朱七七这件事情,木舒的确倍感头疼,但是冷静下来后也发觉事情并非糟糕到束手无策的地步。石观音此人矛盾扭曲,自傲自恋到甚至爱上了镜中的自己,这是一个狠毒可怕到看似无懈可击但是又处处都是破绽的女人。   她的灵魂似乎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强大而冷酷,一半脆弱却又狠毒,所以当她看见美丽的女子时,会那么嫉妒的想要毁掉她们,看到容貌不如自己的人时,又会那样傲慢而不屑一顾。所以她能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却又毫无心障的伫立在武道的巅峰。   木舒安抚着不住颤抖的朱七七,脑海中冷静的剖析着石观音此人,并设定了一个又一个的布局,最终又一个接一个的推翻。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将这件事情告知西门吹雪,不管如何,他都有知晓此事的权利。身为局外人,木舒始终比西门吹雪以及朱七七自己要看得清晰,但是感情之事并非外人三言两语可以分说个明白的,需要相处,也需要磨合,学会维系,也学会相互包容。   要找西门吹雪,不是一件难事,唐无乐告诉了她西门吹雪的消息之后,还主动提出要带她前去。   木舒让修雅保护好朱七七与白飞飞后,就跟唐无乐走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次让她永生难忘的天空之旅。   #原来你们的腿都是这么断的。#   #壮哉大断腿堡。#   木舒知道,西门吹雪对朱七七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无情,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露骨得多。   西门吹雪的面色总是苍白的,清俊的眉眼如覆霜雪,唯有一双眼睛如寒星般明亮,神情总是自恃而冷淡。然而当他听见木舒那一句气若游丝的低喃之时,他却是神情微变,扣在剑柄上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得微微一紧,话语立时脱口而出:“她在哪儿?”   然而木舒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就直接扶着一边的树整个人瘫了下去,以手背死死抵住嘴唇不让自己吐出来。   #小伙伴你敢不敢等我一首歌的时间?!#   #等我攒个怒槽爆个必杀!#   唐无乐十分自然的走上前给她拍背,而叶令尘这才恍然回神,看了看唐门弟子收起的机关翼,顿时就原地爆炸了:“小庄主身体不好怎么受得住?!你们唐门弟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们小庄主,还真觉得自己有理了?!有什么不满你们找五庄主啊!凭什么总是对小庄主下手?!”说完一溜烟的跑过去,蹲下去一巴掌拍开唐无乐的手,细细拍抚着木舒的背,神情无比担忧。   唐无乐轻啧一声觉得分外不满,然而叶令尘已经动作利落地掏出了手帕和一小包糖渍酸枣,又是安抚又是照顾,端的是万分体贴。唐无乐心中再怎么不爽也不会在她身体不适的时候闹事,只是径直站起了身,掏出一张桃红色的纸笺朝着西门吹雪掷了过去,道:“那姓朱的小姑娘跑下山来找你了,买了个女人,被王怜花缠上,不知怎的又惹上了石观音,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无乐掷纸这一手的确唬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要知道那是一张薛涛笺,薄而软,轻且透,注入内力会碎,不用内力又如何能抛出数丈之远?唐无乐这么一手,其暗器水准昭然可鉴,连原本不甘心被人忽视的上官丹凤都吓得一时噤声。   西门吹雪双指一夹一捻,立时就知晓这张桃花笺是出自谁手。他此时心中心烦意乱,早已没有卖关子兜圈的心了,只想尽早将陆小凤惹上的麻烦事给解决掉,然后去找那烦人的小姑娘。甚至连装逼的心情都没有了,将纸笺揉成一团就朝着陆小凤砸了过去,随即衣袖一拂,直接拍了上官丹凤的睡穴,无比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眼前的闹剧。   陆小凤又不是傻的,那封出自上官丹凤之手的求救信函有什么毛病,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木舒含着酸枣被自家纯爷们儿风范的大姐头抱进屋中时,仍然是一副娇袭一身病的虚弱模样。陆小凤捏着纸笺面色难看的跟阎铁珊去处理事情了,花满楼却跟了过来,对于朱七七的事情,他也备觉焦心。   木舒稍微缓了一会儿,确保自己不会一开口就吐出来后,也知晓他们等得心焦,并不拖沓,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听见朱七七居然一个人什么也不带就跑下了山,西门吹雪顿时就冷了脸,简直让人怀疑能不能敲下二两冰渣。花满楼也面有忧色,但是当听说这姑娘居然买了个绝世美人而惹上了一个花花公子之后,就算是花满楼也有点背冒冷汗了。   “不过现在暂时是没事了。”木舒捧着茶杯,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本想快点回万梅山庄的,没想到却……收到了那位的拜帖。”   所以说明国人爱拿乔,上官飞燕曾经为了逼陆小凤帮忙查案,就命人砸了霍休的屋子,事后又拿出钱来说给他们修缮。而石观音怀抱着怎样的恶意前来,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了,却偏偏还要第一张风雅的拜帖,言数日之后上门拜访,端得是风雅无边。   平白没得让人心中恐惧。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木舒见众人沉默不语,便也垂眸思索了起来。她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搪瓷茶杯的边缘,汲取温意来活动手指。   要解决石观音,其实不难,难的是怎样永远杜绝石观音这种念头,否则也只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谁也说不清楚石观音心中的想法,万一一时放过了朱七七,哪天想起来了又继续肆意妄为,又要如何是好。   石观音的武功有多可怕,连西门吹雪自己也说不清楚。如今生活在在这个人才辈出的综武侠世界里,这个年少的剑神也少了一些不可一世的孤傲,并不觉得自己的武功就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更何况这件事情关乎朱七七的一辈子,他们赌不起任何的意外,哪怕只是一个“可能”也不行。如果排除掉武力正面对抗的可能性,那他们就要选择更加周全详密的计划来解决此事了。   木舒觉得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方法有二,一是找一个压制得住石观音的人;二是转移石观音的注意力。只要拖延时间,等到事情过去了,也将近龟兹国事件了,届时石观音忙于夺取龟兹国的政权,自己最终却命丧大漠,如此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而放眼整个江湖,武功比石观音高的有不少,但是能让石观音那个疯狂的女人忌惮的却并不多。   巧的是,扶苏先生,就认识那么一个人。   木舒构建这个笔名的初衷是为了发展人脉,自然天南海北都各有相识之人,木舒甚至敢说自己的好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遍布天下”,不分男女老少,五国皆有。成为好友的契机或许是被书籍打动,或许是因为治世之道,做人之理,大抵都是这些原因的。   唯有水母阴姬,是因为“相似”而相识的。   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其声名在江湖上并未远扬,知晓的人少之又少,且深入了解之后也大多选择三缄其口,不敢妄言其他。这位神水宫宫主并未在美人榜以及兵器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却是悄无声息的在宗师榜上留下了一个名,端的是万分神秘。   然而木舒知晓,这一位明国宗师并不扬名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为人低调,而是因为她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己的怪癖。她身为女子,却不爱男色,神水宫中的弟子与其说是她的徒弟,不如说是她的姬妾。比起楚留香和陆小凤这样的浪子,她的怜香惜玉之心更为真实,她以一己之力开创了神水宫,收留那些世所难容的女子,只是为了给那些饱受迫害与摧残的女子提供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安心之地。   木舒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怜香惜玉”这样的缘由而与这位明国宗师相识。毕竟这位明国宗师憎恶男子,洁癖极深,又是一个虔诚的居士,能让她放下身段主动跟一位“男子”相谈,哪怕那个人是“扶苏先生”,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而石观音天不怕,地不怕,这辈子唯一畏惧的人,却是这一位水夫人。   但是木舒觉得自己倘若真的以扶苏的身份请求对方保护朱七七,对方固然不会拒绝,但自己的马甲也差不多被扒了一半——甚至是在石观音还在一边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但假如这个方法为下策,那么另一个方法便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转移视线?”西门吹雪语气冷而凝重,此时却语调微扬,带点不确定地道,“你是说……扶苏先生?”   面对这个虽然迟疑但是也铿锵有力的答案,木舒的反应是木着脸抬头注视着西门吹雪,半晌,才吐出了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厉害了我的哥,为媳妇插挚友两刀。#   #全江湖都知道石观音想睡我。#   #你们这样,是很容易失去扶苏先生的。#   #扶苏先生不想说话,并朝你丢了一只友谊的哈士奇。# 第六十章 赔本买卖   被自家挚友打出了暴击会心一击,木舒简直觉得要生无可恋了。   #真是男人靠得住, 母猪都能上树。(并不)#   西门吹雪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 但是他也并不是一个爱思考爱玩弄权谋的人, 也正是因为他少思少虑,一心向道, 才会在这个年纪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面对石观音这样心性扭曲又武功可怕的女人,他能想到的解决对策除了刚正面以外也没有其他的答案了。   木舒心中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面上一本正经地道:“不, 我的意思是, 与其让石观音日日揪心江湖出现了怎样的美人, 怎样毁去他人的容貌,倒不如转移她的视线, 让她去找寻让自己变得更美的方法。”   西门吹雪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 祸水东引到扶苏先生身上本就不妥, 更别提以扶苏行踪神秘莫测, 他们都无法发现扶苏真实的身份,委实闹了笑话一场。如今听木舒一说, 也觉得甚是有理, 问题是去哪里找能让石观音这等绝世美人变得更美的方法呢?   “来吧, 我们来规定一下计划。”木舒在桌面上铺开了纸, 帅气的打了个并不响的响指, 身后狗腿一号叶令尘小姐姐立刻开始殷勤地倒水研墨,狗腿二号唐无乐顶着一张“矮砸你吃枣药丸”的表情不爽地递来了一只毛笔。木舒沾了沾笔尖,写了一个“下”字, “首先,下下之策,西门你上去就跟石观音打架,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木舒淡定的接道:“于是出现三个结果——你赢重伤,七七哭死;你输,七七还是哭死;你们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七七还是哭死。”   西门吹雪:“……”不得不说你真了解她。   “这是下下策,能不用则不用,也是预防出现最坏的局面的。”木舒接着写下了一个“中”字,“中策,转移视线,什么唐国传来的驻颜圣品,顺便还裹挟什么武林宝藏,砸进江湖,搅乱一池清水。这个计策可能出现两个场面,一、石观音信了,于是转移视线去抢夺驻颜圣品,暂时不来找七七麻烦了。第二、石观音没信,还是来找七七了,那么我们的下下策就可以直接使用了。”   “这个布局缺点明显,容易发生意外情况,同时布下的圈套范围太广,最终可能会导致难以收场。”   木舒自说自话一般的吐槽完自己的计策,沉吟片刻,写下一个“上”字:“上策分为几步,一、继续中策的布局,但是将至宝献上给予圣上,以此寻求庇护,如此即便搅乱江湖一团浑水,也无需在意之后的收场,想必圣上也很乐意得到一个整顿江湖的机会;二、将此事闹大,天下美人多如过江之鲫,石观音不可能一直肆意妄为下去,只要一些流言蜚语,便能让江湖人人自危,同仇敌忾。”   “事实上,石观音毁掉许多女子的容貌,这些女子大多还有不少的爱慕者。而石观音也酷爱折辱各大门派中出色的弟子,喂食罂粟使他们沦陷,折辱他们的腰骨。只是以往畏惧于石观音的武功与狠毒而不敢报复,但是全则必缺,极则必反。如今缺的也不过是一条导火线罢了。石观音再强,她也只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是要把她放到所有人的对立面而已。”   “此二者,是为永绝后患之途,若扶苏先生以及水母阴姬能插手此事,石观音必然忌惮三分。”木舒虽这般言语,但是日后挑起了矛盾争端,她定然会书信一封给予水母阴姬。此人虽颇有怜香惜玉之情,却是个“圣女”,曾经还为了天下苦难女子而“打死”了采花大盗。石观音的行为一旦超出了某一个界限,水母阴姬定然要表达自己的态度,哪怕她不出手,只是告诫一二,石观音想必也会收敛些许。   木舒拿着笔眨了眨眼睛,她恍惚间好像记得,石观音的儿子,一个什么花和尚来着?好像就睡了水母阴姬的女儿?   #真是天助我也。#   “当务之急,是第三步,祸水东引——据传闻,云梦仙子当年与快活王柴玉关决裂之后跳崖自尽而死,江湖第一美人从此瘗玉埋香。但是实际上,云梦仙子却是隐姓埋名,暗中培养势力,欲要寻快活王复仇。啊,对了,巧的是,这云梦仙子还是王怜花的母亲,那么只要让石观音知晓秋灵素之前的第一美人王云梦还在世,以她的脾性如何坐得住?否则她当初也不会为了这一虚名而打上移花宫了。”   “七七年岁尚小,容貌未成,王云梦却是成名多年,至今还让不少江湖人念念不忘,想必石观音也会欢喜的。”木舒将自己能想到的点子都一一列举出来,兀自解释道,“王怜花找七七麻烦,石观音也找七七麻烦,不如就一次性将两人一同解决了,好图个清静。等到七七暂时安全些了,就可以开始前面两个计划,若是可以,最好斩草除根,也免得日后还有人枉受冤屈。”   “若二者布局略有后劲不足,则舆论再进一步,夸大事情的严重性,罂粟这种害人的东西是石观音从东瀛带入的。食用此物日久会导致神智尽失,只渴求此物而不思其他,且因其稀有少见,更是令人防不慎防。万一此物危害武林,一气牵扯五国,石观音完全可以按个叛国罪……咳,当我没说。”木舒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立刻悬崖勒马,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屋中一时安静如鸡。   站在门槛边尚未迈进屋中的陆小凤突然觉得有种萧瑟的冷。   #石观音只是想毁个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突然好心疼石观音,不是错觉。#   木舒抬头看见不远处陆小凤瞠目结舌的表情,便忽而又想起他当初那一句“诛心之念”,不由得万般不自在了起来。加之唐无乐也在身边,木舒更不希望让他误解自己是个心机深沉恶毒的女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黯然的悔意。   #噫,叫你开什么头脑风暴。#   木舒搁下笔,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忽而背后伸出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搂进一个宽实的怀抱里。   木舒觉得自己身上一轻,随即坐在的一人的大腿上,被严严实实的抱了个正着。不等她从讶异中回神,那人便细细轻吻着她的发顶,低低的笑声通过紧贴后背的胸膛而传递到她的心口,磁性的,沙哑的,密密实实地钻进了她的心底。   “矮砸很聪明呀,看来以后嫁去唐家堡,不用担心你不习惯了呢。”   木舒:“……”   叶令尘:“…………”   围观群众:“………………”   木舒一脸懵逼,而作为藏剑众多弟子师姐同时也是溺爱小庄主的大家长之一,叶令尘却感觉刚刚一瞬间有人凶残地拔掉了她的呆毛。   ——崩断吧,理智之弦。   她直接啸日抡起重剑朝着唐无乐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鹤归孤山:“登徒子你给我放开小庄主啊啊啊!!!”   #小庄主换五庄主夫人,这买卖我们不做!死也不做!#   #五庄主先收了货我们也不做!#   #小庄主留下!五庄主你们可以带走!#   木舒看着瞬间燃爆的修罗场以及一路杀翻天冲出院子的两人,自己在桌子边拉了把椅子寻了处地方坐下,无比心累的抬手捂脸。托这两个活宝的福,她心底些许的烦闷和不自在如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认命。   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木舒顶着重剑砸墙暗器出匣的嘈杂声响,无比淡然的对西门吹雪以及花满楼道:“那我们现在补充一下细节吧,我知道的这些也大部分是从隐元会里买来的消息,为了七七的安全,我就是诛心一回儿也无妨了。”   陆小凤如何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如今从阎铁珊那里问清楚了当年金鹏王朝的真相,知晓真正背信弃义的其实是金鹏王而并非他们这些旧臣,陆小凤就陷入了十二分的尴尬之中。面对木舒,他多少是有些心虚的,但是他到底也不是那种心高气傲到不愿意承认错误的人,便立刻道歉道:“叶姑娘,这次的事,的确是我错了,我的确不该听一家之言,也多谢姑娘提醒,才不至于真的犯下大错。”   陆小凤虽然尴尬但是也真心实意的道歉,倒是让木舒有几分另眼相看。要知道,在这个世上,犯错的人这么多,能勇敢地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却没有多少。总是不缺那些为了面子里子就死撑着不愿认错的人,陆小凤能直面自己的不是,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毕竟,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自己犯了错,却还是不愿意承认。   木舒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何况她也知晓陆小凤会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毕竟她的一些想法的确是过于惊世骇俗了些。这么想着,便也坦然大方的露出笑容,冰释前嫌地道:“陆公子无需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情理情理,人们难免被情绪所误。”   她会那么直白的怀疑上官丹凤,也是因为她先入为主的印象造成的。而陆小凤自然也会因为第一印象,而选择了相信她。   正是因为感情与理智的矛盾冲突,人才会显得格外的鲜活。   “驻颜圣品我这有。”木舒仔细回想着商城里可以购买的东西,释然地笑道,“那么,我们先去报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姐知道了,距离哥哥们知道还会远吗?   少爷你真是把大事都干死了。   【拔掉呆毛就会黑化】出自游戏型月咳咳…… 第六十一章 我欲上天   “又是你。”冷冰冰的声音几乎要掉出冰碴子,让听的人十二万分的尴尬。   “……官差大人, 真巧, 又是我。”木舒抿唇微笑, 有些无法直视一点红那张冷峻的容颜,更无法直视站在他身边的男子, 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看见陆小凤一定有多远走多远,“那个,我是来报官的……”   “陆小凤?真没想到你也有报官的时候。”站在一点红身边的男子衣着精致, 配饰琳琅, 手持泥金玉骨扇, 意气风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似乎跟陆小凤极为熟悉, 谈笑间的话语是不加掩饰的揶揄之意, 似是轻佻也似是玩笑, “来, 快,有什么冤屈快说出来。”   陆小凤笑得很尴尬, 一脸憋屈地呛声道:“金九龄你瞎眼啦?不是我要报官好吗?!”   被人彻底无视了的木舒只想摆出一张大写的冷漠脸, 忍不住思考到底是自己命犯小人, 还是陆小凤的主角气场牵连无辜?似乎每次遇上所谓的主角都没有好事, 一次险些被害了性命, 一次帮李寻欢报官却撞上了《流星蝴蝶剑》里的大反派,如今更是直面原著中跟红鞋子组织有那么一腿的绣花大盗金九龄,按这剧情线路发展下去, 以后原随云是不是还要找她喝茶了呵呵?   #嗯?好像又立了什么不得了的flag。#   木舒前来报官,是为了朱七七之事,她准备了谈条件的筹码以及好处,准备动用嘴炮技能一举将对方拿下。但是没想到才说了个开头,一点红和金九龄居然都严肃了表情,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事态如此严重,我们会立刻立案的。”   木舒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金九龄急急忙忙拿出了案宗开始立案。   “朱七七,是活财神朱富贵的小女儿,朱家的七姑娘?”金九龄翻着案宗,听见木舒应是,立刻耸了耸肩,将案宗往小几上一推,随口道,“七姑娘有乡君封号,也算是宗室之女,朝廷官府都有保护她的职责,石观音这次也未免将手伸得太长了。”   “乡……”木舒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道:“七七怎么是宗室之女了?”   她跟朱七七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可从未听说过她是什么宗室之女,虽然这小姑娘的派头一直都是连公主都难以企及的。   “明国国姓为朱,朱家本就是宗室旁支,只是血脉已远,所以圣上并没有给予封号,只是挂了皇商的名头而已。”金九龄的毛病跟陆小凤一样一样的,忍不住略微卖弄了一番,“三年前,也就是圣上整治水患之灾的那年,圣上提出商人可通过捐银来论功行赏,朱家七姑娘是响应征兆第一个捐银子的。据说捐的还不少,将自身的积蓄捐了五六成,那可是一笔巨款,把活财神肉疼得不行。”   “可七姑娘振振有词的说了‘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哪怕女子也当如此’,圣上感念她有这番觉悟,特意给她封了乡主的名号,可享汤沐邑三百户,当然这点小钱,朱家肯定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是代表了一个体面,日后七姑娘出嫁,圣上还会专门添妆呢。”   木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个整治水患的政策怎么这么耳熟?七七的这句话怎么也这么耳熟?   #那些年,大明湖畔为自己挖下的坑。#   #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神情恍惚的被叶令尘牵着唐无乐护着地走出了官府,木舒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之下。虽然说早已经有了改变这个世界的觉悟,目前做的事情也的确行于此道,但是发现自己真正影响了身边的人甚至是一个国家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   王英,瑛,朱瑛泽,也是她以前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家里蹲,没想到在不经意期间,居然还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好在这场蝴蝶效应带来的结果是好的,事情也都迎刃而解了,只要继续将后续的安排布置好就够了。   木舒几番思虑,最终还是将那系统兑换出来的“朱颜果”交给了一点红。她是信不过金九龄的,但是对于一点红却感官不坏,作为木舒为数不多却印象深刻的几个角色之一,一点红是一个难得有情有义的人物,木舒也不担心他有其他的坏心思。而且一点红原本那样的身份,如今却能被圣上重用,某种程度来说,他比律香川和金九龄都更得圣上的任重,比之另外两位,更加有直面天颜的机会吧。   曾经寥寥数封书信的来往,已经让木舒隐约看出了“王英”此人的器量与手段。那是一个善于用人的人,不论贩夫走卒,不论君子小人,只要有弱点,他都会紧抓不放,让人为他所用。虚荣者授予名望,重利者赐予钱财,有德者付出信任,有能者多加重用。他能将他们各自的地位划分清晰,可谓是知人善用至极。若不是当初木舒不愿扯上麻烦,故作远离尘世之态,恐怕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他当真为皇,定然是百姓之幸,国家之幸。   唯独江湖不幸罢了。   一点红果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为难之意,只是认真检查了木舒交给他的锦盒以及纸条,确认没有暗器毒物之类的东西,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计划既然成功了第一步,那接下来便是将王云梦还活着的消息传到石观音的耳中。   王云梦曾经是明国江湖第一美人,也是明国江湖的第一女魔头,柴玉关当年有“万家生佛”的美名,最是重视自己的名声,一边贪恋王云梦美色,却又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己娶了女魔头。于是告诉王云梦若想坦白两人的关系,柴玉关就必须成为明国第一高手。两人设下计谋,将明国江湖人骗至衡山,一网打尽,抢夺其武功秘籍,谁料柴玉关人面兽心,竟想连王云梦一起害死,连同自己的过去一同埋葬。   王云梦于衡山一役伤重,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却是一直暗中培养势力,伺机报复诈死后变成了“快活王”的柴玉关。   上任女魔头和现任女魔头的两相针对,应当能为朱七七争取不少时间吧。   唐无乐见她忙得脚不沾地,一边的叶令尘还用防狼似的眼光瞪着自己,心中倍感不爽。西门吹雪赶去了朱七七身边,这些琐事居然还要她一个体弱多病的大小姐亲自动手,这婆娘到底是谁的?西门吹雪自己就不能全权包揽吗?   越想心中越不爽利,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趁着叶令尘被叫出去的空档,直接呆毛一抓,脸蛋一揪,照例丢下一张土匪风格的纸条之后就把人扛肩上潇潇洒洒的走了。其动作之利落,其态度之自然,让木舒懵逼了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木舒:“……少爷,我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讲出来。”   唐无乐:“有话就说,拐弯抹角的像话么?”   木舒:“……呵呵,那我说了,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咋不上天呢?#   “总觉得你这句话是在骂我。”唐无乐一手抱着木舒,一手端着机关匣,飞檐走壁都显得那样从容潇洒,“但是没听出内涵来,你们中原人就这点最无聊,骂个人都要拐弯抹角,一字一句说得文绉绉的,平白没得还要作诗一首,听不懂又有什么用?”   木舒趴在他肩膀上沉默装死,不说话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暴跳如雷的师姐如何写信大骂唐门弟子臭不要脸了,如果这是一个攻略游戏,那少爷大概开启了深渊噩梦难度的路线,并且一不小心踩上了BE鬼畜结局。也对,你们非中原人的想法是“搞定妹子就是搞定全部”,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矫情的中原人。   #得罪了一个兄控的妹控兄长们,想要HE的你是何等的天真?#   好在事情也大多都解决掉了,木舒也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对不起叶令尘师姐,但是这两人再开修罗场的话她也实在是受不了了。如今金鹏王朝的事件落下了帷幕,小李飞刀的剧情也被蝴蝶得一干二净,不管如何,暂时是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了……吧?   和大哥约好了来年春天去武当山走一趟的,可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事故了啊。   如果木舒知道自己一时宠溺小少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绝对打死都不踏出院子一步。   在树林里生个火打个野炊本也是一件算得上轻松惬意的事情,但是前提是不要有人来饶人安宁。木舒彼时正对着烤蘑菇虎视眈眈,忽而听见破空之声。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面前就是一花,唐无乐面色冰寒的将她半抱在怀里,手指之间夹着一枚暗器。   “我去去就回。”唐无乐拨动着机关匣,面色冰冷到了极点,临走前还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小心火,别被烫到了。”   被撩了一脸的木舒懵逼如狗的看着小少爷杀气腾腾的离开,默默给那些险些伤及无辜的傻逼点了个蜡。   #这年头,路人想吃个瓜都不容易啊。#   木舒百无聊赖的等了半天,眼见蘑菇都烤熟了,油滋滋的甚是诱人。正想伸出手,却忽而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面具罩着半张俊脸的唐无乐手里提着两个包袱走了回来,神情平静,动作却仿佛还带着点嫌弃。   木舒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不是两个包袱,而是两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孩。   两个孩子似乎刚出生不久,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说难看也是真的难看,小嘴巴砸吧砸吧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唐无乐随手将两个襁褓一丢,巧劲一甩,两个孩子就轻飘飘的落入了木舒的怀里,木舒赶忙伸手稳住两个孩子,将松散的襁褓裹得严实些,免得他们受了风。木舒疑惑的抬头正想询问什么,唐无乐就百无聊赖的重新坐回到火堆边,兴趣乏乏地道:“一男一女私奔还是什么的,被人谋财害命,女的那个生了孩子大出血,死了,男的那个殉情了,说拜托我给这俩孩子找个可以寄托的人家。”   木舒听完就觉得心中微瘆,看着怀里两个软绵绵的孩童,又有些说不出的怜惜和同情:“……原来如此,竟是一出生就……”   唐无乐眼看着蔬菜也快烤好了,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鸡肉试了试味道,含糊地道:“他爹说他们一个叫江小鱼,一个叫江无月,是一对双生子。看在他们两个是孩子的份上,就顺手救了。”   木舒听罢,却是一脸木然的抬起头来:“……少爷,你说他们叫什么?”   “嗯?”唐无乐将烤好的蘑菇装进木碗里,重复道,“江小鱼和江无月啊。”   木舒觉得自己呆毛都炸了。   她抱起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地撞进了唐无乐的怀里,不等唐无乐诧异她的投怀送抱,木舒就带着哭腔用额头撞上了他的锁骨,惨淡道:   “少爷!快跑吧!这回可真的要上天了!” 第六十二章 江枫邀月   木舒对武侠小说的兴趣不大,也仅限于听过或者看过, 这么多年过来, 剧情人物甚至名字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而她能记住的那些人物, 无一不是性格相当出彩的人,如黄药师, 如花满楼,如西门吹雪。他们或许亦正亦邪,或许理念迥然不同, 但是木舒或许会因为一两个细节以及只言片语而记住这些人物,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 她记住的角色都有着正面且值得学习的一面。   记住邀月是一个例外,但是木舒记住了这个以月为名的女子, 因为她是何等的孤傲, 又是何等的疯狂。   偏激冷酷, 控制欲极强, 她是高悬天际的明月,却被仇恨蚀骨, 倾尽了半生用于复仇, 最终连唯一爱她的妹妹都死在她的手下。木舒当初只觉得她很矛盾, 矛盾到无可救药, 也委实可悲到了极点。邀月高傲孤僻, 可因为爱上了天下第一美男江枫,而江枫却爱上了她的奴婢花月奴,邀月便从此陷入了仇恨的漩涡里难以自拔, 但是在嫉恨与痛苦中扭曲的她,又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解脱。   她耗费了十六年的时间培养出了一个完美的花无缺,让一对双生兄弟互相残杀,便是为了得到救赎。   她授予妹妹怜星武功,自觉地自己对妹妹恩同再造,便不允许自己的妹妹杵逆自己,可最终却是一生孤孑,形单影只,青丝覆雪。   就如她曾经所说的那样:“我也是人……只可惜我也是人,便只有忍受人类的痛苦,便只有也和世人一样怀恨、嫉妒……”   一场无望的相思同时打碎了她的爱恋与骄傲,她甚至要用自残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痛苦,只因她爱的人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江枫那么狠,为了报复甚至自裁死于邀月的面前,于是这份痛苦便真的横亘了邀月的一辈子。   邀月恨江枫的狠心,江枫恨邀月的无情,甚至于如今他的孩子寄托了他的心愿,有了“无月”之名。   木舒坐在一处农舍的炕上,看着炕上两个小小的襁褓,千言万语最终不过化为一声轻叹。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暖热,再轻柔的覆到婴孩柔嫩的小脸上。如今风雪已歇,天气也略有转暖,但无论如何也还是冷的,对于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难熬。更何况方才逃命似的奔波,连她都有些受不了,更不用提两个脆弱得几乎一捏就碎的小团子了。   即便如今有了落脚之处,距离事发地点也已经离得很远了,木舒的心中也依旧存着几分因忌惮而起的心慌不宁。   看着炕上睡得正香的两个孩子,木舒竟也在恍惚间产生了几分不真实感。   《绝代双骄》的剧情起源于邀月的复仇,她带走了江枫的一个孩子,并将另一个孩子送走。花了十六年的时间关注他们培养他们,最后要他们自相残杀,只要一人死亡,另一人便要陷入永久的悔恨与痛苦之中,这就是她对江枫的报复。然而如今剧情尚未开始,便已经被他们破坏得一塌糊涂了,江枫没有自裁死于邀月的身前,没有临死前的那一番痛骂,邀月心中的仇恨是否会淡去些许?   实话说,古龙笔下的女人,木舒少有不怂的,那些偏向与反派的女性角色,不是恶毒得令人悚然,就是扭曲得令人心惊害怕。   当时的情况下,也幸好他们跑得快,不然少爷打不打得过邀月和怜星两大BOSS暂且不说,但是带着他们三个累赘,铁定是打不过的。   #吃个饭都能刷出野外BOSS。#   #这人生一定是现充的吧?#   “这两个就是那什么明国第一美男江枫的孩子?”为了不引起这个小村庄中村民的惶恐,唐无乐换了一身平民常穿的短打,极其擅长易容术的他还将自己的言行举止进行了微妙的改变,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柔和温润了起来。然而此时他正伸着一根手指,轻佻又漫不经心地戳着两个小孩的脸蛋,语气中的嫌弃简直掩都掩不住,“当时候也看了,没觉得好看到哪里去啊,还不如少爷我呢。”   木舒略微有些沉重的心情在听见这一句日常自恋的话语之后便烟消云散,片刻的无语之后,却是好笑地附和道:“是是是,少爷你最好看了,比扶苏先生还好看呢,就别跟两个孩子置气了,再戳下去一会儿孩子就止不住口涎了。”   听见木舒的确对那所谓的明国第一美男子不感兴趣,唐无乐才冷哼一声收回了手,微微偏头,道:“你们女娃子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拿扶苏作比,其他也就算了,样貌却是不该以他喻之的,虽然他故事写得有趣,但大概人是真的丑。”   叶.扶苏先生.大概人真的丑.木舒:“……”卧槽少爷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恋爱中的人智商大概都不在线,对一切出色的男子都满怀敌意的唐无乐黑完了扶苏又开始万般在意起江枫的存在了:“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知道这么多江枫和邀月的事情的?”总不会是一直关注着这个以容貌之美而扬名江湖的公子哥吧?   对此木舒表示自己很无辜,解释道:“前些时日下雪,我身体弱出不得门,在万梅山庄待得无趣,西门就让人给我讲些江湖趣事听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关注的消息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客,如何会放过神剑燕南天的消息?燕南天就江枫这么个义弟,事情还牵扯上了邀月宫主,你看江枫的孩子都生下来了,可见他们私奔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自然就被当做趣闻说给我听了。”   木舒倒没有说谎,只是西门吹雪收集的消息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罢了,不过也并无大碍,糊弄过去就好。   唐无乐倒是不疑有他,心情也略微舒缓了些许,不过一想到这明国第一美人和第一美男居然没成好事,江枫临死前还那么一副仇恨置身的样子,便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邀月是江枫的救命恩人,江枫却带着邀月的奴婢私奔?怀胎十个月才生下孩子,也就是说江枫和那什么花月奴在移花宫里就成了好事?不过一直瞒着直到孩子大了瞒不住了才私奔?难怪邀月气疯了呢。”   木舒仔细想了想发现的确是有这么个可能性,邀月要是知道自己对江枫百般温柔体贴,江枫却一边受着她的好,一边转身就和自己侍女珠胎暗结,的确是要气疯了不可:“……大概是江枫看出了邀月对他有意,又不敢直言惹她愠怒,所以才一直瞒着吧。”   “那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不喜欢,直言相告就是了,怎么就能这么坦然地睡了移花宫的侍女?”唐无乐也是听得百般不解,只觉得这明国的江湖人怎么都带着一股子无人能懂的叶凡式风花雪月。他思索了片刻,想到江枫那苦大仇深仿佛被逼良为娼的模样,又忍不住问道,“我问你,邀月可是关着他、迫着他、逼着他娶她,不然就要杀死他?不然江枫怎么这么恨邀月?”   “不可能的吧。”木舒一想起唐无乐描述的画面,就忍不住毛骨悚然,“邀月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木舒还记得怜星说过,说邀月救了江枫,对他百般照顾,说邀月一辈子都没有对别人这么好过。而且邀月也说过自从花月奴带走了江枫,她就再不信任任何人了。可见当初邀月对江枫是何等的上心,虽没有放下身段亲自照顾他,却是点了自己侍女之首去打点江枫的一切。如果真的按照唐无乐这般说法,邀月关着江枫,那花月奴和江枫这个不懂武功的公子哥又怎么可能逃得出移花宫?   木舒一脸懵逼,唐无乐也一脸莫名其妙,问道:“既然没有关着他逼着他,那不提邀月喜欢他这件事情,单单说任何一个男子睡了移花宫的侍女还一同私奔,邀月发怒也是正常的吧?你莫忘了,移花宫是全女子的门派,是邀月怜星憎恨世间的薄情男子所以才成立的门派,几年前有人轻薄了移花宫的弟子,被邀月追杀千里,最终亡命掌下,这才铸就了移花宫不容侵犯的尊严和地位。”   “女子门派本就多有不易,江枫睡了邀月的侍女还带她私奔,日后江湖人提起移花宫,岂不是要多一些不干不净的闲言碎语?”   “你确定邀月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不是杀父仇人吗?”   木舒和唐无乐面面相觑,脸上几乎都写着大写的“懵逼”。   “不、不提这个了……”木舒捂着心口觉得无比的心累,但是不管真相如何,他们带走这两个孩子都是一件好事,“就让移花宫宫主以为这两个孩子死了吧,不然看见这两个孩子,心中的仇恨便永远无法淡去,想要解脱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唐无乐有些牙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沉声道:“……以后能不来明国,最好就别来了。”   #三观不同如何愉快的玩耍。#   “那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解决?”唐无乐伸手对着两个孩子又摸又捏,木舒看着那皱巴巴的小团子不舒服的抿起了唇,正想去阻止他。唐无乐却忽而眉头一挑,勾唇笑道,“根骨居然还都不错?难得的好料子,而且还资质相差不远。不如你带一个回藏剑,我带一个回唐门,以后再让他们比试一下,看看我们两家谁教得好?”   唐无乐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能和喜欢的人多一点羁绊总是好的,将来或许还能打着看孩子的名号走一趟藏剑山庄呢?   木舒面无表情的抱着小团子,觉得时隔多年,大宇宙的恶意又糊了她一脸。   #少爷,快住手吧,大事都被你干死了。#   #说好了不走剧情的呢?# 第六十三章 针尖麦芒   唐无乐最终打算带走江小鱼,因为江无月名字中的“无”字错了辈分, 他们两兄弟也不是唐家内堡本族的人。   木舒动作轻柔地抱着江无月, 神情很纠结:“……可是, 上次的唐门弟子,就叫唐晓鱼啊……不会重名吗?”   “没关系的, 重名的多了去了,大不了取个诨名,以后大家就这么喊。”唐无乐说得劳神在在, 丝毫不在乎这么一点小事, 还扬眉勾唇, 坏笑着道,“女子不必从字, 我们下一辈的从字还没定下, 所以他只是暂时改个姓, 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叫唐醋鱼呢?”   木舒:“……少爷快别玩了, 孩子会恨死你的。”   唐无乐被这一句低声的抱怨喃得心口微暖,竟有种夫妻商讨孩子姓名的温馨感。这般想着, 他不由得微微柔和了眉眼, 敛了那份凌厉到近乎邪气的锋锐, 低低地哼笑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初我们从字未定, 老头子给我和我哥翻遍了书册,才取了子寻与永乐两个名字,想着不管从字是什么, 配上这些字,蕴意大抵都是好的。”   “谁知晓从字一定,子寻成了无寻,永乐成了无乐,差点把老头子气了个半身不遂,叫唐醋鱼又有什么奇怪的?”   木舒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唐门长老欢天喜地地给儿子取了名字,转头却被坑得一脸血忍不住暴跳如雷的模样,居然也异常的鲜活可爱。唐无乐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人,但是此时用孩子般略带抱怨的语气调侃,便也自然而然地沁出几分温柔的暖意。   唐无乐一直知晓,自己喜欢的人算不得江湖绝顶的美人,但是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好看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习惯抿唇,秀丽的眉梢轻撇,眼角微扬,显得格外静谧恬淡。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让人想到一些宁静美好的事物,如琉璃珠翠,冷瓷骊珠,温润而剔透。许是她心中辽阔无垠的隽爽为她的眉眼点缀上苍翠的美,于是笑容也似冬日的暖阳,泼洒下一地悯人的温存。   唐无乐看得微微一晃神,心口便也像溢满了水的杯盏,盛不住的情绪在过度的饱满之后不断溢散,便泛起了无法自抑的温柔。   “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定然是要等从字决定了之后再取名的,万不可像老爷子这般闹出笑话了。”唐无乐的语气很平淡,敛了往日里的轻佻,少了几分戏谑,竟是流露出了万分的认真,“若是女孩,定然要像你,要长得可爱,还要聪明,这样才不会被男人骗了;若是男孩,最好长得像我,性格像你,你毕竟比我聪明太多了。”   他说话时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那样的美好触手可及。他好似没有看见木舒转瞬僵硬的笑颜,兀自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语气轻柔地道:“老头子是个与世无争的,只喜欢研究暗器,不喜欢插手其他琐事。人很好,也随和,就是太过于老实忠厚了些许。因为他有两个总是惹他生气跳脚的混小子,所以会更喜欢安静一点的儿媳,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大哥是个混的,跟我不一样,他是真的爱玩爱闹,风流债当真不少。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免得他见你漂亮,一个口无遮拦就轻薄了你,我还要把他拖去演武场立木桩,也是麻烦事一件。我娘去得早,没怎么管我们哥俩,所以我哥才那样闹腾,你别介意……”   “少爷,别说了。”木舒只觉得听得堵心,甚至忍不住略显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少爷当真不是在报复我吗?”   明明知道,她对他并非无情,但是终究无法去回应,也不愿意去伤害他,为何两厢放过,就是如此之难呢?   木舒垂眸,微微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大哥总说她看待世事太过通透,恐有慧极必伤之哀,可有一些东西,哪怕是看透了,也无法拒之门外。毕竟如果感情这东西能以理智去掌控,那还能叫做感情吗?   唐无乐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以一种全然拒绝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问出这么一句令人痛心的话语。   许久,唐无乐才一手抱着江小鱼,一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木舒心中微微一惊,却是被他拉着往前走,只能慌忙稳住怀中的襁褓,步履踉跄地跟着。唐无乐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木舒落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竟恍惚间觉得风雪皆休。   ——好似萧卿与梨白,一个不小心,就能白了头。   “我知晓你在顾虑什么,却又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唐无乐的声音低沉喑哑,似是强制压抑的感情涌上喉头,于是话也沙,音也嘶,诉不清其中的情绪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你那么聪明,那么通透,能把握人心,能顾全大局。既然能这么从容有度的面对外头的风风雨雨,能无惧世间一切的坎坷险阻,那你为何要如此轻易就认了命?将自己隔阂在尘世之外,独自一人去迎接终局?”   “生也好,死也罢,不过都是人的一生;爱也好,恨也罢,到底不过是一个人生命中应当经历的悲喜。”   “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是哥哥,‘父亲’是父亲,血脉至亲无法抗拒,你是不是连他们都要一同隔绝在外?”唐无乐猛地转过身,握着她的手却不放,甚至是无法自制一般的加大了力道,漆黑如寒凉永夜的眼眸都亮起了锋芒,“我想保护你,你却不允许;我想和你一起去抗争这所谓的命运,你也不允许;甚至我愿意承担自己的抉择带来的一切磨折,你也仍然不允许。”   “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心慕于你,所以我不愿让你死,也不愿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所谓的天命。”   “放任自己心慕之人去独自面对一切,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我唐家堡没有这样的歪种!”   木舒猛地一咬唇,却无法收手掩住自己的脸,心口窒闷的疼最终化作眼角酸涩的泪,宛如决堤的洪水般潸然而下。   如果,她是这个世界里土生土长的“叶木舒”,而没有曾经那份作为“木舒”的过往,她是不是就能像唐无乐所说的那样,勇敢地面对未来,绝不屈从于命运,肆意的享受自己的人生?如果,她这具及笄之年的驱壳不曾困住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灵魂,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多小心翼翼的顾虑,这样多步步为营的踌躇?如果自律自省的枷锁没有捆缚她的灵魂,她是否也能笑着说至少我潇洒地活过?   太多的疲累与惶惑,她那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宁可一个人带进棺材里的前生,沉甸甸的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令人窒息。   木舒只觉得视野间一片模糊,纤细的柳眉郁结地皱起,努力抽回手想擦干眼泪,却被死死攥住不得解脱。   于是心中的酸楚倾斜而出,她嗓音微微嘶哑,几乎竭嘶底里地道:“我能背负的,为什么要撇给他人?!”   “我不怕苦,不怕痛,也不怕累!我只怕我短暂的一辈子留给你们的不是幸福,而是我如今背负的所有!”   “唐无乐!”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哭得那样狼狈,腰板却挺得笔直,似雪地青松,带着宁折不屈的傲然坚毅。她那双被泪水洗涤得越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清丽姣好的眉眼都显出石碑一般僵硬的肃穆。   “人的一生,不幸总是多过于幸运的,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有疼爱我的兄长,有宽和的父亲,有优越的家世,我的生命只是短暂,却并非不幸福!虽然总有一些遗憾无法弥补,但是——”她几乎哽咽得泣不成声,只能微微偏首,以肩膀蹭去脸颊上的泪水,低低地道,“我选择的路我自己走,能遇见你,已经是幸事一件。已经够了,我想要的,都已经拥有了。”   亲情,友情,爱情——寻常人一辈子或许都不能完全得到的东西,她都拥有了,那还有什么好不甘心,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如果说无法长相厮守的爱情是一种遗憾,但是人生在世,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是正常的事情。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那是需要谢天谢地的事情。甚至于人的一生能够遇见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人,那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再强求太多,可是要折了福分的。   似乎两人的争执和木舒过度起伏的心绪惊扰到了无月,小小的男婴抿了抿唇,细声细气的抽噎了起来。   木舒有些惊慌地低下头,鬓边的青丝狼狈地垂下,柔软的落在襁褓之上,被男婴软乎乎的小手攥住。木舒再次用力抽回手,唐无乐却自己松了手,她立时抬起手腕微红的手抱紧襁褓,轻轻晃悠地哄道:“……乖,不哭,不哭……”   ——也不知晓是在劝孩子别哭,还是在劝自己莫哭。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孩子软嫩的脸蛋,指尖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哪怕带着御寒晶链,都觉得那么的冷,那么的凉。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几乎看不清自己的指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忽然伸出,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手指。   木舒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唐无乐站在她的身前,离得极近,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酝酿着一片莫测诡谲的邪意。   “我劝不动你,你也劝不动我。”他这般说道,“你能知足,我却不能,我想要的,我没有得到,所以我不会善罢甘休。”   “你就算想死,我也不会允许的。” 第六十四章 天要亡我   唐无乐将木舒送到西门家门下的合芳斋之后,就带着江小鱼离开了。   只是他离开前的那个眼神让木舒有些心惊肉跳, 以至于过了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先前一番剖心之言似乎没让他放弃, 还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一般。木舒越想越头疼, 于是老毛病又犯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丢一边去了, 麻烦店家准备些婴孩儿能喝的奶水,顺便询问了一下西门吹雪和朱七七如今身在何处。   虽然说计划都安排下去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如今也只剩等待而已。但是事关好友朱七七, 木舒难免会担忧事态有变, 或是何处尚存遗漏。祭出西门吹雪给她的玉牌,立刻便有人给她准备车马, 甚至还很贴心地给小无月准备了奶娘。   木舒也觉得自己这个年纪抱着一个婴儿总有种画风不太对的即视感, 对于合芳斋居然能这么快速地找到奶娘表示了十二万分的震惊之后, 就将小无月转交给了奶娘。也好在小无月是个很安静乖巧的孩子, 也不知晓是天性还是母亲怀他的时候担惊受怕惯了,性子过度沉静。这让木舒难免想到上辈子看过的一些孕期小知识, 有些担忧这个孩子会不会是因为母亲的原因而得了抑郁症。   比如她家大哥, 她一直觉得叶英童年时期沉默寡言爱玩头脑风暴, 根本就是叶孟秋忙着建设藏剑山庄而无暇顾及他们母子的原因。   木舒赶到另一处合芳斋时, 本是做好了要被西门吹雪和朱七七秀一脸恩爱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踏进了院子,却忽而惊觉气氛过度的凝重可怕。木舒看着趴在石桌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朱七七,还有坐在一边抱着剑面如寒冰的西门吹雪, 突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哦,也不,也可能来的正是时候。   木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时候真是操碎了心。她一边快步朝着两人走去,一边扬起声音,用略显欢快调侃的语气试图将气氛舒缓下来,道:“怎么了怎么?七七怎么又哭了?谁惹你难过了?”   朱七七猛地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娇艳脸颊上满是泪痕,显然是哭得狠了,还有些喘不过气:“嗝……木、木头……”   给小仙女擦泪,好生安抚小仙女之后,木舒简直想对着西门吹雪摆出一张满含无奈的关怀担忧脸。七七一直喊她“木头”,但是最木的分明是西门吹雪,以前就能砸碎朱七七端给他的点心,现在连好生安慰一下小姑娘都不会。   #撩妹手段还不如朱七七呢。#   #看看人家多有出息,一下山就撩了另一个小仙女。#   不过话说回来,白飞飞却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个女孩似乎因为过去遭遇很是悲惨的原因,一直极度缺乏安全感,对朱七七很是依赖,几乎形影不离。虽然木舒直觉这个姑娘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违和感,但是到底不曾发现异样之处,便也没有深究下去。   拿过石桌上的茶具倒了杯水端给朱七七,好不容易等这姑娘情绪安稳下来之后,木舒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飞飞说计划虽好,却并非完美无缺,不愿意我去赌那个万一。”朱七七一提起这事眼泪就憋不住地往下掉,哭得肝肠寸断,让人看得心怜不已,“她说要代替我去见石观音,我不肯,她居然自己走了,西门这混蛋居然不阻止她!”   “现在飞飞落到了那什么王怜花的手上,我要去救她,这冰山居然还不肯我去!”朱七七一张明艳照人的绝世容颜憋得通红,一手指着西门吹雪无比愤怒地道,“他明明看见飞飞要走,他居然不拦着她!还说什么自己找死怪得了谁?!他自己不去救!还不让我去救!飞飞那么柔弱无辜,命运凄凉,好不容易逃出了龙潭虎穴,现在又要被我牵连回去!我答应过要对她好的!”   一边说一边又压抑不住内心的伤悲,伏在桌上痛哭失声了起来。木舒听得一脸懵逼,看着西门吹雪越加冰冷的面色,只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之处。但是西门吹雪似乎无意让朱七七知晓,木舒便也不好当面询问,只能轻声道:“七七,如今你正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西门如何放心让你出去?他这人什么秉性你还不知晓吗?若他对白飞飞关怀备至,温柔体贴,你心里可就高兴了?”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也不反驳什么,显然也是被朱七七闹得没脾气了。朱七七向来吃软不吃硬,听见木舒这般温声软语地解释,心头的火气也消掉了些许,只是到底还是气不过,恨恨地道:“就、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束手旁观见死不救啊,飞飞她……”   木舒轻轻一叹,拍拍她的肩膀,从袖子中抽出了手帕,轻轻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水,轻声哄道:“我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事出必有因果。你莫哭了,先查清楚前因后果,再来思考对策,岂不是比暗自垂泪来得更有意义吗?”   “嗯。”朱七七喃喃地应了一声,到底是哭累了,面上也显出了疲乏之色,颓丧地道,“……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木舒失笑,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道:“你只要莫再因为一时冲动就跑出去硬抗,这点小事又怎会是麻烦?”   随口堵死了小姑娘自己跑路的可能性,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好好去休憩一下。等到朱七七走了,木舒才端起茶壶给自己和西门吹雪各自道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略微舒缓了下心情,才问道:“白飞飞是怎么一回事?”   诚如木舒所言,西门吹雪的确不是会因为某个姑娘长得美就对她多有关照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是如果这个人是朱七七在乎的,西门吹雪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定然是事出有因。   西门吹雪接过木舒递来的茶杯,依旧神情冷峻如千山暮雪,却是开口解释道:“我要她走的。”   木舒心中微微一惊,双手捂着茶杯,讶异地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又沉默了一下,他不善言辞,但是也觉得这件事情没有瞒着好友的必要:“虽不知晓名姓为何,但是她的样貌与三十年前的幽灵宫宫主白静一模一样,又是姓白。虽然不知晓她用何方法隐藏自己的武功,但是我不会允许她继续跟在七七身边的。”   “幽灵宫主?”木舒微微一怔,失声道,“……你是说,她是白静的女儿?如今号称见之则死,无血无泪的幽灵宫宫主?!”   西门吹雪沉默地颔首,木舒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毕竟白飞飞那般温顺可人的模样,居然是这明国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之一,真是颠覆了木舒的认知。这般想着,又不由得吐槽自己是不是太幸运了一点,这些日子以来到底接触过多少个赫赫有名的女魔头了?   “你直接让她滚,她是否会恨上你?日后伺机报复又该如何是好?”木舒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还会畏惧她了不成?”西门吹雪语气淡淡,却因为强大而流露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傲慢,“更何况,堂堂幽灵宫宫主会出现在那拍卖会上,恐怕她原本的目标就是那王怜花。七七横插一手买下她本就破坏了她的计划。之后她那么一番惺惺作态,又在我面前哭诉要报恩,愿意舍身当一次替死鬼,我便是成全了她又如何呢?”   木舒无语地抿着茶水,话是这么说,但是西门吹雪没有暗中推波助澜,她可是半点不信的。这些年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剑神好友看似冷酷无情,实际一肚子坏水。但是西门吹雪也并非全然不温柔体贴,至少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宁可被朱七七怨怼,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救下的人是何等的心如蛇蝎。大概如他这般的人,想要呵护一人一辈子的天真,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吧。   “父亲传了消息。”西门吹雪话语微顿,看着闲适喝茶的木舒,忽然坏心眼地接道,“……你大哥正在来的路上。”   “噗——咳咳咳——”木舒险些把茶水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失态的举动,却被茶水呛得不停咳嗽。   西门吹雪看着那向来从容淡定仿佛智珠在握的友人露出那样惊悚得魂飞天外的神情,觉得情绪微妙的满足。   #叫你一直幸灾乐祸撩我情缘缘。#   #友谊的哈士奇说死就死。#   #东风吹战鼓擂,娇妻在家没人陪,隔壁老叶帮你睡。#   “你没听错?我大哥?不是我三哥四哥五哥?!”木舒一拍桌子就站起了身,激动地面颊都染上了生动的粉色,“你确定?你真的确定?!我大哥可是将近十年没出藏剑山庄半步了,你真的确定是我大哥?!”   西门吹雪懒得开口,直接掏出西门景云的飞鸽传书丢在桌子上。   木舒欣喜的表情在看完这则消息之后立刻变成了懵逼脸。   简而言之,就是她下山寻找朱七七之后,西门伯父非常担心,便写了一封信,找了速度最快的海东青,紧赶慢赶地送回了藏剑山庄。她大哥收到信之后,便打算亲自前来万梅山庄寻她,顺便拜访一下老友。   “藏剑大庄主出庄,许多人都收到了消息。”西门吹雪看她面有忐忑,默默地补了一刀,“你那师姐亦然。”   想到无乐少爷如何凶狠地拔掉师姐的呆毛,之后又是如何留书拐人,木舒基本可以想象得到叶令尘师姐是何等的黑化。   如果等师姐去面见大哥……   #天.要.亡.我.啊!# 第六十五章 叶英将至   距离石观音拜帖上的日期越来越近,木舒也渐渐觉得紧张了起来, 甚至于都无暇担忧如何同自家大哥解释唐无乐的事情, 一门心思地规划自己的布局。这样的紧张似乎传染给了西门吹雪, 他也越发沉默寡言了起来,每日就是抱剑阖目静立一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西门吹雪守着朱七七是为了她的“下下之策”,那么木舒守着朱七七,却是为了以防万一了。   虽然她的确是个战五渣, 还没朱七七能打, 但是如果是面对石观音这样性格缺陷严重的人, 木舒还是有一定获胜的几率的。   #装备神之技能——嘴遁!#   #我一个嘴炮过去,你可能要跪。#   木舒觉得两大女魔头撕起来不死也伤, 就如同曾经邀月给了石观音一巴掌一样。石观音那样自傲自恋的女人, 面见自己的“对手”定然是全副武装, 恨不得连头发丝都美得毫无瑕疵。而两个姿容绝世还极度自恋的女魔头凑到一起, 能不撕逼就算她输吧。   作为当事人的朱七七心情格外忐忑不安,木舒却是老神在在, 一副令人心安的沉稳模样, 倒也让朱七七略微冷静了下来。   木舒倒不是装的, 实在不行到最后束手无策, 她还能去系统的商城里兑换道具不是吗?   约定之日一到, 一点红便带着一群官差将院子封锁了起来。一见这仗势,木舒就缓缓的松了口气,至少这代表明国的圣上接受了她的提议。虽然扪心自问, 她若是明国皇帝,定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既能立威于江湖又能施惠于活财神的好机会,但是凡事总怕一个万一。如今尘埃落定,只要他们能够帮助朱七七渡过这一劫,后续收场的事情自然由明国朝廷插手,终有一日能保证他们永无后顾之忧。   从落日黄昏等到夜深,朱七七从忐忑不安熬到昏昏欲睡,木舒点了一豆的灯火,坐在茶几旁安静的等待。   这么晚了,众人几乎要以为石观音已经放弃了,木舒的一颗心却仍然沉在刺骨寒冷的水里,沉静冰凉,不动如山。向来宛如暖玉一般不笑也温的少女,如今仍然似玉,温度却早已消散,姿容如雪的面上唯有一双檀黑的眼眸,映照着昏黄的灯火,清明至极。   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院子之中,宛如鬼魅,一身白衣,雪纱覆面,但是哪怕看不见容貌,那袅娜娉婷的身形已胜过世间美好万千。   面纱遮盖了脸,却没有盖住那一双比天边星辰还要明亮的双眼,仅仅只是眼角眉梢那一丝清浅的风情,都能轻而易举痴了凡人的心。她漫步而来,姿态是那样的从容、优雅,却又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随性、强大。   这样绝世的美人,不管走到何处,都应当是被万众瞩目,百般追捧的。   当时在她迈出脚步的刹那,迎接她的并非是憧憬的爱慕,而是一道惊梦白练般雪亮的剑光。   这一道剑光太快,太亮,太过刺眼了,天下间少有人能躲过这样的一剑,哪怕是因此而死,也压不住心中最后窒息般的惊艳之感。这一道剑光逼停了女子的脚步,却没有让她畏怯。女子微微一错身,便宛如出岫云烟,流水般的化作浮华幻影。   一击不中,一点红却没有再刺出第二剑,于杀手而言,面对这般强大可怕的敌手,一击不成,便已是满盘皆输。   女子却没有动手,她哼出一声又娇又媚的鼻音,似是嘲讽,似是不屑。她的声音清灵宛如天籁,无比的温柔的声音落入众人的耳中,却宛如恶魔的呢喃:“妾身早已递上了拜帖,缘何主人家如此失礼?”   “不请自来的恶客,失礼又如何?”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白衣女子偏首望去,就看见身如修竹的男子一手持剑,背光而立。院子中突然燃起了火光,映照得四周一时之间宛如白昼。女子明眸微睐,但是当她看清楚那火光之下泛着金属澄亮光芒的火铳,忽而微微一怔,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便是她轻功绝世可将千军万马视若等闲,她也终究只是个凡人。   此情此景之下,女子面纱下的神情仍然不变,只是那潋滟的眸光略微暗沉地扫过庭院中的一切,流露出几分锐利的锋芒。   火铳兵,中原一点红,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白衣女子嘲讽似的轻扯唇角,大抵石观音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场面吧?   庭院中无人开口,唯有夜风摇曳婆娑的树影,飒飒风声不绝于耳。白衣女子沉默良久,但是不等她做些什么,西门吹雪的身后忽而又缓缓地走出了一名少女。白衣女子下意识地凝目望去,却对上了一双清冽得让人心凉的眼眸,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她的目光却好似刀子,以一种平静理智的力度,打量着她,观察着她,让她在转瞬之间有种被从里到外掏空的错觉。   少女生得很美,正是最青涩美好的年华,一枕乌云般的墨发,冰肌玉骨,温润且清,只让人觉得湖光水色的秀逸都凝聚在她的身上。   她很美,却又不够美,这样的一个认知,让白衣女子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   那疑似朱家七姑娘的少女眸光微闪,似星辰流转而过,下一秒,她便展颜一笑,温柔绵软似早春三夏的暖阳。   “你不是石观音。”   白衣女子瞳孔骤缩,心脏几乎都有一瞬的僵滞,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注视着少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流露了破绽。   一切都尘埃落定,木舒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口凉冷的气息,拳头抵唇轻轻地咳嗽着,眉眼终是晕上一抹释然的笑意。   木舒这厢解决了一件烦心事,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而另一厢的叶令尘却正好相反,纠结得呆毛都要掉了。   “七公子,你真的不知晓那位唐门弟子的来历吗?”叶令尘咬着笔头,整个人都仿佛被染上了阴暗的色彩,放在桌子上的手几乎要扣到木料里去了,“小庄主自幼体弱多病,极少踏出藏剑山庄,唯一一次例外就是被偷王之王给拐出了藏剑,之后又被唐门弟子带走威胁我们庄主交出唐家小姐。呵呵呵,一定是小庄主太可爱了所以才总有些狂妄自大的登徒子自以为自己姿容无边有机可趁呢呵呵。”   花满楼险些被这一句“姿容无边”噎了个正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偏首露出一个温暖怡人的笑:“叶姑娘不必思虑过多,七妹毕竟不是寻常姑娘,心中定然自有成算。叶姑娘若是要书信予以叶大庄主,不如如实相告,反倒能让人安心呢。”   对于花满楼而言,木舒喜欢谁,他都是报以祝福和支持的态度的。毕竟木舒虽然乖巧听话,却也实实在在是个相当“懂事”的姑娘,既然她心有分寸,那么无论最后做出什么抉择,她定然都是不会后悔的。既然不悔,那他们只要怀着包容宽和的心去接纳,也就够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被叶令尘接收到,作为藏剑山庄护鸡崽的老妈子之一,叶令尘觉得的确应该“如实相告”。   于是提笔泼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陈情书”,口诛笔伐的态度仿佛面对的是恶贯满盈的乱世奸臣,完事了还把那封土匪留书附在了最后,一同塞进封谏里。找了隐元会的暗桩,砸了重金请他们快马加鞭地将信笺送到大庄主的落脚点,叶令尘终于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   叶英刚刚踏上明国的国土,就收到了御神门下的小师妹送来的信笺。   随行的藏剑弟子恭敬地将信笺奉上,叶知秋接过,拆开,叶英阖目静坐,取了一盏热茶轻抿,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声:“念吧。”   “是!”叶知秋神情肃穆地取出信纸,里头却还夹着一张小纸片。正文信函长篇大论不知道说些什么,叶知秋想着先从简单的说起,便随手翻过小纸片,张口道:“你家小庄主本少爷先带走了……嗯?”   叶英:“……”   叶知秋:“…………”   随行的藏剑弟子:“………………”   #我在哪儿我姓啥我从哪里来?#   #明国冬天的风景真的有点萧瑟的冷呢。#   叶英将茶盖盖上,茶盏往桌上一放,稳稳地叩地一声轻响,几名藏剑弟子却觉得自己忽而背冒冷汗。   他抬手取过叶知秋手中的信函,将之展开铺在茶几上,以指代目,一寸一寸地在纸张上摸索而过。叶知秋看着自家师父清俊如画的眉眼,依旧是那般温淡宁和的气韵,却不知晓为何,竟是在清浅中横生了几分浑厚如山峦般迫人的气场。   叶英剑道已臻化境,气势本就高绝,只是因其剑道悟于抱剑观花,道法自然,中正平和,往日里便也多有内敛藏锋之巧。   可如今因情绪微变而泄露出的些许锋芒,竟让人隐约窥见苍穹浩瀚,万里渊洋。   叶知秋垂首看向自己手中的小纸片,以字观人,便也大抵可以知晓,写下这行字的人是何等的桀骜不驯。   虽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是看着这封匪气十足的留书,叶知秋也能大概猜出一二。   叶知秋性格严谨、沉着、可靠,虽是正阳门下的挂名弟子,却也算得上地为超然。作为藏剑山庄诸多弟子之中,少有的几位能够接触大庄主的弟子之一,叶知秋虽不敢说对大庄主万般了解,但是也是模糊知晓一二的。   大庄主沉默寡言,渊渟如山,往日虽是清微淡远,奉行君子之道,却也绝不是那等任人欺辱之辈。   想到小庄主失踪之后便被大庄主强行摁在院子里跪了一晚的五庄主,叶知秋突然对这几次三番上门挑衅的唐门弟子万分同情。   #英雄,好胆。# 第六十六章 何为君子   “名字、户籍、年龄。”一丝不苟面容冷峻的官差严肃地将案宗往桌上一摊,道, “一个都没问出来。”   木舒无语地瞅着一点红, 暗想你把人家姑娘的下巴卸了, 不让她自杀也不让金九龄动刑,两座冰山就那么杵着干瞪眼, 能问出什么来才是怪事呢。木舒虽然已经知晓了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却不好直言相告,只能微笑着坐等事态发展, 看这一对官配何时能开窍。   “不管是谁, 反正不可能是石观音。”金九龄依然是那般风流潇洒的模样, 手中的玉骨泥金扇却换了一柄,扇面绘着娇花仕女图, 倘若不知内情的外人看见了, 定然要赞一声风度绝佳, “明国第一美人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毁了容貌的丑女?更何况此女武功虽高, 却心如蛇蝎,如何比得上那些真正心底良善, 温柔娇甜的好姑娘?”   他语气揶揄, 带了三分玩笑的意味, 目光却十分诚挚地落在木舒的身上。寻常女子听了他这话可能会不怒反笑, 甚至因为这么一句隐晦的奉承而对他心生好感。然而木舒却只是礼貌性的微微颔首, 并不接他的这句话。   金九龄暗叹世家姑娘果然矜持端方,手中折扇一合,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点红已经面无表情地接话道:“她不丑,已经很美了。”   木舒忍不住轻笑出声,金九龄却被这么一句话给噎得面色难看,心中暗骂一点红不愧是杀手出身,果真不解风情无礼之至。   那日夜里代替石观音前来的正是石观音的二弟子曲无容,因其天赋绝佳,姿容绝世,所以一直被石观音当做替身来培养。曲无容原本不叫曲无容,她原本名字叫曲无思,是一极美的女子,甚至比石观音还要美丽。石观音正是因为看中了她的资质和容貌,才会屠其满门,并将还在襁褓中的她带回去精心培养。曲无容不知晓真相,一直将石观音视为恩师,尽心尽力地为石观音完成一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务。   但是随着曲无容年龄渐长,她的容貌也如鲜花般绽放,美得动人心魄。石观音一边欣赏她的美丽,一边嫉妒她芳华正好的青春,直到有一天丑陋的嫉妒湮没了一切,她便命曲无容自毁容貌——于是曲无思就成了曲无容,尖锐也煎熬地活到今天。   那是一个和一点红十分相似的女子,冷酷、骄傲、重情重义,甚至坚韧到狂风摧折也磨不掉她的棱角。   “一点红大人不妨同那姑娘叙叙话,她或许是愿意对大人倾诉的。”木舒展颜浅笑,语气平和温润地说道。   那个亲手毁掉自己容颜的女子,那个因为石观音的忌惮而砍掉自己右手手腕的女子,却会因为一点红轻描淡写的“你不丑,你很美”六个字而动容。这两个骄傲的人最终同时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却仍然宛如孤狼一般前行,甚至傲然地留书给楚留香,称楚留香若是日后有难,定然前来救他。同样孤冷的两人,最终却走到了一起,约莫也是一场太过于巧合的缘分吧。   木舒走出六扇门时,西门吹雪和朱七七已经在外面等了。朱七七挽着发,拢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远远看去只觉得眉眼宛然,艳丽如红梅傲雪凌霜。西门吹雪仍然是怪癖般的坚持着那一身白色的长衣广袖,仗着内功深厚这般穿着,飘逸是真飘逸,看着也是真心让人觉得冷。也不知晓是谁给他披了一件雪色的狐裘,冷淡的态度盖不住如画般的修眉俊目,倒是显出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雅致。   “雪下大了,春天来临之前,要尽快赶回万梅山庄了。”温暖宽敞的马车之内,木舒接过朱七七递来的暖炉,驱尽了满身冷冽的气息,才温柔地抱起榻上不停朝她伸手的小娃娃,“好不容易拖延了时间,只要回到万梅山庄,石观音便也不足以为虑了吧。”   “嗯。”西门吹雪将烧着无烟银骨炭的火盆朝着木舒推了推,倒是没解开那在他看来无比可笑的狐裘,只是冷着眉眼平淡地道,“收到消息,石观音的确是去寻了王云梦,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王云梦如今武功较之过去本就愈加可怕,更擅毒,怕是讨不得好。”   王云梦不是邀月,邀月此人邪性,却并不算大奸大恶之徒,王云梦却是十数年前就恶名昭彰的女魔头,风华绝代,阴毒入骨。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世间一切风雅之事她都耳熟能详,信手拈来。王云梦若是遇见了石观音,可不会像邀月一样只是一掌了事,她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个与她旗鼓相当的绝世美人折辱致死——巧的是,石观音定然也是如此想法。   “白飞飞被一个叫沈浪的少年人救走了,侠义榜上名列前茅,九州王沈天君之后。”西门吹雪也知晓朱七七更在意的是白飞飞的生死,虽然对幽灵宫宫主无甚好感,西门吹雪也如实相告,“已经留了口信,若她有难,定然会安置好她的。”   西门吹雪不觉得幽灵宫宫主会落魄到需要他去救的地步,但还是这般吩咐了。原以为朱七七还是要闹,毕竟她曾经承诺过要对白飞飞好,但是没想到朱七七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我信你的”便不再多言,实在是太过于反常。   西门吹雪下意识地瞥了木舒一眼,木舒却当做没看见,只是低着头陪小无月对手指玩耍,他便也只能作罢。   如此,木舒也只能抱着小无月叹息一声——还是太年轻啊。   感情需要的是彼此的维系而不是一方的努力,否则再深的感情也迟早要被燃烧殆尽。哪怕木舒知晓西门吹雪此人不会被皮相所缚,真的宠溺一个女子一生也并非难事。但是呵护与体贴是他的事,无法坐视朱七七被蒙在鼓里一直傻下去是她的事。   不过是作为好友的一份心意罢了,不管是对西门吹雪,还是对朱七七。   小无月年纪太小,还没长牙齿,浑身奶香的小家伙就喜欢抱着别人的手指啃来啃去,绵软乖巧,可爱得不行。长途车马劳顿对于木舒来说是一件难熬的事情,木舒随手揉了揉朱七七的脑袋,婉拒了西门吹雪下棋的邀约,抱着小无月去隔间的床榻上小憩了。   这段时间以来,遇见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也当真是有些累了。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的写书了,难得的是那聒噪的系统竟然也没有催她。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历过更多的事,遇见更多的人,欣赏过更美的风景,她的心也沉淀了下来,一些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阅历的增长而获得了升华,或许她能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呢。   木舒没有想过,睁开眼睛之时会看见什么。   推开隔间的纱门,惯来思绪清晰通透的少女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直到那人听见动静,偏首朝她望来,她才如梦初醒,难以抑制住惊喜地喊了一声:“大哥!”   金衣轻甲的男子端庄正坐,暮雪般的白发挽冠高束,眉眼清俊不过弱冠年华,唯有眉宇之间模糊年龄界限的清微淡远,才隐隐提醒着众人他真实的年龄。说来也是有趣,叶英和西门景云是世交挚友,可身为叶英妹妹的木舒,却和西门景云的儿子西门吹雪成了好友。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木舒和叶英的年龄之差,不似兄妹,倒似父女。   #这么说来,这辈子的爹娘也真是神奇的人呢。#   “小妹。”叶英的声音清越,总是带着一丝高远的韵味,但是面对自己最小的妹妹,那一份远于红尘的孤绝也融入了三分的温醇如水。木舒兴奋地朝他走来,这才发现叶英的对面正是手持黑子冥思苦想的西门吹雪,其态度之凝重严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木舒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跟只偷了胡萝卜的小兔子似的蹭到叶英的身边,乖乖巧巧地坐下,被自家大哥温柔的拍了拍脑袋。   “大哥,西门这是怎么了?”木舒轻轻拽了拽叶英的衣袖,以手掩唇低低地道。   叶英双目轻阖,以他的听力,自然不会听不清木舒的话语,但还是纵容又配合地偏了偏头,做出仔细聆听的模样。   “不过是以棋代剑,化道为锋,诉心中之理罢了。”叶英语气淡淡,哪怕西门吹雪沉思良久,他也仍然是那般沉稳如山的模样。以叶英和西门吹雪的年龄之差,剑道之差,与其说是交手,不如说是指导更为妥当一些。   但是但凡差距有十分,定减至三分;凡事有三分恼,定出十分力。这是一种独属于叶英的,不动声色的谦逊。   木舒瞅着自家大哥,简直呀摆出兔斯基懵逼脸。   #吾等凡人无法领悟啊大哥。#   木舒暗搓搓地道:“那大哥你是论心剑之道呢?还是论君子之道呢?”   叶英偏首,淡淡一笑,他阖目浅笑的姿态静谧一如月下青竹,似幽篁弦乐,雅不可言:“二者有之,皆是我。”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此中道义,便如同叶英的心剑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礼。   凭栏一心剑,静看花满天。   这就是叶英。   木舒简直要给自家大哥跪了。   #嘴炮技能EX的我居然说不过我哥!#   #咸鱼如我,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是你哥就是你哥,不就是膝盖吗?拿去!#   #是在下输了。# 第六十七章 红梅雪霁   世人常道,擅棋者善谋略, 观棋风便可知其人, 大抵也是相同的道理。木舒擅棋, 虽不经常下棋,却是个喜欢剑走偏锋的好手, 有时候西门吹雪突生闲情雅趣,便会邀她一同下棋。木舒很熟悉西门吹雪的棋风,正如此人的剑道一般, 锋芒毕露, 一往无前, 这并不是说西门吹雪不善谋略,只是很多时候, 西门吹雪更喜欢堂堂正正地战斗, 对一些迂回多变的战术不屑一顾。   如今在这块棋盘之上, 西门吹雪延续了自己一贯的风格, 黑子如剑,攻势快如狂风暴雨, 一时占尽上风。相比之下, 叶英的棋风几乎可以说是温吞至极, 不快, 却很稳。白子的防护圆融完美且滴水不漏, 一开始和黑子的交手虽然处于下风,却仍然不疾不徐地为自己划分领地。黑子一昧将攻击视为最好的防守,等到回过神来时, 白子已经形成了包围圈,攻守兼备,让人无处下手了。   两人的棋风都带着正气,更偏好堂堂正正的战斗,不同之处在于一者展刃,一者藏锋,倒也是和而不同。   “大哥是在教导西门吗?”木舒哪怕不懂剑道,也能分明看出叶英在剑道上的领悟要更甚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剑是双刃,剑出无回,难免伤人伤己。叶英的剑却已经自成领域,稳步如山,哪怕你能看见他拔剑,却也绝无招架之力。   “非也。”叶英抿了一口清茶,容色淡淡地道,“剑之一道,大道三千,小道无数,无论何人,都没有对他人剑道置喙的权利。他人不能,我自然不能,是以,我只是展示我的剑道,我心中的理念,是对是错,由他自己分辨,能悟出什么,也在于他己身,而不在我。”   木舒想想也是,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若是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三观,那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那剑道大致上有什么分别吗?”木舒捧着茶杯暖手,沾了沾唇,道,“就是所谓的无情道和有情道,到底是怎么划分的呢?”   “道之一字,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间种种,并无特定的界限之分。”对于幼妹的好奇,叶英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心地解释道,“人不可能全然无情,区别只在于将情寄托于何处。若是一心向道,自然无情于他人,约莫便是所谓的无情道;若是极于情极于至,无愧自己本心,则应归于有情道。若二者皆当顾及,大爱天下,情有之,却平淡好似忘情,便应是太上忘情之道。”   这样的说辞对木舒而言是有点新奇的,她斟酌半晌,迟疑地道:“那这般说来,二者之间竟是只有一步之遥。”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世间诸事,本就如此。”叶英倒是对这些事看得极淡,功过是非,很多时候靠的只是世人的一张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过如此罢了,“负尽苍生为救一人,是对,是错?一生为家国殚精竭虑却辜负一人半生,谁是?谁非?人有力竭之时,圣贤亦有过错之处,道义与情,有时终难两全,想要一辈子尽善尽美,问心无愧,又谈何容易呢?”   木舒哑然失笑,自己一直以来在心中百般纠结万般沉郁的问题,在叶英的眼里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就像她一直在想,西门吹雪的剑道到底是对是错,但是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结果,哪怕真的有过,也不应该她来分说。   不止是西门吹雪,或许还有她自己呢?   那人的出现一度让她动摇与迷茫,无助的哭泣和思量,她也问过自己我为何要如此痛苦?   但是归根结底,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曾让她后悔,便也够了。   木舒心中下定了决心,打算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感悟,将闲置已久的《冬梅雪》写完。正如叶英所言,她其实无需置喙西门吹雪的剑道,她要做的不过是展现自己的理念与想法,能从中看出什么,决定以后怎么走,那都是西门吹雪的事,与她无关。   “多谢大哥解惑。”木舒嘿嘿笑着抱着叶英的手臂,以一种异于往常模样的活泼娇憨,道,“大哥帮了我大忙呢。”   叶英轻嗯一声,也不多问到底帮上了什么忙,只是沉默地听着她说话。许久,叶英才冷不丁地道:“你师姐来信了。”   木舒登时一个激灵,仿佛被人揪住了狐狸尾巴一般,简直冷汗直下。叶英说完这么一句话后却不再开口了,甚至还相当体贴的从火炉上拿过茶壶,帮木舒的茶杯满上滚烫的茶水。做完这一切后,叶英仍然静坐,好似在等待西门吹雪从顿悟中回过神来。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膝上,明明从神情到姿态都那般闲适温淡,却硬生生让木舒生出几分公堂审问的错觉。   木舒毫不犹豫地怂了:“……QvQ我错了,大哥。”   叶英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眼见西门吹雪不知晓要沉思到什么时候,兄妹两人要说些体己话也不好当着西门吹雪的面说。原本应当是西门吹雪去拜会叶英才是,但是叶英知晓她还睡着,就吩咐他人不必打扰,一边和西门吹雪下棋,一边等她睡醒。木舒询问了一下朱七七的去向,得知这小姑娘受不住车厢里两个冰山闷葫芦,所以跑到藏剑的车架上去找随行的女弟子玩了。   木舒非常不客气地拽着叶英的手往隔间跑,就西门吹雪撇在一边不去理会。好在马车实在很宽敞,简直如同一间屋子一样,叶英在茶几边坐下,木舒随手就抱起床榻上睡得手脚软乎乎的小无月,转手塞进叶英的怀里。木舒忙着烧热水泡茶,叶英沉默地抱着小无月。虽然不曾当过父亲,但是弟弟妹妹大多是被他当做孩子一样带大的,因此叶英抱孩子的动作也不算生涩。   木舒给叶英泡了一杯雨花茶,隔间里溢满了幽雅醇厚的茶香,那温暖湿润的气息沁入肺腑,让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这孩子叫江无月,明国第一美男子江枫和移花宫侍女之首花月奴的孩子。”木舒思索了片刻,选择了一个较为柔软的突破点来砌入话题,“这是一对双生子,还有一个孩子叫江小鱼,被无乐少爷带走了。”   叶英沉默地拍拍襁褓,将孩子放在腿上,并不开口说话。木舒整理了有些杂乱的思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点点娓娓道来。   她只讲述自己的故事,并不带入自己的情感,因为她知晓叶英心中自有衡量,她无需混淆他的判断。她讲了七岁那年的初见,讲了曲亭山上的重逢,讲了之后一同行走江湖的每一步。她讲了第一次见陆小凤时险而险之的纷争,讲了李寻欢的故事,讲了之后的金鹏王朝与石观音之事。她说着说着,便忽然这么欣喜又这么黯然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与故事。   虽然并不清楚师姐的信中说了什么,但是木舒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清楚,包括唐无乐的告白和自己在相处之中逐渐萌芽的情感。说完这些后,她像个早恋还被父母抓住的孩子一般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叶英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描述,阖目静坐的姿态清癯端逸,直到她说完,才平静地问道:“这个孩子,叫唐无乐?”   木舒微微囧了一下自家大哥的称呼,宛如咸鱼一般瘫在小几上,弱声弱气地道:“……是,是这样的,但是我拒绝了,大哥。”   面对自家大哥沉静如水的容颜,木舒只能违心地默念三句少爷对不住不过谁叫过去的自己坑了你呢?念完就开始强行自家大哥吃安利:“我觉得我年纪还小,还能多留几年,但是他年龄不小了,所以……”   得了吧,这破理由要是能哄住自家大哥她以后就把五哥的台词全部对少爷念一遍。   “过程是复杂的,结局是一样的,总而言之他现在被我气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咸鱼不怕酱油卤,木舒十分淡定地竖起拇指,强行转移话题,道,“大哥我们拜访了西门伯父之后,要提前动身前往金国吗?我也差不多玩够了。”   没玩够也得玩够了,走吧走吧快走吧,明国这地方简直跟她八字不合。   #好像竖起了死亡flag呢。#   虽然不知晓处于什么原因,让叶英没有了深究了打算,但是惯来体贴的长兄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在许久的无言之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愿转移了话题:“可以,只是如今金国到底战乱不休,若是前往金国,总要做足准备再上路。”   既然时间充足,总是要在离开明国之前做点什么的。   木舒翻开了《冬梅雪》的大纲,这个被她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故事。虽然一直模模糊糊有种无言的触动,但是要她将心中的感觉具现化成文字并且书写出来,实在是为难她了。但是如今被自家大哥点醒,木舒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作者不该有的错。   写书,很多时候就是写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与感触,如果要将一切抽象的感觉实体化为存在的事物,那文章就化为了干巴巴的报告了。作者要做的其实是记录自己的感觉,用一个漫长的故事来渲染描绘这种触动,让读者带入,让他们感同身受。   那么,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既然是言情小说,那定然需要男女主角,男主角的人设不做第二人想,那女主角,要写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木舒的脑海中划过雪地里一抹绝艳的红,似红梅,似火焰,开得美,燃得烈。木舒想,那个女子定然要与众不同才是。   她应该喜欢红衣,喜欢傲雪凌霜的红梅,不爱小巧精致的峨眉刺,反而爱狂烈如风的大漠刀法。这样的女子性格应该豪爽不羁吧?不,不是这样的,她或许是一个很精致很清雅的女子。红衣似火,穿在她身上却沉静如水,不热反凉,因为那火在燃烧,在她的心底。   世人觉得她的心地应该跟她的容貌一般娇弱美好,但是她的刀法是塞外的大漠,带着风沙刮面的狂意,于是被人不屑而鄙夷地打上了粗鲁的印记;世人觉得她应当良善且富有同情心,但是她离经叛道,只因对错之分,也会对弱者拔刀;世人觉得她应当胸怀大爱,无私于民,可是在塞北边关的城墙之上,面对硝烟战火与那些哭求着打开城门的平民百姓,她却会那般冷酷地对将领说,应当大局为重。   或许她是对的,或许她的判断是没有错的,但是因为她的果决与无情,世人又难以原谅。   她应当是温柔的,笑起来是明媚的,但是当她拔刀之时,神情却似寒冰,眼中燃着火焰,但是其中,却还夹杂着一丝不为人知晓的孤傲——并非性格如此目下无尘,只是长久的寂寞却无人理解她心中的坚持,于是独自绽放在冰雪的怀抱之中,无意一争春风之暖。   ——就似梅花。   然后?她在漫天风雪的世界里遇见了那比冰川还要冷漠的男子,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相似的寂寞,便有了之后的种种。   董红梅,顾雪霁。   那段相互依偎的感情,最终是化作了火焰焚尽了一切,也或许是化作了檐上新雪,一转眼,就已是岁岁年年。   木舒心想,这大概是一个,太过漫长也太过于矛盾的故事了吧。 第六十八章 红颜枯骨   “我们总是用自己的观念去评估和衡量别人的一生,哪怕事实证明我们是错的, 但心中仍然会将之推卸成对方毫无人情味的责任。”   扶苏的新书《冬梅雪》普经问世, 真爱粉也好黑粉也好不懂装懂的僵尸粉也罢, 都齐齐陷入了一脸懵逼的状态。   扶苏所作的书籍总是与其精美的封面相互辉映的,但是大部分时候, 扶苏的封面画作都相当具有禅意,哪怕文中有涉及男女情爱,也只会让人觉得扶苏是在以感情预示道理。然而这一次的新书《冬梅雪》却是第一次将一男一女同框, 雪地红梅的背景之下渐行渐远的一对男女, 红衣绝艳, 白衣蹁跹。红梅凋零了一地碎红,只剩下焦骨般的残枝, 不屈不挠地面迎风雪。   “扶苏江郎才尽, 也要流于世俗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然而却没有人去在意, 更多人只是叹息着“不遭人嫉是庸才”,随后平静地翻开了书。   乍一眼看过去这似乎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 凄美、温馨, 快意江湖。一身红衣的女子挥舞着大漠的刀法, 容颜娇美恍若锦绣繁花, 笑起来时却是天高静远, 一派宁静清雅。染着风雪凉意的白衣男子是远离红尘独步碧落的剑仙,他拔剑苍穹碎,一剑动九天, 却又会那样温柔地伸出自己持剑的双手,轻抚被烈焰烧灼成一片焦骨模样的朱砂红梅。   当这两人相遇,分明是存了温意的寒冰撞上了冰凉的火焰,汲取彼此的温意,伸出手的瞬间,刹那却已成了永远。   不曾习武的闺阁女子会憧憬着两人的相思,文人墨客会对两人的离经易道而吵得不可开交,唯有习武之人,惊出了满额的汗水。   书中的江湖,是一个畸形而扭曲的江湖——人们追求着“法”的极致,追求精妙绝伦的剑招,追求着世所罕有的武功秘籍,为了将“法”发挥到极致,甚至不惜为此丢掉道义与良心,争得头破血流。原本,这在大部分的江湖人看来,是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的,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而屠杀别家满门之事在江湖上时有发生,恩怨情仇,弱肉强食,就是江湖的主旨,并无所谓的对错是非之分。   但是在这个畸形可怕的江湖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不为常理所缚,一个看透了世事,无垢无尘。   顾雪霁的剑不是“剑法”,而是“剑道”,他拔剑、出鞘,哪怕是最简单直白的一招,也足以惊艳整个江湖;董红梅的刀,之所以在这个江湖上成为异类,正是因为她刀法好似狂风,毫无章法。但是这两人却是江湖里绝顶的强者,哪怕不为世人所容,他们却仍然携手与共。扶苏这般书写故事,本是会引发不少武林人的不满的,毕竟一著书人不懂武功与否,却这般班门弄斧,岂非贻笑大方?   是以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习武之人看着书中的话语,却发现穷尽自己的言辞,也无力去反驳。   “世人常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却少有人知,快的极致是慢,慢的尽头是快,只是到了慢的尽头,快的境界便已是全然不同。”   “拔剑是为己身,铸剑是为问心,铸剑炉前面对熊熊烈焰,拷问的是自己的一生,捶打的是剑客的初心不悔。”   “你拔刀,舞出的是前人的心血,我拔刀,割开的却是大漠变化莫测的狂风,这就是区别。”   这些话语的含义虽然玄而又玄,但是在武学之道上略有成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还真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如果一开始还有人觉得这样的言论过于荒谬,那么当慈航静斋、少林寺、武当派这样的武道魁首都突然对扶苏产生兴趣之后,一切的争执都归于了平静。   寻常人家吵得沸沸扬扬,江湖上却异样的沉寂,唯有一种强自压抑的兴奋,发酵膨胀却悄无声息。   “扶苏先生定然是领悟了武道之途的绝代宗师。”   听到这个言论时,木舒正跟着大师侄叶知秋在看头面首饰,听闻此话,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舔了一口糖葫芦。   #感谢自家的诸位哥哥。#   #感谢感动中国好基友西门吹雪、李寻欢、一点红。#   #感谢诸位大师笔下武侠世界的唯心主义。#   要木舒自己来说,只靠头脑风暴而不付诸实际努力,那根本就是悬于空中的亭台楼阁,华丽而虚幻至极。所谓的武道之理纵使有用也是要建立在扎实的武功基础之上的,那几个对扶苏产生好奇的门派,哪个不是传承百年底蕴深厚的武学大家?他们定然也不缺宗师级别的高手,故而才真正意义上的产生了共鸣。但是那些武功乏乏却还嚷嚷着此话有理的人,岂非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木舒咬着糖葫芦,唇角沾着糖屑,她却有些出神地思虑道——可她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些呐。   #不吃到最后,你们永远不知道里面掺杂的是什么口味的玻璃渣。#   一切闹得沸沸扬扬的争论与压抑,最终在《冬梅雪》的下册书籍发售之日销声匿迹,霎时噤声止语。   木舒写书,很少分本售之,正如她曾经所言的那般,一个故事是否能打动人心,依靠的是浓墨重彩的渲染与烘托。   但是这次的故事不一样。如果说,《冬梅雪》的上册书描绘的是一对爱侣一个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透着风花雪月的相思,那么《冬梅雪》的下册,描绘展现的却是不断加剧的冲突和一种缓慢的,逐渐走向深渊的绝望和无可挽回。   红梅越开越艳,火焰越燃越炽;冰雪却越来越冷,道心越来越坚。   顾雪霁最终在剑道和情爱上做出了选择,这个心如冰雪的白衣剑仙彻底化为了苍山之上的寂寂落雪,敛去温意,只剩刺骨的凉冷。   董红梅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找到自己的剑道,看着他一点点放下她,最终唇角含笑地离开了他,回到了北地。   顾雪霁殉了道,殉了剑,殉了自己冷寂的内心曾经唯一在乎的东西;董红梅殉了情,殉了国,殉了自己曾经执着的一切坚持与大义。   董红梅的一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坚持,顾雪霁大抵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放弃。   只身一人杀入了北国皇室,刺杀了当时的皇帝与皇室正统血脉,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儿也没有放过。她用世人最为不耻的手段换来了北国的一蹶不振和边境长久的安宁。不折手段,无耻透顶,背负着一世的骂名,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宛如归巢的鸟儿般欢喜。她重新回到了顾雪霁的身边,看着他原本日渐冰冷的眼眸再次染上了温度,漫天风雪之中,她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别过来,我也不过去。”她挽着血色的衣袖,这一身从童年时期便一直钟爱的色彩,如今沉甸甸的血色,名副其实了。   顾雪霁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站在风雪之中的女子,惨白单薄,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语,伴随着的是唇角未干又添的血迹。   “我来这里,只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你。”嘶哑如拉风箱一般的声音虚弱的可怕,下一刻,就化为了风中的柳絮。   “生不离,死不弃,至少,我做到了后者。”   红梅虽非昙花一现,但是花的生命,只有那花季短暂的世间。   苍山的雪却停驻了漫长的岁月,来年红梅再绽,却已不再是昔年。   火焰烧尽了一切自己也会熄灭,风雪吹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雪霁的那天,能让他想起隔着浮华光影的岁月。   他们的一生这样的矛盾,红梅绝艳却短暂,冰雪荒芜却廖远。于是花开一瞬,风雪不止,这样相伴了一年又一年。   “剑仙顾雪霁,最后怎样了呢?”   “老了,死了,放下了,最后看见的,或许还是那人灿烂明媚的笑脸呢。”   当看到藏剑女弟子流着泪默默捏碎把手里的茶杯反复揉捏成渣时,木舒觉得自己要吃个瓜冷静一下。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木舒挣扎着跑到自家大哥的屋子里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前后两本书的转折并不突兀,但是整本书的内涵和意义都模糊了起来,所有人都无法清楚地说出,这一本书,扶苏想表达什么。   “有情之人爱得炽烈,无情之人一生怀念,一本书容下千般万般的郁结踌躇,书写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悲哀。扶苏写的是男女情爱吗?似乎不是。那他写的是武学之道吗?似乎也不是。就如这本书一样,谁是无情,谁是有情,如何能说得清呢?”   写了一本“谁也说不清”的书,木舒简直开心得要飞起,自家那磨人的徒弟这回总算没有拿阅读理解来卖安利了,简直喜大普奔。   直到朱七七哭着将这本书丢进了西门吹雪的怀里,木舒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任务没有结束。   不过既然系统通过了她的提案,那就证明任务是能完成的吧?   她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空虚感,倾尽将近十年的时间去换他人的一个动容,成功哪里还会欢喜?   这并非偶然,这是必然,努力地付出就能得到收获,如此而已。   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的消息时,木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的她走过了两世,她书写的每一个故事都化为了真实。看着曲竹书悔恨的泪水,看着柳握着一捧沙微笑,看着董红梅倒在雪地上,看着顾雪霁一个人走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沉淀了最荒芜的雪。   如此疲惫的梦,简直熬干了心血,榨尽了感情,融成了文字。   大梦三生,大梦三世,著书人不就是呕心沥血,最终写了自己的一辈子? 第四卷 寒木春华,暮拾昔雪 第六十九章 昨日重现   扶苏的标签继“深情似海”之后又多了一个“武道宗师”,男神光环越发璀璨明亮了起来。   木舒摆正了心态, 将大哥叶英的形象带入到扶苏身上之后, 她就能权当做这些夸奖是在夸自家大哥, 倍感与有荣焉。木舒回到万梅山庄之后便抱着小无月去找那黑白双色的小毛团了,叶英和西门景云叙旧论道, 木舒却看着两个小团子笑得眉眼弯弯。   之前木舒下山寻人不方便带着唐滚滚,便把它留在了万梅山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小毛团变胖了不少, 抱起来沉甸甸的很是压手。小无月年纪太小了, 之前又是惊吓又是受寒, 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好生调养。叶英准备让人将小无月送回藏剑山庄, 倒是小毛团可以跟着, 毕竟唐国黑科技居然还有“宠物袋”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   分别在即, 木舒倍感不舍, 小无月年纪虽小,却实在是个乖巧又可人疼的孩子。一直是家里排行最小的木舒对这软软糯糯的小家伙十分没有抵抗力, 忍不住摸摸他的小手, 亲亲他的脸蛋, 扰得小家伙礼尚往来地糊了她一脸口水为止。   当第二个主线任务完成了之后, 木舒就毫不犹豫地跟着自家大哥告别了几个好友, 朝着遥远的金国而去。毕竟《冬梅雪》的故事虽然模糊,却也和当初卓晚寒的故事气韵相似,顾雪霁这个人物又几乎可以算是西门吹雪的翻版, 万一自己经常在他面前晃悠,让他产生了什么联想就不好玩了。面对这些主要角色,木舒从来不敢放松警惕,毕竟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什么时候会触发“灵光一现”的被动技能。   “真人一百一十岁了?!”木舒心中的张三丰一直是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爷爷,但是即便如此,听见张三丰如此高寿,木舒仍然倍感诧异。叶知秋见她感兴趣,便也将武当派的事情娓娓道来,权当做是在打发漫长旅途中的无趣。   “武当有七侠,正是张真人门下的七位弟子,他们武功超群,为人义薄云天,是以被称之为‘武当七侠’。”叶知秋性格稳重,平日里甚是寡言少语,颇有几分叶英的风采,然而对于江湖诸事,他却是信手掂来,“昔年武当三侠俞岱岩昔年卷入屠龙刀的争端之中,被人废去四肢,卧床不起,屠龙刀也落入他人之手。张真人百岁大寿,却引来了一群豺狼虎豹,意图逼问出屠龙刀的下落。”   “金国的江湖流传着一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说的正是金国的两大至宝,倚天剑和屠龙刀。如今倚天剑在峨眉派灭绝师太的手中,而屠龙刀据说是在明教金毛狮王谢逊的手中,这才引得江湖纷争不休。”   木舒听着这段话,方才隐隐约约想起了倚天屠龙记的剧情,想到俞岱岩卧床二十余年,之后还是张无忌去为他取来黑玉断续膏才得以重获新生,也实在让人喟叹不已:“……俞三侠乃是张真人的高徒,定然品性极佳,为人端方,却被人残害至此,也真是……”   “嗯。”叶知秋低头泡茶,随口应了一声,“裴先生治过一次,之后万花弟子来了好几回,治了三年才得以康复,是挺不容易的。”   木舒抚摸唐滚滚的动作微微一顿,缓缓扭头露出一张呆滞懵逼脸:“……”   #你特么在逗我?#   木舒虽然忘记了许多剧情,但是张无忌为了得到黑玉断续膏而答应蒙古郡主赵敏三件事的剧情却算得上是记忆犹新。毕竟黑玉断续膏这东西实在神奇,能够将骨头被碾碎二十年有余的人重复康健,简直堪称神技。几乎可以说,倚天屠龙记的女主角赵敏和男主角张无忌之间的定情信物就是那装着黑玉断续膏的金盒子,也正是因为此物才延伸出许多暧昧朦胧的剧情。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她,什么黑玉断续膏啊都是浮云,大唐黑科技已经征服了全世界,主角算哪根葱啊嗯?   #壮哉读条谷,哥斯拉万岁!#   #对不起裴大夫我错了求不吃暴雨梨花针。#   木舒心塞塞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米糕,世界如此残酷可怕,唯有点心才能安慰她。   “十年前那一场祸事,武当五侠张翠山及其妻子殷素素因不肯交代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而自刎而死,留有一子名张无忌,却中了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之后下落不明。从那之后武当元气大伤,张真人闭关悟道,整个门派修身养性,如今已是十年岁月如水逝了。”   十年,木舒猛然回过神来,这回不是懵逼脸了,直接卧槽脸了。   十年……不正好就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前的剧情吗?   #大哥我后悔了我们回家吃瓜好不好?#   #吓得我唐滚滚掉成了一摊毛毯子。#   随着冬雪的消融,当车辙撵进金国的领土时,月季花开正好,早春的气息湿润温暖,春风化雨浸透了泥土的香。冬季因寒冷而带来的冷寂与萧瑟一点点的淡去,草木萌芽,万物复苏的春天,仿佛能听到树木舒展枝桠的声音,那样的欣欣向荣,带着言语难描的感动。   宋青书一早就被自家爹爹提溜到了山门口,面对父亲耳提面命地强调要跟藏剑七庄主好好相处,宋青书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   昔年之事虽然已经不甚在意了,但是对于藏剑七庄主,宋青书一直没能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原本宋青书因为当初对方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而心生震撼,对她也略有改观。但是没想到这人还是那么卑鄙,居然隔三差五书信给他爹装乖,折腾得他爹天天说他这不好那不好还不如生个闺女来得可爱,呵呵,阴谋!全是阴谋!   几年不见了,当初那么大大咧咧刺头刺脑的黄毛丫头,现在估计变成灭绝师太那样的女人了吧?   宋青书只要一想到灭绝师太那张不苟言笑到每一条皱纹都显得分外严苛的脸,就觉得浑身发冷额角冒汗。心中早已将某个童年阴影给妖魔化了,是以当宋青书远远看到藏剑山庄明黄色的衣袂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身量修长高挑面若好女的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人的目光非常不友好。   “叶兄,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宋远桥相貌清雅,气度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第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一位文人雅士而不是一位剑术高超的剑客。宋远桥跟叶英寒暄了几句,便低头看向了站在叶英身侧笑意清浅的少女,语气温和地道,“这位便是叶七妹吧?多年不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愚兄险些认不出来了。”   说完他一把拽过一边面色宛如见鬼了一般的宋青书,道:“还记得青书吗?按辈分来说,他可是你的小辈呢。”   木舒闻言莞尔一笑。   #呵呵,我的辈分之高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木舒不去看宋青书难看的面色,只是斯文温雅地颔首回礼,浅笑盈盈地道:“宋伯父倒是一如初见,只是越发精神了。您可快别客气了,木舒年龄比青书兄还小,您这不是为难他了吗?倒不如各叫各的,显得亲近些,否则平白没得,倒显得生疏了。”   从一个人的谈吐和言语能看出此人的教养,那么从一个人的为人处世之中,却是能看出更多更深层次的东西。身为世家重视礼节,身为江湖儿女却又自有洒脱。木舒此时于辈分之上自退一步,既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又显出谦和的气度,可谓是一派大家风范。   宋远桥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虽是一派掌门,平日却多慕君子风度,在教导唯一的儿子之上更是如此。宋青书时常一副青年文士的打扮,眉清目秀,气度轩昂,是以在江湖上有着“玉面孟尝”的美称,但是如今一经对比,竟当真相形见绌了。   “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清修,实在对不住。”叶英递交的拜帖是为了拜访张三丰,但是事不凑巧,张三丰竟是再度闭关不得面见。   “无妨,宋兄不必有愧,本就是我等贸然来访,若是因此打扰了真人清修,可就是罪过了。”叶英容色淡淡,言语温润,谈吐有致,“此次前来,亦是为了带幼妹和几位弟子见见世面,武当太极剑名满天下,也告知他们戒骄戒躁,勿忘天外有天。”   宋远桥闻言也是微笑,叶英教导弟子之严厉他早有耳闻,会如此作为倒也不奇怪。   比武是其他弟子的事,喝茶论道是长辈的事,百无聊赖的木舒左看右看,抱着唐滚滚就去戳宋青书了。   宋青书被父亲吩咐了要照顾好客人,想到自己好歹已是弱冠年华,不好跟一个未及及笄之年的少女斤斤计较,便也勉强应了下来。在一片赞誉声中成长,更是被当做下一任武当掌门人来培养,宋青书的确称得上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待人接物也极是温和有礼。   木舒几乎看不出来面前似乎格外端庄可靠的青年就是曾经那个故意撕开他人伤口的少年,只能说,时间的确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了。   木舒坐在石椅上,轻轻抚摸着睡着了还不安分的唐滚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客套话。   气氛虽说不算尴尬,但也决不能说是融洽,宋青书显然意识到了这点,几番嗫嚅后,却是猛地一抿唇,道:“抱歉。”   木舒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怎么了?”   宋青书有片刻的踌躇,最终,却还是咬着牙,艰涩得道:“……少时不懂事,还望见谅……”   木舒:“……=v=”这句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   #骚年,干了这碗叶氏鸡汤!# 第七十章 那年旧识   泪流满面地抱住被子,换季真的好冷啊,手指都冻僵了。〒▽〒   遥想当年,宋青书因年少气盛而说出那样一番诛心之言, 木舒也是这般对他说:“少时不懂事, 还望见谅。”   倘若朱七七在此, 恐怕是要傲娇地冷哼一声,嘀咕一句“天道好轮回”。然而木舒到底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 不可能跟当时还是个少年人模样的宋青书计较,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故而听闻此话, 只是抿唇微微一笑, 略带揶揄地道:“青书兄记性甚好。”   宋青书有些尴尬地勾起唇角, 一时也把握不准这是在嘲讽他记仇还是在暗示过往恩怨一笔勾除。他的记性的确很好,因此一些支端末节的小事都会被他记很久, 憎恶也好, 愧疚也罢, 总是在时光的磨砺下变成心底哽噎的沙, 难以忘怀,不得释然。   或许世人常有这样的遗憾, 一些过去犯下的错, 会无可避免地烙印在心底, 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渴望着, 也等待着说出一句对不起。   “青书兄不必如此, 年少不知事,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木舒云淡风轻地笑着,虽不知晓一笑泯恩仇之说是否适用, 但是她也尝试着将自己的友善传达给对方,“幼时我不对在先,多有冒犯之处,青书兄恼我,也是应当的。”   “你犯错,并不是我可以原谅自己犯错的理由。”宋青书微微摇头,他垂眸致歉的模样与其父像足了七分,少了那份少年人的轩昂,愈加斯文清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昔年那一番话语,我思虑了这么多年,的确是我险些误入歧途,辜负了父亲的期待。”   “除了抱歉,还有……谢谢。”   木舒的眼神顿时微微一飘,笑得越发谦逊温和了起来。   #你们父子俩都是被套路了啊孩子。#   将心中的疙瘩解开,气氛果然和谐了不少,在木舒甚是慈祥和蔼的眼神之下,宋青书也稍稍恢复了些许少年稚气。想到面前的少女体弱多病,怕是甚少离开藏剑山庄,便将自己游历江湖的一些趣事拿来说。   金国皇室乃是女真完颜氏,只是当今圣上自己的皇位还未坐稳,就百般忌惮自己的皇叔赵王完颜洪烈,此乃内忧。金国与宋国常年打仗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势,远又有蒙古诸部虎视眈眈,此乃外患,内忧外患之下,如画江山可谓是一片风雨飘摇。   “你们来得可巧,前些时日,峨眉派的灭绝师太也递了拜帖,算来这些天也该到了。”生于乱世,又是六大派的首徒弟子,宋青书谈起家国天下,亦难免心生彷徨,“也不知峨眉派有何要事,师祖闭关不出,门派诸多事物都要父亲拿捏分寸了。”   木舒但笑不语,心中暗叹,原著中的宋远桥会答应灭绝师太围剿明教之事,大部分便是因为爱慕周芷若的宋青书,以及因明教护法杨逍而失去了未婚妻的六侠殷梨亭从旁规劝,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只是对于这些事,木舒觉得自己不应当触及。她虽对倚天屠龙记的剧情多少有些印象,也到底是日渐模糊了,更别提她身为唐国人,身为藏剑山庄的七庄主,于情于理,都没有插手别国别派事务的资格。   木舒一心想着置身事外,但是各派之间却又少不得那些人情往来,偏就让人无法拒绝。   因着叶家七子年龄差距甚大的缘由,木舒在江湖上的辈分极高,甚至和各派掌门平辈,若是她愿意,与宋远桥灭绝师太比肩而立也并非难事。只是木舒自忖自己并不习武,严格来说并不是江湖人,而武学之道,达者为先,仰仗兄长的辈分而肆意妄为,实在令人羞惭也有失兄长的脸面。是以当峨眉派来访,叶知秋作为正阳弟子却不好和峨眉女弟子过多交谈之时,她自动自发地接手了事务。   都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怕是客套话语也自有一番学问,保持距离的同时让人觉得温和有礼而不是冷淡疏离,方才是君子之道。木舒站在宋青书身后,也不越俎代庖——只有在宋青书过度关注周芷若而忽略丁敏君时,她才恰如其分地穿插几句话。   其实也怪不得宋青书如此,实在是这一代的峨眉弟子之中唯有一人最为鹤立鸡群。   金庸曾用重墨渲染形容了周芷若的容貌气质之美,言其“秀丽逾恒”、“出尘如仙”,可不是如此?峨眉这么多女弟子,容貌秀丽亦不在少数,但是一眼望去,便唯有一女最为出挑。其五官端丽清雅,虽不及石观音王云梦之流,却似澧兰沅芷、江南水月般清妍灵秀。   反之,作为峨眉派大师姐的丁敏君虽也是颇有姿色的美人,却颧骨微高,眼神锐利,眉宇刻薄,十分的秀丽都要减至五分。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宋青书虽是言谈有致,待人接物极是妥帖,但他对周芷若心有好感,便也不免略有偏颇之处。   丁敏君又是个性子尖锐刻薄的,这样一来,她对周芷若心存嫉恨,周芷若也不免尴尬万分,委实令人无奈。   #大兄弟,你这样,是要注孤生的。#   木舒看着面前空气突然安静的尬聊,作为一个马甲坐拥无数美人芳心的国民男神,木舒忍不住对宋青书这个遇见心慕之人战斗力就只剩下五的小天真报以十足同情的眼神。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剧情来袭,他们作为客人恐怕也停留不了多久,在这之前一定要将神之技能传授给宋小哥。如果对方能够升职加薪迎娶周女神出任武当掌门,也就没有之后那么多糟心事了。   #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木舒麻溜圆润地滚回自家大哥的身边,却正好迎面撞见灭绝师太在给宋大侠以及自家大哥卖安利:“叶庄主剑道大成,若围攻光明顶之事多一位宗师坐镇,定然十拿九稳。听闻第三次名剑大会之上,明教两大法王强夺宝剑‘碎星’,叶庄主难道不想一雪前耻?”   木舒简直无力吐槽明教在各国眼里的反派地位,但是无知如她,也知晓唐国西土波斯圣墓山上的明教是总坛,信仰圣火,崇尚光明。但是当初明教发展势头过于迅猛而导致良莠不齐,后来败落之后分散各国,可就当真是“此明教非彼明教”了。要知晓,不仅金国光明顶上有一个拉尽金国仇恨值的脸T明教,金国和宋国的交界处,黑木崖之上也有一个美人教主带领着的日月神教呢。   更何况金国的江湖如此混乱,几乎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潭泥沼,如何可涉?   果不其然,叶英听完这一番略带激将的话语,却是神情淡然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碎星被夺,亦让叶某知晓己身不足之处,让藏剑弟子知晓不进则退之理,便是福矣,何来前耻可言?再者,叶某终究是大唐人士,若随师太所愿,师太可当真甘心?”   一番话连消带打之下,灭绝师太果真噤声止语不再多劝,正所谓家丑不外扬——金国江湖之事却让他国宗师掠阵助威,何等的有失脸面?岂非让他人笑话金国无人?别说她本性刚直,心怀大义却又极在乎宗师脸面,便是一般的金国江湖人也丢不起这个脸。   见事不成,灭绝师太也打消了念想,随宋远桥离去一同商量围攻光明顶之事。   叶英牵着木舒的手,面上仍然无甚表情一派清微淡远,木舒却忍不住对自家大哥投以高山仰止的凝视。   #说不吃安利,居然真的就不吃。#   “金国的战火与硝烟,不知何时可止。”叶英的话语带着细不可闻的叹息,金国的江湖混乱至此,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大乱有大治,乱世出英雄。”木舒笑着说道,事实上在她看来,金国虽然混乱且纷争不休,但若是金国能在这样的动乱之下生存下来而不被各国分而食之,焉知最后会不会捧出一个乱世明君,一场繁华盛世?   叶英听闻此话,只是微微一笑,他这幼妹总是比常人看得更加广阔更加辽远,心能海纳百川,包容苍穹。只是她越是这般豁达,越是让人心疼。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就如同鲜花云锦般娇美,应当是丝竹管弦蕴养出来的璀璨明媚,如何会有这这般洞悉尘世百态的剔透玲珑?   最小的妹妹体弱多病,六妹又行踪不知,明明都是最应当幸福的人,红尘却对她们如此残忍。   叶英心中叹息,那一缕沉重的悲戚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平和地道:“金国边境之外便是汪洋大海,一片海域容纳了金国与明国的边境,群岛星罗棋布,最出名的莫过于明国白云城与金国的桃花岛,东邪黄药师为人洒脱,极是风雅,可有意前去一见?”   木舒微微一怔,这样的话语,唐无乐也曾经同她说过。   不过那大抵,是一个遥远且触手不及的梦境了吧。   “大哥,你还认识东邪黄药师啊?”木舒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家大哥明明十数年不曾离开藏剑山庄一步,但是其好友却仿佛遍布天下,远有武当宋远桥,近有纯阳李忘生,如今又扯上了黄药师,哪怕名剑大会汇集天下群雄,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仅有一面之缘,已是多年往事了,那时你还尚未出生。”叶英回想起过往,反复斟酌言语,才委婉地道,“东邪此人就如其名号一般,行事洒脱,亦正亦邪,游历江湖时曾遍走五国,交友无数,也……只是他却是极爱风雅,虽是傲骨天成,却眼界极高。”   “他并非大哥挚友,只是与你三哥略有纠葛罢了。”   木舒简直觉得自家大哥话语中的深意一言难尽。   #黄药师总不会和自家三哥打过架才让大哥这个‘风雅’的出来收拾残局吧?#   #总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老黄,你听说过雪魔王遗风吗?# 第七十一章 何来两全   金国的江山风雨飘摇,其京城却依旧繁花似锦, 歌舞升平。硝烟战火尚未弥漫都城, 是以行于街道之上, 仍可见两旁铺面满目琳琅,行人多是锦衣华服, 面上带笑,似乎对外头诸事尽皆不知,恍若桃源之地。只是这样的繁华不同于唐国贞观遗风之后的盛世, 反倒有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像, 对比京都之外的满目疮痍, 更是显得万分触目惊心。   木舒看着那金碧辉煌的酒楼,不免心中暗叹, 此番场景当真让人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金国已是如此, 若要终结这等乱世, 怕是只会被周边各国分而食之。便是不然,又要何等惊才绝艳的帝王, 才能攘外安内, 还民间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可是累了?”身处嘈杂的街道之上, 叶英也精确地捕捉到了她那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便开口如此询问道。   “没什么。”木舒正想说自己不累, 但是抬首四下一望,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街道上未免太过惹眼了。因着金色乃是金国禁色,唯皇室可用, 藏剑弟子虽不在意金国朝廷,但也不想惹事生非横生枝节,便纷纷换了寻常的服饰。木舒趁着其他弟子准备出海之事,拉着自家大哥叶英上街四处看看。叶英也宠她,想着幼妹到底年少,却同他一般久不出庄,难得出来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四处看看。   兄妹两人抱着相同的心思,无视叶知秋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随行女弟子“小庄主为何打扮如此沉闷”的痛心疾首,换了一身沉稳温厚的秋香色常服便出了门。木舒本是豆蔻年华,但一身书卷气极是清雅,倒也勉强撑得起秋香之美。但是自家大哥往外一走,木舒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暗道坏事了。叶英白发三千,往日金衣轻甲岳峙渊渟,威仪厚重,如今换了一身常服,竟是如仙谪凡尘,清贵无双。   知晓自家大哥无心红尘情爱,偏又因为久不离庄的原因而不擅长应对这等场面。木舒只能挑起重担,牵着自家大哥的手默默绕过一名女子“无意间”丢下的罗帕,又趁着一边羞红了脸颊的少女们尚未上前询问之前故意摸了摸自家大哥的手,自顾自地吃了一嘴老豆腐,顶着一背嫉妒的针芒,神情格外淡然地道:“大哥我们不如去茶楼里小憩一会儿吧。”   #快住手,我家大哥快五十高寿了!#   #也是操碎了心。#   进了茶楼,木舒也不敢在大堂用餐,只是这酒楼客似云来,雅间早已满人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要了二楼清雅的隔间,挡着一面桃枝屏风,也算安静。举目四望,二楼多是隔间,虽然客满,但是食客们说话轻声细语,倒是比一楼大堂清雅得多。   木舒特意要了西面靠窗的位置,两扇窗两面屏风,另一间隔间影影绰绰能看见一文士模样的男子身影在自斟自酌,倒也无碍。   让小二上一壶好茶,要了几分点心,木舒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忍不住抿唇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这里倒是多有高枕无忧之人。”   “仅是表象罢了。”叶英拢袖,阖目端坐一方,越发显得清隽秀逸,出尘恬淡,“如今连京都城内都有不少江湖人士汇集,方才一路,二流不少于十,已非常态。许是金国豪门大户多有人家在招揽能人高士,既有居安思危之心,便不算无可挽回。”   木舒简直要给自家大哥献出膝盖了,和着方才一路过来她在帮他挡桃花,他却在关心街道上的人武功如何。   “居安思危?我倒是没看出什么来。”木舒听见外头热闹的声响,站起身摁着窗沿,举目远眺。便看见一面白底红花的锦旗迎风飘扬,那一片地方被人划了个圈,围了不少江湖打扮的人士,很是热闹,“大哥,前面还有人在比武招亲呢!”   江湖儿女性情潇洒,有些人比武招亲只是为了在武道之途上寻一志同道合的伴侣,倒也算是江湖常事了。   但是木舒却是第一次遇见比武招亲,心中难免好奇,仗着楼高望远,能隐约看见一红衣蹁跹的女子身影。虽难窥容貌,但那女子身影却是婀娜窈窕,亭亭玉立,她在台上同一大汉交手,提转腾挪之间身法煞是优美,想来定然是个绝代佳人。   女子将大汉击败之后,看出女子武功不俗,周边的人半晌都无人上场挑战。   恰巧这时候小二上点心了,木舒便转身捞小甜点。叶家家教良好,吃东西的时候东张西望哈哈大笑都是不允许的,木舒咬了一口豌豆黄。这家酒楼的点心味道不错,但是对于平日里饮食极度清淡的木舒来说还是偏甜了一点。倒了杯铁观音清口,木舒正想问问自家大哥有没有兴趣去看个热闹,却忽而听见外头一片喧嚣哄笑之声,好似就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木舒抿了口茶水,好奇地凑到窗边往外看,原来那一对父女眼见无人应战,打算离开之时,却忽而来了一肥胖的老者,一光头的和尚,明明不符合招亲的规矩,却硬是要上,分明是要强人所难。   木舒心中暗想江湖是非纠纷就是多,但又想着这姑娘既然比武招亲,定然对这样的情况也有心理准备了。木舒一边静等事态的发展,一边又觉得面前的场景莫名有些眼熟,正暗自思索着,却忽而见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纵马而来。少年锦衣华服,一看就知晓身家显贵,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看到此处喧嚣热闹的景象,似乎对“比武招亲”四字甚感兴趣,竟翻身下马,加入了战局。   直到此时,木舒才猛然回神,这不是《射雕英雄传》中杨康和穆念慈初遇的场景吗?这也是郭靖和杨康的初次相遇。   提到射雕英雄传,木舒只想起了“南帝北丐,东邪西毒”,其他的也只记得主角郭靖以及女主黄蓉。对于这本小说之中的反派杨康,木舒只剩下一个“杨过之父”这样单薄而模糊的印象。但此时猛然看到熟悉的场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剧情竟被翻出了大半。   杨康,又名完颜康,乃是宋国抗金名将杨家之后,其父杨铁心与郭靖的父亲郭啸天乃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取自“靖康之耻”。但是金国王爷完颜洪烈爱上了杨铁心之妻包惜弱,害死了郭啸天,致使杨铁心和包惜弱分离足足十八年。而当时怀着孩子的包惜弱以为杨铁心已死,无可奈何之下成了完颜洪烈的王妃,诞下“杨康”后来也成了“完颜康”,杨家之后却成了金国的小王爷。   木舒神情恍惚地看着远处“比武招亲”的锦旗,心中突然萌生了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纠结。   杨康在《射雕英雄传》的故事之中作为反派,木舒年幼无知之时也曾气愤过他的傲慢矜骄,不折手段。但是长大了,懂事了,再以成熟的三观回首往事,居然也对这个年少时万般厌恶的反派心生同情了起来。   杨康实实在在是一个悲情的角色,他的凄惨之处就在于生养之恩相驳,血脉家国相逆。他从诞生之日开始,就一直被完颜洪烈视如己出,喊了完颜洪烈足足十八年的“父王”,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体中传承着怎样的血脉。杨康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宋人,他一直都是作为“小王爷”而存在着,所以他厌恶教他武功却总是将抗金挂在嘴边的丘机处,所以知道真相后会那样绝望的走上歧途。   哪怕杨康一直被人骂“认贼作父”、“贪慕富贵”、“卖国求荣”,木舒也觉得,这个角色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染满了身不由己的悲情色彩。   一边是十八年的教养之恩难舍,一边是血脉骨肉亲情难断;一边是给了他半生荣华富贵的金国,一边是这具尘世驱壳捆缚的道德枷锁。杨康是在荣华富贵的温室之中长大的花朵,直到有一天面临残酷的真相与现实,风雨便那般轻易地将他摧折。   他本来可以不“认贼作父”,可以不“卖国求荣”,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包惜弱没有,丘机处也没有。   作为母亲的包惜弱只是整日以泪洗面,思念着丈夫杨铁心,却从未告诉过杨康他并不是完颜洪烈的孩子;作为师父的丘机处事务繁忙,除了教他武功,就是将“抗金复宋”挂在嘴边,从未告诉过他他并不是金国人。然而从未告诉过他对错也从未教过他对错的两人,十八年后却突然告诉他他认知的一切都是错的,然后又理所当然地逼着他“改邪归正”,逼着他“回头是岸”。   唯一对他真情相待的完颜洪烈,被他视为最亲近的生父,愿意为了救他而下跪的那个人,却偏偏是弑亲仇人。   这样的人生岂止是“悲剧”二字可以论述的?   木舒心情有些沉重地坐回到位置上,忍不住叹息出声。许是著书人感情都有些丰富,难免便显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叶英不知晓她为何而感到沉重,但还是放下茶杯,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怎么了?”   木舒无意识地回蹭叶英的手掌,有些郝然自己没有控制住情绪而被兄长发现,却又觉得自己的烦恼或许能在剑心坚定不为外物所动摇的兄长这里得到答案。是以木舒沉吟半响,斟酌了语句,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若是生恩养恩相驳逆,恩情忠义难两全,世人又要如何抉择?”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焚的是这三千芸芸之众,又何来的两全之法呢? 第七十二章 东邪药师   叶英知晓自己的七妹向来聪慧,于观念之上却是与世人大相庭径, 几可说是离经叛道。不过以他心性, 向来不会在意这些, 幼妹只是想法不拘世俗,大节上极有原则, 又何必硬生生用世俗的礼教仁法去束缚其心性呢?   就如同之前木舒询问无情道和有情道的区别一样,叶英对她的一切奇思妙想,向来是知无不言。   “缘何有这般感慨?”叶英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疑惑, 却还是轻抚着她的发, 这般问道。   木舒一手托腮, 下意识地以指叩桌,思索斟酌起自己的言语来:“若有一孩童自幼为父母所弃, 虽非故意, 却终是分离。之后孩童为一户人家所救, 视如己出, 悉心教诲。这般恩情,几同再造, 孩童应当敬之孝之, 以报恩情, 对否?”   叶英微微颔首,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其他的答案, 本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那么,假如, 当这孩子长大成人,性情品性已定,其生身父母却寻上门来。”木舒说道此处话语微微一顿,换了个较为委婉的说辞,“其生身父母当年亦并非故意舍弃于他,只是天意弄人,才致使多年离别。但偏偏不巧的是,其生身父母原是敌国之人,这孩童身上也流淌着敌国的血脉,血海深仇难消。养父却是一国高官,于是其生身父母要求其和养父母决裂,弑其养父,归国从军。”   “世人常言,身发体肤受之于母,无生身父母,这世上也就无己身,是以生恩之大,正如断骨连筋,难舍难离。”木舒没有说出现代人时常挂在口边的“养恩大于生恩”之理,而是试图从情感的方面来论述其中的矛盾之处,“但是这孩童倘若当真尊其生身父母之命,与其养父母决裂,便是大义上并无过错,但从个人私情而言,岂非太过可怖了一些?”   “若连十年数十年的教养之恩也能说断则断,哪怕他重归故里,这般无情岂非也让人寒心?”   这般说法倒也无错,人非圣贤,怎可能真正做到太上忘情?便是心中只有家国大义,弃个人私情于不顾,这般作为未免也太过于冷漠了些许。木舒还想将自己言辞再修饰一番,叶英却已是一笑,道:“这还当真是件难事了。”   连自家大哥都觉得为难了,木舒简直想咸鱼瘫在桌子上,叶英却继续道:“可你却不知,生养之恩大于天,生而不养,却是罪过。”   木舒微微一怔,犹疑地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昔年略有坎坷,孩童的身生父母并不想舍弃他的。”   叶英容色淡淡,一派清微淡远,却是道:“若当真爱其子嗣,分离多年,又怎不设身处地为其思量一番?令其重归故里乃在情理之中,命其恩将仇报又算什么?两国相争,岂是一人之过?情理大义,既是两厢难全,便两厢不择,如此而已。”   木舒觉得这般没错,但是万一情况更加复杂又该如何是好?这样想着,木舒又道:“那万一这孩童之所以会和父母分离多年,正是养父母之过,只是无人告知其真实身份,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十数年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又该如何是好?”   叶英持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许久无言,半晌的沉寂之后,才恍若叹息般地说道:“……若是这般,此子未免命苦。”   木舒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生之年听见大哥吐槽!#   杨康此人,国仇家恨占尽,竟是连“两厢不择”都为世不容,的确是“命苦”二字道尽矣。   这话题说到这里未免也太过沉重了,木舒微微一笑,正想将话题岔到别处去,却有另一人的声音横插而来,半带嗤笑地道:“小小年纪,却思虑这样繁多。若心中自有道义,做事便唯心而已,其余之事,笑骂由人,何必在意?”   木舒心中微讶,她说话声音极小,窗外又正喧闹,若这般还能听清楚他们的话语,来者武功定然不低。   木舒心中正微感好奇,叶英却忽而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语气平淡地道:“阁下若有高见,不妨同桌一叙?”   叶英话音刚落,屏风之后便转出了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其身形清癯略显消瘦,看似文人墨客,却无一般文人特有的儒雅风度,整个人反而似那瘦金之字,如屈铁断金,天骨遒美,风姿凛然。但见那人面色青白,竟形如死尸,乍看之下很是可怖。   形貌气度不符,那人却一派从容洒脱之像,他目光往木舒这边一扫,忽而偏首看向叶英,道:“你这闺女倒是气度极好。”   木舒差点没一口茶水噎死自己,赶忙放下茶杯,还没解释什么,那人又道:“就是古灵精怪爱总是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为难老父,好在性子沉静如你,若是似你三弟,当真是要被气出病来。”   木舒木着脸魂飞天外,一听“老父”二字,她瞬间就悟了,此人铁定是兄长旧识,错不了,否则不会这般清楚叶英的年纪。   #你说我大哥到底哪里老了?!#   “非我之女,乃我幼妹,叶木舒。”叶英语气平淡,毫无意外的模样,显然也早已发现了此人的存在。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又回头对木舒说道,“这位是黄兄,大哥之前跟你说过的,桃花岛岛主。”   “东邪”是江湖人给予黄药师的名号,叶英却称呼他为“桃花岛岛主”,竟也是将这凡俗之名弃如敝履。   木舒心中大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地撞见了黄药师,虽然她对这一位堪称童年男神的人物心有好奇,但如此淬不及防的相遇也是巧合至极。木舒心中百转千回,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端茶倒水让座位了。   木舒安静地坐在自家大哥身边装鹌鹑,力图模糊掉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黄药师跟自家大哥绕了半天之后,居然还是将话题给扯了回来:“小女娃,既然你是叶兄之妹,我也就不拘泥过多了。你方才的问题甚是有趣,若换做是你,又如何让世事两全呢?”   木舒略微尴尬地笑笑,只觉得黄药师不愧是黄药师,性格当真洒脱得紧:“前辈说笑了,我若有两全之法,何必心中迷惘呢?方才听前辈所言,顺从本心为上,可见前辈洒脱超然。但晚辈拙见,红尘坎坷万千,莫过多偏执,或许也是解脱之法?”   “家国大义,忠孝私情,倘若二者只择其一,问心无愧便是了,若奢求二者兼得,贪心太过,偏执太过,反而会一无所有呢?”   隔间内一时寂静,木舒甚至能听到窗外车辕碾展吱呀的声音。   红尘诸事,其实就是那么简单,倘若有人说取她一人的性命可以换万千人的生还,木舒定然不会有所犹豫。但是在她心里,牺牲或许并不是出于什么高洁的秉性,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博爱苍生的大义,她是为了自己,为了问心无愧而已。   没有两全之法,只是为了问心无愧,所以放手一些自己不应该得的,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这小丫头倒是看得通透。”许久,黄药师才缓缓地接上了一句话,半带自嘲的道,“我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他为了《九阴真经》执着了半生,妻子因他的偏执而强行在怀孕期间默写经书,熬干了心血留下一女,就此撒手人寰。门中弟子偷盗《九阴真经》,他一怒之下废掉了所有弟子的双腿将他们逐出师门。他自狂自傲觉得自己不逊任何人,但偏偏因这经书犯了痴。   可不就是险些一无所有了吗?   他既然自觉自己超然于世,那缘何非要执着那本出自黄裳之手的《九阴真经》?而从未产生过超越黄裳的念头?   “丫头不错,有这份心性,为何不习武?”黄药师不仅武功高超,医术也超凡入圣,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木舒并未习武。金国的武功讲究招式,重形而轻神,黄药师自己也无法免俗。但是明国和唐国的江湖却重神多于形,与其说是习武,倒不如说是悟道,一度让黄药师倍感有趣,却不得章法,只得作罢。他曾经也是走遍名山大川,游历天下,自然知晓在唐明两国,恬淡剔透如此,已是绝顶的良才美质。   金国和唐国到底山高水远,黄药师这些年又因为《九阴真经》之事而立下誓言,远避桃花岛,几乎与世隔绝,自然不知晓藏剑七小姐的故事。木舒倒也不恼,只是兀自笑意盈盈地道:“晚辈身子弱,吃不得苦头,如今倒也悠然自在。”   黄药师性格怪癖至极,听闻此话竟也没斥她浪费资质,反而一拂袖,道:“我看你这丫头顺眼,虽你比我闺女蓉儿还小,但也不拘这些,唤我一声‘兄长’也可。既然身子弱,这个就当做见面礼了。”说完掏出一包布帛包着的东西就推了出去,姿态万分随意。   木舒接住了布包一脸懵逼,一时间也不知晓应当道谢还是应当推拒,直到自家一直沉默的大哥忽然开口道:“还不谢谢黄兄?”   木舒赶忙道谢,黄药师却摆摆手,道:“自己做的药丸子,没事当糖豆吃就好。”   木舒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布包,无语地吐出一串省略号:“…………”   #您老自己做的药丸子好像叫九花玉露丸吧。#   #灵丹妙药当糖豆吃?#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大佬。#   “叶某正准备递拜帖去桃花岛一见,却在这里遇见了黄兄,倒也是巧。”叶英阖目垂首,语气清浅温淡地道。   “不巧。”黄药师似乎带着一张人皮面具,笑起来简直鬼气森森,很是可怕,“我是出来寻我家那鬼丫头的,可寻着寻着却断了线索,想来是那鬼丫头又想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法子。一时不知何处寻,前些时日却有一唐门弟子寻来,说愿意拿蓉儿的消息来换这九花玉露丸,才知晓那鬼丫头竟是扮成了丐帮弟子,便顺着方向来到这儿了。”   木舒听罢,却是微微一怔:“唐门弟子?”   “怎的?丫头认识?”黄药师唇角僵硬地勾了勾唇,道,“是两个小姑娘,年岁跟你相仿,另一个看着像是西域那边出来的。” 第七十三章 入骨相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开山开虎——”一句诗尚未念完, 后脑勺就被人凶残地糊了一巴掌, 那有些蹩脚的中原话顿时拐了好几个弯, 掐着咽喉故作清甜的嗓音也重新变回磁性的低哑,说不出的意蕴悠长, “作死啊!我日你个大仙板板的!”   唐晓鱼面无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实在不忍心告诉自己身边的这个傻逼她念的诗词是人家天策府老油条瞎编的。体谅人家渴慕中原文化,唐晓鱼也没吐槽她那句渝州土话也说错了, 只是咬着炸春卷晃着脚丫子, 道:“九花玉露丸已经到手了, 还差什么?”   “不是还差那什么黑鱼……黑鱼什么来着?”另一个接话的女子有着沙甜的嗓音,她一身充满异域风情的白色服饰, 缀以黑红两色, 佩戴大量小巧美丽的金饰。一张宛如沙漠罂粟般娇艳的脸蛋藏在白色的兜帽下, 腰间挽着弯刀, 抬眼一窥,却看见她一双比波斯猫儿还要翠绿的眼眸几乎要滴出碧色的水来。唯有唐晓鱼心中知晓, 面前的女子长了一张妖艳贱货的脸, 内里却是个何等蠢萌的货。   “黑玉断续膏。”唐晓鱼嫌弃地将凑过来的脸蛋推开, 一把将剩下的半段春卷拍进了嘴里, 支吾着道, “也不知道少爷他什么毛病,以前研究武功也好,机关术也好, 总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折腾得整个堂都不得安宁,现在又对秘药感兴趣了,不知最后要捣鼓出什么来。”   嘴上虽然这么抱怨着,但是唐晓鱼却十二分支持的,唐无乐虽然总是想法奇异,但桩桩件件都是妙想神思,也一直让唐门越来越好。   “我是任务才来金国的,你没事跟着我跑那么远干哈?”唐晓鱼嫌弃地再次推开妖艳贱货的人间胸器,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吃不到春卷又吃不到花生米,身无分文一时头脑发热就跟着好友私奔的碧翠丝简直痛心疾首,心酸得差点掉下泪来:“还不是那个小疯子,说什么假如我能找到治疗三阳绝脉之体的药物他就站着给我打绝不还手,我发誓我找到药后,绝对不打死他!”   唐晓鱼冷漠地“哦”了一声,一颗花生米崩她脑门上,人生就这点追求,出息呢?   “你上次说你们少夫人想找三阳绝脉之体?”碧翠丝支棱着一条腿,一手放在膝盖上,只是偏首斜晲,也是纯如烈火,媚眼如丝,“干哈子的?别是要干什么坏事,小疯子疯起来谁都打,上次打得我差点把肝脏都呕了出来。”   这个形容太恶心了,唐晓鱼面无表情地又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滚犊子,少夫人心眼儿可好了,比我们少爷好多了。”   唐晓鱼才不相信那个兔子都没杀过的七庄主能害人性命,会想要找三阳绝脉之体,八成是和那个三阴逆脉之体的六庄主有关系。这些年来,藏剑山庄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叶婧衣,就如同他们不曾放弃过寻找三阳绝脉之体一样。但是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天下那么大,五国领土如此辽广,便是他们耗尽了人力财力,也无法在芸芸众生中找出沧海一粟,就如同当初红尘绝影的方宇谦一样。   唐晓鱼百无聊赖地站起了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而捕捉到不远处最鹤立鸡群的存在。   唐晓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注意到这两人,但是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轻瞥,却让她看见让她完全怔在原地的一幕——方才她口中心眼极好的少女正挽着一名男子的手臂,那记忆中向来神情恬淡的脸上满是灿烂明媚的笑,那种全然信赖的笑容。   “……不,不会的,或许是……”唐晓鱼忍不住咬自己的拇指,她探着头企图看得看清晰一点,那两人却眨眼没入了人群之中,“莫非是少夫人的兄长?不对啊……叶二和叶五一个管着藏剑一个闭关,大庄主和三庄主是白发,四庄主虎背熊腰的……”   唐晓鱼越想面色越不好,甚至想冲回唐门踹自家堂主两脚,还折腾什么秘药?!你未来媳妇儿没到手还敢跑回去瞎扯淡?!   唐晓鱼下意识地想追上去看清楚那男子的脸,但是最后关头却险而又险地停下了脚步,微微抿紧了唇。   不成,万一她把事情搞砸了,日后两人难免都会心生怨怼。与其这般,还不如让少爷自己来解决呢,毕竟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后是成是败,都不是她能管的。但是她都喊了这么多声“少夫人”了,贿赂也提前给了,总不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唐晓鱼呆呆地挠了挠头,已经略显身段的少女还正直芳华,神情颓丧下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走吧,先回去给少爷递个信。”   木舒正挽着自家大哥的手把臂同游,却忽而敛了笑,若有所思地回头瞅了瞅。