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妖精宝宝丶】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从天而降的穿越》 作者:醉月吟风 作者标签: 宫廷斗争 阴谋 言情 穿越 欢喜冤家 卷一 孤红临水映霜寒 ☆、001美人出锅①   更新时间:2012-10-10   好舒服!   洛雯儿连眼皮也没有抬,只满足的叹了口气。   女子会馆的老板还是不错的,每逢顾客少的周一,都会允许她们几个服务员在spa里享受两个小时,说是犒劳她们的辛苦。   不过今天好像不是周一……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而她也不该留在这,她应该……   她应该做什么来着?   潮气扑面而来,神志再次模糊。   也难怪,她每每泡在里面都要犯困,刚刚不知怎么就醒了,睡意却未消,朦胧间想起芳姐上次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时的抱怨:“下次你应该在脖子上套个小救生圈,省得我跟你操心!”   她撅了撅嘴。   今天的水好像有点凉……   ————————————————————   “动了,动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惊恐的低喊着。   “什么‘动了’?动什么动?”   一个苍老的声音立刻低声喝斥。   “真的真的,我好像听到她在叹气……”   “尽胡说八道,那是水要开了……”   “这么一大锅水,再说才放进去……”   “啰嗦什么?再添把火!”   ————————————————————   洛雯儿皱皱眉。   她早就说过,享受的时候要么保持安静,要么就播放悠扬舒缓的音乐,要么就来点大自然的声响,这种蹩脚的电视剧最惹人心烦。不过她现在舒服得实在不想动,还懒得说话,就先这么着吧。   眉心微展。   水温终于上升了……   ————————————————————   “……早就告诉你剁成几块,又好煮又省得瞅着慎得慌,依我的这会都能吃了……”苍老的声音含混不清的说着,还咽了口口水:“结果现在连锅盖都盖不上。再看看你这也没弄干净,那胸前包着的是什么?布片子?还有这个……这个三角是什么东西?怎么不摘下来?一个死人你还有什么顾忌的?”   “你怎么不剁?有能耐你摘啊?”稚嫩的声音不甘示弱。   “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偷奸耍滑,看我不把你告诉大将军……”   “什么偷奸耍滑?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怕死后升不了天才指使我干这缺德事!”   “缺德?你说我缺德?你这臭小子,现在就跟我去见大将军!要不是我出了这个主意,现在这三万人就等着饿死吧!咱们去大将军那评评理,看大将军不抽你个皮开肉绽……”   “耳朵,我的耳朵……别别……陶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您累了吧,我给您捶捶肩。一会煮熟了您先挑块好的,我这还藏了辣子,小凳子知道您老人家无辣不欢……”   陶老头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   水开始烫了……   ————————————————————   “啊……”   “又怎么了?”陶老头漫不经心道。   “动动动……动了……”   “唉,”陶老头咂咂嘴:“那是水要开了,气泡拱的。我说你没煮过白菜吗?”   “我我我……我觉得她好像在喘气……”   “喘气?哈……”陶老头怪笑:“我问你,你刚刚把她放锅里的时候是不是死的?”   “是……”   “那不结了?这水汽蒙蒙的,难怪你看不清。若真是个活人,现在能老实待在里面让你煮?”   “我就是觉得怪怪的……”小凳子迟疑着。   陶老头满不在乎的安慰他:“怪什么?我当年当仵作的时候,整日守着一大堆死尸,都死透透的了,半夜里还有突然坐起来的呢……”   “啊?”   “你是第一次干,所以觉得害怕,没事,习惯就好了……”   “以后还要这样吗?”小凳子已带了哭腔:“我会下地狱的……”   “下什么地狱?难道要这守城的军士都活活的饿死?你也不是没看到,那二十几万人马就在城外虎视眈眈的守着,乌压压的,若不是大将军英明睿智,勇武非凡,他们早就攻进来了,到时,这禹城就是人间地狱,那群蛮子能把你活吃了,看有谁可怜你!”   “可是……”   “可是什么?要不是连草根都挖干净了,何至于……”陶老头叹了口气:“三个月了,将士们断粮三个月了。小凳子,人既是死了,就没用了,与其埋在地下等着烂掉,不如废物利用,也是功德一件。你就当这是猪牛羊,鸡鸭鱼,土豆白菜胡萝卜,若是陶爷爷有一天也挺不住了,你也可以……”   “陶爷爷……”   “别哭别哭,人总有那么一天,只要能给大将军出一分力,就是把我老头子现在扔锅里……怎么了?看我干什么?唉,我知道你舍不得爷爷,可是……”   “陶爷爷,我是在想……您这么大岁数了,比那养了好些年的老母鸡还老,怕是怎么煮都煮不烂吧?”   “你这臭小子!”小凳子的耳朵再一次被揪起:“老母鸡怎么了?老母鸡大补!看看你挑的这个,瘦不拉几的,吃起来都塞牙……”   “怎么会塞牙呢?你看她干干净净,都省得洗涮了,直接就可以下锅。细皮又嫩肉,长得多好看,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瞧那头发……”   “你才见过几个女人?明白什么是好看?好看又顶个屁用?关了灯一个模样!你年纪小,不懂。就说女人胸前那两团肉,看着神魂颠倒,摸起来流连忘返,却是最难吃的,软趴趴,一点口感都没有,还不抵饿,就跟老母猪的肚皮一样,全不如臀|尖,肉厚又实在,肥瘦最相宜,越大越好吃。所以说好看不如实用,明白了吗?”   “明白了!陶爷爷,你好色!”   “臭小子!大将军派你来帮我干活,不是让你来气我的,还不赶紧把她翻个个儿?别费了一堆柴禾,倒弄得半生不熟,吃着拉肚……”   “好咧……”   ————————————————————   半梦半醒的洛雯儿只觉得有个冰凉的东西贴到身上将她使劲一掀…… ☆、002美人出锅②   更新时间:2012-10-11   “咳咳咳……”   洛雯儿顿时翻了个个儿,倒扣在水中,刚要惊叫,结果呛了水。   “谁?谁干的?”   她挣扎坐起,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当即怔住……   两双眼……一双浑浊,一双清澈,统一睁得大大的,几乎要将眼珠子瞪脱窗般的盯住她……   男人?!   这房间什么时候进了男人?   洛雯儿往后退了退,随手要抓起点什么护住胸口……   放衣服的地方竟是空的……   桌子……桌子哪去了?   她猛一回头,可是身子一滑,再次沉入水底。   水面晃动,然而清晰可见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正在往下飘着碎雪,四周则是一片青灰的墙……   天花板呢?吊灯呢?   一串水泡咕噜噜的浮到水面,摇动了那单调的色彩,然而待水波平静,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一片生冷,苍凉……   这是什么地方?她在做梦吗?   洛雯儿扑腾了一阵,攀着“池沿”再次坐起……   手搭在一大块坚硬粗糙的黑东西上,她方发现,这也不是那个精致滑|润的水池。   再定睛一看……   天啊,是一口锅,一口巨大的黑锅,而她……正在锅里……   ————————————————————   大锅旁的一老一小仿若石化。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直静悄悄的“美食”忽然咳嗽……睁眼……滑入锅里扑腾……再爬出来……   一切仿佛定格在这一瞬,小凳子手里还攥着“唤醒”“美食”的大锅铲,保持着准备再翻一下的姿态。   六目相对……   静……   当一层腾起的水雾温柔的切断彼此凝视的目光,氤氲了所有的视线之际,禹城城头的露天厨房爆出了数声高昂而凄厉的呐喊……   “啊……”   “啊……”   “色狼……”   “鬼啊……”   “诈尸啦……”   ————————————————————   所有的当事人都处于精神极度疯狂极度混乱状态,均抱着脑袋捂着耳朵闭紧了眼守着原有地盘各自尖叫。   然后睁眼……   发现噩梦依旧,于是继续尖叫。   终于,一阵脚步声匆匆赶来。   来人颇多,地面正在微微颤动。   陶老头一骨碌爬起。   谁也想不到枯干瘦小背还有些佝偻的他竟有如此迅捷如钻天猴的速度,未及眨眼,他已飞窜过去挂在了打头一人的大腿上:“诈诈诈……诈尸……”   小凳子则手握锅铲,如同擎着一捆救命香般扑倒在地,紧闭双眼,头如捣蒜:“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无心冒犯,是陶老头……您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不要来找我……”   “小、凳、子……”陶老头怒吼,目眦欲裂,转而支使旁边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去找红绳,粗点的,把她的腿拴上……”   但凡诈尸,见人就追,跑起来的速度非比寻常且力大无穷,然而要是拿红绳把腿拴上,那玩意就无法跑动,只能蹦跳,而且不会拐弯,只会直线追击。   陶老头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个人在前面“吸引”诈尸,令其撞到墙上,然后众人再一拥而上……   可是该让谁来完成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呢?   ————————————————————   冷静,一定要冷静……   洛雯儿闭目深呼吸。   一定是梦,是梦……   睁眼……   对面的少年依然在捣蒜。   不是梦,不是梦……可不是梦又是什么?   这是哪?这群人怎么穿得这么古怪?   拍摄基地?   她的确曾答应过芳姐要同她一起当群众演员参加一个古装穿越剧的拍摄,可是那个导演分明通知她们下周再到位,就算这会她被喜欢恶作剧的芳姐放到现场里,可是摄像机呢?云台呢?导轨呢?工作人员呢?为什么那个墙垛下戳着一堆身穿铠甲的男人,个个灰头土脸的如同刚出土的兵马俑?   他们看着自己干什么?   那是什么表情?   诡异,相当诡异……   “你……你们……”洛雯儿清清嗓,准备发问。   “放箭!”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厉喝。   “小凳子,你还发什么傻?还不拿锅铲拍她?!”陶老头吼得声嘶力竭,几欲吐血。   锅铲方一动,她便“噗通”一声扎到锅底,转瞬又“嗷”的蹦出来。   刚刚极度震惊,竟没发现锅里的水已经快烧开了。   对面,箭架在弦上,已经瞄准了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的盯住她,一瞬不瞬。   洛雯儿下意识的看向自己……   “啊……”   她的衣服怎么不见了?怎么只剩下胸罩和……   “啊——”   再也无法思考,抱紧身子,拼命尖叫起来。   ——————————————————   杀气,有杀气!   虽然在世上生存了二十年,虽然浑浑噩噩的过着太平日子,虽然生活中也经常有着这样那样的大小矛盾与不如意,虽然也会遭遇意外,但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已濒临了死亡的边缘。虽然在小说里经常领教“杀气”这个凛冽的词汇,然而那毕竟只是个词,可是如今这阴沉沉,冷飕飕,带着生铁的气息,烽烟的彪悍,莫名的腥味,仿佛裹挟了地狱之森极地之寒席卷而至的气流真正让洛雯儿体会到了……原来,这……就是杀气!!   惊叫不知何时停止。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裹在黑里的人。   高大,魁伟,昂藏,厚重的黑披风直垂到地,如一座岿然屹立的铁塔。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那一双眼,隐在无尽的黑里,仿若幽暗深邃的漩涡,一点点的吞噬着她的目光,她的神智。却又于极深处爆出两点星光,如火花刺穿了暗夜,进而蔓延,燃烧……   一切仿佛都于这一刻归为静止。   然而脚下忽然一烫……   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锅身一斜,里面的水顷刻涌到了一个方向,不受控制的溢出了锅外,浇到燃烧的火苗上,腾起一蓬又一蓬火烫的白烟,嘶嘶的叫嚣着,狞笑着,而她……正身不由己的向那白烟栽去……   ————————————————————   眼看“水煮”要变“烧烤”,心中的惊恐尚来不及爆发,就见眼前骤然一黑……   一道黑色的披风如一股罡风旋转扫来,携着生铁气息以及一些混杂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她。   惊叫被死死封在嘴里,与之一同涌入的还有细小的灰尘沙粒,一下子糊住了嗓子。   窒息……   她挣扎,可是整个人都被这又黑又重又难闻的东西给裹住了。   不待思考,身子旋即一轻……   他要干什么?   洛雯儿呜呜的叫着,拼命扭动,然而腰间忽的一麻,霎时失去了知觉。 ☆、003你是谁?   更新时间:2012-10-12   洛雯儿在坠落……   是的,在坠落。   此前,她正趴在仓库的窗台上一边遥望街口那幢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画楼,一边想着季晴川的背叛,想着他和那位妖艳如蜘蛛精的学姐此刻在何处厮混。   而芳姐脸上涂着厚厚的海底泥,第二百八十次的笑她是看多了穿越书所以又在对着那画楼胡思乱想。   然后她将一些美容用品装进一个大箱子准备送到会馆,可就在这时,房子忽然摇晃起来。   地震?!   芳姐当机立断,一脚将她从四楼窗口踹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抖动的地面忽然裂了道大口子,毫无防备的她直接掉了进去……   原本巨大的裂口飞快的远去,转瞬化成一条弯曲的亮线,而后消失。   她本能的抓住一样东西,可是还没等稳住身子,就听“咔吧”一声裂响。   与此同时,声响处正爆出耀眼的光芒。   不,是火,是喷涌而出的火,浪潮般向她罩来。   她霎时松开手。   身子顿时急速坠落。   而那团火仿佛高山瀑布倾泻翻滚,直追她而去。   她不知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因为她看见熊熊烈焰中忽然窜出了一条东西……金光闪闪,威风凛凛,怒吼着,扭动着,摇头摆尾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被滔天的光焰顷刻吞噬……   ————————————————————   “救命……”洛雯儿忽的坐起,拼命大叫:“救命,救命……”   门声骤响,一个身影出现在黑暗中。   这一声门响彻底将洛雯儿从梦中惊醒,她打了个哆嗦,惊恐的盯住那个身影。   什么人?   屋子一片黑暗,仅夜光透过窗子在桌面铺洒一方冰冷,再扯出几抹清冷的暗影,将那个身影隔在朦胧之后。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身子,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是被子,只不过带着陌生的触感,陌生的气息,陌生得冰冷。   这是哪?   她环视四周,吸了口气,忽然道:“怎么不点灯?”   那个身影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宽肩一震,旋即门声又响。   ————————————————————   云峰走出门外,仰望中空清冷弦月,不禁嗤笑,喷出的白雾霎时模糊了月影。   这个女人疯了吗?   来路不明,死而复生,本当就地处死,要么就拿绳子捆了丢刑室里拷打,却偏被安置在房间里,还给她治伤,真不明白一向杀伐果断手不留情的大将军是怎么想的。   她自己好像也没弄清楚形势,还要点什么灯。她也不想想,弟兄们连草根都刨出来吃了,哪还有油点灯?   也罢,既是醒了,就禀告大将军一声,是死是活随他处置。   ————————————————————   那人走了?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他是谁?我在哪?   洛雯儿警醒的缩到一角,忽然发觉浑身上下好几个地方都在痛。   “嘶……”   她倒吸了口冷气,借着夜光,看到掌心浮着密密麻麻的水泡,方记起失去知觉前自己是在一口巨大的锅里……再联想起半梦半醒之际听到的对话,心下一惊……竟是有人要把她煮了吃吗?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在哪?她不是应该同芳姐在库房吗?   对了,地震……跳楼……裂缝……火……一条金光闪闪的东西……   洛雯儿心神一凛,望向窗口,那里正透着幽幽的光。   她丢开被子,跳下床。   脚刚一挨地就险些栽倒。   痛……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满是水泡。   咬牙站起,一瘸一拐的挪到窗边……   这是个无月之夜,却因为地面铺着雪,所以显得不那么黑暗。夜光中,隐约可见前方是一道锯齿状的建筑物向两侧绵延开去,有点像长城的样子,每隔一定距离就站着一个人,身材笔直,持枪而立,枪尖挑着月光,定定的,静静的,仿佛天上永不移动的星。   洛雯儿有点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是……太难以置信了,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那么我现在是谁?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不是真的……谁这么有闲心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镇定,一定要镇定……   她哆嗦着摸摸脸,胳膊……衣服换了,宽大粗糙,带着一股子汗味。   心跳狂烈。   镜子……有没有镜子?   门忽然吱呀呀的开了……   她猛的转了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魁梧,昂藏,浑身裹在黑里。   他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如一座岿然屹立的铁塔,即便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依然可以感到他在看着自己,眸子是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的黑。。   对了,就是他,就是他把自己抓起来弄晕了。   “你是谁?”   清冷的夜色中,诡异的气氛里,一团白雾在眼前聚而又散。   她方感觉到冷。不觉打了个哆嗦。   那人没有回答她,只身形一动。   她条件反射的想要后退,可是刚一动,脚底便刺痛钻心。她差点叫出声,却咬紧了唇,一瞬不错的看着他靠近,手不自觉的扣紧了桌角。   “你是谁?”   一个低沉浑厚略带嘶哑的声音迟疑的飘了过来,竟似带着痛楚。   伴着这一声疑问,那个铁塔般的身影缓缓走向她。   有一线光,自浓如墨染的披风中游出,放大……   竟是一颗会发光的珠子……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吗?   洛雯儿诧异的盯着那颗珠子,再将目光移向光源另一侧的他……   呼吸猛然一窒。   如刀刻斧凿的五官,每一分每一毫都极尽凌厉,在这种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棱角更显分明。这张脸应该称得上英俊,然而更被那与生俱来的霸气盖住,它就像一个生铁铸造的模子,只要你一抬眼,便会轰然烙进你的脑中,心里,让你永世难忘。   洛雯儿被这一击震惊得无法行动,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接近。   飞扬的浓眉,如同出鞘的宝剑,眉下的眼,依然如初见时那般漆黑,深邃。夜明珠的暗光落在其中,如两点星子在夜空中飘游,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的确,这是一双可以吞没所有光亮的眸子!   危险!   脑中刚浮出这个信号,对面的人突然一步上前……   他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如今站在她对面,深不见底的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表情如铁铸般生冷僵硬。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可能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金属锻造的人形战斗机。   唯一证明他是个活物的,是那双眸子。因为就在这一瞬,浮在眸子的星子正微微颤动,仿佛夜风惊动了静止的水面。   星子骤然燃烧,好像瞬间耗尽了生命,猛的一颤,旋即沉落湖底。   她刚意识到不妙,肩便被钳住,伴着一声“你到底是谁”的颤颤低吼,那张犹如刀削斧凿的脸猛然压了下来…… ☆、004莫名强吻   更新时间:2012-10-14   窒息……   仿佛所有的气体都被他吸出胸口,挤出体外。   他毫不吝惜的揉|搓着她,用力的勒紧了她,洛雯儿几乎听到骨骼在轻微碎响。   她挣扎,然而无济于事,每一丝抗拒都被他不留分毫的吞入口中。   他仿佛一只饥饿的野兽,正从她的体内汲取着无尽的营养。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住她,眸底怒涛滚滚,隐现海啸山崩。   甜腥的气味弥漫在唇齿之间,洛雯儿一阵阵的发晕,终于在他喘息之际用力咬下。   他吃痛闷哼,怀抱一松,旋即挨了她一耳光。   他的脸仿佛铁铸不动声色,她的手却痛得不行。   眼泪霎时就掉了出来。   他伸了手……   洛雯儿急忙后退。   然而他身形未动,手一抬便捉住了她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脱臼的腕骨顷刻复位。   洛雯儿有一瞬间的失神,可是见他依然握着她的手,急忙抽了回来。   对视。   那双眸中激荡的火光终于渐渐平静,凝成两点星子,挂在杳渺的夜空。   她的心则是波澜起伏,无比愤怒。   她想大吼,想摔东西,想痛揍面前的人。   可是她要吼什么?屋子里只有床和桌椅,皆粗糙笨重,而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能动得了的。   怒潮在心底翻卷,无处发泄,结果愈发膨胀,激得心几乎胀裂。   她瞪圆了眼,用目光对眼前的人刀砍斧劈。   可他是那么的坚挺刚硬,仿佛一尊铜像,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连半点火星都看不到。   他冷漠的看了她一会,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头也未回,只手一扬……   蒙着幽光的珠子不偏不倚的落在她怀里。   ————————————————————   门声一响,他走了。   洛雯儿对着门呆怔半晌,忽的抓起怀里的珠子狠狠的砸了过去。   ————————————————————   不管是否愿意,洛雯儿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她的确穿越了,只不过她所出现的这个时空有些诡异。   听小凳子说,她现在位于无涯国。   无涯国?历史书上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国名。   “这是什么朝代?”   洛雯儿对小凳子提出疑问,小凳子只神往的看着她的头发,摇摇头。   小凳子还说,无涯国不过是个诸侯国,而且现在的国家很多,依她的理解大概就是那种扔个砖头便能砸死个小国王的多法。但无涯比较强大,可与之匹敌的只有茳国、晖国、无夜国和雪陵国,而无涯则是五大诸侯国中最年轻的一个国家。   而每国又各有属于自己的附属国,都是儿子孙子辈的,抑或是赏给有功之臣的土地。这些大诸侯国总因为谁看谁不顺眼谁的地盘形状不规则需要削一削所以打来打去,只不过这几年相对平静。   的确,没有永远的战争,总要休养生息,同时彼此观望,暗自较量。于是自四年前五国召开了弭兵大会,明里的仗就不怎么打了,刺杀或派细作的事倒是日渐高涨。   而那些临时崛起的小国却是明里暗里的都不消停,这几年的战争均爆发在小国之间,所以别看新的国家层出不穷,可是没一个站得住脚的。   一些小国为了不被消灭,便投靠大的诸侯国以求庇护,送钱送女人。也有某国的重要人物在国里待不下去了,便跑到别的诸侯国寻求保护。于是大诸侯国间经常要打口水战,却也只是虚张声势,因为其中有不少的战争是大诸侯国不便自己出面,唆使小诸侯国出动的。小诸侯国不管愿不愿意,都惧于大诸侯国的淫威,只得像恶狗一样咬成一团,最终成了炮灰。   地盘不大,被别国吞并也不心疼,更多的则是为曾经的庇护者扩大了地盘,所以大诸侯国之所以这些年如此安静,都是因为发现了这样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不管是哪个诸侯国,不管大还是小,都要统一由元玦天朝管理,要听天子的号令,每岁纳贡。诸侯国国主更替,要上报元玦天朝,由天子颁发金印宝册来来承认并昭告天下。各国之间的等级高下,也由天子最终裁决。诸侯国间有了矛盾,天子要负责调解。不过这种矛盾太多了,大多情况下,天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一代的天子元君更是不爱管闲事,于是大的诸侯国又产生了新的想法……成为一代霸主,代天子管理天下。   而天下之大,总有元玦王朝管不到的地方,不过多是蛮夷,比如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等。   蛮夷最爱争斗,还总想扩张领土,现今就是与无涯接壤的西戎伙同了几个刚兴起的小国围困了无涯重镇禹城,意图就此取道,攻占无涯。如今已是围城三个月,而无涯大将军千羽翼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带领三万将士苦苦支撑,情势危急。   “幸亏有大将军。”小凳子无限崇拜道:“原本西戎跟那几个诸侯小喽啰已侵占了咱们二十二座城池,是大将^率十万人马,仅历时半年便逐一收复。现在禹城是最后一座城池,是攻入无涯国的要道。大将军手头只剩了三万人马,已坚守了三个月。可恶的是西戎一路烧杀抢掠,坚壁清野,咱们刚夺回城池就没有粮食吃了。而禹城因为靠近雪陵国,三季皆为冬天,平日的吃食大多都要从外面运,结果咱们现在就连渴了都只能吃两口雪,援军又迟迟不至,真不知还能坚持几日……”   小凳子托着瘦骨嶙峋的腮,叹了口气,忽又眼睛一亮:“那群家伙不死心,总想方设法的攻城。大将军带人将城守得铁桶一样,他们攻不上来,竟然挖地道想钻进来。大将军早就有所预料,提前在地里埋了几口大缸,只要一有动静,便一刀下去,倒省事了,哈哈……”   小凳子说到这,再次抬手拨弄她的头发。   洛雯儿的头发是穿越之前染的,当时心情不好,一怒之下便把一头长发弄了个五颜六色,结果此番她之所以被放到锅里煮,完全是因为头发太过惹眼,才被小凳子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直到现在,小凳子依旧执着的认为,若是没有将她放在锅里煮一煮,她就不可能复活,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有摆弄她头发的权利。   洛雯儿没好气的从他手里抢回头发,姿势别扭的趴在床上。   没有吃的,更没有药,她被烫伤的地方多达十处,四肢基本开始恢复,唯有pp……   这个部位没有大的神经及血管通过,所以感觉迟钝却受伤最重,巴掌大的一块溃烂,经常和衣物粘在一起,现在只能将裤子剪个洞在外面晾着。   不敢乱动,碰到伤口便是又痛又痒。   穿越小说看了不少,人家女主要么高床软枕,要么锦衣玉食,要么掌攥天下,要么美男成群,至少来个惊艳绝伦的出场亮相,哪个像她?她怕是史上最悲催的穿越了吧?   那日小凳子给她端了碗微有浑浊,据说是叫做“粥”的水。她对着战战兢兢晃动的“粥”面一照,方发现一重大问题……感情她是囫囵个穿过来的,容貌丝毫未变,关键是那标志性的头发。   她还活着?   曾有那么一瞬,她激动无比,可是她是怎么来到这里?她不过是掉进了裂缝,怎么就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既然她还活着,是不是说她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小说里的故事虽然美好,然而现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且不说她完全没法适应,关键是……   想到那个铁塔似的人物,她厌恶的擦擦嘴。   那个该死的家伙,他的嘴是皮搋子吗?这都三天了,她的舌头只要动一动就冒血丝,嘴巴也肿肿的,弄得小凳子盯着她的嘴问:“你是不是梦到吃肉结果把自己给咬了?”   此恨不共戴天!   什么大将军?什么翼王?不过是个无耻之徒!   什么威猛善战什么英勇无敌什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说穿了就是杀人犯!虐待狂!   什么战神?什么爱兵如子?   呸!   他们是不是都被骗了?他其实就是个流氓!色狼!大变态!他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005你是奸细   更新时间:2012-10-15   “小凳子,去把那珠子给我拿过来!”   小凳子顺着她的指示颠颠的跑过去,捡起角落里的珠子。   那珠子这几天就窝在墙角,每到黑夜降临,就发出微弱的光芒,她便对着那光咬牙切齿。   可是没了光亮又不行,她怕黑,怕得发疯。   这完全源于幼时一段恐怖的记忆,导致她只要一进入陌生狭小而漆黑的空间就忍不住手脚发凉,心跳混乱,呼吸困难,有一次还晕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敢关灯睡觉,所以即便痛恨,她也不得不借助那颗珠子来安抚自己的不安。   “咦,这不是大将军的‘夜灵星’吗?”小凳子拾起珠子,在衣襟上寻了块相对较软的布料,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听说这是大将军母后的遗物,怎么在姐姐这?”   遗物?   洛雯儿一怔,不禁摸了摸胸口……她的胸前挂着一个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圆柱形坠子,上面雕刻着古怪的图案。   孤儿院的院长说当年自己在门口捡到她时,她除了裹着个襁褓,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一个坠子。   她想这大概是父母留给她的日后相认的凭证吧,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她所拥有的依然只是这个凭证,有时她也会想,这个坠子是不是已经成了“遗物”?   小凳子拈着珠子对光瞅了又瞅:“大将军宝贝得不行,上次我央了好久才从怀里掏出来给我看了一眼,如今怎么会……”   望向洛雯儿的目光就有些复杂,然后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知道月副将知不知道这事。不过没关系了,你别听陶爷爷胡说八道,他那人就喜欢瞎说……”   洛雯儿听得迷糊,不过她也不打算弄明白。   既是人家的宝贝,还是赶紧让小凳子送回去吧,也不知那天使劲的一砸碰坏了没有。   她抿抿唇,刚要开口,余光一瞟,顿时变了脸色:“啊,虫子……”   一只金甲小强正趴在半新不旧的床幔上,冲着她懒洋洋的摆动触角。   “虫子?”   小凳子“嗖”的弹过来,飞快的抓起那个比葵花籽大不了多少的小强……   然后洛雯儿便见他嘴一张,手一动,尚未成型的喉结往下一滑……   她目瞪口呆,半晌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你……把它吃了?”   小凳子吧嗒吧嗒嘴,看起来很是有些意犹未尽:“吃太快了,没品出味来。”   然后羞赧道:“小凳子实在太饿了。姐姐若是想吃,我这就给你找去。不过天寒地冻,前段时间我们把老鼠洞都挖了,你猜我们发现什么了?”   粮食?   洛雯儿眼睛一亮。   “是荤腥。”小凳子神秘兮兮道:“一窝小鼠崽,还没长毛,红彤彤,肉乎乎,就在那动啊动。我们都商量着拿去给大将军瞧瞧,结果赵大哥直接拎起一只就塞进了嘴里……”   洛雯儿闭了眼,强忍住胃里的翻腾,竭力不让自己产生想象,只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出去……”   “不过还剩四只,姐姐要是想吃,我现在就给姐姐拿来……”   “出去!”   “姐姐别担心,它们现在长大了不少,就算生着吃,也一定很好吃……”   “我让你出、去……”洛雯儿已经出离愤怒了。   “咣……”   门声突然一响。   小凳子回了头,惊喜道:“大将军!”   千羽翼点点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洛雯儿,唇角不动声色的一勾。   屋子突然安静下来,令人特别不习惯。   小凳子是个机灵人,见千羽翼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往门口便走。   可是没两步又折了回来,摊开手掌,小声道:“大将军……”   千羽翼看着托在小凳子掌心的夜灵星,眉心不觉一紧。   他缓缓的拿过夜灵星,攥在掌心:“出去吧。”   小凳子痛快的应了一声,蹦出门外。   千羽翼攥紧手中的珠子,紧得仿佛能感到那珠子在掌心跳动。   他移了目光,落在洛雯儿身上,见她依然“沉睡”,忽然一步上前……   洛雯儿只觉一阵罡风扫了过来,顿时睁开眼,抓紧被子:“你要干什么?”   却见他静静的立在地中,距离她足有几尺远,抱着臂,唇角挑着一抹嘲讽。   发现上当,洛雯儿气了个半死,然而只能抓住被子,警惕对他。   “云裔妖女?”   洛雯儿正琢磨着该怎么对付他,忽见他唇角一勾。   “你说什么?”她挑了挑眉。   “云泽川?晖国?不要跟我说你忘记了。”千羽翼一甩袍摆,端坐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只是本将军怎么没有看到晖国的军队?你们的王不是一向对无涯虎视眈眈意图除之而后快吗?对了,晖国一向自诩强大,自是不屑与这群乌合之众为伍,反正有郑国在。郑国年前刚进了名美女给北华弶,发誓要效忠于晖国,而今郑国的将军胡力就在城外守着,有没有说到底要拿几座城池孝敬他们的新主子?不过,看来北华弶知道胡力是个草包,很有些不放心呢,所以又请了你?可是云裔第一代圣主不就立誓云裔一族永不入世吗?怎么,耐不住寂寞了?”   洛雯儿虽听不明白什么是云裔,什么是云泽川,不过有一点她弄清楚了,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将军是把她当奸细了。   “我不是奸细!”   “这该不该算是不打自招?”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奸细,你爱信不信!”   “那么是否可以告知你是如何突然出现在禹城的城头?”   让我告诉你?谁来告诉我?   一想到这莫名其妙的穿越,洛雯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瞪了千羽翼一眼,却是实话实说:“发生了地震,地裂了,我掉了进来……”   其实在这一刻,她是抱有一定希望的……或许他知道回去的法子?   可是话音未落,便见千羽翼的唇角吊起古怪与嘲讽,然后挑眉望望窗外的天,再看看脚下的地。   洛雯儿攥紧了拳头,几乎要怒吼……穿越你懂吗?穿越!   “我当云裔为何不再孤高自诩而要入世,原来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   千羽翼忽的移到床边,一把将她拎起,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于是那股凛冽的杀气再次席卷了她。   “我不管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来到禹城,也不管你到底幻化成谁的模样,想要里应外合,想要夺我无涯的江山,做梦!”   绷紧的手臂在轻微怒吼,洛雯儿被他勒得几乎透不过起来,也无暇思考话中隐藏的微妙,只拿手拼命掰他的铁爪:“放开!”   “小心!”   千羽翼忽然神色一变,手下一个用力,当即将她从床上扯下,又扑倒在地。   “色……啊——”   洛雯儿刚要痛骂,怎奈伤处恰好撞到地面,顿时一阵剧痛。   她一声尖叫,猛然坐起身子。   剧痛激发的力量非比寻常,竟将千羽翼撞得身子一仰,与此同时,她好像听到“噗”的一声轻响,而那个禁锢着自己的怀抱猛然一震。   身上的人一声闷哼,然而更用力的压下,胸口死死堵住她的嘴。   洛雯儿又惊又怕,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东西穿透了窗纸,夺夺连声的打在房间内,嗡嗡作响的尾音转瞬便被另一声钝响割裂。   她费力的偏过脸……   一支利剑恰好在眼前划过一道寒光“夺”的一声钉在床柱上。   她顿时气息一滞。   千羽翼一个翻身跃起,与此同时,长腿一伸,将她踢进床下:“不许出来!”   帘幕滑落的瞬间,洛雯儿看到他飞身离去的背影,而一只羽箭正正插在他的肩上……   门外,有人惊道:“大将军,敌人攻城了……” ☆、006如何是好   更新时间:2012-10-16   刀剑声声,喊杀阵阵,整间房子都好像在摇晃,如同地震。   不时有箭射进房中,夺夺作响,寒声逼人。   洛雯儿躲在床下,只能看见下垂的床单无风自动,于眼前掀开一道参差不齐的缝隙。   忽明忽暗中,不知为什么,她总好像看到一支羽箭,插在披着墨黑披风的宽肩上。   箭尾雪白,在颤颤的动……   ————————————————————   穿越第五天,洛雯儿遭遇了自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次攻城,亦是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场战争。   持续时间并不长,好像只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对她而言,却是度秒如年,哪怕现在已经趴在了床上,依然在瑟瑟发抖。   小凳子却不以为然,说攻城的事隔三差五便会来上这么一次,今日还算是小规模的。   小规模?   洛雯儿哀叹。   小凳子兀自喋喋不休,说西戎联军屯兵在外三个月,始终没有消停过,虽屡次攻城不下,却不肯罢休,一则意图攻破城池,一则即便不能攻破,亦要搅得守军不得安宁。因为兵力相差近十倍,城内又粮草断绝,哪怕是耗着,也会将守军耗死。可是他们居心险恶,现在就像猫戏老鼠般逗守军玩,用的是疲惫战术。幸好有大将军在,才能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守住禹城。只可惜,城内火油即将耗尽,大将军纵使有通天之力,怕是也难以继续维持,到时……   他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大将军还受伤了,留了好多血,却始终坚守城头,指挥作战,任谁劝都不肯离开,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洛雯儿垂下眸子。   千羽翼的伤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当时若是不是她……   只是她不明白,千羽翼对自己这个天外来物万分提防甚至是痛恨,为什么还要救她?若是她死了,岂非一了百了?   忆及当时的惊险,后背又是一凉。   又或许,他只是想要留她的性命,以便放长线钓大鱼……   更或者,他不过是在危急情况下的自然反应……   洛雯儿思来想去,亦找不到答案,弄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要向小凳子询问千羽翼的伤势,话几次三番的涌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或许等到下次见面,再向他道谢吧,只不过他把她当做奸细,会不会觉得她的道谢别有用心?   如果是这样,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方皱了眉,就听到门声一响。   “大将军……”   正在地中比比划划描述激烈战事的小凳子当即行了个军礼。   千羽翼“嗯”了一声,黑眸便落到洛雯儿身上,眉心旋即一紧。   洛雯儿一见他阴着脸,方才还在心里涌动的歉疚顿时不翼而飞,亦不觉沉下脸,别开目光。   然而依然能够感到千羽翼在看自己。   他看得很仔细,很专注,好像在研究她到底是不是个奸细,这种仿佛要刺探到人心里的目光令洛雯儿分外不舒服。   她转了头,正要发火,却见他目光一转,望向门口:“进来!”   门声一响,又进来一人。   小凳子顷刻又行一礼:“月副将!”   她就是月璃樱?年仅十六便纵横疆场,立功无数,十八岁时,手刃当年杀父仇人——雪陵大将符林,又于五年间,独自率军夺下二十八个重镇,现为龙翼军副将,是当今无涯乃至放眼天下独一无二的巾帼英雄?   洛雯儿立即看向她,但见这位女英雄一身墨色戎装,身段健美修长,端端的立在那,如一株秀挺的白杨树。   长相却颇为秀气,脸色又很苍白,乍一看去竟有几分柔弱之态,然而眉宇间凝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抬眸一顾,风姿飒爽,令人精神亦为之一振。   洛雯儿不觉冲她笑了笑,可是她只飞快的瞧了洛雯儿一眼,便垂下眸子。   不知为什么,洛雯儿觉得她的脸色好像又白了些。   千羽翼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丝细微,只唇齿微动,迸出个单字:“药!”   “末将认为,大将军应该先……”月璃樱依然垂着眸子,语气冰冷得就如同她的神色。   “给她!”   千羽翼狠狠盯了洛雯儿一眼,转身走到桌边,袍摆一撩便坐了下去,手搁在桌上,紧攥成拳。   “月副将,我来帮你吧。”小凳子蹦过来帮忙。   “出去!”千羽翼横眉一扫。   小凳子一怔,忽然记起了什么,想笑又忙抿住嘴,郑重行了军礼,迈着标准的步法,走出门外。   月璃樱却仍旧未动。   千羽翼再看了过来,面有疑虑。   月璃樱唇抿了又抿,终于道:“大将军是否也应回避一二?”   千羽翼顿时神色一僵,盯了洛雯儿一眼,起身离开。   门扇一开一合,冷风尚未来得及卷到床边,便被拦腰截断。   月璃樱眼波微动,转瞬恢复平静,垂下手,就要掀开被子……   “月副将,”洛雯儿急忙拦住她:“还是我自己来吧。”   月璃樱也没有拒绝,可是……   是她的力气不够大还是练武之人天生神力?青瓷小瓶就轻松的握在月璃樱手中,洛雯儿试了两次,都没有抽出来。   “月副将,”洛雯儿瞧瞧她的脸色,试探问道:“这药很珍贵吧?”   “不珍贵,只不过,现在仅有这一瓶!”月璃樱回答干脆。   原来如此。   洛雯儿笑了笑:“月副将,我的伤用不着上药,过两天就好了。这药……你还是拿回去吧。”   月璃樱沉默片刻,当真将小瓶收回怀中。   转身之际,侧头冷冰冰的丢下一句:“管好自己,免得别人为你操心!”   洛雯儿正在琢磨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听门声巨响。   抬了头,千羽翼已携着一身寒气卷了进来,将掌中之物恨恨砸在床上:“怎么,要本将军亲自动手?”   洛雯儿拾起青瓷小瓶,眉心一蹙。   她本不是娇气的人,这点小伤,再养个几日,也就差不多了,关键是千羽翼因她负伤,伤药又仅此一瓶,她若是用了,他怎么办? ☆、007给我上药   更新时间:2012-10-17   她不是没有看出月璃樱的不情愿,更清楚禹城还要靠千羽翼来带兵守卫,若是他当真有个好歹,敌军入城,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尚且明白,可是千羽翼……她也知他是好意,可是她不理解他怎么偏偏对自己的伤势如此执着?   她叹了口气,正色道:“我是大将军认定的奸细,既是负伤,便不能逃跑。大将军守卫城池,自是不能分心分神,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千羽翼定定的看着她,眸色深不见底,弄得洛雯儿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说错了,她也是好意!发自肺腑的好意!   她正打算表达得清楚些,却见他忽然大笑,一步上前拎起她,依旧是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洛雯儿看着自己映在那两潭浓黑中,听着他一字一顿道:“就算你跑到天边,本将军也有本事把你抓回来!”   将她丢回床上,一手捞起小瓶,一手去掀被子。   洛雯儿死命抓住被子:“不劳大将军动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千羽翼一声冷哼,将被子狠狠一摔。   “你先出去,我稍后……”   黑眸又瞪了起来,旋即上前一步。   “我立刻,我马上……”   洛雯儿连忙道,心底暗恨,这人真是霸道得不可理喻!   “你……站远点,转过身去……”   千羽翼这会倒很合作。   洛雯儿一边飞快的打开瓶塞,一边战战兢兢的提防他是否偷看。   然而只瞟了一眼,便蓦地定住……   漆黑披风的右肩上,有一处很明显的破损,在光下浮着几不可见的暗红。   是血……   她垂了眸子,默默的上了药,然后把瓶塞扣好,再次看向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大将军……”   千羽翼回了头,但见洛雯儿示意他将药瓶拿走,当即浓眉一竖。   洛雯儿连忙道:“我的伤不重,这药大将军还是拿去吧。今天敌人攻城,想必许多将士也受了伤,所以……”   她垂了眸子:“大将军自己也有伤在身,今天的事……谢谢你。”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洛雯儿不觉心下奇怪。   抬了眼,正撞进一双浓黑的眸子。   那眸子深不见底,难辨情绪。   心中一惊,当即向后一躲,却见千羽翼大手一抬,竟是卸了披风,只一扬,披风便倏地的飞了出去,盖住了桌子。紧接着,大手又扣在了胸甲上……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洛雯儿大惊失色。   千羽翼根本无半句回应。   几声金属钝响过后,洛雯儿的眼前便现出一个半裸美男。   古铜色的闪着微光的皮肤,肌肉强健,线条刚劲,是一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只不过其上布着深深浅浅交错杂乱的疤痕,有一道竟然自左胸直贯至右腹。   似乎没有体会到洛雯儿的震惊,直接走到床边,背对着她坐下:“上药!”   洛雯儿终于松了口气,又皱起眉:“为什么不让月副将……”   黑眸当即横了过来,连额前飘飞的散发都带着戾气。   她亦回他一瞪,毫不示弱。   他眉心一沉,却是笑了,转过头,再开口时,已是带了几分笑意:“快点!”   洛雯儿本也不想同他置气,自角落里挪了出来。   入眼便是狰狞的伤口,外面还支着寸长的箭杆,已被血染得通红,当即令她眼角一跳。   她咬了唇,试着取出箭头,可是……   正胆战心惊的不知如何下手,千羽翼的手上却多了把匕首,往后一探,一戳,一剜……   一块鲜红的金属擦过她的鬓发没入床柱。   “夺”!   鲜血当即喷涌而出。   洛雯儿来不及惊慌,急忙拾了巾子捂在他的伤口上。   血很快染红了巾子。   她手忙脚乱,可是手边已经没有可以止血的东西了。   千羽翼回头瞧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抬指在身上点了两下……血当即止住了。   洛雯儿的手里还抓着他换下的中衣,准备按到伤口上。见状,呆怔半晌……这个家伙,方才竟是要用血流如注来吓她吗?他在开什么玩笑?   顿时怒了,将中衣狠狠砸到床上。   千羽翼见她气鼓鼓的,倒觉好笑,叫了她两声,她也不应,他方绷起脸:“还不上药?想看我流血身亡?”   他怎么会想到用这招来威胁她?洛雯儿气得几乎想笑,不过她也清楚,这个人的思维似乎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瞪了他一眼:“麻烦你将那个巾子投洗干净……”   她本不应该指使病患亲自动手,可谁让他刚刚气她来着?   千羽翼倒是史无前例的听话,投洗了巾子,拧干,再递给她。   洛雯儿小心的擦拭着血迹,于是背上的伤疤亦横横竖竖的显露出来。   大大小小,或凸起或凹陷,极尽张扬的刺入眼底。看着它们,仿佛听到烈马长嘶,仿佛看到尸横遍野,仿佛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浓血腥……   是哪首歌里唱过,一滴苦酒就是史书一册,一滴热血就是丰碑一座?而今方能真正体味,这每一道伤疤,皆记载着生死交接的一瞬,皆篆刻着豪气干云守护河山的拼杀。   她眨眨眼,咽下那种莫名的酸涩,重新拾起巾子:“有酒吗?”   “没有!”千羽翼闷声闷气的回答,又补了句:“就是有,也是要留着喝的!”   奔涌的激情被噎住,洛雯儿好容易缓过气:“可是拿什么消毒?”   “没有毒!”   她再次被噎住。   巾子很快被染红,再次投洗后,她开始清理伤口的边缘,极是小心。   洛雯儿全神贯注,所以没有看见,千羽翼的唇角正缓缓勾起一抹温软。   “热水……”   “没有!”再补一句:“柴没有多少了,要省着用!”   皱了眉:“月家的金疮药是独门秘方,不用那么麻烦!”   洛雯儿见伤口清晰,的确没有发炎迹象,于是拧开瓶塞,准备将白色的粉末倒进伤口。   然而忽然停下动作,望向他:“你既然认定我是奸细,难道就不怕我下毒吗?”   千羽翼宽肩一震,却没有回头,只缓缓闭了眼。   然后,洛雯儿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两个字,很轻,却是坚定的飘入耳中……   “也好……” ☆、008神出鬼没   更新时间:2012-10-18   穿越到这样一个时空,除了感受战争的紧张与残酷,对于洛雯儿而言,更多的感受是无聊。   闲暇时,她经常会想起原有的世界,想起那个世界的一切,想起她二十年的人生,无论开心的,不开心的,最终定格的,永远是后者。   还记得穿越来的那日,那位白富美给她打了电话,说是要谈谈,时间就定在当天下午。她已决定赴约,然而却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逃避?   她从那个世界消失了,季晴川,你是在疯狂的寻找我还是在同你的白富美耳鬓厮磨然后一同逛商场准备下个月的婚礼?你是不是会买那张我每次去都要看了又看的大床?   那张大床实在太贵了,贵得我们曾经商议要待结婚十周年时再去买来做纪念。而今,你是不是可以潇洒的数出票子将它轻松拿下,来做你们蜜月的婚床??   从孤儿院走到现在,不敢相信却早已想到的是,十几年的风雨绝对比不上人家提供的一个年薪四十万的职位。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残酷得让你没有力气发出半句怨言。   洛雯儿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的大箱子。   这是随她一同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物件,她已是把它忘了,却不想方才从士兵换防的房间路过,偶然看到里面有几个人竟然打开一罐牛奶撕拉式面膜,准备开吃。   她立即冲了进去。   士兵们不情愿的看着她将整箱香喷喷的“食物”带走,在背后骂她小气。   她才不管,若是当真让他们拿面膜填了肚子,得个胃绞痛肠梗阻什么的,她的奸细罪名怕是就要坐实了。   奇怪,千羽翼既然怀疑她是奸细,却不阻止她四处游逛,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他那个人,思路总是同别人不一样,她也懒得琢磨,只要别没事找她麻烦就好。   洛雯儿放下箱子,坐在上面歇气,顺手从袖中掏出手机。   她从现代社会带来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包括这个太阳能手机,这还是季晴川用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给她的,是他送她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指尖缓缓拂过屏幕。   上面的时间是20**年7月*日。   真奇怪,她已经在这个时空待了近一个月,可是按手机上的显示却只过了一天,到底是哪出了问题?难道是手机坏了?   她摆弄了一会,发现功能很正常,不觉笑自己,就算坏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用不到了。   重新背起箱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走几步就要绊上一下。   她现在穿的是千羽翼的衣服,已是剪掉了一大段,依然又肥又大,两条裤腿经常会拧在一起,将她绊到在地。她不得已将裤脚打了个结,系成灯笼裤,可是这会又散开了。   她弯下身子,打算重新系起,然而目光忽的一抖,落在右边的裤腿上。   那是什么?   几乎及地的裤腿边缘露出一点白,正在一拱一拱的蠕动……   头皮当即一麻。   洛雯儿强忍住惊叫,盯着自行蠕动的裤脚看了半天,终于战战兢兢的提起了裤管……   兔子?!   怎么会是兔子?   怎么会有兔子?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连忙捧起那小东西,左看右看……白白的毛,长长的耳,红红的眼,三瓣的嘴,鼻子上额外长了三个小黑点,其中一个还落在了鼻尖上,看去很是滑稽。   她抱着这个温热柔软的小生命,满心的不可置信。   然而片刻后,她立即警醒的四处查看,但见并无旁人,方松了口气,将兔子小心的藏进箱子。   她刚刚盖上箱盖,视线的边缘便移入一抹浓黑。   脊背当即僵硬。   洛雯儿缓缓的转了头,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张没有温度的脸……   然后,她看到千羽翼上前一步,伸手,探向那只箱子……   心仿佛霎时被人攥紧,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手……那一刻,竟仿佛看到他的大掌抓起兔子,直接塞进了嘴里……   “不……好意思……”   第一个字是尖叫,剩下的三个气势逐层递减。   因为那只手稳稳的提起了箱子。   千羽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那个……我是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的目光不住的溜着箱子。   耳听得他一声轻笑,已是大步向前。   她跺跺脚,又不好开口,只能拎着裤脚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眼睛一瞬不错的盯住箱子。等到回了房间,方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千羽翼没有走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衣服上,唇角缓缓勾起。   那是她在女子会馆的工作服。   水粉色的半袖连衣裙,裙长及膝,有点类似护士装。原本还有个帽子,刚刚没找到,估计穿越的时候弄丢了。   “云裔妖女除了会神出鬼没,还能魅惑人心。忍了这许多日,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洛雯儿虽听不大明白,却清楚这一准是攻击自己的,当即怒目而视。   “当日便以色惑人,还意图蒙骗本将军,幸亏本将军明察秋毫,这几日故意令你放松警惕,就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千羽翼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逼迫她的视线与他相对,唇角挑着一丝玩味:“美人计么?可惜你找错了人,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士兵。你……为什么不勾引本将军?”   “千、羽、翼!”洛雯儿终于被激怒了。   她原本也没打算让谁相信她,可是他们不信便罢了,还出言羞辱。今天不过是偶然路过那个房间,才把这些东西拿了回来,想来那些士兵已经同他讲了,可是怎么就成了她意图不轨?存心勾引?   “你要穿这件衣服吗?你想做什么?”勾起的唇角挑着嘲讽,眸中却波澜翻滚:“云裔妖女难道不相信自己的魅力,而要不择手段了吗?”   抡起的手臂被千羽翼轻松扣住,再抬腿踢去,又被他就势化解,顺将她抵在了墙上:“说,你来到无涯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是谁?” ☆、009孤男寡女   更新时间:2012-10-19   “放开我!放开我!”洛雯儿拼命挣扎,但怎挣得开千羽翼的钳控?   “放开我!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吗?除了战争除了饥饿除了死亡除了猜疑除了辱骂什么都没有,却单单有你这个精神病!你又是谁?英雄?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假仁假义,道貌岸然,实际却是一个自大自恋自以为是的变态!你身为大将军,不去守你的城总看着我干什么?说什么妖女?呸,我如果真的是妖女绝不待在这!我如果真的是妖女你以为你现在制得了我吗?我一定会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把你碎尸万段,怎能容你耀武扬威?你打不过外面的那些人,就拿女人出气,这就是你的能耐?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讨厌你,讨厌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连日来的压抑、恐惧、绝望,目睹旧物带来的怀念与伤痛,齐齐爆发出来。洛雯儿又哭又叫,拼命踢打,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喊了什么。直到最后,喊得头晕目眩,哭得声嘶力竭,方抓住一样东西,有气无力的靠在上面。   昏沉间,好像有一只手在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雯雯别哭,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平静,低沉,催人欲睡。   洛雯儿闭了眼,顿觉满身疲惫……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声忽响,小凳子兴奋的叫声砸了进来:“姐姐……啊,姐姐,大将军,你……你们……”   洛雯儿蓦地睁开眼睛,回了头,正见小凳子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循着他的目光看回来……   天啊,她怎么在千羽翼的怀里?   天啊,她怎么还抓着他的衣服?   脑子一空……   也不知谁先放开的谁,总之眨眼的工夫,二人已经摆好了应有的姿态。   “什么事?”千羽翼清清嗓子。   “没,没……”小凳子木呆呆的摇摇头:“我忘了……”   但见千羽翼眉峰一挑,他急忙往后一蹦,就势关上门,一路喊着“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的跑远了。   屋子霎时恢复安静。   洛雯儿偷偷瞅了千羽翼一眼,正见他亦在看她。   目光相撞,仿佛爆出一声轻响。   二人心中一惊,急忙调开目光。   “你……”   千羽翼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半晌没有下文,直到最后,他方狠狠的砸了下桌子:“我不会哄人,你自己别哭了!”   语毕,也不看洛雯儿,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间。   门声震得洛雯儿的耳朵轰轰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得一脚踢翻了个凳子……谁要你哄?   她闷闷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忽然跳起,几步奔到桌边,打开箱子……   还好……   洛雯儿抱着兔子望向窗外,但见天空又飘起了雪。   雪花纷扬中,士兵已经开始换岗。   她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又时不时的往这边张望,心下纳罕。   然而下一刻,她的指尖忽然冰凉。   糟了,小凳子……   她跺跺脚,将兔子塞回箱子,转眼冲出了门外……   ————————————————————   “大将军让我实话实说,姐姐却让我别胡说八道……姐姐,你说,我到底该听谁的?”   小凳子眨巴着小眼睛,一脸天真。   什么实话实说?什么实事求是?千羽翼,你什么意思?   “好吧,我听姐姐的。”小凳子甜甜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可是姐姐,你觉得‘姐姐同大将军抱在一起’和‘姐姐没有同大将军抱在一起’,哪个算是胡说八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   洛雯儿气得几乎要爆炸。   她瞪着小凳子的无辜,忽然神色一缓,露出狼外婆的微笑:“你有什么条件?”   小凳子当即看住她的头发。   洛雯儿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好吧,就给你玩一会。”   小凳子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男孩,却爱摆弄女生的头发,这是什么毛病?   洛雯儿无奈的坐在小杌子上,任小凳子在她脑袋上折腾。   “姐姐的头发真漂亮,就像凤凰的羽毛,怪不得他们都说姐姐是云裔妖女……”   云裔妖女?   洛雯儿心一动,仿似很无意的问道:“云裔妖女是什么人?”   “云裔妖女啊……”小凳子抿着嘴,正努力在编一根辫子:“云裔妖女是世上最神奇的人!”   据说,当天空飘过的云在某一特定时辰于云泽川内投下倒影,便会有一个云裔人诞生。   云裔人不但美丽非凡,更有着神奇的法术。于是为了不被外人利用,更为了不招致杀身之祸,英明的第一代云裔圣主便严令云裔人洁身自好,永不入世,否则必遭天谴。   “……可是总待在云泽川有什么意思?云裔人闲得无聊,偶尔便会偷偷溜出来,变成别人最亲近的人的模样。虽不参与天下纷争,可有了他们的搀和,倒也坏了不少事……”   变成最亲近的人的模样?   “……不管你到底幻化成谁的模样,想要里应外合,想要夺我无涯的江山,做梦!”   洛雯儿眉心一紧,千羽翼是不是把她当做什么人了?而千羽翼最亲近的人……会是谁呢?   “小凳子,你会不会也认为我是云裔人?”   小凳子摇摇头:“姐姐如果是云裔人,还不早就跑了?姐姐如果是云裔人,自然不会忍心看着小凳子挨饿,一准会变出一大桌子好吃的。”   洛雯儿深感欣慰,拍拍他的头,小凳子急忙献宝似的把他编的辫子呈给洛雯儿看。   