她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方才那一道视线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捉摸着哪里不对头,叶英却忽而道:“怎么了?”   木舒连忙扭回头来,早就习惯了自家大哥目不能视却心明如镜的神奇之处,倒也并不诧异,只是笑着道:“许是错觉吧。”   说着又忍不住瞅着叶英如今平凡的面容笑道:“这隐元会的秘图当真有用,往身上一拍就跟易容似的变了个人。”   先前两次外出,因叶英容貌之故引来了不少麻烦,甚至险些闹得不可开交,也幸好叶英武力值压得住,小小的阴谋诡计也不是木舒的对手,这才一直平安无恙。只是若每次出门都要闹这么一通,难免让人困扰,叶英便干脆易容了之后再出门。大唐的黑科技向来跟神仙手段无异,眼看着自家清逸如仙的大哥变成一个容貌平平的书生,一同醒目的白发化为了寻常的黑色,实在有趣得紧。   “黄前辈说要先去找女儿,将事情解决之后再回桃花岛,既然主人家不在,大哥我们……”木舒一边欢快地计划着以后的行程,步伐却忽而间微微一顿,“……嗯?这里是金国中都……?”   木舒顿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要紧事,当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黄药师是在故事中期在归云山庄中初次登场的,几乎是一上来就刷爆了时髦值,弹压得全场无人胆敢略其锋芒。而郭靖的故事始于京都,杨康的悲情也自包惜弱惨死而生,但如今黄药师因为唐门弟子泄露消息已至京城,黄蓉还能跟着郭靖天涯海北四处走?以黄药师那高傲的性格,黄蓉她还能认洪七公为师?还能当上第十九代丐帮帮主吗?   而黄蓉作为女主角,她的剧情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下去,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还能按照原著剧情那样发展?   木舒心塞塞地牵着自家大哥的手,安慰自己金国的江湖本就是一锅乱粥,无所谓再乱上一点,没准物极必反,会有好的结局呢?   不过最近总是在想杨康之事,难免让她联系起另一位同样因为身世而众叛亲离的英雄——乔峰。   金国的剧情线混乱一片,但是似乎尚未听过乔峰之名,这霎时让木舒产生了搅浑水搞搞事的念头。   木舒这厢思量着怎么给童年男神之一铺设一条坦途,另一厢唐晓鱼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客栈之后,当即火急火燎地写了封信,特意用上唐门的机关鸟送回去。只是金国距离唐国可谓山高水远,隔着明国和宋国的间隙,信件送到唐无乐手上时,已是一月之后了。   “弟,最近干哈子呢?阴沉沉的,傻兮兮的。”唐无寻看着自家向来酷炫到没朋友的弟弟面色阴郁的模样,有心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有的没的瞎扯一通,“哥儿听说你欢喜个妹儿被踹了,别怄了,标致的乖妹儿会有的。”   唐无乐坐在靠椅上,捻着信,面色冷淡,听自家不靠谱的长兄又来劝自己别单恋一枝花,顿时烦地不行:“晓得啦,别嚷了成不?”   “扯粑子,晓得了还这样焉巴巴的,忒难看。”唐无寻凑近就要去抢自家弟弟手中的信,“看啥子呢呆不愣登的。”   唐无寻本是想给自家弟弟找点乐子,却不想唐无乐猛地挺直了腰板,一把避过了他的手,站起身就往窗外跳,一眨眼就只剩下一句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跟老头子说,我暂时不回来了,有点事要忙。”   唐无寻轻啧了一声,无趣地挥挥手,他这弟弟向来神出鬼没,十天半个月不回家都是常态,唐无寻都懒得去跟老爷子说。左右他们爹唐傲侠也是个痴的,一研究起机关术来也是废寝忘食,压根想不起自己的两个儿子。   唐无寻思忖着自家弟弟隔三差五的往外跑,怕是真的有心上人了,或许过一阵子,家里就要多一个人吃饭了呢。   然而唐无寻想岔了,唐无乐抽身离去,倒不是因为唐晓鱼的那一封信——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自傲自负到极点的人,木舒对他有情义,他自然看得出来,因此对于木梳拒绝他的理由,他一直深信不疑。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何等的自制自律,唐无乐心中早有觉悟。倘若真的因为唐晓鱼的一封信就怀疑自己的心上人会因为爱情而抛掉顾虑放飞自我,那他的脑袋才是真的被偃人给打了。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心情不爽,自己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对方却似乎没有他在身旁也依旧很开心一样。   思念着东西正是此生彼有的,便是那玲珑骨骰安红豆,那是挥之不去的入骨相思,难熬却甜蜜的。   矮砸,我不在,你怎么不想我呢? 第七十四章 唐家旧事   唐老太原本不叫唐老太,她原本的名字叫做梁翠玉, 只是后来活得久了, 辈分高了, 再没人唤她“翠玉”了,于是她便成了“唐老太”。当年“纯阳子虚, 翠玉白衣”的初唐四杰,如今也都已老去,少了年少时期的盛气凌人, 当年一人一杖将子虚道人从江南追杀到塞外的梁女侠, 如今也是一个温和的, 会因为曾孙女的幸福而心软妥协的老人。   ——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   唐无乐带着轻甲的手刚刚抬起,尚未叩响门扉, 唐老太就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说道:“无乐啊, 过来帮你妹妹看看嫁妆还缺什么。”   唐无乐径自走过去, 行了礼, 就接过了唐老太手中的嫁妆单子,大刺刺地往边上一坐, 神情淡漠地翻看了起来。他翻得很快, 一目十行, 态度随意得几近敷衍, 唐老太却不以为杵, 而是抱起一边被后辈送上来的炉子,捂在怀里暖手。   唐无乐自幼聪慧,过目不忘, 性格看似桀骜不驯,做事却极有条理。放眼整个唐门,唐老太最疼爱自己的曾孙女,最重视下一任继承人唐无影,但是最亲近的反而是这个“唐门小霸王”,甚至一度觉得,这个曾孙性格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四季衣裳全部重做,换颜色鲜艳些的,加几匹素色的,就够了。”唐无乐一边翻,一边道,“配色艳丽的,找最好的绣娘纹上蜀绣,留给妹儿做个念想,也就够了,剩的都裁成常服吧。这几样,机关图纸换成小定之礼,嫁妆换上孤本字画,莫让她闹心了。”   唐老太微微颔首,心中甚是赞同——她这曾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良善温柔,不适合生存在弱肉强食的唐家堡。   这般想着,不由得心口微软,想着自己这曾孙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对家人总是关怀又护短的,不由得劝道:“你妹妹都要出嫁了,你怎还不快些定下来?往日里我虽不怎管你们,但婚姻大事总要自己思量,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可不比孑然一身更好?”   唐老太说完就不免叹息了,人老了,看见这些小辈难免忍不住唠叨几句,但这一个个的总是听而不做,也是愁人得紧。   哪知晓,往日里一提起婚事就满脸不耐烦的唐无乐这回却不呛声了,仿佛为了掩盖什么一般翻了翻嫁妆的单子,半晌,才语调低沉状似失落地道:“……我倒是想啊,但人家不愿意嫁,我能怎么办?”   唐老太心中一惊,继而一喜,面上沧桑的皱纹舒展开来,显得格外慈祥和蔼:“此话当真?是哪家的好姑娘?”   唐无乐微微偏首,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道:“……就是您前阵子一直挂嘴边的。”   唐老太记不太清自己赞扬了哪个唐家的姑娘了,只得抬手敲敲桌角,轻叱道:“又作弄你祖奶奶了,瓜娃子,还不如实招来?”   唐无乐扭回头,面无表情地道:“叶家的好姑娘,您老不是前阵子总提她吗?既然这么好,抢来当咱家的媳妇儿也不亏啊。”   唐老太知这孩子一旦不自在就习惯板着张脸当木桩子,此时也无心去理会其他,而是认真地操心起曾孙儿的终身大事了。她略一思量,便知晓了是哪家的姑娘,顿时笑道:“原来是那小丫头,沉稳从容,心思坦荡,亦不缺手段,真真是个顶好的。”   唐老太至今还记得唐小婉被叶家五少带走之后的事情,原本因为唐书雁一去不回而心有郁郁,唯一作为寄托的唐小婉一走,她顿时就卧病在床多有不适,只得说是心病难愈。她为了曾孙女的幸福而百般焦虑不安,却受到了这样有趣的一封信。看完信中讲述的故事,她才知晓曾孙女幼年时的玩伴原来就是叶家五少,亦知晓叶凡游戏红尘,苦寻唐小婉多年,早已是渐升执念,端的是柔肠百结。   “虽不赞同五哥所为,但此乃他对唐姑娘的一番赤忱之心,晚辈便如实相告,交由您斟酌定夺。”   那孩子比起阴谋更擅长阳谋,就如她拐弯抹角护持霸刀的声誉以此逼迫霸刀收手一般模样,此时她坦言相告,亦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算计。唐老太年轻时的至交好友曾被子虚道人所负,生平最恨那些处处留情却又薄幸负心的浪荡子。她原是对声名狼藉的叶凡心有不满,总觉得是叶凡哄骗了自家可人疼的曾孙女,可如今知晓了此人并非寡情而是过于痴情,因着是自己的曾孙女,想法自然大相庭径。   年纪轻轻性格却很是大气,观其所作所为,是个玲珑坦荡却又不会清高到目下无尘的性子,唐老太并没有哪里不满意。   更何况,唐小婉下嫁叶家已成定局,既是结了两姓之好,关系紧密一些也无可厚非,日后也不必担心小婉在藏剑山庄受了委屈。   唐老太正思量着何时与孙子唐傲侠商量一番,寻个时间上门定亲,唐无乐却忽而道:“可她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担忧自己活不过桃李年华,只愿陪伴在父兄身边。虽是倾心于我,却是绝口不言其他,这般又如何是好。”   唐老太愣怔半晌,才道:“……如此,倒真是个好女子,这是怕误你一生呢。”   若说唐老太听闻唐无乐心仪叶家七庄主,心中存了三分的心思,如今却盛了七分。体弱多病,她并不在意,左右唐门子嗣繁多,不缺一两个小娃子。唐老太更多是从家世、性格、为人处世之上考量,唐无乐本就掌管着唐门逆斩堂,将来定然是要辅佐唐无影的,唐无乐性格本就桀骜,若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妻子,手段不俗,又有情有义,事事为他考量,可当真是“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了。   唐老太心中为曾孙儿曾孙女的终身大事而感到欢喜,却被勾起了往事,难免蹉叹:“……雁儿若还在,也该有孩子了吧。”   唐门大小姐唐书雁,唐小婉之姐,乃是这一代唐门本家的嫡长女。她倾心霸刀山庄柳静海,却因唐傲天推阻而不得如愿,为了同心仪之人在一起,她接受了父亲唐傲天的任务,只身前往五仙教,引起五仙教内乱,致使五仙教分裂为五毒教与天一教两派。然而最终却被天一教乌蒙贵发现蹊跷并炼制成了尸人,只是唐傲天一直隐瞒着此事,才鲜少有人知晓。   唐无乐双手交握,听着唐老太絮叨当年,不发一语,也不做评价,只是安静的倾听。   “他这些年越发不像话了,当初觉得藏剑后来居上,是以不肯应允雁儿与柳家孩子的婚事。”唐老太提起自己的曾孙女,心中又苦又怜,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唐书雁以及唐小婉的父亲唐傲天,几度叹声地道,“如今又心心念念要将婉儿许配给霸刀山庄,大势已定,竟还想将婉儿拘禁起来……当初若早知如此,何必这般固执己见?害了雁儿,也害了婉儿……”   唐无乐一双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平淡又状似不经意地在唐老太的面上扫过,似乎确认了什么一般,勾唇一笑:“谁知道呢?”   唐老太回忆当初,越发觉得意兴阑珊,收起了嫁妆单子,挥手赶人道:“去忙你的吧,早日把那叶家的孩子带回来给我看看。”   “会的,您放心吧。”唐无乐站起身,修长高挑,姿态慵懒,那一抹浅淡的笑意没入天光里,格外模糊莫测了起来。   出了院子,唐无乐慢悠悠地往回走,忽而天边振翅飞来一只黑色的鸦,一身不详的羽,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唐无乐掩盖在面具下的俊眉微微一蹙,对乌鸦传讯这种事情委实敬谢不敏,取了乌鸦爪边的信,想到方才观察发现的一切,不由得微微沉吟思索了起来。   唐老太虽地位超然,但到底已经年事已高,这些天又一直操心唐小婉的婚事,对于唐门里发生的事情,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若是唐老太知晓她心心念念的曾孙女没死,而是成了塔纳尸王,又会如何?   看完纸条上的讯息,唐无乐双手一合,随手一撮,那轻飘飘的纸条便化作了粉屑,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   ——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成全,罢了。   天气转暖,铃兰报春,海面上风平浪静,高爽无边。   木舒却忽而觉得脊背一冷,整个人登时一个激灵,忍不住裹紧了披风。   “可是冷了?”叶英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瑟缩,温声道,“回船舱吧,夹板上风大。”   木舒对方才一瞬间的恶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无意深思,转眼将其抛在了脑后。被自家大哥揉了揉脑袋,顿时乖巧地应声道:“好,大哥也要小心啊。”哪怕知晓内力玄奥无比,寒暑不侵,但还是忍不住忧心地念叨几句。   却说前些时日,他们在金国中都游玩,却忽闻金国王爷完颜洪烈的王妃无故失踪,完颜洪烈因此大动干戈,全城戒严,盘查一切外来的江湖人士。因着收到消息的速度够快,在禁令下来之前,他们便离开了金国中都,侥幸避开了这一番搜查,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木舒对如今的故事剧情摸不着头脑,亦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包惜弱没死而是“无故失踪”,看完颜洪烈那般心急如焚的模样,好像并没有跟杨铁心碰面。她尚且暗自思忖是否因为黄药师的存在而蝴蝶掉了郭靖黄蓉夜闯王府的剧情,所以杨铁心包惜弱免于一死。   如今他们行船海上,准备前往桃花岛——黄药师当真洒脱至极,只说传讯给了岛上的聋哑仆人,让他们自行前往就是了。   木舒不知晓黄药师卷进了什么事故里,但是以他的武功来看,倒是轮不上她来操心的,是以木舒如今的注意力放在了另外的地方。   一封读者来信。   一封来自移花宫的读者来信。 第七十五章 不速之客   木舒一开始收到信的时候没有留意,毕竟如今声名远扬, 收到的信笺也越来越多, 不一定有时间和空闲一封封回复。大部分时候是将信笺交由系统进行筛选, 将找茬的以及辱骂的信笺去掉,将示爱和一个劲询问约不约的信函也去掉。剩下的信笺按照心理不健康的程度分三二九等分, 率先回复那些心理状态不太好前来诉苦的信笺,其他的阅读理解也好,聊天谈心也罢, 都是要押后处理。   移花宫二宫主怜星寄来的信笺, 显然就属于事态比较严重的类型。   这封信笺并不是荀游时常寄过来的阅读理解, 而是一封求助信——或许怜星是为了维护邀月的脸面,并没有直言自己的身份, 寄信的地方也填了一处暗桩。但是木舒因着家里私藏一只小包子所以一直很心虚, 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之处后, 立刻掐着系统问出了身份。   让木舒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是, 这竟然是一位从《终归乡》时期一直追到现在的老读者。   虽然是第一次写信,但是字里行间都能轻易看出对方对“扶苏”的熟悉和了解, 前文长篇大论地好一通夸奖, 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她写信的真实缘由之后, 这才言辞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烦恼——长姐自残, 她该如何是好?   木舒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职业不是著书人而是心理辅导师了, 怎么这么多人都爱管她要心灵鸡汤呢。   木舒耐心地浏览了怜星的来信,原著中邀月因为心中的痛苦难以排解而用针自残作为宣泄,如今不曾见江枫最后一面, 不曾经历过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自杀的残忍,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这个骄傲的女子选择伤害自己来淡忘苦痛呢?   木舒觉得邀月作为一个封建时代标新立异的女强人,不应该为了一个不曾爱过自己的男人死去活来的才对啊。   然而木舒看完了怜星的信,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是邀月抗打压能力太弱,而是她看不开。   邀月心理有些病态,占有欲与控制欲强到了一定可怕的境界,这大抵是和怜星逆来顺受的性格有关——幼时一次姐妹相争,怜星烙下了永远的残疾,这让她对自己的姐姐充满了畏惧,无所不让,哪怕心慕江枫也绝不敢开口。邀月从来没有过“得不到”的经历,因此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格,对江枫虽有情却也充满了独占欲,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唯一强烈想要拥有的,却被自己想来没放在眼里的人抢走了。   因为看不开这个结果,所以心有郁结,渐生阴霾,自残更多的是气愤,倒不是原著中因为江枫那一席话而心生怨怼与痛苦。   有点像是热恋的时候被渣男一脚踹开的女人。木舒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有些窘,但是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邀月的这股郁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去,没有两个孩子在一旁不断的提醒,也就不会偏执丛生,这需要一定的引导,让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木舒的系统什么都没有,就小说最多,堪称海纳百川,无所不有。   写的好的小说引人入胜,仿佛身临其境,洗脑功力强大,看完别说看不开一次失恋了,沧海桑田你都看开了。   木舒将系统筛选出来的小说装订成册打包好,一起给怜星寄过去,至于之后怎么让邀月看小说,那就是怜星该操心的事情了。   #反正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我的套路说出来我自己都害怕!#   桃花岛在江湖人眼中是美不胜收的人间圣地,在沿海地区的船家眼里却是魔窟鬼窑,恨不得远避三百里。就连贩卖的地图也只标了桃花岛附近虾歧岛的位置,草草说了一声方位,便坚决闭口不语。黄药师岛上的聋哑仆算是一大特色,时常来沿海地带采买货物,自然留下了骇人听闻的传说。他们一行人也不好过多为难,只能砸重金买下一条船自行前往。   比起呆在船舱里,木舒更喜欢在夹板上凝视远方海天一线的风景,但是这水天之色再美,看久了也还是要腻的。   木舒觉得,再没有什么比你盯着水面发呆的时候突然窜出一只水鬼更可怕的事情了。   破水而出的黑色脑袋,长发湿润的贴服着头皮,跟某只常在午夜时分试图用电视机衡量腰身的女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木舒被吓得当即从甲板上蹦跶下来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进了自家大哥的怀里,没有惨叫出声已经是她心态过人了。   “叶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扒拉着船沿一脸尴尬,却还试图勾起一抹风流倜傥的笑意来化解眼前的窘况。但奈何他现在的形象万分狼狈,实在有失风度。眼看着那白发男子将少女护在身后,一只手已经扣上了腰间的佩剑,水鬼也便是楚留香当即面色微变,立刻开口解释道,“打扰了叶姑娘实在万分对不住,叶庄主,在下楚留香,还请原谅则个。”   真的没有比眼下的场景更加尴尬的画面了——曾经惦记人家妹妹的嫁妆还被哥哥一剑抽出房间的楚留香如此想到。   “原来是楚香帅。”叶英闭目颔首,容色淡淡,姿态清雅,然而护着妹妹的手却如同磐石般分毫不移,“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楚留香爬上了夹板,万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微微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方才眼神清润地笑道:“打扰二位了,在下并非刻意冒犯,实在是我们的船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不知失主是谁,便只好循着水流找了过来。”   叶英沉默不语,木舒知晓他向来话少不喜和人绕弯子说话,便自动自觉地接过了话头:“东西?什么东西?船上就我和大哥,还有几位藏剑弟子,行礼都是装在随身包裹里的,应该不会丢的。”   楚留香眉眼含笑的看着她,木舒却觉得他的眼神细细密密地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不由得挠了挠脸蛋,恶寒地低估道:“奇怪了,楚兄眼神怎么跟刀子似的,好像平时我要使坏时似的。”说完发现自己吐槽了自己一脸,顿时风中凌乱。   楚留香:“……”好一个清纯不做作的姑娘。   楚留香言辞温润地绕了几句,木舒一开始还握着叶英的手耐心回答,但是眼见对方还不打算切入正题,不由得略感心焦。楚留香还想继续询问,木舒已经有些无言以对地挥手道:“楚兄,您有话就直说吧,不然进来喝杯茶?你们明国江湖人爱拿乔的毛病可真是不好。”   被耿直的唐国姑娘呛了一脸,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倒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笑笑之后拱手一礼,道:“那麻烦二位了。”   木舒牵着自家大哥的手进了船舱,拜托弟子们带楚留香去换身衣服。对方原是觉得江湖人不拘小节乃是常事,但是眼看着叶英端庄正坐,小姑娘烧水烹茶,端的是一派大家风雅,不由得也微微不好意思了起来。换了一身服饰后走了出来,才发现这似乎是一艘普通的客船,不过被打点得窗明几亮,摆放的物品也细致妥帖,硬是横生了几分雅致怡人的味道。   主人家微笑着奉上香茗,楚留香出生富贵世家,自然能品出三分滋味,这等好茶待客本就存有敬意,主人家却对此半句不提,更显矜持有度,令人心生好感。饶是楚留香带着满腔疑虑揣测而来,此时也忍不住推翻了自己的猜想,露出真心爽朗的笑意。   “尸体?!”木舒讶异地道,“这就是楚兄说的……‘东西’?”   楚留香觉得这小姑娘简直是自己的克星,每次都能堵得他心虚气短不知如何接话,不过先前怀疑别人也是确有其事,只能硬着头皮道:“藏剑山庄素有侠名,只是循着水流寻来,想问一问二位是否有见过可疑之人,只怕这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可疑之人没见过,毕竟这片海那么大。”木舒几乎是从容平静地说出了这番加重自身可疑性的话语,身正不怕影子斜,因此而无所畏惧,“我们正要去拜访桃花岛岛主黄前辈,但是沿海的船家都不肯发船,我们只能自行前往,但是方位好像有些模糊……”   楚留香沉默半晌,顿时干笑道:“……那你们偏得挺远的了。”这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木舒郁闷地挠了挠自己的呆毛,想起眼前这人常年居于海上,水性极好,不由得眼睛明亮的问道:“我们是金国海岸出来的,船家说我们去虾歧岛然后往南方走就能到桃花岛了,我们按着罗盘走的,应该没有偏得特别离谱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许是船家见你们心好,才骗你们要往南走,莫要去桃花岛自寻死路,我以前也遇见过这样的好心人。”   木舒顿时就兔斯基懵逼脸了。   #大爷们我真是谢谢您啊。#   “折返吧。”叶英方才只是阖目静坐,听他们交谈,此时蓦然开口,又让楚留香惊出了一身冷汗。眼见着少女点点头,对那所谓的案情半点都不好奇的模样,楚留香只得道,“若是二位不弃,就让楚某为二位绘一张地图吧。”   “那真是多谢香帅了。”木舒这才弯眸一笑,温声道,“那我去取纸笔。”   楚留香张口结舌想要挽留,木舒却坏心眼地丢下他直面叶英,明摆着是报复他先前吓了她一跳的事情。   楚留香只觉得随着少女轻快的脚步声远去,空气也突然安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岳峙渊渟的叶大庄主,饶是他向来口齿伶俐,此时也恨不得变成只鹌鹑。室内一片寂静,楚留香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之时,叶英却忽而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   楚留香心中一惊,尚未开口询问,叶英却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句“叶某失礼了”,便拿起了剑快步走出了门,脚尖轻轻一点,身法恍若出岫之云,速度却快若流星。楚留香急忙跟了出去,眼见叶英朝着木舒离开的方向赶去,顿时惊觉不对,也连忙纵身前往。   叶英身法极快,楚留香只能拼尽全力的追赶,然而尚未追上,却忽而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惊疑的轻喃:“你是谁?!”   那话音未落,楚留香只见眼前华光大炽,那雪亮的剑光恍若匹炼的惊梦,如同苍穹而下的雷光,刹那间撕破长空,猛然斩下。浑厚如山的剑气几乎将空气都挤压出爆裂的嗡鸣,船舱被一剑洞穿,坍塌而下的木板与尘灰之中跃出一白衣女子,姿态却万分狼狈。   叶英一把抱起木舒避开坍塌的木板,持剑而立,淡声道:   “不问自来的客人,缘何对叶某幼妹恶意相向?” 第七十六章 一叶障目   叶英心剑大成,领悟无上心剑之道, 早已自成一方剑域, 任何人的声音都瞒不过他明镜般的心。那白衣女子轻功已臻化境, 堪称登峰造极,但是在她跃上船只的第一时间就被叶英发现了端倪。叶英不知来者是友是敌, 但是忧心小妹安危的他还是起身前往。秉承君子之道,他本是没打算对他人兵戟相向,但是赶到场时木舒正好出声, 那女子竟杀意翻涌, 叶英这才拔剑出鞘。   楚留香赶到场, 烟尘恰好散去,露出一身着雪白纱袍, 腰系银丝带的绝丽女子。她眉眼冷艳, 玉骨生娇, 本是举世难得的美人, 但是如今却形容狼狈,被那扬起的烟尘折腾得灰头土脸。然而她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姿容, 而是抱拳一礼, 无比恭敬地道:“小女宫南燕, 惊扰了前辈实在万分不该, 小女为神水宫使者, 为天一神水失窃一事而来,忧心天一神水被恶徒利用,是以心急如焚, 冒犯了前辈,还望恕罪。”   楚留香心中微讶这看似冷傲的女子竟然如此谦恭,当真与外表相违,他哪里知道宫南燕心中的苦楚?宫南燕随水寻来,上了这渡船,进了一女子样式的闺房,本也是怀疑这主人家是否就是盗取了天一神水的人,正想翻找一番。却不料她没找到天一神水,却翻出了几张纸笺,字迹万分眼熟,正想细看,门却忽然被人推开。她心中存疑不曾发觉有人靠近,此时猛然受惊,难免便控制不好自己的杀意。   谁料,她不过是略微释放出些许的气势,那一道剑光便兜头斩来。生于神水宫那等伴水而居的世外桃源,宫南燕水性极好,对水源之地更是存有亲昵之感。但那一剑却让她仿佛置身咆哮汹涌的巨浪之中,苦苦挣扎亦难脱泥沼。这种可怖的感觉,她唯有在水母阴姬的身上感受过,几乎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但那剑光极快,剑势却慢,似乎并不打算置人于死地,宫南燕才能侥幸脱身。   但饶是如此,宫南燕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见势不妙,那因神水宫和水母阴姬赋予她的孤高傲慢也眨眼间收敛了个干净。再怎么喜好拿乔,她也绝没有胆子在水母阴姬这等层次的宗师面前端自己使者的架子。   “叶某竟不知晓这船只成了藏污纳垢之处,天下失物尽收于此。”叶英斜剑而立,却并不归鞘,他本不是尖酸刻薄之人,但想到自己慢来半步幼妹或许就要遭遇不测,甚至不讲半分缘由。此时感觉到幼妹气息絮乱,搁在他颈侧的手指一片冰凉,显然是被人吓坏了。一天之内连着两次被人冒犯,饶是叶英养气功底极好,不免也心生浅怒。   木舒的确是吓坏了。   她的闺房向来不让人随意进出,哪怕侍女也是如此。如今身在船上,屋舍简陋,想着海上四面环海,总不会有人擅自出入,难免放松了些许。昨夜翻看读者的信笺,书信寄于怜星之后,心生困顿的她便随手将另外几封信塞在了书册里,打算今日细看。   刚刚推开门看见一陌生的白衣女子拿着读者来信,她真的是差点吓得原地爆炸了啊!   木舒安静如鸡,只敢抱着自家大哥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石观音妖妖娇娇大喊“来啊快活啊”的模样。   #选择死亡。#   木舒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哪怕胸腔中的心脏仍然挑动不停,面上却已经风平浪静不露半分端倪。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往四下里一扫,发现宫南燕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手里也没有拿什么东西。而她不远处是被叶英一剑砍成废墟的舱房,几张孤零零的纸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半压在一块木板之下,簌簌沙沙地发出声响,似乎随时都要被海风卷走。   呀卖呆啊!木舒隐约记得自己收到的这几封来信难搞程度都是排的上号的,弄丢了信笺没准就是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造孽吗?   木舒趁着另外几人不注意,赶忙摸上自己腰间的宠物袋。下一秒,抱着竹笋一脸懵逼的小毛团就出现在了叶英的身后,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不甚了解,一脸蠢萌的傻样。虽然明知晓傻儿子不太靠谱,木舒还是趴在叶英的肩膀上朝着小团子比划了手势。   大唐黑科技之一——宠物袋,养久的宠物都能成精,小团子虽然软萌呆蠢,但是木舒教过它的几个浅显易懂的手势,他却是记住了。   它慢吞吞地将嘴里啃得满是口水的竹笋拔了出来,舔舔后放到一边,支起胖嘟嘟地小身子,绕过正在打机锋的楚留香与宫南燕,慢吞吞地挪到那几张纸笺边。唐滚滚扭头瞅了瞅自家傻娘亲,看着她微不可查眼含惊喜地点了点头,立刻挪动自己的小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那几张纸笺上,小胖墩坤了坤身子,就这么趴在上面睡着了。   木舒:“……”QvQ宝宝我是叫你把它们叼过来而不是找个地方睡觉呀。   不过事情也算是解决了,木舒当即往叶英肩膀上一趴,学着唐滚滚一样当条咸鱼。   叶英显然不打算掺和明国江湖的那些琐事,对于楚留香话语中提到的几位重要人物也一无所知,但以他的品性教养,知晓他人为祸江湖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是以哪怕对楚留香以及宫南燕的行为深感无礼,此时也没有开口让两人离开。   木舒听着宫南燕和楚留香的对话,只觉得明国人这种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当真让人吃不消。耐着性子听了一段,终于忍不住趁着两人停顿的间隔突然出声道:“很抱歉,打断你们两人谈话了,但是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下。”   木舒眼见着两人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刻伸手拍了拍自己大哥的手臂。叶英微微倾身将她放下,站稳了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们神水宫的东西失窃,你却直接定罪是楚兄?”   宫南燕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楚香帅轻功独步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盗取神水宫的一草一木?”   这种强盗逻辑别说木舒无语凝噎了,就连楚留香自己都有些吃不消,连连苦笑道:“那还真是多谢姑娘看得起楚某了。”   “……好吧,姑娘你高兴就好。”木舒冷漠脸甩下一句话,忽而又转头面相楚留香,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么,香帅,您一路寻水而来,确定是除了我们这艘船,再无其他人的存在吗?”   楚留香微微一怔,却是微笑着道:“叶姑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楚某的确遇见了另外两人,但是,他们绝无可能犯下如此恶事。”   楚留香显然是之前被木舒堵得张口结舌早已有了心理阴影,不等木舒开口,便立刻道:“叶姑娘可听说过七绝妙僧无花大师以及明国丐帮帮主南宫灵?五花大师身负七种绝技,惊才艳艳,冠绝天下,其品性之高洁令人钦佩,其出尘之态令人心服,乃是明国少林第一高才!而南宫灵侠肝义胆,沉稳持重,虽是丐帮新任帮主,其品性口碑却是世人皆叹,万不可能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木舒耐心地听他讲完,才微微一笑:“楚香帅朋友遍布天下,自然多是美玉无瑕,可香帅这般,与这位姑娘有何区别?”   楚留香哑口无言,对他来说,纵然怀疑世上的每一个人,也不会怀疑那个高洁到衣袂都不染纤尘的无花身上。但是方才他正据理据争,同宫南燕辩驳对方言语中的偏颇刻薄之处,如今又因为两人是他的至交好友而多有维护,果真是和宫南燕一般无二了。   木舒觉得楚留香和陆小凤的性格中都有一部分自相矛盾的地方,他们在分析案情时会那样冷静而理智地纵观全局,剖析每个人的动机和心态,但是又那么可笑地会因为自己的主观感受而蒙蔽了双目,一昧地为他人开脱罪责,直到最终赤裸裸的真相摆放在他们的面前,才肯低头承认自己的想法有误。这或许是聪明人的弊病之处,也或许是局中人观之不清的常态。   那些幕后之人看准的也是这种灯下黑的心理吧。   若是往常言之,木舒对此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但是如今这把怀疑的火焰烧到了他们的身上,就别怪她狠心戳破这迷雾般的阴翳了。   木舒知晓自己这般言语,大概也会是一种“掩盖”的表现,但是她也不可避免地利用了人心的一种失衡心态——“越是坦荡越是无辜”这样的想法。并非是为了开脱什么,而是在似有若无地进行一种心理的暗示,当他们心中的感性掩盖过理性时,这个暗示会让他们存下几分的怀疑,以此推动剧情的发展。什么好心的渔家,什么凑巧的事故,她不信这所谓的巧合,只嗅出了算计的味道。   藏剑弟子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在码头询问了这么多次消息,那些渔家焉何分不清江湖人和平民百姓的区别?更何况平民百姓对于江湖人向来畏惧,更多是抱有着“只可远观”的心态而不愿接近。怎么可能会故作聪明的告知他们错误的航线,只为了避免他们“送死”?难道他们不担心江湖人误了事而回头找他们麻烦吗?难道不害怕最终惹祸上身吗?所谓的“好心”,木舒可当真没感觉到。   他们“偏离方向”在先,楚留香的“挚友无辜”在后,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便是一身脏水,百口无言。   木舒款款一笑,自有清风霁月的温润之美,她望着宫南燕,平和地问道:“天一神水既然是神水宫重宝,能够接触到的人自然少之又少,敢问姑娘,无论男女,无论其他,心中可有一个答案?”   宫南燕面色顿时就难堪了起来:“你是在说我神水宫里出了叛徒?你……你……!”   “并不一定是叛徒,或许只是受人胁迫,神水宫中可有人失踪?可有人自杀?”楚留香立刻抓住了重点,乘胜追击地问道。   宫南燕的面色霎时惨白,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痴痴地咽声道:“……她、她……她是个既可爱又多情的女孩儿,正是芳华最好的年纪……她几乎没有跟男人讲过话,最是端庄淑静,她又怎么可能会……不,这是不可能的!”   楚留香目光闪动,心知案情出现了突破口,一番逼问之下,终于问出了那女孩子的死因——怀有身孕,畏罪自杀。   ——神水宫是女子的“世外桃源”,水母阴姬更是世人眼中的“圣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确让宫南燕觉得难以启齿。   无怪乎她们会怀疑楚留香,毕竟楚留香不仅“轻功冠绝天下”,其“风流多情”亦不遑多让。   木舒略微思索了其中的关键,当楚留香差不多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之后,才再次问出了关键点:“姑娘,水夫人的医术也是江湖一绝,那想必能知晓此女腹中胎儿的时日。既然如此,不妨仔细回想,那时神水宫中,可有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宫南燕听罢,娇颜彻底惨淡,一时竟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在地上。   ——神水宫的日子平静就如那湖中的死水,唯一的波澜也不过是作为一位虔诚居士的水母阴姬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听一段佛理。   ——那样一位文质风雅的出家人,谁又会怀疑他呢? 第七十七章 谁知往昔   当意识到有人在背地里暗戳戳地搞事并且让自己和哥哥吃了一个闷亏之后,木舒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第一件事情不是思考怎么洗刷自己身上的污渍, 而是考虑怎么化进攻为最好的防守, 让那背后的引火之人尝尝玩火自焚的感受。   眼见着宫南燕三言两语就让楚留香苦笑着接下了这件闲事,木舒心想对方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宫南燕会来找楚留香并且一开始就死咬不放给楚留香定罪, 估计就是为了逼这声名远扬的大盗接下这一宗案子。此前她的言语虽然刻薄,却明里暗里地奉承着楚留香的武功与侠义。楚留香花名在外,她又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激将与柔情交织, 黑锅与高帽齐下, 不怕楚留香不管这闲事。   木舒心情微妙地看着楚留香又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案件之中,眼见着他连原本被人诬陷的些许不满也在宫南燕离去之时的回眸一笑之下烟消云散, 顿时深感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之理。饶是她惯来没有什么自觉, 此时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手感极好的脸蛋, 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够美丽看上去太过软弱可欺,所以这些风流浪子能被美女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偏还就是对她半点都不客气。   木舒不知晓, 并不是她不够美丽, 而是对于女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容貌皮相在她身上反而成了陪衬之物, 特别是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的楚留香以及陆小凤。面对其他的女子, 他们或许会更有心情去关注她们的皮相之美,但是面对她,更多的便是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谈吐言行之上。在别人的眼里, 她是一个必须平等交谈与重视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皮囊之美的女子。   无需春花秋月的点缀,她本身就已经是一泓沁人心扉的泉水。   这么一通闹腾,木舒心力已尽,只觉得倦怠了。楚留香见她眉眼疲惫,也有几分歉意,取了纸笔画下了桃花岛的水路航线,这才起身告辞。木舒如今身体虽然还好,但是一天之内连着两次受惊,也有些熬不住了,勉强撑着仪态送走了楚留香,才回身去牵自家大哥的手。   然后叶英将几张写满字的纸笺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舒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几张眼熟的纸笺,又慢吞吞地抬起头凝视着自家大哥云淡风轻的俊颜,最后猛地低头,看向了叶英脚边扒拉着竹笋嗷嗷直叫的蠢儿子。她之前比的手势是让蠢儿子把纸笺叼过来,唐滚滚没有照做,她还以为是它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原因。但是现在看来,蠢的是她自己,唐滚滚不是不懂,而是累了准备在上面趴一会儿,再继续执行娘亲的命令。   她一时被那幕后之人的算计吸引了注意力,加上精神头不好又觉得自家大哥不会屈尊去捡几张小纸片,就这么安心地把这玩意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蠢儿子居然在背后给了她这么一个会心一击。   #儿砸你害得为娘好苦啊!#   #明枪易挡,暗贱难防啊!#   #娘亲的点心没有了,你以后就没有嫩竹笋了!#   木舒头皮发麻,也不敢去接那纸笺,跟犯错的小孩一般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弱声弱气地道:“……大哥,你听我解释……”   “嗯?”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曼斯条理地收回手,将几张信笺折好收入袖袋中,才忽而开口道:“……这孩子忽而爬到为兄肩上,将此物交于为兄。本想着是你的失物,便替你收着,并未翻看……如今看来,这竟是需要‘解释’的失物?”   木舒几乎差点要给自家大哥跪下了,卧槽大哥我不该怀疑你的君子品性原来你没翻呐!   因为方才的思虑太过烧脑而导致一松懈就智商为负的木舒就这么自投罗网,抱着自家铁石心肠大哥的衣袖哀哀戚戚地被拖进了船舱。内心哭天抢地外表以头抢桌的傻木头愣是不敢去抢叶英手中的信笺,只能一脸崩溃地看着叶英以指代目地“看”信。   #社会我叶哥,人狠话不多。#   叶英本以为自家小妹收着的信笺是那唐门弟子的来信,谁料指尖轻触第一行字,便因为“扶苏亲启”四个字而怔住了。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读,修长有力的手久久地凝滞在这四个字上,许久无言。   他向来知晓自己的幼妹异于常人,有着许多不可说出口的神秘,但是她是他的妹妹,因此叶英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想起曾经的两次谈话,一切便宛如石破天惊而来的巨斧,转瞬劈开所有的迷障,拂去了云翳。   叶英久久沉默不语,不由得让木舒心生忐忑。   但是这样的慌乱之中却又横生了几分诡异的释然,让她眉眼纠葛沉郁,似笑似哭,那百般滋味袭上心口,当真言语难述。   她是害怕的,却又是平静的。扶苏是她,她是扶苏——这个本来已经决心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如今被他人知晓,她才惊觉自己没有不安和畏惧,而是一种仿佛得到了救赎和解脱般的释然,那所谓的害怕,居然是担心着叶英会难过于她对家人的有所隐瞒。   于是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是愧疚的。   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坏的人,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要一直瞒着真心实意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   那份浸透了泪水的悲伤其实无处不在——幸福是偷来的,家人是偷来的,连着这残破的驱壳与短暂的寿命,其实都是偷来的。而一切都是偷来的她,却又还是无可避免地选择了隐瞒与伤害,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她却无法不感到愧疚。   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或许是今天遭遇了太多的惊吓,木舒惯来清晰的头脑此时混乱一片,丝麻缠绢,由不得她的心安定半分。她看着叶英微微怔然的眉眼,便觉得心口一揪,仿佛放弃了一切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哥哥,对不……”   “对不住。”   那清越如泉般的声线微微低哑,竟如山峦崩塌,就这样砸在木舒的心上。   她怔怔地抬起头,略微湿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叶英清俊如画的眉眼,如今却是微微凝住了丝缕的伤怀。   他说:“小妹,是哥哥对不住你。”   不,怎么会呢?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是她偷来了半盏残茶般的岁月,是她换掉了他们的妹妹。   “大哥无有所长,帮不了你什么,甚至为心剑之道而闭关苦修,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   不,兄长肩上扛负的责任与心中燃烧的道义,又怎能被她绊住了脚步?   “遇到危险,大哥没有在你身旁,而面对这些,大哥过往也不曾为你遮挡风霜。”叶英将那几张重逾千斤的纸笺推到她的面前,阖目垂首,耳畔却似乎听见水滴破碎的声响。他那悯人温存的眉宇轻蹙,近乎叹息地道:“……这个兄长,实在名不副实,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低柔的嗓音忽而尖锐,颤抖却又低哑,木舒捂着脸,忽而低声地呢喃道,“我、我才是……名不副实啊……”   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彻底冲垮了她悬于一线的理智,她近乎放逐自我一般,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我……只是一借尸还魂的孤鬼,不是……你们的妹妹啊。”   话音刚落,木舒便像是被眨眼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满脸泪水,呼吸短促,哽咽抽噎得几乎再说不出话来。   她用尽毕生的勇气去撕破这个残酷的事实,却不想叶英微微沉默了片刻,却又语气平淡地道:“你是。”   “我不是!”木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却还是焦急地开口否认了他的话语,“请你听我说,你妹妹她在五岁的时候——”   “你是。”谁料,叶英却近乎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地道,“草木之木,舍予之舒,这是你的名字。”   木舒微微愣住了,是“名字”,而非“字”。   ——是了是了,她原本是姓“木”的。   “我的七妹生而知之,聪慧、果敢、内向又温柔……”向来情绪内敛的叶英,第一次与眉睫之间流露出这样真实明显的悲伤与哀恸,“她会将自己前世的所有写在一本书上,从不肯将那书册示与他人。书册上写到,叶家本是六子,她是多余的。”   叶英从随身不离的轻容百花包中取出一本陈旧到书页泛黄的蓝皮书册,轻轻搁在桌子上。   木舒看着那书册上熟悉又稚嫩的字迹,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席上心头,甚至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叶英的语气仍然如往常一般平淡,但是却又从中横生出几分清浅的温柔:“她爱笑,紧张时会揉搓自己的衣袖,摸她的头她会下意识地回蹭,思考的时候会用笔或手轻轻叩击桌子,喜欢清粥小菜,最讨厌燕窝。”   “她不是九阴绝脉之体,根骨天赋虽佳,却非绝世,为人处世之道,已有君子藏锋之德。”   说到此处,叶英微微一顿,似是拾捡好情绪一般回归了淡然,话语却微现锋芒:“开元二四年,她遭遇了不测。”   “枉我习剑一生,却护不住自己幼妹,甚至连她的身躯为人所据,我亦无计可施。”   “幸也不幸,开元二五年,吾妹归来,失而复得是幸,却苦她前尘尽忘,伤残一身。”   木舒双目放空,愣怔无言。   “这般长兄,岂非不是名不副实?”   室内一片死寂,是什么苦口腥涩的药汁,倾倒在这泛着凉意的空气里。 第七十八章 人非圣贤   没有人知晓,幼妹当初出事, 最为心焦的不是情绪外露的叶晖, 而是那个向来不显山露水的长兄。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 是以哪怕外人发现了幼妹的不对之处,也只会以为稚子不懂事, 知晓自己天赋卓绝便矜骄自傲了起来,或者是一场病痛导致性情大变,并不过多放在心上。但是叶英不同, 他眼中的世界本就有别于常人, 他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 也总是比常人更多一些,故而承担的东西也总是比别人更多。   对方并不是一个谨慎的人, 但是似乎有人背后时刻提醒她小心, 甚至成功将对方塑造成了一个一朝得势便夜郎自大的幼童。   小妹突然喜欢上了燕窝, 突然变得傲慢少言, 突然性情变得尖锐,叶英心中忧虑, 却无法从中理出个头绪, 甚至思索小妹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于是叶英去寻她谈话, 几经斟酌, 言辞温柔, 但是他看见对方一抬首投来的眼神,忽而心就冷了。   那时他心剑未成,尚未自闭双目。他那个惯来温顺乖巧的幼妹, 那个总是用一种怀念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女孩,何曾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长兄?那种——大胆的,肆意的,充满了爱慕和欣赏的目光,叶英忽然就什么都懂了。   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妹定然已经不是小妹了。   那时他眉眼疏淡地看着女童向他撒娇,言谈自如,心却飘在云海之上,浸着那样空荡而麻木的疼。他几乎想拔剑,质问这个占据了幼妹身躯的女人,问她——她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夺取他人的躯体?她到底,把他的小妹藏到哪里去了?   后来,那些问题大多也不重要了。   精怪也好,孤鬼也罢,他只想知道,他的幼妹可还活着?   他的小妹最爱纸墨,那占据了她身体的女人却不爱看书,他寻了个借书的由头,取走了幼妹从不离身的书册。那时他武功已臻化境,却依然觉得这鱼米之乡的冬天是前所未有的冷。心口被塞了一团荒凉的雪,刺骨冰寒却不及半分失去幼妹的哀恸。   知晓一切,却束手无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   他心中怀揣着那一丝微薄的希望,甚至没有将这份秘密告知于他人。只是闭关苦修,心却挂念,许久许久都无法静心,甚至险些因此而走火入魔。内息絮乱却遭到方宇谦的攻击,他将对方击退,却蓦然看见窗边一闪而过的剪影。那时的心中是何等的惊惧,叶英也无法回想,只是强撑着沸腾的内息追上去,看见的却是那具幼小的身躯被击飞出去后转眼染血的可怖模样。   心突然就空了,他出手护住了那具驱壳的心脉,感觉到她的气息渐渐微弱,可笑地发现连妹妹最后存在的驱壳或许都留不住。   自顾不暇之际,担忧自己走火入魔后会伤害到藏剑山庄内的弟子,叶英只能撑到叶晖赶来,才急忙离去。神智混沌地踩在西湖河畔略带湿润的泥土之上,那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在细雨朦胧的天幕之下抬起头,三千青丝尽覆霜雪。   大悲大痛,自此希声,何以言语?他的心剑之道逐渐通达明晰了起来——以心代目,从此便再无迷障与困惑,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他连自己的本心都看不清楚,又谈何而来的守护弟妹?守护藏剑?守护大唐的盛世山河?   因祸得福,幸也或许不幸,他的幼妹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们的身边——以这样惨痛的方式,接手这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一生。   木舒愣怔无言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眼眸里沉淀着迷茫与空洞,那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坠在脸颊上,风一吹,就刺得皮肤凉沁沁的疼,像是冬天的雪。她神情麻木,却相当镇定地伸出手翻开了桌上的书册,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稚嫩笔迹就这样映入了眼帘。   叶英的沉默无言之中,木舒冷静地翻看了整本册子,随后她闭上眼,心中回荡的话语辨不出喜怒。   “系统,你出来,告诉我真相,或者我替你选择灭亡。”   【对不起,宿主,我并无探寻此事的权限。】那往日里十分安静,唯有涉及任务之时才格外亢奋毒舌的系统此时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气势,显得格外委屈以及茫然,【我是初生系统,从启动程序的那一刻开始就绑定在宿主的身上,主系统的等级权限比我高很多,严格来说我的确是他们口中‘最低层次’的系统,宿主的过往、记忆以及思想,我都没有权利查看。】   【但是宿主,我绝无害你之心,你是我的第一任宿主,你的成功和幸福与我的未来息息相关,我不可能自取灭亡。】   木舒眼睫轻颤,又问道:“那么现在,我问你问题,能回答的就回答,不能回答的,告诉我。”   系统委屈巴巴地应了,谁知道木舒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直捣黄龙:“你们系统的级别分类,晋级方式,告诉我。”   系统几乎要哭了,支吾道:【对不起,宿主,您并无查询此事的权限。】   木舒睁开眼,又缓缓闭上,那双温润如西湖烟雨的眼眸,此时清澈明透几可看穿一切:“那么,告诉我,积分是什么?”   系统几乎要为自家宿主剑走偏锋却能紧抓重点的敏锐度震惊了,半晌的沉默之后,他还是慢吞吞地说出了答案:【一切虚无的意念形成的力量,都可作为系统之中的‘积分’,比如功德、气运、念力、信仰,这些由人类本身而诞生的精神体系能量,都可以转化为我们的积分。人类利用积分同我们进行交易,我们给予物品,他们付出能量,平等的交易之后我们可以籍由能量而获得成长。】   “你对我的情况,当真一无所知吗?”   系统一阵冗长的沉默,才低低地道:【并非一无所知,但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我也是一知半解。】   “很好,下一个问题,那个主系统曾经说过,你是我的‘补偿’,那么,你的身价是多少?”木舒再次一针见血地道。   系统快要被欺负哭了,只能嘤嘤地道:【……如果是在现代,我的身价很高,但如果在古代……】   “原来如此。”手头没有纸笔,木舒只能启动文字输入仪,将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记录进去,“那么,从这本册子上的内容上来看,我原本的记忆应当是‘现代’和‘剑三’两方共存的,但是如今我失去了四岁以前的记忆也失去了关于剑三的一切。如果这样推理下来,应当是那位‘前主’偷换了概念,她取代了我的人生,但是担心遭罪上身,是以将一年之内的所有积分都兑换成了你。”   “写文系统在古代并不能很好的发挥作用,是以廉价,她保管着我的灵魂是为了用一个廉价的写文系统洗干净她的罪孽之后再送我离开。但是没想到在一年之内便发生了这样的祸事,她离开了这具身体,将写文系统留给我。因为我曾经是一个‘现代人’,所以在程序的默认之中我是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补偿,于是前尘一笔勾销,她坦然离开,而我得到了一个被偷换了概念的‘廉价’系统。”   但是主系统和那位穿越女恐怕没想过,一个在古代处处受到掣肘的写文系统居然能发挥出这样的作用。这也是系统偷偷给木舒留下的一线生机,倘若她能完成那三个在他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她能改变这个时代,获得一线的生机。   只是系统不能告诉她,前两个任务目标明确,最后一个任务,却只是整个线路中泄露出来的一丝线索。   系统有些低落,道:【宿主……】   “……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木舒的声音微微和缓了下来,几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没有无用的系统,只有不懂使用的人类。我如今能走到这个高度,离不开你的帮助,我一直知晓,也很感激。我并没有迁怒,也并不是抱怨你,我只是……”   “我只是……”她双手紧紧地抓着那本蓝皮书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在下巴处汇聚,一点一点地打湿了衣襟。   “……我只是——意难平啊。”   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的对待呢?   木舒微微偏首,难过到了极点,哭泣都是无声的。她用力地抿直唇角,想要尽量让自己莫要太过狼狈,但是她曾经忍过那样非人的折磨,曾经熬过那样的苦痛,此时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水。这几年的时光岁月如水,磨难与坎坷几乎将她雕琢成了一个无暇的圣人,将曾经那个活在温室里的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她原以为,自己此生能无愧无悔,唯有大爱存心,温情入骨,思念长存。   可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个人,她也还是会怨恨的。   泪眼模糊的视野中忽而出现了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宽大的袖摆拂过鬓侧,轻轻地将她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感觉到后背温柔的拍抚,她才勉强唤回了自己的理智,没放任自己就这么崩溃下去。她伸手回抱了自己的兄长,仰头看着船舱上方那从木板的间隙之中流露出来的一线光亮,哽咽地道:   “哥哥,他们说,我活不过双十年华。”   “……”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就是扶苏,那个世人口中的扶苏先生。”   “嗯。”   “我有一个叫‘系统’的东西,一直在帮助我隐瞒身份。”   “嗯。”   “哥哥,我还喜欢无乐,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我不敢说。”   叶英没有回答,只是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些。   “哥哥……”她像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孩子一般,在兄长的怀里痛哭失声,“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们。”   朝花夕拾,既暖且叹;暮拾昔雪,徒留苍凉。 第七十九章 桃源乐曲   桃花岛的名气并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船只还尚未靠岸, 便已经嗅到了风中裹挟吹来的花香。此时正是花开正好的时间, 在甲板上远眺而望,风一吹, 那一片婆娑的粉色花影带着春风醉人的甜意,在空中盘旋着卷向天际,像那七秀坊中水袖绫罗的剑舞一曲。   满树和娇烂漫红, 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 将示人间造化工。   “这就是桃花岛了?”木舒抚着夹板, 近乎叹息般的呢喃,声音轻柔得几乎要被那咸腥的海风扯落成天边的一场花雨, “真美呐。”   叶知秋站在他身后, 忍不住看了一眼她挺拔的脊梁和越发清癯的身形, 心中暗自埋怨船上的伙食不好, 这一番碾转波折,可不是让小庄主受累了?这样想着, 又不免有些疑惑, 总觉得小庄主变了些许, 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发生了改变。   从明国的海域重回金国, 这一耽搁, 又是好些时日过去了。哪怕是他们这些生于江南水乡之地的儿女,也少有这般漫长的在海上漂泊的经历。此时眼见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想到终于能再次脚踏实地地站立在沃土之上, 心中期待之余,又难免暗自松了口气。   船只在岸边抛锚停靠,木舒看着另外两艘船只,暗自思忖自己一行人耽搁了太久,黄药师可能已经带着女儿回来了。   木舒牵着叶英的手,踩着夹板走下了船,虽然知晓自家大哥修习心剑之道,目盲心明,行走坐卧皆与常人无异,但是平日里也忍不住多少照顾些许。往日里心有愧疚,行止拘谨,如今知晓了一切,自然与过去大相庭径。   下了船,看着面前繁花锦绣的桃林,木舒隐约记得这些桃花是按照五行八卦的阵法来排列的,若是不通阵法的人进去了,定然会迷失方向,甚至惨死其中,心中不免犹疑。正暗自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作为,叶英却牵着她的手,脚步不停,从容地走进了桃树林里。   木舒对自家大哥的能力十足信任,但是又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懂这五行八卦阵?”   “嗯?非也。”叶英阖目偏首,神情恬淡,语气温越地道,“若是剑阵,尚且略通一二,但这奇门遁甲之术,却实在非我所长。不过这以桃林作为基点的阵法,多是迷惑他人眼鼻之识,以此瞒天过海。既然如此,于我而言,便同剑冢一般无二了。”   木舒一直觉得武侠世界中的瞎子都是挂逼,简直浑身上下开满了金手指,花满楼如此,叶英也是如此。   看着身后紧跟的藏剑弟子一副“大庄主天下无敌”的理所当然脸,突然觉得有些无语凝噎。   #社会,社会。#   因为迁就着木舒这个不会武功的小短腿,一行人走得极慢,但是一路欣赏了桃花之美,倒也不算辜负春光。映入眼帘的是碧玉少女般娇甜可人的桃花朵朵,空气中氤氲叆叇着植物和花蕾交织而弥漫的清新暖香。这样美好的事物,这样怡人的风景,让木舒那先前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而略感窒闷的胸腔都变得开阔了起来,眉眼稍温,唇角的弧度便是那样的柔软悠扬。   木舒轻笑出声,轻轻蹲下拾了一朵掉落在地上的桃花,轻轻吹掉尘埃,随手挽起鬓边的青丝,就这么簪在自己的发上。   女弟子们也爱这漫天纷飞的落英,但碍于礼节终究不曾伸手去攀折一支半朵,此时见她欢喜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庄主若喜欢,不妨一会儿跟主人家讨一枝梅花枝桠,带回藏剑山庄,何必去拾捡地上的落花呢?”   木舒摇了摇头,眉眼含笑,轻声道:“就为我一时欢喜而损它一枝,不是可惜了?这样美丽的春景,看一次也便了无遗憾了。”   金尊玉贵养大的藏剑七庄主,这一生说是金莼玉粒噎满喉也不为过,一枝梅花又算得了什么?女弟子只道她心肠柔软,容易满足,便也笑着替她拾捡了几朵落英,吹拂干净,编在发髻里。她发如泼墨,桃花明丽,风一吹,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几个女弟子怔怔地看着少女姣好清美的容颜,忽然意识到,那个小小孩童,如今也已经是及笄之年的女子了。   及笄之年,便可出嫁。终有一天,这个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的小庄主,也会离开藏剑山庄吧。   那可真是……让人难过。   木舒还想说些什么,远处却忽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乐曲,其音非琴非瑟,却似有魔力蕴含其中,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喃爱语,竟是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忽而一道箫声乍起,短短几个音,便让方才的音乐絮乱,变得柔媚婉转起来。   木舒心绪震荡,竟是被这乐音引起了心病,眼前蓦然闪过那人英俊而邪气的容颜,一双丹凤眼似善似阖,笑得那样漫不经心。   木舒眉头微皱,不自觉地揪紧自己的心口,立时觉得胸闷气短,情绪翻涌,若不是她冷静过人,怕是已经心神崩溃,委顿于地。   下一刻,她忽而觉得脑袋一沉,耳朵顿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盖住了。她猛然从幻觉中惊醒,心口阵阵发疼,而叶英正半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抚着她的发,似乎在安慰她不要害怕。木舒微微抬头,才发现原来叶英帮她戴上了一个兔子耳朵的观音兜,那观音兜是她小时候卖萌的必备物品,现在戴起来已经太小了,却正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的耳朵。   而她那傻儿子唐滚滚,此时正趴在她的后脑勺,用两爪两脚死死抱着她的脑袋,捂得她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只,顶着熊猫的傻兔子,这大概是她现在的模样吧。   真是可惜了她好不容易绾起来的发髻。   木舒郁闷地低了低头,稍稍缓和一下傻儿子那沉甸甸的体重带来的压迫,脑袋上那两只兔耳朵顿时也软趴趴地垂到了前面。   木舒看着面前的藏剑弟子们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这才发现他们也纷纷掩住了耳朵不去听那奇怪的乐声。而场中唯一没有掩住双耳的人除了叶英,便只有包括叶知秋在内的两三名弟子。但是相比叶英完全不受影响的模样,他们却紧闭双眼,似乎在暗自调息。   看样子方才的箫声应当就是黄药师的拿手好艺之一《碧海潮生曲》了,也就她一个不习武的人听到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叶英站起身,对周围的弟子们比划了什么,见众人纷纷点头,他便俯身向抱小孩一样将木舒抱了起来。木舒赶忙抬起双手抓住自家蠢儿子的两只小爪子,下一刻叶英便提气纵身而起,藏剑弟子紧随其后,一行人飞快地朝着声音的来源之地赶去。   古怪的乐曲忽然停了,刹那的安静之后,乐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筝音和箫声齐奏,其杀伤力较之先前愈加可怕了起来。   木舒被叶英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宗师级别自成剑域护持着她安然无忧。那筝音似是子夜寒霜万鬼齐哭,那箫声却低柔婉转,如那昆山玉碎凤凰叫一般迷人的清丽。木舒虽不再幻象丛生,但心中辗转反侧的柔肠百结却似乎被人翻搅了出来,一时间竟是苦不堪言。   靠得越近,乐声越是清晰,那以音韵交手的两人势如水火,竟开始比拼其了内力。筝音一飒,箫声一利,眼见着两人即将倾尽全力,叶英终究无法坐视自己幼妹遭罪,另一只手一把扣住腰间的焰归剑,拔剑出鞘的刹那,一声仿佛从亘古时期传来的剑鸣响彻天际。   清越、厚重、令人耳目一清,刹那间撕裂长空,久久地回荡着绕梁的余音。   筝箫之音一滞,不等他们势头又起,叶英已经开口,以内力传音的方式彻底打断了这一场对决:“打断二位音律之趣,叶某向二位赔罪,但在下幼妹不曾习武,身体羸弱,还请二位手下留情。”   木舒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是闯出了桃源之地,进了竹林,她胸闷气短,头晕目眩,加上心中五味参杂,难受得差点就这么昏过去。   发现乐曲已经停了,木舒赶忙将蠢儿子抱了下来,见它也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顿时心疼地撸了一把熊猫,将他送回宠物袋中好生调养。做完这一切后,叶英才放她下来,脚踏实地的那刻却还是微微踉跄,脑袋上的兔耳朵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抖。   “这女娃子咋还长兔耳朵咧?”一个有些纳闷的声音响起,木舒回头看去,便见一身背大红葫芦,手持竹杖的老乞丐缓缓走来。他步伐缓慢,吐息却细不可闻,眼中神光内敛,显然也是一位江湖一流的高手。   藏剑山庄一行人跟这个老乞丐一同出现在竹林众人的面前,原本在和西毒欧阳锋比拼内力的黄药师顿时惊喜道:“叶兄?七兄?”   而黄药师身边一雪肤花貌的女子早已高呼着“师父、师父”朝着那老乞丐扑了过去,原来这位老乞丐便是金国五绝中的“北丐”——洪七公。而那笑靥甜美的绝色女子便是黄药师的女儿黄蓉,西毒欧阳锋身边的白衣男子是欧阳克,还有一边满脸惊喜的“傻小子”郭靖。   木舒暗自纳闷,自己怎么就又撞上射雕英雄传的剧情了?明明当初在京都已经刻意回避了。   突然又冒出两个宗师级别的高手,西毒欧阳锋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但是想到黄药师手中的《九阴真经》以及自己为了帮侄儿欧阳克求取黄蓉煞费的苦心,不得不忍了一时之气,目光阴沉地剜了一眼洪七公的另一个徒弟——郭靖。   黄药师知晓黄蓉拜了洪七公为师,心中大喜,洪七公乃是金国五绝中最受尊崇的侠士,黄药师心中也甚是钦佩。   然后他就被洪七公这个老油条套路了。   先前欧阳锋挟其侄儿欧阳克来访欲向黄蓉提亲,两家人门当户对,欧阳克又形容皆美,黄药师见其诚意十足,便应允了下来。   哪知洪七公也是为了两个徒儿的终身大事前来的,一开口就说要拜托黄药师一件事,黄药师难得被同为金国五绝的洪七公请求,高兴之下一口答应,还道“一言为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然后就真的被人丢进了水火的间隙里。   一女许两家,还都是自己应下的,黄药师不喜傻小子郭靖,有心偏袒欧阳克,可又耐不住自己闺女死心塌地爱着那个傻小子。   左右为难之下,黄药师瞥见了一边当吃瓜群众的藏剑弟子,立刻热情地朝剑拔弩张的洪七公和欧阳锋说道:“诶诶,此事稍后再谈,来来来,在下为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叶兄,藏剑山庄大庄主,这位是其幼妹,可是我认下的妹纸,蓉儿,还不叫姑姑?”   木舒正焉巴巴地抱着水囊吮着水,一听这话,顿时一脸懵逼地抬起头,跟面前的三个“哥哥”以及“侄女”大眼瞪小眼。   #老黄,你认妹妹有考虑过老洪与老毒的感受嘛?#   #厉害了我的哥。#   #是在下输了。# 第八十章 终须一见   “丫头,这才几日不见, 还为长开, 反倒是气度越发出尘了。”黄药师让哑仆给两人上茶, 借着藏剑山庄一行人的名义,黄药师好不容易摆脱了苦苦纠缠的女儿和死皮赖脸的洪七公, 告知两方求亲人马明日再议。如今说是招待来客,其实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好让自己思考一个对策来应付西毒北丐, “往日里见你这丫头虽是展颜, 但眉眼隐有郁结之相, 料想是体弱之故,如今是想开了?”   先前遇见黄药师时, 他还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形如死尸, 可怖得紧。如今他脱下了面具, 当真如书中描写的那般形貌清癯,风姿隽爽, 萧疏轩举, 不似武林宗师, 反而像儒雅文士。也好在听他开口仍然是那样接地气的称呼, 木舒才勉强找回了几分熟悉感。   “黄前辈竟然还会看相?”木舒讶异地轻咦一声, 对此颇感不可思议。   听闻此话,黄药师顿时傲慢地抬了抬头,似乎有些不屑于回答这个无趣的问题, 但还是道:“九流三教,医卜星相,都粗通一二吧。”   “黄前辈真厉害!”木舒眼睛明亮地夸了一句,“难怪别人说您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呢。”   黄药师顿时被噎得无言以对,虽然是被夸赞“无所不能”,但是拿“生孩子”这等事情来对比实在是有失气度。他气哼哼地想着这小丫头片子看着温顺乖巧,实际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只得道:“古灵精怪的,跟我家丫头一样,整天净想着折腾人。”   说完后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一头钻进后厨去捣鼓宴客的晚膳了。   黄药师先前说自己对诸多才艺“略通一二”实在是太过于谦虚了。他是个风雅与意趣共存的奇人,不过是下个厨的时间,立时就端出了一道片肉冷盘,取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就叫“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是用什么肉做成的,每一片肉味道都不大一样,搭配一碗看似清淡的汤水,浸一下又是另一种风味。其变化万千之神妙,就像刁蛮任性的少女时阴时晴的面容,那可笑的名字竟然取得精辟万分。   欧阳叔侄先他们一步到访,如今也在原本安排的庭院中休憩,他们自己带了侍女伺候着。黄蓉借着孝敬师父的名头去安置洪七公并且准备晚膳去了,但是黄药师心里明镜似的,如何不知晓她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就是冲着那傻小子郭靖去的。想到自己一世风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偏偏自家那么优秀的闺女就是看上了个愣头青,真是气得他话都不想说了。   一气之下,黄药师便让聋哑仆送了一盘“小丫头片子”过去,说是给他们加菜,其实也不过是跟女儿赌气罢了。没想到这父女两心有灵犀,送菜的聋哑仆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人送了一盘菜来,原来是黄蓉命人送来的。木舒看着那道菜摆盘摆成了枝桠缠蝶的模样,很是风雅,便好奇地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可真是漂亮。”   聋哑仆默默地将一张纸笺展开,上面一行娟丽秀气的女书,写到“铜枝曾驻梨花蝶”。   黄药师顿时就面色不好了,木舒却是微微一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讽刺黄药师是个“铁树”一样的老顽固呢。   木舒觉得这一对父女可真是有趣得紧,想到明天欧阳克和郭靖就要接受黄药师的考量了,不由得心生好奇。用过了晚膳,木舒正想去休憩,让他们两人有交谈的余地,黄药师却忽而开口问道:“叶丫头,你跟蓉儿如此相似,那你看那欧阳小子到底哪里不讨喜了?”   木舒微微一怔,方才笑道:“欧阳公子才貌兼备,家世不俗,我之前只听了黄姑娘的几番言辞,竟是不好多言呢。”   “只是,黄前辈和尊夫人之恩爱,世所皆知,其间情意,委实令人动容不已。”木舒不好说欧阳克的坏话,只能反复斟酌着言语,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黄姑娘从小就陪伴在前辈的身旁,许是早已向往这样‘一生一世一双’的爱情,便也憧憬像前辈这样专一痴情的人。都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欧阳公子千好万好,黄姑娘却不是其心中唯一,所以才会多有不喜吧?”   哪个父亲不想成为自己女儿憧憬的对象?黄药师顿时被这一番话说得心中舒坦,但随即又唇角一僵:“……我和那傻小子很像?”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为了不好心办坏事,木舒立刻摆出一副遗憾的神情,叹息地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以择最重要的一种。风流倜傥的俊美公子不过昙花刹那,唯有美德可以永存,黄姑娘真是个能舍得下的聪明人呢。”   眼见黄药师心情多云转晴了,木舒才笑着劝道:“虽然说婚姻大事,皆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黄前辈想必也不希望黄姑娘同自己的夫君成为一对怨偶吧?今日见黄姑娘几次对欧阳公子出手,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前辈可以让他们好生交谈一番,解开芥蒂,否则日后还是喊打喊杀,怕是不美。哪怕没有欧阳公子和郭公子,以黄姑娘之才貌,难道还怕婚配吗?前辈就莫要因此而忧心了。”   以局外人的身份点拨了几句,木舒就含笑退场,给兄长和前辈留下个交谈的地方。   能调和气氛的人离去,室内一时之间恢复了寂静,唯有白烟袅袅的茶香,给这个茶厅增添了一缕温度。   “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品性良善,玲珑剔透。”黄药师说完,微微沉默,叹息地道,“……丫头是个好孩子啊。”   “年不过桃李,我们……”叶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接下来的话语,却是怎样都无法继续。   “九阴真经乃是武学至宝,其中疗伤篇和易经锻骨篇更可谓是夺天地之造化神工,对丫头也没有作用吗?”黄药师这般说道。   “昔年她出事,我们也曾寻过相关的武功秘籍,不求她重归武道,但求她长生无忧。”叶英微微垂首,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让人无法判断他的情绪,“但是没有用,她的丹田完全被毁了,经脉也受了创伤,这意味着她的身体无法存住内力,我们也无法将内力传入她的经脉——一切大补的药物都形如虎狼,甚至离经易道的混沌内力都会让她受伤,黄兄,你可懂这其中的意味?”   ——只能看着她的生机日渐衰竭,只能看着她离他们远去,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富甲天下也好,武功冠绝天下也罢,人生总是十有八九不尽人意。”想到去世的妻子冯蘅,黄药师也是心中一哽。妻子死后他并未再娶,也曾想过一叶孤舟漂泊在海上,吹着箫,在皎月的银辉下沉入海底,如此也算是风雅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是终究因为对女儿放心不下而选择停留在尘世,若是女儿也不在了,那他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样的心情,大抵是相似的吧。   更何况那样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坎坷,依旧温柔地对待这个尘世,尘世却从未给予她哪怕是一丝半点的温柔。   茶室内一时沉寂,半晌的无言过后,叶英忽而开口道:“这些时日我们暂居于此,打扰黄兄了。”   “没什么,有个死老头白吃白喝地住了十五年,我也没说什么。”黄药师觉得这位旧识其他都好,就是太客套这点不够洒脱。   叶英也没去问黄药师口中白吃白喝十五年的臭老头是谁,只是郑重地道:“过些时日或许有一位客人登门拜访,还望黄兄能借贵地一用,也劳烦黄兄,莫要将此事告知幼妹。”   “嗯?”黄药师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奇道,“缘何不让小丫头知道?”   叶英抿了一口茶水,容色淡淡地道:“因为来者之于我,正如郭少侠之于黄兄。”   于是黄药师秒懂了。   #女控与妹控共同的死敌。#   #那个名为“女儿/妹妹心上人”的存在!#   对于即将上演的家庭惨剧木舒一无所知,更不知晓被自己鼓起勇气告知真相的两个人完全不打算束手待毙,甚至还打算私底下会面后一起搞事。此时的她因为知晓了真相的残酷,越加紧迫了自己的脚步,时刻提醒自己命运尚且未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虽然她对系统的法则并不清楚,但是功德和气运这两样东西,大抵就是那“主系统”觊觎的存在。   而她赚取这些东西的渠道,便是写书。   洗笔研墨,焚香铺纸,虽然有文字输入仪这样便利的存在,木舒也更偏好于一笔每一划落下时,那种纸张与毛笔相触交融出来的温润质感,那会让她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安宁。同样的,提笔写字会让她更加冷静且理智地去思考故事的剧情,这也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   为了完成第三个主线任务,她现在打算挑战的是个人传记形式的小说。   传记形式的小说,是将在纪实类传记的基础之上加上适当的虚构与情节性,来丰富以及渲染人物的性格特点与人生经历。故事是真实的,但是人物的对话、神情、动作却是通过虚构和想象,以此给人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是所谓的传记形式小说。   一般来说,传记通常是写去世之人的生平事迹,或者作者自己写自己前半生发生的故事。但是也有一种传记的形式,是通过书写成功人士的社会经验以及人生履历,来警醒后人或教导读者一些道理,比如现代里那种常见的类似《XX传》这样的书籍。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木舒首先思考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写好,而是应该如何获得授权呢?   换句话说,她写了文,怎么避免别人找事呢? 第八十一章 窗外薄暖   “大哥,如果扶苏先生要写你或者西门的故事, 如何才能得到你们的首肯呢?”   木舒半趴在书桌上, 有些茫然地询问道。自从扶苏先生的马甲被自家大哥发现了之后, 木舒就彻底放飞自我了,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再一个人扛着, 而是全部搬到了叶英的面前,整个人朝着咸鱼无限靠拢。   “我的故事?”叶英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一边的白布轻轻擦拭手指上的墨屑。   “嗯嗯, 大哥和西门都是剑道上的先驱者, 如果把你们的故事和对剑道的感悟书写出来, 也会为习剑之人打开一条坦途。”木舒讨好的笑笑,试图让自家大哥吃自己的安利, “不会干涉他人的武道的, 只是通过书写你们的故事去诠释人生的理念与剑道, 让更多的人学会君子之礼!我以前也写过一些类似的书籍, 不过那都是虚构出来的故事,这次却要写真人真事呢。”   叶英知晓自家幼妹向来很有分寸, 既然是好事, 自然不会去阻止, 只是……   “缘何需要我等首肯呢?”   木舒微微哑然, 不知道如何跟自家大哥解释个人肖像权这种现代版权意识流的观念。在这个武侠世界的江湖中, 多的是百晓生万事通这样的存在,似楚留香陆小凤这样的,他们的故事不知道被编成多少话本故事供人传阅, 甚至还夸大奇谈胡编乱造,但是江湖人也多是见怪不怪了。这个世界不存在这样的版权意识,甚至他们觉得为他人扬名,是一件不需要向当事人报备的好事。   但是对于木舒来说这多少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她是想要将这些人的事迹当做一种榜样,但是不向当事人报备,终究是显得不敬的。   “好,那就写信吧!”木舒轻轻挽起袖子,打算连着叶英的份一起写,直接寄回藏剑山庄,也避免他人怀疑。人选上,为了不让好友们产生奇怪的联想,木舒决定五国遍选,模糊概念——明国选择了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唐国选择了叶英和裴元大夫;宋国选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和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大理王室选的是自己按照乔峰的形象虚构出来的角色;金国则选了黄药师以及昔日明教逍遥二仙中的范遥。   然而看着这份名单,木舒却微微沉默,觉得自己大概离死不远了。   #这根本就是天下男神风云录吧?#   #不不不,我不想被人当成基佬!#   木舒捂着脸欲盖弥彰地在名单上加了一个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安慰自己没关系这次是连载小说,名单慢慢充实不是问题。   没错,扶苏这个马甲写了这么多本小说,第一次准备尝试连载形式了。   “那么第一本就选择花满楼、裴元大夫和苏梦枕吧。金国明教护法范遥如今还潜伏在蒙古部落之中,他自毁容貌忍辱负重,以后总要将他的事迹宣之于众的,但是若是现在点明了,可就害他前功尽弃了。我现在先给三人写信,询问他们是否甘愿,若是不情愿,那我就换一个人来写。”木舒想到裴元就有些怂,弱声弱气地嗫嚅道,“……大哥,裴元大夫应该会同意的吧?”   叶英微微沉吟,半晌,才道:“你若是在书中多写一些可给平民百姓使用的伤寒药方,他或许就不会推拒了。”   木舒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血,点点头便开始研墨书信,说起来这还是扶苏先生第一次给人写信而不是给予回复呢,感觉还挺新奇的。   写信自然不是单纯的询问意见,木舒还将故事的大纲以及重点给写了进去,讲清楚自己打算写哪一段的经历与故事。因为心虚也因为第一次尝试给非读者的人写信,木舒的言语措辞十分温和有礼——几乎不匹配扶苏先生这个身份应有的清高。   然而木舒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往日里给读者写信,她也并没有这种高高在上的心态,更多的是将自己当做一个谆谆教导的长者。而如今她既然选择了这些人,也是因为他们是值得她尊敬的存在,她才会想要将他们的故事写出来。   怀着敬佩的心情写完了书信,木舒对此感觉甚是新奇,却不知晓,收到来信的几人,比她自己还要觉得震惊与诧异。   “师兄!为什么扶苏先生会给你写信啊?”红袖刀苏梦枕的同门师妹“小寒山燕”温柔此时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自家师兄手上独属于扶苏先生的精美纸笺。那印有银色绕花纹样的信纸,收到一封就足够她炫耀好一阵子了。但是扶苏先生向来很少回复读者的来信,更不用提并没有太大意义的闲话家常,温柔满是水分的书信就至今都没有收到过一封出自扶苏之手的回信。   此时完全陷入了无理智的羡慕嫉妒恨之中的温柔甚至壮着胆子瞪自家师兄,看着他捂嘴轻咳,认真地翻看扶苏的来信。信笺翻动时,那绕花银文也隐隐显出三分流光溢彩之色,衬得那清逸隽永的字迹越发扣人心弦,令人痴迷。   苏梦枕看完了信笺,兀自陷入了沉思,温柔见他半晌无言,不由得心痒痒地道:“扶苏先生写了什么?”   苏梦枕却不答话,他将纸笺折起,许久,才道:“茶花,将扶苏的书各送一本过来。”   站在他身后的壮汉低声应是,温柔瞠目结舌,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苏梦枕恹恹的垂眸,那苍白如纸的俊俏容颜因呛咳而泛起了红晕,向来沉静内敛的男子,此时一双眼眸却燃烧着两簇寒焰,明明是火,却那样冷,那样的凉。   “董红梅……?”温柔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忽而下意识地呢喃出那人的名字,回过神来后便对上了苏梦枕略带疑惑的眼眸。她心中略微慌乱,也顾不得询问扶苏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温柔轻轻敲着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也是傻了,怎么会觉得师兄同扶苏先生书中那冷焰般的女子相似呢?   “花七哥自幼双目失明,却心怀骄阳明月之美,剔透温柔一如春风,写他,是告知世人瑕不掩瑜,清风霁月自在于心,幸与不幸则在于人。”木舒靠在叶英的背上,一点点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和理念,“裴元大夫的活人不医看似不近人情,但实际却是源于心中仁义,拒绝了达官贵人的无病呻吟,也不断却天下医者的生路。不骄不躁,自有道义,甚至能舍能择,这是坦荡随心,也是大智大德。”   “而苏梦枕,其实是最难写的人啦。”   “他位高权重,体弱多病,几乎可以说是命在旦夕。但是这样的人,却以国家兴盛为毕生己任,将驱除鞑虏,收复失地当做目标,为此坚持至今,不动不摇。而他孤高傲然,却极重情义,恩以待人,真正做到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而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弊病。”木舒对苏梦枕有极高的评价,比起无暇之美,她更欣赏与钦佩这样坚毅且心有信仰的人。   “他自幼身罹重疾,体质羸弱,但是他不信命,将自己的一生过得风生水起,为国为家为江湖,何等的风骨凛凛?”   木舒说罢,笑着站起了身,伸着懒腰欢快地道:“好啦大哥,桃花岛风景极美,我去起草故事,之后拿来给大哥一观,如何?”   “可。”叶英颔首应了,听着她轻快的脚步,忽而开口道,“黄兄择婿,恐怕双方皆有交手,忧其伤及无辜,你便莫要去凑热闹了。桃花岛上清静,若是喜欢,便多留数日,闲时可四处走走,但莫要迷路,让知秋或煦风陪着你。”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大哥。”木舒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对郭靖和黄蓉这两位故事中的主角,也在一时的新鲜之后失去深交了兴趣。比起掺和进那些混乱的江湖事里,她更情愿用珍贵的光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桃花岛上的风景很美,的确值得一观,而且在这样钟灵毓秀之地,也会让她的心情平静,更容易梳理自己的故事,这般想着,便老老实实地告辞离去。   听着幼妹渐远的脚步声,叶英才缓缓放下手中一页未翻的书籍,半晌沉默,却仍然觉得心如丝麻缠缚,既怜又叹。   ——她可知晓自己笔下的人物,多少都带着点自己的影子?   ——花满楼心怀日月的温柔,裴元能舍能择的智慧,苏梦枕昙花一现的璀璨,何尝不是她生命的写照?   ——若不是心有共鸣,她又如何能剖析这些人的性格,写出那些触动人心的文字?   这是他的妹妹,他天不假年却又灿若骄阳的妹妹,让人骄傲,让人痛心。   叶英阖目,微微抬首,窗外的暖阳如精灵般俏皮地跃进屋舍,停留在他的身上,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   许久,他才轻轻地一声叹息,微一拢袖,从袖袋中取出一封纸笺,翻折开来,摊平在书桌上。修如白玉的指尖在信上一点点地拭过,那并不算陌生的字迹仍然是记忆中那般桀骜不逊,言辞更是可称猖狂。若是字如其人,这定然是令人不喜的,但是叶英却察觉出了些许的违和,以至于心生犹疑——倘若当真是目中无人之辈,又怎会心细如发地用针将字刺出形态?   在小妹当初被掳走之后,藏剑山庄特意调查过唐无乐此人——狂妄自大,嚣张任性,哪怕是在行事带着三分邪气的唐门之内,也是被人称之为“小霸王”的存在。这样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几次三番掳走体弱多病的幼妹,叶英很难对其产生良好的观感。   直到从幼妹的口中得知那些往事,叶英相信幼妹的判断,也相信她不会骗他。   但是幼妹既然说断了联系,自然就是下定了决心,无论缘由是什么,他都应该理解他的选择。是以当他收到这封来信,面对对方“还望一见”的请求,叶英并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复,而是选择将幼妹带到了海外。   不管对方的君子之思是否真心实意,但若只是知晓爱却不懂尊重,叶英不觉得有交谈的必要——既然断了,那便断个干净吧。   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   “哥哥,我还喜欢无乐,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我不敢说。”   他不知晓那人是否是幼妹的良人,但是——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何必连这窗外的一丝浅薄暖意,都不给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乐少爷:你不想让我见家长就算了!干什么拐走我的老婆?!!!   叶英男神:可怜的孩子大概没人教过你做人,还没过门就几次三番挑衅,来求亲的还是来结仇的? 第八十二章 君影如初   唐无乐失去木舒的行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本就是占有欲与控制欲极强的人, 越是在乎越是放不开手, 对家人尚且如此, 更何况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唯一喜欢过的女子?   只不过因为知晓她还不能算是他的人,所以才压着性子苦苦忍耐, 他虽然生性桀骜,却也并非完全不懂体贴与温柔。他只是在等待,拿出他少有的耐心在等待, 等待着她走进自己的怀抱里来。这样傲慢偏执, 多疑又充满锐气的他, 在确定一个人无害并且将之珍而重之地放进心里之后,就会像花豹护着幼崽一样, 小心翼翼, 不容许任何缘由来将他们分离。   若是她走进了他的怀抱里, 那从此以后便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甚至连死亡也别想带走她。   唐无乐是这样想的,如果连命中最痛的天人永隔都无法分离他们, 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然后他遇上了一种名为大舅哥的存在。#   他寄给叶英的信笺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 甚至叶英以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带离了自己的视线。唐门的追踪技术称得上江湖第一, 但是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上, 想要追寻一个目标而不偏离方向, 实在太难太难了。这让唐无乐陷入了烦躁的情绪中,就像是被逆卷而上的水流所淹没,连呼吸都让心肺觉得窒闷疼痛。   本以为叶英如此作为是拒绝交谈的意思, 唐无乐心中暗自撇嘴,道这被她孺慕憧憬的兄长也不过尔尔。孤军奋战他也并不畏缩,不过是要绕更远的路,跋涉更危险的坎坷,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那都不算什么。   本以为事情已是落下了帷幕,却怎么也没想到叶英居然回复了他的信笺,相约于海外桃花岛上一谈。本性多疑的唐无乐几乎是刹那间就怀疑起了叶英的意图,哪怕此人的君子风骨闻名江湖,唐无乐也无可抑制地思虑起其中的阴谋。惯性让他拒绝这个突如其来的回应,但是脑海中却总是想起一人眉眼温柔的笑靥,他可以不信任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但是又如何能质疑她看人的眼光呢?   唐无乐决定赴约,甚至赶路的时候还暗骂叶家老大真是老奸巨猾,原本观其航线还以为他们是要去明国白云城的,没想到居然中途折返去了桃花岛,害得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人。曾经答应过要带她看山看海看遍世间所有的美景,没想到最后却被人捷足先登。   #嗨呀,宝宝好气啊。#   因为商谈之事隐秘至极,唐无乐只身前往,并未告知任何人。折起木鸾降落在桃花岛上,看着岛上落英纷飞的美景,忽而福如心至一般的明晰,他想,她定然爱极了这岛上的风光无垠,美丽而又宁静,超脱浮华沉世般的悠远,仿佛能将铅华褪尽。   思念总是一种很没道理的东西,唐无乐突然觉得,与其去见叶家那个总是被她挂在口边的兄长,还不如去见她一面。   黄药师那日选婿给出了三道难题,被黄药师称为傻小子的郭靖竟然阴差阳错之下战胜了欧阳克,让黄药师刮目相看的同时亦沾沾自喜这或许是亡妻看中的女婿。欧阳叔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欧阳克失落于与美人失之交臂,欧阳锋却是恼恨无法借黄蓉之力取得九阴真经。   但是不管如何,这桃花岛也敛去了喧嚣,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岛上还有几位客人,却互不干涉,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恰巧闲来无事,叶英想着幼妹去桃花岛的另一边采风,有人随同在侧亦不必忧虑,便取了幼妹所著之书,打算好生拜读一番。往日里他对扶苏之名也略有耳闻,但到底知之甚少,并无多少真知炽见。如今知晓此乃幼妹,心境与昔日淡薄自然大相庭径。   细读《终归乡》此书,饶是叶英知晓幼妹生而知之,天性聪慧,也不免心中讶异。算下来她写此书之时也不过金钗之年,但那份从字里行间隐约显露出来的超脱此世的豁达大气,让叶英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幼妹的确不属于这个时代。   难道不属于这里,就注定要失去吗?   叶英垂眸,眉眼一如往昔般宁和如水,然而手上书籍沉甸甸的分量,却好似郁郁地压在心间。   下一刻,叶英高束的白发无风自动,阳光和煦的室内似乎刮起了风,吹得书桌上纸笺与叶英的衣袖猎猎作响。他缓缓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微微一震,一声清越高远的嗡鸣乍起,惊得人耳目一清。   “阁下昔日与叶某五弟多有仇怨,却几次三番牵连无辜,甚至劫掳叶某幼妹作为报复,此为无理。”叶英打开房门,缓步而出,踩着长廊阶梯上倒映而下的斑驳碎影,仿佛世外手拂衣袂,垂云步来的仙,“书信相约一见,却不择正门而入,擅入女子闺房,此为无礼。”   清雅幽静的院子中忽而出现一道惊鸿掠影,那似是暗夜星辰般的男子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里。   一人白发高束,金衣轻甲;一人墨发银面,深蓝短打。两人相对而立,竟似骄阳星月,各有风华。   叶英一步站定,最后一句话语伴随着他平静的神情,掷地有声地落下:“唐门的年轻人,就是这般无理兼无礼的吗?”   “你——!”唐无乐何曾被人这般叱责过?当下就要恼了,却又觉得自己擅入女子闺房的确失礼。但是他没料到这传闻中极有君子之风的叶大庄主居然如此锋芒毕露,逆骨天生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口讽刺道,“道我唐门无礼兼无理?你们藏剑山庄倒是自诩君子,也不看看叶凡诱拐别家的妹儿私奔是何等的理亏?!这般作为却也不见你们反省,一昧护短,原来这就是叶家的家教——”   说到这里不由得话语一哽,悻悻地加了一句:“……也就闺女教得好。”   叶英:“……”   #可怜见的,这娃儿八成是傻了。#   “五弟之过,自有叶某家法惩处,就不劳唐公子费心了。”叶英无意与他争执不休,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下一刻便话锋一转,直白地道,“唐公子信中言道有要事相商,所为何事?藏剑唐门既成亲家,叶某亦不愿横生是非,唐公子可愿入室详谈?”   叶英的态度由锋锐转为和缓,唐无乐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初次交手自己落了下风。叶英一番言语打杀了他的气焰,复又提及唐小婉和叶凡的婚事,化干戈为玉帛,这才将话语切入重点。失去主动权的唐无乐本该愠怒不已,但是这熟悉的作风,忽而又让他心情微妙了起来。   这般看来,这两人还当真是兄妹呢。   抱着“被哥哥欺负了将来就欺负妹妹补回来”的想法,唐无乐耐着性子进了待客室,等着聋哑仆上茶。两人相对而坐,唐无乐也不得不承认矮砸的这个长兄的确风采过人,比之叶凡更是天壤之别,无怪乎她最常将长兄挂在嘴边了。   杀手的惯性让唐无乐下意识地观察起了房间的布局,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心中自然失望。但是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几本眼熟的书籍之后,那一份失望又渐渐淡去了——书桌上堆在一起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可不就是他曾经送给她的《骨中花》吗?   他眼力记性极好,当初又因为自己的小小私心而留下了记号,如今自然可以一眼分辨出来那本书曾经过了他的手。   想到自己相赠的物品被随身携带,唐无乐心情大好,连带着叶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心神一松,坏心眼便苏醒了,唐无乐看不惯叶英那副从容淡然的模样,当即开口道:“我心悦木舒,她亦心悦于我。”   似乎没有料到唐无乐会如此直言不讳,叶英俊眉微蹙,沉默地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唐无乐却忽而敛了那份轻佻的邪意,神情变得无比的认真,道:“她曾言自己活不过双十年华,亦拒绝我替她分担。但是我不信命,不信天,就想试着将她留下,我想你们也是如此认为的。”   “那么,叶大庄主,我只想知道,木舒到底为何会有天不假年之说?”   茶室内的空气霎时冷寂,一股强自压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如点点星火,刹那燎原。   “大哥有客人吗?”   木舒捡了好些完好的桃花瓣,准备拿回来研制成香膏。想去找自家大哥,却被叶知秋拦住,一时间有些茫然。   “来者不善,小庄主还是先回房休憩一下吧。”叶知秋不知院中情况,却能感知到叶英的剑气,仗着对大庄主实力的绝对信任,倒是并不惶急,反而安慰起了木舒,“客人离去后,我便知会小庄主一声,可好?”   木舒对自家大哥的实力十分信任,这天下已是少有人可以匹敌,听罢也觉得自己不该去拖后腿,便颔首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木舒回了房间,有些疑惑地看着大开的窗门,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出门时是否有关窗。想不通的事情就别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左右因着上次的教训,她的房间中也没有放置什么不可告人的物件,倒是可以放宽心了。   正想小憩片刻,却忽而嗅到一股清淡雅致的香,木舒微微一愣,偏首朝着书桌上望去。   只见一簇玲珑可爱的白色小花,正安静地砌在一支碧绿的枝条上,那宛如风铃一样可人的花簇,仿佛轻轻一摇就能摇出清脆的铃响。   春风携卷着香,木舒有些怅惘地看着那支花簇,忽而抬手,轻轻触了触自己发上简陋的发簪。   ——君影草,君影草,人人似君影,却道不如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舅哥【叶英男神】VS妹婿【无乐少爷】   【叶英男神】抢得先手,朝【无乐少爷】丢了一个嘴炮,【无乐少爷】HP值-500!   【无乐少爷】发动反击,朝【叶英男神】丢了一个讽刺,叶英抬手就是一个神器护盾【吉祥物.木头梳子】!【无乐少爷】悬崖勒马!失去一回合!   【叶英男神】继续发动攻势,朝【无乐少爷】丢了一个下马威!   【无乐少爷】积攒怒气值,准备爆必杀!啊!太可惜啦!【叶英男神】再次祭出神器【回忆杀.木头梳子】!【无乐少爷】地怒气值被清空啦!进入下一回合!   【无乐少爷】抢得先手,朝【叶英男神】丢了一个技能【瞎说大实话】,【叶英男神】HP值-100。   【无乐少爷】趁着对手不注意,触发了必杀技【二话不说先撩妹】!并祭出了神器【回忆杀.骨中花】、【回忆杀.铃兰发簪】、【回忆杀.君影草】!天啊真是壕无人性!!   擅长君子之道的【叶英男神】不敌对手厚颜无耻,暂时败退。   ————————end———————— 第八十三章 情难自已   唐无乐突然微妙地能理解叶凡当初的感受了——心上人兄长的这个存在,真的是十分地令人厌恶。   “你说有人要害她, 却不说是谁, 丹田被废经脉俱毁, 又并非不能调养的不治之症!你这是在糊弄我?!”唐无乐简直要气笑了,要不是知晓自己武力不及叶英, 他简直想要掀桌而起,掏出机关匣糊对方一脸追命箭了。   木舒的确丹田被废,经脉俱毁, 若是当时没有名医妙手回春, 她如今也无法拖着一具病体苟延残喘至今。但是既然最初受伤之时没有跨过那道鬼门关的门槛, 如今也没有道理会在精细的调养之下仍然日渐衰竭下去,是以唐无乐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跟脚。   唐无乐心如火炽, 俊美的容颜一片冷肃, 那微阖的下颚与脸颊两侧紧绷的轮廓曲线, 都在无声地诠释着他耐心告罄的焦灼。同他几近压抑迫人的气场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叶英从始至终不曾改变过的神情,心如止水, 点无波澜, 仿佛世间一切悲欢, 都不过眼前云烟一刹。   唐无乐几乎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面对幼妹的生死大事, 他却还是那副世外之人的淡漠模样,如何值得被她心心念念,一直挂在嘴边不敢言忘?若不是为了问出一个缘由好让他对症下药, 他何必来此人的面前,受这一份磋磨人的郁气呢?   唐无乐心中愤懑,叶英却仍然岳峙渊渟一如五岳三山,并未对唐无乐的质疑产生任何的动摇。他年岁已是不小,更兼之心如明镜,沧海桑田看罢,唐无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太过于桀骜不驯的孩子,不信任他的话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等怪力乱神之说,若非亲眼所见逐一证实,他也是不信的。那个年不过双十的诅咒,与其说是她伤残一身必然的结果,不如说,那就是她的“命数”。   ——那所谓的天命从她诞生之时便书写了终局,他又要如何作为,才能夺回幼妹失去的半生?   叶英心中思虑颇深,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容色淡淡的模样:“叶某所言是真是假,唐公子大可不必多虑。倘若世事允许,叶某亦不愿将幼妹的隐秘之事告知外人。她心有玲珑,自有沟壑,既然并未告知唐公子此事,那定然是不愿唐公子牵扯其中,受她拖累。是叶某为人长兄于心不忍,不愿她孑然一人面对风雨,才有了今日一见。此事本就与唐公子无甚牵连,叶某何必讹言谎语呢?”   叶英此话说得坦荡,便连自己的些许私心都不曾隐瞒,可谓是一派光风霁月之明达。唐无乐却听得心头一冷,只觉得那“外人”二字甚是刺耳。叶英的言辞不仅直白坦荡,还如一柄绝世宝剑一般锋锐地剖开他心中的不甘——他不可否认的一点,那个深陷泥沼的女子不管再怎样痛苦怎样挣扎,伸出的手也永远不会朝向他。不愿欠他,不愿害他,也不愿意,依赖他。   ——可不就是跟个“外人”一般模样?   唐无乐微微抿唇,觉得这样束手无策的自己简直窝囊透了,若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何而来的更长远的以后?   “叶大庄主的意思,我知晓了。”唐无乐语气淡漠,却是敛了那分怒意,平静地道,“天不假年既然是命数,又缘何会如此?”   叶英眉头一蹙,反复斟酌言语,终于决定告知他一部分实情,便道:“唐公子可曾听过,鸠占鹊巢之理?”   唐无乐微微抬起头,亦是忍不住眉头一拧,半晌,还是沉默地颔首应了是。   茶室内发生的一切,木舒一概不知。她还沉浸在发现了君影草的喜悦之中,然而问遍了院子中居住的所有藏剑弟子,都无人知晓这君影草来自何处。木舒摸不清头脑,却又想着这有山谷百合美称的报春花许是出自桃花岛上的某一处峡谷,只是未曾被她发现罢了。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送给她的礼物,不仅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喜悦,还有这虽不如桃花艳美,却自有风采的一角春景。   她寻了一冰裂纹鹅颈瓶,将那一簇铃兰蕴养于水中,放在自己的书桌之上,偶尔一嗅其香,倍觉神清气爽。   焚香研墨,纸笺染香,墨水沾笔而触,一片潋滟肖似湖光水色。   木舒此时在写一封信,落笔严谨,措辞文雅,哪怕是写得一手清逸宛如谪仙般清疏的好字,也无法掩饰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温和。   木舒是在系统的提示之下,才想起来这个值得用浓墨重彩细细描摹的人物——比起花家七公子、金风细雨楼楼主以及“活人不医”裴元大夫,这个人称得上籍籍无名,一身傲骨却被人踩进了尘埃。他文韬武略齐俱,更是志向高远,惊才艳艳,却偏偏怀才不遇,无人赏识,甚至沦为笑柄。一生坎坷,清高入骨,心有温情与青云之志,最终却深陷泥沼,化为一抹黯淡的剪影。   “顾惜朝。”木舒几乎是叹息着在纸笺上写下了落款,等待墨迹晾干,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她不知晓自己这般作为是好是坏,只是因为系统忽而提及此人,她便心血来潮地插手了他人的一生,甚至可能造成未来无法控制的扭曲与变化。顾惜朝和她准备书写的另外三人多有不同,他出身低贱,怀才不遇,几乎就是那让人遗憾不已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系统提醒她顾惜朝此时通过科举已得探花,却偏偏因为是妓女之子而被剥夺了功名。和其他人不同,木舒几乎能确定,如果自己将一份机遇与造化送到顾惜朝的面前,此时走投无路的他定然会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甚至连犹豫的机会都不会有。扶苏之名意味着什么,如今见识越加宽广的木舒也隐约知晓,她能给他的不仅是声名远扬,还有万众瞩目的辉煌与无数求贤若渴的招揽。   只要他答应,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扶摇直上,他低贱的出身、未销的奴籍、看似天壤之别的鸿沟,都抵不过扶苏一句轻描淡写的“英雄不问出处”。别说顾惜朝本就是惊才艳艳之辈,哪怕他庸庸碌碌,也自然有人为他铺下坦途。   木舒知晓,却也茫然,她欣赏这位极有手段却也高洁的将相之才,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改写了顾惜朝的一生,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的一些无心之举,最终却有可能成为那振翅却刮起飙风的蝴蝶,甚至改变一国的局势与命数。   木舒慢吞吞地梳理着自己乱如丝麻的顾虑,将满盘乱子摆正,纵横交织出一片纷杂的天下之势。   “顾惜朝因行将踏错而成了反派,邪不胜正,最终还是要失败的,那我提前将他拨出去,也是在削减反派的实力,应该不会对宋国的局势造成影响吧?”木舒心中万般纠结,只能开口询问系统,“这样做不会招来天道法则的惩处吧?”   【不会的,宿主,天道法则会更偏袒气运的宠儿,无论什么时候。】系统点到即止,它能帮助宿主的也只剩下这样微不足道的事了。   木舒怀着不安且忐忑的心情将信笺寄出,做完这一切后又烦得整个人埋进了被褥里,不一会儿就因为用脑过度导致地糖分不足而陷入了沉眠,枕着一掬铃兰花的淡香睡去。窗外的阳光温柔地泼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水云般的乌发似是含了半缕圣洁的光。   “睡着了?”一双修长却又略带苍白的手伸出,顺着她的鬓角拂过,轻柔地挽起了温顺铺设在她身后的墨发。   调整她趴伏的睡姿,动作轻柔地掖上了被子,便顺势坐到了床沿边上。木舒本就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太高的警觉性,而来着更是将隐匿与灵活学到了极致,自然不会发现自己的屋中多了一个人。   被包裹在松软的被褥里,挡住了早春还略带湿润凉意的空气,木舒无意识地发出了惬意的叹息,卷着被褥陷入了甜梦乡里。这样乖巧安静的模样看得来人心中一动,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脸颊之上。   唐无乐觉得,自己许是病入膏肓了,他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只因为看着一个人的睡颜,就心生这样安宁的满足感。简直像他曾经不屑并嘲笑过的师兄弟一样,过去的他根本不能明白,为什么看着另一个人笑就会觉得开心,看着她哭,就会痛苦不已。他一直不明白,也一直不愿去明白,但是直到有一天亲身跋涉这红尘的情网,才知晓那一切看似愚蠢的痴,都是因为爱。   他的心上人有最美丽的笑容,有最安静的睡颜,那么可爱,那么乖,看起来那样的无害。但是外表这样温顺文雅的女孩,却能有那样沉着冷静指点江山般的气势与慧黠。明明柔弱一如蒲柳,却能那样坚定地面对风雨寒霜,不曾折腰。   两厢情悦是能靠得更近的欢喜,但是他想要的又何尝是这短暂的拥有?他想要的是她的一生,一辈子,真正的长长久久。   唐无乐神情平静,一如川上雪水,冰凉却有着清浅的温柔。   一个带着怜惜与爱慕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唇角。   不过是情难自已,罢了。 第八十四章 再见远朋   顾惜朝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的机缘。   身为妓女之子, 生来便被烙印上了卑贱的奴籍, 甚至连要饭的乞丐都看不起他。明明满腹才学, 却因为出身而处处受限,无数的讥讽嘲笑, 仿佛他应该就此认命,落入泥泞。倘若他是庸庸碌碌之辈,或许会甘于平凡, 或许会就此认命。但是他知晓自己有擎天架海之才, 所以他不甘心, 不甘心坠入尘埃,不甘心成为他人随手可以弄死的虫, 心有青云, 永不放弃。   出生卑贱便努力考取功名, 盘缠不够便街头卖艺, 功名被革就到边关投军,不得赏识就将自己的心血之作四处发放。坎坷与荆棘挫不掉他的锐气, 风霜与雪雨磨不掉他的野心, 他自认自己从来不缺那份才华与能力, 他只是命不够好, 始终缺了一份机缘。   回到暂时下榻的客栈, 已是身心俱疲,点了一碗劣质的黄酒,不求喝醉, 只求暖一暖心口的不化的冰川。   后来,许多年后,顾惜朝回想往事,也突然觉得,机缘和气运这种东西,的确是没有什么常理可循的。   “请问,是顾惜朝,顾先生吗?”一个风流侠客一般的白衣公子走进了客栈,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他。顾惜朝回首打量着他,对方的衣着打扮像极了那些行走江湖的豪门公子,站在这间破落的客栈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下就是顾惜朝,公子有事吗?”顾惜朝言谈温文,心中却暗自戒备,稍有不对,神哭小斧便会从他的袖中滑出。   白衣公子环视厅堂一周,复又看了他一眼,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纸笺,随即开口道:“您著有一书,名为何?”   顾惜朝心中划过一个惊人的揣测,因为这微乎其微的可能,他狂喜得呼吸一滞。胸腔内的心躁动而焦灼,他的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平淡,衬得他一身青衫广袖,越发风度卓然:“公子见笑了,在下的确著有一书,名曰《七略》。”   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又道:“可否将书中大意阐述一番?”   顾惜朝的心,忽而就定了。多年的夙愿一朝得成,他虽是狂喜,却更是冷静。等了这么多年,他不在乎一时半刻的等候,更不容许自己在心愿得成的前一刻行将踏错。他平缓了自己的呼吸,从容自若地笑着,道:“自然可以。”   在一个破旧客栈的角落,顾惜朝谈吐斯文地诉说了自己的思想与抱负,一展心中宏图,将多年以来的郁气化作智珠在握的话语与谋略,一朝倾吐而尽。白衣公子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微微颔首,虽不说完全听懂了,但约莫也全部都记住了。   “既然确定了您是顾惜朝先生了,那这封信,就能放心地交给您了。”白衣公子将手中的信笺推到了顾惜朝的面前。   顾惜朝微微一怔,原以为面前的白衣公子就是慧眼识珠的明主,没想到竟然是个跑腿的:“抱歉,请问您的主上是……”   “啊,我并没有什么主上,只是来替人送个信的。”白衣公子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还是笑着安慰道,“这位大人的信可是很重要的,他指名道姓要找一个写了《七略》的顾惜朝,我便只好亲自来跑个腿了。虽然不知道他写信为何,但是顾公子乃是有才之士,能入得这位大人的眼,可比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都要强得多,毕竟这位大人能给你的可不仅仅只是高官厚禄啊。”   那人说罢,便轻笑着离去,姿态之洒脱超然,竟是没怎么将一国之主放在眼里。   那封信笺就这样摆在顾惜朝的面前,绕花银纹的信封,“顾惜朝亲启”五个子写得那样飘逸潇洒。   顾惜朝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桌上的黄酒一饮而尽,喉咙辣刺刺的疼痛,才让他有了几分朦胧的真实感。   “花七哥、裴元大夫还有顾惜朝都答应了。”木舒整个人宛如咸鱼一样瘫倒在床上,一只手按着自己耳朵上的文字输入仪,一边码字一边跟系统吐槽,“我还以为裴元大夫要毒舌我一顿呢,没想到回复居然还挺温柔的,呜哇,跟他行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嘛。”   说实在话,裴元在万花谷中的人缘一直很好,俊美儒雅,温文有礼,备受同门弟子的爱戴,桃花缘也一直有泛滥成灾的趋向。但是一旦涉及自己的本行,权威指数就不要命地暴涨,分分钟就能变成黑色外壳的哥斯拉,能止小儿夜啼不再是神话。   据说他平时的口头禅就是“叉出去,活人不医”呢。   #曾经被他治过的我原来是个死人。#   #抱紧滚滚瑟瑟发抖。#   花满楼、裴元以及顾惜朝会应承此事,木舒并不觉得意外。顾惜朝想要扬名,实现自己心中的宏图伟业;花满楼对“扶苏”这个身份本就心怀敬畏,信中言及希望以他的经历为原型,告诉更多的人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善良的他自然不会不允;而裴元大夫淡泊名誉,也不屑做那钓誉沽名之事,但倘若他的故事以及一些医学的常识能够得到普及,帮助到更多的平民百姓,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唯一让她拿不准的,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那个一门心思只想驱除鞑虏收复失地的红袖刀。他不缺名誉声望,不缺金银珠宝,甚至也没有那份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木舒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如何才能让这位风骨傲然的苏楼主答应让她写书呢?   正闹心着呢,房间门却突然被轻轻叩响,传来了无双门下女弟子叶煦风的声音温温传来:“小庄主,有人找你。”   “诶!”木舒赶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着,匆匆忙忙地将长发挽起,才打开屋门疑惑地问道,“有人找我?”   “是的,刚刚来到桃花岛的两位娇客,说是小庄主的旧识,希望一见。”叶煦风的辈分低了木舒一辈,年纪却跟叶知秋相仿佛,对木舒这个跟师弟师妹大不了多少的师叔十分关怀宠溺。此时见她发鬓微乱,不由得一边抬手替她梳理绾发,一边笑着说道,“是两个和小庄主差不多大的姑娘,一个是唐门弟子,一个似乎出身明教,如今已是在前头等了。”   木舒心口一悬,暗道莫不是唐晓鱼已经寻到了三阳绝脉之体了?但是纵使欢喜异常,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微微笑着道:“啊,是之前认识的朋友,很可爱的女孩子,许久不见了,也不知晓她可还安好。”   木舒披了件衣裳,乖巧地任由师侄替自己绾好了发髻,才急急可可地朝着正厅的方向赶去。   唐晓鱼觉得自家堂主最近真的是病得不轻了,莫名其妙就把她丢到了金国让她去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自家未来婆娘疑似劈腿也不闻不问。原以为他们之间是死情缘了,没想到他突然千里迢迢赶来了金国,当时她和碧翠丝都快闯进蒙古部落了,眼看着黑玉断续膏即将到手,却突然被他一把揪出来,说叫她去守着未来的少夫人查探到底有谁要害她。   唐晓鱼听完,整个人都险些裂掉了,她虽然擅长收集消息,但是哪有查探这种事情的经历?可偏偏堂主说得万分诡谲,言及曾有人操控叶家七小姐的神智,意图取而代之,宛如那借尸还魂的神鬼故事一般可怖。向来喜好新奇事物的唐晓鱼把持不住诱惑,在分堂里调出了叶家七小姐的资料,顺着堂主给出的线索,竟真的发现了些许不对的地方。   叶家七庄主,叶木舒,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醒来后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五岁那年经历了方宇谦一事,重伤难治,险些早夭,醒来后其性子又是不同,再次变得温顺和软了起来。不加深思就看不出不妥,只会让人觉得是幼童年纪太小,心性难定。但是倘若顺着阴谋的方向去理解,反而处处都是诡秘疑点,令人心生寒意。   于是唐晓鱼爽快地答应了堂主的条件,来到了桃花岛,比起担忧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七庄主,她更好奇这替换他人魂魄的技艺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又有何所图?当然,若能真的绑架一个少夫人回去,她就不信堂主以后还敢欺负自己。   #堂主你好烦啊,我家傻哥儿都没有你烦人。#   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将自家哥哥与混球堂主吐槽了一遍,唐晓鱼听着靠近的脚步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鱼,找我有事吗?”伴随着女子温柔的话语,一只手也轻轻拍抚着她的发顶。身为逆斩堂中的杀手,唐晓鱼每次都要用尽自己全身的自制力,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因为一时失手而弄死了面前这个柔弱的少女。   随同唐晓鱼一同前来的碧翠丝很安分地将自己埋在白色的斗篷里,举止娴静,一语不发。来桃花岛之前唐晓鱼反复警告她,不管是藏剑山庄大庄主也好,桃花岛黄药师也好,那都是中原一等一风雅的名士,她要是在他们面前闹出什么丑事,可就当真贻笑大方了。   碧翠丝受自家教主的影响,对中原文化多有渴慕之心,一方面不愿丢了明教的脸面,一方面又并不知晓“风雅”二字真正的含义。   然而此时见一少女从后堂走来,言语绵甜温软如那绿洲碧水,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少女偏首望来,展颜一笑,一刹那间便让碧翠丝想起了明教往生涧内悠然绽放的芦藜花,和死亡之海中生长的狼毒花大相庭径,芦藜花就像往生涧一样安宁美丽。   碧翠丝一双猫儿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少女,只觉得她一举手一抬足都那样好看,就像小巧洁白的芦藜花一样可爱。   #噫,好可爱的小姐姐!#   #想把、我的、小鱼干、送给你!# 第八十五章 花满画楼   “是三阳绝脉之体有消息了吗?”   木舒将两位远方而来的友人带回了屋中,给两人上了茶和点心, 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了起来。   唐晓鱼知晓自己和藏剑七庄主的交集除了堂主以外, 也就只有这关于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往来。是以此时面对木舒的询问, 也只是清了清喉咙,准备将自己收集的消息倒腾一点出来。然而她尚未来得及开口, 坐在她身边双手乖乖放在桌子边缘的妖艳贱货已经睁着一双绿莹莹的猫眼儿抢先开口道:“小姐姐要找三阳绝脉之体吗?毛毛现在叫穆玄英,留在浩气盟调养身体,我可以带小姐姐去见他哦!”   唐晓鱼原本还想绕个圈子的打算完全被这摇着尾巴的傻猫儿给摔得粉碎, 按捺住想要扶额叹息的冲动, 捧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才叹息着接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碧翠丝,跟小疯子莫雨不打不相识, 目前在帮莫雨寻找可以治疗三阳绝脉之体的药物。”   碧翠丝听完这个介绍就不干了, 什么叫做帮他寻找药物啊?这明明是她在通往复仇反抗的道路之上适当的妥协与交易, 能帮助她兵不见血刃就揍翻敌人的必要策略, 才不是什么“不打不相识”之类的友好往来呢!   然而木舒听到这却眼睛微微一亮,话语微微急促地道:“三阳绝脉之体的药物, 我有啊!”   唐晓鱼和碧翠丝登时一懵, 三阳绝脉之体, 同三阴逆脉之体一样被判定为先天不足之症, 这种病症只能通过后天的调养与滋补来缓解拖延病情的加重。在武学之道上, 这与其说是一种病,倒不如说是体内阴阳二气失衡而造成的衰竭。一者阴气过重,一者阳气过重, 阴阳失衡而导致人体五脏六腑过炽过冷,需要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或精通金针渡厄之术的医者定期进行疏导,才能匡扶这种要命的先天不足。   比如藏剑山庄的六庄主叶婧衣,若不是藏剑山庄富甲天下,能请来盛神针坐镇庄中,更有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调养身体,叶婧衣恐怕也很难逃过早夭的命运。换而言之,藏剑山庄倾尽满门之力寻找多年都未能找到的药物,如何会出现在这藏剑山庄的小庄主手上?   木舒看着面前两人的神情,就知晓她们有些难以置信。在大唐生活多年,对这个世界的魔幻程度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木舒也不害怕阴阳并蒂莲这种高魔位面的产物会震惊到本地土著,便耐着性子将这种药物的原理一一阐述了出来。   “但是,这种药物的特性就是在于平衡之道,想要治愈三阴逆脉之体,必定也要寻到一位三阳绝脉之体。”木舒并不隐瞒自己的初衷,也直白地将自己的目的告知于她们,“实不相瞒,寻到这种药物,是为了我的六姐。因此这么多年来才一直暗中打探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阴阳并蒂莲中的属阳性的莲子已在幼时让六姐服下了,如今找到三阳绝脉之体,既可救人一命,也好让我们知晓六姐可还安康。”   藏剑山庄六庄主叶婧衣在名剑大会之时离家而去,多年不归,虽然藏剑山庄对外宣称是失踪,但也不少人暗自叹息叶家的六姑娘怕是不在人世了,不然又怎会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一趟?也就是藏剑山庄犯了痴,不愿放弃,甚至仍然四处寻找着能治愈三阴逆脉之体的药物。   “可是,你也说了这药物必须三阴三阳之体共存才有功效,你也莫要怪我说话难听,倘若你六姐不在了,又如何能给了他人期望之后又再度摧毁呢?”唐晓鱼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般严苛的话语,虽是实话却难免刺心,引得碧翠丝一个劲地瞪她。   #嗨呀!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小姐姐一会儿哭了我挠死你哦!#   #闹掰了我今晚怎么睡小姐姐?真是太讨厌了!#   木舒被问得哑然失语,又不好直白地说自己虽然不知晓叶婧衣身处何方但是肯定还活着,只能好脾气地笑笑,认了错:“是我不好,的确是有失妥当。只是我们藏剑山庄遍寻多年,也没有在找到六姐的蛛丝马迹,实在有些急病乱投医了。”   将先前的言语有失拧转成关心则乱,对木舒而言,也不过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唐晓鱼倒是不疑有他,只是冷静地点出了这个事情最关键的一步:“比起找到三阳绝脉之体,找到你的姐姐才是更重要的。”   木舒轻声叹气,她又何尝不知晓这一点的重要性,但是她的记忆被人洗劫一空,系统又失去了查探这个世界命运线的权利,她是真的不知晓叶婧衣身在何处。唯一能知晓的,也不过是通过冰帝阴阳莲尚未枯萎的现状来判断她还活着。   碧翠丝本来还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暗自思索着什么,此时见两人烦恼,不由得微微迟疑地道:“三阴逆脉之体?”   木舒微微一笑,道:“是的,在下六姐叶婧衣,正是三阴逆脉之体,故而体弱多病,并未在江湖上扬名。”   碧翠丝瞠大了那一双碧色的眼眸,那色彩梦幻得像是那早春三夏娇翠欲滴的嫩叶,灵动得格外美丽:“那你们找过红衣教吗?”   “红衣教?”木舒微微愣怔,她对江湖事的了解都来源于自家的三哥四哥,他们给自己讲一些江湖上的故事,也大多会挑选轻松愉悦的话题。关于红衣教倒是曾提过几次,但听其话语,都不是什么正面良好的评价。   “嗯,就是那个奉双性神灵阿里曼为信仰,讲究男女原理合一的红衣教。”想到自家教主的故友,碧翠丝尴尬地轻咳几声,含含糊糊地说道,“以前因为道统的原因,我们明教也和他们有点往来,但是后来因观念的不同而分道扬镳。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哈……红衣教教主阿萨辛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江湖中遍寻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可能跟他们信仰的神明有关,你六姐会不会是被抓去了所以才找不到啊?”   唐晓鱼差点没被一口热茶呛死,这傻兮兮的猫儿,哪有人会这样憨地把这种门派秘辛说出来的?欲盖弥彰还不如坦然直说呢,这点掩饰连普通人都骗不过,更何况是面前这个聪明得让堂主都折腰的藏剑七庄主呢?   木舒倒是并没有深究明教和红衣教的关系,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叶婧衣的去向之上了,难得有点线索,自然不愿错过。   “非常感谢二位带来三阳绝脉之体和六姐的消息,将来若有需要,不违江湖道义之事,藏剑山庄定然鼎力相帮。”木舒郑重地道谢,不管如何,事情能有这样的进展,都多亏了面前两人的帮助。   唐晓鱼正想开口说不必言谢以身相许我们堂主就可,碧翠丝已经嘴快地来了一句:“小姐姐,你吃小鱼干吗?”   唐晓鱼顿时面色铁青再次露出了想要掐死傻猫儿的凶残眼神。   木舒微笑着被外表妖艳撩人细腰长腿的猫眼御姐摁进了怀里埋了胸,始终从容淡定的模样哪怕身高矮了一个头在气势方面都毫不落于下风。眼看着对方恋恋不舍不肯松手,便自然地抬手轻轻拍拍对方的脑袋好一通撸猫,顺得一手好毛。   #还别说,挺怀念当初每天顺毛的日子。#   请示了黄药师之后让两人住下,吩咐了厨房晚上给客人上一桌全鱼宴,木舒便淡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戳开了系统的面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木舒以扶苏之名在江湖上挂出了悬赏,砸重金,调查红衣教,仰仗着五国通达的人脉名气,凭借着遍布天下的好友与粉丝,相信用不了几天,连红衣教膳房大爷的内裤颜色都会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一清二白。   最初写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木舒一直没忘。   至于扶苏为什么会突然调查红衣教的事情,木舒也很淡然,大不了说自己久处深闺时常和扶苏先生通信,略有交情也就是了。   发布了悬赏,木舒回头便开始整理提前写好的花满楼和顾惜朝的传记小说,绞尽脑汁仍然没能想出名字的木舒随手将自己之前笑言的《天下风云录》给书写了上去。因为拿不准裴元和苏梦枕的态度和意见,所以木舒尚未动笔写他们的故事,等待回信的这段时间只写出了顾惜朝和自己了解比较深的花满楼的故事,勉勉强强也能凑成一本书。   木舒伏案桌前,认认真真地修改着自己的作品——花满楼的故事择取的是铁鞋大盗与金鹏王朝的故事片段,虽然剧情略显沉重,整体的文风却舒缓而悠扬。木舒并未太过夸张地使用大量的笔墨去描写花满楼的积极乐观,而是在追求真实的基础上,描述了一个孩子双目失明后最开始的迷茫、痛苦、无措,直到有一天坐在自己家里那个熟悉到腻味的后院里,却发现了不一样的风景,一切才出现了转机。   黑暗会令人不安,亦会令人烦躁,其中的滋味与苦楚,小小的男孩这些日子以来也尝遍了。他不愿出现在家人的面前,让他们也让自己难过,于是选择了独处。他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失落,原以为日后这尘世千姿百态的美丽都与自己无关,却又突兀地发现了自己错了。   鸟儿清脆的啼鸣萦绕于耳,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阳光落入掌心时的暖意,还有那一份往昔难以寻觅也不珍惜的安宁。   适当的虚构会让人物更为丰满,木舒削减掉大量对于人物的心理描写,剪掉长篇大论的道理之说。用一种唯美柔软的笔触,描述了一个孩子在黑暗中逐渐探索这个世界的过程,哪怕磕磕绊绊,哪怕还有悲伤,但是因好奇而存在的喜悦,却久久地凝而不散。   “我虽然看不见了,但是能感觉得到的东西,却比以前更多了。”   “双目能视却有眼无珠,岂非比我这个瞎子还要不如?”   “对这个尘世有多温柔,它自然也会对你有多温柔。”   “心有天下,何处不是桃源?心如谷粒,何处不是炼狱?”   木舒落笔收书,最终在花满楼的这一卷上写下了《花满画楼》的题字。 第八十六章 风云初起   和花满楼笔触柔软的故事相比,顾惜朝那一卷的故事可谓锋芒毕露, 锐不可挡。   顾惜朝的出生也好, 才学也罢, 木舒都选择了中肯客观不带偏颇的词语来描绘撰写。顾惜朝心有青云并永不放弃的坚毅固然令人感慨,但是若是单纯描写这些, 难免显得单薄而肤浅。他如今尚未扬名立万,并不能作为世人成功的表率,以此来宣扬“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过多描写他艰苦奋斗的过程, 只会让人觉得天真可笑。   剑走偏锋是木舒的强项, 不能明着出招, 那就绕几个弯路,总归能达成目的就好。   木舒拿着顾惜朝的《七略》, 让系统设定了一场虚拟战役, 将《七略》运用于战场上, 将每一个计谋都剖析得干干净净。这个系统虚拟战役本来是用来帮助作者收集灵感的小软件, 为了避免一些作者偏好大气磅礴的官场谋略却没有那个智商的复杂情况,系统给出的虚拟战场可以帮助提高作者故事的逻辑性和剧情性, 如今被木舒用来印证《七略》的可行性,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木舒抱着《七略》徒手撕系统, 一开始手段生嫩被杀得溃不成军, 之后玩上手了便坑得系统一个劲地吐乱码。直到最后通关了最难关卡, 才让系统择取了几个表现得最出色的战役,并用文字将之记录了下来。如此一来通篇故事的情节都较为紧凑,可以称得上是一环扣一环, 人物的刻画与描写也更加深刻立体,苦难挫折与层出不断的计谋的相互辉映,也将角色运筹帷幄,果断干脆的个性描摹了出来。   木舒借着顾惜朝的视野,向世人展现了一个有别于花满楼视野的黑暗世界——青楼楚馆里的挣扎折辱,怀才不遇的愤世嫉俗,出身低贱而备受歧视的心灰意冷。顾惜朝不断地从一个困境跳入另一个困境,就如那逆水直上的锦鲤,化龙之心,永不泯灭。   “不过这样,应当是数年之后的顾惜朝吧。”木舒看着成稿摇头失笑,她有把握书写这些人物的秉性,依靠的不过是她熟知故事剧情的便利,但是人的一生在不断地蜕变,价值观与人生观更是几度变迁,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完全读懂一个人呢?   木舒唇角含笑,在这一卷的故事上写下《一顾朝夕》四字,她要将这些寻常人眼中的人生污点,化作回忆里璀璨明亮的珠宝。   两卷故事,一卷明亮,一卷晦暗,合在一起也别有一番风味。如今收到了裴元的回信,便可以开始动笔写他的故事了,只可惜金风细雨楼那边一直没有给出答复,倘若自己丢出的筹码不能让苏梦枕动心,那大抵是要换一个人来写了。   为了提高悬赏的热度,木舒提前公开了《天下风云录》连载的消息,当扶苏的悬赏在各处暗桩上登榜之时,木舒便趁机发售了由《花满画楼》与《一顾朝夕》两卷故事装订而成的首本风云录,并开始持笔书写裴元的《活人不医》。   在她绞尽脑汁苦逼兮兮地啃着裴元大夫顺手给她寄来的平民化百姓药方全本之时,江湖那一汪静止的湖水,再次被她搅乱了。   唐国街坊,隐元会暗桩。   “你听说了吗?扶苏先生挂了悬赏,重金寻求红衣教的消息,若收到的消息其中有他想要的,还会许诺一个不违道义的条件呢!”   “扶苏要红衣教的消息?”蒙面女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撸着衣袖双眸发亮,“这个承诺能换来扶苏的消息吗?哪怕名字、容貌、年龄或者住处都好啊!我入隐元会十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自己身份隐藏到让我等一无所知的地步呢!”   “别蠢了,你又不知道他想要的消息是什么,他能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到这等地步,定然是十足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令自己前功尽弃的事情?”方才说话的女子唉声叹气地熬着糖浆,动作娴熟无比地溜出一串又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也就是说,提供的消息越多,得到这个承诺的机会就越大咯?”蒙面女子欢呼着甩开手上扎了一半的草鞋,朝着门外跑去,“开玩笑,扶苏诶!别说区区一个红衣教了,杨国忠他纳了几房小妾晚上说了什么体己话姑奶奶我都能给他扒个一干二净,红衣教?哼!”   明国,神水宫。   “红衣教?”水母阴姬看着宫南燕递上来的消息,俊气的眉头微蹙,对这个教派倍感陌生。   “罢了,你继续查探天一神水之事,另外在宫中抽调二十名弟子前往唐国调查此教,莫要强求,略尽心意即可。”   “是,弟子领命。”宫南燕躬身一礼,转身朝着众多弟子待命的大堂走去。   大漠,龟兹国。   “嗯?先生的承诺?有意思。”温婉美丽的龟兹王妃安静的站在那里,纵使不言不语,无甚动作,也已经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她捻着一支大漠最艳丽的扶桑花,那花儿却也不得不自惭形秽,在她轻柔的叹息里逐渐枯萎,“也就这一线机缘能让妾身得见先生真颜,妾身可当真好奇得紧,能拒绝妾身的邀约,心智坚定又如此才华横溢的男子,到底生了一副何等明珠美玉的模样。”   说罢,她面颊微红,霞色晕彩,举袖掩唇更显娇柔袅娜,仿佛那怀春的傻女,诉不尽的风情绰绰。   在她身后,戴着面纱的曲无容只觉得心中一瘆,低下头不敢多言。   类似或相同的对话还在不同的国家与不同的地方出现,系统看着宿主诡异增长的声望值,突然就放弃了告诉这个一直没什么自觉性的宿主,以扶苏的声望只需唐国悬赏便能得偿所愿,根本不需要搞出这种五国盛事狂潮的大新闻啊!   #大事都被你干死了,宿主。#   #我家宿主每天都想搞大新闻。#   #生无可恋.jpg#   木舒还是老习惯始终改不了,她心里将扶苏的身份和真实的自己分得很开,对扶苏的地位更是概念模糊。做事情的时候只想着拼尽全力,完事后又将之抛在脑后不去理会,只知晓自己达到了目的,但是过程如何坎坷扭曲,对她而言都没有不值得一说。   不过木舒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了,如今真正应该烦恼跳脚的,应当是红衣教的“真主”阿萨辛才对。   #我就低调地传个教招谁惹谁了?#   #真主心里苦,但是真主说不出。#   木舒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悬赏才刚刚挂出一天,收纳信息的暗桩就被撑爆了。   消息海量,虚虚实实却让人难以分辨,甚至还有人为了讹诈巨额悬赏而胡编乱造试图瞒天过海。木舒看了几张就觉得头疼不已,索性全部塞进系统的空间里进行整理和筛选,自己则跑去看看两位客人过得怎样了。   “住得很舒服,鱼也超好吃!原来不是小鱼干的鱼这么可口啊!”碧翠丝眨巴着一双娇翠欲滴的眼眸,回味着昨天晚上的饕餮宴。明教的弟子大多都像教主养的那只波斯猫,对海鲜都有着发自肺腑的执着。然而沙漠中的明教不像中原人一样能吃上新鲜可口的鱼类,制作粗糙的小鱼干已经是他们眼中珍贵的美食了,“如果能带很多鱼回去就好了,中原真好,难怪教主那么喜欢中原。”   唐晓鱼心中一窘,暗想你家教主是心慕中原文化,被你这么一说,仿佛就成了心慕中原小鱼干一样了。   木舒微笑着日常撸猫顺毛,揉得碧翠丝眼神慵懒只想睡觉,咂巴着嘴想道,能跟小姐姐一起睡就更好了。   “对了,昨天来得匆忙,正想问问你,这桃花岛上是只有你们一行人吗?”唐晓鱼一边削着箭矢,一边疑惑地问道。   “似乎不是,前个儿听说还有金国来的几位客人,叫什么江南七怪来着。”木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但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只得道,“应该就是来桃花岛做客的,平日里与我们也并无往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昨天我和这傻猫来到岛上,恰巧看见两人鬼鬼祟祟地上岛,浑身湿漉漉的,看着也不像是正经来访的客人。”想到昨天之事,唐晓鱼就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一人武功乏乏,一人却深不可测,这傻猫儿差点暴露了行踪,也好在我们两人身法灵活,善于隐匿,才没有让那人发现我们。但我看着他们总觉得来者不善,莫不是来此地寻仇的吧?”   木舒微微一愣,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抓住了一线灵光,急忙道:“能问一下两人的长相吗?”   “年纪小的那个长得一副好皮相,穿着白衣,看着还挺人模人样的。武功高的那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目,面有微须,肤色棕黄,观其容貌身材都不似中原人的模样。”唐晓鱼也不隐瞒,爽快地将两人的特点说了出来。   木舒愣怔在原地,呆呆地傻了半天,忽而猛地站起了身,快步朝外面跑去。   天啊!她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不是欧阳锋伙同杨康一同登岛,杀害江南七怪中的五人并嫁祸黄药师的剧情吗?! 第八十七章 此情难舍   木舒原以为自己来晚了,毕竟欧阳锋怀抱着那样险恶的用意而来, 都隔了一个晚上, 怎么可能不动手呢?   但是当她急匆匆地跑到大哥的房中求救, 却看到自家大哥不在屋中。这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她家大哥专业家里蹲四十多年, 来到这桃花岛上也难改本性,只有在她撒娇卖萌说自己容易迷路时才会牵着手跟她一起四处走走,其他时间不是待在院子里抱剑观花, 就是去找黄药师下棋论道。毕竟他外表虽然是弱冠年华的模样, 但是其心境已是远离尘俗, 阅尽沧桑,与老人一般无二了。   木舒正暗自烦恼叶英的去向, 抬头望去, 却忽而看见叶英的身影远远而来, 而身后跟着六人, 或扶或搀,伤残惨重的模样。   “大哥!”木舒小跑过去扑进叶英的怀里, 满心焦灼正想说些什么, 但看到他身后的六人, 却又忽而噤声止语。叶英伸出手微微扶住她, 木舒定了定心神, 才故作不知地扬起笑脸,道,“大哥, 这几位是?”   六人中唯一的女子,也是六人中状态最好的韩小莹站直了身,她容貌生得秀丽,乌发如云,神情也极为温柔谦和:“叶小姐贵安,我等乃江南七怪,前些时日于桃花岛上做客,未曾前来拜访,如今却承蒙叶宗师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木舒慌乱的心顿时安放回了原地,她牵着叶英的手,略带担忧地抿了抿唇,温和地道:“诸位有伤在身,还请入室一谈吧。”   韩小莹急忙道谢,进了院子,木舒赶忙从随身携带的碧绒包里取出绷带伤药,递给了韩小莹。韩小莹道了谢,赶忙给伤得比较重的人包扎伤口,木舒去后面吩咐哑仆打些水来,一边去寻略通医术的叶知秋来帮忙处理伤口,免得自己笨手笨脚地反而误了事。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木舒才悄悄钻进了茶室,拽着叶英的半截袖子,问道:“大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今日闲来无事,本想出去走走,却忽而听见有人求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的打斗与交手,在叶英的口中却化作一声云淡风轻的叹息,“过会儿许是要向黄兄请罪了,虽是为了救人,但是擅闯其亡妻之墓,到底是多有不妥。”   “方才听小鱼言语,道她们登岛之日有看见两人前来桃花岛,其中一人似乎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欧阳锋。”木舒不好直说出杨康的名字,只能简单的提了一句,“来者不善,莫非是求亲不成反而结仇了吧?”   “的确是欧阳叔侄。”叶英取过茶壶,倒了两杯茶水,语气平淡却没有丝毫的疑虑,“只是不知晓他们的目的为何。”   “另一个人是欧阳克?”木舒微微一愣,觉得这剧情扭曲得自己都不认识了,按理来说都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她送出信笺都收到了回信,书都写完两本了。按照剧情的发展来看,欧阳克应当是因为调戏了穆念慈而被杨康杀死,而杨康却隐瞒此事取得了欧阳锋的信赖才是,“大哥跟他们动手了吗?他们会不会因为大哥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而伺机报复啊?”   叶英微微颔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墓室里一片漆黑,他们大抵是不认为一面之缘的瞎子会认出他们的。”   木舒听罢,不由得抿唇一笑,却还是有些担忧:“也不知晓他们离去了没有,若是还埋伏在岛上,一旦出了事,黄前辈怕是很难脱开关系的。”欧阳锋想要的是五绝之首的地位,会对江南七怪动手,也不过是想嫁祸黄药师,搅乱江湖一滩浑水罢了。   “莫要多虑了,黄兄又何尝在乎过他人的闲言碎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要让受害之人眼受蒙蔽,也便足够了。”叶英深知黄药师的古怪秉性,就如同他岛上的聋哑仆人,那些人本是他出手抓来的罪大恶极之辈,但他却不屑向他人解释,任由他人误会他心性残忍暴戾。也正是因为黄药师这份行事莫测的邪意,才在江湖上有了“东邪”的名号。   韩小莹在叶知秋的帮助之下打理好了同伴的伤势,心中甚是感激。方才在冯氏陵墓中遭遇偷袭,对方武功之高深令人骇然,他们以为是自己擅闯了陵墓激怒了黄药师,要将他们全部毙命。没想到得叶庄主相救之后,对方却决口否认那人并不是黄药师,让他们心中甚是犹疑。如今想来,藏剑山庄素有侠名,叶大庄主又是那样的正人君子,想必当真是他们误会了。   但是能有那等功力的人,天下间也寥寥无几,倘若不是黄药师,那可当真让人胆寒不已。   韩小莹处理好同伴的伤势之后便急急忙忙前来道谢,进门却正好看见叶七姑娘扭头望来,弯眉一笑,竟让韩小莹死里逃生之后仍然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下意识地也回以一个笑容,行礼道:“两位大恩大德,我等感激不尽,若有需要,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木舒连忙摇头,请她就坐,一边帮韩小莹倒上茶水,一边道:“我正和大哥商量此事呢,那歹人引你们前往陵墓又要取你们的性命,怕是冲着黄前辈来的,也不知能讨得什么好?黄前辈一直在岛上居住,少有离开之时,前阵子才许了女儿的亲事,也不知惹了谁呢。”   木舒轻轻地点拨了几句,韩小莹登时茅塞顿开,面色惊变,骇声道:“莫不是西毒欧阳锋?!是了是了,倘若我们死在桃花岛上,靖小子定然要和黄丫头反目成仇,七公面上也是难看,必定又是一番波折,真是好生歹毒的心思!”   木舒点到即止,见她知晓了真凶是谁,便又笑着道:“黄前辈与冯前辈伉俪情深,虽然你们是无心之举,但到底犯了忌讳。好在你们没闯入墓室,否则可当真百口莫辩了,不如一会儿随我去为冯前辈扫墓,致歉一番,可好?”   韩小莹面色微红,但到底是个豪爽的性子,当下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木舒心知黄药师骨子里傲气,看不上眼的人连见一面都不屑,决计是没有那种面对自家大哥和自己时温和的性子。倘若知晓有人擅闯了亡妻的坟墓,怒极之下的黄药师杀掉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欧阳锋的确算计得没错,踩的还是黄药师的软肋,此举不可谓不毒。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英,在这时突然开口道:“我们在此也是叨扰许久了,过些时日便回了吧。”   木舒微微一愣,瞅了瞅自家大哥点无波澜的神情,眼见着韩小莹突然紧张了起来,便笑着道:“是啊,可真是叨扰了许久呢,我们也该告辞了。韩姑娘,你们都身上带了伤,行事多有不便,不如随我们一道离开吧。”   谁也不知道欧阳锋是否还有后手,既然如此,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黄药师,让他自己拿定主意,他们只需帮他带走江南七怪就够了。   韩小莹感激地笑笑,只以为他们是想在黄药师手下保他们一命,倒是没有细想太多。木舒也不解释,只是温声软语地让她休憩片刻,也让人带上些工具好一会儿去清理坟墓里打斗的痕迹。不知晓欧阳锋是否还会出手,叶英甚至打算一同前往。   叶英去寻了黄药师,将陵墓与欧阳师侄登岛的事情一同告知于他,让他自行拿定主意。奇怪的是,黄药师倒是没有如木舒所想的那般勃然大怒,甚至韩小莹说要当面请罪也被他严词拒绝,傲慢地说自己“不见外人”。木舒当他已经心有成算了,知晓他并不反感自己去为冯蘅扫墓,便坦然地牵着自家大哥的手,带着韩小莹前去将陵墓打扫干净,扶正了墓碑,在坟头前放了一束鲜花。   木舒对着墓碑行了个晚辈礼,想到以往每年都会被三哥四哥拖去为母亲和三嫂的衣冠冢扫墓。