洛雯儿看着自己五颜六色的头发,沉默片刻,开始在箱子里翻找。   “姐姐是不是在找这个?”   小凳子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朝圣般的托在掌心。   那是一个犀角形的东西,三寸大小,肤色,微有透明,细看去,里面还有丝一样的红色在游动。   “这是什么?”   洛雯儿将它拿在手中。   光滑如玉,触手生温,虽第一次见,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姐姐那日一直攥在手里的。姐姐晕过去了,大将军给姐姐换了衣服,又把姐姐的东西单独放在一个房间,不让人动……”   “等等,你说是谁给我换了衣服?”   “大将军啊,怎么了?”小凳子满脸不解。   洛雯儿石化。   小凳子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当时大将军也很勉为其难,可是军中没有女人……”   “月副将……”   “大将军忘了她是女人,还是陶爷爷提醒他的,所以后来大将军才让月副将来给姐姐治伤……诶,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小凳子见她眼睛发直,急忙摇她的肩膀。   “小凳子……”洛雯儿转过目光,艰涩开口:“在你们心中,你们的大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大将军……”小凳子眨眨眼,忽的笑了:“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010到底是谁   更新时间:2012-10-20   地震……裂缝……坠落……烈火……   洛雯儿再次陷入了噩梦。   梦里,烈火正翻卷喷涌。   熊熊烈焰中,有一条东西在游动。它的速度是那么快,将火焰卷做无限旋转的漩涡。   漩涡深处,传来阵阵怒吼,仿佛来自远古的记忆。这个记忆已沉睡千年,却被闯入者惊醒,于是翻卷,咆哮,终冲出飓风般的漩涡,向她扑来……   ————————————————————   洛雯儿忽的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   夜灵星在桌上发着幽幽的光,然而,梦里的咆哮并未随着惊醒而远去,它……就在耳边。   一团晕黄,自灰暗的床幔上冉冉起,紧接着,又是一团……   无数晕黄在床幔上,墙壁上,地面上晃动,仿佛摇碎的水晶。   一点明亮的金色骤然袭来,“蓬”的砸在窗框上。   她回了头,惊见窗纸正在迅速燃烧。   她方跳下床,便听得铠甲声声,正往这边赶来。   “咣”。   门板直接与门框脱离,撞到墙上,裂成两半。   高大魁伟的身影仿佛天神降世,黑色的披风被镀了一层闪烁的金边,迎风怒展,散发着浓郁的杀气。   杀气扑面而来,不待她叫喊,来人便将她夹在腋下,只一步,便飞出了门外。   ————————————————————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雪花很大,扑打在脸上,竟是火烫。   更烫的是火。   无数火光呼啸着从头顶,从身边飞过,落在哪里,哪里便迅速燃烧。火苗蔓延,如弯曲游移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肆意蜿蜒。   天地间仿佛皆是影子,晃来晃去,缤纷错杂,如同群魔乱舞。   喊杀声,战鼓声,兵器交击声,利刃入骨声……连成一片,仿佛汇成怒啸的汪洋,波澜叠涌,恶浪滔天。而人,不过是其中的一片碎木,于山崩海啸中跌宕起伏。   她在挣扎,在叫喊,可是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充斥耳畔的,只有数不尽的惊恐。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和焦木的味道,浓重的腥气泼洒其上,蒸腾出一股又一股的血色迷雾。   敌人,敌人已经开始攻城了吗?   仿佛乘奔御风,只一忽,杀声骤远。   她竟是身处一方暗室,然而门缝窗棂间,依然可见火光。   没有给她任何质疑的机会,千羽翼直接掀开了一只箱子,将她丢进去。   洛雯儿大惊。   未及坐起,箱盖已落,且“咔嚓”一声……锁上了。   无尽恐怖穿透外面的喧嚣自黑暗的边缘狞笑而来。   刹那间,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被孤儿院的其他孩子骗进箱子,锁在了里面。   狭小窒息的空间,无助的呼叫与求助,漫无边际的黑色的绝望,爆裂的火光……   那是她永难消退的噩梦,而今重现眼前。   她踢打,喊叫,然而这逼仄的空间仿若铜墙铁壁,无论她如何努力,留给她的,只有不断压抑不断升温的恐惧。   “放我出去……”   “千羽翼……”   仿佛有一点轻响穿入箱子,她的腰间旋即一麻。   意识消失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墨色的披风如巨大的鹰翼扑入火海,瞬间没了踪影。   而火焰,冲天而起……   ————————————————————   云峰收了扎在洛雯儿头顶的最后一根银针,瞄了一眼端坐在椅上的千羽翼。   在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里,千羽大将军就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似不动声色,可是身子微向前倾,双手搁置膝上紧攥成拳,目光一瞬不错的对着这边。   昨夜,敌军攻城,千羽大将军原本在城头指挥抵抗,却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半盏茶的时间……然后就在一个时辰前,千羽大将军忽然踹开他的房门,怀里抱着这个女人。那一刻的千羽翼,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惊惶……   云峰皱了皱眉,掩去眼底恼色,平静道:“她只是吓到了……”   “吓到了?”   云峰点点头:“想来以前是有过类似的遭遇,所以此番再受惊吓,导致气迷了心窍,才昏迷不醒。不过眼下疏通了郁气,待到明天早上应该就没事了。”   眼见千羽翼眸色一松,出了口气,云峰心下更恼,却听他道:“月副将如何?”   昨夜,敌军攻城,月璃樱中箭负伤。   若是千羽翼不问,云峰当真要替月璃樱讨个公道了,可是千羽翼偏偏又问了,结果他的心里又升起别样滋味。然而他深知,对于那样一个天下无双的女人,他是不该有任何觊觎之心的,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的守着她,看着她,为她做他能做的一切。   “箭头已取出,无毒,上了药。大将军……”   他咬咬牙,准备提醒千羽翼移驾去看看月璃樱,却见千羽翼点了头,只得咽下后面的话,退出门外。   千羽翼走到床边,默默的站了一会,蹲下身子。   眼前的人面容恬静,眉心舒展,唇角微翘,全不像他将她从箱子里抱出来时那般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拳攥得紧紧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思及方才,眉心不觉一紧。   他缓缓伸了手,犹豫片刻,轻轻放在那张熟睡的脸上。   软而光滑,透着微微的凉意,如同一块上好的玉。   他留恋的轻抚手下的温软,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纤细的眉,弯成精巧的弧度,如同雨燕展开的双翼。密长微卷的睫毛,好像两把小小的羽扇,静静的在眼下铺开淡淡的阴影。   他不知道,若是她此刻醒来,看见自己在面前,是会惊讶还是会生气,然而无论怎样,那双眸子总是黑白分明,如流动的溪水,清澈见底,让人难以移目。   指缓缓移动,落在她纤巧挺直的鼻子上,忽然起了玩心,轻轻捏了下。   便见她立即皱起眉头,嘴也撅了起来。   他不禁想笑,目光不觉移到她的唇上。   菱角一样的小嘴,透着淡淡的樱色,唇角总是微微的翘着,即便生气亦好像在笑。   不知不觉的靠近她,唇瓣在那樱色上轻轻一扫。   淡淡的芬芳萦绕鼻端,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然而终是放了手,只一瞬不瞬的看她,眼底忽而疑虑重重,忽而痛意深深。   这般翻卷了几个来回,他闭了眼,手重新落在她的脸上,薄唇微动,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更似一声叹息……   “你,到底是谁?” ☆、011借刀杀人   更新时间:2012-10-21   一夜恶战,醒来后却只见风平浪静。   然而满室的焦黑,空气里飘着的刺鼻的烟气,还有站岗士兵新添的伤痕,更加卷刃的刀枪,破裂的铠甲,无一不证明昨夜曾经爆发过恐怖的惨烈。   “……其实是那几个小国实在耐不住性子继续挖地道,于是发起了突然袭击,结果被咱们拦截了。姐姐别看屋子烧成这样,他们可是比咱们更惨,损兵折将不说,还被西戎骂了一顿……”   小凳子本是得意洋洋,然而忽的变了脸色:“不过西戎已请了巫祝做法,一旦择定吉日进行攻城,咱们怕是就难以抵挡了。”   “真会这么灵验吗?”洛雯儿自箱子里寻出瓶染发剂,倒进小碗中。   小凳子一边看着她忙活,一边点点头:“西戎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请巫祝祷告上苍,可谓无往不利,然而此番侵略无涯就是因为出发的时间比吉时晚了一点点,所以才在夺取二十二座城池之后又被赶了出来,想要攻破禹城,可也久攻不下。”   “想不到西戎还挺迷信的。”   洛雯儿正在搅动染发剂,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下蓦地一滞。   小凳子却叹了口气:“其实哪还用什么吉时?城墙是早年修的,现在已经不牢固了,加上这些日子的进攻,到处破损,敌人即便不用云梯和钩子,都有可能爬上来。若是没有大将军英勇无敌,指挥有方,禹城早就没了。可即便这样依然损失惨重,先不说刀都卷刃了,人也伤了不少,就连月副将都中箭了。关键是没有吃的,再这样下去……”   “不是说有援军吗?怎么还不到?”   小凳子立刻撇撇嘴:“当时的确收到消息,说援军仅迟咱们半个月就出发了,可是现在都三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也没听到任何消息。现在将士们私下都说,根本就没派什么援军!”   洛雯儿有些奇怪:“不是说禹城是重镇吗?如果无法守住,无涯国的江山不是也难保吗?”   “什么江山?无非就是想让咱们死在这!无非就是想逼死大将军!”小凳子终于忍不住了。   逼死千羽翼?   洛雯儿一怔。   虽说那个家伙确实很讨厌,但似乎罪不至死,而且他若果真如小凳子口中那般战无不胜,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无涯岂非自毁长城?究竟是谁这么愚蠢?   小凳子愤然道:“当年在选这一代的无涯国主时,神龙忽然出了事,结果王位竟没落到大将军身上。之后大将军战功赫赫,威望日高。大家都说,当年神龙本是要选大将军的,是先王擅自做主……”   洛雯儿顿时明白了。   功高盖主,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容忍的事,可是国家危在旦夕,岂能因小失大?然而历史上偏偏有这样不分轻重缓急的君主,即便失了江山,然而若是肯做小伏低,奴颜婢膝,亦可投靠一个强大的国家,受其庇佑,每年只需缴纳一定的贡赋,哪怕是当儿子当孙子,逍遥自在便好。   这种人,只管自己快活,那顾百姓生死?宁可被外敌压迫,也难容忍祸起萧墙。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同情千羽翼。那样一个威武霸悍之人,竟是蛟龙困水,无法施展,即便清楚禹城即将面临危机,而自己即便忠心耿耿亦免不了被君王忌惮,要成为权术角逐的牺牲品,亦不肯弃城而逃,苟活于世。他如此披肝沥胆,一心为国,然而若当真到了最后的关头,他的心里可会生出一丝悔意?   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她抬了头,望向窗外……   雪依然在飘,覆在或新或旧的焦黑上,是一种安静的苍凉。   或许当真是成王败寇,无怨无悔,而若换千羽翼做当今国主,会不会也如这般不肯对自己的兄弟手下留情?   她认真的想了一会,忽觉此举无聊,不禁摇头……他们之间的事,谁胜谁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身为外来者的洛雯儿能置身事外,身为局中人的小凳子可就没法冷眼旁观了。他见洛雯儿不说话,不觉更加愤愤然。   “……许多年前,禹城还只是一个岛。神龙负伤,为人所救,又建了座神庙,专门供奉。后来岛不断变大,渐渐与陆地接壤,渐渐兴盛起来。人都说,是神龙降世,带来福祉,就打算建立国家。第一代君主就是神龙选出来的,后来的每一代君主亦都由神龙选定,所以,人都传言,得神龙者得天下。直到这一代……”   他叹了口气:“六年前,先王病重,需挑选新的国君。然而此番神龙出现的时候不似以往那么精神抖擞,而是飘飘忽忽,像一道烟。而且行动非常缓慢,在空中转了一圈,本来正向着大将军飞呢,却忽然消失在当今王上的头顶……神龙再也没有出现,可是国不能一日无君。没两日,宋国来犯,大将军便领兵迎战。先王当夜就薨了,临去前将王位传给了当今王上……”   沉默片刻,捏紧了拳头:“于是这些年就不停的让大将军东征西讨,可他呢?整日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如今命大将军死守在这,又不肯派援军,还不是因为至今没有得到元君天子的承认?怕是连元君天子都认为无涯的王应该是大将军而非他千羽墨。此番无非是想借西戎的刀,来替他除了这心腹大患!”   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碗一蹦:“想不到无涯近二百年的基业,历代君主的苦心经营,竟是要毁在他手!”   洛雯儿正有一打无一撞的听他唠叨,然而突然的一声巨响,惊得她霎时抬起头。   小凳子一怔,顿时不好意思的咧咧嘴。   他摸摸脑袋,只觉口干舌燥,顺手抄起水碗,结果又是一怔。   将碗丢在桌上,旋即哀叹:“粮草断绝,而今水也喝不得半口,莫非上天真要灭亡无涯?”   若是无涯亡了……   无涯当真会亡吗?   洛雯儿收回目光,正欲继续搅动筷子,却发现不过是出神的工夫,碗中的染发剂已经冻成了冰坨。   她盯着那块黑疙瘩,又望望小凳子的一脸懊丧,忽的眼睛一亮。 ☆、012初露峥嵘   更新时间:2012-10-22   当夜,禹城城墙下,以西戎为首的联军听到城头有阵阵的泼水声。   今夜实在太冷,确切而言是他们早受够了禹城这一年里足有三个季节都是冰天雪地的日子,所以也只张望了一番,但见雪色星光中,无数个人影在城头攒动,却不似要进行什么反攻,也不明火,只不停往下泼东西。   他们都以为泼的是火油,只等着他们攻城,然后一把火点起。可是巫祝说明日他们必会一举夺城,直捣无涯国都盛京。   他们冷笑。   千羽翼,任凭你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力,就算请下天兵天将,我们却是天命神授,丝毫不惧!   所以只留下巡营的兵士,密切关注城头动静,其余人都钻到营帐里养精蓄锐。   到了第二日寅时,他们厉兵秣马,祭了天,坚持到卯时三刻,也不管其他小国要求摆什么阵型,就像黄蜂一样叫号着向城墙冲过来。   他们知道禹城只余三万兵力,还都负了伤,更断粮多日,兵器怕是也都砍卷了刃,他们二十余万大军就是压,也能压死他们!   一架架云梯雨后春笋般竖了起来,可是……   怎么回事?怎么刚搭上去就滑下来了?而他们明明看到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龙翼军根本连小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再搭!   他们是不是看错了,守城的龙翼军竟然帮他们把住云梯,鼓励他们往上爬。   巫祝择的吉时果真没错,龙翼军叛变了!   兄弟们,冲啊——   西戎士兵奋勇上前,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可是爬到半空,眼看着最顶上的兄弟就要砍到那个龙翼军的脑袋了,可是那把住梯子的手忽然一松,云梯便像中了邪似的往旁边一栽。   结果趴在上面的西戎士兵一刀挥了个空,然后就挂在云梯上,直向地面砸去。   而云梯又是如此的密集,一架歪了,另一架也跟着栽倒。   于是尚堆在后面往前涌的西戎士兵只见远远的城墙上仿似有一层幕布顷刻滑落。   西戎士兵重重摔到地面,受伤不轻,有的甚至直接摔死,更或者插在自己人的刀剑上,当场身亡。   不仅云梯架不上,连钩子也挂不上去了,也不知龙翼军使了什么妖法。   既然爬不上去,就用箭,再拿攻城车撞。今天是吉日,无论龙翼军如何负隅顽抗,西戎都必能拿下禹城!   箭,如雨如蝗,如伞如盖,密不透风。   可是城头忽然竖起无数门板,只听一片密集的夺夺声后,门板成了刺猬。   “不好!”   领头的西戎将领话音未落,便见城头好像燃放了一只巨大的烟花,爆出无数箭矢,铺天盖地,如星如电的向他们压来。   龙翼军的箭术因为深得千羽翼真传严训,不比他们游牧民族差,甚至更高一筹,远非其他诸侯国的军队可比,素有“十人可当千军”之美誉。当下,只听惨嚎遍野,西戎的士兵顷刻便倒了一层。   用我们的箭杀我们的人?   西戎怒了,嚎叫着向禹城扑来。   “哗……”   “哗……”   “不好,他们又要泼火油!”   前面的士兵眼见得城墙腾起一层白雾,当即往后撤退,而后面的人依然在向前涌,结果人挤人,人踩人,又倒了一片。   禹城城下,简直是鬼哭狼嚎。   缩在远处的郑国将军胡力看得真切,立即大喊:“不是火油,是热水。禹城已是穷途末路,不堪一击。将士们,拿起刀枪,跟我冲啊——”   长刀一挥,当即率领兵马扑上来。   西戎的首领见士兵依然在架云梯,又死活架不上,倒被龙翼军射倒了一层,顿时大怒:“架什么云梯,直接给我上!”   的确,禹城的城墙早就破得可以徒手攀登。   于是一声令下,西戎士兵冲到城墙下,有的身子一窜,蹬着坑洞就往上爬,有的则忙着叠罗汉……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   “我怎么粘上了?”   “诶,动不了了……”   “天啊,他们在用妖术!”   ……   妖术?   洛雯儿冷笑,不过是将整座城墙冻作坚冰,看你们如何爬得上来!至于现在被粘在了上面……你们试过零下三十摄氏度时拿舌头去|舔室外的单杠是什么滋味吗?   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一双漆黑的眸子……   千羽翼没有关注下方的战况,而是在看她。   昨日,小凳子忽然跑来,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当即黑眸一亮,几乎要拍案叫绝。   这么简单的法子,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可是当听说浇完冷水再浇热水……他有点迟疑,然而看到西戎的士兵贴了满墙,被自己的族人射成了筛子,喷出的热血涂在了墙上,却将他们更紧的粘在了上面,仿佛为禹城的城墙又加上了一层防护……   他不禁看向洛雯儿,闪动的眸光除了兴奋,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然而洛雯儿却没工夫理他,她正指挥人继续往下倒水……必须将他们拿冰封住,否则他们牢牢的粘在城墙上,岂不是成为敌人进攻的阶梯?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一桶桶水连绵不断的浇下去,很快将那些敌人冻成了冰坨,他们形态各异的攀附在城墙上,成为这场厮杀中一道极为诡异肃杀的风景。   进攻渐渐减弱了,唯攻城车还在坚持不懈的撞击着城门,可是一桶滚油泼下,又扔了火种,城门处立刻鬼叫开来。   号角吹响,敌军集合,后退……   二十二万军马,损失了五千,不算多,于是照样列成庞大阵势,铺了满原满野,却再不向前,只遥望眼前那座小小的城池。   沉默了数月的日光陡的破云而出,照在城池上,骤然光芒四射,刺得人眼底生痛。   他们勉强眯了眼,凝神细看。   城头上,士兵昂然而立,虽衣衫褴褛,鲜血染身,却仿佛是天降的神兵,任是冰寒凛冽亦无法动摇他们分毫。   他们手持长枪,早已弯卷的利刃挑着比冰雪还要耀眼的光芒,传递着无声的威慑。   城下……城墙上……遍布的是西戎联军的尸体。他们铺在地面,贴在半空,好像给这座城池裹了条曳地的月华裙,使它看起来就像一位莅临人间的女神,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一时间,林立的西戎联军齐齐静默,唯风声呼啸,卷起飞雪,如笑如歌。 ☆、013脱胎换骨   更新时间:2012-10-23   “洛姑娘……”   “洛姑娘早……”   “洛姑娘这是要上哪去?我来帮你吧……”   自从洛雯儿出了这个守城的主意,大家忽然对她热情起来,令她很不习惯。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想出这个法子,她只知道自这件事后,士兵们开始传言,说她是上天派来的福星,是专门派来助大将军保卫禹城的,尤其是她的“从天而降”,“死而复生”,而且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小凳子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似乎还胖了一点点但绝非浮肿,更为这个传言增添了不容驳斥的力度,还有她那一夜之间由五彩斑斓变作黑色的头发……这令小凳子很是哀戚了几日,看她的目光登时没了崇拜,然而这是不是说她彻底的“脱胎换骨”了?   传说的诞生很轻松,可是洛雯儿的生活开始变得不轻松。   以往,她嫌屋里闷,经常爱四处走走,那些或站岗或换防的士兵都一脸菜色,要么行色匆匆,要么无精打采,没一个正眼瞅她的,就算偶然瞄一眼,也是充满警戒,那眼底分明写着两个字——“奸细”。   如今倒好,他们纷纷同她打招呼,那表情那热度分明在说……原来是自己人。   他们不再怀疑她,洛雯儿很开心,只觉得肚子似乎也不那么饿了。   “洛姑娘,吃了吗?”   问话者及听话者均被吓了一跳。在断粮三个月的禹城,这句传统的问候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打招呼的士兵摸摸鼻子,低着头走了。   洛雯儿回望那高挑而瘦削的背影,再看看冰封的城墙……就算雪季能再持续半年,可是没有粮,城又能守上多久?   她叹了口气。   她本与这个时空毫无牵扯,可是十几日下来,她的命运已与这座城池休戚相关,她不自觉的开始为禹城担忧,为无涯担忧,为这些守城的将士担忧。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兔子就被她藏在宽大的衣襟里,此刻正老老实实的窝在心口,小小的暖暖的一团,为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带来不少欢乐。   只是现在,她皱了眉,自言自语道:“即便把你献出去,你这么点肉,怕也熬不了三万人的汤吧。”   她自嘲的笑笑,转了个身,蓦地停住脚步……   前方,一身软甲的月璃樱,正站在牒垛前,抬眸远眺。   上回敌人攻城,她受了伤,此刻,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竟将雪也压下几分颜色,于是眸子便分外的黑,因为眼圈微陷,所以乍一看去,有一种震撼的明艳。   她也看到了洛雯儿,却只瞟了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月璃樱是这两日少有的对洛雯儿视而不见的人之一。   洛雯儿清楚原因。   全是因为那瓶药,那瓶月家秘制的药,千羽翼受了箭伤而不肯用,偏要留给她,还要月璃樱帮她敷药……   女人的心啊,她怎会不知?   她叹了口气,准备绕道而行,可是刚要转身,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向月璃樱。   是云峰,千羽翼的另一个副将,因为随军的军医月前饿死了,而他又通晓针灸之术,所以暂时顶了那个位子。   此刻,他的臂弯搭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走到月璃樱身后,为她披在肩上,然后就立在她那里,随着她的目光默默眺望。   云峰是这两日少有的对她视而不见的人之二,他的心思,洛雯儿大约能猜到。   不过是世间最俗套的桥段……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她喜欢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却……   思路到此卡住,洛雯儿倒不知千羽翼那样强悍霸道的人物会喜欢什么人,她更怀疑他是否有人类正常的情感,而若当真有谁被他喜欢上……   的确,他是战神,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他英姿笔挺,他雄风豪烈,他器宇轩昂。那些情窦初开青春少艾的女子,面对这样的人物,没法不动心,嫁给这样的人,更是荣耀非常,尊贵无匹。可是嫁给了他,就意味着要整日整夜的面对他那冷硬霸悍的性子,面对那迥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而自己亦是难于理解他的思维……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洛雯儿有点不敢想象下去,默默转了身子,然而一大团“乌云”很不适时的出现在视线的边缘。   洁白的雪,浓酽的黑,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的赫然。   月璃樱似有所感的回了头,瞧见了千羽翼,脸上顿露出一丝欣喜与少女的娇羞,然而当她循着他的目光睇过去时……   红晕渐渐褪去。   她垂了眸子,转身离开。   云峰仿佛是她的影子,亦随之而去。   洛雯儿就知道,他们又误会了,不禁没好气的瞪了千羽翼一眼,飞快走过。   “下次出来多穿点!”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低语。   她回了头,但见他已缓步离去。   风吹起墨色的披麾,在他身后肆意狂舞。   一时间,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无愧于他的名字……翼。   她看着他走到牒垛旁,站定,亦似在往远处了望。   风,迎面吹来,带来扑鼻的香气。   她知道,这个时间,是西戎联军的午饭时间。   她望着那个无论何时都挺直昂藏的背影,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然后,她看到他的大手在碟垛下扫了两扫,随便的抓了把雪放进嘴里。   忽的眼底发烫。   她急忙垂了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飞快跑开。   ————————————————————   禹城的夜分外|阴寒,风自门缝窗缝钻进来,鬼一般的哼着小曲。   地面靠墙根的位置结了一层的霜,只要望上一眼,就忍不住要打哆嗦。   洛雯儿裹着两层被子躺在床上,身下铺着虎皮褥子,怀里抱着兔子,依然睡不着。   眼前不断浮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她,抓起碟垛上的雪塞进嘴里。   她不觉抱紧了兔子。   兔子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心思,竭尽全力的偎在她胸口,一动也不动。   下午回来的时候,洛雯儿抱起兔子瞧了又瞧,几次三番的想给千羽翼送去,可是看着兔子红红的眼,团成一团的小身体,到底没忍心。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上面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   在拾起被子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他的低语……“下次出来多穿点!”   不过当时月璃樱刚刚转身,那么他的这一句是对谁说的呢?   奇怪,她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问题?   懊恼的盖上被子,强迫自己赶紧入睡。在意识模糊的瞬间,她好像又看到那个黑色的背影…… ☆、014计出连环   更新时间:2012-10-23   朦朦胧胧的,她听到有人在叫喊,还好像看到火光升起……   攻城了?   洛雯儿心神一凛,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夜灵星的幽光,窗上,的确有火光摇曳,可是……   很安静,安静得只听到两个声音此起彼伏。   她认真听了一会……   一个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另一个则是在激情澎湃的叫骂,千羽翼的名字时不时就蹦出来,每到这个时候,就传来一阵哄笑。   洛雯儿明白了,敢情是敌人攻不上来,便想用激将法引守军出去。   这大概就是古代打仗时常用的“叫阵”吧?西戎不擅汉语,于是就弄了个“翻译”。   城头已然有人按捺不住,低声咒骂,刀剑铿锵,似是准备开门迎战。   然而守军怎么可以出去?三万人对二十几万,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急了,“噌”的跳下床,直奔城头。   ————————————————————   城下,两个人比比划划你唱我和的叫得正欢,西戎联军则在后面好整以暇的观望,时不时为他们的“妙语”鼓掌欢呼。   而这俩人一边叫,一边有人送上水和饭菜,此情此景落在饿了三个月的守城兵士眼中,是个什么滋味?   这群卑鄙无耻的家伙!   “叫唤什么?有本事就上来打!你怎么不上来呢?恨自己没有翅膀吧?就算长了翅膀你们也顶多是个‘鸟人’!人少怎么了?这么少的人这么小的城你们二十几万大军围了三个月都没有攻下,这说明什么?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光明正大’?亏你们想得出!到底谁是‘缩头乌龟’?是谁躲在帐子里不敢出来?没本事就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又叫又骂的浪费粮食,粮食给你们这种人渣吃简直就是浪费,还不如……”   洛雯儿正骂得起劲,冷不防一股大力一把将她从城头扯开,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破空之响,便见千羽翼的手中多了一支羽箭。   掌心一紧,羽箭顿时断作两截,被狠狠砸到地上,而手臂更是被他狠狠一拽:“你不要命了?!”   洛雯儿只顾着痛骂,全未想到对方会来阴的,当即大怒,又要上前,结果被千羽翼死死制住:“回去!”   她挣扎:“他们在骂你,你没听到吗?”   千羽翼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一瞬不瞬的盯了她片刻,再开口时,竟未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然放软:“你回去,我自有办法!”   洛雯儿方发现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队人,皆黑衣简装,浑身包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偷袭?   千羽翼微点了头。   他竟然承认了,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她了?   洛雯儿看着那队人上前,行毕军礼,便要离开。   “等等。”   洛雯儿忽然开口,走到一人身边,拿过他手里的兵器。   果真!   她曾经在电视里多次看过类似的情节……一群人经过艰苦策划自认为得了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跑到敌人那里去偷袭。自然双方各有损伤,若当场被捉,偷袭者为保忠诚,当即服毒自尽。但无论生与死,一定是要落下兵器的,而兵器上是一定要有标志的,所以这个“缝”便出现了。   如今这把刀的刀柄处,赫然刻着一条蟠龙,恰是龙翼军的标志。   “有什么不对吗?”领头的云峰已然露出不悦。   洛雯儿将他的不悦屏蔽掉,似漫不经心道:“若是这刀落在敌人手中,会不会发现事情是你干的?”   “刀怎么会落到敌人手中?”云峰立刻反驳,旋即扫视伙伴,冷声道:“就是我干的,怎样?”   云峰对她有意见,她不想同他交流,只回头对千羽翼道:“前几日攻城,城头是否留有敌人的兵器?”   千羽翼眉心一沉,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眼睛一亮。   云峰自是也清楚了,这是要他带着其他国家的兵器深入敌军进行挑拨离间。   不能不说,此计更高一筹,可是……   他当即拒绝:“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敌人说我们不够‘光明正大’,我们就给他们看看什么是‘光明正大’!”   洛雯儿轻声一笑:“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打开城门,正面迎敌,偏要搞什么偷袭?”   “你……”云峰噎住,稍后恨声道:“妇人之心!”   又补了句:“妇人心,海底针!”   这话自是给千羽翼听的,可是她到底是不是根针,是根什么样的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黄蜂尾呢,你要不要见识下?”她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   “对敌人,要正义凛然,断不可使阴谋诡计,以彰我无涯浩气!”   洛雯儿白了他一眼:“不若开门献降,倒更显你博大胸襟……”   “你……”   “你正义凛然了,人家可没对你手下留情……”   云峰还要继续反驳,千羽翼却手一挥:“照她说的做!”   “大将军……”   “去!”   云峰悻悻的瞪了洛雯儿一眼,带人走了。   还是千羽大将军有力度!   洛雯儿头回欣赏起千羽翼的霸道。   “妖女!”   她刚对他生出一丝钦佩就听到这么一句。   “你……”洛雯儿当即竖起眉毛。   “就算头发变黑,也是妖女!”千羽翼背对着她,漫声道。   洛雯儿听出他语中笑意,不禁眉目微弯,捡起地上的半截羽箭,吹去箭尾的雪花,同样漫声道:“可是如果‘妖女’想要献上一计……”   “愿闻其详……”   他已转了身,笑意微微。   ————————————————————   元玦王朝一千三百五十六年,无涯大历一百八十七年冬月初六,夜,参与围困禹城的徐国夜间遭袭,来袭者乃去年被其夺取两座城池的斛国,证据是刻有斛国国徽的一把弯刀。   两国顿时就地开战,各有死伤,又伤及联军其他小国,且国与国之间有交好,亦有交恶,顿时搭帮结伙,矛盾重重,时不时的便要爆发小规模恶战。   大历一百八十七年冬月初十,被合作小国的频频交战搞得头晕眼花的西戎将士忽然上吐下泻。   今非炎夏,不应有此等症状。   与此同时,军中忽传言四起,说夜间听闻鬼声哭号,言西戎围困神龙传人,违背天意,上天降下灾祸,于是爆发时疫,以示警戒。   西戎一向敬重天神,于是一时之间,军心涣散。 ☆、015雪夜攻城   更新时间:2012-10-24   自禹城被困,无涯的守军是头回这么精神放松,心情愉悦,现在竟十分有兴致的趁站岗期间观赏城下各个小国军队的争斗,时不时的来两句点评,更有甚者,还扯着嗓子支招。   没有人知道局势怎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几个知情者均秘而不宣。   其中一人认为采取的手段实在不够光明正大……一为设计偷袭,栽赃陷害,一为有人借大将军的威压命令他秘密的在西戎饮食中下巴豆,还告诉他必须装“鬼叫”……   皆非君子所为,却取得了非常效果,这令他分外郁闷,而更令他郁闷的是,出这些主意的竟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眼看着她与大将军越走越近,大将军在看着她的时候,虽然依旧脸色紧绷,可是那仿佛万年不肯融化的冰山般的黑眸已有细流隐隐浮动。   而月璃樱却是日渐冰冷,神色语气愈发凌厉,瘦削的身子支撑着沉重的盔甲,依然指挥若定,却是让人看着心疼。   只是她的坚强与隐忍,大将军却是永远也看不到的。   是因为这个女人么?   云峰盯着那个穿着宽大衣袍的纤细身影,攥紧了拳头。   而另一人对于这仅需四两便可拨千斤的计谋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若想让别人无法知道你的秘密,首先要管好的便是自己的嘴,否则,不但功亏一篑,她的安全怕也难以保证。   千羽翼看向那个正站在城头兴致勃勃观战的女人……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她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计策究竟为他们争取到了什么,只将注意力放在她一手炮制的热闹上。   宽大的黑色衣袍正在狂风中鼓荡,她若是不能牢牢的抱住城墙的砖,怕是下一刻就会被吹到天上去。   他看着看着,不禁微眯了黑眸。   这身衣服全然不合体,不过是临时找出一件衣袍与她换上,不知道她若是穿上女装会是什么模样……   忽的想起她惊慌失措站在水里的样子,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为她亲手更换衣衫……不过是匆匆,太匆匆的一瞬,然而他攥紧了拳,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食指……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细腻的晶莹……   “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两声咳嗽。   是陶老头,军队中的临时伙夫,只不过没有粮食,这个伙夫现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仗打得足够惨烈,军医,伙夫……什么都是临时的,若是再这么消耗下去,是否也要将百姓押上城墙?   千羽翼攥紧了拳,目光穿过那个女人恣意飞扬的黑发望向城外的热闹。   闭了眼……   城内依然是静悄悄的,援军……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千羽墨,难道你真的……   “咳咳……”   干咳声再次传来。   陶老头佝偻着腰走到他身边,站定,望向同一个方向,似是叹息般的说道:“女人……”   千羽翼收回神思,睇向陶老头。   陶老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加重语气强调:“女人!”   什么意思?   他微挑了眉。   陶老头这才抬了干瘦的布满褶皱的脸看他,浑浊的小眼里尽是狡黠。   鬼老灵,人老精。   陶老头仗着自己年岁大,经常说些自以为高深的话,再配上故作高深的表情,很是能蒙混一些人。蒙混不过去的,就打着他的旗号恫吓。   这老家伙!   千羽翼无暇理他,再抬头时,发现那个娇小的身影不见了,只风从城墙的豁口灌进来。   他当即眸底一沉。   陶老头把这一丝细微尽收眼底,望着千羽翼大步离开的背影,摇头晃脑,再次拉长了声调:“女人啊……”   ————————————————————   虽然内部出现混乱,将士身体受损,谣言纷纷,但是西戎联军并没有撤退的迹象,而且还有大队人马源源补充,护着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件来到营地,这不能不让守军提高警惕。   敌军不退,行动反常,莫非是另有打算?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整个城墙忽然爆出数声巨响,且强烈晃动,紧接着,无数火箭破空而来,顷刻耀亮了夜空。   敌人攻城了!   因为城墙被坚冰护住,攀爬不得,便调来了投石机,为掩人耳目,几日前包裹严密的运到了城下,今夜突然发动袭击,将一颗颗巨石接连不断的砸在城墙之上。   城墙摇摇欲坠,曾经灌了米浆的青砖已裂开缝隙,蜿蜒犀利,如闪电横空。   西戎是草原蛮夷,惯用骑兵作战,而那些小国皆是刚兴起的乌合之众,都没有这种强大的攻城利器。这些稳固强悍的投石机,究竟从何而来?   千羽翼立在城墙之上,浓黑的披风如鹰翼般在风中招展。   迎面飞来的火箭映在漆黑的眸中,再一点点的消逝,仿若寒星被夜空吞噬。   长戟一挥,挡开一支火箭。他面容冷肃,沉声调令士兵,冷静布防。   士兵亦有条不紊的各就各位,严防死守,有人倒下,立刻便有另一人补上。   此刻,生命不过是那随风飘落的雪花,唯有的,是坚强的身体,不倒的意志,守家卫国的精神,是对指挥他们的大将军的无比坚定的信任,是一路相随披荆斩棘的忠肝义胆。这一切,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城墙,让这方小小的城池在大历一百八十七年冬月的最后一天爆出了耀眼的光芒。   巨石依然在不断的撼动城墙,人似乎也被这震动松脱了筋骨,可是城墙之上往来穿梭的士兵依然沉着应对,井井有条,仿佛今夜这场足以灭顶的战争不过是他们所参与过的无数惨烈中的普通一役。   “妖女!把妖女交出来!”   “云裔妖女擅自入世,不得善终!”   如蚂蚁般压来的敌军中有人呐喊。   千羽翼眼角猛的一跳……洛雯儿出现在禹城,本是严密封锁的消息,敌军怎么会知道?   “云裔妖女,出来受死!”   “妖女违背圣训,千刀万剐!”   “交出来!”   “交出来……”   敌军群情沸腾。   又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城墙上,爆出钢铁淬炼般的火花。   那火花映红了他的眼,激得他的额角青筋暴起。   披风一扬……   却被云峰挡住去路。   “大将军,这里不能没有你……”云峰快速说道,目光飞快的瞟了眼正在另一侧指挥军士的月璃樱……她这般拼命,不知道伤口有没有裂开。   “末将会将洛姑娘安置妥当。”   火光在千羽翼浓黑的眸底跃动,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住他。   忽的,火光一定,千羽翼飞速的转了头,挥戟斩断两支飞箭:“别把她关进箱子里!”   云峰一怔,旋即行礼:“大将军放心!”   转身的瞬间,再看了眼那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旋即没入明暗交错的混乱。 ☆、016决战之夜   更新时间:2012-10-25   敌军攻势更猛,巨石雨点般的打到城墙上,其中一块击毁一面牒垛,那个正在抵御飞箭的士兵躲闪不及,顷刻被压在牒垛之下。   巨石轰响,飞箭破空,喊杀冲天,一个生命的消亡,竟是这般的无声无息,而那个年轻的生命,亦曾阳光灿烂,亦曾跟随身侧,经风历雨,赤胆忠心。   火光熊熊,几乎烤着了双眼。   千羽翼跨前一步,一脚蹬上城墙,长戟直指向天:“将士们,为了国家,为了江山,纵死无憾!敌人若是想踏入城门,就让他们先踩过我们的鲜血!”   “无涯万岁!”   “将军威武!”   “誓死追随!”   粮草中断了四个多月的将士,负伤带病的三万龙翼军,在这一刻,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病痛,忘记了寒冷。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守卫什么,却有那样一个人,他立在高高的城头,身披火光,墨氅翻飞。他身先士卒,抵挡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企图攀上城墙的敌人,他飞身到一个士卒面前,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他英武豪迈,他顶天立地。   他是他们的英雄,是他们的战神,是他们永生追随的希望!   “与狗贼们拼了!”   将士们齐声呐喊,声势震天。   火光中,月璃樱看了那个高大昂藏的身影一眼,飞速转了目光,与此同时,一个西戎贼子于她的剑尖下惨嚎一声,坠下城墙。   火光在她脸旁跃动,她的脸如同象牙般圣洁,一双眸子愈发黑亮。   “冲啊……”   “杀……”   “保卫禹城……”   身后忽然传来愤怒的潮水。   是禹城的百姓,举着菜刀、铁锹、木棍、门板……带着他们仅能带来的武器,前来扞卫他们的家园,来增援守卫了他们数月的将士。   月璃樱眼眶一热,却立即稳定心神,再砍翻了一个敌人。   “大将军,你看……”一个兵士遥指前方,兴奋喊道。   一道墨线,正自天地相接处移来,仿佛是一只巨手扯过了漆黑的天幕,要将茫茫雪原覆盖。   幕布越来越广,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战马的蹄声踏碎了冲天的喊杀,激荡了将士的热血。   “援军,是援军……”   将士们兴奋起来。   不错,墨色底的飞龙旗迎风怒展,金色的龙身光芒闪烁,仿佛就要跃然而出。   敌军顿时乱了阵脚。   援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敌军,又如触角般的渗入其中,将其分散,集中消灭,毫不留情。   攻城的势头很快减弱,城下的敌军忽然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千羽翼长臂一抬,立即有人奉上一张弓。   那弓名唤“赤月”,需两位壮士方能合力抬起。弓身刚劲,赤纹隐隐,光下看如飞龙游动。弓弦张弛有力,即便在烈焰下亦闪着森森寒光。   千羽翼单手接过,手臂一转,赤月上便架起三支玄铁重箭。   他眯起眸子,缓缓拉开弓弦。   弓弦发出兴奋的低吼,浮着嗜血的光芒。   城下的混战中,有几个人在小队人马的护卫下或逃窜或指挥若定。   狡猾!   知他箭法非凡,天下无人能敌,自打围城,那西戎的首领与另几个国家的重要人物一直乔装打扮躲在军中发号施令,这么多日来都摸不清他们的动向,而到了今天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几个主儿终于藏不住了。   他唇角微勾,将弓拉得圆如满月,而后忽的长指一松。   三支蓄足了势的利镞呼啸着离弦而去。   啸声尚未于耳畔消失,又是三箭齐发,然后再是三箭。   九支箭,追星逐月,直向那几个被护卫的人飞去,其中一支箭还拐了个弯,如同生了眼睛般追向那些快马加鞭之人。   没有人听到剑锋入肉的声响,却有惊叫声从不同方向传来。   “大王中箭……”   “将军落马……”   “公子负伤……”   伴随着一声声仿若催命的惨嚎,正在负隅顽抗的敌军顿时自顾不暇,开始溃散。援军立即声势大涨,挥起大刀,像割麦子般收割生命。   千羽翼凝眸观看了一会战况,忽然转了身,大步离去。   披风卷起的血腥迷了月璃樱苍白的脸,方才绽放的光彩就这么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   “雯雯……雯雯……洛雯儿……”   千羽翼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不见洛雯儿的踪影,包括曾经将她藏起的暗室。   “大将军,大将军,库房起火了……”小凳子从角落里杀出来,拽住他的披风,面无血色:“姐姐,姐姐她……”   火……   他眉心一紧,顷刻便出现在库房前。   仿佛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原本只透出几点火光的库房爆出一声轰响,顷刻烈焰熊熊。   那火光瞬间焚尽天地,令他的眼前……心中……一片空白。   火……   记忆中曾有过这样一场大火,而那场大火他并未亲见。   那时,他领兵在外,时隔半月才听说宫城里燃起了一场大火。   那场火事发突然,火势威猛,三天三夜方被扑灭。   那场火埋葬了一个人,一段记忆,一段似乎从未开始便走向结束的过往,一段懵懂际遇,一段无人知晓只有他独自咀嚼独自回味的悸动。   然而,他只能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   他四处征战,极少回京,为的只是不碰触那抔净土,而她……或许不过是他生命中一逝而过的淡云轻风。   如是,五年。   五年的刀光剑影,烽烟弥漫,足可使那抔土夷为平地了吧。   可是最近,深土下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知道,不过是因为那张脸给他的错觉。   她们实在是太像了,一颦一笑,一喜一怒,让他的心时松时紧,时轻时重。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   原来,他一直想留住她,与她相伴一生……   跨进门内的瞬间,仿佛跨进了五年前那场他错过的大火。   他冲进火海。   他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努力在烈焰浓烟中寻找每一个角落。   紫烟……   此番,我再也不要错过! ☆、017燃情热血   更新时间:2012-10-26   “大将军……”   “大将军……”   爆炸声早已惊动了守城的将士,他们纷纷赶到,对着冲天的大火惊恐万状。   “大将军在里面……”   “快,救大将军出来……”   “来人,水,水……”   ————————————————————   月璃樱刚奔至门口,便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赶来。   是她?!   小凳子擦了擦眼,忽然惊叫起来:“姐姐,你怎么在这?大将军正在找你……”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洛雯儿身上,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簇簇的火苗,几乎要将她焚化成灰。   “你怎么会在这?”月璃樱突然发问。   她怎么会在这?   战事方起,洛雯儿害怕千羽翼会再把她锁到箱子里,就偷偷溜出了屋子,躲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她承认自己不是英雄,也没有做英雄的勇气和愿望,然而既是无法舍出性命,那么就尽量不要给别人增添麻烦。   当然,她或许也会死……尤其是当城下热烈的叫喊“交出妖女”时,她真担心会有人为了平息敌军的愤怒而将她递出去。   后来,她听到城头的人喊“援军来了”,听到杀声更猛,方从角落里出来。刚跑了几步,就听见一声爆响,旋即火光冲天,然后就是一群人拼命的往那边赶,不停的喊着“大将军”……   “千羽翼在里面?”她没有回答月璃樱的话,直接睇向小凳子。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怎么会在这?而仓库里不知藏了什么,不断爆出炸响,火焰一团团的往外喷涌。   千羽翼是疯了吗?万一……   小凳子点点头,抹泪咧嘴:“大将军要去救姐姐,小凳子没拦住……”   洛雯儿夺过一人拎来的水桶兜头浇在自己身上,在人们的惊叫声中纵身跃入火海。   就仿若一根头发靠近了灯火,只“滋”的一声,便没了踪影。   月璃樱柳眉一紧要跟进去,却忽然脑后一麻……   ————————————————————   云峰扶住她软下的身子,凝眸睇向烈焰翻卷的库房。   “灭火,快……”   ————————————————————   “千羽翼……千羽翼……咳咳……”   火舌肆虐的舔舐|着房梁屋脊,舔舐|着每一块或掉落或栽倒的物品,亦舔舐|着屋子里的人。   耳边隆隆作响,几乎辨不清到底又是哪里发生了爆炸。   身上的水只一会工夫便被烤干了,耳边只有噼噼啪啪不规则的裂响,就连人,也正在不断的龟裂,她好像已经闻到了熟悉的烧烤味。   千羽翼……该死的,你在哪?   若不是听说他是为了找自己而身陷火海,若不是那群人拿吃人的目光瞪着她,她才不会……   千羽翼,你害死我了!   她不停的咳,不停的呼喊他的名字。   库房平日看起来并不大,可是眼下,尽是高高低低的火,是飘舞蒸腾的烟,无论前进还是后退,皆没有方向,更不要说在这种情况下找什么人。   衣服已经着了火,她急忙把它脱下。它蜷在地面,很快燃成耀眼的一团。   头一阵阵的眩晕,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该死的,他难道不知道库房堆放杂物最易燃烧,一旦着火便极难扑救吗?她怎么会把自己藏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想到这,忽的心念一闪,然而也就在这一瞬,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杀气!   裹挟在那个仿若铁打钢铸的人身上的杀气!   与此同时,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也若有若无的传来……   洛雯儿登时抬了眼,盯向那片耸动的火燎烟熏……   ————————————————————   “千羽翼……”   千羽翼的呼唤戛然而止。   他猛的转了头……   一个身影正在火光舞动黑烟弥漫的对面向他移来。   熟悉的身影,魂牵梦绕的眉眼……皆在火焰吞吐间若隐若现。   是她,她回来了……   愣怔的瞬间,一根房梁再也承受不住炙烤,爆出裂响,顷刻折断,正自她头顶砸下……   他纵身一跃,将眼前的身影扑倒。   就地翻滚了几圈,压灭二人身上的火焰。   “知道有烟还不赶紧出去?”洛雯儿咳了两声。   方才她就听他在那边一个劲鬼叫什么“烟”啊“烟”,还以为他是被烟熏坏了眼睛,急忙一边喊一边向他跑去,结果他炮弹一样的射来,直接将她撞翻在地,弄得她几乎背过去气去。   她正待发火,却惊见一根折成两段的房梁带着燃烧的火焰歪斜着翻转着自上方落下,恰恰砸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一声巨响。   火光并着燃烧的木块四处飞溅,有一块正朝这边砸来。   “啊……”   惊叫只喊了半截,忽见面前那张脸猛的一低……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所有的烟都灌了进去。   燃着火的木块擦过千羽翼的后背,“咣”的一声落在地上,溅起的火花堪堪擦过她脸旁。   她当即惊叫出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轻薄她?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所以拉着她打算在临死前摆个别致的造型?   “千羽翼……”拼命挣脱他的掌控:“你混蛋!”   千羽翼抬了头,一瞬不瞬的看住她,忽然朗声大笑。   翻身而起,一手抄起她的腰,不待她反应,便风一般的掠了出去。   洛雯儿不知道他是否找准了方向,她只知道有东西一直在身后掉落,然后千羽翼抱紧了她,后背狠狠撞在了什么上面。   一声裂响,旋即便是兜头一桶冷水浇下,顿时欢声四起。   千羽翼始终没有放开她,有隆隆的心跳自她耳边传来,随之而来的,气壮山河的誓言。   “十年之内,必灭西戎!”   四围顿时呼声齐起,气壮山河。   与此同时,库房轰然一响,倒塌在地。   洛雯儿盯着熊熊烈焰,看着往来救火的人,不觉眉心一紧……   ————————————————————   这是一个雪与火交融的寒冬,这是一个生与死拼杀的夜晚。   洛雯儿被千羽翼强行带到城头,与他并肩而立,放眼而望。   城下,每到夜晚便平静得如星空倒映的水面,此刻却不知道被谁用力一搅,水面顿时混乱不堪。火把,刀光,人头,肢体……到处乱飞,混着喊杀声,惨嚎声,弓弩声,刀剑声,震耳欲聋,十里莽原,已成了尸横遍野鬼叫连天的修罗场。   风裹着浓重的血腥之气自对面刮来,原本属于严冬的干冷,现在却透着春雨的湿润。   有东西半凉半温的洒在脸上,她顺手一抹……   竟是血……   胃里一阵翻腾,好容易忍住,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个大大的喷嚏。   一团黑蓦地遮住视线……   是身边的人卸下披风裹在她身上。   这本应是感动人心的浪漫一瞬,可是……   千羽翼,你长没长脑子,你的披风也被水淋了个透湿!   她准备离开,可是千羽翼把她抱得紧紧的:“将士浴血,伏尸百万。如今还有谁敢动我无涯的江山!”   话音方落,紧闭了数月的城门骤然打开,自里面窜出几只老虎。   老虎?   洛雯儿眨眨眼,方看清那不过是裹着虎皮的几匹战马。   然而百兽之王,即便是死也有极大的震慑力。   靠近城门的敌军战马乍一见,顿时惊得四处乱窜。那些马背上的人要么被甩到地上,要么脚挂在马镫上挣脱不得,很快被后来的马踩成肉泥。   “老虎”斗志昂扬,直接杀进修罗场,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又是你的主意?”千羽翼低了头,黑眸簇亮的看她。   不过是偶然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法子,据说很是管用,临躲起来前就跟几个士兵说了,结果一番惊险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方才乍一看到“老虎”,自己倒先吓了一跳。   洛雯儿再打了个喷嚏,顿时泪眼蒙蒙。她眨眨眼,忽发觉视线下方好像有个东西在缓缓蠕动。   定睛一看,不禁惊叫:“啊,人,有人爬上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千羽翼铁臂一伸,一把捞起那个西戎士兵,只一轮,那个士兵便重重磕在了城墙上。   伴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浑身上下的骨骼一通碎响,溅出的脑浆四处飞射。   众人纷纷叫好。   千羽翼却面无表情,只将那个已了无生机的身体随手一丢,转眸对上洛雯儿的惊恐,冷声一笑。   “他们在用枪挑开我们将士的胸膛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千羽墨调转目光,目视前方,眉目沉寂如暗夜汪洋:“唯有战争,唯有死亡,才能结束战争,结束死亡!”   “这片被鲜血洗礼过的野原,明年春天,定会开出繁盛的鲜花!”   话音未落,他忽然自高高的城墙跳了下去,如一只苍鹰展开巨翅,化作一颗比夜还深沉的流星,转瞬就没了踪影。   洛雯儿急忙扶住城墙向下观望,却听到一声呼哨,刺耳又激越,闪电般撕裂了不绝于耳的混乱。   一阵马嘶伴着急促的蹄声兴奋传来。   那颗黑色的流星于流荡的火光中现出行迹,准确无误的落在同样漆黑的骏马身上。   “驾!”一声厉叱。   骏马载着那个彪悍的身影,旋风一般冲入前面那片血雨刀光的汪洋…… ☆、018有点暧昧   更新时间:2012-10-27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洛雯儿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唱这首歌。   援军到,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围解了,粮有了。这几日,禹城简直举城同庆,而且还会有许多重建物资即将运到,经过战火洗礼的禹城很快就要焕发新生。   大家都欢天喜地,唯有洛雯儿捂着三层棉被,在三个火盆的烘烤之下喷嚏连连,眼泪汪汪。   都是千羽翼干的好事,害得她淋了一身的冷水,又站在城头上吹风……   她又打了个喷嚏,搂紧了兔子。   那夜,她明明记得临冲进库房前将兔子丢给了小凳子,可是事后问起,小凳子说压根就没看到过什么兔子。   她以为兔子终是难逃一劫,可当她回到房间,发现它正好端端的窝在角落里。   这真是一只神奇的兔子,于是她郑重的给它取了个名,叫小强。   眼下再也不用担心小强会被吃掉,可是要想为它选个合适的露脸机会却很艰难,因为它毕竟是在守军缺粮少食的情况下出现的,而她“窝藏”了它,无论怎么讲都不够正大光明。   她一筹莫展,然而却有个更严重的问题让她头痛。   如今围城已解,她是不是也该离开了?可是,她要去哪呢?她对这个时空一点也不了解,她该如何生存?或许也可以留下,可是她能做什么?她为什么要留下?况且她的身份依然“特殊”,这个时空虽然不需要身份证,可是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无论怎样都容易引起猜忌。如今一切平顺还好说,万一有个什么灾难……   就比如说此番库房失火,纵然最近大家已经扭转了态度,传言她是天降的福星,可当时不是也拿怀疑甚至是杀人的目光看她?况且这次失火着实诡异,她不是没有注意,依库房的位置,很难被城外的火箭射中,那么……   “姐姐,好些了吗?这是专为你准备的饭菜。还有这个,你要的白菜……”   小凳子不明白现在有鱼有肉,洛雯儿也饿了这么多天,怎么每顿总要吃这市面上最便宜的大白菜,还是生的。   “放那吧。”洛雯儿揉揉鼻子,闷声道,然后有气无力的抬了眼皮:“把药拿走,我闻着就没胃口。”   得知她病了,随援军而至的军医当即给她开了方子,可中药实在是又苦又涩,她誓死不喝。   小凳子为难道:“你若是不喝,病可怎么好?过段时间,咱们就要回京了,你这身体如果一直不好,怕只能留在禹城,到时……”   “你们要走了?”   小凳子点头,忽然眼睛一亮:“大将军已经为姐姐向王上请了功,说是要带姐姐回京受封领赏……”   “什么?”洛雯儿一惊,竟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是啊,”小凳子还以为她是欢喜得疯了:“大将军说要是没有你,禹城怕是无法坚持到援军到来之日。隋将军也一个劲夸你,若不是大将军拦着,说姐姐病重,不宜见客,他是一定要来拜望一下姐姐这位巾帼英雄的,而且隋将军也当即修书一封,向王上汇报禹城守城之艰,将士忠贞之心,坚韧之志。”   叹了口气:“其实这回援军会迟来这么久,全是因为途中遇到了迷障,竟将他们引去了晖国。晖国与禹城恰恰一南一北,而天下会布迷障的,只有苗疆人。苗疆在南蛮,和云裔一样,都是不入世的,而南蛮与西戎一向势如水火,想不到如今却帮它设迷障调开咱们的军队,这天下怕是真要乱了……”   洛雯儿头晕晕的,心里想着千羽翼向无涯国主为她请功是不是意味着她将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对她而言是好是坏?她是否即将展开一段崭新的生活?而她又将如何生活?若她当真有了这个身份,是否说明她将正式成为这个时空的一员,永远的留在这?   永远……   “姐姐,喝药了……”   “把它拿走!”   “姐姐还是喝了吧,否则大将军又要骂我了……”   “你不会不告诉他?”   “小凳子怎能欺瞒大将军?大将军一直教导小凳子要‘实话实说’。”   洛雯儿最痛恨的就是这句“实话实说”。   “先放在这,我一会自己喝。”   “我才不信,姐姐一定是又要找机会倒掉。上次被大将军发现,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那小凳子就帮姐姐倒掉,倒远点。我知道一个地方,既隐蔽又安全,一准没有人发现……”   “姐姐……”   二人正在争执,忽听门声一响,千羽翼走了进来。   “怎么,还是不肯吃药?”   “大将军……”   千羽翼看着脸色苦得如药一般的小凳子,接过药碗,摆了摆手。   小凳子立刻如获大赦。   屋里依然只是两个人,此刻却静得可怕。   “莫非是想让本将军喂你?”   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方听有人开了口,语气竟是少有的戏谑。   千羽翼手持银匙,慢慢的搅动着汤药,时不时轻轻的吹上一吹,好像根本没有发现那碗药早就没了热气。   晕黄的烛光斜斜的映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依然棱角分明,然而眉目之间却多了几许温和,就这般笑意微微的睇向她,没来由的让她心头一跳。   “当真要我喂?”   怔忪间,他已走到床前,漆黑的眸子望住她,眸底有小小的烛光摇曳,竟生出些许魅惑。   不能不说,他是个极有风采的男子,只是平日的冷酷霸悍掩去了温情,征战四方,餐风露宿磨去了细腻,却成就了人们心中顶天立地的战神。   而这样的他,更别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或许只有月璃樱那样的女子才能真正的了解他,而他始终心系江山,不曾留意。然而会不会有那么一日,他偶然回首,于是发现一直默默守候的她……   心底不知为何划过一抹黯然。   洛雯儿垂了眸子,接过他手中的碗。   她没有看到,千羽翼的眼底有一瞬间的失落,仿佛一件期待了许久的事骤然落空,而下一刻,他踱到桌边,拾起托盘上的白菜叶子,似想起什么般,勾唇一笑。   “此番你立了大功,本将军已具表上奏,但不知……你想要什么封赏。”他的语气有一丝莫名的迟疑。 ☆、019狼狈为奸   更新时间:2012-10-28   “我根本没做什么。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埋骨他乡,而我……大将军不要再拿此事说笑了。”   “怎是说笑?上至天子王侯,下至贩夫走卒,能为国效力,无论生死,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你虽没有杀敌浴血,但你的功劳非同一般,是四两与千斤的对决。就像狼与狈……狼若想围攻大的猎物,总会带上狈。狈虽行动不便,可是所有的狼都要听从它的号令。有了它,狼群才能大获全胜……”   “你是想说我们是……‘狼狈为奸’?”   千羽翼一怔,对上她的一本正经,忽然大笑:“好个狼狈为奸!可是狈虽聪明,前腿却特别短,如果不借助狼的力量,就无法行动。而狼虽强悍,没有狈,亦难以大获全胜……”   望住她的目光微有闪烁,仿佛星光要跃出云层:“既是如此,你可愿……”   “大将军……”洛雯儿突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他。   今晚的情形有些诡异。   洛雯儿盯着手中的碗,千羽翼则欲言又止,转而对着窗外的黑出神,良久方道:“纵不论是否出谋划策,单凭你救了本将军……”   “大将军,我只是不愿欠别人的情而已……”   映在墙上随着烛光跳跃轻微颤动的高大身影似是猛的一滞,也便是这一滞,诡异的气氛顿时消散。   “大将军已救过我两次,这一次又因我而身陷火海,若真有个什么闪失,无涯有失栋梁,我怕是也难辞其咎。我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大将军,若是再连累了大将军,纵然苟活,余生何安?”   “余生何安?”千羽翼默念,忽而轻笑,笑声已是冰冷:“好个‘余生何安’!”   抬腿便走,然而只迈了一步又停下:“奏章已上,有什么话,且同王上商议。”   目光斜睨:“把药喝了,本将军不想带一具死尸回去!”   “大将军……”   正向门口飘飞的袍摆就这样戛然而止。   “这个……还请大将军收回……”   千羽翼微偏了头……   那颗天下独一无二的夜灵星正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因为有了烛光,它看起来就像一颗普通的珍珠。   ————————————————————   她说错了什么吗?千羽翼怎么气鼓鼓的走了?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洛雯儿完全可以想象他的脸有多臭。   不过他那人一向喜怒不定,她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回神之际,发现药碗还捧在手里,早已凉透了。   洛雯儿皱皱眉,将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重新躺下。   头愈发晕了,竟有点忘记刚刚他说了什么,自己又回了什么,不过有一种感觉隐隐约约的在心底探头探脑。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唇……   她虽来自现代,但并非不保守,无论在怎样的时空,男人对女人实行这种亲密接触到底为了什么?而且他几次三番的救她,亦因她身负箭伤,此番又奋不顾身的冲入火海,难道只是单纯的英雄热血?还有这些日子里即便条件艰苦,她亦是受到的特殊照顾……   可是……为什么?   她来历不明,他不是没有过怀疑,甚至屡次冷嘲热讽,只是他那样一个狠厉霸悍的人,却从来没有对她实施任何刑罚倒照拂有加。   或许用小凳子转述的陶老头的话可以解释这一切怪异……这是因为太过饥饿而且从早到晚面对一群散发着汗臭的爷们结果突然看见了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女人的正常反应。   想到这,不禁发笑。   或许她真的要永远留在这个时空吧,如果这样,有个身份倒是好的,只不知无涯国主能给她什么奖赏,她又要如何才能在这个时空生存下去?   因为不了解,所以即便展望未来也只得到一片茫然。   手在枕下摸了摸,掏出手机。   一阵叮叮当当的音乐过后,现出一群小狗的合影。   那是她义务照顾的五只流浪狗。   因为刚生下来便被丢在福利院门口,她对所有被抛弃的小动物都有着格外的怜悯。她曾想把小狗们接到家里照顾,可是季晴川狗毛过敏,于是她只好将它们安置在爱狗协会。   她摸着那几张毛乎乎的小脸,看着它们永远单纯的眼睛。   不知道那个狗舍能不能承受这次地震,自己“消失”了,将来会有谁接替自己照顾它们?   还有老板和芳姐,还有……季晴川,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关心自己的,至少曾经关心过,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在找她吗?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是不是已被定性为“失踪人员”?   忽的突发奇想,但凡大灾难或者是无故失踪的人是不是都像她这样被莫名的送到了某个时空?她会不会在某一天遇到同样在这次大地震中失踪的人?   一个大大的喷嚏打断了她的思路。   有东西从枕底滑了出来,是那个犀角样的物件。   她握着它,观察了半天,也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她也舍不得扔。而且这东西像玉似的光滑温润,对着光看时,半透明的内里还有淡红的花纹流动,说不准是个宝贝,待有时间打个孔戴脖子上好了。   想到这,再次掏出那个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如今,就算亲生父母出现怕也再无法找到她了吧。   心烦意乱。   将东西收到一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朦胧中好像看到一丝光亮,柔和且强烈。   洛雯儿还在想,房里点着蜡烛,怎么还会有额外的光亮?   可是她实在病得迷糊,意识只是清晰了片刻,又模糊了下去。   “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烫不伤被冷藏一颗死星。苦苦的追寻茫茫然失去,可爱的可恨的多可惜……”   手机骤响。   她习惯的接起,“喂”了两声。   那边却挂了。   又是骚扰电话。   洛雯儿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看到她的南瓜床头灯依然在尽忠职守,灯座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   七点起床。   她心里默念着,再次进入梦乡。 ☆、020惊天发现   更新时间:2012-10-29   穿越过来的最大好处是基本能睡到自然醒,可是因为围城已解,援军又至,每天天不亮将士就开始练兵,喊声震天,毫不顾及她这个病号的感受。   洛雯儿将脑袋蒙到被子里,依然挡不住外面的热血沸腾,她只好坐起身。   “叮”。   手机自被子里滑落在地。   捡起。   指无意的按到“通话记录”。   已接来电……   她本是习惯的瞄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习惯的一眼,却仿佛一桶冷水自头顶浇下。   她不可置信的将手机举到眼前,瞪大了双眼……   两点四十……这个时间……   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   20**年7月*日,这是地震后的第五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立即环视四周……眼神一暗,旋即又亮……这么说,她曾在某个时间……不,就是昨夜,回到过现代?   对了,她听到手机响,又看到了床头灯……   只是五日与一个月……   不管了,或许时空与时空的交错总是会出点问题,关键是……她怎么傻了?既然已经回到了现代为什么不留在那?她是怎么回去的?她又是怎么回来的?   任是人脑有多少个神经细胞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她不是做梦,她能回去,她能回去!   洛雯儿一下子跳下床,向门口奔去……仿佛只要跨出这道门,就能回到她熟悉的世界。   冷风卷着细雪裹住了她,她浑然不觉,只在满目银白中寻找通往那个世界的隧道……   “你不想活了?”   耳边忽然砸落一声怒吼,紧接着,一张异常愤怒的脸出现在眼前。   不顾她的挣扎,夹起她就进了门,重重丢到床上。   正待怒斥,有个东西落在脚边。   方的,上面镶嵌差不多大小的一块水晶般的东西。   这东西他见过,是她随身带来的。   他皱起眉。   没来由的,他没来由的对她随身带来的东西心生厌恶,是那种恨不能远远丢开并狠狠砸烂的厌恶。   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他一把抓起那个方东西就要扔出窗外……   “不……”   洛雯儿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它还我!”   浓眉拧得愈紧,几乎连成了一条线:“这么紧张?谁送的?”   “关你什么事?还给我!还给我……”洛雯儿跳着脚去抢手机。   她越激动,千羽翼脸色越黑,手攥得越紧。   手机的小塑料壳哪经得住战神巨掌的考验?当即开裂。   千万不能坏!这个手机很有可能就是她回到那个世界的契机!   洛雯儿急了,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怎奈这人是钢筋铁骨,人家的胳膊不见半点损失,她的牙倒硌得生痛。   “还给我,还给我……”她大哭。   “呦,这是怎么了?好热闹!”   门一开,一个身材同样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见此情景,当即一怔:“大将军……”   洛雯儿趁千羽翼回头之际一把抢下手机,蹦回到床上。   来人有些尴尬,站了半天方呵呵一笑:“大将军果真爱兵如子……”   这突如其来的马屁似是拍的不是地方,且看洛雯儿横眉怒目满脸泪水的委屈,怎么看也不像被爱护有加的模样,再看千羽翼的黑脸……   来人大概是想要挠头,结果发现脑袋上尚扣着头盔,于是又放下手:“早就想来拜会洛姑娘,只是听说洛姑娘病了。今日得见,果真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呃,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千羽翼卸了披风丢到只穿着中单的洛雯儿身上,厉喝道:“穿上!”他才意识到情况之所以诡异的原因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没办法,打仗久了,对某些事的反应就有些迟钝。   然而更为诡异的是千羽翼的态度……   不过,多年征战沙场的他习惯了烈马狂歌,习惯了粗枝大叶,虽觉得不对劲,并未深入考虑,他甚至坐下来对洛雯儿表达了诚挚的关心和敬佩,并进行了虚心的请教。   洛雯儿方知他就是率军前来援助禹城的将军隋可,只不过在他口中,她俨然成了禹城的一名爱国百姓,见守军被困,所以出谋划策。   原来为她寻个身份并不难,禹城这段时间有许多死去的百姓,是来自法制相对健全的现代社会的她把问题想复杂了。   而这个身份怕就是千羽大将军的手笔吧。   她看了千羽翼一眼,但见他虽然依旧黑着脸,可是听了隋可对她不住口的称赞,唇边隐露笑意,竟还有点得意非凡的样子,那架势看起来就好像她真的是他一手发掘的人才,细心调教出来的兵士。   这个人,发怒也容易,开心也容易,然而就是这种容易,让人头痛。   她摸着手机上的裂痕,心想那会千羽翼八成还是克制了,否则依他的本事,还不顷刻把手机捏个粉身碎骨?   隋可为人开朗,口若悬河,夸奖完她再赞美千羽翼,然后又开始讲此番千里驰援的艰险和诡异,痛骂苗疆人的阴险狡诈,不过歪打正着,因为原计划是赶至禹城然后大开城门进行正面迎敌,却就势变成了从敌后包抄的两面夹击,效果更好。兴致勃勃下,他更加展望了天下局势的动荡不安,结果直从早上谈到中午,若不是千羽翼的脸色阴得实在不像样子最后干脆送客,他就要请洛雯儿一醉方休了。   隋可好像是专门来打酱油的,因为自那日后,洛雯儿再也没有见过他,等到听说有关他的消息,已是带兵回京了。而禹城的军队经过换防和休整,早于三日前便开始了重建行动。   物资源源不断的运进禹城,昼夜不息的劳作声为这个被死亡包围了近五个月的小镇带来了生机,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这本是个云开雾散除旧纳新的好季节,面对着在自己的手中日渐一日焕发光彩的小镇,千羽翼亦该心情灿烂,然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洛雯儿,那个在禹城一日|比一日出名的女人。 ☆、021惹是生非   更新时间:2012-10-30   她的出名起先是因为出谋划策,缓解禹城围城之困,现在却是……   “麻烦这位小哥通禀一声,我要见大将军……”这是客气的。   “别拦我!我要见大将军!大将军,这事你还管不管了?”这是疯狂的。   “大将军,又有人要见大将军,说是洛姑娘……”这是士兵的战战兢兢。   每每如此,千羽翼都恨不能把那个现下不知在哪游逛的洛雯儿抓回来暴打一顿。   先是在街头看老先生代写家书。   的确,围城之际,城里的人与外界难通音信,此刻报个平安,顺询问远在他乡的亲人的讯息最是要紧。   可是她看就看吧,偏偏给人家找错字。一张纸二十个字,她挑出七八个,说是如果写成这样,意思就全拧了。   初时,老先生还虚心的改,只胡子一个劲哆嗦。然而没多久,就有人请她代写家书了。   她也不客气。   让老先生老脸无光也便罢了,最可气的是她还不收费。   人家老先生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指望写几个字赚钱,而战事方歇,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几年的吃喝都有了,没准还能攒下副薄皮棺材,现在倒好。   而且人家老先生就因为识那么几个字,这些年一直备受人们尊敬,可就这么会工夫,全让她给毁了。   老先生找到千羽翼告状,千羽翼就命人把洛雯儿拎回来。   两相对质,谁也不能说谁是错的,后来是千羽翼送了银子,老先生才老泪纵横的走了。   在千羽翼的怒视下,洛雯儿决定以后仍要代人写信,但一定要收比老先生多上好几倍的费用。   没事出去惹祸竟还不思悔改!   可转念一想,如此倒也算是个为老先生捞回损失重建威望的好法子。   这事刚了没几日,又有人来告状了。   因为战乱死了不少人,这户人家总觉的夜里不暗生,寻了大仙来看,说是闹鬼,需拿黑狗血驱邪。   他们好容易寻了只通体墨黑无一根杂毛的狗,结果被洛雯儿遇上,抱住狗,死活不让杀,痛斥他们是搞什么“封建迷信”,应该坚持什么“威武(唯物)主义精神”。还抢了大仙的桃木剑,喷了口水,也在黄纸上杀出个“小鬼儿”。   大仙气得哇哇大叫,说作法期间被捣乱,这一家七口连同祖宗八倍都要倒霉三辈子。   他们小门小户,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于是来找大将军求救。   于是洛雯儿的门外多了条忠心耿耿目光炯炯浑身无一根杂毛的黑狗,她还给这条狗取了个名字,叫小翅膀,经常偷偷的叫,但仍是被他知道了,因为小凳子在他的教导下凡事都“实话实说”。小凳子末了还兴高采烈的来了句注解:“别说,那只狗长得真挺像大将军的。”   再然后就是半月前,有个变戏法的拿三只碗扣了一小锭银子在地上转啊转,围观者若是猜出银子在哪只碗下,银子就归猜中者,不过事先要押上三文钱做赌注。   洛雯儿看了一会就瞧出门道,指出银子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一只碗内,那人根本就是在骗钱,前面负责猜的人都是托。   有力气大的当真掀了碗看,果真!   于是骗钱的被被骗的打,然后一大群人忽然冲出来,帮骗钱的追着洛雯儿和小凳子打。   于是千羽翼不得不动用军事力量镇压。   再接下来是三日前,一群小孩在玩跳绳,其中一个耍赖,引其他几个不高兴,结果打起来。   耍赖的那个家里有点地位,于是蛮不讲理,推倒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又踢了一脚。   洛雯儿当即炸了。   那天,洛雯儿一个人与那一大家子人对战,而其余几个孩子的父母因为惹不起那户人家,都领着孩子溜回去关门大吉。小凳子见势不妙,急忙回来搬救兵。   不管怎么说,这一方也算胜了,可是后来千羽翼听小凳子说,洛雯儿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   这件事后,洛雯儿好几天没出门。   没有人惹祸,千羽翼倒有些不习惯了,然而昨天她便故态复萌,跑到街上,转了半日,饿了。便抓过一个孩子,说要给人家变个戏法,可以把人家手里的饼变成月牙,结果一口下去,生生把满月变成了娥眉月……   千羽翼头痛不已,只要她一出门,这个久经沙场有战神之称的铁血男儿就开始心惊肉跳,他简直比新来的掌管禹城之事的县大夫还要忙,可是关着她又不是办法。后来还是云峰给他出了个主意……“只要有事忙就没工夫惹祸了,大将军也便能少操点‘心’。”   他无暇理会云峰在某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及意有所指的神色,他开始琢磨让洛雯儿做点什么事才好。   她瘦得吹一口气都能飞走,肯定是不能修城墙了。   千羽翼想了半日,决定让她运送黏土。   于是这天早上,洛雯儿带着小凳子推着小车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然而一个时辰后,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大将军,洛……洛姑娘她……”   他当即眼角一跳:“又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见小凳子搀扶着洛雯儿一瘸一拐的走来,洛雯儿还捂着胸口,脸色难看。   原来二人奉命办公,一路行至斫玉山顶。山的另一边便是盛产黏土的坡地,这种黏土是禹城特产,用来盖房筑墙极是结实,所以正有不少人在那挖掘。   只不过距离看着近,实际走起来是很远的。洛雯儿爬了半天山,早累了,小凳子便提议她坐在小车里,他可以推着她,她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待歇过劲再换她来推他。   洛雯儿答应了。   可是山势太陡,有不少碎石,更有因为房屋重建被砍得只剩露出地面的树墩,小车七拐八拐,也不知硌在了什么上,忽然脱手,旋即颠簸着向山下飞速冲去。   开始时,洛雯儿还很兴奋,因为她竟能灵活的操纵小车避开那些障碍,避开那些或推车或挑担的人。   本来也撞不上,偏生有个人的扁担断了,一筐土恰好掉在洛雯儿下滑的路上,而小车转瞬就撞上土包。   只听“咚”的一声,小车凌空而起,在空中翻滚着划了一道弧线。   洛雯儿从车里掉出来,正好扑倒在一个树桩上…… ☆、022出土文物   更新时间:2012-10-31   千羽翼黑着脸,恶狠狠的看她……围城的时候,她也算机智灵敏,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个简单有效的主意,令人刮目相看,可最近是怎么了?她该不是存心要跟他作对吧?   他上下打量她,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她护住的胸口。   洛雯儿当即偏了身子,目露警戒。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调转目光,说出一句让洛雯儿几乎吐血的话。   “有什么可藏的?反正什么都没有。”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他什么意思?   千羽翼无视她的怒火,转身走了,那背影看去很有些小人得志。   “小凳子,烧水!”她恨声道。   然而话音刚落,千羽翼便转回头:“又要烧水?”   自打物资源源不断的运来,他便发现洛雯儿多了个毛病。   目前依然是天寒地冻,而最为关键的是城头都是男人,作为一个女人隔三差五的烧水洗澡……她想干什么?   他已发现不少兵士喜欢有事没事的围着她的房子转悠,这让他觉得自己近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留下那只黑狗,虽然看起来很像是对她惹是生非的纵容。   不知为什么,他近来|经常会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周遭雾气蒙蒙,她站在水中,惊慌失措的打量四周。   即便水雾弥漫,亦难遮挡眸底清澈,流眄之间,波光盈盈,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心动。   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细若凝脂,闪着水珠的碎光,好像一块莹润的美玉,甚至可以想象触手的温润。   只是这块美玉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时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还是因为想解救她于危困,亦或是不想让这份如玉晶莹为他人所见?他只是走上前……   于是环抱了那份柔软……   她是他今生第一个抱过的女人……   最近,他听士兵们悄悄议论,说她身上总是飘着一股香味,就连洗澡用过的水都是香香的。   他想发火。   他寻了借口处罚了那几个士兵,他更想处罚她,可是……   她好像对自己很有意见,她对这的每个人都和颜悦色,然而一旦见了他,立即横眉怒目,就像现在……   “关你什么事?”洛雯儿挑了纤眉。   只一句,便将他所有的愤怒堵塞喉间,竟是不能发出一言。   的确,这种事,要他怎么开口呢?   见千羽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眸底暗沉,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洛雯儿也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站住!”身后一声低喝:“不许洗澡!”   她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黑色有一种好处,就是你不管把什么颜色倒进去,它都依然是黑色。   于是洛雯儿在千羽翼的脸上没有瞧出什么意外。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微挑了唇角:“莫非你想让我同你一样做个出土文物?”   话一出口,她却忽然生出了个奇怪的想法……若是她有朝一日回到现代,会不会在网上看到考古队又有新发现,而那个新发现就是从地底下刨出个千羽翼?而如果自己继续留在这,会不会也被刨出来?   出土文物?   什么是出土文物?   千羽翼看着她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虽然依旧一身宽大男装,却难掩柔美身姿。   心情没来由的烦乱,索性一甩披风,准备离去,却见陶老头适时的从旮旯里转出来,眯着浑浊的老眼,走过他的身边,又是撇嘴又是皱眉,鼻子还一个劲抽抽:“这是什么味啊?咸?腥?还有点馊……”   闭了眼,好似自言自语:“连我老头子都要受不了了,何况个姑娘家?”   继续摇头晃脑:“唉,再好的金子,埋在土里不见天日,也不过是个土坷垃。”   千羽翼神色一僵,也没理他,大步走了。   这一日,后厨在做了晚饭之后又在深更半夜时分额外烧了一大锅水。   ————————————————————   第二日,朝阳初升。   红润的阳光铺撒在高高的城头,为这座生冷而坚硬的城墙镀上一抹温柔。   千羽翼迎风而立,墨黑的披风肆意翻飞,极尽张扬。   洛雯儿也出现在城头,见了他,只眉心一紧,便直接掠了过去,与小凳子合力将一只大盆架在城头上。   说是盆,但是样式奇怪。   盆底那面全部涂黑,而盆里则贴了一层锡箔纸,亮闪闪,极是刺眼。   整个盆倾斜的放在一个架子上,将刺目的那面对着太阳,盆中心还支出个笊篱样的东西。   洛雯儿看起来似乎不大满意,又调了调那个笊篱的长短。   千羽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她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盆”上未免让他有些恼火。   “咳咳……”以拳掩口,轻咳两声。   洛雯儿恍若未闻。   小凳子看不下去了,清清嗓子:“大将军今天很是神清气爽啊。”   千羽翼冷着脸“嗯”了一声,瞧了眼洛雯儿,脸色一黑。   小凳子有些尴尬。   刚刚,陶老头神秘兮兮的说大将军昨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鼓捣什么,只听里面有哗哗的水声……   还能干什么?昨天的事他可是瞧得明明白白。   他拧了拧手,去拽洛雯儿的衣角:“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大将军今天有什么不同?”   洛雯儿终于抬起眼,但那目光只是一扫而过:“怎么不同?”   怎么不同?难道他能直接说大将军昨晚上紧闭房门熬了半夜把自己洗刷干净今天又换了新衣特意站在这就是等着她来夸两句吗?   大将军也真是的,即便换了新衣也是黑色,连样式也不见有什么改变,这若是穿上一身大红立在这,再挂上满身的金属片,风一吹,叮当作响,就是想被无视也不可能啊。   余光瞥见千羽翼的脸色已比她带来的盆底还要黑,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洛雯儿暗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似是自言自语道:“今天天气不错,空气里好像还有薄荷的味道……”   那如刀刻一般的唇角终于翘了翘。   洛雯儿忍不住想笑……这人,平日里霸道得要命,怎么有时候却跟小孩子似的?   既然被发现自己用了心思,又没有点破,千羽翼这时只觉天也蓝了地也广了心情也美好了,于是勉强忍住喜悦凑上来,关切道:“你们在干什么?” ☆、023夜不归宿   更新时间:2012-11-01   “烧水!”小凳子兴致勃勃的将锅架在“笊篱”上。   烧水?   柴禾呢?而且将锅架得那么高,柴禾能够得着吗?   “姐姐说,有了这个,就用不着柴禾了。”小凳子认真解释道。   千羽翼本是心情大悦,正打算亲自献一把殷勤,闻言止住脚步……不用柴禾,怎么烧水?   洛雯儿的脸色一直冷冷的,只伸手试了试水温,点点头:“是啊,省得有人嫌我浪费!”   有人?什么人?谁敢?   然而见那双清亮亮的目光怨怒的瞥了自己一眼,千羽翼方明白那人指的就是他!再思及昨日之事……   怒。   他怎是小气之人?他无非是担心……   看吧,又生气了,又生气了。洛雯儿心想,这人就是个单细胞动物,仅这么会工夫,心情便阴晴了几个来回。   于是也懒得理他,嘱咐小凳子看着水,自己转身就走了。   她竟然都不听自己解释!可是……他要怎么解释?   千羽翼的心情有些乱,乱得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年是惊鸿一瞥,如今经过五年的休养,忽然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她,他还想要同她好好谈谈。   当年,就是因为他的迟疑,所以错过了,如今,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然而那夜探病,他只流露出一点意思,洛雯儿便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之后再无机会,而且俩人见了面没一会工夫就要斗气。   千羽翼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冲撞”了她,可当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若说第一次是因为震惊,因为意外,因为难以置信,因为她们实在太过相似,所以情不自禁,那么第二次呢?当他看见她在火光熊熊中跌跌撞撞的冲向他,呼唤他的名字,那一刻,心里涌出的岂止是喜悦?可是她呢?她偏说自己只是不想欠他的情。   他不是没有怀疑她在说谎,陶老头说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可看她的表现又不像。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又不敢问。   出生入死近十载,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他何曾有过惧怕,何曾有过犹豫?可是眼下,他看着她走下城墙的背影,拳紧了又紧,竟是不能追上去。   “成天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做出那些惊世骇俗之举,也不知想要吸引谁的主意!”   云峰不知何时立在身后,阴阳怪气。   小凳子只一心守着锅,这会摸摸锅底……果真开始热了。   他装作没听见云副将的话,只一下一下的瞟着在视线边缘飘着的墨黑披风,撇撇嘴……梳洗打扮,里外换新,连头盔都擦得锃亮,也不知是谁在吸引谁的注意!   —————————————————————   洛雯儿带着小凳子走在街上。   自从发现自己能够回到现代,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这个过程是怎样发生的,至今一无所知。   她将但凡能想到且能实行的都试了一遍……无果。   她也不断怀疑一切会不会是她的幻觉,可是那个来电时间又怎么解释?   若是没有这次意外,她可能真的就安心的待在这个时空,可偏偏又让她骤然得了希望。她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在这次发现之前她也曾无意间回到过现代却又莫名其妙的转回?又或者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便会无知无觉的离开这里?可是,那到底是个什么时间?   她一脚踢飞个石子……老天,你是不是玩我呢?   小凳子觉察到她近来情绪不稳,每日里跑到街上,四处游逛,却不像是看热闹,而是找寻着什么,尤其爱往墙角缝隙里瞅,好像能从那里发现什么宝贝。   早上兴高采烈的出来,晚上垂头丧气的回去,是这些天里不变的规律。   他转转眼珠,拉着她跑到一个摊子前:“姐姐,请你吃灶糖!”   洛雯儿看着放在手中做工粗劣颜色可疑的灶糖,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要过小年了吗?”   “今天就是啊。”   小凳子咬下一块灶糖,将丝抻得老长,拿刚刚抠过鞋底的手指卷了,又放在嘴里。   洛雯儿只觉胃里一个翻腾,赶紧调开目光。   甫一放眼望去,惊见这个被战火洗礼过的小镇竟仿佛在一夜之间便从废墟中站起,青墙碧瓦取代了昔日破败,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   来往的人也一扫颓废之气,个个喜气洋洋,怀里抱着各色物品,完全是过年的气氛。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   即便经历了战乱,即便经历了死亡,然而此刻,它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而这个奇迹的缔造者,究竟是传说中的神龙,还是埋在人们心中永不坠落的希望?   心下一动……   能回去也好,不能回去也罢,生活总是要继续,她不能为了暂时的失败而放弃希望。   她握紧了拳,感受血液正在澎湃汹涌。   “姐姐,姐姐……”   洛雯儿收回目光,落在捏着自己衣角轻轻摇晃的小女孩身上。。   “豆豆,找姐姐什么事?”   豆豆是她上次在跳绳事件中见义勇为帮助的小女孩,才五岁,父母早在三年前的一场瘟疫里双双死去。   同样是没有父母,受人欺凌,所以洛雯儿当时才会那么激动,而豆豆为此把她当做了亲人,只要在街里看到她就会跑过来找她玩。   “糖人!”洛雯儿一指货架。   小凳子这个小气鬼!别以为她不知道钱是千羽翼给的,为的是不让她再“骗”小孩子的东西吃,而他竟然只请自己吃脏了吧唧的灶糖。   小凳子撅着嘴,不情愿的掏了银子。   豆豆举着胖乎乎的糖人,笑得眼睛弯弯的:“谢谢姐姐!”   拜托,是我买给你的好吧?   小凳子一怒之下,将剩下的灶糖都塞进了嘴里。   “姐姐,这个糖人好像小白……”   “小白?”   “就是我养的一只兔子,雪白雪白的,可是前段时间忽然丢了……”   “丢了?”   “是啊,我的小白可漂亮了,鼻子上还有三个小黑点,就跟这糖人一样……”   鼻子上有三个黑点……怎么和小强一个模样?   洛雯儿忽然问道:“你的小白是什么时候丢的?”   豆豆眨眨眼:“就是……”   洛雯儿只觉腮边发烫,浑身不自在。   小白被发现丢失的那天恰恰是小强出现的日子,可是一只兔子怎么可能从居民家里跑到城头?还完整无损平安无虞?   回想当日情景,她清楚的记得,她刚藏起小强,千羽翼就出现了。   千羽翼……   不过小凳子不是说他即便让自己和士兵饿着肚子也不肯动百姓好容易藏起的粮食吗?怎么会……   “姐姐,奶奶让我请姐姐回家过小年。”   洛雯儿猛的回过神来,感觉那个做贼的人倒成了自己。   无限心虚的她本想拒绝,可是豆豆使劲摇着她的手,又让她回头看。   豆豆的家就在街对面,那个与她相依为命的白发老奶奶正站在门口,对这边招手。   她身后的房屋即便经过修葺依然低矮而简陋,然而却因了这个笑得慈爱的老人而凭生出几许温暖几许亲切。   那,是家的感觉。   —————————————————————   该死的臭女人,竟敢夜不归宿!   在洛雯儿留在豆豆家欢度小年的时候,辛苦了一天的禹城守军却在千羽大将军的雷霆暴怒下,奔往禹城的大街小巷,去抓捕一个让他们无法过节的可恶女人。   人还没找到,有人来“报案”了。   据说有个女人给孩子们讲了个什么“生蛋老人”的故事……你说人怎么会生蛋?还说什么那个穿着红衣服满脸白胡子的胖老头在廿四的夜晚会驾着用鹿拉的车满天飞,随身带着个大麻袋,专门给小孩子送礼物。   你说送就送吧,不走门不走窗不钻狗洞偏要爬烟囱。   有个孩子就忧心忡忡的说:“他那么胖,怎么能爬下来呢?万一卡住怎么办?”   然后孩子们纷纷跑回了家,又哭又闹的强烈要求把烟囱砍了。   来人最后奉上证据——一捆挂满了小玩意的干树枝,据说叫什么“生蛋树”。   千羽翼拿着“生蛋树”,表情难辨喜怒,然后一甩披风走了。   洛雯儿毫无愧色的跟在后面,跟在更后面的人则听她唱了一路的歌,直到躺在床上,那个欢快轻松的调子依然在耳边回响。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嘿!叮叮当,叮叮当……   —————————————————————   临近新岁,千羽翼宣布这几日城墙的修筑要赶工,除夕便可以休息,连休三日。   众人都很高兴,更是起早贪晚的干。   可是这天早上起床后,不少士兵出现头痛、头晕、耳鸣、恶心等现象,有的人干脆开始呕吐,另一些人则是嚷着自己看不清东西,全身乏力。   大家怀疑是不是最近赶工累到了,可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马不卸鞍昼夜兼程的千里驰援,不是没有经历过粮草告罄被困数月的危难艰险,怎么会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个工程而体力不支? ☆、024兽性大发   更新时间:2012-11-02   洛雯儿最近也起得很早,见这些士兵没有如往日般赶去教场操练而是有气无力的在城头晃悠,不禁心下生疑,而当她看到个别人口|唇、指甲、皮肤竟然出现了樱桃红色,还伴有虚汗渗出,当即失声叫道:“所有人都在这吗?”   士兵不明所以,只道:“我们三营的在这,另外的应该赶往教场了……”   洛雯儿当即让他们赶回房中,看是否还有人滞留屋内。   果真,没一会工夫,惊叫声连连传来:“不好了,三子不会动了!”   “赵六晕过去了!”   “张达在抽抽……”   “王武脸都紫了……”   “快禀告大将军,有人下毒!”   ……   “喊什么?还不快把人抬出来!”洛雯儿厉喝。   片刻后,兵士们慌慌张张的将人抬了出来。   洛雯儿一看,正是煤气中毒,而且已经是接近三度的重度中毒,再不抢救,恐有生命危险。   她让人把被子抱出来将中毒者盖好,然后一把扯开那人的衣服……   立即有士兵瞪大了眼睛。   再然后……   “洛姑娘,他本来就快没气了,你怎么还使劲压他?”   “洛姑娘,你这样不行啊。虽然小武那天对你有些不满,可是你也不能借机报复啊?”   “洛姑娘……”   “闭嘴!”洛雯儿怒喝,然后头一低……   “唔……”   “哗……”   “啊……”   “呀……”   “天呐……”   士兵们的眼珠子当即脱窗……洛洛洛洛洛雯儿竟然亲了王武?!   这也太太太……太刺激了吧?!   当下,一片死寂,只鸟扑棱着翅膀划过天空,撒下一串欢快的啁啾。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王武在洛雯儿的“狂吻”下睁开眼睛……活了。   一定是激动的,一定是!   而洛雯儿兽性大发,又扑向另一个昏迷者。   他们长大嘴巴,面面相觑,然而片刻后,有士兵捂着脑袋开始摇晃:“唉,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呢?”   噗通,栽倒在地。   顿时,人们如同醍醐灌顶。   “晕了!”   “我也晕了!”   “哎呀,刚才不觉得,这会……”   “哎呀,晕了晕了……”   噗通,噗通……趴倒一片。   千羽翼赶来时,只见“尸”横遍地,而洛雯儿正抱着一个家伙在“亲嘴”。   “洛、雯、儿——”   一声怒喝,震得地皮直颤。   那个被抢救的士兵恰在此时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就见他们的大将军仿若巨灵神下凡,几乎一步便迈到面前,在他眼前不停盘旋的几个脑袋均目眦欲裂,气势汹汹。   “你在干什么?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要在什么时候?月黑风高?”   “你……”   “你的士兵中毒了……”   “中毒?”   “一氧化碳……”   “什么炭?”   “煤气中毒……”   “没气?”   “跟你说不明白,反正再不抢救就没命了……”   千羽翼已听人前去汇报,所以才匆匆赶来,却没想到目睹了这么震撼的一幕,一想到方才的情景,太阳穴忍不住突突狂跳。   不过是救人,偏得……那样吗?那是什么救人的法子?   他大掌一攥,目光一扫:“都中毒了?”   一个士兵悄悄将眼皮欠了道缝,正见他阴沉的脸,吓得一个哆嗦,赶紧闭眼。   洛雯儿倒没抬头:“应该是,这几个最重,想来是他们住的屋子有问题,稍后……”   “这……要怎么救?”千羽翼忽然话题一转。   想来千羽翼这种身强体壮出入杀场如入无人之境的人定是肺活量超强,不像自己,只忙了这么会工夫,便觉头晕眼花。   “让他躺好,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提起,另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你可别一直捏着不放。然后先深吸一口气,对准他的嘴吹进去……”   千羽翼绷紧了唇,太阳穴的青筋蹦得欢快。   “……大约同你的呼吸速度差不多……”   洛雯儿看着他的魁梧,有些担忧道:“每次吹气不可用力过大……当然也不可过小,否则……”   “知道了!”   千羽翼站起身,目光一转,就落在刚刚偷看他的那个士兵身上,唇角一勾,顿时现出一丝狞笑。   洛雯儿看着他神色凝重的大踏步走过去,心想,这人还是挺仗义的……咦,这些人怎么都躺倒了?   千羽翼停在一个士兵身边,蹲下身子,捏住士兵的下巴,抬高,动作规范,然后缓缓俯下脸去……   这一刻,风在吼,马在啸,基情在咆哮,基情在咆哮……   的确,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瘦削虚弱,那姿势,那动作……简直是耽美插画中强攻与美受的完美结合。   虽然千羽翼呈现给她的只是个背影,但洛雯儿已开始想象他是如何脉脉含情的注视着眼前的人,而那睡美男在他的深情一吻下奇迹般的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对望,然后……   然后她看见那个士兵静置在身侧的手唰的张开了手掌,又猛的攥紧,紧……拧……   她也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   然后那个士兵忽然四肢伸直,似乎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太激情了!   再然后……那四肢好像一直在绷紧,似乎还在膨胀,像是被吹了气的气球……   紧接着,紧攥的手“啪”的弹开……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洛雯儿心头有一个成语跃然而出……撒手人寰!   她顿觉出不妙……千羽翼似乎自从“吻”上就没换过气……   然而那个士兵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捂着胸口拼命咳嗽。   与此同时,那些横七竖八“晕”倒的患者全部苏醒,个个神清气爽。   “都好了?”   “回大将军,都好了,谢大将军!”   “可以去教场了?”   “是。三营集合!”   洛雯儿看着满地的中毒人员精神焕发的列队而去,千羽翼走在最后面,漆黑的披风迎风飘摆。   他忽的停住脚步,偏了头,唇角挂着一丝得意,却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   中毒事件到了下午才弄清楚。   原来果真如洛雯儿所说的并非是有人蓄意投毒,而是土炕漏火气所致,幸好用土炕取暖只是限于三营的这几个士兵所住的房间。   往年也出现过类似事件。人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而住在这几个房间里的人以往每到冬季取暖时节,经常会在早上醒来时有头晕目眩之感。尝有传言说是闹鬼,但军中忌谈鬼怪祸乱军心,于是从未有人深究过。   今年因为围城,所以木炭一时匮乏,无法取暖,所以即便天寒地冻,大家依然精神得很。可是围城已解,木炭恢复供应,麻烦就来了。   兵士们都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洛雯儿,可是千羽翼总觉的那眼神里似乎隐着点什么别的东西。他可没有忘记早上那一幕,想起来就憋闷。   三营的将士只觉得大将军今天看他们似乎格外不顺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将军好像给他们派了最苦最累的活,一整天都没让他们得闲,说是中毒以后需要运动,需要呼吸新鲜空气,还强调说是洛雯儿特意嘱咐的。   他们现在已认定洛雯儿是个神奇的女人,于是听话的忙了个四脚朝天,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直接昏死过去。   却有人睡不着。   寒风撕扯着墨黑的披风,翻卷如苍鹰腾飞的翼,猎猎作响。   然而那个高大昂藏的身影依然立在城头,手扶城墙,极目远眺。   夜空中繁星点点,幽深浩渺,夜幕下白雪茫茫,清萧肃杀。   这是个寒冷而静寂的夜晚,可是他的心却满是烦躁。   他习惯的回首北望……   隔着这几间房子,他根本看不到她的小屋,不过他知道她一定还没睡。   她一向睡得晚,即便睡着了也要点着灯,他每次路过都会看见窗口透着淡淡的晕黄的光,然后不由自主的站住脚步,看上很久。   于是夜中深深浅浅的黑统一凝作单一的背景,只有那团莹莹的光如一朵小小的花,开在黑幕中,开在静夜里,开在他的心间,为这个寒夜平添几分温暖与柔和。   她很怕黑,很怕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曾经历过什么?她到底是怎么来到的这个地方?她为什么来到这?她的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是谁?   千羽翼从未如此迫切且坚持的想知道一个人的一切,可是他不能问。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来自一个神秘的所在,一旦揭开这层薄纱,她就会像突然出现一般离奇消失。   她……会消失吗?   手掌下意识的抓起一团雪,攥紧,再攥紧……忽的手臂一扬。   雪团画了道优美的弧线如流星一般直向北方而去,只一忽工夫便成了一个小点。   远处旋即传来一声裂响,紧接着,那条黑狗愤怒的咆哮起来。   伴着这撕裂沉寂的怒吼,心情忽然好起来,他可以想象她披了衣服出门查看的气急败坏。于是摆出一副严肃而不失温和的神色,大踏步的往那个方向赶去。 ☆、025猫狗之争   更新时间:2012-11-03   今天除夕。   洛雯儿站在城头,手抚着冰冷粗糙的青色城砖,极目远眺。   前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平原,风毫无阻碍的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肆意穿梭,尽情咆哮,使得这个边防小镇更显苍凉。   她努力的在浮起的如雾碎雪间寻找一丝不同的颜色,然而月前那场恶战所留下的痕迹皆被一场接一场的雪掩埋殆尽。   听说西戎见机行事,带着残余部队退回草原,以保存实力,休养生息,估计三年内是不会再滋事了。而那些个让人记不住名字的小国,当场灭的灭,逃的逃,只余无数将士埋骨他乡。   战争,究竟为谁而战?已是没了性命,又要如何享受战争所带来的利益?   不过千羽翼说的没错,只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只有死亡才能结束死亡,被鲜血洗礼过的土地,才能开出繁盛的鲜花!   天下的分裂是为了最终走向统一,然而由谁统一?谁又愿意成为他人统一的垫脚石?   这是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时代,若想不被吃掉,那么只有强大起来。只不过作为一个意外来到这个时空的她,她可没有那些书里写的那些穿越女主那么豪迈,还有当女皇的运气,那都是故事。她也不相信奇迹,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如果依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要想个法子,让自己在留在这个时空的时间里过得物有所值。   可是,她要做什么好呢?   最近在禹城游逛,她也在观察,也在考虑,然而禹城不过是个暂时的落脚点,且地处偏僻,人们多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没有太多闲钱,虽然有一两个大户,但是目标太少了,根本无法发展,她需要一个更大的空间,更需要……资金。   这才是个头痛的问题。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只是这钱……   对了,千羽翼说已经向王上请旨封赏,不知会赏她什么,如果是一大堆金子……   她有些兴奋,索性将双臂架在城墙上,手托着腮,开始畅想起美好的前景来。   ————————————————————   其时,千羽翼一直在后面观察她。   他看到她迎风而立,衣袍鼓荡,散在鬓边的黑发亦被风吹得乱飞一气。   她今天没有出去惹祸,很好;豆豆的奶奶来请她去家里过年,她也推辞了,他很满意。   他看出她乍听邀请时很是激动,就要点头答应了,可是豆豆接下来说那些孩子都眼巴巴的盼着她呢。因为他们等了五天也不见那个什么“生蛋老头”的踪影,让她帮忙问问那老头是不是嫌家里的烟囱太细不肯出现?还是卡在了谁家的烟囱里?   其实他并不在乎她在外面惹是生非,他觉得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当然,她也得有那个本事,他也能帮她补上。   她一惹了事,他们就来找他。他表面严肃,心里是很欢喜的,而她不出去乱跑,就在他身边待着,他的心里更为欢喜。   冬日干冷微甜的空气里飘着她的气息,正如那些士兵所说……很清,很香。   他在她身后站了好久,一直在想一会走上去时说点什么,怎么说才能让谈话气氛愉快的进行下去。前天晚上,他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去看她,结果二人又不欢而散。   如何才能避免这种局面?   他正在费心琢磨,却见她趴在城墙上,于是他的脸便开始黑了。   她那是什么姿势?要想要勾引谁吗?   登时也不去想什么开场白了,大踏步的就走过去。拳紧了又紧,恨不能在她那个翘得高高的虽然衣袍宽大但依然难掩美好曲线又令他的心猛然一紧的部位上狠揍上一下,让她就像当初被烫伤那样不得不在床上趴上好几天,看她还长不长记性!   ————————————————————   其时,陶老头正窝在拐角处晒太阳,与他享受同等待遇的是一只不知打哪跑来的大黄猫。   一人一猫甚是和谐。   陶老头半闭着眼,手时不时的探进衣襟挠挠干瘪的胸脯。   那只黄猫则眯着眼,翘起后腿,弹了弹耳朵,然后打了个呵欠,摆了个销魂的姿势,继续晒阳阳。   这工夫,陶老头便看见千羽翼的黑披风忽的刮了过去。   与此同时,洛雯儿那只叫小翅膀的大黑狗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它对同样满身是毛的东西更感兴趣,于是只乜了陶老头一眼,便走向那只惬意的黄猫。   站定,摆了摆尾巴。   ————————————————————   “你在干什么?”   千羽翼走到洛雯儿身后,站定,披风翻卷。   发财梦被打断,洛雯儿很没好气:“你看不到吗?”   我看到了,我当然看到了!   千羽翼瞄了瞄她那不肯悔改的姿势,努力克制想要揍上一下的冲动,冷笑一声:“只可惜这里没有别的人!”   洛雯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毫无疑问是专门来同自己吵架的。   好端端的,又抽什么疯?   于是当即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手腕一紧,下一瞬已被他提到胸前。   抬了头,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   那边厢,黑狗走近黄猫,药丸一样的鼻子小心翼翼的嗅了嗅猫耳朵。   黄猫偏了头,睁开一只眼,斜睨它。   ————————————————————   “放开我,放开!千羽翼,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也不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什么了?你说清楚!”   “你……”   千羽翼几乎脱口而出。   几日前,她口对口的抢救那些士兵,虽是事出紧急,而且这个法子经大夫验证也的确有效,可若是他不及时赶来,她是不是要挨个亲个遍?   她怎么可以亲别人?她分明是……   可是他只碰了她一下便挨了一耳光,只要跟她多说一句话她就要发火,而对别人却热情得很,热情得让他心底冒火。   她有没有看到别人注视她的目光?简直要粘在她身上。她是不是就喜欢那种注视?   云峰说的对,她就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   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而这里如此僻静,她是在等什么人吗?   是谁?是谁?   ————————————————————   黄猫伸了个懒腰,发出惬意的咕噜。   黑狗当即竖起了耳朵,“汪”的大叫一声。   黄猫一骨碌爬起,瞪圆了眼,尾巴骤然膨胀,左右摇摆。   大战一触即发。   ————————————————————   “你……心里清楚!”   “你莫名其妙!”洛雯儿用了用力,却甩不开,当即大怒:“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是非要留在这!打扰多时,不好意思。不过你得先放开我,我才能从你视线里消失!”   消失?   要走了吗?   好,很好!   ————————————————————   黑狗盯着黄猫摇摆的尾巴,登时目露欢喜,汪汪叫着扑上去。   黄猫凌空而起,伸出爪子照黑狗的面门就是狠狠一下。   “嗷——”黑狗惨叫。   ————————————————————   这边厢,千羽翼怒不可遏。   这个女人竟然说要走,她能走哪去?和谁走?   怒火熊熊,烤得脑门滋滋作响。   他忽的放开手,转而一把抓住她的腰带,猛的一提……   洛雯儿只觉自己凌空而起,下一瞬,已是身在城墙之外。   头顶是亮堂堂的天,耳边是狂风碎雪,脚下是……单调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就在眼前忽远忽近,摇摇晃晃。   而她就这样被千羽翼拿两根手指拎着,半悬在数十丈高的空中。   “要走便从这里走,若是不敢,就赶紧认输!”   这人一定是个变态,十足的变态!   洛雯儿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她就不信他真敢松手。   然而就在此刻,腰间忽然一松,眼见得那漫无边际的白刹那间便向自己贴了过来。   “啊……”   她顿时惊叫出声,结果腰间旋即一紧。   头顶飘来他的笑声,万分得意:“到底认不认输?不认输就把你丢下去!”   实在忍无可忍:“千羽翼,你混蛋!”   “竟敢骂我?好……”   他又是手劲一松,她便不由自主的惊叫,他则哈哈大笑。   “千羽翼,你就会恃强凌弱,有本事咱们上去打!”   “上去?你能打得过我吗?”   腰间又是一松,与此同时,腿间骤然涌出一股温热……   糟了!   “千羽翼,你这个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台词实在太过老旧,然而面对千羽翼这种花样层出不穷的变态洛雯儿实在无法跟上他创新的节奏。   “你放开我……”她开始挣扎。   “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裂帛之响……他的力气过大,竟是将腰带抠断了。   未及反应,再一声裂响。   千羽翼一手抓空,而洛雯儿的身子只一震,便骤然下坠。 ☆、026抱紧我!   更新时间:2012-11-04   “啊……”   风声过耳,如野兽般怒吼,卷起她的鬓发,衣袍,仿佛在使劲的向上拉扯,却无法阻挡她下坠的速度。   脸好像被利刃极速切割,泪飞了出来,转瞬化成无数冰星,消失在空气中。   地面依然是白,白得干净,白得彻底,白得像一匹光滑的丝绸,正在抖动着向她接近……   ————————————————————   多么熟悉的一幕。   她忽然想,这个地面会不会如她来到这个时空的那天,骤然裂开一道巨口,等着她掉入,然后……   ————————————————————   下坠的身子忽的一顿……骤止。   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让她的心一通翻腾,然而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她的鼻子便好像磕到了一面铜墙铁壁,当即酸得掉出眼泪。   “抱紧我!”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   洛雯儿顿时清醒:“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不想活就再动一下试试!”千羽翼低喝。   心头一震,她微微扭了头……   头上,牒垛好像排列的锯齿;脚下,依然是白雪茫茫。   但是她知道,禹城作为边防重镇,却极不占地理优势,两侧虽有山脉,是天然的屏障,然而中间有长达五十里的缺口,往来皆畅通无阻,为御外敌,只能靠修建城墙加以维护。此番修筑工事,特意设置了层层陷阱,而最靠近城墙的一层,虽看似平地,此刻也铺了层厚厚的雪,实际是条极深极广的护城河,里面存着一种没有浮力的水,一旦掉进去,就永远别想爬出来。   而他们现在,正正悬在城墙的中间。   “用不着你假仁假义!”洛雯儿闭了眼,不想继续想象惊险。   “好……”   话音未落,怀抱已是一松。   她当即惊叫。   千羽翼笑了:“还是舍不得死?”   “要死你去死!”   “不若一起死!”   “啊……”   “行了,别叫了,让人看见本将军抱着个女人挂在这,太没面子。”   洛雯儿方想起个重要问题……他们怎么会“挂”在这?   小心翼翼的抬了眼……千羽翼的手,正死死的抠住城墙。   那城墙是灌了米浆的青砖做成,极其坚固,而他的五指张开如铁爪,就那么生生插入青砖。   然而人手毕竟不是铁爪,缝隙处已有血迹渗出,他的手臂也因为极度用力而在轻微作响。   “疯子!”她瞪了一眼。   “说,你服不服?不服把你丢下去!”   “你……”她气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是看她不顺眼干脆就不要救她。自己跟着跳下来,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他竟然还有心情问她“服不服”?她若说“不服”,他们是不是就要一直挂在这?而她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又打算要她“服”什么,这人是不是在军营呆久了,又从来没有吃过败仗,所以觉得所有人都要听他摆布?都要臣服于他?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闭了眼:“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唇瓣忽的一痛。   再睁眼,他已飞速离开,脸上带着偷香得逞的诡笑。   “你这个……”   “抱紧我!”   不等她发怒,他的手臂忽的一收,整个人猛的向上蹿去。   她已不自觉的抱紧他,只觉他的身子瞬间爆出强劲而刚悍的力度,好像一只迅猛无敌的猎豹,在垂直的草原上飞速奔驰……   而那个怀抱是那么坚实,那么强壮,那么有力,仿佛可以为她挡去所有艰险与危难,告诉她不必再惧怕风雨雷电。   他单臂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几乎要将她拦腰勒断,于是那混着汗气、尘土、兵刃之气以及淡淡的薄荷清香的气息无一丝缝隙的包围了她。她估计是给吓傻了,一时间竟不觉得这个味道讨厌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脚便踏上坚实的地面。   洛雯儿余惊未散,整个人好像还处于飞翔状态,却听有人笑道:“还没抱够?”   神思回转,对上那人的得意,当即推开他,大怒:“你这个疯子!混蛋!怪物!变态!”   阻拦的手被狠命打开,他都感到了丝丝的痛意,而她的手……该不会又脱臼了吧?   方才他生气归生气,也不过是想跟她开个玩笑,就算中间把她掉下去了,不是又把她带回来了吗?他既然敢把她放城墙外面,就能保证不让她出事,她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正欲追上去解释,面前忽然多出条胳膊。   陶老头……   陶老头望了望洛雯儿飞速消失的背影,冲他摇了摇头。   “对女人,这个样子是行不通滴……”   “她是女人吗?”   思及洛雯儿竟然不了解他的苦心,还同他发火,他的怒气又上来了。其实当时她只要说自己“服了”,再细声细气的求求他,至于受这一番惊吓吗?女人不都是胆小温柔善解人意的吗?可你看她……   “她是不是女人,大将军最清楚……”   陶老头眯着老眼,一副了然的语重心长。   ————————————————————   “男人和女人,就好比那两只……”   陶老头示意他顺着自己的眼神看……拐角处的黑狗和黄猫正在对峙。   “狗摇尾巴表示示好,可是落在猫眼中却是挑衅;猫咕噜咕噜的叫声代表开心,可是狗听了却认为是威胁……”   “你想说什么?”   “老头子是想说……咳咳,”陶老头清清嗓子:“猫和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动物,就像男人和女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错了意,好事也会变坏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陶老头觉得有些头痛。   千羽翼这样的人物,不要说身为女人的洛雯儿难以理解,就连身为男人的自己也颇感棘手。   “老头子是说大将军身为战神,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大将军的做法,平常人是很难揣测滴……”   千羽翼皱了皱眉……这是在夸他吗?   “大将军自小就流落在外,跟着一群高人学功夫,又遇到名师传授兵法,然后就带兵打仗,这身边围着的全是男人。当然了,月副将除外,不过大将军好像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同……”   陶老头抬了抬眼皮……在提到月璃樱时,千羽翼的眼神闪都没有闪一下。   “所以呢,大将军行事处世都极有男子气概。只不过这男人若是太阳刚了吧……老头子打个比方,如果太阳一直在天上挂着,月亮还怎么爬上去?”   千羽翼表情艰巨的琢磨这个比喻:“可是,可是她……她和别人就不这样。”   大将军能想通这个比喻,不容易啊。   陶老头很感动,急忙趁热打铁:“问题是别人和大将军不一样。老头子刚刚说了,大将军的身边始终都只有男人,而他们……”   千羽翼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是的,他的生命里也曾出现过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只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抹淡紫的烟。   烟太飘渺了,转瞬即逝,然而洛雯儿的出现却将这抹烟变成一道绚丽的光。   陶老头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微妙,兀自摇头晃脑:“……军队里的较量,是以硬碰硬,谁胆子大,谁功夫高,谁战绩多,谁就最强。可是拿这种同男人交往的方式来对付女人,是行不通滴……”   “那……应该怎么办?”   头一回,头一回以对敌作战的态度来认真思考一件事。   的确,对他而言,洛雯儿一个女人实在比一百个敌人……不,比所有诸侯国的军队加起来都难以对付。   打不得骂不得关心不得玩笑不得,着实挠头。   “这个嘛……”   陶老头搓着胸脯,眯了老眼,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   洛雯儿惊恐的发现……大姨妈来了,就在千羽翼将她吊到城墙外的恐怖时刻。   这个亲戚总是消极怠工,她却从不在意,一向奉行的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的策略,然而就在此刻,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这个时空没有护舒宝没有安尔乐没有苏菲……她,该怎么办?穿越过来的女主都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的?书上似乎没有写……   她倒是记得某些资料好像说古代女子是用布条包草木灰来欢迎大姨妈的到来,据说还有杀菌效果。   洛雯儿皱皱鼻子,该不是来来回回反复用那一条吧,这得有多脏?可问题是,现在就连这一条她都没有。   她在屋子里直打转。   这两个多月,一直连惊带怕,又用脑过度,刚刚还被那个变态吓了个半死,大姨妈已经愤怒咆哮了。   此刻,她最想去寻求豆豆奶奶的帮助,可是大姨妈来势汹汹,已然决堤,她要怎么奔到城中?   洛雯儿换好了衣物,准备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找月璃樱。   只不过古代人似乎对这类事都很是避讳,她要如何做出一副难以启齿又将意思表达清楚的姿态?况且因为千羽翼,月璃樱似乎很是不喜欢自己……   然而再也耽搁不得了,她只简单披了件长衣,就急匆匆的冲出房门。 ☆、027求爱宝典   更新时间:2012-11-05   “对待女人呢,要温柔。女人,是用来哄的……”   陶老头的谆谆教诲响在耳畔。   正往洛雯儿方向开动的千羽翼浓眉紧锁。   这样就有效果吗?可为什么不是她温柔?为什么不是她来哄我?就因为“她同别的姑娘不大一样,脾气有些倔强,个性比较强硬,所以不能以硬碰硬”?   硬碰硬有什么不好?谁赢了就听谁的,这才是王道!   ————————————————————   “既然喜欢人家,姿态就要放低一些……”陶老头神色暧昧。   “谁说我喜欢她了?”他大吼。   ————————————————————   脚步猛然一滞,扭身就走,可也只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黑着脸,如同跟自己赌气一般……当然,此举若是落在洛雯儿眼中定会觉得他是一只准备去斗架的公鸡……向着那间房子大步开去。   ————————————————————   “大将军要相信老头子,老头子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陶老头的表情莫测高深。   ————————————————————   他在门口站住,想起临出发时陶老头的交待……“放轻松,脸不要绷得那么紧,要微笑,微笑……”   他攥紧了拳,努力抽动唇角。   然而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而回过神思,竟见月璃樱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二人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然后月璃樱就垂下眸子,从千羽翼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静止的黑睫,微方的下颌,几乎与脸色一样白的唇。   “洛姑娘……病了。”   “病了?什么病?”他顿时紧张起来。   月璃樱肩头一颤,睫毛飞速的闪了一下:“大将军自己进去看看吧。”   千羽翼也没应声,往里便走。   “你受伤了?”被擦肩而过的月璃樱忽然转了头。   千羽翼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见腿侧黑袍边缘有一点暗色,几已渗进墨黑的纹理。   然而不用回答,月璃樱的脸色已是更白了些,再无一言,匆匆而去。   千羽翼只是瞟了那痕迹一眼。   行军打仗,早已见惯了血,即便平时,受伤亦是常事,根本无需计较。   于是便进了门,见洛雯儿趴在床上,一看到来人是他,顿时瞪了一眼,扭过头去。   ————————————————————   “她现在不想理你很正常,你也不要吵她,静静待着便好。”陶老头如是说。   于是他就坐在一旁,盯着她看。   ————————————————————   人的后脑勺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有感觉。当一个人目光灼灼的对你虎视眈眈,那简直是如芒在背。   洛雯儿忍耐了一会……她要不是肚子疼得使不上劲,真想大吼一声赶他出去。   她转了头,瞪着他:“你又想怎样?”   ————————————————————   “只要她肯说话,这事就成了一半……”陶老头煞有介事。   ————————————————————   “大将军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把事情搞砸!”陶老头大声疾呼。   ————————————————————   “我……”   陶老头让他婉转但必须勇于承认错误:“对于女人,她做对了,那就是对了,她若做错了,那也是男人的错。作为男人,永远不要和女人争论谁对谁错,你一开口,便已是错了。”   可他还是开不了口,同样瞪着眼,半晌,忽然道:“你不舒服?”   的确,她的脸色比刚从城头上下来时还要白,她的唇瓣一直是淡淡的樱色,水水润润,当真像个小樱桃,总让他有咬上一口的冲动,可这会竟然有些发灰,还被她死死咬着。   “你……”   他刚伸了手,洛雯儿便往后一躲,旋即脸色大变,蜷起了身子。   千羽翼急了,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就往门口冲。   “你干什么?”   “找大夫。”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又把她放回到床上:“你先忍着,我去叫云峰……”   “站住!”被他这么一折腾,肚子更疼了:“不用,我一会就好,你先出去……”   千羽翼看着她的隐忍,又看她捂着肚子,再思及方才那点血迹……   他忽然神色一变:“你……是不是要生了?”   为什么现在是冬天?否则天上干脆掉下个雷把她劈死算了,为什么每每看到这个家伙都会生出捶床掀桌砸键盘等一系列暴力冲动?   千羽翼,你那眼睛是怎么长的?有我这么苗条的孕妇吗?肚子疼就是要生了?谁教你的?   不过千羽翼虽然脑子在某些事情上反应慢了些,目光却很敏锐,那是无数次冲锋陷阵历练出来的,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下散着的一团东西。   那是洛雯儿刚刚换下的衣物,一时找不到地方,便暂时藏到了褥子下,结果刚刚这通折腾,东西都掉了出来。   洛雯儿正要爆炸,就见千羽翼忽然抿紧了唇,推门就走了。   洛雯儿一口怒气憋在胸口,好半天才咽了下去。   她趴回到床上,琢磨着一定要找个机会离开这,否则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千羽翼这个大混蛋给气死。   小翅膀哪去了?还没到春天呢,到处乱跑什么?明天必须把它栓门口,告诉它但凡和它毛色一致的移动生物一律免进!   ————————————————————   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可是吱扭扭的响声依旧惊醒了洛雯儿。   “你怎么来了?”   小凳子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碗……一碗红糖水,一碗红枣莲子羹,皆是滋阴补血之物。   转身,又打外面拎了个汤婆子,拿巾子包了,递给她。   “是月副将让你送来的?”洛雯儿心头一暖。   小凳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大将军让我送来的。”   “千羽翼?”洛雯儿表情微裂。   “大将军急吼吼的去找陶爷爷,也不知要商议什么,还把我撵出来。没一会又找我进去,然后便叫我吩咐后厨炖了这些东西送来,让你趁热用。”   洛雯儿有些迷糊,然后便听小凳子惊叫:“姐姐受伤了?”   洛雯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见自己的脏衣物正一半掖在褥子下,一半拖拉在地上。   抢在小凳子之前将东西抓起来,忆及千羽翼当时的神色,顿时脸颊发烫。   小凳子撅着嘴,犹犹豫豫道:“姐姐是不是嫌弃我了?”   洛雯儿正忙着把东西藏好:“怎么会?”   “那大将军为什么不让我再来找姐姐?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儿个就给姐姐买个丫头伺候着……”   “什么?”   洛雯儿惊叫,她可不希望身边再多出个跟屁虫。   “还说我一个大男人整日里出入女子闺房,一辈子都长不高!”   “大男人?”洛雯儿啼笑皆非的打量他那小身板:“你有多大了?”   “十五了。”小凳子挺了挺胸脯,看着洛雯儿的不可置信,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姐姐也觉得不像吧?都是这段时间饿的,本来我已经长高了些,生生给饿回去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一定要多多吃饭,长得像大将军那么高,那么壮……”   洛雯儿笑了两声。   十五岁,按照古代人的早熟,的确不小了,但小凳子依然像个孩子似的单纯,大概是长期生活在军中,绝少同外界接触的缘故,而千羽翼……十载征战,戎马倥偬,亦是个只懂打仗不通世故的人啊。   她有些感慨,不觉移目桌上……两只粗瓷碗还冒着热气。   “姐姐快把这个喝了!”碗转眼就到了面前,小凳子瞪着小眼睛认真看着她:“大将军说,一定要小凳子监督姐姐把这个喝光,否则就让我不吃不睡去教场跑三十圈!”   这个千羽翼,如此算不算是变相的赔礼道歉?可即便是赔礼道歉怎么也这么霸道?   这个人,真是没救了!   ————————————————————   这是洛雯儿来到这个时空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其实她还是抱有几分期待与好奇的,怎奈身子不爽利,只能趴在床上听外面鞭炮阵阵。   小凳子尽忠职守的站好最后一班岗,不停的往她这里送饭送菜,汇报将士们正在进行什么活动,无非是比试谁的力气大,功夫强,然后使劲灌酒。   如果没有战争,禹城的夜晚总是静寂的,然而此刻,外面的喧闹一浪又一浪的涌进来,军人的粗放豪迈,挥洒得淋漓尽致。   熬到半夜,寒凉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又引起一阵欢腾。   洛雯儿却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的问小凳子饺子什么时候送过来。   “饺子?”小凳子眨眨眼。   她叹了口气。   是她想错了,后厨就那么几个人,然后三万将士除了轮班守卫的都忙着喝酒比试,谁来包这么数目庞大的饺子?亲自上阵吗?可是如果让那些拿惯刀枪的手来包饺子,她可不敢想象他们会把那些饺子捏成什么模样。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洛雯儿发现自己的生活越来越不精致了,比如有天她竟然看到后厨拿着铁锹在大锅里翻来翻去的炒菜,动作极为雄伟豪迈。   也是,这么多人,如果当真精细的做起来也不现实,就连千羽翼,也没有开小灶的习惯,她也只得忍了。   可今天是除夕,如果不吃顿饺子,总好像少了点什么。   揉揉已经鼓起的肚子,仍旧咽了口口水。   待以后有机会,一定把这顿饺子补上! ☆、028将军发芽   更新时间:2012-11-06   初三,身体好转,洛雯儿再一次来到城头上。   她很喜欢站在高的地方,因为能看得很远,虽然眼前依然白雪漫地,无边无垠,却别有一番开阔宏远之气。   一个高高的影子静静的印在她背上,很久。   日光偏移,洛雯儿看到手边忽然多了块黑影,自然而然的回了头……   果真,一看到他就皱鼻子瞪眼,千羽翼酝酿了许久的美好情绪差点被她破坏。   ————————————————————   “对于交流,聪明的男人要永远说第一句,而更聪明的男人会把最后一句永远留给女人。”来自陶老头的泡妞宝典。   ————————————————————   于是,他上前一步。   洛雯儿扭头就走。   “站住!”   他当即脱口而出,事先准备的千万个开场白全部抛在脑后。   “干什么?又想把我丢下去?”洛雯儿攥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千羽翼回了回头……他现在觉得自己有点离不开陶老头了,可是陶老头说但凡战术都是死的,要灵活运用,在不断的实践中才能融会贯通,才能升华精髓。   ————————————————————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头子已倾囊相授,剩下的就全要靠大将军自己了。”   ————————————————————   于是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洛雯儿,那表情活像是在纵横交错的舆图上寻找敌方的一个突破口。   然而洛雯儿绝对不会像舆图一样老实的等着他研究,等着他戳戳点点圈圈画画,她只知道对面的人喜怒无常脾气古怪,说不好正在想什么变态法子折磨她。这阵子没仗打了,人一闲下来,难免要时不时的抽一下疯的。   她刚准备绕过他,面前忽然横过一只手臂,随后千羽翼打衣襟里翻出一样东西,看也不看的丢到她怀里。   她下意识的接住:“是什么?”   千羽翼已经走了,黑色披风翻卷如翼,只丢下一句话:“放心,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什么意思?   回到房里,打开布包,只看了一眼,脸便腾的红了。   是月事带,新的,上面还绣着花。   怪不得说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那么他呢?他是从哪弄来的这个东西?   “姐姐……”   门声一响。   洛雯儿急忙把东西塞到被子底下,挤出个笑:“什么事?”   “姐姐藏了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瞧瞧。”小凳子已经发现了,一下子蹦过来:“我只看一眼,又不同你抢……”   洛雯儿死死压住被子,就是不让他动。   “不让我看我也知道,定是大将军送的!”小凳子撅起了嘴。   洛雯儿立即目露警醒……不是没人看到吗?   “大将军这几日总是神秘兮兮的。初一一大早就去了集市……你想想,大年初一,哪个会出来做生意嘛。直到下午他才回来,然后就到你屋子附近转,又不进来,不知在搞什么……”   这个东西……难道是买来的?   洛雯儿不知该如何想象那样一个霸悍十足人所共知的人物去问人买这样一个姑娘家用的私密物件的诡异情景。   然而她完全可以想象店主的震惊。   而若她知道此物并非买来而是千羽大将军找到豆豆的奶奶在人家坐了小一天就眼也不眨的等着老太太老眼昏花的一针一线的绣出来会不会更震惊?   她只是继续她的想象……接下来,禹城上下,整个无涯国,乃至全天下是不是都要知道他千羽翼做了怎样一个惊世骇俗之举?   他,他是不是疯了?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小凳子好奇的看着她。   有吗?   她摸摸脸颊,是有点烫……嗯,只是“有点”而已。   “可能是春天要来了吧?”小凳子托着两腮,自顾自的解释道:“陶爷爷说,这个春天一定很不寻常,连大将军都要发芽了……”   ————————————————————   一连几日,洛雯儿都不敢出门,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有时推开窗子,便会看到那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就立在远处。   白雪皑皑,天地苍茫,那点黑色总是不经意的成为视线的落点。   可能是由于黑与白的对比过于鲜明,总会刺得人眼底一跳,然后手一松,窗子就“啪嗒”一声落下来。等到再撑开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就这样像躲猫猫一般躲了十几日,洛雯儿再次来到了城头。   今天是十五,小凳子一大早的就说晚上要去集市上看花灯。   战争刚刚结束,一切尚处于恢复阶段,而从除夕到现在,应景的年事一样不少,除了这个国家强大的复活力,更重要的是人们想利用这些丰富多彩尽快的去除去岁的阴霾。   无论经历过什么,生活总要继续,就像这遍野的苍白亦露出了点点斑驳的地面。风依然悍厉,却已透出微微的潮湿,那是春的气息。   墙砖上不知何时映上一道长长的身影……披风飞扬,就像这刮过城头的风一样彪悍狂戾,霸气十足。   长睫一颤,就要离开……却是站住了。搭在城砖上的手不觉攥紧,整个人也跟着僵硬起来。   人影渐渐走近。   脚步虽无声无息,然而披风猎猎作响,那声音好像被风吹进了心里,伴着淡淡的薄荷清香,鼓动着心不规律的跳动。   他站在身边,一样的眺望远方,半晌不语。   她心思一动,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有了他的阻挡,风霎时小了许多。   刀刻般的唇角勾起笑意,也没有看她,只动了动脚步,便挡去了更多的风。   洛雯儿不由睇向他。   这个人……要怎么评价他好呢?   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无涯的英雄,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克星,是天下公认的战神,所以他霸悍,他狂放,他只进不退……   然而凡事都没有单一性,他的目标永远在前方,在征服,而当困守禹城,就像一根无坚不摧的长枪遇到了绵软极致的丝绸,纵然锋利尖锐,却失了用武之地,除了兵力悬殊,粮草断绝,这也便是禹城被困数月却无法突围只能等待援军的一个原因吧。   古代战争,最怕的就是围城,若是换做旁人,怕早已开城献降,而他依然在此等困境坚守了这么久,不可不谓之强悍。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粗犷豪放的人物竟也有细腻之处?   即便对她充满怀疑也将自己视为珍宝的夜灵星送与她供她夜间照明;即便自己身负重伤亦想着要把最宝贵的伤药留给她用;即便在敌人攻城的紧急之际亦毅然返回将她藏到安全之所;即便在全军上下食不果腹他亦要靠冷雪充饥时为她备下粒粒可数却万分珍贵的食物;即便身为战神为万民所敬仰却不刚愎自用而愿听取并采纳她的意见;即便危险在前亦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只因为听说她陷身其中……还有那用来滋阴补血的糖水和令她脸红尴尬的“礼物”……   原来他也可以很细心,可既是如此,他为什么看不到月璃樱对他的心意?他们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却一无所知?甚至一度忘记了人家是个女人……   真是个矛盾的家伙!   细想来,他也很简单,高兴就笑,不高兴就怒,只不过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会生气到底因为什么高兴到底因为什么生气。   原来,简单也有简单的麻烦。   只是这个麻烦……若能静下心细细思量,便会发现一座看似冷硬的荒山,其实也有奇花绽放。而若走近,是不是会有更多的发现?   “看我做什么?”   千羽翼依然目视前方,唇角却挑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   洛雯儿方发觉自己正盯着人家发呆,顿时脸颊发烫,急忙调转目光。   “那个……那个……谢谢你。”   余光却瞥见他笑意已收,面色沉冷……   她又说错什么了?   这个人,怎么总是在你刚刚对他生出一丝好感之际给你一个重重的打击?   “谢我?为什么?”   “就是……”   天啊,要她怎么同一个大男人谈那种事情嘛。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总之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个‘谢’字!”语气顿了顿,沉眉道:“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这个字!”   依然是那么霸道得不可理喻,可是,她竟然听懂他的意思了。   心下一震,蓦地看向他,结果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如深潭,却隐着漩涡,仿佛多看一刻便会被吸进去。   她急忙收回心神,可是目光尚未找到落点就听他道:“晚上跟我去看灯!”   洛雯儿刚要开口,他又道:“别穿这个。我准备了衣服在你房里,回去换上。酉时初刻,我去找你。”   转身离开,披风飞扬,却又止住脚步,微侧了头:“记住,在我去之前,不许穿着那套衣服到处乱晃,如果被别人看到……你等着!”   他对她使劲的攥了攥拳,骨节咔咔作响。   ————————————————————   这是要约会还是在下战书?   洛雯儿看着那嚣张跋扈舞动的披风,皱了半天眉,终忍不住一笑。 ☆、029途中生变   更新时间:2012-11-07   回到房中,看到桌上放着个托盘,上面盖着薄薄的红绸。   “我准备了衣服在你房里……”   洛雯儿抿唇一笑,迟疑片刻,掀去了那层丝绸。   一套水粉色锦缎衣裙整整齐齐的摆在托盘上,其上泥银勾勒缠枝花纹,在透过窗口的微光中荧荧闪烁。   这是她自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看到的第一套女装,较之平日里充斥满眼的深灰褐黄或藏蓝,还有裹在自己身上宽大无比休闲无比的黑色军装,这淡淡的水粉简直就是绽放在枝头的一朵娇嫩的杏花。   她拿起衣物,小心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那丝缕之间,正透出薄荷的幽幽清香。   卸下宽大的军装,提起衣裳轻轻一抖,整个房间都为之一亮。   这是什么?   打宽袍大袖中落下一物,花瓣一样的躺在地上。   拾起……   竟是一条抹胸,柔和的象牙白色,上面绣着一双彩色蝴蝶,栩栩如生。   这些东西该不会又是他亲手置办的吧?   捏着柔软丝薄的布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想。   呆怔了半天,才缓缓将上衣披在身上。   凝白的肌肤配上这水嫩的粉更显莹润,就好像敷了层带珠光的胭脂。   不能不说,千羽翼还是挺有眼光的。   然而麻烦很快就来了……这衣裳到底怎么穿?哪来这么多根带子?怎么无论她怎么弄都会多出一两根?   屋子不热,她却折腾出一身的汗。   直忙了半个时辰,才让所有的带子都各就各位。   洛雯儿打量了下自己,又环顾四周……没有镜子,也不知这身衣服穿起来是什么模样。   来到这个时空,又恰赶上战争,自是一切从简。又整日生活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根本就别想得到什么女人的待遇,他们个个阳气十足,她真怀疑自己再这么继续下去会不会长出胡子来。   然而转了身,发现托盘上还放着一只黑底暗纹的盒子。   打开……   是一根银簪并两支珠花。   银簪是几朵梅花攒在一起,其中两朵连在极细的银丝上,只要轻轻一动,便颤颤巍巍,极是美妙。   珠花则比较简单,一朵是与衣服同一色的粉,点玫红的蕊,一朵是鹅黄,花蕊为湖绿色。并排放在一起,颜色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半天,方拾了绺头发盘了个简单的髻,用簪子固定,再以珠花点缀。   走到铜洗旁,微弯了身,在水面上照影子。   平静的水面映出一张秀色空绝的脸……   洛雯儿刚为自己心中竟萌生了这样一个词而感到羞愧,就听小翅膀狂吼起来,其间还夹杂一两声猫叫。   小翅膀最近喜欢四处乱逛,前几天也不知打哪领回只黄猫,一起挤在狗窝里,出双入对,共同执行看门护院的任务。   不过只叫了两声便止住,换做欢快的撒娇。   一定是熟人来了。   千羽翼?   她不觉心脏狂跳,竟想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咚咚咚”。   门声轻响。   不是他,他一向是“破门而入”,从不会这么客气。   莫名的,松口气的同时居然有隐隐的失望。   “谁?”   “姐姐……”   是小凳子。   可他什么时候学会敲门了?难道是千羽翼……   “别进来!”   她急忙阻止,还顺便扯了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然而动作一滞……奇怪,她在干什么?她答应过某人什么吗?   小凳子显然有些意外,顿了顿:“大将军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他呢?”   怎么,很盼着他来?洛雯儿,你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哦。   “刚刚春意苑的人来,邀请大将军过去剪彩……”   春意苑?   记得年前到城里游逛时没有发现这么个地方,是干什么的?   “是歌舞坊,就是……就是……就是陶爷爷说的男人们都爱去的地方!围城的时候撤了,前几天刚从外面搬回来。”   男人们都爱去的地方?   洛雯儿眉心微锁,半晌,轻笑一声。   原来只要世道太平了,一切便应运而生了。   男人,他们可不都是男人么?   男人,都是一样的。   “姐姐……”   “知道了,你先走吧,我累了,想歇一会。”   “……那我把东西放门口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洛雯儿躺在床上,闭了眼,片刻后睁开,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雪地上放着个锦盒。   这又是什么?   她看了一会,终是拾了起来,打开……   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边缘还浮雕着吉祥如意的花纹。   举起镜子……   淡黄的镜面现出一张脸。   不同于映在水面上时的秀色空绝,此刻的这张脸冷淡漠然,唇角还挑着一抹嘲讽。   果真,刚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洛雯儿冷笑一声,“啪”的扣上盒子,随手往桌上一扔。   ————————————————————   不知是为了信守那个约定还是在赌气,亦或者根本就不想动,洛雯儿躺在床上,似乎是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屋子已是一片漆黑。   她急忙摸出枕边的夜灵星,借着幽幽的光亮寻到火折子,点了油灯。   然后眉心一皱,把夜灵星重新塞回枕边。   什么时辰了?看天黑到这个程度应是过了酉时吧。   “酉时初刻,我去找你。”   她轻哼一声,发现自己尚穿着那身水粉的衣裙,灯光下,点点银星碎碎闪耀,煞是动人……却极是碍眼,极是惹人心烦。   她三下两下的换了衣服。   粉霞一闪,衣裙就丢在了床上。   门声一响,人就不见了踪影。   ————————————————————   夜空偶尔会跃上一朵单调的烟花,孤零零的,爆出一声轻叹,转而湮灭在云层中。   有三三两两的鞭炮遥遥的响着,使得这个正月十五显得分外孤寂。   洛雯儿在城头上站了一会,心情愈加烦闷,索性转了身……找小凳子逛花灯去。   路上有不少士兵出来游逛,对着天空偶然一现的烟花唉声叹气,却并不是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   “瞧瞧,春意苑重新开张,禹城的百姓连烟花都没心情放了……”   “烟花哪有姑娘漂亮?自是没心情了。”   “我看你也没心情了吧?”   “我有没有心情算什么?谁让咱只是个普通的兵?若是能做到副将或参将,不是也能跟着大将军去瞧热闹了?”   “诶,大将军怕不只是去瞧热闹吧?”   低笑。   “瞧你这话说的,大将军是男人,男人去那种地方,能干什么?”   “嘿嘿,好容易解了围,还不得好好松快一下?”   连声啧啧,无限向往。   “怪不得,今天大将军可是沐浴又更衣,打扮一新呢……”   正在缓慢路过的某人面色不动,牙可是咬得咯吱作响。   “我就纳闷,云副将兰参军他们去也便罢了,月副将跟着去干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月副将也二十出头的人了,这回返京,八成就要嫁人了。可是总在军中,又是冲锋又是陷阵的,整日里喊打喊杀,她怎么……怎么还能像个女人嘛……”   “是啊,月副将的脸最近可是比大将军还冷呢……”   “所以啊,跟着那些美人们学两招,终生受用无穷啊……”   “不过有月副将在旁边盯着,也不知道大将军他们能不能尽兴……”   “这你就不懂了,我跟你讲啊……”   嘁嘁喳,嘁嘁喳。   不能不说,在某些事上,男人比女人还要八卦。   “不到明天是回不来喽!”   “唉,就算不能跟那些美人们共度春宵,看看歌舞也好,不像咱们,大冷的天还得在这苦熬,又没有仗打,只对着一堆石头,有什么意思?”   “赵三哥,春意苑那些美人的腰真的比你的胳膊还细比头发丝还软吗?”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竟是小凳子。   “那当然,等哪天我带你见识见识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   “小凳子!”   小凳子回过头,惊喜道:“姐姐……”   蹦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十五岁的小凳子个头仅及她的肩膀,瘦小单薄得如同个小姑娘。   “姐姐,我们现在去春意苑,他们说春意苑的姐姐们个个美若天仙,能歌善舞,只要看上一眼魂就被勾走了……”   “咳咳,洛姑娘好……”   “咳咳,洛姑娘忙着呢?”   “洛姑娘这是要上哪?”   那几个士兵方发现洛雯儿的存在,立即不自在起来。   他们平日里也放肆惯了……军营嘛,除了打仗,闲暇时间不谈女人干什么?可是偏偏被女人听了去……   “咳咳,洛姑娘早……”   这位连生物钟都混乱了。   小凳子还在摇她的胳膊:“姐姐,你陪我去嘛。有你在,大将军一准不会骂我……”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有!”小凳子瞪大了小眼:“有歌舞,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什么是歌舞……”   “不就是歌舞嘛……”   洛雯儿浑不在意,然而想到千羽翼的失约,顿时眉心一紧。   她扫了周围的士兵一眼,轻哼一声:“你们也想看?”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   她眯了眼,望着天空骤然绽放的一朵小小的烟花,唇角忽的一翘。 ☆、030出来试试   更新时间:2012-11-08   灯光迷离,轻纱迷离,舞姿迷离,笑眼迷离……一切都迷离而氤氲,是全然不同于城头清冷肃杀的妩媚温柔。   处处都是香气,熏人欲醉,仿佛春天提前来到了这幢处处旖旎的房间,虽无鸟儿嘀哩,无彩蝶翩跹,可是那萦绕于耳的莺声燕语,丝竹管弦,那身着娇艳纱衣不停往来于身畔的美人比蝴蝶还要轻盈,还要曼妙。   宽大的衣袖有意无意的拂来,隐约可见如藕玉臂,嫩生生的一闪即逝,只余袅袅余香,令人追思,令人回味,意蕴无穷。   更或者旋转如风的擦身而过,若有若无的柔软就那么轻轻的碰到人的脸上,身上……那块被“不小心”蹭到的位置就像那摇曳的烛焰般发光发热,而那烛焰又仿佛摇曳进心里,让那颗不断加速的心又痒又麻。   征战近一载,守城亦是数月,将士们辛苦至极,朝廷的封赏尚未到,此番也算是犒军吧。   千羽翼如是想。   但见随同来的将士已有几分醉了,但碍于自己在这里又不好放肆,都绷着脸正襟危坐,装作对他们或抛媚眼或捏腰捶腿的姑娘视而不见,殊不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乃男儿本色,何愧之有?   他忍不住唇角微勾,撇眸望向屋角铜漏。   时间差不多了。   想到即将看到那个坏脾气的小人儿,忽然觉得眼前舞动的锦绣绫罗仿佛当真化作了春色满园。   也不知那套衣裙她穿着是否合适,她的人那么瘦,腰那么细,也不知……   不知不觉的,搁在案上的拳张开又攥紧,很想将她一把抓过来,用力箍在怀中。   他腾的站起,往外便走。   这忽然的立起登时让一个瞄了他半天又壮胆半天再被姐妹们鼓舞半天方假装一个趔趄准备扑倒在他怀里的红衣美人直接撞到了椅子的扶手上。   “大将军……”   见他要走,根本没发现这边的动静,红衣美人也顾不得继续娇弱,急忙站起身。   难道不是来开心的?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随同来的人都美人绕身,单单他……   他生得英武非凡,虽是一身墨黑,却更显霸气,往那一坐,不语不动,已吸引了所有美人的目光。可是偏偏目不斜视,浑身透着闲人莫近的寒气,弄得姐妹们都不敢上前,连同他带来的将士都不得不努力保持镇定。   不过英雄当如是。   她知道他是无涯的战神,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人物,那飞扬的眉,深邃的眸,直挺如削的鼻,冷硬酷烈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无一不透着男人的魅力,无一不勾人魂魄。   他越冷,她越是想要接近,想要靠在他的肩上,依偎在他的胸前……虽是隔着锦袍,亦可想象他的刚猛强劲,若是能同这样的人春宵一度……   可是这会他偏偏要走了,难道自己这个花魁还不够魅力?   她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千羽翼的披风:“大将军……”   然而打斜里忽的寒光一闪,下一刻,一柄利剑已架在颈间。   是那个随他们而来亦是始终一言不发的男装打扮的女子。   “啊……”   “杀人啦……”   “小心!”   “快逃!”   “月副将……”   ……   方才还热闹喜庆欢笑不绝于耳的春意苑顷刻一片混乱。   红衣美人的笑还僵在脸上,剑刃上的寒光正在她的腮边一晃,再一晃……   她只叫了一声便再不敢动,可那柄剑却没有移开的意思。   所有人乱作一团后发现了诡异的源头,于是不觉停住了脚步,紧张关注。   “月副将……”   云峰走上前握住月璃樱执剑的腕子,再看了眼沉眉不语的千羽翼,眸底微冷。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待循声望去,发现来人竟是个老头,佝偻着身子冲进来,抓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哎呦,这位军爷,瞧您急的,姑娘们飞不了的,快进来坐……”   春意苑的嬷嬷见势不妙,急忙灵机一动,上前抓过那老头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陶老头一用力甩开了她,扑到千羽翼面前:“大将军,不好了,洛……洛姑娘……”   没有人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再一看……那个魁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众皆惊愕,唯有那两个女人依然保持着原有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璃樱方收了剑,神色依旧冷淡,只是垂着眸子,长睫在眼下铺开两道阴影。   红衣美人直听得剑声入鞘方跌坐在地,“哇”的一声哭出来。   ————————————————————   怎么,令他匆匆忙忙赶回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但见教场的空地上支起一架简易的平台,三面扯着帘帐当帷幕。四下里火把通亮,他一手带出的兵士正轮番上去吹拉弹唱,各显其能,下面乌压压的坐了数不清的人,又是叫好又是跃跃欲试,欢声笑语,无比热闹。   往日只知这些人忠心耿耿,骁勇善战,几度跟他出生入死,是令诸侯国闻风丧胆的龙翼军,却不想他们除了舞刀弄枪,竟还有这等本事,洛雯儿是怎么发现的?她怎么总有这么多的鬼主意?   原是他忽略了,这样的上元佳节,应该全军同乐才是。   此刻,一个士兵正在台上表演戏法,不知怎么就给前排的人穿了个大红的肚兜,气得那个士兵跳起来打。   千羽翼也觉得有趣,亦不想走到人群中打扰他们的兴致,就抱着臂,立在外围,顺便四处打量……   那个女人在哪?玩得这么开心,该不会不愿同他去看花灯了吧?更或者,早已忘了他们的约定?   心下顿时划过一抹黯然,进而是怒气滚滚,然而想到她为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想得这般周到,又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来。   这工夫,千羽翼看到小凳子挎着个篮子,里面也不知装的是什么,头上还扎着个可笑的红绿相间的蝴蝶结,两腮各点一块红印,正在人群里费力走动,时不时的就被叫住。他从篮子里捡个东西丢过去,口里喊着:“客官您接好嘞。第一轮免费放送,稍后就是三文钱一包喽……”   细看去,竟是不及拳头大的一包瓜子。   好嘛,拿他军营里的免费物资赚士兵们的钱。   不用说,一定是洛雯儿的主意!   她人呢?   千羽翼张目四望……以往小凳子总是跟屁虫似的缀在她后面,这会怎么落单了?   那天,他忽然想起问小凳子的年纪,惊闻他已经十五了,于是当机立断,要给洛雯儿买个丫鬟,然而又担心外来的人身世不清白,便暂时搁下了。   回京再说。   然后又开始琢磨府里哪个人比较合适。可是琢磨来琢磨去,府里除了管家和护院之外还有什么人他竟是记不清了,或许陶老头说的对,将军府是需要一位女主人了。   他不觉放眼台上,依然不见洛雯儿的身影。   心下焦躁……这人哪去了?   正要拔步去寻,走到这边的小凳子已然发现了他,欢喜的蹦了过来:“大将军,您回来了?”   全神贯注的士兵方发现大将军站在身后,立时要起身行礼,被他制止了。   小凳子手脚麻利的如同最称职的店小二,三下五除二的就给他拾掇出张桌子,虽然位置靠后,但也算是“雅间”了。   “大将军,您回来得真是时候,马上就要轮到姐姐了……”   千羽翼正将茶盅送往唇边,闻言动作一滞……怎么,她也要上台?   扫了下乌压压的人群,眉心不觉攒起,然而未等他发话,小凳子就欢叫道:“大将军您先坐着,我要去报幕了!”   报幕?   眼见得小凳子如蚂蚱般又蹦又跳的绕过人群,直冲台上,手里攥着个玉米棒子,凑到嘴边,声情并茂道:“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鼓掌。   “来自金木水火土星的水陆空影视歌六栖明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观上下五千年皆无可匹敌目前最受欢迎的实力偶像派明星洛雯儿小姐于百忙之中来到我们这里,将用她最出神入化的歌声最神出鬼没的舞蹈来表达她对各位不畏生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伟大精神的钦佩和敬仰。下面,让我们用最疯狂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来欢迎她的到来!将士们,挥舞你们手中的片刀,呐喊吧!尖叫吧!”   “嗷……”   四下一片狼嚎。   小凳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千羽翼大部分没听懂,他只知道洛雯儿马上就要又唱又跳,而四下里的无数匹饿狼正目光炯炯虎视眈眈的等着她又唱又跳。   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小凳子下去后,半天不见洛雯儿出场。   场面有些失控,士兵开始往台上扔东西,有些人竟要冲上台去。   小凳子急忙蹦到台上安抚,又依依呀呀的不知唱了段什么,被人踢了下去。   看到眼前这通乱,又见洛雯儿迟迟没有现身,千羽翼有点满意了……洛雯儿,你给我出来试试! ☆、031美女野兽   更新时间:2012-11-09   众人依然在闹哄哄,可是不知为什么,喧闹自前排开始一点点的平息下去,就好像清风吹过了沸腾的水面,又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拂过翻滚的麦浪,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   于是,千羽翼听到了乐声。   很小,很低,夹杂在人们努力想要屏住的呼吸中,又轻而易举的飘散在呼啸的夜风里,然而依旧钻入他的耳朵。   轻快的乐声,既非宫廷雅乐,令人昏昏欲睡,又非山野民歌,简朴却粗俗。   不同于他以往听到的每一首乐曲,就连演奏的乐器似乎也很奇怪。   目光扫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弹奏的人,然而神思已然被若有若无的乐音牵引。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特别。欢快中带一点调皮,犹豫中带一点洒脱,温和中带一点倔强,很像那个人……   唇角不觉微微勾起。   方才各显其能的士兵都在台下坐着,抻着脖子……   他亦凝眸望去……   “嘶……”   仿佛有倒吸冷气的声音自前排向后传递,众人不约而同的身子往后一仰,又不约而同的往前一倾,脖子比先前抻得还长。   什么情况?   他眯了眸子……   这时方发现,在右侧帷幕的边缘似乎有一条什么东西在上下摆动,白生生的,因为他距离太远,于是乍一望去感觉像条虫子,然而看众人的反应,那分明不是条虫子。   皱了眉……在搞什么鬼?   “虫子”就在那摆啊摆,像羽毛搔进了心里,让人恨不能一把揪住,使劲一扯!   不用动手,“虫子”动了两动,终于点在地上,然后帘幔一摇……   什么?   千羽翼险些从座位上蹦起来。   是洛雯儿,方才那虫子一样在帷幕边摆动的,是她的腿……   眼睛已经瞪酸了,黑眸愈发深沉,然而眸底却仿佛燃着熊熊烈焰。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于是那个苗条的身影便在他的黑眸里转啊转,就好像在火焰尖上跳舞。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脸上,留个爱标记。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心上,让我想念你……”   这是什么歌?她在唱什么?给她一个吻?她是不是疯了?曾经因为自己一时失控,挨了她一耳光,而今她却……莫非她希望那个亲她的人……不是他?她希望的那个人在哪里?在哪里?   黑眸圆睁,手中的茶盏在大掌中吱吱作响。   “纵然瞪着你眼睛,你不答应,我也要向你请求,绝不灰心。纵然闭着你嘴唇,你没回音,我也要向你恳求,绝不伤心……”   紧攥茶盏的骨节亦在轻微作响,肘下的桌子开始震动。   她身上穿的那露胳膊露腿的玩意是什么?还是他送她的那身衣裙吗?她竟然把他的心意糟蹋成这样,是为了在那人跟前卖弄吗?   还有她不停挥动的那个软趴趴的长条是什么?五彩斑斓的,还在不停的往下掉毛毛,行动间,满场乱飞,跟下了雪似的。她就在这彩色的雪片中往来穿梭,一会伸胳膊,一会抬腿,自己即便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她在抛媚眼。   如此疯狂如此直接如此火爆如此不顾女人应有的矜持如此的……   怪不得弄了一群男人看她搔首弄姿,怪不得总对自己不理不睬挑三拣四,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今天是要对那人明确表达心意吗?她到底看上了谁?是谁?   冒着火的黑眸向着人群扫视,却只见满眼的疯狂。   原来女人是这样的,她和紫烟都只喜欢别人,而不是……他……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飞吻也没关系,我一样心感激。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飞吻表示甜蜜,我一样感谢你,一样感谢你……”   全场都爆炸了。   前排的士兵往台上冲,后排的往前面涌,就跟海浪要抢救回搁浅在沙滩上的小海星似的。   台子周围有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煞有介事的挥舞着兵器,却无异于螳臂当车。   小凳子还举着玉米棒子在台上挥舞,尖叫,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彩色的毛毛飞了满场,不少人开始打喷嚏,但依然不减狂热。瓜子,花生……纷纷飞上舞台,寒光一闪……不知谁又丢了把片刀上去。   气氛愈加热烈。   洛雯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士兵,他们多年征战,铁血无情,每每攻陷一座城池,若不是我提前严明军纪,那些城里的女人……可是你,你为什么要招惹他们?今日他们若是当真冲破那层阻拦……   洛雯儿,你可会认为一只小绵羊能对付一群饿狼?   “啪……”   手中茶盏终于壮烈。   千羽翼一拍桌子,噌的站起。   然而就在这时,喧哗渐止,一个清越的女声传了过来:“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感动,你们是我见过的最热情的观众,谢谢大家……”   欢声雷动。   台上的女子玉臂一扬……那么纤细的胳膊,竟好像带有神奇的力量,顷刻让躁动归于平静。   “为了感谢大家的热情支持,稍后我将为大家再献上一曲……”   欢呼……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是一首保留曲目,大家想听吗?”   “想……”   千羽翼觉得即便誓师出征那日,这群家伙的喊声也没有这么整齐这么嘹亮。   “可大家要是把这台子挤塌或者踩坏,就什么表演也看不成了。今天是上元佳节,大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激动而扫了所有人的兴致吧?况且若是大将军知道了……”   算你聪明,这会还知道拿我来控制场面。   “……所以大家要稍等片刻,在此期间,有请我们的新新人组合——‘飞毛腿’上场!”   掌声四起。   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可是……她竟然还要上场,还要穿得这么“衣不蔽体”的出来招摇?还有,还有那个把手捂在嘴巴上又到处乱抛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也无法忍受,披风一甩,当即向场外走去。   ————————————————————   洛雯儿从台上蹦下来,哼着歌,向房间走去。   想当年,她差点就成为一部谍战片的女主角,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导演非要“潜”她却挨了她一脚……   最后,她只在片中扮演了个夜总会的舞女,唱的就是这首歌。   此番,不过是看士兵们闲得无聊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自己也没打算上场,可是谁让她一不小心看到了后厨那群鸡……   拔鸡毛的时候,感觉就像在拔千羽翼的头发,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摸了摸手里那根毛已掉得差不多的“彩带”,不屑一哼,继续唱道:“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啊……”   一股很大的力使劲的抓住她的胳膊,差点将她扯得飞起来,然而下一刻,她后背狠狠撞上了墙,身前旋即压过一个人。   “你想要什么?”   “千羽翼,你怎么……”   话只说了半句,面前那张脸霎时一低。   “唔……”   他简直是恶狠狠的吻上了她,不只是吻,还啃咬,撕扯……   “千……唔……”   根本就不容她出声,只重重的挤压着她,吮吸着她。   洛雯儿觉得自己就是一罐酸奶,仅一会工夫,就被他抽空了一切,连瓶子都开始干瘪走形,咔吧作响。   他顶住她无力的开始下滑的身子,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再在那红肿的唇上咬了一口。   积压的郁气稍有缓解,准备放过她,可是手掌无意识的划过她的腰……那么细,那么软……腰下,是玲珑精致的曲线,即便隔着衣物,亦可感受那份细腻与柔美……   脑子轰的一声。   他几乎没有听到裂帛碎响,大掌已经探入她的衣内,覆上了她背部的凝滑……   “混蛋!”   脸上挨了一耳光,瞬间清醒。   洛雯儿挣扎着推开他,转身便逃。   千羽翼一把抓住她,卸了披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   又找出她的手,查看是否脱臼。   “放开我!”   “放开你?你要上哪?还要去他们面前卖弄?你想惑乱军心?”   “你……”洛雯儿死死盯住他,半晌,忽然一笑,笑意极冷:“什么叫惑乱军心?大将军真是言重了。敢问大将军去春意苑是不是在主动接受惑乱?是因为这种惑乱无伤大雅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   千羽翼蓦地瞪大了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住她。   她又是一笑,极是费力的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紧了紧披风,乜了他一眼,笑意依旧:“谢大将军关心!”   转身欲走,却听他在身后道:“我没有碰那些女人……”   声音很低,似是怕她听不到般重复道:“我没有碰那些女人,没有!”   语气坚定。   她肩头一震,忽的眼底发烫,急忙咬住嘴唇。   奇怪,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   不喜欢,她不喜欢!   “你碰没碰那些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大吼,旋即冲进门内。 ☆、032几欲抓狂   更新时间:2012-11-10   “嘭”的一声,房门紧闭。   洛雯儿紧靠着房门,整个门板都随着她剧烈的心跳而在微微颤动。   她深吸了几口气,方觉好过了些。   耳朵贴在门板上,只能听到血液在奔涌,却听不见外面的丝毫动静。   很想打开门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可是手在门板上停了半天,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就是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阻隔。   是的,不能推开。她根本就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她怎么可以?   她不属于这里,随时都会消失,还有月璃樱……她讨厌别人对自己做的事,怎可施加与他人?   可是她偏偏说那些乱七八糟引人遐思的话,她是怎么了?   莫名其妙!   气恨的跺了跺脚,却是踩中了曳地的披风,神思又是一怔。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听就是小凳子的。   对了,她还答应要表演“保留曲目”。   她急忙笼了笼头发,忽又想起“演出服”被千羽翼弄坏了,一会要穿什么上场?   然而也不用她再费心琢磨,因为一声怒吼突然炸响……   “滚——”   ————————————————————   正月过后,拒绝温暖的禹城也无法抗拒春天的脚步了。虽又下了几场雪,雪势浩大,然而第二天便化了,现在屋檐上,城墙边,到处都是雪水融化的嘀嗒声,清脆连绵,整座城镇都笼罩在一种湿润与宁和之中。   洛雯儿靠在城墙上,肘支着城砖,一手托腮,一手摆弄着手机,可是目光没有落点,神思伴着略显悲壮的音乐已不知飘向何处。   “……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梦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风。空空的天空容不下笑容,伤神的伤人的太伤心。何必想何必问何处是我家,爱也罢恨也罢算了吧。问天涯望断了天涯,赢得了天下输了她……”   这是她的手机来电音乐。   不过是首旧歌,她并不十分喜欢,只是偏爱“赢得了天下输了她”一句。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是辜负了世间的无数男女,道尽了太多的曲折与心酸,留下了数不清的无奈与遗憾,令人徒生怅惘。   她叹了口气,调大了音量。   略带悲壮的乐曲飘荡在风声中,空旷的原野更显苍凉。   “……何必想何必问何处是我家,爱也罢恨也罢算了吧。问天涯望断了天涯,赢得了天下输了她……”   “我不喜欢这句!”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洛雯儿长睫一颤,却没有回头。   “我不喜欢这句!”   千羽翼以为她没有听见,又强调了一遍。   她依然没有回头。   千羽翼不禁皱起了眉。   自打上元节后,二人就生出一种隔膜。以往是一见面就要吵,现在是“相敬如宾”,关键是她态度冷淡,礼貌又疏离。   他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可是他已经说清楚了,他的确没有碰那些女人,她如果不信可以去问。   他也没有失约,他如时赶回了,可是她呢?   一想到她在台上又跳又唱,那些士兵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几乎要把她本就短得可怜的衣服烤出烟来他就有气,恨不能把她抓过来打。   陶老头却说她是吃醋了,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气他,这是好事。   可他怎么瞧也瞧不出好来。   其实那天他并不想去春意苑,是陶老头说他不了解女人的心思,所以应该去“阴气最盛”的地方感受一下。   结果现在的感受是有火没处发。   他宁可她跟他吵,也好过这种漠然相对。   可是陶老头却不以为然,说现在只差一个契机,然后借机捅破这层窗户纸,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于是,便开始寻找契机。   ————————————————————   “女人多是胆小又娇气的……”陶老头如是道。   ————————————————————   于是小凳子打洛雯儿那偷了一张不知叫做什么的东西,似乎是面具,用白色的布做的,又不肯晾干,软趴趴湿漉漉的,只在眼睛和嘴巴处开三个洞,还留了个缝隙以供鼻子喘气,蒙到脸上状似骷髅,小凳子有次就被脸上蒙着这个面具的洛雯儿给吓了一跳。   那夜,风怒吼,卷起雪粒敲打窗子,哒哒作响。   洛雯儿听到有人敲窗,也看到了人影,便推开了窗子。   一张骷髅脸霎时倒吊在窗口,呜嗷鬼叫。   某人就藏身暗处,准备听到惊叫便去护花……   ————————————————————   “到时就等着她钻到你怀里当小绵羊吧。”陶老头捋着山羊胡子,格外笃定。   ————————————————————   此刻,他没有穿平日的铠甲,而是一袭墨色锦袍,据陶老头说这副打扮极是风流倜傥,足以颠倒众生。   他再正了正衣冠,摩拳擦掌,准备行动。   怎奈一声惊叫过后,紧随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惨叫,伴着洛雯儿的怒骂。   不少士兵被惊动。   待他赶过去时,只见洛雯儿正攥着棍子,而“鬼”已被众人拿下。   小凳子满头是包的看了他一眼,自是不敢把他递出来,只说是自己想跟洛雯儿开个玩笑。   洛雯儿亦睇了他一眼,顿发现了他与平日的不同,当即面露警戒,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这一眼好像会传染般,在场的兵士都瞧了过来,都发现了他的“异样”,他处在一片疑虑与了然交织的天罗地网中,分外尴尬。   ————————————————————   “咣”。   门声骤响,洛雯儿不见了。   所有人……包括他,皆被晾在寒风中,凌乱。   ————————————————————   “她不是女人!”事后,他悻悻道,一拳击在桌上。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陶老头摇头晃脑,不以为然。   ————————————————————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既然男追女,隔重山。大将军不妨跑上两重,还怕逮不到兔子?”   ————————————————————   于是,但凡他有空闲,定然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即便不能形影相随,亦要保持不超过一丈的距离,且需作出光辉高大风流潇洒状。   可是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对他仿若视而不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属于女子的“矜持”?   陶老头说洛雯儿这招就是兵法中的“欲擒故纵”,可是自己都快被“纵”到九霄云外去了,却始终不见她“擒”一下。   她不肯“擒”他,他便“擒”她。   那一日,她上哪,他便跟到哪。   她也不知在忙什么,走了一上午终于坐下了。   于是他冷着脸,准备上前跟她谈一谈。   怎奈他刚坐在凳子上,她便起了身,然后凳子突然倾斜,毫无防备的他“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后来他才知道,这条长凳是三条腿的,他坐的那端恰恰是金鸡独立。   ————————————————————   竟敢整他?   必须复仇!   他设计了机关,只要绊在上面,人就会扑倒,而他就在前方……   她来了……   他掸掸衣袍,大义凛然的走上前去。   “汪汪……”   那只剽窃了他名字的大黑狗追着一只黄猫兴冲冲的擦过洛雯儿的袍摆跑过来……   糟了!   猫的眼睛灵敏,动作轻捷,一个跳跃就飞过了机关。而那只傻乎乎的黑狗见此兴奋的大叫一声,更卯足了劲往前冲,结果……   他只见一大团黑滚石一般向他扑来,臭哄哄潮乎乎吐着红舌头滴着口水的嘴就那么结结实实的糊在他脸上……   ————————————————————   也不知是老天不肯帮他还是她果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所有计划均宣布作废,连陶老头也没了主意,说是要闭关修炼,让他重整旗鼓,再接再厉,还说什么“心诚则灵”。   他觉得自己已经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可洛雯儿究竟是感觉不到还是在故意气他?为什么始终无动于衷?若她是负隅顽抗的敌人,他早就攻过去了,怎么会容忍她到现在?他何曾这般迁就过一个人?   她的突然出现,好似石子投入了静湖,打乱了他的所有,他觉得……他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无论做什么事,他信奉的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可是每当面对她,他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不由自主的考虑她的想法,每有行动,都会希望能带给她快乐。   洛雯儿很少笑,尤其是在他面前,总是横眉怒目,好像如此就能压住他的气势。却不想,这样的她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猫,只会挥舞着尖牙利爪,却丝毫构不成威胁,他只需一根小手指就可将她治得服服帖帖。   可是他不愿意,不仅是怕伤到她,而是因为有时看着她虚张声势也是种乐趣,尤其是……她也会笑。那笑容一闪即逝,却好像刹那透过云层的阳光,灿烂了整个天地。   只为这惊鸿一瞥,亦愿守候永世。   可是,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这让他几欲抓狂。 ☆、033冰火两重   更新时间:2012-11-11   他不否认自己脾气暴躁,但他一向压制得很好,因为指挥大军需要一个冷静而沉着的头脑。然而现在,只要一看到她,一看到她那份淡然无所谓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发火,想把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撕裂那层冷漠,他要看看那在她心口里跳动的是不是一块石头。   当然,他也只能靠想象来发泄一下怒火。   好在白天总有事要忙,经常看不到她,可是一到了夜深人静,她就自己跑出来……   粉嫩的手臂,雪白的小腿,纤细柔软的腰,如水清澈又于不经意间流出妩媚的眸子随意一瞟……这样的洛雯儿就在他眼前蹦啊蹦。   她还唱着歌……“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   睁了眼,她就在承尘上,对他嫣然一笑。   闭上眼,她就在心头上,冲他波光流转。   眼角跳了又跳。   他忽的从床上坐起,冲到外面,抄起水桶……   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再加上夜晚的寒风,可谓冰冷刺骨,然而却浇不息吹不灭心间的烈火,且愈发狂烈。   外冷内热,冰火两重,简直能把人逼疯。   更可恶的是,昨夜他一桶水浇下,正被个士兵看到,那惊悚的眼神……   千羽翼恨恨的攥紧了拳头,望向似乎依旧浑然无觉的她……   不知道深更半夜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如在他眼前一般跑到那些士兵的身边又唱又跳。   如果是这样……   拳又紧了紧。   不过最近向她献殷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送吃的,送玩的,没事凑过去说话的,唱家乡小调求爱的,半夜三更不睡觉拉着忧伤的小曲直到天明的……就连最老实的王武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陶老头说,他需要向别人学习。   于是,他便开始跟踪王武。   春天尚未到,王武便拿纸做了一堆花。   他还不知道五大三粗的王武竟是如此的心灵手巧。   王武不知打哪弄的颜料,把那花染得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然后再将它们一朵挨一朵的摆在一只锅大的圆盘上。   中间是一朵大大的红花,然后粉的白的黄的紫的……密密实实的排了满盘,又杂以绿叶陪衬。   还生怕洛雯儿不明白他的心意,再附上掌宽的两幅字。   左书:谨以此花献给美丽可爱的洛雯儿姑娘。   右书:难忘良宵终生铭记音容笑貌永在我心。   小子,还挺有文采!   然后王武便郑重其事的抬着去了。   洛雯儿在看到这个庞然大物时脸色就像那些五颜六色的花一样色彩斑斓变幻莫测。   过了好久方抬起眼睛,眸底情绪翻滚,极为复杂。   她开口道谢,语气也是干巴巴的。   