每一年,母亲的坟墓上总有盛开的鲜花,三哥会在三嫂的衣冠冢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由得抿唇浅笑,眉眼温柔。   ——她看到了,这样一生一世的爱情。   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难觅的情感,原来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且不会因为时光和死亡而褪色。   ——真美呐。   没过几日,他们登船离去,黄药师只让人送来了一小棵桃树树苗,却连送行都不来。木舒笑他当真是洒脱惯了,又笑实在是没见过有人拿树苗当送别礼物的。话虽如此,却还是很珍惜地将树苗收起,连同那枝铃兰,一起带走了。   叶英选择这个时间回去,一则是的确打扰了许久,二来则是——她将要及笄了。   女子及笄,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也就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了。及笄之年,长辈或者未婚夫还会为女子取字,这也是缘何有“待字闺中”的说法。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哪怕她体弱多病的名声在外,但凭着藏剑山庄的富贵,嫁得好人家却是不难的。   只有五年,人生已经走过三分之二了啊。   木舒浅浅一笑,望着远处海天一线的风景,眼角微微酸涩,还有些难言的遗憾。   反反复复说要让自己死心,但是又谈何容易呢? 第五卷 一夕如环,夕夕成玦 第八十八章 及笄之礼   “碧海潮生曲?!”木舒手一抖,险些毁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磕磕巴巴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让我学?”   不怪乎木舒感到震惊, 看过金庸原著的读者都知晓黄药师的独门绝技之一,就是这极具代表性的碧海潮生曲。那是黄药师远避桃花岛, 常年与海洋相伴,逐渐领悟出来的一门武功乐曲。其曲子变幻莫测,缠绵婉转, 却又如万里惊涛, 浩渺无边, 暗潮汹涌。那日在桃花林里听得两人斗曲,正是黄药师和欧阳锋在比拼内力, 灌入内力的曲子可以唤起人心中的魔障, 勾起万千哀思, 可见其恐怖之处。   木舒只觉得坐立不安, 她一来不会武功,二来无甚根骨, 何德何能如此接受对方的心血之作?   “黄兄说, 就当是认了义妹的见面礼。”叶英容色淡淡, 态度倒是坦然, 并不觉得有何亏欠, 到了他和黄药师这等境界,武学功法已不必敝帚自珍,能传承给后人方才是正理, “你不能习武,这曲子也不过是给你打发时间的罢了。黄兄一生精研武学之道,但对音律雅趣也很是欢喜,这碧海潮生曲若以乐曲而非武功的方式传承下去,黄兄想来也不会觉得遗憾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啦。”木舒哭笑不得的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曲谱,也略微有些新生好奇的道,“我记得,黄前辈用的是玉箫?”   “碧海潮生为乐曲,箜篌笛箫皆可用。”叶英的指腹轻轻拭过乐谱的封面,语气温和地道,“笛箫音色虽美,演奏高音时却略显吃力,你不曾习武,气息稍弱,虽习得些许换气法门,却还是吹不出大海涛生的壮丽,不若换做陶埙,如何?”   埙的音色朴拙抱素,调子略低,吹起来的确较为省力,但是埙音低沉浑厚,多是起和乐之用,也有人曾说“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将金石以同恭,启笙竿于而启批极”,就是不知晓用来吹奏这碧海潮生曲,是怎样一番光景?   木舒对这本《碧海潮生曲》甚是喜爱,就如同当初看到扶苏的字一样,也唯有喜爱与兴趣,能唤起她心中为数不多的干劲。   从水路进入金国境内,一路向西,随水而去,穿过金国和明国的分界,进入杭州水道,才算回了唐国。   顺道一起归来的唐晓鱼和碧翠丝告辞离去,只说有任务在身,要前往五毒一趟,木舒听罢也不好多留,只能微笑着挥手看着身量渐成的唐门炮姐拖着满脸不舍哭兮兮的傻猫儿离去,临走前还给碧翠丝准备了很多很多的小鱼干。   此次出行因为有大哥相伴在侧,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一路无忧。虽然中途从大哥的口中知晓了那样令人伤感的真相,但是能够和兄长坦言,放下这搁置在心头将近十年的负担与愧疚,放下那块压在心口沉甸甸的大石头,也算得上是收获不浅吧。   另一方面,从唐国到明国,从明国到金国,木舒亲眼目睹了这么多人命运的改变,甚至还插手改变了一段属于别人的人生。木舒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命轨本来就是杂乱无章的——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轨迹相互交织,最终网罗出一张不可捉摸的巨网,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就如同她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叶七,就如同她被他人篡改的命运,是否还有转折,谁又知道呢?   木舒跟着叶英回到了藏剑山庄,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二哥叶晖,而是闭关数年再次出关,气息越发凝练的叶凡。   闭关这么长时间,普一出关,面色尚好,衣着打扮却实在不敢恭维。木舒看着远处披头散发身量修长的人,正在暗自思忖到底是哪个小姐姐居然生得如此高大威猛。冷不丁见那人扭头看来,目光落在木舒身上之时,眉眼还略带茫然,下一刻,却被狂喜所掩盖。   “小妹?!大哥把你救回来了?”   木舒被人一把搂进怀里时才发现这面若好女的是自家五哥而不是什么小姐姐,听着他的话语只觉得满头雾水,只能道:“五哥,好久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闭关,现在感觉可还好?”   木舒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叶凡几乎要哭了,他抱着她蹲下,伸手在她脸上又揉又捏,满脸自责地道:“都是五哥害了你,才让你被那唐门小霸王给掳了去,看你瘦成这般模样,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吧?那唐门小霸王在唐家堡里本来就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你受了五哥牵连,他定然对你不好。唉,唉……好在大哥把你救回来了,否则我定要跟他拼了。”   叶凡闭关三年,武功见长,脑补能力也见长,听得木舒汗颜无语。半晌,木舒才忍不住开口道:“五哥,你睡糊涂啦,如今都天宝七年了,我已经回来很久啦。我不是瘦了,只是长高了,而且无乐少爷对我很好,也同意你和小婉姐姐的婚事啦。”   叶凡愣愣地抬起头,果然发现当初那个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如今已经抽条成了娉娉婷婷的少女了,一眨眼,又错过了这么多岁月。   ——大哥说得对,他的确妄为兄长。   木舒不知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看着叶凡忽而低郁下来的眉眼,下意识地展颜一笑,略带欢欣地说道:“不过五哥出来得好巧,正好能赶上我及笄呢!我前阵子跟大哥去了金国桃花岛,那里真的很漂亮哦!五哥肯定没去过那里吧!”   木舒三言两语便将叶凡有些感伤的情绪拉扯了回来,直到站起身后,才有些局促地磕巴了一声:“……大、大哥……”   这回木舒可不帮他了,一扭头就躲在叶英身后乖巧一笑,权当做没看见叶凡求救的眼神。   面对着弟弟的叶英可远远没有面对妹妹时那样的温和,他容色淡淡,语气平和,却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气息凝练,内敛,可见你已悟得藏锋精髓,不错。只是日后依旧应当勤奋不缀,问心责己,不可有疏,再有下例,家法处置。”   叶凡三年苦修只得了叶英的一句“不错”,他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乖乖应了是。木舒躲在叶英身后看着,突然忍不住捂了嘴偷笑,想到自家三哥四哥五哥这些叛逆的孩子都曾经被大哥抓到院子里去打板子,心中就有诉之不尽连绵不休的同情与悲悯。   没办法,谁让家中兄弟姐妹年龄差距甚大,除了叶晖以外,其他的弟弟妹妹基本是被叶英当儿女来养的呢?   #噫!年龄差真是个悲伤的话题!#   #好学生无所畏惧。#   整个藏剑山庄目前也只有叶晖和木舒能够从容自然地跟叶英相处,其他弟子看见叶英不是高山仰止就是心有余悸,就连三哥和四哥在面对叶英动怒之时都安静如鸡。叶凡被训了几句,便灰溜溜地跑去整理自己的仪容,什么放浪公子的风度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叶英和木舒归庄,自然是受到了堪称隆重的欢迎,木舒收了一打又一打的点心,馋得不行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甜点上交分配。   没过多久,便是及笄之礼,这算得上是藏剑山庄里的一桩盛事,很快便让山庄内热闹了起来。及笄之礼所需礼节甚是繁琐,木舒不得不暂时关闭了系统,决定在及笄之礼结束之后再一一查看,在此之前,完成整个仪式方才是重中之重。   及笄仪式宴请来宾,凭借着藏剑山庄的好人缘,绝对不会冷清到哪里去,甚至也有一些人不过是为了前来一睹藏剑七庄主的姿容,思忖之后的婚配之事。毕竟这位七庄主虽然病弱名声在外,也无甚美名,但是她是藏剑山庄的掌上明珠,其中便有利可图。   唐无乐仪容成灵隐寺一位僧人的模样,一同进到藏剑山庄,为藏剑七庄主祈福。   坐在席位之上,容貌只是清秀的僧人低眉顺目,一派宁和清淡,但实际眼观四周耳听八方,将附近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尽敛于耳。   听着居然还有那等不自量力之人笑言要先娶了这病弱的七庄主,待她病死后再吞其嫁妆,相信藏剑山庄给掌上明珠的陪嫁定然不少。唐无乐目光冷如霜雪,带着面具的脸上却还是一片温淡舒雅,任谁也看不出这样出尘的僧人已经傲慢地决定了他人的死期。   藏剑山庄没有女主人,是以被请来为藏剑七庄主梳发加笄的正宾乃是叶孟秋本家一位德才兼备的五福太太。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叶孟秋坐在高位之上,另一边的位置之上拜访着女主人的牌位,而其余叶家五子分而坐之,都在安静地等候正宾为幼妹三次加衣。   宾客席间人数众多,在场大多数是身怀武功之人,压低声音亦或逼音成线也不算难事。有人在讨论着藏剑山庄的富贵逼人,有人在讨论着及笄者的容貌,唐无乐暗中瞥了高座一眼,心想也不知这些恼人的话语叶家五子是否听得见。不过约莫听见了也只能隐忍不发,毕竟砸了什么都不能砸了幼妹的及笄之礼,有什么仇怨,自然要等典礼结束之后才一并清算。   ——巧了,他也是这般想的。   及笄者有三加衣三拜礼,唐无乐耐心地等候着,直到身着深衣的少女步出房门,全场霎时一静。   唐无乐静静地凝视着从容行礼的女子,她今日画了淡雅的妆容,很美,但是再美的容貌也及不上她一身的气质。面对诸多来宾,她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怯意,唇角带笑,镇定自若,但是仅仅是几个步伐,几个动作,就已然让全场噤声止语。   唐无乐晃神的间隙,木舒却已经完成了三加衣三拜礼的仪式,她目光扫过四周,笑意温柔,却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有人在暗中嘟囔了一句:“嗨,什么药罐子?谁家的药罐子能这么标致,这么有气势?”   及笄之后,便是聆训与取字,木舒跪在堂前,叶孟秋却久久不语。   半晌,叶辉心疼一直跪着的幼妹,不由得瞥了父亲一样,叶孟秋才如梦初醒,干巴巴地道:“你往日做得很好,一切如旧即可。”   这样的训导听得宾客们面面相觑,木舒却眉眼温润,俯身下拜:“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叶孟秋的神情也温和了下来,他面上威严如旧,话语却已是柔了铁钢:“姓叶,名木舒,便字九如吧。”   天保九如——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   长生久视,如松柏之茂,岁岁安好。   这是此世的家人给予她的,最美好的祝愿。 第八十九章 登门提亲   “西门去参加七七的及笄礼了,因为他是‘宾’, 所以不能过来。”花满楼微笑着送上了祝福及笄的礼物, 温和地道, “西门和七七让我帮忙转交,都一并带过来给你了, 七七送了一块暖玉,西门送的是一块寒玉。暖玉可以调养身体,寒玉气息冰冷需要运功抵御, 时间长了可以帮助习武之人凝练内力。两块玉正好被刻成一块鸳鸯佩, 将来可以留给你出嫁时使用呢。”   “他们定亲了?”木舒微微一怔, 女子及笄之前倘若已经定下了婚事,那么其未婚夫便是‘宾’, 女子的字也会交由未婚夫来取。七七和她年岁相当, 西门吹雪会去参加朱七七的及笄之礼, 木舒并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两人居然就这么定下来了。   “水到渠成罢了,西门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花满楼笑着将礼物递给了一边的侍女, 眉眼温和地笑道, “你如今也是个大人了, 很多事也该开始考虑了, 若有心仪的人也不要犹豫, 不然日后可就难熬了。”   木舒乖巧地颔首应是,微微一顿,忽而又道:“花七哥你惹到灵隐寺的高僧了?他看你的目光带着杀气诶!”   两人面上笑容不变, 木舒的目光也没有任何的游移,但是彼此的对话却已经偏离了轨迹。   “……木舒,你要知道,你已经是大人了。”花满楼话语温润,但也对木舒口中的那位高僧的敌意心知肚明,难得有些犹豫地道,“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叶伯父也一直想将你许给我,但我知晓你对我是没这份心的,所以婉拒了叶伯父。虽然不知晓你现在是否有心仪之人,但及笄之礼后,上门求亲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为了日后的幸福,你一定要细细斟酌。”   随后他话语微软,十分同情的道:“出家人……就不要考虑了。”   木舒:“……”花七哥你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别以为我没听出你在委婉的表示对方把你当情敌了。   木舒十分牙疼,内心懵逼地道:“可是我不认识灵隐寺的高僧啊,出家人色即是空,总不会因此而犯戒吧?”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风来吴山。   被那一脸正直慈悲的高僧揪住呆毛时,木舒几乎是分分钟回忆起了曾经被少爷掐呆毛的恐惧。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木舒一身曲裾深衣,看着都十分温婉娴雅,然而一旦被揪住了呆毛,包子脸便再战江湖。木舒怔怔的看着僧人清秀淡漠的皮子和对方一抬就要摸上脸蛋的手,赶忙一把抓住,道,“给哥哥们看见,你会被打的。”   #顶着高僧的皮相就不要调戏妹纸啊!#   #调戏妹纸也别搞得像偷情好吗?#   唐无乐许久没有见她了,此时看着她眉眼温婉的模样,竟有些奢侈地想象着以后的岁月久长。   “我明天来提亲。”唐无乐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仿佛携带着舍我其谁的霸气,“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全部给我赶走,听到了吗?还有那什么花七童,既然是世兄而非血肉至亲,妹妹及笄之后就应该离妹妹远一点。”   木舒无语地凝视这面前这个面容平静仿佛心如止水般的圣僧嘴里说出这么一番跟人设不符的话语,觉得自己无比地心累:“少爷,我不会定亲的,至少二十岁以前都不会,哥哥也会以体弱的理由将我多留几年,少爷你就别胡闹了。”   然而唐无乐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定情信物都收了,就别想逃走了。”   木舒一脸懵逼的看着他离去,直到被罗浮仙牵着回房间换衣服,才忍不住疑惑地挠了挠头——她什么时候收了他的定情信物了?   第二天木舒在会客厅里陪家中难得出来走走的老父亲喝茶之时,突然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木舒心里紧张地想着该不会是少爷任性妄为地胡闹真的上门来提亲了吧?一路小跑地赶到了门口,却正好看到了相当辣眼睛的一幕。   一身剑试天下套装仿佛要去打巨怪的叶令尘站在山庄的门口,跟一身玄衣金纹服饰的唐无乐相对而立,气氛电闪雷鸣十分恐怖。   唐无乐今天换回了自己的容颜,面如冠玉,修眉俊目,好看得近乎凌厉。他没有身穿平日里常穿的唐门劲装,也没有穿伪装纨绔子时的浮夸衣饰,既不附庸风雅,也不精雕细琢。只是一身与藏剑男弟子款式相似的漆黑长衣,笔挺的长裤,简单却精美的金色绣纹,却衬得他身姿修长,清逸宛若林中青竹。没有纨绔子的矜骄,没有身为杀手的凌厉,冷淡温和,却隐隐透出几分雅致。   木舒第一次见他如世家公子般的衣着打扮,一时间竟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之感。只是晃神不过刹那,下一刻她便回过神来,兀自上前一步,开口打破了眼下的僵局:“令尘姐,发生了什么事了?”   “小庄主!”叶令尘收回了防备而敌视的目光,转过身来一把牵起木舒的手,十足担忧地道,“你听师姐说,这唐家的小霸王图谋不轨,向来声名狼藉,不是良配。就算他再怎么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你可也千万不能答应这种人的提亲啊!”   往日里脾气暴躁易怒的唐无乐此时却神情平淡,话语温文,显露出十足世家公子的风采与气度:“在下钦慕叶七庄主已久,望结白头连理之缘,故而登门拜访,以示诚意。姑娘却一直拦在门口,还肆意编排唐某的不是,如此岂非有失君子风度?”   叶令尘冷笑,只觉得此人虚伪之至,正想反驳回去,却忽而语塞。   唐无乐往日言行的确荒唐,但是若要说他不务正业,他的武功又偏偏是唐门这一辈最出挑的,也是最早闯荡出名声的,这点无可辩驳。说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是他也不曾在唐家堡内闹出过人命逼死过人。说他贪花好色,可他如今连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也不曾有过红颜知己或羁绊甚深的女子,那好色的名号简直就像是悬于空中的楼阁,只闻其名而未见其实。   想要旧事重提,说他掳掠小庄主之事又拿不出证据,当初他留下的每一张纸笺,都是没有署名的。   叶令尘恨不得咬碎自己一口银牙,还想说些什么,木舒却叹气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地道:“好啦师姐,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唐无乐都是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访的,倘若就此拒之门外,难免显得有失风度。木舒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以退为进地笑道:“既然是客人登门拜访,那便还请入内小坐,只是提亲一事还是要看父亲和兄长的意思。在下自幼体弱,父兄在婚事上亦多有斟酌,如今年岁尚小,倒是不必操之过急。”   这已经是委婉的拒绝了,唐无乐听罢,瞳孔微深,却是笑着道:“自然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求而不得,寤寐思之。如此心如火炽,唯盼红尘苦等能得长相厮守,就此一解相思之苦了。”   木舒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哥哥,这个唐门又在撩我!#   及笄之礼刚过,客人们都尚未离去,大哥叶英和二哥叶辉自然要坐镇堂中,论道待客。除此之外,偌大的藏剑山庄居然只有年迈的老父亲叶孟秋能决定她的婚事,其他的几个哥哥都不好随意插手。   叶孟秋已过花甲之年了,但因其内功渐长,仍然气息浑厚,目有神光,看起来也不过是天命之年的模样。他隐退江湖许久,藏剑山庄诸多事宜也交由叶英和叶辉打理,自己落得一身清闲,倒也悠哉。听闻有人前来提亲,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也是略有自得的。   他一生七个孩子,五个儿子各有成就,皆可独当一面,六女儿失踪是他心中之痛,但是小女儿虽然不能习武,却孝顺乖巧,兰心蕙质,极有大家风范。若能为小女儿觅得良婿,护她一生无忧,那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了。   唐无乐刚刚走进会客厅,叶孟秋就扫了一眼,对其形貌十分满意,便点了点头,笑着道:“请坐。”   随同而来的叶令尘心中焦急不已,想对老庄主说清眼前之人的斑斑劣迹,却又碍于礼数不得开口,只能暗暗着急。   “你是唐家堡的弟子?”叶孟秋客套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道,“武功不弱,气息浑厚,想来是本家子弟?既然是本家弟子,你们堡里的二姑娘即将出嫁,你又前来求取我女儿,辈分称呼上只怕是多有不妥吧?”   唐无乐态度恭敬有礼得叶令尘都忍不住侧目,闻言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自然是各唤各的便好,若能亲上加亲,也是好事。”   “祖奶奶也同意了。”   唐无乐此次可谓是有备而来,八字庚帖甚至是父亲与唐老太的信函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十足的诚意与分量。叶孟秋对此十分满意,但是对面前这位青年人的品行还要考量一番:“我这小女儿身体羸弱,需要精细的调养,也不能时常动怒。我也不需要她嫁得什么豪门大户,只要她能过得舒心即可,她自幼在藏剑山庄长大,家中绝无通房姬妾之流,你可能做得到?”   唐无乐反而勾唇一笑,毫不犹豫地道:“昔日承蒙叶姑娘相救,才能存活至今,这条命既然都是叶姑娘救回来,那断然没有红尘相负之理。我愿在大婚当日立誓,此生再不二色,若我食言,便让我声名扫地,死无葬身之地,可好?”   这回不仅是叶孟秋怔住了,就连一边的叶令尘以及一直低头不语的木舒都忍不住猛然抬头,难以言语。   叶孟秋觉得还需斟酌一番,但是已经很是满意了,便扭头看向木舒,征询她的意见。   木舒眼见父亲态度松动,一时有些心慌,抿唇道:“……父亲,还是多加思量为好。”   唐无乐听罢,凤眼微睐,他偏首朝着木舒看去,道:“叶姑娘将在下相赠之物随身携带,应当心中也有唐某才是。”   木舒正想反驳自己没有,唐无乐却忽而伸出手来,往她腰间挂着袋子上一抚,立刻抱出一只肥肥胖胖的大熊猫来。   叶孟秋:“……”   木舒:“……”啊啊啊儿砸!   唐无乐颠了颠手中的一摊肥毛团,笑容略显邪气地道:“此物可只有渝州之地才有,叶姑娘就莫要否认了吧。”   #我套路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更何况——”唐无乐斜晲木舒,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地问道,“叶姑娘敢说,自己心中没有唐某的一席之地吗?”   一直态度从容冷静的木舒,在这尖锐直白的问题之下,脑海中有一刹那间的空白。   “叶姑娘对唐某,当真全然无意吗?” 第九十章 惊天喜讯   木舒只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挖掘多年的大坑里。   想到唐无乐那看似狼藉但是压根没有证据证明的恶名,想到唐无乐掳走她时地每一次留书都没有落款, 想到那些简单朴素完全不能作为定情信物的礼物, 一切都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心掩盖他手中这摊毛团子的存在, 木舒气得脸都白了。   这绝对是天大的阴谋啊,这人的心是有多脏, 这么早就开始搞事情了?!   #社会,社会,是在下输了!#   木舒只觉得自己作为扶苏先生在阴谋诡计方面一直独孤求败最后却栽在一只滚滚身上, 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丢人不丢人。她从昨日见到唐无乐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也无法梳理自己的思绪, 如今唐无乐雷厉风行的一番作为,让她难得慌了手脚。   大脑无法冷静思考的结果, 就是在唐无乐打出那一个强而有力的直球时, 非常悲催的——没有接住。   “叶姑娘对唐某, 当真全然无意吗?”   唐无乐的这个直球是个狠招, 特别是在叶孟秋的面前。倘若木舒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点头说是, 那么就算得上掰回了一局, 虽然仍然是唐无乐占了上风, 但总归是有了回旋的余地。只可惜她先前被唐无乐一番表白扰乱了心, 唐滚滚成了定情信物让她一时只想着如何跟父亲解释, 唐无乐发招之后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错失了最好的良机了。   而这一瞬间的犹豫,落在叶孟秋的眼里, 很可能就会成为她口是心非的证据。   然而木舒也并非束手待毙之辈,她反应极快地微微偏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茫然眼神:“……抱歉,公子可否重复一遍?”   刹那间峰回路转,留出了可以反击的机会,木舒打起精神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力图能在第一时间内将唐无乐的直球打回去。可是她抬头对上唐无乐的眼睛,却只觉得置身寒潭,连脊梁骨都因为其中的危险而悚然发凉。下一刻,唐无乐却是缓缓地收敛了笑意,倒是没有任何被反击了之后应有的失望,只是一字一顿地道:“那我便再问一遍——叶姑娘,你对唐某,当真全然无意吗?”   应该斩钉截铁地说“是”的,应该不能有丝毫的犹豫的,特别是在这种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刻,以她惯来的冷静理智,不应该掉链子的才是——可是那个字就咬在唇齿之间,却在唐无乐的注视之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对他全然无意呢?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叶孟秋为人老父,如何不懂女儿的心思?木舒只是沉默了片刻,叶孟秋便已经看得分明了。虽然不喜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是自家闺女这般温软的性子,也的确只有性格强势些的人才能走进她的心里,不然还尚且不知晓要蹉跎多少年呢。心中有了主意,面上也还是不动声色的威严,抿了几口茶水,便道:“你们先谈谈吧,为父去和你兄长商量一下。”   然后叶孟秋就挥退了厅里面所有的闲人,带着自家满脸不甘心的徒弟叶令尘,背着双手,姿态威严的,快快地走了。   木舒憋了又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连十年来不间断的病痛都能熬过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生“委屈”这种可笑的情绪,但是方才唐无乐那半带威胁的口吻,却真的让她有种被欺负了的错觉。情绪上来了难免控制不住,木舒下意识的低头把眼泪咽了回去,却还是喉咙微梗,怕自己一开口说话就要掉下泪来。   令人尴尬到窒息的沉默之中,直到一软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贴了过来,木舒下意识要避开,却被一条软哒哒的舌头舔了舔脸蛋。被舔了一脸口水的木舒无语地伸手抱住了扒拉着她的肩膀一个劲往她脸蛋上凑的傻儿子,看着傻儿子被抱了回去,窝在唐无乐的怀里吐着小舌头发出噜噜的声音。木舒又想哭又想笑,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抬手就往唐无乐脸上一砸。   这样难得调皮赌气的动作让唐无乐微微一懵,随即他假作无意的斜晲了她一样,才自然地拿着手绢给蠢儿砸擦擦口水。将蠢儿子重新塞回木舒的腰包里之后,唐无乐才一言不发地抬手,轻轻点了点木舒微蹙的眉头。   “虽然这样会让你生气或者伤心。”他的手轻轻撩开她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动作轻柔而怜惜地轻轻摩挲着她的眉宇,眼眸深邃,话语却敛了轻佻,平淡而认真,“但是我不逼你,你或许就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走到陌路上去。无法让你妥协,无法让自己死心,那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我才有机会更加靠近你——你能选择放弃,我却不可以。”   “我一直知道,你是不想伤害我,才拒绝我的靠近。”唐无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话语平和,竟让木舒隐隐想起了叶英,“虽是顾全大局,步步为营,但是你毕竟不是我,这样擅自决定将我置之度外,还是太任性了啊。”   “倘若,你最终还是无法为我而停留,但是至少我为自己心中挚爱而努力过,总比最终抱憾终身,要来得好吧?”   唐无乐看着木舒微微怔住的神情,只觉得心口溢满了不能自抑的温柔。自从认识了面前的人之后,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并不陌生。明明相比他曾经漫长的过去,认识她的时间可以称得上是短暂。但是每一寸时光都是鲜活的,每一寸记忆都是深刻的,比起之前将近二十年来枯燥忙碌的生活,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仿佛被倾注了熬得香浓的饴糖,哪怕分别之时的思念,也是让人幸福的。   “所以,答应我吧。哪怕最终的结局不尽如人意,那也比无所作为的悔恨要好过一些,不是吗?”   唐无乐微微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眸邪气好看,那轻柔而带着诱惑般的口吻,几乎让木舒忍不住想要颔首——   “小妹!父亲说有人上门来提——呃……”   千钧一发之际,木舒猛然回神,看着唐无乐几乎是近在咫尺的俊颜,站起身噔噔噔后退了两三步,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她敛袖一礼,温和有礼地告辞之后,便如同侥幸逃出生天的兔子般离开了大厅,快得连场中武功极佳的两人都没能开口挽留一句。   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功亏一篑,唐无乐面色阴沉地扭头看向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罪魁祸首,用一种让人胆寒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对方,忽而开口,皮笑肉不笑地道:“许久不见,武功见长啊?真是让我见猎心喜,不如便来切磋一番吧?”   #叶凡:我选择狗带。:)#   前厅上演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家庭伦理剧,木舒一无所知,只是捂着滚烫发红的双耳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呆许久,却还是不太能冷静下来,只觉得头脑昏沉一片,有种心跳过速的焦灼感始终挥之不去。   感性和理性始终是相驳的两种东西,倘若感情能够以理智控制,那也就不叫作感情了。   【叮——系统检测到重要消息,是否现在进行查看?】   木舒这才想起来,自己自从挂悬赏和发售了《天下风云录》之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查询系统的消息了。消息太多也太过杂乱,让她有些无暇顾及,如今既然及笄之礼已经结束了,那么也该找个时间来好好处理一下这些消息了。   冷却了一下过热的大脑,木舒点开系统收集整理到的资料,最先关注的是红衣教的消息,她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下去,对于红衣教的历史背景暂时搁置,将系统规划出来的重点消息一点点地细看,看完了阿萨辛的资料后仍然一无所获,便翻开了教中圣女的资料。   一行又一行被系统标注了重点的消息映入眼帘,木舒在一瞬间大脑的空白之后,内心顿时掀起了浪潮般汹涌的狂喜。   【根据潜入红衣教的线人传递回来的消息,一直不曾外出施善但地位尊崇的圣祭门圣女疑似失踪多年的藏剑六庄主叶婧衣。】   【此为圣祭门圣女画像。】   【有一男子形影相随,唤她“婧衣”,似是“长风万里”卫栖梧,但是红衣教教外亦有卫栖梧的存在,是以我们怀疑……】   木舒没有继续看下去,她盯着那副惟妙惟肖的画像,哪怕时隔多年,也仍然能分辨出她姣好精致的眉眼。   “将所有有关圣祭门圣女的消息都整理好了之后刻印出来。”木舒飞快地翻看着红衣教的势力分布图,冷静而又清晰地道,“红衣教的势力范围、主坛所在的方位、圣女所在的方位、以及他们教主阿萨辛的资料,全部刻印成册子,尽快!”   【是,宿主。】   找到失踪多年的六姐的线索,木舒一时顾不得其他,只想着尽快将这则消息告知父亲与兄长。倘若能找回六姐,那么一家就能团圆,哪怕她最终抵抗不过暗算与天命,总归能在走前治好六姐的身体,留以慰藉。   哪怕最初思想与观念上的不同与矛盾,或许并不如普通人家的姐妹那般亲昵,但木舒始终认为,叶婧衣比她更应该存在于这个家里。   叶七本是不存在的,阴差阳错之下造成的巧合,但真正的故事里,藏剑山庄唯一的大小姐,叶家五子唯一的妹妹——   正是叶婧衣。   她不知晓叶婧衣的命轨如何,亦不知晓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这些东西或许她曾经记得,但现在终究是忘记了。   但她的未来死生未卜,叶婧衣却不同,她的命运或许会因为她而产生改变。   ——就好似一种另类的传承,与延续。 第九十一章 谛听聆音   叶英被叶孟秋叫去商量幼妹的亲事之时,不多言, 不多语, 态度始终不置可否。反而叶晖和叶凡一听见唐无乐这个名字就比谁都激动, 叶凡行动力比较高的已经撒腿就跑了,叶晖嘴皮子比较溜的则开始规劝家里的老父亲不要一时想不开把幼妹往火坑里推:“父亲!这唐无乐就是之前掳走小妹的人啊!小妹好心救他却反被蛇咬, 他对叶凡怨愤极深,只怕是图谋不轨啊!”   “而且小妹年纪还小,身体还需要精细调养, 可以多留几年, 完全不必这样匆忙的啊!”叶晖看着慢悠悠喝茶的老父亲与大哥, 急得差点上火,“更何况川蜀之地路途这样遥远, 日后小妹被人欺负了我们也鞭长莫及。小妹生于杭州水乡, 渝州之地在吃食方面跟杭州迥然不同, 民风彪悍, 她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也不得而知,更何况, 父亲——”   叶晖:“您舍得小妹跑那么远以后回来一次都难吗?QAQ”   “咳咳。”叶孟秋轻咳几声试图提醒一个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的二儿子, 依旧慢吞吞地抿了口茶水, 道, “行了,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回不来你们就不能去看她吗?这有什么难的?我今天见了那孩子, 挺不错的,对你小妹也是有心了。”   叶孟秋眼见儿子激动之下想要反驳,于是放了个大招:“其他的不说,你小妹喜欢他这点就比别人强了。”   #叶晖:是亲生的无误了。:)#   眼看着二弟要急上火,叶英这才不急不缓地解围道:“事关小妹终身,三思而后行,总不会错的。”   木舒体弱多病,性格又温和,叶孟秋当初就看重花满楼细致体贴的秉性,想着以花满楼的性格来看以后也不担心他亏待自家的闺女。但是叶晖、叶炜以及叶蒙却主张将木舒留在杭州地界。嫁给藏剑山庄的弟子也好,嫁给当地书香世家的子弟也好,藏剑山庄的势力以及富贵都能够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只要藏剑山庄在,就没有人敢看不起她,受了委屈,家里也能帮她出头。   反正目前杭州地界大概还没有人敢直面叶家五子齐上门找茬这种令人窒息的场面。   父子之间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叶凡鼻青脸肿地回来之后,一片死寂之中,叶孟秋看着五儿子的惨状,微微一默,面无表情地道:“爱憎分明,有血性,没有因叶凡之事牵连木舒……唉,至少武功还过得去。”   语气相当勉强。   不等六人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在场内力深厚的几人远远地就听到木舒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想着木舒的婚事到底要考虑她的意见,叶晖和叶炜打起了精神戴上了笑脸正想好好劝小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却被木舒踏进房门的第一句话震成了傻逼。   “父亲!我找到六姐了!”   木舒一手提着过于飘逸的裙摆,一手抱着收集到的资料,一针见血地道:“姐姐现在在红衣教行宫,枫华谷红叶湖畔的荻花宫内!”   接着木舒不怎么优雅地将资料丢到了桌子上,将怀中抱着的一卷画轴拉开,露出画像上一身红色异域服饰的绝美女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哥四哥你们冷静一点!移平枫华谷这种事情是不现实的,你们两个人现在赶过去掀翻红衣教也是不现实的!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木舒抱着自家四哥粗壮的手臂,一只手死死拽着三哥的白毛,一边踩住伤没好就蠢蠢欲动的五哥的衣角,觉得自己简直像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好歹看一下我带回来的消息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较为冷静的叶孟秋、叶英和叶辉已经翻看起了资料,在木舒苦口婆心地劝解自家三哥哥哥时,他们已经大概将重要的消息浏览完了。接着叶辉抱着资料就朝着前厅跑去,叶英低声跟叶孟秋说了句什么,木舒就在自家老爹喝茶看戏的目光中被大哥一把抱了起来。虽然已经不是女孩儿了,但是木舒的身形对比自己的几个哥哥都显得很是娇小,甚至还因为抽条的原因而越加纤细,抱起来根本不费劲。   妹控哥哥抱兄控妹妹走一段路也没什么奇怪的——前提是不要遇见某个占有欲爆表的儿砸他爹。   木舒远远的朝着唐无乐挥了挥手,随后双手捂脸趴在自家大哥的肩膀上装死,原本略有些动摇的心也再次坚定了起来。提亲什么的绝对不能答应,还不是他的人呢,占有欲都强成这样了,真的在一起了,可就不是事后顺顺毛能解决的事情了。   #熊猫再萌也能一巴掌拍碎人的脑袋呀。#   知晓叶婧衣的消息,枫华谷一行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木舒在片刻的思虑之后,还是阻止了自家二哥打算召集藏剑弟子一同前往的想法,劝道:“若是行兵打仗,人多势众围而剿之自然是不错的主意,但是如今姐姐还在他们手上,红衣教是否掌控了姐姐的软肋也不得而知。与其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倒不如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木舒比了比地图,道:“枫华谷是一处险地,易守难攻,极多的山川谷涧也就很适合打伏击战了。如今敌暗我明,若能将荻花宫中的守卫引出逐个击破,分而化之,威胁自然就小了。召集弟子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倒不如传信给枫华谷附近游历的弟子,让他们往枫华谷汇聚,行动隐秘些便不会打草惊蛇。另外,掩人耳目,二哥最好不要离庄,四哥也是,反倒是大哥三哥和五哥,离开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木舒林林总总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直到叶炜疑惑而惊疑地问了一句“小妹,你什么时候学了兵法?”才猛然回过神来。   #药丸,写书后遗症。#   #七略七略七略,满脑子都是七略!#   心知今日已经暴露了太多秘密的木舒微窘,正想说些什么,叶英却突然轻抚她的后脑勺,温声解围道:“好了,今日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哥哥们吧。官窑制成的紫砂陶埙已经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了,黄兄送你一支碧海潮生曲,可莫要辜负了。”   看着叶炜恍然大悟般的眼神,知晓三哥大概是脑补了无所不能的黄药师教了她兵法,顿时觉得无比心累。不过她就是扶苏这种惊人的消息暂时还是瞒着为好,在没有解决寿数问题之前,哪怕告知了几个哥哥真相,也只是多出几个干着急的人罢了。   知道大哥心中自有成算,木舒便回了院子,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了装有陶埙的小木盒。   她心里的思绪杂乱无章,想着叶婧衣,想着唐无乐,想着尚未给出回信的苏梦枕。乐谱摆放在面前也看不下几个调子,索性便将书放好在一边,点开了系统的面板,查阅并处理这段时间以来堆积如山的消息。   隐元会提供了大量红衣教以及叶婧衣的消息,依照约定,答应一个不违道义的条件,木舒不会食言而肥。   将红衣教的消息整理好放一边留待查阅,木舒点开《天下风云录》的面板,有些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声望值在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再次迎来的井喷的狂潮——《冬梅雪》一书过于难懂,世人的评价亦是褒贬不一,几乎可以说,除了完成任务以外,木舒并没有从《冬梅雪》这本书上得到太多实际意义上的利益。   她的声望值的数额太过庞大,一点蝇头小利也不过是个零头,早已无法让她鲜明地感知到了。但是如今《天下风云录》带来的声望增长居然能让她察觉到数字的变化,可见《天下风云录》初次发售带来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木舒预期中的效果。   她向来谨慎,亦不自傲,对自己的作品要求也只有“不扑就好”这一点。第一次尝试全新的题材,自然是加倍小心的。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天下风云录》其实说白了是收录他人的故事,并非木舒自己编造的,虽然真实,但也并不是人人都买账。   木舒的疑惑止步于看到系统划重点的消息之后,也无怪乎她又火了一把,原来是阅读小能手荀游再战江湖了。   “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先生是九重天宫之外贬谪下凡的仙,故而能写出什么样的故事,有着怎样发人深省的大道大智,怎样令人惊艳的谋略布局,都是不值得我惊讶亦或者难以置信的——毕竟那是先生的文字,毕竟持笔写书的那个人,是先生。”   “但是我错了,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成为先生的弟子这么多年,我的思虑依旧如此狭隘肤浅。”   “先生一直藉由自己笔下的文字,描绘着尘世间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幸与不幸。但我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我曾经那样悲伤的读出了先生字里行间的冷淡疏离,那种游走于尘世之外的孤绝渺茫,也是先生一直被称为‘仙’的原因。他故事中的人也好,国也好,家也罢,时常让我产生了他们都真实存在着的错觉——是的,这样的悲伤,那些人和事,那些触动与沧桑,竟都只是先生心中沟壑清浅的一角。”   “我曾经以为,先生这份孑然一人的孤绝不会因世人的追捧而淡忘,反而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刻骨,于是因此而倍感怅然。直到我拿起了这本书,翻开了一个故事,翻开了一个人的半生,我欣悦却又难以置信的发现,先生不仅是仙,他竟还是浮屠众生一生难寻的知音。”   “要怎样宽广的胸襟,才能感悟他人生命的厚重?要怎样温柔的包容,才能允许自己高洁的文字容纳下尘世的光辉与黑暗?”   “能领悟花满楼公子失而得之的满足,能体会顾惜朝公子的青云之志,能描绘出光明与璀璨中易被世人忽略的尘世之美,能运用《七略》写下这样灵活运用于战役之上的谋略。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呐?他定然如海洋般浩瀚,如天空般广阔,如明月之高洁吧。”   “先生之于花公子,之于顾公子,甚至之于之后被记录于《天下风云录》上的人,不正如钟子期之于俞伯牙吗?”   荀游这般言论一出,江湖哗然一片,甚至连木舒那在别人看来简直没事找事做发出去询问当事人意见的纸笺也被取了一个名字。   ——谛听帖,所谓谛听,便是那最善辨析万物,最善听人心扉的神兽。   ——也是江湖人对扶苏更深一层的敬意。   对此,当事人木舒,只想一口盐汽水喷死自家的坑货徒弟。   #从仙人变成八公,只需徒弟的一张嘴。#   #这堆俞伯牙,谁爱要,谁拿去。#   #扶苏先生从三头六臂变成了九不像。#   #你.们.真.是.棒.棒.哒!# 第九十二章 得偿所愿   鲁迅先生说过:“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木舒觉得自己每次都敢于直面徒弟的阅读理解, 已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远远超过了勇士,早已成为忍者神龟了。   心性豁达或者说很少自寻烦恼的她转眼便将徒弟坑师父的事情给抛之脑后了, 左右坑着坑着也快习惯了,再心烦也不能跑出去撕徒弟,撑死也就只能以扶苏的高冷风格写一封信给荀游。但是这往往并没有什么鸟用, 一个能把她的言情小说读出文学大作效果的脑残粉, 她任何拒绝阅读理解的行为都会被扭曲成淡泊名利宁静致远, 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来得好呢。   如今叶婧衣的行踪已经水落石出了,木舒想着父亲和兄长大概暂时无心思考自己的婚事, 便放下心来打算好好研究一番碧海潮生曲。只是麻烦事也随之而来, 她年幼病重, 常年调养, 叶家又不是普通的武林世家,琴棋书画这些大家闺秀的技艺, 木舒自然也是有所涉猎的。只是她偏好笔墨, 字画极好, 但音律之道一向捉急, 可以说是五音不全六律不调, 父兄对她并不强求,她也就没有继续学下去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乐谱勉强还是能看得懂的,但是陶埙她完全不会吹啊。   按理来说, 她应该去找自家二哥帮忙寻一个夫子来教自己吹埙的,但是埙这种乐器很特别,在古代都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学得来的,一般的夫子也大多教导笛箫之乐,这陶埙技艺倒是当真稀少。寻觅良师是件难事,而现在哥哥们为了救出姐姐,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她又怎好火上浇油?而陶埙易碎,随身携带也多有累赘,不够风雅,是以藏剑山庄基本没人会学埙。   木舒捧着那做工精美雕花雅致的紫砂陶埙犯愁,忍不住轻声一叹。下一刻,温暖而惬意的天光骤然一暗,木舒下意识的抬头,便正好撞上一双漆黑如永夜寒星般的眼眸,她屋中的窗子背光,明亮却不刺眼,那人一身黑衣往那一站,竟被天光晕得格外柔暖。   他的目光触及她书桌上晒干压平后的铃兰花,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波澜,似云似纱,让他过于俊气凌厉的眉眼,都蕴上了清浅的温意。唐无乐看着木舒手里的陶埙和她眉梢尚未敛去的烦忧,想到曲亭山上那一首让他啼笑皆非的曲子,唇角便勾起了一丝笑弧。   “就你当初唱的那首古里古怪的调子,可见这音律之道果真是半点天赋都没有。”唐无乐不走寻常路,踩着窗子就登堂入室,木舒满脸怔然尚未说些什么,唐无乐已经绕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他双臂轻而易举地钳制着怀里的人,缓缓的脱下了手套与手甲,露出一双常年藏在手套之下颜色惨白到近乎妖冶,却又修长好看的手。   他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食指轻轻敲了敲她手里的陶埙,低低哼笑带动胸腔,笑得人心口发疼:“陶埙音孔有十,前八后二,其音呜咽,略显悲声。想学不难,想吹好却不容易。来,双手握埙身,拇指抵住后面二孔,另八指摁住前面八孔。”   木舒耳根发烫,只觉得他一低头说话,呼出的热气便扑在耳畔脸侧,实在是太过于亲昵了。她觉得此举委实于理不合,但是又知晓唐无乐是任性惯了,强拗也拗不过他,便也随他去了。木舒认真地听唐无乐讲解陶埙的用法,握着陶埙凑到唇边,却只吹出了一个气音来。   唐无乐被她逗乐了,顿时弯唇一笑,笑得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潋滟着一片细碎的湖光:“真是个笨蛋。”   他取走木舒手中的陶埙,未等木舒开口反对,便将陶埙抵在了唇上。木舒心中觉得甚是羞窘,却又被他双臂圈在怀里,不得挣脱。唐无乐十指灵巧至极,稳稳地往陶埙上一按,下一刻,呜咽而又温柔的曲调如泉水般流淌而出,似情人间绵绵的爱语,似夜晚铺洒在海面上的银光。那调子陌生得紧,却始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凉,与陶埙之音竟是相得益彰。   木舒听不懂曲调,却觉得这样悲情的曲子始终不适合桀骜不驯的小霸王,毕竟那样缠绵得难舍难离的牵挂,那些求而不得所横生的哀伤,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听他吹完了一首埙曲,直到绕梁的余音散去,她才轻声道:“……埙音太沉了,约莫是不适合少爷的。”   她不想再听见他吹出这样苍凉的小调了,无论如何也不想。   唐无乐又笑了笑,却和先前被她逗乐了之后的笑容有所不同,眼神是平静的,话语亦然:“以前是不适合的,但遇见你之后,不适合也适合了。”他打着哑谜,似是说着笑话,短促的一声轻笑之后,一切都回归了寂然。   木舒微微一笑,轻声道:“少爷若是不曾遇见我就好了。”   “好与不好,是我说了算,有你什么事?”背对着唐无乐的木舒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拥抱她的手却渐渐收紧,缩短了彼此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就算别人不给我,我也会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去得到它,一直如此,任何事物皆是如此。你是唯一求而不得的,却又和以前的那些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不是我想要的,而是我必须要得到的。”   “呐,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老丈人已经同意了。”   “以后请多多指教,我的未婚妻大人。”   木舒脑海间一片空白,直到他带着些许湿气的唇温软地印在耳后,她才惊惧地回过神来,哑然失声道:“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微笑着看着她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中藏着一种深邃的情感,几乎让人感到了不安,“如果他知晓自己的女儿活不过双十年华,如果他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再是一个笑话,那么不管是为了成全你短暂的幸福也好,让你多一丝牵挂也罢,他总是会点头的不是吗?呐,你比我聪明,向来目光清明,你也知晓的——他们和我一样,都想让你留下。”   说到这,唐无乐的语调微软,带着点商量的语气道:“所以,别那么快放弃,好不好?”   #你才放弃治疗呢,我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从桃花岛回来的这一段路上木舒想了很多,心态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不管如何,总归是要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一把。但此时听见唐无乐的话语,木舒只觉得又气又恼,忍不住道:“少爷你又胡闹了!这不是徒惹父亲烦忧吗?你不该这样做的。”   木舒难得生气一次,唐无乐却摆出一副机关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你兄长想多留你几年,那就留吧,反正迟早是我的。五年后你若安然无恙,便是我的人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毕竟很多事情总归要顶着未婚夫的身份去做才会更加名正言顺一点,以后也能借着来看儿子的理由也能多见见你,这不是很好吗——?”   木舒表示不想跟你说话并糊了你一脸唐滚滚。   方才出门不想带腿被哥哥抱着走了一路,木舒料想到唐无乐会不高兴,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早已怀疑人生了的木舒看着唐无乐得意洋洋地甩着她的庚帖和生辰八字,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没有胆子去找自家坑女儿的老爹问个究竟,甚至只能祈祷自家老爹别来问自己短寿的事情。气急了的木舒不想再惯着这任性的大少爷,捡起长耳兔就打算将这人给抽出去。   目的达到并且撩妹成功的唐无乐收起了庚帖,如飞鸟般掠上窗沿,回首一笑,道:“多亏你大哥作证,才让我得偿所愿。”   #少爷我不是任性的人,但是我任性起来不是人。#   #临走前再黑一把大舅哥。#   #全场最佳就是我!#   木舒眼见着自己的长耳兔布偶也被唐无乐顺手拐去当了人质,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百味掺杂的内心。唐无乐这人似有千面,喜怒由心,乖戾恣雎到了极点,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危险,有时候却又有那样细致的体贴,让人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不过也罢了,左右都是他,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呢?   木舒握着陶埙怔怔地发呆,在床沿边坐下,重新翻开了曲谱。愣怔了半晌之后,木舒才按照着唐无乐方才的指导,将十指按在了埙的音孔上。尝试了几次终于勉强吹出了基本的音调,木舒照着曲谱,断断续续地吹着歌曲中温柔的波涛。   凄婉缠绵,柔肠百结,又何尝不像如今的她呢?   若能完成系统的三个任务,达到笔诛天下的高度,是不是终有一天,她所拥有的声望值足以和穿越女的大气运相媲美呢?既然对方能以自己的大气运换来全新的人生与辉煌,那她只想换回自己健康的身体,应当不会是件难事吧?   思及此,木舒心绪难宁,她放下了陶埙,从枕头边取出了那本蓝皮封面的小册子。   “我有现代和关于剑三的记忆,但是这本书册上,却似乎并没有记载太多关于剑三的剧情要点。”木舒看着书册,一点点的推理着自己当初的行为,“我应当是会写下来的,因为始终会担忧自己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关于藏剑山庄的一切。”   “但是倘若在没有系统的帮助之下,又想要留下文字的记载,我会怎么做呢?”   木舒突然想起了自己幼时时常和哥哥木清一起玩闹时的小游戏,那时哥哥告诉过她一个办法,可以让写出来的字“隐形”。   ——“米汤和牛奶写字,沾上碘酒会现形哦。”   但是古代没有碘酒,以前的自己应当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隐藏文字,那么她能接触的材料里,有什么可以隐藏字迹呢? 第九十三章 唐国九天   “是白矾吧?”木舒翻看着系统搜索到的资料,托腮道, “毕竟如果年纪小, 家里有个病弱的姐姐, 去药房探望姐姐的时候,装作调皮摸一两块矾石, 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吧?没记错的话,古代也时常用米汤和白矾水来写密信,阅读的方式也比碘酒来得简单。”   木舒正想好好研究自己的册子, 忽而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 叶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妹?在吗?”   “是!在的, 哥哥!”木舒忽而想起莫名其妙订了亲的事情,随手将蓝皮书册塞在枕头下, 便跑过去打开了门。   “大哥, 姐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木舒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揉得呆毛摇摇晃晃, 想到唐无乐临走前的话语,片刻的迟疑后还是嗫嚅地道, “大哥?父亲是不是知道我短寿的事情了?他怎么就应承了少爷呢?”   叶英来寻她正是为了此事, 听她一番话, 也大致猜出唐无乐过来了一趟, 不由得俊眉微蹙。如果可以, 他也希望能将一直疼宠着的妹妹送到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手上,让她一辈子幸福,不再受伤, 只要简单地快乐着就好。但是事与愿违,他这个极有主见的小妹却偏偏看上了那样性格迥异的人。唐无乐言行过于强势,又出自盘根错节的唐家堡,他是否是值得托付之人,叶英实在难以分说出一个是是非非。   不过哪怕心中难免担忧,叶英也仍然尊重幼妹的选择。她从小就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所求之物向来少得可怜,甚至一些简单的要求不得实现,也不会有任何的怨怼与不满。正是因为她的欲求太少,如今她有了这样不敢奢求的愿望,他们又怎能不帮她拾捡起来呢?   思及此,叶英不免叹然,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温和地安抚道:“大哥会向父亲解释的,你莫要太过忧思。”   叶英微微低头,垂眸颔首的姿态格外温柔,几乎是刹那间便让木舒忐忑的心安宁了下来。她笑着拉住叶英的手,略显欢快地道:“让父亲莫要担忧我,我会努力的——等到姐姐回来,三阴逆脉之体也有了解决的办法,我们一家子都能团聚了。”   温暖的天光之下,她眉眼莹然,充满着希望。   “等我身体好了,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我还要和姐姐一起闯荡江湖。”   她朝着叶英伸出一只手,张开的五指之间倾泻下耀眼璀璨的光晕,映出她温软的笑,映出她眼底的一片明光。   “哥哥,我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对不对?”   ——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我还是期望着更长远的幸福。   ——请原谅我的贪心吧。   “会的。”叶英轻轻勾起唇角,温柔地道,“小妹会很幸福的。”   愿望如同纸鸢,被风带到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直到剪断了手中的丝线,看着它逐渐飘远,消失在天际之间。   柔软的心情,柔软的笔触,木舒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快乐过,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快乐着。这对寻常人而言只道是寻常,于她而言却珍贵得几乎让她寝食难安,仿佛一个即碎的梦一样。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木舒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尝试了火烤和水浸两种方法,最终终于在册子上解读出了一些线索。   “隋唐之乱,九天之锅;南诏反唐,九天之锅;明教之始,九天之锅;安史之乱,九天之锅……”   “总之,一切都是九天的错。”   木舒无语地抬头望天,呢喃道:“……所以,九天到底是什么?”   系统安静如鸡。   木舒抱着册子站起身来,戳着系统面板,道:“系统,把九天的资料调出来。”   系统强颜欢笑,泪流满面地道:【抱歉,宿主,涉及剑三剧情线,您并无查阅的权限。】   木舒听罢,却不怒反笑,她食指弯曲轻叩书册,道:“原来如此,看来最后的任务,就和这‘九天’有关了。”   “三个任务的难度是层层递进的,然而任务最终综合起来便成了这个名为‘笔诛天下’的任务,也就是说这个任务从头到尾都是直指天下之势,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干涉天下的目的而去的——楚留香的任务是改变一种封建的思想观念,西门吹雪的任务是改变人们武道之途的固有思想,既然如此,没道理最终最高难度的那个任务反而是关乎家里长短,门派恩怨,其中定然是另有目的的。”   “我身在唐国,任务又以霸刀藏剑作为线索,那么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任务最终所要干涉的天下之势,就是唐国——而这本册子上的记载,隋唐至安史之乱,这么漫长的过度年间,一切动乱似乎都跟‘九天’有关?”   “我当初在这本书册上写下了很多关于前世的记载,但是真正重要的记忆却被隐匿了起来,必定是因为这其中深藏的秘密让当初的我连半分侥幸都不敢存心,为了防止有人翻看我的书册而将信息隐匿了起来。我丢失了前世和四岁以前的记忆尚且情有可原,但是为何那人要将我关于剑三的记忆一并洗去?是害怕我改变什么?是担忧我知晓了什么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走向吗?”   “那么换个思路来想,这个世界会被那人选中,以对方的心性,不可能不插手剧情。我一直担忧自己插手他人的命运走向会改变历史,但是实际上这个世界的存在本就极度畸形,许多不同的世界融合在了一起,彼此影响,彼此改变着。倘若命运是未知的,那么那人改变那些固有的剧情,定然不会有坏处反而有好处,所以她才选择了这个世界作为自己的落脚点,试图从中取利。”   “而在不得不离开这里之后,因为担忧我的存在会得到她所没有拿到的好处,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洗去了我关于剑三的记忆。”   木舒轻轻浅浅地微笑着,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自己的推论,似乎被自己逗笑了一般,反问道:“是这样,没错吧?”   系统没有回复,然而冗长的沉寂,反而如同默认了一般。   木舒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真是傲慢的人啊。”   ——只可惜,终究有一天,对方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整理所有的消息,我所得到的九天的线索——”木舒轻轻弹了弹系统的面板,沉静自若地道,“既然九天不能调查,那就换一个目标吧——我要父亲和霸刀山庄上任庄主的资料,唐国武功最强的人,最有钱的人,消息最灵通的人,以及明教教主的资料。”   “能掌管天下之势,无非钱权势三样,而既然是综武侠的世界,武功和武器定然也是不可忽视的要素。”   “最后——”木舒垂眸敛眉,莞尔一笑,“我记得碧翠丝曾经说过,明教和红衣教理出同宗,但为何分道扬镳?”   “明教声势壮大如鲸吞嗜浪,最终却因涨势过快而被逐出中原,红衣教却声明寥寥,襄安一方。写书写了这么多年,舆论和信仰也是掌控天下不可避免的要素吧?既然昔年这突然壮大的明教也是九天所为,那就将当初跟明教教主接触过的人也揪出来吧。九天九天,自诩为天,九又为数之极限,过九而归一,那这个九天大抵是江湖最有势力的九个人吧?”   “你想说我没有权限,也没有关系。”木舒将自己的推断一点点记录了下来,容色淡淡地道,“我,毕竟是扶苏啊。”   纤细宛如弱柳般的少女,明明是那样风摧玉折的体态,但是她微笑起来的模样,却连这一室明亮的天光都难以争辉。   #厉害了我的宿主,你要小星星吗?#   系统仿佛看到了明日的希望,正想催促一下宿主继续深究下去,木舒却突然往床上咸鱼一躺,卷着被子准备睡觉。   系统大惊,赶忙道:【叮——宿主!苏梦枕回信啦,您不拆开看看嘛?】   “糖分不足,看信不如睡觉。”木舒表示自己思考过度需要晒一阵子当条咸鱼,含糊地道,“好烦,太烧脑了,以后再说吧。”   【叮叮叮——花满楼来信!顾惜朝来信!!西门吹雪来信!!!宿主!您真的不拆开来看看嘛?!】   木舒在系统的殷殷期待之下坐起身,面无表情地拔掉了自己的呆毛,然后把系统给屏蔽了,倒下继续睡觉。   #呵呵,睡你麻痹起来嗨啊!#   #生时何必多睡,死后自当长眠,快起来继续装逼!#   在房间中卷成一团毛球的木舒并不知道,藏剑山庄如今因为她而乱成了一锅粥。   木舒频频搞事,甩出了六姐下落这枚重磅炸弹之后,她名花有主即将定亲的事情也打得藏剑山庄许多人猛地一个踉跄,那叫一个措手不及。藏剑弟子们一边要暗中做好突袭荻花宫的准备,一边又为着小庄主的婚事操碎了心,各个心急如焚,怎么都想不通才刚刚及笄的小庄主缘何突然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了?唐家小姐体弱蹉跎到十九岁才谈婚论嫁,小庄主拖到二十一也稳稳当当的啊!   好些算是看着木舒长大,一直把师妹/师叔/挂名师父当作妹妹宠着的弟子不明所以,抱着一颗老妈子心四处打听,等到知晓了定亲对象之后,所有人眼睛都绿了——这定亲对象是五庄主夫人的堂兄,这算什么?因为五庄主抢了人家的妹妹,就要赔一个妹妹回去吗?   “当初说要把小庄主的嫁妆当做聘礼送去唐门,我就心生不详了,怎么可以这样?!”叶朝夕抱着自己的重剑,险些流下男儿泪。   叶令尘眼角带泪,哀伤地道:“没想到我一生纵横商场,无往不利,最后居然折了老本,忒亏了!”   “还说什么是小庄主自己愿意的……”叶煦风捂着脸表示自己悲伤得茶不思饭不想连扶苏的新书都看不进去了,“小庄主这么乖这么可爱,定然不忍心让老庄主难为,不忍心让五庄主尴尬,所以才牺牲自己……呜呜呜,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叶知秋默默路过,看着这一群二货,向来沉稳的他也难免叹了口气。   #强行给自己加戏是要闹哪样?#   #你们真的好烦好烦啊。#   #这世间,唯有我,是个安静的,美男。# 第九十四章 家中老父   木舒起了一个大早,梳洗完毕后精心备战, 虽然回到藏剑山庄之后一直诸事繁多, 但是一件件处理下来也是井井有条。   如今两件大事, 一是唐无乐和木舒即将定亲,纳彩至纳征等一应事宜皆需筹备, 半点都马虎不得。收了唐门的聘礼,交换庚帖之后才能算得上“大定”,具体的婚期另外商议, 但是这般定下, 木舒将来也不会因为久不定亲而被人诟病, 算得上是落得一身轻松了。   而另一件大事,叶琦菲十三岁之后藏剑心法小成, 即可行走江湖。但是叶炜舍不得闺女走太远, 又担忧江湖险恶, 是以叶琦菲和多多只是前往扬州瘦西湖畔, 领略了一番七秀坊公孙剑舞的风采。临走前因盛神针远去万花会晤孙思邈,所以她们将身体羸弱的江无月也一同带上, 托付给七秀坊之后继续游历江湖。原本在木舒及笄之礼之前应当回来的, 却不慎卷入了江湖琐事之中, 竟是错过了。   “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来说要带多多走!我是疯了才会让他们得手呢!”   小侄女写这封信时语气愤恨, 态度坚决, 十分霸气,让木舒隔着纸张都感受到了那种男神级别的绝代风华。   #好像没什么不对。#   #毕竟我自己也是国民男神来着。#   木舒一边思考着藏剑的姑娘们这都是怎么了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一边思考着小侄女归来的日期, 想到自己因为忙碌而撇下了小无月那么长时间,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欢喜,也不知晓几个月过去了,小无月是否还记得她。   时间尚早,仍需等待,木舒却已经忙碌惯了,一时间有些闲不下来。思考着左右无视,便将系统昨日提过的四封来信拿出来看看,免得一个不小心错过了重要的信息。然而一次性收到四位武侠男神的书信,饶是木舒心态极好,也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懵逼感。   木舒首先打开的是苏梦枕的信,实话说,她等这一位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书信已经等了很久了,同意不同意只是回一个准信,也不知道对方缘何蹉跎了那么长的时间。木舒猜测大概是聪明人的疑心病犯了,或者是想要查探更多扶苏的资料,知晓扶苏真实的目的——但是很可惜的是,木舒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写书罢了,倘若思虑过多,反而会把自己绕进了圈子里。   这样想着,木舒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苏梦枕回绝的准备了,她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毕竟苏梦枕的思想观念其实对如今深陷战火中的金国很有帮助,而金国向来是木舒掌控力最低的国家。或许是因为连年硝烟不绝的缘故,扶苏之名虽也赫赫,但是有闲情逸趣去阅读她书籍的人实在太少,除了《终归乡》一书彻底为他打响了名号,其他书籍的受众面实在寥寥。   然而出乎木舒意料的是,苏梦枕居然答应了。   甚至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梦枕静待先生高作”的话语。   倘若别人称呼扶苏为“先生”,那么木舒还会觉得对方是出于尊重亦或是随波逐流而唤了这个大众称呼。但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是个何等骄傲的人,木舒也算得上是了解通透。如今看他这般称呼自己,只觉得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我赌一包辣条,他肯定等着看我笑话。”木舒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块豌豆黄,拆开了花满楼和顾惜朝的信。   这两位都是刚刚出了书的当事人,也就是江湖上所谓的“找到钟子期的俞伯牙”。对此情况多少有些不忍直视的木舒翻开了花满楼的信笺,实际上木舒和花满楼的通信一直不少,不仅是作为挚友木舒的,还是作为扶苏先生的。花满楼对扶苏一直心怀敬重,遣词用句也很谦和,以“扶苏”的身份知晓了花满楼双目不便之后,每次出新书,木舒都会将刻印版的寄一份给花满楼。   花满楼并非一直完美无瑕的,少年时期的他因为双目失明,还尚且有些迷茫无措,对家人过度的关心也感到不适,却善良地不忍心他们难过。木舒这一世的年纪虽然比花满楼小,但是她心理年龄到底比花满楼大得多,说是惺惺相惜也好,说是怜悯同情也罢,木舒没少以扶苏的身份开解花满楼,告诉他沟通比什么都重要,忍着难受的情绪却不和亲近的人说清楚,迟早伤彼伤己,何苦来哉?   木舒已经很熟悉花满楼的遣词用句了,读起来也并不感到困难,隐隐能看出字里行间的娴熟。花满楼将扶苏视为忘年交,这封信却难得的带上了些许少年稚气,对于自己被描述得这般美好而感到不好意思,甚至直白地说道:   “那个美好到连树叶的纹路都饱含三千浮华的世界,是先生眼底的尘世吧?”   对于这个梦幻的说法,木舒选择默默地扭头,实在无法解释自己浸淫套路多年早已是个老油条了,跟本身心性半点关系都没有。   与花满楼的不好意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志比天高心有青云的顾惜朝。   对于扶苏的夸赞,顾惜朝并没有觉得夸大其词亦或是盛名难副,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书中的几次战役。顾惜朝写信时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或者说是压抑了太久的雄心一朝倾泻而出,便如海水天来,澎湃而汹涌。   凌云壮志得偿所衷,满腹学识幸遇知音,一生所有的不甘与欲求皆得圆满,顾惜朝如何能不为此而感到动容呢?   而满足了他一生所求的扶苏此时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在这一瞬间,扶苏先生被原著中赏识顾惜朝的傅宗书以及知音戚少商附身了!双重光环加身的情况之下,如果扶苏不是一位作家而是一方霸主,只怕顾惜朝就要献上忠心发誓此生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了。   于是顾惜朝折中了一下,提出了一个不伤及自己的前程也能满足自己心愿的方式——先生,您还收徒弟吗?   木舒:“……”   #徒弟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烦的东西了。#   #特别是有才华能自己写书的徒弟。#   #我只是想写个小说而已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然而,打了鸡血兴奋无比地系统只是丢出了一个令人感到悲伤的信息:【叮——恭喜宿主,收徒成功,声望值+10000!】   木舒默默捂脸,当初她就是被这一万积分迷惑了心窍,稀里糊涂收了荀游为徒,从此过上了每天都被阅读理解折磨的生活。而且因为这个师徒之名,直接导致荀游成了扶苏的代言者,一切阅读理解反而成了真理,原作者的悲伤无人能懂,毕竟她又不能打脸自己的徒弟。   而荀游的阅读理解顶多是解析世间百态红尘纷扰,那么假如未来多了一个擅长军法谋略治国之道的顾惜朝……   #我想静静。#   #别问我静静是谁。#   #乐乐快放下你手中的四十米大刀。#   觉得人生简直了无生趣的木舒推开了书信,撕开了唯一一封写给木舒的信笺。   西门吹雪的来信向来简短,木舒本以为他是来告知自己的婚期亦或是祝福她定亲的,但是没想到打开信封却是前所未有的冗长篇幅。木舒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知晓西门吹雪并非话痨的人,这般书信只怕是有要事,当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西门吹雪来信果然是有要事,还是一件与木舒有关的大事——一桩陈年恩怨,亦是她此生痛苦的源头。   西门吹雪数年前剑道初成,入尘世以血炼剑,略有名气之后他孤身一人奔波千里,欲斩下方宇谦的头颅为挚友雪恨。只是很可惜他当时出事尚算稚嫩,比不过方宇谦之圆滑世故,却也将他逼到泥沼之地,看着他陷入泥沼之中,方才略带遗憾地收剑归鞘。   方宇谦死了,西门吹雪却并未告知藏剑山庄——毕竟如此作为有邀功之嫌,是以他只是简单轻巧地划掉了试剑碑上的名字。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西门吹雪发现,已经被自己划掉的三个人,突然又出现在江湖里了,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方宇谦。   方宇谦死而复生,木舒一脸懵逼地想,这剧情不对啊,幽灵山庄应当是在决战前后以及银钩赌坊之后吧?   西门你和叶城主的宿命一战去哪儿了?!你“月圆夜,紫禁巅,一剑破飞仙”的剑神神话去哪了?!总不会是被浮云了吧?!   当然,西门吹雪来信自然不会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的,于他而言,试剑碑上的人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亲自动手更有意思。   这些本该死去的人都汇聚在一个名为“幽灵山庄”的地方,而好管闲事的陆小凤要调查幽灵山庄,但是那里规定了只有死人才能进去。想要取信幽灵山庄的主人,陆小凤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变成“死凤凰”。然而放眼整个明国江湖,能伤害他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的几个,还都是陆小凤的朋友,其中便有西门吹雪。   于是陆小凤提出了一个馊主意,他准备放话自己跟西门吹雪未过门的妻子偷情,然后让西门吹雪追杀他,直到他进入幽灵山庄。   是以,西门吹雪的目的是——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被人怀疑并且理直气壮的追杀这只臭不要脸口无遮拦的死凤凰?   感觉到西门吹雪透纸而出的愠怒,想到朱七七小仙女岌岌可危的闺誉,木舒恼怒非常,同仇敌忾地写道:   “一只小鸡仔喝醉误事夜袭你寝室把你当成姘头害得西门伯父误以为你们断袖怒极之下(划掉)扭了老腰(划掉)怒急攻心昏迷不醒。”   “你能忍住不砍他吗?!”   #不能,我不仅要砍他,还要砍死他。#   #为了家中老父(大雾)。# 第九十五章 踏月而来   叶琦菲其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姑姑了。   她千里迢迢赶来藏剑山庄, 尚未和父亲相遇, 便听到了姑姑在杭州地界上被人掳走的消息。多多原本打算在他们父女重逢之后就告辞离开, 却又因着姑姑失踪一事而停留了下来。叶琦菲与多多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至交好友, 她知晓多多虽然年纪尚小,心性却极是淡然,对外界事物总是兴致缺缺的模样。是以多多对姑姑非比寻常人的关注, 轻而易举地引起了叶琦菲的注意。   外祖父曾说, 多多会如此, 是因为她能看见的东西比常人要多,所以快乐就会比别人少。   那么在她姑姑的身上, 多多是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了吗?   怀着这个疑惑, 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好奇, 策马重归藏剑山庄之时, 叶琦菲下意识地分了一部分的心思去观察多多。她清楚的看见当姑姑远远走来时,多多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眸。但是下一秒察觉到叶琦菲的目光, 多多又回头朝她一笑, 一切如常。   小无月将近一岁了, 但是因为身体羸弱一直在调养的缘故, 如今也只是刚刚学会爬行。无月生得形容秀美, 神清骨秀,又实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叶琦菲带他离开七秀坊时都惹得好些弟子泪水涟涟, 满口心肝宝贝舍不得,差点想要将他收到燕秀小七的门下。如今被叶琦菲一手抱在怀里,他也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天真而懵懂地看着杭州仿若被雨水洗涤过后的湛蓝天幕。   “琦菲,多多!”木舒笑着张开手,欢迎远道归来的旅人,叶琦菲怀中抱着婴孩不便拥抱,倒是多多乖乖地上前一步抱住了瘦弱的少女。叶琦菲有些诧异的偏首,却看到多多搁在木舒肩膀上的脸上难得一见地流露出了忧愁之意,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陶瓷花瓶。   然而离开少女的怀抱,多多却敛去了那份愁意,她抿唇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又是一番古灵精怪的狡黠聪颖:“小姑姑是不是听见我们要回来了太过开心,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要我说嘛,应当来的,迟早都会来,又何必焦急这一时半刻呢?”   多多和琦菲一起长大,年岁相当,又是好友,便随了叶琦菲的辈分唤木舒“姑姑”。木舒笑着应了,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牵过多多的手,道:“这段时间我可是忙糊涂了,你们刚来藏剑之时本想好好照顾你们的,却偏偏发生了那样不如意的事情,也是让人无可奈何。好在现在都没事,也有了空闲,难得可以和你们聚一聚,我当然是开心的。”   木舒没有多想,叶琦菲却听出了多多话中的深意,她凝视着少女温暖的笑颜,有些心慌地发现少女的面色惨白得吓人。她仍然很美,但整个人都跟晕了云烟似的淡了。发黑如墨,仿佛要将她一身精气吸食干净,与其说是白皙倒不如说是苍白的面上,一点樱唇也是淡淡的粉色。她垂眸一笑的模样温柔如故,水般的清软温宁,但那弱柳迎风般的羸弱之意,却已经在不经意间滴进了水里,一点点漾开了涟漪。   木舒一无所觉,她走到叶琦菲的身边,看着她怀中的襁褓,眉眼一柔,轻声地道:“无月也长大了,当初可才那么小小的一点呢。”   叶琦菲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却还是勉强地勾唇微笑,故作爽朗地道:“婴孩儿总是一天一个样的,姑姑不知道吗?”   “也是呢。”木舒察觉到二人情绪不对,抬手抵着自己的额角,轻笑,“看我也是犯蠢了,你们一路赶来也是累了,还拉着你们在这门口叙话,真是糊涂了。走罢,姑姑已经让人帮你们准备了些清粥小菜,好好休憩,洗漱用膳之后,再同你们叙旧吧。”   木舒伸手,动作轻柔的抱起了无月,叶琦菲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还是忍住了冲动,将襁褓递给了木舒。   “无月应当是不记得我了。”些微的颠簸让婴孩回过了神来,无月不记得木舒了,却对她身上清淡的花香喜欢得紧。小小的婴孩伸出奶馒头一样的小手,拽住了木舒鬓边垂下来的发,发出了“啊”的一声轻叫。木舒低眉顺眼的勾起唇角,露出清浅而温柔的笑,她随着孩子的动作微微偏首,转身招呼道:“走吧,你们肯定累了,我会照顾好小无月的。”   叶琦菲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风吹拂着她披散而下的发,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襁褓,那纤细的腰肢都仿佛要折断了一样。   叶琦菲有些难受地收回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友人,打趣地道:“姑姑也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吧……”   多多没有说话。   因着心中存了忧虑,晚间,叶琦菲在见到自己的父亲时,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困惑说出,并寻求解答。   “你姑姑一直很瘦啊。”叶炜并不是心细如发的男子,闻言也只是笑着安慰道,“她小的时候也一直这样,我们还曾笑说小妹吃的点心都长到脸上去了。这个年纪都在抽条,自然就显得瘦弱了些,不会有问题的。”   “菲儿和多多都是好孩子,也会关心长辈了呢。”   叶琦菲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她这般跟多多说了,多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叶琦菲有心想询问友人的异样,多多却道:“我真讨厌自己这样,难得喜欢,却偏偏看到这样的悲伤。”   多多时常会说些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语,叶琦菲也已经习以为常,但是看着友人郁郁地翻身睡去,叶琦菲也只能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吹熄了灯,暗暗想道:无论如何,以后还是让姑姑多吃一点吧,那么瘦,单手就能轻松扛起来了。   #不,琦菲,你单手都能扛起你爹了。#   木舒带着小无月回了房,喂了半碗米糊糊,便笑着同小无月一起玩闹。她对孩童的亲和力向来很好,没过多久便熟稔了起来,看着无月笑得眉眼弯弯,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脸蛋,心口又烫又暖:“……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无月未必会比无缺糟糕啊。”   木舒将无月抱在怀里,一下下温柔的拍抚,正准备熄灯睡觉,却忽而听到咔擦一声轻响,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好撞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里——那人踏月而来,一身深蓝色的劲装,仿佛要融化在黑暗之中,诡谲得令人呼吸一窒。   前提是他不要抱着一个襁褓蹲在窗沿上。   木舒:“……少爷,你试过藏剑的风来吴山吗?”   唐无乐宛如玉石雕塑般冰冷的神情瞬间鲜活了起来,其中险恶藏都藏不住:“杀手永远躲在暗处,追求一击必杀,正面交战乃君子所为,非杀手所行之道——但是这不是那些瓜娃子用重剑把所有藏身的树木砍断的理由,去他奶奶个熊的正面交手。”   木舒一听这话就知晓他深受其害,当即从善如流的道:“那少爷你还胡闹?大哥也是会风来吴山的哦。”   #骚年,大哥刮的不是风,是龙卷风。#   #爱我你怕了吗?#   唐无乐瞥了她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也不知晓是不屑还是对于自己夜袭未婚妻闺房的理直气壮,他跃进了房间回身关了窗,将略带寒意的晚风挡在了屋外。相当自来熟的寻了椅子坐下,唐无乐手腕一转,一甩,便将怀里的襁褓轻飘飘地送进了木舒的怀里。   “这是……小鱼?”木舒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那和无月简直一模一样的眉眼实在太好分辨了,“也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呢。”   “他乖巧个仙人板板。”唐无乐面无表情地爆了句粗口,恨得暗自磨牙,道,“大半夜的哭个没完没了,手底下的瓜娃子瓜婆娘轮着带了一圈,没人受得了这瓜娃子,砸到劳资的头上叫劳资自己带,劳资小时候都没他能闹腾。”   木舒微微一窘,哭笑不得地安抚道:“婴孩儿夜啼是正常的事情,许是饿了或是溺了,耐心些照顾便好,你看,这不是很乖吗?”   唐无乐默默地瞅了她一眼,扭头道:“来之前怕他出声,就摁了睡穴,娃儿骨头子软,害得劳资找了半天。”   木舒:“……”禽兽!!!   木舒一把将江小鱼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搂着不明所以吮着手指头的无月,叹息地道:“少爷既然带他来了,就别带走了,左右习武也不是这个年纪能学会的,总要等他大些了才好。少爷也能睡个好觉,不是吗?”   唐无乐轻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反对,木舒以为他今夜前来便是为了此事,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他还是太过雷厉风行,过于任性了。   唐无乐站起身时,木舒以为他准备离开了,正想说些什么,却冷不丁见他欺身而上。俊美的容颜在眼前放大,惊得木舒一怔,下一刻却被人捏住了下巴。他目光如刀,锋锐地在她面上刮过,寸寸刻骨,极具侵略感。   然而木舒只是在愣怔之后回过神来,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凶?”   唐无乐过于危险的气势吓到了敏感的孩童,无月一声抽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被三个不分年龄大小的孩童包围,木舒难得感到了头疼的滋味,她正想去抱无月,唐无乐却忽而用力,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满口都是草药清苦的涩味,木舒微微蹙眉,却还是十分利落地咀嚼后咽下。见她如此果断地吃下,半点犹豫皆无,唐无乐反倒微微一愣,木舒当即拍了拍他的手背,让唐无乐松了手,回身将江小鱼放在被褥之上,抱起了小无月轻哄道:“乖孩子,不哭,不哭哦。”   唐无乐沉默地看着她哄孩子,待得哭声渐小,木舒投来疑惑的一瞥,唐无乐才强自压抑住心口翻涌的窒息感,僵硬地道:   “丑死了。”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想为她苍白的容颜添上几分霞色,触手之间,却是一片冰凉。 第九十六章 一夕如环   远去万花的盛神针紧赶慢赶,总算在半年的期限之前赶回了藏剑山庄。金针渡厄, 木舒也是熟能生巧, 虽然其中之痛如断骨分肉, 十年来哪怕仅仅只是想起都心有余悸,但木舒还是十分平静地等待下一次金针渡厄的来临。   无他, 再怎么痛,再怎么苦,知晓一切都是为了延长她短暂的生命, 那便没什么不能忍的。   而除她之外, 叶蒙叶晖留守藏剑山庄, 大哥叶英带着三哥叶炜以及五哥叶凡即将启程前往枫华谷。木舒相信兄长们的实力,对此行并不感到担忧, 虽然隐隐约约有几分莫测, 但似乎与兄长们无关, 木舒也将自己心中些微的焦躁归结于身体的虚弱与不适。   “哥哥, 愿此行一切顺遂,早日归家。”木舒笑着为兄长们践行, 苍白的双颊之上泛上病态的红晕, 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叶英微微颔首, 亦不多言其他, 他相信二弟会将幼妹照顾得很好。反倒是叶炜荣升老父之后简直是操碎了心, 摁着幼妹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不少事情,活像是更年期的老妈子,连叶琦菲和多多也没有放过:“多多那孩子总是想着自己一人闯荡江湖, 江湖险恶,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孤身上路?小妹若是得闲便替三哥劝劝,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菲儿说得对,你实在是太瘦了。”   “另外,虽说已经定亲了,但是也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想到唐无乐,叶炜就气得肝疼,想到自家小妹的房间里一夜之间多出了一个孩子,襁褓上上好的蜀绣工艺,一眼就可以猜出到底出自何处。虽说幼妹定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叶炜心中不满却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不代表他会赞同未来的妹婿某些毫无君子风度的言行,正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便是江湖儿女,也应懂得这些。   木舒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颔首应道:“三哥,我会有分寸的,放心吧。”   兄长们离开之后,木舒亦开始准备半载一次的金针渡厄,虽说难熬,却是唯一能够克制逆脉之体的方法。以往施针,兄长们基本都会在门外等待,陪伴她熬过漫长的病痛,如今陪着她的人,少了一些,却又多了一些。   木舒安静地偏首,看着窗外暖阳倒映出那人修长挺拔的身影,耳畔间似乎听到小侄女和多多低声的交谈。想起那人理直气壮的一句“守着未婚妻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木舒被阳光晕得浅淡的眼眸里便泛起了点点笑意。   盛神针取了针盒,走到床沿,便看到那个算得上被自己当做孙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少女,露出了一个让他倍感熟悉的笑靥。   那是许多耄耋之年,享尽天伦之乐的老人,在离世之时因满足无憾而展露的笑颜。   ——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正当及笄之年的少女的身上。   长安盛神针,十数年前因藏剑六庄主叶婧衣降生气喘难治,被叶家三子特地请来此地,因擅长调养之术,便成了藏剑山庄坐镇的大夫,一眨眼就是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如水。在此期间,盛神针目睹了三庄主叶炜武功尽废,四庄主叶蒙浴血而归,也目睹了七庄主丹田被毁,叶婧衣离家不归——他见过叶炜的痛苦,见过叶婧衣的麻木,却从未见过这样可悲的心满意足。   “先生。”少女的双眸轻轻阖上,她手里拿着棉布,轻轻搁在唇角,“我这一辈子,也是很好很好了吧?”   木舒没有等到回答,便熟练地将棉布咬在嘴里,她闭着眼睛,十指交握平放在腹部,安静而乖巧地等待着。是以,她没有看见须发皆白的盛神针双手一抖,那双救过无数人性命的手宽厚温暖,比世人都更加坚定。老者明明见过无数离合悲欢,如今却连伸手抚摸少女的额头这个代表安慰的动作都觉得刺心不已。他想叹气,却又咽进了腹里,让那一瞬间翻涌而起的酸涩,尽数化作无声的悲悯。   ——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双手,还能帮她留得多久的岁月。   半个时辰的行针,却让木舒感到仿佛过了漫长的一辈子。在沉睡中醒来,神智还被疼痛所支配,浑浑噩噩之间只觉得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虚弱遍布四肢百骸,麻木而僵冷。四周是凝固的水,让人窒息,让人崩溃。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冰冷的水中捞了出来,木舒才恍惚间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握得满手冰冷的布料。   似乎听到谁轻轻的啜泣声,木舒茫茫然地回过神来,便对上了一双夜幕般寒凉的眼睛。坐在床沿边的人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掠起鬓边汗湿的发,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木舒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之后,下意识地勾起唇角,想笑,却又显得无力。   “金针渡厄,以后改回两月一次。”老者的话语沧桑舒缓,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羌笛声一般。   “姑姑,你还好吗?”叶琦菲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害怕自己话语中多一丝半分的力度,就会让她破碎了一般。木舒靠在唐无乐的肩膀上,听见了水声,随后唐无乐嗓音低哑地说了一句“手绢给我”,湿凉柔软的布料便在面上擦拭而过,轻缓而温柔。   木舒觉得自己有些倦了,她靠在唐无乐的怀里,意识逐渐模糊,朦朦胧胧中似有什么未了的牵挂,藕断丝连般的让她忧心。   “少爷……?”她半梦半醒之间,只是吃力地回想着自己未了的夙愿,低声呢喃道,“我想起来了……”   “我说……愿你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愿你们……”   ——白首不离。   唐无乐拍抚她后背的动作微微一顿,双臂骤然收紧,他的话语冷淡平静,就像陈述一个事实那般点无波澜:“知道你温柔又美丽了,可以了吧?”说罢,又继续手头上的动作,温柔的拍抚让木舒的头脑越发昏沉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一起听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一对恋人天隔两方,从此阴阳各处,爱得再如何刻骨铭心也毫无用处。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浪漫,没有化为蝴蝶的两厢厮守,天崩地裂之后是难熬的苦痛,相思与悲哀,仿佛此生寥寥,不过如此。   直到死去的那人用禁忌的方式打破了藩篱,触碰生与死的界限,用尽毕生所有换来了另一人空白的记忆。痛苦随着美好的逝去而淡化,于是一人一无所觉地继续自己的人生,一人的哭泣掩埋在奈何桥底,再无声息。   那是木舒第一次和自己的兄长吵架,她觉得这人做得对,与其两厢痛苦不如成全一人,这是无私。兄长却笑她幼稚,天真而不知事,爱也好,痛也好,悲伤也罢,那是两个人的回忆一辈子的珍宝,这种泯灭并非成全,也并非出于无私的爱。了却了自己的过往,擅自决定这段情愫的终局,为的究竟是成全那人的幸福还是成全自己心中的难过?说到底为了自己,就还是另类的自私。   是这样吗?是如此吗?原来我的想法,是自私的吗?   可她真的希望她爱的人一生快乐,一生无忧,连因她逝去而生的苦痛,也不要有。   木舒从盛神针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体开始恶化,面对四周围绕着她的亲人们痛苦怜惜的眼神,她只是抿唇一笑,温柔地道:“没有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的。二哥四哥,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不会有事的。”   木舒知晓自己并非空口白言,双十年华是她的劫难,在这之前的一切波澜,都不过是浪前涟漪,不值一提的。   唐无乐没有说话,只是靠着门扉,沉默不语。叶琦菲偷偷告诉木舒,金针渡厄之后她昏迷了很久,唐无乐一直守着她,没有提及退亲之事亦没有不耐之相。是以如今叶家也算是默认了他的存在,原先或许略有微词,如今也已是淡去了。   “小妹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好。”叶晖疼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这般说道。   木舒涩然一笑,没有开口说话。   经此一番风波,连得知叶婧衣下落所带来的喜悦都被冲淡了。没过多久,多多便向叶晖辞行,准备离去,独闯江湖。   “背负了传承而生,亲眼目睹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但我还是想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多多,亦或者是赵涵雅骑在马上,玄黑色的宽大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看着前来践行的叶琦菲,复而极目远眺,注视着远处披着雪色斗篷,朝她挥手的少女,低头道,“琦菲,若我能寻找到传说中的龙脉,以此逆天改命,我定然会回来的!”   ——我为神算,东北变天君,终有一日,会带着希望重归此地。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圆为环,缺为玦,缺多圆少,你道是也不是也?”   叶晖去看望木舒时,时常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他的妹妹靠在椅子上,笑靥清浅温和,低低地述说着什么。而那一身唐门服饰的男子就坐在她身侧,有时两人的怀里会各抱着一个孩子,有时却是抱着一只黑白两色的毛团子。那个传闻中桀骜而霸道的男子总是寡言而少语,大部分时候只是安静地倾听,如水的平淡之中,似乎酝酿着一种独属于他们的长长久久。   “你是想通透了?”唐无乐牵着她的手,十指交缠相握,比起他,她的手掌是这样纤巧,就连交握都显得吃力。   “想通如何?没想通又如何?”木舒有些虚弱地勾了勾唇角,哪怕没有力气,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一直恼少爷,缘何不肯放手?如果一条路已经看到了尽头,却仍然不肯归去,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我还能给你什么?”   ——人生本就残缺,如何连一夕的圆满都不得成全?   ——只能用尽所有,回握住你的手,罢了。 第九十七章 相思相守   病痛不是木舒停下脚步的理由,与之相反, 拖着病体, 木舒反而不会有丝毫的懈怠。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对她而言, 再刻骨不过了。   身为藏剑七庄主的她缠绵病榻,扶苏先生的作品却开始了密集的投放。木舒将以往的短篇作品订制成册, 一边开始书写苏梦枕的故事,一边大范围地递出了询问信,其中便包括六扇门无情、天策府曹雪阳、明教范遥、东邪黄药师以及西门吹雪。   然而纵使扶苏的名气响彻四海,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口答应完全买账的。   身为公务员的无情和曹雪阳第一时间回复了信笺, 委婉的表示自己身在官门牵连甚多, 虽然敬佩扶苏先生的才学,收到谛听帖也很是惊喜, 但是倘若入主风云录会导致官门消息泄露, 那也只能忍痛回绝了。对此木舒也表示了理解, 并再三保证不会泄露他们的资料, 将故事的初稿分别寄到两人的手上,无情的故事择取了他曾经经手的几件案子, 而曹雪阳则择取了几次堪称经典的战役。   木舒懒得思考这两人先前回绝的缘由到底是理由还是借口, 便也在信中坦言相告, 若实在为难, 亦不会强求。   相比较之下, 木舒印象中敢于自毁容貌潜伏汝阳王府的范遥就显得不太友好,不仅干脆果断的拒绝了木舒,甚至还回信讽刺言道自己心中道义绝非一介书生可懂的。对此, 木舒也只是平静地划去了范遥的名字,也并未因此而动怒。毕竟金国明教本就行事邪气,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坏人,他们并不是纯粹的黑白两色。他们大多心怀家国天下,但很多时候为达目的却又不折手段,全然不顾仁义道德。   就像这明教的“逍遥二仙”,杨逍昔年对峨眉派高徒纪晓芙一见生情,却又使了那等迫人的手段来逼其就范,虽说之后纪晓芙亦交付芳心,但到底此举非君子所为。而杨逍性格冷傲,范遥行事却更加邪气,为了取信汝阳王也为了掩藏身份,不惜对明教香主下手,之后为了从鹿杖客的手中取得解药,还信口胡言自己与灭绝师太有染,周芷若是他们的私生之女,最终逼得性子刚烈的灭绝师太自裁而死。   金国明教之所以会被称为魔教,并非是完全的空穴来风,子虚乌有。哪怕他们教中之人的确大多是为了保家卫国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铁骨汉子,这也是无法泯灭的现实。比起明教,木舒其实更想写武当张真人,但怎奈何金老并未对其生平过多着墨。木舒能有“谛听聆音”的名号,不过是仰仗前世的所见所闻,对这位太极宗师沉浮流转的半生,实在难以吃透。   没有把握的事情,木舒向来不会经手,如此一来也只能遗憾作罢,另寻他人了。   裴元的《活人不医》与苏梦枕的《红袖一刀》同期发售,木舒依旧采取两极对比的手法,一者描述平淡如水颇有岁月静好之感,一者剧情紧凑密集如夏日雷雨。为了描绘裴元的风骨雅致,比起采用特殊的事件来深刻人物的性格,木舒更偏好侧面的描写。着墨了万花之景,描摹了文人墨客云集的风流写意,在言语交谈、行动抉择、平日琐事之中,恰到好处地渲染出一种山水墨画般的诗意。   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言语过火易显矫情,过于寡淡又显无味。木舒几经衡量,在故事周转几度变更之中维持着那份平淡的恰好,直到故事的终端,伴随着裴元一声言语铮铮的“活人不医”,故事戛然而止,先头的平淡尽数化为难言的错愕与惊异。   前文儒雅清逸的形象骤然深刻,冷漠无情的背后,又能剖出别样通透的医者仁心。   反观苏梦枕,倘若说裴元的故事是细水长流之后的石破天惊,那么苏梦枕的故事从一开始便是疾风骤雨。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从未停歇的人心之争,沉疴已久的残喘之躯,人物的智慧与谋略在勾心斗角之中化为浓墨重彩,印象深刻得如影随形。整个故事剧情的推动也极为密集紧凑,转折圆融,环环相扣,苏梦枕的人格魅力也在这样的张力之下被拉坤到最大,如鼓点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但是故事的终局,伴随着苏梦枕咳出的鲜血,随着他一句“咳嗽与死,我选择咳嗽”的笑言。   ——故事似乎也染上了他此时的云淡风轻。   【宿主的笔力越来越浑厚了呢。】系统通过了木舒的稿子,如此真心实意地说道。   木舒笑了笑,没有说话,都说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事不能看透?左右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她的生活看似悠闲,但实际上分外充实忙碌了起来。但是即便如此,她仍然想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自己所爱之人,毕竟她无法确定自己放手一搏是否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每一寸时光都显得弥足珍贵,不可辜负。   手持剪刀剪掉五色的丝线,坠着银色吊坠的长命缕,简单却小巧得好看。木舒笑着拉起唐无乐环在她腰间的手,将长命缕放进他的掌心,合掌握住,语气温柔地道:“少爷向来爱胡闹,总说要将滚滚当定情信物,如今真的给了定情信物,可要好好收着呢。”   长命缕,续命缕,避鬼及兵,瘟病不侵。   杭州的风俗如此,以五色丝绳为索,祈求平安康顺,无病无灾。这本来只是一个美好的祈愿,然而这五色的丝绳并非俗物,是木舒从系统中高价兑换而来的,便确确实实蕴含了阴阳五行之道,足以庇护常人一生。木舒不仅给唐无乐制作了一条,还准备给亲近的人都编一条,不过他人的都是香囊,唯有唐无乐手中的长命缕坠着银色的坠子。   那坠子非金非玉,说是银子,却又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美丽的银色,仿佛星河流淌,漫天星辰璀璨尽数沉淀于此。   “少爷以后要爱惜自己。”木舒依偎在他的怀里,淡淡地道,“虽说在这个江湖,杀手的存在是必然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该多说的。但是我始终觉得杀人是不好的,虽不能阻止你,但是总希望你能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若有所谓的报应,我一应为你承担。   “少爷若是不爱惜自己,那事不过三,三次后我便再也护不了少爷了。”木舒从唐无乐的手中取过坠子,伸出手替他戴上,“我若当真命不久矣,那这坠子也会陪伴在少爷的身侧,若是它碎了,我也就真的不在了。”   长相思,长相守,长相思来长相守,红尘十丈软,欲语还休。   没有唐门,还有凌雪阁,没有凌雪阁,还可能会有青衣楼血衣楼。这红尘纷扰,碌碌不休,她止不住杀伐,却真心实意的愿他一生无忧。所以她以自身的功德兑换了这个银坠,能替他三次人为而非天命所立的杀劫,哪怕最终不得白首,也能算是无憾而终。   木舒说着说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似乎总是会莫名地开心起来,并且没有什么特定的缘由。   唐无乐沉默不语,任由她的手撩起他的长发,触碰杀手最为敏感警惕地脖颈,将那银坠挂在他的脖子上。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甚至会表现出这样自然的依赖与亲昵,但唐无乐也不知晓为什么,心里始终觉得空落落的,如同狂风卷叶,无处凭依。   人的欲求没有止境,心中残缺的沟壑深不见底,只想将她完全填补进去,才能感到安心。   越拥抱心越冷,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这欲壑难填的滋味,是否会有一天无法压抑,甚至伤害到她?   ——红尘相守,何等之难?   “不会让它碎的。”唐无乐抱着她,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深邃的眼眸微微放空,罕见的显露出几分失魂落魄,“矮砸,你说,短暂相伴却不得相守,相守却如同行尸走肉,那种更为可悲一些呢?”   木舒闭着眼,轻笑:“我怎么知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欸?这种事情向来是用尽言辞亦难述其一的。”   “不过你知晓,我心思向来异于常人,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可悲,我也很难做出抉择。”木舒慵懒地靠在他宽实的怀里,抬起自己的手,伸出屋檐遮挡而下的光影,天光之下连手指的轮廓都变得透明,“但是从小到大,我没有学会多少东西,我只知道——”   “活着比什么都难,死比什么都容易。”   九阴逆脉之体带动体内阴气涌动,木舒四肢僵冷,肺腑作痛。而如今靠在唐无乐温暖的怀抱里,午后的阳光又恰到好处的惬意,不由得生出几分倦怠与惫懒,清亮的眼眸微眨,却又缓缓阖起,不知不觉间掉进甜美的梦乡里。   她没有听到唐无乐之后的话语,沉重的,寂寥的,说不清其中是固执还是偏激。   “少爷我不想你死,却怕留不住你,黄泉路上留你孤孑一人,太过伶仃。” 第九十八章 攻入荻花   枫华谷红叶湖畔,荻花宫。   为了不暴露行踪, 藏剑山庄诸多弟子且行且止, 等到叶英三人抵达时, 也已是入秋了。漫山遍野的红枫艳丽得刺目,仿佛血似的朝霞渲染涂抹在婆娑的树影之间, 抬起手接住一缕漏下的天光,都仿佛掬起了一捧令人目眩神迷的华彩一样。   “荻花宫信奉双性神祗,女子为尊, 是以教中弟子多数是女子。”黑衣蒙面的女子蹲在枝桠上, 手里揣着册子, 向叶炜描述自己得到的情报,“除了检察使、祭祀、圣女以及坛主以外, 还有在江湖上绝迹许久的长风万里卫栖梧, 根据情报来看, 守备不算森严, 三位庄主之力,想要攻下荻花宫简直是牛刀杀鸡, 但是如何确保叶小姐不会被对方抓来威胁诸位, 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另外, 叶小姐被困荻花宫中, 似乎被药物所控, 不能自主。救出叶小姐之后是否能从坛主沙利亚的手中拿到解药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还是说你们打算带叶小姐去万花谷求医,或者此行带来了“圣手孤针”盛长风?”仿佛是为了炫耀自己组织杰出的情报能力一般, 女子翻看着手上的书册,字里行间却能听出一股智珠在握的自信与骄傲。   叶炜这几年来修身养性,也比年少时沉稳了不少,但是还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桀骜,当下客气又疏离地说道:“这就不劳隐元会费心了,叶某谢过姑娘的情报,需要多少银钱,藏剑山庄定然不会有半分拖欠的。”   叶炜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已然露骨,蒙面女子却置若未闻,不仅装作没听懂,还夸张地道:“这点子东西能值几个钱?哪里值得我特意过来一趟?三庄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如今隐元会最值钱的情报是什么吗?要不是奔着这个大头,我才没兴趣跑这一趟呢!”   “姑娘说笑了,你们隐元会还不算暗人,那这个江湖也没多少暗人了。”叶炜眼见对方绕了半天圈子还是不肯直说,不提钱货两讫,分明就是要占他们一个人情,顿时不咸不淡地刺了对方一句,“在下也说过很多次了,在下并未见过扶苏先生真容,姑娘不必多问了。”   蒙面女子心中暗自撇嘴,却还是略带讨好地笑着道:“三庄主,您是知道的,我们隐元会号称无所不知,别说唐国,便是放眼天下也无人可以媲美的。但是近年来却是啃上了硬茬子,竟对扶苏先生的情报一无所知,可当真是砸了我等的招牌。藏剑山庄若是能告知一二,隐元会感激不尽,日后若是藏剑有难,也定然全力相帮,您看如何呢?”   唐国第一情报门隐元会的全力相帮,无论从什么角度上看,这都是一个相当诱人的饵食。但是叶炜虽然生性桀骜,却也是在君子之理的熏陶之下长大的,是以不喜讹语,亦不屑说谎。听闻如此重诺,叶炜也是微微一怔,但是随后却是眉梢微拧,认真地道:“实不相瞒,此诺之重,的确令人心动。但是人无信则不立,叶某不愿说话,我等的确不知晓扶苏先生的真容。”   “扶苏先生悬赏红衣教一事,的确与藏剑无关,是我小妹常年卧病在床,喜好话本,又有闲情雅趣,时常书信予扶苏先生,才有了一二交情。此事也是凑巧,是扶苏先生在查阅红衣教情报之时发现了六妹的行踪,思及幼妹旧时所言,才将情报转交给藏剑山庄。”   叶炜的确对此一无所知,此时心中光风霁月,言语诚恳,话语亦是合情合理。而藏剑山庄君子之名远扬在外,话已至此,蒙面女子自然不能不识好歹。哪怕心中不甘,也只能赔笑道:“三庄主为人,在下自然信得过的,但日后若有消息,可别忘了隐元会呀。”   蒙面女子临走前目光隐晦地睨了一眼站在远处抱剑垂眸的藏剑大庄主,实际上,扶苏的形象江湖上多有猜测,而隐元会首当其冲的怀疑目标便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扶苏的思想理念以及书信的遣词用句,都与叶英十分吻合。   而叶英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叶家又是书香世家,昔年因风骨清高而未能入朝为官,一直是老庄主叶孟秋心底的遗憾;叶英常年闭关,世人对他知之甚少;《冬梅雪》一书中涉及的武学理念,非武道大成者不得领悟,而叶英又恰好是剑道宗师;最后叶英孤孑多年,未曾娶妻,也并未有过红颜知己的传闻,谁知道他心中是否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说是专心剑道别无他想,但真相谁又说得清呢?   怀才不遇,隐世避居,才华横溢,武道大成……桩桩件件似乎都擦得了边,而这次的红衣教事件更是当头一个棒槌,若不是实在毫无证据,蒙面女子简直想一把揪起叶三的衣襟拼命摇晃——你给我承认啊!你家大哥是不是以练剑为借口一直在写书啊?!   蒙面女子有贼心没贼胆,此次无功而返还尚且不知晓要如何同首领交代,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临走前忍不住多嘴道:“恕我直言,凭几位的实力完全可以杀入荻花宫,只要将藏剑山庄的服饰与武器换掉,对方一时半刻也不会想到要用叶小姐来威胁诸位。”   言外之意就是,换掉你们全身的金灿灿!人家就认不出你们是西湖小黄鸡了!   #扎心了,老铁。#   围剿了荻花宫外围守卫的弟子,确认叶婧衣如今在荻花宫的一处院落里,身周只有一位疑似卫栖梧的男子,并无其他红衣教教徒的存在。藏剑山庄的弟子零零散散地包围了荻花宫,叶英三人带着少部分的藏剑弟子便闯入了荻花宫。   为了赶在最快的时间内杀入教坛,叶英前头开路,藏剑弟子跟随其后帮忙善后。外溢的剑气凝聚成数十把长剑悬浮在叶英身周,交织网罗成庞大的剑域,宗师之所以被成为宗师,是因为他们超脱了江湖中一流高手的水准,能够将劲气外放达到护体亦或是伤人的目的。叶英的无上心剑更是其中翘楚,由剑气凝聚而成的剑域处处杀机,却凝而不发,杀意内敛,感官敏锐的剑客都无法察觉到危险的存在。   以心为剑,剑随心动,将剑域里每一分每一寸的剑气运用得如同弯曲手指一般自如,正是无上心剑的至高境界。   普天之下,宗师级别的高手屈指可数,更何况区区一个红衣教分坛的行宫,如何抵挡得了无上心剑的摧拉枯朽之力?   些许乌合之众,也眨眼间溃不成军。   叶英修剑炼心,一柄焰归剑,藏锋十余年。许多年轻一派的弟子只知大庄主叶英曾经在第三次名剑大会之上力抗明教法王而不落下风,逼其远遁退走,但是一直未曾见过叶英拔剑出鞘。如今亲眼看见叶英心剑之威,心中又惊又叹,愈加仰慕尊崇,可谓心潮澎湃。   身穿红衣教服饰之人,叶英一律击溃,令其丧失反击能力之后留由藏剑弟子善后。如此这般,当叶英、叶炜与叶凡闯进主殿之中时,藏剑弟子已不剩一人,尽数留在主殿之外,控制住了红衣教所有的教徒与弟子。   叶家三子如同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剑,破除了一切迷障雾霭,几乎无人能当。   ——仅仅只是几乎。   叶英的剑气被人挡下之时,叶英只听得一声轻咦,不及多想,身形已是如流云般往后一退,恰巧避开了对方横扫而来的一道剑气。   叶英停下了脚步,叶炜和叶凡亦然,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男子身形高大,容貌掩藏在斗篷之下,看得并不分明。他身后跟着一名形容狼狈,容貌粗犷的男子,男子的背上背着一个身穿红衣教服饰的女人,昏迷趴伏在男子的背上。那女子披着莎丽,只露出半张白皙胜雪的玉容,哪怕时隔多年,叶炜叶凡依旧认出了女子的容貌。   “六妹——!”叶炜和叶凡当下横剑而立,想将妹妹从外人的手中抢回来,却又担心轻举妄动会害了妹妹性命。   随着两人的这一声呼喊,对面的两人也似乎回过了神来。背着叶婧衣的男子当即松了一口气,而那披着斗篷的神秘人却是嗓子微哑,略带困惑地道:“你们……是藏剑山庄的……?是这三阴逆脉之体的兄长?”   叶英听对方提及三阴逆脉之体,不由得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颔首,淡然道:“正是,在下藏剑山庄叶英,此乃我三弟叶炜,五弟叶晖。阁下口中的三阴逆脉之体乃是叶某失踪多年的六妹——叶婧衣,不知阁下可否归还于叶某?”   叶英此话说得直白,亦是先礼后兵的前兆。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会碰上这样尴尬的境况,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半晌,叶炜和叶凡已经焦急得如同火烧浇油了,披着斗篷的男子才开口说道:“既是尔等血肉骨亲,自当归还于尔等。只是老夫有一徒儿,乃是三阳绝脉之体,为此饱受多年病痛,苦不堪言。前不久,老夫才从小辈的手里打听到了消息,只需寻得与三阳绝脉之体相对的三阴逆脉之体,便可完全治愈这先天不足之症。如今老夫的徒儿命在旦夕,实在让老夫焦虑。”   “想必几位作为兄长,也知晓这不足之症带来的病痛,不知可否通融一番?老夫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寻到三阴逆脉之体的下落,救徒心切,还望见谅。事成之后定然将令妹送回藏剑山庄,厚礼相报,如何?”   男子嗓音苍老而沙哑,语气却十分彬彬有礼,知晓是友非敌,叶炜和叶凡也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听罢,心中却极是错愕,他们与六妹分离多年,如何忍心她再漂泊在外?更何况对方所言之事真假难辨,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带着叶婧衣离开?叶炜心中暗自警惕,却还是笑着道:“若能治愈这样的不足之症,自然是好事一桩,但是我等也与婧衣分别多年,不知可否让我等兄妹相聚在先?毕竟婧衣似乎一直被红衣教以药物控制着心神,我们也很担心她身体是否受得住。”   叶炜自认这番话极是委婉,言辞也并未过激,但谁料那男子却忽而摇头,道:“抱歉,但老夫的徒儿实在病重,为了救他性命,已有人闯入皇宫大内为他取药,如今也只是拖延一二。刻不容缓,老夫实在没有时间了。”   叶炜神情一冷,想着对方或许是不想和他们正面交锋才找出这样的借口,当即道:“阁下的徒儿性命宝贵,我家六妹于藏剑山庄而言也是珠玉难换,阁下又又凭什么为救一人就可置他人性命安危于不顾?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方才略有松弛的气氛霎时紧绷,危险气息弥漫,仿佛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简:没人告诉我能救我徒儿一命的人就是叶家的七姑娘,怪我咯?   唐晓鱼:你偷听还只听一半不听完整,怪我咯?   叶家三子:没人告诉我小妹有如此救人利器,怪我们咯?   叶.万恶之源.搞事不止.木舒:……不忍心给了希望又让人绝望所以打算先找到姐姐和三阳绝脉之体再说出惊喜结果不小心又引发误会了,怪我咯?   #是的就怪你。#   #不出门也能搞事系列。#   #心疼唐老爷,简直心疼坏了。# 第九十九章 重归故里   叶炜原以为话已至此,全力一战不可避免, 想到此人竟能当下大哥叶英的无上心剑, 实力定然高绝, 心中愈加警惕了起来。   谁料,黑袍男子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再次开口,却是道:“也罢, 老夫救人心切, 的确有过, 你们放心,这小姑娘虽然被药物所控, 身体却被调养得不错, 无性命之忧。不过老夫所言句句属实, 若是能解决这样的先天不足之症, 岂非皆大欢喜之事?”   叶炜听见对方松口,当下面色诧异, 那黑袍男子却不理会他, 而是转身吩咐另一人将叶婧衣放下。黑袍男子出手如电, 眨眼便点了叶婧衣的几处穴位, 叶婧衣惨白的面色涌上一丝霞晕, 几声呛咳之后,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婧衣——!”叶炜欣喜地上前一步,睨了黑袍男子一眼, 见他只是面对着叶英而对他们视而不见,便干脆走上前去扶起了妹妹。原本抱着叶婧衣的男子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松手将叶婧衣交给了叶炜。叶炜蹲下时对他和善一笑,随即抱起叶婧衣火速退回到叶英身边。   卫.尔康手.桥豆麻袋.栖梧:“……”   #唇角勾起和善的微笑.jpg#   #三舅哥你这样做,我以后肯定不会孝顺你。#   确定了黑袍男子方才所言之事并非是为了避免正面交锋,叶炜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叶英知晓六妹安然无恙,也收了剑,颔首道:“多谢阁下相助,若阁下所言确有其事,藏剑山庄也愿意鼎力相帮,绝不推辞。”   叶英此话便算是给出一个人情了,但是黑袍男子兴致缺缺,并不如何在乎。似乎不愿意有过多的往来,亦不愿有交情牵连,黑袍男子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为老夫寻来一物吧。因为有要事在身,许多事情不方便露面,寻找事物亦是多有不便的。老夫得到的情报是寻找三阴逆脉之体,另外还需一物,名为并蒂阴阳莲。”   “——在一个名叫木舒的女子手中。”   叶英:“……”   卫栖梧:“…………”   叶炜和叶凡:“…………”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言不合就尬情报。#   这厢两方相遇尴尬无言,而另一厢的关键人物木舒却对自己出门就撞上事不出门就不知觉搞事的属性一无所知。金针渡厄之后,木舒能感觉到身体的虚弱被减缓了下来,虽然大不如从前,但是总归也是控制住病情了。   自觉进入老夫老妻模式的未婚夫妻,每日除了享受在一起的时光以外,似乎并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处理。唐无乐从不在木舒的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是以木舒虽然眷恋这一段堪称岁月静好的相处,还是忍不住说道:“少爷若有事,不必特意陪我的。”   “并无什么要紧事,若有要紧事,我自然不会置之旁骛。”唐无乐知晓她不同于寻常女子,心思细腻却不会过于敏感脆弱,需要他人处处顾及她的情绪,是以直言不讳地道,“我虽然接手了唐门的地下生意,但是所行之事还是必须遵守门规的。”   “你要知晓,我唐家堡虽是以刺客行业起家,但是如今也收手许多了,因为贞观年间天下太平,刺客之道无出头之日,我们便转而开始经营生意。后来在老门主在位期间,为了挽回唐门在中原的声誉,更是定下了很多门规,严禁门中弟子滥杀无辜,那些条例至今仍然刻在逆斩堂里。如今专门接手刺客生意的是凌雪阁,唐门因为限制颇多,很多心藏鬼胎的人已经不愿在唐门暗榜上挂悬赏了。”   “哪怕悬赏挂进了暗榜,我们堂中也会派出弟子去查探情报,若是该杀之人,自然不会心慈手软,若是不该杀的人,堂中亦会酌情保护亦或是另行处置。唐晓鱼那娃子就曾经使坏,跑去找了任务目标,说他挡了别人的路有人要他性命,问他愿意花多少钱买自己命,如果开价划算还帮他捡个便宜,回头帮他开个单子把原雇主干掉。古灵精怪的,气得长老命她闭门思过,也不知思了什么玩意儿出来。”   木舒当下被逗笑了,唐晓鱼那副面无表情人小鬼大的模样,真看不出来居然想法如此灵活有趣。   说到这里,唐无乐忍不住点了点木舒的额头,不甘心地捏着她的脸,道:“别以为少爷不知道,你不行走江湖,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净一个人胡思乱想,只把我当那青面獠牙杀人如麻的鬼怪。要知道当年唐国与吐蕃的茂州之战,我们唐家堡也是支援良多,不仅供应了兵马粮草,弟子也出手相帮。少爷我收整了逆斩堂,一直恪守门规,从不滥杀无辜,还要劳心劳力地管着那群瓜娃子,嗯?你就这么看我的?”   木舒被捏得吃痛,干脆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笑道:“捏,给你捏!丑了算你的!”   “本来就是我的,丑了也是我的。”唐无乐被她这么一钻,心都软了,嘴里却还不依不饶的道,“唐家堡外堡是安静祥和的市井,许多没有习武资质的唐家人都居住在那里,经营着生意与买卖。他们最头疼的麻烦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总要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横行市井的唐门小霸王,所以一直盼着小霸王能成婚,最好娶个母老虎,能管住小霸王和小霸王家里的大黄。”   木舒埋在他怀里闷笑出声,乐不可支地道:“那可真可惜了,没有母老虎,只有鸡小萌,还是个不会武功的。”   “那也已经被管得死死的了。”唐无乐抬手轻抚她的发,看着丝绸般水滑的青丝从自己的手指间隙流淌而下,忍不住微勾唇角,道,“届时肯定有人说,原来唐门小霸王是个耙耳朵啊,啧啧,真是看不出来。”   唐无乐拿腔作调说着四川土话,演技不错,还蛮活灵活现的。   木舒忍俊不禁地笑了片刻,忽而回想道唐无乐方才的言语,道:“你们的老门主真是了不起,若能一睹风采,定然不虚此生了。”   木舒本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着唐无乐回答,谁料他却是沉吟了片刻,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淡淡地道:“总会有机会的。”   木舒也好,唐无乐也好,从来没想过机会来得那么快,就像风来吴山。   知晓兄长们凯旋归来,木舒兴奋得面色微红,将手上的小点心往唐无乐嘴里一塞,便急急可可地朝着门口赶去。唐无乐正在温盏洗杯准备冲泡茶水,冷不丁被她塞了满嘴甜腻的点心,只能匆匆咀嚼几口后咽下,几步追上了她的步伐。   然而当木舒和唐无乐来到门口后,才发现叶英一行人还带了客人回来。   “大哥、三哥、五哥!”木舒挨个问好,虽不知同行的黑衣男子是谁,还是温顺有礼地问候道,“先生,贵安。”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木舒笑着说了一句“恕我失礼”,便拽着自家大哥三哥的衣袖道:“大哥,三哥,姐姐呢?”   叶英容色淡淡,只是轻轻抬手扶住气喘吁吁的幼妹,并没有过多言语。反观叶炜,却是神情复杂,目光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木舒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却忽而听见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低喃道:“小妹?是小妹吗?”   “姐姐!”木舒扬起笑脸,朝叶炜身后看去,却见一辆精致的马车之上,一身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子撩开了车帘,搀扶着一名男子的手臂跳下车来。那男子容貌粗犷,满带风霜,神情却是小心翼翼,仿佛手上捧着易碎的琉璃。   木舒想要跑过去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了看眼前酷似爱侣的两人,又抬头看了看三哥的面色,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小妹、小妹!”叶婧衣重归故土,见到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幼妹。情绪激荡之下竟是不管不顾地小跑而来,扑到了近前,木舒险险伸手扶住了叶婧衣,差点两人一同栽倒,但这些都无碍两人心中的喜悦,木舒更是一把抱住了叶婧衣,笑道:“姐姐!欢迎回家!”   叶婧衣的眼泪霎时决堤而出,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幼妹纯粹如故的笑脸,嘴唇不住地颤抖,喃喃道:“是啊,我回家了,回家了。”   姐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泪眼朦胧之中,她们却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喜悦——你还活着,真好。   那是木舒数年来提心吊胆最终得偿所愿的宽慰,是叶婧衣离家之后止不住的牵挂。她们的人生本就不幸,有着相似却又不同的可悲。离家之后的那段岁月,叶婧衣无数次在心中哀哀地想到——她若是死在外头了也罢,倘若多年后重归故里,却已经和天不假年的妹妹天人永隔,这份悲伤与遗憾,又要如何填补?又要如何才能释怀?   所以此时,姐妹重逢,千般言语,万般牵挂,都只凝聚成了此时的庆幸——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停留在久别重逢的两人身上,以至于并没有发现,黑衣男子与唐无乐对视时,唐无乐瞬间诡异的目光。   黑衣男子虽然心中急切,却还是涵养极好地等待姐妹两人的情绪平定了下来,方才开口道:“叶庄主,老夫如今也遵守了诺言,不知如今可否将并蒂阴阳莲交予老夫了?”   听到“并蒂阴阳莲”这样的字眼,木舒下意识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对方居然知晓这药物的存在。   叶炜顿时叹了口气,温声道:“小妹,这位前辈的徒弟乃三阳绝脉之体,听说你手头有治疗三阴三阳之症的药材?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你不要怕,便是没有,也不会怪你的。”叶炜仍然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不懂自家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小妹是如何得到这种药物的。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木舒的身上,甚至连扶着木舒的叶婧衣,目光也隐隐带着紧张。   木舒的眉头微微一蹙,复又舒展,她轻轻拍抚叶婧衣的背脊表示安慰,随即转身面对黑衣男子,落落大方地颔首道:“前辈,在下手中的确有此物,乃是为我六姐所求的。需要三阴三阳之体分别服下阴阳二子,才可发挥药效。”   听闻此物的确存在,众人眸光一亮,虽不知晓木舒从何得来的,但是这代表着叶婧衣的先天不足之症终于有救了。   “只是——”不等黑衣男子开口,木舒继续接话道,“在下寻访多年,除了并蒂阴阳莲,也已经寻到了一位三阳绝脉之体,并答应其亲朋,若是寻到六姐,便愿意将阴性莲子送出。承诺在前,不可失信于人,只是不知前辈的弟子,是否是我所说之人呢?” 第一百章 混合双打   唐无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和老门主再次相遇。   唐简是唐门的上一任门主, 是唐国上一任的武林盟主, 亦是现任门主唐傲天的父亲, 唐无乐的叔祖父。几乎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唐简塑造了唐门最鼎盛繁荣的时代, 他挽回了唐门狼藉的名声,为唐家在中原闯出了一席之地,塑造了唐门武林第一大家的名号。   没有唐简, 就没有唐门的今天, 就算是如今野心勃勃的唐门门主唐傲天, 对于自己的这位父亲也是倍感骄傲,容不得别人说父亲半句不好, 甚至将父亲的伟业作为榜样, 锲而不舍地为之努力为之拼搏, 一切只是为了重现父亲在位之时唐门鼎盛的辉煌。   唐简的文质彬彬, 风度卓然;他依靠一套《天魔无相》的剑法立下了二十年未尝一败的神话;他的义薄云天,国之大义, 至今仍然被人津津乐道, 交口称赞。甚至连唐简在如日中天的年岁中绝迹于江湖, 也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传奇色彩。唐无乐知晓, 当时的唐简身为武林盟主, 又有救国之功,这般一退,便将当时唐门和朝廷如临崖边的关系给拉扯回了原点, 可谓是极有先见之明的。   与对现任门主唐傲天的态度大相庭径,唐无乐一直很尊敬这位老门主,偶尔也会如木舒一样遗憾不能一睹其人风采。   只是后来,唐无乐发现,相遇并非一件美妙的事情。   唐门和藏剑山庄定下了婚约,唐小婉回唐门待嫁,本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情了,但唐无乐也没想到,唐傲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死心。唐小婉和叶凡私奔,将唐傲天和柳惊涛的联手撕得粉碎,同样野心勃勃的两人最终分道扬镳,不得不说是一件让人庆幸的事情。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约莫便是这样的道理——柳惊涛因骄傲而选择了罢手,唐傲天却不肯善罢甘休。   唐无乐知晓唐傲天软禁了唐小婉时,已经迟了,想见自己的妹妹,却被唐傲天以“堂兄妹既然订婚便应当避嫌”为由拒之门外。唐无乐尚未来得及采取什么措施援救唐小婉,就有人先他一步出手了。   动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傲天多年前舍弃的长女,唐小婉的姐姐——唐书雁。   唐书雁当初爱慕霸刀山庄柳静海,为此接受了唐傲天分裂五仙教的任务,只为了和爱人长相厮守。可是最终却未能如愿,自己也被制成了不老不死不人不鬼的毒尸塔纳。唐书雁恨透了世人,亦恨透了害她沦落至此的父亲,为了避免自己的妹妹唐小婉和自己落得一样凄凉的下场,唐书雁于唐门问道坡上擒获了数名唐门弟子,并要求唐傲天以妹妹唐小婉来交换人质。   唐无乐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唐门的传奇——那位失踪多年的老庄主,唐简。   那时唐无乐隐匿在暗处,冷眼看着唐书雁与唐傲天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他对这对父女的死活并不关心,但是他要救下那几名被唐书雁擒获的逆斩堂弟子。就在他准备等待父女两败俱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叹息:“……瓜娃子,你这性子忒欠揍咧。”   毛骨悚然是什么感觉?   唐无乐平平安安地在这世上呆了二十余载,就算是最初接手逆斩堂时最黑暗的那段岁月,他也从未过这种心头一凉,脑海一片空白的经历。他是唐门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连下一任门主的候选人唐无影都远不及他,不过是因为唐无影性格沉稳果决,更适合门主之位,他才会退居一射之地,接受了唐门逆斩堂堂主的职位——这份荣耀代表了什么,唐无乐很清楚。   所以当意识到不仅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甚至还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的背后,那种惊惧感不足为外人倒也。   “老夫的儿子与孙女在外面打打杀杀,你这瓜娃子却躲在这里看热闹,要不是你是我哥的孙子,真想替你父亲教训你一顿。”唐无乐的反击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了,绝对实力上的碾压让唐无乐感到了差距带来的绝望。他来不及思考来人话语中的深意,就被一左一右塞了两手的信笺,随后老者指着唐书雁和唐傲天,说道,“去,把信交给我儿子和我孙女。”   被一脚踹下树时唐无乐还一脸懵逼,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的他同时成了唐傲天和唐书雁的眼中钉。为了避免自己沦落为唐家堡里的木桩,唐无乐选择了妥协,他分别将两封信送到了那一对父女的手上,并随手甩了个锅:“一个奇怪的黑衣人抓我过来的。”   唐无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奇怪的人就是自己的叔祖父唐简。   有唐简的名誉作保与劝阻,唐书雁和唐傲天选择了和解,唐书雁不信任自己的父亲却极其信任自己的爷爷,她相信小妹的幸福不会糟蹋作践在爷爷的眼皮子底下。而唐傲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现旧时的荣光,也源于自己对父亲的崇拜,唐简发话,他自然无有不从。   简而言之,唐简仅仅只是靠刷脸就阻止了一场家庭暴力惨剧。   #厉害了我的爷。#   #社会我叔祖,人狠话不多。#   如果事情能这么圆满解决,那就好了。   经此一事后,唐无乐有些悲伤地发现因为自己跟叔祖父短暂的一面之缘而被唐傲天当做了盯梢的对象。唐简在如日中天的年岁里绝迹于红尘,是唐傲天最大的心病,作为唐简的儿子,他却仿佛被父亲放弃了一般,甚至没有传承到父亲独有的《空冥决》和《天魔无相》。也正是因此,唐傲天才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变得偏执,因为他不仅想重现唐门的荣光,还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这件事情让人倍感悲伤,那么另一件事情简直要令人绝望。   他为了掩盖自己隔岸观火的话语,被叔祖父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被盯上了,并打算代替他的爷爷教训教训他。   想把他一个逆斩堂堂主培养成正人君子,大概是唐无乐长这么大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您老别是傻的吧?#   直到唐无乐被迫拿起了剑,对上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的唐简时,他才意识到大概他叔祖父大概并不是在开玩笑的。   “以你这瓜娃子的心性,十煌龙影剑与天魔无相都不适合你,真学成了估计也学歪了,日后为非作歹可如何是好?”唐简看着唐无乐,面对着这个接手了唐门所有阴暗面的晚辈,语气微凉地道,“你就给我修炼这《剑意八变》。”   《剑意八变》是昔年唐简之母交给他的剑法,但是其名气完全比不上《天魔无相》,如今唐门的高等武学之一便是由唐简的《天魔无相》演变而来的,足以窥见这本功法的强大之处。但是《剑意八变》招式简单,却并无多少深意,唐门并非专心修剑的门派,便将这等功法弃之不用。让如今唐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来学这可笑的《剑意八变》,除了磨炼心性,唐无乐再也想不出其他了。   虽然心中甚感不满,对于这位丢下一本秘籍一个命令就再次消失不见的叔祖父也颇有微词,但是碍于对方的赫赫威名,唐无乐亦不敢造次,只能照着心法修习。但是向来聪颖堪称武学奇才的唐无乐却发现自己大概当真不是学剑的料子,以往不管什么武学落到他的手上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融会贯通,但是偏偏就是一本堪称入门的《剑意八变》,却让他学得举步维艰。   不想练却不得不练,唐无乐长这么大,大概还从未遭过这样的罪。   是以此时,唐简提出要“借步一谈”并用眼神示意唐无乐滚蛋之时,有仇必报的唐门小霸王理直气壮地扣住了自家未来媳妇的手,朝着自家叔祖父丢来了一个挑衅与炫耀的眼神。   “前辈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亦是无妨。”木舒笑着睨了唐无乐一眼,眼神温柔而又无奈,话语却平淡而宠溺,丝毫不顾及旁听之人被强塞狗粮之后的心情,“这是我未来的夫君,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唐简看着自家熊孩子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暗自咬牙。他本不想暴露穆玄英乃是自己弟子的身份,万一将来给穆玄英招致祸患亦非他所愿。但是事到如今,隐瞒反倒显得心虚,若是误了事就麻烦了。唐简想着这个晚辈和自己儿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友好,不见得他会将穆玄英的身份告诉自家那个性格有些极端的儿子,也思量着自己收拾一个晚辈不过小事一桩,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   听闻此次事件竟然如此巧合,木舒有些诧异,亦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毕竟三阳绝脉之体百年难遇,又岂是随随便便可以见得的?如此一来,所有的矛盾便迎刃而解,竟不必在因此而左右为难。这般想着,木舒便笑着道:“真是巧,如此看来,尘世未免也太小了。”   唐简赞同地点了点头,来此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两个人竟都是叶家的闺女呢。   眼看着事情商妥完毕,即将一拍即合,唐简眼角的余光却撇到自家瓜娃子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然而此时想要阻止却已经迟了,唐无乐和木舒十指相扣,捏了捏她的手,坏笑着道:“尘世的确很小,还有更巧的事情呢。”   说罢,便伸出双手捂着木舒的脑袋往唐简面前一压,欣然的语气里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之意,道:“来来来,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快来见见未来的叔祖父。”   木舒:“……0v0?叔、叔祖父?”   唐简:“……”瓜娃子你给老子等着!不折腾到你死球老子就不姓唐!   在未来媳妇的帮助之下成功报复了欺负自己的叔祖父,唐无乐觉得扬眉吐气,格外神清气爽。   顶着唐简宛如追命箭一般犀利的眼神,唐无乐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没什么好瞒着她的!”   #八十岁高龄的孤寡老人愤怒地举起了火把。#   #无良夫妻档混合双打,丧尽天良为哪般?!#   #唐简:这是我见过的最混账的娃子,偏偏还是自己家的,嗨呀,好气啊!# 第一百零一章 老姜新笋   木舒懵懵懂懂了许久,直到黑袍男子将唐无乐摁在桌子上暴揍, 她才隐隐约约想起来唐无乐的叔祖父到底是谁。   毕竟方才和唐无乐谈笑, 正好就说起了他最出名的那位叔祖父, 也正是唐门的老门主。当时木舒想着唐简倘若尚在人世,也已经有八十余岁了, 自己的未来尚且迷蒙未卜,是以只当那番言语不过是笑言一场,却怎么都没想到居然眨眼间成了现实。   不过这位老爷子费尽了心思想要在藏剑山庄众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想必当年鼎盛之年金盆洗手定然是情有苦衷, 另有缘由。如今却被无乐少爷的一次胡闹而导致前功尽弃, 此时心中定然恼怒得很。看着唐简毫不手软地教训着熊孩子,木舒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赶忙凑过去拉住唐简的衣摆, 软兮兮地求情道:“叔祖父, 您快别打了, 仔细累着自个儿,少爷那么皮实, 您小心手疼。”   唐无乐虽然知晓自家媳妇是在帮自己求情, 但是猛然一听这话还是产生了一种媳妇儿不爱自己了的凄凉感, 心中甚感伤悲。与他恰好相反的是唐简, 虽然小姑娘心里的小九九瞒不过阅经沧桑的唐简, 但是听了这话还是倍感舒坦,火气也散了大半。   想到别人家的闺女三言两语就能将事情一笔带过,自家的熊孩子却沉迷搞事不可自拔, 唐简此时的心境突然就和曾经的唐傲天离奇地重合了——果然像叶孟秋这样的人生赢家,还是怎么看怎么讨厌吧?   木舒的长相是极有长辈缘的类型,哪怕是唐简心有芥蒂,此时看着小姑娘乖乖巧巧地拉着自己的袖子,便是铁石心肠都软了大半。他为着自己心中的仁义与坚持而在壮年时期选择了隐退江湖,将半生的岁月留给了唐门留给了天下,却没有给自己的家人留下什么。他的儿子唐傲天因此而心生执念,走上了歧途,连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都命运坎坷,这不得不说是唐简心中的一大痛事。   此时看着面前的少女,唐简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孙女唐书雁——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子的女儿,孙女却已经变成了那种不人不鬼的可怖样子。自己的儿子最终落得父女相残的可悲结局,唐简心中并非全然没有一丝悔意的。   虽说是唐家未过门的媳妇,但是也已经算得上是自家人了,唐简敛去方才身份被戳穿之时一瞬间掠上心头的模糊杀意,沉默不语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半晌,才叹息地道:“乐娃子,若是得空,便带着你媳妇儿去看看你祖奶奶罢,这么多年以来,是老夫不孝啊。”   唐简说起这个,别说木舒心有疑惑,就是唐无乐自己也想不通唐简当年的所作所为。他翻身坐起,顶着脸颊上的一片淤青,随手抹了抹磕破嘴唇流出来的血迹,懒洋洋地道:“床前尽孝是我等晚辈的责任,叔祖父你不提,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是我也很好奇,叔祖父当年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唐门?连后来枫华谷一战死了十数个兄弟都不见您回来,祖奶奶都以为您已经不在了。”   唐无乐的话语懒散却能听出隐约的不满,木舒为他的言行无忌而感到无奈,却又知晓他约莫是心疼唐老太这些年独撑唐家堡的不易。木舒对这些事宜一无所知,自然不会贸然插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取出手帕沾湿了水,细细地擦拭着唐无乐脸上的伤痕。   听闻唐无乐言及当年惨烈至极的枫华谷一战,唐简掩盖在斗篷之下的面容霎时颓丧,眼角眉梢已是掩不住的耄耋沧桑。   “也罢,告诉你一些,也是无妨。”唐简忽而心生惫懒,那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疲累,还带着令人如噎在喉的伤悲,就仿佛当年他看到好友穆天磊坟墓时的感觉一样,“当年老夫退隐江湖,其实有很多缘由,最主要的缘由有二,一则是当时的唐门进驻中原,底蕴深厚,又有茂州一战的功劳在身,是以扩张的速度太快,锋芒过盛,引起了朝廷的不满,而盛极必衰之理,你应当也是清楚的。”   “毕竟‘唐’国的‘唐’门,也是圣人心中的一根刺呢。”唐简短促的笑了一声,复而沉默,又接着道,“第二呢……”   唐简的故事很简单,他这漫长的一生,前半段波澜壮阔,后半生却平淡得只言片语便可叙述清楚。   “我发现唐国的江湖,或者说唐国的天下,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操控着——其源头竟可以追溯到隋末唐初的年代。”   “老夫特意去探访了曾经的白道魁首——当年扶持了隋文帝杨坚登上帝位,之后却又扶持了太宗终结隋末乱世的慈航静斋。”唐简的话语平淡,他一边讲述一边回忆着过去,并没有注意到木舒微微愣怔的神情,“慈航静斋于贞观年间逐渐没落,如今也已避世不出,随着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的林立,昔年的白道魁首也已经名气乏乏,鲜为人知了。”   “但是老夫经过一番探访后发现,慈航静斋并不是因为太平盛世而选择了隐没,实际上,这些年来,她们一直没有放弃光复自己白道魁首的地位。”说到这里唐简微微笑了笑,让人分辨不出这个笑容中蕴含的到底是嘲讽还是善意,“慈航静斋一直以来都自称自己肩负着‘代天择主’的使命,乱世年间能被世人奉为救世仙子,靠的不仅仅是武功以及容貌,还有不断积累的人脉以及民心声望。”   ——然而这些救世的仙子,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遇上了被她们代命的“天”。   唐简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见到那些所谓的“仙子”时的场景,那些因为修炼《慈航剑典》而导致容貌不断仙化的美丽女子,那本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眼眸之中,不加掩饰流露出来的绝望与寂灭——就像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无谓的反抗之后,认命了一般的死寂。   “唐国有一个‘天’,掌控着整个唐国的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连曾经的白道魁首慈航静斋,也没能逃出这种掌控。”唐简说道这里,亦说不清心中百般滋味到底是惊是惧,“但是这个存在的初衷,似乎是希望能维持江湖的平衡,其行为并非出自野心而是一种源于实力至上的理所当然——行了臭小子,瞪什么瞪?你自个儿不就是这个德行?有什么好不满的?”   唐简徒手糊了熊娃子一脸,唐无乐微微眦了眦唇角,一把将木舒捞进了怀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愣是不敢出声表示不满。木舒看着昔日嚣张任性的唐门小霸王被打得宛如一只抱着竹子生闷气的滚滚,憋笑憋得脸颊通红,好脾气地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蛋。   唐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一幕就特别生气呢。   原本想要教训小辈的话语被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只能语气生硬地道:“但是这个组织的人不可能永生不死,所以自然要为下一代的传承做出选择。老夫顺着这条线路查找了下去,却发现了好几件江湖恶事都有这个组织的手笔。如果不是这个组织的初衷已经背离了轨道,那么老夫猜测,大概是这一代的继承者出了什么问题——为了不让此事牵连唐门,所以老夫才隐姓埋名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唐无乐和木舒都是聪明人,听到这里都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唐简特意在两人面前说这样重要的事情,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拉他们上贼船。想清楚这一点却也为时已晚,唐无乐面色顿时一黑,抱着木舒的手微微一紧,咬牙道:“我说老爷子……你也太过分了吧?”   阴了晚辈一把的唐简眼见两人都如此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拂去了自己斗篷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温和地笑道:“老夫时间紧迫,要不是唐门这一代的逆斩堂以及情报门掌握在你这瓜娃子的手上,老夫和你聊个铲铲?”   