当时他还以为,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王武一走,她便举着那东西满屋乱转,看起来就像是拿着个烫手的山芋,最后终于刨个坑埋了了事。   原来她不喜欢花……   他如是想,以后也不能送她花……   果真不女人啊!   千羽翼暗叹,继续盯着那个背影。   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她……当真听不到吗?   ————————————————————   洛雯儿叹了口气,终于关了音乐。   “怎么不喜欢?”   她说话了……千羽翼眼睛一亮,旋即脸色一沉:“什么‘赢得了天下输了她’,要赢便全赢,他说得不对!”   洛雯儿心下一动:“若是你,左手江山,右手美人,你会选哪个?”   黑眸一瞬不瞬的盯住她,良久,拳方决断性的一攥:“都要!”   她轻声一笑:“不要太贪心哦。”   依然紧紧盯住她,上前一步:“既都是我的,为什么不要?”   洛雯儿隐隐觉得此句似有什么含义,然而未及多想,便听他道:“再过半个月,大军就要回京,到时……”   “大将军……”有士兵疾步赶来:“今日二月二,百姓做了饭食送上城头,是收还是不收?”   千羽翼朗声一笑:“自是收下,稍后发放银钱或米粮布匹到各家。按需发放,军民同乐!”   “遵命!”士兵领命而去。   “走,”千羽翼向她伸出手:“一起去看看,你也好久没有去城里走走了吧?”   洛雯儿看着他布着厚茧的手,移开目光:“都走遍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她转身要走,千羽翼急忙开口道:“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她脚步一滞。   不是因为对那个地方有所好奇,而是……她能看出他最近一直在努力接近她,讨她开心,他是那样一个强悍而霸道的人,却可纡尊降贵,甚至变得小心翼翼。   这样的他,让她的心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明明知道应该狠心拒绝,然而对上这个面对枪林箭雨亦无所畏惧的男人,却偏偏无法说出口。   她到底能不能离开这个时空?   自得知自己能够回到原有的世界,她似是第一次,没有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而是产生了怀疑,对前途,对一切的怀疑。   见她缓缓站住,千羽翼心中顿时涌上喜悦,当即走到她面前,漆黑的眸子仿佛盛进了夜晚的星光。   掌松开又攥起。   她的手就在指边,他却不敢将其握在掌心。   良久,方像下了什么决定般将掌紧紧攥起,有些赌气却是异常快乐道:“走,我带你去!”   ————————————————————   洛雯儿如今才明白为什么即便不下雪,禹城亦总像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之中。   雾,全是雾,沉沉的堆在那一方天地,就好像有个怪兽隐藏其后,不停的往外喷吐云气。   “这是什么地方?”   “天之涯。”   “天之涯?”   天有边吗?   “又叫往生涯。”千羽翼望着那永不消散的雾气,原本沉稳低哑的声音亦像雾气一般飘渺:“禹城原本是个岛,自得神龙庇佑,才渐渐发展成陆地,却唯有这一处……”   “这后面是什么?是水吗?”   千羽翼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这后面是什么,曾有人试着走进去,可是,再也没有回来。所以人们都说他们是去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世界,于是它便有了另一个名字,往生涯……”   洛雯儿心念一动,这里会不会就是……   心跳加剧,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一步。   “干什么?”腕间一紧,耳边旋即传来一声厉喝。   洛雯儿稳了稳神:“我只是想看看……”   “看什么?”千羽翼怒喝,忽然意识到自己态度恶劣,狠狠盯了她一会:“你想离开这?”   不错,就在刚刚,她曾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从这里来到的这个时空?若是自己走进这片浓雾,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原有的世界?   “我不想你走!”力度加重,她的手腕开始发痛:“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来,我也不想问,但是如果你打算像突然出现那样突然离开,想都别想!”   又开始霸道了。   洛雯儿挣出手腕:“我只是好奇……”   “不许好奇!”   “那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我……”   他能说其实他只是想带她出来兜风吗?他们错过了十五的花灯,她为此一直不开心,不肯理他,所以他就想到了这么个古怪的地方……   洛雯儿自然不会轻易冒险,万一这个地方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结果把她送到另一个时空该怎么办?   不过依她科学的看法,应该是因为雾大,进去的人看不清路,所以走失。   “我有个好办法!”   千羽翼眉心一紧,不悦的看住她。   “你找根绳子,拴住我,我进去看看。这样一旦有什么危险,你就可以把我拉出来。”   “好主意!”他点点头:“不过为什么不是你守在外面,让我进去?”   洛雯儿歪着头,上下打量他一番。   的确,依二人在力量方面的悬殊对比,还是千羽翼在外面比较保险。   然而千羽翼黑着脸:“我放你进去,然后你把绳子拴石头上,我怎么办?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机逃走?”   洛雯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不愧是战神,有无数的对敌作战经验。要想战胜敌人,就要比敌人更狡猾!   只是一笑,便晃亮了他的眼,晃散了这些日子的阴霾。   他当即捉住她的手:“进去也可以,不过不能放开我的手,而且只能在这边上站一会,听到了吗?”   看着他的紧张,洛雯儿又好笑又有几分感动。   见她点头,千羽翼的脸色方放松了些,牵着她走到那仿若雾气堆成的墙壁前,依然有些不情不愿:“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就不该带你来这里。”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学会顺着她,即便心里不高兴,依然愿意支持她?   回望他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柔和:“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神色倒绷紧了。   洛雯儿忍住笑:“难道大将军的胆子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的胆子大?”   “我是……”千羽翼急了,额角青筋霎时暴起:“算了!”   握紧她的手:“抓紧我!”   知道你是担心我了。   洛雯儿笑着看了他一眼,转了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雾墙。 ☆、034往生之涯   更新时间:2012-11-12   她刚迈进一步,就觉攥着她的手的力度骤然增大,骨头几乎都要被捏断了。   她“嘶”的吸了口冷气,不由想象若是此刻突然冲出一头怪兽咬住她用力一拽,定是顷刻便要被扯成两半了。   洛雯儿又走了两步,只觉那力度更大,似是就要将她拉出去。   “没事。”她轻声道。   于是手上传来的战栗稍稍消减了些,却使劲的捏了捏,以示惩罚。   身为孤儿,她一直很少得到关心,又早早的步入社会打拼,看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若是有人稍稍表示一下热情,她便会怀疑对方是否别有用心,然而此刻,她明显的感到,那手上传来的热度与力量,是不折不扣毫不掺假无任何利益所图的关心。   这一刻,她忽然停住脚步。   这一刻,她忽然想,若是真的留在这……   然而,二十年的风雨与孤独,注定她不会是个轻易动摇轻易付出的人,何况她的付出,在那个世界刚刚遭到了背弃。   翕动的长睫渐渐平静,她看着漫无边际永远也无法消散的雾,再走了两步……   无法再前进了,千羽翼的手死死的拉住她,两条手臂已是绷直,然而回望去,只能看到自己的半条胳膊悬在雾中,煞是诡异。   向前望……只是雾,真没什么好看的。   她本打算离开了,却突发奇想,伸出另一只手……   手渐渐的没入雾墙……   依然是无法把握的微带潮气的雾。   洛雯儿张开五指,淘气的晃了晃,正打算收回。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东西猛的钳住了她的指尖……   ————————————————————   “啊……”   惊叫的同时,手上的力度猛的一紧。   连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她已是被扯出雾墙,撞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怎么了?”   千羽翼一手环着她,一手按住腰间宝剑,怒视着烟气袅袅貌似平静的雾墙,杀气腾腾。   “没,没什么。”洛雯儿连连摇头。   她不敢说,她担心只要一开口,千羽翼就会冲进去,不管见了什么,先杀了再说。   可是这里着实诡异,她怕他一旦进去,就真的出不来了。   “只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她垂下眸,那模样倒真像是在盯着鞋子。   千羽翼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要逞能,别忘了,你是女人!”   他特别强调了这个词。   他要让她认识到,她只是个女人,而他,则是男人。   男人拥着女人往回走。   千羽翼很得意,很欣喜,又有点惴惴不安,因为她在他怀里,还没有反抗。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就是陶老头说的“契机”吗?   千羽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回头望了那雾墙一眼……莫非是它的功劳?早知如此,就早点带她来了。   洛雯儿亦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就在她将手伸入雾墙之际,有一个东西突然钳住了她的指尖!   她虽然看不到,然而在那一瞬,她明显的感到那应该是一只手,潮湿黏|滑的手,泛着腥气,仿佛从堆积了无数尸体与冤魂的深渊中爬出,大张着颤抖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   是想让她带它离开,还是想将她拖入其中?   根本无法思考,她尖叫着甩开了它。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声怒吼,或者是一声长吟,忽然炸响。那般耳熟,那般恐怖,就好像她在裂缝中坠落时遇到的那团烈火。火中,有一条东西翻滚咆哮,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一切只在一瞬,在来不及交睫的一瞬,她已离开了那个阴森诡谲之地,来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   而今,那怀抱依然坚定的护着她。而她,即便觉得有万分不该,亦不想离开这强劲的臂膀。   她不自觉的捏着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阴潮的气息。   千羽翼发现了她的异常,顿时眼角一抽……该不是他方才过度用力结果又把她弄坏了吧?   他急忙拾起那只手,却惊觉那手冷得可怕。当即浓眉一紧,想斥责她不听劝告,忽又想起若是自己当时能够立场坚定,强行阻拦……看来也不能什么事都顺着她!   于是臂更紧了紧,大掌亦攥住她的小手,执着的温暖着她的冰冷。   “以后再不许到这闲逛!”他低喝,也不知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醒自己。   洛雯儿又回了头……   雾墙已是渐渐被抛在身后,可是那袅袅蒸腾的烟气,就好像是一只只冰冷的手,在呼唤她回去。   她急忙转了头。   这个鬼地方,就是打死她,也绝不再来!   ————————————————————   大历一百八十八年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虽然禹城已停留了三季的寒冬依然执着的不肯离去,春天却是坚定的来了。   天有些阴,然而在云层之后,阳光正在散播光芒,于是整个天空就像块打磨得极好的铜镜,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连淡淡的雾气都仿似变得透明。   洛雯儿坐在马车里,望着所剩无几的斑驳的雪地,再看看天地相接的一线,似是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里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   “你若是喜欢,我明年带你回来看看。”   千羽翼骑在高大的汗血宝马上,收回同样望着天边的目光,睇向她。   她浅浅一笑,目光一转。   小翅膀立刻飞奔过来,身边还跟着那只黄猫。   禹城已然休憩一新,按照无涯国主的旨意,须班师回京,顺犒赏三军。   她来了多久?四个月?   漫长而又短暂的四个月,她本对这个自己莫名其妙来到的时空更是充满血腥充满战乱险些令自己丧命于此的地方深恶痛绝,然而在离开之际,看着那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听着他们高呼“慢行”、“保重”……看着豆豆哭肿的眼和老奶奶的泪花,看着那由无数英灵护卫的巍峨高耸的城墙,看着那极少放晴的天空,心里竟涌出强烈的不舍。   小翅膀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手,呜呜了两声。   洛雯儿勉强勾了唇角,摸着它的头:“真的不打算跟我走?”   小翅膀撒娇的舔了舔她的手心,旁边的黄猫“喵”的叫了一声。   她本是要带这两个家伙走的,千羽翼也没反对,怎奈黄猫死活不肯离开,放到车上它便跳车,装到笼子里就拼命的叫,拼命的挠,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真担心走不出多远它就会挂掉。   也不知小翅膀和黄猫建立了怎样的感情,黄猫不走,它也不肯离开,完全不是一只忠于主人的狗。不过或许禹城才是它们真正的家,所以它们终是要留下来。   “这一别,咱们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了。”她揉了揉小翅膀的脑袋。   虽然千羽翼说明年会回来,可是盛京之于禹城可谓山高水远,在这样的时空,怎么能够轻易往来?而且他身为大将军,国之重臣,定是事务繁忙,怎能想去哪便去哪?   嗯,不对,为什么一定要他带自己来?自己没有脚吗?   想到这,不觉瞪了那高高在上的人一眼。   千羽翼正在关注她,冷不防挨了这一瞪,不禁皱了眉,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她。   “要听陶爷爷的话,只在城头待着,不许乱跑,听到吗?”   洛雯儿无法忘记当初小翅膀险些被人家放血驱邪的事,好在陶老头因为年纪大了,不想再受长途颠簸,此番便留在了禹城,答应帮她照看,并发誓,即便天崩地裂,也不把小翅膀拿来煮汤。   小翅膀“汪汪”着,似是应了。   时辰到,号角响,大军开拔。   百姓的呼声与哭声竟是压过了号角,他们再次跪拜,奉上精心制作却并不华美的食物,送别用血肉护卫他们家园的英雄。   而那些个骑在战马上的英雄,依然身姿挺拔,然而眼底亦微微波动,那是感动与自豪的目光。   马蹄飞驰,烟尘滚滚,小翅膀四爪如飞的追在后面,汪汪狂叫。   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洛雯儿望向那渐渐远去的青灰色的城墙,望向那越来越小的跃动的黑点。   终于,就连那叫声亦淹没在喧嚣中。   别了,禹城。   别了,我在这个时空第一个落脚的城镇。 ☆、035左右为难   更新时间:2012-11-13   一路上,洛雯儿都情绪低落,千羽翼自是觉察到了。   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的围着这辆整个军中唯一的马车打转,将士们自然也觉察到了,但无人吭声,都保持着军人惯有的严肃。   月璃樱则比往日还要面寒如冰,单手控缰,目不斜视,即便身边人出了小岔子,也不似平常那样厉声呵斥,她虽目视前方,可是神思已不知飞往何处。   云峰就在她身边,看着她愈发惨白的脸色,猛的回了头,剑眉一蹙,唇角绷得如同直线。   千羽翼敲敲车厢。   半晌,洛雯儿方拉开木质的车窗,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但不难发现她面色难看,神色也不如往日精神。   “坐不得车?”   洛雯儿没说话。   她的确有晕车的毛病,原本以为坐马车便不会发作,结果路面如此颠簸倒更加严重了,她也不好让大军因为照顾她而放慢行速,所以一直歪在车厢里,强忍着胃里的翻腾。   千羽翼想了片刻,忽然伸出手……   “干什么?”   洛雯儿居然被他直接从车窗里拎出来。   她只眼前一花,人便被按坐在马上,扣在胸前。   大掌又是一探……   “啊……”   她的惊叫只喊了半截,便见千羽翼从她宽大的衣襟里掏出只兔子。   雪白滚圆,此刻正被提着两耳在那只大手下晃晃悠悠的打秋千。   “喂得不错,足足长了一倍。”   “你……”她语气一滞。   直到现在,她也很难想象这只兔子竟会是这位身为战神的人物夜入民舍偷来的。   豆豆将这个宝贝藏得格外仔细,连西戎的军队都没有搜到,如此真是难为大将军了。   可是千羽翼偷兔子干什么?   吃?   可是为什么会落到她的手里?莫非……   而她自是舍不得吃的,千羽翼自是也知道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让她交出来以解燃眉之急,只是靠吃雪来充饥果腹。   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他却为她偷藏了私心……   这个人,就像一杯苦茶,总要品上许久,才能发觉其中的幽香。   只是她直到临走也没有勇气跟豆豆承认她的小白就在自己这里。   迎上洛雯儿复杂的目光,这个偷兔子的贼哈哈一笑,将小强丢回车厢。   “它还是在车里安全些,至于你,跟我走!”   不待她应声,已是马鞭一挥。   宝马嘶鸣一声,身子猛然一纵,驮着二人便向前方奔去。   ————————————————————   马不停蹄,日行千里。   夕阳西下,驻马扎营。   将士们开始埋灶造饭。只一忽工夫,山野里就像落满了红色的星星,并着袅袅的青烟,众人的谈笑,为这个初春的夜晚增添了些许暖意。   千羽翼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理由是地处偏僻,时有野兽出没,她无武功傍身,落单便是危险。   如此倒是安全了,然而洛雯儿却分外不自在。   兵行在外,无分贵贱,长官和普通士兵插在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   洛雯儿与千羽翼、云峰、月璃樱及几个士兵围着一口灶。千羽翼就坐在她身边,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还严肃命令道:“多吃点,太瘦了!”   月璃樱坐在斜对面,只是默默的吃饭。   多年的行军生涯,她的举动几乎完全失去了女儿的端雅,却也不似男人般粗鲁豪放。   她只一声不响的坐在那,仿佛与四围的热闹隔离开来。灶火红彤彤的摇曳在她的脸上,亦无法温暖她的冰冷。   她很快就吃完了,也不说话,起身便走。   云峰坐在月璃樱的对面,亦是一言不发,只拿眼不停的在千羽翼、洛雯儿、月璃樱三人脸上逡巡。   触及千羽翼时,神色沉冷,然而敢怒不敢言。转向洛雯儿时,就好像生出了刀子,要将她剜下几块肉来,且又隐含警告的狠狠一瞪,再担心的落到月璃樱身上。   洛雯儿一直绷紧神经绷紧神色,既要对千羽翼的关心表示感谢又不能说出个“谢”字以免惹他突然发作,还要让那两个人觉得她的语气和表情极为正常,绝无勾引献媚之意,而千羽翼对她的“殷勤”亦属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二人在吃饭方面的交流纯属公事范畴。   这顿饭吃得好累。   本就在马上颠簸了一天,此刻又要集中全部精力避免他人遐思,简直是烦不胜烦。期间她几次起身要走,均被千羽翼给扼杀了,那恶狠狠的眼神大有你要是敢走我就敢追着喂你的架势。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私有品了?   他今天带着她跑了一天,简直是在进行宣告,结果那些士兵见了自己再不敢玩笑,有的甚至行起了军礼,害得她苦不堪言。   不过大概云峰比她更苦,瞧那眼神飞来飞去的,就两只眼睛也能弄出交错纷繁的效果,他就不怕拧成麻花解不开?   这种情形实在诡异。   这算什么?   月璃樱喜欢千羽翼,千羽翼不知道。云峰喜欢月璃樱,月璃樱不知道……不过女人的心总是敏感些,或许知道了却也不想回应,而云峰一定是没有明示。这点二人都很明智,毕竟有些事一旦挑开便会变得尴尬。   而千羽翼……   他对自己的心思现在已是丝毫不加掩饰,傻子都看出来了,于是月璃樱继续保持沉默,只是整个人愈加冰冷,而云峰则是直接把她恨上了。   这是什么事啊?   面对喜欢的人不去表白,难道以为替她去仇恨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而至于她……她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锅里蒸汽氤氲,水泡咕嘟咕嘟直响,一切就像眼前的局势像她的心思一样模糊而混乱。   月璃樱前脚刚走,云峰坐了会,也撂下碗筷去了,另几个士兵开始活泛起来。   他们应是早就看出事情的复杂,却故意装作没心没肺,还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   “洛姑娘,多吃点,你‘太瘦了’!”   ————————————————————   入夜。   除了作为主帅兼大将军的千羽翼独自奢侈的享受一顶营帐,云峰等副将或参将是三人或五人一帐,其余的将士则要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弄不好一个帐子里会装十个人,那拥挤程度估计就像多根一组真空包装的脆脆肠。   这时就显出女人的优越性了。   就在洛雯儿邪恶的猜想当年花木兰从军到底是睡几人大帐,睡时大家若是都脱衣就寝她是脱还是不脱,万一不脱被人视为异类非要她脱甚至动手帮她脱该怎么办,经常闻臭脚丫子汗泥味会不会被熏染得长出胡子,尤其是大姨妈一旦到访该如何接待等一系列问题时,她被告知要与月璃樱同睡一个帐篷。   的确,整个军中就她们两个女人,自是要睡在一起。   个别士兵爆出羡慕的目光,不知是羡慕她们睡的是双人间还是羡慕二人是有美同床。   洛雯儿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月璃樱本也是睡单间的人物,闲暇时或许也可幻想无数的女儿心事,如今却多了一个她。   不仅是在帐中,而是在那人的身边,更或者是……   心里……   ————————————————————   进门的时候,月璃樱已经睡下了。   不愧是女儿家,即便是行军路上,营帐里也是淡淡的香,却不是脂粉或熏香,而是天然的芳草气息,幽雅而恬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月璃樱背对着她躺着,黑黑的睫毛一动不动,似是真的睡了。   时有风划过帐顶,呜呜作响,只是帐内依然过于安静,连呼吸都不闻。   洛雯儿默默的坐了一会,方躺了下来。看了看那个冰冷的背影,也转了身子。   ————————————————————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好像有个声音在嘤嘤嗡嗡。   意识几番浮沉后,精神猛然一震……   “雯雯……”   “雯雯……”   声音依然很小,却轰得她的鼓膜嗡嗡作响。   一时间,帐子里愈发安静,静得好像被抽成了真空。   洛雯儿不敢回头看月璃樱,只抓紧了被子。   千羽翼,你在鬼叫什么?谁允许你这样喊我的名字?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是在梦游吗?   她气得心如擂鼓。   小强也兴奋了,从她怀里露出脑袋,拼力挣出,一下一下蹦到门口,在帐帘下拱来拱去,看样子是打算溜出去。   “回来……”洛雯儿压低了嗓门吼道。   外面声音一滞,紧接着带上了几分兴奋:“雯雯你没睡,对吗?”   这个该死的,他在外面鬼叫半天,就是想测试她睡没睡?   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不仅她没睡,月璃樱也没睡?   她咬紧了唇,浑身亦绷得紧紧的,对着帐帘横眉怒目。   你就叫吧,我就是不吭声,看你能叫到什么时候。   可是就在下一刻,千羽翼突然冒出一句,差点把她气死过去。   除了帅帐,所有的营帐都是统一规格,他不去关心那一顶帐篷睡十个人的士兵却来问她这二人间“挤不挤”。   他什么意思?   是想说月璃樱多余,还是想说洛雯儿应该“移驾”?   往哪移?不用费神猜了吧?   千羽翼,你是不是想死啊? ☆、036不许偷看   更新时间:2012-11-14   洛雯儿攥着被子的手在颤抖。   偏偏此刻,外面那人又好死不死的加了一句:“夜里很冷……”   其实正常情况下,这句的意思应该是……天冷,要盖好被子,小心着凉。可是联系前面那句,含义就“深远”了。   千、羽、翼!   洛雯儿咬着牙,恨不能冲出去拿棍子狠狠揍他一顿,叫他再发布这种模棱两可让人浮想联翩的言论!   这人到底长没长脑子啊,就算他不知道月璃樱对他的心意,这样子在外面大呼小叫的也会造成不良影响吧?他与她什么时候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她已决定出去痛骂他,可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多了另一个声音,如一柄并不锋利的剑,却是斩断了这难堪尴尬的气氛。   “大将军……”   只简单的一个称呼,毫无感情色彩。   洛雯儿抿紧了唇,怀着报复的快感想象千羽翼的神色。   “云峰……”千羽翼的语气并无意外,依然低沉,只失去了方才的关切:“我正要找你……”   然后便再无动静。   洛雯儿松了口气,顿觉无限疲惫,竟是比在马上颠簸了一天还要累。   她痛痛快快的翻了个身,于是月璃樱的背影便侵入视线……平静的肩膀毫无起伏,仿似没了呼吸。   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背影,因为紧张而引起的燥热就这么平息下去。   夜很静,只风拂过帐顶。   远处,传来野狼的孤嚎。   ————————————————————   洛雯儿史无前例的失眠了,临到天明方睡了过去,然后又被人猛敲帐帘唤醒。   千羽翼站在帐外。   在丛丛火光的映衬下,他的身姿显得更加笔挺昂藏,精神简直是神清气爽。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帐帘忽的一掀,月璃樱影子一般自她身边飘了过去。   洛雯儿张了张嘴,忽然双手叉腰,郑重道:“千羽翼,我想和你谈一谈!”   千羽翼眼睛一亮:“好。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大军很快就要出发,你想做什么,等到安营扎寨之后再说。”   他勾着唇角,冷硬的神色多了些许柔和,生出别样的魅惑,看得洛雯儿神思一阵恍惚。然后腰间忽的一紧……他的大掌竟是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腰上。   她当即扭身挣开,疾步向前。   千羽翼也没有追,只轻声一笑,浑不在意的跟在后面。   吃饭的时候,围着锅灶的还是那么几个人,连位次都没变。   看到云峰,洛雯儿方想起他和千羽翼昨天在帐外相遇,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云峰现在的目光只在自己的碗和月璃樱的脸上来回移动,清秀的脸一片平静。   卯时过半,大军开拔。   千羽翼就像昨日一样把她踹在怀里,御马狂奔。   洛雯儿要坐回车里,可是他说,因为她坐在车里会发晕,若是照顾她的身体,会拖累行军的速度,所以坚决不允许。   就这么奔驰了一日,又向南行进了七百里,结果到了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空气已是较昨夜温暖许多,让人频生汗意。   吃完饭,不少士兵嚷着要去河里松快松快。   他们驻营的地方临近一条大河,洛雯儿早就看到了,就想着吃了饭好好去河里冲洗一下这两日的风尘。   她揪起粘在身上的衣服闻了闻……都是千羽翼的味道。   洛雯儿皱起鼻子,看着那群结伙离去的士兵,看着他们一边走,一边相互玩笑,简直开心无比,令她不禁想象饺子下锅和企鹅跳水的情景。   他们都去了,自己怎么办?   不由得就把目光投向千羽翼,又急忙收回来……干什么要找他想主意?   她又望向营帐……其实这种事,应该和月璃樱商议比较好,毕竟……   然后她便见月璃樱出来了,看样子也是去洗澡。   难道她知道一处安静之所?   洛雯儿很想像小狗一样跟上去,怎奈月璃樱看都没看她一眼。   正准备出发的士兵打趣道:“月副将,需不需要守卫?”   “月副将,需不需要观众?”   “月副将,需不需要帮忙?”   月璃樱脚步未停,只捏了捏拳头:“谁敢过来,我阉了他!”   语气虽冷酷,却透着一丝快乐。   是啊,在这种时候,她是女人。身为女人,谁愿意被男人忽略呢?   那些人便大笑,议论着要如何偷看月副将洗澡。声音很大,明显是故意让她听到。   于是唇角便翘得愈发的高,英姿飒爽中平添了些许妩媚之气,引得不少士兵一个劲打呼哨。   洛雯儿羡慕的看着她。   她一直很欣赏月璃樱,不仅因为月璃樱征战沙场,不让须眉,更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孤高与纯粹。她就像这山野的夜,美得自然,美得清透,美得让人不忍亵渎。   若是没有千羽翼,她们或许会成为好友,只可惜……   千羽翼见她满脸艳羡的盯着月璃樱的背影,忽然附在她耳边道:“想不想去?”   她点点头,忽然回过神,立即目露警醒。   “你不是要和我谈谈吗?”   洛雯儿有些沮丧:“我今天有点累,明天吧。”   再说,洗澡和谈话有什么关系?   “明天扎营的地方会是一片山谷,没有水。后天将在草原上露宿,要小心沼泽。大后天倒是能遇到一条大河,不过还会是今天的状况。而且越往南,天气越热……”   看洛雯儿沉默不语,他站起身:“既是如此,我也去了……”   忽的皱皱鼻子:“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差,不知道一会月副将回来会不会嫌弃你。”   心中愈发恼火,却听他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顿时欣喜,然而拧了眉,上下打量他:“你该不是想借机偷看吧?”   千羽翼当即大笑,忽的弯了腰,凑到她耳边:“你不想我偷看哪一个?”   ————————————————————   远远的前方是一丛矮石,千羽翼说,那圈石头围着的就是个水潭。   此刻,夜光正温柔的抚摸着粗糙的石头,仿佛水波荡漾,再走得近些,便可听到水声隐隐传来。   “潭水冷,别一个猛子扎下去,到时可没人救你。”   千羽翼只嘱咐这一句便走了,而她直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向小潭走来。   没人救……怎么会没人救?月璃樱不是在里面吗?你不过是想找借口偷看罢了……   洛雯儿在心中恨道,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谁?”   洛雯儿方靠近小潭,便听到利刃出鞘,随后传来一声低语,带着肃杀之气:   “我。”她急忙出声。   里面一下子安静了。   洛雯儿有些讪讪的绕过矮石,小心翼翼的瞧了月璃樱一眼。   她正靠着潭边站着,只肩膀露出水面,星月交织之下,仿若一块美玉浮在水中,光滑莹润。   可是洛雯儿不敢多看,因为这块美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缓缓下水,然后“啪”一声收回出鞘一半的宝剑,放在身后。   不知是因为潭水幽凉,还是那声利响过于刺耳,洛雯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就在下水的地方站好,撩起水花,轻轻擦洗。   难堪的沉寂。   洛雯儿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破沉默,就听见对面水声一响。   月璃樱起了身……   纤长的臂,圆润的肩,虽非极度饱满但丰挺的胸,腰部则是有力的一收,再突然形成一个优美紧致的弧线,然后是修长光洁的腿……   就如同一尊白玉女神像忽然自水下苏醒,浑身上下,无不充满了灵性与活力。   只是洛雯儿的眸中不仅有欣赏,还有无奈,尴尬,委屈,惊恐……   因为月璃樱上了岸,擦干了身子,利落的穿好衣裳……走了。   洛雯儿靠在冰冷的潭边,望着水面一漾一漾的碎光,咬紧了唇,忽的沉下身子,将自己整个浸在水中。   风轻轻吹过,将水面的光搅得更碎,转而又是一片平静……   “哎……”   沉浸在水中的洛雯儿好像听到一声呼唤。   她屏住呼吸,看着水泡一个个的从眼前升起。   “哎……”   又是一声。   不是幻觉!   她忽的从水里冒出来,四下张望:“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   竟是千羽翼。   心中顿时狂喜,转瞬却是一惊:“别过来!”   “没打算过去。”   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走了吗?”   话一出口,眼底忽然一烫,泪差点掉下来。   “骗你的。”声音再次响起,竟还伴着一声轻笑。   她咬住唇。   半晌没听到她的动静,千羽翼拧紧了眉,眸底一缩,人已经蹿了过来:“你没事吧?”   “啊……”洛雯儿急忙钻进水底,随后露出个脑袋,怒道:“你干什么?”   “你不说话不就是想让我过来吗?”   “无耻!”   “你是在提醒我应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吗?”   “啊……”她急忙又钻进了水里。   却听他大笑:“你继续,我不会走远,有事叫我。”   话音方落,那个映在水面的高大身影就不见了。   洛雯儿又坚持了一会,确信他是真的离开方浮出水面。 ☆、037见色起意   更新时间:2012-11-15   夜很静,风自去岁的衰草上拂过,窸窣作响,好像看不见的幽灵在踏夜而行。   她兀自撩起水花,却只为这静寂更增几分幽深。   半晌听不到他的动静,她有些怕了,小声道:“千羽翼……”   没有回音。   “千羽翼……”放大了音量。   就在恐惧已攫住她的神经迫使她拼劲全力大吼一声:“千……”   “我在这。”千羽翼的声音淡淡的传了过来,依然是不远不近。   她不吭声了,继续洗澡,撩起的水花带着快乐的清脆。   “……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烫不伤被冷藏一颗死星。苦苦的追寻茫茫然失去,可爱的可恨的多可惜。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梦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风。空空的天空容不下笑容,伤神的伤人的太伤心……”   片刻后,风衔来略带沧桑与伤感的歌声,正是那首《天涯》。   他居然在唱歌,是想要安抚她的恐惧吗?   想不到手机只放了两遍他就记住了,还唱得有模有样,只不过到了那句“赢得了天下输了她”时,突然卡住,恨恨的“哼”了一声,然后洛雯儿就看见一块小石子“咻”的一下飞了过来,“咚”的一声砸在水潭里。   她忍不住想笑。   水波载着星月的碎光一漾一漾的在胸前浮动,伴着早春夜晚微凉的清香,悄悄的潜进了心里……   ————————————————————   洛雯儿穿好衣裳走出来。   头发没法擦得特别干爽,只能披在身后。水珠顺着发丝滑下,轻轻的滴在刚刚钻出地皮的嫩草上,像是晨起的露珠。   千羽翼就坐在不远不近的一块石头上,漫天的星光璀璨,却好像止步于他的身后,所以难以看清他的表情,然而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涤去尘埃的她一身清爽,心情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连走向他的脚步都有些轻飘。   千羽翼站起身,向她走来……   这样的星光,这样的夜色,这样的草原,这样的气氛,下一步该发生什么?   ……缓缓走近……停住……她抬头,他低头……对视……然后地上的影子慢慢接近,再无缝隙……终于,变成一个……   可以吗?   她的心轰轰乱跳。   如果他主动,她可以稍稍放纵一些吗?   洛雯儿抿抿唇,忽觉唇瓣干燥,不由伸指碰了碰,又急忙收回。   这个动作……他该不会以为她在勾引他吧?   她已不知不觉的停住脚步,而千羽翼正大步向她走来。   来了……   双手捏紧了攥在掌心的巾子,心跳剧烈得都耳鸣了,然后……   千羽翼解开腰带……   好像有谁给了她一记重锤……他他他,他要干什么?   腰带扔在地上,大掌抓住衣襟一扯,黑袍顺利的滑落脚下,只剩下中单和裤子,而且他还在脱,脱……   洛雯儿眼角直抽抽,忽的捂住眼,尖叫:“你要干什么?”   有东西铺在脚上。   指欠开条缝……是他的中单。   而他已不知何时走过身边,正向那小潭走去,闻声回头,不怀好意却又无比无辜的笑道:“自是洗澡。你希望我干什么?”   她无言以对,于是又一物飞来,正挂在她的头上……是他的长裤。   “千、羽、翼,我跟你……”   “没完”二字尚未出口,身后便传来重型炮弹落水的声音,随后,水花响得欢快,他的大笑也随之飞出:“怎么,要跟我鸳鸯戏水?”   身为男人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女人永远无法比他更厚颜,更无赖。   “若是不想同浴,本将军也不介意被你参观……”   洛雯儿自是不能冲进去找他算账,只能抓着裤子,使劲捏。   嗯,不对,我什么要拿着他的裤子?   狠狠丢在地上,又踩了几脚,头也不回,举步便走。   “你走了,我怎么办?”   小潭传来巨大的水花声,真让人担心他就那么蹦出来捉住她。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怕。万一出来个女鬼,狐狸精,见色起意怎么办?”   “可笑。人家女鬼狐狸精都喜欢书生,谁喜欢你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呢?   他大笑:“自是有人喜欢!”   她一怔。   是啊,月璃樱就喜欢他。   想到此,心下没来由的浮起一丝黯然。   望向天空……   苍穹浩渺,星光璀璨。远处,一道雪亮的银河高悬,横过天际。   现代社会是看不到这么美丽的夜空的,它所有的,只是高楼林立,万家灯火。   曾经,在晚归的途中,她对着无数透着光明的密密麻麻的窗口寻找自己的家,现在,她在无数闪烁的星光中寻找那一颗星。   是谁说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星星?那么,她拥有的,是哪一颗呢?   “诶,你不会真走了吧?”   水声一停,紧接着好像有人从水里出来了。   “没有。”洛雯儿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   可是那边却安静下来,随后,水花再响。   “别乱走,你找不到回去的路。等我出来,咱们一起回去。”   洛雯儿没有应声,只默默的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叠好,放在石头上,自己则坐在地上,靠着石头,继续仰望星空。   ————————————————————   千羽翼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洛雯儿伏在石头上,很安静。   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准备吓她一吓,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精致的小脸半埋在臂弯,掩去了小巧的下颌,却隐约可见菱角一样的小嘴微微的撅着,好像正在生气。   长而微卷的睫毛如蝶翼静栖不动,细看去,却隐着一丝水痕。   眉心不觉一紧。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坏脾气,爱发火,一肚子鬼主意,不去折腾别人就已经不错了的女人,怎么也会暗自垂泪?   他蓦地想起那一日,她在他的逼问之下忽然大哭,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到底是谁欺负了她?她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一向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人,可是现在,他非常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这样的她蜷在石旁,是一种孤单至极无助至极的柔弱,让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这种心痛的感觉多少年未曾出现了?   上次,是听闻紫烟死讯的时候。   只不过当消息传到边关时,已是过了半个多月。当时的心猛然一震,似乎裂开。   巨痛之后,只余空茫,是五载的风霜雪雨战火硝烟将那裂缝一点点的填平。   而此刻,好像有一柄小锤在轻轻的敲击,不仅是原有的裂缝,整颗心都在微微的震动。那小锤不停的敲,心便不停的震。   这种痛,连绵不休,令人难受,又让人留恋,让他非常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抱在怀里,尽心呵护。   可是他不敢动,怕吵醒她的安睡。   可是他又不能不吵醒她,他的衣服还被她压在臂下。   他不能就这样站在原野中吧?   “雯雯,雯雯……”   千羽翼低声唤了半天,洛雯儿方悠悠醒转。   然而等到他穿好衣服,却见洛雯儿换了个姿势,又睡着了。   千羽翼忍不住想笑,拍拍她:“快醒醒,咱们该回去了。”   任由千羽翼把她扶起来,有些蔫蔫的跟在他身后。   千羽翼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没睡醒?”   洛雯儿脚下一滞,继续向前,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不想同月副将住在一起了……”   千羽翼当即眼睛一亮,转过身。   她立即认识到这句话存有歧义,马上抬头,警醒对他:“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住一顶营帐?当然,以我的身份,是逾越了。”   他也没有生气,只唇角一勾:“你确定你能独立支起一顶营帐?”   的确,士兵均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   你就不会帮我吗?   当然,这种话是不会问出口的。   他是大将军,是军中主帅,要他帮她支帐篷,她还嫌最近不够惹眼吗?大不了找个人帮忙。   对了,小凳子!   不对,这两天怎么一直不见小凳子?   黑眸暗沉,仿佛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摇了摇头:“你不能单独住,不安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月副将在一起,要么……”   洛雯儿脸一沉,大步走到他前面去了。   千羽翼轻声一笑,跟在后面。   一纤巧,一高大,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的铺在草地上,无声移动,看起来竟是分外和谐,只是前面那个影子的移动速度越来越慢。   “你要是不想这么早回去,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   看到她目光里的警色,千羽翼哑然失笑:“你不用总是这么提防我吧?”   说实话,她真不想回去,一想到月璃樱面无表情的从水潭离开,她的心里就翻滚着说不出的滋味。   与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对谁而言都是折磨,想必月璃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吧。而且从这里到盛京据说要走一个月……一个月,她该怎么办?   见她犹豫,千羽翼大步上前,一把牵住她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两年前打仗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不过季节不同,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当时的美景……” ☆、038有美在怀   更新时间:2012-11-16   洛雯儿力图止住脚步,却被他拽得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你不回去?万一有事怎么办?”   千羽翼大笑:“如今还有谁敢动我无涯的龙翼军?”   狂妄!   不过,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洛雯儿牵了牵嘴角,冷不防他停住脚步,未及她站稳,就拿了个布条把她的眼睛蒙上。   “别动!”千羽翼按住她的手:“惊喜……”   惊喜?不要变成惊吓才好。   “再走三百步就到了。”   有那么精确吗?   然而面对他的故弄玄虚,洛雯儿倒真生出几分兴致。   一,二,三……三百五十六……五百零一……   骗子!   而她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千羽翼口中的三百步,是专属于他的三百步。   “到了。”   她听到千羽翼仿佛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摘下了蒙在她眼上的布。   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洛雯儿眨了眨眼,忽然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是星星吗?   可是星星会飘移吗?   是萤火虫吗?   闪着幽蓝的光的萤火虫?   千羽翼见她怔住,不觉唇角勾笑,揽着她,上前一步。   只一步,就仿佛跨进了梦境。   无数的幽蓝的光点在眼前飞舞,像蝶一样轻盈,像雪一样曼妙,像蒲公英一样飘洒,像珍珠一样闪亮。   它们时疏时密的漂浮着,交错缤纷的闪动着,自由自在旁若无人的编织着一个神秘而幽邃的梦。   “这是什么?”   洛雯儿好奇的摊开手。   一点幽蓝飘飘的落在她的手心,却像雪花一样,未及看清便消失了,只不过最后的瞬间,它粉碎成了极其细小的尘埃,像是燃放了一朵微型的烟花。   “不知道。”千羽翼的回答很实在:“我只知道它们在晚上出现,而且只在这一片草地。”   他一指前方:“上次来的时候是夏天,草地上开满了花,比现在还要美。哦,我忘了,你不喜欢花的。”   “谁说我不喜欢?”   洛雯儿白了他一眼,走到草地中间,要伸手接那幽蓝,忽然想起它们会像烟花一般消失不见,又急忙收回了手。   千羽翼一怔,他分明看到她把王武送给她的一大圆盘纸花都埋了,难道她只是不喜欢假花?   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他看着她站在飘舞的幽蓝之中,微仰着头,唇角轻扬,好像在沐浴绵绵春雨。   他的唇角也不禁扬起,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顺势一带,二人便躺到了草地上。   洛雯儿当即受到惊吓。   千羽翼也不说话,只捏捏她的手,指向天空。   的确,这个角度观赏美景别有一番意境。   更高远处,是繁星闪烁的天空,如此,这些飞舞的幽蓝果真像是飘落的星星,那么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漫无边际。   看得久了,好像身下的草地亦化作轻柔的云,托着她飘到幽蓝的星光里,飘进这个神秘奇幻的梦境。   一点幽蓝似也充满了好奇,摇摇晃晃的游到她面前,就悬在她的鼻尖处,一闪一闪的同她对视。那微微的光仿佛是生出的许多绒毛,搔得她鼻尖发痒。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小东西便像受到惊吓般急忙逃走,却又停在不远处,似在关注她的动静。   洛雯儿揉揉鼻子,转头看身边的人……想不到这个刚猛悍厉的家伙,竟也有一分浪漫情怀。   不想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底满是摇曳的点点星光。   心头一动,急忙调转目光。   “你……我有事跟你说。”   “嗯。”千羽翼淡淡的应了声,也调转目光,望向飘舞的幽蓝。   可是要怎么开始?   为什么那简简单单的一句拒绝就是无法出口?为什么几次三番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然而在对上他的黑眸时会莫名心虚?   她是怎么了?   这么拖下去无疑是种折磨,可是她为什么就无法拔出利刃斩断这种折磨?   她是怎么了?   她对着满天的星光,静静飞舞的幽蓝,深深的叹了口气。   —————————————————————   千羽翼一直在等她开口,终于等得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的醒来,但见身边的人正背对着他躺着,身子像小猫一样蜷成了个团。   春夜微凉,他身体强健,又长期风餐露宿,自是习惯,而她……   她怎么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方要起身,忽然发现来时抓在手里的罩衣正从自己身上滑落。   心下微怔,旋即一暖。   他取下衣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臂紧了又紧,终于忍不住靠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   真好。   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   千羽翼忍不住凑到她尚未干透的发间深吸一口气,差点开怀大笑。   臂又紧了紧。   洛雯儿不满的咕哝一声。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见她只调整了下姿势,又继续睡,方试着更凑近了些。   真舒服。   怪不得那群家伙都说女人是世上最可爱的动物,即便什么也不做,只要能搂在怀里,就算睡在山路上都比睡高床软枕舒服。   他们还说……   千羽翼眨眨眼,看着那隐在发丝间的又白又薄的小耳朵,不自觉的喉结一动,缓缓的凑了上去……   微凉,好像还带着一丝甜味,如一片柔软而有弹性的玉在舌尖滑动,又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几次要逃脱他的掌控,很让人有一种想将它一口吞下的冲动。   舌尖追着那耳珠戏耍了半晌,终于再无耐心,尖起牙,淘气的咬了下。   洛雯儿眉心蓦地一跳。   小强又不肯老实的在被窝里待着了,拱到她颈边,潮乎乎的鼻子就在她耳朵上蹭啊蹭。   小强,你知不知道我昨夜失眠,又连续两日奔波,已是累得要死,就不要折腾了吧。   可是小强非但不听,还敢咬她。   她打算伸手将它拨拉到一边,怎奈不仅胳膊动不了,她反被拨拉个个儿,唇上随即压上一团湿乎乎的热气。   她一惊,睁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条件反射的要开口,结果他当即趁虚而入,开始攻城略地。   待洛雯儿彻底清醒却是为时已晚,千羽翼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双臂爆发的力量瞬间禁锢了她。   变狼了!   变狼了!!   她口里呜呜着,拼命挣扎,可是他的身子热得烫人,而她则只是一脉小河,在这火热中渐渐蒸发成细小的水珠,雾气氤氲。   意识随着呼吸不停的在这雾气中模糊又清晰,她开始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曾经,他像飓风一样劫掠她的气息。那时的他只在索取,仿佛带着刻骨的仇恨,要将她所有的血肉都吸食殆尽。   那时的她,只有恐惧,只有愤怒,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   而此刻,他依然霸焊,可是又透着温柔。那温柔化作绵绵的水,环绕着她,浸润着她。   而她竟不知不觉的放弃抵抗,甚至开始有所回应,更莫名其妙的发出一声引人遐思的轻吟。   霎时,二人的身子俱是一震。   千羽翼忽然停止了动作,微抬了头……   深邃的眸子仿佛吸进了夜晚所有的黑,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那一瞬,她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人也仿佛被吸进那无限的黑中。   一切归于静止,心里却莫名的升起一丝失落。   洛雯儿不自觉的咬紧嘴唇,回视他。   二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将散乱的碎发一一整理到耳后,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唇角一勾,微低了脸,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再吻一下……缠绵的吻下去。   手臂自然而然的抱住她,然后……   衣物忽然裂响,他的手旋即覆到她的胸前。   掌心的热度激得她浑身一颤。   未及她惊恐,忽听他道:“太小了。”   伴着这句评语,表情亦带出几分遗憾,唇边甚至配合的游出一声叹息。   惊恐立即转为愤怒……他这样对她,竟然还敢嫌弃她?   当即拼命挣扎,也弄不清是要逃离即将发生的危机还是要摆脱已然到来屈辱。   千羽翼很轻易的制住了她的手脚,大掌依然停在她胸前,呼吸却已急促。   衣服再清脆的爆出一声裂响,他的整个人已贴在她裸露的胸口,唇由她的唇边下滑至颈上,重重的吻着,轻轻的啮咬。   再经过她精致完美的锁骨,流连的打了一个圈,而后向下,似是有片刻的犹豫,旋即带着粗重的喘息将那酥软的顶端含在口中。   她当即惊叫一声,随即弓起身子,却被他按了回去。   大掌时轻时重的挤压着她的酥软,掌心的厚茧摩挲着肌肤,带来一种异样的感受。   夜幕下,流光中,她的皮肤浮起淡淡的绯色,似一片片燃烧的云。   状况很混乱。   她觉得自己是在挣扎,可是每动一下,却只是把自己更服帖的交给了他。而且她的身子似乎渐渐不受自己控制,那落在耳畔的沉重的喘息,已渗入自己轻浅细碎的呻吟。   不行……   她模糊的想,再次于身体传来一丝陌生的快感之际咬紧嘴唇,然而依然有一丝轻吟溜出唇边。   不行,我还要回去,我不能这样。我要回去,我能回去…… ☆、039功败垂成   更新时间:2012-11-17   他的手已逐渐向下,轻易瓦解了她的抵抗,探入腿心,触到一点湿|软。当即身子一震,咬住她的肩头,闷哼一声。   她羞得不行,可是怎么也推不开他。   他勉强止住震颤,身子却依然绷得紧紧的,附唇到她耳边,声音嘶哑得仿佛渗进了无数的魅惑:“他们说,你这样,我就可以进去了……”   她有些愣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又羞又怒……这群家伙,平日都在探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挣扎。   “放开我!我不要……”   好像女人到这种时候只有这一句台词。   “陶老头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千羽翼定定的看着她,眸子黑得更加深沉,仿若无边暗夜。   “可是我想要你。雯雯,我想要你!”   他如此郑重,令洛雯儿有一瞬间的失神。   “可是,月副将很喜欢你……”   这种时候,她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这样一句。   “我知道。”他已埋下了头:“可是我喜欢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依然如此霸道,依然这么目中无人,可就是这样的蛮不讲理,就像在她耳边,颈边来回游移的唇,激起了阵阵酥麻,连她的反抗之声都低弱下去。   指尖沾染了更多的湿滑,他的呼吸愈发沉重,长指缓缓探入幽邃的紧致。   他的指生有厚茧,冷硬干涩,痛得她当即叫出了声:“疼死了,你快拿开!”   他气息一沉,埋头在她颈间,低哑道:“第一次?”   轻吻她泪湿的眼角,唇瓣顺着泪滑落鬓角:“我也是。”   只一忽,他就卸去衣物,将她重新压回身下。   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望住她的眼睛,有些为难道:“可能会让你疼一些,你忍着点,我会小心的。”   靥生红云,娇不胜羞,即便夜色也难掩盖她的妩媚动人。   千羽翼忽然笑了,咬着她的耳垂:“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多吃些吗?他们说,你太瘦了,怕是受不住我……”   倏地抬了肩膀,躲开她突然袭击过来的利齿,微有得意,而后眸底骤然一深:“雯雯,过了今夜,你就是我的人了,谁也抢不走!”   是的,抢不走,谁也抢不走!   最后一句,是今夜旖旎中唯一的不和谐,然而洛雯儿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已经伏下身子,在她身上点燃簇簇火苗。   不行,坚决不可以!我要回去,我还要回去……   可是这些念头就像靠近火焰的纸,只一忽,便化作焦黑的蝴蝶,随风而散。   他的坚挺已顶在她的腿心,蓄势待发。   “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等到回京,我就请王上赐婚,让你做我的侧妃!”   侧妃……   侧妃?!   洛雯儿蓦地睁开眼睛,神志顿清。   ————————————————————   马蹄飞奔,烟尘滚滚。   所有的将士都能看到他们的大将军神色郁郁的缀在车队偏后方的一辆马车旁。   今天,大将军独自在马上奋斗。   今天,洛雯儿安静的坐在车中。   车窗车门全封闭,沉默得好像一辆空车,一任大将军将目光一次再一次的劈过去。   谁也不知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昨天傍晚二人相携而去,看样子是去洗澡了。   洗澡嘛,还是一男一女,更是青春年少,绝对引人遐想。   趁他们不在,众人还嘻嘻哈哈的演绎一番,甚是热闹。   正闹腾着,有人看见月副将回来了。   大概春夜的水还是很凉,她的脸很冷。   她没有看任何人,直接进了帐篷,再也没有出来。   众人噤声。   不过这是不是说大将军与洛雯儿好事得成呢?   最近向千羽翼传授“经验”的几个士兵凑到一起挤眉弄眼,就等着大将军旗开得胜了。   可是看现在这状况……不大像啊。   洛雯儿拒绝了大将军?   不能吧?就算她敢反抗,那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能成什么事?咱大将军是什么人物?单手能托千斤鼎,还不把她就地正|法了?   难道大将军没忍心下手?   不是吧?瞧那体型,瞧那气魄,典型的血气方刚,且谁都能看出大将军对洛雯儿有意思。孤男寡女,鸳鸯共浴,他怎么能忍得住?   除非……   有句话大家谁都不敢说,可是又没法不想,而且越是压制,那个念头越往外蹦。   大将军该不是……不行吧?   这事可不好说,没准……   且看那车厢的沉寂,再看大将军的懊丧。   众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下眼色,继续策马,奋力前驰。   ————————————————————   千羽翼的确沮丧。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可是不仅没有成功,还弄成现在这副局面。   昨夜,他不得不回到潭里泡了半宿,可是她的气息就像渗进了他的身体里,即便烟尘弥漫,鼻间依然萦绕着她的芬芳,脑子里亦不时闪过她昨夜的娇柔……这些他都很喜欢,很享受,可也让他懊恼,因为某个部位直到现在还在坚挺的跟他抗议。   若是不成也便算了,关键是自打回来,她就再没理过他。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千羽翼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回想昨夜的点滴,一边又后悔为什么要同意陶老头留在禹城。有那么一瞬,竟恨不能转回禹城把老家伙抓回来。   其实最初他不过是想亲亲她,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了,然后他想起陶老头在临别时偷偷对他讲的话,据说是宝典中的绝招。   “只要占了她的身,还用得着想什么别的法子?大将军就等着她乖乖的变成小猫咪吧。”   说实话,他真没打算用这招。他想娶她,等娶了她后再……   不过昨天真是忍不住了,他就想把她抱在怀里,宠爱她,揉碎她,让她变成自己的人,再也不分开。   他不能否认自己有私心,但绝不是陶老头教的什么杀手锏。就要回京了,她要上朝听封领赏……   他不知道自己为她请旨封赏是对是错,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一是她的功不可没。   在战场上,有功必赏,有罪必惩,只有陟罚分明,才能激励军心,严明军纪,而她的功劳,的确非寻常人可比。   二是她需要一个身份……   对了……   他眼睛一亮,当即睇向车厢。   她该不是因为……   侧妃!   应该是为了这个吧?   记得初时,她也有挣扎,但并不特别抗拒他,她只是害羞,害怕。相比于以往他一有所动作就要挨耳光,他知道,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当他说他会请王上赐婚,让她做自己的侧妃,一切就变了。   “放开我!”   那一刻,她的声音那样冷,神色那样冰。   唇角拉紧成直线,千羽翼狠狠抽了坐骑一鞭子。   可是侧妃已是他能为她争取的最大利益了。   千羽家族,只能娶各诸侯国的公主、郡主,公卿家里的嫡女,因为千羽家族是神龙的传人,血统绝不允许混入低贱的血液。   当年,千羽墨不顾一切要立平民女聂紫烟为妃,遭到众大臣的反对,可他依然坚持己见,结果为他本就颇受争议的王位又添了不少反对的声浪。