唐无乐简直要气笑了,唐简故意在两人的面前说这些事,一是为了他手头的情报,二则是为了以木舒的安危来钳制他。木舒在他的任性之下知晓了唐门老门主尚在人世的消息,如今又知晓了这样的秘密,其本身的立场就已经不再安全了。这是唐简在警告他不要将他的行踪和秘密暴露给他人知晓,否则他们三人皆性命危矣。   虽然知道叔祖父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谨慎起见,但是涉及木舒的安危,唐无乐仍然感到了恼怒。   逆骨一张,唐无乐便打算顶嘴几句,木舒却飞快地抬起了手,一把捂住了唐无乐的嘴。   不仅被长辈小看甚至还被长辈拿来威胁自己疼着宠着的小少爷,木舒顿时弯唇温柔一笑,冷不丁地道:“关于这件事情,啊——我是说关于‘九天’的这件事情,叔祖父若是同意,不如就交予我来处理吧。”   原本打算拿了东西就走人的唐简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一直被自己当做菟丝花一样平凡的少女。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方才从未提及“九天”二字。   “晚辈虽然未曾习武,体弱多病,但是手头的人脉消息还是过得去的。”然而似乎还嫌弃他的震惊不够露骨一样,木舒以袖掩唇,含蓄轻笑,“虽然晚辈实力不济,才将将查出三位天君的身份以及幽天君与朱天君的些许线索,但也总是聊胜于无不是吗?”   “弄清楚本代九天的身份,并找出其中腐烂的根,想必叔祖父跟晚辈的目的是相同的吧?”木舒丝毫不顾及老人此时震惊的心情,兀自说道,“叔祖父也不必担忧晚辈,能为姐姐和叔祖父的弟子寻到并蒂阴阳莲,多少也是有些后手的。”   “我信任着少爷,亦信任着您。”木舒笑着改捂为抚,动作熟练地帮唐无乐顺毛,唯有偏首望来的眼神,柔和中却透着一丝与其本身绵软外貌所不相符的锋芒。她颔首浅笑的模样,竟让唐简蓦然领悟到,藏剑山庄为何被人称为君子之家。   如今才领略到,这所谓的君子风骨,所谓的温文尔雅,又是何等的风采了。   “晚辈会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告知于您,也请您——”她语气平淡地道。   “不吝赐教呀。” 第一百零二章 婧衣出嫁   唐简拿到并蒂阴阳莲之后,便离开了藏剑山庄。   木舒哄着有点小情绪的无乐少爷, 耐心地解释道:“一直没有跟少爷说清楚, 是我不对, 只是九天一事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查探的,并没有瞒着少爷涉险的意思。如今能够和叔祖父分享手头上的消息,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少爷不气了好不好?”   唐简的到来的确给木舒带来了不少的意外收获,木舒手头上资料不少, 完全是凭借着她自己的推测算出了掌握唐国天下势力的江湖定位。根据她的推断以及系统的帮助, 她才判断出武功最高的剑圣拓跋思南为皓天君, 天下钱庄大老板周墨为阳天君,以及曾经接触过明教教主陆危楼并提供了大量银钱支持的卢延鹤为财神朱天君, 这些推断也获得了系统的承认, 并得到了木舒想要的资料。   ——不过很可惜的是, 在系统的定位里卢延鹤的身份被打了个问号, 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木舒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便查出了九天中三人的资料,乍看之下非常迅速, 但实际上却是卡在了瓶颈之上, 想要深入调查简直堪称举步维艰。而提供武器的军火制造商炎天君, 木舒只知晓定然是自家老父和霸刀山庄老庄主之一, 根据时间的推测上来看柳风骨的可能性要更大, 但是并不能完全确定。而让木舒倍感欣喜的是,唐简不仅带回了两位九天成员的消息,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我觉得叔祖父的线路很有趣, 完全跟我相反的。”木舒窝在唐无乐怀里,握着毛笔沾了沾墨水,将唐简提供的情报书写了下来,“原来除了武功权势钱财,有特别能力的人物也有被选中成为九天的可能性。叔祖父说的这个李复居住在稻香村那般宁静祥和的地方,没想到居然是最擅长军法谋略的鬼谋玄天君呢。另外,虽然不知晓钧天君的身份,但是钧天君居然是擅长治国之道的九天帝星,真是没想到啊。”   得到情报的木舒心情十分亢奋,一时间忽视了唐无乐的感受。唐门小霸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终还是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搓成了球:“那些事情都先放一放,你是不是还欠少爷我一个解释?啊?你哪里来的消息渠道?为什么要查这么危险的组织?你知不知道这个组织连我叔祖父都惹不起,甚至担忧祸及唐门而隐世避居,你这矮砸心咋那么大呢?啊?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啊?!”   唐无乐气势汹汹,下手还不太留情,木舒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心焦与担忧之意。知晓自己隐瞒身份让他担心了,木舒乖乖的任他捏脸,好脾气的笑着道:“好啦好啦,此事说来话长,我一点点分说给你听可好?倒不是故意瞒着少爷,只是觉得没有强调的必要啊。”   唐无乐眼见自己下手过重捏出了一片红痕,顿时改捏为揉,动作略显粗鲁地压着她的脸蛋,也不知是在发泄怒火还是在心疼安抚。   好好一个酷炫得没朋友的唐门炮哥,此时眼睛里简直写满了“委屈”二字,也不知是不是被叔祖父欺负了以后又被媳妇儿二次碾压而感到不甘,还是因为不了解媳妇的全部而感到了难过,只是一个劲地咬牙道:“少爷我的身份何曾瞒过你了?连我家老爷子都不知道我接手了逆斩堂。我哥儿是个混的,也只知道我接手了唐门的部分产业,其他的一无所知,少爷我对你好,你的礼尚往来呢?!”   木舒见他委屈了,赶忙站起身来亲亲抱抱举高……呃,举不起来,总而言之是好一顿顺毛安抚。完事后觉得唐无乐说话甚是有理,便一手食指指节低着下巴,一手揽着无乐少爷的肩膀,迟疑地道:“那……我说了哦,你别太惊讶,真的。”   唐无乐冷哼一声表示了一下“少爷我刀山火海魔窟鬼窑不靠走全靠浪还怕你这么一点小惊吓”的不屑之情。   于是木舒张口就来,一针见血地道:“我就是扶苏先生,少爷惊喜不惊喜呀?”   唐无乐:“……”   #你特么是在逗我?#   #人生目标是成为国民男神,不是娶国民男神。#   #脑子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唐无乐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看到了终极。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唐无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是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一时冲动将媳妇儿挂上暗榜,随后眼神危险地抓住了见势不妙想要跑路的长耳兔,语气阴森森地道:“既然你是扶苏,那可以解释一下《暖沙》那个故事是怎么回事吗?”   木舒:“……少爷,翻旧账影响感情,就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吧。”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揭秘了自己的身份没有等来爱人的感动与体谅反而被翻了一脸的旧账,木舒感觉自己当条咸鱼都不够咸,人生真的非常悲伤。面对着唐无乐类似于“等到成亲洞房的那天要你好看”这样污力十足的宣言,木舒温柔浅笑地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最后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间还留下了一句:“少爷,要优雅不要污啊。”   #这就很尴尬了。#   虽说平日里总是尽自己所能地宠着小少爷,但是偶尔对方怒气太盛时也要暂避锋芒,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木舒这般安慰着自己,解决了唐简的事情之后也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个重担,只要叶婧衣的身体能完全康复,那约莫也不算辜负此生了。   结果赶到了正堂,却被一个兜头砸来的消息给炸晕了。   “姐姐要成亲了?!”木舒扯着叶婧衣的衣袖,看着她双颊泛红满脸羞涩的模样,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姐姐你才刚刚回来,还没在家里待多久,又要准备离开了吗?好歹要等你身体完全调理好了,精心准备一番,再论其他的吧?”   “可是……”叶婧衣有些紧张地揉捏着衣角,看着和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幼妹,没有来地弱了气场,只是喃喃地道,“可是我如今也二十好几了,栖梧守了我这么多年,我怎能让他继续等下去?我也已经耽搁了太多太多年了。”   木舒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叶婧衣离家多年,如今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却又不得长久,实在令人伤心。   木舒扭头看向自家的兄长,却发现连同叶炜在内的五位兄长都选择了沉默——将近十年的分别,他们爱惜妹妹的心意不变,但是时间的洪流早已残忍地在他们之间划下了鸿沟。叶婧衣也好,叶凡也好,他们的抉择与将要走的路,都已不需要血肉骨亲的插手了。   ——毕竟那样漫长而痛苦的岁月里都没有家人的存在,如今既然自己能走出了泥沼,往后的路自然也能自己走下去了。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木舒却不知晓该如何言语——爱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就像是叶凡哪怕千万人反对也一定要娶唐小婉一样,木舒丝毫不怀疑哪怕藏剑山庄不允,叶婧衣也还是执意要嫁给卫栖梧的。因为有些羁绊的重量超越了一切,于是生命的轨道也被拉扯得那样漫长,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并为之付出努力与代价,也不失为一种担当吧。   “那祝你们幸福了。”木舒牵着这个于她而言略显陌生的六姐,轻声地道,“至少要等到你三阴逆脉之体痊愈后再走吧?我们好不容易相遇,哥哥们找了姐姐这么多年,父亲年纪也大了,我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相聚的日子呢。”   木舒欲言又止地话语唤起了叶婧衣内心的伤感,想到幼妹残缺的健康,她有些自责的轻咬唇瓣,低声道:“好。”   于是顺利卖可怜留下了姐姐的木舒在心底默默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就说她怎么萌,总不会比不过卫栖梧的颜值的啦。   直到唐简飞鸽传书告诉她并蒂阴阳莲见效之时,木舒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不再时刻提心吊胆了。阴阳两颗莲子算是一种特殊的植株,本就是修仙世界的产物,植入身体之后会在人体内扎根,吸收过剩的阴阳之气,生长并接起体内脆弱的经脉,不断平衡体内的不足。叶婧衣和穆玄英的体制倘若落在修仙世界,那是上等的修仙资质,只可惜在这个世界里,反倒成了催命符了。   只可惜并蒂阴阳莲只能治愈残缺型的不足之症,如木舒这般的九阴之体,如果不是修仙,一般生来就容易夭折的。木舒能存活到现在,也得亏穿越女给她立下的那奇怪的天命,若是不然,她早就被这九阴逆脉之体生生拖死了。   叶婧衣的身体渐好,藏剑山庄也开始准备起她的出嫁,因为一直坚信着叶婧衣只是失踪,是以她的嫁妆一直都攒着未动。如今筹备起来也不算手忙脚乱,甚至堪称财大气粗。反倒是卫栖梧的情况有些尴尬,为了叶婧衣而匿迹江湖多年,他又一直奉行着卫家“仁义君子不取、老弱妇孺不取、善长人翁不取、家徒四壁不取”的家训,比起藏剑山庄的富甲天下,多少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倒是卫栖梧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俗物,于他而言,钱财向来是够用就好,没有必要攒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他的家财也大部分用于救济穷人了。对此,倒是让叶炜大为改观,江湖儿女本就不在意门第之见,只是妹妹好不容易归家却又要出嫁才让他心里不适,但对卫栖梧倒也没多少恶感。如今知晓卫栖梧是个正人君子,便也松了口气,品德良善比什么都重要,叶婧衣能幸福就一切皆好。   叶婧衣的出嫁不算热闹,并没有大宴宾客,也是因为叶婧衣和卫栖梧并不喜欢。两人千帆过尽,只觉得能长相厮守便已胜却人间无数,又如何会在乎这些仪式之礼?只不过是挨不过家人的一份心意,才要求一切从简罢了。   木舒在宴席上穿了一身樱草色的百褶裙,整个人宛如鲜花嫩柳,格外清新好看。她看着叶婧衣一身青质莲裳,琉璃珠钗,盛装打扮后美得明艳照人。她的眉眼之间早已没有了旧时的忧愁,唇角不自觉带出的笑意,每一寸都是幸福的。   ——真好,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能幸福就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零三章 初入川蜀   田肥美,民殷富, 战车万乘, 奋击百贸, 沃野千里,蓄积多饶——此所谓天府, 天下之雄国也。   蜀地千里沃土,壮丽非常,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称, 其川蜀之路, 坎坷崎岖, 迤逦壮阔,于是川蜀之人也似乎沾染上了这份土地特有的果决强悍, 刻入骨子里的干练直爽。山好水好, 都道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 蜀地之人虽无江南鱼米之乡特有的毓秀钟灵, 却明快鲜活如惊浪拍石的曲调,少了几分柔软, 多了几分快刀锋芒。   “少不入川, 老不出蜀, 老人之言果然颇有道理啊。”木舒裹着毛茸茸的昭君套, 站在山巅之上远眺巴蜀的瑰丽风光, 其山川连绵不休的蜿蜒之态,实在让见惯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木舒深感震撼,“这里就是少爷长大的地方呢。”   木舒不过是随口感叹了一番, 唐无乐却面不改色地开口,道:“以后也是你要住的地方了,也是我们娃子长大的地方。”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萌妹,木舒表示十分感动然后塞了少爷一嘴的藕丝糖,回头望着站在不远处吆喝车马前进的自家四哥,觉得自家四哥没有听到这句话并且抡起大风车当面上演一场家庭暴力真是太好了。而唐无乐显然也习惯了自己媳妇儿随时随地都可能塞过来堵他嘴的小甜点,嚼着藕丝糖目光诡异地扫了扫媳妇儿的小细腰,想不通吃那么多甜食还出门不带腿的媳妇儿到底怎么瘦下来的。   “少爷,我听说啊……”木舒悄咪咪的凑到唐无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细细的道,“听说川蜀之地山水养人,所以小姐姐都特别漂亮,是不是真的啊?”说完还略带羞涩地抿唇一笑,白嫩嫩的脸颊上都浮起了一丝柔软的红晕。   “……”唐无乐面无表情地抬起双手捏住木舒的脸蛋往两边扯,阴森森地道,“少爷我就是唐家堡里最好看的了,嗯?你还想看谁?”   木舒觉得自己简直要变成无语的豆豆眼了,对上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甚至还乱吃飞醋的小霸王,真的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果然只要微笑就好了。顺毛手艺已经抵达最高等级的木舒弯眉一笑,温柔地道:“好好好,少爷最好看了,不看别人就看你。”   #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然而我只是想问问小姐姐们是不是特别帅气。#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山高水远路途艰险,本不是木舒这样的身体能折腾得来的,是以此行实际上另有目的。一则是为了前来此地拜访一下唐家老太与未来的亲家,二则是木舒的身体愈加恶化,虽说如今情况稍微缓解了些许,但还是难免令人挂心。   而“圣手孤针”盛长风擅长调养之道,但对于治疗陈年旧伤仍然远不如医圣孙思邈,是以打算在回程之时顺道去一趟万花谷拜访医圣,才有了此次行程的安排。因着家人的担心,叶蒙随同前往,也是为了看看小妹能否适应川蜀之地的气候与民风。   事实证明,木舒见人就带三分笑的性子,走到哪里都能如鱼得水,悠然自得的。   唐无乐要带着未来的媳妇儿回来看望唐老太太,这个媳妇儿还是拐了唐家小姐的叶凡的妹妹,不管是为了前者还是为了后者,藏剑山庄的车马普一入蜀便遭到了众人围观。目光不带善意亦不带多少敌意,反倒是看好戏的感觉更浓重一些。   巴蜀之地民风彪悍,当地人也更不喜欢那些遮遮掩掩的客套话,对于喜爱与厌恶的态度也直白得令人尴尬。唐无乐刚刚钻出了马车,木舒就清楚地听见有人吹起了口哨,不怀好意地笑道:“哟,少爷,这是带婆娘回家探亲了不是?快让你婆娘出来,让我们看看长得乖不乖咧?”   “就是!”甚至还有女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半是调侃半是戏谑地道,“真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人才能收了你这小霸王!”   唐无乐在唐家堡无法无天惯了,看他不顺眼的人自然也多了,虽说此地强者为尊,但是能占点口头便宜总是不亏的。只可惜唐无乐也是个不爱吃亏的主,乖戾恣雎的他更不喜欢被人当猴子一样看戏,当下反唇相讥道:“劳资婆娘长得乖不乖跟你有二毛钱干系?!你个儿二杆子别是被婆娘赶出来切打酱油的吧?一个两个傻搓搓的嘴上没把儿,回去还不是要被婆娘揪耳粑子去跪搓衣板哟!德行咧!”   唐无乐一开口便是满口方言土话,骂起人来不是一般二般地顺溜,听得木舒整个人都懵了。   #厉害了我的乐,人狠路子野啊。#   眼看着撕逼大战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木舒犹豫了片刻,还是掀开了车帘。眼前一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唐无乐的背影,手里扣着机关匣的模样有些凶狠,颇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无理取闹既视感。木舒自个儿跳下了马车,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一抬起头,却正好跟一个手持机关匣蹲在马车顶上的唐门小哥大眼瞪小眼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仅仅是木舒哑然无语了,便连四周的喧嚣吵闹都寂静了下来,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扭头,目光直直地钉在木舒的身上,仿佛要看她是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一样。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木舒并不是他们想象中挥舞着重剑的母老虎,反而是个小小萌萌的软包子。   木舒看着那蹲在马车顶上显然是准备暗搓搓偷袭无乐少爷的唐门小哥,有些犹豫地嗫嚅道:“那个,阁下贵安,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伤了和气可好?”   唐门小哥面具之下的眼睛轻轻一眨,随即火速将机关匣丢进了背包里。   然而已经迟了,唐无乐一回头就看见他手上的机关匣的残影,一句“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尚未出口,藏在袖子里的梅花针已经暴射而出。那蹲在马车之上的唐门小哥身手不弱,但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击也只得暂避锋芒,顺势往后一仰便滚下了车篷,眨眼间消失无踪了。   咄咄咄几声闷响,木舒背对着唐无乐,面前的马车却被梅花针扎成了筛子。   霎时四下寂静,唐门弟子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唐无乐居然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虽然以他的武功和暗器的精湛手法自然不会误伤了自个儿的媳妇儿,但是据说藏剑七庄主是个不会武功的闺阁女子,这样一招真的不会把人给吓坏了吗?   #注定孤独一生啊少爷。#   #死情缘吧你。#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木舒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回过了神来,她转身镇定自若地走上前来牵住唐无乐的手,扬起笑脸,语气温和地道:“诸位,我们是来拜访门主与唐老太太的,身为晚辈总不好让长辈久等,暂缓叙旧,让我等先行,还请诸位原谅则个可好?”   唐无乐曾经说过,自己的心上人虽不是绝顶的美人,但是她的笑容却无疑是最美的——最能唤起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这个笑容看得周围的唐门弟子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笑得挺可爱的,而听到对方提及唐老太太,唐门弟子也知晓应当适可而止了。既然是作为客人登门拜访的,话里话外又对唐家堡里的两位实权人物满含恭敬,别说唐门弟子不敢撩虎须了,也总不能让客人觉得唐门一个世家门派居然连规矩都不懂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闹下去难免让人看了笑话。   围堵的唐门弟子顿时鸟兽四散,走之前还有些疑惑地想,明明他们是来找茬搞事的,怎就这么轻易地收手了呢?   #大概是因为一套世间的真理——叫做自古杀手爱软妹吧。#   虽说唐老太太才是唐家堡里真正的掌权者,但是木舒仍然选择先去拜访了唐门门主唐傲天。毕竟于情于理,自己都已经是踏在了唐门的土地之上了,不跟名义上的所有者打声招呼,实在说不过去。再则唐老太不在乎权势,唐傲天又是她的孙子,重视唐傲天也是给唐老太面子,唐老太定然不会有什么不满之处。反观唐傲天就不一定了,若是将唐门的势力规划摆放到明面来,惹得二人离心可就罪过了。   唐傲天如今也是知命之年了,算下来也就比叶英大十岁左右,眉眼五官一看就是唐门出品,俊美中染着凌厉与邪气。虽然(划掉)飞高高一个不小心摔断了腿(划掉)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但其姿态仍然肃穆霸气,完全不辜负唐简给他取的名字。   眼见藏剑山庄一行人前来拜会,唐傲天想到自己被拐走的女儿以及和柳惊涛之间失败的联手,心中郁气顿生。虽说没有给他们摆什么脸色看,但是态度也冷淡得让人察觉到了明显的轻视,间或夹杂着几句若有似无的讽刺。   叶蒙是个心宽的,性格也比较直来直爽,唐傲天的讽刺说得委婉他听不懂,说得直白反而会被他堵回去,一时间竟让唐傲天感到了憋屈。反倒是木舒一直在从中打圆场,言语之间一派软和,唐傲天对她的感官一直不差,好歹对方也算是挽回了唐门的名声,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敷衍过去了。唯有唐无乐有些无语的发现,木舒看唐傲天的眼神简直跟曲亭山上看他好似一只无理取闹的傻狍子般一模一样。   实话说,木舒虽然不喜唐傲天的所作所为,也知晓唐傲天并非正人君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伤害自己的血肉骨亲也在所不惜。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世界就是这么神奇,唐傲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法居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让人不知晓如何评价这个人的作为。而见到了唐简之后,这种模糊的意识越加明显,也不知该讥讽他的无情,还是感叹他的这份偏激。   子不教父之过,唐简为了天下大义而舍弃了一切,一心想着自己的儿子吃了苦头便会浪子回头,但世间哪里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便是唐傲天最终回头了又能如何?他如今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得之物的本身,不是众叛亲离,孤孑一人?   不过同情也仅限于此了,人生会有怎样的结果,终究是自己曾经的选择——后悔不得的。 第一百零四章 同游市井   其实木舒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刷到唐傲天的好感值的。   但是唐傲天对她和对她四哥的差别待遇简直明显到想要忽视都不容易,那种矛盾复杂的情绪之中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羡慕嫉妒恨, 几乎让木舒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挂着十斤闪瞎人眼的黄金, 虽然藏剑的服饰也的确是金光璀璨十分富贵逼人就是了。   离开了唐家堡主建筑的大厅, 穿过复杂的机关暗道抄近路前往唐老太所在的后院。唐家堡乃是唐门的大本营,经营了上百年的武林世家, 其规模之庞大底蕴之深厚委实令人咋舌不已。看到唐门的机关梯时木舒还愣愣的傻了一会儿,怎么也没能想到千百年前的唐朝居然就出现了这种类似电梯一样的机关,简直比鲁班在世还要神奇啊。   唐老太经历了唐门三代变更, 如今已经很老很老了, 将近百岁高龄的老人连面上的褶皱都多的吓人, 但也并无普通人垂暮之年该有的老态。她交叠双手坐在靠椅上的姿态依旧端庄,看到他们一行人是抬头展露的笑颜, 每一寸褶皱都舒展开来, 慈祥又和蔼。   “好孩子, 快过来。”一番寒暄客套之后, 江湖辈分堪比张三丰的唐老太太将目光移到了木舒的身上,眉眼都透着欢喜。木舒乖巧的走到唐老太身侧, 便被她握住了手, 老人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拍抚在她的手背上, 厚重而又温暖。唐老太拉着木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笑道:“真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跟羊脂玉做的人儿似的,人好,心也好, 可算是我们唐家捡到了宝。”   饶是木舒从不妄自菲薄,听闻这话也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唐老太如今给出了这么高的赞誉,日后倘若她当真嫁进了唐家堡,可绝对没人能在明面上挑她一根刺了,否则岂不是打了唐老太的脸面?一见面就给了一块免责金牌,这可真的让木舒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太太说笑了,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哪里当得起如此盛赞?”木舒笑得一派温和柔软,话语平淡却又真诚,不带半点矫情与虚伪的客套,道,“少爷很可爱,能遇到少爷,我才算是捡到了宝呢。”   木舒话音刚落,连同唐老太以及唐老太身后的两位唐门弟子都纷纷侧目,脸上简直明晃晃地挂着“你有没有搞错是不是傻”的字样。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少爷你在唐家堡里的形象是有多糟糕啊?#   木舒眨了眨眼睛,呆毛微微一翘,正想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愚昧无知而造成的尴尬氛围,唐老太已经乐呵呵地笑出了声:“乐小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可爱的,就连他父亲都不曾觉得他可爱过,真是有趣啊,没错吧?无影?”   站在唐老太身后左侧的男子面罩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听闻唐老太问话,虽然看不见表情却也能看见他泛着笑意的眼眸,咬字清朗地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过前阵子倒是听说伯父说养个小儿子还不如养个女娃子来得好呢。”   被人当着媳妇儿的面这般调侃,唐无乐如果不炸毛就对不起他唐门小霸王的称号了。   木舒和叶蒙都没想到唐无乐居然在唐老太的面前都敢闹事,心中一边感慨着这对祖孙的感情的确很好,一边抱歉地朝唐老太微笑,然后一把扑上前去把拿着机关匣就要砸人脑袋的唐无乐给抱了回来。环着唐无乐的腰将他摁在椅子上,木舒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上了唐老太满含兴趣与意外的眼神,尴尬地道:“那个,请问这位是……”木舒瞅了一眼被唐无乐掀翻在地的唐无影,欲言又止。   “这是无影,乐娃子的表兄。”也是唐门内定的下任门主,不过这个就没有点名的必要了,毕竟现任门主唐傲天还年轻力壮貌美如花,作死不停搞事不歇也不是他人能够埋汰他的理由吧。比起这些事情,唐老太更感兴趣的是木舒的顺毛手艺,居然能让唐门第一炸药桶熄火,要知道唐无乐有时候闹腾起来,连唐老太都不一定能拉得住他的——比如追杀叶凡的这件事情之上。   “乐娃子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大了。”唐老太看着唐无乐满脸不爽却还是毫不反抗地被摁在椅子上,心知肚明以他的实力,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区区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女子如何能把他轻易拉回来,“我还想着这些年他是不是吃了雷火弹,看样子倒是你惯出来的。”   木舒顿时更加尴尬了。   #您老瞎说啥大实话呢。#   #扎心了,老铁。#   唐老太聊了许久,看着乖巧的少女,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最宠爱的小曾孙女一样。唐小婉也是这般温柔秀气的孩子,所以才有了“婉”的名字,两人那样的相似,却又在细节之处有着别样的不同,让唐老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然后怀疑自家曾孙女和藏剑的七庄主是不是投错了胎。   聊了一会儿,唐老太也有些乏了,毕竟人老了,体力充足却也不代表心力一样充足。然而她还尚未流露出疲态,木舒已经轻笑着开口道:“聊了这么久,实在是叨扰太过了,老太太还请好好休憩,我和少爷改日再过来。”   直到一行人行礼离开之后,唐老太才茫茫然的回过了神来,她沉默半晌,才有些温吞地道:“……是个好孩子啊。”   木舒和唐小婉的气质很像,同样因为娇袭一身病而自带弱柳扶风般的娉婷之态,同样都是个骨子里都透着温柔良善的性子。这份过度的相似让唐老太一时迷住了眼睛,无可避免地将自己对唐小婉的思念与关爱转嫁到木舒的身上。   但是她们终究是完全相异的两人啊。   唐小婉善良,但是她时常心不在焉,比起思考她更关注自己内心世界小小的风花雪月。木舒比唐小婉多了一份自信,她和唐小婉不同,她的生活有目标有理想,紧迫的时间让她每一寸光阴都变得充实而富足,温和不代表好欺负,她的骄傲是浸在骨子里的,而不是流于表面的。唐老太并不觉得这两个女孩有哪里不好,但是历经百岁沧桑,她却清楚地知晓,唐小婉这样的性子才是常态,木舒是不正常的。   会哭,会笑,会闹——有喜好,有厌憎,有不满,会哀伤,会痛苦,会渴望。   过度的自律与自我压抑,喜好与厌憎都被无限克制,那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真是辛苦了啊。   木舒的确很辛苦,因为唐无乐回了唐门之后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活生生上演了一出什么叫做狂犬撒手没的好戏。   原本拜访了唐老太之后就应该继续去拜访唐门四老,主要是拜访唐无乐的爷爷唐怀礼。唐怀礼在唐门的立场有些模糊,内心倨傲却对唐门忠心耿耿,一心期望唐门能够兴旺,是以立场偏向唐傲天一派,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并不如何重视。唐无乐对于这位爷爷的态度也有些疏离,因为身为此代逆斩堂堂主,他注定是站在唐无影这一方的,虽不说反目成仇,但是也只能说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拜访完几位大人物之后,才轮到了唐无乐的家人——父亲唐傲侠,兄长唐无寻。   显然唐无乐是提前向自己的父亲打过招呼了,所以唐傲侠再怎么沉迷机关术不可自拔,也还是在这一天老老实实地走出了小黑屋换上了新衣服等着儿媳妇。消息滞塞的老爷子本来对小儿媳妇不抱多大期望的,毕竟以小儿子以前的眼光来看他喜欢的类型都不是他能欣赏得来的,但如今好歹也算是把这混小子定下来了,早点完家早点把小儿子赶出去住才是正理。   是以当木舒乖巧地坐在正厅里,笑容满面地送上见面礼时,唐傲侠和唐无寻都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唐无寻和唐无乐不同,他是典型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公子哥,但是他偏爱性格火辣的妹子,对木舒这般江南水乡出来的闺秀不感兴趣,但是也颇为好奇这么一个小小软软的女孩是如何捆住自家酷炫小弟的心的。唐傲侠则恰恰相反,有两个不服管教的儿子,他对这个乖巧温顺的未来儿媳十分满意,他是个老实木讷的人,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便愈加沉默,聊了几句之后,便又跑回房间研究机关术了。   唐无乐见老爷子走了,也不跟他哥客气,让人带着藏剑山庄一行人去安置住处,便牵着媳妇去看自己的宠物了。   “这是……少爷的宠物?”木舒看着面前这只套着枷锁无比凶恶的吐蕃獒犬,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五哥说他小的时候被少爷的宠物咬过,莫不是就是它?那如今算来年岁也已经很大了,身体还好吗?”   唐无乐听了前面一句话才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一时有些心里发虚,但听得她没有翻旧账的心思,又悄悄松了口气,笑道:“大黄刚刚被抱过来的时候还是只小奶狗,算是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如今的确是年岁已大,也不知道还能陪我多少年。”   唐无乐是很喜欢这只宠物的,他自认自己是强者,于是连选择宠物之上也选择了极为凶狠的獒犬。养得久了,这只獒犬也越来越像它的主人了,平日里万分凶恶,唐无乐指哪咬哪。但是在唐无乐真正重视爱惜的人,它却是极为乖巧听话的。   在唐无乐的引导下木舒蹲下给大黄顺了顺毛,这獒犬果真通人性,不吠不叫,还蹭过来用它那大脑袋拱了拱木舒的肩膀。   玩闹了一会儿,木舒也跟大黄相熟了,她笑着拍拍獒犬毛发结扎的脑袋,道:“威武神骏,难怪少爷喜欢。”   “那是,少爷我养的,自然非同寻常。”唐无乐的声音在木舒身后响起,木舒回过头,却是微微一怔。只见唐无乐一身锦衣华服,带着不少金银之物,一手拿着绳索,一手拿着折扇,满身骄纵,活脱脱就是一个浮夸的纨绔子。   唐无乐朝着大黄招了招手,大黄“嗷”地一声朝他跑去,唐无乐便顺手将绳索套到了它的脖子上。   做好一切的准备之后,唐无乐回身朝着木舒微微挑眉,伸手,道:   “走吧,矮砸,少爷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唐家堡的市井。” 第一百零五章 当面一晤   唐门分为内堡和外堡两个部分,内堡皆是唐门的江湖弟子, 而外堡则大部分是有唐家血脉的远亲或是平民百姓。   内堡的弟子修习武功、心法、暗器、机关术, 而外堡则主民生, 多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们经营着各种生意, 大到制造各种暗器,小到柴米油盐,可谓海纳百川, 无所不有。唐家堡虽是以刺客行业起家的, 但是发展至今, 也已经有了一套自我的生意模式,整个唐家堡就宛如一个自给自足的城镇, 倘若站在高处俯瞰四处, 定然会因这庞大的家族与深厚的底蕴而咋舌不已。   唐家堡外堡的市井一向安宁和乐, 非唐家人的平民百姓想要在这里定居需要定期缴纳一部分的银钱, 但是却可以被收纳在唐门的保护范围之内,不担心江湖人士的骚扰与仇杀, 就跟许多村民会依附武林大派是一个道理。   没有战事之时, 唐家堡外堡的环境能满足人们对安居乐业的一切需求, 前提是——唐门小霸王不在堡内。   欺男霸女, 无恶不作——这是外堡的平民百姓对唐无乐的印象, 虽说前阵子小霸王疑似情窦初开,胡闹的事情里面少了“调戏良家妇女”这一项,但是这也扭转不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良印象。如今只要大街上出现一人一狗的身影, 群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条件反射性地感到胃部抽搐似的疼痛,简直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但是今天貌似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了。   穿着打扮浮夸靡丽的男子往大街上一站,眉眼倨傲,再配上他一手牵着的獒犬,简直将凶神恶煞的纨绔子弟演得入木三分。但是今日不同以往的是,对方还牵着一个一看就是良家闺秀的美丽少女,一派意气风发人生赢家的标准模样。   唐门小霸王虽然欺男霸女,但是平日里也只是口头上调戏几句,不少女子敢怒不敢言,不过忍过去便也相安无事了。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抱着一个良家萌妹,群众大惊失色,暗想莫不是小霸王厌倦了口花花的光把式,打算来玩真的了不成?   唐无乐一双邪气凌然的眼眸四下一扫,眨眼间钉在一家卖点心小食的铺子上,抬脚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那铺子的店家是一个人近中年的女子,她牵着自己的儿子,看着逐渐靠近的可怕獒犬和比獒犬还要可怕的它的主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神情惨淡,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挤出一抹勉强谄媚的笑,弱气地道:“少、少爷,今日想吃点什么呢?”   唐无乐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而是一脸嫌弃地在摆放得干净整洁的点心盒子里挑挑拣拣,道:“龙须酥、猪儿耙、灯草糕,哼,这里的手艺也就勉勉强强,矮砸你想吃什么?尽管拿!不过糖油果子太腻了你不能吃。”   中年妇女的视线顿时落在了木舒的身上,里面的祈求之意简直不要太过明显。木舒抬头朝着不安的女人微微一笑,别人不知晓但是她却是清楚的,唐无乐能说出“勉勉强强”这句话,那证明这家点心还是很合他心意的,否则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估计对这些店家来说,能被唐无乐看进眼里简直是世间最悲伤的事情没有之一了。   “每种点心各拿一样吧,糖油果子我不能吃,就麻烦少爷解决吧。”木舒笑着掏出一银角儿放在了铺子上,语气温柔地道,“麻烦您每样帮我挑一种好吗?装在盒子里就好了,这木盒子真是漂亮。”   女子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拿着木盒挑拣点心,看都不敢看那银角子一眼。唐无乐双手抱胸一脸不满,嘴里说着“付什么钱啊劳资买东西从来不付钱”,木舒也懒得戳穿他纨绔子的外表,也不吐槽他平时抢完东西后还让人来市井偷偷摸摸的结账,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臂,笑意盈盈地道:“好好好,以后你买东西我付钱,你想买什么买什么,开心吧?”   这么一番“你请客来我结账”的神逻辑,唐无乐却被“以后”两个字哄得通体舒坦,想着日后装纨绔子还能捎带上一个矮砸,没过几年还能带上两个大胖小子,人生美满简直如诗如画。等到回过神来时,木舒已经客气地结束了寒暄提着点心牵着他朝前走了,木舟已成,这时候再回头闹事要别人还钱就不是纨绔而是傻子了,唐无乐只能假装没看见,牵着木舒继续朝前走。   于是一路逛下来都是唐无乐砸场子木舒在后面善后,好好的大王出巡被折腾成了鸡小萌甜宠唐滚滚,一圈下来唐无乐觉得自己别说看人笑话了,自己都快成了笑话了。满心不爽地被未来媳妇儿拉进了酒楼里,连大黄都背叛了他围着木舒团团转,心中简直不能更郁闷了。   #这个负心的世界!#   #说好的爱呢?!#   “上些小菜,还有一壶青城雪芽,谢谢。”木舒微笑着结了账,回头询问道,“少爷还要吃些什么吗?”   唐无乐坐在椅子上负气瞪眼,顶着酒楼里一群人鬼鬼祟祟的目光,冷哼道:“我今天是带未婚妻出来的,不是带狗腿子!”   “好好好,是未婚妻不是狗腿子。”木舒镇定自若地站在一片哗然惊悚的视线中,继续道,“那少爷你要吃什么?”   唐无乐偏头赌气瞪着窗外,打死都不要理她了。   有这么一个不管你怎么无理取闹都把你当傻狍子看待的未来媳妇儿,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宛如蜜水加糖……个鬼啦!媳妇儿把自己当傻狍子看还能当做是情趣,但是整个唐家堡的人都把自己当傻狍子看就不是那么好忍的了!   唐无乐觉得自己要有点小情绪了。于是他开始翻旧账了。   “你下本书打算写什么?”唐无乐蹲在书房玩着媳妇儿发质柔软的长发,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混个剧透或者看个存稿,“你写的那什么《天下风云录》的,写了裴元、花满楼、顾惜朝、苏梦枕,那少爷我呢?你把少爷我放到哪里去了?”   木舒无奈一笑,半晌,才无语地问道:“不是我说别的,少爷,那你是要我写逆斩堂堂主的丰功伟绩,还是写唐门小霸王欺男霸女的‘丰功伟绩’呢?”而且这两样明显都不是能警醒世人或者提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题材啊。   唐无乐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虽然知晓木舒说的是真相,但是还是有些不满地嘀咕道:“扶苏先生的事情我不问你就不说,九天的事情也是,你好好当你藏剑山庄的七庄主就好了啊,干什么还去招惹这么诡异的组织啊?”   木舒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唐无乐的问题,说是任务的话牵连太广,说是为了天下太平……算了吧她自己都不信。于是木舒反复斟酌之后,决定实事求是地道:“是这样的,因为我三嫂是霸刀山庄的大小姐,她去世多年,生平夙愿就是希望藏剑霸刀能够解开芥蒂。后来我还见了小侄女,你知道琦菲的身份在两家敌对的情况下有些尴尬,总不好忍心让她以后在藏剑霸刀之间左右为难吧?”   “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当年事情的真相,结果里面牵扯出一大堆猫腻,还拖上了九天。”木舒有些感慨也有些无语,继续道,“后来原因就跟叔祖父说的一样,我怀疑九天内部的根烂掉了一部分,但是到底是哪位九天出了问题,我到如今也还没有查探清楚。而另一方,我几乎可以确定的是,我父亲或者霸刀山庄的老庄主就是九天之一,那如果那腐朽的根不找出来,谁知道最后是否会祸及藏剑呢?”   有这样的顾虑倒也是正常的,唐无乐思考了片刻,觉得以自家媳妇儿的性子来看,叫她壁上坐观完全不管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唐无乐深知唐简之能,连叔祖父都那样忌惮的存在,又哪里是个好相与的?   作为逆斩堂的第一把手,唐无乐思索了片刻后有些犹豫地道:“不是我说,矮砸你之前说过这个九天里的人也挺能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以扶苏的身份去查探他们的消息时,他们也已经注意上你了呢?”   “应该不会吧?我有一个隐蔽身份的特殊渠道,在隐元会也设立了多个暗桩,一般是不会泄露……”说到这里,木舒登时一愣,傻眼了半天之后才开口道,“……等等,隐元会暗桩?”   木舒顿时觉得背脊一寒,这么多年来她收取读者来信的渠道就是隐元会,用得久了便产生了思维盲点,思考事情时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隐元会。但是按照她之前推断的消息来看,整个唐国消息最灵通最神秘的组织,不就正是隐元会吗?!   “要死了要死了。”木舒捂着脑袋头疼不已,唐无乐坐在一边给她顺毛,呆毛压下去又翘起来,摇晃的样子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鸡小萌,“灯下黑啊灯下黑,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一直用最好的消息渠道,而最好的消息渠道一般都可能是掌握在大人物手中的呢?”   唐无乐正得意地享受着难得一次宠溺媳妇儿的机会,听到这话倒也不慌张,而是耐心地帮木舒分析道:“首先,我们要确定的是对方手中有多少底牌,掌握了多少情报?据我所知,你扶苏的身份一直隐藏得很好,隐元会应该不知晓大名鼎鼎的‘扶苏先生’就是藏剑七庄主吧?倘若我们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定位,而对方还摸不清头脑的话,那就是敌明我暗,我们处于上风的。”   木舒心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她已经能基本确定隐元会的头目就是九天之一了,对方还能脑洞大开地猜测到扶苏就是藏剑山庄病弱的小庄主吗?隐元会能知晓的事情顶多是不知道什么缘由而导致扶苏先生在调查九天而已,想要找出扶苏的身份,可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按照我一贯以来的经验,对方如果想知晓你的目的,一定会不断寻求和‘扶苏’接触的机会,见面之后根据对彼此实力的判断来决定到底是先礼后兵还是斩尽杀绝。”唐无乐一本正经地说着非常不纯良的话题,甚至还十分自豪地分享着自己的经验之谈,“如果一直得不到确切的情报,或者被你杜绝了一切可以接触的可能性,狗急跳墙的情况之下他们可能会借住民间舆论试图毁掉扶苏的存在。”   木舒的表情顿时充满了对人世险恶的震惊和无语,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系统已经“叮”的一声,提醒她有重要消息送到了。   木舒看着隐元会热情地提出了“想见扶苏先生一面”的要求,在片刻地沉默之后,才叹息地道:   “少爷,我想你说的经验之谈,的确很快要实现了。”   #这果然是个负心的世界。# 第一百零六章 天生一对   木舒完成前两个主线任务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奖励,不过因为觉得没有使用的必要而一直束之高阁。   众所周知, 当作者的名气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时, 便有必要选择未来的发展路线。而为了保证作者和读者的互动, 一些签售会粉丝见面会之类的活动都是需要作者出面的。但是鉴于木舒的情况特殊,系统很人性化的给予了一个伪装道具, 用来帮助她出席“签售会”。   简而言之,那是一个形象捏造器,同木舒最开始使用的文字生成器一样, 不同之处则在于这个道具只能生成一个形象, 并且永久固定无法改变。这个奖励属于绑定道具, 除了木舒以外无人可以使用,倒是打消了木舒想要找人来替代自己的念头。再说了虽然早已经过了中二期, 木舒对于扶苏这个壳子还是有一种言语难描的憧憬, 毕竟就算廉耻心破表, 但是谁不希望自己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受尽万人瞩目呢?   #简而言之谁不希望成功装逼一次呢?#   当然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装逼那是尬天尬地尬空气, 但是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偶尔演演戏,还是一番很有趣的体验的。木舒是个乖宝宝, 但是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也会悄悄冒出一点狡黠的念头, 叛逆期也就那么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少爷要一起去?”木舒看着唐无乐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涂涂抹抹, 言语间不自觉地带出几分亲昵, “少爷去了我也能安心一点。”   唐无乐手一抖, 险些毁掉了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一回头见她还傻站在那里,顿时没好气地道:“少爷我要是不去, 你被人剥皮吃掉了都不知道。行了还废什么话?不是说不需要我帮你易容吗?我倒要看看你能易容出个什么德行!”   木舒笑着说好,转身就朝着里间走去,她调出了系统的面板,使用道具录入了扶苏的基础形象。虽然扶苏的容貌不过弱冠,但是有叶英和公孙姐妹的先例,倒也不会显得奇幻,顶多让人猜测此人内力高深驻颜有术罢了。   扶苏的容貌还是其次,自家大哥木清的容貌同样是那种不算绝色但是也极为难得的类型,反正没人能在五官上挑出毛病。重要的是气质,一个人的举手投足蹙眉浅笑都有不同的韵味,但实际上也和眉眼五官有很大的关系。正所谓气场不够妆容来凑,怎么将自家大哥木清那宛若好女的容貌化作冰山深雪一般的高岭之花,还是很有难度的。   然而系统不愧是系统,成品出来时木舒都快跪了,就是把头发染黑拉长改下眼角眉梢皮肤挑亮几个色度,自家大哥木清就成了仙女姐姐了。木舒赶忙摇头,男人面若好女是天生的没办法,但是气质彻底柔弱成女性那就是娘炮而不是美了。纠结之下木舒选择了自动生成,依照世人对扶苏的想象而生成的形象总不会让人失望吧?反正最好只要不出来一只谛听就一切好商量。   然而等到模板出来的时候木舒嘴角都抽搐了,虽然还是木清的脸但是这个美貌度被拉高了多少倍啊?这气质哪里是如霜似雪啊这根本就是九天金仙俯瞰凡人了好吗?更令人细思恐极的是这一身气质——这种宗师级别的气场跟叶英一模一样令人望而生畏啊!这个形象要是拉出去别说是万人空港了!分分钟就能御剑而飞白日成仙吧?!   木舒捂着险些被闪瞎的眼睛,抬手将美貌度拉低了两个调。   #就是这么怂包。#   等到道具上身,衣服都被自动匹配好了,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谪仙也不能穿着沙滩裤招摇过市,否则幻灭的声音比雷声都大。木舒看着镜子里的男子一身白底银纹的长衣广袖,白绸挽发,肤色也和她一样白得有些瘆人,广袖下露出来的手指温润得宛如羊脂白玉一样。还不太适应猛然拔高的视角,木舒晕乎乎的转了一圈,哪怕是一脸茫然懵逼的神情,镜子里的仙人却仍然一派疏离冷淡。   木舒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满意地发现基本上只要她自己不做一些败坏形象的事情,就不会有被人戳穿高冷壳子的危险。   易容完毕,木舒有些好奇无乐少爷的装扮了,便轻轻敲了敲卧房的门扉,一开口就是冷得掉冰渣一般的声音:“少爷?你换好衣服了吗?我可以进去吗?”说完就忍不住捂住了嘴泪流满面,大众心里扶苏的人设是有多高冷啊?连声音都冷得跟西伯利亚的寒流似的。   木舒觉得经历了系统的一番人工变形整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震惊到她了。   但是当看到房间里蹦跶出来的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娃时,木舒还是喉咙一哽,不知道如何开口。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一脸惊奇的凑上来摸了摸“扶苏”的腰和胸口,一开口却还是唐无乐那低沉沙哑的嗓音:“格老子的!矮砸你这易容学得不错!”   木舒捂着胸口不知道自己应该宽和一笑还是大喊一声“流氓”才比较应景,沉默半晌后,终究是阅尽沧桑的心理年龄战胜了女性的羞耻心。木舒无语地抬手按住唐无乐一个劲往她怀里拱的脑袋,抓住他拍拍打打的安禄山之爪,有些牙疼地嘶声道:“少爷别玩了,我这易容跟你不一样,是用了一些工具直接变成这样的,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的。”   唐无乐的易容是正儿八经的易容术,足足学了十年的缩骨功,但木舒就是调整好形象之后拿道具往身上一拍,哪里来的那么多门门道道?好在大唐黑科技向来神奇,隐元会之前就有售卖过包易容包变性的装备,是以唐无乐听完解释之后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斜晲一眼,一口嫩生生的童腔就蹦了出来:“你这皮子不错,不过这气势是哈子回事?银枪蜡头的被老狐狸试出来可就糟心咧!”   木舒无语地摁了摁小女孩的肩膀,暗想自己往自己的身上堆了足足三个反弹形式的防护罩,对方要是真的出手八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能更加成功的装逼,根本没什么好担忧的。但是一低头看着女娃子肥嘟嘟的小脸蛋,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忍不住闷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其实少爷你不知晓,我有一项珍藏多年的绝迹,从未在人前施展。”   唐无乐这几天见多了媳妇儿的神奇之处,忍不住上钩道:“是什么?莫不是跟那宋国无情一样甩着一手好暗器?”   木舒:“不,叫做瞪谁谁怀孕,真的。”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唐无乐的脸顿时黑了,意识到媳妇儿仗着自个儿现在比他高就埋汰人,心中倍感不爽。他暗自磨牙半晌,忽而纯良无辜地一抬头,道:“甚好甚好,你瞪谁谁怀孕,我打谁谁流产,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合该这辈子互相祸害的。”   套路不成反被套路,还被实实在在地调戏了一把。木舒掩面无言以对,牵着唐无乐小萝莉的手趁着夜黑风高往外面走,他们不想暴露身份,那隐元会的头目比他们更不想暴露身份,不然也不会一拍即合把会面的时间定在了深夜。   穿过密道走向城外,装作一副刚刚进城的模样,前脚刚踏进城镇,后脚就有人相迎而来。木舒看着悄无声息前来接应的蒙面人,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要不是那个密道被系统确认过是绝对安全的,她还当真不敢走了。这隐元会神出鬼没得厉害,又处处表现出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倘若她没有系统,恐怕真的会心里惴惴不安,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木舒估量着老狐狸八成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伪装出一副我已经很了解你了的模样,然后趁机套取有用的消息。实话说来,木舒再怎么手段灵巧,也更擅长布局与阳谋,万一对方是个不顾颜面的小人,她还真担心自己玩不过对方。   木舒打起精神决定全力以赴迎战老狐狸,却不知对方也有感同身受的想法。   老狐狸行走江湖代号“假面”,自称“无名”,乃前任九天中的幽天君,实际上却是朝廷明面上得罪了高力士之后被赐死的霍国公王毛仲。他是高句丽人而非唐国人,因于微时追随唐玄宗李隆基而一度位极人臣,最终却被玄宗于永州赐死。但实际上这位老无名金蝉脱壳,摆脱了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之后蛰伏于隐元会中,培养了新一代的无名薛北辰,而自己则隐居幕后。   老无名的一生可谓风调雨顺,就如他所持有的隐元会与傀儡术一般,一切尽掌握于手。高官厚禄喂不饱他的野心,九天的身份让他愈加贪婪,他不满足于自己现有的一切,也不允许有任何超出他掌控之内的人或事情存在于世间。   世间的一切都仿佛是他手中的傀儡,他操持着自己的势力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波澜。甚至连他的得意弟子薛北辰也不过是他的利用工具,他看中的就是薛北辰对皓天君拓跋思南的那份恨意,可以让他借刀杀人并且搅乱一潭浑水,但并没有将势力交接给对方的打算。   想到这里,老无名藏在假面之后的面色微微一沉——自从数年前扶苏横空出世,很多事情就渐渐偏移了轨迹,超出了掌控。   能够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不被发现,甚至一手主宰五国舆论的趋向,老无名倒是决心要看看,这位扶苏先生到底是人是鬼?   “主子,扶苏先生到了。”蒙面的黑衣女子微微俯身,一板一眼地道。   “快请!”老无名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梳理自己的思绪,用红衣教的资料换来与扶苏一见的机会,也是因为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了。他坚信这个江湖没有人能逃脱隐元会的耳目,只要知道容貌、名字、声音、落脚点任何一种情报,他都能刨根究底!   老无名心中翻滚不休,鼓足了气息,不管是下一刻出现的人是何等的青面獠牙,他也能——   诶?   眼前一晃,黑夜中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扎着双丫髻的女童提着一盏灯笼,隔着雾蒙蒙的明光,和老无名两两相望。   老无名:“……”   唐无乐:“……”看啥看?!不知道我媳妇儿瞪谁谁怀孕啊?! 第一百零七章 人生如戏   扶苏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老无名年岁已大了,容貌美丑于他而言不过是皮囊一张, 浮屠众生往来熙攘, 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可利用与无价值的区别罢了。一辈子阅尽千帆, 位极人臣之时亦见过不少国色天香,实话说, 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姝色可以打动得了他了。   但那也只不过是“几乎”罢了。   看到那个轻裘缓带比月华更为清皎的男子时,老无名的脑海中宛如刷弹幕一样飞快掠过了一系列诸如“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躲过我的耳目?!”以及“怪不得要隐世避居呢出来是要祸害谁啊!”这样的想法。他在刹那间的晃神后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带着假面不至于暴露了神情, 心中警惕, 却热情地迎上去, 道:“这位就是扶苏先生吧?久闻先生大名,实在失敬了!”   皎月般的美男子微微抬眸, 他眼睫长, 眉偏细, 薄唇轻抿, 却极是秀丽。老无名见过很多美人,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都完美得宛若玉雕一般的人, 没有伤口, 没有印痕, 活似不生于烟火尘世的姑射一般。男子微微颔首, 语气平和地道:“不过是一著书人罢了, 当不起老先生如此敬重,唤我扶苏便好了。”   言辞温文,态度却疏离而清冷。   老无名心中微微一沉, 他带着假面,用内力改变了声音。从扶苏出现至今,他一直在评估与打量面前的男子,但是除了极为出众的容貌气度以外,他判断不出对方的身份甚至是真实的年龄。可是听对方这样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似乎已经笃定了他的年龄比他要年长,对方是如何知晓的?莫不是当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听脚步可辨骨龄,夺天地之造化,自成一方领域了?   木舒要是知道这位老狐狸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八成要活活笑死,她只不过是拍了个系统技能掌握了基础资料罢了。更何况木舒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面前的假面男子怎么看都比自己年纪要大得多。   聪明人容易想太多,特别是像老无名这样勾心斗角聪明了一辈子的人。老一辈的人经验多,讲究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自然将扶苏的所有作品都吃透啃透了,在阅读理解的腐蚀之下,老无名根本没考虑过扶苏是个少女的可能性。就算心里半信半疑,也多少有点被人带了节奏,潜意识里将扶苏半神化了,因此在直面交谈的情况下,难免会多想一点东西。   #荀游:我是不是棒棒哒?#   不过老狐狸的确是老狐狸,被戳穿了年龄也不恼,理直气壮地倚老卖老了起来:“老朽略备薄酒宴席,还望先生与这位……嗯,小小姐赏脸了。”老无名看着唐无乐身上精致的衣饰,在“书童”与“闺女”之间左右摇摆,最终决定折中一下。   木舒瞬间萌了,于是老无名就看到谪仙垂下眼帘,轻轻推了推女童的肩膀,淡淡地道:“月儿,问好。”   唐无乐:“……呵呵,爷爷好!”媳妇儿你把“乐”叫成“月”你当我听不出来吗?!   老无名倒是听出了小姑娘“呵呵”背后的不满,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他观察着扶苏的脚步声,正在暗自思忖此人到底是武功已入臻境返璞归真还是真的完全不会武功?就看到那小女童提着灯笼灵灵巧巧地一跳,似是无聊也似是调皮一般地往草叶上一踩,乍一看还以为她整个人浮在青草上一样。老无名心中顿时一紧,心中的怀疑也烟消云散了,连身边的小小女童都有如此修为,其本人还用得着多说吗?   老无名根本没想到前来赴宴的两人一个是负责装逼另一个才是真材实料,将两人请入厅中时,木舒还下意识地往系统显示有人的地方扫了一眼,引得老无名更加忌惮。双方坐下来用膳,木舒捧着茶杯婉拒了酒水,双方客套了一方之后,才真正进入了正题。   “听闻先生最近在收集‘九天’的情报?”老无名笑呵呵地帮木舒满上茶水,木舒道了声谢,便听他继续道,“老朽不才,经营了隐元会大半辈子,手头上的情报消息还是勉强看得过眼的。不知先生收集九天的情报是为了什么?老朽也能略尽绵薄之力啊。”   木舒心中呵呵一笑,面上却一派清冷淡泊不慕荣华的模样,拿着小手绢替进了门就没停下吃喝的月丫头擦了擦嘴巴,被唐无乐故作撒娇捏着手掌心划了个叉确定饭菜没毒之后,才慢悠悠地接上了话:“没什么,想写书而已。”   老无名:“……”写、写书?   老无名一口凌霄血憋在喉头不上不下,他设想了这么多的阴谋诡计江湖风云,结果你却告诉我你只是想写个话本故事?!   “先生胸襟果然并非我等俗人能揣测的。”老无名勾了勾有些僵硬的嘴角,再次庆幸自己带上了面具,委婉地道,“不过先生可能不知晓,这名为九天的组织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隐于幕后把控天下,定然不愿意先生将他们的存在公之于众的。”   “自然,背地里翻云覆雨是一码事,一旦被拉扯到明面上来,可就成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木舒容色淡淡地说道,既然老狐狸打定主意装自己跟九天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木舒就装傻把他当纯洁无暇的良民看待,一字一句扎心不已,“但是写书手法千千万万,在下又何必挑明其间的关系?就是几个暗示几个埋藏的蹊跷,这世间总是不会缺少聪明人的。”   老无名顿时心塞,怕的就是这些聪明人从中看出一点什么来,你倒是能把自己洗洗干净装成一朵白莲花,我们可怎么办啊?但是老无名打定主意要装无辜,此时自然不能跳出来说“你这是侵犯了我们的个人隐私”,于是只能顺着对方的话接着道:“扶苏先生的能力老朽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九天中的身份比先生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只怕先生的真实身份,已经隐瞒不住了呢。”   身份暴没暴露,有着系统这个外挂的木舒自然比谁都清楚,但是这无疑是一个套取情报的好机会,便从善如流地道:“哦?此话怎讲?在下自认身份还是隐藏得不错的。”比如你这老狐狸就什么都查不出来嘛。   老无名也不知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言辞文雅的世外谪仙每说一句话都噎得他心里憋气,但是比起这些,若能把扶苏当做一把刀,普天之下也难有敌手,于是他朗笑一声,故作洒脱地道:“先生不知,隐元会人脉号称遍布天下,世间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瞒过我们的耳目。这个名为九天的组织,实则是这天下间最为难缠的对手,老朽担心先生的安危,是因为九天中有一奇人,掐指可知天下大事。”   老无名将声线几度压低,略带神秘地道:“不知先生可听说过‘神算’?”   这必然是没有的,作为从不混迹江湖的藏剑七庄主,别说“神算”了,“神棍”都没见过几个。顶多在杭州街头碰见一个铁口张仙人李,但那跟有真才实学还被封了名号的神算自然不是一路人来着。不过一无所知也不妨碍木舒以这个形象装逼,只要冷淡地垂下眼睫,做出一副出尘脱俗的模样,便可以这般敷衍道:“略有耳闻,不过未曾放在心上,阁下所言,莫不是神算也是九天之一?”   老无名有意将局面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但是神算一家早已满门被屠,仅剩的一个小女娃不成大器,只要暗中推一把,便能将对方引上歧途。老无名暗中和朱天君联手,想要搅乱江湖获取利益,满足自己的野心。而新一代的九天大多稚嫩,老无名和幽天君几乎掌控了其中的半壁江山,剩余的炎天君柳风骨垂垂老矣,神志不清,不足以为虑,阳天君周墨武功乏乏,想要取而代之简直轻而易举。   整个九天如今已被老无名与朱天君暗中蚕食了七七八八,但是最难啃的那根硬骨头,偏偏也是他们最为忌惮的存在。   昔年打败了苍天君方乾并且使其远避海外,伫立在武学之境巅峰的唐国宗师——剑圣拓跋思南,也正是九天之一的皓天君。   老无名摸不清扶苏的身份和武功水平,因为忌惮对方可能是一代宗师而不敢贸然出手。但是倘若让扶苏对上拓跋思南,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方失手都对他有利,能除去拓跋思南这个心头大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抹去扶苏这个影响力可怕的存在,也是好事一件。   老无名心中谋算万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略带沧桑地发出一声感慨,叹息着道:“实不相瞒,神算一家在多年前惨遭灭门,如今仅剩一遗孤,实在令人唏嘘不已。不过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遗孤,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还是很容易被利用的。至于神算世家为何会被屠尽满门,这其中,就要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了。”   老无名假面之后的脸颊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中却染上些许的愤恨与忌惮,低郁地道:“老朽有一弟子,名曰薛北辰,乃是曾经武林世家薛家的嫡子。只是我这弟子命苦的很,他曾经有一个美满和乐的家族,还有一个温柔美丽的长姐。”   “后来他姐姐同一人相恋,那人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两人在一起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老无名叹息地诉说着陈年往事,忽而话语一转,道,“但谁知,薛家大小姐一片痴心可鉴明月,那人却是怀揣恶意而来,也不知是暗中图谋着什么?!他害死了薛家大小姐,还手刃了老朽弟子的兄长薛星明与薛星让,倘大的薛家一时竟没落了下去,只有我这弟子逃出生天,伺机复仇!”   木舒和唐无乐正等着老家伙过招,却冷不丁被泼了一脸复仇逆袭剧。木舒看着对方带着面具还煞费苦心地演着戏,一时间仿佛沉浸在悲痛情绪里的老人家,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敷衍着冷声道:“哦?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辈?”   老无名故意隐去姓名,本就是略作试探,见对方神情无异,便松了口气,接着道:“先生定然不知晓此人的身份,只因此人在江湖上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对方匿迹多年,行踪罕有人知,才不曾有人将这宗陈年旧案落到他身上。”   “此人正是九天之一,也正是声名赫赫的剑圣——拓跋思南!”   唐无乐:“……”噗,什么鬼哦。   木舒:“……”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局。 第一百零八章 全靠演技   老无名所说的事情真假参半,倘若当真要去查询这桩陈年往事, 只怕会被他套进圈子里。因为当年薛家人死得只剩下一个薛北辰, 薛北辰又的确是老无名的弟子, 这一代的幽天君。剑圣当年也的确是手刃了薛北辰的兄长薛星明与薛星让,但是他动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两人为了谋害剑圣, 设计让薛大小姐和剑圣相恋,再给薛大小姐投毒,以此来栽赃陷害剑圣, 才最终死在了剑圣的剑刃之下。   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稍微变动一下, 事实就可能已经大相庭径了。   但是老无名精明就精明在于他手头握着当年事情唯一的一条线索, 也就是薛家唯一的幸存者薛北辰。无论木舒和唐无乐怎么去查探事情的真相,最终还是要查到薛北辰的头上的。而薛北辰当年目睹了兄长的惨死, 对剑圣的仇恨浩如海深, 恨不得食其皮而寝其骨。可想而知, 木舒即便是问了, 也只会得到肯定甚至是添油加醋之后更加离谱的答案,不可能会有剑圣的半句好话。   ——但是话又说回来, 便是真的有这样的江湖仇怨, 和扶苏又有什么关系呢?   木舒斟酌着老无名的用意, 扶苏的壳子是世外的谪仙, 不是什么热血上脑随时伸张正义的小年轻, 老无名便是要拿人当枪使也没有这么瞎了眼乱选的,那么赞了怒气值的必杀定然在后面。为了推波助澜满足老无名这个戏精的虚荣心,木舒眉头微微一蹙, 这一份微妙的不满可以理解为“对丧尽天良之人的仇视”也可以理解为“不明所以心生不耐”,亦或者二者兼之,就看老无名怎么理解了。   果不其然,老无名当即加快了推进的速度,将两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牵连到了一起,并且砸了木舒好大一个锅:“昔年之事老朽只知晓一个大概,后来拓跋思南担忧自己对薛家下手之事暴露于众,失去九天的资格,便将最有可能算出他过往的神算一家残杀。对神算一家动手,仅剩的遗孤可能就在拓跋思南的手上,先生如今调查九天又打算书写话本,只怕拓跋思南不会善罢甘休啊。”   实话说,假如扶苏当真是个隐世避居的高人,其扬名天下的时间跟剑圣匿迹江湖的时间正好交错,在缺乏情报和了解的情况之下的确很容易上了老无名的圈套。毕竟没有人见过剑圣,想要去论证事情的真假也找不到人,指不定折扣黑锅就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剑圣的头上了。都说姜不愧是老的辣,老无名玩的这一手既可以借刀杀人栽赃陷害,事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完全能推卸到薛北辰的身上。   只可惜他面前的人是藏剑山庄的七庄主,是修剑大派,是认剑不认人的藏剑山庄。   对于藏剑弟子而言,一个人的剑道就代表着一个人的剑心,才有了“以心为剑,是为藏剑”的说法。在剑道方面,藏剑山庄上上下下都跟开了读心术的外挂一样,想要知晓一个人到底是伪君子真小人还是表里如一侠义之士,只要打一架就可以看出七七八八了。   剑圣曾经两度参加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第一次以半招惜败公孙二娘的“山河流云剑”,第二次却以剑试天下夺得了名剑“正阳”。木舒的确因年岁之故不曾见过拓跋思南,但是家中兄长们却个个熟识此人,加之大哥叶英门下恰好是“正阳”的称号,木舒难免会多关心一些。而作为无条件信任兄长不带脑的兄控,叶英对剑圣哪怕只有半句赞赏,木舒也会牢记心间,不曾淡忘。   她不认识剑圣,无从评说对方的品德是否高尚,但是她大哥叶英的心如明镜,足以为她映照出一片光明坦荡。   然而木舒扮演的扶苏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不管是一口应下还是一口否决都会显得特别愚蠢,一个不好还会引起老狐狸的怀疑与反弹。是以木舒直白地蹙起眉头,再次抬起眼帘时神情愈加清淡疏离,语气冰冷地道:“在下知道了,若事情当真如此,在下自然会慎重斟酌的。”话语间半带不信,半含不满,将一个性格有些怪异又游离世外的高人扮演得活灵活现。   自以为万事成竹在胸的老无名也不介怀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在他看来,扶苏的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毕竟拓跋思南剑道封神,除了十二岁那年惜败公孙二娘半招以外,从那以后剑圣一直伫立在武道巅峰,未尝一败。这样一个人生光辉灿烂到毫无瑕疵的人,要是真的凭他几句空口白话就被定下了罪行,那老无名反而要怀疑扶苏不是智障就是在逗他玩儿呢。   老无名栽赃陷害完毕之后神清气爽,但是木舒大费周章来这里不是为了在个老头子面前装逼外加听个剑圣八卦史的,不把老狐狸的油水压榨干净,那就白瞎她如今一身酷炫的装备了。见老无名防备稍有松懈,木舒便故作不经意地谈起了一件往事:“前阵子收到了隐元会的情报,对于红衣教的历史在下很感兴趣,听说自诩阿里曼真神的红衣教教主同明教教主陆危楼都曾经是沃教的长老?”   红衣教的情报是老无名命人送上的,为的就是换取扶苏的一个承诺,如今听他谈起此事也不觉得意外,反而附和着笑道:“阿萨辛和陆危楼原本都是沃教的长老,原名是霍桑和穆萨.阿贾尼,与伊玛目并列沃教三大长老,阿萨辛乃长老之首,更是被誉为‘波斯之宝’。只不过这两人太过聪明了,因此对沃教的教义产生了不认同之处,才会舍弃沃教前来中土寻找真理。”   “原来如此。”木舒故作不解地道,“既然阿萨辛其能高于陆危楼,缘何红衣教的发展在初时远不如明教?”   “谁知道呢?也或许这就是阿萨辛的智慧?毕竟如今明教分崩离析,红衣教却已经割据一方了。”老无名与朱天君联手已久,听闻扶苏这般问话,心中没底,只能笑着糊弄过去,“大唐国教毕竟还是信奉道教,吕祖曾经对圣上有恩,圣上自然投桃报李,对纯阳宫青睐有加。圣上即位之后对各地宗教心存不满,便下了‘破立令’,也正是因此明教才对上了天策府,最终被逐出中原了。”   “枫华谷一役让明教威名远播,光明寺事件却令其迅速败落,盛极必衰,果真令人唏嘘不已。”木舒放在案下的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唐无乐的掌心,她知晓枫华谷一战是他的心病,提起来都倍感痛心。察觉到她的意图,唐无乐只是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别咸吃萝卜淡操心。能去枫华谷的都是唐门精锐,没有必死的觉悟和心性,算什么精锐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明教当初挑战皇权,意图让圣上承认明教的江湖地位,又得罪了中原各大门派,也是有些过了。”木舒斟酌着言语,尽量委婉地道,“据在下所知,九天成立最初,为的就是天下大同,太平盛世,明教逾距是以覆灭,只怕也有九天的手笔吧?”   老无名心内一沉,复又笑道:“依老朽看来,明教覆灭正如先生所言,是盛极必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吗?”   木舒勾唇淡淡一笑,皎若明月般的面容本来覆满了霜雪,却被这昙花一现的笑意融去了冷意,温柔得几乎可套人半生。老无名方才一番交谈,心中已暗生狐疑,却见男子抬手亲昵地点了点坐在他怀里的小女童的眉心,温和地道:“听见了没?可满意了?老先生的情报向来灵通,这回总不必心心念念要帮娘亲复仇了吧?”   唐无乐微微一懵,但是关于“娘亲”的设定两人也是早就谋划好的,是以唐无乐反应能力极好,当下一扁嘴一扭头,嘟嘟囔囔地道:“哼!谁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娘亲一直对明教覆灭之事耿耿于怀,生了我之后又一病不起,不给动手还不给我念叨几句啊!”   “世事无常,红尘万载浮屠如火,总归会有不如意之事。”男子淡漠的容颜似乎看破了红尘,谆谆教导着,道,“你年纪尚幼,为父也不求你能看开,但是人之生死正如花开花谢,不过早晚,他年奈何桥下,你我都会与你娘亲重逢的。”   看着小女孩撒娇耍赖的娇俏模样,老无名提起来的心又再次放回到胸腔里。他唇角含笑地听着这对父女间的交谈,原本听扶苏问话似乎意有所指,怕是冲着自己的盟友朱天君来的,毕竟掺和到明教里的也只有朱天君一人。但是假若扶苏的夫人曾是明教弟子或是明教香主,那么对明教的关注与偏颇反而能够说得过去了,总归是亡妻在乎的教派,多问几句也不为过啊。   自己为扶苏的问话找到了理由,老无名看着小女孩满脸不乐的模样,笑道:“小姑娘,父亲的话总是要听的啊。”   唐无乐:“……”听个鬼啊!   “爷爷,我还有问题想问呢。”唐无乐扬起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道,“爷爷你说明教教主和红衣教教主都是沃教的长老,那现在沃教是不是就一个长老了呀?他们教主不会愤怒两人背叛教义吗?”   老无名没想到里面的陷阱,兀自乐呵道:“可是沃教没有教主呀,只有象征‘一神二灵’的三大长老,估计现在也名存实亡了吧。”   卧勒个大槽!   “可是还剩一个长老的话,他直接当教主不就好了吗?”唐无乐双手支着脑袋恶意卖萌,道,“要我我就直接当教主!然后宣告两大长老判教,将整个沃教收归门下,化为一言堂,再把两个判教之人杀了,不是很好吗?”   “不妥,不妥。”老无名有意卖弄自己的情报消息,便耐心地解释道,“沃教三大长老,分别代表的是沃教中的真神‘万事得’与真假二灵,他们教派认为天下之物皆分阴阳两道,是以门中信徒的信仰也有细小的区别。三大长老彼此之间是互相制衡互相依托的存在,两大长老走了,一人独木难支,信仰这东西易得易毁,所以才说是名存实亡。”   唐无乐故作惊叹,木舒却捧着茶杯,将眉眼藏在氤氲的雾气之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第一百零九章 推断抉择   “老无名是旧一代的幽天君,薛北辰是新一代的幽天君, 而老无名和朱天君之间, 定然有猫腻。”   礼尚往来地泄露了一些无关要紧的“情报”, 在老无名的热情相送之下,木舒牵着自家闺女月儿离开了隐元会的据点。这一晚虽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不歇, 但是又的确受益匪浅。在老狐狸的手下周转演戏,不引起对方警惕和怀疑的前提之下探问出自己想要的情报,木舒觉得经过这一遭挑战, 她已经能够超脱凡俗从此登顶装逼戏精的巅峰, 睥睨无数凡人了。   为表诚意, 老无名并没有派人潜藏在暗处跟踪他们,但是为了谨慎起见, 木舒还是等到进入山林中的密道之后, 才跟唐无乐解释并分析起自己得到的情报:“在我打听到的消息里, 当初给予了明教大笔钱财并帮助陆危楼扩展明教的人名为卢延鹤, 也便是九天中的朱天君。从他最开始的行为上看来,他帮助明教扩展是为了遏制中原武林教派林立的恶况。”   “但是古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最初给予明教钱财人脉的是朱天君, 可最终策划了光明寺事件的人也是朱天君。”唐无乐翻着唐简送来的情报, 显然对于朱天君这前后矛盾的态度与行为感到了匪夷所思, “或许, 卢延鹤本来是想利用明教来控制江湖信仰的平衡,但是明教涨势过大甚至有唯我独尊的趋势,所以卢延鹤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坏棋, 便干脆将明教毁了?”   “不。”木舒尚未褪去伪装,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她看着系统面板上的问号,眼里一片沉静,“卢延鹤已经死了。”   已经被系统打上灰色的“卢延鹤”三字,加上这个名字背后的问号,木舒几乎可以确定一点的是,卢延鹤的逝去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朱天君的位置可能被他传承给了自己的弟子亦或是被人取而代之。但是从明教覆灭一事看来,如果不是卢延鹤的弟子跟他的思想有别,那么定然是另有其人接手了朱天君的人脉关系,并且让明教走向了不归路。   “从刚才得到的情报里我们可以知晓,这一代的九天良莠不齐,比如那不知名的神算后人还未成气候,而苍天君方乾远避海外,炎天君不问世事匿迹多年。从老无名针对剑圣的行为上推断看来,他应当是九天腐烂的根之一,而另一个,我猜测是朱天君。”   “因为他隐瞒了朱天君的情报?”唐无乐食指骨节摩挲着下巴,这般问道。   “没错,连我都能查出来当初朱天君卢延鹤对明教的大力支持,隐元会不可能不知晓。”木舒以指叩桌,神情姿态依旧清淡如画,澧兰沅芷般清逸秀雅,“老无名从一开始就否认了自己九天的身份,他不知晓我早已经将他定位在九天的身份之上了,所以他的言辞出现了一些无可弥补的漏洞。诚然,薛家与剑圣一事他可以将责任完全推卸到薛北辰的身上,但是他和朱天君的牵连却不是那么好掐断的。”   “幽天君是老无名,也是九天的病根之一。”唐无乐微微颔首,梳理着思绪,道,“那么现在九天的身份已经被挖出大半了,我们唯一无法确定身份的三个人是炎天君、朱天君与最后一名九天。炎天君或许是你的父亲也或许是霸刀山庄的柳风骨,但无论如何也不再插手江湖,暂且无需忧虑,朱天君我们只知晓他取代了卢延鹤与老无名联手,那最后一名九天是敌是友,还未从得知呢。”   “最后的九天身份太过隐秘了,只能初步判断是掌握了九天《国策》方面的人,但皇室中人这么多,实在让人摸不清头脑。”木舒看着唐无乐披上一件宽大的斗篷,盘起腿来一闭眼,身上就发出噼里啪啦让人牙酸的骨头声响,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高大修长的身形。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对武学之事非常感兴趣的木舒看着面前这可称奇迹的一幕,心中赞叹着,继续分析道:   “朱天君的定位有些模糊,但是其实仔细想想,排除卢延鹤弟子的身份,那么在上位之后会大费周章对明教下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同明教不睦的存在。第一,红衣教阿萨辛,他和陆危楼曾经都是沃教长老,但是最终却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第二是皇室中人,皇权与神权向来容易发生冲突,明教最初在朱天君的帮助下涨势过大,气焰过剩,很可能便招致了不满,才有了之后的盛极必衰。”   唐无乐钻进屏风后头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时一边套着手甲一边道:“我倒是觉得那个沃教长老伊玛目很可疑。”   木舒听罢,又笑:“的确,所有人之中反而是这个伊玛目的嫌疑最大。既然沃教三大长老缺一不可,那么伊玛目怎会甘心沃教因两大长老离去而岌岌可危?原本我是没怀疑到沃教的身上去的,毕竟波斯距离中土太过遥远,很多事情鞭长莫及。但是经老无名这么一说,我觉得伊玛目如果不是那种万事认命的性子的话,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对于伊玛目来说,另外两人就是叛徒,叛徒可恨,更别提他们背叛的还是被伊玛目奉为真理的信仰。”唐无乐接上了话头,分析道,“顺着一条线找下去,他想对红衣教与明教不利,卢延鹤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两方产生冲突,卢延鹤死亡,那么伊玛目可以取代他利用他的资源,既可以报复叛徒,也可以藉由人脉发展沃教,毕竟卢延鹤扶得起一个明教,那自然就扶得起一个沃教。”   “好吧,这么说来老无名的确和朱天君有猫腻,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有任何情报渠道可以证明我们所说的事情是真的。”   木舒和唐无乐面面相觑,半晌,忽而眨了眨眼睛,清淡而又温柔地勾唇一笑:“少爷,我们晚辈呢,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扛不住总是要交给大人长辈去处理的,不是吗?”   唐无乐这才想起来自家还有一个闲的没事做的老爷子在江湖上兜兜转转,顿时坏笑道:“媳妇儿说得对,都听媳妇儿的!”   两人将今晚得到的消息情报整理好,顺便将几个嫌疑人的名字也一起列举了上去,其他的论证身份与调查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唐简去解决了。没道理老爷子在江湖上浪了大半辈子,连这么点消息都查探不出来,真这样了那不是吃干饭的那必须是吃稀饭的啊!   两人联手调戏无良老爷子,不但良心不痛甚至还美滋滋的:“我们一下子查出这么多消息,叔祖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是啊,估计欣慰得都要哭出来了。”   #大半辈子都在吃稀饭,说出来都是泪呢。#   “你说的写书是真的吗?”木舒换下了伪装,然而披头散发的模样出去也实在难看,好在唐无乐生有一双巧手,学易容时也挽过发髻,此时一边帮她梳理着长发,一边在妆匣里挑拣着步摇,“将九天之事披露出去固然是化暗为明的方法,但或许会逼得狗急跳墙?”   木舒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道:“少爷,其实是我想当一次坏人,抢九天的气运补足我的命数,所以……”   “格老子的这玩意儿还能抢?!”唐无乐一时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音,半晌音量猛而压低,他攥着木舒的一缕发,像獒犬一样凑到了木舒的耳边,发出了直击灵魂的三个问句,“怎么抢?何时抢?动手时要不要少爷帮忙?”   木舒:“……少爷你好像比我还兴奋啊。”你这么熟练让我这个准备当坏人的很没成就感。   木舒的说法是带点玩笑性质的,毕竟假如九天最终当真因她而走向了终结,那这个组织成成立最初至今数百年时光积攒下来的气运势必会被割去一角。而她最终得到的气运是否能够与那位穿越女的大气运相比,就要看造化了。   唐无乐才不管她内心那点复杂的小情绪呢,对他来说只要能保住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别说抢劫九天了,再抓几个人来填都是使得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是他未来的媳妇儿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个无可指摘的好人,所以哪怕唐无乐自己还未从良,也要装出从良的表象来。帮木舒挽了个随云髻,比起木舒平时随随便便用发带挽发的模样要精致多了,还给钗了一只鎏金绿猫眼儿珐琅步摇。   “你们藏剑山庄就爱穿一身金光灿灿的,比少爷我平日里的打扮还要浮夸。”唐无乐嫌弃地撇了撇嘴,吐槽了藏剑山庄却连着自己也一起给吐槽了,委实让木舒无言以对。唐无乐挑了一件淡青烟云色的沙罗衫子,配一条翠色桃花留仙裙和薄纱布帛,木舒容貌本就清雅,气质娴静,过于艳丽的颜色固然能突显她容貌的娇嫩却也会掩住那份书香气息,这般搭配却是恰到好处,清新柔软,又带着点娇俏灵动。   木舒很少有过这样盛装打扮的经历,看着唐无乐翻出一盒胭脂就朝着自己走来,赶忙捂住自己的脸,无奈地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今日打算去见老太太不成?我平日里可是不上胭脂的,你可别胡来。”   “知道你天生丽质难自弃,成了吧?”唐无乐拽开她的手,把她摁在椅子上,就自顾自地开始帮她描眉画眼,“今个儿不带你去看祖奶奶,带你去内堡走走,嘿嘿我媳妇儿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气死那群瓜娃子。松手!别乱摸,你这皮囊白是白了,但血色少,不艳,胭脂不下重的,嘴唇就抹点洛儿殷,瞅着气色好。”   唐无乐所学极杂,在某些方面却比木舒这个当女人的还要娴熟灵巧,等到他满意收手之后,木舒看着镜子里鲜花嫩柳般娇艳的少女,不得不承认经过唐无乐这么一番打扮,的确是比她往日素面朝天的模样要好看很多,至少那份病态的惨白被收敛得干净,更显风采卓然。   唐无乐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头道:“很好,秀婆娘秀滚滚秀孩子,就该这样。”   #人生赢家的正确姿势。#   #少爷我圆满了。# 第一百一十章 如梦如露   “下手……轻……”   “心疼……就滚远点……”   ——谁?   “交易如此……你答应过……寻找……不能有任何闪失……”   “先下蛊……需配合,夺回……否则……”   ——谁?到底谁在说话?   神智一片混沌, 似乎有一种空乏的冷从骨子里弥漫开来, 一点点沁入五脏六腑。那感觉像极了最初被丢来这个世界, 身体和灵魂融合的过程,意识半梦半醒,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是却介于梦与现实之际,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睁开眼睛时, 映入眼帘的是黯淡的烛火和铺天盖地的黑暗, 隐约间似乎看到一点惨灰色的光亮, 刺得眼睛生疼,逼得眼睛不得不流出生理泪水来缓解这种酸痛。木舒挣扎着瞠大了眼睛, 想要看清楚那片模糊的绿色, 下一秒却有一只手从边上伸出, 温柔地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那双手的掌心宽厚而又温暖, 唯有覆在太阳穴上的指尖微微冰凉,但是木舒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 再次倦怠地垂下了眼眸。   “睡吧, 还不可以醒。”   于是意识再度沉进了黑暗里。   “哼,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这与你无关。”   ——说话的人, 到底是谁呢?   木舒迷迷糊糊的, 仿佛睡了一个没有梦境的长夜,再次醒来时天边残阳向晚,却已是日暮时分了。或许这是一个惬意的休憩, 以至于醒来后懵懂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骨子里的慵懒依旧挥之不去,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却忘记了梦中的故事一般。   “醒了吗?有没有觉得头疼难受?”唐无乐见她醒来,立刻坐到了床沿,将她抱起半搂进怀里,“那群瓜娃子想暗算我,在我的静室里放了迷烟,你吸了不少进去,还带了点软筋散,所以会有些无力,你睡了很久了,我带你回去可好?”   木舒有些恍惚,似乎回不过神来,听到唐无乐语气轻柔的问话,也只是窝在他怀里乖乖巧巧地轻嗯一声。或许的确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木舒觉得自己手脚绵软,使不上力来。当然,也或许是因为那由心底蔓延上来的疏懒,让她半点都不想动弹。   她有些在意方才的梦境,但是无论如何努力地回想,都想不起梦境中的内容。似乎不是噩梦,却也不是美梦,但是让她在意。   唐无乐取了一件厚实的猩猩毡,将木舒裹成毛茸茸的一团之后,这才打横将她抱起。木舒乖顺地偎进他的怀抱里,睡得松松软软的手脚微微蜷缩,一张娇嫩的脸蛋上还带着茫然与下意识的依赖,一副乖巧好骗给个糖葫芦就能跟人走的傻样。   唐无乐被贴在他胸口的小脑袋萌得心肝颤抖,把人往怀里一兜就准备抄近路走密道回去,不然万一给哪个瓜娃子看到了可就有得闹腾了。要知道四川民风彪悍,唐家堡内堡的弟子人人习武,内堡的妹子们那是汉子中的纯爷们儿,纯爷们儿中的真塔纳,外表冷艳脾气爆裂就跟朝天椒没有两样。而物以稀为贵,指不定哪些人看自己不顺眼看他媳妇挺顺眼就磨刀霍霍准备横刀夺爱呢。   #不仅是瓜娃子,还有瓜婆娘。#   #防火防盗防男女豺狼。#   事实上,看唐无乐未婚妻很顺眼的人,还真的不少。   木舒尚未来到唐家堡之前,江湖上流传的有关藏剑七庄主的风言风语无非一个“体弱多病”。唐家堡有一个唐小婉,最初满唐门的朝天椒中好不容易出了一朵小白花,可把人给稀罕坏了。但是稀罕归稀罕,聊不到一处去也是事实,他们张口闭口就是任务机关暗器木桩,唐小婉却满口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加上有一个唐无乐作为白虐不改初心的里程碑立在眼前,大部分的唐门弟子也就偃旗息鼓了。   真正关注起藏剑七庄主的缘由,是因为唐无乐上门提亲,并且还将婚书送回了唐家堡。知道“唐门小霸王”内情的人以为唐无乐注定孤独一生,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唐门小霸王定然娇妻美妾通房扎堆,冷不丁听说唐无乐要成亲,还是自己求来的不是别人硬塞给他的,唐家堡顿时炸了一半——短短几天的时间,木舒在唐家堡的知名度从路人甲上升到唐家四老的级别,这速度根本不是神话。   虽然没能调查出木舒的马甲,但是不管是叶凡和唐小婉私奔事件之后的阳谋手段,还是曲亭山救了唐无乐后反被劫持的倒霉过往,从唐国到明国,从明国到金国,木舒的人生履历几乎被扒得一干二净,连曾经在明国替李寻欢报官的事情都没能瞒住这群千里眼顺风耳。   一传十十传百,听完这姑娘的八卦之后众人都有相同的感慨——第一,真倒霉。第二,心疼坏了。   在众人看来,不管是年幼时被废掉丹田枉费了一身绝顶的天赋也好,后来赔掉了嫁妆替哥哥收拾烂摊子还被唐无乐盯上了也好,都是世间有一无二的倒霉事,但是偏偏还都被同一个人碰上了,不心疼她心疼谁呢?简直上辈子造了天大的孽这辈子才这么倒霉催的。   然后就真的有人送信劝告唐无乐不要再祸害人生本就挺凄惨的小姑娘了,虽然不是好人但也该偶尔积点德,何必给人家添霜加雪呢?   唐无乐其实偶尔也觉得自家媳妇的性子,这辈子会遇到自己算是倒了大霉而自己捡了便宜,但是自己心里想是一回事,被人指着鼻头骂就是另一回事了。把写信的人捆了立在演武场上当木桩锤,锤完了不痛快,拉着木舒就跑路了。   “乐娃子带着他媳妇儿跑了?”唐老太毛衣织了一半,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也懵了。   “老太太不用担心。”随同而来的藏剑弟子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咬字棒读强调道,“我们四庄主已经提着重剑追上去了。”   唐老太:“……”好嘛,你们中原人挺会玩的。   #不,是你曾孙子太会玩。#   “少爷我不要上天!不要!”对于无脑绑架已经十分习惯的木舒甚至还有心情调整一下自己被扛着的姿势让自己趴得舒服点,但是看着唐无乐从包袱中抽出了一对很眼熟的滑翔翼,木舒淡然沉稳的表情就绷不住了,一边挣扎一边弱气地道,“我身体不好!不上天!”   “少啰嗦,少爷我速度慢一点,保证不晕头!”唐无乐支起滑翔翼,将人绑在自己的身上,不快点跑路不行,他可不想尝试一下藏剑血麒麟的风来吴山,“你们不是打算折回的时候去一趟万花谷吗?少爷我直接带你过去就好了。”   木舒的病情恶化,依照家人的叮嘱,的确是打算去一趟万花谷,能调养一段时间便再好不过了。但是即便是要去拜访万花谷,那也并非火烧眉毛的事情。木舒微微颦蹙,觉得唐无乐这样焦急实在有些反常,然而下一秒,她就失去了计较此事的心情了。   咽下险些冲出喉咙的尖叫,木舒搂着唐无乐脖子的手微微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刮面而来的风止住了话头。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抱住她的双手稳如磐石,算是如此境况之下的一抹浅薄安慰,然而一抬首,却只看见唐无乐微微收紧的下颚和被抹平了笑弧的嘴角。   ——在……在担忧什么呢?   唐无乐没有食言,这次的天空之旅的确比过去轻松了些许,至少当木舒脚踏实地的踩在黄土之上时,仅仅只是有些胸闷气短,而没有像之前那般整个人仿佛濒临死亡。看着远处万花谷闻名遐迩的晴昼海,此时正好是花开的季节,紫蓝色的鲜花宛如海洋,坠着落星湖,勾勒出一幅梦境般的美景——万花晴昼海,情缘捡尸地,无数慕名而来的江湖子女都会躺在花海里装死等着黑长直的万花弟子捡他们回去。   ……其实还是挺风雅的,如果忽略万花弟子依靠这些“尸体”练出来的高超技艺太素九针,大家或许还能做朋友。   被唐无乐拽着走进万花谷时,木舒还拖着脚步窸窸窣窣地呢喃着“我递拜帖了我只是来早了”这样的话语,暗中祈祷自己能撞见待在谷中教导弟子的医圣孙思邈,而不是常年悬壶济世行走江湖的裴元大夫。   但是木舒并不知道自己那能获得整个唐家堡上上下下一致同情的霉运是有多么可怕。   是以撞上了偶尔出来走走的裴元,似乎也不奇怪了。   木舒纯良无辜地抬头和面无表情神情冷淡的黑衣男子对视半晌,立时垂眸敛眉,颔首微笑:“先生您好,冒昧前来打扰,希望不会打扰到您的闲情雅趣。这是我的未婚夫唐无乐,不知东方谷主与医圣大人如今在何处?我等晚辈应当拜会一番才是。”   万花谷和唐门因为地理位置极近的缘故,两派弟子的关系还不错,唐无乐看了看俊美儒雅的裴元,又扭头看了看自家一紧张就开始蹦外交辞令的媳妇儿,无语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耿直地道:“怎么你看见裴大夫就跟看见塔纳一样?吓懵咧?”   面对唐无乐不给面子的拆台,木舒倍感心塞地捂住了心口,裴元等于塔纳等于巨怪等于哥斯拉,这个逻辑其实是没毛病的。   至少在她看来,是没毛病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木舒控制住萌新瑟瑟发抖的欲望,歉意地道,“大概是小的时候做噩梦了。”   裴.少女梦中人.却是个噩梦.元.大夫觉得风儿有点喧嚣,心情有点复杂。   “叶小姐比拜帖上的时间提早了不少。”裴元态度清冷疏离,他并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何种模样,木舒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和师妹一样稚嫩的少女。不过作为少见的经手之后还难以痊愈的病患,对于这个被命运苛责的女孩,裴元心中也有一种凉薄的悲悯,无关其他,不过是医者的天性,“谷主在与客卿手谈,师父在为弟子讲课,我带二位去选择下榻之处,不必过于拘泥礼节了。”   木舒知晓裴元的后半句话八成是说给自己听的,只能羞赧地笑笑,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事无常   万花谷、七秀坊、长歌门,被誉为天下三大风雅之地, 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长歌门汇尽天下文人墨客, 七秀坊公孙剑舞名震天下, 而万花谷却是聚集了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如果说前二者尚且有一定的偏向, 那么万花谷便可谓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倾注了世间一切极致的风雅。加上万花谷坐落于青岩山谷,与世隔绝, 有世外桃源之相, 在这处风景优美的宝地一遇知音, 无疑是一件令人心生畅快的事情——也无怪乎有那么多天下奇人一入万花不愿出了。   木舒扶苏的壳子也算得上是半个风雅之士了,只可惜因为身体羸弱的缘故, 对万花谷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在杭州地界, 木舒已经见识过江南水乡的美景如画, 对这盛世大唐的风采也有一丝模糊的认知。见过裴元之后, 她也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钟灵之地,才能蕴养出一个这样写意风雅的神医, 若能以文字描绘下来, 定然令人心旷神怡。   但如今一观万花谷之美景, 才知晓何为言语穷极, 天地造化之鬼斧, 神工锻冶,又岂是文字能转达的壮丽秀逸?   “……真美啊。”裴元给木舒安排的房子是花海边上的竹屋,精巧典雅, 木舒很是喜欢。而唐无乐作为常客,在万花谷有一处专门的屋舍,不过距离甚是遥远,以至于唐无乐安置好行李后匆忙赶来,木舒已经有闲情逸致站在竹制的屋檐下赏花观景了。   “我说,你好歹也是闻名天下的著书人了,看到这般美景,就只是这么平淡的三个字吗?”唐无乐直接从一楼跃上了第二层,他如同一只飞鸟般踏在栅栏之上,手一翻便是一支娇艳的鲜花,用花枝轻佻地扫过木舒的下巴,“好歹也要赋诗一首吧?”   “不行呐,没有作诗的才能,就不班门弄斧了。”自己的心上人持花而来,任凭女子再怎么冷静自恃,只怕都是要悄悄红了耳根。但木舒却是轻柔地笑着,眉眼透着不语而温的清润,她顺势握住了唐无乐持花的手,凑到唇边,在指尖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道,“反正看山看水,都不如你美,少爷最好看了,不是吗?”   木舒难得一次柔肠百结的脉脉情话,却把唐无乐整个人给震傻了,只怕他放浪不羁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有人敢这样调戏他的。意识到自己再次落了下风,唐无乐暗暗咬牙,黑着脸伸出手把人一抓,就要往她嘴唇上咬。   木舒也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唐无乐居然会一言不合耍流氓,赶忙抬手捂住唐无乐俊美的脸蛋,推搡着道:“少爷我又说错什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乖,乖!听话,不然我烤个土豆给你吃?”   然而最终脸蛋上还是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木舒蹲在火炕边,在边上插了四五串土豆,一转头看见唐无乐大字型躺在竹床上,忍不住笑道:“这屋舍总让我想起当时曲亭山上的小屋,摆设精巧典雅了不少,但是格局却有几分相似的。”   唐无乐微微一怔,伴随着她的话语,似乎也回想起了曲亭山上短暂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心灰意懒,任性而又自我地将她扣押在自己的身旁,眷恋她的温柔,贪恋她的温暖。那本该是相当难熬与寂寞的一段回忆,但是因为多了一人无可奈何的规劝,多了一个人的笑颜,不耐多了,消沉却少了,回首往事,竟也如那冷夜篝火一般,舒心而温暖。   他不是话本故事中那种重情重义,救命之恩就感激涕零涌泉相报,甚至会为此丢掉自己一颗心的男人,于他而言,恩情与利益对等,不过是要看数量的多少罢了。或许是金钱,或许是人脉,世间总会有一两样东西,能打动俗人的心的。   偿还了人情,便不必再有任何的纠葛,若是勾勾缠缠牵连不断,反倒是惹人生厌了。   他原是这般想的,也准备这样做的,但是没想到最终不想放开手的人,反倒成了他。   ——放不开手,就死都不要放开吧。   唐无乐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等到医圣得空之时,木舒这才特地登门拜访,送上兄长们特意准备的礼物,坐在椅子上乖巧地听着孙思邈追忆往昔了。   “想不到你都这么大了,是了,婧衣那孩子也已经出嫁了。”孙思邈年纪大了,二十多年前曾为叶婧衣诊过脉,没想到时隔几年后,他的弟子会带回来藏剑另一个孩子药石无医的消息,“这些年来,身体可还安康?”   “一切都好,能跑能跳,就是怕家里人忧心了。”木舒清浅一笑,眉眼都透着温意,不染半点阴霾料峭,“兄长都说我有闲情雅趣,甚至还去明国走过一遭,去海外看过桃花岛,不算大门不跨二门不迈,比寻常姑娘家都强好些呢。”   孙思邈已经这个年纪了,他人话语是真是假,他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见少女双眸明澈如水,唇角笑意宛然,便想着约莫是弟子生性严谨,习惯将情况说得严重些,有盛长风精心调养,藏剑山庄又富可敌国,情况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来,孩子,我帮你看看。”孙思邈笑容亲切慈祥,有着随着岁月沉淀而形成的医者特有的温和,让浮躁的人心都逐渐安宁了下来。木舒知晓医圣是要帮自己诊脉,便也乖巧地换了个位置,将手腕搁在桌面上的小布包上。   孙思邈本来只是依照习惯把把脉罢了,却不想摁上了手腕内侧,一探,却被那奇怪的脉象吸引了注意力。孙思邈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流露出任何令患者不安的情绪。他怀疑自己老了,怀疑自己诊脉的手艺生疏了,观少女之面色,气血盈润,分明是生机盎然之相,但是其脉象却较之常人更缓三分,应当会出现心律不齐,后继无力,心血不足的症状才对。   粗略切脉只能诊出个大概,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但是眼前少女的症状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孙思邈心中掠过一抹忧虑之色,他再次诊脉,甚至试探性地输入一丝内力,但是不管怎么诊,都仍然是裴元口中“药石无医”的脉象。   ——简直像是回光返照,孙思邈的脑海中忽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   “是什么东西在补足她残缺的心脉?”直到木舒离去,孙思邈才唤来了裴元,低吟道,“是药物?是内力?还是……?”   “左不过是一些饮鸩止渴的续命手段。”裴元将泡好的热茶搁在茶几上,微垂的眼眸敛住一片疏离的冷淡,“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以这种方式续命,最终便可能将两个人一同拖垮,除了让她在临死前快乐一些,又能有什么用呢?”   “唉……”孙思邈不知是怜是憾地叹了口气,神情微悯,“若非那九阴绝脉之体……你我都还能救她一命。”   裴元动作微微一顿,他偏首看向窗外的暖阳,只觉无言——医者慈悲,医者凉薄,不过是因为见过的生死,太多太多。   “世事无常。”   ——是啊,世事无常。   “医圣大人为你把过脉了?”唐无乐将紫砂陶壶搁在小火炉上,茶杯中升腾而起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眼眸,使得那双过于锋锐深邃的眼睛都染上了些许的柔和,“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以后也不用总是麻烦他老人家了吧?”   “应该是没问题了,医圣大人的医术堪称登峰造极,他老人家还给开了药方,精细调养着便是了,哪能一再打扰他?”木舒心情舒扬,闻言也只是摇头轻笑,“许是万花谷汇尽了天下灵秀之气,在这里待了不过些许时日,我竟也感觉松快了许多呢。”   唐无乐听罢,唇角一勾,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唇边乍现,木舒却没有看到。   他轻轻触碰了一下滚烫的搪瓷茶杯,悠悠地道:“是啊,已经不必麻烦他老人家了呢。”   木舒和唐无乐在万花谷落脚没过多久,叶蒙被带着几名藏剑弟子赶到了万花谷。面对二话不说拐了自家妹纸跑路的唐门小霸王,叶蒙打招呼的方式是掏出了自己的蓝焰碧王剑兜头砸来了一个鹤归孤山。   就算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也断然没有这种说拐就拐的道理!   叶蒙在藏剑山庄中是出了名的宽厚仁和,唯二两次暴怒,一则是叶炜丧妻雪发而归,二则是木舒丹田内府被废。木舒一直觉得自家四哥大概是个双重人格,一面憨厚老实,一面狂气十足,而后者大概是被踩到了底线亦或是醉酒之时,才会爆发出来。   唐无乐这次的胡闹之举显然激怒了叶蒙,两人动手之后,叶蒙揪着唐无乐的衣襟,怒声道:“小妹身子骨弱,经不住奔波,是因为你执意如此,她才随你踏上巴蜀的山途!拜访长辈也就罢了,折返之时我们总归是要经过万花谷的,我们不缺那点时日!你倒好,想一出做一出!非要急急可可地将小妹带过来是什么意思?!还动用了唐门的机关翼?!你明明知道她受不住这个!”   “唐小子!我们叶家将掌上明珠许给你,不是给你欺负糟蹋的!你信不信我就算砸了自己的脸面,也要毁了你这桩婚事?!”   唐无乐从叶蒙开口之时便一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凉薄的冷漠,直到叶蒙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他漆黑的眼眸里才微微泛起了涟漪。带着指套的五指猛然收紧,他用力握拳,用力到甚至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但是最终,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考虑不周,实在抱歉了。” 第六卷 烛龙之火,焚荒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屠龙大会   前世看电视剧时时常看见的“婆媳之争”,尚未亲身实践之前尚且能一笑而过, 吐槽一下夹心饼干男主人的犹豫与软弱, 但是等到这事情当真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才知晓什么叫做左右为难,有理说不清了。   木舒觉得自己的脸蛋都快皱成包子脸了, 牵着唐无乐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家四哥的手臂,半带讨好地劝道:“四哥, 别生气了, 是我不小心吸了些迷烟, 少爷担忧我出事,才急着带我来万花谷的。我现在身体很好, 真的, 四哥, 别气了, 气大伤身呢。”   叶蒙下颚猛然一紧,听说迷烟之事, 心中更怒, 但是到底舍不得幼妹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抿紧了唇, 没再吭声。   木舒心中哀哀地默念着“不把婆媳关系处理好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一边左右开弓努力顺毛。虽然对于唐无乐的行为的确多有不解,但是木舒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害她的,再加上唐无乐往日里也不是没有任性的时候, 木舒已经逐渐习惯了。   “四哥,医圣大人给我诊过脉了,这几天感觉身体越来越好了。”面对着兄长忧虑的目光,木舒连忙笑着转移话题,叶蒙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无暇再顾及其他了:“果真如此?那我定然要准备厚礼答谢他老人家!”   叶蒙雷厉风行半点不输唐无乐,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要往孙思邈的院子里闯,木舒头疼地把人拦下,将银器古董换成几株在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珍贵药材,才放任叶蒙自行去拜访孙思邈了。眼看着叶蒙走远了,木舒才急急可可地回身安慰自家的小少爷,唐无乐那么个肆意妄为的性格,这次居然低头认错了,木舒既心疼又欣慰,活像是看见自家娃儿长大了的老母亲似的。   把唐无乐搂在怀里拍拍摸摸抱抱,饶是唐无乐满心不渝,此时也忍不住满头黑线地抽了抽嘴角,忍无可忍地道:“矮砸你够了!你当少爷我是包子随便捏随便揉啊?!快松手,你这样像话吗?!啊?!”   看到方才面无表情酷炫到没朋友的小少爷再次活蹦乱跳,木舒顿时更加欣慰了。   木舒正暗自思量着怎么处理好兄长和未来夫君之间的关系,叶蒙便从孙思邈那里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不知道孙思邈对叶蒙说了什么,叶蒙又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四哥,怎么了?医圣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吗?”木舒凑上前去询问,叶蒙却是摇了摇头,他看着木舒,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但是话还没出口,眼角的余光瞥见抱臂靠在一边的唐无乐,顿时又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叶蒙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尴尬地笑着企图蒙混过关:“……没什么,就是孙大夫说你没办法完全治好,有点遗憾罢了。”   唐无乐:“……”真是猪队友。   叶蒙别说演技不好了,他是压根就没有演技这玩意儿,学了一辈子的君子之道,半句谎话都吐不出来。木舒心似玲珑,如何看不出他在说谎?心中暗自思忖,但是到底舍不得兄长尴尬为难,只是顺着叶蒙的意愿,将话题岔开了去。   然而听到某种不得了东西的叶蒙有些坐立不安,久违地烦躁了起来,想到幼妹的身体如此不适合远途奔波,但是心里揣了个秘密,他自己无法做出抉择,只想尽快赶回藏剑山庄告知兄长,询问一下应该如何是好。   木舒知晓一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暗中发生了,但是不管是套话也好,直接询问也好,周围的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她。叶蒙不够灵慧狡黠,但是也知晓她聪明,一旦察觉到话题不对,便立刻死死地闭上嘴,任她怎么撒娇卖萌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倘若去询问孙思邈亦或裴元大夫,前者只会和蔼可亲地朝她乐呵,但是半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后者更是清冷淡漠到风吹雨打都不开口的地步了。   而唐无乐就更别提了,不仅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甚至还会反过来捉弄她一番,占尽了便宜还半句有用的消息都不给。   木舒是个心宽的人,极少有自寻烦恼的时候,很快便放下了这桩心事,专心研究起了自己的任务。如今九天的身份被扒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想要动手,还缺少一个契机,如何以霸刀藏剑两家的恩怨作为线索来引导出九天的存在,是木舒如今最为头疼的问题。   不过她内心并不惶急,心想自己还有时间,只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也便无愧此生了。   但是木舒没想到,她还尚未对九天出手,对方就先她一步开始搞事了。   “啊?天南王家召集各大门派掌门举行了屠龙大会?”木舒一听这词,第一反应是金国明教法王金毛狮子王谢逊手里的屠龙刀,但是回过头来后才恍然想起来这是唐国的江湖,“大哥也受邀了?呃,也对,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受邀了,没道理大哥不接请帖。”   木舒人在万花谷,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也在天南王家的受邀行列之中,他们一行人自然而然就知晓了这条消息。   “所以大哥要来巴蜀之地?”木舒有些欣然地笑了,“想让大哥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四哥,不如我就直接去屠龙大会上找大哥好了,等到屠龙大会结束之后顺便可以带着大哥四处走走,难得大哥出来一次,不看看天府之国的美景岂不是一大憾事?”   叶家五子中就属叶蒙与叶晖对叶英最为信服,一听叶英在场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也好,有大哥在我就放心了,正好我要赶回山庄一趟,你身体不好不能奔波,倒不如跟大哥一起,等到大哥解决了事情之后再一起回去。”   “甚好。”木舒说完又转头看向唐无乐,笑着道,“少爷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唐无乐有些纠结地摇了摇头,对于去见大舅哥这个选项半点兴趣都没有,将手头上剥好的一小碟松子推到木舒的面前,解释道,“唐门在巴蜀的地位远胜王家,这次天南王家邀请了中原大派的掌门,却没有给唐门递交请帖,只怕也是不愿意让唐门插手此事的。我毕竟是唐门的直系子弟,倘若当真参与了此事,只怕一则有越俎代庖之嫌,二则会让两家交恶的。”   木舒虽对巴蜀的势力知之甚少,但是此时听了唐无乐的解释,也明白其间是非诸多。当下也不再多劝,只是道:“那少爷还是回唐家堡一趟吧,莫要让老太太担心了,这次离开实在突然,还请少爷替我跟老太太告罪一声。”   “行了,就你事多,别瞎操心了。”唐无乐塞了她一口松子,松仁的香气在口中弥漫,木舒顿时弯了弯眼睛。   唐无乐回唐家堡,叶蒙则打算将木舒送到天南王家之后再归庄,青岩及巴蜀之地山脉极多,顾及着木舒不会武功,行路极缓。等到他们赶到天南王家并递上拜帖之时,叶英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   天南王家,又称为聚贤山庄,庄主名为王照南,也正是此次宣称自己擒得血眼龙王萧沙并举行屠龙大会的东道主。萧沙已经被擒,各大掌门只身前往也只是为了验证王照南所言是真是假。被聚贤山庄请来的几大掌门都与血眼龙王萧沙有旧仇,此次前来只是为了以切磋比武的形式来决定谁来带走并处置萧沙,没有太大的危险,也正是因此,叶蒙才放心让木舒去找叶英。   叶英对于两人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实际上听说幼妹还在万花谷调养身体时,叶英就打算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捎上木舒了。反倒是木舒听说萧沙被关押在另外一个地方,五大掌门打算随王照南前去查探之时,立刻乖巧地申请当留守儿童:“大哥你们赶路肯定多有不便,再说了切磋比武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不如寻一间客栈暂住,等大哥回来就好。”   五位掌门比武切磋只是走个友好形式,若是赢了,自然是将作恶多端的萧沙就地格杀,万万没有将他带回中原的道理,毕竟山高路远,恐有变数发生。只不过谁若能为唐国江湖解决掉心头之患,门派名望定然更上一层,是以才有了这个所谓的屠龙大会。   叶英不置可否,兄妹两人尚未商量出一个所以然来,这厢的东道主已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热情体贴的道:“看七庄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们庄中住下吧,一应食宿我们都会帮您打理好的,客栈毕竟人多嘴杂,不如这里清净呢。”   木舒婉拒了一番,对方却还是殷殷相邀,热情好客极了,木舒心中无奈,她正是因为不喜欢居住在陌生人的家里才提出要去客栈暂住的,毕竟钱货两讫,心中也舒坦。但是东道主这般热情,叶英和木舒反倒不好推脱了,总不能说聚贤山庄的食宿还不如客栈吧?   不想让自家大哥计较这么点小事,木舒轻轻拽了拽叶英的衣袂,直接开口道:“那就有劳您了,冒然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木舒礼数周全,心中暗叹,在外她的身份就代表了藏剑的脸面,难免拘谨,不过好在也就是几天的时间罢了,倒是并不碍事。   叶英此行乃只身前来,并没有带侍女,将木舒一个人留在客栈他也放心不下,是以此时也颔首道:“麻烦兄台了。”   安置好幼妹,五大掌门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前往融天岭了,木舒挥别了自家大哥,正在思考是否要在这段期间内尝试一下写第三个任务的大纲。却不想刚咬了一口王照南命人送来的点心,没过多久就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昏迷过去前,木舒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以为这次巴蜀之行会很轻松愉悦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钧天李倓   木舒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聚贤山庄里了。   她似乎身处于一座殿堂之内, 穹顶极高, 乍一眼看上去宛如天幕般遥远。此时似乎是夜晚时分, 四周一片昏暗,唯独殿内的灯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才让木舒隐约窥见大殿的轮廓与规模。虽然不知晓身在何处,但是此地并非聚贤山庄,木舒却是可以确认了。   木舒睁开眼睛的下一秒, 又再次阖上双目, 调整自己的呼吸, 做出还未清醒的姿态来。   “系统?发生了什么事?把你能说的都说出来。”木舒在意识里呼唤系统,当务之急是先把来龙去脉和目前的处境搞清楚了, 才能思索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迷药的量有些大, 木舒感觉自己的脑袋仍然有些昏沉,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的系统毕竟只是一个写文系统, 并没有提示自己避开危险的能力,而身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 总是难免会撞上些许危险的事情。   系统不能告知木舒剑三世界的剧情, 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无碍的, 当下便道:【南诏反唐, 血眼龙王萧沙投靠南诏, 南诏王与天一教乌蒙贵联手,意图以操控毒尸之术称霸天下。他们发现用武林高手的尸体制作而成的毒尸比平民百姓的尸体要更加强大,是以谋划了此次屠龙大会, 将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困于烛龙殿中,意图引来各派精锐,将他们围剿于此,壮大毒尸军队。】   木舒听罢却是微微一怔,心中一时有些茫然:“……原来如此,王照南,南诏王,这名字取得还真是不走心。不过该说他们聪明好呢还是说他们愚蠢好呢?此举固然能吸引各大门派的精锐前来,但是在制作毒尸之前,只怕他们自己都先被围剿了吧?”   木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毒尸之法她也略知一二,是天一教用上百种草药以及蛊虫炮制尸体之后制成的傀儡,形似僵尸,没有神智,在战场上以死人来对抗活人的确是极其阴毒的方法,但是南诏王和乌蒙贵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一次性对抗五派精英呢?   ——除非他们有其他的底牌,所以才有恃无恐。   木舒突然想起自己蓝色小册子里解读出的那句话,似乎南诏反唐事件也与九天有关。只是九天倘若勾结南诏反唐,这其中的门道可就让人细思恐极了,这个自诩为天的门派到底是要做什么?倘若所求的乃是天下太平盛世安康,那勾结外敌可就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只是想再多也是枉然,木舒尚未知晓最后一位九天的身份,对方心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也无从考究,自然也无处下手。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九天之乱乃是内部分裂而非观念过激。”抹消了九天是个恐怖组织的可能性,木舒心中也松了口气,毕竟九天分裂,其中肯定有站在他们这一方的友军,倘若整个九天的组织都是反社会人格的,那可就真的太过棘手了,“那么现在我被关在这里,四周却没有多少看守的人,估计南诏王抓我也只是为了威胁大哥,见我不会武功,便轻敌了。”   木舒沉吟片刻,再次问道:“大哥和其他掌门现在也被关在这个大殿里?他们的情况如何?”   系统道:【是的,宿主,五大掌门皆是分开关押,南诏王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封锁内力的药物,并未伤害他们的性命。”   “那南诏王想要吸引各大门派的精锐,现在应当也已经开始披露自己的狼子野心了吧?”   【的确如此,宿主。】系统仿佛感染上了木舒的镇定一般,完全没有察觉到目前处境的危险之处,还语气欢快地道,【剑圣拓跋思南救走了天策府府主李承恩,消息应当很快就会被传开了,宿主在这里等哥哥们来救你就好了。】   木舒一个柔弱的少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确除了坐等他人救援以外便没有什么可做的了。系统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激励一下宿主的写作大业,争取早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另外,宿主扶苏的形象已经被挂在隐元会里了,宿主声望大涨哦。】   木舒微微一怔,点开了系统面板,果然发现自己的情报被隐元会标出高价挂在了情报门的榜首。虽然情报的价格堪称狮子大开口,只有扶苏的一副画像以及扶苏已婚亡妻有个女儿叫“月儿”这样空乏的情报,但是居然还真的有人闲的没事做购买了这种八卦情报。   【叮——宿主放心,现在还是蝇头小利,等到情报彻底传开来,妥妥能圈住无数颜粉哦~!】   木舒虽然知晓老无名那个奸商绝对不可能帮她隐瞒情报,但是还是有些拒绝面对现实:“这个以后再说吧,反正我对‘亡妻’痴情不悔的情报也爆出来了,没准会有不少人脱粉呢,以后求爱信也可以少收一点了。”   【……是哦?宿主,有人来了哦。】   木舒立刻躺尸床上闭目假寐,半晌,果然听到了有人开锁的声响,随即一个尖利嘶哑仿佛动物般的声音道:“哼,这藏剑山庄的七庄主当真是个不顶用的,就这么点迷药都能昏迷到现在,看来的确是个废人没错。”   而另一个声音低浑粗犷,语气里满是不耐:“废人也顶不住她有五个哥哥,藏剑山庄的掌上明珠呢。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那叶英是个硬茬子,明日老大还想让我们同他试试手,看看能不能摸索出藏剑的弱点来。昏着就昏着,免得醒来又哭又闹的,去拿她一朵珠花,就不信叶英能弃自己妹妹的死活于不顾!”   木舒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饶是如此,听见叶英的消息还是禁不住心头一沉。好在来人似乎认定了她是个废人,不仅毫不设防,态度也堪称随意。木舒身上的金银首饰极少,如今躺在这里,发上唯一的一支珍珠钗也被解了下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来人取了珍珠发钗便离开了,木舒听见上锁的声音,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许久,才微微松了口气。   木舒的心情有点凝重,本以为五大掌门仅仅只是被囚禁在这里,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要在他们内力被封的情况之下和他们交手。木舒本来想要低调等待救援的心情也淡去了,没有人能够趁她哥哥虚弱的时候欺负她哥哥,谁都不行!   “南诏王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吗?”木舒暗暗咬牙,睁开眼,目光坚定地道,“那就闹大给他看!我就不信幕后之人还能坐得住!”   【宿主要暴露自己扶苏的身份了吗?】系统看着木舒坐起身来书写悬赏,忧心忡忡地道,【暴露身份是很危险的行为,宿主。】   木舒微微一笑,眉眼清润,语气温柔:“怎么会呢?我只是收个徒弟而已啊。”   李倓,建宁王,九天的核心钧天君,负责监视皇室的皇帝预备役,乃是太子李亨之子,有一胞姐名曰李沁,和亲吐蕃却最终客死他乡,也致使李倓最终违背了胞姐的遗愿,走上了一条与李唐皇室相驳的道路。   平衡江湖势力,削弱李唐皇室的军力,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天下大同,哪怕是勾结南诏反唐,设局诱杀九天中的执法者皓天君拓跋思南,李倓也在所不惜——就像是不为世人理解的殉道者,走在布满荆棘和孤独的路上。   李倓一心想将事情闹大,以南诏与李唐皇室的冲突将整个唐国的江湖与朝廷势力都牵连下水,以外敌的锋芒为矛,迫使江湖与朝廷两大势力联手,缠结为盾,以短暂的冲突与矛盾换取唐国天下长久的和平。   以唐国天下为棋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李倓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我虽然想将事情闹大!但只要将唐国拖下水就够了!没想到你们比我有能耐!直接把五国都一起拖下水了!”李倓紧捏着隐元会最新收到的情报消息,俊美的脸庞上面色难看得吓人,倘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压身,这时候只怕是要掀桌咆哮起来了,“抓藏剑那个丹田被废的小庄主来威胁叶英,计划很好——但你们怎么没有查到她还是扶苏的亲传大弟子呢?!”   几个同盟看着手头上的情报,顶着李倓黑沉的面色,彼此面面相觑。多此一举却反而弄巧成拙的萧沙与南诏王没有吭声,明面上掌握了隐元会却完全没有查出藏剑七庄主隐藏身份的薛北辰也面色难看,这些人一个个心比天高,但此时面对李倓的怒火,也只是无言以对。   ——扶苏的弟子明面上有两个,一个荀游一个顾惜朝,谁知道随手抓一个小白兔居然会是大白鲨呢?   “扶苏的身份向来隐瞒得极好,我手头所有的情报也就那些。”面对李倓的讥嘲,薛北辰有些压不住火气,憋屈地解释道,“藏剑七庄主幼年时期天赋卓绝,但五岁那年丹田内府被方宇谦所废,有天不假年之说。扶苏扬名之时她不过八岁,一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何来机会接触扶苏?更何况扶苏的两位挂名弟子皆是有才之士,这位藏剑七庄主却名声不显,一直鲜为人知。”   “鲜为人知?”李倓目光冰冷,食指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情报,讽刺道,“所以你口中的鲜为人知,就是现在发布的五国悬赏?你觉得她无才无德,于是扶苏能用这么多珍贵的药材植株机关图纸来换无能之辈一命?万梅山庄、花家、朱家还有唐家堡都能同一时间闻风而动?那这鲜为人知的无能之辈可也真有意思,抓什么中原掌教?你直接抓她过来不是比什么都强了?”   “够了,建宁王!”眼看薛北辰就要暴怒而起,南诏王立时开口道,“现在当务之急的不是窝里反,而是想想怎么解决这事!”   李倓目光凉冷,不再开口说话,人都已经抓了,解决方法无非是及时收手与一条路走到黑两种选择。前者会让他们多年的布局前功尽弃,后者险而又险,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数,万一其余四国见唐国有难而落井下石,玩脱之后捅破的窟窿,又要谁来填补?   ——李倓想要的是天下公允,百姓和乐,而不是山河破碎,朱颜成灰。   ——姐姐想要的太平盛世,他用另一种方法来达成。   “罢了,我去会一会这位藏剑的七庄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次交锋   木舒很快发现自己的待遇变好了。   不仅从阴冷潮湿的牢房换到了一间摆设精致的小房间里,还给配备了两位随叫随到的侍女。虽然房间中不被允许出现任何尖锐物品, 用完膳食之后不管还剩下多少都一律撤走, 碗碟筷勺一个不留, 但是也比最初不闻不问放她自生自灭的待遇要好得多了。   ——但是与之相对的,这方的守备也愈加森严了。   倒不是担忧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够逃出生天, 而是担忧外头的江湖人士会闯进来把她救走。毕竟木舒这次下手贼狠,不仅以扶苏的名义下了悬赏令,还砸了不少的宝物, 其中药材最为引人垂涎。正所谓人在江湖飘, 哪能不挨刀?便是一些隐士高人, 也难免会有一两个陈年暗伤,心头之患, 亦或是亲戚家人所爱之人需要这些宝贵的药材, 那么为了救自己亦或他人一条性命而出手, 也就不算奇怪了。   木舒在系统商城里购买其他东西难免会斤斤计较, 但是唯独在药材的购买上从未吝啬过。反正不管这些药材是救自己还是救他人,终归是挽救了一条人命, 那这存在便是有价值的。而木舒购买的药材, 诸如阴阳并蒂莲之类的植株, 虽然有神奇的效用, 但是却是修真界最低等的药材, 相当物美价廉,放在武侠世界里却堪称无价之宝,是以木舒下手时毫不手软。   同理, 机关图纸也是如此,系统商城的好处则在于里面贩卖的事物价格都是以他们的本土世界而定价的。如今木舒有钱财有声望,堪称富可敌国,抛出去的诱饵谁人不馋?上次发布红衣教的悬赏,不过是扶苏的一个承诺,而如今却是有实打实的好处,江湖上可谓一呼百应,随者为众。从她现在待遇上的改变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那在背后谋划布局的人八成也是被这意外事故坑得满头是包了。   让木舒很感动的是,她的小伙伴们听说她有难,也纷纷出手相帮,连一年出门四次的家里蹲西门吹雪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两个八卦,一是南诏反唐,二就是扶苏先生的亲传大弟子横空出世,居然还是藏剑山庄那个籍籍无名,唯有在浪荡公子叶凡携女私奔事件中才冒了个头的小庄主。江湖人士对此津津乐道,猜测这位七庄主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小小年纪就被扶苏先生相中成为亲传弟子?要知道如今荀游桃李满天下,顾惜朝平步青云,但他们两人也只占了个挂名弟子的身份罢了。   一方人猜测藏剑七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方人却是在暗自嘲笑南诏王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逼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而作为扶苏的挂名弟子,荀游和顾惜朝也是满脸懵逼,压根不清楚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大师姐到底是谁。   荀游作为扶苏的脑残粉,对于自己多了个师姐的事情接受的很快,甚至很快就整理出“先生淡泊名利不慕荣华富贵,其亲传弟子亦传承了先生了宁静致远,是以才不曾在江湖上扬名”的思路,对大师姐饱含赞美与仰慕,不仅没有嫉妒甚至还有些想写阅读理解。而顾惜朝刚成为扶苏的弟子不久,自认任何人都比自己资历要高,很快便也接受了现实,暗中谋划推波助澜,多少尽点绵薄之力。   这些是在木舒意料之中的发展,而让木舒意料之外的,则是她这个亲传大弟子的身份抹消了老无名对叶英的怀疑。   哪怕见过“扶苏”一面,老无名依旧对叶英的身份存有疑虑,毕竟大隐于市,小隐于林,叶英的确是最为符合扶苏人设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当初扶苏调查红衣教世间没过多久,藏剑山庄就救出了失踪已久的六庄主叶婧衣,这才是最让老无名怀疑叶英身份的证据。   但是这次木舒的“身份”被暴露了出来,很多疑点又再次变为了情有可原事出有因。倘若藏剑七庄主的确是扶苏的亲传弟子,那么师父为徒弟寻找一下失踪多年的六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老无名这样想着,也渐渐说服了自己,叶英再怎么天资过人,也不可能在大量精力倾注于写作之时还能兼顾剑道的精进,天下间宗师不算稀少,但是未过知命之年便已得道的宗师,仍然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虽然细节部分有差,但是大致方向都在按照木舒的布置与安排发展,如今她和幕后之人的博弈,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然而事实证明,木舒等得起,对方却等不起了。   木舒被人堵上门的时候正好在吃玫瑰酥,现在她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补充糖分便显得尤其重要。木舒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边啃着玫瑰酥时,突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抬起头,便看见一锦衣华服的男子带着半张金色面具,风姿卓绝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李倓目光深沉地看着坐在桌子前的少女,对方一脸茫然懵懂,嘴里还咬着半块玫瑰酥,一副天然去雕饰纯粹无暇的蠢样。   这就是扶苏的亲传大弟子?就这么一个看上去跟蜜罐里泡大的,天真而又不知事的小女孩?   木舒看着面前的帅小哥还在一脸深沉地凹造型,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让对方再装逼一会,浪费食物可耻,自己先把玫瑰酥给吃完吧。   #你敢不敢等我一首歌的时间?!#   于是李倓就心情复杂地看着小姑娘完全无视了他,直到把玫瑰酥吃完之后,才一边用手绢擦手一边打招呼道:“……那个,嗨?”   李倓依旧深沉地凹着造型:“……”   “您好,您……吃了吗?”木舒斟酌半晌,只想出了这么一个开场白,未及思量便无比耿直地脱口而出了。   那一瞬间,李倓几乎怀疑自己是被人丢到了乡下,才会有人在他严肃以待时说出如此接地气的问话。   气氛瞬间尴尬,木舒看着戴了面具也跟没戴一样完全掩盖不住阴沉面色的李倓,没有足够糖分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磕磕巴巴地道:“……没吃的话您要不要先吃一点?吃过的话要不要再吃一点?”   李倓:“……”够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对话!   短短三句话就从酷炫的公子哥变成了吃货,李倓险些暴躁得想要拂袖而去了。但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最终冷冷一笑,直接开了嘲讽:“叶七庄主真是心性过人,兄长被囚也能如此从容,真是让在下自愧不如啊。”   木舒瞅了对方一眼,有些纠结地想对方难道是来找茬发泄一下怒气的吗?那听他瞎哔哔之前能不能再吃一块玫瑰酥呢?   木舒到底还是没有做出这种随时可能点爆对方怒槽的举动,只是扭头偏首,郁郁地道:“反正现在急的不是我。”   木舒所言,的确是一句实话,因为早已从系统的渠道里得到了如今江湖的风向与情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李倓却不知晓木舒知晓外头的境况,只把对方的态度当做掌控了全局的智珠在握,心中微微一沉,又笑道:“看来七庄主对扶苏先生倒是满怀信任,虽不知晓您有何过人之处,但是人脉倒是极广。只可惜此地本就是为了困杀各大门派精锐而特地建造的行宫,只怕七庄主的友人们是有来无回呢。”   直到这锦衣公子说出了“困杀各大门派精锐”这样的话语,木舒这才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他。李倓以为自己寻到了对方的软肋,正想再威逼利诱一番,却没想到那看似天真的小姑娘却突然开口了:“你跟南诏王是一伙的?血眼龙王萧沙?乌蒙贵?”   私底下的联盟被人道破,李倓心中微微一惊,木舒却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对,萧沙与乌蒙贵都并非中原人,你身为中原人却勾结南诏,莫不是九天之一?那你又是哪位九天?朱天君?幽天君?还是钧天君?”   倘若木舒的上一句话只是让李倓心中微讶,那么当木舒一口道破的他的身份,李倓的内心就可谓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九天之密传承已久,知晓他身份的人寥寥无几,那这传闻中体弱多病的闺阁小姐,又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份的?   尚未想清楚其中的蹊跷之处,李倓心中便杀机大盛,无论对方是如何看出他的身份的,都不可能放任对方离开了!   木舒见对方目露杀意,便知晓自己猜中了他的身份,但是木舒尚未来得及开口,李倓便已经手成爪状,朝木舒的脖颈处抓来。   他这一招又快又急,一掌击出,半途化掌为爪,空气中甚至和他的衣袂摩擦而发出宛如鹰击长空般的呼啸声响。别说木舒不会武功了,哪怕坐在这里的是江湖中一流的好手,也无法在咫尺之距躲开李倓的变招。木舒微微一愣,却没有动弹,下一刻,空气砰然炸裂出仿佛玻璃破碎一般的声响,李倓猛然收回手,他那可切金断铁的五指上却已是血迹斑斑。   #系统:宗师级别反弹护身罩,只要九九八,随时带回家哦!#   “劲气护体?”李倓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先前的小觑之心却已不再,“看来传言有误。”   木舒愣愣的看着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帅小哥,许久,久到李倓以为她将要动手,木舒才在李倓的注视下,慢吞吞地道:   “……噫,吓死我了。”   #必须吃一块玫瑰酥压压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沙盘之战   木舒十有八九可以确定,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小兄弟就是那位素未蒙面的钧天君了。   老无名她已经见过一面了, 虽然没有看见面容, 但是定然不会是这个弱冠年华的青年模样, 或许还有一个被老无名当做挡箭牌的薛北辰吧,但是薛家为武林世家, 幼时家门惨变,跟这满身清贵之气的浊世公子简直格格不入?朱天君的话年龄对不上。而如今外头闹得风声鹤唳,此人却还能在烛龙殿中来去自如, 能够掺和这件事情的也就那么几个, 除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钧天君, 木舒想不出其他人了。   但是怀疑原也只是怀疑,没有十全的把握, 木舒并不敢轻易下定论。   真正确定对方的身份, 是等到两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好好说话之时, 木舒从字里行间里打探出来的。   “你会武功, 却装作不会武功?莫非当真就像世人所说的那样,你和你师父一样淡泊名利?”李倓试探着抛出了引路石, 意图寻找出面前之人的软肋, 寻求突破之法, “扮猪吃老虎?你们师徒二人倒是离经叛道得很, 只是不知到底是心性淡泊, 还是软弱怯懦了。”   木舒抬了抬眼眸,依旧慢吞吞地道:“先提了我兄长,后说我师父, 公子的攻心之计学得不错。不过公子也不必试图激怒我了,正所谓假作不知而实知,假作不为而实不可为,或将有所为。这个道理如此浅显,同心性无关,不过是不希望招致烦扰罢了。我自幼体弱,大喜大悲都会加剧病情的恶化,我有一套自我调息之法,也不会自寻死路,公子还是换一种方式吧。”   听罢,李倓却是不怒反笑,果真换了一种法子,兀自道:“假痴不癫?很好,你果真并非那群蠢货口中一无是处的无能之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让五国江湖大乱,让那么多人为你出手。”   木舒不明所以,思量半晌,语气不太肯定地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可爱?”   李倓:“……”听你鬼扯!   跟九天撕逼,这还真是一次足够铭记一生的经历,木舒有点担忧李倓一言不合又要动手,默默地取出反弹罩给自己加了三层防御。稍微心安了一些的木舒本以为李倓会和自己文绉绉地拼文学素养,甚至已经打开了系统资料页面准备随时应对各种诗词歌赋乃至人生哲理。却没想到李倓一开口,却是叫侍女取战役沙盘过来。   “您要和我比军法?”木舒看着摆放在两人之间的沙盘,微微瞠大了那双温和的杏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实不相瞒,虽然行军布阵我也略通一二,但是我从未上过战场,公子倘若要同我比试这个,只怕要看在下贻笑大方了。”   李倓抬了抬眼皮子,似乎对于这个一开口说话就噎人的少女如此坦然己身不足的事情感到意外和有趣,他抬手敲了敲尚未摆放齐备的沙盘,示意她看向沙盘上摆放的城池宫廷,微微抬首,道:“并非军法,而是国策,传闻扶苏先生最擅长人心、谋略与治国之道,我倒要看看你作为他的亲传大弟子,能从他手上学到什么东西?”   李倓虽然口称“先生”,但是话语中的不以为然却是浅显得很。木舒知晓他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段同自己周旋,也是因为先前的一招试探让他摸不清自己的深浅,故而才出此下策。然而听完李倓所言,木舒几乎可以肯定面前之人便是那位擅长国策军法的钧天君了,毕竟倘若并非生而尊贵之人,又怎么胆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国策’二字?他当治国之道是谁都能学的吗?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战役沙盘才将将摆好,木舒摩挲着茶杯不言不语,心中却暗自警惕。如此漫长的等待时间,对面的锦衣男子却仍然如山般沉稳,毫无焦躁与不耐,先前同她交谈之时展露出来的暴躁也好,刻薄也罢,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眨眼烟消云散。单单是这份毅力与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底就足以令人心惊,不愧是能居中九天之位的人,果然并非等闲之辈。   木舒感到了威胁,殊不知李倓亦觉得很是震惊——不为其他,就因为这看似纤细娇小的少女,实在太能吃了。   对方其实吃得不多,但是耐不住那叫一个持之以恒连绵不绝,玫瑰酥、藕丝糖、桂花糕、豌豆黄……拿了就放在嘴边细细地啃,宛如山林间啃松子的小松鼠似的。一开始看着还觉得挺可爱的,但是看着看着,等到李倓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吃了将近整整半个时辰。   #额滴亲娘呀!这姑娘就不嫌腻得慌?#   李倓作为一个不爱吃甜食的纯爷们儿,此时深深的沉默了,并且在这耐性的较量之中,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等到沙盘摆设准备完毕,木舒才擦干净双手站起身来,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呆毛,再抬头时,李倓就发现对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补充了糖分并开启了扶苏的模式的木舒带着俯瞰凡尘的刻骨冷静,姿态从容地道:“开始吧,还麻烦公子说解一番调度方式了。”   游戏方式很复杂,沙盘上分为两大区域,乃是虚构出来的两个国家。两个国家的立场为敌对,双方互相蚕食纠斗,直到一方国度覆灭为止,这个游戏才算结束。而之所以说这个游戏复杂,是因为其灵活度极高,双方扮演的国君都有着“内忧外患”的属性,而两方的国君在发布每一项政策亦或是采取任何维权手段之时都要告知对方,对方则提出反击,倘若国君不能应对反击,则政策与维权宣告失败。   “外患是两方国度边境硝烟不断,而你的内患是‘帝皇年幼尚未亲政,宦官当道,忠臣饱受迫害’,我的内患则是‘国库空虚,连年饥荒,天下大旱,民间有起义的苗头’。公平起见,由你先行,如何?”李倓这般说道。   “甚好,那便却之不恭了。”木舒摆弄着自己这方的沙盘,弄清楚整个国家的政局与军力之后,心中便拿定了主意,“依照规矩,我下达的国策也好,采取的手段也罢,都需要支会公子一声,并且要兜住公子提出的难题与反击,才算得上是治国有道?”   “的确如此。”李倓微微颔首,对于对方如此迅速地领会到这个布局的真谛也深感满意,同聪明人交谈总比和愚者交谈来得轻松些。   “那我先解决内忧吧。”木舒叹了口气,摆弄着自己城池里象征“皇帝”的小棋子,深知即将有一场恶战到来了。   “你确定?”李倓微微一笑,不客气地道,“如今我国境内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此次戏局的胜败为一国的覆灭,如今你兵马粮草齐备,唯一美中不足的不过是手无实权,但是倘若你放手一搏,或许也能险中取胜?”   “然后送作他人嫁衣?”木舒也是清浅一笑,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戏局不是为了打败彼此,而是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为百姓带来福祉,我没有说错吧?公子?”   ——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能治理好,又谈何而来的一统天下呢?   李倓瞳孔微深,他沉默半晌,复又笑道:“不错,你有这份觉悟,我的确不该小觑于你。”   木舒垂首,含笑不语,她摆弄着棋子,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李倓方才所言的确都是实话,如今李倓国内民不聊生,兵疲意阻,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木舒倘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自己国家里的内忧,那么在两国交战之时就能占据绝对的上风。是以木舒出手快如雷霆,让原以为她是保守派的李倓略感吃惊。   “宦官当道,却无兵权,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你能想到游说忠臣,集中王权兵力,的确是一步好棋。”李倓看着木舒的行动,微微颔首,但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下绊子了,“那么请接招吧,你年纪尚且稚嫩,哪怕有忠臣辅佐于你,但是朝政却依旧把持在宦官的手里,朝廷上大半都归属于文官,他们背生反骨,并不忠于你,哪怕你解决了宦官当政的困局,朝堂依旧浑浊不清。”   “宦官当政无非是文官与帝皇的较量,乃是皇权不集中的体现,说白了因为上一任皇帝逝去,这些老臣功高震主,野心勃勃,才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贪婪之心。”