朝廷内外,物议甚嚣。   当时自己还很钦佩他,虽然紫烟没有选择自己,不过有个真心爱她护她的人不也很好吗?而且自己总要外出征战,千羽墨却能时刻陪在她身边……   这场争夺,还没有开始,他就败了。除了王位,这是他的第二次失败,不过这一次,他心服口服,因为紫烟果真是宠冠后宫。   然而不到一年,忽然听说她丧生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虽然说她“亵渎”了神龙血脉,必受天谴,然而那场火……他一直怀疑并非天意。   可是没有证据。   千羽墨则更加的不务正业了,竟是整日沉迷于温柔之乡。这五年,他一定也没有想过为紫烟报仇雪恨吧。   也是,紫烟死了,关于他的非议倒少了许多,他自是不会愿意再找麻烦,除了整日里穿一件紫袍在宫里晃悠,好像是在寄托哀思,又能做什么?   千羽翼冷哼一声。   当年,千羽墨就是因为没有做任何准备便将紫烟带回宫里,所以才酿成灾难。   而我……雯雯,我绝不能让你重蹈紫烟的覆辙!   我没有办法为你争取一个高贵的出身,因为那些世袭公卿的族谱森严,根本钻不了空子,你只能是一个平民。不过我请旨封赏,就是要让你被众人高看一眼,就算有人想对你动手,也得有所顾虑。   只不过,即便如此,你依旧是个平民,这是永远也无法变更的事实。   平民可给贵族当姬妾,但绝对不允许有封号,而且可以被人任意践踏任意买卖。   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我此番请旨封赏就是要为你求个封号。   没法是正妃,因为早在父王在世时,就已为我定了礼部尚书尚靖之女。   现在的无涯朝堂,是李、尚、蒋、冯、英五大家族的天下。   丞相是天朝派来的人,已与尚家联姻,太尉出自冯家,御史大夫是蒋家人,其余的官员,亦出自五大家族。   他们平日各自为政,彼此攻讦,关键时刻又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就连千羽墨,即便身为国主,也经常受他们掣肘。而对于你的事,若当真触动了尚家的利益,他们是绝不会甘休的。   千羽墨对紫烟不能不说是呵护备至,可紫烟还是死了。   在这件事上,我无法有绝对的信心,因为在禹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目光一扫,凌厉的射向滚滚烟尘前方的一个背影。   所以,唯有侧妃。   我的确要按规矩娶尚家的女儿,可是我只会宠你,而且再不会娶别人。   雯雯,给我个机会,让我说清楚好吗? ☆、040要逆天了   更新时间:2012-11-18   车厢颠簸,隆隆震耳。   洛雯儿有气无力的歪在座位上,脑子一阵阵的犯晕。   侧妃?   说得好听,不就是小老婆吗?不就是二奶小三等一系列数字军团吗?   想不到自己这个现代社会的正主儿穿越到此倒成了别人的小三!   可笑!   千羽翼挺深藏不露啊,看着冷酷霸悍,可是在军中就弄出个暗恋者……军队里就那么一个女人,也被他俘获了,百分百的杀伤力啊,而等到了盛京……   无论哪个时代,英雄都备受瞩目,况他又是那么威武昂藏,战功赫赫,可想而知那些女人会有多么疯狂。   今立新功,赏赐如云。除了金银,是不是还有女人?   侧妃?   正妃又是哪个?   不对,他不是还没娶亲吗?   当然,怕是先订了亲的,此番急三火四的往回赶,是不是就急着成亲呢?   这等拈花惹草之人,竟然还想跟她……   懊恼的砸了下坐垫,她当时怎么没给他一耳光?   想起昨夜的混乱,她的意乱情迷,再摸摸颈子……换衣服的时候,方发现皮肤就像得了某种怪病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看着煞是骇人,而且怎么闻怎么觉得身上粘着他的气味。   淡淡的汗气,淡淡的生铁味,淡淡的血腥,淡淡的薄荷香……   真奇怪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混合这么多种味道,更奇怪的是这种气味一直萦绕鼻端,即便烟尘不时从车厢缝隙里钻进来,依然难以压住它的肆虐,让她一直脸红心跳。   她是不是病了?   洛雯儿摸摸额头,好像是有一点发烫,而两颊更是像着了火一般。   颠簸的车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随后,又是几声,小心翼翼的,透着迟疑。   她的火又上来了。   其实也不明白有什么可气的,她不是要回到现代吗?那么他喜欢谁要娶谁和谁在一起于她有什么关系?她气的是……她气的是……   索性闭紧眼,抓着衣襟使劲的蹭了蹭胸口,好像这样就会擦掉那些痕迹和气味。   待到晚上扎营,她必须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把与他有关的一切统统洗掉!   等到了盛京,领了封赏,就和他分道扬镳!   于是在前面传出“传大将军令,再行五十里扎营”的号令后,她“唰”的拉开了车窗。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口现出一张脸,一向很难辨别表情的黝黑上竟是带着明显的喜悦。   心下一软,脸上却一冷,在他就要开口之际,“咣”的一声将那张脸隔在窗外,转身打开了另一扇窗。   对面林立的山石,呼啸着掠过眼前,仿佛交织成一堵深灰浅灰间杂苍绿嫩绿的墙。   其间,好像的确有那么一条纤细的水光如飘带一般在视线边缘处飞速划过,然后军队又往前奔驰了一会,终于停下了。   —————————————————————————   将士们终于发现,他们威武强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竟然也有弱点……   惧内。   严重惧内!   吃饭的时候,还是按规矩就座,大将军还是习惯的给洛雯儿夹菜,可是无论他夹了什么,洛雯儿都一律丢回到锅里,丝毫不给他面子。   灶底喷出的火光一下又一下的舔着他的脸,却无法温暖其上的冰寒,相反那脸色倒越来越黑,简直是乌云盖顶。   与之同围着一口灶的兵士均噤若寒蝉,一个劲往嘴里扒饭,心里却是想笑得要命,因为他们看到大将军的大手将粗瓷碗攥得紧紧的,还在轻微颤动……他们可真同情那只碗啊。可也只是这么死攥着,然后恶狠狠的吃饭,却不曾责问身边的人半句。   他们简直觉得自己发现了世上最大的奇迹。   这些将士很少回家,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已是娶妻生子,不顺心的时候要打上一顿,就算心情好,也要骂上几句。   女人嘛,就得跟小绵羊一样,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做饭不敢挑水,怎容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大将军是怎么了?被洛雯儿给吃迷魂药了?战场上的威风都哪去了?莫非真的是“温柔乡,英雄冢”?要么就是昨晚出师未捷被人捉了把柄?可也不至于被压制成这样啊?   逆天了,逆天了啊!   他们几个在一旁把眼神交换得如火如荼,月璃樱和云峰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照常吃饭。   然后洛雯儿第一个放下了碗,站起了身。   大将军看样子亦要随她而去,怎奈身子刚一动,就遭了她回眸一瞪,只好讪讪的又抓起了碗,竟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她进了营帐。   几个士兵忍笑忍至内伤,又为了遮挡神色不被千羽翼发现努力做出埋头吃饭的样子,结果终有一人被呛到,一个喷嚏……嘴里的饭“扑”的来了个天女散花,尽数落进锅里。   这下可好,终于为所有人解了围。   千羽翼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进营帐瞧瞧。他还有话,必须和她说清楚,这样别扭着,简直比被围城还折磨人。   也就是这踌躇的片刻,月璃樱进了帐子。   这么一来,他彻底没戏了。   兵士们交换了眼色,笑嘻嘻的走过来,说要请大将军指点一下球技。   在无涯的最后几日,因为城墙已休憩完毕,将士们有力无处使,便寻衅滋事,屡次内讧。   洛雯儿就给他们展示了一个球,说是可以帮助他们释放多余的能量。   此球圆形,牛皮缝制,里面应该加了石头,很重,然后又在石头外裹了草和棉花等物,摸起来挺有弹性。   她说这叫足球,又讲了一番规矩。   不过听起来和蹴鞠差不多,然而蹴鞠是贵族的玩物,他们也只是在贵族进行比赛负责守卫时看到过。然而这足球不似蹴鞠花样多,仅类似直接对抗,就是规矩太多了些,尤其是只准踢球,坚决不准踢人,否则终生禁赛。   那几日真是踢得痛快。   因为规矩太多,不断有人被或红或黄的小牌牌罚下场,然后不断有替补队员上场。先是有诸多不满,甚至出现追打裁判的事件,不过慢慢习惯了,倒越玩越有意思。   围观的士兵摩拳擦掌,恨不能上去一展身手。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踢人禁赛”当回事,他们长年累月的出生入死,舞动拳脚是常事,再说踢到关键时刻,对面的战友怎么看怎么像敌人。   于是踢人事件发生了。   洛雯儿当即宣布停赛,令踢人者下场。   那士兵起初还满不在乎,后来见果真不让他上场了,傻眼了。   洛雯儿根本就不理他,他只好去找千羽翼,希望大将军帮忙通融一下。怎奈洛雯儿连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只说“既然军令如山,比赛的规矩便可随便作废吗?”   千羽翼也无法。   于是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场上球技不如自己的士兵纵横驰骋,那滋味……   众人见令行即止,大将军不但不替他们说话还深表赞同,立即严肃起来。   离开禹城时,黄马队还领先米狼队两个球,米狼不服,相约再战。   本打算回到盛京再说,不过现在大将军心情不好,忍了一天一定憋了一肚子闷气,又没有敌人拿来杀一杀,恐要严重内伤,必须要排解一下。   千羽翼看了一眼那顶沉默的帐篷,眉心一紧,手一挥:“走!”   —————————————————————————   “防守……”   “对,对,铲他,铲他……”   “啊,香蕉球!”   “进了!进了!!”   “大将军太棒了!”   ……   洛雯儿从营帐里走出来,朝着爆发热烈呼声的方向望了一眼。   天已经黑了,唯那里火光彤彤,热气直漫过来,温暖了微凉的春夜。   她收回目光,按着记忆去寻那条小河。   好在这一路有车马痕迹,路也并不远,走了两刻也便到了。   只不过今夜多云,她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那条小河。   或许应该称之为“小溪”才对,大约半尺宽,曲折而清浅,水流缓慢,就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不细听,还以为是草叶窸窣。   将巾子投入溪中,很快便阻断了水流。   洛雯儿四下张望。   虽然知道军队为了避免扰民都是捡荒郊野岭行进,而一路上也的确少见行人,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两侧山脉蒙着黑雾,参差而立,身边碎石散乱,半隐在寸长的细草中。   但凡山谷,其间多有溪涧流过,不知道这里为何贫瘠至此。   再不放心的看了一遍,然后将小强放到一边,嘱咐它不要乱跑,方解了腰带。   拾起浸湿的巾子。   被堵塞的小溪忽然一声欢唱,蹦了两蹦,再次恢复了平静。   拧干了巾子,缓缓擦拭。   溪水清凉,带着细草的芬芳和早春的甘甜,触及皮肤的瞬间,纠缠了自己一日的属于那人的气息突然浓郁起来。   手下的动作不知不觉的慢下来。   风悄悄拂过鬓间,似他的轻吻,她仿佛听到他低低的笑语……“除了我,还能有谁?”   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她,还有谁? ☆、041离奇失踪   更新时间:2012-11-19   她知道他一定很窝火。   在这个时空,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千羽翼一定会认为她的想法不可理喻,可是她……不管她是否能回到现代,她所要的,只是一个普通平静的三口之家。   他不能给她,她也无法要求他,所以……   淡淡一笑。   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对于她,从无掩饰,只一腔赤诚。从不会说漂亮话的他是那么真切,甚至还带点笨拙,她没法不感动,可是……   水中映出她的倒影,浅浅淡淡。那略有失神的眼睛不知何时化作一双似乎可以吸纳所有星光的黑眸,正定定的看住她……“可是我想要你。雯雯,我想要你……”   不觉攥紧了巾子,却又仿佛听到他的霸道……“我喜欢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脸颊开始发烫,好像他略显粗糙的唇正热切的点在身上……“雯雯,过了今夜,你就是我的人了,谁也抢不走!”   “谁?”   她忽然惊叫,当即望过去。   黑,仿佛还蒙着层雾。   一切静悄悄。   小强也竖起了耳朵,来回转动,可是一会又放下了,似是嫌弃溪边泥泞,往旁边蹦了两步,继续吃草。   洛雯儿看看脚边的细草……或许是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吧。   无暇细想,一边观望,一边匆匆擦拭了两下。   可就在这时,她又听到奇怪的声响。   这回近了些。   洛雯儿急忙回了头,向着声音的方向喊道:“千羽翼,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咬紧嘴唇,环顾四周。   依然安静,仿佛刚刚不过是她的错觉。   然而再也无法待下去。   她系好腰带,抓起小强,也不顾它浑身是泥,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刚刚迈开一步,就在那只脚落地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个土包。   只不过这个土包是在她脚落在上面的时候陡然长出来的。   会吗?   她怀疑自己的感觉,脚下不觉用力。   那个土包似是被踩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骤然变作一个更大的土包,“砰”的一声裂开,窜出个庞然大物,裹着泥土碎草,带着尖啸,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手一松……小强旋即飞了出去。   ————————————————————   好像有无数只手在忙活她……蒙上眼睛,捆住手脚,塞进袋子,扛在肩上……   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开心道:“是个女人,王子这回有福气了!”   ————————————————————   火把通明,赛事如火如荼。   千羽翼往来冲杀,汗水顺着发丝滑落,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   他以虚招闪过一个队员,身子一翻,凌空一脚……   众人再爆出一阵欢呼……又进球了!   米狼完胜!   接过巾子擦汗,习惯的再一次于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然后皱了眉,方才散去的闷气重新笼上心头。   没好气的将巾子丢到一个士兵怀里,大踏步的向那顶营帐走去。   ————————————————————   掀了帐帘。   月璃樱一个人坐在帐中,正在出神,手里拿着只小耙镜。   听闻动静,转过了头,清冷的眸子瞬间焕发光彩,然而下一刻骤然红了脸,慌慌张张的将镜子藏到身后。   千羽翼倒不觉尴尬,眼睛扫了一圈,不耐烦的落在她身上:“她呢?”   光彩霎时湮灭:“出去了。”   千羽翼当即眉心一抖:“什么时候?”   月璃樱垂着眸子,回忆了片刻:“就在球赛刚刚开始的时候。”   球赛刚刚开始的时候……岂非过去了两个时辰?可是洛雯儿还没回来……   “她去了哪?”   “她没说,”月璃樱依然垂着眸子,面色渐白:“我也没问。”   话音未落,帐帘已狠狠的撂了下去。   月璃樱垂眸不动,然而突然抬了手……   小耙镜在空中划了道不算亮丽的线,直直砸到角落。   ————————————————————   “大将军,没有看到洛姑娘……”   “大将军,附近都找遍了,没有……”   ……   一刻钟后,无数个声音在向千羽翼汇报,   浓眉越攒越紧,眸底愈发深沉。他攥紧了拳,狠狠砸在桌上:“云峰!”   云峰出列,身子笔挺,垂眸不语。   “珠萝粉由你负责,你是如何发放的?”   “末将交给了小伍长,按组发放。”顿了顿,声音平静道:“末将以为,大将军会将珠萝粉亲自交给洛姑娘。”   “原来是本将军的疏忽……”千羽翼眯了眼,浓郁的黑色尽掩其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云峰依然没有抬头:“珠萝粉数量有限,每组也只能保证一份,不过珠萝粉的效力在三丈之内,只要不离开营地,就不会被鸳鸯族的人发现……”   “是啊,她不应该乱走,就像西戎攻城的最后一夜……”   云峰略显单薄的肩几不可察的一震。   “看来前天晚上的话,云副将并没有完全听清楚。”   千羽翼似是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只眸光一扫。   主帐内的其他人便行了礼,无声退下。   “具本将军所知,今夜是云副将负责巡营……”   “是。”   “那你定是看到她离开营地了?”   眉心轻颤,唇抿了又抿,依然坚定道:“是。”   千羽翼不再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看他。   云峰恍若无觉。   一时间,气氛僵滞。   良久,千羽翼方似自言自语道:“云家,满门忠烈。云老将军出生入死,三过家门而不入,终战死沙场,埋骨他乡。他膝下只有一子……”   所以在你趁西戎攻城之乱意图放火烧死洛雯儿时,我并不打算惩处你,好在洛雯儿聪明,知道库房不是容身之所,转了一圈便跑了,只可惜你没看见。   在那样千钧一发之际,你竟只想着谋算一个女人的性命,为的什么?真当我不知?我已警告过你,可你今日重蹈覆辙……   云峰眉心抖了抖,忽然跪倒在地:“末将失职,听凭大将军处罚。只是大将军若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处罚末将,怕是难以服众。”   千羽翼不怒反笑,只一瞬不瞬盯住他:“女人?哪个女人?”   帐帘忽然一掀,一个士兵来不及通报就跑了进来。   “大将军,这有只兔子,好像是洛姑娘的那只……”   千羽翼霍然起身。   “这只兔子跑进了月副将的帐子,是月副将让我将它交给大将军。”   千羽翼拎着兔子的耳朵。   小强半闭着眼,好似展览般在千羽翼眼前转了一圈。   千羽翼的目光落在它沾了泥污的脚爪上,再看看散落在茸毛间的碎物,忽的黑眸一亮。   “大将军,请允许末将带人寻找,将功补过。”云峰猛然起身,行了一礼:“王命如山,大将军必须在规定日期赶至盛京,耽误不得。”   千羽翼缓缓偏过头,黑色的寒光如出鞘的利剑飞出眼尾,语气亦是缓慢而冰冷:“你?我还能相信你吗?”   云峰皱眉不语,只上前一步,神色坚定。   “驻军一日。若本将军明天日落前还没回来,就劳烦云副将带领龙翼军赶往盛京……”   “大将军……”   千羽翼唇角一勾,竟是带了几分戏谑:“云家世代忠心,王上就是不相信本将军,也会相信云副将!”   言罢,袍袖一挥,顷刻出了营帐。   ————————————————————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吹动散落的发丝,转瞬静止。   云峰依然保持原有姿势立在原地,微垂着头。   头盔遮挡了神色,只看得见尖削的鼻和绷得紧紧的唇角。   帐帘砸落的瞬间,有一句话适时的飘入帐内,飘入他的耳中……   “若她无事……”拱手交握的拳渐渐收紧,筋骨毕现,指节泛着淡淡的青光。   ————————————————————   洛雯儿被像倒土豆般从袋子里倒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闷哼一声,好半天才缓过气,却被霉烂潮湿的气味熏得险些作呕。   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两个离去的背影……很高大,一身短装,上面不知挂着什么东西,来回晃动,叮叮作响。   门“咣”的关上,紧接着铁链哗哗,随着“咔哒”一声锁响,万籁俱寂。   洛雯儿急忙向一小块黯淡的光影挪去。   虽然她知道,此刻或许藏在暗处更为妥当,可是……她怕黑,更怕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手脚均被捆着,她费了半天劲才挪到那片光亮,再勉强翻了个身。   地很凉,只铺着极薄的柴草,可也顾不得了,她寻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喘气。   这是什么地方,感觉像监狱,可是她又没犯什么错,抓她做什么?是谁抓了她?她要怎么出去?   她能出去吗?   头上丈高处开着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光就是从这里漏下来的。   一丈,或许并不算高,可是要想顺着窗子出去……   眸子一黯。她想起千羽翼,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被人掳走,会不会找她,然后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042身入险境   更新时间:2012-11-20   大军是要在规定时间内赶至盛京的,一旦迟了,即便是护国有功,亦难逃罪责。况听小凳子说,现任的无涯国主与千羽翼本是双生兄弟,然而在王位一事上,千羽翼因为战功赫赫而呼声日涨,无涯国主则因为神龙忽然消失而被先王临终传位且至今也没有得到元玦天朝的诏书认定,似乎并不能服众,于是很忌惮千羽翼。所以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也可能授人口实,招致杀身之祸,何况带着三万人马到处乱跑,谁知道你是要找人还是要造反?   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   她叹了口气,似乎只能自救了,可是这铜墙铁壁,自己又被捆着……   “唉,来了新人……”   “好像是个女的……”   “女的?”惊叫。   “不过她半天没动,是不是死了?”   ……   怎么?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洛雯儿身子一颤,睁开眼,循着声音望去……   “动了,动了……”   “没死……”   声音再次传来,听起来似是很多人,有的还想过来将她看个仔细,但是一直没动,估计也像自己一样被捆着。   “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个死?”有人恨道。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雯儿刚要开口,忽听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铁链又响。   那群人骤然爆出一阵低呼,然后齐齐噤声,恢复了此前的死寂。   然而有人哭了起来,压抑着,却不难让人感到其中的恐惧。   门开了。   只听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重重砸在了地上。然后关门,铁链响,落锁。   一切重归安静。   良久,静寂中传来一个男人的自言自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要抓我去采补……”   “别想了,还没到沐元节,你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啊?”   “放屁!谁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送死?”   “你才……”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洛雯儿忽然开口。   未及有人回答,一声惊喜骤然传来,就在方才重物落下的地方:“姐姐,是你吗?”   洛雯儿一怔,不可置信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小凳子?”   “是我……”小凳子呜呜哭起来:“姐姐怎么也在这?”   “我也不知道。”洛雯儿努力往他那边挪了挪,急声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鸳鸯族居住的山谷。”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飘了出来。   “鸳鸯族?”   “嗯。”小凳子吸吸鼻子,接过话茬:“是一个奇怪的民族,终生居住在僻远的山谷里,就像人参一样难以发现,往往是刚刚寻到踪迹,他们却已不见踪影……”   “其实不过是靠遁地隐去了行迹,倒也没有什么稀奇。”那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稀奇的是,这一族的人生来便是雌雄同体。”另一个声音愤怒道。   “雌雄同体?”   洛雯儿瞪大了眼睛,正欲追问,却听有人哭了起来,然后陆陆续续,哭声四起。   “就因为雌雄同体,所以要拿我们采补,来决定男女……”   “什么?”洛雯儿没听懂:“什么采补?”   “就是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笨!”   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三日后,就是沐元节,他们要为族里满十八岁的族人举行成人礼。到时,就要把咱们送去采补。得了男人的,将来就变成女人,得了女人的,将来就变成男人……”   “但凡被抓来的,没一个回得去的,听说……”   “听说被采补得只剩一把骨头,外面包着一层皮!”   说到这,又有人哭起来。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想着离开?”   听起来,囚禁在这里的人还不少,若是肯反抗,也未必没有生机。   一阵难堪的沉默,有人突然愤怒道:“怎么离开?如果有本事,怎么会被他们抓来?他们神出鬼没,没准刚一逃出去就被抓到,可能被采补得更迅速。没准有人为了偷生还要进行出卖……他们说,如果胆敢跑一个,就把人全都杀死。再说,到时只我死了,他们却逃出去了,我为什么要便宜别人?”   洛雯儿语塞。   她只以为身处困境,危在旦夕,应该团结一致想法子,相互配合,才有生机,怎料有人如此瞻前顾后胆小怕事更是自私无比。而此举竟是得到了众人的赞许,除了叹气,还有啧啧连声的,更有人开始表达自己的衷心敬佩。   “可左右是个死,为什么不拼一拼呢?”   听着这些人的荒唐,洛雯儿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四围顿时一片静寂,却忽然有人“嗤嗤”的笑起来,紧接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姐姐,别理他们!”小凳子见洛雯儿被嘲笑,也忍不住生气了:“咱们自己想办法。”   洛雯儿沉默片刻,点点头,看向他:“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小凳子顿时苦了脸:“他们踢球,不带我,我又被挤到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就跑出来了。我忘了珠萝粉只能在三丈内有效,结果……”   “什么珠萝粉?”   “鸳鸯族一向居住在山谷,为了避免碰上他们,就给士兵发珠萝粉,来隐去咱们身上的气味……”   “你没有带在身上吗?”   这么有用的东西,为什么她没有?   “小伍长说我太小,用不上……”小凳子嘟嘟囔囔,忽然道:“姐姐也没有吗?”   不待她回答,便恍然大悟道:“姐姐整日和大将军在一起,当然用不到了,不过……”   他顿了顿,似有些犹豫:“珠萝粉是云副将安排发放的,想来是……”   他沉默片刻,咬咬牙:“姐姐,事到如今,咱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事,小凳子也没有必要隐瞒了。姐姐,你还记得西戎最有一次攻城时的那场大火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令洛雯儿的脑子一时无法转弯,然而上下一串联,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   小凳子点点头。   洛雯儿只觉指尖发凉:“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晚上,大将军找云副将谈话,我偷听到的。”   见她半晌不语,小凳子叹了口气:“大将军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云家世代忠良,云老将军又是为了救王上死在他乡……”   “王上也曾领兵打仗?”   小凳子大概想“呸”一下,不过想到“呸”君主毕竟不大合适,又咽了回去。   “当年,王上被一个平民女子迷惑,竟然连国君也不想当了,带着那个女子私奔,还跑到了无夜国。当时,先王病重,准备按规矩请神龙择主,就派云老将军带他回来,结果在返回途中,中了晖国的埋伏,云老将军为了保护王上,被晖国人砍成了肉酱。幸好茳国有一队军马征战路过,方救了王上。后来茳国送了公主过来,就成了当今王后。为此,王上还闹了一阵,非要把茳国公主送回去,要立那平民女子为后。他倒是忘了,神龙传人为了保证血脉纯正不得与平民女子结亲,否则,必受天谴!”   心头一震。   ……“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等到回京,我就请王上赐婚,让你做我的侧妃!”   侧妃……   原来,哪怕是个“侧妃”的身份,亦是他竭力要为她争取的,而为了这个身份,他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遭受天谴。   而她……她不知道,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好像上天对他没什么谴责,倒是对无涯降下了责难,给无涯弄了这么个昏庸的君主。若不是先王的遗嘱在那撑着,那些公卿们早就……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洛雯儿语气干涩:“我在想,如此说来,王上倒也是位至情至性之人。”   “哼。”小凳子自是不屑:“有什么用?那个女人也没得什么好。虽然封了妃,可是她妄图染指神龙血脉,被上天诅咒,最终烧死了……”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报应啊。”小凳子说得很轻松:“好在王上有一点还不糊涂,至少知恩图报。他封云家一脉单传从未上过战场的云峰为副将,跟在大将军身边。大将军每战必胜,他也自然能跟着领封得赏,还不用冲锋陷阵……姐姐没发现吗?西戎几次攻城,云副将都不在城头,除了那次夜袭……还是他死磨着大将军要上场,而他平日里也就做些军医啊,传令啊,发药之类的事……”   洛雯儿默然。   不过云峰也未必是贪生怕死之辈,千羽翼应是照顾云家仅剩他一人,不想他冒生死之险。而他也算颇有谋略,比如一遇到和月璃樱有关的事,他智慧的小苗就破土而出了。   “所以,就凭云老将军救过咱们王上的命,王上对云峰格外看重,甚至胜过对大将军的信任!大将军若是动了他,就等于和王上作对。云峰有恃无恐,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凳子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围渐渐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睡着了,洛雯儿却是看着头顶透着的一方夜光失神。   那方小小的窗子,高高的镶在墙上,就好像悬在深寂夜空中的月亮,孤独又清冷。   闭了眼,仿佛看到有莹莹点点的蓝色星光如雪浮动。   那是昨夜的天空。   千羽翼,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就像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   你会找我吗?   再过一个时辰,大军就要开拔了吧?从此以后,山遥水远。   也该如此,因为我与这个时空,本就不该有任何牵连…… ☆、043想方设法   更新时间:2012-11-21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嘈杂。   洛雯儿睁了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晨光从小窗子透过,将整间屋子照得青蒙一片。   洛雯儿方发现,这竟是个很大的房间,她和小凳子萎在窗下,另一些人则横七竖八的堆了各处,足有七八十人。而两个短装打扮的人立在中间,带着奇怪的头套,呼呼喝喝,鞭子时不时往地上一抽,将众人吓得不轻。   二人吆喝了一阵,便让他们拿绳子拴住彼此的一只脚,穿成长长的人串,然后将他们带了出去。   走出冗长阴仄的暗道,映入眼帘的,是错落有致的普通民居。虽不华贵,但干净整洁,门窗上都悬挂着包谷野鸡等物,想必是以种田与打猎来维持生计。   有来往的人,很少,与那两个押送他们的人一样都包着头脸,见他们过来,皆停了脚步,像是观赏动物般的打量他们。   这些人身材高大,穿着统一的短装,还很厚重,上面挂着许多物件,单从表面上看,的确难辨男女。   她不禁有些好奇,这样的民族,会有着怎样一个王子?不过看样子,应是与书中的描写大相径庭。   不仅是这个王子,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古怪的梦,而她,怎么就沦落到这种鬼地方?   她叹了口气,转了头……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啊?”洛雯儿忽然惊叫。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行至一片开阔之地,而这一队人正解开裤带,就要方便。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啊?”洛雯儿忽然惊叫。   思量间,他们已行至一片开阔之地,这一队人正解开裤带,就要方便。   “对哦,”一个蒙面人忽然恍然大悟:“还有个女人。”   “带她去那边!”另一个蒙面人生硬吩咐道。   于是,洛雯儿被从人串上解下来。   “你……你们都是男的,不要跟我过去!”洛雯儿跺跺脚。   两个蒙面人面面相觑,正打算放开她,可是队伍中有一人忽然叫道:“不能让她单独去!这个女人,昨天晚上就想逃跑,还要我们也跟着逃。还有她身边那个瘦小子,他们是一伙的!”   蒙面人立刻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一人蓝眼睛,一人绿眼睛,活像两只变种的波斯猫精。   洛雯儿抬了眸,却见众人皆一脸正色。不过这个声音很耳熟,好像就是昨晚上那个特别有“见地”的家伙。   蒙面人得到提示,沉默片刻,变戏法般的取出根绳子,牢牢捆在她腰上,再余出数丈长,末端缠在掌上,带着洛雯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走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洛雯儿抬头望了望天……朝阳初升,已染红了半个天空。   大军……早就出发了吧。   喉间涌起一股酸涩。   她努力咽了下去,眨眨眼,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远处,是大片的良田,周围沟渠纵横,溪水环绕,水声淙淙,滋润着深深浅浅的绿。   更远处,是连绵的山脉,有数不清的岔路延入其中,带来隐约的希望,然而哪一条才是逃生之路呢?   “你,去那边!”   蒙面人忽然打断她的思路,一指前方,然后背过身去。   洛雯儿顺着方向看过去,但见前面是数个垒得高高的柴草垛,整整齐齐的摆做半圆形,面朝着远处的阡陌,像是守卫的士兵。   她看了看捆在腰间的绳子,叹了口气,向着柴草垛走去……   ————————————————————   待洛雯儿回来时,那串人早已规规矩矩的立在那,均是不耐烦的模样,其中一人看着她被牵回来,露出一脸的幸灾乐祸。   此人长得也算周正,就是眼神特别猥琐。   洛雯儿额外的盯了他一眼……他该不会就是刚刚出卖自己的那个家伙吧?   “姐姐……”小凳子蹦过来,开心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洛雯儿看到他竟然解放了手脚,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不过也不难理解,小凳子一向嘴甜乖巧,在禹城时就总能哄得陶老头给他多分好几块大肉,刚刚定是又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弄得蒙面人晕头转向,才把他从人串上解下来,只是如果能说服蒙面人放他们离开就更好了。   她叹息着拍拍小凳子的肩,抬头却瞥见那个幸灾乐祸的人正恶狠狠盯着他们。   二人缀在队伍的后面,绕过几块山石,来到一个长长的棚子下面。   长棚下是数条长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与他们隔着一条长桌的另一侧,是鸳鸯族的人在用餐。   洛雯儿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他们吃饭的时候也不肯摘下裹头脸的东西,只在下巴上掀一个角,然后把食物送进去,再放下。   她在观察他们,对面的人也在往这边看,还窃窃私语,偶尔发出轻笑。   笑声清脆,竟是一群“女人”!   “这些就是沐元节后准备变成女子的鸳鸯族人。”身边一个上了年纪人说道:“她们天天同咱们一起吃饭,就是在选意中人。”   洛雯儿看看周围近百名壮汉,皆收了在地窖里的狼狈,行动举止,颇显风姿,这时如果给他们屁股上插把扫帚,估计就能开屏了。   她不禁暗自摇头。   这时也不知谁叹了句:“唉,吃一顿少一顿喽。”   话音未落,只见众人都好像突然矮了半截,如同中了暑的公鸡。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那些“女人”却依旧目光热辣,时不时的轻笑出声。   ————————————————————   一日三餐,他们按时出去放风。   在外面的时候,大家情绪还算不错,然而回到阴暗的地窖,尤其是黑夜降临后,众人便开始唉声叹气,有人还会小声的哭。   然而没过多久,高高低低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雯雯……”   “雯雯……”   “雯雯,你在哪?”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   初时,洛雯儿还以为在做梦,是小凳子狠狠拧了她一把才醒过来。   然后一声大吼便砸到耳畔,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颤。   “洛雯儿,你给我滚出来!”   如此暴怒,如此霸悍,舍千羽翼其谁?   马蹄如雷,隆隆滚过,稍后又滚回来,那个霸道的男人再一次雷霆震怒:“滚出来!”   我倒是想滚出去,可我也得能出得去啊。   洛雯儿咬紧唇,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出来。   “大将军,我们在这……”   小凳子见她忽然变成了哑巴,当即跳起来,直着嗓门高喊。   他的声音已经很大了,还使劲的拍着墙,可是外面依然在焦急的唤着洛雯儿的名字,还有人打马而来:“大将军,洛姑娘未必在这里,咱们还是……”   是月璃樱。   “放屁!那条小溪就断流在此,她怎么会不在这?”   千羽翼当真是急了,竟然对月璃樱讲粗话,洛雯儿完全可以想象月璃樱脸色的苍白。   “来人,去搬火药,把这些山都给我轰开!”   似是马鞭狠狠抽在山石之上,随后马蹄伴着呼唤声渐渐远去。   “大将军……大将军……”小凳子急得直跳:“怎么回事,咱们都听到他们了,他们怎么发现不了咱们?”   “阵法,山谷全布了阵法。”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人:“里面的人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可是也很难保证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动静。而且在外面的人看来,眼前的所见更是与别处无异的风景,就是想救你们,不得其法,也只是到处乱转的瞎猫。”   “这可怎么办?”小凳子急得抹起了泪:“大将军也擅长阵法,可若是不知道我们在哪……”   “放火!”另一个声音坚定的传出黑暗:“如果火把这片山都烧着了,自然就被发现了。”   “都烧着?那我们不是也……”有人提出担心。   “关键是怎么放火?他们把火种看管得很好,咱们又天天被关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拿不到……”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以前那些人出不去,怕是因为没有人来找他们,现在外面有人接应,咱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有了希望,人们再也不复此前的颓废,都激动起来。   “对了,那个前来找你们的是什么人?”   “是我们无涯的千羽大将军!”小凳子的声音得意洋洋。   “千羽大将军?就是有战神之称的千羽大将军?”   “正是!”   微光中的小凳子挺起胸脯,显得无比高大,好像他就是那个威名远扬的人。   “千羽大将军啊……”   有人感叹,有人惊恐,然而统一的是……我们真的有救了!   “不行,你们不能出去!”一个人忽然叫起来,一听就是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万一被发现,我们都得死光光!我不能陪你们死,我要告诉他们。来人啊,有人要放……呜呜呜……”   墙角忽然传来一阵拳脚交加之声。   “这个家伙最能坏事,自己腿脚不利索就想拴着咱们一起死!”   “可不是?上回咱们商量逃跑就是被他告发了,结果把咱们关到这来……”   “还得对他拍马逢迎,否则就使坏。我看,干脆把他弄死得了!”   “不行,”还是那个老头:“不能打草惊蛇。”   “可明天他又要胡说……”   一阵沉寂后,忽然拳脚暴起。   惨嚎过后,有人平静道:“牙都打掉了,看他还怎么胡说!”   老头叹了口气。   “王老哥,你不用担心,明天若是有人问起,就说……”   “放火真的管用吗?”始终沉默不语的洛雯儿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不过如果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是否管用?”老头沉思道:“就算不能烧山,只要有烟气高过山顶,应该就能被发现吧。毕竟阵法再强,也需要借助外物,而烟……”   “你们身上是否带着什么东西?”洛雯儿忽然打断他的话,强调道:“透明的,中间厚,两边薄的东西。” ☆、044去见王子   更新时间:2012-11-22   洛雯儿没有找到她需要的东西,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群人刚被抓进来,随身携带的物品便被洗劫一空,挂到了鸳鸯族人的身上。而她的东西之所以还好端端的留在身边,全因为她是个女人。   如此,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们的仁义?   天亮的时候,他们又重复了头一日的活动,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聒噪变态的家伙头肿如猪,青紫交加,捆着的两手不停的要去抱蒙面人的胳膊,口里呜呜不止,那模样看起来活像一只作揖的狗。   见蒙面人根本听不懂,他又蹦到洛雯儿跟前,指天指地,嗷嗷控诉,还意图进攻。   老头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人上前再次把他打倒在地,口里骂道:“王子的女人你也敢动?昨夜的拳头还没吃够?”   ————————————————————   还是那个柴草垛。   洛雯儿靠在上面,仰望被朝霞铺染的天空。   过了一会,自怀中取出一物。掌心攥了好久,方缓缓展开。   金线交织的晨光中,夜灵星普通得就像一枚暗淡的珍珠。   她数次要将这珠子还给千羽翼,可是都遭到了他的拒绝,还大发脾气。有一回她气得将珠子直接丢到了他的脚下,可是他竟头也不回的走了,于是她只好再讪讪的将珠子收起来。   千羽翼,你是吃准了我不会把它丢掉的吧?   她摩挲着珠子,将它举到眼前,对向阳光……千羽翼,我必须离开这。至少,我要把它还给你。   阳光穿过珠子,在地面形成一个淡淡的光点。   不行,珠子太小又不够透明,根本无法点燃任何东西。   她懊恼的扯了根柴草,恶狠狠的折成小段。   腰间的绳子紧了紧。   她一把将手中的柴草丢出去:“等会!”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震颤起来,随后,马蹄声呼唤声一并传来。   “雯雯……雯雯……”   她忽的站起身子。   声音如此之近,好像她只要往前迈上一步就可穿过这莽莽青山看到那个魁伟昂藏的身影。   山谷好像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空旷,接连不断的呼唤在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惊动了环在山腰的浅雾流岚,如云飞散。   “雯雯……”   “雯雯……”   “雯雯……”   ……   那样一个声如洪钟底气十足的人,此刻竟是嗓音嘶哑,却依然在执着的呼唤她的名字。   她定定的站在那,拳攥得紧紧的。   掌心已经沁出了血,她却浑然不觉。   腰间的绳子又是一紧……   声音渐渐远去,山谷再次充满了鸟儿的欢声笑语,溪水的潺潺清音。   “我知道你想离开。”走在前面的蒙面人开了口:“等到生了小王子,自然就让你离开。”   洛雯儿脚下一滞……生小王子?不是说要通过采补来帮助他们完成性别的转变吗?不是很快就会变成木乃伊吗?怎么还会生小王子?   呸,谁要生什么小王子?!   “要想早日离开,就争点气,我们王子还不待见你呢!到时再来个女人,看你还怎么得意!”   ————————————————————   回到原地,众人看向洛雯儿的目光都有些复杂,显然外面的嘈杂他们也听到了。   “你们逃不掉的,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在这,过几日自然会走。所以你们就安安静静的待着,不要给我们找麻烦!”蒙面人话虽如此讲,目光却只盯着洛雯儿。   “哈呵呵……”   那个被打得姥姥都认不出来的人发出了笑声。   洛雯儿皱了眉。   已经引起了注意,要想有所动作怕是更加艰难了。   “哥哥,昨天那碗山鸡汤很好喝,今天还有吗?”小凳子亲亲热热的挽住了一个蒙面人的胳膊。   “有。你是得好好补补,摩邯小姐还等着你长大呢。”   小凳子当即红了脸,引得两个蒙面人哈哈大笑。   小凳子竟然就挽着蒙面人的胳膊走了,又趁蒙面人不注意冲洛雯儿挤挤眼。   洛雯儿顿时会意。   ————————————————————   小凳子自由自在的逛到晚上才回来。   “火种的确被看得很紧,我试了三次都无法接近,又怕他们怀疑,只好回来了。”小凳子费力的咽了口吐沫。   跑了大半日,要讨每个人欢心,他都要累死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点火一定有用!”   “有用又有屁用?火种都没有,拿你点么?”有人急了。   “你着急又有屁用?办法不得慢慢想吗?”有人反驳。   “还要怎么慢?后天就是沐元节了!”   角落里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歌声,也不算歌,就是很有节奏的哼哼,听着特别刺耳。   然而在随之响起的拳打脚踢下,世界再一次安静了。   众人正待开口,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锁开链响。   “女人,出来。”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声:“王子要见你!”   ————————————————————   洛雯儿坐着一辆两只羊拉的小板车,七拐八拐的走了大约两刻钟,方在一片房屋中间停下。   这片房屋与她这两日日所见的不同。   高大巍峨,尤以中间的一幢最为恢宏,呈斜坡状的屋顶正前方嵌着一个圆盘样的东西,上面画着深红色的图案,在星光暗隐的夜色里望去,依稀是火焰的模样,随着山中夜岚的徐徐流转,仿佛在跃动燃烧,阴森而神秘。   据说鸳鸯族人崇拜火,以火焰为“图腾”,那么这幢房子,应该就是族中的重要人物居住的“宫殿”了。   不过这么重要的地方,竟是看不到一个守卫。   尚在疑虑,已是被人带下了车,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屋子很暗,只四面窗子漏进夜光,正正的照在地中一只硕大的木盆上。   盆里已经盛满了水,平静得如一面镜子。   “为什么不点灯?”她问。   “点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想放火给外面报信?别做梦了!”一个女声恨声道:“火是圣物,岂容你们亵渎?”   看来小凳子这一天白忙活了,不仅白忙活,还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洛雯儿干笑两声:“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就算我们有什么心思,这四周都布了阵法,外面的人不是也进不来吗?”   “算你识趣!”对方不无得意:“所以你就乖乖的待在这,等着给我们的王子做女宠吧!”   “女宠?什么女宠?”   那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忽的大笑起来。   “莫非你还想当王妃?”   另一个则道:“若是你能生下小王子,我们王子一个高兴,或许会封你为妃。现在少说废话,把衣服脱了!”   语毕,也不顾洛雯儿反对,将她按到盆里一通刷洗。   若不是碰到她们胸口的肉肉,洛雯儿几乎要疯掉了。   然而虽然成功变作了女人,手法却很不温柔,弄得她呛了好几口水。   然后又拿过一套衣裳为她更换。   不是她们统一的深色短装,而是一袭带着碎花的浅色长袍,袖口领口还镶着荷叶边。   洛雯儿深感欣慰,否则她真担心自己若同她们穿成一样,再蒙上头脸,就算千羽翼能冲进来,又认得出哪个是她?   “差不多了吧?”一人貌似挑剔的打量她。   “也只能这样了,但愿王子能满意。”   “反正族长说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另一人拿着洛雯儿湿漉漉的头发拧来拧去,似乎在力图弄出个别致的造型,可是最后放弃了。   “就这样吧,送她去王子的房间。”   什么?洛雯儿大吃一惊,莫非今晚就要洞房?   ————————————————————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虽然没有华贵的摆置,但每一样都就地取材,极尽心思。   比如正中那把座椅,竟是砍了直接从地面长出来的需二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制作而成,又保留了根部及椅背上的枝条,此刻已萌发了春意,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若不是因为这场遭遇,如果当真在山谷中遇到这样的房子这样的人,她会以为自己走进了童话世界。   此刻,四下里灯火辉煌,更为这间颇有特色的房间晕染了一层神秘。   简单的打量之后,洛雯儿将目光对准墙角摇曳的灯盏。   大概是目光太炽热了,她听到站在身边的人轻蔑的哼了一声:“别做梦了!”   “把这两盏灯撤走,”这人指着距离她最近的灯:“别让王子看得太清楚。”   洛雯儿疑惑的见二人走来,小心翼翼的捧起灯盏。   “告诉你,火是圣物,永远不要想着让它熄灭,否则会遭神谴的。”   她们果真没有吹熄灯,就像膜拜一样捧着出去了。   稍后转回,一人不耐烦嘟囔道:“王子怎么还没来?难道真的要请老族长?”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打门外传来:“又要拿老族长来压我?”   这个声音好听得就像耽美广播剧里最优美最深情的男主角,语气却像个赌气的小男孩。   “婢子不敢。”   来人哼了一声,手执灯盏就迈进了门。 ☆、045被我征服   更新时间:2012-11-23   二人面面相觑,齐齐挡在洛雯儿面前:“王子……”   她们是在进行保护,只可惜保护的对象不是洛雯儿。   “让开!”王子怒喝。   这一声吼,顿于孩子气中平添了几分威严。   二人再次面面相觑,终是缓缓挪开了身子。   一盏灯立刻从缝隙中杀至洛雯儿眼前,刺得她当即闭上了眼,但依然可感觉到那个王子在她脸上逡巡的目光。   两个婢子屏住了呼吸,紧张的关注着王子的“脸色”。   良久……   “哼。”   耳听得王子轻哼一声,笼在洛雯儿脸上的光亮旋即撤了下去。与此同时,那两个婢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王子可还满意?”   “凑合,没我想象的那么丑。”   什么?   洛雯儿虽然一直不好意思把形容美女的四字成语往自己身上安,但每每走在路上,回头率也是挺高的,否则也不能差一点就取代了女主角,怎么就得了这么一句“凑合”?   她当即睁开眼。   光亮刺激后所遗留的暗影尚在眼前晃动,但她已清楚的看到那位王子……   “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人,还好意思评价别人?”   “大胆!”   “放肆!竟敢这样和王子说话?”   王子手臂一抬制止了她们,走近她,似是在饶有兴致的观察她的愤怒,然后回了头:“把那玩意摘下来!”   声音懒洋洋的。   “王子!”二人当即退后一步,极是惊恐。   “摘下来!”这个王子似是极容易发怒。   二人对视一眼,慢吞吞的摘下了头套……   洛雯儿只觉得眼前一亮,确切而言是她觉得对面的两张脸正在发着光,柔和而神圣的光……   大大的宝蓝色的眼睛隐在光中,雾蒙蒙的犹如晴空下的大海,天真又好像略带些无辜的看着她,她感到自己几乎要被这种眼神净化了。再瞧瞧那金色的卷发,光洁如瓷的皮肤,挺直微翘的鼻尖……泛着光泽的小嘴微张着,仿佛欲语还休,又仿佛充满着无限诱惑。   看着这样的脸,你完全无法把她们同此前的凶狠粗暴联系在一起。   此刻,她觉得对面完美无瑕如玉似璧的二人只缺少一物……光圈。若是有两个淡黄的光圈悬在头顶,他们一定是某些壁画中最常见到的角色——天使。   对,就是天使。   只不过如此绝代的尤物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裹在这样一身粗糙暗淡又沉重的短装下?难道就是为了造成如此强烈的反差?   天啊,这满族的裹着头脸的人该不会都是这样的天使面孔吧?   而这粗陋衣物下所隐藏的莫非是……   不小心的,便想起方才洗澡时无意间触到的那两团充满弹性的柔软,亦是不小心的,想起千羽翼对她某个部位的评语以及充满遗憾的语气……她不觉捏紧了手。   似乎嫌她受到的惊吓还不够,那个王子忽然站到她面前,一下子摘掉了头套……   她有一瞬间的窒息,是被骤然绽放的光明晃到了眼睛的窒息。   她无法形容眼前的这个人,他就好像是上帝在心情最好的时候雕刻出来的最杰出的艺术品。若说那两个女人是天使,那么他就是天神,高贵而神圣,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自惭形秽,甘愿臣服。   幽暗的房间,此刻因了他们的存在而生动起来,当真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他们站在这,仿佛构成了那幅名为《春》的着名油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油画之中。而她站在他们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如同一只需要被拯救的羔羊。   她咬紧了唇,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的攥住阻挡她退路的椅子的扶手。   天神正用一双世人罕见的紫色眸子盯着她,完美的唇角勾出一抹圣洁的笑意。   于是,洛雯儿在那双眸中看到一片了然以及……一丝狡黠。   狡黠?神应该有这种情绪吗?   而他一开口,更彻底打破了神的幻境。   “怎么样?被我征服了吧?”   他得意的哼了一声,竟叉着腰唱起了歌,在屋子里来回溜达,浑身挂着的稀奇古怪的饰物叮当乱响。   幻境碎了一地。   那两个婢子相互看了一眼,拧起了眉。   洛雯儿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这是人间,这还是人间……   王子转了一圈,忽然跑到她面前,紫色的眸子睁大,认真看她:“你怎么还没晕倒?”   挠挠头,黑色的卷发波浪般淘气跳跃。   “一般情况下,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应该被我的美貌震撼得晕过去了,你竟然还能站住,有意思。”   洛雯儿嘴角抽动一下,就算你美得人神共愤也不至于这么自恋吧?   王子又跑了一圈,忽然一指那两个婢子:“出去。”   “王子……”   “出去——”王子又开始暴怒了。   不过在洛雯儿看来,这个王子只会虚张声势,而那两个婢子也根本不拿他的暴怒当回事,只不过依然要做出恭顺的样子。   她们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突然抬了头,对洛雯儿恶狠狠道:“少胡说八道!”   洛雯儿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然而见她们要走,急忙跟上。   “谁说你可以走了?”王子一把从身后拉住她。   她刚要挣扎,忽见他腰下坠着个物件,当即定住了目光。   “怎么样?好看吗?”王子发现她的关注,立即将那物件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酒盅般大小的一块水晶,在烛光下划过一道七彩的光。   洛雯儿真恨不能一拳打倒他,然后将那东西抢在手中。   “这东西可神奇了!来,你看……”   王子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那把大椅前。   树木的细腻纹理在这个透明的东西下一下子变得粗犷起来。   “看到没看到没?”   王子极兴奋,不停的调整着物件与纹理的距离,于是那纹理就不停的变换粗细。   洛雯儿满头黑线。   这个王子看起来似乎也二十出头了,长得更是人高马大,怎么这么一个简单的玩意就能逗得他如此开心?   看来上帝还是公平的,给了他一副完美无瑕的躯壳,却没有给他一个聪明的大脑。   既然他不够聪明,她是不是可以……   见洛雯儿没有什么反应,王子嘴一撅,转而又兴奋起来:“你再看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王子把身上拴着的东西一一摆在椅座上给洛雯儿瞧了个遍。   都是些很廉价的物件,其中最贵的当属一块玉佩,可是王子似乎并不怎么看重它:“若不是那人死活不肯给我,我还不要呢。”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从被他们掳来的人身上得的,他们从走未出过山谷,只觉着新奇,便拿来挂在自己身上。   洛雯儿看着他欣喜的向自己炫耀,不禁有些心酸。   “让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好玩意?”王子说着就要动手。   洛雯儿急忙护住胸口:“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什么也没有!”   “哦。”王子垂了眸子,卷翘密长的睫毛轻颤,看上去委屈至极,失落至极。   美人的笑让人难以抗拒,而美人的心伤更会激发人们强烈的同情心,洛雯儿也不例外。   就在她正打算实施安慰……比如摸摸他漂亮光滑的卷发时,他突然向她出手……   “哈哈,还说没有好东西?”王子攥着从她颈间夺来的玉坠。   圆柱形的白色玉坠,长约一寸,小指粗细,上面雕着不知是何寓意的花纹。   他拈着它,一会对光瞅瞅,一会用牙咬咬,漂亮的眉毛锁得紧紧的。   洛雯儿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抢回来,倒令他抓得更紧了:“不给我?一定是好东西!”   “王子,这个真不能给你,这是我用来寻找家人的凭证,唯一的凭证!”   “你想出去?”   这位王子虽然一团孩子气,倒也不傻。   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隐瞒:“除了你们,谁不想出去呢?”   她调转目光,望向摇曳的火光,所以没有看到王子口型一动,似是要说什么。   “虽然我知道很难,可能永远都会留在这,可是……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打我记事起,就只有这么个玉坠,我一直想,或许这就是他们将来寻找我的凭证吧。我等了很多年,然而一直没有等到他们,或许以后也等不到,只是看着它,心里就会有那么一点希望……”   烛火慢摇,好像在渐渐扩大……   光亮中忽然现出一个黑影,竟是她的玉坠。   “给你。”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收好了,也许有一天,你的家人真的会找到你。”王子垂了眸,摆弄着身上的物件:“我娘也走了,可是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来找我。”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冲她一笑。那一笑,纯真而又圣洁:“如果你离开这,还会回来吗?”   她语气一滞。   “不过,若是你想离开,就得生下小王子。”他又是一笑,抬手拍拍她的头。   洛雯儿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好像在拍一只小狗,一只流浪的小狗。   “本来我并不愿意,因为你完全没我好看,不过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喜欢?这么快就喜欢了?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046火神之吻   更新时间:2012-11-24   “这又是什么?”他指着她脖子上挂的另一个物件。   是那个犀角样的东西,她没舍得丢,就打了个洞,拿绳穿了挂在脖子上。   她摘了下来:“这个送给你,你可不可以……”   “放我离开”这句妄想还没出口,王子就把头一扭:“这么容易就送给我了,肯定不是好东西!”   黑线。   转而又见他回头一笑:“反正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的不就是我的?还送什么?”   