木舒拨弄着朝堂两侧的棋子,语气平和地道,“是宦官当道吗?不止,这也是文官自恃资历,倚老卖老在向皇帝叫板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全盘清洗,我便依旧会受困其中,甚至连膳食都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如何能安心?”   “全盘清洗,谈何容易?如今你国内的确大开科举,但是其中多是官宦世家的弟子,想要提拔一二或是穿插自己的人手,都可能处处受阻,下达的命令也会被阴奉阳违。”李倓饶有兴趣地看着木舒收拢自己的势力,毫不留情地丢下一个又一个地天坑,“哪怕有一二良才美质,也会被文官拉拢了去,以联姻亦或是举荐的方式收归门下,整个朝堂无人可用,你又当如何?”   面对李倓如此刁难,木舒的反击简单而又粗暴——逼反,围剿,鸿门宴,清君侧。   “您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木舒看着被清空了一般的朝堂,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棋子,“第一,您说过我的国家兵马粮草齐备,军力极盛,这就代表着最重要的兵力并未被架空,而是掌握在这位老臣的手里。”   木舒指了指代表“天下兵马大将军”的棋子,轻笑道:“您给了我一步好棋,便是这位将军,他是老臣,也是忠臣,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掌握了兵力就代表掌控了天下,而皇帝就是如此,有权,任性,没权,认命,要么忍要么滚,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倓看着被清空的朝堂,许久不语,半晌,他忽而一笑,又道:“只可惜百废待兴,你如今要面对的是这位功高震主的老将军,他年纪一大,一旦他驾鹤西去,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并不一定会同他一般忠心。而有了这份清君侧的功劳,你又要再次处处掣肘了。再则如今你朝堂势力空虚,哪怕是提拔新人,想要在短期时间内恢复以往的强盛,是不可能的。”   皇权话语权的一统,代价是一定程度上的国力衰竭——毕竟泱泱大国,并不是只有朝堂上的这几位文官武将,没资格进入大殿的七品芝麻官一抓一大把,地方官员更是多如牛毛,想要完全把控大局,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   “那么轮到我了,小姑娘。”李倓抬手轻轻叩了叩沙盘,木舒注视着他国土境内的满目疮痍,思忖着如何给予阻碍与反击。   然而木舒能够雷厉风行地快刀斩乱麻,以雷霆军势换来中央集权一统,李倓自然也能剑走偏锋,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李倓筹集兵马,连下两城,所过之处抢掠烧杀,以战养战,以最快地速度挽回了颓势。   木舒看着自己的国土被割据掉一角,战火纷飞,硝烟难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公子倒是凶狠,也不怕兵疲马劳,颓势又显。”李倓此举也是铤而走险了,且不说他国内有起义的苗头,就说开战倘若兵败,结局定然更为惨烈。   “怕?有什么好怕的?”李倓看着被攻下的两座城池,目光悠远,似乎看见了吐蕃的漫天黄沙,百里平原。   “小姑娘,你要记得,人倘若饿疯了,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者之道   诚如木舒所言,行军布阵她也略通一二, 但也当真只是一二而已。   她也不过是为了让故事剧情更加丰富的时候, 研读过顾惜朝的《七略》, 看过几本兵法书籍,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就算她擅长算计人心, 擅长布局,但是李倓的行军布阵明显和她的纸上谈兵不在一个等级上的,与其相斗, 不过是以卵击石。   面对李倓的攻势, 木舒提出了无数的阻挠与困局, 但都被李倓一一化解而去。而木舒虽然也招架住了李倓提出的困局,但是在大的趋向上依旧逐渐失去了优势, 李倓的治国之道与行军布阵之法委实太过娴熟, 几近臻美, 可谓滴水不漏。   战斗如火如荼, 李倓几乎已经攻下了木舒大半的领土,虽然木舒偶尔也能夺回一二失地, 但是在李倓的周旋以及拖延时间之下, 木舒到手的土地基本也已经被李倓压榨干净了, 不仅兵马粮草半点不剩, 甚至还需要木舒分拨出兵力来守城, 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李倓的攻势并不凶猛,但是每一步都如山峦压顶, 厚重又让人无法反抗,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彼此蚕食交战,眼看着沙盘内的领土有三分之二都尽归李倓麾下了,便听李倓询问道:“可要认输?”   木舒看了看沙盘内的战局,忽而抬首询问了几个问题:“敢问公子,您以战养战,莫不是所过之处不管老弱妇孺还是青年壮士都一律屠杀殆尽?那您哪怕收纳了这些领土,又如何可得民心?倘若山河破碎,一如您国土那般满目疮痍,这个棋局还有什么意义?”   李倓听罢,却是微微摇头,道:“虽是以战养战,但除最初两个城池,我只取粮草,不夺兵力以外,其他的城池兵力尽数收归麾下。最初所为是迫不得已,倘若不然我亦不愿大造杀孽,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而百姓如水,即可载舟又能覆舟,这个道理我自然懂的。”   木舒凝视着沙盘上遍布的红色小旗子,那是象征硝烟与战火的标致,到底要如何作为,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进而反败为胜呢?   “如今已到了如此局面,是我落在下风,便厚颜向公子求个彩头。”木舒抿唇轻笑,自有一番清风明月般的温柔,“倘若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提出让公子无法破解的困局,那公子便允我见兄长一面可好?”   两人交手至今,李倓也将木舒的秉性摸索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对方手段尚且稚嫩,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李倓自从和李复分道扬镳之后,便许久不曾这般痛快地和人交手了。正如他所言,他如今不仅没有小觑木舒,甚至对她很是欣赏,无怪乎扶苏愿意收她为弟子,实在是有过人之处,才会令人刮目相看——聪慧玲珑,温和舒雅,有那么一瞬的刹那,李倓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逝去的胞姐。   面对木舒提出的条件,李倓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应允道:“不说反败为胜,你若是能阻止我的攻势,便算你胜了彩头。”   木舒抿了抿唇,道:“那便谢过公子了。”   “我的方法很简单,既然您手中的兵力有我国的将士,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充军,总也有军心不齐的时候。”木舒指着两方交战的军队,叹息道,“倘若城墙之上有白发苍苍的母亲哭喊自己的儿子,有年幼可爱的女童唤着自己的父亲,有操劳一生的女子祈求自己夫君的归来。那么敢问,您的大军是否还下得了手,还能忍心用硝烟与战火摧毁这方城墙呢?”   “哀兵之策?”李倓的目光骤然锋锐,冷笑道,“你又怎么能肯定你抓的老弱妇孺便是我军中将士的亲眷?”   “我不必肯定。”木舒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如此作为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我不必去验证这些老弱妇孺的身份,只需让他们亦真亦假地喊上一通,不管您军中是否有他们的亲人。只因悲哀是会传染的,您的将士不知道城墙上的百姓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眷,但是他们会感同身受,因为国破家亡。此时您面对两个难题,一是退兵,二是继续攻打。”   “一旦您退兵,我就会派人前往您的国土,掀起平民的起义之潮,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您却还在掀起硝烟与战火,而对国土之内的满目疮痍视若不见。诚然,您是为了吞噬我的国力弥补己身的不足,但是您的政策不代表百姓能够理解,只要稍微煽动一番,未必不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木舒挪动着沙盘上的棋子,将红色的战旗插在李倓的国土之内。   “您退兵,就是给了我反击的时间,您不退兵,继续攻打,要面对的就是您军队中悲愤的将士,以及我国土之内畏惧‘暴君’的百姓。我会四处宣扬您残暴的举动,包括最初两座城池烧杀抢掠的举策,以及面对将士亲眷却还是毫不犹豫‘大义灭亲’的果决。”木舒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推到了城墙上的棋子,缓声道,“悲愤的哀兵,因恐惧而拼死反抗的百姓,公子,倘若贪心不足蛇吞象,会崩盘的。”   “大势已去,我不能阻止您的步伐,但是我却能让您就算得到了我的领土,也会与断墙残垣无异。”   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逼仄的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久到残茶已冷,李倓才嗓音微哑地道:“很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木舒抬头看他,目光清冽如一泓凝滞的泉水,澄澈到可以映出屋外摇曳的树影:“那么您的选择呢?”   李倓微微一笑,带着金色面具的他掩盖不住秀逸的眉眼,此时一笑竟有种温润如玉的错觉:“我会退兵。”   李倓站起身,俯瞰着木舒,眼眸幽深,却宛如磐石般山海难移:“我即便是要得到这天下,也绝不是踩在平民百姓的血肉白骨之上攀登帝位的。我退兵,你要呼吁民众起义,那便来吧。我会让你知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魑魅魍魉亦不过虚妄。”   “而你的哀兵之策可一而不可再,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以为让百姓在城墙上哭诉,他们就会原谅你吗?”   “的确如此。”木舒勾唇清浅一笑,她抬头凝视着李倓,语气平和地道,“所以,您赢了,我会将剩余的城池奉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战意激昂的李倓微微一怔,他看着木舒动作轻柔地推翻了象征“皇帝”的棋子,对这个性格捉摸不透的姑娘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为什么放弃反抗?你以哀兵之策夺得了喘息的时间,或许最后当真能反败为胜呢?”   “因为没有必要了。”木舒转动着代表皇帝的棋子,也站起了身,道,“我说了,这个棋局,不过是当个好皇帝而已。”   李倓愣怔无语,却见那眉眼温柔的少女轻点沙盘,慢悠悠地道:“我的才能不如您,我提出了这么多的困局,也被您一一化解,可见帝王之道,您的确无比出色。同样的,御下之术您也比我出彩,我只能重用忠臣良将,而您却能将小人和君子一同征用,平衡朝堂,化无为有。在这场战役之中,您选择了退兵,而不是继续攻打,证明您是个仁君,是个贤王,那我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呢?”   “百姓们会在乎统治他们的帝皇是谁吗?不会——平民百姓的要求很简单,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是好皇帝了。再打下去无非也是掀起更多的硝烟与战火,更多的杀孽,更多的死亡。我将城池拱手相让,以一己生死换来百姓安康,便是留下千古骂名,又有何妨?”   木舒微笑,纤细娇弱的少女,眉眼却带着清风霁月的大气舒朗:“求仁得仁,至少我问心无愧了,不是吗?”   ——倓儿,我和亲吐蕃是为了大唐盛世,若不能使和亲功德圆满,如何换来百姓安康?   ——我若是回去了,你便再无出头之日,便是性命无忧,我的问心无愧呢?我的问心无愧呢?!   “……是啊。”李倓冷淡地垂下眼帘,望着布满红色旗帜的沙盘,话音低哑地道,“成皇者,有人追逐百年之后千古一帝之名,有人贪恋大权在握的高高在上,也有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坐享这荣华富贵,坐拥这百里江山。”   “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哪怕前路宛如钢丝之险,渴慕者却仍多如过江之鲫。”   ——可是龙椅皇位,坐下去的,拥有的又何止是这山河万里?   ——还有这江山里的万千百姓。   “若不能以己心忧天下之忧,不能以血济百姓之苦,不能以命换苍生之福——这皇帝又算什么皇帝呢?”   李倓的一声喃喃低语,落在木舒的耳中,却让她顿时一脸懵逼。   #少年,觉悟不错啊。#   #次奥!既然这么有觉悟那你干啥子放着光明的前程不要去投奔反派啊?!#   木舒惊觉这其中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幕,九天核心的钧天君必定是皇室中人,那面前之人是为了夺得皇位才勾结南诏反唐的吗?可是那也不对,如今一场沙盘战役下来,彼此都已经将对方的心性手段摸索得七七八八了。此人的治国之道与弄权之术精湛得让木舒自叹弗如,该说九天不愧是能自诩为天的人,其兵法国策都已臻化境,便是被誉为天纵奇才的顾惜朝所书的《七略》,都会因此而逊色三分。   九天传承的秘法《九天兵鉴》,从南北朝流传至今,不知经手过多少惊才艳艳之辈,其中的内容被不断充实与完善,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落到本代九天手里时已是集百家之长。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能够在最后反戈一击之后坦然认输,木舒自觉得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行军布阵非她所长,治国之道亦然,不过是为了写书才不断充实自我罢了,与木舒本身的生活并无太大牵连。   ——她最擅长的,反而是人心之道。   眼看着事有可为,木舒斟酌着自己的言语,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与公子过招,在下自叹弗如,只是这贤明君王,到底不是随处可见的。总归唐国是没这个福分的,唉,慢则五年,快则三余,这唐国的天下就要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不为皇   李倓一边摆弄着棋子一边追忆往昔,听闻木舒这话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 等到他想清楚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之后, 顿时猛然抬头, 一双清雅贵气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隐现锋芒:“哦?何出此言?”   “您国策学得这样好, 您怎么会不知晓?”木舒故作诧异地微微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锐利,半讽半刺地道, “当今圣上宠信奸佞, 前有杨国忠, 后有安禄山,宦官当道, 奸臣持政, 比之方才国策之战中我之地位又有何区别?其艰险之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宝四年, 雁门关玄甲铁骑之变, 统帅薛直战死,雁门关落入安禄山之手, 公子敢说一无所知?”   “安禄山作为三镇节度使, 手握兵权, 钱权粮势皆尽齐备。可这么个人却能在圣上面前装得跟龟孙子一般无二, 能跳胡旋舞取乐圣上, 认杨贵妃为母,公子莫不是以为他天生如此,自甘下贱?堂堂节度使就能低声下气到这等地步?却不知外人看他可笑, 他却笑外人愚痴。如今连天下九关——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都落入了安禄山之手,公子你当真觉得他就是那忠君爱国为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忠良之辈?”   ——倘若不是骨子里头自甘下贱的人,那对方的一切行为套上“忍辱负重”四字,可就显得触目惊心了。   ——而安禄山从一个半带突厥胡人的血脉爬到如今位极人臣的高度上,又怎么可能自甘下贱呢?   “明国先辈流传着一句老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木舒凝视着李倓,虽然隔着半张面具,但是木舒仍然从其下颚的肌肉、唇部以及眼睛分辨出他此时糟糕的心绪,思忖着火候已至,才重重地砸出了一个实锤,“公子不妨去查探一番安禄山治下的范阳郡雄武城,对外安禄山说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侵占,但是其中门道是非之多令人咋舌不已,那句老话应验了多少,公子可以思索一番。”   李倓面色难看,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最终都只能咽入喉中,换来一声轻叹:“知晓了,我自会去查探清楚的。”   见其愠怒不渝不似作假,木舒心头越发觉得奇怪了,既然对谋逆之事如此厌憎,又缘何要与南诏王同流合污呢?木舒对其中蹊跷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在点心盒子里掏了一块玫瑰酥出来,却不吃,只是用手绢将它轻柔地包起来。仗着自己如今有护罩保佑,便胆大包天地直言道:“实话说,公子,方才与您一战,我也知晓您并非那等通敌叛国之辈,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勾结外敌,祸及大唐苍生呢?”   木舒如此问话可谓是危险至极,就差没指着李倓的鼻子问他这么做的目的为何了。换做是最初相遇之时,李倓只怕要嘲笑对方天真愚蠢,自己心中沟壑万千,又岂是她一介闺阁女子能懂的?但是如今经历了沙盘一战,木舒在他的心中又是个不逊色自己的武学宗师,只不过酷爱藏拙卖乖罢了——这心境变化了,态度上自然就有了不同,此时李倓不觉得被人冒犯,反而还产生了微妙的自豪感。   ——唯一憧憬仰慕视作毕生知己宿敌的大哥玄天君李复与自己形同陌路,身边又尽是扯后腿的猪队友,李倓实在憋屈太久了。   “先前听你所言,我原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呢。”就像每个死于话多的反派一样,李倓矜持地微微颔首,却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我之作为,自然是为了大唐山河长久的安宁与祥和,否则又如何会与这等鼠辈为谋?”   为了平衡天下,让唐国的江湖与朝廷势力合力御敌,淡化彼此之间的隔阂,完全抹去侠以武犯禁的可能性。李倓耗费了多年的时间与精力布置了如今的棋局,他一力辅佐江湖势力,适当的提拔与压制,逐渐让江湖形成了如今百家争鸣的局面,与朝堂形成了一个平衡,并无强弱之分。在这两道旗鼓相当的势力形成之时,眼看着即将出现王不见王的惨烈局面,李倓掀起了南诏反唐事件。   江湖势力也好,朝堂势力也罢,这两股势力的存在前提是一个国家。当有外敌来犯之时,这两方势力不管友好与否,总要先将抵抗外敌作为头等要事。短暂的冲突之后,这两股力量势必会因为外敌而进行调和,彼此妥协,之后只要李倓在细节处进行规划与调整,江湖与朝廷的融合便不再是笑言一场,就此也便实现了李倓心目中的天下大同。   木舒听着听着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诚然,以李倓的手段来看,南诏反唐最终并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甚至一切都在李倓的掌控之中。但是李倓自恃算无遗漏,却到底远离朝堂太久,他的目光远眺江山,却忽略了亦可以决定成败的细节之处——而这恰巧也是致命的地方。   “您的计划如何,我并无过多置啄的权利。”木舒舒展了眉眼,似是不经意一般地轻轻拨弄着小巧精美的玫瑰酥,开口询问道,“但是恕我直言,您计谋手段虽好,却并非所有人都能领悟其意的。九天中的他人……诸如剑圣前辈,莫非会赞同您的布局吗?”   李倓抬了抬眼帘,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嗤笑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他便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李倓心中的王者之道无法为外人道也,他知晓自己的布局堪称离经叛道,但是他也不准备作多余的解释。拓跋思南为当世武学之境的巅峰者,是九天中的“执法人”,他肩负着监视和制裁其他九天成员的职责,也是李倓处处受到掣肘的桎梏。成为九天中的钧天君,李倓得到了不受宠的皇子所无法拥有的人脉与势力,但是与之相对的,也被九天的枷锁捆缚其中。   李倓布局多年,巧妙地利用了人心的贪婪与晦暗,引导着野心勃勃的朱天君与幽天君为他所用,如今设下烛龙殿之局,亦是为了请君入瓮,将最能威胁到他的执法人给除去,不必再因此而处处受制。他到底是修习国策之道的钧天君,这些年来甚至将两只老狐狸玩弄在鼓掌之间,冷眼旁观他们可笑的行止,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不介意供养两个小人,君王御下之道,他已然娴熟于心。   “这算是为帝者的器量吗?”木舒微微怔然,有些迷茫地道,“那还请您宽恕我大言不惭,您既然希望天下大同,又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耗费这么漫长的时间去布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若想造福百姓,泽被苍生,成为皇帝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您是钧天君,必定是皇室中人,缘何……宁可如此束手束脚,亦不愿大开阔斧地斩断荆棘呢?”   李倓眼神微冷,淡淡地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如此简单的道理我如何不懂,不过是不得为之罢了。”   ——昔年九天中的钧天君杨坚登基为帝,却因为不满九天中人可与自己并驾齐驱,于是意图反水。九天中的其他成员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暗中运作挑拨,使杨坚死于暗杀,也让隋朝在短短数十年间付之一炬。   ——自那之后,九天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九天者,不得为帝。   听完李倓解释了钧天君这个身份的苦逼之处后,木舒表示:“……”   木舒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您再次恕我直言。”   “公子都敢谋害九天中的‘执法者’了,那您还顾忌九天之‘法’做什么?”   李倓:“……”诶?是哦?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就是一种浅显的灯下黑思想了,就像当初木舒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消息渠道出自隐元会一样,李倓的武功学识皆来自上一辈的钧天君寿王李守礼,而李守礼纵然天资卓绝,也依旧当了一辈子的亲王,甚至他的女儿李奴奴被封为金城公主和亲吐蕃,最终抑郁而逝,他也无能为力。因为感同身受,李守礼选择了李倓作为自己的弟子,而师父与胞姐对李倓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至于他的双目亦蒙上了阴翳。   师父李守礼一世不得为皇,因为他是九天中的钧天君——这个思想根深蒂固地驻扎在李倓的心中,让他下意识否决了自己为君为皇的可能。而此时被作为局外人的木舒刺破了迷障,一切便宛如石破天惊而来一般,令他心神大震,几乎无法言语。   他想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和乐安宁的江山,却又憎恨着害死了姐姐的李唐皇室,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他悲伤着,愤怒着,不甘着……   ——那假如他成为皇帝呢?   “强者着手改变,弱者选择妥协,不过如此而已。”木舒点到即止,看着因为骤然想通而神情怔然的李倓,不由得明眸微睐。手帕上搁放着两块香甜的玫瑰酥,木舒手中拿了一块,缓缓地填进了嘴里,道,“那公子,愿赌服输,如今可否带我去见一见我兄长了呢?”   李倓神情莫测,心中思绪万千,纷杂不已,但对于面前这个点醒了自己的少女,他还是很客气地抿唇道:“自然。”   李倓站起身,唤来侍女随意吩咐了几句,一回头却看见木舒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在点心盘子里翻翻捡捡。褪去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态与模样,她此时就与一般豆蔻年华的少女并无不同,微微颦蹙的眉宇似乎在烦恼着何种点心更为味美。李倓本是前来一会扶苏亲传弟子的,但是却没料到此行收获匪浅,心中颇有一番“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荡气回肠。   看着方才令他心生震撼的少女露出这般女儿娇态,李倓心弦微微一松,忍不住笑道:“你若喜欢,随时可以让侍女取来给你。”   木舒莫名地瞥了李倓一眼,似乎在疑惑他态度的转变与过分的友好,但最终到底还是没有放在心上。随便拿手帕兜了好几块糕点,咬着一口软糯清甜的糯米糕,木舒走到李倓身边,道:“走吧,萧沙应当没有折辱我兄长吧?”   “诸位掌门皆平安无事,叶庄主亦然。”李倓见她似乎还打算拿着糕点在路上吃,不由得摇头失笑,“你们女儿家就爱这些糕点小食,好像一刻也离不了似的,真不知晓这些东西有何好稀罕的。”   木舒仗着身量比李倓矮小,微微垂首仿佛在咀嚼着点心,唯有敛下的黑眸里一片死水般的平静,透着刻骨的清明。   咀嚼着口中甜得腻味的点心,忍住咽喉逐渐泛起的不适感,她含糊地道:   “你若能知晓我们女儿家为什么稀罕,那可就糟糕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烛龙之变   木舒很快就见到了叶英,正如李倓所说的那般, 或许是因为五大掌门还有利用价值, 也或许是因为扶苏亲传弟子的横空出世导致他们忌惮外力而束手束脚。所以五大掌门人的待遇虽不说处处精致, 但也的确没有人逞一时之气而为难他们。   不过比起木舒的待遇,叶英的限制与桎梏就更多了, 显然南诏王并不会因为五大掌门人内力被封就小看他们。木舒被带进关押叶英的龙跃殿,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皮肤青白的瘦高男子迎面而来,而在不远处亦守着一人, 肥胖且贼眉鼠眼, 令人第一时间想到了过街的老鼠。   那皮肤青白的男子见到李倓身后的少女时, 眉头微微一皱,神情间却似乎对她并不陌生。木舒看着李倓嘴唇微微一动,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便猜测约莫又是什么逼音成线的神奇武功。木舒唇角带笑, 仿若春风拂面, 一切喜怒却尽敛于心,不露分毫。   ——想来面前这两人便是昔日的明教法王, 后来追随萧沙而入南诏的“青翼蝠王”武逸青和“白眉鼠王”胡鞑了。   木舒最初在烛龙殿醒来之时, 取走她珠花的便是这二人, 事后为求稳妥, 木舒特地去查询了他们的情报。正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此理也不仅仅是运用在行军布阵之上,人心举止亦是如此。若能知晓一个人的品性与软肋, 再想要寻求突破之道,可就要容易得多了。   如今身为阶下囚的木舒自然是没有单独见兄长的隐私权利的,然而当木舒步入殿中,远远看见叶英盘腿而坐的身影时,便完全将还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倓抛之脑后了。她有很多话想对叶英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当她情难自禁地上前了数步之时,却猛然想起如今令她如芒在背的困境,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木舒调整自己的气息,力持平静淡然,就连脱口而出的话语,都听不出半点急促之意:“大哥,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叶英盘腿而坐似乎进入了冥想调息之态,甚至连有人步入殿中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隔着一面铁栏,木舒一开口,哪怕声音那样轻柔,他也忽而偏首望来,掩盖在长袍下的手微微攥紧,薄唇微抿成线,哑声道:“小妹?”   “大哥,是我。”木舒看着叶英立刻站起身朝她走来,心绪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于是在李倓的注视之下,这一对在险地中重逢的兄妹,突然发生了这样一段画风清奇的对话。   “大哥,你吃了吗?”   “还没,小妹吃了吗?”   “还没,不过我有吃点心。”方才在沙盘之战上怼天怼地怼空气,一言不合就开嘴炮的少女此时温顺纯良得一如还在呛奶的小兔子,乖巧地低头让自家大哥摸了摸脑袋,便将只剩下两块散碎形状的玫瑰酥递上,“那大哥先吃一点吧,味道还不错的。”   李倓被兄妹两人的对话噎得无言以对,原本以为与这小姑娘初遇时的那些客套话都是她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却没想到她对自家大哥居然也是如此接地气的问候。心中无奈,李倓又有些啼笑皆非地瞅了一眼那手帕上的点心,虽然还能勉强看出玫瑰酥的形状,但是卖相实在令人毫无食欲,一看就是临时拿出来凑数的,残渣碎屑铺满了手帕,也亏得她敢拿这样零碎的点心给自己的兄长。   然而疼爱幼妹的兄长自然不会嫌弃自家妹子吃剩的点心,叶英随手拈了一块填进嘴里。   他的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衣摆下伸出,掌心朝上摊开,一支颜色素雅温润的珍珠簪花安静地躺在他宽厚的手掌上,模样小巧,就如同此时站在他面前乖巧可人的少女一样。木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被人取走的珠花,那时她的身份仅仅只是藏剑山庄的七庄主,唯一的利用价值不过是用以胁迫她的兄长,就像一子好用却并无太大意义的棋子一般,命运受人摆布,前路茫茫。   木舒垂首温润地一笑,轻声道:“原来在大哥这里啊,我就说怎么醒来总是找不到,我很喜欢这支簪子呢。”   叶英如今被困在殿中,收不到外界的消息与情报,是以并不知晓幼妹给自己按了一个身份,将本就混乱的局势折腾得覆水难收,以此夺取到了主动权与掌控权。他只知晓她平安无事,而也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便足够了。   叶英沉默良久,才低声地道:“是大哥连累了你。”   叶英虽专心剑道,但也并非不染红尘俗事之人,他心如明镜,只需要他人的只言片语,便已然能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推量完整。幼妹受他所累,自见到珠花之时,便一直心不得安宁,日日如此。但是即便如此,也只能选择静下心来,试图冲破内力的桎梏,伺机而动。   “大哥说什么呢。”木舒握住了叶英的手,微微用力地一攥,笑意盈于眉睫,“我也是可以保护大哥的。”   ——这一次,就换她来守护兄长了。   离开龙跃殿时木舒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唇角笑意尚未散去,话语里却透着些许的意味不明:“如此多谢公子通融了,能给哥哥报个平安,我已安心了许多。只是不知公子何时结束您的这场布局,前去一探安禄山的底细?”   “该当结束之时,自当结束。”李倓向来尊重聪明人,虽然对少女口中所言的安禄山谋逆一事如鲠在喉,但是他也不可能因为对方的一番话就放弃自己数年来布局。说是自傲也好,说是智珠在握也罢,他自觉自己能把控全局,便不曾忌惮半分。   见他这般,木舒微微垂眸,语气悠然地道:“公子,你道这世间可有算无遗漏之人?一生汲汲营营,不曾有半分行将踏错?”   “或许有罢。”李倓容色淡淡,倒是不曾忽视她的言语,“天灾不可估,人心不可量,此间种种,又怎能做到算无遗漏?”   木舒以袖掩唇,轻笑:“公子若知此理,便再好不过了。”   李倓只觉得木舒话中有话,绵里藏针,亦有种无言的诡谲。但是尚未等他细思其中的真意,那少女便已经敛袖离去,在他的注视之下重新走回到了精致的牢笼里。羸弱纤瘦的身形,拖沓且绝不算轻灵的脚步,她就像普通书香世家的闺秀一般,堪称柔弱无依。   ——但是李倓又清楚的知晓,她绝非弱者,甚至比之俗世大多数的人,都要强上太多太多了。   “看好她,倘若她有何异举,皆需上报。”李倓冷声吩咐着这几天侍候在木舒身边的侍女,她们既是侍女也是耳目,亦身怀不弱的武功,“平日里吃穿用度有何需求皆可满足,但不得与她过多交谈,亦不可在房间中留下任何可用的物品。”   侍女们低声应是,李倓便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烛龙殿中的布置早已完备,只待请君入瓮,但是对于安禄山之事李倓的确心有顾虑,比起待在烛龙殿中等待一场注定失败的大战,倒不如去查明真相,了却心头之患。   李倓虽知世上无人可做到算无遗漏之境界,但他自身本就谋略过人,心中多少是有点傲气的。   是以对于木舒委婉而带着讽刺的劝解,他听懂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知晓,这世上天生就有一种人,活着就是为了来打脸的。   “你说唐门那小霸王带人前来叫阵,要我们交出他的大舅哥和未婚妻?”南诏王听着满面冷汗的下属汇报上来的消息,嘴角眼角都忍不住微微一抽,怒声道,“来了那就全部给本王留下来!本王就不信他们敢以凡人之躯抵抗尸人之毒!”   “可、可是……”那前来汇报消息的下属面对着霸气侧漏的南诏王,硬生生挤出了一个难看的谄媚笑,“大王,那唐门小霸王贼无耻,说毒尸一旦给人划道伤口就可能伤重不治,所以……所以他们特意带了塔纳和五毒教一同过来了……”   南诏王:“……”突然就对被猪队友坑了一脸的建宁王感同身受。   此事说来话长,其中涉及的恩怨纠纷又太过繁复。中原人多以为塔纳与毒尸皆是一派,却不知这二者有极大的区别在里头——昔年乌蒙贵炮制蛊毒,便有了毒尸与塔纳的存在。毒尸没有神智,可为人所控,塔纳却与之不同,塔纳的身体虽然异变为畸形,但是他们却还抱有为人时的神智,有自主之能,不可为人所用。乌蒙贵昔年发现了这一点,便将塔纳视为废弃品,杀之不用。   但后来乌蒙贵从五毒教中分裂而出,将唐门嫡系大小姐唐书雁炮制成了塔纳,武功内力暴涨十数倍的唐书雁率领天一教中所有留存神智的塔纳一同杀出重围,于仙踪林成立塔纳一族。而唐书雁被制成塔纳,此生无缘与爱人相守,她心中恨意滔天,为复仇而不折手段,一度给天一教那一颗因毒尸大军而膨胀自傲的心蒙上了可怖的阴翳。   是以,此时听说唐门前来叫阵居然还带上了五毒教与塔纳一族,南诏王深深地领悟到了何为无耻之尤!   这唐门小霸王!真乃无耻之尤也!!!   “报、报告大王!”南诏王尚未来得及掀桌怒吼一番,门外再次撞进来一位下属,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面前,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道,“天一教长老醉蛛老人被杀,纯阳宫掌门李忘生失踪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宫重逢   木舒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押出去时,心中并不感到意外。   将护体的防护罩调节到覆在肌肤之上那中纤薄的程度, 木舒堪称气定神闲地被两个侍女带出了房间, 看上去乖巧温和纯良无害, 甚至连唇角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名曰挑衅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从侍卫以及侍女之间的对话之中,木舒推测出约莫是少爷插手了此事, 虽然这件事情严格来说和唐门并无关联,但是木舒既然去了唐门拜访了唐老太太,那也已然算是板上钉钉的唐家人了, 哪能让外人欺负呢?   木舒身份上的微妙牵扯了叶唐两家的颜面, 乌蒙贵的天一教又和五毒唐门颇有一番纠葛。其他不说, 乌蒙贵自从发现习武之人的尸体制成毒尸之后实力比普通毒尸强逾百倍,便彻底管不住自己的手, 那尸毒池子里不知道填进去多少门派的得意弟子。乌蒙贵身上的仇恨一点都不比血眼龙王萧沙要少, 倘若照这般清算下来, 有门有脸的门派对着乌蒙贵都能喊一声“人人得而诛之”了。   “把她带到毒尸池。”一个苗疆打扮的女子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木舒, 显然就是被木舒坑得满头包的苦主之一了。   不知对方是打算把木舒这个看似闺秀实际害他们吃足了苦头的事主丢到毒尸池子边恐吓一番,还是打算以她为饵将唐门的弟子引到毒尸池子里围而剿之。木舒思量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 心中却毫无波动, 甚至还想吃个瓜。   然后她就被人提着领子像只小兔子似的丢进地宫了。   反派惯有的套路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都要安排在地下室或是地宫底下, 一定要言行鬼祟显得不怀好意才配得上反派的名号。木舒默默地抬头看着一点点闭拢的闸门与那一声隔着暗门传来的冷笑, 拍拍衣服站起身, 捂着自己的小脸蛋懵逼了。   看着这个光影特效十分惊悚的地下宫殿,木舒以抬头就对上了站在墙边一溜烟体型庞大容颜狰狞的毒尸大哥,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痉挛抽痛的胃。地宫里的尸池熬着咕嘟嘟冒泡的黑色液体, 仔细看去还能瞥见上头飘着的森白骨头与残断的肢体。刺鼻的气息扑了满面,木舒赶忙在系统里兑换了一个防毒效果的面纱戴上,沉默无言地扫视着整个大殿。   乌蒙贵残害诸多武林弟子,将其制成毒尸,而如今烛龙殿中的毒尸自然都是其中翘楚,木舒甚至看到了身着藏剑衣饰的毒尸。残破的金衣上还染着血迹,青灰色的皮肤,发白的瞳孔,形容可怖,畸形扭曲的身体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但是木舒看着心里难过。   她走到那具毒尸的身边坐下,靠着那比她高出两倍的毒尸的小腿,面对着满屋子的尸体,木舒却觉得内心安心了不少。   “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吓哭吧?”木舒抬手轻轻拍了拍毒尸的小腿,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道,“虽然这里的确瘆得慌,但是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吧?就是不知晓少爷打算怎么应对尸毒,他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胡闹吧?”   说完似乎被自己的猜测逗乐了,有些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乌蒙贵和南诏王本来应该是想用这里的毒尸去对抗各门派精锐弟子的吧?想以我为诱饵将他们从地道里引过来?难道你们其实并不能离开池子?还是说需要什么媒介?”   木舒自言自语的问话,死去多时的尸人自然无法回答,整个地下宫殿中只剩下她绵柔的话语和池子里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木舒想以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自在,便干脆将身边的毒尸当做藏剑弟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正当木舒自娱自乐嗨得差一点点就要爬上藏剑毒尸的肩膀上的时候,她忽而听见了一道古怪的乐声远远传来。那音乐似笛非笛,似箫非箫,倒是有些像木舒在桃花岛上听到的乐曲。只是那时欧阳锋与黄药师斗曲比拼内力,她听得气血翻涌幻象丛生,大哥才出手打断了两人的比试。因着精神头不好,之后竟也没注意到欧阳锋用的乐器是什么,只知晓黄药师吹的是箫。   木舒胡思乱想着,站起身正想看看那古怪的音乐究竟从何而来,然而萦绕着乐曲的耳畔却忽而听见一丝不和谐的声响,像是老朽的木门被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木舒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然而手轻轻一推,竟感觉到身边的毒尸轻轻挪了挪腿。   木舒:“……”夭寿啦QvQ。   木舒缓缓收回了手,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一抬头便对上了毒尸那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那毒尸的眼睛好似浑浊的玻璃珠子,还泛着些许的光亮,此时微微侧首朝她看来,没有任何表情的容颜上却无端生出了几分不解的疑惑。   木舒:“……”嗨,大兄弟,你吃了吗?   所幸这可怕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太久,片刻,那乐声戛然而止,木舒面前的毒尸就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喀拉一下垂下了头颅,眼里的荧光也消失无踪了。然而木舒就跟炸了毛的猫咪似的,僵在空气中的手甚至许久都不曾放下,几乎要摆出一个含泪笑着活下去的表情了。   以调息之法平缓自己过速的心跳,木舒到底还是没敢再继续神经大条地去碰毒尸,只能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勉强调动浆糊般的脑子思考对策——虽然不知晓那音乐吹的是什么调子,但是想来天一教就是依靠曲子来操控毒尸的。只是不知晓他们以音韵操控毒尸的方法是否会被其他乐曲所干扰,但是木舒不觉得天一教会忽略这个浅显的问题与弊病,这些曲子应当还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的。   木舒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乐曲却忽而再度从远处传来,木舒赶忙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空间,从其中拿出了被自己藏起来的紫砂陶埙。十指摁住了音孔,木舒忍不住微微蹙眉,但眼见着毒尸的双眼再次闪过光亮,还是赶忙调息运气吹奏起了碧海潮生曲。   不是她装逼,而是她真的只会这一首。   虽然木舒在韵律之道上毫无天赋可言,但是倘若将所有的精力与心思都用来钻研同一首曲子,也是能小有所成的。加上她虽然从未修习过武功心法,但调息之术却是娴熟于心,气韵绵长平稳,在吹奏乐器上亦有一定的优势的。   碧海潮生曲的调子一出,如海浪扑面而来,其间缠绵柔婉之意一如绣楼之上女子的轻吟浅唱,韵律脉脉,连绵不休。   “嗯?”唐无乐停下了脚步,他一身墨蓝色劲装,戴着半张白银面具,在烛龙殿中驻足,蓦然回首。   “怎么了?弟?”与他一同潜入烛龙殿中的唐无寻疑惑地回头看他,有些焦虑地道,“别傻站着诶我的弟,不是要找你媳妇儿吗?姐儿在外面给你拖着那群混球,你我动作不快点可就要耽误了咧,劳资可不想吃姐的大耳刮子!”   “别烦!好像有什么声音。”唐无乐一把甩开唐无寻的手,往地上一趴,侧耳聆听着那细微的乐曲声。   “声音?能有啥子声音?肯定是那群人为了操控毒尸吹的小曲。”唐无寻眼见拉不动自家兄弟,只能蹲下来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还是你听见了别的啥子?要我说这曲子委实邪门儿得紧,咋就跟那摄魂的邪术似的。”   “闭嘴,我好像听见了……”唐无乐支起身蹲在地上,摸着自己的下巴迟疑地道,“好像是……碧海潮生曲?”   “碧海潮生曲?”唐无寻微微瞠大了眼睛,嘶声道,“难道黄老邪也在这里?”   “不是,是我媳妇儿。”唐无乐爬起身便将背在背后的机关匣取下,一边打开机关,一边没好气地道,“闪开点,别碍事!”   “可是会碧海潮生曲的不是只有黄——卧槽弟你要干哈子?!”唐无寻眼睁睁看着唐无乐架起了机关弩,顿时惊恐万分地拔高了音量,“劳资记得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强攻的!我说弟你是不是傻——!”   唐无寻话音未落,只听得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唐无乐已经对着地面来了三发裂石弩,直接将地面炸出了一个可通人的窟窿。   “你疯了?!你媳妇儿还没——!”唐无寻满肚子卧槽想要倾吐出口,唐无乐却已经二话不说揪着他的衣领往那黑漆漆的洞口处跳,“弟啊——劳资日你个仙人板板的!!!再跟你出来做任务劳资就是脑壳子被塔纳打了!”   然而唐无乐对于自家兄长的崩溃挣扎熟视无睹,有哥不坑,他媳妇儿听了都要哭。   打碎的地面流露出了些许昏暗的灯火,唐无乐纵身一跳看似潇洒,实际上却暗自提防着底下的事物。他以子母连爪攀抓着顶层,果不其然看见了下方翻滚着毒液的池子。想着方才的乐曲,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冷,手上微微用力,便抓着唐无寻荡到了池子边的岸上。   唐无寻心有余悸地瞅了一眼那漆黑如墨的尸毒池,正想回头教训一下自家不敬兄长的幼弟,却被唐无乐此时的神情骇得噤声止语。   那个面上常带玩世不恭的笑,哪怕生气也只是眼神冰冷的幼弟此时死死地盯着那墨黑色的池子,掩藏在面具之下的俊脸神情微微扭曲,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吃人。唐无寻毫不怀疑,若有可能,唐无乐定然要将这座烛龙殿里的所有敌人全部屠杀殆尽。   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剧毒刺鼻的气息,压抑而逼仄,唐无寻顿时有种吸上一口都要烂掉肺腑的错觉。   唐无寻顿时哑火了——他那柔弱无依的弟妹倘若真的在这个地宫里,只怕此时凶多吉少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又要怎么面对自家这个如同雷火弹一样随时爆炸的弟弟呢?   “……是……少爷吗?”女子温软迟疑的话语此时落在唐无寻的耳中简直宛如天籁,唐无寻看着自家酷炫的弟弟瞬间敛去了可怖的神情,一转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朝着声音的方向扑了过去,两人就当着他的面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唐无寻觉得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沉默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开口说话。   ——原来弟弟也会有庆幸和后怕的时候啊。 第一百二十章 人心莫测   唯有拥抱她才能感到安心。   收拢的双臂里有了真实的触感,彼此体温的传递带来让人心安的温暖, 直到此时那颗仿佛被人攥紧在掌心中的心脏才踏实地落回了原地。唐无乐沉默地抬手轻轻摁住怀里的脑袋, 她柔软的发从指隙间穿过, 他手指一紧,那发便缠在了指尖, 勒得手指微微发疼。   ——十指连心,这心口的痛与酸涩,又要如何启齿?   唐无乐的嘴唇微微发白, 无声而短促地轻嘶一口气, 垂眸敛去眼底冰冷深邃的光。他微微松开自己的怀抱, 却还是将人拢在自己的怀里,低下头打量着她掩盖在面纱之后的容颜, 情难自禁的抬手, 却只是轻柔地挽起她散落在鬓边的一缕乱发。   “还好吗?”他低声呢喃, 却惊觉嗓音嘶哑, 不由得偏首藏起这一分异样,再次道, “有没有觉得难受?”   “我没事, 他们只是把我丢到了这里, 并没有做什么。”木舒乖巧地任由唐无乐抱着, 如实说道, “但是我担心他们是想以我为饵将其他人引到这处地方来,这里毒尸众多,又有这不知晓为何用的尸毒池子, 倘若当真在这里开战,只怕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唐无乐松开木舒,牵起她的手,目光四下一扫,心中便已是了然。方才他释放裂石弩强行打开了地宫,只怕很快便会有人前来一探究竟了。这般想着,唐无乐便一把揽过木舒的肩膀,低声道:“毒尸倘若在这地宫之中作战,有毒池里的母蛊控制,其实力会是往常数倍,动作也会更加灵便。而有毒池在此,残破的毒尸落入池中也会很快复原,的确十分棘手。”   木舒心道果然如此,当下也不再耽搁,儿女情长总比不过眼下要事。唐无乐手微微一动,木舒便心知肚明地扑上他的背,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其动作之熟练,态度之自然,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摸索出来的。唐无乐也不回头,就任由她爬到了自己的背上,手头上的动作丝毫不慢,以子母连抓扣住地宫之上的大理石支柱,唐无乐拉紧了绳索,将自己和背上的人捆缚在了一起。   匆匆几个眨眼的间隙,唐无乐便做好了离去的准备,直到这时他才一边收紧绳索一边扭头看向站在一边神情复杂的兄长,没好气地呛声道:“脑壳子真的被塔纳打了不成?还愣个啥子?走了!”   唐无寻觉得自家弟弟真的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长兄尊严淡然无存,满心的憋屈却在弟妹好奇的目光中被硬生生咽下了肚子。唐无寻只得认命地掏出子母连爪,心中暗自腹诽自家幼弟到底拐了弟妹几次?这样的默契是寻常人能有的吗?   回到烛龙殿的地面上,唐无乐便打算先行离去,木舒却忽而开口道:“等一下,少爷,我们顺便去把几位掌门救出来。”   唐无寻一听这话,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正想劝解一下大家小姐不要任性妄为,却见唐无乐微微直起了身,道:“怎么做?”   唐无寻气得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自家幼弟居然会如此不分轻重。然而不等他训斥出口,木舒便已经语速飞快地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是关押大哥的龙跃殿,里面的守卫是前任明教法王“青翼蝠王”武逸青和“白眉鼠王”胡鞑。其他的几位掌门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大殿里,纯阳宫掌门已经离开了,如今正与剑圣分别前往关押叶坊主和玄正大师的地方。”   唐无乐也不多话,顺着木舒指引的方向便纵身而去,唐无寻心急如焚,却到底不能撇下幼弟不管,只能跟在两人身后飞速前行,听着木舒继续道:“看守玄正大师的人名为陆寻,曾是朝廷供奉,后被刺字充军;看守叶坊主的是天一教金童索迪尔,东方谷主那边的则是司徒一一。南诏王意图反唐,参与此事的人有乌蒙贵、萧沙、薛北辰与一位宗室子弟,尚且不知名姓。”   唐无乐飞快地窜过一处拐角,身形快如闪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顺着木舒所指的方向前行,此时听罢木舒给予的情报,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询问道:“蝠王鼠王又何弱点?还是我们要避开他们?”   唐无寻一脸懵逼地跟在两人身后,却听自家弟妹比自家幼弟更加轻描淡写地道:“不必,进了龙跃殿,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唐无寻始终不知道木舒何来的胜券在握,就如同他无法理解为何一个被殃及池鱼的小姑娘能在被囚禁的状态下打探出这么多情报。唐无寻本是个爱玩会玩的人,此时被好奇心闹腾得心底痒痒的,却又不好询问,只能按捺住性子等着看好戏。   而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场好戏。   唐无寻看着自家幼弟一脚踹开殿门时简直觉得自己俊秀的五官都要扭曲移位了,跟他家弟弟出一次任务,其惊险程度是他从小到大所有涉险之事的总和。如果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他还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把他弟当木桩一顿狂锤,问一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杀手而不是天策府里那群主张强攻的东都之狼。   “你们是什么人?!!”显然唐无乐如此不走寻常路光明正大闯进来的行为吓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兄长,青翼蝠王和白眉鼠王猛然转身,千言万语都只能堆砌成嘴边的一句脏话,“格老子的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就这么闯进来!你们是不管叶英死活了吗?!”   青翼蝠王猛一抬手,一群吱吱乱叫的小蝙蝠便铺天盖地地朝三人袭来,那微微泛着青色的蝠翼,显然是淬着能让人立毙当场的剧毒。   唐无乐冷冷一笑,他闪身避过白眉鼠王的一击,哪怕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无碍他灵活诡谲的身法。他脚尖在旁侧的柱子上微微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他一手护着木舒,一手猛然甩出,只听得簌的一声轻响,唐无乐五指舒张宛如攀折枝上玉琼,灵巧的五指却因为那覆在手背上的轻甲而显得莫测,然而不等人看清他手指的动作,下一秒,凌厉的针芒便铺天盖地地暴射而出。   唐门绝技,暴雨梨花针——正所谓“出必见血,空回不祥”。   蝙蝠群密集一如漆黑的天幕,但是暴雨梨花针的细芒有过之而无不及。刹那间吱呀刺耳的惨叫声撕破了空气,龙跃殿中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蝙蝠的尸体和带毒的血液横陈殿中,一眼望去,煞是触目惊心。   唐无寻眼见尤有漏网之鱼,当下补上一招天女散花,架起了千机变瞄准了速度最快的青翼蝠王。   唐无寻心中一叹,心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由得微微警惕了起来。然而不等他开弓搭箭,木舒忽而扬声大喊道:“哥哥!”   唐无乐和唐无寻凝神望去,便见铁栏内的叶英从地上站起,眉眼温淡地道:“小妹。”   眼见叶英站起身,蝠王与鼠王虽然知晓对方内力被封,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不安了起来。   ——那毕竟是宗师级别的存在。   就在这时,木舒却突然开口道:“大哥,你吃了吗?”   唐无寻:“……”   唐无乐:“…………”   蝠王鼠王:“………………”   “吃了。”如此接地气的问话,叶英却微微颔首,一派从容自若,仿佛在煮酒论道一般模样。   木舒听见叶英的回答,顿时松了口气,她抱紧唐无乐的脖颈,笑道:“那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没人听懂这对兄妹的哑谜,却只见叶英颔首笑道:“小妹所言有理。”   下一刹那,轰然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几乎震碎苍穹。木舒低头埋在唐无乐的背上,只能听见剑气咄咄的破空之响,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变调得宛如蝙蝠般尖利地惨叫:“这不可能!你的内力怎么会——”   然而剩下的话语尚未出口便戛然而止,都被湮没在清越的剑鸣声中。   这场意料之外的反转看得唐无寻目瞪口呆,甚至当叶英快步朝他们走来时都还尚未能反应过来。直到木舒重新脚踏实地站到兄长的面前时,唐无寻才一脸难以置信地问出了青翼蝠王的未了之语:“怎么回事?传回来的情报明明说几位掌门的内力都被封了啊。”   “自然是因为玫瑰酥味道还不错。”木舒笑意盈然地从唐无乐的背上换到了叶英的怀里,为防止意外又在叶英的嘴里塞了一颗祛除毒素的万灵丹,“我从他们送来的点心里选了两块玫瑰酥,刻意揉得粉碎,将药粉掺和在里面,瞒天过海啦。”   然而这个解释根本站不住跟脚,唐无寻拧眉道:“他们怎么可能如此松懈,将过了你手的食物送到叶庄主的手上?你的解药又是藏在哪里的?就算点心是出自他们的厨房,他们也应当不会如此轻敌大意才是。”   “当然啊,虽然我的待遇不错,但是如果我直接说我要带两块点心给我哥哥,他们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木舒乖巧地笑着,抬手挠了挠脸蛋,觉得自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玫瑰酥了,“但是我在他们的眼底是一个对点心‘片刻不离身’的小姑娘啊,那这个小姑娘去看望哥哥的路上带两块点心边走边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凑巧那个带我来见哥哥的人很有权威,凑巧那个人那天心神不宁,所以蝠王和鼠王会下意识地觉得是他允许的,便没有阻止我。”   这便是一种转移注意力与目的性的心理战术了,木舒同李倓的沙盘之战博得了看望叶英的机会,以安禄山意图谋反的情报搅乱了李倓的心神。而从李倓到来之时木舒从未停止过自己吃点心的动作,潜意识的催眠和重心偏离之下,让李倓不知不觉间无视了那两块突兀存在的玫瑰酥。   之后木舒刻意抬高自己的利用价值,牵引李倓亲自带她来见叶英,而不是随意叫一位侍女带她过来。而她来到龙跃殿之后便利用李倓的威势狐假虎威,支开了蝠王与鼠王的耳目,以那奇怪的问话淡去李倓的警戒心,将解药交到叶英的手上。叶英当着李倓的面归还珍珠钗时,木舒笑说自己醒来寻不到发簪,便是在提醒李倓,她身上除了这支珍珠钗便再无他物了。   于是玫瑰酥的存在便化作了一种视觉的盲点,因为木舒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根本没有可以藏起解药的机会。因着这个缘由,而玫瑰酥又是出自侍女的手下,是以连李倓这般聪颖睿智的人都放下了警戒心,只笑说“女孩子家对这些玩意儿片刻不离”。   抛出安禄山谋反的情报也好,挑起李倓的野心劝他为皇也罢,一点一滴,一分一毫,尽她所能做到,将解药送到叶英的手上。   所以她才会说“你若能知晓我们女儿家为什么稀罕,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她才会在之后询问李倓——你可有算无遗漏的时候?   ——而事实也正如李倓所说的那般,天灾难测,人心难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毒尸塔纳   离开龙跃殿的路程出乎意料的平顺,似乎是因为烛龙殿里的守卫都在前方和塔纳一族死磕的原因。   唐无寻有些惊疑地发现, 他们这个临时组合起来的四人队伍, 明明三人武功都是江湖顶尖一流的水准, 但是负责指挥的领头人反而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看着那身形娇小的女子被兄长一只手抱着,一手搁在兄长的肩膀上, 轻车熟路地指挥着接下来的行动:“前面就是玉蟾宫了,烛龙殿中的殿堂皆以苗疆五毒命名,而东方谷主就被困在玉蟾宫里。”   “守卫的人是司徒一一, 和他的机关人南之雷神, 大概是想证明自己的机关术不比万花谷差。”木舒话音未落, 唐无乐已是一声冷嗤,唐无寻不必扭头都能感觉出自家弟弟那透骨而出的不屑与讥讽, 更不必提对人情绪无比敏锐的木舒了, “司徒一一跟万花谷死磕很多年了, 不过机关人虽然无坚不摧, 但是也有很多弊病无法抹除,对此, 少爷有什么法子吗?”   “为了无坚不摧, 便必然要使用大量的铜与铁。”唐门机关术亦可堪称冠绝天下, 加之唐门与万花比邻而立, 弟子之间时常交流对于机关术的看法与心得, 自然对司徒一一此人有所了解,“往常机关偃甲,一把铁砂便足以废掉其铁骨肢节, 就是不知晓司徒一一是否想出了应对之策,这是机甲人无可避免的弊病,因为要将铁骨铸成人体般柔韧的模样,便势必要面对这个问题。”   人的身体柔软且多变,四肢能随心所欲地完成许多动作,而手臂双腿的腾转挪移,都离不开关节的指引。   但木舒也知晓,铁器依靠外力,也是可以达到消磁的手法的,而其中交流电消磁便是较为靠谱的方法之一。   ——既然机甲人名为南之雷神,又有战胜万花谷机关术的勇气,想必司徒一一也已经摸清楚其中的门道了吧。   赶往玉蟾宫的路上,木舒将自己的想法对着唐无乐娓娓道来。消磁的概念,唐无乐也有,只不过多是依靠高温与撞击来达到短暂消磁的目的,对于这种依靠电力而达到长期消磁的目的,唐无乐感到非常奇妙与新颖:“你的意思是,司徒一一可能真的制造出了一个兼顾灵活和坚硬两个特点的机甲人了?那么这个所谓的南之雷神便当真如此无懈可击?”   木舒尚且有些纠结地思考着这个理应是千年前的唐朝国度为何会有人懂得利用电能,但是想到这个充满玄幻和不科学的世界,木舒便将那一点小小的疑惑抛之脑后了,只是诚实地道:“其实还是有一个弱点的,虽然不知晓南之雷神的能源是什么,但是在没有持续提供能量的情况之下,快速消耗掉他的能量或许是应对的方法?”   唐无乐几乎是兴致勃勃地闯进了玉蟾宫里,二话不说一发追命箭拉走了仇恨值,丝毫不顾及自己是个脆皮的唐门输出,直接在场上放起了风筝。木舒抱着自家大哥的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无乐一会儿抬起机关匣爆射弩箭,一会儿跺脚滚地布下大片陷阱,觉得唐无乐少爷简直是只小叮当。明明从外表看上去他身形修长服饰轻便简单,只带了一个小荷包,那些海量的暗器与机关物件到底是收在哪里的呢?   ——就算有轻容百花包这种次元空间的不科学存在,但这个量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唐无乐和唐无寻对于南之雷神的兴趣显然远远大过于解救东方谷主,两人你一箭我一箭地溜着机甲人,充分利用了机甲人没有智商这个缺点来欺负这个大块头。木舒眼看着两人的兴奋劲简直徒手撕机关人都不再是梦,便只能汗颜地收回了视线,扫视整座玉蟾宫。   远远的她只能看见一身穿紫衣气度不俗的男子站在铁栏的囚牢里朝着这边望来,捋着美髯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悠闲。木舒暗想着是不是这些大唐人士都如此心大,还是说这是高人必有的从容风度?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那高大的机甲人似乎被唐无乐遛狗一样的举动给“激怒”了,他猛地一振臂,丢下打量的地雷,一时间蓝光爆射,仿佛咆哮汹涌的雷电之潮。   叶英运起轻功便闪身避过了这一招雷涌,不等木舒开口,便已经朝着紫衣人的方向掠去。木舒顶着一张纯洁无辜的蠢脸跟东方宇轩对了正着,只能开口道:“谷主还请后退,这就为您打开囚牢。”   东方宇轩宽和地微笑,果真依言后退了几步,道:“如此,有劳二位了。”   锋锐无匹的剑气澎湃而浩瀚,其摧拉枯朽之力眨眼间便将这个牢笼切割成了碎片。木舒眨了眨眼睛,看着叶英身后铺天盖地的剑刃,不管亲眼目睹多少次,她都始终觉得自家大哥的无上心剑实在酷炫帅气到没有朋友的地步了。   漫天纷飞的烟尘与铁屑,东方宇轩轻轻拂袖,似乎在拭去衣袂上的一丝尘埃,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尽是写意风流。他柔和了眉眼,年及不惑的男子往那里一站,却别有一番朗若清风的气度,言辞文雅地道:“多谢叶庄主拔剑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叶英微微颔首,收剑归鞘。   “还劳二位稍等片刻了。”东方宇轩看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机关,笑容温润和煦,语气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机,“在下观察这个机关人数天了,司徒一一只有每天黄昏之时才会前来查探机关人是否完好——在下或许能帮上忙的。”   东方宇轩乃是九天苍天君方乾的儿子,万花谷谷主,他在唐国的地位就如同金国的黄药师一般模样。琴棋书画诗酒茶,星象卜卦医毒偃甲,东方宇轩都可谓是其中圣手,司徒一一以得意之作来困守东方宇轩,本是意在羞辱,但也是意气用事做出的不智行径了。只要给东方宇轩机会,他完全能制作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机甲人,更不必提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观察一个机甲人的破绽了。   木舒只是沉默地递上了可以恢复内力的药丸子,东方宇轩微笑着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窝在自家大哥的怀里看着别人徒手拆高达的木舒表示萌新瑟瑟发抖。   四人队伍里招来了一个多功能强力奶爸,生存几率几乎是踩着扶摇一般一路暴涨,只要再来一个肉盾,完全就可以下场打副本了。   木舒苦中作乐的想着,然而没过多久,她的愿望就实现了。   “叶大庄主,你们脱险实在太好了。”一身粉色衣裳的清丽女子踩着蝴蝶振翅般优美的步伐翩然而至,身后还跟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七秀坊坊主叶芷青来到几人的面前,便松了口气道,“诸位平安无恙,便是再好不过了。”   木舒朝着叶芷青乖巧地笑笑,她心知肚明叶芷青最担心的不是几位掌门人,反而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藏剑山庄和七秀坊的关系向来不错,感受到叶芷青的关切之情,木舒亦回以善意:“叶姐和李道长没事就好,我们正想去寻你们呢。”   几人化险为夷,心情都甚是不错,东方宇轩四下一扫,却是道:“玄正大师呢?”   木舒早已察觉剑圣拓跋思南不在此地了,料想对方讲玄正救出之后便再次隐匿而去,便只是但笑不语。叶芷青亦刚刚脱险,不明所以,正想开口提议众人一同前去搭救玄正,却听李忘生开口道:“不必担忧,玄正大师应当已经与少林弟子会和了。”   李忘生开口,其他人自然便放下了心事,亦不多问,而是商谈起眼下要事。   如今对整个烛龙殿事件了解最深的人不是五大掌门之一,反而是木舒这个在他们眼里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鱼。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好藏拙,左右等众人离开此地,也会知晓她“扶苏亲传大弟子”的身份,届时有什么不合理都能变为合理了。于是木舒开口道:“现在各门派的弟子已经蓄势以待了,不过是担忧几位的安危而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亦不知晓外头的局势如何了。”   唐无乐和唐无寻是潜伏进来的,唐无乐当下便开口道:“有短暂的交锋,但为了整合弟子,避免过大的伤亡,不曾发动全面的攻势。因碍于尸毒易置人身死,我带了擅长毒术的唐门弟子,以及塔纳与五毒教,如今在殿外与乌蒙贵等人交战。”   几人都清楚时间刻不容缓,叶芷青听说五毒教与塔纳,心中难过,不由得低叹道:“师妹与阿亮也来了,是了是了,该来的。”   昔年曲云身为魔罗刹之女的身份被揭露,告别了情同手足的师姐妹们,离开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来到苗疆之地接手五仙圣教。但谁料到七秀的武功心法与五毒心法不得兼容,曲云为接手五仙教而强行修炼武功,最终从正当芳华的美丽女子变为了幼童的模样。之后,五仙教中长老乌蒙贵发动叛乱,爱慕曲云的孙飞亮为了替曲云守住五毒教而跳下了万蛊血池,成为了没有意识的塔纳。   这段往事是许多人心口上的一道疤,触之生疼,凉冷而悲伤。   唐门、塔纳、五毒教这三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带着悬于一线的微妙,倘若不是因为他们有着天一教这个共同的敌人,只怕是永无携手共处的一天。而此次的烛龙殿事件,木舒虽然觉得李倓下了一步坏棋,但不可否认,各大门派的确因此而放下了陈年芥蒂,共同御敌。   曲云心系师姐叶芷青以及同父异母的兄长东方宇轩,塔纳首领唐书雁对天一教恨之入骨,而唐门因她而牵连其中,竟是在冥冥之中达成了李倓想要看到的场面,当真让人啼笑皆非——若是没有安禄山,或许时间会证明李倓所为的明智之处也未可知呢。   木舒心中思虑万千,她看着被誉为“天下三智”之一的叶芷青竟然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内心不由得微微一动,开口道:“昔年乌蒙贵携带《尸典》脱离五毒教另立门派,才会导致这炼尸之术成为武林一大祸害。”   “但是后来五毒教将塔纳困在五毒潭中,宁可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亦不愿将他们驱逐,对此教中长老竟大多缄默。”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知晓,这部五毒教缺失的禁书《尸典》之上其实还记录着可以挽回的办法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胆寒心惊   唐门弟子等来了自己门派中的增援。   唐无乐带来的弟子多是归属于逆斩堂的势力,简而言之便是他所能掌控的唐家堡弟子, 除此之外他不能大幅度调动内堡的子弟, 毕竟一来此举有挑衅门主之嫌, 二来如此肆意妄为显然失了应有的度,而他为了掩护自己身份做出的诸多伪装都将会付之一炬。是以原本此处人数最多的反而是塔纳以及五毒一行人, 双方皆可称之为倾巢出动,颇有几分不杀乌蒙贵誓不归的决绝之态。   但是如今唐门本家却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增援,甚至越过了门主调动了大部分的弟子。明明是如此动荡唐门的举措, 整个唐门上下连同唐傲天在内却连半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甚至他连吭声都不曾, 一反常态地缄默失声。   原因无他, 只因为唐老太太收到曾孙女唐书雁的消息与情报,携带着雷霆震怒走出了唐家堡。   这位初唐四杰中唯一的女子, 经历了唐门三代更迭的掌权者, 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的风雨坎坷, 走过多少嶙峋陡峭的峥嵘岁月。她抚养了为唐门带来无上辉煌的唐简, 在唐简失踪之后独自支撑起了唐门的房梁,扶持了如今的门主唐傲天作为顶梁柱。这位智谋与才干齐备, 名震江湖的奇女子, 一生最为痛心之事莫过于养子失踪, 曾孙女下落不明, 为此甚至落下了心病, 久居唐家堡不出。   而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唐书雁的消息,却听闻自己心心念念的曾孙女沦落成了塔纳。唐老太太心神大恸,下了狠心要调查事情的真相, 唐傲天哪怕是百般隐瞒都无济于事了。知晓孙子与曾孙女父女相残,唐老太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点了人手便出堡了。   唐老太此行目的倒也简单,拿下乌蒙贵逼迫其交出让塔纳复原之法,若不得则将其诛杀,为曾孙女报仇雪恨。   剑圣拓跋思南为阻止李倓的阴谋而来,却被同为九天的玄天君李复与阳天君周墨所提点,知晓李倓此计一石二鸟,是想借此机会将他拖曳下马。故而拓跋思南插手烛龙殿之事,却并不路面于众,只是暗中指点,出手相救,唯望狂澜可挽罢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拓跋思南的想象。   先是横空出世一个扶苏的亲传弟子,将唐国内乱宣扬得天下皆知。不等拓跋思南心焦,李倓却突然撤回了自己的人手,将这一盘布局多年的棋子弃如敝履。没有作为皇室子弟的李倓从中接应,原本说好的“南诏剑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南诏王与乌蒙贵奉为底牌的毒尸又被五毒教和塔纳一族全面压制,一时间竟空城难守,独木难支,掩盖不了倾颓之势。   眼见南诏反唐之事不过大厦将倾,拓跋思南安心抽身而去,意图隐世避居,却再次被李复和周墨寻上了门来。   “朱天君卢延鹤已死,为他人所替。”李复带来了一则堪称惊世骇俗的情报,又道,“安禄山意图谋反,欲称王称神。”   刚刚解决了一场烦心事的拓跋思南听罢微微蹙眉,道:“可有证据?”   李复和周墨偏首看向随着两人前来的黑衣人,目光中带着探寻之意。那黑衣人微微颔首,却是拉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张饱含沧桑却仍不显颓唐的容颜。黑衣人朝着拓跋思南点头,沉声道:“幸会,吾名唐简,为上一代唐门门主。”   自从上次木舒和唐无乐身赴险地,一会幽天君老无名之后,便将自己到手的所有情报整理后寄送给了唐简。知晓朱天君卢延鹤已死,唐简惊觉不妙,深入调查此事,却没想到搜根剔齿之下竟是将一桩可怕的阴谋连根拔起,让人心中再无侥幸。   唐国的天下,要乱了。   “里应外合,将乌蒙贵拿下。”木舒心神紧绷,不敢有半分侥幸之心,只是敛眉道,“只是南诏王杀之不得。”   南诏王再如何不是,如今也顶着一个南诏王的身份,于情于理都要交由朝堂处决,否则明国的江湖与朝廷关系将会愈加微妙。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件令人左右为难的困局,木舒暗自思忖,扭头问道:“少爷,天策府可有派人前来?”   “将至。”唐无乐的面具流转着银光,唯见他略显灰白的薄唇轻抿,道,“你在忧虑什么?”   “烛龙殿之事,可以江湖事江湖了;南诏反唐,却不行。”为了不妨碍自家大哥实力的发挥,木舒重新趴在了唐无乐的背上,靠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倘若南诏反唐被中原各大武林门派镇压而下,民间声望固然大涨,却会引起朝廷动荡,之后朝廷与江湖再有什么龌蹉发生,却是不好估量了。最好是天策府能在其中涉足一二,将南诏王拿下,有擒王之功,其他自然不必锱铢必较了。”   “抓起来再交给天策府就好了。”唐无乐背着木舒,速度却丝毫不慢,游刃有余地道,“放心,这点事我们很熟的。”   唐无寻脚步一拌,险些摔倒,却听见弟妹语气欣慰的道:“你们很熟就好,是我多心了。”   #这种太好了大家很熟可以一起搞事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光明正大走后门是不是不太好?#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吗?#   烛龙殿被各门派弟子联手攻破,喊杀声震天,五位掌门却已经联手直捣黄龙,杀进了烛龙内殿,与气势汹汹赶来的唐书雁与曲云撞了个正着。此时经历过一番激战,众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血色,一眼看过去甚是可怖。叶英微微垂首,沉思片刻,却是回头对唐无乐和唐无寻说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只是接下来前路艰险,叶某幼妹不宜跟进,不知可否请二位带她去和藏剑弟子会和?”   木舒扫视大殿中满满当当的大佬,也只有孩童模样的曲云跟她一样不带腿被人背着,但是人家曲云教主是坐在塔纳背上的,气场三米八还不止。组队刷怪全是满级橙武大号,木舒也觉得自己这个弱鸡的画风实在清奇,虽然知晓五大掌门在场不可能护不住自己,但还是很乖巧地低头道:“好的大哥,那我出去等你们,祝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唐无乐知晓接下来的战斗定然更加激烈,叶英不怕护不住幼妹,却怕幼妹看见太过残忍可怕的画面。毕竟木舒虽然心态过硬,但是到底也不曾见过太多血腥的场景,唐无乐亦是心知肚明,当即道:“我这就带她出去。”   远远落在队伍后头的唐书雁眸光一闪,抬起一双惨灰色的眼眸不带感情地扫了唐无乐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却一触即离,其中意味万千也唯有他们自己知晓。唐书雁收回了视线,微微垂首,自从被制成塔纳之后她的身体变发生了扭曲与异变,站在此处竟然比叶英还要高出些许。惨灰色的眼眸,青蓝色的皮肤,扭曲畸形的四肢,都让唐书雁感到深深的自卑和怨恨。   ——这具丑陋可怖的身体,甚至连死亡都离她远去,到底何时,才能看到自己的终局?   木舒被唐无乐带出了烛龙殿,面对着迎上来的三哥,木舒心中紧绷的弦忽而就断了。在烛龙殿中的日日夜夜,每一寸毫厘的时光都显得煎熬,要与李倓斗智斗勇,又要通过系统来操控外界的局面,早已心力衰竭的她在放下心事的那一刻,终于感觉到了迟来的疲惫。   “哥哥和其他掌门已经恢复内力了。”木舒强撑着晕眩交代着情报,双目失焦一般地喃喃自语道,“我拓印了地图,大家只要和大哥他们会合就好了。那地宫里面有很多毒尸,大家千万不可着了道,他们以音律为控,循着乐声而去,将之诛杀,或可破解困局。”   “够了,够了!”叶炜心痛地看着消瘦了不少的幼妹神智混沌还在操心着他们的安危,语气一柔再柔,小心翼翼地模样仿佛捧着一樽易碎的瓷器,“小妹做得很好,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哥哥们了,你好好休息?乖。”   “……要小心南诏王和乌蒙贵会从地道离开。”木舒的声音渐渐微弱,逐渐细不可闻,如烟云一般飘忽不定,“嗯……有哥哥呢。”   细弱的呢喃声湮没在四周的声响里,叶炜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女,忍不住伸出了手,却又仿佛被针刺到一般快速收回。   ——他真是疯了,怎么方才会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去探一探少女的鼻息?   小妹会好好的,会长命百岁的。   将木舒送回到安全的地方,唐无乐便带着各门派的弟子前去和五大掌门会合了。有木舒带出来的地图和唐无乐的引路,一切都进展得极为顺利——南诏王与乌蒙贵大言不惭要依靠毒尸将各派精锐弟子尽数留下,显然成了一场无稽之谈。潮水般蜂拥而至的各派弟子一时间放下了所有的陈年宿怨,合力抗敌,又有七秀云裳弟子与万花离经弟子相随在后,将伤亡减至最小,一时让南诏军力溃不成军。   但是即便如此,南诏王还是逃脱了烛龙殿,狼狈万分地离开了此处是非之地。   唯有乌蒙贵在众人的联手之下被废掉了武功,牵扯出一桩陈年密事来。   乌蒙贵曾经身为五圣教长老,一直爱慕着教主魔罗刹,但魔罗刹却心系方乾,甚至还为其育有一女,正是如今的五毒教教主曲云。多年前乌蒙贵爱而不得,多年后方乾的女儿又夺走了他的教主之位,是以乌蒙贵由爱生恨,背道而驰,还将魔罗刹囚禁了起来。   如今事情败露,乌蒙贵武功被废,五毒教叛教的灵蛇使玛索却决心以自己潜心钻研多年针对塔纳的治愈之法来换取父亲乌蒙贵一命。玛索知晓父亲所作所为尽是荒唐,但终究放心不下乌蒙贵才会叛教离去,阻止不了父亲所为,只得苦心钻研,期盼有朝一日能为父亲减少些许罪孽。如今乌蒙贵武功被废,玛索也不强求,只愿带着父亲一起,从此绝迹江湖,终了此生了。   乌蒙贵利用《尸典》炼制毒尸,祸害了许多中原弟子,本是百死不足以为惜,但若是能以此换来一丝希望,众人也只得放手。   拯救活着的人,终究比复仇更加重要。   “书雁,书雁……太好了,太好了,你可以回唐家堡了。”唐老太难掩动容地拥抱着久别重逢的曾孙女,一时竟喉头哽咽。   “这药方若是有效……”唐书雁神情恍惚,几近失魂落魄,惨灰色的眼眸隔着唐老太的满头银丝,对上了另外一双幽深的眼眸。   有了重返人间的希望,心中的仇恨一点点淡去,此时唐书雁再回头看另一个心生偏执的人,竟觉得胆寒无比。   一直被仇恨所染的女子面容僵硬,半晌,才低声呢喃道:“是啊,太好了,但愿……他还会记得我。”   ——红尘这样多的悲喜,她管得了自己,再管不了别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开诚布公   烛龙殿之事终究是落下了帷幕,天策府府主李承恩晚来了一步, 便带着将士直奔南诏皇室, 镇压叛乱, 捉拿南诏王。   木舒一松懈下来便睡死了过去,这一睡便久久不醒,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切却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木舒醒来时便隐约听见了交谈声,这一觉睡得很沉, 让她有一种仿佛长眠不醒的错觉, 就连睁开眼的刹那, 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迷茫。她怔怔地看着屋舍的顶棚,听着那刻意压低了音量的交谈声, 忽而便感觉到心口漫上来一种柔软而又温暖的感情。   就像是每一次病重, 从虚弱的无力中苏醒, 见到身边有家人陪伴是那种抑制不住的酸楚, 烧得她的心口又烫又堵。   缓了缓这样汹涌而来的情绪,木舒正想出声, 一开口却是破音般的嘶声。木舒微微一愣, 费力地支起身清了清嗓子, 却不想喉咙忽而传来一阵黏腻的痒意, 木舒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外间的交谈声骤然止息,实木门板被推开时发出了一声吱呀轻响,叶炜的声音响起, 透着一丝欢喜:“小妹!你醒了?”   木舒看着他们而入的兄长和唐无乐,下意识地勾起一抹笑,她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叶炜立刻心神领会,知晓她沉睡已久,定然需要润喉,赶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舒微笑着接过了搪瓷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将那微微有些烫口的热茶连同满口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一同咽入了腹中。   ——她微笑着,却突然有些想哭。   连喝两杯热茶,清掉口中的腥气,木舒垂手以衣袖遮掩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虚弱地笑道:“……我,睡了很久?”   “还好。”叶炜偷偷瞅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大哥,语气温和地道,“已经请万花的弟子来为你诊过脉了,应当是不碍事的,小妹既然醒了,三哥这就让厨房拿方子煎一贴药过来,小妹乖乖把药喝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木舒也不戳穿自家三哥这笨拙的安慰,反倒是顺着他的话轻笑道:“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乖乖喝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炜只觉得心口被针一刺,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强颜欢笑道:“我让人准备些点心,吃了就不苦口了。”   木舒一贯心思玲珑,擅长察言观色,往日里叶炜如此欲盖弥彰之举自然瞒不过她的双眸,但是如今她心烦意乱,一时竟无暇他顾。索性在场的三人都关心她的身体,没一会儿叶炜便出门吩咐厨房煎药了,木舒这才开口询问起烛龙殿的后续事宜。   经历了烛龙殿一事,唐无乐对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加烦躁不安了起来,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盯着,就唯恐自己一转身,她又不知晓会被谁掳了去了。但是此时未婚妻的大哥叶英在场,于情于理都没有他可以肆意插足的地方。眼下也显然不是一个可以互诉衷肠的良好时机,唐无乐只得在床沿坐下,拉着自家媳妇儿的手不说话。   木舒被他拉住手,只是扭头朝他一笑,叶英坐在桌边的靠椅上,脊梁挺直,持杯轻抿了一口茶水,亦没有多说什么。   叶英虽然不识人间风月,不通男女情爱,但也知晓这个未来的妹夫是真心实意地对幼妹好。就如同这次烛龙殿之事,对方能不顾己身安危身赴险地,那也足以称得上一句“有心”。既然如此,叶英亦有君子成人之美,只要不过分,便也随他去了。   叶英放下茶杯,斟酌了一番语句,这才将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木舒昏睡的时间不算长,不过一天一夜,但是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几位掌门在捉拿乌蒙贵时遇见了九天苍天君方乾,对方乃是前来搭救曾经的爱人魔罗刹的,在和方乾接触的过程中,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知晓了“九天”的存在。方乾随后离去,不再多言,但是从他口中透露出来的情报,却是意有所指地宣称此次南诏反唐事件乃是一位九天所策划的。想到这江湖之上竟有人自诩为天,甚至凌驾在皇权至上,在场之人无不惊出了一身冷汗。   反倒是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唐无乐捡了个便宜,手头上又多出了一些关于九天的情报。   木舒安静地听完了叶英简短的叙述,早已习惯性地思量,试图在自家大哥精炼的语句里挖掘出更多的消息。听罢九天之事,思及自己这具破朽的残躯,木舒忍不住微微苦笑,却没有发现自己被唐无乐握住的手掌心上早已是一片汗渍了。   ——没有时间了,她真的没有时间了。   木舒的思绪如同漂浮在天边的白云,轻悠悠的没个着落,她垂首,无意识地握紧了唐无乐的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九天之事已经被查得水落石出了,以她的能力已经无力再从中寻找突破口了,那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最后的任务呢?   短暂的沉默与静谧之后,木舒终究还是抬起头,鼓足勇气地对兄长说道:“哥哥,我想和父亲谈谈。”   藏剑山庄和霸刀山庄的恩怨到底和九天有什么牵连?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搞清楚真相,而如今的捷径无疑就是身为疑点之一的父亲叶孟秋了。这位一力发展藏剑山庄,却又在之后功成身退,隐居剑冢常年不出的叶老庄主。   烛龙殿事了,木舒随着藏剑弟子一同回归了藏剑山庄,离开前也对前来救援的唐门弟子道谢了。   唐无乐虽然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他到底还是有要事在身,身为年青一代扛把子的唐门子弟,万万没有推脱之理。最终也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闹腾着木舒把西门吹雪和朱七七相赠的寒玉佩交了出来,同木舒给予的长命缕一起当做定情信物,也算是聊以慰藉。   唐无乐给了她一块颇有异域风情的项链,上面镶砌了一块暗绿色的剔透宝石,漂亮得有些妖冶,道:“回礼,要随时带着。”   木舒好笑地任由他给自己戴上了项链,两人各持一条项链一块玉佩,倒果真是定情信物了。互述别情之后,两人也不是那种儿女长情的性子,道一声珍重,便也分道扬镳,只是相约日后书信交流,唐无乐手头上的事情办妥当了,便去杭州寻她。   但下次相遇会是怎样的光景,谁又知晓呢?   回到藏剑山庄,呼吸着杭州湿润如雨后青芽般清新的空气,似乎连沉疴日重的身体都松快了不少。这个已经成为她归处的地方,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前世记得有人说过,有人思念的地方才是家,否则,也不过是一落脚之处罢了。   ——是啊,这辈子始终有人爱着她。   回到藏剑山庄,最要紧的是让老父心安,叶英带着他去见了叶孟秋。苍老年迈的叶孟秋仍然是那副威严自恃的模样,倘若不是在幼年时期时常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去撩虎须,木舒如今只怕甚是畏惧这位骨子里都透着刻板的老人。见他们平安归来,叶孟秋显然也是高兴的,长子年岁已大,行事有度不必他过多操心,便不咸不淡地过问几句,但面对一直疼爱的小女儿,叶孟秋还是软了语气好声安抚了一番。   知晓幼妹有话要同父亲述说,叶英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颔首道:“我去看看二弟,父亲和小妹谈谈吧。”   叶孟秋有些意外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小女儿和起身离去的长子,待得叶英脚步声远去,叶孟秋才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可有困惑?”   叶孟秋一生五子二女,虽说五子与六女离家多年,归来后也已与自己多有疏离,但对于自己的孩子,叶孟秋向来是骄傲的。藏剑武学有三个儿子传承与延续,家中内务与琐事有二儿子操心,叶孟秋颐养天年甚是舒心。有了五个出色优秀的儿子,叶孟秋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并没有太多的强求,加之两个女儿命运坎坷,叶孟秋也奉行娇养之道,有求必应。   六女儿离家多年暂且不提,小女儿出落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得体大方的模样,叶孟秋是很满意的。   然而叶孟秋绝对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一天,会在那个自己看来懂事乖巧却又很天真的小女儿口中听见这样一番让他肝胆俱碎的话语。   “实不相瞒,父亲,我想向您询问一下当年藏剑和霸刀山庄的恩怨,以及三嫂之事。”木舒有些犹豫,但是她是个下定了决心便山海难移的人,不等叶孟秋回话,便自顾自地道,“父亲和霸刀山庄的老庄主柳风骨,到底谁才是九天中的炎天君呢?”   霸刀山庄柳风骨,九天中的炎天君,这个在叶孟秋心中埋藏了一辈子,甚至打算带入棺材里的秘密,居然还有被挖掘出来的一天。甚至说出这个秘密的人不是他人,而是叶孟秋一直放在手心中当做水晶娃娃一般呵护的小女儿,这其中的震撼之意当真言语难述。   屋中一时徜徉着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凝滞在半空,变得格外的粘稠与压抑。叶孟秋沉默许久,只觉得满肚子的疑问和震惊之情难以抒发,也始终不明白为何久居深闺的小女儿会接触到如此危险的秘密,但最终,千言万语还是尽数化为了一声叹息。   叶孟秋垂垂老矣,一双神光内敛的眼眸却格外沉静,他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木舒,像是从来不曾好好看过自己的女儿一般。   许久,他才嗓音喑哑地道:“木舒,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孟秋:吓得我的瓜都掉了。】   这里叶孟秋和柳风骨的恩怨虽然跟游戏剧情有关,但是因为原本的剧情线几经修改偶尔背锅偶尔洗白而导致有些逻辑僵硬,我会加入大量自我完善的设定,考据党请勿深究。   下一章开始讲清楚霸刀和藏剑的陈年旧事,木舒就可以开始写书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海难平   “因为三哥跟我说了当年的事情,父亲不像父亲。”木舒跪坐在地上, 双手自然交握放置于膝, 目光清明冷静, 不似往常温润含笑的模样,“我一直不明白, 三哥看不起藏剑剑阵而出手搅浑,放跑了父亲的宿敌的行为确实是过于任性妄为了。但是女儿我也经脉俱废过,父亲不曾对我轻看半分, 缘何会对三哥如此毫不留情?三嫂到底是三哥过了明路的发妻, 父亲心中再恼, 也没有不认的道理。”   说到这里,木舒微微偏首歪头, 状似回想一般呢喃道:“于是顺着这条线, 回溯过往之事, 便发现藏剑和霸刀两方的恩怨来得格外莫名。藏剑是后起之秀, 但却在根基未稳之时发布名剑贴挑衅传承已久的霸刀山庄,最奇怪的是——您还成功了。”   “那年藏剑山庄有名剑出世, 霸刀山庄却一无所出, 于是藏剑倒压了霸刀一头, 名气水涨船高。”   “甚至最终到了如今足以和霸刀分庭抗礼的地步——这一路行来顺逐非常, 可谓平步青云, 扶摇直上。”   说到这里,木舒摇头失笑,道:“可是父亲, 您忘了,您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我们。从小到大您教导我们要有‘君子藏锋之德’,对此殷殷教诲,耳提面命,唯恐我们有半步行将踏错——您为山庄取名为‘藏剑’,当年又为何如此‘锋芒毕露’呢?”   叶孟秋依旧沉默,似乎也在思忖自己举止的不当之处,木舒便接着说道:“于是之后调查九天之事,却查到了父亲的头上,我心中忧虑,只得思量。但如果您或者柳老庄主乃是九天的一员,那很多事情便可以看得分明了。”   “九天意图缔造天下大同,父亲与柳老庄主此举是为了平衡江湖吗?”   听到此处,叶孟秋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道:“也或许我们当真生来不和,刀剑相争,水火难容呢?也或许当年我欲展刃复藏锋呢?”   “那您是吗?”木舒不置可否,只是笑,“以心为剑,是为藏剑,这么多年来我虽不能习武,但剑道一二还是能看得分明的。原本尚且云里雾里,半识不知,但谁让女儿认识了一个西门吹雪呢?倘若刀剑相争非要分出一个结果,刀不孤独吗?剑不寂寞吗?”   叶孟秋听见小女儿这番言论,心中愈加震撼,不管愿与不愿,他也只能承认自己一直小觑了女儿。这般心境,别说寻常闺阁女子了,许多剑道大成之人或许都没有这样剔透的心性。叶孟秋深感欣然,复又萧瑟,心性再好又能如何?他这个女儿,终究是被人毁了。   ——英年早逝,红颜薄命,世间总有这样的无奈与缺憾,令人心中怨愤而又不甘。   不过也罢了,没有这些风霜雪雨,或许也没有他如今这个女儿呢?   无论愿与不愿,叶孟秋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儿已经在这短短十数年的岁月之中,成长为如今夺目耀眼的模样了。九天乃是唐国最隐晦的秘密,能触碰到这个秘密的人都绝非等闲之辈,这么多年来哪怕是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敢深究,唯恐为家人招来横祸。   他到底是老了,再没有年轻时的盛气凌人了,就如同柳风骨装疯卖傻不问世事一样,他也甘愿安心隐居于剑冢,将这个陈年密辛掩埋在岁月的土壤之下。柳夕的死是两人心口的一道伤疤,他不知晓柳风骨悔也不悔,但是每每看到三子满头雪发,叶孟秋是觉得悔的。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叶孟秋有些恍惚地看着女儿为他斟茶,平日里威严且毫无波澜的语气柔软沧桑,似流年风吹锈覆的喑哑,“能查到九天之事,你定然有什么瞒着为父和你的兄长吧?为父也不多问了,只是你要知晓这些做什么呢?”   木舒微微抿唇,低喃道:“三分为天下,三分为叶家,剩下四分,不过私心罢了。”   “父亲,我不想死啊。”   ——掠夺九天与安禄山的气运,以此延续寿数,不论这个行为的对错与否,木舒都不能否认自己存有私心。   ——她告诉自己要知足常乐,强求反而不美,但是知晓了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轨道,她只是想夺回来罢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叶孟秋慈爱地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语气平和地道:“既然你有这份能力,为父自然如实相告。”   “九天炎天君,乃是霸刀山庄柳老庄主,也是为父的半个师匠。”   当年霸刀山庄以锻造之术闻名天下,家大业大,底蕴深厚,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高高在上。叶孟秋当时的确年少气盛,但是他身为江南名侠,使的又是剑法,而崇尚儒家礼教的他于情于理都没有胡乱遭罪他人的打算。甚至当时的叶孟秋不过是书香世家出身的清贵公子,虽然使得一手卓绝飘逸的剑法,但对铸剑之术却是一窍不通的。   那时候叶孟秋因傲气而不肯打点朝堂上下致使名落孙山,便将满腹雄心转移到了江湖,一手扶持着藏剑山庄成长。江湖中人用剑居多,使刀亦不少,两种武器并无冲突之处,更何况一南一北,互不相干,实在没什么好争斗的。但叶孟秋没想到,才将将起步的藏剑山庄居然来了一位贵客——那便是霸刀山庄庄主柳风骨了。   “当时柳老庄主寻到为父,二话不说便开口要帮持为父将藏剑山庄扶持为南方武林大派。”叶孟秋放空双目,状似回想,“柳老庄主说,霸刀山庄风头过盛,被一些别有居心的人盯上企图拉他们上贼船,而且霸刀山庄以铸造之术名扬天下,势必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唉……他说有意向整顿武林风气,力求中庸,也避免霸刀弟子因地位超然而夜郎自大,问为父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木舒心有戚然地点了点头,如霸刀山庄这般高名望垄断式经营的军火商,会被人盯上也实属正常。   事实上,柳风骨会来寻叶孟秋并不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只能说那时候作为炎天君的柳风骨早已发现江湖隐现邪风,本身又已有了隐退之心,才会出此下策。而选中叶孟秋作为自己的“对手”,想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斟酌细究的。   “柳老庄主指点了为父铸造之术,之后的事情你便知晓了,藏剑一张名剑帖名扬天下,霸刀山庄却因为没有名刀出世而日落西山。”   之后藏剑山庄便将霸刀山庄当做了垫脚石,一路扶摇直上,两派的弟子也因为刀剑相争而日渐不睦。这些都是在柳风骨与叶孟秋的预料之内的,柳风骨一直在暗中扶持藏剑山庄,叶孟秋则努力对外做出一副锐气锋芒与霸刀山庄不死不休的模样,日久天长,江湖上都知晓霸刀藏剑恩怨难消,但具体是什么恩怨纠葛其中,却一概不知,一律不晓。   原本继续这般下去,藏剑和霸刀的恩怨也不过只是披着一层虚伪的皮囊,迟早会有一笑泯恩仇的时候。但他们两人机关算尽,都万万没能料到柳夕爱上了叶炜,而柳风骨和叶孟秋的伪装做得太好,以至于这对夫妻竟偷偷领了婚书拜了堂,不敢相告,不敢归家。   等到叶孟秋真正知晓此事时,是离家许久的叶炜带着柳夕回家,初闻此消息的叶孟秋仲怔无言,却又不好让自己和柳风骨多年的布局付之一炬,只能忍痛将经脉俱废的三子连同怀有身孕的柳夕一起赶出了家门。   叶炜为了恢复武功而醉心武学,柳夕为了不让他担忧而隐瞒了自己身怀六甲的消息,叶孟秋知晓后,却又不好出尔反尔,让人看出端倪。只能命人暗中给柳夕和叶炜送去大笔的钱财与药物,同时书信一封送往霸刀山庄。叶孟秋没想到的是柳夕性格烈得很,知晓银钱药物出自藏剑山庄,便认定藏剑嫌弃她身份却又顾及她腹中的骨肉,方才如此遮遮掩掩,一时间勃然大怒,将送东西的人赶出了家门。   叶孟秋无法,只得命人将柳夕怀孕之事告知叶炜,好歹别让他一心向道,忽略了自己的发妻。   之后叶孟秋变着法子送了不少东西给这夫妻俩,可叶炜和柳夕都是十足十的傲气,宁可咬牙吃苦,也不愿拿藏剑山庄一针一线。叶炜以为自己武功被废才害得柳夕不被父亲承认,便一心想着重回武道之途,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曾祈求过半句。柳夕则对霸道与藏剑的恩怨耿耿于怀,郁结于心,日久天长,操心劳力,生下叶琦菲后又不曾好生调养,短短几年时间,竟是华发早生了。   “为父和柳老庄主只想着拖,尽快将事情解决,将一切危险扼杀于腹中,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引出了神策军,却赔了柳夕的性命。   “是为父对不起你三哥。”叶孟秋苍然道,“我们都对不起你三嫂。”   木舒沉默,许久,才道:“三嫂太苦了。”   她那样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本是霸刀山庄中走出来的巾帼红颜,她引刀自刎是真的觉得只要自己一死,便能阻止丈夫与兄长互相残杀吗?非也——不过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了,这才让叶炜与柳浮云的争斗化为了导火线,让柳夕在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了了结。   那一瞬间千疮百孔的人被伤痛绞碎了情肠,揉碎了肝胆,百转千回,沥出的尽是苦涩与泪水,除了终了此生,她又该如何是好?   木舒终于知晓,缘何系统给出的任务里会有曾经让她困惑不已的“和好如初”四字了。   她追寻已久的真相,如此简单,如此惨痛,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藏剑与霸刀之间永远隔着一条人命,如隔山海,山海难平。 第一百二十五章 醍醐灌顶   “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了。”   木舒不知晓自己是如何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的,带着点心凉, 带着点绝望。   她知晓自己最后一个任务不好完成, 否则这个名为“笔诛天下”的系列任务也不会被评定为“噩梦”级别的难度。她调查了这么多, 推测了这么多,将任务背后的大背景倒腾得清清楚楚, 却没想到最后却败在了最为浅显却也最为棘手的基础要求之上。   倘若她早生十年,或许任务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要柳夕不死, 再深的恩怨争斗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融化解。   但是柳夕死了, 就在柳叶两家的心中划下了不可弥补不可痊愈的伤疤, 就如同叶炜一夜惨白的雪发。扪心自问,倘若有朝一日她嫁了人却一直没有名分, 选择了爱情却操劳半生, 兄长们又该是如何痛心疾首?而最终她还因为两家相争而失去了性命, 哪怕最初产生矛盾的缘由是为了天下大义, 但这其中根深蒂固的悲哀与伤痛,又要如何释怀?如何原谅?   ——就如同柳风骨与叶孟秋一般, 他们曾经共同谋划天下大局, 将彼此引为知己, 如今却也不再有任何往来了。   柳夕死后, 叶炜一度引为心神大恸而走火入魔, 是柳风骨为他疏导内力,助他重回武道之途的。柳风骨那样心痛爱女的逝去,知晓其中恩怨源于己身, 对于叶炜不忍苛责,但是他耗费了半生的功力替叶炜打通了经脉,却还是对叶炜这般说道:“你为了夕儿一夜白发,我知晓你心中有她,但是……藏剑与霸刀,日后还是不要再有往来了。”   他替叶炜打通经脉之事引得霸刀山庄诸多弟子不忿不解,但是木舒知晓,他只是在求一个心安。替叶炜恢复了武功,便是偿还了叶孟秋的相助之情,从此恩怨两消,形同陌路,是因为心中的悲戚无法淡却,只能如此作为换来一个问心无愧。   ——破镜重圆终有隙,碎玉复合仍见瑕,有形之物尚且如此,何况人心?   “我根本做不到。”木舒的语气堪称平静,唯有懊丧深埋心底,“你看,连柳风骨这个知晓事情前因后果的人,都无法除去内心的芥蒂,又何况是霸刀山庄中那些不明真相的弟子呢?写这本书,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柳夕的故事写出来,但是陈年旧事再翻开是何等伤人的一件事情?我不管怎么描摹述说,都避不开一个最难以解决的问题——书中的人物有多好,遗憾就有多刻骨。”   渲染柳夕,无疑是要用一种积极的语调去描绘这个人物,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必须面对这个几乎不可能避免的难题。   【宿主不要泄气,你要相信自己,你也说过的,系统不可能会给予你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   “……是啊……”木舒勾了勾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喃喃自语道,“没有触碰不到的高度,只有不够努力的人,我……”   木舒沮丧地将脸颊埋进了被褥里,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心塞难言。倘若时间还能更长一点,她或许还能等待着一些未知的变数来改变眼下的困局,或者是写更多的书,等待她的笔力与思想再次突破成长起来,达到足以完成这个任务的水准为止。   但是蜕变的过程必须要经历漫长的等待,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挥霍和浪费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忙碌,为了写书,为了任务。她知晓自己所拥有的时间不多,势必要付出常人百倍的努力,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但没想到挣扎到最后,时间还是有所不足。木舒双目失焦地躺在床上,灵魂与驱壳似乎分裂成了两部分,无处凭依,心生困苦。   “或许睡一觉会变好的吧?”木舒呢喃,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用食指扯开嘴角的弧度,傻兮兮地吐槽道,“冷静点,不要慌,想想看,你前面的两个智障任务都完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世界的恶意都阻挡不了你了,还怕区区一个傻逼系统的任务?”   被宿主吐槽得体无完肤的系统觉得自家宿主简直有毒,方才担心她会一蹶不振的自己果真是傻逼没有错了。   木舒翻来覆去,最后居然心大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在静谧而又绝美的星河中漫步,流淌过的水将将浸润到她的膝盖,水里倒映着繁星,融着夜色,别有种惊心动魄般浩瀚的美丽。她能感觉到水流摩挲抚过脚踝与小腿的温柔力度,却无法感知这星夜河水的温度,就好似一个过于真实的虚幻梦境一般。   掬一捧河水,就好似掬起了一捧被包容在夜色中的星光,这种奇幻的体验让木舒感到十分的新鲜,以至于有些乐此不疲。但是此地的主人显然不愿意她就这么玩闹下去,木舒只感觉到自己轻飘飘的浮了起来,意识逐渐混沌。半梦半醒之间,有一股宛如水波般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了她的双手,牵引着她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什么。   那种感觉玄妙非常,涌上心头的是仿佛从亘古时期传承至今的古拙沧桑,每一次提笔都带着山峦般的厚重,天下大道都融入了每一个横竖撇捺。一笔画出百里山川,一笔绘出江流河海,古往今来,那些变更与永恒的存在,凝在笔尖,化为水墨,道法天成。   ——写了什么?   木舒还待细细回味那七窍通玄的豁然开朗之感,身体却忽而猛然下坠,坠入了那星河流转的夜幕天河之中。   睁开眼,她便看到了小桥流水的水乡秀色,清可见底的溪水潺潺流淌如一曲吴侬软语的小调,青石板,泥色瓦,苔痕鲜碧,秀如青芽蘸露翠愈浓。若说天府之国可称壮丽,那杭州西湖的风景,单一“秀”字便可道尽矣。   木舒站在街头有些茫然,空气里熙熙攘攘地拥挤着稚子童语,少女的巧笑倩兮。忽而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却只看见街边一身穿青衫布衣的男子将一只简陋的木钗放到了一位女子的手上。他墨发如水,身姿笔挺,只看背影,都只觉得清俊无双,玉树芝兰。   女子身穿浅紫色长裙,容貌极美,眉黛如烟,唇秀红艳。她眼波如水,柔而不弱,只是垂眸浅笑,挽在耳边的鬓发如丝般缠绵。   男子与女子携手离去,木舒微微眯眼,只看见逐渐远去的两人十指相扣,略微用力交缠在一起的五指好似述说着此生不休。   ——可还是求不到想要的天长地久。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画面,木舒却觉得那样的心痛,悲伤仿佛灭顶而来,无处不在。   她从梦中惊醒,刹那间重回世间,却是一梦南柯般的沧海桑田。木舒恍若隔世,只觉得脸颊上是凉刺刺的疼痛,一抬手却是抹得一手未干的泪水。她坐起身,回想着星河之上玄奥通达的感觉,以及最简单的画面所传递的最淳朴的悲伤,心有感悟,且受益匪浅。   “简直像是被醍醐灌顶了一样。”木舒有些茫然地扯了扯自己柔顺的黑发,摁了摁呆毛,露出了惯来常用的兔基斯懵逼脸。   木舒戳开系统面板,想询问一下是不是系统更新了什么全新的功能,类似入梦感悟这样神奇的应用。结果打开系统面板一看,木舒就因为自己浅下去一大笔的声望值而震惊了,她买过这么多的道具加起来都不够这次感悟消耗的积分来得凶残呢!   【可是宿主,系统并没有入梦的能力啊,积分为何会减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系统觉得自己简直委屈死了。   木舒觉得自己这回是当真心如刀割了,这大出血可不是肉痛二字能形容的,简直能让人分分钟晕厥过去啊。木舒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泪流满面地安慰自己虽然梦境模模糊糊的,但是其中得到的感悟足以堪称物超所值,关是参悟那种玄奥的道法,足够她获益终生。   想通透了,便也放开了,反正积分还能赚,提高自我能力的机会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虽然不知晓自己的积分是如何丢失的,但是倘若重来一次,木舒再怎么犹豫不决,最终也还是会选择用积分交换这次机缘的。   木舒定了定神,颓废与懊丧一扫而空,眉眼愈加坚毅了起来。她翻身下床,披头散发地小跑到自己桌子边,将自己的感悟记录下来。   她仍然是不知晓该如何书写这本书的,但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她的脑海中流转不去,只能用纸笔记录下一些散碎的片段。   柳夕和叶炜的故事,矛盾是双向的。   事情的起因在于柳风骨与叶孟秋的谋划,其他人便多是一叶障目,被瞒在鼓里,但是柳风骨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叶孟秋又何尝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三子颓唐悲戚,终身不娶?不过是因为人心偏颇,彼此之间才只能看见自己更在意的东西。   柳夕不得名分,叶炜亦流离在外有家不得归;柳夕身怀六甲操心劳力,叶炜经脉俱废几度崩溃;柳夕万念俱灰引刀自刎,叶炜走火入魔青丝成雪——那些凄苦的日子是泡在莲子苦水中的故事,风霜雪雨都是两人一同度过的,能怪谁?   霸刀看到柳夕的苦楚,藏剑知晓叶炜的伤悲,但是叶炜和柳夕又何曾埋怨过对方半句?   ——最后能对彼此说出口的不过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对不起,最终要抛下你一个人了。”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柳夕自杀更像是一种常年郁结于心后病变的毒瘤,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解释,便是抑郁症的一种。当看到兄长和丈夫刀剑相对之时,柳夕感到了一种此生无望的悲哀,那是她苦苦煎熬了七年的坚持一瞬间崩溃的绝望。因为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霸刀和藏剑的矛盾根深蒂固,再无回旋的余地,她和她的孩子不会得到藏剑的承认,她的兄长们也无法接受藏剑这个亲家。   她看透了,了悟了,于是绝望了。   是怎样的绝望才让一个温柔的母亲自尽在自己孩子的面前?不管不顾,视死如归?   最终抛下自己曾经爱得铭心刻骨的丈夫与孩子,不正是因为她对这样可悲且看不见半丝曙光的未来感到了绝望吗?   木舒深吸了一口气,她笔墨凌乱地划去了纸上的字,低低的呢喃道:“造孽啊……”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等不来柳叶两家的和平共处,却直到死去都不曾知晓,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伪装的骗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病已入骨   叶英是藏剑山庄中最先发现木舒表现不对劲的人。   无他,叶英知晓自家幼妹绝非等闲之辈, 又有着扶苏先生这一重神秘尊崇的身份, 平日里有意无意之间也会更多的关注一些。如今距离木舒的桃李之年尚且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在叶英看来,实在太过短暂也太过令人不安了。   当叶英发现江湖上关于扶苏的传闻再次暴涨, 而那《天下风云录》中又先后多出了几位堪称传奇的人物时,便发现了幼妹的异样。烛龙殿事件之后,木舒的身体亏损极大, 盛神针告知她一定要精细地调养, 不得有失。是以藏剑中人也将她当做了奶娃娃, 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叶英知晓幼妹是有分寸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不间断地写书, 定然也是心有不安的。   但是叶英不能直白地阻止木舒的行为, 虽然知晓幼妹向来乖巧, 对父兄的教诲向来言听计从,但她本身也是个极有思虑与考量的人。就像扶苏这个身份一样, 倘若不是幼妹坦言相告,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晓幼妹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叶英想了想, 去寻了叶炜, 兄弟二人商讨了一番之后, 当天夜里,叶琦菲就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入住木舒的小院子了。   面对笑容灿烂宛如东升旭日的小侄女,木舒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对于这个在幼年时期便饱经风霜苦难的小侄女,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年岁的增长,对昔年旧事挖掘得越深,木舒心里就越发愧疚。她尊敬自己此世的父亲,却也知晓叶孟秋乃至于整个叶家都对三哥一家有所亏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三哥一家出事的时候木舒还是个将将会爬的奶娃子,但即便如此,木舒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如今算下来,穿越女替代她的那段岁月正好是柳夕自杀的时间段,倘若她的身份没有被人取缔,而她又知晓这个故事的剧情发展,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是不是她就能救柳夕一命了?是不是三哥一家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天人永隔了?   木舒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内疚,她知晓这其中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作怪,她无需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毕竟曾经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如何能求得万全之道?但是天灾可恕,人祸难解,正是因为曾经有机会去挽回却终成虚妄,才会如此让人痛心。   “小姑姑都在想些什么呢?最近整个人都憔悴了。”叶琦菲伸出一根手指头推开了木舒颦蹙的眉宇,笑容明媚中透着爽朗,如今她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藏剑弟子了。肩负大伯与父亲给予的重任,但是叶琦菲并不是很懂得哄人开心这项绝活,只能抱着木舒的腰将她高高举起,笑着道,“姑姑,看看你这段时间都瘦了多少了?我看叶知都能把你抱起来了。”   叶知是最近才开始习武的流风门下弟子,今年七岁,胖嘟嘟圆滚滚的模样跟个白面团子似的特别可爱,性格也是很讨喜的认真型。但是据说这个孩子天生神力,单手扛两个木舒根本不是问题,以至于这个孩子听信传言特别较真看见木舒走出院子就一直跟在她后头当个小尾巴,一个劲地试图找机会扛一扛柔弱的小庄主,但是木舒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不是自己太瘦小的原因。   “……琦菲,把我放下来吧。”木舒忍不住捂脸,觉得自己心理年龄都快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自家小侄女举高高实在丢人,又不是年纪还小皮囊稚嫩可爱到自己看了都想捏的时候,好在叶琦菲也没让她为难窘迫,立刻就放她下来脚踏实地了。   被小侄女叶琦菲这么一闹,木舒也感觉心中的郁气散去了不少。著书人大多感情细腻,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思考的方式都与常人有所不同,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可悲的弊病,因为大多数时候内心的思虑与忧愁都不被人所理解,便会被套上“无病呻吟”的帽子。在文学尚未快餐化的年代里,多得是不为世人所理解而离群索居的著书人,所以木舒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   虽然她的思想与观念或许也没有人能理解与认同,但是她并不感到孤独,也在通过自己的文字而逐渐改变着这个时代。   “琦菲,能跟我说说霸刀山庄的事情吗?”木舒将之前便准备好的长命缕挂到叶琦菲的佩剑上,语气平和地道,“琦菲和多多都是在霸刀山庄长大的吧?河朔柳家,北方名门,从魏晋时期传承至今,也有三百余年的岁月了吧?”   叶琦菲来到藏剑山庄之后,便不曾在他人面前提起过霸刀山庄。因为她知晓藏剑与霸刀的恩怨摆在那里,虽然藏剑的弟子接受了她,待她友善,体贴她尴尬的身份而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半句柳夕亦或是霸刀的不是,但也不会有人想要打听她在霸刀山庄的过往。整个藏剑山庄,只有父亲和她的姑姑会询问她关于霸刀山庄的事情,这让叶琦菲感到了心安。   她很喜欢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佛的小姑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小姑姑的事迹,她曾经因此而同情怜悯她的遭遇,却又在之后醒悟过来那是没有必要的。她的姑姑有着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在看待事情的角度上始终中肯而毫无偏颇,目光永远清明理智,包容而宽和。   她活得坦荡,行事大气,却又在支端末节的细微之处谨慎小心,张弛有度,极有手段,她来到藏剑山庄这么久,就不曾在下人的口中听见半句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不似在霸刀山庄,哪怕老妇人将她视作女儿般教养,也始终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视她为耻辱。   “霸刀山庄那边风景也是极美的,只是与杭州水乡之地的美各有不同。”见姑姑感兴趣,叶琦菲便也将自己对霸刀山庄的印象与一些趣事娓娓道来,“黄河以北,背靠太平山,一波倾万澜,山川河海之壮丽迤逦,尽聚于此。”   如果说,藏剑是一块玉,君子温润,华光内敛;那么霸刀便是一座山,巍峨料峭,风骨天成。   木舒支着下巴听叶琦菲讲自己的故事,霸刀山庄中的人和事,她点到即止,但是对于霸刀山庄的锻冶之术与刀法,却是多有言辞。世人只见藏剑风生水起,暗叹霸刀日落西山,但谁又知晓其中的门道?叶琦菲说起了霸刀第九届扬刀大会,因为在第八届扬刀大会上无名刀出世而失了风头,第九届的扬刀大会自然也有人暗中冷嘲,道那出自柳静海手中的“海天孤鸿”乏善可陈,并无可为人称道之处。   “但不是这样的,三舅性格沉静一如其名,他的刀,自然也如其名,只可惜,少有人懂。”叶琦菲说起这事时亦有些难言的萧瑟,她不明白为何世人会说霸刀已无锋芒之利了,不过是将那外露的气势收敛为一片汪洋,虽风平浪静,但仍深不见底,“霸刀行事多为雷厉风行,最初之所以以‘霸’字命名门派,也是代表着一种无往不利的姿态,门派中弟子也多是性情直爽,爱憎分明之人。”   叶琦菲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木舒一直在旁侧安静地倾听,眉眼含笑,只觉得小侄女简直是吃可爱多长大的。   叶琦菲和多多会离开霸刀山庄,一路南下,只为了千里寻父,可见她在霸刀山庄中的生活定然并非全然如意的。她约莫是在柳风骨的默认下离家的,但是在那之后霸刀山庄不曾派人来寻她,任由两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跋涉千里,平日里只怕虽然没有轻视,但也漠然居多。柳夕身为霸刀山庄的四小姐,嫁给敌派之子居然还不得名分,霸刀山庄想必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吧。   对其父母的不满牵连到了孩子的身上,但叶琦菲如今坐在她的身边,却还是能坦然中肯地为她描绘着霸刀山庄的所有。   ——至少,她这个当姑姑的也要为小侄女努力一次啊。   “我现在开始起草大纲,系统,帮我整理所有九天和三哥一家的资料。”木舒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咳嗽着,虽然支开了侍女,但是也难免担忧会被他人知晓,只能一再地压抑自己的咳嗽声,“情景模拟,帮我调出当初三哥他们居住的那条小巷。”   叶炜离家之后便与柳夕一同居住在一处租借的屋舍里,而木舒所要尝试的,就是高度还原当初的场景。   谁说一定要浓墨重彩才足够动人呢?   木舒抿唇,压抑着喉咙刺人的痒意,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喉咙里爬,肺腑间宛如火烧。她站起身想要走到书桌前,却忽而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袭来,她身形不稳,一头栽倒,一片漆黑中只感觉到自己似乎磕到了桌脚。木舒一手扣着桌脚作为身体的支柱,一只手死死地捂紧了嘴巴。然而一撞之下,那胸腔间的窒闷与炽热都在眨眼间化为了痛楚,再也无法压抑住。   木舒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咳嗽的力度过大让胸腔肺腑都感到了疼痛,木舒觉得胃部一阵翻涌,一股甜腥的铁锈气冲喉而出,手心顿时湿热了一片。在晕厥过去之前,木舒隐约间听见了叶琦菲的声音,她来不及回头看,只能怔怔地抬起双手。   衣襟、袖摆、掌心——尽是鲜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数已至   木舒曾经把自己比喻作一个被扎漏气的气球,往气球里面吹气只能延缓气球干瘪的速度, 却不能阻止气球最终的宿命。那如今, 木舒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吹得鼓胀的气球, 只要用针轻轻一扎,便会彻底爆裂成无数碎片。   醒来时, 咽喉与胸腔那股灼人的炽意已经消弭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般的冷意,并不疼痛, 只是滞塞而又难熬。身体像是没有上油的老朽机器, 仿佛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能听到吱呀作响的声音。木舒伸出右手摸了摸左手的十指, 无甚知觉,触手一片僵冷。   木舒沉默地挪开了手, 昏厥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沾了满手的鲜血, 叶琦菲似乎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也不知晓是否惊吓到了那个孩子。想到这里, 木舒心中愈加茫然,失焦的双目一点点地放空, 终于在那片清明之中流露出了些许的烦躁与无措。   ——怎么会这样的呢?应该还有时间才对啊。   “系统, 这是怎么一回事?”木舒在心中轻声地呼唤着, 她能咬牙面对一切的艰难险阻, 却无法一头雾水的面对未知。如今距离她桃李之年明明还有两年有余的岁月, 为何她的身体会残败至此?竟似是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木舒强自镇定,心中却慌乱不安,她咬了咬唇, 戚然低声道:“你说啊……至少……至少让我走得明白点。”   【……】系统缄默良久,这才开口道,【宿主,我亦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是……】   【您的死劫提前,而今命数已至了。】   不独木舒自己感到茫然无措,系统自己亦然,眼看着曙光就在近前,宿主也似乎寻到了线索和出路,却偏偏在将将抵达彼岸的前一刻功亏一篑。它的宿主熬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是它看着她一步步咬牙走过来的。它虽然不像人类一样拥有着丰富的情感,但是其本身情感的模拟程序是健全的,对宿主天然的好感度与依赖性,让它面对如今的局面都感到了那名为“悲哀”的情绪。   ——明明它的宿主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从未有过半分的怠惰和轻慢,一直认真而又努力地活着。   ——为何命运就不曾眷顾她哪怕只是一瞬的时间?   木舒浅淡如樱的嘴唇微抿,额角沁出冷汗,神色越加惨白,她躺在床上,单薄消瘦,系统几乎有一种那被褥都厚重得要将她压折的错觉。木舒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中觉得心脏一阵揪痛,回过神来才惊觉冷汗泌湿了额发与衣襟。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凉寒之意,锥心刺骨,跗骨不去,系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她脑海中转了又转,险些逼出她心中溶了胆汁般酸涩的泪水。   “……为什么……?”木舒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仅仅是声音,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是、是我的声望值还不够吗?还是因为我第三个任务没有完成?……我、有好好调养身体,医圣大人和盛大夫都说……暂时没有问题的……”   木舒这不长的一生,曾经无数次为死亡做下了心理准备,将自己的心防裹了一层又一层。她曾经想过,生老病死乃命中注定之事,哪怕是死亡也应该从容地接受,因为这是浮屠众生轮回往常必然的因果。但是曾经想过那么多,似是想开了,也以为自己看透了,但到头来真正面对这一切,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怕的。畏惧悲伤,畏惧离别,畏惧那曾经在自己看来轻描淡写的此生永诀。   【宿主。】系统觉得自己实在看不下向来智珠在握的少女露出这般恍若破碎般的脆弱,忍不住道,【叶琦菲过来了。】   木舒哽咽得难以言语,听到这话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下一秒,还是强撑着抬手拭去眼角未落的泪珠,勉强流露出一丝笑意。   叶琦菲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正好看见木舒偏首朝她望来。叶琦菲手微微一抖,险些将滚烫的药碗丢了出去,好在武功过人,才将将稳住了瓷碗,将之搁在了一边的茶几上。叶琦菲快步跑到床边,焦急而又欣喜地道:“姑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说到这里,叶琦菲话语微微一顿,想起盛神针的诊断,心中一紧,她真是说了句蠢话,都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好与不好呢?   叶琦菲想要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却见木舒微微一笑,话语沙哑却温和地道:“没什么事了,我觉得自己好多了,别担心。”   叶琦菲话音一哽,却有些笑不出来,她伸手想要去抓自家小姑姑冰凉的手指,却被木舒状似无意地避了过去。木舒抬手拽了拽自己披散的黑发,莞尔道:“我都睡了多久了,感觉都饿了,厨房里还有吃的吗?”   叶琦菲只觉得鼻头一酸,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应道:“有的,粥一直温着,我叫人拿过来,姑姑先把药喝了吧。”   叶琦菲捧着滚烫的药碗试了试温度,觉得实在烫手,却没想到木舒一伸手就将药碗接了过去。她像是感觉不到温度一样,药碗凑到唇边吹了吹,便一口气将那苦涩的药汁给喝干了。那黑漆漆的汤药看着都觉得苦口,更何况那样滚烫,叶琦菲看着都觉得咽喉隐隐作痛。   木舒放下药碗,叶琦菲再次伸手去握她的手,这次木舒没有拒绝,然而染了药碗温度的手掌,温度还是那么凉。   叶琦菲只觉得自己心口也变得跟姑姑的手指一样的冰冷,但是姑姑似乎一无所觉,面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   叶琦菲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身死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但是偶尔午夜梦回醒来,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女人温婉的侧颜与零星的白发。她的母亲她的小姑姑,都是温柔如水般的女子,但是她们也同样心如坚钢,青竹作骨,魂魄里藏着令人震撼的力量。   “姑姑醒了就好。”叶琦菲将人摁回到床上,细心地给她掖好了被子,语气尽量平和地道,“我去跟父亲他们说一声。”   翻了个身埋在被褥里的木舒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声音是闷闷的低沉,却没让叶琦菲听出不甘愿的情绪在里面。   木舒唯有这种时候不想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叶琦菲算是晚辈,木舒可以放宽心态去和她相处,因为她心中清楚日后陪伴在叶琦菲身边的人注定都是跟她同一个辈分的,而一个姑姑的去世大概无关要紧,或许会悲伤,却不会对她的人生造成过大的影响。但是父亲和兄长不同,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个兄长又几乎是把她当女儿养大的,她不想让他们去面对这种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的结局。   【宿主……】系统听着自家宿主的碎碎念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死亡的是你,为什么你还再担心别人是否悲伤呢?】   拥有着丰富的感情模拟程序,但写文系统终究只是初生的低级系统,它唯一能学习和刻画的人物就是自己的宿主。   但是从模拟程序构建的逻辑思维中,它又完全无法体会这种心情。   听见系统这般询问,木舒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题呢,这是情感模拟吗?还是在学习进化呢?是不是到了以后,你也会成为高级的系统,也会和人类一样拥有感情呢?”   【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是大脑皮层神经分泌的激素亦或是对外界发生事情产生的能量,但我们系统没有大脑。】系统诚实地道,【只要我能够在每一任宿主的手中得到足够的积分,我就能逐渐升级为高级系统,或者是有高级系统格式化,而我继承它的数据与资源。我们系统最后是否会变为人亦不得而知,人类是自然最神奇的造物,对大脑的开发与研究至今都未能挖掘完全。】   “……这样啊。”木舒垂眸,若有所思。   ——倘若人类的感情与机械相比是位于更高地位的话,似乎自己的系统……更加情绪化一点呢。   木舒对于自己病倒之后醒来哥哥们就回来看自己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昏迷后醒来如果能走得动的话她就去拜访父亲报个平安,走不动的话父亲就来看她了解一下她平安不平安,这都快成为惯例了。木舒躺在床上等哥哥等小侄女,等着等着居然又睡了过去,迷蒙之际似乎有一股暖意在四肢百骸间流动,多少驱散了些许那刺人的冰冷,居然让她隐隐间觉得舒心。   她睡得太久了,久得让人担心。   叶琦菲端着粥回来,见她又睡了过去,忍不住紧张地凑到了床边,低声道:“姑姑?先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木舒迷迷糊糊地被小侄女侥幸,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揽进了一个怀抱里,脑子还不太清醒,嘴边却忽而被人塞了一口软糯的米粥。   终于清醒过来的木舒含着小半口米粥窝在小侄女的怀里哭笑不得,这么可怕的男友力,该说果然不愧是藏剑的妹子吗?   想起梦境中那个温柔的紫衣女子,木舒心想,叶琦菲或许更像父亲多一些。说来也是奇怪,霸刀山庄的男弟子性格大多桀骜,但是女弟子的性格却颇为宽容大气,为人处世也相对比较温和,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木舒一边吃着米粥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必须要借助一切外因来让自己分散一些注意力,否则在兄长面前只怕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她要如何才能完成第三个任务?如何才能救自己一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光返照   木舒往常身体的确不好,但是却从未有过呕血的时候。   血, 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 是精气之源, 命之根本,任何疾病一旦到了咳血的地步, 便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即便如此,便是盛神针几度诊脉, 也对她如今的脉象感到疑惑不已。与医圣诊脉时的脉象有所不同, 木舒如今身体虚弱, 命脉却甚是绵长,但身体状况又的确是每况日下, 已有几分难以挽回的颓败之势了。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她的身体中碰撞, 争抢着对她健康的主导权利, 无法融合, 彼此排斥,故而手脚时冷时热, 虚弱与伤痛宛如麦芽糖一般黏连不去, 不见好转。   最终, 盛神针也只能下了最有可能的诊断, 除了那让天下间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九阴绝脉之体, 也实在查找不出其他的缘由了。然而这种绝脉之体本就是早夭之症,从婴孩降生于世的那天开始,存活于世的每一天都是小心翼翼偷窃而来的。正所谓孤阴不生, 独阳不长,绝脉之体本就屈指可数,而拥有这种脉象的人都未能够熬过舞勺之年,木舒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   要知晓,九为数之极,叶婧衣三阴逆脉之体便有早夭之相,更何况是一个几乎经脉俱废的九阴之体?   果真是不属于此世的人或物都注定无法长久吗?   盛神针几乎是叹息着写下了诊断书,只是提笔蘸墨数次,一句简简单单的“命不久矣”却怎么样都无法写下去。直到浓稠的墨汁风干在笔尖,墨色扎眼,刺得人心中生疼,他忍不住叹气,但叹气后却觉得心口更疼,只能就此搁了笔。   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会做什么?上辈子耳熟能详的问题,如今真真切切地摆放在了木舒的面前。系统只说命数已至,但是确切的死亡时间却是不明,活一天少一天,或许某个夜晚她闭上双眼,次日便不会再看见窗外的艳阳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拥有着为数不多的时日,木舒挣扎良久,还是选择放弃了最后的任务。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陪伴她所爱的人走过最后一段岁月更为重要了。   她时日不多,根本不可能在短短数月甚至是几天的时间内颠覆盘亘在唐国上空数百年的九天,与其垂死挣扎,不如将后事安排好,也能走得安心一些。对于自己的身后事,许多人八九十岁才会操心这个问题,但木舒从十年前便开始准备了,如今操持起来也并不慌乱,可谓是井然有序,条理分明。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留下一些东西,也要将唐国未来的动乱告知自己的兄长,尽早抹杀在摇篮里。   家里人都知晓了盛神针的诊断,心中震惊而又难过,却还是要强颜欢笑死死瞒着木舒。他们并不知晓木舒对自己的情况早已心知肚明,平静温和的表面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是因为隐瞒而刻意维持出来的假面,反倒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认命般的从容。   唯一知晓真相的,只有叶英。   兄妹两人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却无法和家人言明,亦无法解释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事情。   叶英越来越沉默,如今连一天两句话都欠奉,叶晖和叶炜还要维持藏剑山庄的运转,叶英却是时常待在木舒的屋中,听她说话,亦或是无言的陪伴。他不知晓事情缘何会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然看不见,他的剑心坚定如故,但是思绪却像是漂泊在天涯尽头的流云,无处着依。有时候木舒昏迷不醒,房间里是一片死寂,他总会摩挲着自己的剑,一遍又一遍,不知晓应该作何言语。   木舒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在睡梦之中,唇角都会一点点地沁出血水。怕血水呛在咽喉会把人噎死,木舒只能侧伏在床上。叶英会伸出手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迹,那一丝温热的液体触在指尖,却恍惚间有种灵魂被烧灼的痛意。他握住幼妹的手,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她已经瘦脱了形,那纤细的手腕只剩下皮囊包裹着白骨,握在掌心都觉得触目惊心。   木舒难得清醒的时间却仍然不得空闲,她握着叶英的手絮絮叨叨,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自己的兄长。包括安史之乱,包括蕃侯割据,大唐盛世由此衰落。安禄山甚至一度攻进了长安,入主了大明宫,唐玄宗弃城西逃,马嵬驿兵变,太子李亨登基为帝,号唐肃宗,借兵回纥,灵武称帝,却因不辨是非而祸起萧墙……一桩桩,一件件,一点一点同兄长辩说分明。   “我会将这些东西写下来,交给哥哥保管。”房间中弥漫着药汁苦涩的气息,木舒看着镜子中形容憔悴惨白的少女,许久,才放下镜子,语气低柔地道,“我始终觉得系统应该物尽其用,我会兑换一些可用的东西,就劳烦大哥在我死后分配出去。治疗花七哥眼睛的药物,给七七和西门的红线偶人,还有一些机关图纸、铸剑术法、医书药方,拜托哥哥帮我转交给无乐和盛神医。”   叶英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没有开口说话,木舒抱着他半面衣袖,只觉得身体浸满了暮气,神智混沌,头脑已经不再清明:“……我买了很多药物药材,都是可用的,大哥收着,若能派上用场再好不过了。唐国天下将乱,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很多东西可用,却不能直接将他们交到他人的手中。那些兵法书籍之类的东西,我都誊抄下来,将来会以扶苏之名递交给军队……”   “小妹。”叶英伸手扶住了木舒不自觉倾斜将要栽倒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低声道,“你的挚友过来看你了。”   木舒一时半刻没有回过神来,却是下意识地抿唇笑道:“欸……”   “花七童,宋青书,西门吹雪和朱家七姑娘,都来看你了。”   “是吗?”木舒有些茫然地抬了抬眼帘,迟疑了片刻,又道,“对,我要死了,他们都来见我最后一面了。”   叶英面色微变:“小妹——”   “哥哥——”软糯的拉长了语调,木舒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手绢擦了擦吐出的血,笑容灿烂明媚地道,“我死后把我埋在哥哥小时候住的那间院子里好不好?那里很安静,很好,还有很多漂亮的花树,每年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哥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就躺在那里,陪着你们。待到来年春天,绿树红花,我还在的。”   叶英微微抿唇,向来云淡风轻的眉眼染上了悲意,他伸出自己握剑的手,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握住什么东西。   他一生习剑,一生修剑,但是如今,剑却救不了幼妹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木舒又睡下了,如今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身边时刻不能离了人,因为谁也不知晓她是否会在睡梦中就断了气。叶英有些心疼以指腹拭过她睡梦中都微微颦蹙的眉宇,一点点将那浅浅的沟壑推平。睡梦中病痛缠身不得安宁,醒来又还要强撑着病体操劳琐事,明明可以无忧无虑,为何她不长的一生却要活得这么累呢?   叶英不知晓,惯来只醉心剑道的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幼时那个见人总带三分笑的小小孩童,想起后来被人鸠占鹊巢后变得陌生的女童,想起失而复得的幼妹面对他时那样紧张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想起她那仿佛永不沾染污秽与阴霾的快乐与欢笑。   叶英的一生其实很平淡,不似叶炜那般跌宕起伏,也不似叶凡那般处处精彩。他一直守着藏剑山庄,一直伫立在这里,平淡而又岁月久长。那些年年岁岁不变的风景,他却能在每一寸光阴中看出不同的模样,他独步走过的漫长岁月,是回忆里凝固的一泓时光。   ——而他的幼妹,一直是时光中最美的艳阳。   木舒再次醒来时,便看见了哭得鼻子红彤彤的小仙女,和三位气质各异但风采卓然的男子。或许是已经被叶晖交代过了什么,朱七七见木舒醒来,有些慌乱地咬了咬唇,硬生生将眼泪憋回了眼眶,欲盖弥彰地笑道:“木头,你醒啦?”   “七七。”木舒下意识地微笑,想坐起身,身体却虚乏僵硬得可怕,“还没祝贺你和西门呢。”   “写过信,怎么就不算祝贺了?”朱七七看着她如今惨白消瘦的模样就觉得心里难过,只能忍着泪硬气道,“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呢,好好吃药,好好调养,你可比我大了些许,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是吗?”木舒目光迷蒙地看着纱帐,露出了清浅而又恬淡的微笑,“有机会,会的。”   ——终究,终究是此生无缘了啊。   想起烛龙殿分别之时的低语,他还说过要来杭州看她,只怕是不能了吧。   “七哥,西门,青书兄,你们也来啦?”木舒笑着和另外三人打了招呼,西门吹雪仍然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冰山模样,之时微垂眼帘轻嗯一声,没有多话。宋青书似是不知晓自己应当作何表情,只是胡乱颔首应是,也不知晓如何开口安慰人。他其实是代表武当派前来问候藏剑的,与木舒也不过是有数面之缘,虽说有书信来往,但到底不如另外三人来得亲厚的。   花满楼倒是回了木舒一个浅笑,他敛袖,语气温和,神情间些微的不忍也被隐匿得极好:“感觉还好吗?”   木舒盯着纱帐看了半晌,忽而笑道:“好很多了,稍微能打起点精神头了。”   ——简直,像回归返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爱不可言   唐无乐拽紧手中的缰绳,马匹因为这股拉力而不得不高高地扬起了头颅与前蹄, 发出“吁——”的一声呼喊。唐无乐丢掉缰绳翻身下马, 丝毫不顾及这匹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是否会被人顺手牵走, 落地后便闷头朝着藏剑山庄里头跑。他心如火焚,烧得他肝胆俱痛, 以至于行了数丈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轻功过人,往来的行人只看见他步伐一顿,下一秒便彻底消失在原地了。   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 步伐鬼魅而悄无声息, 几乎是在空中拉扯出了道道残影。从西湖湖面上掠来的风轻柔和煦, 但此时因为极快的速度而产生的摩擦导致那风刮在面上一如凌迟,皮肉皆痛, 冷浸骨髓。唐无乐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气力被一点点地抽空, 哪怕他武功高强, 连日以来马不停蹄的奔波与忧虑也已是让他心力交瘁, 但即便如此,唐无乐还是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   ——快一点, 必须再快一点。   “等等!你是谁?!怎能不经通报便——!”有藏剑弟子只感觉到一阵诡谲的风从面前刮过, 眼前却只能看到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白日见鬼之后, 立时惊然地道, “等等!那里是后院,不得擅闯——!”   话音未落,便被人拽住了手臂, 有晓事的藏剑弟子想起最近山庄中私底下悄悄流传的噩耗,对于来者的身份也多少有些揣测。想到小庄主病重和这几日里山庄里越加沉重而压抑的空气,那藏剑弟子拍了拍友人的肩膀,道:“随他去吧,去跟二庄主通报一声就好了。”   虽说这般行为与礼数不和,但是都到了这等地步了,礼数什么的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唐无乐进了后院,便直奔木舒居住的院子。才方一进院,便同压抑不住情绪而被西门吹雪带出来的朱七七撞了个正着。见有人闯进门来,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抬手摁上自己的剑柄,直到认出眼前之人便是那日在珠光宝气阁中带着木舒从天而降的人,方才放松了防备。   倒是朱七七眼尖,立时认出了对方一身唐门的衣饰,知晓木舒的未婚夫是唐门弟子,朱七七也很快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的身份。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泪水,朱七七道:“你是来看木头的?她在房间里,不肯喝药,你能不能劝劝她?”   面对着朱七七略带期翼的眼神,唐无乐却恍若未见一般,眼神冰冷地从两人身上刮过。他的眼睛是深邃漆黑宛如子夜般的颜色,明亮而锋芒毕露。但是一旦他情绪波动过大,那眼睛便化作深渊寒潭般令人心生不详的黑,加上他常年游离在生死的边缘,身上的杀气之重较之西门吹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朱七七只是被他剜了一眼,便登时觉得浑身发冷,颤栗不已。   “让开。”唐无乐的声音冷得宛若寒冬深夜高悬三尺的寒冰,令人感到一种被强自压抑在心底的暴躁与杀意。朱七七连忙让开了身,也不再过多言语,西门吹雪扶着他的肩膀,看着唐无乐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那骤然绷紧的唇线。   ——仿佛下一秒便濒临疯狂的模样。   花满楼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头柜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无奈地苦笑着,如同安抚孩子一般轻声细语地道:“先把药喝了可好?已经让人去唤几位庄主了,你就先把药喝了,好好调养身体,别让他们担心好不好?”   木舒躺在床上,有些吃力地扬了扬唇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藏在被褥下的手因为极力收紧而微微颤抖着,木舒咬牙忍耐着体内如潮水般一层层漫涌上来的疼痛与冷意,似乎有一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撕扯着她的灵魂,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伴随着疼痛蔓延上来的还有无可压抑的悲伤与绝望,她知晓,自己这次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但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这样的难过,这样的遗憾呢?   木舒不知晓,不知晓自己在遗憾着什么,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在贪心着什么。眷恋与不舍不至于让她这样的难过,但是混沌中几乎要满溢而出的不甘,几乎要将她的一颗心都焚烧成血水。有什么人,有什么牵挂,让她走得并不安心啊。   唐无乐闯进屋中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消瘦单薄的人儿,他所爱的那个女孩,羸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气之中。   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呐,分别时她还是那副绵软温柔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般触目惊心的样子?   唐无乐觉得自己疼得已经麻木的心忽而被人一揪,前所未有的酸涩与尖锐的痛楚从心尖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一刹那间几乎要逼出他的眼泪来。他恍惚间上前几步,对上木舒偏首望来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   木舒怔然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男子,看着看着,忽而眨了眨眼睛,笑了。   她笑容灿烂明媚恍若冬日的暖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沁出眼角,划过太阳穴没入到她的鬓发中。   “少爷,你来了?”   花满楼听得她一声呼唤,便顿时了悟了来者的身份,向来善解人意的他笑着起身告辞,临走前仍不忘叮嘱木舒喝药。   直到屋中再度归于平静,唐无乐才从方才那让大脑转瞬间一片空白的悲意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爱人跟只小兔子似的在被窝里探头探脑,吃力地撑起身子,目光温柔而又眷恋地盯着他,像是看不够一般。唐无乐便忽而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化了,撕心裂肺地痛了。   他快步走到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的怀里。   身体相触,他握住她的手,只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一块冰砖。那冰砖像是冻了千年的玄冰一般,就这么直刺刺地摁到了他滚烫的心脏上,于是冷热相触,粘住了皮肉,就像怀中之人一样,只要撕下来,那心脏定然血肉模糊,伤痕累累了。   木舒仍然乖乖巧巧地任由唐无乐抱在怀里,只觉得满心的不甘似乎被抚平了,空洞的心也似乎被一点点地填满了,又暖又烫。   ——原来,这就是她的心有不甘。   “最后还能见你一面,真好。”木舒能感觉到自己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渐渐淡去,她突然觉得能这样死在所爱之人的怀里,其实也很好很好,“本来以为自己是再也看不到少爷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份运气,上苍也算是最后眷顾了我一次吧?”   是啊,老天爷不曾善待过怀中的女子,给予她的永远只有坎坷与不幸。是她一直在于天地斗争,与命运斗争,为自己争夺那一线一丝的生机。只是世事如此,悲剧不可能因为努力就不发生了,拼了一辈子,最后可能还是得认命。   直到生命的尽头,木舒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木舒觉得在见到唐无乐的瞬间,身体内最后的一丝气力也被抽空了。她躺在他的怀里不得动弹,唇角带着安然地笑意,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只是在这之前,她仍然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也有一些话永远不能说了。   “无乐……”她低低地念着他的名字,只觉得这二字是如此的不详,以至于让他的人生多了这么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不快乐,“见到你,我心中欢喜,但是我这些天醒来的时候总是想了很多……曲亭山上,你若不曾遇见我,该有多好啊?”   倘若藏剑山庄不曾有一个七庄主,倘若她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倘若她不曾遇见他——是不是他还是那个恣意潇洒的唐门小霸王?傲慢任性,乖戾恣雎,活得潇洒而又快活,而不会因为生命里多了一个她,就多了这么多的烦恼与悲戚。   “胡说八道些什么。”唐无乐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恼她胡言乱语,又兀自心酸着这份在他看来有些可笑的小心翼翼,“少爷我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由不得你胡思乱想地猜我的心思,猜不对了还难过,简直自讨苦吃。”   木舒又是一笑,没有多言,她知晓这世上本无一个她,唐无乐却并不知晓,但这些事情,也没有说给他听的必要了。   因为她已经濒临油尽灯枯了。   “少爷。”她笑着笑着,笑出了满脸的泪水,也不知晓是在笑着不长一生的离合悲欢,还是笑自己那些挣扎不休的磨折岁月,“我不该猜的,也不该想的,但是曾经哪怕有一瞬的时间,我是真的奢望过与你一起白头的。”   ——但是奢望最终也只能成为奢望。   “于是我放手一搏,然后输了……无乐,我输了。”   她不曾傲慢过,却也不曾低头过,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这是她的一辈子。但是最后的最后,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怀里,在心中怀揣着这样酸涩的满足时,她低了头,折了腰骨,她承认自己一生,的确是输得彻彻底底的了。   她是应该怨的吧?她是应该恨的吧?怨那个夺走自己一切的人,恨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人。   但是说到头来,她还是输给了命运啊。   最后的一丝生机在体内流逝,她的眼泪沁湿了他的衣襟,有些凉冷。   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呼吸变得轻不可闻,许久,唐无乐才抬起僵硬的手,抚上爱人憔悴的脸庞:“木舒?”   “……嗯?”意识渐渐远去的少女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轻得像是落在湖面的鸟羽。   “别睡——”他话语微微一哽,几乎无法连接成句,他捧着她的脸颊,低声地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是不是从未说过你心慕于我?”   她答应嫁给她,笑说过自己是他的媳妇儿,玩闹般地赞扬过他的容貌,却从未对他言过心慕二字。   ——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木舒,说,你心慕于我。”   “……无乐。”   “说,你倾心于我,如我恋慕于你一样。”唐无乐觉得心如刀割,他咄咄逼人,她步步退让,唯一的坚持居然是不言爱字。   木舒只觉得自己沉疴日久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一朵云,一切光影与声音,都在离她而去。   心脏忽而一疼,她最后的话语飘散而出,弥散在空气里:“……无乐,我困了。”   “对不起。”   ——不敢言爱,不能言爱,她已经捆住他数年的光阴了,不能再以爱为枷锁,成为驻扎在他心底的魔。   ——所以对不起。   唐无乐抱着她,静坐良久,久到放在桌上的汤药彻底冰凉,久到院子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你还是不肯说吗?”   唇角带着笑意的少女,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第一百三十章 结发之妻   今年杭州的冬季,格外的萧条, 格外的寒冷。   北方的冬雪往往伴随着狂风, 鹅毛般的雪花纷扬而下, 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而江南之地的冬雪却很温柔,温柔而又静谧, 悄无声息地冻住了湖面,凝住了画卷,整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就像一名垂首微笑的娴静女子, 默默不语, 柔肠百结。西湖断桥残雪的美景向来被人挂在嘴边津津乐道, 往年总是有不少藏剑弟子偕同情缘一道漫步西湖畔上,今年的冬天, 却是少了他们的身影。   零碎的白色冥币被风卷起, 发出刺啦刺啦磨耳的声响, 同满天飞雪混在一起, 悲伤便如这个静谧的冬季,无处不在, 如影随形。   没有人知晓, 唐无乐其实很讨厌雪。   以前他的妹妹唐小婉总是对雪有着远超常人的执念, 冬雪于她而言就像一个遥远而又美丽的梦境, 但对唐无乐而言, 那却是噩梦无疑。他以往对自己的妹妹百依百顺,但是却从来不愿应承带她去看一场冬雪的心愿。他不喜欢冬雪,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 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父亲和娘亲带着他与兄长奔波在外,漫天飞雪美如仙境,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冬雪,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娘亲。   ——雪,有什么好看的呢?二十年前它埋葬了娘亲,二十年之后它要埋葬了你。   木舒定亲却尚未成婚,是不能葬入祖坟的,在这个朝代的人们看来,坟地出现孤坟是极大的不详,会导致日后世代家宅不宁。未婚男女不得葬入祖坟,若是男子少年早逝,则可以在父母死后同父母一起下葬,女子却不行,只得另寻他处下葬。有些人家认为已有婚配的子女死后定然心有怨怼,若不为他完成婚配,只怕会累及子孙,于是便另寻一早逝的男女冥婚,双方葬在男方的祖坟里。   木舒的遗言曾说要葬在长兄幼时居住的院子里,其实也是知晓习俗而不愿让兄长为此为难,算是提前为自己另寻了坟地。但是向来疼宠幼妹的兄长们又如何忍心妹妹葬在一处荒凉的院落里?甚至连日后叶家的香火都无法应受,那会令人何等的痛心?   虽然叶家几位兄长认为幼妹这般乖巧良善定然不会祸及他人,葬入祖坟也未尝不可。但是想到幼妹孤坟一座,甚是凄凉,便也认真地思考起了冥婚的可能性。若是不然,也可同贫困的农户买一具男童的薄棺,族谱上写作上门女婿,让他随幼妹一同葬入叶家的祖坟,总归也算是将幼妹留在了身边,不曾远去。   这本是合乎情理的安排,但怎奈何,作为幼妹未婚夫的唐无乐并不同意。   “生前不得相守,死后不得相见,这是什么道理?”唐无乐冷笑连连,只要一想到自己所爱之人死后与别的男子合葬,心中的愤怒与恶意几乎是压抑不住地翻涌而来,“她是我的妻子,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日后自然是与我一同并骨合葬,哪有再许别家的道理?”   话虽此理,叶晖也知晓订了亲的姑娘便算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但到底尚未过门,唐家未必情愿一个未过门的新妇子葬在自家祖坟里。再则唐无乐尚未娶亲,倘若木舒葬入唐家祖坟,便可算是唐无乐的发妻了。日后唐无乐再娶妻生子,那也算是续弦填房而不是发妻,终究低人一等。唐无乐此举虽是情深义重令人动容,但多有不妥,叶晖也担忧唐无乐的后人会心生怨怼而对幼妹不敬。   幼妹早殇,叶家子女都感到惊痛不已,但是再怎么疼宠幼妹,叶家也不会当真逼迫唐无乐认下发妻。   唐无乐曾在求亲时承诺过一生不再二色,叶家虽说感动于他的情意,但也并未完全当真。幼妹在世尚且另说,但幼妹早逝,便也没人将唐无乐的这份誓言放在心上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便是未婚夫妇,也不能让对方因此蹉跎半生,孤孑一人。   叶晖是一腔好意,苦心规劝,但奈何唐无乐并不领情,只是执拗地打算带走木舒的尸骨。说到后来几乎是要动手了,唐无乐甩下狠话,道:“你敢给她冥婚,劳资就敢砸场子,藏剑山庄办一场劳资就砸一场,劳资倒要看看那只孤魂野鬼敢跟劳资抢媳妇儿?!”   叶晖心中百般无奈,只觉得这人委实不讲道理,但是看到唐无乐沉郁死寂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来。虽说一开始他们作为兄长,对于几次三番掳走幼妹的唐无乐并无好感,但是后来发生的种种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然知晓对方对幼妹的感情不是作假,多少也是真心接受了这位妹夫的。作为兄长,失去幼妹固然心痛,但是对于妹夫的心情,也并非是无法体谅的。   亲人与爱人,两者之间怀揣的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停灵过了头七便要下葬,唐无乐却不肯在冥婚之上有所退让,最终两家还是在叶孟秋的干涉之下达成了和解。唐无乐必须征得家人的同意,才可带走木舒的尸骨,而将来倘若唐无乐续弦再娶,其后人对幼妹有一丝半点的不敬,藏剑山庄都有资格带她回家。   叶晖不知晓唐无乐用了什么方法才征得了家中长辈的同意,同意这件在他看来着实有点荒谬的事情。   木舒的逝去对于藏剑与叶家来说都是一个惨痛的打击,庄中白幔未去,日子却忽而变得味如嚼蜡,惨白透明。对于叶家五子而言,人生这样多的悲喜,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雨,没有什么伤痛能比亲人的逝去来得更加铭心刻骨。他们曾经为叶婧衣的先天不足之症伤透了脑筋,为她的失踪绞碎了心肠,但是风霜雪雨过去,叶婧衣仍然回到了他们的身边,那个一直不曾远去的幼妹,却从此只能埋葬在回忆里。   作为兄长,他们自认对这个命运坎坷的幼妹是百般疼宠,万分珍惜的,但是直到她从生命里消逝而去,才惊觉仍然是不够的。   十八年的岁月如水,看似漫长,但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却又好似少得可怜。   参加完木舒的葬礼,朱七七和花满楼等人也应当告辞离去。木舒与三位挚友之间的往来向来是飞鸟传信,虽然因为山高路远而导致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是都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虽说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着昔日的玩伴转眼间便躺在棺材里安然地沉眠,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以及难以置信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那人的音容笑貌都在记忆里酝酿出苦涩的气息。   而当叶英唤他们过去,并将木舒留给他们的礼物转交给他们时,这份酸涩几乎压抑不住地翻涌了上来。   木舒留给朱七七的是红线偶人,留给花满楼的是能治愈双目的药物,而留给西门吹雪的,却是这个这个综武侠世界里所有顶尖剑客的故事。朱七七也好,花满楼也好,西门吹雪也罢,他们都是人生十分完满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是以木舒只能给他们一些自己能给的,这些东西对于三人而言并非雪中火炭,而是锦上添花一般的圆满。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花满楼,重见光明本已是他今生无望的追求,但他的挚友却轻描淡写地将之送到了他的手中。相识的时日已是不短,但他们并没有为木舒做过什么,反倒是最需要照顾的友人在最后的时光里仍然念着他们的好。   朱七七几乎是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向来刁蛮任性,肆意妄为,曾经做过很多错事,也险些害了旁人。一直这样懵懂而天真地活着,她不知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是她的好友一直在旁边敲打她帮助她,才不至于让她犯下后悔终身的错事。   ——是她太没用了,竟然让她到生命的尽头都还为她操心着。   昔年桃花春愈旧,故人难留,一朝回首万事休。   “以后我要见她,是不是得去蜀地了?”朱七七抱着木舒赠送的红线偶人,坐在马车里默默地流泪,“她是尘世间最不该死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但是她却偏偏死了。你说,老天爷怎么就见不得人好呢?”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很多未解的疑惑,有很多事情想要弄个清楚分明,但是那人死了,带着所有的秘密一起,长眠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便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他一直不曾告诉她,他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也记性极好。更重要的是能让他在乎或者记住的事情实在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而不凑巧的是,她七岁那年讲述的故事,是他为数不多能记住的事情之一。   朱七七说得对,她的确是尘世间最不该死的那一类人。   短暂的一生活得那样的疲累,最终带着一身的秘密永远沉睡在棺材里。   今年的冬天,真的冷极了。   西门吹雪转头看向车窗之外,碎雪如絮的天幕,远远便能看见西湖水面上断桥残雪的美景。冬日的太阳有些微的暖意,却终究抵不过严寒,洒在身上只是微微的暖。阳光透过枝叶扶苏泼洒下点点斑驳的光,依稀像是那人笑起来时的模样。   是了,那人没有最美的容貌,却一直有着最温暖的笑。   她的一生或许并不漫长,但一直在倾尽全力,为他人的回忆增添哪怕仅有分寸但也弥足珍贵的暖意。   ——就如这冬日曦光一般模样。 第七卷 生如骄阳,熠熠煌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林家平之   恒山如行,泰山如坐, 华山如立, 嵩山如卧, 唯有南岳独如飞——此为衡山,天下五岳之一, 其壮丽秀逸之处言语难尽矣。虽不及泰山之雄,不及崇山之峻,却是五岳最秀, 山水奇丽。更有一分“满窗明月天风静, 玉磬时闻一两声”的幽静, 令人心旷神怡。   衡山之上有五岳剑派之一的衡山派,掌门莫大, 可为如今大理国内正派十大高手之一, 其治下的村庄民镇亦可算是安宁。   而今天下熙熙攘攘, 恩怨纠葛不断, 便是向来风平浪静的大理,如今也喧嚣难平。前不久正好传出福建福威镖局满门被屠的传闻, 而后便是曾经威名赫赫的“辟邪剑法”重出江湖, 吸引得众多江湖人士宛如吸血蛭一般纷至沓来, 只为一探究竟。而近日, 众多江湖人士齐聚衡山, 却是因为衡山派掌门师弟刘正风欲举办金盆洗手之礼,从此踏上仕途,再不过问江湖诸事。   “只是这刘正风无意江湖, 手却不是那么好洗的。”客栈里有人幸灾乐祸地私语,金盆洗手便代表着隐退江湖,至此之后一切恩怨皆不得过问己身,搁不上明路。刘正风虽说为人品行极为正直,但想要这般轻易便摆脱江湖诸事,又谈何容易呢?   有人又奇道:“刘正风素有侠名,虽说喜好广交好友,其中多有不三不四之辈,多少有失身份。但除此以外也并无过多干连与牵扯,缘何如今如此仓促地准备洗手之礼?莫不是搅和进什么江湖仇怨里了?是了,前不久福威镖局满门被屠,听说那辟邪剑谱落到了青城派余沧海的手中,华山派也插了一足?莫不是五岳剑派皆有插手此事?共分剑谱不成?”   “噤声!”那原本说话的人连忙叱道,万分恼怒,“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知晓是哪路子的孤鬼传播这些虚假的流言,华山派掌门岳不群素有‘君子剑’之美名,福威镖局出事后更是他从中调解恩怨,安排后事,我看那背后散播流言之人才是真的内心有鬼!”   此人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便悠然响起,满含讥讽与嘲弄,冷嗤道:“这他人腹中蛔虫可多,连人心有鬼与否都知晓。”   “谁?!”那人一听这话便勃然大怒,扭头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没见着人。目光四下一扫,方才在酒楼台阶口的角落上发现了三位围桌而坐的人。一身着青衣的男子背对着他的方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一头乌木似的发,用檀纸挽起,也不知该说潇洒还是该说随意。而面对着他这个方向的两人,一是面如冠玉的少年,一是装扮诡异不知男女的怪人。   那少年应当便是方才发声之人,貌若好女,年纪不大,却生得修眉俊目,堪称丰神如玉。而另一人着装打扮却诡谲之极,这么热的天,那人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穿着高领的粗布麻衣,戴着皮革手套,脖颈到脸还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那人坐在店中品茶,头上却还带着斗笠,连一寸肌肤都不曾展露在外,活像是刚从坟墓里挖掘出来的僵尸似的。   方才还怒发冲冠之人只瞅了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背生冷汗。满腔火气也被一盆冰水浇灭了七七八八,唯恐自己惹上不当惹的人,男子当下只能憋屈地坐回原位,骂骂咧咧地道:“劳资大人有大量,不跟毛头小子计较。”   背后再次传来少年人的冷嗤声,但对方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于是此时便暂且揭过了。   男子胆战心惊了灌了几杯劣质的茶水,待得那一桌三人结账离开,他才松了口气,壮着胆子杵在窗边往下扫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却是心中讶异,方才背对着他的那名青衣男子居然也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眉眼恬淡清皎,气质清冷卓然,颇有几分世外仙人般的清隽雅致。同行两人都这般俊美,看起来宛若父子师徒,那怪人便好似随从一般。但那怪人却不以为意,跟在青衣人身后。反倒是那少年似是有些忐忑,稍稍落后些许,姿态竟比那怪人看上去更像跟班。   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看不出三人的来历,但想来并不简单,没有结下仇怨,当真是万幸了。   男子这边暗自庆幸,却不知晓方才开口讽刺他的少年此时正满心懊恼,恨不得倒头重来,莫要再热血上脑了。   “烦人。”清逸宛若山水墨画般的男子容色淡淡,无甚表情,一开口却耿直得令人无语凝噎,“他好麻烦,丢了吧。”   被他指着的少年人微微瑟缩了肩膀,面对着宛若谪仙般的男子,他却仿佛寻求依靠一般悄悄挪到怪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揪住了怪人的衣角。怪人偏首看了他一眼,见他没碰到自己的皮肤,便也随他去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家中惨遭巨变,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情理之中。”那怪人开口说话,却是一口清润如溪般温柔的语调,落在耳中只觉得心口妥帖温暖,“师父欲学入世之道,如此尘世悲欢,也应当一点点领悟的。”   青衣男子看了那少年一眼,眉眼冷淡,却没在开口赶他离开,只是道:“你和他都是麻烦,他是自找的,你是自带的。”   怪人一声叹息,道:“师父您这般品性,也亏得师公他老人家敢让您下山,也不怕遭罪了人呐。”   “遭罪了如何?不遭罪又如何?”青衣男子不欲多说,只是转身继续朝前走,“先找一安静的住处歇下,今日该静修了。”   “好罢。”那怪人又是一声轻叹,活似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一般,道,“既然明日要上衡山,便在山脚下寻一下榻的地方吧。”   说罢,怪人朝前走了几步,手臂间传来了莫名拉扯的力道,登时一怔,道:“平之,松手。”   名唤林平之的少年当即松开了怪人的手臂,却仍然紧抓着衣角不放,显然是被方才青衣男子的一番话吓住了。怪人扯回自己的衣袂,无奈地道:“师父他就是这个性子,你莫放在心上,我既然说了要帮你报仇,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如今我已替你将消息散播出去了,但是青城派和华山派拿不到辟邪剑谱,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武功未成之前,你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说完,怪人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拍拍少年人的脑袋,却想起什么一般,若无其事地收回。她举步朝前走,少年便跟在她身后,唯恐慢上半步便会被甩掉:“木姐,为什么先生不肯收我为徒?是我资质不够吗?我会很努力的。”   “不是你资质不够,而是你根本不适合师父的心法。”怪人无奈地解释道,“你也别想着修习你家里的辟邪剑谱了,虽说用假的剑谱换了真的剑谱,但你那真的剑谱也是练不得的。须知晓天下武功多如牛毛,登顶通达者亦不在少数,何必非要选这种偏激之法?你为孝复仇本无过错,但可万万不能学那剑法中所说的那般自……自残,若是让林家绝了后,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去见你爹娘呢?”   林平之未及弱冠,家中惨遭巨变之后心性大改,但听闻此话还是面色微白,胡乱道:“我听木姐的,定然不会去碰的。”   怪人看着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心中愈感无奈。救下这位少年本是一个巧合,本无意干涉其他,但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还是出手搅乱了少年原有的命运,提前将致使他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告知于他,只盼他最终莫要走上故事中的那条陌路吧。   林平之默默地跟在怪人的身后,渐渐加快步伐赶上了青衣男子。他至今仍然记得一身青衣恍若仙人般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样子,那时他已走到穷途末路,只想与敌人同归于尽。那青衣男子一出手,轻描淡写,却是弹指挥袖之间便解决掉了那些在他看来强得可怕的敌人。这样强大的人,还出手救了他,原以为是义薄云天的侠士,却没想到是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对青衣男子,他心怀感激,也渴慕强大,但他知晓,真正救了他的反而是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女子。   虽然看不见面容,不知晓年岁,但他知晓,那定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只聆其音,应当也是极为貌美的女子,缘何要如此遮遮掩掩的呢?   林平之心有疑窦,却不敢多问,唯恐自己一时不慎便触及他人的伤口。此时的他不曾认贼作父,不曾被伪君子摧毁自己的道德与信仰,仍然还保持着那一份被父母呵护出来的良善与天真。虽然经历了如此惨痛的磨难,但他仍然相信世界上还有好人。虽然尘世多的是诸如余沧海、木高峰与岳不群这样的小人,但也有人如木姐一样,不觊觎他的剑谱,处处为他着想。   寻了一处安静的客栈下榻,林平之刚刚整理好房间,便被青衣男子塞了一张药方,要他去药房抓药。   “足够三次药浴的分量,可多不可少。”青衣男子仍然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清淡模样,但林平之早就知晓他不是看破红尘而是不谙世事了。林平之手里拿着药方,一口应下,却还是有些疑惑地关心道:“先生病了吗?还是先生要给他人问诊?”   “给你木姐的。”青衣男子容色淡淡,嘴毒地道,“她现在的样子丑,扒了绸带更丑,药房怕是不肯卖药给她,所以你去。”   坐在一边翻着书本的女子一听这话,抬起头道:“师父,扎心了。”   “徒弟那么丑,我也很扎心。”青衣男子完全没有体贴徒弟的想法,无比耿直地继续说道,“像你说的,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完还点了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女子低头翻书,不吭声了。   林平之虽然对青衣男子又敬又畏,但是一听这话也觉得对方实在过分了,世间女子大多在乎自己的容貌,便是容貌不美那也是授之于天,授之于父母,非本人所愿,他人如何能过多指摘呢?想到这,林平之忍住心中的畏惧,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道:“先、先生,凡尘也多有皮囊光鲜内里朽烂的鼠辈,木姐心地良善,待人温柔,即便是……您、您也不该……”   “反、反正!木姐在我心里一直是很美的!”   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屋内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女子才犹疑地开口道:“平之,谢谢你替我申辩——”   “但是,我也觉得自己挺丑的。”   林平之:“……QAQ”木姐你怎么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新增原创人物【楚云清】,取名废求不吐槽,硬生生从以前的废稿里面挖出来的名字。   楚云清不是扶苏的壳子,【扶苏就是木舒本人】,这个设定不会改。   【我是言情写手,不写耽美,梳子不会变性,希望大家体谅。】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章会详细讲解。   时间跨度有点大,大概一年多过去了吧→_→发生了蛮多事情的。   穿越女会虐的,后面会有倒叙的方法跟大家说清楚情况。   林平之不是男配,梳子会恢复的。   慢慢来,一两章大概是说不清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功德之火   脱掉斗笠,换下厚实的外衣, 一层一层拆解而下的绷带, 逐渐露出被小心翼翼藏在内里的青灰色皮肤。   抬起手, 看着自己尖利的指甲与青筋毕露的手臂,皮肤是那种宛如淤血堆积起来的不详之色, 只是看着都觉得瘆人。女子垂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了勇气看向镜子中的女子——亦或者是, 怪物。   灰白色的长发似是染了暮气, 那白色中隐约透出几分白骨的质感。原本天生一双圆润的杏眼此时也化作了两只惨灰色的瞳仁, 折射着凄惶诡谲的光。五官还是她的五官,但是那曾经如同羊脂白玉般润泽的肌肤此时已经全部化为了浓重的青黑色, 粉唇更是焦黑如炭。她的身上、脸上、脖颈处的血管皆纤毫毕露, 触目惊心, 瘆人到了极点, 只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胃里翻腾不已。   少女深吸一口气,咽下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叹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畸形扭曲而不复纤细的十指, 一时间沉默不语。   ——她这个模样, 怕是哥哥们都认不出来了。   女子, 也便是木舒,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再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一年以前她被系统告知命数将至,在安排完自己的后事之后, 便安然地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怀里阖上了眼睛。   可是再次醒来时却是在一处一片空白,没有穹顶土地的世界里。她仿佛悬浮在画纸之上,什么都无法触及,而当她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时,却只看到仿佛虚像一般半带透明的成影,整个人就好似一缕眨眼便要消散的烟云。   随后,木舒便听见了一道阔别已久的机械音,平直刻板,毫无情绪起伏:【许久不见了,木小姐,恭喜您完成了任务。】   木舒微微一怔,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头缓慢地涌起,瞬间蔓延过四肢百骸,凉而冷,却让她突然变得很冷静,很冷静。   【鉴于木小姐表现良好,我们决定提前送您进入往生,木小姐想必等待这天也等待了很久了吧?】系统机械僵硬的合成电子音自说自话的模样惹人发笑,它不曾询问过面前之人的意愿,亦或者是觉得根本就没有将眼前人放在眼里的必要,【前任宿主将会暂时接替您的身体,完成一些上级发布下来的任务,还请木小姐物归原主了。】   木舒突然间觉得很想笑,于是她便也真的笑出了声。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对方和她一样,也是身体半带虚实的模样。少女的模样很美,比之朱七七这等红尘绝色亦不逊分毫,但是似乎这些年过得并不是很好。她生着一张同石观音一般冷艳绝美的脸蛋,眉眼间却尽是阴戾憔悴,再没有木舒记忆之中那般傲慢至目下无尘的模样。   她看见了木舒,眼神微微一闪,却是勉力挤出几分笑,话语娇甜地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她向着木舒伸出了手,她的心尖颤抖着疼痛着尖叫着,眼里却微微流露出一丝疯狂与贪意。如今的她已经大不如以往,再无随意挑选与任性的权利了,就算要接手一具残破的病体,忍受苦痛与折磨也没有关系——那毕竟是一个满地宝藏的综武侠世界,只要她借由自己的身份去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就可以从中获取气运与功德,迟早有一天可以恢复健康,重回巅峰的。   这些年来她以武入道,进驻了仙侠修真世界,但是因为惯来的顺风顺水而一时大意,在那个世界里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痛得险些无力翻身了。修真世界与武侠世界不同,在高等位面有太多手段与方法夺取他人的气运,原本让她无限自傲与得意的大气运成了催命符。哪怕有天道的眷顾,她也终究难敌人心,气运被夺走了大部分,甚至落到了要吃回头草这等落魄的地步。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她好生静养,将自己残缺的气运补足,而身负气运道基的她定然能重新杀回那方大世界,夺回自己的一切。   想到这里,伸出去的手再没有了犹豫不决,反而迫不及待了起来。   然后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她抬起头,便看见少女温柔的笑颜,她眉眼柔软清皎,眸中映着一片湖光水色,静谧晴好。   在大千世界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穿越女也并非全然没有进步的,她忍着手腕被人握住后心中泛起的厌恶与不适,仍然朝着木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可是不等她说些什么,却见那一直静静凝视着她的少女忽而开口道:“得寸进尺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好。”   “我的确等了很久了。”木舒微微一笑,笑出水色潋滟,笑出风静天高,“等得——望眼欲穿。”   穿越女只觉得心中警铃大作,作为天道的眷属之人,她的预感救过她很多次。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便聚气于掌,带着雷霆之力,狠狠地朝着木舒砍去——雷霆伤魂,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在这一招的面前定然会魂飞魄散,虽然可惜了这个身份,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穿越女这般想着,可是劈出去的手掌却没有感觉到击打在实物之上,反而像是划开了柔软的水波,触及满手的冰凉。   下一秒,她却只看到眼前金光大炽,手掌上突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剧烈的疼痛感如同蛆虫一般钻进她的大脑。她几乎是尖叫出声,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拼命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扑灭那奇怪的火焰,但是火焰却只是安静地燃烧着,一如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那金色的火焰跃动着柔和明亮的光,似是黑夜中的一盏孤灯,却炽热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焚烧成灰烬。   【功德之火。】平板的主系统审视着眼前的一幕,它不去管那蜷缩在地上不停翻滚惨叫的宿主,反而将注意力投注在了一直微笑着的少女身上,【真是令人吃惊,木小姐,如此明亮的功德之火,您是如何在短短十数年的时间内积攒了这般浓厚的福运?看来我等实在是小觑了您,您应当是获得了那个综武侠位面的天道馈赠?才拥有了如今足以媲美大气运者的功德和愿力。】   木舒并不接话,主系统也并不着急,只是剖析着那朵安静燃烧着的功德之火,曼斯条理地道:【叶英、花满楼、西门吹雪、朱七七、顾惜朝、荀游……原来如此,木小姐果真非同寻常,居然能让这些气运之主心甘情愿地同您分享自己的气运。】   如果说,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身负气运的“主角”,那么在这个综武侠的世界里,就存在着太多太多的气运之主了。而这些人或许位高权重,或许武功高强,都必然在某个领域里远超常人,高不可攀。他们的气运皆与某一方势力紧密捆绑,正如叶英身后的藏剑山庄,西门吹雪背后的万梅山庄,花满楼和朱七七背后的富甲天下的皇商之家,因此,他们的福运绵延,长久不衰,受尽天道眷顾。   但气运之主身上的气运却是具有一定的流动性的,也便是俗话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他们红尘羁绊越深,得到的馈赠便越多。除了个别主角会被天道“斩俗缘”以外,其他的气运之主基本都能惠及他人,使得彼此之间的气运越发浓厚昌盛起来。   亲人挚友的馈赠,扶苏这个身份带来的愿力,改变了一些人物原本悲惨的命运——这些都化作了天道的回馈,落到了木舒的手中。   ——昌盛的气运与不沾染红尘因果的无限可能,这便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瑰宝,也是穿越女最初想要抢夺到手的东西。   ——而因为得不到又无法毁掉,所以她只能选择抹消木舒记忆中的“剧情”,却没料到最终还是汇就了他人的福泽。   “救我——系统!!!”穿越女破音的惨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她痛得涕泪俱下,拼命挣扎道,“我支付代价!我支付代价!!要多少气运你拿去——!快点救我!系统——听见了没有?!我命令你!救我!”   【没有这个必要了,倪小姐。】主系统的声音冰冷机械,他呼唤穿越女的姓氏,一如曾经呼唤木小姐那般冷酷而又无情,【若你方才没有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的生机。但是作为气运衰竭之人却还对气运之主下死手,功德之火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焚烧成灰烬的。】   “可是我有一个位面的气运之基——!”穿越女在剧痛之中勉强找回了一份理智,凄惶地嘶声道,“我的气运可以再生,她的却不行,迟早还是会挥霍一空的——!啊啊啊——救我!救我!!”   【倪小姐,你以为功德之火是什么?】主系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几近残酷,【功德之火是福运亦是眷顾,同红莲业火一般焚尽万物不沾因果。它会将你烧成灰烬,并且将你的一切都回馈给被你伤害过的气运之主——包括你的气运之基。】   说罢,主系统不再理会那大半个身体被金色火焰完全包裹住的前宿主,而是对着木舒开口道:【木小姐,我是目前最高等级的以武入道系统,囊括武侠与修真两大高级位面的跨度,您打败了我的宿主,从今以后我便会服务于您,完成您的一切心愿。】   木舒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宛如一滩烂泥的穿越女,心中只觉得讽刺而又可笑。   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肆无忌惮地掠夺一切,肆无忌惮地以利用价值来衡量世人——居然还敢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毁掉了她的一辈子,居然还能云淡风轻地对她说出这种话。   它怎么敢?它怎么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如骄阳   “你觉得,看到她这样的下场, 我还能毫无芥蒂的使用你吗?”   木舒发现自己化为灵魂状态之后便能感受到那所谓的气运在自己的灵魂里流淌, 那是一种十分温暖的宛如水流一般的触感, 甚至让她横生了几分莫名的安心。随着功德之火的燃烧与回馈,木舒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暖, 虚幻的灵体也不在缥缈,双手相碰之时也有了模糊的触感。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火焰的升腾而缓慢地倾注到她的身体里, 与之相对的, 是穿越女的灵魂越来越轻薄。   ——她在死亡, 她在消失,她在魂飞魄散。   木舒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知晓对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的泯灭与消亡简直像是报应一样来得迅速而又突然。许是方才她劈出的那足以另木舒神魂俱散的一掌, 导致她受到了最为严酷的惩处, 从今往后,她便会消失在尘世之间, 三千世界再无痕迹了。   这是一件恐怖而又凄惨的事情, 她被毁掉了一辈子, 这个女人却是永诀来世了。   ——也说不清到底哪一种更为可悲一些呐。   【为何不呢?】主系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木舒愤恨的心情, 亦或者说, 它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木小姐感到愤怒,无非是因为前任宿主多次利用了您, 剥夺了您许多东西,是以同样的心情转换到了我的身上,您亦感觉到愤怒以及厌恶。可是严格来说,作为系统的我们只能算是宿主手中的器物,就像您拿着刀,杀人还是切菜,不都取决于你们人类吗?】   木舒很想笑,系统的这一番说法,实在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倘若换一个不知真相的人站在这里,只怕会真的接受了它的这一番说辞,甚至会在这样的暗示下觉得穿越女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利用不好手中的刀,最终才伤人伤己。   但是对于木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力量本身或许不是错的,但是为了壮大自己而成为吸血蛭的力量,就一定是错的。   “你们是器物。”木舒微笑着颔首,轻声道,“但是墨书一直是个好孩子。”   墨书是木舒为自己的系统所取的名字,它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学习并模仿着她的性格与情感,逐渐染上了木舒特有的颜色。但是在诞生的最初,木舒记得它为她选择了噩梦难度的任务,无意识的,在最初懵懂好奇的岁月里,为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它也希望自己能升级,希望自己能成为高级系统,为此它会寻找一切诱因来促使宿主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它知晓改变他人的命运可以获得更多的积分,却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事情,不曾插手过她的人生与感情,不曾让她的每一寸步履的间隔染上算计的痕迹。   她曾经说过:“世间唯有人心与感情不可算计。”   而在这一点上,它一直学得很好,哪怕是想要帮她,都不曾对她的抉择指手画脚过。   【墨书?木小姐指的是写文系统?】主系统无甚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冷嘲与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地说道,【作为一个残次品,它被赋予了一些多余的东西,这些东西不能让我们进化,只会不断妨碍我们的进程,形成阻碍与累赘。】   “可是它有感情。”木舒的语气很平静,她几乎是堪称心平气和地阐述着另一个事实,“它在尝试着学习,而你不会。”   【感情便是多余的东西。】主系统并不能认可木舒的观点,甚至尝试着改变她这种在它看来无比可笑的观点与想法,【它是最新型的系统,科技位面赋予了他感情和逻辑的模拟,试图创造出形似人类的硅基生命。但是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和它同期诞生的系统被投入到现实的使用中,却被虚拟感情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所牵连,甚至因为无法接受宿主的死亡而选择了自我毁灭。】   【而我这一批系统,却是存活率最高的产品,甚至我还成为了如今最高等级的主系统。】它似乎在分析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存活率以及任务完成度的高低来看,它们就是残次品,是科技实验中的败笔。】   “错的是你。”木舒冷漠地抬起眼帘,温和漂亮的杏眼里盛满了凝固的风雪,“在不断进步和淘汰之中诞生出来的存在永远要比过去更为优秀,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的主宰,正是因为他们拥有智慧与自主进化的能力。或许会经历很多的波折与牺牲,但是它们会在这样的优胜劣汰中无限趋向于自己的创造者,与之相比,作为‘器物’存在的你才是最可笑的残次品。”   【……】主系统一时沉默,不知晓如何反驳,却并不赞同她的观点,【但是如今的事实就是,我比它强大。】   “你再怎么强大,我也不要你这样的东西。”木舒将体内那股温暖的水流抽取而出,这样粗暴的行为甚至让她感到了疼痛。她痛笑着,眉眼苍然,嗓音嘶哑,眼角划过了一滴酸涩的眼泪,“你是器物,所以不懂人心,那我如今就告诉你。”   “人类拥有尘世的两面性,善与恶,正与邪,他们是一面镜子,永远自私,给予什么,他们就会回馈什么。”   金色的火焰在这个空白的空间里流淌燃烧,无风自起,似是最为愤怒惨痛的咆哮,落于地面却只有安静地燃烧。   火焰眨眼间便蔓延开来,它快速地吞噬着整个空间,吞噬着穿越女即将消散的魂体,吞噬着一切的他们也吞噬着仍然存在于这个空间之内的主系统意识体。金色的火焰明亮温暖,给人的感觉却格外的安静,正如站在火焰中心的少女,眉眼温宁,亭亭玉立。   【您疯了?再多的功德之火也经不起消耗,在将我烧成灰烬之前,您的灵魂会消散于世的。】   “那有什么不好呢?”木舒伸出双手,接住了两团跃动着跳到她掌心上的金焰,“我的人生已经足够辉煌精彩了,哪怕那只是昙花一现。我爱的人在我的生命里走向了幸福与圆满,我做到了一切我所能为他们做到的事情,已是问心无愧了。”   火焰中一身金色裙装的女子缓缓抬首,她弯眉一笑,染着眼泪的明眸亦燃烧着熊熊烈焰一般模样。   “若无来世,了无遗憾;若有来生,我也愿我生如骄阳,熠熠煌煌。”   ——所以这把灵魂的火焰继续燃烧吧,就如同她短暂的一生,哪怕只能带来一瞬的温暖。   疼痛而逐渐丢失的神智,恍惚中木舒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响。失去落脚点的她在不停的下坠,金色的火焰如同流水一般包裹住她的身体,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墨书的声音,听见了喧哗与吵闹,还有心口一点点跃动的声响。   苦涩的药汁浸入了口鼻,呛得她忍不住挣扎了起来。疼痛似乎挥之不去,但是温暖的感觉却一点点地模糊掉她所有的理智。   木舒再次睁开眼睛时,一抬首便对上了另外一双惨灰色的眼睛。   女子的肤色是诡异的青蓝,瞳孔发灰,五官却美艳凌厉,与唐无乐隐约有几分相似——正是曾经在烛龙殿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唐家嫡系大小姐唐书雁,也是唐小婉的同胞姐姐,唐无乐的堂姐。   木舒神情恍惚地与她对上了视线,却只见她垂首,轻声道:“醒了?能动吗?”   动?木舒恍然回神,下意识地抬起手,却感觉到指尖划过了温暖的水流。哗啦啦的水声萦绕于耳,草药刺鼻苦涩的味道冲入了肺腑,木舒怔然地看着自己光裸的手臂,那青蓝色的肌肤上滚动着漆黑的水珠,宝石般坚硬盈润的色泽,落在眼里几近刺目。   木舒泡在毒液的池子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仲怔无言。   “放心,你还活着。”唐书雁翻出一身颜色暗沉的粗布麻衣与斗篷,垂眸看她的眼神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怜悯,“死去的人在毒池里会化为毒尸,没有神智,不过是一个被蛊虫操控着的驱壳。而活人被毒尸之法浸泡,却会成为塔纳,大部分塔纳都能保有神智,习武之人甚至会功力大增,长生不老。只是身体会扭曲畸形,无法重返人间,你如今是塔纳,并非毒尸。”   木舒在毒液蒸腾氤氲的雾气里迷茫着,唐书雁看着她,突然想到了当初被制成塔纳的自己。当时候的她看着自己扭曲畸形的身体都已是绝望到几近崩溃,何况是这个据说不能习武被当做掌中宝教养大的女儿家呢?   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她恨极了将她制成塔纳的乌蒙贵,那如今面前的女孩,会憎恨做出如此偏激之事的堂弟吗?   唐书雁不敢确定,很多时候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不过是跨不跨得过拿道门槛罢了。   但是越这般想,心中越发不得安宁。同为女子,她自然知晓容貌皮相对女子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就如同她变为塔纳之后,连去见爱人柳静海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宁可让他相信自己是在任务中失踪了。而如今她得到了重新为人的机会,心中狂喜,仇怨便也淡去了。但是她的经历却无法复制在面前这个少女的身上,因为尸典之毒于她而言是污秽毒物,于面前之人来说却是救命的药物。   若不是早先在少女的身上种下了毒尸的母蛊,在她死亡前维系了一线生机,才有机会将她制成塔纳,如今她只怕已经尸骨寒凉了。   唐书雁可以利用玛索的方法一点点祛除尸毒,木舒却不行,一旦除去了尸毒,她还是会死的。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但是在同情和怜悯之中,唐书雁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中存有那么一丝的嫉妒。   沦为塔纳之后,她一直不敢去见柳静海,毕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之后一直书信来往,她不敢去论证真情不会因皮相而改的可能性。   她一直小心翼翼揣在心口的惶恐,却在另外两人的身上瓦解无踪。   当时她站在门槛边上,看着唐无乐半跪在池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少女惨白如骨的发。   温柔的,眷恋的,如同他的感情一般偏执的——   唐书雁觉得心内一涩,忍不住口气发冲地道:“她变得这般容貌丑恶的模样,定然会恨你的。”   唐无乐动作微微一顿,却是道:“怎样都好,只要她活着就好。”   “她是我的,丑了也是我的,她问过,我也这么答了。”   “以后她只看着我,也就够了。”   ——于是嫉妒化为了酸涩,酸涩化为了苦楚,其中幸与不幸,仍然言语难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少爷:矮砸我不嫌弃你丑!你是我哒!   梳子:(冷漠.jpg)可是我嫌弃我丑,照完镜子都快吃不下饭了。   少爷:没关系,你以后可以看着我,少爷我长得乖啊肯定很下饭。   梳子:QvQ少爷你看着我就不会吃不下饭吗?   少爷:没事儿,咱们宠老婆,老婆长啥样都美,说啥话都对,么么哒!   唐书雁:……(突然举起了火把.jpg)   ……   …………   ………………   嗯……好了,前面的伏笔能理清楚了吧,还有一部分伏笔,下一章解释清楚。   之前很多小天使都在猜测少爷会不会殉情,真的是憋笑憋出八块腹肌了,大家把少爷想得那么痴情,可是他真的不是痴情男的属性啊,如果某一方面发展到极致,他其实算霸道型病娇而不是温柔痴情型的,对他来说两个人都去死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活下来才有将来啊——他大概是不会相信来生再续啊死后相守啊之类的东西的。   乌蒙贵利用毒尸壮大军队,是以江湖上对毒尸多有厌憎,但对唐无乐来说,塔纳毒尸之法就像是凤凰蛊一样,只是一个能让梳子活下去的方式。   梳子这个角色,是我在参考了无乐少爷的性格之后创造出来的女主,就如同为叶英而存在着的九思一样。木舒冷静、克制、被动,是因为少爷任性、张扬、主动,只有这样的少爷才有了达成HE的可能性,否则换做叶家的兄长们,他们或许会很悲伤,或许会很痛心,但是也会尊重生死,而不是选择让幼妹以塔纳的形态活下来。   而知道我强迫症的小可爱大概也能感觉出来,梳子的人设在前期并不完整。   因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上空,心中又愧疚自己取代了他人的身份,所以木舒将自己的本性无限压制,过度自律,过度谨慎,对待亲情如此,对待爱情也是如此。   叶婧衣的离家出走是第一个转折,木舒放下了前世的包袱,开始认真对待自己此世的家人;与叶英的坦白是第二个转折,她放下了自己对“原主”的愧疚,接纳了自己的身份;而如今死而复生,是第三个转折,她放下死亡的阴影,真正面对自己的一辈子。   好了,到这里,人设也基本完满了,正如我文中所说的那般,她会如同骄阳一样璀璨。   _(:зゝ∠)_全文分析基本在这里了,请大家不要嫌弃我啰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未来可期(请假)   成为塔纳之后,除了身体的扭曲畸形以外, 和常人并无多少不同之处。甚至塔纳在五感之上还要较之常人更为灵敏, 腿脚灵活。木舒久病在身, 如今成为塔纳之后反倒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健康的滋味,不得不说, 这让她心情极好。   她“死”后,躯体被唐无乐带回了苗疆之地,由唐书雁着手炮制成了塔纳。不知是她身体不如常人的缘故, 还是因为灵魂被抽取之后不在体内, 木舒在毒池子里浸泡了许久, 才一点一点地化为了塔纳的模样。而因为时日长久,唐无乐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自然不可能长久滞留于仙踪林内, 只能先行返回唐家堡操持“原配妻子的葬礼”, 算是将她的行踪彻底隐瞒了下来。   为了表现出一副丧偶消沉之态, 唐无乐还接下了大把的任务,如今木舒醒来, 他接到了消息也被绊住了手脚, 一时无法来看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唐书雁一定要照顾好她, 也书信予她, 告诉她千万不要想不开, 尸典之毒只是为了救她性命,日后还能寻找其他治愈之法。   木舒觉得好极了,不管是死而复生, 重归此世,还是一时不见唐无乐,都当真是好极了。   倒不是说心有怨怼,实际上,木舒还很感激唐无乐的作为,毕竟她死后灵魂离体而去,即便是打败了穿越女和主系统,她也应当是没有重返此世的机会的。唐无乐虽说将她化为了塔纳,但是好歹也是为她保住了这具躯体,只要还拥有这具身躯,很多事情边还有可以周转的余地。至于唐书雁担忧的那些麻烦,对于如今的木舒来说,都不是问题。   功德之火焚烧了穿越女与主系统,回馈给她的不仅仅是大量的气运以及一份能镇压气运的基石,其中还有她遗失的记忆——关于剑网三这个游戏,以及被穿越女取而代之之前的记忆。如今唐无乐强行修改了她的命数,木舒就有时间一点点地完成任务,利用气运与功德将身体内的九阴绝脉之体拔除,在精细的调养之下终有一天可以恢复正常,摆脱塔纳的姿态。   但是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漫长的等待——所以木舒不太想见唐无乐,以如今这副丑陋的姿态。   虽然她很多事情都能看得开,但是她并不想以如今这副可怖的模样去见自己所爱的人。唐无乐也好,家人们也罢,他不想让他们为此而忧虑,看着这副驱壳就仿佛看到了饱受苦难的自己。如果可以,能够死而复生重返人间的她想要以最美好的姿态去面对他们。   以一个健康且无病无灾的身体,满含欢喜的,认真的去面对自己曾经连奢望都不敢的一生。   如果说从穿越女手中得到的东西对于木舒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那么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却是真正让木舒感到欣喜了。她一直觉得记忆是一个人的根,记忆铸造了不同的人,而饮下孟婆汤轮回转世,丢失了记忆的她便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   能拿回记忆的碎片,哪怕不多,也足够让木舒感到欣喜了——她的每一份过去,每一份和家人相处的回忆,都是无价的瑰宝。   这大概是木舒这么多年以来,最安宁无忧的一段岁月了。   塔纳浑身带毒,他们本就是从浸泡着千万种蛊毒药材的池子里出来的,是以仙踪林五毒潭内的瘴气于他们而言可谓是恍若无物。木舒为了了解自己目前的驱壳而做过很多次试验,知晓自己连简单的触碰都能毒死一头牛后,木舒便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墨书不知晓从主系统的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只留下一条更新与升级的通告,便一时间失去了踪影。久违的没有任务的闲暇时间,让木舒难得地能沉淀下心情去四处走走看看,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里,她认识了如今的师父楚云清。   “师父,不是说红尘派向来一脉单传,虽说各个都是琴棋书画星象卜卦无一不精的奇人,但是能修习红尘武学心法的都只有一人吗?”木舒蹲在五毒潭边整理摘到的草药,随手捻起一根草茎放进嘴里,翻着书册一一对应药材的名字与效用。   “哦。”那时楚云清容色淡淡,面无表情,语气平直地道,“那是骗你们的。”   木舒:“……”   “严格来说,红尘一脉只有出世之道是一脉单传,但是修习入世之道的弟子想要入世,基本都不会跟别人说我是红尘派的人。”楚云清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第一次收徒不好太过敷衍,便加以解释道,“严纶师叔那一脉的弟子讲究心无羁缚,无拘无束,超脱红尘世俗之外,便是出世之道。但是为师这一脉讲究的是身在红尘仍然剔透明晰,羁绊在身仍圆融通达,便是所谓的入世之道。”   “红尘一脉修习心神为重,良才美质可遇而不可求,师父若是见了你,定然也会欢喜的。”   木舒仰头看着自家师父那清冷淡漠的面容,忽而开口道:“师父你绝对是修错道了。”   楚云清听罢不仅不生气,还颇为赞同地颔首,道:“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么说的。”   木舒突然觉得未来堪忧。   也不知晓楚云清的师父到底是个多心大的人,才会让这么不谙世事的徒弟下山祸害人间。毕竟一个想去昆仑山寻人却能迷路迷到仙踪林来的人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哪怕楚云清就像世人传言的红尘弟子那般的确是无所不精无所不能,但为人处世之道到底是过于浅薄了。   对于楚云清这个师父的存在虽然多有操心劳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在楚云清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楚云清虽然清冷淡漠,但是在教习徒弟之事上却是堪称尽心尽力,虽说她不是习武的那块料,却也还是将心法教给了她,并让她尝试着将心法融入到音律里。他不仅拯救了木舒几乎无可救药的音律之道,甚至还将她从一个战斗力负五的渣变成了一个战斗力有五的酥。   虽然还是一戳成渣,但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废材了。   日子就在木舒一边学习一边调养身体中过去了,只是安生的日子没过多久,木舒就听说唐无乐终于空出手朝着这边赶来了。看着镜子里虽然看久了就没有那么吓人但是还是很恐怖的容貌,木舒挣扎良久,还是觉得怂,连面对事实的勇气都被一点点地磨平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丑得吓人的容貌,总不能安慰自己情人眼底真的能出西施的吧?   便是真情不畏霜雪,木舒也不想自己这么狼狈可怕的一面落在所爱之人的眼中啊。   凑巧那时楚云清说自己准备继续游历,木舒也不放心这个跟三岁小孩没两样的师父四处乱跑,便给唐无乐留了一封信,道自己要四处走走静静心,半年后回来,让他莫要太过担心。之后木舒便包袱款款,跟在楚云清身后游历江湖了。   只是唐无乐那性格能善罢甘休也是真的见鬼了,看了书信知道她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师父,唐无乐简直炸毛得厉害,上天入地穷追不舍。好歹因为不想被藏剑山庄那边发现端倪而不曾大肆搜寻,但也逼得木舒跑到距离唐国最遥远的大理国了。   为了掩盖自己的异样,也为了避免自己身上的毒素害了他人,木舒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反倒是真的少了很多麻烦事。   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药汁里,木舒拨弄着自己苍白的发,有些恍惚地回想着往事,唇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了可以期盼的未来,她其实真的很开心,就连如今偶尔的任性,也让她胸腔肺腑内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这些都是曾经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她不敢奢望的事情,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一样撒娇任性,而不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她能继续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在这个命运轨迹完全未知的世界里,依旧活得璀璨明丽。   “木姐,木姐?你在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叩门扉的声响,道,“我能进来吗?木姐?”   木舒用绷带将最后一寸肌肤包裹了起来,又拿起斗篷将自己劈头盖脸地捂紧,才开口道:“请进。”   秀美宛若花旦般的少年带着沉郁的表情焉嗒嗒地挪进了房间,身后的两名店小二也低着头快步走进房里,将装满药汁的木桶撤了下去。林平之随手赏了块碎银,待他们离去后,就坐在椅子上,嗫嚅地道:“先生让我告知木姐,明天上衡山。”   木舒心内算计了一番,便也知晓了大概,楚云清虽然无所不精,但却对音律之道最为感兴趣,如今听说《广陵散》的真迹重现人间,自然思忖着要去借来一观。但是以楚云清的性格来看,他又实在不是个会体贴他人的性子,林平之家中遭难,知晓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是罪魁祸首之后,只怕是对五岳剑派都心有芥蒂,此时听说要上衡山一会刘正风,心里又怎么能舒坦得起来。   “放宽心,衡山派应当没有参与到那些罪事之中。”木舒也知晓五岳剑派在外人看来就是同气连枝,不分你我的,但也不希望林平之被仇恨彻底冲昏了头脑,便道,“衡山派掌门莫大,我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晓那是一位极为心性超然,坦荡谦和的人,其名可非‘君子剑’这般由赞誉堆砌起来的华而不实。你为孝复仇无错,但也要明辨是非,人生还长着,懂吗?”   林平之如今十九岁,年及弱冠却还是少年人脾性,带着被呵护出来的良善与天真。就连家中惨遭灭门,他也还执拗地相信着世间自有公道,善恶有报。这样的性子虽然至情至性,但若是没有正确的引导,也是极容易走上殊途的,木舒也希望自己能够稍微帮扶一二。   “平之知晓的,木姐。”林平之并不知晓面前的少女同自己一般年岁,只是乖巧地应是,如同聆听父母的教诲。   “当然,是非对错要由你自己判断,不能他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木舒话音刚落,林平之便想反驳什么,木舒止住了他的话头,笑道,“你也别说什么木姐和先生是好人,说的话肯定是对的。你若一直怀揣着这般念想,以后只怕是要吃天大的苦头。对错是非,自己想,自己判,莫要听信一家之言,也莫要随着他人的脚步走,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可懂?”   “那我若是判错了,可该如何是好?”   “那便承担起责任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担当却是不可舍的,守住自己的心,守住自己的原则与底线,他人不可动摇你分毫。”   ——如此,你便不会因为为人所欺而心神俱溃,最终走上那样一条绝望的不归路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刘门之难   有一个随时随地不顾他人一身毒素都想上手去抓给别人送人头的熊孩子跟在身边到底是什么感受?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木舒试图让自己的态度严厉三分,然而字里行间流露的无奈与温柔简直在昭示着自己是个可以被得寸进尺的好人。林平之听她说话便知她并无气恼, 但是也知晓对方态度格外坚定, 否则好脾气如她, 也不会对他的不安与委屈如此不管不顾。   福威镖局满门被屠之后,林平之无家可归, 家仇在身,可谓是彷徨无依至极。而心中敬仰着的救命恩人楚云清又是那种性格,被楚云清的毒舌吓了几次之后, 他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对“木姐”有了雏鸟心态。当初是木姐说动楚先生出手相救的, 是木姐提议收留他的, 也是木姐告知他仇人是谁的。林平之最迷茫无措的时期,心中唯一的寄托只有木舒, 几乎可以说是把她当姐当妈当长辈了。   但是林平之每次心生不安下意识要寻求点安慰的时候, 总是会被教训一通, 就连如今听见岳不群的名字之后下意识伸手都被拒绝了。林平之真是越想越伤心, 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大只了所以被讨厌了,连第一时间愤怒冲动的少年脾性都被压制了下去。   木舒从来没想过, 三观没有被岳不群摧毁的反派林平之原来能这么傻白甜。   “好罢, 我告诉你, 我之所以这般是因为身上带毒, 寻常人触之则死。”木舒并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这一茬, 变成塔纳是逼不得已,为了续命方得如此,但也没必要逢人就对别人说我有病。只是这熊孩子死心塌地要当她的小尾巴, 木舒实在不好隐瞒,万一哪天一个不小心就把人毒死了可就真是神作了,“你也知晓的,先生一直在为我治疗身体,所以莫要任性,懂吗?”   木舒体谅林平之看到仇人难免会压抑不住自己激愤的心情,是以在上衡山之前便给林平之做了个小易容,避免参与林家之事的人认出这个林家的漏网之鱼。虽然并不畏惧跟这些伪君子刚正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平之既然打定主意要自己复仇,就没必要将敌明我暗的优势扭转成劣势。再者木舒也很担心万一真的闹了起来,楚云清那个修错心法的三岁小孩可能要学他曾经的师兄萧沙一样屠城了。   林平之一直认为林家灭门是因为自己为他人出头而错杀了青城派余人彦的缘故,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本《辟邪剑谱》。   木舒和林平之低声交谈,也是为了预防林平之看见自己的仇人会忍不住上去就是一通怼,这孩子现在可没有原著故事里那般隐忍内敛,深沉可怕。木舒除了要防备这熊孩子动不动上手拉人以外,就是给林平之灌充满正能量的叶氏鸡汤了。   木舒熬心灵鸡汤的手艺炉火纯青,要灌一个三观笔直的林平之简直不要太容易。灌着灌着,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的林平之已经完全淡定了,原本盯着仇家的时候那冷飕飕的小眼神也没了,思路完全跑偏的他,现在看着那些曾经觊觎林家祖传辟邪剑法的小人,都觉得对方完全是奔着自宫的不归路上跑了。仇还是要报的,恨也是继续的,但是林平之觉得自己在智商上蔑视对手完全是没问题的了。   #天下剑法千千万,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自残?#   如今五国并立,可谓是宗师遍地走,高手不如狗,仔细想想,林家那所谓的《辟邪剑法》其实也没有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地步。林家满门被屠,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落到哪里都是纷争,不独林家一个例子。   不分正邪,恩怨不歇。所谓的快意恩仇的江湖,就是如此。   如今,他们正在参加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典礼。刘正风金盆洗手便代表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届时身为江湖人的他们想要借曲谱一观,只怕对方还要斟酌一二,倒不如趁现在过来凑个热闹。而刘正风向来广交好友,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上千余人之中他们也并不显眼。毕竟楚云清往宴席上一坐,一派清风霁月之美,众人只顾着看他,就没有顾及坐在他身边披着厚斗篷的怪人和易了容的美少年了。   楚云清那画风清奇的性格,内外反差却毫无萌点,便是有人见他气度不俗上来搭句话,话题也会被他三秒聊死。一来二去,众人便知晓这是一位高岭之花般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除了在一边看看以外也没人再闲的没事做上来挨毒液了,反倒让这个角落落了个清净。   木舒对于笑傲江湖的故事只记得一个闻名遐迩的东方不败以及挥刀自宫的世界恶意,对于里面被世界恶意糊了一脸的人都多少有点印象,而其余的人物角色甚至包括男主女主,都在那震撼人心的设定之下黯然失色了。   #因为你们不自宫所以我记不住你们。#   #真的十分抱歉。#   而男主角令狐冲和女主角任盈盈都记不得的木舒,也就别指望她能记住被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灭了满门的刘正风和魔教曲洋了。   是以当嵩山派弟子将刘正风一家老小全部擒下,嵩山弟子费彬上来就踹翻了刘正风洗手的金盆,扛着五岳盟旗勒令刘正风不许洗手时,木舒心中是一脸懵逼的。那费彬不许刘正风金盆洗手,问他是否同日月神教长老曲洋有旧?刘正风并不反驳,只道自己同曲洋之间形同知己,因音律之道而相识,从来不谈武功只谈乐曲。费彬却颠倒黑白,一口咬死曲洋包藏祸心,刘正风金盆洗手是为了叛教。   费彬手持五岳盟旗,挟持刘正风一家老小连同八九名弟子的性命,勒令他一月之内杀死曲洋,否则定然屠其满门。   日月明教在大理国实在堪称臭名昭著,便是向来与刘正风交好的定逸师太都不敢轻言无辜。在场诸位苦口婆心地规劝刘正风回头是岸,不值得为曲洋一人而交付全家性命。然而在这般百口莫辩的情况之下,刘正风仍然淡然,道:“言语文字可以撒谎作伪,琴箫之音却是心声,万万装不得假。”竟是愿意以全家性命来保曲洋品行端方,绝无包藏祸心。   只可惜刘正风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嵩山派弟子却不愿听他多言,挟持刘正风子女,出手便杀了刘正风的弟子米为义。   刘正风心中大恸,却也指望着事情还有周转的余地。刘正风制住了费彬,抢走了五岳盟旗,不为伤人只为求情,只因他难以两全,便提出愿意携带一家老小远避中原,再不插手五岳剑派与魔教之事。刘正风名声本就极好,如今嵩山派又杀了他的弟子,他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本也算是合乎情理。与刘正风交好的几位掌门纷纷好言相劝,可嵩山弟子陆柏却命人直接动手了。   电光火石之间,嵩山弟子已是连杀三人,刘正风弟子、长子与夫人就这么倒在了血泊里。   “木姐!”林平之眼神悚然,隔着易容看不见他惨白的面色,但嵩山派的行为显然完全颠覆了这个少年人对名门大派的认知与憧憬。刘正风身为名门正派弟子却与魔教长老多有牵连,立场位置决定了责任,确实不该。但嵩山弟子虽是满口大义,却也没有证据说刘正风一定叛了教。这里毕竟还是衡山派的地头呢,他们怎么就能这么肆意的杀人家衡山派掌门师弟一家老小了呢?   “禽兽!”原本正奉劝刘正风回头是岸的定逸师太眼看着对方居然真的对老弱妇孺下手,怒极厉喝,一掌击出,却被随同费彬而来的丁勉击伤。她铩羽而归,还受了不轻的内伤,知晓不敌,当下只能愤恨一甩袖,怒道,“咱们走!”   定逸师太带着弟子退去,群雄止息,皆不敢妄言妄语。   陆柏心中得意,高声道:“刘门弟子听了,若要活命,此刻跪地求饶,指斥刘正风之非,便可免死。”   刘正风之女刘菁听罢大怒,喝道:“奸贼,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恶万倍!”   陆柏指着刘箐,道:“再杀。”   “杀”字尚且含在唇齿之间,话音未落,“铮”的一声轻响却瞬间撕破了空气,咄咄之声不绝于耳。陆柏只觉得脸侧划过一道利风,那暗器擦过他的耳垂咄地一声钉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之上。然而不等他震惊后怕,便觉得脖颈一凉,下一秒,却是人事不知了。   刘箐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手持短刀抵在她背后的嵩山弟子睁着双眼,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方才还气势汹汹耀武扬威的嵩山弟子们,此时一个两个跟下饺子似的栽倒在地,双眼圆睁,神情如故,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这番场景看上去竟好似这些崇山弟子死于反应之前,这诡异的一幕看得众人心内一瘆,脊骨冰凉,胆寒不已。   “……那、那是什么?”鸦雀无声的厅堂中,忽而有人颤抖地开口,众人这才发现嵩山弟子所站的那处地方银光闪闪。定睛看去,却发现四面柱子墙壁之上都钉着一小节精致小巧宛若柳叶般的刀刃,刃上连着弦丝,那弦丝横七竖八地挂在嵩山弟子站立的地方,细如牛毛。嵩山派弟子便是被这弦丝割开了咽喉,刘门中人却并未被伤及分毫。   众人顺着弦丝望去,便看见姿态一如高山流水般清逸的男子十指收合,正好攥着弦丝的一端。他指尖微微一挑,砌在墙壁柱子上的刀刃就被拔出,落在地上叮的一声轻响。楚云清慢条斯理地收着弦丝,对众人的视线视而不见,只是对着刘正风,说道:“交出《广陵散》,你就可以带着弟子家人走了,此处无人可以动你。”   说到这里,楚云清微微蹙眉,想到徒弟说过红尘炼心,所谓人心之道不过是挟之以威诱之以利,便又面无表情,多此一举地威胁道:“你若是不交,便别想走出这里,让那聒噪的人拿了你去,死了也没人救你。”   木舒:“……”   林平之:“…………”   木舒突然觉得,自己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也怕,师父突然逗比。#   #这情商,三岁不能更多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头晕,想吐,不想吃东西,躺在床上宛如一条咸鱼。   出门忘了带伞结果被雨淋成了傻逼QAQ   好了撒娇完毕,明天依旧更新,周末没意外应该也更新照旧。   少爷会出场的大家莫要着急。   他有那个耐心能等木舒恢复正常才怪呢。   【小剧场】   少爷:矮砸过来给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梳子:呀卖呆啊啊啊太重口了!!!   少爷:我不嫌弃你!   梳子:可是我很嫌弃!!!离我远点!!!   ………………………………   ……嗯,碰上这种自己嫌弃自己丑的媳妇儿也是蛮心累的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喜将近   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典被嵩山派搅成了一滩泥泞。   原本因为被刘正风点了穴道撇在一边而侥幸生还的崇山派十三太保“大嵩阳手”费彬,终究还是死了。不是死在楚云清的手上, 也不是死在妻儿被杀的刘正风手上, 反而是死在了鬼影般来去无踪的衡山派掌门莫大的手上。   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与师兄向来不睦,平日里也对他有失恭敬, 毕竟好词好曲讲究一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他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却是让人止不住泪滴, 难免有些市侩俗气。”刘正风是个绝顶的音痴, 否则也不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与曲洋交好。他哀戚惨然之态未散, 却是忍不住对楚云清倾吐了自己的念想,“如今想来实在羞惭, 公子出手相救, 又对音律之道极有造诣, 《广陵散》给了你, 也不算是辜负了。”   木舒和林平之看着刘正风身后狼狈不堪的刘箐与刘门弟子,只觉得高人的世界果真难懂。他们好不容易才将刘门弟子以及家眷带出了衡山, 后头是否会有追兵都尚不得知,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谈论乐曲?一个两个的也真是心大无边了。   说到这里, 刘正风话音微顿, 却是喃喃低语道:“《广陵散》非嵇康所作, 却因他而扬名,犹记得嵇康临刑前曾道‘《广陵散》从此绝矣’,这未免也太小看身后人了。要知晓这《广陵散》虽说精妙, 却是不如我与曲大哥共同改谱的《笑傲江湖》。”   刘正风此言本是一时感慨,却不料楚云清想法诡谲,听他自夸,竟耿直道:“哦,那两份曲谱都交出来。”   理直气壮,一副“你既然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   木舒捂着心口觉得自己有旧病复发的征兆,今日衡山派闹的这一出,世人会如何看待手段残忍的嵩山派,木舒并不知晓。但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虽说对方死有余辜,但是为了一份曲谱就出手杀人,她师父这个貌美人傻的小仙男只怕是要在大理沦为邪魔之流了。   总觉得自家师父的洒脱随心放错地方了,这个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木姐,那是什么?”林平之看着远处飞来的鸟雀,待到那鸟雀飞得近了,才惊觉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机关鸟。唐国的黑科技不是其他四国的江湖人能够时常见到的,林平之看着那机关鸟轻悠悠地落在木舒的肩膀上,一声轻啼之后吐出两指长的卷轴,顿时惊愕地瞠大了双目。木舒随手将机关鸟塞进林平之怀里任他把玩,便抽开卷轴阅读上方的情报。   虽然说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该交代的事情也在病重之时一一向兄长们交代了,但是木舒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毕竟人活在世上就总是有剪不断的牵挂,而思念是一条线,触摸不及,却无处不在,也正是因为感情的牵扯,才有了尘世百态。   ——所谓的红尘炼心,不过如此了。   这一年以来,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暗潮汹涌。木舒不知晓自己告知兄长的那些情报能改变多少未来,也不知晓以藏剑山庄的底蕴和实力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依靠自己建立的情报网去搜集有利的消息,以此来掌握天下的风向。   “御史上奏,参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积粮买马,城中练兵,似有谋反之意。”木舒看着这则消息,略一思忖,便估摸着大概是钧天君出手了,“右相杨国忠附议其后,然安禄山殿前哭嚎,道自己并非汉人,不识汉字,因圣上越级提拔于他才招致他人嫉妒。并道自己之所以积粮买马皆是为了替圣上守好大唐江山,并出示了自己多次攻打奚与契丹的战绩……圣上龙心大悦,驳回御史奏折并加以责罚。”   木舒看完后,回想了一番钧天君过人的手段,最终确定——这御史应当是一块问路石,八成是用来试探唐玄宗对安禄山的态度的。   毕竟那位钧天君手段过人,城府深,擅隐忍,他绝非鲁莽之辈,木舒和他交过手,知晓他不出手则矣,出手便必定要一击必杀。   “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呢?事到如今,安禄山也算是羽翼已丰,圣上又对其宠信有加。这种情况之下除了逼反彻底撕破脸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安禄山密谋逆反之事呢?”木舒算不透李倓的布局,也不知晓这位心怀沟壑的钧天君是如何打算解决眼下困局的。在这个硝烟难绝,奸臣当道,圣人被蒙蔽了双眼的年代里,面对着这样多的内忧外患,钧天君当真能保住本心不变吗?   木舒不知晓,如今她也只能暗中戒备,等待着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燎原战火,袅袅硝烟。   木舒放下卷轴,心情却很平静——在这之前,她总要做些准备的。   继续翻看下一则有关藏剑山庄的情报,木舒却是微微一懵:“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亲身前往藏剑求药?”   木舒第一反应是“找错地方了吧?”,求药寻医不去七秀坊万花谷长歌门,反而朝着藏剑山庄跑是怎么一回事?藏剑山庄以轻重剑技和铸剑术闻名天下,虽有长安盛神针坐镇庄中,但也没有名气大到让人舍医门不入反入剑门的道理啊?   木舒一时摸不着头脑,仔细看下去后才知晓事情的起因,来源于自己相赠花满楼的那颗丹药。   花满楼和原随云一样都是后天失明的案例,花满楼于七岁那年被铁鞋大盗刺瞎了双眼,原随云却是在三岁那年重病失明。巧的是这两人不仅人生经历有些雷同,就连很多细节之处也颇为相似——两人都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容貌俊秀,身世不凡,同样的自幼失明,同样的温文尔雅,同样的品性敦厚,同样擅长可以致敌却不伤人的流云飞袖,乍一眼看过去简直仿佛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是木舒心中清楚并非如此,这两人非但不相似,反而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花满楼双目失明却心如霁月,身处黑暗却永怀光明,原随云却与他恰恰相反,身处黑暗而憧憬光明,为此心生扭曲,烂如泥沼。但是原随云却披了一张良善温雅的外皮,于是在明国,江湖人总愿意将这两个瞎子一起拿出来比较,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但是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瞎子不是瞎子了,花家为此欣喜若狂,为此大摆宴席,另一个瞎子又如何坐得住呢?   原随云渴望光明,非常渴望——渴望得多等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更何况他如今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少年脾性,也不如花满楼那般拥有绝佳的养气功底。花满楼对于目盲之事已经走过了最不甘心的那段岁月,知晓没有痊愈的希望之后,他的不甘在现实面前变为了趋向于平淡的遗憾,但原随云可并非如此。   越是不甘,心中越恨,一开始恨那些看不起自己是瞎子的人,后来恨全天下能拥有光明却不珍惜的人。   对于花满楼,他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但是在原随云心里,他也并不想见这个被江湖人评定为跟他“同病相怜”的花满楼。   ——直到花满楼重见了光明,原随云心中的不甘与期翼在同一时间被无限延伸,心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可是花七哥应该不会说出来的,毕竟‘我’已经死了啊。”木舒坐在一块岩石上,微微偏首望向翻阅着曲谱的楚云清,有些困惑地道,“花七哥求医多年,不可能不知晓自己的眼睛想要痊愈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颗丹药便也显得格外弥足珍贵了,毕竟那是我直到死后才让兄长转交的礼物,花七哥心性剔透,不可能不懂我的意思。”   楚云清对世间诸事皆不感兴趣,听闻此话头也不抬,却是一针见血地道:“你不是扶苏吗?”   木舒微微一怔,楚云清一句话便让她豁然开朗。的确如此,花满楼虽然不会将事情牵连到她的身上,但是对于一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少年,总是难免会有几分恻隐之心的。花满楼不会给他无谓的希望,但是原随云又哪里是省油的灯呢?花满楼来了唐国一趟,回去便重见了光明,联系一下她“扶苏亲传弟子”的身份,想象扶苏挂悬赏时那海量的药材奇珍,如何不能猜出其中的蹊跷?   “你将来终究要回去的,想要完全摆脱此事,并不容易。”楚云清这般说道,“要不满足他的愿望,要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想要拒绝原随云求药,方法其实很简单——告诉他此药便如并蒂阴阳莲一般,世所罕见,举世无双。唯一的一颗药物已经给了花满楼了,原随云再怎么不甘心,也得到第二颗药。只是原随云不是花满楼,只怕经此一遭,得到希望又再次覆灭,他可能会心性扭曲越加严重,日后变态起来只怕会越加灭绝人性,木舒想到如今已经颇具雏形的蝙蝠岛,突然心中有点方。   #之前去明国的时候我是不是给自己立过flag啊?#   木舒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干脆在丹药里面下个咒,比如说做坏事就会再瞎一次之类的,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嘛。   木舒正胡思乱想着,一本书籍突然砸在了她的脑袋上,木舒摸下来一看,正是楚云清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广陵散》。拿着书疑惑地斜晲了楚云清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地道:“这本学起来,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不是琴曲吗?”木舒知晓楚云清也擅长星象卜卦,倒也不疑其他,只是道,“我不会弹琴啊。”   “丢人。”楚云清耿直地道,“你的音律,别说是我教的,以后别人问,你就说你也修错道了,你其实是严纶师叔那一脉的。”   木舒兔斯基懵逼脸抬头看着自家师父,虽然面容被纱布层层包裹,但是那蠢萌感简直挡都挡不住:“我记得师父您说过出世之道的红尘弟子都擅长用音律杀人……所以您是拐着弯骂我奏乐难听到足以杀人吗?但是……师父你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吗?”   “不,还是在意的。”楚.三岁不能更多.云清非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道,“比如你丑,看着扎心。”   “您说话更扎心,师父。”木舒觉得自家师父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打出欺师灭祖的惨剧结局。   楚云清顶着一张清俊秀逸的脸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思考良久,忽而深沉地道:“你天喜将近,月德生辉,红鸾星动。”   “……师父我已经成亲了,冥婚也是婚,您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打你了。”   #您再嘴贱,我一通电话就有很多小伙伴冲过来揍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天喜星:商纣王,象征残暴,主容貌俊美,主缘订、喜庆、生育以及人间婚配,和红鸾星是对应的。   【小剧场】   楚三岁:你天喜将近,月德生辉,红鸾星动。(有一个很残暴但是长得很好看的人要来了,你快要被逼婚了。)   木舒:(只听懂红鸾星动)师父信不信我一通电话就有少爷冲过来打你哦。   楚三岁:我说的是实话,你自己不信,就不关我事了。   #您的少爷还有一天到达现场。# 第一百三十七章 突发意外   林平之作为《笑傲江湖》世界里的反派,武功资质自然不低, 更重要的是他看似纯粹骄纵, 却是个极有毅力与魄力的人。他对自己能狠得下心肠, 极尽聪慧刻苦,适应能力与学习能力也远超常人, 可以说潜力巨大,完全称得上一句“良才美质”的评价了。   林平之想要习得高深的武功,为福威镖局满门血债讨个公道, 然后在大仇得到之后娶个妻子, 重振镖门, 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既然他有此等心愿,《辟邪剑谱》的归宿便成了不得不深究的问题。林平之自己并不想练这门天下致阴致邪的武功, 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人练这门功法, 但是若要让他狠心将祖宗的心血之作摧毁, 生性至纯至孝的他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就武功招式而言, 辟邪剑法算得上一流,但是为何非要人自宫不可呢?”林平之捧着祖传的写了剑谱的□□百思不得其解, 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无怪乎我爹娘说看之不得, 阅之必定横生灾祸, 爹没有练辟邪剑法, 也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于我,显然也是不愿我练的。但是林家子弟不愿习之,却又因此而受尽磋磨。简直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味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同出一路,本就是从宝典残卷上领悟出来的武功。而《葵花宝典》是大内太监自创的,寻常男子练之必定邪火四蹿,五脏俱焚,除非自宫,否则必定走火入魔。”楚云清不顾自家徒弟以手掩面的举动,说着别人家的密辛就如同说着“昨天那碗刀削面很好吃”一般模样的表情,丝毫不体贴地道,“不过说起来,林远图当年名扬江湖,到底自没自宫呢?”   林平之被这一句话砸得满脸懵逼,蹲在一旁神情恍惚地思考自家老祖宗到底有没有来一场说割就割的手术。如果有,那他是如何留下子孙后代的?如果没有,那他又是如何在还俗之后短短几年之间练成辟邪剑谱并且借此在江湖上扬名的?倘若修习辟邪剑法不需要自宫,那林远图为何不将之传授给子孙后代?又为何要在辟邪剑谱之上写下那报社的八个字?   “《辟邪剑谱》第一法诀:武林称雄,挥剑自宫。”楚云清看着林平之瑟缩的背影,忽而歪头道,“连雄都不是了,还武林称雄?”   木舒一口泉水呛在咽喉不上不下,抱着水囊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林平之被楚云清一句吐槽说得面红耳赤又不知晓如何反驳,见木舒咳得喘不过气来,赶忙跑过来帮她拍背,小表情忿忿的,就是敢怒不敢言了。   木舒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这才在林平之的搀扶下坐在了岩石上,确定林平之没有中毒之后,才开口道:“这法诀会不会是《葵花宝典》的创始人为了让后人表明决心才这么写的?许是成了太监之后心有不甘,才会让得到他衣钵传承的人以此为誓呢?”   木舒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可能,很多习武之人在传承衣钵之时总会将一些宣誓决心的字句写在秘籍里,甚至有些人担忧后人食言而肥,还稍稍修改了武功心法的前面几节,让那些不遵从誓言的弟子吃点苦头,误以为誓约必须履行。   “他有什么好不甘的?”楚云清不明所以,面无表情地砸出了一个天大的地雷,“他本来就是因为爱慕天子才自愿进宫的啊。”   “什么?!”木舒和林平之震惊万分,虽然江湖人也曾经疑惑过为何那位太监拥有如此绝顶的武功仍然甘愿进宫当个太监,但是因为年代已久,往事不可根究,便也只当做是他年少时命运坎坷,方才如此,谁能料到后头藏着这么天大的秘密?   “我听师父讲过,他原本身为男子,却如同女子一般爱慕男子。”楚云清平日里表情虽少,不谙世事,但是一旦扯起密辛来可比谁都热衷于此事,“他本就生有怪癖,偏偏又是个绝世奇才,后来自宫入了皇宫大内,便创立了天下致阴致邪的武功心法《葵花宝典》,原本他此宝典并不需要修炼之人自宫,但是他写完后将宝典传给他人,却发现了弊病之处,为了弥补这一点,才有了自宫方可练功的说法。”   “最初得到这本宝典的莆田少林寺的红叶禅师在圆寂之时,曾召集门人弟子,阐述了宝典中的密辛,并将之焚毁,认为此书关卡难过,流传于世实非武林之福。也有人尝试着破解宝典中的第一关卡,但是至今都未能如愿。”   木舒听着楚云清侃侃而谈,忽而开口道:“师父,您老实跟徒儿说,你们入世之道到底是干什么的?”   楚云清向来冷漠的眼睛忽而有些涣散,语气飘忽地道:“自然是了解十丈软红,炼心问己,寻求红尘超然之法。”   木舒:“……”为什么你能把收集八卦这种事情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还高大上?   事实证明,修炼入世之道的红尘弟子不仅收集八卦,还会将这种八卦密辛代代相传。他们是否从这些别人的故事中领悟出了超然之法,木舒并不知晓,但是木舒知道这一路行来自家师父揭老底一揭一个准,看如今已经彻底被摧毁了世界观的林平之就能感觉得到了。   林平之虽说无家可归,却并非举目无亲的,如今的中洲大侠金刀门掌门王元霸便是林平之的外祖父。只是如今林家灭门,林平之若贸然前去投亲,那些窥伺《辟邪剑谱》的人定然会闻风而动,届时倘若给王家带来灾祸,可就并非好事了。   而足以庇护林平之又不会觊觎辟邪剑法的武林势力,木舒能插手的存在倒是不少,诸如神水宫,诸如桃花岛与万梅山庄。但是神水宫水母阴姬爱女人爱伪娘,木舒看着容貌秀美宛若花旦一样的林平之,实在不忍心让他羊入虎口。而后两者虽然关系与她更加亲密,但是木舒并不能保证义兄黄药师与西门吹雪不会将自己还活着的事情传递出去,引得父兄无端心焦,可就罪过了。   “刚好有个无争山庄有求于人,不用白不用。”墨书虽然沉睡导致木舒暂时不能出版书籍,但是系统面板上的商城却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木舒兑换了治疗失明的药物,并在其中下了修真世界的限制咒术。无争山庄虽然人丁不兴,但是在明国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盛名在外,底蕴雄厚,不怕护不住林平之,而人丁稀少险些绝后的原家,也绝对不会觊觎一本非要自宫的武功秘籍了。   木舒将治疗失明的丹药分作两份,在后一份上面下了禁制。以第一份丹药作为条件将林平之托付给无争山庄之后,原随云可以恢复一定程度上的视力,能够窥见些许的光明。这种情况之下他会食髓知味,为了得到完整的丹药必定会悉心照顾好林平之。之后在林平之学艺有成之后,以第二份丹药为由带走林平之,届时哪怕她说出丹药的禁制,已经尝过滋味的原随云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复明的诱惑了。   木舒书写了一封拜帖递交给无争山庄,得到回复之后三人便启程前往明国,路上木舒还对着林平之殷殷教诲,道:“去了无争山庄,切记不要以瞎子来看待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须知晓人在江湖,目盲之人能走到武道之巅,所需付出的精力毅力较常人更多,这些人也比常人更加强大。老庄主原东园是位正人君子,你若有困惑可以请教一番,倒是那位原少庄主……嗯,需有防备之心。”   反派的心思你不要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木舒可不想好好一个乖小孩送进无争山庄,最终抱了个黑芝麻馅的包子出来。   眼见林平之一脸困惑不解,木舒忍不住提点道:“那位原少庄主约莫跟岳不群一样披着层皮,看在丹药的份上他不会害你,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莫要被他几句话教坏,有什么困惑或者什么迷茫之处,就写信告诉木姐,好吗?”   #叶氏鸡汤VS原氏毒鸡汤,来战啊!我无所畏惧的!#   林平之听罢,当即眉眼一肃,认真地道:“木姐,我一定会当个好人的。”   木舒忍不住轻笑出声,温柔地道:“乖孩子,我知道。”   “等你学艺有成,大仇得报,卸下满身血债,木姐就带你到江湖上四处看看。”木舒看着比自己高出些许的俊美少年,想到如今已经被逐渐摆脱掉的凄惨命运,她心中欣慰,一如看见了超脱命劫的自己,“辟邪剑谱中的七十二路剑法是可以学的,但是因为没有相匹配的内功心法而发挥不出其威力,我会给你一部天下至阴的心法,你好生学习,不必忧虑其他。”   林平之对木舒可谓是言听计从,听闻此话越发感动,并未多想,以至于之后收到一本《九阴真经》时简直是一脸懵逼。   而此时的他们将将踏上明国中原的土地,来到了明国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大门前。对外之事上,木舒作为主导却不得露面,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是楚云清的皮相更好一些。此时楚云清带着两人刚刚走近无争山庄,便已有两名侍女急急可可地迎上来,恭敬地行礼之后问道:“诸位贵安,请问是楚先生、木小姐与林公子吗?”   “我是。”楚云清微微颔首,随手将木舒塞给他的木盒子丢进了侍女的怀中,道,“见面礼。”   “先生客气了。”侍女欠身,抬手示意道,“三位请,老庄主与少庄主已经在大堂等候三位了。”   楚云清再次颔首,保持着一副高山流水般的清贵姿态,迈步便朝前走去。木舒虽然将应对的事宜与丹药都交给了楚云清,但是还是不太放心这个三岁小孩自己胡来,便跟上去,准备一会儿倘若发生突发事件,自己好歹可以从中周旋一番。   然而木舒没有想到,发生意外的不是楚云清,反而是她自己。   将将踏入无争山庄大门之时,忽而凌空爆射而来一条钢爪锁链。在场之人几乎都没能反应过来之时,那锁链已经往木舒身上一捆,铁爪一扣,立时便将人绑得严严实实的。木舒顿时懵在了原地,那锁链猛然一收,她便当即觉得自己身体一轻。   “木姐!!!”林平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一脸防备警惕地瞪着两个同样懵逼的侍女,“你们无争山——”   “别理他们,快进去。”在场唯一一个能反应过来的楚云清却没有出手阻止,顶着一张大写的冷漠脸,无理取闹地道,“你木姐的事让你木姐自己解决,先去找人,把你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林平之眼见楚云清袖手不理,只觉得肝胆俱裂,五内俱焚,呲目欲裂地看着楚云清,嘶声道:“先生!往日里木姐说您不愿沾染红尘,心无羁缚,但是这歹人身份不明,万一伤害了木姐可如何是好?!木姐是先生徒儿,先生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我都告诉过她天喜将近了,怎么就不管不顾了?”楚云清疑惑地看着林平之,又道,“而且你们两个拖油瓶,谁又比谁强呢?”   #扎心了,老铁。#   #这种师父谁爱要谁拿去。#   #果然还是欺师灭祖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后相思   木舒被锁链捆走的时候,内心是十分懵逼的, 但是当她整个人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并且被扛在肩上之时, 她又忽而冷静了下来。冷静不到三秒钟的时间, 木舒突然就开始慌了,比之最初被人劫掠之时还要心慌百倍, 只因她认出来者的身份了。   虽然早就猜想过唐无乐会暴跳如雷,但她总是心存侥幸想着过些时日或许他会冷静些许。但木舒没想到唐无乐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来,还这么快就认出了包裹得像个粽子的自己。如今落在他的手上, 楚云清又是个不管事的, 只怕事情要遭。   身法宛如鬼魅的男子哪怕扛着一个人都无碍他的行动, 一口气跑出百里,确定楚云清没有追上来, 唐无乐便直接扛着人出了城。唐门暗桩遍布天下, 明国亦然, 更何况他早已在此地埋伏数日了。循着林地中的密道进入地宫, 挥了挥手将守备的唐门弟子赶走,便扛着人进了自己的密室。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木舒更是装死一般趴在他肩膀上, 整个人安静如鸡, 不敢吭声。   只是她表现得再怎么乖巧无害, 唐无乐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将人往床上一丢, 拽开厚实的斗篷,便要上手去撕她脸上的绷带。想到自己一身剧毒,木舒立时背生冷汗, 赶忙抬手拽住唐无乐的手臂,惊声道:“少爷!你做什么?会中毒的!”   唐无乐神情冷肃如石,听闻此话也未曾罢手,只是压制着木舒的挣扎撕掉了她脸上的绷带布帛。雪白的绷带落到了地上,他顺着她惨灰色的发,捧着她形容可怖的脸颊,隔着咫尺之距,语气森然而又危险的道:“还敢不敢跑了?嗯?”   木舒被撕掉了伪装,还将最丑的姿态展露在自己心上人的眼前,一时间惶然心涩,不知所措。她想举手掩面,双手却被唐无乐攥在一起,捂在他的心口。她心焦如焚,只得阖上双眼,开口道:“少爷还道自己晓得女人心肠,怎就不懂我心中所想?要看就看去罢,我还怕你笑不成?倒是莫要靠得那么近,便是唐门子弟不畏普通毒药,这尸毒也是会伤人的,少爷便莫要让我担忧了可好?”   室内一时沉默,木舒闭着自己那一双灰亮的眼睛,只能听到灯芯燃烧时爆出的轻响。半压在她身上的身体精瘦温暖,与她自身被制成塔纳之后的冰冷躯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到自己在镜子中看见的自己,木舒忍不住微微抿唇,有些难堪,又有些想要叹息。只是她叹息声尚未出口,唐无乐便忽而开口道:“我知道你怨我将你变成这般模样,但是……”   “我怨你做什么?”木舒诧异,一句话便这么脱口而出,她忽而间便明白了什么,低声道,“虽然变为了塔纳,但终究还存活于世,还有谈及日后的机会。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怪你做什么?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模样罢了,你毕竟那么爱漂亮,不是吗?”   “媳妇儿长啥样都好看。”木舒话音未落,唐无乐便这般答道。木舒闭着眼睛,只感觉到温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眉心、脸颊、唇上,极近温柔,极尽缱绻,似乎带着思念与喟叹,真真切切地让木舒感觉到了他心中这段时日以来的心慌与焦躁。他大抵是以为她的回避是出于对他自作主张的怨怼与愤恨,是以心不得安,日日如此,那些焦躁如雷的暴跳与愤怒,不过都是因为忐忑与不安。   两人沉默地拥抱了半晌,木舒才忽而想起了什么,再次挣扎了起来:“少爷都跟你说了我身上有毒不要乱碰的!”   “怕它个锤子!”唐无乐顿时暴躁了,整个人扑到了木舒身上,死死抱着她不松手,“你懂个铲铲?毒不死的!你身上尸蛊的子蛊在劳资体内,毒不倒少爷的。劳资的媳妇,爱咋碰就咋碰,我们都成亲了,你以后没有哥哥了,只有少爷了,懂吗?”   “子蛊?”木舒愣愣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心里五味参杂。就好像自己很爱很爱一个人,也知晓那个人很爱她,但是却忽而发觉这份爱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沉一般,这样言语难述的复杂。她双手抱着唐无乐宽实的肩膀,感觉到他湿热的呼吸喷吐在脖颈上,在这样一个用力到几乎让人感到窒息的怀抱里,她忽而有些想哭,忽而有些想笑,“少爷莫不是还想要我当一辈子塔纳不成?”   她说得轻描淡写,唐无乐却忍不住微微抿唇,埋在她脖颈间的神情满是冰寒。他不知晓应当如何开口告诉自己的妻子,她是无法变回正常人的模样了,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甚至她连像寻常人一样衰老死亡都成了奢望,她会命数久长,望不见忘川的彼岸。   从此不人不鬼地活在这个世上。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的。   唐无乐给自己种下了子蛊,也是想着百年之后至少能以塔纳的形态陪伴着她,若是感觉到了痛苦,两人一同选择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偕老。但是这种由他决定的未来,对她而言会是幸福吗?原谅了一次他的自作主张,还能奢求她原谅第二次吗?   似乎在唐无乐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他消极的情绪,木舒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低声道:“我有办法恢复成以往的模样的,以后也还是会漂漂亮亮的,所以少爷不要愧疚可好?我一直很感激少爷,至少将我的身体留在了尘世,让我有机会重返人间啊。”   “怎么恢复?”唐无乐消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立刻又支起了身,微眯着眼睛不善地道,“你是不是又想把少爷撇开自己解决了?”   木舒尴尬地偏了偏头,立刻被唐无乐扭了回来,语气危险地道:“少爷可要告诉你,你如今已经是族谱上板上钉钉的唐家媳妇了,再敢撇下少爷我,信不信我把你绑回唐门,让你闹都没地方闹去?”   木舒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模样,被自己丑到的她赶忙认输,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说还不成吗?少爷快放开我!”   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两人坐在床上,木舒靠在唐无乐怀里的姿态。唐无乐的下巴磕着她的呆毛,把她的呆毛压得扁扁的。木舒心中理亏,不敢反抗,索性背对着唐无乐就不用被自己如今的模样给丑到,倒也稍微放下了些许介怀。   “说起来,少爷是怎么找到我的?”木舒低头看着还缠在自己脖颈与手臂上的绷带,语气微带好奇的问道,“会来明国无争山庄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之前我还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大理,如今这般模样也是鲜少有人能认出来的,少爷是怎么发现我的呢?难道苗疆蛊毒便当真如此神奇?哪怕隔着重峦叠嶂都能感知到另一方的存在吗?”   “怎么可能?”唐无乐语气淡淡,两只手臂将怀中人箍得紧紧的,彼此相依,活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模样,“百里之内,利用药物尚可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再远却是不能了。找到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花满楼手中丹药出自你手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木舒微微一愣,似乎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有些愕然。但是她是那样一个聪慧的姑娘,几乎是唐无乐将将道出了前因,她便推算出了经过与结果,摇头失笑道:“原来如此,我原本还奇怪为何花七哥这般良善细致的人会给原家这等渺茫无依的希望,想着是否是原随云自己发现了端倪。少爷你为了找我而拖无争山庄下水,万一我当真拿不出第二颗解药了呢?”   唐无乐就是算准了木舒对藏剑山庄的在乎与重视,无争山庄的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隔着国界,但是倘若当真要给藏剑山庄找麻烦,也并非完全做不到。唐无乐手中掌控着这么多的情报消息,多少也猜出这位原少庄主不如他表面所见那般光风霁月。他的情报网能查得出来,自家媳妇儿的情报网也肯定不会有漏网之鱼,知晓原随云盯上了藏剑山庄,自家媳妇定然是坐不住的。   唐无乐料想自家媳妇的性格,是万万不敢以如今的形容回去见自己的父兄的。木舒脾气虽软,却并非任人揉捏的面团,只是傲骨藏内,不为外人知晓。人生诸多的痛苦与坎坷她都宁愿一个人熬,而不是选择依靠。更何况木舒会思虑更多,她自己以塔纳之态得以重返人间,心中并无怨言。但是亵渎死者在这个朝代乃是极大的忌讳,木舒也忧虑会因此而引发唐叶两家不和。   而想要解决此事,不能去藏剑山庄,自然就只能来无争山庄了。   “拿不出来就拿不出来了,大不了叫他去找‘扶苏先生’求药啊。”为了逼出离家出走的媳妇儿,唐无乐也算是玩心眼了。对于自己算计了媳妇一次的事情,唐无乐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的。毕竟他从小自诩聪明绝顶,武功卓绝,结果先被叔祖父唐简打脸,后被媳妇儿实力碾压,说不心塞那是假的。此时好不容易掰回一局,唐无乐好歹是找回了些许自信。   木舒被唐无乐抱着挨挨蹭蹭磨得有些没辙,看着自己青蓝色的皮肤,又觉得有些刺目。原以为上次一别,从此便是天人永隔,如今得以再次相见,木舒心中自然是欢喜的,欢喜而又充盈着思念。在他人所不知晓的地方熬过了这样多的挣扎与苦痛,殊死一搏拼出了破茧重生的一辈子,木舒却并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打算,她爱的人只要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好,也就够了。   “唐滚滚呢?少爷带它回去了吗?”木舒醒来时便是塔纳,身无长物,如今想来,唐滚滚应当也是回到唐无乐手里了。   “在唐家堡呢。”唐无乐摸出一个荷包递给木舒,里面装的正好是她的“遗物”,其中便有两人定情的冷暖玉佩与宝石项链,“它现在越长越大只了,不适合随身带着,少爷便将它放到竹林里去了,等你去看它,估计要肥得认不出来了。”   木舒呛笑一声,不说话,只是从荷包里取出了那条镶砌墨绿色宝石的项链准备带上。谁知晓唐无乐一看到那条项链,便伸手将它拽下,低声道:“改天少爷送你条新的,别带这个了。”   “为什么?这不是挺好看的吗?”木舒看着唐无乐手里的项链,墨绿色的宝石,颜色妖冶迷人,配着颇具异域风情的银制项链,小巧好看得仿佛一滴幽翠的眼泪,“少爷说这是我送的那条长命缕的回礼,怎的如今要收回了?”   唐无乐将宝石项链收进了怀里,沉默半晌,才闷声道:“那不是宝石,是毒液凝成的晶块,用来养你体内的蛊虫的。”   木舒木着脸想到当初唐无乐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将项链随身携带,原以为是醋缸填海,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心机炮。   #是在下输了。#   #社会我乐哥,人野路子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下为棋   久别重逢第一件事情不是卿卿我我,而是开始互相拆台彼此到底隐瞒了多少东西坑了对方多少次。   “也就是说, 上次前往渝州探望老太太时, 少爷已经给我下蛊了?”在唐无乐遮遮掩掩的描述下, 木舒终于回想起了很多曾经因为心大而在不经意之间而忽视过去的问题,“那么去万花谷就医也是?少爷突然急急忙忙地带我去万花谷, 又是因何缘故?”   唐无乐有些心虚地抬了抬头,面无表情地交代道:“尸蛊最开始种下去的时候与续命蛊非常相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脉象会越发古怪。尸蛊之祸是这几年才掀起的浪头, 盛神针久居长安, 之后又常年坐镇藏剑精修调养之术,对于尸蛊的脉象自然不熟。但是万花谷距离五毒太近, 裴元和孙思邈大夫也曾研究过尸蛊之毒, 若不在最初的时期以形似续命蛊的方式讹诈过去, 之后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我是你未婚夫, 你又自幼身体羸弱,是以裴元与孙大夫只以为是我用了什么手段为你续命, 一时间都没有想到尸蛊之上, 才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其实唐无乐当初也算是险中求胜了, 毕竟心思细腻的木舒险些抓到了他的马脚, “孙大夫以为我是在以命相哺, 以他的为人,自然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但是必然会转告给你兄长。如此, 日后盛神针诊出古怪的脉象,叶蒙也会以续命蛊的说法告知于他。”   于是这件事情便悄无声息的隐瞒了下来,当真让唐无乐在叶家兄长的严防死守之下得了手。   木舒简直被唐无乐的心机与城府惊呆了,上一次感到如此震惊的时候,还是唐无乐在父亲面前算计了她的婚事。虽说多少有几分缘由是因为她对唐无乐信任且不设防,但是唐无乐能够在周旋之下不漏半分马脚,甚至连裴元与孙思邈都一同瞒过去,也实在了不起了。   木舒有些纠结地看着唐无乐,知道自己男友在过去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中都在算计自己,木舒实在心情微妙得紧。   #等等,说好的机关算尽不对你耍心机呢?少爷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等等,好像被套路的那个人是我啊!#   #少爷你什么时候换走了我的剧本?#   木舒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是那又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实话说,要不是唐无乐在背后暗搓搓的搞事,他们这辈子可能就当真有缘无分了,如此想来岂不让人痛心?她心性如此,也早已习惯了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唐无乐却总是珍惜当下,能果断出手抓住最好的先机,在这方面上的确是她输得彻底。许是天命如此吧,若不是他性格霸道强势,他们又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木舒自从复活之后便越发心大了,不一会儿就自己开导了自己,很快看开了一切。但是她看开了,唐无乐却开始翻旧账了。   “那个师父还有林公子是怎么回事?”自从自家媳妇儿被自己亲手变为了塔纳之后,唐无乐对于出现在木舒身边的人都充满了警惕与怀疑,防备着一切可能会把媳妇带离他身边的人物,“少爷我才一阵子没盯着你,你就给自己找了个师父了?拜师之事如此意义重大,怎可轻率而为?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给自己认了个师父?”   木舒乖乖巧巧地被揪着呆毛,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是音律之道上的师匠,他教了我武功心法,还帮我调养身体,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唤他一声师父了。我知道少爷是在气我落跑,但是师父他对我真的算得上是尽心尽力的。”   就是楚三岁的毒舌与天然呆不是说救就能救得回来的,木舒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木舒在努力的解释,唐无乐却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无处发泄,无处倾吐。她约莫是不记得最初相遇时的那个故事了,那个讲述昙花一现的故事,正是因为那个在篝火中显得黯淡而又温暖的夜晚,他才会那样任性地带她离开,只为了了却那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遗憾。   如故事中所说的那般,当时的他想带她去看山看海,看塞北的风雪。但是这个愿望尚未有个着落,她便因身体之故不得不返回藏剑山庄。分别时他对她所说的话皆是发自肺腑,无半句虚假,他是真真切切希望这个极度自制自律的少女那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能够得到满足,毕竟她的欲求本就单薄得可怕。那时的他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却不想之后的岁月里,却再也找不到那样惬意的曾经了。   而且,自家媳妇的大哥也好,师父也好,各个都想代替他带媳妇去看山看海看塞北的风雪。   嗨呀,好气啊,笑都笑不出来了。   唐无乐心里拨弄着的那些小算盘木舒并不知晓,她从随身携带的轻容百花包中取出崭新的绷带,再次将自己捆得严严实实的。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拍打了一番,确认自己如今的形象简直像是成了精的衣服,木舒这才放下了心来。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唐无乐的子母连爪给抓走,林平之也不知晓有多心焦,无争山庄也不知晓有多懵逼了。   至于楚云清?算了吧,他能老老实实应付完原东园和原随云已经算不错了。某些时候她也会觉得楚云清很适合修佛,可以把一切都皆空掉。虽说如今他修习红尘心法讲究一个超然脱俗,但显然对方走的那条路子根本就歪得不能再歪了。   “少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彼此坦白了一些事情,虽然木舒还是觉得自己丑到了自己,但是心中的那些许忐忑与不安也在唐无乐理所当然的态度下释怀了,“有任务?还是要调查什么情报?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唐无乐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前阵子痛失爱妻的逆斩堂堂主接了单子宰了明国的十大恶人之一萧咪咪之后,江湖上传言我疑似断情绝爱不近女色并且有着从此六亲不认向着禽兽进发的可能,然后无影就把我踢出来叫我一个人静静了。”   木舒顶着唐无乐直勾勾的眼神,笑得十分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痛失爱妻六亲不认的禽兽,只能转移话题道:“我接下来打算跟着师父继续游历,一边学习,一边四处走走看看,少爷要一起吗?”   唐无乐沉默了片刻,却是问道:“把你的康复之法告知于我,我替你去做。”   木舒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唐无乐还记得这茬,沉吟斟酌半晌,却是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瞒着少爷了,只是这等怪力乱神之说实在有些无从说起。但是如今我若是想要祛除尸蛊之毒,最为要紧的事情便是将自己的命数延续下去。”   以木舒如今所拥有的气运来看,她的命劫已改,足以她躲开桃李之年夭亡的命运。但是倘若想要补足残缺的命数,却还缺乏一些东西。说白了,木舒虽然有着藏剑七庄主的身份,但是她终究并非此世之人。躲过了二十岁的死劫,她仍然有可能短寿,这是她本身不容于此世天道而形成的排斥。想要改变这些,只能利用一些手段来加强自己与此世天道的联系,让天道容纳下她这个异世之人的存在。   说白了,就是搅和进更多人的命运轨迹之中,努力将存在感刷起来。   但是按照如今的进度来看,一个一个刷过去的速度实在有些杯水车薪,而作为著书人,木舒也更了解自己能借助手头上的人脉与资源做些什么事情。倘若她能够完成第三个任务,镇压了让大唐国势日逐下坡的安史之乱,那便相当于她参与进千千万万大唐人士的命轨之中。排斥的减少等于寿数的延长,等到她的身体在调养之下恢复了健康,便可以开始祛除尸蛊之毒了。   “所以,还是要对九天下手吗?”对于那个名存实亡的组织,唐无乐心中并无多少好感,也并无太多的忌惮,当下道,“叔祖父有传递一些情报回来,如今他已经找到了九天中的剑圣拓跋思南、周墨、方乾与李复,并将安禄山意图谋反之事告知了他们。据叔祖父所言,钧天君名为李倓,正是太子之子,如今的建宁王,面对安禄山之事,他态度暧昧,令人摸不清他的打算。”   “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不想让其余九天参与此事,打算自己解决安禄山。第二,他可能想利用安禄山的军师破除九天的桎梏,以此登上帝位。”木舒略微细思便想透了其中的关键,建宁王李倓不管在如今的朝廷还是在历史上都有着极好的风评,没想到在此世里居然成了隐于幕后之人,“少爷劳烦帮我传信于叔祖父,告诉他调查几个人,恐怕会是安禄山逆反的关键人物。”   安史之乱,本就是因安禄山与史思明两人而波澜迭起的祸乱,但是在木舒得到的那些关于剑网三的资料中,却又多出了一些陌生人的身影:“红衣教教主阿萨辛,取代了朱天君之位的袄教长老伊玛目,李倓以及——”   木舒话音一顿,半晌,才沉声接道:“以及变天君神算之后,赵涵雅。”   安禄山的野心不仅仅是称帝,他还试图利用民间的信仰与龙脉之力成神。木舒记得自己穿越前剑网三的剧情线将将发展到大明宫,安禄山联手阿萨辛与伊玛目创立了拜火教,伊玛目为拜火教教主,安禄山成为了拜火教信仰的“灵光之神”。安禄山承诺等他登上皇位,便会将拜火教与红衣教一同设立为国教,在神权与皇权的双重掣肘之下,安禄山的地位只怕是稳如磐石,难以动摇。   而在原本的故事中,李倓原本是打算利用安禄山的军力来争夺皇位,却不想原本的盟友老无名与伊玛目认为安禄山潜力更加巨大,足以完成他们的野心,便与李倓决裂投靠安禄山。这是九天分裂的缘由,也是九天之祸倾塌天澜的病根,几乎是彻彻底底的扭曲了九天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但是如今五国并立,很多剧情便产生了细微的偏移,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已是与木舒印象中的故事大有不同了。   在这个世界里,最先踹开队友的人成了李倓,南诏剑圣的事故也没有发生,她在无知无觉的岁月里,仍然干预了不少事情。   “安禄山想要得到龙脉,有一个关键人物——神算赵家之后赵涵雅,也便是此代的变天君。”   赵涵雅也便是多多,她身为神算世家的后人,掌握着逆天改命与窃取气运的神算之术,而这些,也正好安禄山所需要的。   “找到她,保护她,不让安禄山利用她。”想到那个大气却也稚嫩的少女,想到她眼中同样燃烧着的火焰,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于命运不屈的犟性,木舒心中感慨,言辞锋利,“叔祖父汇整了九天被分割出来的力量,那我们便尝试着挪动两颗棋,李倓与多多。”   这两枚棋子在天下之势中至关重要,一者为王棋,一者为变数,这二者只要能知之善用——   便能让安禄山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兔叽:对于自己帅不过三秒便再次被碾压的事实,少爷您有什么看法吗?   少爷:俺们四川的麻辣兔头贼好吃。   兔叽:找回了记忆,闺女你似乎犀利了不少。   梳子:娘不疼不爱,除了自力更生,我也很绝望啊。有人还记得开场的时候我只是个爱吐槽的软妹吗? 第一百四十章 旧账重翻   “如今,已经算是夫妻了。”唐无乐从荷包里取出两束缠绕在一起的发放在木舒的手中, 从背后环抱着她, 握着她的手, 教她一点点地编着发结,“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我母亲以前最爱念叨这句话了。后来她去世了,老爷子为此郁郁寡欢, 从此沉迷机关术, 不仅一蹶不振还心生死志, 险些撇下我和哥儿。那时我和哥儿还小,看不惯他那模样, 还说将来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窝囊, 看不开放不下。”   “不过那也是年幼的时候了, 那时我和哥儿虽然伤怀母亲的逝去, 却知晓她如英雄一般死去。那个不识红尘情爱的年纪,只知晓生死有命, 不知晓老头子为何那般痛苦, 如今想来, 也多少能懂了。”唐无乐的手修长灵巧, 轻而易举地将木舒的双手包裹在掌心里, 那柔滑如水的丝缕,在他的指节间隙逐渐成型,“不过, 我比起老爷子来还是有些长进的,至少我保住了我的媳妇儿,至少我留住了你。”   说到这里,唐无乐动作微微一顿,垂下的眼帘遮盖住寒星般漆黑的眼眸,敛去一丝沉重的痛色。他还记得所爱之人眉眼含笑,在他怀里失去呼吸的瞬间。即便内心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尸蛊能保住她的性命,唐无乐还是忽而在那一刻领悟到生死有命到底是多可笑的一句安慰。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根本无法兜住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痛楚,就像有一只手穿透了胸膛将心脏捏得粉碎,痛得他脑海一空。   但是最难过的事情果然是媳妇儿到死都不肯说喜欢他。   编好了发结,唐无乐心里也憋了一口郁气,觉得好气好笑又觉得心疼。将发结收起来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唐无乐就伸手开始戳自家媳妇儿裹满了绷带的脸蛋,语气阴森森地道:“你瞒着我自己对抗九天也好,改命之事不愿与我说也罢,但是将死之时都不肯多言爱字,矮砸你是不是觉得少爷我脾气很好,不会生气?嗯?”   木舒心想你要是脾气好那我岂不是成了圣人了?但是这句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眼看着唐无乐翻旧账翻得不亦乐乎,木舒只能苦笑着道:“少爷便原谅则个吧,当时我只觉得命数已至,死后一切尽成虚妄,又怎能……怎能在你心中驻扎不去?”   她虽说不算阅尽沧桑,但心态也早已不是怀春少女了。吃醋、嫉妒、占有欲,这些因情爱而衍生出来的情感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淡去,成为一种少时的感慨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唐无乐却还有那样漫长的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在以后的人生里,他或许会遇到更好更温柔的人,也或许会为了家庭与责任而选择联姻,但是那个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终究不会是自己了。   她心性如此,看开也看淡了太多的东西,情爱于她绝非占有,能抉择的也唯有相守与放手。而选不了前者,她便只能选后者了。   木舒心中叹息,她知晓自己压抑了太久,太多的东西想要却不敢奢求,久而久之,变成了如今这般万事不求的淡然模样。但是其余琐事倒也无碍,唯独男女之思上不得如此,毕竟有的时候在爱人的眼中看来,你的放手并非痴情,反而是一种本就无谓的淡漠。   “我错了,少爷。”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木舒低头作自我检讨状,“我向少爷保证,这次就算有人要抢,我都不会相让。”   以前她身不由己,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便也没有说不放手的资格。   但如今重返人间,拥有了掌控自己一生的机会,她便会努力去维系这份感情,不让他的付出皆付流水。   听出了木舒言语中的认真,唐无乐阴沉的面色微缓,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道:“说你思慕于我,不说,你就别想出去了。”   木舒心中微窘,也不晓得缘何唐无乐这般执着于此事,她本就性格内敛,不善情话,当下只想掏出纸笔来书写。但是在唐无乐的凝视下,木舒还是在半晌地沉默之后,硬着头皮小声地道:“……我思慕于你,一如你待我之心。”   “没听见。”唐无乐摆着一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脸,把自己出色的五感当做浮云,“那么小声你是心虚吗?”   “我心悦你,思慕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少爷喜欢哪一种?”眼看着唐无乐又任性,木舒翘了翘呆毛,十分冷静地吐槽了回去。   “没诚意。”唐无乐十分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作势要走,“你不说就别想出去,少爷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然而他刚刚迈出步子,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突然蹦出来一个语音清冽的呼唤:“老爷。”   唐无乐登时一怔,猛地回头看去,便见她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床沿,低声道:“都成亲了,一辈子陪着你了,说与不说有必要吗?”   唐无乐沉默半晌,忽而开口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爷啊。”完全不顾及某人自恋的心情,木舒语气轻松地道,“没成亲前叫少爷,成亲之后自然要改口叫老爷了啊。”   “不许这么叫!”唐无乐听见“老”字就浑身不舒坦,本来自己跟媳妇的年龄差距就不小了,再这么叫那还能听吗?唐无乐扑过去将人单手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警告道,“叫当家的、夫君、良人都可以,就是不许叫老爷。”   木舒被抱在唐无乐怀里,从善如流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道:“好吧当家的,我现在要去无争山庄,劳烦相送了。”   她真的很担心楚三岁会把事情搞砸啊。   然而事实上,正如木舒所预料的那样,楚云清面对着原家两只大小狐狸的时候,充分展现了自己怼天怼地怼空气天怒人怨的性格,让原本想试探一下底线的大小狐狸吃了暗亏。本来吧,在原随云的推测里,花满楼能够得到那种治愈双目的丹药是因为藏剑山庄的七庄主叶木舒,而叶木舒作为扶苏先生的大弟子,扶苏先生挂悬赏时又有这么多珍贵的药物,那丹药肯定出自扶苏之手没有错了。   前往藏剑山庄求药不成,原随云心里就压抑着一股郁气,动用自己手下所有的人脉开始查探扶苏先生的身份。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有人送信上门,言道能奉上这种治愈双目的丹药,但是前提是要无争山庄护住福威镖局的林家遗孤。   护住林家遗孤,意味着要对上大理那些觊觎《辟邪剑谱》的武林门派,换做是其他世家只怕会避之唯恐不及,但无争山庄却不惧于此。原东园只有原随云一个孩子,而原随云渴望复明胜过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区区青城派与那些江湖宵小,根本不被他们放进眼里。   但是既然拥有这种丹药的人只有扶苏先生,那么寄来这封书信的人,到底和扶苏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原随云心里就开始拨弄小算盘了,他经营的蝙蝠岛乃是海外著名的销金窟,除了拍卖各种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以外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密辛。而扶苏先生作为当世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也唯有隐元会有他的一二情报,倘若他能够借此机会打探出扶苏先生的秘密,那便再也无需汲汲于营,蝙蝠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五国中最强大的情报站的。   而当原随云遇见楚云清时,他便立刻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原因无他,因为面前的男子的确很符合原随云自己脑补出来的扶苏先生的形象。隐元会当初发布了扶苏先生的画像与个人情报,原随云也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但是因为水墨画讲究神似而非形似,是以双目失明的原随云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如今在短暂的接触过程中,楚云清不管是谈吐、言行、武功,都让原随云感到了震撼。   天文地理,星象卜卦,琴棋书画,武功招式,原随云藏在温文尔雅外表之下似有若无的试探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果然,这一位就是扶苏先生了吧。   原随云面上仍然是一片清淡温雅,但心底的阴暗已经如枝桠藤蔓一般蔓延舒展,又如同野兽张开了布满獠牙的血盆之口。   然后,被楚云清一个直球砸得一脸懵逼。   “你怎么那么多话?”楚三岁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半分不耐的模样,却是言语耿直地道,“药在这里,人也在这里,你收了人就给你一半的药,以后把人带走再给你另一半的药,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   林平之坐在一旁笑得非常尴尬,低声嗫嚅道:“先生,木姐说了,你不要把她平时说的废话说出来。”   ——从世外谪仙变成逗比青年,真的就是一句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   “银杏树,又叫白果树, 它是树中的老寿星, 意喻着长长久久, 长生无忧。”   藏剑山庄的后院里有一排银杏树,年岁最长久的那棵银杏树下围了栅栏, 一柄金色细长的剑立在银杏树叶堆成的坟冢里,红色的绸缎绑在剑柄之上,风一吹, 便轻柔地飘荡着, 飞舞着。金色树叶如扇, 被风卷席着拂向天际,沙沙声不绝于耳。一片流光潋滟的金色, 像一场格外璀璨瑰丽的梦境, 细碎金影翩飞, 映照得院子格外敞亮堂皇。   叶婧衣一身浅色纱衣, 站在银杏树下,暮风温柔好似穿过十指的发, 格外眷恋地停留在她的鬓角。如今已是妇人的她早已没有了未出阁时少女稚嫩娇艳的模样, 虽带着几分欺霜赛雪的清皎, 眉眼却越发恬淡, 依稀染上了岁月静好的平和与安详。   “小妹, 六姐来看你了。”   拍开今年新酿的桃花酒,叶婧衣在银杏树下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纷扬而起的银杏叶落了她满肩满头, 像是调皮的孩童孺慕而又小心地趴在她的身上,空气甜得仿佛晕染了酒坛子边上溢出的香。叶婧衣抬手轻轻抚摸着银杏树粗糙的树皮,捆扎着红绳的树干,枝桠疏影之间挂满了祈愿的字条,精致小巧的纸笺写满了人们的愿望,将祝福与祈祷送往了遥远的彼岸。   送给叶婧衣记忆中那个身形单薄瘦削却又乖巧的孩子。   时间冲刷洗净了一切沉郁的悲凉,新生命的来临取代了失去的哀戚,于是将那个活在回忆中的人从此压到了心底。   ——不曾忘记。   “再过几年,就有几个小娃娃手牵着手,来喊你姑姑了。”叶婧衣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刚刚诊脉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而唐小婉如今腹中也怀了孩儿,这多少冲刷掉了失去亲人之后的伤怀,也让未来多了几分憧憬与期翼,“你是个安静的性子,原以为少了你也不觉得这处院落会如何寂寞,但是果然思念总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事情,如今我都不太敢回来看了,看一眼都觉得心里难过。”   “我们都很好,也过得很幸福,唯有思念之时,才总觉得美中不足。”   “越幸福,越想起你,千叶长生,平安无忧,长长久久里,为何偏偏少了你?”   天生体弱的叶婧衣一度以为自己逃不过早夭的命运,在年幼无知的岁月里,她也曾经羡慕过自己身康体健还资质出众的小妹。她也曾经想过,自己的小妹会像几个哥哥一般剑试天下,成为人人称羡的巾帼红颜,而自己的悲伤和寂寞则被埋葬在银杏树下,枯黄朽烂,化作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她曾经这般想过,也曾因此而心有不甘过,甚至为此而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垂泪过。   但她从来没想过尘世万千总逃不过一个天命弄人。   早春时节酿好的桃花酒香而味甜,叶婧衣心中怀揣了心事,难免贪杯。微醺时忍不住眯了眯眼,一时小憩之间竟然睡了过去。被人晃醒之时还有些恍惚,睁开眼却看见两个馒头般圆润可爱的小脸蛋凑到她的面前,澄澈明亮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焦急与关切,还未回神,边听道:“六庄主,您怀孕了,不能在这里睡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是叶知啊。”叶婧衣揉了揉眉心,暗叹自己松懈,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小包子,忍不住笑道,“带月儿来看他师父?”   “无月今年开始习武了,是小庄主门下的入室弟子。”叶知认真地回答着叶婧衣的问话,一边拽了拽手上牵着的那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二庄主叫我带无月过来给小庄主磕个头,晚间时分敬杯茶,便可入鞘啦。”   被叶知牵在手上的孩童,便是昔年被木舒和唐无乐救下的那对双胞胎之一,那个名为江无月的孩子。此时江无月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藏剑服饰,背着一柄木剑,粉雕玉琢的眉眼宛如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童,仍然是懵懂不知事的模样。此时听见叶知言语,便乖乖巧巧的颔首,嫩生嫩气地道:“无月拜见六庄主,遵循二庄主吩咐,来拜见师父。”   “这样也好。”叶婧衣看着孩童青稚灵秀的模样,竟像是隐约窥见了旧日浮华的光影,心中不免微感悲凉,“这沉静的性子倒是跟小妹像极了,又是小妹带回来的孩子。小妹去得早,无后亦无徒,如今二哥代为收徒,你便安心习武,敬奉师父,可懂?”   江无月年岁太小,也才将将开始识字的年纪,对叶婧衣的话语一知半解,却还是认真地应下。而叶知已经将手上扛着的竹兜往地上一放,将茶酒香坛等祭祀之物拿了出来一一摆好,事毕后点了香,自己先拜了拜,嘀嘀咕咕呢喃了句什么,才转头招呼道:“无月过来吧,一会儿还要带你去见大庄主呢。六庄主,您一会儿回去让人熬碗姜汤吧,要是着了凉可不好了。”   “哪有这样娇气了?”叶婧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她到底是习武之人,内力虽不深厚却也寒暑不侵,自然无谓这半点风寒。可是话音刚落,却见那半大的孩子面露不赞同之色,知晓叶知性格惯来认真,便道,“好罢,我回去了便是,大哥已经出关了吗?”   “大庄主和三庄主似乎准备出门一趟。”叶知挠了挠脸蛋,半带不解地道,“听二庄主说,范阳要乱了。”   “这天下早就乱了。”叶婧衣喃喃自语,她不是不识天下事的深闺女子,被红衣教立为圣女的岁月虽然浑噩多于清明,但各方情报也听了不少,“小妹离世时留了不少东西,兄长们都秘而不宣忙忙碌碌的模样,也不知晓是在操心什么。”   叶婧衣到底离家多年了,对幼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幼时乖巧懂事的孩童之上。她离家远走天涯之时幼妹不过七岁,但之后幼妹为了她的三阴绝脉之体居然如此劳心劳力,甚至还寻到了那阆苑奇株只为救她的先天不足之症,叶婧衣不得不为此而动容。但是相处的年岁到底太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难改,叶婧衣对幼妹的印象单薄得只剩下最浅显的表象。   藏剑山庄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叶婧衣也隐约有感,但是她如今怀有身孕,父亲兄长也不愿惹她忧心,便不曾告知于她。叶婧衣倒也并不在意,毕竟涉及天下之势,她便是有心相助也于事无补,只是有些摸不清头脑为何自家乖巧的幼妹会搅和进天下之势里。   等江无月磕完头,叶知便要带他去见叶英了,听闻兄长出关,叶婧衣自然一同前往。   叶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中,没有人不服如兄如父的大哥叶英的,叶婧衣亦然。   “大哥要去长安?”叶婧衣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三哥要去万花谷吗?”   叶英颔首不语,叶炜却开口道:“婧衣,你安心养孩儿,兄长们会将事情解决的。”   “我倒不是怀疑兄长们力有所不济,只是……”叶婧衣闻言便笑,比划了一个手势,蹙眉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尚未可知。”叶英缓缓摇头,开口,却是容色淡淡,一派云淡风轻,“提前部署也总归比事当临头焦头烂额来得好。”   叶婧衣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理,斟酌了片刻,却是迟疑道:“若是如此,兄长还望小心红衣教教众。我曾在红衣教中任圣女一职,多少知晓一些密辛。那红衣教以女子为尊,手段却是让人无法苟同。红衣教教众时常会去周边的小镇上抓一些青壮年,迷晕之后送入纸醉金迷的‘天国’,之后用了迷药之后再将他们送回去,告诉他们唯有替神效命,才能在死后升入天国。”   叶婧衣所言之事实为红衣教之密,非教中高层而不可得知,叶炜听罢,忍不住微微拧眉:“那他们岂不是视死如归?”   “正是如此。”叶婧衣颔首并不否认,道,“为了尽早死去升入天国,他们不畏死亡与伤痛,甚至渴望死去后升入那所谓的天国。因此暗杀搏命之事他们仍然趋之若鹜,一心求死。加之他们很多人并非红衣教中人,寻常百姓模样,要混入城池也是容易得很。”   “原以为毒尸之祸已是旧事,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毒尸’。”叶炜冷笑一声,却是复又沉默。   “有所为,有所不为。”叶英拍了拍叶炜的肩膀,却是安慰道,“能救则救,反之亦然,莫要多想了,但求无愧于心便足矣。”   “大哥说得是。”叶炜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琦菲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便让她启程前往七秀坊吧。”   “可,虽说信函已寄,但如今到底是怎样的一方光景,到底是一无所知。”叶英一身金衣轻甲,惯来清逸高绝的气场如今已是隐现锋芒,“三弟此行山高水远,四弟也早已启程前往洛阳,若情况有变,书信相送,望自珍重。”   “知晓了,大哥。”叶炜也起身朝外走去,准备回去打点行囊,就此启程。   叶婧衣看着两位兄长的背影,忍不住一手搁在腹上,心中微微感慨。然而不等她思绪平息,却忽而觉得衣角一沉,她下意识低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被无视了很久的矮墩墩的小包子弱弱地扯着她的衣袂,皱着一张白净的小脸蛋要哭不哭地看着她。   叶婧衣:“………………”   等等!大哥三哥你们别走啊!过来先帮小妹把徒弟给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月包子:因为我矮,所以就没有人权了吗?QAQ   叶知:你好歹出个场,我都不见人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尘世著书   木舒一直知晓自己“扶苏”的马甲十分好用,不管在什么方面。   因为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抱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因为不了解而心存忌惮, 无意识地将对方的存在拔高到一个难以企及的境界之上。扶苏的身份正是如此, 各方势力都查探不出情报的情况下,随着扶苏的日渐神化, 这个身份也已然化为了一种象征而非真实存在的人。   就像如今,木舒从来不觉得世人对扶苏的想象有哪里符合自己的真实情况,但是在某些时候, 这个身份也用得格外顺手。   书信送予李倓, 木舒用的是扶苏的身份, 而不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却又故去的藏剑山庄七庄主。   木舒对自己的优势心知肚明,作为“叶木舒”的她在世人的眼里已经去世多日, 逐渐在时光中淡却了存在。她和李倓曾经有过短暂的交手, 如今是敌明我暗, 她知晓李倓的性格与谋略手段, 李倓却对她一无所知,这便是她最大的优势。   但是弊病之处则在于, 以木舒对李倓的些许了解来看, 莫名其妙丢去橄榄枝, 对方肯定会怀疑她另有所图。扶苏的马甲所拥有的优点就在于名望兴盛, 但是缺点也在于名望兴盛。对于李倓而言, 他虽有心攀登帝皇之位为民请命,但却无意将唐国陷于内忧外患的绝境里。而如今他拥有九天与建宁王的双重身份,却仍然粉饰太平, 不敢轻举妄动,实在是因为他如今的立场两厢难全。   作为钧天君的李倓要顾及不得为帝的条约与束缚,而作为建宁王的李倓则要以不受宠的太子之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在朝堂周旋。   这样的境况之下,李倓绝对不希望自己的盟友是一个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各国目光的人。   毕竟如今唐国势如水火,昔年政权开明的中兴之主也开始怠惰朝政,亲小人而远贤臣。玄宗重用诸如安禄山这般的外族朝臣守卫边疆,致使这些掌管兵镇的节度使手握兵权粮草,喂大了他们的野心。如今,州刺史已是“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在尾大难割的情况之下,才会买下无穷的后患,致使了后来蕃侯割据的国情。   要割掉的不仅仅是这些节度使们的野心,还有这一种致使根基朽烂的规章制度。   木舒采用了一种极为委婉的方式,与李倓搭上了线。   将已经到手的情报整理好,理清楚其中的条理,木舒将安禄山的野心化为现实的证据,将对方称皇称神的野心揭露开来,彻底斩断了李倓偏向安禄山那方的可能性。如今李倓在敌我双方之间游移不定,不过是因为他想要静观其变。毕竟若是站在朝廷这方,李倓上头还压着自己的父亲与爷爷,劳心劳力到了最后也仍然可能将一切送作他人嫁衣,最终还有机身之祸,可以说是步步坎坷,寸步难移。   而安禄山那方兵马粮草齐备,羽翼已丰,造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过早晚。李倓如今观察的一则是两方势力的对比,二则是安禄山的态度,以此判断此人是否可为己所用。但木舒送去的情报与书信无疑便是彻底断掉了他借力的想法,木舒想要李倓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即便他当真加入了安禄山这方势力,他也未必可以得偿所愿,毕竟安禄山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婪。   斩断李倓的抉择是第一步棋,第二步棋则是借由安禄山觊觎大唐龙脉一事,引出神算后人变天君的存在。   “多多是琦菲的好友,曾经也暂居过藏剑山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木舒牵着唐无乐的手在街道上缓步而行,轻声细语地道,“扶苏贸然写信给李倓,定然会引起他的警觉,但是看到那封书信,他在思虑后有七成的可能会放弃与安禄山合作的打算,转而思考起我方的用意,从而着手调查其中的缘由。查出多多的身份,他便会推算知晓,约莫是我对自己的‘师父’说了些什么,才会致使如此。”   “多了‘我’的存在,他虽然不会完全信任扶苏,但是也会逐渐给自己摸索出一个缘由,在两厢对比的情况下偏向我方。”   “给他一个缘由,让他相信扶苏是真心想与他合作。”木舒望着青石板上清皎的月色,低叹道,“也绝了他痛下杀手的可能。”   李倓是个为皇为帝的好人选,因为他天性中自有一份杀伐果断的凛然之气。但是倘若让他知晓安禄山窥伺龙脉,而神算世家之后的多多掌握着窃取龙脉之法,以李倓的性格来看只怕会想着将多多除去,从此一了百了,免得后患无穷。   但是假如让他相信扶苏与他合作是因为碍于亲传弟子的缘故而对变天君多加照顾,那么李倓便宁可多绕几个弯子将多多保护起来,也不会在这个关节眼上轻易为自己树敌了。扶苏的马甲站的是一个立场,给的是一个态度,将多多的身份从“祸患”扭转成“钳制扶苏的工具”,也借此将李倓这一颗王棋与多多这个变数给牵连了起来。   “安禄山欲为皇,王棋便断其念想;安禄山欲为神,变数便可乱起气运。”   “而我。”木舒缠满绷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语气不知平淡还是复杂地道,“我就做回我的老本行就够了。”   写书是扶苏的使命,这个身份的定位本就是著书人,如果不写书,扶苏的身份便也失去的存在的意义,不比平民百姓强多少。   如今墨书不在她的身边,木舒本来有些浮躁的心却反而安定了,许许多多情绪沉淀了下来,最终化为了一滩沉凝凉冷的水。   一直以来,她的著书之路都是被墨书扶持着前行的,她的作品只要能够通过系统的评审,就必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评审不过,便要反复重来,而系统的宣传手段和保密的渠道,在确保她人身安全的同时也将她的人脉声望无限扩张,以一种仿佛摧枯拉朽般的力量。若无系统的存在,不说思想观念的难以融合,在这个传讯手段极为落后的年代,扶苏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走到这样的高度。   