无语。   王子继续对他的宝贝如数家珍,洛雯儿却只盯着他手里的“放大镜”。   他们将火看得很紧,可是有了这个,还怕弄不到火吗?可是,她要怎么把这个东西拿到手?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就在洛雯儿愁得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一声呼唤遥遥的传来,渐行渐近……   “雯雯……雯雯……”   她的手霎时一紧。   王子依旧在摆弄那些玩意,头也不抬,道:“原来你叫雯雯,那我以后也这样叫你吧。”   ……   “不,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我要叫你小雯。”   ……   “外面那人和你很要好?他很喜欢你?”   ……   “好吧,我现在更喜欢你了!”   洛雯儿一惊。   “我力争不让你那么快生出小王子,这样你就不会很快离开。你可能还不喜欢我,不过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我这么美,你一定会爱上我的!至于外面那个人……”王子撇撇嘴,紫眸中满是自信:“我就不信他能喊上一辈子!他越喊,我越喜欢你。”   千羽翼你给我闭嘴!   果真,呼唤声渐渐远去。   洛雯儿咬紧了唇,只觉眼底发烫,鼻子发酸。   抬眸对上王子的戏谑,急忙调开目光,装作打量房间的模样。   “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什么守卫?万一他攻进来……”   诡谲一笑,眸底却是满满的悲天悯人:“他进不来,除非把山移走。”   “纵使外面的人攻不进来,可是……”   除了这两日押送他们放风的蒙面人,她没有看到一个拿着武器的族人,就包括这个宫殿内外都没有守卫,这太奇怪了。要知道,最可怕的祸乱未必来自外界,而是起于萧墙。   王子神秘一笑,抬手撩起散落在额前的卷发。   烛光摇动,眉心有一个淡红的图案若隐若现,细看去,正是鸳鸯族的“图腾”。   “这个,”王子点着自己的脑门:“整个族,只有我和族长才有!”   脸上洋溢着更为得意的骄傲:“所以,我是王子,将来还会是族长,他们都得听我的,若是违抗了我的命令,就要遭受火神的惩罚!”   再次像拍小狗一样拍拍洛雯儿的头:“等到你生下额头上有火神之吻的男孩,你就可以离开了。”   洛雯儿当即皱了眉,然而当她听到他接下来的一句,顿时石化了。   “我是我娘的第七个孩子。”   他笑眯眯的欣赏她的表情:“虽然我有三个哥哥,可是他们都没有火神之吻,所以……”   所以你还不如说我就死心塌地的烂在这好了,七个孩子……她现在异常佩服那位母亲,竟然一直没有放弃离开这片山谷的希望。   可是那群人不都说只要经过采补就会很快变成木乃伊吗?怎么还会坚持到生下七个孩子?   “我想,一定是外面的世界太诱人,所以,虽然有我们七个儿女,娘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二十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从来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   王子垂着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拨弄着椅座上的那些物件。   她忽然有些明白王子为什么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来自外界,而他的母亲,就是那个世界的人。   手不自觉的摩挲着玉坠上的纹路,浮凸的触感略显冰凉的渗入肌肤,渗入心底,就如同眼前无声的难过。在无数个夜里,她也曾这样难过。   “或许她不是不曾回来,而是你们在这里摆了阵,她就是想要看你又怎能进得来呢?”   “嘿嘿,露馅了吧?你就是想出去!”王子抬了头,一脸诡谲的看她。   好心当作驴肝肺,就不该同情你!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块水晶上,又赶紧移开。   这小子逆反,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对这东西的兴趣,定是死活也弄不到手的。   她得想个法子……   王子开始一样样的将宝贝挂回到身上:“放心,我一定要让你生足十个,要是有个不小心被火神吻了的小子中间溜出来,我就掐死他!”   说着,还做了个掐死的动作,天神一样的圣洁瞬间变作魔鬼的狰狞。   洛雯儿当即骇然,这是什么爹啊?!   “来,我们上床……”   什么,上床?   “不不不不要这么急吧?不是后天才是沐元节吗?”   她说话都结巴了,抓住那把树木大椅的把手,任凭王子怎么拽,就是不撒手。   “你想什么呢?莫非你已经爱上我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王子立即绽开圣洁纯净的笑容,仿若天光乍现,天神降临,声音亦变得梦幻迷离:“既是如此,那我们就……”   “不不不……”她急忙闭紧眼睛,拒绝感化。   看着她的紧张,王子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声像孩子般爽朗:“不逗你了。我是觉得蹲在这太累,咱们上床躺一会,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   洛雯儿慢慢将眼皮嵌开条小缝,但见他笑意微微,紫眸中满是诚恳与柔和。   神经略微放松,然而依旧警惕:“你当真……”   他做出严肃表情,眉心火焰倏地变作赤红,连流光溢彩的紫眸亦现出两簇火苗,蛊惑非常:“以火神的名义发誓!”   既是如此,她便放心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那张也是将大树中间掏空做的床,安安静静的躺下,与她保持着有效距离——一尺,可是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小手,还拿两只手掌握住,放在胸口,侧着身子,一脸纯净的看她,那模样活像一个等妈妈讲睡前故事的孩子。   她的心头不禁一软。在这个不甚开化的山谷,又是常年的与世隔绝,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的确只是个孩子。   可是她要讲什么呢?对于这个时空,她也不过是初来乍到,难道要她讲战争,讲饥饿?还是讲血腥,讲禹城的豆豆和奶奶,亦或者讲……千羽翼?   可是这些她又了解多少呢?看来只能胡编乱造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又或许她也可以化身为《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聪明女孩,通过讲故事,不仅没有为自己酿成杀身之祸,还感化了那个杀人的恶魔,说不准还能……   她灵机一动,缓缓开了口,娓娓道来……   ————————————————————   洛雯儿几次都要睡过去了,又几次被他摇醒,她嘟囔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再次睡去。   “哎……”   她不动。   “那人来找你了。”   依然不动。   “雯雯……雯雯……”王子做出极遥远的呼声。   无用。   “唉,你要是现在醒过来,我就放你出去。”   她立刻睁开眼睛,然后便对上他的一脸狡黠:“我可没有以火神的名义起誓哦。”   见她纤眉倒竖,又不怕死的来了句:“而且我说放你出去,可也没说放你去哪……”   天神的面孔,魔鬼的心!洛雯儿恨得牙痒痒。   王子叹了口气,摸了摸脸颊:“可怜我这花容月貌,却要和你待上一辈子,可惜,可惜……”   他的确有自恋的强大资本,可是洛雯儿却没有承受他自恋的强大内心。   他却丝毫不觉,兀自喃喃道:“你一定在骗我,怎么会有能在天上飞的巨大铁鸟?怎么会有能在地上跑的比老虎还快的铁皮箱子?怎么会有个小盒子把所有的人都装进去,不管他们在哪都可以看到?”   她打了个呵欠,重新闭上眼:“不信就算了,反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也以火神的名义起誓。”   “嘿嘿,其实你不过是想用这些来骗我和你一起离开,然后就把我丢下,逃之夭夭。”   被你发现了!   洛雯儿蓦地睁了眼,她还真不能小看这个王子。   王子轻蔑一笑,也没有生气,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闭上眼:“这法子早就有人用过了。当年我带着那个姑娘走出阵门,她跟我说肚子疼,要去方便,可是一去就不见踪影。族长说,你们外面的人惯会骗人,惯会算计,一个个都坏透了,所以我们坚决不能出去,省得被你们害死。现在你该明白,她们为什么不让你‘胡说八道’了吧。”   卷翘密长的睫毛忽然微微颤抖:“好在你没有和她一样,用带我去找我娘来骗我……”   房间忽然变得特别安静,静得能听到烛光摇曳的声响。   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颤动的睫毛,直到它渐渐静止,方缓缓闭上眼睛……   ————————————————————   “唉,我送你个礼物吧?” ☆、047孰真孰假   更新时间:2012-11-25   她刚进入梦乡就又被他摇醒,紫色的眸子里满是兴奋的流彩,如同熠熠发光的宝石,可是现在洛雯儿很想揍他个乌眼青……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一边晃动她,一边把自己身上的物件抖落得叮当作响:“你跟我说外面的男人若是想讨姑娘都是要送彩礼的,而且反复强调你绝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其实你心里巴不得我送你很多很多彩礼吧。你也真是的,想要就直说嘛,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从今以后,你的就是我的,当然,我的也是你的。”   他终于把那些宝贝重新卸了下来,摆在二人中间:“我听说,你们外面的男人都会娶很多女人,我们这边也可以,而且女人也可以拥有许多男人,不过我只要你一个。”   他郑重的握住她的手,眸中光彩在此刻分外安静,却更加明亮,几乎灼痛了洛雯儿的眼睛:“只有你不要我,我绝对不会不要你!小雯……”   手忽然抚上她的脸:“我叫阿紫。”   突然惊愕于他此等决心的洛雯儿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想发笑,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顿时让她的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阿紫再也不会让小雯被丢下。小雯,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她怔怔的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咬住嘴唇。   阿紫却很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只一个劲让她挑选礼物。   “你说有个什么情人节,男人要给女人送玫瑰。玫瑰是什么?我想也是一种花吧?可是现在什么花也没开,等到开花的时候,我给你采最好看的月光霞。月光霞只盛开在月光下,只能在它开放的那一刹那才可以采到。只要得了月光霞,就可以许下一个心愿,而且这个心愿一定会实现。你放心,这里虽比不得外面,但我一定努力让你过得和外面的女人一样好!别不开心了,喜欢什么?赶紧挑一个。哎呀,你该不是都想要吧?”   阿紫挠挠头发,有些为难,但终下了决心:“没关系,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嘛,哈哈……”   洛雯儿艰难的笑了笑:“我不需要这些,王子还是收回去吧。”   “口是心非!”他拍拍她的头:“放心,不会让你白拿的,反正,你也要送我一件礼物的……”   又怕她反悔,急忙叫道:“你说过,外面的人在结婚的时候是要互换戒指的。”   见她护住胸口,又笑了:“我不会要你的宝贝的,放心。”   目光重新落在那些东西上,逐一审视,口里喃喃着:“东西太多了,你这么瘦,都挂在身上怕是吃不消,还是我替你保管吧……”   话音未落,就听洛雯儿扑哧一笑,他急忙辩解道:“我可不是舍不得啊。要是都一口气送了你,以后我要拿什么哄你开心?而且都送了你,你也不会对哪个特别有印象。我的第一个礼物,是要有纪念意义的,是要你终生难忘的……”   不知是他修长优美的手牵引了她的目光,还是她的目光指引了他的选择。   阿紫从琳琅满目的宝贝中单单挑了那块水晶:“你第一眼看中的……”   他拉过她的手,将水晶放在她的掌心,又合拢她的手指,将她的手一并握在掌中:“送给你。”   不能不说,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在讲那些婚礼习俗时,她就想着如何能将这块水晶骗到手。而今,它真真正正的握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竟好像生出灼人的火焰,烫得她想要挣脱,想要丢开它。   “不许拒绝!”他坚定的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的心,现在交给你了……”   你的心,你的信任,即便被抛弃,即便曾被欺骗,依然保有信任的心,就像这水晶一样透明的心,交给了我,可是我……   她不觉攥紧了手中之物。   若是你知道我要用这个东西来做什么,若是你知道这个东西可能会令这山谷烈焰熊熊,让你们的努力付诸东流,更可能会给你们全族带来灭顶之灾,你还会交给我吗?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他的面前总会感到自惭形秽。   他生长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之间,大自然的钟灵毓秀赋予他晶莹清透的气息,是世人所向往所赞美,却永远也做不到的纯洁与高尚。因为污浊的世间充满了太多的诱惑,若想生存,便要算计,要欺骗,他们不以为耻,反以用此等手段争取的利益为荣,以“成者王侯败者寇”来安慰自己,震慑他人。   而她,一向觉得命运不公,一向感慨自己已是竭尽全力却依然遭到欺骗与背弃,一向认为对人对事无愧于心的她,竟要欺骗这样一个心性纯净的人,用的还是自己最痛恨的别人对待自己的法子。   有些手段,她不是没用过,因为她要生存。比如在禹城,她可以站在城头遥望敌军在自己的小阴谋下自相残杀。那时的她,虽觉血腥,虽也不忍,可是她不认为那是错的,因为战场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现在……   “我这样,算不算跟你求婚呢?”他眨眨眼,样子调皮。   “给了我,你不后悔?”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洛雯儿语气微颤。   他似是没有听出她意有所指:“有什么可后悔的?若是我想它了,你可以随时拿给我看嘛。”   他唇角一弯,紫眸中闪动着动人的光泽,就像阳光抚过璀璨的宝石。   向她靠近了些,有些神秘兮兮道:“我已经给了你礼物,你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洛雯儿有些为难。   他给与她的,不是一块水晶,而是最为珍贵的信任,而她……她有什么可以配得上他的信任?   她攥住了颈间的玉坠,手紧了又紧,就要摘下来……   “瞧你那小气样?”他一把打开她的手,脸突然凑了上来:“我说的是这个……”   他闭了眼,在卷翘的长睫合拢的瞬间,眸底有水波般的温柔一闪即逝。那么快,快得洛雯儿根本来不及察觉,便看到他撅起了如上帝之笔细心勾描的唇。   他就那么静静的待着,等着她送给他一个珍贵的礼物。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亲亲他,无关男女之情,他在她眼中,就像一个有点被宠坏了的却是聪明懂事的小男孩,是那么调皮,那么可爱。   可是她不能。   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靠近都是亵渎了他,就连此刻的存在都是一种污浊,她从没有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讨厌。   阿紫等了半天,眼尾的光彩渐渐收拢。   他睁开眼,有些幽怨的看她,撅着的嘴由期待改为委屈。   “小气鬼!”他抱怨,扑倒在床上,把脸蒙在枕头里,闷声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洛雯儿默默的坐了一会,起身离开。   等她走到门口,又听他敲着床板喊道:“就这一天,只这一天不想看到你!”   她回了头,正见他把脑袋探出来看她。   见被发现,急忙又躲回去,做生气状。   她唇角弯了弯,又恢复沉静,向着门外走去。   ————————————————————   天已是蒙蒙的亮了,这幢巍峨的宫殿伫立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中,收敛了夜间的神秘,露出威严与庄重。   当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如天际射来的箭芒般点在殿顶的图腾上,那团火焰顿如被点燃般爆出夺目的光芒。   族人纷纷聚拢在殿外,抚胸行礼,极尽虔诚。   或许对某一事物的过度崇拜是一种落后与愚昧,却也因为这种崇拜保持了人们纯净的天性。   这里是一片净土,若是有朝一日被外力践踏,又将如何?   她握紧了手中水晶,那原本冰凉的触感此刻已变得温热,在沁出的薄汗中轻微作响。   昨日那两个族人走上前来,一改此前的傲慢,微施了礼,便在前方引路。   此番没有坐羊车,只一路缓行,洛雯儿第一次怀着一种平和的心境打量周遭的一切。   群山环绕,连绵远方。无论是山上还是脚下,草木皆已泛出翠绿,却在朝阳下蒙上了一层淡金,地毯一般铺在起伏的路面上。鸟儿的啁啾和着溪水潺潺在清晨的浅雾流岚中穿梭,带来潮湿与清新,那是春的气息。   远处的田地里,人们已经开始春耕,欢声笑语荡漾在这个微冷的清晨,仿佛是穿过淡雾的一线线阳光,透着丝丝柔暖。   不能不说,这里与书中描绘的世外桃源相差无几,这里的居民亦是一群善良的人,他们虽时常进行威吓,却连鞭子都不忍心抽在人身上,可是因为“采补”之说,外面的人对这里既惧怕又憎恶,只想避而远之。   然而现在,她又心存疑问。   若当真会因为“采补”而很快死亡,那么阿紫的母亲为什么能在生了七个孩子后离开此地?可若“采补”一说纯属荒谬,为什么除了他们这些被抓来的外人,看不到一个鸳鸯族以外的人?   究竟是谁骗了谁?究竟哪一句才是真话? ☆、048我的礼物   更新时间:2012-11-26   那双紫色如宝石般潋滟生辉的眸子浮现在眼前……“阿紫再也不会让小雯被丢下。小雯,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望向遥远的山脉,洛雯儿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水晶。   阿紫,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会不会丢下你?是相信我还是知晓我的答案,亦或者是因为这护卫了整个山谷的阵法……   那些阵法,当真无法突破?   ————————————————————   回到地窖的洛雯儿很安静,众人也不做声。但是她知道他们在打量她,揣测她。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她的心很乱。   她不想辜负阿紫的信任,可是如果这样留下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这近百人,而留下来的结果,是什么?她想留在这吗?   那么便按原计划行事吧,或许他们会有逃出的一线生机,可是……从昨夜到现在,她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真如阿紫所说,那人不会找她一辈子吗?   “姐姐,”小凳子试探的靠过来:“姐姐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他们欺负姐姐了吗?”   她摇摇头:“小凳子,你说咱们真的会变成木乃伊吗?”   “木乃伊?”   “就是……干尸,只一层皮包着骨头……”   “当然。”老头插过话:“你该不是被他们迷惑了吧?忘了告诉你,千万不要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惯会迷惑人。”   黑暗中,一双紫色的眸子闪着纯净而圣洁的光……   “唉,明天就是沐元节了。”有人叹息。   “没希望了……”   “破城的时候,一双儿女和我失散了,我还想找回他们,他们才三岁,不知道现在……”   “说那些有什么用?我妻子当时还大着肚子,那是我青梅竹马的妻子啊……”   “唉,幸好我事先将老父老母安排在乡下,可是我自己被抓走了。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而我再也不能尽孝道了……”   一时间,满室悲戚。   “难道真的没有人离开过这里吗?”洛雯儿突然抬了眸子。   “如果有,你觉得鸳鸯族还会存活于世吗?”老头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的确,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是一个神奇的民族,而世人一向不会允许“异类”的存在,若当真有世外桃源,怕也成了他们争夺的目标,纵然有阵法守护,然而世上总有更聪明的人,又如何能维持到现在?   她咬咬唇:“如果你们真的想出去,我或许有一个办法。”   屋子忽然静了下来。   她攥紧了拳,感觉那块水晶蓦地变烫,在炙烤着她的掌心。   ————————————————————   洛雯儿一身大红的坐在那张将大树掏空做成的床上。   没有沉重的凤冠,她却始终低着头,看着交握拧紧的双手。   她不知外面举办的是怎样一场盛世,只听得奇怪的歌声和欢呼声一阵阵传来,热闹非凡,而她却连站在窗口张望的心情都没有。   也不知道小凳子成功了没有?   他能成功吗?   成功了又要怎么办?   千羽翼应该已经走了,到时谁会来救他们?难道等着一起被烧死吗?鸳鸯族有逃生的法子吗?到时能不能跟着一起逃出去?万一……   那双紫色的眸子一闪而过,就在刚刚,他还拍拍她的头,笑眯眯道:“你还欠我一个礼物哦……”   他是那么的信任她,可她却要欺骗他,而且不仅仅是欺骗,更可能是灭顶之灾,就算他安然无恙,她又要如何面对他?   可是那些人分明说从来没有一个外人离开过这里……那么是阿紫骗了她吗?他为什么要骗她?他会骗她吗?   紫色的眸子再次闪过,光辉熠熠,纯净圣洁。   她忽然没来由的心烦。   几步走到窗前,望向窗外。   就要到中午了,太阳正在释放着愈发炽热明亮的光芒。   ————————————————————   沐元节的高潮就是正午。   在高踞圣坛的王子的主持下,蒙着头脸的姑娘们开始挑选中意的新郎。   想象着被洗刷干净打扮漂亮的人们好似待售的蔬菜水果般被摆在台前挑选,这一幕的确滑稽又可笑,可洛雯儿却笑不出来。   她习惯的攥紧了拳,然而掌心已是空空如也。   她竖着耳朵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传来的只是笑声和起哄声。   阳春二月并不热,她的身上却已沁出一层细汗。   “别听她们胡说,我们怎么会一生就洗两次澡?”阿紫笑道:“她们是夹在我和族长之间为难,才故意捉弄你的。”   阿紫因为曾经被一个外面的女人欺骗过,所以一直不肯成亲,偏生他们这些年得来的人又都是男的,而今好容易抓了个女人,族长便认为这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前日,二人为此事大吵一架。是阿紫提出要见她,说如果看着不顺眼就把她分给别人,以后也再不要拿这种事来逼他。   “不过我现在看你是越来越顺眼了。”阿紫临出门时冲她挤挤眼:“小雯,乖乖等我,阿紫一会就回来了。”   外面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她腾的从床上站起,直冲到窗前。   然而就在此刻,更热烈的欢呼声传来……仪式结束了。   掌心里已满是冷汗。   还好,小凳子还没有成功。   心神一滞,她为什么要说“还好”?   窗外,太阳已经升到正空,光焰刺目。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难道……   门忽的开了。   “小雯,阿紫回来了。”   阿紫刚一进门,就摘掉了头套,直奔窗口,很自然的自身后环住她,下颌蹭着她的鬓角:“是不是很闷?不过按规矩你现在还不能出去,晚上才轮到我们的仪式。他们这会在跳舞,我怕你嫌闷,就回来陪你了。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像不像你们外面的那些绝世好男人?”   洛雯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胸口发闷,但更乱。   她不动声色的离开他的怀抱,拿起桌上的一个木雕,刚摆弄了两下,阿紫就跑到她跟前:“你今天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太美了,所以你不放心了?”   阿紫今天穿了一套金色的衣服,虽然造型繁琐,但是这灿烂夺目的金色仿佛生来就是为他准备一般,将他衬得更是恍若天神,纵集结世间所有华贵亦难敌他万一。   他站在那,仿佛身沐圣光,刺目,又让人移不开眼目。洛雯儿不禁想象他立在神坛上的光辉,仅是微抬了手,便会让所有的人匍匐在地,心悦诚服。   只可惜……   “你们为什么总带着这个东西?”   当想到他一身光华,风度翩翩,却弄了这么个黑乎乎的东西扣在头上,简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轻声一笑,优美的长指抬起她的下颌:“我们的脸,只能给自己心爱的人看。”   缓缓抬了眸,对上那双紫色的眼……如宝石,如流水,如绸缎,如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这真的是一双可以迷惑人心的眼睛吗?我被他迷惑了吗?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于那双紫色中看到一对小人儿。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对小人儿脸上的困惑。   “小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醉人又梦幻:“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美很特别的眼睛,它们会说话,我只要一看到它们,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心头一紧,她咬了咬唇:“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唇角一勾,突然绽放的笑意晃得她脑中一空:“你在想……”   “火,起火了!”   “不好了,火神发怒了……”   “快来人啊……”   “火神追过来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混乱。   那一刻,洛雯儿只觉自己的心被谁使劲抓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这一刻,她是否在他眼中看到了痛苦,伤心,失望,也不知道他是否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切只是一瞬,待她心神回转,他的眸中依然是一派圣洁和纯净。   停滞在唇边的笑意徐徐绽放,忽的低了头,吻了下她的唇。   他的吻是那么轻,好像淘气的小鸟在啄食米粒,又像是风调皮的掠过树梢,快得好似一个稍纵即逝的梦。然后,她听他亦是同样调皮的说:“你欠我的礼物!”   他放开她,大步向门口走去,金色的衣袍在幽暗的殿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光。   “阿紫……”她猛的转过身:“你能不能不去?”   他停住脚步,望着殿门,却好像穿过殿门望向远方:“他们是我的族人,我是王子,我有责任保护他们!”   回了头,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深沉,这短暂的一刻,竟好像让他度过了几年。   “小雯,阿紫……”   她以为他会说……小雯等我,阿紫一会就回来了……   可是没有,他只那么深深的看她一眼,就走了。   金色的衣袍一闪,整个房间顷刻暗了下来。   ————————————————————   洛雯儿怔怔的立在房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马蹄声响,那么多,那么重,纷乱错杂,仿佛每一下都踏在心上。   一声惨叫突然砸进房中。   沉寂的眸子蓦地睁大,下一瞬,她已冲出门外。 ☆、049谁背叛谁   更新时间:2012-11-27   火,处处都是火,翻腾跳跃,似乎要焚尽这个春天,要将终日盘桓在山谷中的流岚变作滚滚浓烟。   她只是让小凳子点燃一个柴垛,今天又没有风,怎么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对了,鸳鸯族人以火为圣物,永远不会让它熄灭,因为会遭神谴,可是现在这样子,再不灭火,就真的要受神谴了。   “小凳子……小凳子……”   没有人回答她,充斥耳边的只有惊叫与马蹄声。   “不要杀他们……”   她大喊,可是火声与嘈杂早已盖过了她的呼叫。   “姐姐……”   一个身影穿过浓烟扑向她。   “小凳子,”她一把抓住他:“怎么会这样?不是让你只点一个柴垛吗?怎么会这样?”   “是猪头……”   原来是那个被打作猪头的人,他看到火着起来,就拿了棍子到处放火。   “看到王子了吗?”   “王子?”   “就是穿着金色衣服的人。”   小凳子摇头:“到处都是人,都在乱跑,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刚刚好像还听说有人被烧死了……”   洛雯儿顿时推了他一把:“快,去找王子,快去……”   小凳子被她推了个趔趄,一边跑一边喊:“咱们的人来了,快去找大将军……”   烈焰簇簇,浓烟滚滚,略带凉意的早春骤然变作烈烈炎夏,辛辣干烫的气息不断的刺出眼泪,又不断的烘干,嘶嘶吼叫,让人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洛雯儿穿过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看到火光就冲上去……那火竟是那么像他衣服的颜色。   她不停呼叫:“阿紫……阿紫……你在哪?阿紫……阿紫……啊……”   她突然被人抱住腿脚,紧接着,一张烟熏火燎的猪头露了出来:“带我走!他们来找你了,带我走,否则我烧死你!”   就是这个变态,将一切弄得不可收拾,简直该死!   她正要狠狠踢开他,忽见他神色一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背上赫然插着一只箭,黑色的尾羽兀自震颤。   心下一滞。   一声马嘶骤然撕破混乱,带着一股灼热的风扑面而来。   身后的火焰突然迎风怒涨,火墙一般冲上天宇,卷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熊熊火光中忽的现出一个黑点,转瞬化作一个黑影,如浴火重生般展开庞大双翼,凌空而起,无比强悍的突破火墙,直向她冲来……   腰间一紧,下一刻已是身在马上,身在一个人的怀中,熟悉的气息立即霸道的包围了她。   那人紧紧的抱住她,似乎要将她勒紧血肉里。   他张开口,狠狠咬在她的肩上。   肩膀剧痛,定是被他咬出血了,可他还嫌不够,再一口咬在她颈上。   “叫你乱跑!”   她勉强听出他在说什么,不是因为嘈杂,不是因为混乱,而是……他的嗓子哑了。   她忽的转过身,抱住他。   脸紧紧贴在他胸前,泪水缓缓浸透了他的衣襟。   “别让他们杀人!千羽翼,他们是好人,别伤害他们!”   千羽翼眉目一沉,却旋即拍了拍她的肩膀,抽出佩剑,大“吼”一声……   她咬唇看他,忽然转了头,向着烈焰浓烟喊道:“大将军有令……不许杀人!不许伤害任何一个人!救火!快救火……”   马蹄声虽散落各处,她的声音已似被践踏成泥,然而在混乱中却齐齐传来一声应:“是!”   千羽翼一把将她扣在胸前,马刺一磕。   汗血宝马长嘶一声,仿佛肋生双翅,飞一般向远处跑去。   在离开这个山谷的最后一刻,她终忍不住回了头……   渐渐淡去的浓烟中,她仿佛看到一双紫眸遥遥的望住她……   “阿紫再也不会让小雯被丢下。小雯,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可是阿紫,小雯要丢下你了。像你的娘亲,像那个女孩一样,丢下你……   阿紫……你可是会难过?   她咬紧唇,泪忍不住再次滑落。   ————————————————————   马停在一条小溪旁,就是她被掳走时所停留的那条孱弱的小溪。   洛雯儿跪坐在溪旁,呆呆的看着水中微微波动的倒影。   水,多么干净多么清冽的水,多像那个纯净而澄澈的人……   阿紫……   千羽翼在后面看了她一会,走上前,蹲在她身边,嘶哑着嗓子道:“我不喜欢看你穿这身衣服!”   她转了头,默默的望着他,忽然靠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千羽翼,我很难过,很难过……”   千羽翼眉心微展,缓缓环住她。   溪水映出一双人影,那个黑色的人影正轻抚着红色人影的肩。动作略显笨拙,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骗了一个人,一个很好的人……”   “男人?”那只大手顿时一滞。   “嗯。”   大手旋即紧攥成拳。   “他那么信任我,而我却骗了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如果他……”洛雯儿咬住嘴唇:“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望着远方青翠的山,幽声道:“我不是没有骗过人,可唯有这次,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若是他可安然无恙,我愿意……”   “你喜欢他?”千羽翼的浓眉已然拧在了一起。   目光落在水中那个红色人影身上,严密的关注着她的神色。   洛雯儿垂下眸子:“有些感情,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男女之情……”   “那是什么情?”   “父母与子女,兄弟姐妹,朋友……这世间的感情有很多。”她叹了口气:“可是无论哪一种感情,都经不起背叛……”   “你是说你已准备嫁给他,如今却跟我跑了,这就是背叛?所以你觉得难过?可是你怎么不想一想,你一声不吭的跑了,现在又穿成这个模样打算嫁给别人,这算不算对我的背叛?”   “千羽翼,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好,很好!”一把揪住洛雯儿,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你说,谁不莫名其妙?那个小子?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千、羽、翼!”   “大将军……”   马蹄声纷纷传来,将士下马行礼,各个如同从火坑里钻出来的花脸猫。   洛雯儿一步上前,急声道:“怎么样?”   “火已扑灭。”   “我是问……”她回头看了看千羽翼,后者的脸色比被烟熏了还要漆黑:“有没有人受伤,或者……”   手不自觉的攥紧。   “五人被火烧伤,但不严重,其余人则受了点惊吓。至于鸳鸯族的人……”士兵的语气稍有迟疑。   “怎样?”   她的声音颤抖得自己都听不清,结果招来千羽翼狠狠一瞪。   “没有发现鸳鸯族的人。”   “什么?”   “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在场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洛雯儿有些发怔。   “鸳鸯族惯会遁地之术。”千羽翼在身后冷冷道。   眼睛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立即回头冲着千羽翼感激的笑了笑,却见他脸色更黑。   “那……山谷烧得严重吗?”   “粮食柴草全部焚尽,树木房屋略有损毁。”   粮食都没了,他们该怎么办呢?还有那片梦幻一样的山谷,神奇的宫殿……   耳听得千羽翼冷哼一声,然而未及回头就被他大力一扯,差点跌倒。   千羽翼一把将她丢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铁臂一紧,将她锁在怀里。   马鞭一抽,骏马就箭一般向远处冲去。   伴着几声清脆的裂帛之响并洛雯儿的惊叫怒斥,几片衣物红云一般飘飞而起,转瞬就被飞奔的马落下几丈远,然而眼力最好的士兵却看到他们的大将军手臂一轮,卸了自己的披风…… ☆、050心事重重   更新时间:2012-11-27   洛雯儿坐在帐中,裹着被子,有意无意的听着外面的喧闹。   谷中三日,似乎只是一场离奇的梦,而今梦已经醒了。   不过毕竟有什么不同了。   三万大军,而今只剩一百人。因为千羽翼命云峰率领大队人马先行回京,以免误了归期,自己则带着一小部分人寻找她。   他们几乎踏遍了周遭方圆百里的山脉,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想到千羽翼瘦削的脸,凹陷的眼,还有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她的心里就一阵阵难受,可是又难免跟他生气。   就像刚刚,小凳子把夜灵星和水晶都交到她手里,她便要将夜灵星还给他,可是他抱着臂,铁塔一样杵在那,黑眸死死的盯住那块水晶,阴测测道:“既是能留着别人的,怕也不差我这一个了吧?”   目光灼灼,似乎要将水晶烤化:“若是嫌我的东西碍事,我先把这破玩意砸烂!”   眸光一闪,收回神思,缓缓展开手,拾起水晶,看着掌心的纹路于那块晶莹下变换粗细。   不觉想起前夜,阿紫献宝一样的拉着她,忽高忽低的移动着水晶:“看到没看到没?”   她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快乐的响在耳边。   阿紫……   她咬紧了唇,眼前的手纹顿时变得模糊,一滴晶莹旋即落在水晶上。   阿紫,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骗我,我很想回去看看你。   可是我不敢,不仅不敢面对你,更怕当我回去,看见的却是……   阿紫,我骗了你,和那个女孩一样的骗了你,而我比她更卑鄙,我还给你的族人带来了灾难,毁了你的家园。   当面对着满目创痍……阿紫,我不敢想象你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会承载着怎样的痛苦。   阿紫,你会恨我吗?   不……或许你至今也不知道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正是我,或许我应该为此沾沾自喜,可是……   将头埋在膝上,紧紧攥住水晶。   阿紫,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你说,是要有纪念意义的,是要我终生难忘的。而今,我果真终生难忘,那么……你呢?   阿紫,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猜想你最后想同我说什么。   阿紫,那一刻,我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   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阿紫……   ————————————————————   一百人的队伍,埋锅造饭不复当日气势,却也热闹非凡。   千羽翼打了两只兔子,正架在火上烤,喷香的味道传到每个人的鼻子里,勾起了连绵不断的口水声,更有几个嘴馋的,顺着香味就飘过来了。   “大将军的手艺真是绝了!洛姑娘,你可是有福了!”   “可不是?只不过……洛姑娘,你看,两只兔子……稍后要是吃不完,可否赏小的一个兔头?”   “贪心!洛姑娘,你把那兔尾巴给我就好了。”   “罗载,你说要兔尾巴,盯着兔大腿做什么?”   “杜丕,你能不能不要诋毁我在洛姑娘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经过这三日三夜的寻找,这些士兵要是看不出洛雯儿在他们大将军心中到底有多重要那便是傻子。   之前,他们的确觉得大将军对洛雯儿不一般。不过也难怪,军中就这么一个女人……当然,月副将也是女人,但总好像差那么点什么。   关键是大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女人了。   可是洛雯儿这一失踪,大将军就跟疯了似的,不眠不休的找了三日三夜,连嗓子都喊哑了。   今天山谷里冒起的浓烟时候,他们本是已寻到北面去了,然而大将军就像心有所感似的回了头,旋即打马回救。   三十里路,转瞬即至。   此番,大将军滞留不前,虽然让云副将带着大队人马先走了,只剩一百人也翻不起什么浪,可亦是违抗王命,不知大将军要如何同王上解释。   想不到大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亦是难过美人这关,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上好话吧,哄得洛雯儿开心了,还怕大将军不高兴?   “洛姑娘,这回多亏了你。那天大将军顺着小溪寻到大山脚下,小溪就钻山缝里去了,谁承想那是个阵法?若不是洛姑娘放了火,咱们现在还在这四面瞎转悠呢。大将军说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把这山轰开,可这炸药一时半会的也凑不齐。不过今天一看到烟柱,这不就是,就是那……”   “及时雨!”有人提醒。   “对!”罗载使劲一拍脑袋:“洛姑娘你可真聪明,要不那百八十人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正在给兔子身上抹油的千羽翼斜眸看了看洛雯儿,见她始终盯着火堆发呆,眼底雾蒙蒙的,鼻尖也红红的,不觉一皱眉:“嘴馋的话自己打兔子去,在这聒噪什么?”   那几个士兵只当大将军是嫌他们碍事,连忙一哄而散。   千羽翼烤好了兔子,扯下一条后腿,吹了半天,待凉了,方递给她。   她接过,闷不做声的吃了两口,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撕了一块放到小强嘴边。   小凳子当即瞪圆了眼。   千羽翼眉目一沉,抢过兔腿丢给小凳子,又将脚边另一只没拷的兔子踢给他:“给那几个馋鬼!”   然后一把拎起洛雯儿。   “干什么?”   不顾她的反对,也不答话,将她扔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缰绳一抖,便向远方冲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中。   同灶的几个兵士立刻手忙脚乱的哄抢那缺了一条腿的烤兔,可也没有忽略月璃樱,假模假样的问她吃不吃。   月璃樱面无表情。   她端坐在火旁,一任通红的灶火烘烤着她愈发冰冷的脸色。   ————————————————————   洛雯儿发现他们竟是在往那条山谷行进。   千羽翼的汗血宝马快如追风,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他们就站在了那片土地上。   夜幕中,星光下,隐约可见一片又一片焦黑的草木,空气里依然残留着呛人的气味,让人弄不清那飘在谷中的究竟是夜雾还是烟气。唯有淙淙的溪涧在风中粼粼闪亮,轻轻吟唱,除此之外,一片静寂。   静寂里,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扯开长长的影子淡淡的斜铺在地面。   她有些急切的搜寻着,搜寻着那些曾让她恐惧现在却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身影,可是除了倒在地上被熏成一团黑的“猪头”,她没有看到任何人。   凭着记忆,她急匆匆的来到宫殿,再一次走进那个房间……   用大树制成的椅子,掏空了大树中段做成的床,用树根或树枝雕成的摆置,还有墙上摇曳的灯火……一切都如同她今日离别时的模样。   不知是灯油耗尽,还是风自没有关闭的殿门吹来,灯火摇了摇,次第熄灭。   他们真的走了,因为鸳鸯族的人是永远不会让火熄灭的。   她自桌上拾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阿紫的头罩……“我们的脸,只能给自己心爱的人看”……   耳边忽然传来微微的刺痛,是千羽翼在用长满胡茬的下颌轻蹭她的鬓角。   她沉默片刻,将头罩重新放回桌上。   刚转了身,千羽翼就蒙住她的眼,扳住肩头将她转了个方向:“闭上眼,望前走。”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嘶哑的声音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向前走,走……于是撞到了墙。   “别停,继续走……”   她听话的迈了两步,怒了:“前面是墙,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你也知道这样走不出去?”   她一把打下他的手,转身便走。   “想通了?”   愤怒回身,却见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心念一闪,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笑意愈深,走上前,重新握住她的手。   ————————————————————   走在静寂的谷中,听焦枯的草叶在脚底窸窣作响。   “要不了多久,这里依旧会是一片生机。”虽是嘶哑的嗓音,依然带着刚悍的霸气。   “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她望着跟随脚步移动的影子,哑声道。   “我带你来,只是要你放心,不管他们在哪里,只要活着,便好。难道你不是如此希望?”   她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   “那我问你,如果没有今天这场火,会怎样?”   如果没有这场火……她还真没有想过,或许她同那些人依然会留在这,这个时辰,她应该与阿紫正在举行仪式吧。然后过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她生了十个孩子,其中一个眉心有火神之吻。然后阿紫放她离开,而那时,她真的能潇洒的离开吗?又或许,在其中的某一天,她又莫名的回到了现代……   “如果没有这场火,你会一直找我吗?”她忽然问道。 ☆、051与狼共舞   更新时间:2012-11-28   他一怔,站住脚步,认真望住她:“我会把这方圆百里的山夷为平地!”   她眼波一闪,低了头,继续向前走去。   “其实今天是否应该有这场火,对你而言是个选择。而是否遗忘心中的内疚,依然是个选择。”   洛雯儿脚步一滞,却没有停下。   “如果你一直对着墙前进,永远也走不出去,只有转了头,才是另一片天地。”   抬眸望天。   夜空繁星点点,浩渺无边。   “永远待在屋子里,又怎能见识到这样广阔的夜空?”   “可是……”   “人生总是会面临各种选择,可有的时候,你只能有一个选择。”   将她扶上马,自己坐在她的身后,轻挽马缰。   “很早以前,我和一些人同几个师傅学功夫。那时每过一个月,师傅就会把我们放到狼群中。那些狼足有十日没有进食了,见到我们,眼睛都是绿的。为了生存,我们只得同狼搏斗。那时,我们最小的七岁,最大的十岁。那时,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要想生存,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她不觉握住他控缰的腕子……他身上那些疤痕该不会就是从那时积累而来的吧?   一个孩子,面对一群饿狼,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与考验?   “每次都有人死,受伤更是常事,但是我们发现,只要有人死了,那些狼就不会疯狂进攻活着的人……”   心下一紧。   “后来,有的人为了生存,就先杀掉身边的人……”   握住他腕子的手不由缓缓收紧,可千羽翼好似浑然不觉。   “究竟是杀一群狼容易,还是杀一个人容易?好像从来没有人思考过,只是当时哪种方法最有效,就选哪种。”   千羽翼,你也曾为了生存杀掉自己的伙伴吗?   “后来,狼群已经无法阻止我们了,我们便被放入一个神秘的通道,那里处处机关,只有冲出来,才有生存的希望。”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生活?”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也是为了生存。”他简单回答:“由先前的十五人,经过重重关卡,到最后的五人,而最终的一关,是让我们自相残杀,因为只有一个人有走出暗道的权力。”   虽然已知结果,心却愈发收紧。   “当时,其中有一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六年,曾经并肩斩杀无数恶狼,他亦曾为了救我,被狼撕掉一大块皮肉。我们经常在一起切磋,他知我所想,我知他所思,所以在那一刻,我们根本无需对视,便同时出手,向那三人进攻。”   “我们是那么的默契……”嘶哑的嗓音透着无限幽凉。   她忽然下了马。   “干什么去?”   解下马上随带的皮囊,跑到溪边,灌了水,递给他。   他的眼中闪着动人的光泽,好像将溪水的波光全部收进了眼底。   一仰头,灌了好几口水。   拉她上马,趁她不留神便吻在那粉唇上……清甜的溪水便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再用力亲了亲她,使劲抱住,也不管马了,直接丢开缰绳。   “默契的两个人抵得上十个高手,所以我们很快就解决了他们。”短暂的沉默:“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他放下剑,说不想和我厮杀,希望能想个两个人一起出去的办法。我也放下剑……可就在这时,他那把已经离手的剑忽然飞回手中……”   一道剑光闪过,化作那道横贯了左胸到右腹的伤疤。   “可是他的胸口却多了一柄剑,我的剑,从前胸直穿透后背。”   不知是谁抱紧了谁,是谁的肌理在轻微作响。   “六年的相处,不可谓不了解,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有了这个结局。最后,我问他是否怨我。他摇摇头,闭上眼。因为他知道,如果换成我,我也会是这个答案。而那道几乎致命的伤疤,便是我赔给他的命吧。”   “那你会不会难过?愧疚……”   “会。”他很干脆的答道:“但我不会裹足不前。他把剩余的生命化作这些看不到却很沉重的东西让我背上,我就要更好的活下去,做他与我曾经都想做的事。”   “雯雯,”抬起她的脸,认真望住她的眼睛:“别困在那些情绪里,如果你不肯放开,为什么要想着离开这?你既然决定了,就应该努力承受这一切。而且,你或许可以这样想……”   放开她,让她放眼四周。   群山起伏,环绕着这一片土地,他们就仿佛被放在摇篮里,安宁又平和,让人忍不住要沉睡其中。然而当看到那绵延至远处的山脉,却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再遥望深邃广阔的夜空,更生出一种渺小卑微之感。   “没有任何一处地域会真正的与世隔绝。雯雯,你说,这里可能永远是一片净土吗?”   洛雯儿没有应声,目光落在远处的田地上。   与世隔绝或许是一种安全的保证,可是当时间滚滚向前,他们却只能闭关自守的停留在过去。外面的人的确只会“算计”,“骗人”,可历史就在这种算计与欺骗中不断前进,而当新时代的人攻克了他们的封锁,当崭新的从未见过的力量呈现在眼前,他们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可是……他们去了哪?会不会有危险?”   千羽翼抱住她,让她的头舒舒服服的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脑袋道:“你忘了,他们有自保的能力。而且,若当真不肯前进,迟早会自取灭亡。”   是啊,她又忘了。上帝从不忽略每一个细节的创造,当他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她望向田地间欢腾的溪流,它们已将映在水中的星光涤荡成一条条光带。   现在是春天,万物萌发,或许果真如千羽翼所言,要不了几日,这里依然是一片葱绿。   “千羽翼……”   “嗯。”   “我发现有时你也挺好的。”   忍不住笑,又皱起眉……什么是“有时”,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批评他?   “很……善解人意……”   原来,他并非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而他已经紧张奔波了三日三夜,竟还带她来到这里,重温了那段定是让他痛苦不堪亦是努力想要遗忘的记忆,只为解开她的心结。   虽是轻描淡写,却已让她感觉到浓浓的血腥,重重的噩梦。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那一道道伤疤究竟记载着怎样的经历?让他只知向前,从不退后,然而却为了她,驻足回首……   心下一颤,仿佛那欢腾的溪流携着条条光带跃入心湖。   她偏了头,飞快的在他脸上吻了下。   这下可惹了大祸。   他的怀抱猛然一震,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052我想你…   更新时间:2012-11-28   体内的空气好像瞬间被他抽空,又灌入浓浓的火辣,那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担忧与思念,是马不停蹄的奔波与寻找。   唇碾压着唇……辗转。   气息纠结着气息……缠绵。   脑子一晕,身子一斜,洛雯儿竟从马上栽了下去。   然而却有一双强有力的臂弯护着她,有一个宽广而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她,再将她压在身下。   略带刺痛的吻霎时烙遍了她的耳畔颈间,时不时的还要被咬上一口,再愤愤丢下一句:“我让你乱跑!”   这怕是他这几日最大的愤怒了。   吻行至锁骨,进而向下。   她开始发慌,然而未及开口,衣服忽然发出一声裂响。   “不要……”   “放心,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仿若空响的气息。   不强迫?那这是在干什么?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坏了……”   “我的给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裂响。   衣襟全部破碎,他的吻热切的在她胸前游动,催开一片片桃花。   “雯雯,我想你……”他喃喃着。   她忽的眼角发烫。   无需甜言蜜语,无需舌灿莲花,最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这样的直白与简单。   因为她所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份最为普通的平实。   他的大掌覆上了她的胸口,那份火热|烫得她忍不住惊呼,然而他的手动了动,皱了眉。   什么喜悦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为什么叹气?”   他的唇只抿了抿,似乎在努力咽下即将脱口的话。   “说话!”   “不说,你会生气。”   “你不说我才生气!”她努力做出温和的表情,活像一只让兔乖乖开门的大灰狼:“说吧……”   然后将手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着。   千羽翼的唇绷得更紧了,不过他到底没有经验,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平静,不知道极大的诱惑后面跟着的往往是陷阱……很残忍,很可怕的陷阱。   “太小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而这的确是实话,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痛快。   洛雯儿当即狂风大作:“你去找奶牛吧!”   就要起身,可千羽翼怎能让她如愿?   他很恼火,不明白为什么不说她也生气,说了她更要生气,而她看起来似乎分明知道他会说什么,那她为什么还要生气?她又为什么让他去找奶牛?难道让他去亲一头奶牛?让他和奶牛做这种事?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   这么一想,更加愤怒,一下子堵住那张让他去找奶牛的嘴,手下也加大了力度。   洛雯儿呜呜的挣扎不开,气了个半死。她不明白千羽翼既然嫌弃她,为什么还要纠缠她不放?   二人开始进行力量方面的角逐,洛雯儿当然不是对手,而且折腾了一会后,她发现了异样,千羽翼竟然……   “千羽翼……”   她又羞又恼,可是千羽翼却将她抱得更紧,滚烫的热气喷洒在耳后,那块皮肤几乎要被烤熟了。   “别动,雯雯,别动……”   他含住她的耳珠,时轻时重的吮吸着,似乎在竭力克制,然而终是身子一震……   他闷哼一声,一口咬在她肩上,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她果真一动也不敢动了,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感觉千羽翼从她肩上抬起了头,睇向她……   她急忙偏过脸,眼珠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呃,我想去那边走走。”   很不容易,但依然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疾走两步,站在一棵半焦的树下,裹紧了破碎的衣物,脸颊烫得要命。   她听到他起身,离去,又听到水声轻响……   两腮更烫。   他回来了……   心下慌乱,急忙要走,可是一双手臂自身后抱住她。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长臂环在她的腰间,是温暖的守护。   吻轻轻点在她的鬓间,耳畔,极小心,极爱惜。   “雯雯……雯雯……”他只低低的唤着她。   夜风中,嘶哑的嗓音仿佛带着惑人的力量,撩动鬓边的发丝,划过脸旁,痒痒的,麻麻的,直入心底。   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就那么定定的站着。   “雯雯……”   感觉他语气一滞,似是想说什么,却再无下言。   她不禁回了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而那幽深皆被柔情填满。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柔。   “你……”她探寻的看着他。   千羽翼动了动唇,不过大概想起了此前的教训,决定保持沉默,只卸了披风将她裹住,再抱紧。   “雯雯,我忽然觉得,能够与世隔绝也不错。”   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虽然从不动人,却能让她感动无比?明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她却从中读出了太多太多的深情,然后被一点一点的淹没。   “回去吧。”   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保持清醒,因为……   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离开这个时空?   他重重的亲了下她的头发,曲指口中。   一记响亮的唿哨划破静寂,趁二人暧昧之际四处游逛的宝马得得的跑了回来。   将她抱上马,自己亦坐在身后,习惯的把她护在怀里。马刺一磕,马儿颠着小碎步,看似心情极好的向谷外跑去。   春夜本就带着几分醉人的旖旎,他们坐在马上,任风衔来草木萌发的清香拂乱鬓发,牵引衣角,听着惊起的夜鸟洒落几声啁啾回荡山涧,心里酝酿起小别重逢的温馨与喜悦,一切是那么的惬意而祥和。   “你的嗓子好像好多了。”   “嗯,你就是我的药……”   说着,不忘在她耳轮上点上一吻。   她脸颊一烫。   这个家伙,这是在说情话吗?他什么时候长了本事,这么普通的话竟也被他讲得如此生动?   马蹄得得连声,很快便望见远处的篝火了。   千羽翼放慢马速,低了头,唇瓣轻动,恰到好处的拂过她耳上细密柔软的茸毛:“不想回去。”   心下一软,却是板起脸:“士兵违抗军令,死罪!但不知若是大将军擅离职守,又该当何罪?”   “还不是因为你?”   这个女人,真是让他爱不得恨不得打不得又恼不得,弄得他的心整日里时酸时甜时痒时痛,说不清是个什么古怪滋味,怪不得那群家伙在提到女人时总说女人是可爱但更是麻烦的动物,越靠近,越麻烦。可是这个麻烦,他不想丢下,永远不想!   不过她也着实气人,为了惩罚,更是为了窝在某个部位再次蓬勃的火,他狠狠咬了下那个薄薄的小耳朵。   她吃痛尖叫。   他的心里顿时畅快至极,忍不住大笑,快马加鞭向前而去。   ————————————————————   “小心——”   在她惊叫的刹那,千羽翼已然铁臂一收……   汗血宝马人立而起,狂嘶一声,长鬃飞洒。   “月璃樱,你要干什么?”   若不是他及时勒住了马,险些同如鬼魅般突然飘出来的月璃樱撞到一起,那一刻,人与马只差了一毫的距离。   惊险!   月家的隐魂功果然名不虚传,不过……   “你喝酒了?”他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睇向她。   月家的隐魂功只有在喝了酒的情况下才能发动,且酒喝的越多,隐魂功的效力越神乎其神。   月璃樱的长发披垂于脸颊两侧,仿佛一匹厚重的锦缎。风过,丝丝缕缕的飘舞,再配上她惨白的脸,无色的唇,黑漆漆的眼……   洛雯儿不禁往后瑟缩了一下。   千羽翼扣在她腰前的臂当即一紧,警惕的睇向月璃樱:“月副将……”   月璃樱挑眸瞧了瞧他,再瞧了瞧洛雯儿,唇角一弯,全没有平日的恭谨肃重,倒生出几分魅惑,就像是在夜间游走于山谷中的精魅。   上前一步,身形微晃,白杨般的身姿顿生出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她抓住马缰,似是要借此站稳站挺。   马却微微的偏了头,不肯接受她的抚摸。   “你在怨我?因为我杀了你的爱人?”   禹城被围期间,月璃樱不顾众人阻拦杀死了心爱的战马为将士充饥,自己却一口也没有吃。