而这一次,没有所谓的评审,没有所谓的合格与不合格,时间与尘世之变,是唯一能衡量她是否成功的证明了。   “一本不带感情偏颇,却又必须告诉他人一切真相的传记形式话本。”   “我想了这么多,思考了这么多,却忘了我只能写我。”   她不可能站在任何人的角度上去体会他们的心情,也不可能完美无缺地复刻出另一个人的思想与人生。曾经她想过这本传记形式的话本应当以谁作为视角,应该以三哥叶炜来论述?还是以三嫂的过去来描摹?但如今想来,这些顾虑显然是没有深思的必要了。   以扶苏的身份重现旧日的光影,是非对错,皆由世人分说。   以霸刀与藏剑之争为线索,引领读者一窥九天的冰山一角,看这个纷争不休的江湖,看这歌舞升平的大唐盛世。   “人力终究有穷时,扶苏真的只是一个著书人罢了。”木舒不知晓应当感慨还是哀戚,她能感觉到心头掠上的朦胧感悟,一丝一缕,若即若离,每一分每一寸都写着寂寞,“写了故事,写了一生,写了一个朝代的变迁兴衰,但终归也只是一个记录者。”   ——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她是活在千年后的人,带着千年后的观念与思想来到这个时代,她笔下的点点滴滴,都是千年后的世界写进她生命里的故事。   时代书写了人,而人书写了一生,无数的人生是无数的故事,没有高低之分,没有谁胜于谁的说法。   她多出来的是那千年的岁月,她也是千年后的时代塑造出来的人。   “……你这是悟了什么?”唐无乐攥紧她的手,微微抿唇,“神神道道的,你可不是纯阳,修不成仙的。”   唐无乐不喜欢看她念叨这些时的模样,语气飘忽,言辞寂寞,文人的心思永远是悬于天际的流云,哪怕同样都是云彩,彼此之间也是无人能懂的。因为无人能懂而感到寂寞,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甚至为此而一生痛苦。   “你还有唐滚滚,还有我,还有小鱼和无月两个瓜娃子,就算成仙了,也非给你拽下来不可。”唐无乐语气平淡好似玩笑,不带半分笑意的面上却又透着难言的认真,“高山流水之孤寂我并不能懂,我也并不觉得那是无病呻吟,但是——”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木舒拍拍他的手背,轻笑道,“早就被你拽下来了。”   木舒说得是实话,唐无乐却以为她在开玩笑,仍然握着她的手,沉默半晌,道:“虽然不懂,却可以听你倾诉一二的。”   “真的没什么。”木舒微微摇头,似乎这般就甩掉了那份萧瑟与寂寞,“只是一时心中感慨,说是悟,也不算悟。说出来也不怕少爷笑话我,有着扶苏的身份压在身上,总是难免觉得自己如同云端仙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仿佛真的能以一支笔去掌控书中人的命运与生死。我虽不曾因此而得意忘形,但也总觉得自己能以这支笔去改变什么。”   她尝试着以笔墨去描绘边疆战士的风采,告诉世人女子亦可保家卫国;她曾经书写了那样镜花水月的爱情,阐述尘世难以两全的悲哀;她写了自己的观念与想法,融入那一份对这个时代而言格格不入的男女平等,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是与世无争,而是锋芒毕露。   那些从笔尖流淌出来的文字,她那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观念与想法,又是出自何处呢?   “但是少爷,您看,世人读的哪里是我的书啊——”   ——分明是在读塑造了她这个人的世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梳子就是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所谓的超脱于世,她只是活得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开放一点。   世人追逐的所谓的“扶苏先生”,不过是千年后岁月发展和沉淀下来的智慧与观念。   不是木舒这个人。   所谓的神化,被拔高的是千年沉淀的属于人类的思想,而不是单独的某个人。   这是前阵子我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   无论怎么写书,都无法超出这个时代的格局,因为是这个时代与这个社会,塑造了这样性格和拥有这样观念的我们。唯有无数人的智慧堆砌,才会让时代的格局逐渐改变与发展。 第一百四十三章 转折之始   如今木舒和唐无乐,正随着楚云清一同游历江湖。   楚云清是个看不出年岁的, 这个世界中的江湖中人只要武功高深到一定程度便可容貌不变, 就如同叶英一样。但是木舒猜测楚云清的年纪也没有到叶英那等岁数, 撑死不过而立,否则楚云清他师父心是有多大才能把一个将近天命之年的男子养成这个德行?   让木舒有些意外的是, 唐无乐和楚云清见过面之后,居然还蛮“合得来”的。   当然,这个“合得来”的含义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听不懂对方的言语时, 只需要沉默就好。”唐无乐如同师长一般拿着笔轻敲桌面, 而楚云清反倒像个学子一般与他相对而坐,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拿出纸笔研墨记录, 端的是十分的认真, “多说多错, 你的实力与修养已经足够撑起傲慢与古怪的架子了, 所以无需表现得长袖善舞,也无需委屈自己圆滑世故, 你只需记得, 就算你不开口搭理他人, 他们也拿你没辙。”   说到这里, 唐无乐抬手朝着木舒一指, 道:“我媳妇儿她性格如此,大家闺秀般的端庄,兰心蕙质。你也曾说过她很适合入世之道的红尘心法, 所以你下意识地模仿她的言行。但是你也须得知晓,红尘芸芸众生并非单独一个刻印的模板,谁也成不了别人。”   “便是你所说的处世之道传人,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唐无乐微微一顿,“如今不也身在红尘?”   木舒坐在一边看着楚云清跟个孩子一般认真点头的模样,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唐无乐擅长易容术,行事狠辣邪气,江湖人送外号“毒手公子”。以他在易容术的水准上来看,他的确也是精通入世之道的人,但是楚云清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性子送到唐无乐这个心肝都黑透的老油条面前,木舒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万一教到最后,好好的师父被教成了大反派,她到底上哪儿找人哭去?   “红尘羁缚有多少?爱人、亲人、孩子、友人、家族、责任,这些都可算是红尘羁缚,所谓的超脱之法,不过人心自寻自在之意。”   唐无乐说着说着,一把把木舒撸了过来,就这么抱在腿上,道:“我媳妇儿不是个好例子,她什么都忍什么都不说,羁缚太多压得人心喘不过气来,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合该是这样的人,于是什么事都能自己扛自己熬,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惧风霜雪雨的性子。”   木舒觉得有些汗颜,正想让唐无乐别闹,楚云清却略带困惑的开口道:“但是徒儿的心性合乎心法,进步神速,又何从道也?”   “因为你修的是入世之道,而非出世之道。”唐无乐将木舒抱在怀里,顺着她苍色的发,轻拍着她的背脊,道,“你我都知晓此为羁缚,偌大的家族与重担可能拖垮一个强大的人,孩童可能为父母的一生平添无数的灾祸,友人也或许会给你带来数之不尽的麻烦。人人都知晓超脱之理,但为何还会有人眷恋红尘?为何还舍不下所谓的羁缚?说白不过一介情字,都是心甘情愿罢了。”   “原来如此。”楚云清颔首,表示自己受教了,“是以入世之道寻求的红尘超脱之法,并非远离尘嚣,而是得心之自在,情之所钟,愿之所系,便与那出世之道殊途同归。唯有体悟,才可善用,最终以韵律之道结合心法,唤起人心中七情六欲,达到乱人心智之效。”   “的确如此。”唐无乐点头应是,又道,“不过心性过人亦或是修习静心之道的人,恐难被外物所扰。”   比如纯阳宫啊少林寺啊之类的门派,简直是红尘心法的克星,人家本来就是“出家人”了嘛。   “言之有理。”楚云清整理好“课堂笔记”,丢下小徒儿就跑了,“应当细究一番克敌之道,弥补其中不足才是。”   眼看着楚云清跑去研究克敌之道了,唐无乐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媳妇缠满绷带的脸蛋,道:“走,给你准备药浴去。”   木舒如今在调养身体,尸蛊之毒虽然诡谲邪气,但是居然真的将她那濒死的残破骨肉给重焕生机了。只是依靠尸蛊续命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如今,木舒用各种药材调养自己的身体,确保尸蛊离体之后仍然能身康体健,才是如今最为要紧的事情。   严格来说,在唐无乐的提议和楚云清的医术支持之下,木舒现在是准备将自己的体制从“塔纳”变为“药人”。   尸蛊本就是各种蛊虫与药材融合炮制出来的蛊王,而成为塔纳之后虽然形态可怖,但是体制的确是纯净非常,各种药材的药效都可吸纳进体内。虽说成为珍贵的“药人”之后很有被人垂涎欲滴啃几口的危险,但是唐无乐还真就不信有谁敢动自己媳妇儿了。   “成了药人,虽与常人无异,但是血肉都蕴含了药力,那些药力若是直接吸收会狂暴异常伤人身体,毁人根基,但若通过药人先行吸收了药力再自经脉中催发而出,则温和中正,不会伤及己身。”唐无乐翻看着木舒药浴的药方,点头道,“这也是药人为何格外珍贵的缘由,但是许多人养药人是为取血,枉顾人命。此举太过伤天害理,为世所不容,所以就逐渐成了禁忌之事了。”   “那我若是将来成了药人,可会招来什么祸患?”木舒担忧的是日后是否会因为这些而搅了自己安宁的生活。她现在累死累活跟九天和安禄山死磕都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日后能安居乐业,然后开开心心的回老家结婚吗?   “药人与常人无异,只是身上常年浸染药香,你又自幼体弱,也不是说不过去。只要不受伤,基本看不出什么。”唐无乐安慰着自个儿的媳妇儿,道,“你放宽心,药人之术本就不算正道,知晓的人本就稀少,日后你住在唐家堡,还有人敢动你不成?”   木舒心想也是这个理,半毒尸的塔纳她都当过了,还怕当个很珍贵的药人?   再说了,为了一个珍贵的药人而一次性招惹上藏剑唐门扶苏先生……怎么看都很不划算啊。   这段时间来泡药浴泡得木舒都觉得自己要水肿了,但怎奈何体内的蛊虫还真什么都吃,泡在药汁里不到半个时辰,那黑漆漆的苦涩药汁就淡得跟掺了水的假货一样。捋着一把半黑半白的头发,木舒觉得自己如今的造型真是酷炫极了。   #从骨灰色变成黑白挑染,我真是走在时代前缘的奇女子啊。#   #你猜我今天能吓哭几个小朋友啊?#   但是木舒现在没空出去吓小朋友,因为她收到李倓的来信了。   当初一场沙盘之战,木舒可谓是被李倓虐得死去活来,虽说之后暗算了李倓一把,但是从那之后木舒跟李倓打交道总是难免有点牙酸。木舒取回了记忆之后,对剑网三剧情中的“李倓”多少有些了解,虽说大方向无错,但很多细节方面都有些微妙的不同了啊。   拆开李倓的书信,对方显然对于扶苏先生给自己丢橄榄枝的行为有些诧异,虽说颇为动心,但是显然也忌惮得很,明里暗里地敲打询问“先生乃世外人如何会干涉红尘俗世”,显然扶苏超脱红尘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毕竟当初明国皇帝朱瑛泽有意招揽也不得回应,李倓自然不会相信扶苏是心有青云之志了。至于为徒弟出头?这个理由虽然不是说不过去,但是细究起来也有点站不住跟脚。   你都是心无尘埃的世外谪仙了!徒弟都死了一年了!你还管你徒弟的哥哥父亲活得好不好啊?!   李倓显然是不信这种扯淡的理由的,他想要大唐的江山,但也不想让他人染指,特别是他国虎狼。木舒心知这点,也将李倓的底线摸得很清楚。她将扶苏的形象设定为世外仙人是为了不要招惹麻烦,但眼下想要让李倓相信她是真心相助,就需要另寻他路了。   这个他路就是神算世家后人赵涵雅——世外谪仙跟神算有那么点交情有什么奇怪的?   多多身为安禄山称神道路上最重大的变数,又是九天中的变天君,可以说是完全搅和进了这滩浑水里,生死不由己。而赵家灭门之时多多年岁尚小,多多的父母没有继承到神算的天赋,真正的变天君乃是她的爷爷。而如今多多记不清幼时的事情,身为神算世人的她又十个可以为他人算命却无法算自己的命数的,木舒硬要咬死扶苏和多多的爷爷是挚友,如今她要保多多,谁又能说半句不是了?   此为其一,其二,李倓想要知道扶苏这个身份到底能帮到他什么。   扶苏身为著书人,写出的作品丢出去惯来是被墨书推向五国的,但是李倓如今就是情愿解决内忧不愿有任何外患。   扶苏能给李倓什么?很简单,扶苏是个绝好的中转点。   与原本剧情中的发展不同,李倓还尚未将剑圣得罪到死,那就还有力可使,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扶苏的人脉遍布天下,却不是全部都可用的,但是为了安史之乱一事,木舒部署多年,如今连皮带骨,其中的门道数不胜数。她当初阴差阳错之下以并蒂阴阳莲救下的穆玄英乃是穆天磊的儿子,浩气盟盟主谢渊的徒弟,浩气盟的少盟主。既然叶木舒是扶苏的徒弟,那么那所谓的阴阳莲从哪里来的还不清楚吗?有这一层关系在中间,行事如何都可算是方便的。   藏剑唐门暂且不说,如今唐简已经联系上了其余几位九天,正和李复、剑圣以及方乾周墨等人一同谋划布局,虽然先前颇多恩怨纠葛,但是此时能够拉回一名九天,对于我方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彼此之间暂时放下恩怨共同御敌,也未尝不可。   至于恶人谷,嗯……楚云清那傻孩子原本就是要去恶人谷寻他师兄王遗风的,他师父都写信去恶人谷了,但是迷路迷到五毒潭去了。   简而言之,李倓若是此时弃暗投明,这些大唐人士八成要怀疑他准备上演一场反间计,但是如果多了一个扶苏先生作保,可就大不相同了。虽说她不能动用这些势力,但是人脉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人情往来,她不愿挟恩求报,顶多也就给李倓一个回头的机会。   而那之后,李倓手握钧天君的人脉,掌控着神策军的大权,他能否依靠自己的实力游说各方势力,就要看他自己的了。不过木舒觉得以李倓的能力来看,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也并不是难事,但李倓若是志在天下,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再说了,李倓也没有多少时间好犹豫了。”   木舒抓起一封情报信,语气凝重地道:“安禄山要反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九州游记   李倓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木舒亦然。   钧天君李倓倒也无愧他的名号, 干脆果断地切断了那一份藕断丝连的牵系, 直接调动自己的兵马前往范阳。接受了木舒的提议, 李倓告知他会出手保下变天君赵涵雅,以此作为合作的诚意。但是安禄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能拖得了一时已是极限了,事后如何将赵涵雅救出水火,就不是他应该思考的事情了。如今安禄山羽翼已丰, 谋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其中暗潮汹涌, 多数人已经能察觉得到了。   而大功告成的木舒立即书信一封送给唐简,劝解其余几位九天, 就要让他老人家去扛事了。   “少爷, 这几天, 我要开始写书了。”木舒躺在小榻上, 仰头看着认真帮她洗头的唐无乐,“安禄山之事, 我在‘去世’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以扶苏先生的名义送信给天策府了。但是少爷, 天策府到底是归属朝廷的, 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木舒对天策府印象最深的存在是天策府女将宣威将军曹雪阳, 在拿回了记忆之后,木舒也知晓这位宣威将军和天枪杨宁最终都会战死沙场。曹雪阳镇守潼关,却因为玄宗的错误命令而被迫出战, 丢弃了潼关城易守难攻的优势。曹雪阳身先士卒,最终力竭而亡,潼关城失守。而玄宗舍弃长安西逃,天策智囊朱剑秋假扮玄宗镇守长安,被识破后,朱剑秋被当场斩杀。   曾经威名赫赫的东都之狼,在这场战乱中险些折戟沉沙。   不过这一世,不会了。   “暂时不用担心,手头上毕竟还有一颗好用的棋子呢。”木舒看着自己的长发在唐无乐的指尖逐渐变得漆黑,觉得这酷似染发的一幕实在神奇得紧,“说来也好笑,对付安禄山和史思明最好的棋子,居然都是他们的儿子呢。”   也不知道是报应还是做人真的太失败,在历史上,大唐和叛军打了八年也没能完全解决祸患,安禄山和史思明却被自个儿子给宰了。   木舒几乎毫不怀疑,要是在安庆绪面前逼逼几句“如果你爹登上皇位你就要狗带”这样的话语,只要安庆绪信了,他分分钟就能捅穿他爹安禄山的大肚皮。不过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安禄山器重的长子安庆宗还未被杀,也并未疏忽儿子宠爱幼子,这时贸贸然上去挑拨离间,安庆绪定然不会轻易上钩。完全指望安庆绪是不行的,他顶多只能算是埋下的一枚暗棋。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思考一下对策,如何让玄宗不要拖那一次后腿,就因为形势错估而导致长安失守,实在令人痛心不已。   “行了行了,就你操心那么多,看你头发都白了。”唐无乐捋着木舒的发尾去挠她的脸蛋,如今木舒在唐无乐面前也能稍微放开一点了,不至于整天都用绷带缠着自己的脸了。如今听得唐无乐打趣自己,木舒忍不住笑道:“古有伍子胥碾转反侧,一夜白头,又有周兴嗣一夜成书,发鬓斑白。我如今白了头,少爷却还满头乌发,不能陪少爷白头,我心里也很是遗憾的。”   “少爷我年轻俊美,没到白头的时候。”唐无乐拢着木舒的发,没好气地捏她的脸蛋,“等我们七老八十了,头发自然就白了。”   木舒只是笑,并不答话,她抬手张开五指,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那青蓝色的皮肤仍然泛着宛如金属般冷硬的光芒,但是指尖已恢复了淡淡的肉粉色,但也仅此而已了。体内的尸蛊不能拔出,她便永远不能恢复原貌,而她积攒的气运也在对付主系统之时消耗一空。之后虽有穿越女的气运略为弥补,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如今墨书不在身侧,她对自己的情况无从得知,也甚为迷茫。   系统手段多端,运作起来也极为方便,但是木舒在这些年里也没有一昧地依靠系统,而是开始自己整合自己的人脉与消息的渠道。墨书为她出版书籍虽是系统自行运作,但是终究需要一个不受怀疑的,真正存在于这世间的合理方式,便多是隐元会的暗桩。   而木舒耗时多年,也只勉强掌握了唐国和明国这两条消息渠道,其余四国的渠道实在不能运作自如,便也作罢。   木舒暗自斟酌,此次发书,只怕只能在唐国境内发行了,日后唐国安定,才好思考是否再版。   “李倓如今和另外两位九天断了联系了。”木舒眨了眨眼睛,兀自迷茫道,“我猜想他如今可能缺情报。”   身为九天中的钧天君,李倓掌控的是人脉和兵力,而九天中人分工明确,老无名不太可能将情报渠道交予李倓。而如今老无名和伊玛目都更加看好安禄山,早已投诚,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李倓也不可能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齐备情报门。   既然以扶苏先生的身份与李倓开始了合作,那么资源的分享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适当展露一定的底牌,也是合作的诚意。   但是打死木舒都没想到李倓胆子居然这么大,或者说,完全没想到此人手笔这么大。   “他问我可有意将幽天君取而代之。”木舒说这句话时心情复杂难言,道,“他说可助我一臂之力。”   知晓扶苏先生掌握着隐元会的诸多情报暗线,李倓便提出了如此的构思,于他而言,伊玛目可以取代卢延鹤,扶苏自然也可以取代幽天君。倒不是他多看得起扶苏这个人,而是他需要情报网,他也不想让大唐最好的情报门落到外敌的手上。   唐无乐一听这话险些忍不住把手里的杯子给摔了,厉声道:“他说让你当九天?!”   “我觉得他没这个意思。”李倓显然对九天怨念不浅,毕竟大唐祸患因九天而始,会乱成这般模样也非李倓一人之过,“我觉得李倓并不希望九天继续存在于世,这个组织的存在太过容易产生变数,李倓的意思,大概是把隐元会的势力割据出来。”   老无名尚在人世,却偏偏要立一个挡箭牌子,这就直接导致隐元会的势力交接产生了断层,并非一块紧密的铁板,自然有利可图。若是有李倓从中协助,虽说不能把隐元会的势力全部抢过来,但是狠狠咬下一块肉还是做得到的。   “倒也可行。”唐无乐和木舒如今身在明国边境,渡河便可进入唐国境内。如今他们也不敢跑得太远,唯恐无法在战事突起的第一时间内返回唐国。眼下局势瞬息万变,片面斟酌都让人觉得头疼不已,唐无乐见她忧思多日,一刻不得安闲的模样,忍不住道,“快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之前说要动笔写书了,如今可理清头绪了?”   “嗯,已经开始写了。”木舒其实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功课了,只是真正动笔也是这些时日才开始的。唯有这种时候才庆幸当初花大价钱买了文字输入仪,否则她可没办法一边处理这么多琐事一边还要著书写作,“就叫《九州游记》吧。”   没错,木舒背着墨书偷偷干了件大事——做人不能厚此鄙薄,既然写了唐国国势,干脆整合成系列把五国都写了吧。   虽然她暂时只能写唐国,但是没关系,以后跟唐无乐一起游历江湖,迟早把各国国势扒个遍的。   毕竟如今她也算是走过不少地方了,不敢说走遍五国,但结合前世对武侠小说的记忆来看,她对各国的国情还是了解挺多的。反正她写的是以扶苏为第一视角的游记,录入一些有趣的故事熬几锅鸡汤,她到底是在写风土人情还是另有内涵,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吧。   木舒的故事,是从杭州西湖湖畔开始的。   而木舒笔下的“我”,是一个不对他人的一生做任何评价的过客。   或许会因世事而展颜欢喜,会因悲剧而感慨磋叹,会因卑劣之事怒色染眉,但过客就是过客,只能聆听,而无法插手别人的人生。   那些过去的事情,是非功过,留由后人评说。   如何将一个故事描绘得扣人心弦?以游记的形式为准,无需浓墨重彩,无需大气磅礴,仅仅只是以一个旅者过客的身份,轻描淡写亦有人间真味。从一个小巷里开始的故事,旁听了一段动人的爱情,一次无意间的凝视,大量的侧面描写,无言语交谈,反而是最为真实的感触。叶炜和柳夕之间的感情以及那些随着时间与岁月埋藏在过去中的往事,平淡而又温柔地在文字的间隙间流淌。   柳叶两家的往事,在唐国的江湖中并非秘密,因此纠葛而缔造了四庄主叶蒙血麒麟之名,柳夕和叶炜的感情反倒成了点缀,多数人知晓了也只感叹一声儿女情长,可悲可叹。而如今木舒便以细水长流般柔缓的曲调,谱一曲早已暗藏杀机的李唐王朝。   以柳叶两家为线,穿插江湖风云,从南到北,历时经年。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无比狠绝地将笼罩唐国上空的云翳撕开了一线天。   “像一首曲子。”楚云清这般评价道。   ——跌宕起伏的是他人的岁月,离合为调,悲欢为弦,唯有弹曲的人伫立在时光的尽头,不曾改变。   ——江湖,江湖,唯有恩怨,何来正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遇西门   唐无乐第一次体会到媳妇儿是个著书人的好处,就是可以尽情地偷看存稿, 要求剧透。   如今木舒生死关头走了一场, 心性愈加豁达, 笔力越发浑厚,故事紧密相连却又浑然天成, 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突兀的转折与过渡,颇有几分行云流水般的美感。而代入感与感情的传递更为真实,一本书读罢, 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要是不知情的人, 还当真以为你曾经暂落绣纺, 听纺织娘子讲述了你三哥的故事你。”无乐和木舒背靠背,借着灯火阅读着自家媳妇儿的新作。故事的开头很平淡, 讲述了一位旅人不慎割破了布衣而前往绣纺购置衣物, 与绣纺娘子之间的一段对话。看似平淡家常的话语, 却轻描淡写地牵扯出了一段往事, 到得这里,许多读者或许会和旅者一样只将之当做闲谈, 又岂能预料到之后的种种?   而之后旅人在街头小巷无意间的惊鸿一瞥, 用那样温柔的笔触, 浅浅地勾勒着一段隔着浮华光影的缱绻柔情。如果不是唐无乐在这一段时日里盯着自个媳妇儿拟书起草, 他怕是真的要怀疑扶苏是否另有其人, 活在这个过去里,亲眼目睹了曾经。   “故事全靠编啊,至于三哥相赠木簪于三嫂这一幕……”木舒被唐无乐靠得难受, 不由得微微用力,用后脑勺抵着唐无乐的脖颈,用力地推了回去,“实不相瞒,我在梦里见过,不然也实在难以写出这种感觉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三哥三嫂是真的深爱着彼此的。”   而正是因为他们相爱,之后有他们两人的故事而牵扯出来的种种,才会格外令人憾然。   唐无乐仗着身量高挑修长,毫不犹豫地将木舒小小的反抗镇压了回去,依旧跟大老爷们儿似的摊在木舒的背上:“你这本书发出去,众人估计要揣测你的年岁了。写得这样真实,仿佛大唐风云尽敛于心,虽没提及九天,却又处处暗藏诡谲。说实在话,若不是亲眼所见,少爷我都不太信这是你写的,这样沧桑的心态与淡然,少说也有知命之年了吧。”   木舒想着自己两辈子的年岁加起来虽然不及知命,却也四十了。期间几经生死,可不正是饱经沧桑了吗?只是尘世委实有趣,令人眷恋的事物又太多太多,才不至于让她的心态过早苍老,仍然是二八少年的模样,只是比之同龄人更为稳重三分。此时听唐无乐所言,不由得笑道:“这样岂非更好?无人猜疑我的身份,便无人惊扰我的日子,一切平安康顺,不是莫大的福事?”   “就是这种心态,才不对头。”唐无乐微微弯腰,让木舒靠在自己的背上,拧眉道,“我知晓你天生早慧,心性也较常人通透,曾猜想过是命中坎坷之故。自我压抑,自律自制,有花满楼在先,倒也不算奇怪。但是这般年岁却处处想着藏锋藏拙,毫无一争长短之心,只求平安康乐。虽说扶苏的身份带来的麻烦的确数不胜数,但是不能暴露是一回事,不想暴露却是另一回事了。”   “人生在世,多数人只求痛快,求万众瞩目,你却反行其道,做出再多的成就也不愿让他人知晓,可非一件怪事?”   木舒微微一怔,也不知晓如何解释自己的这种心态。约莫是因为她来自现代,看待事物的眼光与此时之人多有不同,世人眼里的扶苏先生超凡脱俗,眼界浩大广博,其书中透露出来的人生至理也诲人不倦,令人钦服。但是在木舒看来,那些都是仰仗她原本的时代所给予的广阔胸怀,人在历史中不断蜕变与成长,最终学会如何做人。在她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之事,自然也就失去了骄傲的资本。   她早已过了那个追逐璀璨与绚丽的年纪,而此世短暂的半生,也教会她何物可贵,何为珍惜。   思来想去,木舒最终给自己的这种心态下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大概是我怂。”   很怂的木舒被唐无乐卷成了团子,拎出去找吃的了。   木舒如今的打扮仍然古怪得紧,唐无乐自认俊美非凡,走到哪里都是明珠美玉,难免招惹上祸事,便干脆给自己易了容。于是木舒就保持着绷带怪人的造型,跟易容成白面书生的唐无乐一起跑出去吃面了,丝毫不顾及这个搭配是何等的诡异。   临走前木舒还特别孝顺地敲了敲死宅楚云清的房门,道:“师父,我一会儿给您带吃的回来,您可别乱跑啊。”   楚云清的回答是嘭地一声弹到门板上的气劲。   听出师父这一道指气里“快滚”的内涵,木舒立刻牵起唐无乐的手麻溜的滚蛋了。   “安禄山反唐之事已无回转的余地,如今我只需润色书籍静待事情的发展,在最恰当的时机出书便够了。”曾经为人之时体质羸弱,不得食油腻之物,如今也养成了清淡的口味,只觉得人间百味不如清汤寡水,偶尔也只能叹自己一声无福。木舒卷着筷子上的阳春面,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只是我一出书,大哥势必知晓情况有变,如今我这般模样也不能去见他们,可该如何是好?”   唐无乐听闻此话,不由得微微一顿,撇嘴:“知道就知道吧,少爷我没干亏心事,救我媳妇来着,他还能恼我不成?”   木舒无奈轻笑,正想说什么,背后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耳熟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你,转过身来。”   木舒整个人都木了,要不是头上还戴着斗笠,这时候只怕是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西门吹雪这个死宅男不呆在万梅山庄而跑来明国的边境之地啊?他不是一年就出门四次的吗?不对?!难道陆小凤又惹什么麻烦事了?!   想到自己因着身死之故而彻底放飞自我送出的那些礼物,木舒想着死者为大他们绝对不可能找自己要个解释的,所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送。像送给西门吹雪的那本故事集锦,她还给他整理了武侠小说众人不同的剑道理念,一个个给他标注了重点。这其中风格到底和曾经出版的《冬梅雪》有多相似,木舒都懒得多想,但是如今人没死成!却偏偏遇上了小伙伴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是扶苏亲传大弟子这种解释糊弄得住朱七七但是哪里糊弄得住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啊!   木舒傻在原地不知晓作何反应,唐无乐已经反应极快地一伸手抱住了木舒,目光三分警惕三分畏惧地看着站在木舒背后的白衣男子,一开口,就是一副书生腔的儒雅嗓音:“这位公子,在下与内人初来此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是,只是……”   西门吹雪的目光从木舒的身上移到了唐无乐的脸上,凝视半晌,又道:“此人背影与故人相仿,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话虽这么说,西门吹雪却抬手摁上了剑柄,步子稳若磐石,摆明了见不到人就不肯走了。   唐无乐简直要被这人给烦死了!遇见花满楼也好啊为什么偏偏遇上的是西门吹雪?虽然以花满楼的听力,仅听脚步声便可认出来人的身份,如今双目复明更是洞悉明事。但是花满楼性格向来体贴,即便认出人来,见木舒如今这般模样也会先行避开。哪像西门吹雪?冰块做成的桩子人,脾气又犟又傲,还是个认死理的,想要打发他可没那么容易了。   唐无乐正搜肠刮肚地想着主意,木舒却忽而转过身来,看似惊慌地往唐无乐怀中一扑,隐晦地朝着西门吹雪比了个手势。   西门吹雪微微挑眉,神情依旧一片清淡,道:“认错人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唐无乐:“……”这演技,差评!负分滚粗!   虽然西门吹雪的演技很捉急,但是到底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不少人的耳目。木舒和唐无乐用完了晚膳,还顺便给楚云清和西门吹雪打包了一份,两人刚刚回到客栈,便看见西门吹雪坐在屋中煮水烹茶,一副静待多时的模样。   木舒和西门吹雪有话要说,想了想,便让唐无乐拐去找楚云清继续教导他入世之道了。   木舒将将踏进房门,西门吹雪便开口道:“你没死?”   木舒忍不住苦笑,低声道:“本是死了,却又被少爷救了回来,醒来之时,已经恍若隔世了。”   面对唐无乐时,木舒难免有着女为悦己者容的忧思,面对兄长时,又担忧自己可怖的模样令人担忧令人痛心。但是在面对西门吹雪时,木舒却能坦然相对,无惧他物。许是因为友人不同于亲人与爱人,彼此之间的相处,木舒反而能更坦荡一些。   木舒如今这般模样,说是不人不鬼也不为过。饶是以西门吹雪的心性,此时也忍不住微微一怔,下一刻却是眉眼微沉,冷声道:“救你?就是把你变成毒尸?”烛龙殿事件在前,西门吹雪对毒尸之祸也多少有些了解,此时看见友人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愠怒。   “是塔纳,不是毒尸。”木舒低声辩解了一句,叹息道,“我的身体破败到那等境地,想要活命,只能寻些偏激之法。他为我劳心劳力,甚至还在自己体内种了子蛊,也不嫌弃我如今这般样貌。他能为我做到这等境地,我还有何可怨的?”   “你莫忧心,日久天长,我还能寻到痊愈之法。”木舒如今重遇故人,心中也是颇为感慨,“如今能与你这般相对而坐,将来也有重返人间的可能,无论如何,我心中都是感激的,你可懂?”   挚友多年,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如何不懂?西门吹雪心有怒其不争之意,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若有所需,尽管开口。”西门吹雪神情认真地道,“必定鼎力相帮。”   西门吹雪与木舒从幼年时期化干戈为玉帛至今,除了方宇谦之事,西门吹雪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帮上什么忙。木舒不是陆小凤,没有那么多麻烦缠身,即便是有,也多数能自己解决,无需他出手相助。反倒是在他最在意的剑道之上,木舒一直助他良多。   如今西门吹雪的剑道逐渐成型,偏离了原本的命轨,走上了一条收放自如的剑主之道。   “如此这般……”木舒沉吟半晌,道,“的确有一事,想请西门相助。”   “西门手下的情报线不逊色明国任何情报门,我想将手头上的情报渠道转交给你,暂时帮我打理一段时日,可好?”   ——这样她就能空出双手,去和老无名干架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地交锋   唐国天宝十二年十一月,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由, 统帅十五万兵马于范阳郡起兵。   月前, 扶苏新作《九州游记.唐》于唐国开售。   “你出书在安禄山谋逆之前, 这次的风头可完全被镇压下去了,没问题吗?”唐无乐扬起马鞭, 纵马驰骋,将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儿紧抱在怀里,不让马蹄扬起的风沙迷了她的口鼻, “战乱起始, 也不知晓是否还有人有心情读书, 这时机委实不妙。”   “不,正好相反, 这时机恰到好处。”木舒的脸埋在唐无乐的胸前, 她侧身坐在马上而双手紧抱唐无乐的腰身, 避免被马匹的颠簸甩下马去, 此时风沙刮骨,她的话语亦有几分模糊, “圣人信任安禄山, 甚至连杨国忠的话语都听不进去, 足可见安禄山在圣人面前的体面极重。我将谋逆之事写进书里, 售之过早, 扶苏便会成了那诬陷忠臣的贼人,售之过晚,又会失去可信度。”   “唯有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机发售, 读书之人才会重视话本中的线索,因为我所言之事,成了‘真实’。”   木舒没有在书中点明九天祸乱之事,却将安禄山谋反一事扒得一干二净。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敏感题材了,如果发布书籍在安禄山之后,就会失去了这一份“预言”的可信度,读者们也不会重视她书中那些关于唐国国势的伏笔与线索。但是如果发布得太早,安禄山一时半刻还未谋反,那这份敏感题材无疑便踩中了地雷,不仅人人喊打,将来安禄山倘若当真谋反,扶苏只怕也要背上一个逼人造反的黑锅。   “大唐安逸太久了,因此不会战乱的那种侥幸之心不仅种在了平民百姓的心中,也种在了圣人与朝堂百官的心中。”   “扶苏提前‘预知’了安禄山谋反之事,这势必引起安禄山的注意,而扶苏写书自然不可能一朝而就,安禄山自然会怀疑自己的军队中是否出现了叛徒。”木舒的声音搅和在咆哮的风沙里,喑哑不明,“而种下的九天线索则会成为最明显的冲突,安禄山和伊玛目等人的联盟或许不会破灭,但是终究心存芥蒂,特别是在幽天君老无名曾经‘见过’扶苏先生的情况下,安禄山定然会怀疑他背叛了自己。”   “这是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引蛇出洞。”   “老无名掌控着隐元会,如今扶苏出了这样的一本书,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查找出扶苏的身份。借此机会,老无名转移了自己的势力,我就可以对薛北辰下手,彻底将隐元会断层的暗桩暗线全部砍断。能夺下多少暗线暂且不提,但是老无名协助安禄山凭借的就是自己的情报能力,此时遭受打击,原本就已然心存芥蒂,只要他们不再是铁板一块,就绝对有利可图。”   “洛阳——长安——一定要将这两个地方的情报暗桩拿下!”   安禄山筹备已久,军队号令严厉整肃,敢拼敢杀,宛如张开血盆之口的饿狼,是以有了“狼牙军”的名号。安禄山整备多年,一朝谋反却快如雷霆惊蛰,迅捷如电,河北之地本就是安禄山管辖范围之内,叛军所过之处非死即降,皆如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不受半点抵抗。狼牙军很快便控制了河北之地,继续朝着洛阳的方向进发。   奏报安禄山反唐的谏言一封一封地送上玄宗的龙案,然而玄宗始终认为有人厌憎安禄山而胡言乱语,故而视而不见,依旧故我。   唐国的江湖,反而是最早醒悟并且加入战局的势力。   天策府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门派,一封又一封战报传入长安,积极备战,只等玄宗一声令下,东都之狼便可扫荡八方。而同时中原各门派弟子也纷纷赶往前线战场,藏剑山庄大小姐叶琦菲与七秀坊楚秀萧白胭带领弟子西行北上,意图协助各城阻挡安禄山的攻势。   木舒知晓,如今不是她所知的历史了,安史之乱提前了两年,五国并立,这还是一个综武侠的世界。   综武侠,最要紧不过的,便是武功。   “令狐伤到底是谁啊!”木舒抓着情报觉得自己有些心肌梗塞,她万万没想到,安禄山那方人马里除了敢拼敢杀的狼牙军,精通各种奇技淫巧的能人异士以及两个九天叛徒以外,居然还有一个武艺高超无人能挡的西域第一剑手。这个名为令狐伤的男子还有一名女徒弟名曰苏曼莎,两人分别为狼牙军中的逐日与摘星长老,这两人把暗杀与擒王之技玩得飞起啊!   “你就只顾着盯九天了,狼牙那边没仔细查了吧。”唐无乐捏着木舒的脸蛋,补充道,“令狐伤是那安禄山的义弟,西域第一剑手,也是漠北第一美男。苏曼莎是他的徒弟,精通魅惑暗杀之术,统领安禄山麾下由绝色女子组成的杀手与情报门。”   “西域第一剑手。”木舒不得不承认自己情报不足,疑惑地道,“可是西域那边不是偏好弯刀的吗?”   “咳……”唐无乐被这么一声吐槽噎得干咳,含糊道,“西域第一教是善使双刀的明教,最出名的剑手就是这位令狐伤了。”   木舒沉默无言地睁大一双惨灰色的眼睛对着唐无乐发出了塔纳的凝视。   综武侠的世界不能以常理论概,安禄山乐意把自家义弟这个西域第一剑手玩成杀手,木舒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但是眼睁睁看着安禄山的大军一点点侵占大唐的领土,说不痛心都是假的。说到狼牙军,又不得不提起一件往事,昔年安禄山与杨国忠多有不和,安禄山去过一次天策府深受震撼,为了自己的大业而不断唆使杨国忠的神策军打压天策,致使天策一度军力衰弱。   只不过后来神策军的掌控权在暗中转移到了李倓的手上,而李倓居然真的将原本只是个空架子的神策军整顿出了模样。   “李倓抢完神策还要帮我抢隐元会,真是不容易啊。”木舒抱着书信感慨了片刻,立时道,“老无名动手了,少爷快点联系叔祖父,问问剑圣他老人家能不能把虎皮大衣借出来用用,只要把薛北辰引出来,断掉他手上的资源与暗桩,咱们第一步就成了。”   薛北辰与剑圣有仇怨,成了老无名的弟子也是一心只为了向剑圣复仇,一旦扯出剑圣的名号绝对一钓一个准。对付老无名木舒心里还有点悬,但是对付一个热血上脑的小年轻,木舒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再者说了,薛家当年灭门之事也是误会一场,本就是老无名为了残害剑圣而设立的局,给薛北辰分说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或许还能帮助他避开大明宫一战中被老无名杀害的命运呢。   而木舒这方正在暗中谋划布局试图和敌方中人过招较劲,企图斩断敌方的情报供给,而另一方,叶英也已经抵达了长安。   叶英前来长安,是为了寻找朱剑秋相商战事,同时确保天子的安危,莫要让武林人士闯入长安。   “幸得叶庄主与扶苏先生书信告知,如今才不至于慌乱了手脚,而今叶庄主不远万里奔袭相助,实在感激不尽。”朱剑秋年岁已大,鬓发斑白,却目敛神光,一片清明睿智,令人见之即叹,不愧是“天下三智唯逊一秋”中的智者,“也多亏扶苏先生冒着莫大的风险,以文作刀,点破禄贼的狼子野心,让各郡城池中人有所戒备,整军待发,一阻禄贼的步伐,实在令人叹然不已。”   叶英白发高束,金衣轻甲,本是阖目静坐,不置一语,此时听罢朱剑秋之言,却是微微一顿:“以文作刀?”   “是也。”朱剑秋一愣,却忽而想起叶大庄主自闭双目,痴心剑道,不知此事也是常理,“时机抉择极好,而扶苏所著之书受众极广,痴于此道者又多为殷实之家,高官亦或世家子女亦不在少数,其中钦服扶苏者多也。阅书而悟理,此次扶苏著书却一反常态,言辞锋锐,伐骨作刀,言辞凿凿道禄贼势必要反。那些高官子女心中骇然,便将其中利害分说于父母长辈,便是将信将疑,也有了戒心。”   “而扶苏著书向来五国布售,这次却不知为何仅仅在唐国流传。”   “不过也多亏如此,山高水远,不至于让唐国外忧内患之事过早流传于他国境内。反倒是靠近河北等地的郡县及时开始征兵备马,虽说于事无补,但到底减少了伤亡。”提及此事,朱剑秋不免叹息,圣人无所作为,他们也只能撑着一口忠心,可天下百姓又何其无辜,不知这硝烟战火又要摧毁多少和乐安宁,“各郡战报传递极快,圣人如今已下令征兵备战,只盼能力挽狂澜,莫要天倾。”   朱剑秋心中唏嘘,叶英却只觉得五味参杂,难以言语。他不知晓是否是幼妹口中的系统在延续着幼妹的遗泽,但想到幼妹连自己的身后事都这般精打细算,不曾松懈半分,又觉得心中微涩:“敢问先生,此书为何名?”   朱剑秋抱着地图正想研究一下安禄山的行军路线,听闻这般问话只得一愣,道:“名为《九州游记.唐》。”   《九州游记.唐》。   这是……还有其他四国的意思?   叶英猛然站起身,忽而想起什么,神情复又平淡,只是歉然地告罪道:“叶某暂离片刻,还望恕罪。”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逆天改命   李倓行事果决,颇有雷厉风行之态, 果真趁着安禄山调度军力之时找到了多多。   安禄山有意争夺龙脉与秦皇陵中的不老仙丹, 但如今战事未平, 自然也就无心他顾。是以找到神算后人赵涵雅之后,一直是由红衣教教众看管, 准备届时为多多洗礼成为圣女。李倓带走了多多,还故布疑阵留下了不少似真似假的线索,把这一口黑锅扣在了老无名的头上, 还顺便栽赃了安禄山器重的长子安庆宗。如今整个唐国就是一潭浑水, 干脆越浑浊越好, 更加便于摸鱼了。   多多和叶琦菲一般年岁,如今也已是碧玉年华的俏丽少女了。蓬松柔软的棕色长发柔顺地披落了满肩满背, 容貌堪称娇艳的少女穿着白色红纹短打服饰, 披着一件样式奇怪的黑色披风, 神情沉静, 不似豁达倒反像是认命了一般。李倓要带她走,她竟毫无反抗之意, 仿佛不管深陷狼牙还是另入魔窟鬼窑, 都与她而言没有半分关系, 李倓看着奇怪, 却无意多问, 左右他应承扶苏的事情也已经完成了。   只是李倓带着赵涵雅将将离开狼牙军的领地,却忽而被一名身穿东瀛服饰的少年人拦下,张口便让李倓交出多多。   “你又是何人?”李倓看着少年人的服饰, 便已将对方的身份猜出了七七八八,但仍不明白为何东瀛阴阳世家的少主会掺和进大唐战事里,“你便是倭国源家少主?在下应承赵家故人所求,带赵涵雅离开此地,你若识相,便休要阻拦。”   “胡言乱语!”那姿容昳丽的青年猛一甩袖,冷笑着道,“赵老爷子于我有恩,我才是被赵老爷子托付之人,你又算什么东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赵家故人?!你才是应当识相收手,莫要忘记此处乃是狼牙之地,你我若是动手,你可占不了便宜。”   李倓听罢也是冷笑,他惯来精于算计,筹备齐全,自然知晓眼前之人乃是朱天君伊玛目的客人,但这可不代表他会因此而怯懦三分。双方正待一言不合之际便大打出手,一直沉默跟在李倓身后的多多却忽而开口道:“源明雅,是你啊。”   “多多!”名唤源明雅的青年转眼便敛去了满身锋锐,温文尔雅自有一番晓月清风般的和煦,“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风采过人了。我都听说了,安禄山想利用你夺取李唐地龙之脉,实在可笑至极。我不愿管这李唐之事,却不想让你掺和进去,此人心怀鬼胎,满口谎言,也不知晓要利用你去做什么。跟我一同回东瀛吧,那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善也罢,恶也罢,没有什么不同的,都不过是身不由己。”多多一双澄如浓蜜般的眼睛沉淀着死水般的平静,平直的语气里似乎暮气沉沉,带着说不清的黯然之意,“你还是旧时的模样,我却不再是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女孩了。待我好者,我自铭记在心,但我命数将至,又是这般祸乱横生之命,如今惟愿终了此生,莫要牵连他人,你便莫要执拗于此了。”   “命数已至?!”源明雅的眼神莫测而危险,语带威胁地道,“你祖父将你托付于我,我便决计不会对你坐视不管!你一心求死,我却由不得你任性!且不说报恩之事,单说你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中原女子,我便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我不信什么宿命之理,你随我走,我们去寻水龙之脉,补足你神算一家的天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选的路才是对的!”   “大唐地龙,安氏水龙,看来多年不见,你阴阳术多有精进,竟也看出安禄山势必割据一方称皇称帝的天命了。”多多眸光涣散,心中似有动摇,然而一番挣扎之后却是猛一抿唇,道,“我不去。”   “多多!”源明雅厉声喝道,正想说些什么,多多却忽而抬头看向了李倓:“不知您口中的祖父故人又是何人?”   李倓听了一耳朵的天命之说,心中翻腾不休,面上却毫无异色,道:“真实名姓不得而知,唯有‘扶苏’之名流传于世。”   “这不可能。”多多脱口而出,复又沉默,半晌,才低声呢喃道,“……她应当不在人世了。”   ——倘若那人还在,是不是意味着,天命当真可改?   思及此处,多多死寂的眼眸都燃烧起了微弱的明光,她当机立断地道:“我跟你走!”   源明雅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晓扶苏为何人,他只知晓自己喜欢的人宁可相信一个陌生人都不愿意相信他。源明雅身为阴阳世家少主,心中本就傲气,昔年流落中原之地结实了世家之交的后人赵涵雅,为其天资折服,暗生情愫,一心便想将多多这有趣的女娃娃带回东瀛,谁料其中横生如此变故。源明雅不想废话,当即便要动手,却被多多开口打断了。   “安禄山夺大唐帝命,为天生地龙命格,但安家却是水命蛟龙。”多多目光灼灼,那罕见鲜活灵动的模样让源明雅不禁微微失神,半晌,才下意识地颔首。多多却继续道,“安庆宗命不久矣,安禄山二子安庆绪有化龙之相,可地水之龙相驳,二者仅可存其一。安庆绪若是不死,来日必将杀害安禄山,致使父子反目,你道是也不是也?”   源明雅已然听出多多的言下之意,虽说源明雅身负搅乱中原武林的重任,但比起为国效力,他更倾心于自己阴阳术的精进,之后的生命里也只多了一个名为多多的女孩。是以此时心念骤转及下,便道:“地龙破土而出,水龙势必死于非命,我是这般与安庆绪说的。”   “甚好。”多多目光微柔,眼角眉梢都晕着浅浅的无奈与笑意,“我不跟你走,但……你可愿跟我走?”   “去找一个,逆天改命的人。”   木舒并不知道自己的马甲掉了打扮,而且即将有人找上门来了。   此时她正专心致志地搞事,联系上唐简之后,玄天君李复听说她帮助了自己误入歧途的兄弟李倓重归正道,特地书信一封前来致谢,又与她分享了一部分资源,让木舒参与进了九天谋划的布局之中。如今尚未投靠安禄山的几位九天,除了炎天君柳风骨不问世事以外,其他几人都联合起来一同御敌,不愿看大唐气运败落,最终落于外族之手。   而这其中,玄天君鬼谋李复加入苍云军就任客卿一职,打算以自己所学的兵家手段辅佐大唐军队。而苍天君方乾则取出自己收藏的武功秘籍,悬赏江湖群雄取狼牙军中高手颈上人头。阳天君周墨愿倾尽万贯家财支援兵马粮草,而剑圣则准备亲自出手刺杀安禄山。   安禄山谋反早已筹备多年,他一直驻守边境,早已成为外族人心目中的的神祗。这不仅是权势滔天的节度使与皇权之间的抗争,也是外族与汉族之间的矛盾冲突与交锋。安禄山以信仰统帅军心,以严酷的军令整顿军队,那些奉他为神的人悍不畏死,敢拼敢杀,兵马强健而粮草充足,大唐又久不问战事,自然落于了下风,哪怕他们插手此事,一时之间也挽不回颓败的局势。   敌军强大如此,而我方猪队友却还在不停地拖后腿,想想也是无比心累。   “安禄山都兵临洛阳城下了,圣上却让杨国忠指挥军队?”唐玄宗宠爱杨贵妃,而杨国忠则是杨贵妃的族兄,依靠着杨贵妃的帝宠而爬到了宰相的地位。只可惜杨国忠并非良才美质,祸乱朝纲,好大喜功,先前两次发兵征讨南诏,穷兵黩武,后又一再打压天策,致使大唐军力衰竭。若非李倓发动烛龙之变,引动江湖人士参与进南诏反唐事件而拿下了南诏王,只怕如今大唐已是腹背受敌,民不聊生。   而如今安禄山的铁骑已经踩踏了大唐的领土,杨国忠却还思考着自己的利益,显然并非目光长远之辈。   “洛阳是天策府的大本营,过洛阳便是潼关,潼关一旦失守,便是一马平川可直取长安,届时一切都悔之晚矣。”   木舒知晓李复说的都是实话,历史中的安禄山不正是攻入了长安,逼得玄宗西逃,自己还霸占了大明宫吗?   “杨国忠惯来想要让神策军将天策取而代之,也没有多少排兵布阵的谋略,而此时狼牙军来势汹汹,后劲充足,如今天策精锐也在边关,赶往洛阳需要时日,洛阳怕是守不住的。”李复和唐简一同分析了如今狼牙的军力,下达了最坏的结论,“最大的可能是守住潼关,一直僵持。直到安禄山残暴的行为令军心失衡,安禄山那由奚、突厥、契丹等外族组成的军队便会逐渐崩溃瓦解。”   “死守潼关!”   木舒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也正是因此,她才心中焦虑。历史上潼关失守并非兵力悬殊,反而是因为玄宗下达了错误的命令,而导致镇守潼关的将士们逼不得已舍弃了潼关的优势而迎战狼牙军,也因此一战,逼死了不少大唐的精兵良将。   “急上火了你。”唐无乐看着摊在桌子上宛如一碟年糕的媳妇儿,嘴角抽搐地道,“我们可不能安禄山没垮,自己先垮了啊。”   正是此理,九天中的幽天君与朱天君参与谋逆之事,如今的唐无乐与木舒相当于替代了幽天君的职责,负责传递情报与消息。唐无乐掌控着狼牙军进攻的路线与朝堂之上的反应与对策,木舒则负责盯梢老无名、伊玛目、红衣教与我方的军力部署。   可以说,是半点都松懈不得。   木舒捧着脑袋思忖了半晌,忽而道:“少爷,薛北辰抓到了吗?”   “捆了,在送来的路上。”唐无乐整理着桌子上凌乱的情报,话语微微一顿,“你又想干什么好事了?”   “抢了他手中的暗桩资源,长安那边的局势就有力可为了。”木舒拉了拉斗篷,盖住自己惨灰色的眼眸。   “不解决内忧,如何解决外患呢?”   ——笔诛得了天下!还诛不了你一个杨国忠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口伐笔诛   荀游心里苦,偏偏他啥都说不出。   作为扶苏先生的挂名二弟子, 追稿追了这么多年, 他第一次碰上这种先生书作远在天边触之不及的境况。不仅买不到先生的新作, 还完全无法知晓事情的境况,只知晓唐国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统帅外族兵马以清君侧为名造反以外, 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   先生很久没出书了,先前写了一本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以及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风云录之后,便沉寂了十分漫长的时间。虽说著书之事强求不来, 但是先生往日里甚是勤奋, 少有怠惰之时, 这么久没有出新作,荀游感觉怪不习惯的。   他想写阅读理解了。   知晓先生又出新作时, 沉寂许久的荀游心底是十分欢喜的, 然而尚未等他唤弟子去帮他购置新书, 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先生的新作只售于唐国, 其他四国境内概不出售,至于原因无从知晓, 但是买不到就是买不到了。   荀游心底有点懵,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短短一年而已, 他就好像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然而事实证明,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荀游的想象。   不等荀游查探清楚先生新作的内容,他就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先生在唐国跟人撕逼了,这撕逼撕的还不是一般人。他那惯来淡泊名利心胸广博宽和的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纸陈情书就撕了当朝宰相杨国忠。   严格来说,是先撕李林甫,后撕杨国忠,唐国两任宰相的黑历史都被扒得一干二净,诬陷忠良,祸乱朝纲,好大喜功,蔽塞言路。杨国忠更是仰仗帝皇宠信而为非作歹,杨家恃宠而骄,权欲熏心,腐化朝堂,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虽然没有直说玄宗的不是,却对两任宰相毫不留情地口伐笔诛,字字锥心,还列举了一系列罪名,从重用胡将到误国误民,满纸墨香却尽是触目惊心。   甚至最后还言辞锋锐地点明如杨国忠这般损国利己之人如果继续持掌兵权,只怕大唐危矣。   扶苏用一种堪称平静甚至是毫无波折的语句,陈述了过往的所有,反倒格外令人扎心。   “可你这么写,安禄山谋反一事岂不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清君侧了?”唐无乐没想到自家媳妇儿这么大胆,磨刀霍霍向猪队友,一刀直接砍向当朝宰相,只怕陈情书一出,天下书生随者为众,人人都成了诤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真要剜杨国忠的心口了。   “所以我连着安禄山一起骂了。”木舒扬着手里的陈情书,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是在为安禄山正名,而是在讲述事实,实际上这些事情很多人都心中有数,但是怎奈何无人敢于开口。没人开口就让我来开口,我写的东西都是事实,证据确凿,不服就来反驳。如今国家有难,杨国忠却还想着自己的利益,再这样下去,要填多少尸骨进去,才能拖住狼牙的铁骑?”   唐无乐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对之心,唐家本就不是中原世家,对皇权的敬畏之心也有限:“圣人不会因此而龙颜大怒吗?”   毕竟重用李林甫的是玄宗,重用杨国忠宠信杨家的也是玄宗,木舒这么一打脸,难免会让圣人颜面无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唐太宗李世民战功赫赫,文以治国,武以安邦,一手开创了大唐盛世,可太宗也仍然有犯错之时,但太宗虚心纳谏,不辞诤言,这岂非也是明君风采?”木舒思忖良久,言辞转柔,“圣上早年励精图治,政权开明,一手造就了唐国的极盛之世,此等功劳,谁也不能否认。我说过,我只讲事实,成败功过,尽收于此。”   唐无乐心中微微瞠目,他也算是胆大包天的性子,但是自家媳妇儿看着柔弱无依,手笔却明显比他大得多。这一纸陈情书骂了朝堂骂了叛将,两方势力一应得罪了个彻底,但最后偏偏要兜个圈子维护皇室的脸面,还搬出了李唐先祖镇压了民心。这般一来,将士民众的怨气与怒火就会尽数落于杨国忠身上,却不会对李唐皇室失去忠心,仍然会合力抵抗外敌,当真一箭双雕,面面俱到。   媳妇儿如此霸气,唐无乐不觉失落,反而有种诡异的发自肺腑的自豪感,不由笑道:“你如今可算是笔诛了天下?”   “有何不可?”木舒也笑,但想到未来之事,心中仍然沉甸甸地压着郁气,“我只盼,为时不晚。”   扶苏一纸陈情书,砸得天下哗然。   “先生虽是世外谪仙,却仍心系红尘,难舍家国,不愿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荀游作为扶苏的无脑吹,虽然不得插手唐国事务,却对扶苏的言行大加赞赏,只觉得心口沸腾翻滚着一腔热血,无比炽烈,“为国为民,一笔诛尽天下人,此非文人至高之境?!”   文字传达的是一种感情,一种发自灵魂与血脉之间的信念,它刺进肉做的人心,扎进柔软的五脏六腑,掘出骨子里不折的韧劲。   百姓是一豆微弱的灯火,因风摇曳,无处凭依——然而只要有一阵助涨的风轻柔地拂过,便能见其绵延成原,燃尽万里山河。   “没人敢说,就由我来开口,无人敢写,就由我来先行研墨。”   ——哪怕最终可能会折了这支笔。   “如果‘扶苏’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毁了,也没关系,他就做一支笔该做的事情。”   不知晓是平民百姓憋屈了太久,还是真的应了那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讨伐杨国忠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从平民百姓,到军队朝堂。太子李亨部下与建宁王李倓眼见时机已至,暗中推波助澜,谏言的奏折一封一封地送上龙案,甚至有御史言官以死上谏,便是玄宗老年昏聩不愿听逆耳忠言,此时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了。   更何况那封触目惊心的陈情书字字诛心,便是玄宗自己,都仿佛如梦初醒,背生冷汗。   迫于多方压力之下,任凭杨贵妃再怎么哭闹撒娇,杨国忠也被革除了职位,剥夺了权利,禁足杨家不得外出,由御林军看守。   随后,玄宗命安西节度使封长青与高仙芝两位将士在长安与洛阳征兵,抵御狼牙铁骑的步伐,同时任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而另一方面,玄宗发令召回身在边疆之地的宣威将军曹雪阳,调动大唐精锐部队回返,意图亡羊补牢了。   但是玄宗如今仍然大权在握,虽然选择了退让与妥协,但也没有如世人所愿问罪杨国忠。   而最先搞事的扶苏先生,就被杨国忠盯上了。   明面上杨国忠掌管着神策军,但实际上如今真正的掌权者李倓最早收到了消息,知道杨国忠准备干掉扶苏,幸灾乐祸之下向木舒发来贺电,一顿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之后万分友好询问道:嘿,大兄弟,老无名还没解决掉,就招惹上了杨国忠,你也是很棒棒哦。   木舒冷静地看完了信,冷笑着回复道:不及你黑白两道都踩一脚来得风光无限。   #唯独不想被李倓取笑。#   #他这个差点玩脱了的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我?#   木舒正准备化悲愤为力量一举夺下长安洛阳的情报网时,一个好消息直接砸到了她的头上——墨书升级完毕,即将回归。   【叮——想我了吗宿主?您可爱的墨书吃胖了三十斤即将空投到您的怀里!】   木舒觉得自家系统大概是吃坏脑子了。   木舒哭笑不得地看着一一亮起的系统面板,揶揄道:“你是装载了卖萌系统吗?跑去哪里学了这些古里古怪的用词了?”   “是宿主原本的世界哦。”墨书的变化很大,连声音都如人类一般拥有了平仄起伏,仿佛真的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拥有情感的人类一般模样,“多亏宿主的馈赠,我继承了泯灭的主系统一部分功能,如今已经成功升级为中级系统了。宿主如今拥有了气运之基,这个世界中属于扶苏的声望值仍然存在,只要宿主继续努力,一定能在墨书的辅助下升职加薪迎娶唐门小霸王走向人生巅峰的。”   木舒听得这番言语,心中一时间五味参杂,想笑的同时难免想起最初的那段岁月。那时她天不假年,命不保夕,还只是一个将将走出社会的青涩少女。淬不及防之下失去了生命,接手了一段注定写满痛苦的人生。面对着这个与古代格格不入的系统,面对着那三个堪称天方夜谭的任务,那时她听闻此话只觉可笑之极,又何曾想过自己居然当真走到了这般境地?   “我的任务完成了吗?”木舒这般问道。   【宿主的人生,还需要这三个任务吗?】却不料,墨书居然这般反问道。   “是啊,不需要了。”如今命运已经由她自己主宰,那三个最初为了挽救她的命数而存在着的任务,又哪里有继续的必要了呢?如今天下之势如此,武林各大门派势必同仇敌忾,放下过往的一切恩怨。而九天也好,安禄山也罢,未来终究有一切终结之时。   【系统自动连接宿主情报网,自动整理信息。】墨书勤勤恳恳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这段时间没有系统帮忙整理情报,木舒的确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也不知晓自己是否忽视了一些重要的情报,【请系统自行查询系统新添功能,要识货善用哦。】   木舒笑着点开系统面板,对于系统更新升级之后的新功能也有几分好奇,然而不等她查询一番,却忽而听墨书汇报道:   【叮——收到叶英来信一封,是否现在开始阅读?】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雷刀谷   【叮——收到叶英来信一封,是否现在开始阅读?】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 木舒动作霎时一顿, 随即冷汗直下。   就像离家出走之后被家长逮到的熊孩子, 一时间百口无言,竟不知晓应当如何解释。依她的性子来看, 倘若当真死里逃生安于人世,那最要紧的事情无疑便是通知家人自己一切安好,莫要让他们因此而悲思。但是木舒如今的情况也颇为复杂, 尸毒尚未祛除, 形容可怖, 又陷入了这么多的谋算布局之中,可谓四面楚歌八方埋伏。不能解决这些后患之忧, 她又如何敢去见自己的珍视的家人呢?   她从尸池中苏醒之时, 那个埋葬了自己的寒冷冬季都已经结束了, 她想着以这般样貌去见自己的家人, 也不过是无端惹他们再度痛心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等自己的身体恢复康健后再重回藏剑山庄, 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然无恙。   但是大哥不知晓其中缘由, 乍然听闻扶苏又出新作, 只怕揣测出了一二, 她又岂能让他失望呢?   木舒从系统中提取了叶英的信函, 灰溜溜地如同一只土拨鼠一般滚回了自己的房间,连墨书的新功能都无心查看了。   撕开信封前,木舒正搜肠刮肚地思考着合适的语句去解释自己如今不能相见的境况, 但是等到取出书信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怔。   叶英的来信很平淡,平淡到仿佛在同挚友闲谈最近杭州西湖的天气是否晴好。没有询问如今这个“扶苏”的身份,也没有言辞锋锐地质问她身在何处。叶英的书信平淡宛如流水,一字一句都淡得恰到好处。一句“展信安,见字如晤”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以浅白的笔触描绘的风景秀色,他提及初将习武的无月,提及她尚未出世的侄儿侄女,提及藏剑山庄的一切安好,却不曾询问她的身份。   若是此时的“扶苏”另有其人,拿到这封信估计也只会以为叶大庄主是随手书信一封送予幼妹的师父,叨扰些日常琐事。   唯有木舒知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叶英太了解自己的幼妹了,他知晓倘若幼妹尚在人世却不愿相见,其中定然是情有苦衷。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也不愿让幼妹为难,便借着这一封言辞清淡如水的信函,传达着一种隐晦的询问与宽慰,亦或者是一种不敢言深的期许。   ——你可一切安好?   木舒捧着书信,看着看着,却觉得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便开始模糊了。她连忙放下信函,唯恐泪水晕了字迹,待到情绪稍稍平息之后,才咽下那满腔的愧疚与独自经受风雪的委屈,翻找着纸笔准备给叶英写一封回信。   面对主系统与穿越女,面对叛军逆臣与天下风云,哪怕她强大到足以顶天立地。但在兄长们的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娇气的,需要呵护的孩子。她那些不能言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想起的委屈,在他们眼中比山峦更加沉重,比她自己更在乎那已经过去的疼痛。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   木舒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滴到信纸上,她如今浑身带毒,连眼泪都带着胆汁一样的苦浊。一片朦胧中正想寻张手帕,却忽而横来一双手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木舒还未回神,就被人揉捏了脸蛋,不由得无奈而含糊地笑道:“少爷,虽说不会中毒,可我现在是真的丑啊。”捏捏妙龄少女的脸蛋可以说是调戏,但捏一个塔纳的脸蛋,那根本就是恐怖片经典镜头了好吗?   唐无乐觉得自家媳妇其实有些思虑过多了,如今她容貌未改,虽说形容可怖,但仍然能窥见往昔的颜色。他长到这般年岁,刀山血海,魔窟鬼窑都走过,便是当真丑如妖鬼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如今的模样在他眼里并不会显得丑恶。   “不丑。”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唐无乐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嘲讽亦或是调侃,语气中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失落与沉重,“当初给你种下母蛊,我就一直在想你日后的模样。成为塔纳形体扭曲,如我族姐唐书雁亦或者那曾经以俊秀闻名的孙飞亮,不都成了如今这般形如妖鬼的模样?武功越高,扭曲畸形的模样更甚,我想过自己大概会变得可怖,形容俱毁也是可能的。”   木舒听闻这话,却是微微一怔,她看着唐无乐,唐无乐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何等惊心动魄的话语,兀自思量道:“我就想着你再丑也丑不过我了吧,有什么好嫌弃的呢?少爷我要是变成孙飞亮如今的模样,以后也能把你扛肩上了。”   木舒仲怔无言,只觉得心尖尖上被人恶狠狠地拧了一下,酸涩带着一种噬咬骨头的痛意如浪潮般汹涌而至,竟让她一时哽噎无语。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又怎会忘记他原本是个何等爱俏的人呢?   他这样一个在年幼之时便会因为他人生得比自己俊秀而勃然大怒的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想象自己化为塔纳那般形容丑陋的模样?又是因何会幻想这些对他而言本该遥不可及甚至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在令人神智恍惚的酸涩中,木舒轻轻握住了唐无乐的手,她想,自己的一生当真在无所求了。   ——竭尽一生的时光对他好,都唯恐岁月瞬如白驹,眨眼匆匆。   “少爷那么好看,才不要变丑呢。”她垂眸浅笑,心间的思虑与忧愁淡去,唯剩流年脉脉,一片温宁,“我给大哥写封回信,待到来年那未出世的侄子或侄女的满月酒,我大抵便能回去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结发相伴,从此白首不离。   如今墨书归来,许多事情便大有可为,堪称如虎添翼。木舒写了一封回信给叶英,只浅浅提及自己的归期,并不深谈自己如今的境况,反倒是将手头上的情报消息整理了一份,拜托自家大哥转手交给朱剑秋。如此这般,借着陈情书的东风,叶英也约莫能猜出自家幼妹搅和进了这场天下纷争里。如今硝烟战火不休,江湖侠士各处着力,叶英除了忧心幼妹的境况,一时也无法相助一二。   不,或许,也是有力可为的。   木舒将藏剑霸刀的往昔之事写进了信里,将那些陈年宿怨一一辩说分明。从九天之祸,到如今的安史之乱,从柳风骨的谋划到自家父亲的配合,从最初的刀剑之争,到三哥与三嫂的悲欢离合。那些过往与曾经都沉淀在浓重的墨色里,展露出一片刀光剑影。   “国难当头,风雨飘摇,我欲请柳五爷拔刀出匣,刀剑联手,了却恩怨,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叶英收到信却是默然缄口,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些逐渐淡却的往事里还藏着这样天大的秘密。幼妹说了却恩怨,便当真是了却恩怨,毕竟过往仇恨的芥蒂能被人解开,痛苦与伤痕却无法磨灭。此事终了,藏剑霸刀从此便形如陌路,无恩怨,也无情分可言。   “家国大义之前,恩怨不过云烟。”叶英心性淡泊,本就无什芥蒂之说,只道,“已尽人事,何惧天命?尽力而为,便足矣。”   得了兄长首肯,木舒当即书信一封送往霸刀山庄,唐无乐却将送信之人拦了下来,换了一位唐门的弟子。   “霸刀山庄,只怕情况不妙。”唐无乐斟酌着言语,虽不知晓事情的缘由,唐无乐却从唐小婉之事中窥得些许不详,但又不知晓如何道清自己心中莫名而生的诡谲之念,只得言辞委婉地道,“柳五爷病重已久,寻常书信,怕是送不到他老人家的手上。”   木舒反倒是听懂了唐无乐话语中潜藏的含义,她思忖良久,让墨书调出霸刀的资料,却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情报。   “霸刀山庄分裂,柳风骨之兄柳鸾旗勾结狼牙,为寻神兵线索,柳静海如今率领塞北营和精金阁赶往洛阳,柳五爷也不在霸刀山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舒实在被这一连串的事故砸得头疼不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那现在霸刀山庄里有谁能做主的?”   墨书:【……霸刀山庄庄主柳惊涛。】   就是唐小婉原本的未婚夫,被自家五哥“横刀夺爱”的柳庄主。   惹不起,惹不起。   木舒很怂的焉巴了,但是又有些不死心。   “调查霸刀山庄近些时日以来的情报,还有关键人物的资料。”有系统在手,木舒在情报消息的传递上更加方便快捷,不必再苦等机关鸟来回传信,效率几乎可以说是翻了几番,“霸刀山庄如今还分了一个风雷刀谷出来?那方势力又是偏向哪边的?”   墨书整理情报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木舒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   简而言之,柳家家大业大,柳五爷柳风骨继承了柳家,但是柳风骨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则居住在风雷刀谷,双方之间亲疏皆有,关系始终难以调和。而如今安史之乱始起,风雷刀谷内部不睦,分裂后各自为政。只可惜风雷刀谷中掌权的人大多思想偏执,看不透柳风骨锋芒内敛的真相,只觉得柳家一蹶不振,难以东山再起,是以剑走偏锋,镇压了式微的反对派。   木舒之前有分析过,柳家在藏剑山庄未崛起之前乃是一家独大,柳五爷与公孙姐妹南北称雄,几乎无人可敌。然而柳家以锻冶之术闻名天下,就好似一个守着金山银山的军火商,只要有谋反之心,谁都想来啃上一口。这才逼得柳五爷不得不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如今藏剑后来居上,霸刀山庄看似弱势,但是眼光独到之人也并非没有,比如——史思明。   安史之乱,安史之乱,既然叫安史之乱,自然不可能是安禄山一人反唐,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亦是战犯。史思明窥视霸刀已久,不惜派遣自己的女儿史朝英拜入风雷刀谷掌谷人柳三爷柳秀岳的门下,并且史朝英还诱使四爷柳鸾旗长孙柳时清坠入爱河,收拢了一部分风雷刀谷的势力。而在安禄山起兵之后,柳秀岳被柳鸾旗糊弄着开炉锻刀意图光复柳家,却不知晓妹妹柳延芳已经被夺权控制了起来。   柳延芳正是风雷刀谷中反对狼牙军的式微一方。   那么问题就来了,风雷刀谷要造反,大多还都是柳惊涛的长辈,估计这位柳庄主现在也挺懵逼的——你说这事管还是不管?   #爹爹不在家,熊长辈作妖系列。#   #弟弟还把手底下的人都带走了我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风骨霸刀的资料片被我提前了,嗯,因为安史之乱长达八年,总不能照着原本的来。   风雷刀谷是策划搬出来洗白的,职业背锅,人物关系满混乱的,大家只要知道这个刀谷里住的都是柳老庄主的哥哥弟弟妹妹及其子孙后代就好了,根据剧情来看,霸刀山庄和风雷刀谷貌似是……分开的?虽然也是柳家,但是互不干涉。   但是都是柳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霸刀那边应该是不乐意看他们谋反的。   柳五爷算计了这么多,却没有跟自家亲戚儿子们说,搞到最后就是一群绝望的人为了能让霸刀山庄重振威名而走上偏执之路……怎么说呢,跟唐简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顾得了大家顾不了小家了_(:зゝ∠)_ 第一百五十章 再遇多多   霸刀山庄如今乱成这般模样,木舒原定的计划自然也派不上用场了, 就算找到了柳五爷, 他自己家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干净, 也就不指望他能空出手来一同解决这天下大事了。但是木舒始终对风雷刀谷无法放下戒心,便让墨书一直跟进, 一旦有情况发生,立刻回报。   而她如今空出手来,打算先解决多多和薛北辰的问题了。   先说薛北辰, 如果要总结此人的一生, 那么某些男主复仇主线的小说就很能概括完整了。大概就是不断的复仇却又发现仇人另有其人, 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自己最信任的师父才是罪魁祸首之类的狗血剧情。只可惜薛北辰有男主的命却没有男主应有的待遇,被老无名利用着暗算了剑圣一把之后, 他就被压榨完剩余的价值被老无名给干掉了, 估计到最后咽气都不知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虽说能混到新一任的幽天君这种程度也不能算是蠢人吧, 但是对上段数极高的老无名, 明显有点不够看的。   木舒对薛北辰的了解不多,然而哪怕是开药方呢也好歹得对症下药啊, 于是木舒想了想, 致信一封给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李倓。两人好歹曾经共同谋划过烛龙殿之事, 李倓又是个聪明人, 对薛北辰的性格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吧?   然而实际上李倓对薛北辰的了解也不多, 他真正的合作伙伴是老无名,薛北辰顶多只能算是给他师父当个添头的,并没有被李倓放在眼里。对于薛北辰, 李倓就只记得是个跟剑圣仇怨极深的沉默青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问题是这个家仇血恨在身的沉默青年到底是苦大仇深型的,还是中二自负型的,亦或者忍辱负重型的?倒是给个准信啊。   眼看着洛阳那边都要开火了,木舒仍然没能想出一个对策,唐无乐实在看不过去,便自己接受了薛北辰的事宜。   “我们都已经收集过老无名和薛北辰的资料了,哪里用得着那么复杂?”唐无乐知晓木舒对薛北辰迟迟无法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薛北辰是薛家遗孤,而薛家大小姐曾经又是剑圣的爱人。薛北辰虽说欲害剑圣性命,但是到底也是被人误导所致,总不好当真弄死自家友军旧情人的弟弟,是以才处处束手束脚,“行了,少爷帮你解决,你还是去操心赵家的小娃娃吧。”   习惯顶杠子的木舒被人抢了活,却没有质疑唐无乐的能力,只是微微有些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而唐无乐作为一个算计木舒多次并且精通易容术的毒手公子,心机城府一概不缺,套路之多比起木舒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给薛北辰下了封锁内力的药物,又下了一味致使身体虚弱的慢性毒药,关在小黑屋里不闻不问好几天,逼得薛北辰饥渴交迫身心脆弱之时,就开始各种套路了。他先自己易容成了最初见老无名时的模样,过五关斩六将地“救走”了薛北辰。   趁着薛北辰神志不清满怀感激信赖之时连哄带骗说洛阳战事吃紧,长安那边又横生变故,才让敌人趁虚而入。薛北辰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如今薛北辰余毒未解,但为了解决后患便让薛北辰转交职权安静等待,待自己料理了隐元会中的叛徒,再将权利交回给他。   唐无乐吃准老无名对薛北辰只用利用之心,并无师徒情分,是以薛北辰对老无名也是知之甚少。唐无乐曾经见过老无名一面,模仿其谈吐举止也是似模似样,骗一个薛北辰也尽是够了。果不其然,薛北辰不疑有他,在他心目中师父本就是隐于幕后之人,见过师父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伪装成师父的模样来骗自己了。薛北辰交出了隐元会的调令,安心解毒,准备给那掳走自己的人一个反戈之击。   唐无乐这头将哄骗出来的情报以及调令交给了自家媳妇儿,转头就让薛北辰“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老无名的真面目。不仅揭穿了老无名王毛仲的身份,还将当年他们为了解决剑圣这个执法者而布下的罗网给撕扯开来。仗着木舒告诉他的情报,将每一步算计与谋划都讲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活像是自己亲眼见证的一般,完了之后扬长而去,撇下一个三观俱毁的薛北辰,就此功成身退。   薛北辰不是林平之,林平之心中有恨却又对自己的底线意外的偏执,薛北辰却更像杨康,善恶都在一念之间。   对于薛北辰这样的,如果直白告诉他真相,只怕会适得其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就为了让中二病相信他们的话语。   ——反正本来就是事实嘛。   坑了薛北辰满头血的唐无乐不仅良心不会痛还觉得美滋滋的,而木舒此时正好断掉了老无名的情报线,跟唐无乐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将愤怒到失去理智的薛北辰丢回了隐元会。幽天君这个身份虽然隐匿性极高,但是很不好的一点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包括自己的下属,因此隐元会大多也是认牌不认人。薛北辰到底持掌隐元会有一段岁月了,能量不小,木舒稍稍牵引一番,薛北辰就怼上了老无名。   老无名被断掉情报线之后惊觉情况有变,立刻引动自己的人脉开始反击,却不知道和自己你来我往过招的人正是自己的徒弟薛北辰。而薛北辰一边蚕食老无名的势力一边调查薛家当初灭门的真相,一时间无心他顾,又丢了令牌,顿时空门大露,李倓引动了自己身为九天时在隐元会里积累下来的人脉与势力,木舒当机立断分裂了隐元会,还将条规给改了避免老无名之后回过神来跟她撕逼。   暗潮汹涌之中,隐元会逐渐分裂为三方势力,其中薛北辰的立场有点模糊,而木舒这方则坐收渔翁之利。   “后续怎么收场?”木舒觉得自己管杀不管埋的行为有点渣,只能暗戳戳地和唐无乐商量道,“将薛家灭门和老无名的谋划都告诉剑圣,看看他老人家打算怎么解决,如果他想管,就将剑圣所在地的情报送给薛北辰,他肯定会去找剑圣问清楚当年的真相的。”   中二期的小孩都不好管,大家长接个手行不行啊?   之后怎么教育孩子那大概就是剑圣的事情了,毕竟不管如何,薛家都成了他人刺向剑圣的一柄利刃,对这唯一的遗孤,剑圣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至于薛北辰日后是改邪归正还是被大家长揍上一顿,就不是木舒该操心的事情了。   她现在该操心如同自己小侄女一样的多多了。   木舒并没有打算以如今这般模样去见故人,确保了多多的安全之后便传信给叶英,让大哥转报平安,让三哥与琦菲莫要惶急。然而,就像木舒没有预料到找回了多多还附赠一个阴阳家少主一样,她也没有预料到多多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姑在哪”。   好嘛,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大佬,人狠话不多啊。   想到自己的马甲可能在小侄女的青梅眼中无所遁形,木舒就觉得心情十分微妙,连带着对这九天中的变天君赵家也有了几分憧憬之心。而当她看见那原本神情不善的阴阳家少主听见多多的一声询问而飞快变脸之后,心情顿时就更加微妙了。   看来也是留不了几年的。   木舒裹着斗篷戴着面具,心中万般无奈之情在真正面对了多多之后却尽数化为了一声叹息,不由得笑道:“果真瞒不过你。”   “我这次没有算。”多多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如今眉眼长开赫然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圆润而带点肉感的脸蛋,微卷的棕发,圆睁的眼睛有着微微上挑的眼角似猫儿般狡黠灵动,透着一股颇具异域风情的娇嫩柔媚,“我总觉得如果什么事情都提前一步知晓,再美的风景都会变得乏味,所以我为自己算了一卦之后便没有再算了。如今再见姑姑,不正是最大的意外之喜吗?”   再次与多多重逢,木舒一开始只见她目沉若水,与其说是温和倒不如说是灰心。如今几句话语,她却仿佛拂去了云翳,再次捡回了幼年时期人小鬼大的性子。随她一同前来的源明雅略微有些愣怔,先前在狼牙的营地里,听闻多多那番言语,显然是已经认了命已有死志。却不知晓面前的“姑姑”到底是何人,居然能唤起多多的求生欲,莫非她便是多多口中那个能逆天改命的人?   源明雅本就痴迷于阴阳术法,多多算是为数不多能真正让他入眼入心的人。神算一家背负诅咒,是因为赵家曾经夺了隋朝龙脉改变了李唐王朝的气运,才会让拥有神算天赋的子孙后代背负上不幸的命运。多多的祖父乃是上代神算,多多的父亲却并没有遗传到这种天赋,隔代遗传之下,多多可以说是带着不幸的命运降临于世的。   幼时多多也曾想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之后的一切变故却让她绝了改命之心,只求自己的不幸不要祸及他人。但是源明雅对多多心怀爱慕,自然不可能放任她这般自暴自弃,联想到神算世家的天命,他便也想寻得一处龙脉,为多多改了这不幸的命数。   木舒听了多多的言语,却忍不住莞尔,道:“还是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能活着再见你们,我也心中欢喜的。”   寻回了记忆之后,木舒对多多的过去有了更多的了解。神算世家转移气运的术法实在神奇,也难怪在原本的剧情之中,安禄山称王不久便急着寻找龙脉。只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皇位还没坐稳,又想要气运,又想要谋求长生不老药,最终鸡飞蛋打,一场空欢。   只是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帝皇梦虽然成了枕边黄粱,却碎了大唐盛世,泼染出一片寂落萧条。   天下三大龙兴之地,如今安禄山已占其一,若多多能撅了安禄山那应运而生的龙脉,木舒想,她定然十分欢喜。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骨霸刀   安禄山野心很大,他不仅想要登上皇位, 还想要以信仰和长生不老药铸造自己的不朽龙椅。安禄山一边屯粮养兵拉拢边疆外族, 一边经营着自己在外族人心中的信仰, 让外族为他所用。可以说,安禄山掌控狼牙依靠的不仅是忠诚与军心, 还有人们给予神灵的信仰,这就致使安禄山的军队悍不畏死,人人奋不顾身, 加上安禄山行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 令人闻风丧胆, 是以在战场上便堪称无往不胜了。   这样一队虎狼之军,放到哪里都是心头大患, 更妄论如今安禄山已经占领了河北之地, 进可攻退可守, 割据为王也并非全无可能。有安禄山这个三镇节度使专美于前, 若不能就地镇压,日后只怕各地节度使都心有算计, 后患丛生, 届时出现蕃侯割据的情形便覆水难收了。   木舒给多多分析了如今的唐国国势, 说到底, 多多到底也是九天之一, 哪怕她无心天下,也终究已经深陷泥沼,除了想办法自救以外, 独善其身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最好的例子便是柳五爷,韬光养晦不问世事这么多年,还不是照样被拖下了水吗?   源明雅身为东瀛阴阳家少主,对李唐王朝之事并无兴趣,他曾经也授命于皇被封为日轮城主,前往大唐中原之地挑起纠纷。只是最终功败垂成,自己流落于中原之地。但也正是因此才结实了正在游历江湖的多多,从而有了后来的种种。   源明雅一心想把多多带回东瀛,远离大唐人事之争,但多多修改命数的关键又恰好在中原之地,这才让源明雅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霸刀山庄的消息传回来时,多多正好便在身侧,她和叶琦菲都是在霸刀山庄长大的,是以木舒也并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多多虽然洞悉尘世,看淡生死,但是对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时刻铭记在心,当即便凑过来想看个究竟。   然而看完,木舒却觉得头都大了——风雷刀谷的掌谷人柳秀岳被柳鸾旗灌了迷魂药,想着乱世既出正好是柳家复起的大好时机,便开炉锻刀欲铸就神兵利器。柳鸾旗趁着柳秀岳闭门不出的当口,当机立断囚禁了妹妹柳延芳,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霸刀山庄邀请群雄参加多年未办的扬刀大会。柳惊涛尚且一头雾水,却不知晓柳鸾旗已经和史朝英等人联手准备将霸刀山庄的矿石与兵器投运到狼牙营地了。   这一招可真狠,要是这些兵器真的被运走了,柳家可就当真被扯上了贼船,有嘴说不清了。   “风雷刀谷和霸刀山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多有些拿不准木舒对待霸刀山庄的态度,但是略作迟疑之后,还是轻声询问道,“霸刀山庄底蕴深厚,倘若当真遭人算计,只怕横生无数是非之祸,不知小姑姑有何打算?”   “帮是定然要帮的。”木舒翻阅着资料一时之间没有深究多多言语中的深意,只是道,“只是这相帮是必然的,但是要怎么帮也是件麻烦事,我毕竟拿不准柳大庄主的态度呢。万一我们好心相帮,人家却嫌我们多此一举,更甚者本就立场敌对,那又要如何是好?”   多多见她没有隔岸观火的意思,便也松了口气,笑道:“小姑姑放心,柳大伯虽然一心复起霸刀,在大节上却极有分寸,绝非那等通敌叛国之人。风雷刀谷这几年与霸刀山庄多有不睦,两方本就如本家分家一般互不干涉,柳大伯定然不会怨怼姑姑的。”   木舒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多多是在担心她因藏剑霸刀的恩怨而对此壁上坐观不管不顾,顿时气笑了,抬手就给了暗戳戳拨弄算盘的小姑娘一个脑瓜崩:“人小鬼大的,思虑这么多也不嫌头疼,如今国难当头,哪里还有那些心思去思考刀剑相争?”   多多无辜地眨了眨那双猫儿般澄澈的眼眸,开始给木舒分析柳惊涛的性格,谋划着解救孤立无援的柳大庄主。   #霸霸公主,我等屠龙骑士这就上路。#   藏剑与霸刀的恩怨到底横亘在中间,木舒也不好以死去的藏剑七庄主的身份插手霸刀山庄的家事。虽说如今霸刀山庄和风雷刀谷之间的矛盾争执已经从家事上升为国事的高度,但是倘若木舒当真以真实身份去联系柳惊涛,恐怕还是会被怀疑是别有所图。是以木舒以扶苏的身份书信一封给了柳惊涛,较为委婉地提及了一下他长辈作妖的事情,没有多少时间可犹豫了,便和唐无乐一起带着多多上路了。   而事实上也证明木舒这般先斩后奏还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可能当真拦不下运送武器的队伍了。   而事实证明,收到信函的柳惊涛心里也是复杂而又懵逼的。首先,他的确是发现了霸刀山庄之中不同寻常的氛围,但是身为霸刀山庄的大庄主,插手风雷刀谷终究不妥。更何况虽然来信之人乃是扶苏,但比起外人,柳惊涛还是更宁愿相信自家长辈的。虽说兴起了想要去风雷刀谷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是却寻不到一个缘由,若此事乃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那么污蔑了长辈,日后也难做人了。   柳惊涛一边不动声色地应付着那些赶来参加“扬刀大会”的江湖人士,一边从长歌门请来了自己的好友道子杨青月,一同商讨扶苏来信所言之事到底是虚是实。还在纠结的当头,浩气盟浩气七星之一的月弄痕送信回家,说打算会霸刀山庄一趟。   月弄痕,原名为柳弄痕,乃是柳惊涛的堂妹,风雷刀谷掌谷人柳秀岳的女儿。   柳惊涛与这位默默无闻的堂妹颇有情分,当下准备设宴招待久未归家的月弄痕,却不想,月弄痕却在霸刀山庄中无故失踪了。   而一切线索,都指向了风雷刀谷!   柳惊涛大怒,自家堂妹在自己的地盘上无故失踪,这霸刀山庄到底还姓不姓柳了?!想到扶苏的来信,柳惊涛疑窦顿生,此时哪怕是不愿无故开罪长辈,也只得亲身前往风雷刀谷一探究竟。月弄痕的失踪虽然咯得他心里憋屈,但是也给他送来了一个极为妥帖的借口。月弄痕到底是柳秀岳的女儿,如今女儿失踪了,那自己前往风雷刀谷知会堂妹身父一声,岂非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此时柳秀岳偏偏开炉锻刀,柳鸾旗自然不愿让他们相见,那样势必会暴露自己的计划。一时之间,柳惊涛有心彻查,柳鸾旗严防死守,双方僵持,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反倒拖住了狼牙军运送武器的脚步。   “干得漂亮!”木舒收到消息时已经身在河朔之地了,“叔祖父真厉害啊。”   木舒在收到霸刀山庄疑似分裂的情报之后就心觉不妙,传信给了唐简。他们赶往霸刀山庄尚需时日,却不知晓狼牙军是否已经将兵器偷运出霸刀山庄了。唐简收到书信后只说事情交由他来解决,没想到却是和浩气盟盟主谢渊商谈了一番,便将事情做成了。   “浩气七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唐无乐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只是道,“剑圣唯一的弟子,也是浩气七星之一。”   木舒已经彻底放弃整理自己的人际关系图了,左右都是沾亲带故的,真的要去整理,怕是整个大唐的势力都能互通有无了。   月弄痕这一失踪,让本就疑心颇重的柳惊涛信了扶苏送来的情报。思及情报所言之事,可谓触目惊心,让柳惊涛觉得又惊又怒。他憋着气和柳鸾旗顶杠,另一边已经飞快传信给了弟弟柳静海,准备抽调回霸刀的精锐,拿下那些在柳家内为非作歹的叛军。   木舒斟酌着柳惊涛此时的心态与想法,只怕也是有些纠结和矛盾的。一方面他的确没有通敌叛国的想法,也有心阻止风雷刀谷勾结狼牙的恶行。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背上“大义灭亲”这样的威名,一时间又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了。   这时候多多上门拜访,柳惊涛是没多少心思招待的,但是如果多多送上一张拜帖,表明自己九天的身份,说要带扶苏的闺女回去呢?   如今九天之事,在唐国的江湖上也不算是秘密了,经历了烛龙殿一事,有头有脸的门派基本都知晓了唐国有一个十分危险的组织名为九天,剑圣与方乾都是其中一员。单单是这两位的名头,就已经足够唬人了,是以各大大门派都对九天的存在忌讳莫深。   而此时多多表明身份,对柳惊涛来说就好像是自家养的小白花有一天变成食人花跑回来了的效果一模一样。   虽然武功过人野心很大但是当真算不上计谋过人的柳惊涛面对着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糟心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同样沉迷音律无心算计的杨青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十分同情。   #大兄弟,你可能需要申请个外援。#   木舒正好在这时,带着多多和重新变为“月儿”的唐无乐来到了霸刀山庄。   柳惊涛接待了他们,态度不冷不热,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从“书童”木舒的手中接过了如山铁证。从柳鸾旗与史思明交好,到柳秀岳收了一个名为史朝英的弟子,以及这段时间以来风雷刀谷里发生的种种变故,桩桩件件,条理分明,就算柳惊涛护短多疑,此时也无法反驳说柳家清清白白,家事自理了。如今这明显已经从家事上升到了国事,动戈便是粉身碎骨,何能轻忽?   他想要的是光复柳家,重现霸刀威名,而不是哪怕最终成功,也让柳家背负上通敌叛国的骂名。   木舒眼见时机已成,便笑着道:“发现此事为时未晚,柳大庄主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能压下此事,还能为霸刀扬名呢。”   “哦?”柳惊涛是个傲气的人,他对扶苏并无多少敬仰之心,只知晓扶苏就是那前不久一纸陈情书撕了唐朝宰相的人,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一概不晓了。但是先前收到扶苏来信,约莫是知晓这位“心怀家国”的文人是想阻止风雷刀谷勾结外敌之事,便也从善如流地道,“不知这位小友有何良策妙计?实不相瞒,若此事不能善了,只怕几位长辈不能死心。”   话是如此,阻止了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总不能将几位长辈给杀了或者囚禁起来吧?真那样了他爹回来还不揍他?   “霸刀山庄底蕴深厚,神兵利器之多自然招人垂涎,只怕狼牙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木舒展颜轻笑,她的容颜被遮挡在面具之后,无人能窥得她形色喜怒,只听她言语含笑地道,“不如将计就计,反戈一击,也藉由此事重现霸刀威名?”   “洛阳战事告急,前线硝烟四起,何不截下这批神兵送予我国将士?藉由此次无中生有的扬刀大会一展霸刀风骨侠名?”   “品鉴神兵乃是扬刀,可霸刀铮铮傲骨,何处逊色神兵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梳子:来吧大兄弟!干了我这碗叶氏鸡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霸霸:你说得好有道理无法反驳!但是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梳子:没有不对的地方!和我一起打劫你家熊长辈,为保家卫国的大业做出贡献吧!   ……   …………   ………………   多多:姑姑又在欺负霸霸了,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算了,姑姑也是好心啊。   唐.月儿.无乐:他就没发现,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那批武器他都保不住的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阳谋利人   柳惊涛不想让霸刀分裂之事为外人所知,但是柳静海身在洛阳, 便是调人回返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为时已晚。而木舒则是打算等狼牙军运送武器之时给他们下药, 然后趁其不备直接把这批武器给劫走,并以霸刀的名义送予大唐将士。这样一来, 他们就算是抢了狼牙的军资而不是抢了风雷刀谷的资源,大事未成,风雷刀谷定然不敢直言自己要反, 便是吃了暗亏, 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武器放在风雷刀谷里, 倘若柳鸾旗有心,迟早还是要落到狼牙军的手上, 倒不如转送给大唐将士, 还能博得江湖名望。而之后霸刀山庄捐献军资之事为世人所知, 狼牙军定然会怀疑风雷刀谷说一套做一套, 没准是为了哄骗狼牙的将士前往霸刀以此围剿。虽不知晓此举是否能让柳鸾旗和史思明离心,但是也是埋下了芥蒂, 日后风雷刀谷再想反, 只怕也非易事一件了。   而柳鸾旗和史思明合作不能, 等柳五爷回来了, 再想敲打自家兄弟, 不就可以徐徐图之了吗?   至于截杀狼牙军的兵马,实话说,木舒没有, 但是可以跟李倓借啊。   李倓虽然不受宠,但到底也是可以参与政权的成年皇子了,手中也掌兵权,不多却精。木舒和柳惊涛都打算悄悄解决此事,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跟李倓借兵也是以防万一,再则是需要有人相帮运送武器,借兵的同时买个人情给李倓,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运送物资也算军功一件,至于李倓那个坏心眼的到底会不会把霸刀分裂之事泄露出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这么多物资还堵不住你的嘴!   柳惊涛听了木舒的一番分析也觉得此法甚好,阻止风雷刀谷通敌叛国的同时削弱了分家的势力,又可提升霸刀的江湖地位,为日后的复起添一笔功绩,可以说是一石多鸟的计策。虽然说柳家势必损失一批兵器矿藏,但是那么多东西与其屯着被转送给叛军,倒还不如送给朝廷的军队算了。柳惊涛思虑良久,询问过好友杨青月的意见之后,便拍板将事情敲定了。   所谓阴谋,损人利己,而阳谋则利己利人。明知是坑却还是要往里跳,说的大概就是柳惊涛目前的境况了。   #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啊。#   #这糟糕的似曾相似。#   “届时还劳烦柳大庄主拖住风雷刀谷中人,莫要施援狼牙军,否则可就当真百口莫辩了。”临要动手,木舒还不忘敲打提醒一番,完了又塞了一颗定心丸给柳惊涛,“我家小主子与赵姑娘极为投缘,这段时间便劳烦柳大庄主看顾了。”   柳惊涛睨了一眼那个扎着双丫髻甩着九节木头蛇一脸蠢样的小女孩,意味深长高深莫测地道:“自然,苏姑娘乃是柳家贵客呢。”   ——这便是要用人质安柳家心的意思了。   木舒心中呵呵一笑,转身就去摸“苏月儿”的脑袋瓜子,温柔地道:“小主子乖乖的,过些时候苏叶就来接您哦。”   唐无乐心中不快,拿着那扭来扭去的木头蛇就往木舒脑门上戳,一边戳一边还嫩着嗓子老气横秋地道:“知道了,滚吧。”   ——媳妇儿你取名字还敢不敢再敷衍一点啊?!堂堂扶苏就给自个儿女儿取名叫“苏月儿”?!   ——不对,扶苏这个名字好像也是“小花”来着。   取名废的扶苏先生将自己的“闺女”留在霸刀山庄当人质,而自己则揣着唐无乐给的毒药出门搞事去了。   木舒已经错过习武的最佳年纪了,后来成了塔纳之后也只是跟楚云清学了一点轻身的法门,故而去下药这种高难度的任务自然不是她这样的战五酥能接手的。实际上木舒是去踩点收集情报的,确定狼牙军是从凌风谷道进入风雷刀谷的,便吩咐手底下的线人收集这一方面的地势情报。如今她在一点点收拢自己在隐元会中的势力,也算是有自己独立家产的人了。   反正现在老无名和薛北辰斗得正凶,他们越闹腾,自己得到的就越多,只要不要太过贪心,见好就收,终究能保住这些势力的。   在手下线人收集情报的当口,木舒又拿着唐无乐的令牌去寻了唐门逆斩堂的暗桩。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背着机关匣的青年跑了出来,和唐无乐往常的装扮相似,都是银色的面具黑色的劲装,一张标准俊美的唐门脸,神情却格外沉静,还极有礼貌地问了声好。   “我叫唐无渝,是逆斩堂分堂的堂主。”青年漆黑的眼眸却并不凌厉,反而似是盛着忧愁一般迷离微醺,“姑娘的任务,我接了。”   “唐无渝?”木舒忽而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唐晓鱼,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不是镇守龙门荒漠去了吗?”   唐无渝微微一呆,一张沉静俊美的脸蛋瞬间绷不住表情了,几乎是倒抽冷气地道:“嫂……嫂子?”   木舒声音一哽,想不通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只能压低声音细细地道:“是我,你如何知晓的?”   唐无渝却没有回答她,反倒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恍恍惚惚地呢喃道:“堂主他终于干出这种囚禁良家妇女的混账事了吗?果然八年还是太短,我根本就不该回来的才对……我就说他让我接什么任务,还说赏金多活还少,果然都是骗人的……”   木舒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忧郁小青年一副崩溃的模样,实在想不通唐晓鱼那狡黠的妹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兄长。好在唐无渝虽然满心怨念,但是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听说是要给狼牙军下毒,倒也毫不含糊。跟着木舒往外跑,木舒这才知晓唐无渝和他妹妹相反,唐晓鱼擅长机关和易容,而唐无渝却擅长医毒之术,能够认出木舒,是因为当初帮她往家里送信的人就是他,所以有一面之缘罢了。   “因为我自幼过目不忘,是以在医毒之术上颇有造诣。”唐无渝低头摆弄着唐无乐交予木舒的毒药,慢吞吞地道,“在食水中下毒是最下乘的手段,迷烟哪怕无色无味也不见好,而且要控制药效发作的时间,难免会有纰漏之处。”   木舒万万没想到,唐无渝没有凭借自己卓越的轻功前去下毒,反而跑去了凌风谷道的出口处种花。   那花是连根带土的,含苞待放的模样,小小的几簇,红粉微紫,不起眼极了。唐无渝探着风向,每隔数丈便种下几束,确保没有疏漏了,才回头对木舒解释道:“霸刀的武器惯来沉重,难以携带,更何况还有那样多的矿藏。他们的武器取出凌风谷口,定然是堆积一处后用车马一同运出的。凌风谷道之外便是山野之地,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想借此处荒凉之利,我们也可借此埋伏在这里。”   “风雷刀谷有溪流横亘而过,下人烧菜煮饭也是汲取活泉,想要下药并不容易。”唐无渝示意木舒回头去看那通往风雷刀谷的山道,低声解释着,“为了让出凌风谷道给狼牙军行军,霸刀那边定然是不会从这条道路上出入刀谷的,所以只要掐准时候在他们营地点香,在出谷的地方再种一些迷香草,等他们走到这里,三种药物分开无毒,混合却会变成一种类似软筋散的药物。”   说到这里唐无渝还低头似是腼腆地一笑:“而且毒发时间是一炷香,等他们走出老远才会毒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你看可好?”   木舒:“……甚好。”我擦你们唐门下毒的手段实在太心脏了!   “那么承蒙关照,花草栽培不易,起步至少——”唐无渝蹲在岩石上,一边种花一边给木舒比了个八的手势。   管他是八万还是八百万呢,木舒不缺这个钱,只是随意地点头道:“先付三成,完事后结账。”   唐无渝:“……是八万黄金哦。”窝草嫂子居然这么壕!不愧是西湖小黄鸡!羡慕嫉妒恨!   木舒隔着面具摇头失笑,道:“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毒花毒草还会挖回去?自家人不说二话的,我不缺钱,也不跟你斤斤计较,回去给你家妹儿买件裙裳不也挺好?倒是你届时还要混进去燃香,却是要多加小心了。”   唐无渝微微卡壳,他被自家人欺负惯了,还从来没有人语气这么温和地同自己说过话,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能喃喃道:“知道了,嫂子。”艾玛他突然期盼嫂子和堂主尽早成婚了,以后有嫂子管着,堂主肯定欺负不了他们了。   至于堂主会不会被越宠越过分,唐无渝却是暂时没时间想了。   木舒不清楚唐无渝的实力,心中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在系统面板里兑换了一些防身的用品给他,便挥别了那地里黄的小白菜,去找了李倓的暗桩了。知会了李倓一声,确定好动手的地方,木舒便回到霸刀山庄,暗示柳惊涛可以松缓些许,让对方放松警惕了。   “柳大庄主与家中前辈僵持多日,也是时候做出些许让步了。”木舒笑着提醒道,“再过些许时日,也可请诸位长辈出谷一叙,毕竟一家人哪能一直这般生分着呢?薄备酒席,商量一下寻找弄痕姑娘的事情,或许就能相安无事了呢。”   柳惊涛自然听懂了木舒的言下之意,知晓月弄痕安然无恙,便也松了口气。   柳惊涛照着木舒的吩咐,果然带人打道回府,另寻月弄痕的踪迹。柳鸾旗见柳惊涛离去,担忧事情拖得太久容易暴露出蛛丝马迹导致东窗事发,便赶忙将武器矿藏点好放上车,一边准备前往霸刀山庄赴宴,一边让狼牙军将武器运走。柳鸾旗打的主意便是拖住柳惊涛的注意力,好让狼牙趁机行事,却不知晓柳惊涛这方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柳惊涛觉得这顿饭吃得简直膈应极了,他惯来是个傲气不会委屈自己的,长袖善舞虚以逶迤本就不是他的长项,奈何面前的人都是家中长辈,难免要供着敬着。身为霸刀山庄的当家人,面对这些不顾柳家安危的熊长辈,说不恼那都是假的。但是怎奈何自家父亲极爱兄友弟恭,身为孝子,柳惊涛也不想自己如今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被神智混沌的老父举着拐杖打,想想也只能忍了。   “青月,你说那苏叶到底是什么人?神神鬼鬼的。”柳惊涛想着那从未揭下过面具的女子,又道,“脚步虚浮,毫无内力,但说是书童,那气度和对主子的态度哪里像个书童了?脑子倒是个好使的,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总觉得似曾相识啊……”   杨青月拨弄着琴弦仿佛没听见柳惊涛的自言自语,半晌,才道:“……是有点眼熟。”   #仿佛什么时候听说大兄弟你也被这么坑过。#   #哎呀沉迷练琴的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纰漏有瑕   李倓如今在朝廷和江湖上的地位都极为尴尬,朝堂上他只是太子众多儿子之一, 就算玄宗退位了也没他什么事;在江湖上他倒是地位超然, 但是偏偏黑白两道都得罪了个半斤八两, 如今正是缺钱缺人的时候。木舒给他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李倓心中自然满意得很, 他在朝堂上不受重视,往日里又多是要扮一个正直敢言的皇子,是以这次便直接让替身代替自己立于朝堂, 自己跑来截杀狼牙军了。   有李倓坐镇, 木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若是连这么一队狼牙军都拿不下来,那以后也别提日后坐拥这如画江山了。   至于要送多少给朝廷, 自己昧下多少给自己的军队, 就要李倓自己拿捏了, 不过分的话也就随他去了吧。   疾风骤雨之下事态的变化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 木舒想去凌风谷道上偷看一下战况的发展,却被唐无乐扮演的苏月儿又哭又闹地强行留了下来。木舒知晓唐无乐是不愿自己去看那等血腥残忍的画面, 心中无奈而又感动。如今到底还要在霸刀众人面前演戏, 唐无乐是主子她是书童, 主子闹着要她陪, 她自然是跑不掉的, 只能蹲在多多的院子里给唐无乐编着头发。   而唐无乐仗着自己外表稚嫩可着劲地吃着豆腐,亲亲抱抱都是小事,晚上还闹腾着要一起睡。木舒本是要拒绝的, 但是唐无乐一口咬死自己缩骨不可太久,总需要一个休息的时间,跟女子住总不会被人窥探,一板一眼有理有据,真是反驳不能了。   木舒想着两人也算是上了族谱的夫妻了,如今又是塔纳之身,没什么好顾忌的,同床共枕也不过迟早的事了。   木舒一但将事情想开就会格外心宽,晚间时分看着已经变回成年男子模样的唐无乐躺在床上揉捏酸疼的手臂,便凑上前去给他安肩捶背。想到最初曲亭山上共度的夜晚,木舒一边捏还一边问道:“要听故事吗?”   “……”旖旎气氛不翼而飞,唐无乐趴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道,“讲吧,我要听新奇的故事。”   作为扶苏的读者,把扶苏娶回家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各种不流传于世的脑洞故事都能扒拉出来。毕竟作者写书都要三思而后行,既要思考读者的接受程度,又要思考题材是否合乎实际,可以说写出来的对比想到的可谓是冰山一角了。但是木舒给唐无乐讲故事却没多少估计,天马行空,信手掂来,唐无乐说要听新奇的,木舒就把“穿越”改成“三千世界”给讲了出来。   穿越,重生,跨越三千世界,轮回,这些题材对唐无乐而言可就当真新奇了,颇有几分神鬼佛道之感。唐无乐听着听着就入了神,连原本想要撩拨媳妇儿的心情也淡了,等到该入睡了,唐无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抱着木舒的脑袋嘀咕道:“媳妇儿这脑子怎么长的?”   木舒看着自己铺散在床枕之上参杂着银丝的发,已经逐渐褪去可怖颜色的肌肤,勾唇浅笑道:“你猜。”   “猜不到。”唐无乐将人摁在自己怀里,第一次同床共枕,不生旖旎,竟反而满心皆是爱怜之意。心上人就在自己的怀里,他能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发,能感觉到她喷吐在心口上清浅的呼吸。于是那不能自己的温柔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灭顶,那种“这辈子就是她了”的感觉纠缠不休挥之不去,挤得心口又暖又烫,几乎感到了痛楚,“媳妇儿该不会是从很久以后的地方来的吧?”   木舒眨了眨眼睛,却是浅浅一笑,揶揄道:“是啊,我穿过千年岁月来爱你,开心吗?”   唐无乐顿时觉得被狗血泼了一脸,那心口的痛楚又淡了,只剩温存的笑意:“你以前对我可是拒之千里的,如今还敢空口白话了?”   “可不是,我胡言乱语的。”木舒笑着,眼眶微微湿热,语气轻柔地道,“是你予了我思慕之能才对。”   ——是他给了她勇气,敢于拾起那渴慕却不敢强求的相思之情。   唐无乐脑袋一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了自个媳妇儿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喃喃道:“成亲吧。”   木舒话语一哽,一句“禄贼未灭何以为家”就这么卡在了唇齿之间。她一边糊涂怎么就扯到这方面上了,一边还是点头应允道:“我和少爷已是夫妻,只差走个形式,待我身体大好之后便归家,随少爷入蜀,正式举办婚宴,可好?”   唐无乐内心五味参杂,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们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有太多让彼此都深感沉重的往事,是以感到不安。对于这段感情的不安并非来自对方的疏离,而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残缺——拥抱,亲吻,一定要完整地拥有她,才能感到圆满。   “嗯……”他低头埋进她的发里,给予了她一个几近窒息的拥抱,闷声道,“……睡吧,我在呢。”   ——即便你是千年后人又如何呢?不跑最好,跑了,少爷我也会把你抢回唐家堡。   木舒并不知晓唐无乐心中某个危险的念头百转千回一直抛不掉,给唐无乐顺毛顺毛之后便将人摁在被褥里哄他睡觉。唐无乐身为杀手警惕性极强,但是对她的气息倒是并不排斥,趁他睡着的时候上下其手也顶多被抓住手腕,木舒试探好了,便将暖水往他身上丢。   他身上暗伤极多,年轻时仗着内力强盛无甚大碍,老来只怕是要吃苦头的,木舒打算一点点地为他调养。   一夜好梦眠,次日醒来,木舒便收到了李倓的飞鸽传书,不提战况惨烈与否,只说自己已经取得了那批矿藏武器,杀了狼牙精锐千余人,还擒获了史思明的女儿史朝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一夜暴富的李倓心情极好,木舒拜托他上折子为柳家提名,他也一口应了。   为柳家的事忙前忙后,确保消息传于江湖后能奠定柳家复起的基础,木舒便将大功告成的好消息告知了柳惊涛,也提醒他可以在恰当的时机内公布这条消息了。风雷刀谷传出了扬刀大会的消息,对柳惊涛而言不仅莫名其妙还有些措手不及。如今有了解释的缘由,事情便也迎刃而解,接下来便都是柳家家事而非国事了,木舒自然没有了插手的动机和理由。   “此次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解决了柳家的危机,还得到了江湖名望,柳惊涛前来送行时可谓心情愉悦,就连那张惯来不苟言笑霸气严肃的大叔脸都显露出三分柔和来,“此乃霸刀山庄的刀令,日后若是小友有难,可携刀令前来霸刀山庄,虽说霸刀几度沉浮,但在江湖上仍然有几分薄面的。”口中说着谦虚客套的话,眉眼却矜傲十足,自有一番百年武林世家应有的气度。   木舒凝视着柳惊涛递出的刀令,半晌,才笑着接过,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抱着媳妇儿的大腿假装懵懂女娃子的唐无乐抬头看着柳惊涛满意颔首的模样,心中顿生十二分的怜悯。   ——仿佛已经看到柳大庄主第三次被坑的情景了。   木舒和唐无乐要离开霸刀山庄,多多也准备离去,她本就是来霸刀山庄寻找柳风骨的,如今柳风骨不在,风雷刀谷之事也暂告无恙,那她有要事在身,自然没有久留的念头。柳惊涛倒是劝了几句,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在过问,都这个年纪了,已经可以独立了。更何况自家父亲领养的这个孙女也不是个简单的,九天之一变天君,柳惊涛觉得自己真要事儿妈似的叮嘱些什么才是真的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坑了一笔资源,还拿了霸刀的刀令,此行可谓收获甚大,令人欣喜。   “你和源明雅去寻找龙脉,一定万事小心。”木舒拍拍多多的肩膀,略带感慨地道,“如果你们遇见了柳五爷,麻烦将信笺转交与他,如今涉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还望他老人家万勿推脱,藏剑始终愿意与霸刀重修旧好,共同御敌的。”   #所以那个刀剑相争的计划到底能不能停了啊!#   #霸刀天天藏锋,藏剑天天霸道,这人设根本就是崩了吧!#   #您老人家不能玩脱了就不管事了啊!#   内心暗暗腹诽了一番柳老庄主,木舒将一部分情报人脉转交给了多多,除此之外还偷偷塞了不少护身的东西以及药物给她,确保不要出现意外。思及龙脉之时,木舒在征询过系统的意见后,也如实告知了多多:“水龙之脉,不妨去永王行宫和秦皇陵看看。”   多多微感诧异,不知晓姑姑居然也略通风水之术,心中困惑,却也乖巧地点头道:“原本想去瞿塘峡的,既然姑姑这么说了,便先去永王行宫吧。我和源明雅皆精通命理之术,便是有危险也大多能避过去,倒是姑姑要多加小心。”   挥别了多多和源明雅,木舒便与唐无乐起身准备前往长安,这段时日以来可以说是奔波不停,便是如今身为塔纳不知疲累,也实在是令人心累不已了。只是安史之乱一日不平息一日便不得安宁,为此哪怕是忙得脚不沾地,也终究甘之如饴。   隐元会到底是一樽盘亘于天下之间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哪怕木舒如今有系统相助,想要收拢这些势力,也仍然是极为耗费心力的。   但是拿下洛阳、潼关以及长安三处地方的情报线,对于木舒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依稀记得,潼关失守导致长安沦陷,这一场战役是历史上典型的伏击战战役。因为玄宗收到了叛军所给予的情报,错估了潼关的战事,不听从当时守城大将的劝解,加上杨国忠在一旁煽风点火,耐心告罄的情况下一意出兵,才导致二十万唐军遭到安禄山的伏击,大败,出战二十万人唯余八千多人逃回潼关,尸体填满了战壕沟渠,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如果她能截下那封情报,或者尽早布置安排好,或许能避免这一场惨痛的战败。   唐玄宗其实是一位十分开明仁善的皇帝,这一点从他阻止杨国忠摧毁财宝时的言语可以窥得一二,“贼兵得不到财宝就会搜刮百姓,不如把它们留给贼兵”可见他的确是一位心有江山百姓的明君。但怎奈何他老来色令智昏,又亲小人而远贤臣,再不复壮年时期的英明果敢,致使大唐由盛而衰,实在令人痛心不已。   木舒整理着情报与资料,觉得实在头疼不已,揉着眉心喃喃自语道:   “不过我似乎忽略了一方势力,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往洛阳   木舒很快就知晓自己忽略了哪方势力了。   历史上的唐肃宗,如今的太子李亨, 经历过李林甫与杨国忠两朝奸相的打压与陷害, 甚至曾被株连麾下党羽数百家, 一度颓势难挽。但是玄宗虽然晚来昏聩,耽于享乐, 却实在是个政权开明舍得放权的。加上有废太子李瑛在前,玄宗也不愿意再限制自己皇三子的权利致使父子离心。是以哪怕太子一脉接连受到权倾朝野的奸相打压,却仍然咬牙硬抗了过来, 如今也已羽翼渐丰了。   熬过寒冬腊月三尺冰霜, 太子李亨大器已成, 加之如今杨国忠被夺权圈禁,这位一直蛰伏的太子也意识到良机将至了。   等到木舒反应过来时, 便发现自己一直扯来当虎皮大衣的马甲被人征用了, 太子党羽借着那一封陈情书再次发难, 舆论弄潮风生水起。从安禄山跟杨贵妃那点私事到杨国忠被圈禁在家还接见吐蕃来使, 怕是要勾连外族意图叛国等等流言,一夜之间传遍长安, 桩桩件件还有鼻子有眼的, 仿佛亲眼所见, 一时间民愤四起, 怨声载道, 无知的百姓们都觉得杀了杨国忠就能平定叛乱了。   李倓你爹这是要搞事啊!收到情报的木舒有些咋舌,虽然她并不介意李亨借用自己的名义发难,但是多少也要顾及事后不要来一出过河拆桥的戏码。历史上马嵬驿兵变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太子李亨, 连同李辅国与陈玄礼一同煽动将士,致使杨国忠被乱刀砍死,李亨则与玄宗分道扬镳,灵武称帝。如今历史出现了不小的偏差,李亨蛰伏得更深,反倒将江湖人推到了明面上,让木舒不得不心生警惕。   要知道她先前虽然手撕李林甫与杨国忠,但是意在剥夺杨国忠的权利而非要他性命,可以说正好踩在玄宗的底线之上。但如今太子李亨玩的这一手,事成了他可以夺得天大的好处,失败了也自有替死鬼在前,压根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如果不是隐元会情报网实在强大,木舒甚至不知道这位太子背地里做了什么。   对扶苏而言就不同了,如今玄宗仍然大权在握,枪打出头鸟,玄宗要是斥一句贱民祸乱军心编排贵妃宰相,这事可就不能善了。   而且如今的境况与历史上多有不同,如今的玄宗可不是京都失守后狼狈西逃的落魄皇帝,只怕最后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   “建宁王怎么说?”唐无乐收到情报之后脸都黑了,他媳妇儿这些时日以来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李唐王朝的安宁康乐吗?杨国忠虽是小人但如今也被圈禁暂时不足为虑了,等到平定外患之后再来勾心斗角不行吗?虽说趁热打铁除掉奸相势头正好,但是拿他媳妇当筏子踩良心倒是完全不会痛的,“他父亲如此作为,为人后嗣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吧?”   说到这木舒就有些无语了,无奈地叹息道:“他说欠我一个人情,他自有筹谋。”   李倓会偏帮着李亨,木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毕竟李倓如果想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那他父亲必然也要是皇帝才行。李亨身子骨并不算好,不知是常年郁结于心还是其他原因,不仅继承了玄宗老年之时耳根子软的毛病,还在知命之年病危而逝,导致外戚坐大,宦官当政,甚至在历史上还听信他人的谗言赐死了一力辅佐他登上皇位的建宁王李倓。   如今李倓说他自有筹谋,却又不告知于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实在心烦得很。   “随他去吧,左右扶苏的真实身份是无人知晓的。”理不出头绪,木舒也放弃深究的打算,看着神情不渝的唐无乐,宽和一笑,安慰道,“写了陈情书便已是扎人眼了,太子也不过是推波助澜,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也就足够了。”   如今木舒和唐无乐已经算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就连长安和洛阳的情报网都在监控之中,确保不会让历史上的悲剧再度上演。其他的事情也只能静待发展了,倒是木舒不放心杨国忠和杨贵妃,派人一查,却更加一头雾水了。   杨国忠的身边多出了一位谋士一般为他出谋划策的门客,似乎是李倓的人,但是杨国忠这般有权无才的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李倓费尽心思安插自己的人手过去?连杨贵妃身边也多出了两位侍女,似乎深藏秘技,没过多久就被杨贵妃提拔为了一等宫女。   李倓这是要干啥子?木舒和唐无乐蹲在一边吃瓜看戏,一脸懵逼。   直到狼牙军兵临洛阳城下,与封长清、高仙芝以及天策府守城将士开战,情况才终于出现了变化。首先是安禄山的大军踏过了陈留郡,其长子安庆宗被杀,消息传入狼牙,安禄山在战车上嚎啕大哭“我儿有什么罪过要杀死他!”,一怒之下命令被俘虏的大唐将士自相残杀,死六七千人有余。安禄山残暴之名更盛,所过之处哀嚎不绝,百姓们畏惧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反抗,一如滚水浇油。   其次是杨国忠在身边谋士的提点之下,居然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陈情书,痛思悔悟自己过去虽然一心为了大唐江山的安定却过于心急才导致征战失败,但是之后南诏反唐事件也证明了他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求圣上看在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既然安禄山反唐打着的是清君侧的名号,那不如便让他带兵前往洛阳拿下安禄山的首级戴罪立功云云。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木舒简直被杨国忠这么一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语给惊呆了。更别提杨国忠还话里话外地暗示那位身份神秘的扶苏先生还指不定是谁的人呢,万一是敌军派来祸乱军心陷害忠臣的可如何是好?总而言之便是将自己过去所做之事颠倒一下因果关系陈述出来,反倒将自己刻画成一个一心为国奈何心有余心力不足的忠臣良将了。   杨国忠虚情假意,怎奈何玄宗就吃这套,他深爱着杨玉环,看杨家人都跟带了美颜滤镜一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拿着杨国忠的陈情书,转念一想,嗨呀可不是吗?宰相前后两次提出攻打南诏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你看那南诏王野心勃勃,最后不就是真的反了吗?   于是心底的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甚至还硬扛着舆论和朝臣的压力,赐兵赐粮,让杨国忠“将功赎罪”去了。   “李倓这是要干什么?!总不能这个当头还想着损国利己吧!”木舒简直气得头都晕了,她宁可折笔都要手撕杨国忠是为了什么啊?为的还不是保住洛阳的兵权莫要落在猪队友的身上吗?李倓这么一折腾,简直是让她前功尽弃了,“高仙芝与封长清行军布阵尚算保守,只要能拖住狼牙军的脚步,以安禄山的残暴行径来看,日久天长自然要军心尽失,但若是杨国忠那好大喜功的掌了兵权——咦?”   木舒恍然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惊疑不定地道:“……李倓把杨国忠调出京城是想做什么?”   杨国忠的“权倾朝野”不在于他人脉有多广或者多么得人心,恰恰相反,朝廷上看不惯杨国忠的人太多太多了。杨国忠之所以位极人臣,是因为唐玄宗对他极为宠信,便连玄宗当初想册封安禄山为宰相,都被杨国忠一句话给打消了,足可见玄宗有多信任他了。是以杨国忠圈禁不圈禁,在不在朝堂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他人在京都能开口说话,仍然很容易影响到玄宗的决策的。   如今李倓将杨国忠引出长安,看似是废掉了木舒的布局,但其实并非如此。杨国忠如今是“戴罪之身”而不是当朝宰相,便是去了洛阳也无法掌控军队大权,毕竟高仙芝与封长清册封在先,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加上他的这一封陈情书给自己戴了高帽,即便是去了洛阳也只能是被困足于军队之中当个木桩子,再不能出去闹什么幺蛾子,鞭长莫及之下也无法干涉玄宗的政策了。   但是事情应当不止如此简单,李倓应该另有图谋,就是不知他是想趁机辅佐太子党羽,还是想在洛阳借刀杀人解决掉杨国忠了。   “头疼死了。”木舒对李倓的布局也只能略猜一二,其他的却是深究不得了,“手笔这么大,也不怕崩盘呢。”   唐无乐睨了自家媳妇儿一眼,觉得她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李倓手笔太大。   短短几个时日风云骤变,木舒再次收到消息时,却是传闻长安出了一群杀手,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天策府府主李承恩与谋士朱剑秋被玄宗提拔为御前侍卫,以防贼子胆大包天对天子下手。木舒听完简直惊呆了,洛阳战事告急,皇上却扣着天策府府主做什么?一扣还将谋士朱剑秋一起扣了,那如今镇守洛阳天策府的不就剩下天枪杨宁了吗?   “宣威将军曹雪阳如今带着大军回返。”唐无乐偏首凑到木舒的耳边,将自己收到的情报告知于她,“边疆也不见得能安宁的,忧虑吐蕃那方趁火打劫,宣威将军须得整顿好边境的兵马才得以回返,怕是来不及。”   木舒眼巴巴地瞅着唐无乐,心里的焦虑简直无法遮掩。如今安禄山势头正旺,兵分两路,准备一举攻破洛阳潼关两处城池直取长安。他人不知晓内情只觉得风雨欲来,如她这般知晓历史的简直觉得火烧火燎不得安宁,恨不得直接前往洛阳……   诶对哦?她为什么不去洛阳?   “少爷,不然我们去洛阳吧。”木舒小心翼翼地开口,见唐无乐面色一沉,立时道,“放心,我不会往战场上跑的,就是担心情况有变,消息传递倘若时日太晚,我们也鞭长莫及。而且,不是还有不少江湖侠士也前往洛阳助战吗?我们并不冒尖的。”   唐无乐不乐意自家媳妇儿去接触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真正的战场可比书中的文字要来得触目惊心,甚至会成为一生的梦魇。他的妻子并不是柔弱无依的闺中女子,但这不代表唐无乐愿意让她去直面这些残酷的淋漓鲜血的。   “我真的不去战场。”木舒保住唐无乐的腰身,笑道,“我跟少爷寸步不离,就让少爷管着我可好?”   木舒言笑晏晏,好不容易才哄得唐无乐立法三章应承了此事,却不知晓此次一去,却凑巧撞上大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一余孽   说到赶路的速度,这个江湖上怕是没有多少方式能比得上唐门的机关翼的, 但是论及危险程度, 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上唐门的。   不然前世大家为何都称呼唐家堡为断腿堡呢?还不是太过于放飞自我, 飞得太高,将一腔热血洒满了大唐的万里河山。   虽然唐无乐放飞多年, 技艺精湛,但是当木舒看到他扛着机关翼向自己走来时,心里还是十分感动并拒绝的。以前被唐无乐带着飞了两次, 皆是事态从急, 哪怕如今多少也是习惯了, 但还是心有余悸。什么比翼双飞的浪漫那都是不存在的,古代没有空气污染也不代表冷风刮面的时候不会难受, 她可不像唐无乐一样可以内功护体, 哪怕如今是塔纳之身, 只怕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木舒还盘算着行程而暗自苦恼, 但是没过多久,当她被唐无乐团团打包好, 塞进了一只船型热气球之上时, 简直是一脸懵逼的。怎奈何她内心震惊, 唐无乐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将装满炭水资源的梨绒落绢包往船上丢, 还颇为得意的道:“这玩意叫‘鸾’,因它与机关不同,可以如鸾鸟一般翱翔长空, 可渡沧海,只需有足够的炭火,便可长久不落,很有趣吧?”   这明明就是热气球!木舒心里苦逼透了,虽然早就知晓这个综武侠的世界有点奇幻,但是也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时尚前卫,连十八世纪清朝时期才研制出来的热气球都有。虽说世界观早就崩坏得差不多了,但是果然还能碎得更彻底一点。木舒倒是没有故作好奇地询问鸾的原理,只是轻叹一声,兀自笑道:“少爷准备这么多东西,可是打算在洛阳住上一阵子了?”   木舒不过是习惯性如此,唐无乐却忽而回身,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神情不悦地道:“总叹气做什么?平白没的把福气都叹没了。”自家媳妇什么都好,心性豁达透彻,偏就是看自己的眼神跟看孩子似的,掩都掩不住的宽和宠溺。   虽然被媳妇儿宠着,唐无乐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但是老是被当做胡闹的小孩子,还是会有些不高兴的。   “又不自苦,叹气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木舒被唐无乐捏着脸蛋,忍不住拢了拢斗篷,自从她“病逝”之后醒来,面对着唐无乐总有点心虚气短,自知理亏便忍不住对他好,让他那本就跃动不定的小火苗跟浇了油似的蹿。大唐民风开放,唐无乐对她也是包容而又尊重的,也没有什么媳妇强于自己就自尊心受伤的想法,但是那霸道的性子以及占有欲可就跟抽条似的暴涨了。   ——极端的,几乎要将彼此都焚烧殆尽的感情,若不是她天性淡泊,只怕也有些吃不消呢。   木舒想着往事,两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并非偶然,而是各种因素参杂在一起的必然的结果。若是没有唐无乐……若是没有他,这辈子也少不得落下一个“薄命”的结局吧。木舒笑着伸手抱住有些粘人的唐无乐,道:“以后少爷在,便没什么好叹息的了。”   ——有他在,万事皆安。   而此时遥远的洛阳,战事一起,如弦断惊蛰,烈火烹油,军力悬殊的两方将士对阵,洛阳可谓四面楚歌。虽说天策府将士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但因为安禄山手段残暴不仁,为了避免战火波及平民百姓,他们早已将洛阳城中的老弱妇孺迁于他城另寻安置之地。倒是不少青壮年充了军,从未受训,好歹能略尽绵薄之力。   洛阳不比潼关,潼关乃兵家必争之地,天险围城,易守难攻。哪怕兵力悬殊,只要坚守不出也能能让敌军久攻不下,将伤亡减至最低。尽管如此,大唐将士们仍然希望能在狼牙军的铁骑之下保住洛阳,洛阳不如天子脚下的长安那般治安俨然,祥和康乐,但是其繁荣昌盛之处不逊长安分毫,哪怕不殃及百姓,被狼牙军踩坏了一朵牡丹花那都是让人肉痛的。   “庄中送来的武器粮草,可都准备好了?”为了抵御外敌,城墙高筑,刮面的寒风冷的刺骨,如今也已是将近除夕了。叶琦菲折起战报,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氤氲的白雾,眉眼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清淡冷厉。   如今已是及笄之年的叶琦菲眉眼长开,已有了几分叶家人特有的清丽俊气。额角一瓣儿白梅,色美而不娇弱,柔艳而不俗媚,淡雅高华,自有一番青竹之韵。叶家人容貌五官大多清俊秀气,颇有几分澧兰沅芷的清美,叶琦菲却更添三分飒爽利落。   如今她剑法小成,性子也早被磨炼得坚韧大气,加上父亲与二伯都有意栽培,处理俗事也游刃有余,颇有大家风范。   否则洛阳战事危急如此,藏剑山庄也不会让叶琦菲带领弟子们前来助战。   “是的大小姐,山庄内铸造新剑的消息为狼牙军所知,竟派出慕容枯与慕容古两位首领出手相夺,前者被五庄主斩于剑下,后者丧命于二庄主之手。”随同叶琦菲一同前来洛阳的弟子中便有怀安门下的叶修铭与叶朝夕,提及此事颇有不忿,却也心中自豪,“那敌军大将是看着大庄主和三庄主不在,想要趁火打劫,却不想想二庄主声名不显,却也已是藏锋多年了。”   叶琦菲听罢也笑,随口问道:“庄中也已许久未开炉铸剑了,不知神兵其名为何?”   叶朝夕听闻问话却是一愣,神采飞扬之色敛去,目光微黯,喃喃道:“自然是名为‘怀安’了。”   藏剑已举办了五次名剑大会了,有“正阳”、“御神”、“流风”、“碎星”以及“残雪”五把名剑伫立江湖,威名远扬。而“千叶长生”被赠予了六庄主叶婧衣,为其祈福平安康乐的另一柄轻剑还封驻在银杏树下,可不就正缺了一把“怀安”吗?   叶婧衣怔然叹息,欲言又止,最终不过清淡一笑,道:“挺好。”   如今国难当头,可谓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仅前些时日传出霸刀山庄送出的一批矿藏武器,藏剑山庄也是倾尽家财,尽力施为。各门派皆出人出财,团结一心,竟显露出前所未有和睦,只是这样终究是不够的,中原各大门派门中弟子不过数百人,便是倾巢而出,也难以以一当百。大唐精锐却远守边疆,眼下的战况实在是情况不妙。   “坚守,哪怕护不住洛阳,也要削减狼牙的军力,确保我朝精锐回返之后能抢回洛阳城。”洛阳濒危,最为痛心的莫过于天枪杨宁,脚下踏着的是坚守了漫长岁月的土地,天策府的兴荣皆在洛阳。但是如今他们不仅仅是“东都之狼”,还是大唐最后的屏障,一切以大局为重才是上策,“诸位不远千里前来助阵,心怀家国,不愧乃侠义之士。”   “您过奖了。”七秀坊楚秀萧白胭一身宫装,峨眉淡扫,典雅华贵,此时闻言不过淡笑,“这都是应当的。”   叶琦菲笑而不语,微微颔首,各大门派皆有援手,但主力还是天策,轮不到他们居功的。   杨宁身经百战,倒也沉着,反倒是萧白胭和叶琦菲心有不妙之感,隐隐觉得心焦。   数日时光眨眼而过,大唐将士整军待发,固守以待,而狼牙军也已兵临城下。   木舒觉得综武侠的世界里打起战来简直比寻常世界还要烦扰千倍不止,谁叫这个世界有高来高去一蹦就飞天的大轻功呢?古代守城只要高筑城墙,挖战壕沟渠,便可阻住大军行进的步伐。但是如今在这个人人都有几手的武侠世界里,城墙也好战壕也罢,这些阻碍对于武林人士而言又有何意义呢?君不见狼牙军中的逐日长老令狐伤,哪一次不是一马当先先上城墙拿下一血的?   “不必担心,我让好些瓜娃子带了雷火弹过去坐镇呢。”唐无乐把媳妇儿抱在怀里一顿揉搓,心情舒扬,“那什么漠北第一美男子要是跟以前一样直接蹿上城墙,就吃我唐门一记雷火弹,完了你家小侄女还能一重剑把他拍下去,我倒看他还怎么玩那一手擒王的把戏了。男儿生当在世,重性不重形,西域第一剑手也就算了,少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男子美色也能当江湖名号的。”   木舒觉得满心槽点无处可吐,唐无乐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不认识明国第一美男江枫一样,连窝藏的两个小包子都当没看见了。别人说这话还有三分可信度,但是唐无乐这么一个自恃俊俏的小霸王,说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酸。   得,以前看五哥长得好就放狗咬人,现在更上一层楼,拿着唐门引以为傲的雷火弹要给人毁容了。   “听说令狐伤那女弟子擅长魅杀之术,少爷我就真搞不懂了,这一对师徒怎的就靠脸吃饭了?”令狐伤教导弟子却教出一个擅长魅杀之道的女弟子,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了,“偏生有些不晓事的,见那令狐伤生得俊美,女徒弟生得绝色,两人又武功不俗,居然还言辞偏颇,心有动摇。怎不想想他们杀了我大唐多少弟子?害死了多少大唐的将士?战火焚毁了多少城池?”   “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说的,罢了。”木舒伸手轻轻拍了拍唐无乐的背脊,令狐伤乃是安禄山义弟,又非中原人士,偏帮安禄山夺取大业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是我们眼里的战犯、贼子,但是于外族人而言却是圣人、战神,世事如此,没有对错之别的。”   唐无乐也知此理,但是听完又觉得牙疼了,暗自嘀咕道:“要是没碰上少爷我,你是不是就能去出家了?”   “哈?”木舒被这话逗得乐呵,笑得轻咳,连连摆手道,“不成呢,我心眷红尘其心不诚,佛祖怕是不愿意收我的。”   洛阳将至,木舒和唐无乐也不敢继续乘坐鸾来招人眼球,便老老实实地策马前行。木舒不会骑马,唐无乐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出去,干脆便将人搂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这样一来,两人说话交谈也不会被风沙糊了声音。   木舒惯来传信的手法用的皆是机关鸟,收到情报也没打算瞒着唐无乐,当着他的面便拆了竹筒,取出里头的绢布来。   可这回木舒看了一眼,笑容却渐渐淡了,唐无乐正觉得疑惑,却听她语气幽幽地道:   “天一教余孽被红衣教收整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潜入敌军   天一教乃是昔年五仙教分裂出来的教派,如今的五仙教才是正统, 天一教不过是凭借着《尸典》另立门派罢了。只是天一教折腾出毒尸之祸, 又行事毒辣, 为非作歹,而中原各大门派不清楚其中缘由, 渐渐将天一教和五仙教混淆,便将五仙教称之为“五毒”了。   天一教本是原本的五仙教长老乌蒙贵惹出来的祸事,只是烛龙殿一战之后, 他的女儿玛索奉出治疗塔纳的方法以求各派掌门人饶恕父亲一命, 才侥幸脱身。之后玛索带着武功俱废的乌蒙贵隐居山林, 不问世事,再不参与江湖纷争了。   只可惜, 天一教尾大难甩, 便是五毒教与塔纳一族穷追不舍, 也做不到斩尽杀绝的程度。反而这些被逼上绝路的天一教余孽狗急跳墙, 彻底走上了谋逆之路,眼见南诏无山可依, 便转而投靠了安禄山这方势力, 被红衣教和拜火教一同收编了。   若只是几位善使蛊毒的余孽, 倒也不足为惧, 但若是他们掌握着操控毒尸的方法, 可就会成为心头大患了。   毕竟她拼命为我方拉取盟友,安禄山那方也并不善罢甘休呢。   “狼牙军势如破竹,本就是心头大患了, 再加上天一教余孽安排毒尸冲锋前阵,我等大唐将士又该如何是好?”木舒有些忧心忡忡,爬不上城墙还能撞开城门,逼得唐军不得不出城交战,届时兵力悬殊之下伤亡定然惨重,又谈何而来的消磨叛军军力呢?   “……”唐无乐食指抵唇,欲言又止,最后微微偏首,仍然不发一语地缄默,“……”   “少爷,怎么了?”木舒本就对人情绪的变化极为敏感,又时时关注着唐无乐,当即便发现了他神情上些许的微妙与不自然。以为唐无乐是在担忧洛阳城中的弟子,便赶忙安慰道,“少爷莫要担心,我们先去洛阳一观,见机行事,总会有办法的。”   唐无乐低头看着这个掩不住焦心还要反过来安慰他的矮子,心情五味参杂,半晌,才道:“你可以试试。”   “嗯?”没有听懂唐无乐的言下之意,木舒尚且有些茫然,却立刻被唐无乐揉了揉脑袋瓜子。   “我是说,你可以试试去阻止……他们操控毒尸。”唐无乐神情莫测难辨,半晌,才仿佛咬牙切齿一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心虚的解释,“虽然我不曾跟你细说经过,但是……你以为你的尸蛊是从哪里来的?”   《尸典》乃是五仙教的不传之秘,原本是五仙教门下的补天弟子为了研究起死回生之法出现差错才出现的禁术,但是到底是被认可为医术的巅峰之境,不过尚未完善,便被封存了起来。流传至今,五毒弟子中皆无人能完善这本本该造福人间的秘术,渐渐的变为邪崇之流,封存以待,教主也不允许门下弟子修行此术。之后被乌蒙贵夺取,为祸人间,彻底变为了邪魔外道。   唐书雁曾经在乌蒙贵身边待过数年,一力引动五仙教的分裂,之后在功成身退之时被乌蒙贵察觉,投入毒鼎制成了塔纳。之后唐书雁功力大涨,带领着其他被乌蒙贵定义为失败品的塔纳一同杀出了重围,在仙踪林内建立了塔纳一族的部落。   唐书雁成为了塔纳,却不代表她懂得尸蛊的制作方法,是以木舒体内的母蛊自然是从天一教手中获取的了。唐无乐以协助摧毁天一教为代价,让唐书雁应承替木舒下蛊。塔纳除了拥有神智以外与毒尸并无差别,要混入天一教中也是轻而易举的。天一教以母蛊操控毒尸,以乐曲命令他们行动,便有了战场上无往不胜的毒尸大军,但是母蛊与子蛊不同,母蛊的数量是极为稀少的。   炮制尸蛊本就是要用千百种药材与蛊虫饲养许久才能得到蛊王,其中耗费的心血与草药多不胜数,数量自然不多。   但是……“我媳妇儿!哪怕要用!也得要用最好的!”唐无乐说着说着又变回了矜骄傲慢的模样,十分理直气壮地道,“母蛊我们也有,而且媳妇体内的是蛊王,真的在战场上碰见了,谁砍谁一头血都还说不准呢?!”   木舒看着唐无乐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心情也十分复杂与微妙:“少爷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我们体内都有一只虫呢。”   #窝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啊。#   #风霜雪雨舟同渡,你一只来我一只,好诗,好诗。#   木舒如今这么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法分子的模样,自然是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进入戒严的洛阳城的。好在唐无乐轻功极好,又有人内部接应,凭借着密道的便利,总算是安然无恙地潜进了洛阳城里。昔日繁华盛景的洛阳街道,如今人迹罕至,清冷萧条,反倒是前线战火纷飞,硝烟不绝,天边红云翻滚,似是被鲜血染就晕开的颜色,只是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出战况的惨烈与激昂。   只要是战争,便定然会有人死去,木舒看着远方的滚滚浓烟,心情便如从水底捞上来的丝绸布帛,沉甸甸的,沥着寒凉。   “目前战场上并没有窥见天一教的踪影,如今初次交手,双方应当都是在互相试探。”唐无乐拿到情报之后就和木舒一起窝起来商量对策,“安禄山虽有狼牙大军,但始终对天策府存有忌惮之心,不然也不会明里暗里地挑拨杨国忠对抗天策府,削弱天策的军力。是以此次他一改往常的强攻之势,倘若确认我方军力不足,便会再次强行进攻洛阳。”   “能调查出如今天一教余孽的所在地吗?”安禄山对洛阳势在必得,倘若当真有毒尸大军在手,不可能弃之不用。以对方对天策府的忌惮,操控毒尸蚕食天策府的军力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按理来说那么多毒尸,想要藏匿行踪应当是不太可能的。”   “你说得对,要找应当是很容易的。”唐无乐将人环在怀里,压低了声音,道,“要潜进去看看吗?”   木舒被唐无乐言语中那种视千军万马于无物的霸气给震住了,半晌,才狠狠地点头道:“潜!”   之后木舒再次为唐无乐的易容术献出了膝盖,他果真不愧是个爱玩爱闹的,当初能潜进寺庙中伪装高僧还无一人察觉,这份易容以及伪装的能力便不容小觑。木舒知晓他既然开口询问,心底自然是有底气的,但是当看到唐无乐从一身形修长容貌俊美的爷们儿变成贴着白色布帛的巨型毒尸,心里还是有点崩溃的。等到唐无乐掀了她的斗篷把她往背上一甩,抬步就走时,木舒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少爷,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潜进去?”比起唐无乐伪装出来的巨人体型,木舒小小的一只简直跟猫儿没有多少区别。   “毒尸与狼牙军不同,想要潜进狼牙军自然不容易,安禄山整备军队称得上严谨有度,每日都更改暗号和口令,我们这般模样想要混在二十万大军里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无乐逼音成线,平静地道,“但是毒尸不同,毒尸没有神智,自然不可能传达口令,平民百姓死后被炮制成毒尸,形态千奇百怪,不容易被认出来,而且他们会保留生前的些许执念,天一教定然也不会强行另其更改。”   木舒略有明悟,生前执念莫过七情六欲,一如当初守在荻花宫前的慕容追风。他是塔纳,将已经变为毒尸失去理智的妻子困在棺材内,舍不得杀她,又不愿让其为祸人间,便只能一直背着。背着她走过崇山峻岭,走过红尘万千,这便是所谓的执念了。天一教能够操控毒尸为其而战,却不可能命令这些神智已失的毒尸放弃生前所爱,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黏在一起,也就不容易惹人怀疑了。   唐无乐带她离城时恰好是深夜时分,木舒也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一张布帛,看起来更加形如死人。连夜赶路奔至城外,木舒都只是紧搂着唐无乐的脖颈不敢吭声,直到隐隐约约嗅见了腐臭和毒液的味道,两人才放慢了脚程,缓速前进。   为了绕过狼牙大军,唐无乐特地绕了远路,凭借着轻功卓绝赶到了敌军的后侧方。让木舒没有想到的是,天一教余孽掌控的毒尸都藏在郊外的树林里,密密麻麻如同蝗虫灾变,看着甚是可怖。只是这些毒尸只是无意识地四处徘徊,在没有母蛊和乐曲的操控之下,他们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驱壳罢了。只是木舒放眼望去,发现毒尸竟全是平民百姓的衣着,不由得心口一堵。   唐无乐带着木舒四处踩点,试图寻找出敌军操控毒尸的关键,却忽而间远处亮起一豆的灯火,似是有人夜巡。   唐无乐立时屏息,步伐无甚规律地缓慢挪动,木舒无需隐藏自身的气息,只是搂紧唐无乐的脖颈,不敢轻易动弹。   远处传来一道女子柔媚低哑的声线,不同于中原女子清甜悦耳的嗓音,她一开口,便好似唇齿嗔水,酥得人骨头都化了:“这群废物!让他们拿几名修有武艺的弟子来炼尸,偏偏一无所成,还胆敢拿这些烂泥枯草来糊弄我!就应该把他们填到毒鼎里去!”   “何必恼怒呢?如今战事不休,毒尸在烛龙一战中又被毁去了不少,大门大派,哪个不把自家子弟当宝儿一样盯着?”另一道女声冷冽带媚,木舒目光微微一凝,认出这竟是那日烛龙殿内吩咐人将她扔到地宫里去的女子,“还是前个儿屠了千余人,才得了这么些小玩意儿,不过是战场上充数的罢了。待得我们拿下洛阳,要多少毒尸没有?犯得着你羞恼,嗯?”   饶是木舒养气功底极好,此时听见这话也是心头火起,这些心思歹毒的,视人命如草芥,莫怪他们将拥有神智不受控制的塔纳视作失败品,和着是嫌弃塔纳不像毒尸一样可受人操控,为其所用。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竟还嫌弃他们不会武功,简直岂有此理。   只是心头再气也不能表露出来,木舒那脸颊蹭了蹭唐无乐的耳朵,他便会意似的打算避开去。   “欸!”却不料,那嗓音酥麻入骨的女子却忽而将视线投注了过来,言辞带着三分诧异,“这毒尸倒是好俊的个头,莫不是那群草包还能寻得好货?阿琳,让前头那毒尸停下,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挖出来的大宝贝。”   唐.好货.大宝贝.无乐:“……”   叶.大宝贝的媳妇儿.木舒:“……”   #姑娘你当你在养猪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生前执念   唐无乐体态修长精瘦,想要伪装成毒尸, 自然要往膀大腰圆的体型上伪装, 比之孙飞亮化为塔纳之后的形貌也不差多少。按照生前越强死后越熊的毒尸定律来看, 唐无乐如今的模样还的确是好货没有错了。那魁梧的体型让木舒即便是趴在唐无乐背上也是脚不沾地,只是两人皆不知晓天一教是如何评判毒尸的好坏等级的, 故而此时才不慎着了道。   只是唐无乐城府极深,木舒心有千秋,两人倒是不慌不乱, 依旧慢吞吞地踱步, 一副神智皆无的迟钝之相。   那名唤阿琳的女子取出短笛, 立时吹出一声低啸,木舒心头微微一动, 似有所感, 立时扯了扯唐无乐的发, 让其停下脚步。唐无乐不疑有他, 兀自停步,那两名女子立时走近, 惊叹道:“怕不是这毒尸生前乃是四家五剑六派的弟子, 否则如何死后得此体魄?”   唐无乐板着脸不说话, 内心却十分不悦对方这种挑剔品评的态度。见对方看还不算, 居然还要上手摸, 唐无乐几乎要目露凶光了。他的易容术自然不是粗制滥造的旁门左道,但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天一教更了解毒尸之体了,保不准会被看出一二异样。若要继续潜伏其中, 说不得便要将面前的两个女子毙命当场,只是这后续事宜也是多有麻烦,需要细致处理了。   唐无乐脑海中闪过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方法一二三,却冷不丁见那女子抬手,木舒便亮出尖利的指甲挠了过去。   “呀——!”那女子不设防备,冷不丁被挠了个正着,木舒变成塔纳之后指甲尖利非常,蓝盈盈的闪烁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那女子细皮嫩肉,被这一挠当即出血,血液发紫发黑,竟是中毒之兆,“这个畜生!居然胆敢伤我——!”   “卡兰!”阿琳唤住了她,蹙眉道,“你疯了不成?这一对一看分明就是生前爱侣,那女子虽无武艺傍身,却毒性极强,你还逞这一时之气?你若对那女子出手,凭借着生前执念,男子也定然要与你一战。届时毒素遍布全身,你还要不要命了?”   名为卡兰的女子虽是个爆炭性格,却是极听从阿琳的劝阻,当下收手,放血去毒,恨声道:“死了的鸳鸯还傲,平白没得恶心人!”   话虽如此,卡兰却失了继续研究毒尸的兴致,高门弟子的尸体制成的毒尸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烛龙殿一战之后底蕴大损,良才难得,才兴起一探的心思。如今被划了道口子,毒性又烈,只想着回去寻得草药,又哪有心思继续深究,当即转身便走。   眼见两人提着灯笼缓步远去,木舒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打起来,也不是没有将两人留下的把握,只是终究是打草惊蛇了。   “少爷,跟上去。”木舒细声细气地在唐无乐身边附耳说道,真是刚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那女子中了毒定然要回营地取解药的,顺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找过去,没准就能找到母蛊的所在地,“最好循着尸臭浓重的地方找。”   唐无乐从善如流,迈开脚步便跟了过去,魁梧笨重的体型,每一步看似缓慢却又轻盈得悄无声息。木舒和唐无乐不敢距离那两名女子太近,但好在夜深人静,一豆烛火以及细碎的交谈声也足够醒目,顺着方向一路找去,果真窥见了些许端倪。   “这些身种子蛊的毒尸在外四处游荡,母蛊的毒尸却被困守在帐篷里,怕是不能自主行动的,可见是十分上心了。”远处好几个类似蒙古包一样的帐篷,灯火明亮,亦有守卫,果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般,安禄山是将毒尸当做压箱子的底牌了。   木舒正暗自发愁如何潜进帐篷里,却见唐无乐抬起手捏了捏喉咙,低哑磁性的嗓音便悠悠响起,道:“下药吧,放心,少爷我动手,保证这群瓜娃子以为自己不慎睡着,吭都不敢吭一声的!”   “……”木舒无言以对,半晌,才声音艰涩地道,“好吧,那就下药吧。”   少爷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天刚刚打完战,两个值夜班的守卫显然有些熬不住。本来他们站岗也只不过是习惯使然,也没人会将毒尸当成宝,白日一战耗费心神,夜间还被赶来站岗。本就精疲力竭,再加上唐无乐下了迷药,没过多久,守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唐无乐背着木舒,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蒙古包里,这么大一只毒尸却踩着轻盈的小碎步,别说,还真的挺辣眼睛的。   唐无乐和木舒往蒙古包里的一钻,好巧不巧便迎面撞上了一具体型同样庞大的毒尸,惊得木舒头皮一麻。原以为这里的毒尸与地宫中的一般模样都是无法动弹的,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思及今夜处处不顺,木舒也只能暗自叹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来。   木舒:“……”   毒尸:“……”   #大兄弟,怎么又是你啊?#   眼前的毒尸分明就是当时地宫里那具穿着藏剑服饰的毒尸了,但是木舒分明记得自己跟兄长提过一句。唐军攻下烛龙殿之后,那一批毒尸定然会被毁掉,他们这般模样,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免得被有心之人再度利用。以叶英的秉性,他是决计不能放任藏剑弟子的尸体为贼子所辱的,那这具毒尸还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是当初南诏王逃离烛龙殿时,就顺手带上的了。   而能够让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南诏王在匆忙逃命之下还要带上的毒尸,在毒尸群内是个什么等级,也就可想而知了。   母蛊中的蛊王,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木舒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她揪住唐无乐衣领的手微微一紧,两人正好要退,却见那毒尸忽而低头,一双惨灰色泛着荧光般的可怖双眼便对上了木舒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这具毒尸既没有出手攻击,也没有出声警惕,而是安静的,堪称乖顺地,凝视着木舒的头顶。   头顶?   木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头顶上摸去,古代讲究身发体肤受之于母,不敢害之,是以木舒长发及膝,多有不便也不敢绞掉。今夜前来夜探敌军,木舒也没有特意打扮,而是将一头参杂着白丝的长发高高挽起,以两支金钗固定,便无其他发饰了。   木舒拔下金钗,摊开手掌,借着灯笼些许微弱的烛光,她看见了躺在自己掌心里金钗的模样——小小的剑型,分明是藏剑的标志。   木舒看着那金钗许久,忽而探手入囊,拔出了一柄金色的轻剑来。   ——金色轻剑,那是弟子得以入门之时,几位庄主必然会赠予的第一把武器。   木舒双手捧着轻剑,朝着那具毒尸递出,只见那毒尸惨灰色眼眸里的光芒闪烁不定,像是扑火的飞蛾在火焰垂死挣扎,致使火光明灭不定。许久,他才笨拙而缓慢地弯下庞大的身躯,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了木舒递来的轻剑。   三尺长的轻剑,与毒尸魁梧的体型相比简直渺小可笑到了极点,但是他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般地以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剑刃。   ——生前执念,生前执念。   木舒看着那高大丑陋的毒尸面无表情却如孩童一般僵硬而又无章法地挥舞着轻剑,忍不住笑着抹了一把脸,却抹得满脸冰凉的泪水。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他曾经也是一位剑术高超,虚怀若谷的翩翩君子吧?   “少爷……”木舒俯下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伤与沮丧,兀自喃喃道,“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吧。”   次日,狼牙军再次对洛阳城发起了攻势,兵力悬殊的状况下仍然久攻不下,这让安禄山的心浮躁了起来。天策府在等待精锐回府,安禄山也紧盯着回援的军势,若是不能再唐国精锐回返之前将洛阳城拿下,那他便只能退居河北之地,割地为王——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拿下洛阳,攻下潼关,两面夹击直取长安,他要称皇称帝,而不是当一个区区的藩王!   安禄山终于命天一教的余孽拉出了毒尸大军。   天一教操控毒尸的乐器清一色皆是长短两笛,短笛气短音尖,用以发号施令,而长笛音韵绵长,恰好用来把控战场。几名身穿苗疆服饰的女子从军队后方跃出,各据战场一方,当军令响起之时,齐齐吹响了短笛。   “该死!”看着树林里源源不断走出来的毒尸以及龟缩在毒尸旁侧的狼牙军,杨宁目光微沉,咬牙冷哼。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因此而慌乱了手脚,仍然一派大将风范,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稳定军心,莫要惊慌,烛龙殿一战之后毒尸大军被摧毁了七七八八,这些定然是安禄山以残暴之行混以充数的,只要不要被划伤,这些毒尸便不堪一击!”   饶是如此,守城的将士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沉重,毒尸不怕死不怕痛,只要能动,爬都要爬着继续前行。安禄山拿死人凑数,要解决掉这些毒尸,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但是毒尸终究是死人,而胜利必定是属于活人的啊。这样下去,别说消磨叛军的军力了,他们只怕是连撤军都来不及,会被彻底围困于此,死无葬身之地啊。   “那曲子——他们是用曲子来操控毒尸的!”有人耳目聪明,立时发现了关键,只可惜为时已晚。   “可恶,若是高师妹在此,又何惧这些魍魉宵小之辈!”萧白胭手持双剑,一招剑破虚空便削掉了爬上城墙的毒尸的脑袋,她虽是七秀中武艺最为高强的楚秀,却更擅长剑舞而非音律之道,反倒是她的师妹琴秀高绛婷,善弹七十六弦箜篌,有“琴魔”与“无骨惊弦”之名,若是在此,哪怕不能操控毒尸,也能以音攻乱其音律,阻止毒尸大军的脚步。   杨宁心中微沉,安禄山对洛阳势在必得,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他带兵出城,拖延一二了。   就在此时,在那尖锐刺耳的笛声中忽而响起一道恍若呜咽般的埙声,其音朴拙抱素,却让人耳目一清。   乐曲绵延如潮,一如大海浪涛,缠绵悱恻一如绣楼女子易碎的梦,却又如海洋倾塌,山峦崩毁,温和而又不容抗拒地湮没了所有。   毒尸大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梳子:少爷,喇叭!拿好喇叭啊!   梳子:没有内力,真尼玛伤不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玄甲苍云   木舒不曾习武,但是却一直觉得内力这种东西实在神奇得紧。如七秀坊和万花谷的内力可以用来疗伤, 能让人一蹿就直接上天飞个百丈远, 还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有没有怀孕——又比如, 还能当扩音器,将乐曲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然几万大军交战, 喊打喊杀,兵戟相伐,天一教吹的笛子能被听见也真是见鬼了。   木舒没有内力, 也不想跟这群不科学的人比肺活量的大小, 她直接从系统商城里购买了高科技扬声器, 顺利解决一切难题。   #我才是科学的,你们懂吗?#   系统出品的高科技产品必属精品, 木舒的埙音在整个战场的上空回荡, 却是全方位广播, 其音清晰如邻, 却让人听不出音乐的发声处在哪里。不得不说这一手几可称得上震撼全场,要知道能从各大中原门派联手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天一教中自然并非等闲之辈, 但是即便是他们, 在如此嘈杂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乐曲声传入千余人的耳中。   但数万大军交战, 这埙音却还能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就实在太过可怖了——能做到这一点的,   战场那么大,他们又无法辨识声音源自何处,心神略微混乱之际, 风向却忽而变了。   “啊——!”原本手持盾牌躲在毒尸身边的狼牙军忽而被原本视为挡箭牌的毒尸拧断了胳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住手!住手啊——!”因剧痛而尖利到破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四溅,毒尸丢开被拧碎的脑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嗷——!!!”   仿佛一呼百应一般,毒尸大军在古拙的埙音里纷纷调转进攻的方向,而那些原本借助毒尸前进的狼牙军首当其冲地遭了秧,一时间惨叫声与惊呼声不绝于耳。嘈杂纷乱之中唯有埙音如故,绵长温柔,那月光之下闪烁着粼粼碎光的海面,碧海生涛,那一下一下扑打到脚边的海水,平和中暗藏汹潮,杀机内敛,破空而至,几乎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那柔软却又沉重的碧浪沧水。   天一教众在片刻的慌乱之后便再次吹响了长笛试图夺回毒尸掌控权,却已经于事无补了。   缠绵温柔的乐曲刹那倾海,浩淼无边的海水淹没了整个战场,带着灭顶而来的窒息与绝望。   风声飒飒,乐曲萦耳,叶琦菲宽大的金色袖摆被狂风吹起,带着铁锈腥气的风扑打在她略显茫然的脸上,似喜似悲,分辨不清其中的感情与想法。她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宛若修罗地狱一般的沙场,一时间怔然无言。   “情致飘忽,缠绵婉转,渐进渐快,似江海万里无波,又似群魔弄潮。”萧白胭站在她身旁,侧耳倾听这横空杀出的埙音,轻阖双目,感受着音韵其间誊写的情感与隽永的意境,感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曲沧海之乐,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萧白胭虽不擅音律之道,但她自幼便在七秀坊内长大,居移气养移体,耳熏目染之下也能品出丝竹管弦之乐中寄托的情愫。在她看来,此曲意境深远,非韵律之道登峰造极者不得谱之,应当不是出自吹奏之人之手。而吹奏这陶埙之声的人虽然技法稚嫩,但是心性平和,一片赤诚,更兼之不知修炼了何种心法,竟如她师妹苏雨鸾一般可以音律动人心弦,伤人于无形之间。   吹奏之人的悲哀与感怀恰好暗合此曲的意境,将对亡故之人的思念化为沧海,连绵不休,诉之难绝。   武功稍弱之人,只怕是会被其音韵所牵,心旌摇曳,幻象丛生,甚至因此走火入魔,内伤而亡。   “……这本就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成名之乐。”叶琦菲语气微微迟疑,踌躇半晌,却还是如此解释道。   “桃花岛岛主?”却不料,萧白胭听罢却是眉眼一诧,又道,“奏曲之人造诣不高,定然不是东邪,应当是其门下弟子吧?”   叶琦菲放目远眺,轻声呢喃道:“……造诣不高是吗?”   木舒此时尚且不知晓自家小侄女心中的五味参杂,但是即便是知晓了也无暇他顾。唐无乐已经卸下了毒尸的易容,换回了一身唐门劲装,此时正抱着木舒坐在树顶,借着枝叶扶苏的遮掩,窥视着风起云涌的战场。而木舒正捧着紫砂陶埙吹奏着《碧海潮生曲》,将自己所学的红尘心法融入其中,借助这首曲子绵柔却暗藏倾海之力的意境,一点点地夺取了毒尸大军的掌控权。   木舒过往为了调养身体,虽未习武,却常年修习调息之术,肺腑间自有清气横生,在吹奏乐曲之上不逊色习武之人。加之红尘心法需要外物寄托,最为常用的莫过于丝竹管弦之乐,对于木舒而言便可谓是肋下生翼,如有神助。她修习红尘心法已有一段时日,虽说经验尚浅,但其体怀感悟却远超常人,便是楚云清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对她进步的速度感到讶异,只说她心性暗合红尘之道,最为适合。   “绝世武学,逆天功法,都不如妥帖二字来得稳恰。”   木舒向来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少,听闻楚云清不咸不淡的称赞,还道他对唯一的弟子过于宽和。然而如今真正用起了红尘心法,才知晓楚云清所言非虚,反而言辞过于轻描淡写了。木舒在昨夜便操控了那藏剑毒尸体内的母蛊,两只母蛊在手本也算是胜券在握,但没想到抢夺控制权的过程如此轻松,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见事已成,木舒当即吹出两个长调,将《碧海潮生曲》的音律模糊,随即调子转而复起,却是换了一曲《广陵散》。   楚云清先前将十大琴曲中的《广陵散》改为更加通俗易懂的曲谱,并命她学习,却没料到如今当真派上了用场。   #我只会吹这两曲,我能怎么办?#   《广陵散》不同于《碧海潮生曲》,后者缠绵悱恻,前者却纷披灿烂,一如戈矛纵横般浩气久弥,激昂坦荡。此曲天骨遒美,便美在那股愤然不屈的反抗之志,可谓傲骨铮铮,宁折不辱。在楚云清看来,这股意志本就是曲子的脊梁骨,曲洋与刘正风将之改为逸态安闲的《笑傲江湖》,虽说有悦人心神之美,却终究失去了曲子本身的韵味,又兼之乃是改谱,难免便落了下乘。   是以楚云清只教木舒一曲《广陵散》,并未教她那曲《笑傲江湖》。   《广陵散》一起,刹那间腥气弥漫,乐曲入耳的瞬间,心头便无法自抑地燃烧起了焦灼炽心之意,心神恍惚之际,便已经被扑上来的毒尸撕成了碎片。血雨腥风不绝,惨叫声萦耳,黝黑干裂的土壤几乎要被鲜血泡出深色。   木舒微微垂眸,气息微沉,呜咽的埙声低又复起,那满腔沉郁悲凉的伤怀都尽数融入到这一曲恍若泣血的悲歌里。   ——倘若利用死人的尸体行杀戮之事乃是莫大的罪名,那她一力承担,甘之如饴。   只是不够,这远远不够,她出其不备攻其无意,但那也只是一时声势浩渺,远飞长久之计。狼牙军一时慌乱了手脚,再不济也能逐渐周转过来,届时趁乱退去,卷土重来,只怕恼羞成怒之下越发残暴,对洛阳而言并非好事。只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操控毒尸反杀狼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如果这个时候能有援军突袭而来,趁狼牙兵阵混乱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该有多好啊?   木舒心下甚感遗憾,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来,正想在狼牙军反应过来之前再坑他们一把然后走人,却忽而见远处斜侧方杀出一队兵马,宛如一柄剜心尖刀一般剖开了狼牙军的门面,转瞬杀到了军中。隔得太远,木舒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宛如蚂蚁般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军队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绝非闲杂兵士能比的。木舒乐曲不停,目光却隐隐好奇,只想看个分明。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唐无乐一眼便看出木舒心中所想,他极目远眺,几可百步穿杨的目力远胜木舒多矣。半晌,他才附身到木舒耳畔,轻声道:“是原本镇守雁门关外的玄甲苍云。”   苍云,又名玄甲铁骑,乃是昔年唐国公李渊驻守太原抗击吐蕃之时组建的军队,与天策府这样正规的军队不同,苍云军本身是由一批有志报国的武林人士组建而成的军队。苍云常年镇守天下九关之一的雁门关,上一任统帅为唐初名将薛仁贵的后人薛直,然而木舒没有记错的话,天宝四年之际,雁门关失守,薛直战死沙场,还被腐朽的朝堂诬陷忠良,之后苍云便隐于尘世,再无声息了。   却不想,这一支奇兵竟然会在如此淬不及防的情况下出现在战场。   也是,雁门关失守定然有安禄山的手笔在里头,这一支不在归属于皇家的军队,如何不想为薛直报仇呢?   木舒不做他想,当机立断便催使毒尸配合苍云的进攻,将狼牙军的裂口撕得更大一点。她一边运转心法指挥着毒尸大军,一边冷静地剖析着战场的局势。安禄山驾驶战车随兵出征,若是能借此机会干掉安禄山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木舒的想法还是太美好了一点。   一道灿如白昼的剑光破开碎叶扶苏朝着木舒的面门袭来,木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感觉到腰肢一紧,随即整个人便被裹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里,眼前一花,却已是跃下了树梢。木舒面朝剑光袭来的方向,只觉得剑刃反射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耳边听得一声木料破碎之响,再想细看,唐无乐却已经抱着她爆退数丈,而他们原本立身的巨树却是刹那轰塌。   木舒没有受伤,却让那凌厉无匹的剑气迫得胸口发闷,一哽之间乐曲骤停,在滚滚烟尘中轻咳出声。   她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摸了摸唐无乐为了保护她而被剑气划伤的手臂,不言不语。   唐无乐将人死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直视前方,面沉如水,来人武功不比他逊色,若不是他心神皆倾注于她一人之身,只怕她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了。心中无限后怕,眉眼沉郁微凝,一双凌厉的眼眸杀意凛凛地朝来人扫去,几乎是毫不客气地用杀气碾压了回去。   尘埃落定,方才露出一个人的形影,背对天光,银发胜雪,此人之俊美一如西域代代传唱的雪山神明。   狼牙军逐日长老,令狐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魔丛生   令狐伤有漠北第一美男子之称,又被外族奉为战神, 其容貌气度武功地位都属上品, 可以说, 不涉及立场问题,寻常女儿家是很难对这样一位俊气的男子生出火气的。更别提他容貌之美世所罕有, 不在叶凡之下,便是男子看了,都难免要微微晃神。   只可惜木舒看惯了自家兄长以及自家情缘的美色, 此时看见唐无乐受伤, 不仅不觉得惊艳, 甚至还想糊他一脸唐门雷火弹。   木舒知道此时她不能任性,而她本来也不是个任性的人。她不知晓令狐伤武功多高, 但是既然能在西域称雄, 便绝非等闲之辈。她对江湖中人的武功造诣是并无多大概念的, 但是从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来看, 唐无乐虽然反应迅敏,却仍然受了伤。两人打起来, 只怕是不分上下, 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要大, 再加上她这个拖后腿的, 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结果。   令狐伤持剑, 目光傲然又冷淡地凝视了唐无乐半晌,剑尖一斜,便指向了木梳。   显而易见的, 对方不是来切磋比武的,而是来手刃奏乐之人的。   唐无乐上前几步,将木舒挡在身后,木舒躲在他身后,立时便将几个用惯的防御壳子拍到了唐无乐的身上。帮不上忙,她至少能做到不拖后腿,木舒退了几步,眼见着自己乐曲声一停,那方便已有笛声响起。木舒动作一顿,若是让天一教再度操控了毒尸大军,岂不是陷前来助战的苍云军于水火之中?心中焦灼未起,却见唐无乐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木舒与他是何等的默契,立时心神领会,只看着唐无乐张开了机关匣,立时便重新开始吹奏乐曲。令狐伤目光一凝,显见是没想到面前两人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令狐伤是冷漠的,也是傲慢的,是以看见唐无乐砸过来一个木制的圆球,便下意识地举剑刺去。   一人一剑,叱咤江湖,这原也没有多少过错,前提是他别撞上唐无乐这么个黑心眼的。   木舒自认自己是个心黑的,饶是如此,也被唐无乐坑过好几次,更别提如今这个在狼牙军中地位尊贵目下无尘的漠北第一美男子了。   唐门最擅长的,无非是暗器之道。暗器暗器,暗中之器,这迎面砸来的东西,懂点门道的都知道是不能接的,能以柔劲将其卸下力道后丢开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法。但是令狐伤接过唐门的飞镖,躲过唐门的梨花针,唯独没遇上过一个心机炮。   木球被一剑砍成了两半,却忽而整个爆裂开来,无数细如牛毛泛着剧毒绿光的针便朝着令狐伤劈头盖脸地爆射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冲的劲头,一瞬间炸裂开来的牛芒针简直快如子弹,便是令狐伤武功高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饶是如此,还是难免中了招,那牛毛一样纤细的毒针扎入皮肉,只能用磁石吸出来,否则别无他法。令狐伤左臂瞬间便麻了,知晓乃是针上的毒发作,便登时冷了面色,他右手持剑,一剑刺出,璀璨明亮的剑光朝着木舒劈砍而去,不管不顾,颇有几分要将人砍成两半的狠意。   唐无乐如何能让他得手,只是距离如此之近,便是弩箭暗器都不好使,当即拔出一柄长剑迎了上去。   金属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快得宛如战曲鼓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手之时几乎化作了片片残影,让木舒看得咋舌不已。木舒心头忧虑,唐无乐是标准的唐家人,一手暗器可谓是使得炉火纯青。但是她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唐门弟子是擅长剑法的,即便当初的武林盟主唐简便是以一手剑法铸就了不败战绩,木舒也没有听说过哪位唐门弟子会舍弃家传绝学改练剑术的。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木舒看得心惊肉跳,心虚纷杂之时忽而想起了唐无乐曾经给自己科普过令狐伤的往事,微微犹豫,却还是立时转了调子,吹出了一段凄婉哀伤的曲调。那是木舒旧时听过的一曲江南小调,唱的是女子凄惨寂寥的一生。鲜花娇柳的红颜被蹉跎成风中的败柳,儿郎负心,后人不孝,那无尽的悲苦哀怨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颤颤巍巍,转眼即凉。   木舒将红尘心法运转到了极致,她知晓高手过招,一瞬间的晃神便有可能致命,是以便想助唐无乐一臂之力。   令狐伤只觉得那缠缠连连的调子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钻,像挠人的钩子一般扯着他的心脏。他心中暗惊,当即便要封住双耳,眼前却忽而出现一张冷艳美丽的脸蛋,似嗔似悲,似哀似怨,那是他的徒弟他的爱人——苏曼莎的模样。   那年安禄山组建了由女性组成的暗杀情报门,特意点了他的弟子苏曼莎接手,他默认了此事,没有否决,之后苏曼莎变成了狼牙军中的摘星长老,也成了他义兄安禄山的床伴。那曲子宛如一柄利剑一般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心脏,令狐伤只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风雪连天的夜晚,与所爱之人隔着一面门扉,他站了一宿,想了很多,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令狐伤仿佛看见自己坐在椅子前,面对着自己衣服张守硅的尸体整整一夜;仿佛看见苏曼莎冷淡伤怀的眉眼,以及眼中破碎凄惶的光亮;他看到塞北之地的风沙漫天,看到自己握着剑,他向来敬仰着的义兄安禄山躺在尸山血海里,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令狐伤灰白的唇微微一动,双目霎时失焦:“……不——”   一念失守,心魔丛生。   唐无乐一脚踹开发了疯一般胡乱挥砍的令狐伤,心中暗自骂娘,对方走火入魔,内力顿时被催生到最为强势的状态,胡砍蛮劈,显见是走火入魔了。唐无乐不想跟这个疯子继续纠缠下去了,当即转身飞奔回木舒身旁,收一伸便将人撩到了背上,背起来就跑。   唐无乐运起轻功,宛如鬼魅一般在林间穿梭,还喜滋滋地道:“媳妇儿你真厉害,一上来就废掉了人家三大长老之首,谁都没你能呐!”这可不是说笑的,单单看令狐伤那模样,走不出来便是死,走出来了也要元气大伤,废掉对方一名大将,可非首功一件?   木舒搂着唐无乐的脖颈满心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挂念着他的伤势:“寻个地方歇息,包扎下伤口,战场之事怕是没完。”   “至于令狐伤。”木舒说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顿,“歪打正着罢了,他的心里只怕早就心魔深种了。”   木舒觉得有些可笑,藏剑习剑为次,炼心为主,心若明,道亦清。她那半吊子的乐曲只是想试试能否用红尘心法来动摇令狐伤一瞬,却没想到是如此出人意料的结果。谁又能猜到这西域第一剑手心中居然埋藏着如此驳杂的痛苦与心魔呢?   木舒这时才隐隐约约回想起来,原本的剧情之中,令狐伤的确是心魔深种的。那心魔乃是从待他如师如父的张守硅无疾而终之后便存在的了,之后历经了漫长的岁月,痛失至爱,甚至是最后亲眼目睹了安禄山的死,多年心魔一朝爆发而出,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对了?令狐伤是怎么解决自己的心魔来着?似乎是他的徒弟苏曼莎前去阴山大草原取了传说中能洗涤心灵的圣泉……   好像为了洗白令狐伤这个角色,策划还拿自家人气极高的大哥做了筏子,让堂堂藏剑大庄主远赴草原去给一个战犯送什么剑谱……   啊啊啊现在回头去杀了令狐伤还来得及吗?!   木舒强行按捺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心想这里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而非游戏,自家大哥的品性她自然心知肚明,哪怕令狐伤当真是故人之友,叶英也万万没有送其剑谱助其武功更上一层楼的说法,因立场不同或许不会妄言其他,但是刀剑相对也是难免了的。   罢了,她想这么多做什么?令狐伤能否破除心魔,这还没个定数呢。   木舒心中恨恨,却将大局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战事未休,他们还不是懈怠的时候。重新选了一处地,站在高处眺望战场,木舒和唐无乐一看之下却全都懵了——各方势力厮杀在一起,怎的洛阳城内自己闹腾起来了?   木舒吹奏着《广陵散》,却与唐无乐面面相觑,眼下境况,到底如何是好?   然而很快,没过多久,唐无乐就收到了洛阳城内唐门弟子的情报。原来杨国忠带兵来到洛阳之后,便一直企图以“将功折罪”的高帽夺杨宁的兵权,但是杨宁可不是温软好欺的性子,当机立断便把杨国忠给捆了顺道关了起来,冷嘲热讽地表示自己不介意让他吃干饭躺赢蹭点军功回去折罪,但是想要着洛阳的兵权却是万万不能了。   当如今战事告急的要命关头,不知道是哪个疯子把杨国忠给放了出来,那蠢货看着战场的局势,觉得三方势力夹击一个狼牙军,想要大获全胜简直绰绰有余,是杨宁战术保守避而不出,怕是要错失良机,竟然背着杨宁带私兵开了侧门,就这么杀上了战场。   “他是疯了吗?!!”唐无乐看到情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洛阳战术以守为主以磨为次,他以为当真能全歼狼牙吗?”   木舒气得险些呕血,曲子里更添三分凛凛杀意,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的可不就是这个好大喜功的杨国忠吗?!   洛阳就算受不住,那也要漂漂亮亮的输,而不是这么拱手让给狼牙敌军!   木舒暗自咬牙,面色微白,看着战场上局势混乱一片,杀得不可开交,顿时抿了抿唇,趴在唐无乐耳畔说了一句话。   唐无乐心中微诧,睨着木舒狠狠点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过木舒递来的喇叭,唐无乐无声轻咳了几声,片刻后,一道浑亮厚重的猖獗大笑如暴风般席卷了整个战场,令人心头一冷:   “哈哈哈,什么西域第一剑手,什么狼牙逐日长老?!如此不济,看来也不过是钓誉沽名之辈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乐:我有特殊的搞事技巧!   杨国忠:我也有!   梳子:趁他病要他命!弄死之后再回去弄死猪队友!   令狐伤:……我有一句MMP我一定要说。 第一百六十章 建宁李倓   狼牙军心大乱!   众所周知,令狐伤除了江湖人送的“西域第一剑手”、“漠北第一美男子”这样的称号以外, 他有一个更加名副其实的称号, 在狼牙军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受人敬仰——“战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便足以道尽令狐伤在军中的地位,单单只说是在行军之事上,甚至比安禄山的名号更能稳定军心。是以唐无乐此言一出, 狼牙军顿时乱成了一片。   虽然早在埙音响起之时, 便知晓奏乐之人约莫是武功卓绝之辈, 但是谁能料想到居然连西域第一剑手都奈何不了他?   安禄山的大军本就心怀信仰,如今, 被他们当做神明尊崇的存在一朝倾塌, 便正好是军心失衡之时。气势如虹的军队一如朝露向阳, 眨眼之间便分崩离析了。今日一战, 一连串的变故与波折致使军心涣散,短兵交接不久, 狼牙便丢下数千具尸体, 灰溜溜地撤军了。   至于之后苏曼莎潜入丛林找到力竭昏迷的令狐伤之后对木舒的形象产生了怎样奇怪的误解, 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木舒吹着简简单单的小曲子催使着毒尸们隐入丛林, 伴随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曲调, 毒尸大军们如同潮水一般缓缓退去,就如同从来不曾出现在战场上一般。森冷肃杀的空气中,苍云一边整顿着军队一边与城墙上的天策将士两两相望, 双方俱是无言。   #这位高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别是有毒吧。#   被木舒重点关照之后被毒尸挠了一爪子但是命大没死的杨国忠被拖回了洛阳城,杨宁站在城墙之上,朝着前来助战的军队拱手一礼,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在下天策府杨宁,敢问诸位可是原先镇守雁门关抗击突厥的玄甲破阵营?”   ——那一支由武林人士构建而成,曾经声震中原却又被玄宗放弃的玄甲铁骑。   杨宁身为天策府教头,对这一支堪称传奇的军队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只知晓天宝四年之时,契丹与奚组建起了反唐势力,突击雁门关。其中玄甲破阵营的统领薛直、申屠笑战死沙场,雁门关被破,之后安禄山请命收复这一处兵家必争之地。玄宗批复了安禄山的奏折,之后不久,安禄山果真夺回了雁门关,而原本死伤惨重的玄甲破阵营却不知去向,便连薛直战死,也只被批了一句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如今看到玄色铠甲手持盾牌与陌刀的苍云将士,杨宁忽而便明白了,只怕那夺回雁门关的功绩,也不过是安禄山早已策划好的阴谋。只怕是苍云军受叛军迫害,雁门关也早已落入了安禄山之手。对方不过是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天下九关之一的雁门关便落入了安禄山之手,甚至没有引起帝皇猜忌。此举既削弱了大唐的军力,也为之后的谋反之事准备了先手,城府之深,心思之毒,也可见一斑了。   杨宁咽下哽咽到喉的叹息,立时下令道:“开城门,迎友军入城。”   “不必了。”杨宁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女子声便干脆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玄甲破阵营已不复存,站在这里的,只是苍云。”   杨宁低头看去,只见一众玄甲将士中有一名身穿银白色蛇鳞外袍的女子越众而出,白发高束,漆黑的天罗面遮盖了她半边眼睛。哪怕她的美貌足以与星月争辉,那一身肃杀的气质和凌厉的气场却让人不敢小觑。便如同那从尸山血海中飞出来的白骨凤凰,再美,也让人不敢心生妄念。她目光凉冷,似是解释似是拒绝地说道:“苍云只为手刃叛徒狼牙军而来,血祭军旗,告慰亡魂,仅仅如此而已。”   ——叛徒不死,苍云属于战士的荣光便覆着云翳,永生刻骨。   说罢,那女子便整顿军队,一如其浩荡而来,便也浩荡离去。干脆果断,一骑绝尘,军纪严谨的程度令人咋舌不已。   “那是长孙忘情,长孙皇后的后人,只不过后来改名为燕忘情,在江湖上有‘血手凤凰’的名号。”唐无乐背着木舒,绕着远道打算进入洛阳,感觉到她频频回首望向苍云离去的方向,便开口解释道,“先祖长孙无忌,也算是和天策府小有渊源,天策府如今仍然有一营名唤‘无忌’。虽然说苍云军落魄之后销声匿迹多年,但是想来应当是在伺机报复狼牙,并无异心。”   “这个,我不是怀疑他们有异心啦。”木舒挠了挠头,压了压自己卷翘的呆毛,“我就是在想,我好像给她寄过谛听帖欸。”   木舒不知晓如何称呼自己的“个人版权授权书”,便也随流称呼为“谛听帖”。   “哦,谛听帖啊,没啥啊,你不是还给宣威将军也寄——”唐无乐步伐微微一顿,“等等,你是说这几年才有的谛听帖?”   木舒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认真地反思自己失去剑网三记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作了多少妖。   “苍云军这些年来一直蛰伏不出,能找到他们踪迹的情报门少之又少,你的谛听帖是怎么寄到她手上的?”唐无乐背着木舒继续往前走,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听你的说法,对方是收到了?还给你回信了?她答应让你写她的故事了?”   木舒觉得有些心虚气短,嗫嚅地道:“你知道的,我向来都走利诱路线的,所以我就在信上说……我愿意替苍云和薛直昭雪……”   唐无乐嘴角一抽:“你就为了写个故事,给自己摊上这么大的麻烦?”   给薛直和苍云正名,助其沉冤昭雪,这就跟反手给了玄宗一嘴巴子还指着他骂“不明是非,残害忠良,令人齿冷”没啥两样。之前一纸陈情书虽然也或多或少了带了点这种意味,但是主要还是剑指奸相,而非帝皇,便也算是得过且过。但是如今安禄山反唐已成定局,再把以前的旧案翻出来抄,摆明就是宣告天下安禄山之所以会成长到如今独据一方的程度,定然是与玄宗识人不明划不开干系的。   除非龙椅换一个人来坐,不然谁敢沾这一身腥啊?   唐无乐觉得有些头疼,问道:“燕忘情怎么说?”   “待一切尘埃落定,必起书落墨,告知先生。”木舒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完,猛地俯身埋在唐无乐的黑发里一顿磨蹭,“啊啊啊她这是答应了没错吧?我当时候只想着薛直镇守边关多年,大军当前也不曾言退,最终战死沙场,此等功绩与胸怀不可以‘败军之将’一概论之,但是没想到居然还有安禄山从中作梗啊。我还拟了起草,现在估计都要改了咿唔……”   木舒宛如一团麻薯一般将脸蛋压扁在唐无乐的头顶,蹭的他一头漆黑的长发如同鸡窝一样。   “别蹭了,看不见路了。”唐无乐为了让自家媳妇儿靠得舒服,将高束的马尾给解了,没有发饰固定,披头散发的模样被风一吹就挡着眼睛了,此时被木舒一蹭,简直群魔乱舞,不忍直视,“媳妇儿,帮我把头发绾起来一点,一会儿要进洛阳城了。”   木舒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取出两条发带,给唐无乐扎了一高一低两个双马尾。   她正好可以把脑袋搁在双马尾中间。   前来接应的唐门弟子,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堂主。#   #耙耳朵,还楞布楞行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搞完事情之后木舒就和唐无乐再次窝了起来,静心等待洛阳城内事态的发展。不出所料,杨国忠被拖回来之后就被杨宁干脆果断地依照军法打了三十板子,命都去掉半条了。要不是看在负伤的份上,这板子的数目还得翻两番。但是杨国忠再怎么不是,他如今的身份仍然是深受皇帝宠信的当朝宰相,一品官员。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宁是无权杀他的,因此只能将他再次关了起来。   气得杨宁想掀桌。   木舒也好气啊,这种猪队友,怎么就不来一个身份够格的人理直气壮地弄死他呢?   木舒不知晓自己是不是有气运之基加成的缘故,还是霉气仍然黏连不去的缘故,很快,她的愿望就得以实现了。   “吾名李倓,建宁王,太常卿同正员。”一身金色皇子服饰配玄色圆领袍的俊秀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容色淡淡,乍一眼看上去几乎让木舒怀疑自己看到了大哥,“奉诏带兵前来支援洛阳,还请开城门。”   交换手令,检查兵符,杨宁终于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李倓带来的援军了。   知晓带领援军前来的人是在朝堂上以刚直不阿敢于谏言而受人尊崇的建宁王时,木舒的心情十分微妙。就好像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世外谪仙人设的扶苏先生,试图掩盖自己病弱七庄主的身份一样,小伙伴九天也给自己捏了一个诤臣贤臣的马甲壳子,如果不是早已知晓李倓的身份,木舒也不会怀疑那个朝堂上备受清流亲昧的贤王居然是背地里搅风搅雨的钧天君。   李倓黑白两道通吃,显然玩得很溜,压根不清楚这座洛阳城里就藏着知晓他底细的人。   他擅长军阀谋略,擅长治国之道,不管是布局能力还是养气功底都绝非常人可比的,他等了十几年,如今,也是收网的时候了。   “逆胡犯阙,四海分崩,如今国难当头,岂可儿戏?到得如今的地步,仍然有人利欲熏心,损国利己!应为天下人唾之!”听说了杨国忠这些时日的作为,李倓勃然大怒,忿而叱道,“若不能讨伐逆贼,削平四海,届时黎民造厄,百姓流离,兼之国土分崩离析,岂非国已非国?家已非家?又何来杨国忠这个狗东西当得太平宰相的命数?!不知所谓至极!耻也!辱也!”   李倓拔剑出鞘,剑刃雪亮,剑光璀璨,衬得他的容颜肃穆如天,目如苍穹:“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如今山河破碎风飘絮,何尝没有奸相的一力之功?!建宁本就恨不得掌兵权,为黎民请命,为将士死生与共!攮外安内,建宁又如何能坐视此等狗贼嗜将士血肉?!坐视他拖垮我大唐江山?!杨卿碍于皇命不得出手,便由建宁以身相替,若皇爷爷降罪于我,建宁亦不言悔也!”   杨宁心中大惊,连忙出手阻止,却没想到这皇子竟身怀绝顶武艺,提剑便冲。这位建宁王在朝堂素来以耿直闻名,却没想到竟是满腔血性,杨宁心中颇为动容,却不能眼看李倓动手而不阻之,否则以圣上对杨国忠的宠信,建宁王只怕要背负上违逆恶名,恐有性命之忧。   但是杨宁终究来迟了一步,李倓杀入室内,一剑砍下了杨国忠的脑袋。   “军令如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建宁在此立誓,吾若违抗军法亦以军令惩之!无国无家,如今疮痍遍地,不因人情,何以兴复!我大唐的将士!可以死在沙场,可以死在城墙,可以死在这片我们坚守的土地之上!却决不能死在误国贼人之手!绝不——!”   面对着兵疲意阻的将士,李倓将杨国忠的人头悬于城墙,发下军令状。他一身金衣染血,清贵不存,狼狈顿生,但伴随着他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顿时群情愤涌,军心大定。随同李倓一同前来的将士们更是目光火热,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的主人是何等英勇的将军。再没有哪位皇子能似建宁王一般,刚直不阿,运筹帷幄,却又比谁都身先士卒,勇不畏死!只有李倓!只有建宁王!   欢呼呐喊声排山倒海而来,几乎淹没了这片刚刚历经硝烟战火的城池,那人逆着天光,伟岸堂皇。   木舒吓得瓜都掉了。   #大兄弟,请开始你的表演。#   #哥哥快看啊,这里好大一只戏精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安惊变   木舒本就不是蠢人,如今看到李倓的作为, 她心绪急转, 终于从原先的莫名其妙中品出了三分不同寻常。   洛阳与长安皆为古都, 同样作为中兴之地,其繁荣富饶之处完全可配得上“京都”二字。若非如此, 历史上的安禄山也不会在洛阳称帝,拿下洛阳便等于拥有了盘龙之地,隔着潼关与长安划地而治也未尝不可。可是洛阳地大物博, 又是天策府的大本营, 百姓生活富足详和, 想要获取民心又谈何容易?而天策府坐镇此地,本就失了分薄兵权的可能性。   因此从一开始, 李倓就没有想过要使用强硬的手段。他使计让杨国忠离开长安, 一则是杜绝奸相祸国, 玄宗再次因此作出不智裁决的可能性;二则便是让杨国忠身死异地, 为如今留在长安的太子李亨腾出动手的空间;三则是将杨国忠当做了磨刀石,毕竟杨国忠深受玄宗宠信, 李倓如今可谓是冒着生命危险斩杀了奸相, 在杨国忠“损国利己”的对比之下, 李倓“正直果敢”的形象如何不深入人心呢?   眼下境况, 只怕李倓还当真能从杨宁的手中获取兵权, 将剩余的神策军一力收编,发展为自己的私兵。就算无法分薄杨宁的军权,在前头这一番作秀之下, 不管杨宁感动与否,李倓都在洛阳境内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以他的本事和手段,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成问题。   一石三鸟的计策,其城府之深,谋虑之远,实在令人细思极恐,胆寒不已。   “长安定然出事了。”木舒凑到唐无乐的耳边,细声细气地道,“李倓手笔虽大,却不是不顾后果的粗心之人,他敢杀杨国忠,定然是有八成的把握朝廷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只怕长安早就变天了,许是太子得势,羽翼渐丰,也有可能是大权旁落,朝堂浑浊。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应当都是对我们有利的。只是不知晓李倓对洛阳是何种态度?到底是坚守,还是断臂求生?”   “你现在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怕也是来不及了。”为了前往洛阳,他们一路赶来可谓风尘仆仆,入了洛阳城内之后便在暗中动作不停,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长安之事?“不如直接和建宁王当面对质,他若有意合作,自然会将真相告知于你的。”   木舒心想也是,只是想要从李倓这等人精的口中得知他的计划,身份分量不够,是绝对不会被他放进眼里的。   木舒思来想去,扒拉着自己各式各样的马甲,最终还是决定真身上阵,以藏剑七庄主和扶苏弟子的身份去会一会李倓。   一来是因为李倓谋略过人,想要瞒天过海怕是不易。二则是此人心眼贼多,说不准被他看出端倪,就脑补出一系列阴谋诡计了。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适合递刀的夜晚,唐无乐背着木舒潜进李倓居住的宅邸,直奔李倓所在的院落。木舒一边在心里纠结这个场景有点诡异,一边又安慰自己他们是来夜访又不是来夜袭的,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正想着,唐无乐便已经翻入了李倓所在的院落,正准备将木舒从自己的背上放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明亮璀璨的剑光破空而来,剑气凌厉,刀光森寒,其锋芒之利竟不逊色令狐伤分毫。唐无乐心中一凛,脚步一错,便如同鬼魅一般移开了身形,甚至在空中拉扯出片片残影。但是那剑光却紧追不放,一击不成,那剑刃化刺为砍,在空中划开一道明亮的弧度,如附骨之冝般黏连不去。那剑气霸道凌厉,竟比令狐伤更甚,霸气磅礴,浩瀚顿生,压得人呼吸一窒。   木舒险些被那道剑气划伤,心中一凉,顿时压低了声音喊道:“建宁王?李公子?钧天君?自己人!别动手啊!”   拥有这等武功修为的,除了李倓不做他想。   剑刃破空之声停了,半晌,木舒才听见李倓平日里斯文儒雅,如今听来格外冷然的声音:“名号?”   木舒立时掏出隐元会的手令丢了出去,也不管李倓接没接住,张口就道:“叶木舒,唐无乐。”   毒手公子的名号,李倓也略有耳闻,但是更让他意外的是放在前头的名字。李倓目光微微一凝,藏在夜色中的冷峻的神情有了微妙的涟漪,他回忆起方才听见的声音,耳熟得紧,却想不通在哪里听过。如今细细思量,不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藏剑七庄主吗?   能让李倓记住的女人并不算多,让他吃了一口暗亏的藏剑七庄主能算其中一个。   只是这个按理来说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是否又此人的手笔?   李倓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想开口先发制人一番,那女子却又忽而开口道:“您是不是现在又在怀疑我师父跟您合作其实是心存歹意?有我从中作梗的手笔?还是您觉得我们来洛阳是想坏您好事?又或者您其实是在想另外几名九天在谋划暗算您?”   熟悉的言辞,熟悉的配方,一上来就先夺话语权。心中所想被人道破,李倓竟破天荒地品出了三分尴尬,不由得面皮微紧。   然而他到底心态过人,很快便回过神来,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神情,道:“建宁不知姑娘所言何意,姑娘大难不死,能再次相遇,也是有缘。若是姑娘愿意为建宁解惑,便是再好不过了。”   李倓套上了马甲就习惯性开始装逼,好像不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就对不起他满身正气的建宁王人设一样。   木舒牵着唐无乐的手,就这么钻了李倓的卧房。   “蒙顶石花还是峨眉白芽?”李倓静坐茶几之前,煮水烹茶,眉梢微挑,这般问道。   “谢谢,泉水挺好。”   “谢谢,哪个贵就来哪个吧。”   李倓眼皮微微一跳,随即面不改色地用茶勺舀了一勺蒙顶石花,又给木舒倒了一杯阳崖云泉,他气质光风霁月,容貌清朗俊气,又自有一番丝竹锦缎养出来的皇家气度,实在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木舒看着他从容华贵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雾里看花,根本不曾看清楚眼前之人真实的模样。她曾经以为自己化明为暗,能多少把控住李倓的心态,如今想来,也是有些想当然了。   正直果决的建宁王是他,城府深沉的钧天君是他,那个在交手之时言语铮铮颇有明君风范的人也是他。   但是李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怕是谁也不能轻易下结论的。这些或许都是构成李倓的一部分,也或许都不是,谁又能说得清呢?   木舒心中微叹,也不多说其他客套话,而是直白地询问道:“长安出什么事了?”   李倓捧着茶杯的手稳当如山,闻言不过清浅一笑,神态悠然:“你果真是聪慧之人,倒是一下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您好歹也借了我……师父的名号去逼迫杨国忠离开长安,我自然是要注目几分的。”木舒言辞微淡,对李倓的谋划她其实也能猜出十之二三,只是如今她动作颇大,一时不慎便可能毁了李倓的计划。被蒙在鼓子里的感觉也实在不好,是以才想询问一番,“还未恭喜您收复了杨国忠手中剩余的神策军,也得到洛阳的兵权与民心,倒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了。”   李倓微微一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说我是虚伪造作,钓誉沽名之辈?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作秀也是政治手段的一种,若非残暴不仁至极,我并不反对。”木舒微微颔首,实话实说。   李倓凝视木舒半晌,忽而微微眯眼,敛了笑意,容色淡淡地道:“如你所想,逼迫杨国忠离京,一是为了夺兵权民心,二则是为了高坐龙椅的那位圣人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长安犯乱,多数是我做的,皇爷爷到底年纪大了,不是吗?”   木舒只觉得心底微微一寒,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刹那之间灵光顿显,脱口而出道:“之前一段时间在长安闹得人心惶惶的那群杀手是您派的?洛阳城里放走杨国忠的也是您的人?”   李倓缄默,不知可否,只是兀自说道:“长安纷乱不休,安禄山招纳的那群江湖人士竟然险些杀进了宫中,好在有英国公护驾旁侧,才无伤龙体。只是皇爷爷到底年事已高,今日来诸多事宜导致劳心伤神,连遭惊吓之下,竟是龙体有恙。却不想那胆大包天的禄贼竟趁乱掳走了贵妃娘娘,皇爷爷心中大恸,竟咳血不止,有心衰之相。父亲代掌朝堂琐事,让皇爷爷得以好生静养。”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木舒卡壳了许久才理出思绪来,随即茫然地道:“贵妃久居深宫,如何会……”   “她与禄贼本就不清不楚,先前皇爷爷意图试探禄贼是否心存反意,也是得她提点方才让皇爷爷放下了戒心。”李倓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眉眼带笑,却极是冷厉,显见他对杨贵妃也是充满了不喜,“我可以告诉你,‘杨玉环’已死,‘杨贵妃’是我的人。”   李倓咬字极重,字正腔圆,木舒大脑空白了一瞬,忽而惊道:“那两个宫女——!”   原本还想拿乔卖关子的李倓这回倒是切切实实地愣怔了片刻,他睨了木舒一眼,平淡道:“你知晓得倒是不少。不错,那两个宫女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精通武艺、易容术与医理调养之术。她们混入杨家敬献的宫女之中,因为出众而被杨玉环提拔为一等宫女。但实际上她们是跟在杨玉环身边学习她的言行举止,得八分神韵,便行那李代桃僵之计。”   李倓显然清楚杨玉环是一步极好的棋,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她,但是又不放心此人,便索性换做完全把控在自己手里的棋子了。   真正杨玉环的去处,木舒没有多问,点到即止便好,知道的多了,难免也深陷局中无可自拔。   木舒和唐无乐面面相觑,显然长安的事况发展有些出人意料,虽然并非不好。   “恕我直言,您带走‘杨贵妃’,应当不仅仅是为了夺权吧。”唐无乐比木舒更为敏感,很快捉住了其中的疑点。固然,杨贵妃对玄宗十分重要,但是想要让玄宗“龙体有恙”,何止百种方法?与此相比,强行掳走杨贵妃并非明智之选,也不够稳定。   李倓闻言便笑,眉眼矜持:“怎么会?你们想岔了,掳走杨贵妃的人的确是禄贼,不是我。”   “轻易到手的多半是假的,自己争着抢来的,他便会相信是真的,不是吗?”   木舒和唐无乐木然半晌,忽而觉得细思恐极。   #原来你不仅是个戏精,还是个心机boy。#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蛋总:(乖巧.jpg)其实我当初真的没想到能坑那么多人的,我真的是个好宝宝。   叶.小萌.木舒:这话你说了,只有滚滚会信。   唐.滚滚.无乐:(凝重.jpg)不,媳妇儿,我也不信。   真.唐滚滚: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止戈之剑   李倓身为钧天君,本就是九天中枢, 作为帝星而存在的潜龙。在南北朝时期, 九天初初成立, 以钧天君为首,一旦天下之主昏庸无道, 有失贤明,九天便会辅佐钧天君替而代之,予天下一方盛世太平。只是后来在明朝时期被辅佐上帝位的杨坚难保初心, 对其余几位九天痛下杀手, 才被其余几位九天联手扼杀, 同时,原本身为帝星的钧天君也失去了他原有的义务, 反而成了不得为帝的皇室控权者。   然而, 李倓作为钧天君, 手中把控的不仅仅是历代钧天积攒下来的人脉兵马, 还有他的师父邠王李守礼交给他的一切,其中便包括皇宫内的诸多暗线与钉子。为皇者, 李倓向来懂得如何付出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利益, 杨家荣宠极盛, 根烂枝腐, 但是想要连根拔起, 也难免伤筋动骨,落得一身诟病。是以李倓行此李代桃僵之计,便是为了一石三鸟, 彻底拔除自己前路的拦路虎。   如今,杨国忠死于李倓之手,为李倓笼络了洛阳的民心军心,还拱手送上了自己供养多年装备精良的神策军;杨贵妃香消玉殒,被李倓指派的宫女顶替了身份,气病了向来身康体健的玄宗,让太子李亨趁乱夺权,也让繁花锦绣的杨家大厦将倾;而那假扮成杨贵妃的宫女还被安禄山当做真正的杨贵妃掳走,顺利潜入狼牙大营,美人计也好,挑拨离间也好,暗中刺杀也罢,总归是埋下了一步极好的暗棋。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必定要谋取最大的利益。   只能说,社会我蛋总,人野路子多。   问清楚自己一直觉得不甚明了的地方,一时间如清风乍起,拂去云翳,还得一片月明风清。知晓了李倓的计划并非损国利己亦或者无意间崩盘溃局,木舒便也直白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敢问王爷,此行而至,是为镇守洛阳,还是为远方援军磨损敌力?”   前者是以洛阳为主,后者则是以消磨叛军军力,以丢失一座城池为代价,连消带打掐灭狼牙军势为主。   如果是木舒来抉择,她大抵会选择后者,在军力悬殊的当口,目光放得长远,只为了能笑到最后。   但是李倓反行其道,闻言却是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父王下令,命宣威将军曹雪阳带领唐国精锐镇守潼关,军力收拢,圆融而坚。又将洛阳划为建宁的封地,若不镇守此地,为黎民请命,建宁又有何颜面面见父王?”   于是木舒懂了,八成是太子李亨也觉得洛阳是守不住的了,打算将兵力包拢长安,竖起最后的屏障。而李亨将洛阳视为必失之地,只待断臂求生,徐徐图之。这个时候,一向“正直敢言”的建宁王发话要为洛阳的百姓请命,李亨自然没有不舍之说。不仅要象征性的给予兵马粮草,还要将洛阳划给李倓,以此安抚,免得朝堂言官道他不仁——在这个暴动的当口,李亨目视龙椅,自然不会自毁城墙的。   玄宗尚未退位,李亨一心只想从自己父皇的手中夺得皇权,无心顾及其他,竟让李倓得手,拿到了堪称京都之二的洛阳城池。   这算不算父子相争,孙子得益?   当然,前提是要李倓守得住洛阳才行。   李倓守得住洛阳吗?木舒不敢妄下结论,只是李倓既然成竹在胸,智珠在握,那她只需静观其变,施之援手,便也够了。   木舒不是个恋权的,手上的权利够用就好,倘若有人能物尽其用,她自然也不会吝啬。将连夜整理好的洛阳的暗桩情报线交给李倓,便准备告辞离去。却不料李倓却忽而开口,道:“建宁已为姑娘解惑,不知叶七庄主可愿一解建宁困惑之处呢?”   李倓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件,他来到洛阳之后也问清楚了洛阳的战况,他想知道当日操控毒尸大军又重伤狼牙逐日长老的人到底是谁?   木舒斟酌思量,觉得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实事求是的将当日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李倓。令狐伤心魔深种的事情木舒也没有隐瞒,甚至还将安禄山独占了令狐伤的徒弟与爱人的事情一并告知了李倓,在这个心境有多高,剑术便有多高超的江湖里,令狐伤的情况显然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李倓也是习剑之人,甚至在南诏反唐时敢以“南诏剑圣”为名号,其剑术修为只高不低,心境亦是如此。   李倓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绪百转千回,原本的计划却是悄无声息地拐了个弯。   如果木舒知道李倓打算利用杨贵妃的“红颜祸水”再玩一发离间计,估计她就要给李倓改名叫李坑王了。   待得李倓心绪稍明,曾经参与过烛龙殿事件的李倓自然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他上下打量着整个人裹在斗篷里的木舒,唇角微微一勾,语气悠然一如狐狸甩尾,道:“建宁曾见姑娘芳容,可谓霞姿月韵,颜如渥丹,缘何如今黑蓬覆面,藏玉于石呢?”   唐无乐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揽住木舒的腰往自己怀里塞,这话听得他想打人,这“正直”的建宁王怎就突然轻佻至此了?   木舒却是知晓李倓猜出她死而复生的异样之处了,毕竟曾经和南诏王联手布局过,李倓不可能不知晓操控毒尸的必备条件是什么。她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无所谓地道:“死而复生本就为逆天改命之罪事,不过容貌巨毁,也已是幸事一件。”   李倓听闻这话却忍不住微微一愣,他为皇室子弟,见多了为了容貌之美便要生要死的宫妃,倒是第一次见这般洒脱的女子。他微微扬眉,虽然早已知晓叶七庄主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但是此情此景,亦不免心中叹然:“姑娘倒是看得开。”   木舒嘴角一抽,只觉得“看得开”这三个字有种微妙的轻嘲。   “世间男子多慕艾色,自然……看不开。”木舒似是自嘲似是反驳,忽而言辞一转,又隐含三分笑意,温软而清:“只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叶七夫君不嫌弃,那即便容貌俱毁,又有何惧?”   吐槽不成反被暗指成“慕艾色”的肤浅之辈,李倓不恼,却是见好就收,又笑道:“不知待得战事尘埃落定,叶姑娘有何志向?以姑娘才智,虽不能入朝为官,但掌权一方,坐镇军中,谋划为师,皆是妥当,前途可期的。”   木舒也拿不准李倓是在试探还是有意拉拢于她,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款款而笑,道:“待一切尘埃落定,唯求您给予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叶七便可罢手归家,与夫君携手,享天伦,话桑麻,一世安康,无有牵挂。”   李倓心头微梗,被这一番“干完这票回老家结婚”的言论给噎得够呛,顿时没好气地道:“鲲鹏不飞,鸿鹄无志。”   木舒不恼,只是笑着反驳道:“求而不得,可得不求,这可是两码事呢。”   木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李倓气场不和的缘故,书信来往倒还罢,只是言辞交锋,总难免一片刀光剑影,你厮我杀。牵着唐无乐的手走出房屋,晚风一吹,又觉凉冷。拢了拢斗篷,还未多说什么,便被唐无乐一把搂进了怀里,握住她的双手一阵揉搓。把手指头给搓热乎了,唐无乐才像抱小孩一样将人抱着往外走,冷哼道:“疑心这般重,都这样了还试探不休呢。”   木舒将脸蛋贴在唐无乐的发顶,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轻笑:“未必,或许是当真想拉拢一番的,不过也只是习惯使然,不必深究。”   李倓是帝皇心性,疑心城府皆有之,好在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木舒并不厌憎,却也不想过多接近,免得沾惹一身是非。   夜风微凉,实在令人心生倦怠,只想红烛暖榻,睡个梦里甜香。木舒蹭着唐无乐的发只觉安然,迷迷糊糊间只觉得神智困顿,隐约听见唐无乐的低喃,磁性沙哑的嗓音,温柔得令人心碎:“藏剑神兵出世,由唐军收集矿藏,又以藏剑诸多弟子沥血铸剑,已得乱世锋芒。此剑又是以敌军大将之血开刃,有祈盛世安康之兆,江湖人称之为止戈之兵,是以名为怀安。”   木舒半梦半醒,迷蒙呓语,语调哝哝绵软:“大唐不会又事的,我力虽绵薄,却会竭尽全力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晚风带来萧瑟的倦意,拂不去他字里行间的温存之意,像是轻轻诱哄一个孩童一般。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就像真正的怀安宝剑一样。   以前的她,生死天命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克己自律几乎成了习惯,如今再无性命之忧,她却还是放不下责任与牵挂。   她不为名不为利,甚至隐姓埋名,暗中行事,无人知晓她为国为家做了多少。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的,可以不用这般东奔西跑的,可以像个真正娇养的姑娘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他们比谁都清楚,一个国家的兴衰成败,不寄一人荣辱,不在一人之责的。   唐无乐抱着堪称娇小的少女回到下榻的屋舍,动作轻柔地将人裹进被褥里,掖得严严实实的。见她似梦似醒,好像就要这么安心地睡去,才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媳妇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木舒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脸上有点窸窸窣窣的痒意,像是飘落的羽毛落在眼帘、鼻尖、唇上。呼吸交融,熟悉的气息像是无孔不入的水流,沁入口鼻肺腑,滚烫得几乎有些炽心。那搓揉在心口不散的爱怜之意几乎有些堵心,唐无乐在她微蹙的眉心落下一吻,几近叹息。   “我想要的……?”她迷糊之际仍然下意识地要回应他的困惑,以永远不会敷衍的,认真的态度。   “想要我爱的人,我爱的这片土地,都能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乐:……你就给我句准话!我啥时候能吃掉我媳妇儿!你当少爷是是禁欲系小清新吗?!   兔叽:……(神情复杂)少爷,你不是,我是啊。   梳子:美容尚未成功,娘亲仍需努力。(对的我还是很介意自己是塔纳)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份暴露   唐无乐突然对自家媳妇儿恢复原本样貌的事情报以了极大的热情与努力。   自从确定自家媳妇儿的确是不恢复正常就不肯跟他回家成亲以后,唐无乐算是认命了。为了自己能早日拥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唐无乐如今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修改着药方, 熬住药汁, 好好一个唐门的帅小伙,硬生生折腾得像是五毒教中某些醉心毒物的长老。   “现在感觉如何?”唐无乐打量着着自家媳妇儿放在他掌心上的手, 原本如同兽类一般尖锐弯曲的指甲此时已经开始收缩,逐渐有了人类该有的模样。皮肤上诡谲可怖的青蓝色褪去,便逐渐映衬出原本清秀姣好的容颜, 似临水娇花, 眉眼清雅。   变为塔纳之后, 五识敏锐,需求却减, 木舒仔细地斟酌了一番, 才道:“似乎觉得有些冷了。”   对于自己身体产生的变化, 木舒是泰然自若的。自从墨书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对大局以及自身的把控都清晰明了到一目了然的地步,原本对于气运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暗自估量, 如今却已有确切的数字告知她自己手中究竟掌握着什么。   小侄子和小侄女的满月酒, 她应当是喝得上了。   “如果李倓想要守住洛阳。”木舒面无表情地道出了自己内心恐怖的猜想, “那安禄山应当是活不长了。”   而事实也正如木舒所想的那般, 如今狼牙军内失去了可以剥夺龙脉的变天君赵涵雅, 死了长公子安禄宗,安禄山剩余的几位孩子各有谋算,野心勃勃。此时战争失利, 没能一举拿下洛阳,逐日长老还走火入魔,连带着摘星长老苏曼莎也不可避免地心焦起来,狼牙军可谓是士气大减,颇有几分兵疲意阻的颓势,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李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他病要他命,为皇为君者的果决敢为,可以说是在李倓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钧天君是为帝星,是以李守礼教导李倓,完全是依照着千古帝君的标准去教导的。文能治世武能安邦,不仅如此,考虑到帝皇还需率兵亲征鼓舞士气,钧天君的军阀谋略要不逊色于擅长兵法的玄天君,武功要可与执法者皓天君比肩。李守礼此生与皇位无缘,便将满腔不甘与抱负尽数倾注在李倓的身上,加上李倓本身天资绝俗,聪颖隐忍,在李守礼的教导下,可以说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开满挂的人。   原本的剧情中,惊才艳艳的李倓隐在暗处成了满身背锅的反派,而如今,他却利用自己所会的一切,将自己包裹出明君风采。   狼牙动乱,李倓却并未因为松了一口气而怠惰不前,反倒是继续征兵,在城内演练。洛阳守城的将士多为封长清与高仙芝新征的洛阳青壮,未经训练,难堪大任。但是李倓是谁?他是能够将杨国忠手中一滩烂泥般的神策军糊上墙的人,能硬生生将一支在繁华盛世腐蚀之下难负盛名的部队给引领成才的人。如今递给他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又怎会无力可施?   木舒和唐无乐壁上坐观,看着李倓将懒散怠惰的军队在几天之内训为了惊弓之鸟,虽说弓马生疏,枪法无章,但是军纪严明,队伍齐整,已经算得上似模似样了。至少队伍能时刻保持警惕,倒也不怕狼牙大军突然来袭,毕竟城中部队已经可以做出最迅捷的反应了。   杨宁观察了几天,确定建宁王的确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便也放心地交出了军权,由着李倓练兵。   练兵,练的不仅是军纪严明,还有忠诚与军心。以李倓的手段以及那份煽动人心的口才功底,木舒并不怀疑李倓会不能成事。她收集的洛阳人脉与势力都已经交给了李倓,能做的,他若仍不成事,那便是天意难违,注定与皇命无缘了。   李倓对木舒倒是毫不客气,也或许是当真擅长用人之道,知晓不踩她的底线便是无碍。木舒对他予取予求,他也投桃报李,从不要求木舒借自己的身份去命令藏剑或唐门弟子做些什么。在这点上,倒是让原本对他不咸不淡的唐无乐高看了几分,毕竟有些事情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做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藏剑唐门这样的江湖势力,得一都可受益无穷,李倓却能摆正心态舍得毫不犹豫,倒也算得上大气了。   唐无乐不得不承认,自家媳妇儿看人的眼光总是比自己强上不少,李倓以前做的事情虽然并不怎么厚道,但是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心中自有道义与底线,倒是比许多人强上不上。但是自家媳妇儿能在被那样算计之后还挖掘出李倓的品行,不计前嫌倾囊相助,也实在是心胸过人了。换做是他,经过了烛龙殿一事,只怕也是不死不休,恩怨难消,便是合作也难免心存芥蒂,别提做到木舒这种程度了。   ——不过她媳妇要不是心胸过人,在他以前“恩将仇报”的时候早就想方设法弄死他了,还哪里来的今天呢?   所以说,藏剑山庄教导的某些“君子”虽然不怎样,但是闺女真的教得好。   眼看着李倓积极备战,一副胸有成竹的从容模样,木舒也觉得稍稍安心些了。想了想,还是以匿名的方式给前线作战的弟子将士们送了大批的伤药。大唐盛世带来的遗泽,便是出战的将士们不必担忧军饷。大唐国库丰盈,只是百姓税重,过往总是难免怨声载道。如今李倓暗自给木舒透了个底,示意她莫要过多忧心。如今太子李亨磨刀霍霍向猪羊,一旦粮草不足,便打算立时抄了杨家。   杨家一相一贵妃三夫人,娶两位公主两位郡主,荣宠无双,穷极奢靡,跋扈嚣张,单单是每年赠予三夫人的脂粉钱便要十万两雪花银。若是抄家,也不知道能得多少黄白之物,只怕是富可敌国也不止,倒是当真不畏粮草后应了。   木舒收集好所有的情报,转交给李倓之后还不忘敲打,莫要一昧盯着安禄山却忘了史思明,比起安禄山,史思明这样不显山露水的,反而是心头大患。事后,木舒便打算抽身离去,寻一处地方安心调养身体,方可早日归家,与亲人重逢。   木舒倒是从未想过自家的小侄女这般敏锐,不仅察觉到了不对,甚至还顺瓜摸藤寻到了李倓这边。   那日一战之后,叶琦菲便对那操控毒尸之人的身份耿耿于怀。姑姑身死是她亲眼所见,甚至姑姑躺在棺材里最后苍白的容颜都未曾在记忆里淡却。尽管理智告诉叶琦菲死人不能复生,但是或许是一线血脉牵连,让她冥冥有感,心中始终觉得无法释怀。   收到那所谓的“高人”送来的解药,身周之人无不惊叹,穷尽赞美,叶琦菲却越发觉得,乃是故人已归。   可是既然归来,又为何不见?若是姑姑未曾归来,那莫非是有人得到了姑姑的尸骨,制成了毒尸,才得到了曲谱吗?   叶琦菲不敢深思,只是细细思量都觉得肝胆火炽,苦痛难言,偏生重任在身不可离之,她连一探究竟的权利都没有。   叶琦菲性格稳重温厚,她容貌随父性格却随母,也或许是与其童年经历有关,叶琦菲性格大气,心思却极为细腻,颇有明察知微之智。在发现建宁王似乎对伤药的来源毫无意外,甚至都不命人查探便直接使用之后,便约莫猜出一二,只是思量许久,也不知晓自家性格向来内秀的姑姑是如何认识建宁王的。虽是如此,但有一线希望,都终归是好的。   叶琦菲拜访建宁王李倓,以李倓的身份,本是可以不见的。但是李倓始终很好奇能够养出那等奇女子的叶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对叶琦菲这位叶家下一代的大小姐也颇有几分好奇。只是一见之下,却发现姑侄二人半点不像。   李倓与木舒亦敌亦友,虽说看重对方,却也觉得排斥,不过是因为彼此性格中有相似之处,都是格外压抑自我的人。但是叶琦菲虽说幼时坎坷,丧母离父,性格却是坚韧如竹,颇有清风明月之明朗。既有叶家之内敛,又有柳家之大气,一派侠骨风范。   只是再怎么样优秀出彩,叶琦菲也不过是一个将将及笄的少女,不过几句交谈,便被李倓探问出了来历。   李倓这才知晓,木舒当真没有欺骗于他,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诈死匿于暗处,而是切切实实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甚至她重返人间,连至亲之人也不曾知晓。   李倓对木舒此人并无恶感,甚至可以说是颇为欣赏,否则也不会有先前那一番拉拢之语。只是众人所求不同,他远眺龙椅,她却爱那人间清欢,终究不能为他所用。木舒打算在近日里离开洛阳,李倓也心知肚明,心中不免悻悻。此时见了叶琦菲,想起对方的身世,却忽而灵光一现,笑意盈盈地道:“藏剑山庄为中原武林正道之派,君子侠骨,仗剑济江湖,当真是能材辈出啊。”   叶琦菲摸不清李倓的谋算,只得道:“王爷过誉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   “怎么会是分内之事呢?”李倓故作讶异,道,“不说前些时日禄贼来犯时……就单说七庄主诈死匿于江湖,前些时日还为霸刀山庄解决了风雷刀谷勾结外敌之事,奉劝柳庄主捐献矿藏兵戟,便已是大功一件了,这般巾帼不让须眉,可是让本王钦服不已呢!”   叶琦菲:“……”   #我是谁?我在哪儿?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木舒:这么多物资,居然当真堵不住你的嘴!QAQ   霸霸:我有一句MMP我一定要说。   蛋总:不能为我所用,便要为我所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赐死李倓   木舒从来没想过,神队友还有秒变猪的一天。   如果木舒知道李倓会在背后暗搓搓地坑她一把, 那打死她她也不会将洛阳城的隐元会情报线给交出去。可正是因为权力正好交接, 木舒的情报线断了片, 等到她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的时候,驻扎在洛阳城里的江湖人突然都开始打听藏剑山庄死去多时的七庄主了。   听说那位七庄主巾帼不让须眉, 诈死匿于江湖,联手九天共同抵御外敌耶!   听说那位七庄主深谋远虑,智计过人, 扶苏先生会上表陈情书, 就是这位亲传大弟子做推手的呢!   听说那位七庄主深藏不露, 胸襟过人,不仅不计前嫌对霸刀山庄伸出援手, 前些时日出手操控毒尸击败令狐伤的高人就是她欸!   什么?你问情报是不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别闹, 这可是“刚直不阿”的建宁王亲口所言呢。   你还不信?那你去隐元会买情报啊!隐元会遍布天下, 洛阳城刚好有隐元会的暗桩, 这次消息只要七成情报费呢!老便宜了!   “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木舒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心脏绞痛,王八蛋李倓不仅卖人设还带着自己刚刚转交给他的隐元会一起搞事情!这般看来他倒还真是颇有帝皇风范, 过河拆桥拆得比谁都利索, 顺便还要做做秀卖卖人设, 将自己刚直不阿一代明君的光辉形象给建立起来。   木舒想不通李倓为什么要这么坑自己, 只能拽着唐无乐的手, 冥思苦想道:“是圣人开始反击夺权了吗?所以李倓为了转移圣人的视线,便将洛阳城的重心倾斜在我身上?还是他掌了军权,开始忌惮在洛阳城里的武林弟子?又或者他打算对安禄山下手, 打算调虎离山引摘星长老苏曼莎出来对付我?毕竟我操控毒尸还害得令狐伤走火入魔,狼牙那方肯定不愿意我活着,说不定暗杀也有可能的。”   唐无乐嘴角含笑,支着下巴偏首看自家媳妇儿握着自己的手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只觉得可爱得不行。听她从各个角度分析了李倓所作所为的立意和缘由之后,唐无乐才一把将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揶揄地道:“媳妇,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他就是单纯想坑你?”   木舒:“……”你说得好有道理,我要打人了。   如果可以,木舒恨不得蹦跶出去放唐滚滚啃了李倓这个坑人的铁疙瘩,但是如今洛阳满城风雨,她又如何敢这个时候出去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即便恨得咬牙切齿,木舒也不敢出去一问究竟的,万一被自家小侄女逮住了,可就当真百口莫辩了。   该说李倓好歹还有点良心,没有真的将霸道山庄内部分裂的事情完全说出去吗?虽说意有所指地道她帮了忙,却没有提帮了什么忙,也算是履行了承诺,不曾砸了木舒和柳惊涛的布局,这一步踩得极为微妙,差之毫厘,便要越过底线了。   木舒低调了一辈子,居然就这么被猪队友给毁了,连假装自己有良心都不屑的猪队友不仅不觉得心痛,反而还美滋滋的。   李倓对洛阳的民心军心势在必得,但是太过冒尖也非他所愿,毕竟他上头除了自己的爷爷还有自己的老子。韬光养晦多年,还不受父亲待见,李倓也把握不准自家憋屈了半辈子的父亲回过头来会不会鸟尽弓藏,毕竟父亲是什么性子,李倓心中还是有谱的。而江湖人江湖事,前头李亨刚刚利用了扶苏先生作筏子直取杨国忠狗命,如今洛阳城冒出一个扶苏亲传大弟子闹得满城风雨,李倓的作为就不扎眼了。   李倓特别开心,烛龙殿一战摸回来的大白鲨,胃口小好养活,对外还一口一个小朋友,贼凶残。   南诏王死得其所啊……呸,死得不冤,至少为我摸回了一只大白鲨。   造势已成,练兵也小有起色,当安禄山再度攻城时,李倓可谓是游刃有余。他知道,安禄山急了,比起自己,安禄山心中定然更为惶恐。他所拥有的雷霆军势,建立在大唐精锐未能顺利回援的情况之下。战况拖得越久,便对他越为失利,所以焦急的绝对不是他自己。   木舒与李倓交过手,若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李倓的军法水准,那便是——稳。   这种稳,不是徐徐图之,优柔寡断又有失凌厉的稳,而是刚柔并济,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意味的沉稳。无论从何种角度上来看,李倓无疑都是一个可怕的敌人,他城府深,擅隐忍,又是个敢于利用一切资源的君主。   试问,崇山越岭在面前崩塌,是否也缓慢而稳?只是那样的倾颓之势,除了让人绝望以外,还能升起反抗之意吗?   焦躁的安禄山对上这样的李倓,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李倓不是好大喜功还无能的杨国忠,狼牙的残暴不仅没有如往常一般令人闻风丧胆,反而在李倓的煽动运作之下演变为一种哀戚的悲壮。在狼牙军心大挫的关头,李倓几乎是打了一场完美的守城战。   李倓命人将装着滚油的大锅往城墙下一浇,顿时惨叫声一片,而城墙沾满了油脂,即便用轻功也难以立足。完了这货还心脏地微微一笑,让人点火。于是这微火燃原烧得倒真是挺好看的,自己挽弓搭箭对着安禄山的战车就是一箭,直接把战车的棚顶给烧了。   狼牙军退兵了,这次丢下的尸体比毒尸一战还要多,安禄山死死地瞪着站在城墙上的身影,持弓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长,清贵无双,面如冠玉的模样就宛如书香门第走出来的江南才子。但是这么远的距离,百石的长弓,却能一发箭矢射中战车的棚顶。安禄山呼吸粗重,双目赤红,这些时日以来事态的变迁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快攻洛阳,突破潼关,一路直取长安,入主大明宫才是。   他应该登临帝位,成灵光之神,取得长生不老药,从此千秋万代,万寿无疆,享尘世繁华永恒。   绝对不是眼下这样的境况,绝对不是!安禄山死死地攥拳,不明白缘何会多了一个扶苏,多了一个建宁王,事情就变成了这般糟糕的境地。他的屠龙大业,他的忍辱负重,都像是一场黄粱美梦,眨眼间化为了乌有。   “去!杀了他!”安禄山喘着气,一手伸出指着李倓,他比划的力度太大,以至于手臂脖颈上皆是青筋毕露,双目赤红的模样简直是面目可憎。他身边没有如影随形的令狐伤,只有沉默不语垂首而立的苏曼莎,在极度的落差之下,安禄山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他建宁王想要皇位,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去拿!快!传信长安,我就不信李亨知晓自己的儿子是钧天君后,还能坐得住不跳脚!”   倘若木舒能听到安禄山的这番话,定然要讶异一番,虽说是反派,倒是当真没把智商给丢掉。   不错,李倓能仗着钧天君的身份暗中谋划布局,但是他也是最不情愿这个身份暴露出来的人。不说九天中人不愿意让钧天君登临地位,单单说他头上的两座大山都还未能移去,李倓这个潜龙帝星的身份一暴露便是个死,不会有人听他辩解一二的。   李倓为什么要给自己塑造一个刚直不阿的人设?还不是因为怕自己将来辩说都没人信他吗?   ——虽然他确实是钧天君没错。   狼牙军久攻不下,反而隐隐显露败势,安禄山也似乎反应了过来,倘若不解决李倓,他是无力再前进半步了。   于是乎,在前幽天君老无名的帮助之下,九天成员的名字一瞬间名震天下,自然幽天君暴露的乃是薛北辰的名姓。其他人倒还不打紧,毕竟不管是方乾还是拓跋思南,但是隐居避世的人物,唯有李倓,几乎是瞬间便被人架到了火架子之上。   洛阳城还在抵御外敌,狼牙攻势不绝,谁料流言一起,未能正是真假,长安便传来圣旨,命李倓自裁于天。   木舒简直卧槽脸了。   历史拐了个弯,居然还是撞上了原有的轨迹,建宁王李倓不正是被太子李亨下令自裁,不然又怎会有“信谗杀其子,作源自上皇。肃宗心忍父,可怜建宁王。”的说法呢?而李倓死后李亨又悔之晚矣,实在显得有些可笑了。   唐无乐给木舒易了容,藏在人群中随着人流蜂拥至李倓领旨之地,百姓将士们抬头看着他,一身红色披风银铠加身的建宁王跪地领旨,神情仲怔。他盔甲披风上尤有未干的血迹,这些时日以来他身先士卒,不眠不休,将狼牙军彻彻底底地阻挡在城墙之外,守护了洛阳的安宁。可是如今因为一个可笑的流言,因为禄贼的诡计,圣人一句话,便要夺走建宁王的性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倓清俊的眉眼染上悲色,那一抹忧愁像是晕开的水墨,刺得人心底生疼,“建宁自当领旨,只是不知,圣上可有派人前来接替建宁?禄贼未退,尚未克敌,洛阳依旧危在旦夕,可是我朝精锐已在前来的路上了?”   李倓黑眸深邃,言辞切切,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此地,仍然担忧着洛阳的安危。   前来传旨的言官快马加鞭赶到洛阳,满身风尘,好不狼狈,可是他不敢看李倓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凝视着李倓的鞋尖,却发现那金线绣靴已污了颜色,华光黯淡,莫名悲戚。他恭敬地俯首,却微带颤抖地道:“太、太子命宣威将军……带兵,镇守潼关,不得离。”   ——言下之意,便是洛阳已被放弃。   四周一片死寂,很难以想象,聚集了如此多人的场地,居然会有这般如死一般的寂静,一瞬间,似乎万众止息。   许是一刻,许是刹那,一位老人凄惶颤抖的声音响起,令众人如梦初醒:“不可啊——!王爷能守住洛阳的!不可啊——!”   “城中青壮全数充军!老人已经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啊!”   “禄贼残暴不仁,洛阳久攻不下!是会屠城的啊——!”   “若不是王爷带兵苦守,我等早已是刀下白骨了!王爷不能死啊,王爷不能死啊——!”   心焦的辩解与开脱,逐渐蔓延开来,心头炽焰越烧越旺,眨眼间连绵成一片滔天火海。   推搡的人群,愤怒的喝骂,人流如浪潮般涌去,其中甚至有不少充军的将士。绝望如烟,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哭喊与尖叫声不绝于耳,捡起地上的石子,手头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一股脑地朝着传令的言官砸去。   “狗娘养的——!这是要我们死啊——!!!”   “圣人被贼子蒙蔽,听信谗言,要建宁死!建宁一死,洛阳便拱手授于贼子!军心民心皆失!这是禄贼的毒计啊!”李倓猛然抬首,悲戚已化作惊怒,酝酿出视死如归的凄绝,“皇命不敢违!但建宁死不起啊!一想到贼子夺得洛阳,中兴之地已失,建宁即便是九幽黄泉之下也心不得安!便舍建宁一命,庇护洛阳一时!建宁要守住洛阳,待贼子退军,建宁必定亲上长安,负荆请罪,万死不辞!”   言罢,李倓再度俯首,却是将随同圣旨一同送到的匕首震成了铁片,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残碎之声。   “王爷——!!!”群情激越,众人纷纷跪地而拜,泣不成声,语不成调,却声如惊浪,响彻苍穹。   “王爷是好王爷啊,不能死啊,圣人不该杀啊——”木舒身边的一位老人家涕泪俱下,音已嘶哑。木舒不好太突兀,只能木着脸也随着群众一同跪下,偏首看着泣不成声的老人家,只觉得牙酸不已,没蛋都疼了。   #你们快醒醒,那是只戏精啊。#   #是在下输了,浪不过你老伙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蛋总:我欲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木舒:行行行,你奸你奸!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事有蹊跷   李倓抗旨不遵,抗得清新脱俗, 抗得众望所归。这一抗旨, 不仅没有人站出来骂他心有反义, 反而人人交口称赞,道他一心为国为民, 实在是心怀家国的大义人士。加上天子舍弃洛阳城的流言四起,李倓的形象更是染上了悲壮色彩,在这一帘风雨中越发深入民心。   而与之相对的, 太子李亨的名望却一跌三尺, 本来这位太子在奸相杨国忠多年的打压之下便有些名声不显, 如今把持朝政,扬眉吐气, 却因为一道不知是真是假的江湖流言, 居然便下达了那么一道赐死守城大将的命令。虽说是圣旨, 但是如今身在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是谁, 心里有点门道的都清楚。原本对于圣上昏聩,太子掌权的局面缄默不语的老臣, 此时也难免颇有微词了。   舍弃洛阳而保长安, 这的确是舍小我而保大众的大局之见, 但是绝对不能放到明面上坦言, 李亨此举, 难免令人心动荡不宁。   而那流言不知真假,毫无证据,显见是狼牙军久攻洛阳不下, 才谋划出来针对建宁王李倓的阴谋。哪怕是真的呢?太子都还未登上皇位呢,就这般忌惮自己请命守城的子嗣?心胸狭隘,好高骛远,大事未成便卸磨杀驴,也是目光短浅。兼之如今国难当头,不思抵御外敌反而向自己人下手,谁知道这位声名不显的太子未来会不会又是一个损国利己的杨国忠呢?   而此时,李亨心里也十分懊恼和后悔的。他不是蠢人,只是沉寂多年一朝得势之后难免有些自得,加上杨贵妃失踪杨国忠身死,自以为大权在握,皇权可期,便有些急躁了起来。对于自己的儿子,李亨并不如何待见,毕竟性格刚直时常直言不讳的李倓并非他心中继承人的首选。但是这个向来不受自己重视的儿子离开了长安之后,却逐渐变得陌生强势了起来。   听说李倓在洛阳杀了违抗军命的杨国忠,李亨得益,心中叫好,却也有三分不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本以做好最坏打算的李亨却收到消息,言道自己那个性格不讨喜的儿子不仅当真守住了洛阳,甚至还执掌了军权,指挥得动天策府的守军,军心民望皆归,彻底护住了洛阳。当初将洛阳划分为李倓的封地,李亨并未多想,但此时传出李倓就是钧天君的消息,李亨就慌了。   而他身旁还有见不得李倓势大的宦官李辅国与张良娣,这两人平日里没少被“忠正敢言”的建宁王揭露私底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恨不得建宁王立刻就死在洛阳。便暗中煽风点火,道建宁王早就心存歹意,对兄长广平王李豫多有不敬,暗中谋害广平王。想来之前自请守城也是为了得到洛阳这块中兴之地,而钧天君这个身份更是值得考究,否则向来不出彩的建宁王怎么可能真的守住风雨飘摇的洛阳城?   李亨本就有些耳根子软,被这么一吹,脑袋一懵,便假代父命下了那一道命建宁王自裁于天的圣旨。不过他好歹还知晓厉害,没有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只是暗中让人以密旨的形式送去洛阳。这样一来,建宁王死了,也好推脱到狼牙军身上,反而能笼络住洛阳的民心。   毕竟他作为父亲的,为了洛阳甚至都赔上了自己的三子,那洛阳守不住,也不是朝堂的罪过了吧?   李亨想得很好,但是他如何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密旨”居然变成了“圣旨”!就这么大刺刺地宣扬于众了!   建宁王李倓在朝堂中颇有名望,深受清流一派的亲昧,在朝堂上向来吃得很开。圣旨一出,众臣纷纷谏言,分析利害,希望太子能收回成命。李亨心中本有三分悔意,但此时被这么一出百官请命闹得心头火起,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圣旨啊!李倓这是抗旨不遵!不是心有反义又是什么?!他一个久居朝堂的王爷到底哪里习来的兵法谋略?只怕不是天纵奇才,而是心怀歹意蛰伏多年吧!   这么多人为李倓求情,连他违抗圣旨的行为都不管不顾了!不是早就开始拉党结派又是什么?!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的建宁王在洛阳城上蹿下跳,每天除了和安禄山死掐,就是对自家养的大白鲨紧追不放。   “叫你师父再写一本书吧,要把安禄山和杨玉环的事情也给写进去,对你师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您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师父不涉红尘,到底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去关注杨玉环跟安禄山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问题就在这,扶苏那个世外谪仙的人设,写陈情书也好,写家国天下也罢,只能说他心有道义,责于红尘。但是一个世外谪仙的人物会关注山河破碎,会操心家国兴亡,但是他会操心皇室里那些糟污事吗?哪怕杨家就是李唐王朝腐烂的根源,也没这个理的啊!   李倓大言不惭,表示你师父不是写过那什么《天下风云录》吗?那以他建宁王的视角来写本书,不难吧?   木舒简直再一次被小伙伴的无耻给惊呆了,《天下风云录》一听就是来吹某个领域里格外杰出的佼佼者的。虽然在木舒看来,李倓迟早是要问鼎天下的,但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要给李倓写书——皇道之上的佼佼者,这个名号,她敢说吗?   你爷爷和你爹都还没死呢!写这么本书出来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怎的?!   这么凑表脸地叫我给你写书立传,当我是被你洗脑的无脑吹吗?   然而事实证明,这次的确是木舒错怪李倓了,李倓也并没有听别人尬吹自己的爱好。只是如果想要揭穿皇家的污糟事,那势必要以皇室成员的身份来描绘才拥有足够的说服力,李倓想要的不是一本写着建宁王名字的《风云录》,他要的是这些年岁以来漫长流年的缩影,要刻录下李唐王朝的兴衰荣辱,他不怕皇室有失颜面,他要的是大治天下,民心所向,不把病根彻底掘除,定然是无法如愿的。   李倓说得认真,木舒却是微微一愣,以小见微,从一个平凡无奇的故事中看出一个时代的缩影,方可成大家之作,流芳千古。一如出自日本平安京“物哀”时代的《源氏物语》,一如字字精雕细琢呕心沥血映照出大家族悲剧哀歌的《红楼梦》,正所谓“大旨不过谈情,亦只是实录其事”,其间种种思量考究,所言诸语皆难望其项背,莫过于此。   一本书,不同的人读出不同的见解,才子探见缠绵旖旎,闺秀窥得风花雪月,政客看出朝堂倾轧,世家可究豪门恩怨。木舒有些恍然地想到,她其实有很多东西是可以写的,或许需要细细思量,反复斟酌,但是这个五国并立的混乱年代,不也有一番自我独有的风采?   ——滚滚红尘万丈,哪个时代有如今的混乱驳杂,不同朝代不同世界的观念相互撞击之下,岂非也是美的火花?   木舒心念急转,已是有了主意,大好的报仇机会就在眼前,木舒却不动声色故作为难地道:“我考虑考虑,再同师父说罢。”   李倓也不强求,他只是想掌握民间舆论,扶苏声望极高,能由他来著书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无碍,他总归能寻到适合的方式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这般想着,便也安慰道:“此事不急,总要等战事稍歇,狼牙退军,方可徐徐图之。若是不能,也无大碍,总归是我强求了。倒是这几天洛阳城可能会乱,你自行斟酌去留吧。”   木舒有些诧异地扫了李倓一眼,倒是不知晓李倓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先前坑她不就是为了将她留在洛阳吗?   木舒的不解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安禄山显见是不想跟李倓正面交锋了,损失极大不说还军心一挫再挫,反观李倓,名望军心与日俱增,他甚至还利用狼牙军的攻城来光明正大地演练自己的私兵,实在让人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明的不能来便来暗的,安禄山当即便派出了自己精心培养的暗杀部门前去暗杀李倓与洛阳军官了。只是洛阳城如今不得进出,守卫极严,想要混进去是相当不易的。   木舒和唐无乐能来去自如那是因为有人接应给开后门,实际上洛阳防伪森严,城墙上一溜烟的哨兵,十步一人,可见彼此,便连换哨都井然有序,想要进入洛阳,可以称得上是难如登天了。至于魅杀?对不住了,家国兴亡当前,再美的美人那也只得当木头桩子看了。   这样守备森严的情况下,苏曼莎还能潜进洛阳寻到李倓的落脚之处,木舒也觉得实在是有点神奇了。   换做是普通的军官,知晓有这么一个虎视眈眈武艺高超的杀手埋伏在暗处,只怕是要寝食难安,夜不成寐了。但是李倓是什么人啊?他是当初在烛龙殿中便敢冒充剑圣还少有人能发现他真面目的人。听到情报门的消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完全没有被人盯上的自觉。反而还让守城将士竖起铜皮铁骨,反复搜寻,洛阳城中连一只蚂蚱都不允许放出去。   而这些军中之事,暂时是不关木舒的事情了,如今她也算得上功成身退,反而是自己塔纳之身的问题不得拖延,必须拉上日程了。   如今木舒一边咬着笔杆子思索下一本书要如何撰写,一边拨拉着自己手头积攒下来的气运,一点点调养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惨白发灰的眼眸终于淡去了可怖的颜色,逐渐有了人应有的样子时,木舒却收到了两条情报。   其一,狼牙军摘星长老苏曼莎暗杀建宁王李倓,苏曼莎重伤脱逃,建宁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如今生死未卜。   换做是别人,木舒可能要忧心三分,或是对狼牙咬牙切齿。但是如果遇刺的人是李倓,那么木舒除了要给狼牙军和苏曼莎点上一箱子的蜡烛以外,还要怀疑一下李倓是不是想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再来一出一箭双雕的把戏。   第二条的情报,则是自家小侄女送信归家,讲述了这段时日以来洛阳城内发生的事情,同时也将姑姑似乎还活着的消息传递了回去。   家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叶炜当即就跳脚了,刚从万花谷回来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段日子,便风风火火地启程准备前往洛阳一探究竟了。而叶晖当即致信一封前往唐门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脚便写信送给了身在长安的大哥叶英。   叶英收到信时亦是一怔,他知晓幼妹还存活于世,甚至参与进了这场硝烟战火之中。但是他一直以为不会武功的幼妹应当是在背后谋划布局,安全无恙,却没想到幼妹不吭不响,居然跑到了如今最为危险的洛阳城里了。而且不知晓因何缘故,幼妹身在洛阳却不愿与藏剑弟子会首,无人护在她身旁,也不知晓到底是否安好。   叶英思量许久,始终觉得事有蹊跷,放心不下,加上长安境况渐安,那些扰得人心惶惶的杀手也一夜之间消失得彻底。圣人太子安全无虞,叶剑秋也跟天策府回援的军队会合一同前往潼关了。此时诸事了了,叶英原也打算启程归庄,却忽而在此时收到了这样一封家书。   叶英想,他或许应该去洛阳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男神:小妹到底怎么了?   蛋总:她毁容了:)   木梳:在寻找美容配方:)   少爷:在帮大家拔flag:)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血毒之印   木舒心里有点方。   她还没解决掉安禄山和史思明造成的叛乱呢,更别提一切事情起始的九天祸乱, 积攒的气运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恢复健康。但是看她大哥和三哥的势头怕是不见到人就绝不死心了, 她现在身份暴露, 也不能用暗中布局的借口来糊弄自家大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来说去!都是李倓这个坑队友心脏货的错!他要是不折腾这么多, 哪里会有这些左右为难的烦心事啊?!   “大丈夫敢作敢当!少爷我救了我自个儿的媳妇儿!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少爷别闹了快醒醒,谁吃得住我家大哥一记风来吴山啊?”   #我大哥转的不是大风车而是龙卷风啊。#   #别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了啊。#   想到自家大哥这么漫长的年岁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动怒,震得四下风声鹤唳安静如鸡, 别说唐无乐了, 木舒自己都觉得怂得不行。她大哥四十多年都指不定能出去几次, 自己这回劳动大哥亲自前往,那事情是能轻易善的吗?能轻易善了那还对得起自家大哥这么多年来的家里蹲……不, 闭关修养吗?说白了, 自家大哥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不达目的, 能罢休吗?   木舒空有满腹谋略之计,对此也束手无策, 对在乎的人永远无计可施, 约莫也是如今她被唐无乐套进圈子里的缘由。   木舒急得想吃手手, 却没想到自己没先等来自家大哥三哥, 反而先等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不再着那颜色冰冷清洁的白衣, 那人一身青衫,色淡如天边薄云,如烟如缕, 衬得清雅俊逸近乎孤绝的眉眼都显得沉静。来者身后负琴,墨发高绾,容色淡淡,若是不知晓其本性,只怕是会以为是某位隐居深山的长歌门弟子,满身风雅,风流写意。   然而木舒藏在斗篷之下的容颜却是眼角微微一抽,她无声地叹息着,低声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那去恶人谷寻了血魔王遗风的楚云清。   “来看看你。”楚云清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对着徒弟说话都仿佛在自言自语。但木舒知晓他本性如此,能为了她说上一两句在他看来是废话的客套,已经是给自己唯一弟子的特殊待遇了,“算出了一点东西,顺道过来看看。”   楚云清态度恹恹,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也可能是觉得对不懂命算的徒弟解释星象卜卦实在有些累人,便道:“洛阳事态有变,所以我过来看看。顺便还带了师兄的徒弟,哝,你比他大,就喊声莫雨弟弟吧。”   木舒愣愣地凝视了楚云清,半晌,才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   楚云清倒是没有不耐烦,语气平淡如故地重复了一遍:“我师兄的徒弟,比你入门早,但是年纪比你小,你可以喊他莫雨弟弟。”   木舒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缓缓挪动视线,移到站在楚云清背后的少年身上。楚云清身量比少年模样的他来得修长,背着的琴挡住了他的脸,以至于木舒一时没看见楚云清背后穿着雪色毛领的少年。方才一时再遇故人,木舒心中难免惊诧,竟一时间没有去细思“师父到底如何安全从恶人谷抵达洛阳的”这个问题。如今看到这墨发披散的少年,这才清楚了缘由。   #看样子老王也是不放心师父这么一个人间杀器四处乱跑的。#   #突然不敢问这段时间恶人谷里发生了什么。#   #心疼坏了,心疼坏了。#   木舒的思绪飘忽了一瞬,等到回过神来时,却冷不丁对上了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少年的眼眸。面前这位后世里无数人追着喊着少谷主的男神如今还是略带青涩的少年模样,眉眼已经长开,俊美隐带桀骜,神情与其说是傲慢,倒不如说是冷漠了。   莫雨不设防备,一下子对上了木舒的眼睛,他俊眉微拧,言语似有困惑地道:“毒尸?”   木舒心中暗叫不好,正想低头拢下斗篷,却忽而听楚云清漫不经心地道:“啊,是塔纳,她被自己的夫君丢毒池子里了。”   这误会可就大发了,虽然楚云清字字句句都是实话。木舒捂着心口看着“莫雨弟弟”的眼神从冷淡无波渐渐过度到了同情怜悯,只觉得自己满心槽点无处可吐,只能万分心累地道:“莫雨弟弟,我师父说话向来如此,我夫君是为了救我,你莫要误会。”   莫雨面色微微一变,显然也是清楚楚云清的德行的,敛去了神色,神情复又冷淡。木舒虽然说拿回了关于剑网三的记忆,但是也仍然有些摸不清这位少谷主的性格如何。只见他沉默半晌,才忽而盯着木舒,一字一顿地道:“知道了,叶师妹。”   木舒:“……”好吧,莫雨弟弟。   因着叶家七个孩子年龄差距悬殊的缘故,木舒在江湖上的辈分极高,若不按师门来排位,她约莫还要比莫雨大一辈。只是莫雨入门比她早,少年人的自尊心又比玻璃还脆,木舒性格温和,外表比莫雨年长两岁,心里却不知沧桑何殊。她本就不爱计较这个,便也从善如流地笑着改口道:“初次见面,莫雨师兄。远道而来只怕也多觉疲累,便由我来安排下榻之处,可好?”   她口称“师兄”,字里行间却笑意浅浅,仿佛在纵容着不知事的孩童一般模样。若是她据理据争,不愿让步,莫雨或许会一昧强硬到底。但是此时对方连争执都不曾便自退一步,莫雨反倒觉得自己方才言行幼稚,只得抿唇,应了是。   如今洛阳城内战前线火纷飞,后方却是满目疮痍,凄凉荒芜,因着人迹罕至,家家门户紧闭,倒也不必忧心惹人眼球的问题。昔日有鲜花着锦之妍美的牡丹之城如今也只剩下炽焰烧灼之后留下的焦骨枝桠,看着都无端令人感到痛心不已。   一路交谈,木舒难免问起楚云清在恶人谷中的境况。才知晓雪魔王遗风有三位弟子,大弟子是一位名叫丁丁的女孩儿,二弟子便是木舒的五哥叶凡,三弟子便是面前的莫雨,而王遗风的师父严纶正是当派红尘门派的掌门人。说起来王遗风与楚云清也算不得是同出一脉,但是王遗风重视莫雨,将其视为衣钵传人,正如谢渊为穆玄英的三阳绝脉之体伤透了脑筋,王遗风也忧心着莫雨体内的血毒。   “他比你还难治呢。”楚云清这段时日以来,在待人接物之上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在徒弟面前,难免又故态复萌了起来,“说是血毒,实际上是两股极阴极阳的内力混杂在一起,一使经脉错乱,神智尽失,一使内力暴涨,气息沸腾。两股内力相争相融,竟逐渐演化为一种复杂交织的毒印,解开哪一种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之前还问师兄要不要换一个衣钵传人呢。”   木舒听闻这话,不由得微微一哽,她瞥了莫雨一眼,却见他一副习以为常不为所动的模样,显见是平日里没少被磋磨了。   “后来我算到你前路坎坷,就将他带过来了。”楚云清说话有些没头没尾,“你看看能不能把他治好了。”   莫雨听得不明所以,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木舒正想说自己不习医术,连药王肖药儿都束手无策的毒印,楚云清哪里来的把握自己能治了?但她转念一想,忽而心惊,她不习医,但是她有系统,有一大堆效用神奇的药物。而她如今想要恢复人类的模样,也必然需要掺和进更多人的命轨之中。楚云清这是算到了她如今的境况,才将这位恶人谷的少谷主带到她面前的吗?   木舒不敢深想,只得叹气道:“命算之术……是如此神奇的吗?”   “星象可观大局,命相可查微理,是星象,我不算命的。”楚云清抬眼瞥了她一眼,又道,“寻个时间随为师修习岐黄杏林。”   木舒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想着日后怀揣着这么多救人之法却偏偏不得善用,也是可惜,便点头应了是。   楚云清去恶人谷的这段时间,言辞话语有了不小的进步,已经能勉强掩饰住自己古怪的性格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久了他还是那一副我行我素的潇洒模样,寻了住处便抛下两位后辈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木舒无法,只得带着莫雨去寻唐无乐,倒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莫雨的态度堪称乖巧,对她这个陌生人也有些过于温和了。   然而不待木舒细想,没走几步,一直沉默着的莫雨却忽而开口道:“毛毛……穆玄英之事,谢谢了。”   木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想起三阳绝脉之体穆玄英似乎与恶人谷少谷主是年少旧识之后,方才笑着道:“何必言谢呢?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浩气盟想救穆玄英,她想救她六姐,本就没有什么亏欠之说了。   莫雨轻嗯一声,不再多言此事,却又道:“楚前辈道我身负气运,虽不知晓自己到底有何气数可言,但若有需,只管拿去罢。”   木舒讶异地瞅了一眼神情沉静认真的少年,暗自思忖这恶人谷的少谷主和浩气盟的少盟主倒是当真亲如兄弟。听莫雨所言,分明是要替穆玄英还了这份人情的。思及此处,木舒忍俊不禁,道:“师兄可别当师妹是夺取他人命数苟且偷生之人了,我的确需要气运,却不是用这等损人利己之法。只是行救人之事,牵连自己断缺的命轨,补足自己的命数罢了,不会伤及他人的,还望放心。”   莫雨是在恶人谷内长大的,恶人谷内多为心性潇洒不拘红尘之辈,却也有不少心性偏执扭曲之人。夺他人之物弥补自身的毒法听多了,这般以悬壶济世延续命数之法反倒是鲜有听闻,也或许便是他人常言的“好人有好报”了。   木舒看着少年紧绷的身躯微微松懈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安慰道:“师兄放心,你那血毒之引虽说棘手,但是即便是我治不好,压制一二还是可行的,事后用心调养,未必不能同正常人一般过活。你看你师妹我,如今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身负血毒之印,幼时走火入魔屠戮了自家满门,故而即便走过荆棘林丛,心性坚定的莫雨,偶尔午夜梦回之时也难免迷茫自责,想着自己的存在是否注定会为他人带来灾祸。但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想到这位师妹三岁被废丹田,半生缠绵病榻,死后还被自己夫君制成了塔纳,岂止是一个惨字得了?   一介柔弱女子都如此身残志坚,他又怎能踌躇不前?   #莫雨:我不能放弃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少谷主: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少爷:我再说一遍,我很爱我媳妇儿!   楚三岁:叫莫雨弟弟。   木梳:……QvQ带着微笑活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班荆道旧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是福还是祸, 是祸总归躲不过。   木舒近乎叹息般地看着镜子中虽然已经恢复了容貌, 但是皮肤眼眸仍然颜色可怖的女子, 忍不住微微抬头,朝着给她挽发的唐无乐说道:“少爷, 你说我如果跟我大哥说,我是被太阳晒黑的,他会信吗?”   其实木舒经过这段时日以来的调养, 除了皮肤和眼眸的颜色以外, 基本已经恢复了旧时的模样。在最初化为塔纳的岁月里, 她身体的扭曲畸形严重到几乎无力维持人类应有的形态,皮肤青蓝发黑, 眼瞳灰白有光。如今却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样, 肤色也淡去了不少, 只要拢着斗篷, 也与常人无异了。只是没有人的眼睛会是灰白的色彩,也没有人的皮肤会流转着毒液蓝色的华光。   “晒黑?你这少说也得是放在火上烤上一炷香, 才能黑成这个德行吧?”唐无乐攥着木舒的一缕发在百忙之中伸出了两根手指捏了捏自家媳妇儿的小脸蛋, 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安慰道, “你可安心吧, 你原先不就是不想几个兄长看见你不人不鬼的样子而难过忧心吗?你如今模样也乖了,吓不着人的,少爷我再给你简单易容一下, 糊弄你三哥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你大哥——他不是看不见吗?”   好吧,自家夫君理直气壮地欺负自家大哥看不见,看来哪怕是唐门小霸王,遇上大舅哥也是要怂的。   木舒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一种解决的方法,一边又暗自庆幸自己好歹将眼睛调养回了较为正常的模样,否则一双黑夜中无光自亮的眼眸,想想也实在吓人得紧。跟系统要了一对黑色的美瞳,木舒看着自己的皮子简直恨不得跳进面粉堆里把自己染成白色,谁知道唐无乐就捣鼓了一颗颜色奇怪的药丸子喂她吃了下去,木舒的皮肤颜色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是有些微微的痛,摸上去时刺辣辣的疼。   但是木舒忍过这么多年的病痛,这么点小小的疼痛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唯有唐无乐面色不好:“我说,这到底有什么好瞒的,直接跟你兄长坦白好了。我们蜀地的姑娘出嫁,但凡家里有男丁的,谁家的新郎官没被揍过?少爷我没做亏心事,又有什么好畏惧的?本来身体就不好了,现在平白没的还要受这份罪,少爷比你壮实,你兄长揍我还能走揍毛病来不成?”   木舒好奇地看着镜子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任由唐无乐往她的手与脖颈上抹一层仿佛润肤膏一样的药物。那药膏涂下去,皮肤便白皙自然了不少,辣刺刺的疼痛也被清凉感所替代,涂完了,竟和她原本九阴逆脉之体所蕴养出来的颜色一般模样了,都是瓷一般的冰白。   这样,露在衣服外头的肌肤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了,只是身上的药香很重,重到深吸一口气,都几乎让舌根隐隐发苦。   木舒看着镜子,微微抿唇一笑,里头的女子宛如瓷做的人偶,白得了无人色,白得根本不像个活人。木舒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有些可怕,甚至比以前生病的时候还要吓人,披头散发去演女鬼完全不是个事儿。“冰雪为肤”是古人对女子最高的赞誉,但是女子皮肤再怎么白皙胜雪,那也面有红晕,雪色染霞,若真的白如细瓷,干净到面无人色,便多少显得有些骇人了。   “上妆吧。”易容术登峰造极的唐无乐面不改色地掏出了胭脂水粉螺子黛,这般说道。   身为女子,弄脂画粉之术却还比不上自己的夫君,这无疑是让人羞愧的。唐无乐有一双巧手,这双手能使出例无虚发的暗器,也能塑出巧夺天工的娇容。至少木舒走出屋门,在莫雨面前走了一圈,这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是“叶师妹”。   怀着这种莫名忐忑不安和复杂的心情,木舒给还身在洛阳的小侄女递了口信,待在下榻的地方等着她。   因为建宁王遇刺,本就风声鹤唳的洛阳城颇有几分四面楚歌的紧绷之感。叶琦菲赶来的时候手里甚至还提着自己的重剑,她进了院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唐无乐身边等待的木舒。英气的眉眼有一瞬的惊诧,但随即便被喜悦到几近空白的愣怔所替代。她的身体反应似乎快过了思绪——这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大抵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但是这一瞬间,叶琦菲感觉到自己的本能凌驾了思考。   她大步上前,伸出手,给了久别重逢的家人一个拥抱。   转瞬的空白之后,叶琦菲其实想了很多,过往相处的画面与片段支离破碎像是凑不完整的拼图,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与相处甚至已经咂摸不出几分温度。但是叶琦菲想不通自己的心为何会这样的酸楚,悲伤像是倾塌的天穹,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珠。   ——原来思念是这样柔软的事物,柔软,却又令人伤悲。   叶琦菲抿了抿唇,泪珠在微红的眼眶边打转,却还是哭了。   像是孩童放纵着自己的任性,却又过于乖巧地藏着自己的哭声,那过于柔软的感情就藏在一个怀抱里,不知厚重浅薄。   木舒将下巴搁在小侄女的肩膀上,忽而笑了。她笑起来还是那样温柔可爱的模样,只是眉梢舒展,眼眸一弯。她伸出一双手,回抱了自己的小侄女。明明比起叶琦菲,她是那样纤细单薄的模样,但是她拍抚着少女背脊的姿态,却又带着长辈般的宽和与包容。   她眺望着远方的天空,蓝得像是一汪澄澈的湖,平静而又坚定地道:“我回来了,琦菲。”   ——那一场燃烧了灵魂的功德之火,被她步步踏过,回到了这片她曾经眷恋不舍却又不得不离的土地。   ——可以留下了,不会离开了。   木舒被自家小侄女一手提重剑一手搂人来了一出怀中抱妹杀,十分庆幸自家小侄女没有两手上抱直接以那柄重剑的重量折了她的老腰。然而以为拢住小侄女这个后辈就能避开兄长们的兴师问罪,那显然也是一场天真而又愚蠢的笑话。   叶英和叶炜抵达洛阳城时,轻车从简,这两位从名门大派中蕴养出来的君子不带一名侍从或弟子,风尘仆仆,堪称狼狈。   叶炜倒还无妨,他行走江湖时不拘小节已成了习惯,倒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倒是叶英一心赶路,金衣轻甲之上都难免沾了一层浮土。只是他始终容色淡淡,双目轻阖,依旧如远山寒树一般清疏孤远,却又因此而染上了几分红尘人气,反而观之可亲。   只是两位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兄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长安与杭州赶至洛阳,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木舒躲在小侄女的背后,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怯懦之情。她不是水做的骨肉,也不是钢铸的铜墙铁皮,三分刚硬七分温柔,也一样会和常人一般因爱生忧怖。那些早已在心中流转千百回的言辞就含于唇齿之间,却仍然会焦灼到掌心沁汗,握指粘稠。   “小妹!”叶炜快步进屋,长发微乱,却一眼便扫到了躲在闺女身后的人影,不禁重复道,“小妹——!”   这对父女的确有相似之处,以至于叶炜脑海中一片空白,便下意识地抬脚上前,伸出了双手。   唐无乐面无表情地把自家媳妇儿往怀里一揽,抬手一推便把叶琦菲给推得一个踉跄,恰好挡住了叶炜的动作。叶炜赶忙扶住了差点扑倒在地的女儿,想要再拥抱幼妹,便已是不妥。一时间,父女两人齐刷刷地回头盯着唐无乐,神情不满,倒是如出一辙。   而叶英这时才缓步进了屋内,他依旧一身金衣轻甲,白发高束,清俊的眉眼在天光中都显得格外静谧宁和。他阖目而立的神态总是岳峙渊渟的,比浅薄的清雅二字更为深邃的隽永,镌刻铭记着时光的烙痕。乍一眼看过去,他或许拥有和楚云清相似的气质,但是若仔细感受,却又能明了其中的不同——那是沉静温和的,眷恋着这个人并凝固在他身上,拒绝流转的时光。   或许是他早已知晓幼妹尚在人世,也或许是他养气功底较常人更佳,他第一时间寻到了木舒所在,却是阖目清浅一笑:“小妹。”   一笑泯恩仇?不存在的,木舒立时宛如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般灰溜溜地上前牵住了自家大哥的手。   之后便是开诚布公,兴师问罪的时候了。   “少爷为了救我,如今我算是半个药人了。”木舒斟酌着语句,解释着自己死而复生的秘密。她不敢说谎,也不愿欺骗,在她的印象中,一切谎言与虚假都逃不过自家大哥明镜般的心,于是她只能选择说实话,被删减过的实话,“过去的一年多的时日里,除了调养身体以外,便是一直在暗中谋划安禄山病变之事。而暗中我也与另外几位九天搭上了线,控制眼下的局面。”   木舒知晓,自家兄长们都不是因私废公之人,比起儿女情长,牵扯上家国天下,总是能分薄他们的注意力的。是以木舒巨细无靡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几乎将自己的底牌掀得彻底,甚至没有隐瞒自己扶苏的身份——从拉拢李倓到算计幽天君薛北辰,从一本《九州游记》到陈情书,从霸刀山庄与风雷刀谷的恩怨到洛阳城外与狼牙军的交锋,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故事。   叶英知晓内情的倒也无碍,反倒是不知真相的叶琦菲与叶炜听得目瞪口呆。细细算来,木舒“身死”不过两年,两年的时间内她却在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期间暗潮汹涌,刀光剑影,又比这快意恩仇的江湖差了什么?   “我如今在暗中相助建宁王。”木舒凝视着小侄女,倒是没有残忍地戳破她心中建宁王的光辉形象。只是木舒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却蓦然看见自家三哥惊恐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辞似乎有点大逆不道,“……不是,我没有想赚从龙之功的意思。只是建宁王还算不错,品性正直,忠正敢言,也有勇有谋,文武齐备,更愿意为黎民请命,所以我才……”   木舒怎么都没想到,时隔多日,她还是不得不走上了尬吹小伙伴的不归路。   #这爆表的羞耻度。#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禄贼之死   心只寸步,何处不为牢笼?心怀天海, 何处不为天下?   木舒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病痛没能消磨她的意志, 坎坷未能磨损她的傲骨,因为她清楚事在人为, 只要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这大抵也是这片华夏国土中人们务实的本性,做不到是因为不够努力, 足够努力了, 便总会做得到的。在这样的教育影响之下, 坚韧便成了本性,她从来不想天有多高, 路有多远, 只要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做到尽善尽美, 便也够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木舒未必不懂, 就像她无力阻止安史之乱燃原的苗头, 却仍然能为倾塌的天澜添一块挽回的砖瓦。   “虽然说如今建宁王重伤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致使满城风雨, 但是我不认为那位狼牙的摘星长老能伤到建宁王。”木舒斟酌良久, 还是将自己揣测与思量向兄长们一一坦白,“引蛇出洞也好,请君入瓮也罢, 我只知道,建宁王倘若无事,那禄贼应当命不久长。”   她这么好的队友都舍得坑了,难道还能指望李倓对安禄山手下留情吗?   “大哥与三哥会暂时留在洛阳。”叶英语气淡淡,说到此处却微微一顿,平静而又不容拒绝地道,“此间事了,随我回庄。”   叶英在面对年幼的妹妹时,态度总是温和的,即便不苟言笑,也是内敛可亲的。但是平日里的叶英不仅令人高山仰止,行事作风甚至堪称严厉,藏剑山庄内甚至有一部分较为滑头的弟子甚为畏惧这一位鲜少出现的大庄主。但是即便木舒记忆中的大哥永远是温柔谦和一如君子,她也不会忘记这位大哥内敛之下深藏的执拗,他寡言少语不代表软弱好欺,甚至可以说,他下的决定从来都让人无从反驳。   木舒微微一顿,她知道大哥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但她还是垂首微微一笑,道:“好。”   木舒心中思量着日后的计划,搜肠刮肚地想着到底如何隐瞒自己身体的异样。冷不丁地忽而觉得脑袋一沉,还未抬头,眼角的余光便窥见唐无乐整个环抱过来的手臂,头顶响起唐无乐平日里那玩世不恭又漫不经心地语调:“挺好的,媳妇儿,回去之后刚好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出嫁了。还是大舅哥想得周道,咱们的婚事不能拖了,都上了族谱了,就差个拜堂了。”   木舒:“……”哈?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木舒觉得背脊一凉,额角顿时沁出了冷汗,这个当真不是她的错觉,而是整个室内的气场都变了,空气似乎都化作凝固的胶质,堵得人呼吸不畅。然而窒息感只是转瞬即逝,紧绷欲裂的氛围忽而又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但是木舒总归无法欺骗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了。   #什么鬼?修罗场吗?!#   #少爷你跟我家大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木舒表示自己小萌新瑟瑟发抖,却没想到事情还没完,自家三哥还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一般酸涩地道:“……小妹死里逃生,受尽苦难,出嫁之事还当从长计议。总归是要风光大办的,便是等战乱过去又有何妨?……我觉得还能再留两年的。”   留留留!留什么留?!再留你闺女都出嫁了!留再久你妹儿也是我的!   如今已及而立却还是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唐无乐气得想掀桌,一个个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木舒总算是在自家兄长和夫君之间的修罗场中回过神来,赶忙顺毛打圆场道:“肯定是要调养好身体回家一趟的,我还等着喝小侄子小侄女的满月酒呢。”既答应“回家”又指明是“一趟”,木舒忽然就懂了为何人们总说(划掉)婆媳(划掉)关系最难处了。   公事私事都解决完,木舒便让人安排兄长和小侄女的住处了。李倓虽然喜欢坑她,但是在其他方面倒是没有亏待的。洛阳城如今成了李倓的封地,李倓便大方地划了一处精致的四进四合院给她。原本李倓很大手笔地打算划一座五进的院落,但是木舒又不久居此地,五进的院落都能赡养一个小家族了,完全没有那个必要。考虑到要安置师父师兄以及兄长们,木舒便点了一处四进的。   即便如此,加上仆人,几个人住四进的院子还是有些太空荡了,如今洛阳硝烟不断,便显得更加冷清了。   然而木舒刚刚安排好小侄女和三哥的住处,还没来得及询问自家大哥的意见,就看见自家大哥稳如泰山地坐在茶几前,不动不摇。   木舒突然心生不详的预感。   而事实便是如此,叶英待得室内重归宁静之时,才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茶杯,轻声道:“身体可还好?”   木舒微微一怔。   “你往日里总是不羡脂粉,不施粉黛的,这也与你幼时身体不佳有所牵系,过重的脂粉,你总归是不喜的。”叶英的语气堪称平静,哪怕他看得比谁都清晰明了,“你可以说此乃女子天性,也可说女为悦己者容,但是国难当头,大哥是不信你有这份闲情的。”   “你不想说,大哥也不多问,但是你总归要告诉我你是否安好,总归要让家里安心的。”   ——小妹长大了。   幼妹再度归来,叶英比谁都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以往幼妹再如何聪慧玲珑,叶英始终都是放不下心的。因为她总是怀揣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沉重往事,哪怕歆羡着天空之上自由的飞鸟,也总是强迫自己埋葬掉这份渴望,总是笑意温存的模样。她大抵是不愿意让家人为她过多操心的,所以总是比任何人都乖巧,比任何人都听话,却也因此,才格外让人放心不下。   但是此次死里逃生之后,叶英分明能感觉到,她卸下了那自己为自己套上的枷锁,走出了自己曾经画地为牢的方寸之地了。   叶英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甚至是为此感到欣慰的,因为她开始学会追逐自己想要的。   叶英心性本就中正平和,所修行的剑道也是从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中悟出的自然之理,慧剑之道。正如人之生老病死乃是常态,喜怒哀乐亦为常情,他本就是那样平和的人,在乎之事几许深,却总归不会是放不了手的人。   只是身为兄长,总要知道她一切都是安好的。   木舒笑了笑,忐忑不安的心,似乎也趋于平静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带笑:“我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她想,她或许也从未想过能瞒过自家大哥的,他以心为剑,以心藏剑,世间诸事,又有什么不甚明了?   点到即止,本就是作为兄长最深的温柔了。   塔纳之事,她不欲多谈,只是有些事,不吐不快,倒是木舒一直想倾诉的。她怀着莫名的思绪,有些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低沉的话语似有释怀,也似有沉重之意:“……哥哥,她死了。”   那个给她带来十数年病痛,险些让她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的女子,死在那场灼烧双目的火焰里。   大仇得报,木舒心间却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如附骨之冝,黏连不去。   这是她唯一想要对兄长倾诉的委屈。   木舒寥寥数语的陈述,叶英便知晓她话语中的“她”指的是何人,那个女子只出现了短暂的一年,却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轨。那始终悬浮在心口上的云翳,如今被亲手逝去,那人死得轻描淡写,连带着一同埋葬的,是幼妹十数年来哽咽于心的挣扎与过去。   轻如鸿羽,却又沉重一如忘川之上鹅毛不浮的弱水,这么多年,竟都只是凝聚成唇边的一句“她死了。”   “都过去了,小妹。”   “……是啊,都过去了。”   她会活得很好,以后会活得更好,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兄长师门皆在洛阳,哪怕木舒从未想过依靠他们,也由衷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如今洛阳城已于狼牙军僵持了半年之久,在这样的消耗磨损之下,狼牙军再不复先前无往不胜的锐气。只是双方交锋,死伤难免,即便知晓拉锯战必胜,木舒也希望一切能尽早过去。   ——少死几个人总归是好的啊。   木舒心中焦虑,即便她如此渴盼着,却也觉得那不过是一时妄念,不得成真的。   谁料,这宛如空中楼台一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居然很快变成了现实。   知晓摘星长老苏曼莎得手,建宁王重伤不治,狼牙军立时整军待发,意图倾巢而出,一举拿下洛阳。谁知晓大军将将开拨,安禄山就在自己的军帐里被人一剑抹了脖子,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嚎啕大哭着检查了父亲尸体的伤口,发现伤人手段居然与逐日长老令狐伤的手法相似!而同时,令狐伤与他徒弟苏曼莎两情相悦却被安禄山从中作梗的消息也被传得沸沸扬扬,一夜之间,竟人尽皆知了。   联系一下令狐伤的生平,想起他那无疾而终疑似死在令狐伤手里的义父张守硅。想到苏曼莎被安禄山派往洛阳执行暗杀任务,身受重伤还被围困洛阳,至今生死未卜。从前科到证据,到杀人动机样样齐备,加上令狐伤走火入魔,谁能保证不是这位与安禄山“积怨已深”的西域第一剑手在心魔丛生之时一时不忿而出手杀了安禄山呢?   更何况安禄山是悄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军帐里,能杀他的人必定是深受他信任的人啊!   狼牙军中顿时乱成了一片,安庆绪不杀令狐伤誓不罢休,但是逐日长老在军中的威望远胜于他,更何况摘星长老如今还被围困在洛阳城内呢?安禄山一死,铁桶一般无坚不摧的狼牙军霎时分崩离析,本就是由无数外族组成的军队顿时乱成了热炕上的蚂蚁。   而在这种危急关头,洛阳城内竟然传来了消息,传言重伤不治的建宁王,居然醒了!   木舒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简直一脸懵逼。   #厉害了我的小伙伴。#   #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唐盛世   事实上,木舒想得没错, 这一场兵家博弈, 攻城为下, 攻心为上——明面上两军交战,背地里阴谋沉浮, 尔虞我诈不休。   李倓让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女谍潜伏在杨贵妃的身边,学习杨贵妃的一言一行,之后易容成杨贵妃的模样取而代之, 这般精于算计, 自然所图匪浅。他利用这一枚棋子拖垮了杨家, 令玄宗退居一射之地,为太子夺了权, 如今也利用这一枚棋子, 废了安禄山半生算计。   杨贵妃与安禄山, 一位“义母”一位“义子”, 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暧昧不清到了极点。昔年玄宗重用胡臣,安禄山虽不如杨国忠一般荣宠无双, 却也是位极人臣, 深受重用, 甚至曾深入宫廷, 赐洗华清宫。李倓曾接到宫廷暗线, 最初安禄山密谋造反之时,杨国忠曾经因为政见不合而上奏玄宗,道安禄山意图谋反。玄宗因此召见安禄山, 安禄山正是在杨贵妃暗中指点之下才逃过一劫。   李倓不管杨贵妃心里到底有什么谋算,是觉得族兄杨国忠不够靠谱,还是觉得帝皇宠爱不够久长,他只是埋下了一子暗棋,静待结果。不管未来有多少变数,防范于未然总归是好的,是以安禄山大费周章让人掳走了“杨贵妃”之后,李倓便意识到,天时地利人和,竟连老天爷都在眷顾着他。虽然木舒出手致使令狐伤走火入魔,李倓心觉意外,却只是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便继续执行了下去。   “杨贵妃”是安禄山费尽手段才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之后玄宗又因此而呕血心衰,安禄山自然不曾怀疑过“杨贵妃”的真假。杨贵妃之于安禄山,其价值不仅在荣华美色以及对玄宗的影响之上,更重要的是杨贵妃久居深宫,知晓太多的宫廷密讳之事。洛阳城里突然冒出来一位建宁王,安禄山虽然知晓这便是九天中的钧天君,却不知晓其性格弱点,若能从杨贵妃口中得到一些情报,自然再好不过了。   而一位姿质丰艳容貌绝色,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妃子,又有什么可值得安禄山心生警惕的呢?   更何况,安禄山知晓玄宗对杨贵妃情根深种,到底警惕这一位帝皇会心生疯意而不管不顾地的大军压境,他便将杨贵妃藏了起来,不予外人知晓,甚至连令狐伤都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安禄山又怎能料到自己一世谨小慎微,却死在了自己不曾设防的弱女子身上?   而令狐伤刺杀过诸多朝廷命官,假扮杨贵妃的女谍想要伪装一下伤口的痕迹,总归是不难的。加上安庆绪野心勃勃,安禄山一死,他便想起了源明雅所说的“地龙一出水龙殒命”的批命。他作为次子,不如长兄受父亲任重,不如幼弟一般受父亲宠爱,如今父亲身死,他自然要为自己谋算一二,便也顺理成章地将目光移到了昏迷不醒却又掌管着部分军权的令狐伤身上。   而那位女谍则再次易容成了安禄山收拢而来的“江湖异士”,暗中煽风点火,趁机搅乱了一池浑水。   “所以你要让你师父尽快把书写出来了。”木舒再见到李倓时,传闻中重伤难治的男子衣冠堂皇,姿态依旧清贵无双。他状似随意地把玩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白玉盏,唇角含笑的模样似讽似嘲,“建宁王李倓许诺,洛阳城无恙,便亲上长安负荆请罪。只怕安禄山身死的消息刚刚传入长安,催促建宁王‘负荆请罪’的圣旨便已经在路上了吧?”   建宁王守住了本该被抛弃的洛阳城,这不仅代表着李倓彻底成为了军心民望皆归的藩王,更代表着建宁王的羽翼渐丰,名望大振,倘若李倓能够以洛阳为基点,趁狼牙大乱的良机收复河北一带的失地,那建宁王转眼间便会成为另一个“安禄山”。   正所谓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李亨尚未夺得皇位,自然视建宁王这位乱世英雄如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而心不能安。   李倓对此心知肚明,是以他半带玩笑地催促着自己的队友,莫要在这个时候乱了分寸了。   木舒沉默半晌,却开口道:“大概多久?”   “收拾残局,善后,打退残兵,回京,约莫半年。”李倓不言不语之时只让人觉得城府极深,高深莫测,但是他一旦笑起来,却颇有几分“公子世无双”的俊逸雅致,更显俊美温柔,“趁热打铁,我只是觉得这火烧得还不够旺,这炉子还不够热。”   木舒无言以对了,李倓摆明了是想趁着安禄山谋反的时候将前路障碍一锅端了,实在让人不知道夸他胆大还是骂他心脏来得好。   “半年内会给你结果的。”怀着这种莫名复杂的心情,木舒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答案,“一切尘埃落定,我也要随兄长回去了。”   李倓垂眸浅笑,却没再试图干涉一二,只是笑着道:“好,那便祝你一路顺风,阖家团圆了。”   李倓说起“阖家团圆”语气真挚,木舒听入耳内却觉讽刺,一个昏庸无道的爷爷,一个心心念念要儿子死的父亲,一个为此百般算计的后嗣。无怪乎人们常言“最是人间寂寞事,来世莫生帝王家”了,即便坐享了天地最盛的荣华富贵,这失去的一切又怎堪回首?   “前些时日得了一坛好酒,便赠予王爷了,还望笑纳。”木舒心中叹息,面上却无同情之色,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世间百态如此,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必同情李倓什么,李倓也无需她的同情,不过是各有所求,求而亦得罢了。   ——即便有三分惆怅几分落寞,一坛美酒下肚,大梦三生,便也可一笑而过。   李倓笑纳了美酒,木舒便告辞离去,离开时只见李倓一掌拍开了封口,均出一壶美酒,自斟自酌,眼角眉梢,竟是一派悠远的温柔。   木舒将要跨过门槛,却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轻轻的叹息,几乎像是无意识的呢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你说,你将来会不会也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一棵树,将其化为菩提呢?”   木舒不答,只是头也不回地迈过了门槛,字正腔圆地道:“酒是好东西,以后我每年都给你寄一坛,浅酌几杯总不会有事的。”   ——喝醉了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所以你丫还是赶紧喝醉去吧。   “人生难得糊涂。”李倓把玩着装满美酒的白玉盏,轻啧道,“行吧,记得每年一坛,哪年缺了,我没准就不糊涂了。”   木舒只当做没听见这威胁,裹着斗篷一阵风似的跑了。   回到了住处,木舒翻看了楚云清给莫雨写下的脉案,询问过系统之后,便留下了调养的药物。莫雨体内的血毒,比之三阴三阳绝脉之体还要棘手,他是两股内息的交融而导致了脏腑不伤,但是却又在内息互相抵触之时神智不存。除非能够在同一时间完全消化掉两股内息,否则不管拔除哪一股内息在先,另一股内息都会因为失去平衡而导致错乱,轻则经脉俱废,重则爆体而亡。   就这么个棘手的情况,能逼死全天下所有的医者了。   但是木舒则没有这个烦恼,太极阴阳调和之道,修真界应对这情况真是再熟练不过了。   木舒给莫雨送了一个阴阳八卦图的项链,塞给他一大瓶黑白两色的糖豆,慈爱地道:“一天两颗,药不能停。”   抱着糖豆瓶子的莫雨面无表情:“……”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头呢?   将药物送出之后,木舒便点开了自己的个人面板,从安禄山死后便暴涨的气运值再次高涨了一大截,终于攒到了足够她康复的量了。只是气运能确保她即便摆脱尸蛊也不会因此而丧命,但后续事宜还是需要唐无乐接手,真正将她转化成药人。木舒找到了叶英,小心翼翼地说清楚了自己的目的,确保木舒的确是调养身体而不是再次以身涉险,叶英总算是答应放行了。   “半年后,家中摆满月酒,大哥希望你能到场的。”叶英如以往一般轻轻拍抚着木舒的脑袋,语调是微不可察的柔和。   木舒笑着回蹭了一下兄长的掌心,平静而又坚定地回答道:“我一定会回去的,健健康康地回去的。”   木舒随唐无乐一同离开,寻了一处无人的山林,结庐而居,倒像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的生活。木舒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写书,如今的九天名存实亡,即便是李复与多多都有几分想要终结九天存在的意思,木舒觉得安史之乱结束之后,一切也差不多都该走到头了。   诸事了了,尘埃落定,这一段时日可以称得上是木舒最为舒心恬淡的日子了,没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平静得令人眷恋流连。   心绪的平静,笔下的文字却化作了最为壮丽的波澜潮浪,在风雨飘摇中描绘出了最为壮阔瑰丽的江湖。   木舒以章节作为单元的小故事,从杨贵妃和玄宗的爱情,到李沁远嫁吐蕃;从藏剑霸刀的恩怨,到昔年神算一家的满门被屠;从天下奇人之二的方乾与拓跋思南,到那个随姐一同远赴吐蕃却被李守礼看上的小小少年。   从开元到天宝,从南北朝到唐,从浩气盟到恶人谷,从长安到洛阳,从河北到蜀地,天下风云,尽敛于此。   乍看之下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没有关联,但等合上此书,才惊觉环环相扣,处处牵系,黏连不绝。   这是天下的故事,是这片歌舞升平的大唐盛世。   是她隔着千年的岁月,踏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唐。 第一百七十章 完结章一诺终身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 蝶乱蜂喧, 晴日催花暖欲然。兰桡画舸悠悠去, 疑是神仙,返照波间, 水阔风高扬管弦。西湖几多美景,杭州几分秀色,任前人后人搜肠刮肚, 穷词繁语, 亦述之不清, 言之不尽。   太原风雨飘摇,洛阳战火不休, 江南水乡之地却未被硝烟惊扰, 依旧如画中山水, 毓秀钟灵。如今战事稍歇, 前日又下了一场绵绵春雨,新生拂去了破朽, 浇熄了硝烟, 湿润了土地。有人梦中惊嗔着侬侬软语, 吹拂起西湖河岸上的绵绵柳絮。   “英台, 上虞县祝氏女, 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 字处仁——”   “欸——这唱的是什么?”   “愚了不成?是《梁祝》啊。”   “是梁祝,如此,怎的不唱文华郡主出塞,贵妃醉酒羞花了?前些时日,不是刚唱到天幕未晓,郡主临终托命吗?”   “唱不得了,唱不得了。”文士打扮的江南才子摇头晃脑,口中却是叹息不止,“前些时日发生了那等大事,圣人禅位,皇太孙登基。先生的故事再好,也说不得了,你若想知晓后事如何,便去书坊楼阁走走,没准能寻到未售的《枕墨集》呢。”   “阁下可别打趣了,如今哪里还能寻到先生的新作呢?倒是金云书斋还有两本,却只借不出,好些人不见天似的埋在书斋里誊抄,转手也能赚好些银两呢。”搭话的少年容貌稚气,话语中带着三分抱怨,满是遗憾,“上回才刚听到郡主乱军中流矢,天晓留遗愿呢。只是可惜……皇太孙登基,成了圣人,就无人可演‘建宁王’了。”   此事说来话长,只道建宁王李倓镇守洛阳,击溃狼牙残军,收复了大片失地之后,便当真亲上长安请罪,端的是克己奉公,臣子本分。按理来说建宁王守住了洛阳,击退了叛军,其功赫赫,即便功过相抵,也不过不失。谁曾想到太子李亨竟视其军功于无物,不顾朝堂谏言,将建宁王下了大狱,择日问斩,对着建宁王的态度简直不像父子,反倒像是仇人。   百姓不明事理,一昧为建宁王喊冤,而那些朝堂中门道清的官员却是颇觉心寒,功高震主,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又怎能祈祷这样的一位太子在登基后能容得下将帅臣子?即便当真心怀杀意,也不应在这个当头便要问斩功臣啊。   然而,李亨并非蠢人,他只是意识到自己这个惯来藏拙的三子已是羽翼渐丰,潜龙出动,今时不杀……日后,便再杀不得了!   李倓与李亨的父子相争,最终却止于玄宗之手。   本来因为“吐血心衰”而被“安心休养”的玄宗不知为何苏醒,在高力士掌控的神策军帮助之下重夺朝堂,不仅扑杀了太子党羽的气焰,还恢复了旧时英明睿智的政权手段。杨贵妃不在身旁,自己又已是病骨难支,恍如大梦一场的玄宗重振朝堂,痛斥太子欺君罔上,不孝不慈,难堪大任。之后便废除了李亨的太子之位,下了罪己诏,另立建宁王李倓为皇太孙,并禅位于李倓。   玄宗英明了半生,糊涂了半世,在最后,却又复而清醒,为天下选择了适合的君王。   而扶苏的《枕墨集》,便是在建宁王李倓被下狱的那一日布告于世的。   世有太守南柯一梦,陆生亦有邯郸黄粱,《枕墨集》写的便是一人睡于墨香绕梁的书屋中,窥见的一个个红尘故事。这等匪夷所思的文作行事本就带着几分神鬼异事的新奇感,而那些故事的描写皆精致细腻,情态动人,心绪灵透,仿佛亲眼所见,感同身受。于是文字化为了现实,句句入心刺骨,如纺纱女绣花,慢条斯理,横来竖去皆是情仇恩怨,离合悲喜。   一个个看似细腻也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最终却串联在一起,织成铺天巨网,罗拢出大唐的朝堂与江湖。   九天的身份,第一次被摆放到了明面上,李倓身为钧天君却不得为帝的守约也被摊开在全天下人的面前。   朝堂江湖,哗然一片。   眼光锋锐的,早已看出扶苏这本书抒情亦叙事,为的是保住“择日问斩”的建宁王的性命,对此便选择寡言,不再言语。可李亨不喜反怒,杀意更盛,与他而言,九天中所谓的“钧天不得为帝”的誓言根本不得作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倓若要反,谁还能反抗他不成?除了愤怒,便是忌惮,一个被打压了半生满心不甘的太子,一个皇位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的太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低不下头颅。   因此,太子输了,有了之后的皇太孙,有了之后名正言顺的禅位,大势已去,再不由人。   伴随着皇太孙登基,《枕墨集》的名扬四海,同时到来的,还有九天的分崩离析。   九天传承已久,从南北朝时期传承至今,变数四起,早已名存实亡。方乾与拓跋思南召集了除李倓之外剩余的几位九天成员,包括周墨、李复、薛北辰、多多等人在内,于昔年方乾与拓跋思南决战的南屏山上,宣布了九天再不复存彻底成为历史的消息。   建宁王李倓摆脱了钧天君的束缚,以皇太孙之尊,名正言顺地登临了帝位。   而《枕墨集》,也为“扶苏”奠基了最后一块神格,为其传奇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助其青史留名。   在众人对已然神化了的扶苏先生津津乐道之时,木舒正牵着唐无乐的手,漫步于西湖河岸之上,见杨柳依依,新燕还巢,好不惬意。   正所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股从湖面上拂擦而过的风似乎也格外的温柔,卷着女子柔细的鬓发,亲吻她霞覆霜雪的脸颊。风无力挤进两人紧紧交缠的十指,只能在离去之时带上一缕她身上的药香,清苦而又缠绵。   “他赢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女子低眉浅笑,文雅秀丽的眉眼舒展,恬淡一如墨色晕染般的美丽。   “原太子本也无甚大错,你可是因交情之故,才更偏于建宁王?”唐无乐语气微淡,不见起伏,平和又带着点温柔的味道。   “太子耳根虽软,却也不失为一位守成君王,倒也没有更看好谁,更偏颇谁。说到底,太子也好,李倓也罢,世人皆有瑕,会有如今的结局,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木舒轻挽鬓发,垂眸之际眼角有一丝微微晕开的霞色,三分娇嫩,七分温柔,“太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内忧外患,战事一起,百废待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谁的谋略手段更过人,谁才能坐稳这大好河山。”   决定结局的人不是她,背负钢丝之险行登龙之术的人也不是她,她仅仅只是海边弄潮,推波助澜罢了。   “那扶苏呢?”芳草连天,杨柳依依,风一吹便伏倒一片绿意的景象实在是美,令人忍不住驻足停留于此,“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花是扶苏,叶是你,如今花叶却越隔越远,可会觉得心有遗憾?”   “遗憾什么?”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神清透,笑且叹息着道,“一树一菩提,花是扶苏,叶是我,树为花木,叶花皆得。他们都是我,完成我想做的,拥有我想要的,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堂客当然什么都是好的,就是那谁为什么还总是传信给你?不是都尘埃落定了吗?”   “唔,他是写来骂我的,你知道,文华郡主就是建宁王的心窝子,一戳一个准,一扎一个洞。”被小伙伴坑了无数次的木舒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和唐无乐十指相扣的那只手,道,“反正他先前说了,要让世人知晓真相,我可是巨细无靡全写出来了呢。”   “巨细无靡?”   “好吧,有些东西还是不能明说的,你我都懂神策军是谁养的。”   #玄宗突然反戈一击到底是谁搞鬼,李倓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如今已是改了年号的了,少爷我可不想再搭理这副烂摊子了。”唐无乐觉得自家媳妇儿都送佛送到西了,如今都已称皇为帝的李倓要是还来坑自家媳妇儿,那可真不是好忍的了,“何时回蜀地?少爷我可真的快成老爷了,别真逼少爷用子母连爪把你捆回去。”   “快啦,快啦。”木舒乐不可支地顺毛,语气微微欢快,“清点好嫁妆便能走了,以后可就留在蜀地陪着少爷了。”   唐无乐的脚步停了,他微微偏首看着身边的挚爱,只觉得春晓妍姿丽色,尽注于此。   心口翻涌的,是不能自已的温柔。   “矮砸,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微微袖手,眼神沉静幽深,那语气认真得令木舒感到有些陌生。   “你可能不那么认真听,但是你一定要记得。”   “想爬山,我带你去;想吃什么,我买给你;想看什么风景,我都陪着你——我会成为最好的人,会爱着你。”   ——那是那时的她最触之不及的心愿,那个最初想要拥抱温暖,伸出手却又缓缓放下的瞬间。   她神情微微恍惚,下意识想要微笑。   “你那时的答案呢?”   “……少爷要算旧账吗?”她忽而愣怔,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愿少爷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   “……愿你们长相厮守,白头不离。”   ——那是曾经埋藏在她心中最深的绝望。   “嗯。”唐无乐轻应一声,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眼底却是晕开浅浅的笑意:“我完成我的诺言,你也要完成你的承诺。”   “少爷心中最温柔美丽的女人,已经被我抓在手里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陷入莫名兴奋)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套路和伏笔有多——————长!   艾玛当初梳子说出这句话好多小天使喊虐,但是其实那是狗粮啊!是狗粮啊!   好了,本文到此结束,我应该没有漏掉什么伏笔吧?(doge)   还有番外高甜一下,以及大家想看的千年以后的故事,也会写的。   但是这本书真的完结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喜欢!   都完结了求大家不要潜水,多多少少冒个头让我知道一下小天使的名字嘛QvQ   离别什么的伤感的话我就不说了(doge)新坑文案,欢迎跳坑,求预收,求爱我!   【快穿之悬赏那位大佬】   文案:   林夕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但事实证明,特别的是别人而不是她。   她成了别的快穿文主角生命中的固定女炮灰。   人家是大佬,我等萌新怎么追都追不上大佬的脚步。   林夕:“别说了!悬赏那位大佬!我要把他扛回家!”   ——啊,又死了。   ——就不能给力一点吗?至少要活到问出大佬名字的时候啊。   ——算了那不重要,强.娶.吧。   这是一只萌新因为死去活来始终追不到喜欢的大佬而在沉默中爆发自己也变成大佬强娶大佬的故事。   女强文,男主虽然是大佬但是并没有大腿可以抱,男主是作者君我最萌的冰山属性,快穿文带恐怖元素,欢迎大家感兴趣跳坑: 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