那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待到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依然是那个英姿冷酷的月副将。   她摸着马头上一点月牙形的印记,笑容凄惨。   千羽翼也忆起围城时的艰难……当日若不是月璃樱抢先,死的应该就是自己心爱的坐骑。   每一个将士爱护自己的坐骑犹如兄弟,它们更是随同将士出生入死的战友。   月璃樱的战马还是月老将军生前从北狄带回来的。当时一共两匹,一匹名唤玄风,送了他,一匹叫赤云,给了月璃樱。两匹宝马经常并肩作战,杀敌无数,却不想……   他放松了神色,亦是心有感伤:“月副将,本将军已奏明王上,御园中的宝马,任你挑选。本将军知道,任是哪一匹也比不上赤云,若是你不喜欢,待述职完毕,本将军即刻前往北狄,定要为你带回一匹草原上最好的宝马!”   “去北狄?带她去吗?”月璃樱唇瓣微动,似只是吐落一声叹息。   千羽翼没听清,正待发问,却见她唇角蓦然挑起一丝冷笑,配上因醉意而朦胧的眸子竟是邪魅无比。   危险! ☆、053向你挑战   更新时间:2012-11-29   心神一动之际,已是佩剑出鞘……   然而更有一道剑光携着寒气,斩断划过的夜风,割裂瞬间的邪魅,直劈而来……   “当!”   兵器相击,火花骤绽。   洛雯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耳朵轰轰作响,眼睛也被如闪电般的光亮刺得只见一片白光。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瞬是怎么发生的,待神思回转,只见长剑与峨眉刺架在眼前,那交叉的“十”字,释放着杀意的寒芒,堪堪横在鼻尖。   营地的篝火远远的映在利刃上,一颤,刺目。   “月璃樱!”千羽翼怒吼。   “洛雯儿,我要跟你比试!”   月璃樱平静的声音在兵器战栗的余韵中清冷嘹亮。   ————————————————————   “比试?”千羽翼浓眉一挑:“比什么试?”   比武功?洛雯儿铁定输;比弓马?毫无悬念;比骑射?比酒量……千羽翼已经不能想象下去了。   女红?他眼睛一亮,不过遥想到月事带一事……洛雯儿在此处似也没有什么擅长。   真糟糕,她好像什么也不会,脾气却坏得不得了,可是他怎么就喜欢上了她?   洛雯儿皱着眉,瞧着千羽翼认真思考万分苦恼的模样,心底的火苗噌噌蹿高。   千羽翼,你还当真要我去比试?可我为什么要和她比试?为了你吗?你还真拿自己当香饽饽了?   她却是不知,在军中,只要有人发起挑战,对方便需接下,全力应对,否则便是对自己与他人的不敬。   月璃樱的峨眉刺转了个漂亮的花式,奇迹般的消失在手中。斜眸一挑,先睇了眼千羽翼,又转向洛雯儿,英气逼人:“你说!”   千羽翼见要洛雯儿决定,顿时喜出望外,大掌在她腰间一掐,示意她不要错过机会。   本是公平竞争,对方又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将,不仅出生入死,还对他爱慕有加,他却丝毫不考虑这等深情厚谊,露出这么明显的窃喜之情,真是太偏私了。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转头,对上月璃樱逐渐清亮但始终未从自己脸上移动半分的目光:“我为什么要同你比试?”   为什么?   我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跟随他冲锋陷阵,义无反顾……我等了他这么多年,只为他能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可是你一出现,就把他夺走了,不费吹灰之力,凭什么?   他费尽心思的给你弄了个身份,你当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原本是那样一个顶天立地刚明果决的人物,可是你把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开始会笑,会愁,会烦恼,会犹豫,会压制怒火,然而这一切只是因你而存在。他对你的喜爱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你是故意要我看到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他,不喜欢!   我更不喜欢你!   你被鸳鸯族掳走,我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可是他竟然违抗王命,不顾一切的要寻你回来。   你是回来了,摆出一副苦瓜脸,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连饭也没吃上一顿就带你去散心,从不喜形于色的他现在满脸都是幸福与满足。   洛雯儿,你到底对他施了什么法术?让他对你迷恋至此?他的身边不会缺少女人,那些献上的美女比你美千百倍,可是他从来不屑一顾,却单单对你……你果真是妖女!   我真想给你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看看你哪满脸无辜的表情,你就是这样迷惑他的吗?   我的六年,你的四个月……换做你,你可会甘心?   “为什么?你心知肚明!”   这一句,顿令洛雯儿语塞,当即怒视千羽翼。   千羽翼有些莫名其妙。   平日里,军中将士向对方下战书的事也不少见,若是下等官兵赢了长官,还能得到擢升。可是他想不明白月璃樱为什么选中了洛雯儿,难道因为她也是女人?   草原上的公狮子总是用牙齿和利爪来一拼高下,争抢地盘,母狮子似乎也经常打仗,可是洛雯儿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头母狮子,不过现在这眼神倒是足够凶残。   他定了定神:“雯雯在军中生活时日尚短,还不大懂这里的规矩,况且刚刚受过惊吓,恐体力不支。依本将军看,不若回到盛京再说。这一路上,你二人也可认真商榷究竟比试什么项目。最重要的是,咱们已经耽误了回京的时日,所以……”   月璃樱唇角一挑,牵出一丝冷笑:“大将军一向勇往直前,想不到今日却是如此偏私!”   千羽翼当即怒了:“雯雯什么也不会,你却要找她比试,即便你赢了,难道不觉得胜之不武?”   “什么也不会?”   月璃樱的目光冷冷的打在洛雯儿脸上……雯雯,叫得多亲热啊。   攥紧了拳,再一声冷笑:“她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洛雯儿怎能听不出她的冷嘲热讽?索性横了一条心:“比就比,可是我不知道你想比什么,还请月副将决定。”   “雯雯……”千羽翼使劲掐了掐她的腰。   怎么这么轻松的就将让出了主动权?万一……   月璃樱的视线没有错过丝毫,心中暗火更盛:“大将军不必担心,末将自是不会让洛姑娘吃亏的!”   她转了身,墨黑的长发随着袍摆在风中飞舞,只一会,便消失不见。   ————————————————————   “雯雯,你怎么……”   千羽翼还在纠结洛雯儿为什么把决定的机会给了月璃樱,在他看来,无论比什么洛雯儿都是个输,若是能把握主动权,或许他还能想个什么法子来帮助她占领先机。   “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要同我比试?”洛雯儿怒了。   这点千羽翼倒从未想过,比就比了,问什么原因?输赢才是最重要的。   洛雯儿见他又变成了傻子,气得要跳马,怎奈他死死的箍着,差点就将她勒断气。   “月副将对你的心意……”   “我知道,可那是她的事,我喜欢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又是这句。乍听起来是挺有道理,可就是因为他的不管不顾,才弄成今天的局面。   “那你对我怎样,和我也没关系!”   “你敢?!”当即大怒。   “你看,我若对你无一丝回应,你就生气,可是你对月副将……可知她会不会难过?”   “她是否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雯儿估计自己迟早会被他气死。   不过她不是那种伪装高尚的人,明明遇到了情敌,还让情人去和情敌多多接触,也不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还是想要考验情人对自己感情的坚固度,亦或是要找茬打架,她只是要跟他讲明白一个道理。   但千羽翼永远不是一个可用来讲道理的人。   “那如果有人对我……”   “他敢!”这回千羽翼倒反应敏捷,并将她紧紧抱住:“你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费力的喘了口气,估计肋骨就要断了:“月副将的心情就和你现在一样……”   “怎么会一样?”坚硬的胡茬扎得她鬓角刺痛,然而蓦地一滞:“难道那个喜欢你的人是她?”   好吧,勒死我算了!   千羽翼大概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半晌不语,而后却忽然道:“雯雯,如果有天我也突然不见了,或者……你会不会也会为我吃不下饭,难过得不想见任何人?”   洛雯儿一怔……他是想起了她因为欺骗阿紫而在内疚的事吧,可是这句话怎么……   “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恼怒对他,却见他眸子亮晶晶的,嘴也咧得大大的,猛的给了她个更有力的拥抱:“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你也喜欢我!”   弄了半天,他竟是在琢磨这件事。   洛雯儿哭笑不得。   说他笨,有时敏感得要命;说他聪明,更多的时候却是钝得要命。真不知这到底是祸是福。   她叹了口气:“快回去吧,你这么多天没吃没睡的,就不累吗?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把兔子都吃光了。”   他的眼睛更亮:“雯雯,你在心疼我,你在心疼我对吗?”   聪明的千羽翼又复活了!   千羽翼高兴非常,如果有翅膀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方开马缰,让玄风自己跑。他只将她舒舒服服的抱在怀里,一会亲一下,一会咬一口,嘴里嘟囔着:“这块肉真香……这块更香……”   洛雯儿仰望星空……一片云正缓缓飘过,遮住了最亮的星。   老天,你可否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054如此偏私   更新时间:2012-11-29   一连三天,月璃樱都再没有提过比试一事。   洛雯儿只以为那日她是因为醉酒,之后便不记得了。   千羽翼更不会提,也不知是粗心健忘,还是有意偏私。   三日之内,继续向南推进,已明显感觉到阳光的暖意。千羽翼看着洛雯儿热得白里透红好像玉一般滑|嫩水晶一般透明的脸,只觉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经常不顾那一百个将士就跟在身边,低头就是吧唧一口,屡教不改。   不过他还是不忍热到洛雯儿。现在的他非常细心,自己都惊异于他竟然可以为一个人设想得这般无微不至。   他们专捡有林子的地方走,不仅可以纳凉,还可以欣赏林中美景。   树都绿得明快,花也开了不少。   他拿剑挑了朵花试探的递给她……她接了,还放在鼻子底下细细的闻。   原来她也是喜欢花的,关键要看是谁送的。   千羽翼得意非凡,正准备挑衅一下王武的脸色,方记起王武已随大部队走了。   他最近学会说情话了,似乎是无师自通,而且很快驾轻就熟,说得那叫一个肉麻。   此处风景秀丽,的确是谈情说爱制造浪漫的好地方,可如果在秀丽风景中再添上那么一百个人,每个人还有绝对正当的理由一步不落的跟着,那感觉……   千羽翼本着战斗中只勇往直前,绝不逃避退缩的精神,旁若无人的进行他自认为最深情最动听的情话……   “雯雯,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否则你怎么没有出现在别的地方单单出现在禹城?还恰恰出现在城头?明明已经死过去了,可是我一现身,你就活了……”   这是红果果的自恋,事实是她先活过来,把大家吓到了,他才现身的。   “你说你是不是单为我才活过来的?”   自恋升级。   洛雯儿不自在的调转目光,但见兵士们都竭力绷着脸,然而那唇角一抽一抽的,实在忍不住了,便或低头或拿袖子捂住嘴……咳,使劲咳。   千羽翼浑然不觉:“以前我不相信有缘分,不过自从遇到你,我才知道这世间真的有缘分。老天就是想让咱们在一起,所以把你送到我身边。雯雯……”   洛雯儿急忙捂住他的嘴,因为他的下一句一准是“我喜欢你喜欢得心都疼了”。   寒毛直竖。   甜言蜜语应该是恋爱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元素,千羽翼初学乍练难免觉得新鲜,可是这么没完没了的练,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脸皮足够厚,她可受不了。   千羽翼也算听话,带着她与兵士们拉开一定距离:“嗯,咱们悄悄的,不带他们玩。”   然而怪只怪他内力充沛足以制造回响且绕空三日,弄得她真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千羽翼,你要是再……”   话未说完,捂在他唇上的掌心就被轻轻的舔了下。   她急忙缩回手,却对上他狡黠的笑。   这个家伙。   她一直觉得他在某些方面笨笨的,可是现在……怎么是她沦落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风穿过林梢,摇落一地的明暗交错,光影浮动,亦幻亦真。   月璃樱打马上前时,千羽翼刚刚从洛雯儿腮边偷了香……他立志今天要凑足一百个,否则一旦扎营,她就钻进帐篷,再也不肯出来。长夜漫漫……如今他才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夜漫漫。   可是她一点也不理解他的心情,这都到黄昏了,他才凑了七个,她却生气了,要跳马,他还得哄她。不过这也蛮有意思的,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为了享受乐趣才故意惹她生气。   月璃樱垂了眸子,双手抱拳:“洛姑娘没有忘记此前的约定吧。”   “什么约定?”   千羽翼顺口代洛雯儿问道,然而话一出口,方记起前事,当即凝眸对她。   月璃樱依然垂着眸子,神色清冷:“月璃樱已想好比试的法子。”   不待千羽翼开口,又道:“大将军该不是又想替洛姑娘推脱吧?”   “既已应下,又怎会推脱?”洛雯儿正色道:“否则岂非却之不恭?月副将到底想了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月璃樱遥望远方,却只见枝叶层层,绿意盎然。   几个士兵自身后打马上来,向千羽翼行礼后奔向前方的林荫小路。   “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避免有人以为我为难洛姑娘,月璃樱想了个最简单的法子。”月璃樱笑了笑:“由士兵在前方的林中藏起十样这片林子原本没有的东西,月璃樱请洛姑娘一同去找,在规定时间内,谁找到的东西多,就算谁赢。”   听起来似乎的确很简单,也很公平。   千羽翼当即替洛雯儿应了下来,然后让士兵就地安营扎寨。   林外小溪潺潺,清冽无比,可是溪里的鱼却是遭了殃,成了当日的晚餐。   吃完饭后,千羽翼有些踟蹰,面色却很是严肃,不知道在做什么决定。   待人散去,他方嘱咐洛雯儿好生休息,注意安全。   洛雯儿只觉奇怪,往常他都是要拖到很晚才肯放她进账休息,今天是怎么了?   千羽翼看看四周,神秘兮兮的附到她耳边悄声道:“你好好歇着,我一会就去把那些东西都藏起来。”   洛雯儿眨眨眼,顿时明白了。   把东西都藏起来,到时她和月璃樱都空手而归,谁也算不得输赢。   她哭笑不得,已是如此简单的比赛,一向公允刚正大义凛然的战神,怎么竟偏私到如此地步?   她自是不会同意。   月璃樱一向精明强干,到时如果什么都找不到,她怎能不知原因?况她本窝着一口气,如此岂非火上浇油?就算她果真被蒙骗了,可是没有较出高下,保不准还要再想个法子来继续这种在自己看来什么意义也没有的比试。   她不明白月璃樱为何执着至此。女人的心思啊,有时连女人都摸不透。或许月璃樱想的是如果分出胜负,会让千羽翼发现她根本是一无是处?可是有些事,岂是一场比赛便能决定得了的?   她想不通,不过反正也不伤筋动骨,就当玩“寻宝”游戏也不错。   于是第二日正午,众人集合到前面那片林子外。   因为大队军马已经回京,他们也便不十分赶时间,突然得了这么个赛事,参赛的还是军中唯有的两个女人,而且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也都心知肚明,所以虽然这个蔫巴巴的比赛不如球赛震撼人心,倒也提起几分兴致,等着看一旦决出胜负,大将军会有什么表现。   私下里还开了赌局,买洛雯儿赢的竟然也占了一半。因为月副将虽然强大,而洛雯儿的后盾可是大将军,保不准灌输了什么秘籍,能够大获全胜呢。   洛雯儿本是浑不在意,可是一见那群士兵在旁边挤眉弄眼,心里就郁闷。   她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比试?这种事情输了或赢了能证明什么?   无聊。   再看看千羽翼……都是因为他!   总有些女人以有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自豪无比,四处炫耀,那么男人呢?   千羽翼,现在有两个女人要为你进行无聊的争夺战了,你可是也有了骄傲的资本?   看着一身玄甲的他抱臂立在林外,忽然觉得应该给他的脑袋上系个大大的蝴蝶结,好好打扮一番,摆在那当奖品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时间到。   月璃樱无比严肃认真的走进树林,洛雯儿却还在林外磨蹭。   “雯雯……”千羽翼急了。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进了林子。 ☆、055那个女人   更新时间:2012-11-30   心里虽骂无聊,可是她也知道古人在有些事情上总是看得特别严重,极度较真,简直就是死心眼,她只得配合一下,反正也没有赢的打算。   所以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看到好看的花就蹲下来闻闻,摸摸,想着这朵花能不能用来做化妆品或者香料。   不知不觉的,竟是在跟着月璃樱的身影。   月璃樱停下脚步,微偏了身子,睇向她,面无表情。   她该不是以为自己跟着她是想捡什么便宜吧?   洛雯儿当即转了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   这片林子多是参天的古树,枝叶交错,不见天日,她走了半天,已是觉得有些冷了。   规定时间是一个时辰,这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干脆站在原地,就等着外面敲锣了。   然而目光一扫,惊见一支羽箭明晃晃的斜插在树上。   林子里没有的东西……不就是这个?   可也不知哪个没长脑袋的家伙干的,要么就是故意放水,专门给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月璃樱预备的宝贝,竟然插得那么高。   她使劲蹦了两次,都只能勉强碰到箭羽。   合起伙来整我是不?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索性拿出小时半吊子的爬树手段,往上一窜,抱住树……   可恶,太粗了!   可她就是不放手,努力往上蹭……这大壁虎一般的姿势如果被千羽翼看到估计要笑死了。   她鼓着腮,瞪着眼,咬牙切齿,冲着那支箭攀登。   视线边缘的上方好像有个东西跳了一下,然后一蹦一蹦的弹过来,也鼓着腮,瞪着眼,咬牙切齿的歪头……看她。   松鼠?!   她一激动,竟想摸摸它。   可是不行,她这一松手,非得一屁股坐地上不可。   于是一人一鼠,大眼瞪大眼,鼻尖对鼻尖。   手臂已经酸了。   这只松鼠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专门赶来跟她作对的?   松鼠又对着她瞅了一会,三瓣嘴一通抽搐,忽然“吱吱吱”的叫了几声,转了几个圈,飞快的爬回去,停到那支箭旁,张了嘴,露出两颗大牙。   “别……”   她刚一开口,顿泄了力气,一下子掉到地上。   与此同时,半只断箭“啪嗒”一声掉落手边。   她拾起箭……虽然是半支,好歹也是战利品,这样拿出去,也不会令某人的脸上特别没有面子。   想不到这只小松鼠还挺通人性的。   她拿着箭向那小东西摇了摇:“谢谢!”   “吱吱。”   小家伙叫了两声,竟真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在树上转了两个圈,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跑了。   她靠着树,琢磨着是继续找还是就拿这半支箭交差。   磨蹭了半天,想起走进林子前千羽翼期待又担心的目光……好像若她输了比赛,他就当真归了别人似的。   算了,就满足你这一次,以后再休想让我参加什么无聊的比试。   她起了身,环顾四周,随意选了条路线,走了一会,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回了头,便见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开着一片浅色的小花。   她欣喜的奔了过去。   花朵小,花瓣五片,无甚特别,关键是这香气……   她一直对气味有着特别的敏感,一旦闻过,就会记在心里,从无混淆。   一瓶香水,她仅凭嗅觉,就可以说出里面用了哪些香料,比例多少。她不仅能够准确判断香水的前调,竟连接下来会出现的中调,最终呈现的后调会是怎样的气味都预测无误,令会馆里的人啧啧称奇,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可以清楚的区分人身上的气味,经常是无需回头,便会知道是谁在向她靠近。   她便试着学习调香,也没有师从何人,就是自己瞎鼓捣,可没想到调出来的香料特别受欢迎。老板高兴不已,决定送她学做闻香师,秋天便开学了,只可惜……   她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下细细的闻。   果真独特,有她最爱的丁香花香,却滤去了清苦之味,反有一种醇厚的气息。又不像某些花,因为嗅觉的适应性,导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花越闻味道越清晰,竟然还在不经意中改变了两次气味,令她大感惊奇。   不行,她要挖回一两棵进行研究。   唉,她在那个世界也栽了许多喜欢的花,她若是回不去,那些花怕是要干死了吧?   手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她翻找了半天,只能解下发带,将植株的根带土裹好收进袖中。   想不到此行还有额外收获。   她有些兴奋,准备看看这片林子里还有什么稀奇种类的植物。这几日只顾着和千羽翼斗智斗勇,没准已经忽略了许多在现代社会早已灭绝的稀有品种。   起身抖落袍摆和袖子上的碎土。   这一动作,包裹就从袖袋里掉了出来。   “怎么,故土难离?”弯了腰,将小花拾起:“不要伤心,我会对你很好的。”   细心掸去花瓣上的尘土。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比平时还要浅淡,但已近在身旁。   “你来……”   她惊喜的转回头……   然而一道黑影忽然挡住视线,后颈旋即重重一沉……   ————————————————————   月璃樱握着六支羽箭从林子里走出来,满脸黑线。   这群家伙……   告诉他们准备的是“林子里没有的东西”,结果统一的在树上插了羽箭,还插得那么显眼,想看不见都不行,摆明了是偏袒洛雯儿,也不知道她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不就是唱个歌跳个舞吗?听说那歌词极大胆,还有她那身衣服……   男人大概就喜欢这个调调,否则怎么连一向对女人不动声色的千羽翼也中了招?可是这种举动和那些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对了,她当时出现的时候可不几乎就是一丝不挂?   她冷哼一声,险些把手中的箭摔在地上。   十支箭,她寻到了六支,已是赢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要跟洛雯儿进行这场比试,可是那夜,她看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千羽翼饭也不吃就带着哭丧着脸的洛雯儿跑了,她心里就噌的冒出股火。   这火或许早就有了。   在禹城时,千羽翼不顾自己身中箭伤非要把金疮药给洛雯儿用。   那时,她就觉得千羽翼对那女人不一般。不过她也没多想,云峰倒是提醒过她,可是她看洛雯儿手无缚鸡之力,瘦得跟蚊子似的,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   然而就是这个蚊子一样的女人,竟然能想出奇计保护禹城,又不动声色的阴了城外的敌军,让她也在城头看了好几日对方内讧的好戏,接下来又令西戎内部谣言四起,推迟了攻城的时日。   这些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省时省力的法子竟是出自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之手。   这个女人,不简单!   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关注这个女人,于是她发现,更有一人,比自己还要关注她,那双漆黑如夜似乎万年沉寂的眸子开始泛起了微微的波澜。   她有些慌了。   然而更让她惊慌的是千羽翼竟能不顾一切的赶去火海救那个女人。   听云峰说,他们当时抱得很紧。   似乎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千羽翼便再也没有把手松开。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她曾经偷偷观察过洛雯儿……还是蚊子模样,个子不够高,胸也不够丰满,不看头脸几乎和小凳子差不多。脸蛋倒是有几分姿色,皮肤也好上一点点,看去像能挤出水似的……当然了,整日里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不就是养好了给男人看的么?   笑起来的样子太讨厌了,偏偏他们一个个都跟失了魂似的。   她的腰很细,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腿很长。   屁股太小,不利生养,只不过走起路来好看些罢了。   自己曾想,若是能脱下这身战甲,是不是也可走出风摆杨柳之姿?   也就声音让她挑不出毛病,柔柔软软,清脆甜亮,如玉石相击,即便是发火也卸不掉那份妩媚,自是自己这种征战沙场经常粗声大气吆喝斥责的人比不了的。   可是青楼女子的声音比她更动听更醉人,连身为女人的自己听得骨头都要酥了,可为什么千羽翼丢下她们去找她了?   这世上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为什么他单单看上了她? ☆、056胜负如何   更新时间:2012-11-30   她是有点本事的,将士们中了什么什么毒,她只亲一亲就好了。   亲……亏她想得出,救人就那么一种方法吗?自己只要想想就脸红。   不过她的手段是不少,就像她对敌军用的那些不费吹灰之力的法子,所以吸引了千羽翼的注意。   先是到处惹祸。   当时天天有人上城头告状,她真希望千羽翼能够一怒之下赶走这个女人,然而没有。   可是谁会喜欢一个天天惹是生非的人呢?   于是,她便冷眼看着洛雯儿闹,等着看千羽翼何时厌烦了这个女人。   然而适得其反,可能是因为她总能鼓捣出稀奇古怪的玩意吧。比如说在城头支了口里面亮得刺眼外面黑得要命的锅,竟然不用柴就把水煮开了,不但一点烟都没冒,速度还极快。   这女人怕是个妖精吧?她想.   可如果是妖精为什么在粮草断绝之际不见她变出一粒米来,自己也是饿得摇摇晃晃?可如果她不是妖精,千羽翼怎么就被她迷得不能自拔,竟然违抗王命,死活要把她找回来?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男人多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洛雯儿是有一点特别,千羽翼难免会被一时吸引,况且他身为大将军,迟早会有女人,有很多女人,他不会因为个洛雯儿而心神不宁,若洛雯儿将来真的跟了千羽翼,该心神不宁的倒是她了。不过一个平民,还是千羽翼想方设法弄来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跟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争?怕是连个封号都捞不到吧。   所以,她依然可以心平气和。然而千羽翼竟然走了,当着她的面带那个女人走了……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小凳子一个劲的夸奖那个女人,说她聪明,总能想出奇怪的法子。   “你们谁听说过能够不用火种就将柴禾点着?”   小凳子神乎其神,边说边比划,旁边的几个士兵就啧啧连声。   小凳子倒是没把柴点着,却把她心里的火扇旺了。   洛雯儿就是这样,只需勾勾小手指,便能让无数人俯拜在地,竟连千羽翼也不能幸免。   她喝了许多酒,毫无目的的在野地里飘,然后便看到他们过来了。   俩人共乘一匹马,还是她父亲送给千羽翼的那匹马。   千羽翼,当年我父亲带回两匹汗血宝马,将玄风送了你,你难道还不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意吗?可是现在,你竟然同这个女人糟蹋我父亲的心意,还抱得这样紧……   酒将火烘得更旺。   她拔出峨眉刺……那一刻,真想将洛雯儿一刀杀了。   可是当兵器相交火花迸溅时,她忽然清醒了。   她要干什么?她当真要杀了洛雯儿?   父亲尝说,兵不刃无罪之人。   洛雯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而自己什么时候对千羽翼这么执着了?她原本不过是想……能够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只要仰望他的背影就好。   那一袭迎风招展的墨黑披风,自飘进她十五岁的那个冬天,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每夜的梦,都有那浓得化不开的黑在猎猎作响。   成就他的英雄伟业,看着他身沐战神的光辉,而她就是那个被光辉恩泽的始终站在他背后的女人……这不才是她的梦吗?   虽然也想要更近一些,她甚至偷偷触摸过那黑色的披风,可仅仅当指尖碰到那冷硬的颜色,心便砰砰乱跳。   他是她的神,她一直崇拜仰羡的神,她怎么可以有这种亵渎的想法?   可是洛雯儿,她为什么可以?而当他遇了她,就从神变成了人,一个会说会笑有血有肉的人。   她承认自己是嫉妒了,疯狂的嫉妒。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女人,她跟了他这么多年,冲锋陷阵,并辔疆场,难道就不如这个女人的回眸一瞬?   “洛雯儿,我要跟你比试!”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口。   比试什么?怎么比试?结果如何?   那一刻,都是未知。   她只知道,自己要拼过这个女人,要盖过这个女人,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却是明白,就在开口的那一刻,她便已输了。她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无非是为自己赚回一点尊严。   月璃樱攥了攥手中的箭,回头望去。   新绿满眼,不见洛雯儿的踪影。   洛雯儿,或许我什么地方都能胜过你,唯有一样……   事至此刻,竟没有那么多怨气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自己似乎是有些无聊了。   可是洛雯儿,你今天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是不是也摆明了没有把我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你果真有手段,你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我就是想不注意你,都难啊。   ————————————————————   见月璃樱从林中走出来,围观的将士欢欣雀跃,呼叫连连,然后有人在那一瞬发现千羽翼虽然目不斜视,脸却顿黑了一层,急忙拿手肘拐拐身边的战友。于是就跟击鼓传花似的,顷刻便没了动静。   负责裁判的士兵上前,清点了数目。   “六支,月副将胜——”   赶紧有人又是干咳又是使眼色。   那士兵反应也算快:“比试时间尚未结束,所以……”   “是否结束有区别吗?”偏有人看不出好歹:“一共十支箭,月副将寻到了六支……”   “嘿嘿,其实我多放了一支。”一个士兵摸着脑袋傻笑。   此举立刻受到表扬,只是这家伙明显是要讨好大将军嘛,马屁精!   “多放一支有屁用?就算洛姑娘全找到了,也不过是五支!”   一言惊醒梦中人。   众人愕然,千羽翼的脸色更沉了。   “你们……你们难道没有……”   没有像我这么聪明?   那个士兵环顾四周,干巴巴道:“反正也是找林子里没有的东西,没准……没准……”   “是啊,是啊,反正还有时间。”   众人也不知是安慰这个士兵还是安慰千羽翼,但见千羽翼阴着脸,又齐齐没了动静。   “不等了,敲!”千羽翼沉声道:“比试结束了!”   锣声顿起,叮叮当当,热闹非凡,大有赶野猪出林的架势。   然而敲了半天,大家的耳朵都被锣声塞满了,可就是不见洛雯儿出来。   风穿过林子,地上的光斑忽隐忽现,晃得人眼花。   “洛姑娘定是在同咱们开玩笑。”   “对,她平日最喜欢捉弄人了。”   士兵们说笑了两句,又噤了声,纷纷觑着千羽翼的脸色。   “大牛,这林子里没有什么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吧?”有人提醒道。   “怎么会?以前也不是没来过。小康的家就在这附近,不信你问他。这方圆百里都很安静,顶多有个兔子山鸡。再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把驱逐野兽的药都撒好了……”   “大牛说的没错,就算真有什么危险,咱们都在这守着,也不是听不到动静……”   “可万一是人呢?”   顿时一片静寂,只听到风拂林梢,哗哗作响。   “大将军……”月璃樱当即上前一步,伸了手,想要拉住那黑色的披风。   可不知是不是有风恰好路过,那触手可及的黑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她的指尖。   她站在原地,抿紧了唇。   千羽翼眯着眼,打量这片林子的大小,随后目光一凝:“月副将带五十人留在此处,若是看到她,立即鸣金以告,其余的人跟我走!”   他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他是在怪她吗?因为是她挑起了这场比试,万一洛雯儿……   士兵们已自动分出一批人进入树林。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毫无温度的声音苍白了所有的新绿,冻结了春日的融融暖意。 ☆、057她在哪?   更新时间:2012-12-01   林子并不大,然而若是加上数不清的岔路可就说不准了,而且谁也不知道洛雯儿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千羽翼看着满眼的翠绿,浓眉紧锁。   他希望洛雯儿只不过是在跟他赌气,因为她对这场比试毫无兴趣,稍后他回去便会看到她站在林边对他瞪眼睛。可是他一边找一边等,始终没有听到鸣金之声。   林子里很安静,只有枝叶交错,窸窣作响,就连士兵们呼唤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   他开始后悔。根本就不该让洛雯儿参加什么比试,不过当时他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知道这片地域一向安静,而且她整日在马上颠簸,下来松松筋骨也好。关键是她好像至今也无法融入他们,而她是他的女人,他要带她在身边,怎么可以不同士兵打成一片?当然,也绝不能过于接近……   “大将军……”小凳子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小的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负手而立,望着深处的苍翠,岿然不动。   小凳子瞧了瞧他的脸色,为难道:“小的觉得如果想知道姐姐去了哪,不妨去问月副将……”   他双眉一紧。   他不是不明白小凳子的意思,可是月璃樱……   跟随他这么多年,他却很少关注她,与她的交流也多是他发号施令,她领命去做。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敏感,但也不代表他毫无察觉,也从她偶尔的迟疑与时不时飘来的目光中感到她的羞涩,她的欲言又止。只可惜,在更多的时候,他都会忘记她是一个女人。   她机智英勇,不乏谋略,身手矫健,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与士兵虽不亲近,但从不居功自傲。   禹城被围,她杀了心爱的战马为士兵充饥。   那是月老将军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他已将禹城发生的一切详细写在奏表上,亦为她请赐封赏,而且早已决定,待回京交还另一半兵符,就去为她寻一匹比赤云更好的马。   她是他的下属,亦是月老将军托付之人,如果她遇到危险,他可以用生命去保护她,然而这无关男女之情,他想月璃樱也应该很清楚,而且凭借他对她的了解,他不相信月璃樱会因为嫉妒而谋算洛雯儿。   黑眸淡淡的瞟了过来,虽然没有杀气,却令小凳子打了个哆嗦。   “小的也是关心姐姐,因为当时……”   “谁让你过来的?”   “我……”   “笨手笨脚,若是走丢了还得寻你,还不回去?”   小凳子瘪瘪嘴。大将军因为他和洛雯儿走得太近,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好脸色了,怪不得陶爷爷说,一个从不会吃醋的男人一旦学会吃醋,会喝掉整个醋海。   他只得转了身,目光一扫,忽然叫道:“大将军,你看……”   千羽翼循着望去,旋即大步向前,自地上捡起一物。   两朵普通的小白花,很香,外面缠绕着一段布条。   他认得出,是洛雯儿的发带。   就在昨天,他还说她头上的带子太丑,等到了盛京,一定给她买最好看的首饰。   黑眸一挑,几步远之处开着一片同样的小花,只不过那花倒了一部分,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重压。   花瓣零落,在风中微微战栗。   “传本将军之令,让月副将带人迅速集合到此。”   小凳子急忙领命而去。   他蹲下身子,查看那片被压倒的野花……雯雯真的出事了?   环顾四围……   鸳鸯族的人?   不可能,鸳鸯族虽然善于地遁,可无论是出是入,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应该是个高手,可是掳走洛雯儿有什么用?难道……   掌越攥越紧,那两朵小花发出“哧”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为粉末。   “吱吱吱……”   耳边传来一阵怪响,是只松鼠,在他靴旁蹦来蹦去。   见他要走,竟然跳上他的披风,又抓又挠。   披风却是一抖,松鼠旋即滑落。   小东西不屈不挠,再次爬上,这回居然跑到了他的肩膀上,竖起身子又蹦又跳,两只前爪不停挥舞,吱吱乱叫。   若是从前,他早就将这玩意一把捏死了,可是雯雯……   前天夜里,他们发现一只白鹿。追了好久,最终被他一箭射中。   白鹿极为罕见,但凡得了都是要献给君主的。他特意只射了白鹿的眼睛,就是为了能有一张完整的皮,将来可以给她做个披肩。   她倒生气了,说什么白鹿是珍惜动物,他们不但不保护,还猎杀,这种滥捕滥杀的行为理应被法律严惩。   他听得迷糊,嘀咕着若不是因为它珍贵,他还懒得射呢。   不过他终于明白她是不喜欢他伤害小动物,可是如果她真的喜欢动物,为什么对鸡鸭鱼肉也来者不拒?还吃得挺欢?不过正应了陶老头的一句话……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于是他决定放过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可是他刚准备将它拨拉下去,这东西竟然抓住他的耳朵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跳到地上,跑了两步,转头看着满脸狰狞的他,继续吱吱乱叫。   他几乎气得发疯。身为无涯大将军,有战神之称的他竟然因为一念之仁被只松鼠给算计了。   不过为了雯雯……   不顾淌血的耳朵,狠狠瞪了松鼠一眼,转身就走。   “吱——”   松鼠一声嘶喊,一下子蹦到他披风上,被他带起的力度险些甩掉下去,只得抓住披风的一角在风中颠簸,吱吱大叫,声音凄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吐血身亡。   这只松鼠当真奇怪。   他停下步子,忽的想起洛雯儿被鸳鸯族掳走的那夜,那只兔子竟然独自从几里外的小溪边回到了营地……   心下一动。   松鼠则哧溜一下跑到地上,向前蹦了几步,回头看他。   他不自觉的跟上。   就在距那片花丛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树,松鼠灵敏的爬到树上,停在一个位置不停转圈,吱吱直叫。   那里有一点手指粗细的突起,位置虽然不高,但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千羽翼眯了眼……断箭!   月璃樱拿回去的都是完整的箭,这么说这只小松鼠见过洛雯儿?   松鼠长叫一声,直接从树上蹦到他胸口,被他一把捞起:“你知道她在哪?”   松鼠却没了动静,开始翻白眼。   不好意思,捏紧了。   他急忙松开手。   然而松鼠不动了。肚皮朝天,头歪在一边,大板牙半露着,四肢加尾巴都僵直了。   他傻了,死死的盯住掌中那个毛乎乎的小东西,想着要不要给它来个人工呼吸。但不知这么点个小玩意该用多大力气,别一个不小心给吹爆了。   他刚凑上去,松鼠忽然跳起来,竖起身子,两条后腿来回蹦跶,前爪则比比划划,叫得分外凄厉,好似控诉。   千羽翼满头黑线,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该不会要给一只松鼠赔礼道歉吧?   好在松鼠只愤怒片刻,便跳下地,跑了几步,回头瞪他。   他急忙跟上去。   却又顿住脚步。   不等他们了吗?   浓眉一紧,他从靴中抽出匕首,插在花丛中,刀把歪向松鼠所在的方向。   然后跟着松鼠大步离开。   ————————————————————   松鼠果真是松鼠,遇到交织拦路的藤蔓……打缝隙里钻过去,遇到水潭……打树上蹦过去。   可苦了千羽翼,即便武功高强但毕竟不似松鼠那般可在藤蔓间树梢上自由跃动。   他瞪着那只在水潭对面对他张牙舞爪吱吱狂叫一副恨铁不成钢架势的松鼠,黑眸冒出的火几乎要把潭水蒸干。   这只松鼠该不是专门来戏弄他的吧?   可是当目光一扫,顿发现潭边的泥地上留有几点足印。   很轻,若不留心,几乎看不到。   是一个人,不过如果这个人还带着洛雯儿,说明此人的轻功非同一般。   不过脚印是往旁边的方向去的……   但是他很快明白过来,松鼠一定是要带他走最近的路。   于是也不犹豫,脱了靴子,踏进尚是寒凉的水潭。   ————————————————————   “吱吱吱……”   面前是一座山脉,高大巍峨,山上草木繁盛,藤蔓罗织。   松鼠领着他爬到半山腰,然后就在藤蔓间里出外进,上蹿下跳。   雯雯在这?   他环顾四周。   此处是一缓坡,距离地面数十丈,然而四围枝长叶密,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月璃樱他们走到了哪里。   见松鼠不再前进,他便向空中射了一支鸣镝。   鸣镝尖啸着化成了一个小点。   松鼠似是异常激动,不停的钻来钻去。   千羽翼看着它,忽然眸底一缩。   他伸出手……   一片交缠的藤蔓软软的歪斜在脚下。   藤蔓需要攀附生长,有时即便是扯开都需费几分力气,而这几根竟是无依无靠,虚虚的浮在上面,岂非是随手拿来用作掩护?而且枝叶新鲜,应是刚刚砍伐下来的。   此处定有机关!   心下激动,可是手下的土石异常严密,并无一丝缝隙或可疑之处。   然而目光一转……左下方,有一块不起眼的山石。   然而并不像其他山石蒙着土灰又充满棱角,细看去,竟还留有半个淡淡的手印。   眼睛一亮,手掌缓慢却又急切的覆了上去…… ☆、058抉择一瞬   更新时间:2012-12-02   这是什么地方?   洛雯儿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一片黑。   不,还有光亮……   淡淡的晕黄,星星点点的连成了串,再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的挂在远处。   她怕黑,而光明就在眼前,可是她不敢动。   那似乎是个神秘的所在,只要走过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这里好冷啊。   她已坐起身,正摩挲着周遭的冰冷。   好像是石头做的,空间不大,仅能容下她一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冻僵的指尖摸摸索索,自怀中掏出了夜灵星。   幽暗的光朦胧的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天地,又随着她的移动划了道颤巍巍的光线。   然而很快定住,颤抖……   “啊——”   她突然尖叫一声,声音撞击四面八方,发出连绵不断的回响,再自纵深处传来,竟如鬼叫一般。   “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尖叫,只听着诡异的声音接连不断,似惊,似喜,似哭,似笑。   夜灵星早已不知掉到何处,然而它依然在尽忠职守的释放着光亮,于是一排硕大而冰冷的黑影幽幽的布在石壁上,正阴森森看她……   而她,竟然就在其中一个黑影之中……   那,是一具石棺……   ————————————————————   “轰隆隆……”   千羽翼方启开一片漆黑,就听到一阵尖叫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   “雯雯……”   他急向前冲了一步,然而脚下那块原本该异常结实的地面忽的一沉……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仿佛有重物就要顷刻砸落,然而因为他的停顿而卡在原处,却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松鼠从洞口冒了出来,大眼睛往上一看……若是脸上没有毛,大概应该能够看到它顷刻变了脸色。   松鼠拉直了嗓门冲他直叫,声音尖利而迫切。   它飞快的窜出洞外,明知千羽翼没有回头,依然用前爪拼命的指着上方……   断龙石!   ————————————————————   直到开启这扇由土石装饰隐蔽到极点的墓门,千羽翼方知,这块被无涯和无夜争夺的地盘,众人都在翘首等着看究竟何人有福泽在此长眠的“龙角”之地,竟不知何时已经修建了这样一座秘密的陵墓。   此处,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若百年之后能够葬于此地,不仅能够让子孙兴盛万代,更是能增帝王之气,令国祚昌盛,绵延不绝。   十年前,为了争夺这块地方,他率军与无夜国拼杀了两个月,方将十万敌兵逼退至三十五里外的祈城,以溯水为界。   只不过先王当时已在麓山修建了寝陵,若要重建恐非十年八载不能完成,所以一直没有动工。反正宝地在手,谁用不是用?而且先王很快就晏驾了。   至于千羽墨……虽说国君一旦登基,首要一件事就是修建寝陵,可千羽墨一直没有动静。是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还是认为自己的王位来得并不光明正大,心有愧疚?   可是如今却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座陵墓。   陵墓的修建本非易事,即便是普通的规格,非十载亦不能成,何况还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他当真要佩服此人的本事了,但不知长眠于此的人,后代可曾得了恩泽?   然而当钝响轰然,他的心中顿时一惊。   这个陵墓,竟是尚无人入葬。   作为陵墓的墓门,有的是一层,为贵族所用,然而若是天子或国君的寝陵,那么墓门则是分内外两层。当将墓主安放进去并安置妥当一切之后,便要开启一个机关,然后断龙石落下,外面的人再进行封墓,从此阴阳两隔。   为了预防盗墓破坏风水,断龙石都重达万钧,即便神兵利器,哪怕是炸药都无法轰开,更不要说抬起了,即便他能托起千斤鼎,来到断龙石下也只有被砸成肉泥的份。而且断龙石一落,立刻入地三尺,如要挖掘,便会下沉,难有止境。   而这个陵墓的开关竟然设在洞口,且可随意踏上,将来定是想要骗个不知情的人以查看里面一切安排是否完好的借口前来开启吧。   阴险!   此刻,依他的身手,抬脚……借力飞退,即可安然离去,可是……   雯雯,雯雯该怎么办?   而且,她现在定是陷在“音杀”之中,根本就听不到自己的呼唤。   当然,他可以先离开,然后想法子救她出来。就算没有办法,他就是刨,也要将这座山掀开。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音杀的恐怖,她岂能抵挡得住?   尖叫还在诡异的撞击着森冷的四壁。   雯雯,她在叫我……   抉择只在一瞬。   他曾经对她说……人生总是会面临各种选择,可有的时候,你只能有一个决定。   后退……生,前进……死。   然而,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没有“退”这个字,今后也不会有!   于是,他尚未来得及传至那只脚上的力气郑重而坚定的落回,毫无犹豫的向前迈了一步……   “轰隆隆……”   断龙石爆出巨响,顷刻滑落,仿佛开天利斧重重劈下,毫不犹豫的斩断了最后一线光明。   被巨石下坠激起的尘土翻滚如潮,却随着光明的消失顷刻化为乌有。   地面狠狠一颤,余震不断,余音难消。   阴寒,扑面而来……   ————————————————————   洛雯儿捂着耳朵缩在石棺中。   她没有继续尖叫,因为无数的尖叫包围了她,喜怒不定,阴阳难料,带着森寒,从不知名的地方冲出来,仿佛是被禁锢了千年的恶魔,一朝得了自由,于是欢欣跳跃,热烈庆祝。   她在等,等尖叫的停止,然后拼命想自己该怎么办?这是哪?她怎么会在这?   记忆中依然残留着那个熟悉的气息,可是……   “小凳子,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白檀味道,这可是高贵的香气呢……”   会是他吗?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他为什么……   关键是那修长的影子……   不会!   她摇摇头。   可是她怎么会来到这?那人要做什么?   尖叫连绵,然而却只是她一个人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脑子很乱,尖叫声更乱,且不停变幻,似是要故意折磨她。   她拼命把自己往石棺的一角缩去,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周遭的诡异。   然而依然有无数的声音衍生出来,蛇一般从各处游过来,寻找她,包围她。   它们爬到石棺上,扭动着身子,对她又叫又笑。   它们爬进石棺里,滑腻腻的缠住她的脚踝,对她吐着冰冷的信子。   她咬紧唇,不敢发出一声,因为它们就在等着她的尖叫,然后化身成更多的妖魔来折磨她。   她只能捂着耳朵,然而即便如此,它们依然能钻进来,对她桀桀诡笑。   她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   她是不是要晕过去了?若是晕过去也好,就不用听到这种声音了。   果真,身子越来越轻,像是被云托了起来。云朵很舒服,很柔软,温柔的裹着她,好像在对她说……睡吧,睡吧……   她好像看到一根根的游丝飘出了体外,轻缓而飘渺……   “雯雯……”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雯雯……只有那个家伙会这样叫她。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呢?   脑中残余的清醒在嘲笑她。   她放松身体,任由游丝继续飘出,意识愈发恍惚。   “雯雯……”   声音很轻,不知是怕吓到她,还是怕惊到这连绵不休的声响。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否则混响连连中怎么只有这个声音如此单一,如此清晰?它近在耳畔,与此同时,一点温暖轻轻落在肩上,试探的,却又紧紧钳住,很快化开一片炽热。   这种温度,只属于他!   她倏地睁开眼……   幽暗的光亮中,阴森的黑影中,单有一人。   他的身影仿佛比那些黑还要浓重,他的眸子仿佛吸进了所有的光亮,又将它们淹没其中,只一瞬不瞬的看住她。   “千羽翼……”   她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肩上有痛楚隐隐传来,那双幽深如夜的眸子亦有星火在其中跳跃。   “你……是人是鬼?”莫名其妙的一句后,喉间忽然哽住。   “有影子……”他指了指墙。   “有温度……”他忽然凑近了她。   “有下巴……”拾起她捂在耳上的手,放到下颌上。   他的下颌方方正正,中间有一道沟,是她私下里认为最有男人味的下颌。每次坐在马上,每次他捉弄她,只要她回了头,就能看到这个线条刚劲的下颌。   此刻,这个下颌又长出了一层硬撅撅的胡茬,刺得她掌心发痛。   “我是人是鬼?”   熟悉的气息带着温度落在脸上,氤氲了视线。   “千羽翼?”她仿佛依然不可置信。   “千羽翼……”   她抽泣了两声,忽然大哭起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别哭,别哭……”   他急忙将她的脸按到胸前,不像安慰,倒似要将她的哭声堵回去。   鼻子贴在他结实的胸口,感觉都要被挤塌了,她费了半天力方挣扎出来,又被他捂住嘴,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别哭,否则这些声音永远停不下来!” ☆、059另有玄机   更新时间:2012-12-03   看着她水汪汪的眼,有些不忍,放轻了手劲:“我松手了,你千万别哭!”   大掌缓缓离开。   她瘪着嘴,一瞬不错的看他,忽然咬住他的衣襟,忍住声音,哭得浑身战栗,   同时颤抖的还有千羽翼,洛雯儿这一口不仅咬住了他的衣服,还有他的肉。   他却笑了,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虽小,但语气不无得意:“我今天才知道你喜欢我已经喜欢到这种程度了……”   旋即挨了她一下。   见她抬了脸就要开口,他急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又没好气的锤了他一下,方抽抽噎噎道:“你怎么会在这?”   把她从石棺里抱出来,查看她并没有受伤,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么会在这?”   记忆中再次闪过那淡了许多但很熟悉的气息,可是那修长的身影……问题是她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当时只见一道黑影闪入视线……   头一回,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的嗅觉。   所以她不能回答他,否则依千羽翼的脾气,不知要做出什么事,而若因为自己的错觉而冤枉了他人……   “我只看到一道黑影,然后就被敲晕了。”她郁卒的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会在这?”   千羽翼揽过她,再次打量四周:“是一只松鼠带我来的。”   松鼠?   洛雯儿立刻想起那只通人性的小家伙。   “等等……”   见千羽翼要带她离开这片石棺,她急忙捡起掉落一旁的夜灵星,拭去灰尘,小心的托在掌心……这是他送她的,是她来到这个时空见到的第一缕光明。   光亮幽暗,却将那双黑眸映得格外明亮:“雯雯,如果这回能出去,嫁给我好不好?”   拥住她,轻吻她的鬓发:“别去想什么名分,我发誓我只宠着你!”   “千羽翼……”   她不觉抓紧了他的衣襟,望向远处那串光亮。   诡谲的声响仍旧在到处冲撞,往来呼啸,好像是来自地狱的阴风。它们却依然悬在那,静静的,似一条线,却拐了个弯,延伸到不知名处。   回想方才的话,她忽的指尖冰凉:“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千羽翼沉默片刻,决定还是告诉她真相:“断龙石已下,我们……”   “断龙石?”   是一旦落下便无法开启,足以阻断生死的断龙石吗?   千羽翼点点头,望向四周:“我太大意,刚一进门就踩中了机关,看来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见她一瞬不错的看住自己,又笑了:“别担心,进来之前我放了信号,想来月副将他们已经赶来了,正在想办法救咱们出去……”   她摇摇头:“可是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如果你走了,至少……”   至少可以活着。   她知道,以他的身手,即便断龙石落下,而出口就在身边,要抽身而退并非难事,然而……   他一怔,顿时明白,不禁笑了,狠狠亲了她一下:“若不是你在鬼叫,我真的不管你了,可是你那么怕黑……结果我一看,这里竟然点着长明灯。唉,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亦很轻松,掺在交叠混杂的声响里,那么脆弱,却是震耳欲聋。   忽然被她紧紧抱住,那么柔弱的力气,此刻竟也勒得他呼吸困难。   她埋头在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   “好了,快别哭了。你听,那些声音是不是小了些?”   果真,声音小了许多,就好像风暴过后,只剩下小股的旋风在虚张声势。   “这是‘音杀’,多用在陵墓中,专门为入侵者准备的,一旦遇到较强的声响,便会形成无数的回声,回声再形成回声,接连不断。如果长时间身处其中,不要说你这种毫无内力的人,就是内功雄厚者,也会产生幻觉,甚至会暴死。如果在这种地方发生械斗,那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因为不待他们把对方杀死,他们就会被自己弄出的声响逼疯,进而吐血身亡。”   手掌笨拙的为她抹去眼泪:“咱们不能留在这,待走过这片回音壁,你要怎么同我吵都行。”   “谁要和你吵架?”她忍不住又掉了串泪。   他倒笑了:“你难道不怪我把咱们两个都关在这?嗯,我知道了,你现在舍不得和我吵。”   “你……”   抓住她飞来的小拳头,握在手中:“咱们一起走走。不要以为只有集市才热闹,这里更是有许多外面难得一见的宝贝。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修了这么个鬼玩意!”   语毕,牵起她的手,大步向那似是悬在半空中的光亮走去。   ————————————————————   洛雯儿不知道这座陵墓到底有多大,可能是陌生且昏暗的缘故,她只觉得每一段路都要走上许久,不过千羽翼似乎比往日多了许多风趣,倒像真把场生死未卜的危机当成了一次旅行,还成为了她的向导。   看着他大步向前,轻车熟路,她真怀疑他以前是不是来过这种地方。   而让她更感意外的是,陵墓似乎没有书里写的设有那么多的机关,仅仅是枯燥单调。   他们仿佛只是在穿过一道又一道冗长的走廊,脚步声在静寂中不断回响,墙上的长明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淡淡的铺在阴寒的地面。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盯着影子,看得久了,会觉得影子似乎也生出眼睛,在望着她。   “呵,果然如此!”   千羽翼忽然停住脚步。   她循着望去,惊见不远处现出一幅巨大的画,几乎占领了整面石壁,然而只涂了一半的色彩,另一半依然灰突突的,却已勾出轮廓,只待着色。   上面最为显眼的就是一轮鲜艳的红日,高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上,那浓烈的色彩,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亦能感觉它的灼热。   下面是房屋,良田,劳作的人们,又或者是原野,烈马,奔驰的勇士,又有山川,河流,还有战场,不同服色的战士正在短兵相接。   她觉得这不过是一幅生活图景,却不知千羽翼看出什么来了。   千羽翼拉着她,走到壁画前,指着一间房子。   她定睛看去,方发现房中居然睡着人,再看其他的房子,也有人在酣然入梦。   这画真精细,竟连这么琐碎的细节都画出来了。   千羽翼见她面露赞叹,不禁摇摇头,再指向那部分没有着色的灰暗。   洛雯儿只不过看到一群姿势各异的人,其中一些跪伏在地,好像正朝拜坐在高处的人。那人华服加身,玉旒遮面,应该是位王者。   见她依旧浑然不觉,千羽翼不禁叹了口气:“这是无夜国的陵墓。”   无夜国的陵墓?怎么会建到无涯的疆域?而且千羽翼如何认定这就是无夜国的陵墓?   “你看这……”他指着壁画上的太阳,又指指睡在屋里的人:“无夜国的国都光明城,又叫日不落城……那里永远没有黑夜。”   “再看这里。”指滑向那个华服玉旒的人:“这是无夜国的王,只有无夜国主冕冠上的玉旒是七根。因为他们曾经意图推翻天朝上一代的天子,结果被各诸侯国合力平叛,连下了二十座城池。元玦现在的天子元君将所得城池分给各诸侯国,又断了无夜国君两根玉旒以示惩戒。”   “这位天子倒也算仁慈。”   一般出了谋逆之事,都是要灭国并诛九族的,却只下了二十座城池,削了两串珠子,当真算是小惩了。   “的确,他们都在说天子仁慈。”千羽翼冷冷一笑:“然而有的时候,让人屈辱的活着,倒是比让他痛快的死更为残酷。”   叹了口气:“各国使者但见无夜国主的冕冠上只有七根玉旒者,无不面露鄙色。”   朝拜天子,每年一次,而诸侯国之间礼尚往来,则四季不断。每每朝见,国主皆要着正装,戴冕冠,那七根玉旒就像是刺在囚犯脸上的黥青般明晃晃的摆在众人面前。本是同样的诸侯国,不相伯仲,却被别国的使者嘲笑,怕是小国的使者亦会幸灾乐祸吧,那种滋味……而且只要元玦天朝一日不收回成命,无夜国就要继续一日的耻辱。   “可既然是在自己的寝陵,断龙石一落,外人均不得进,为什么还要坚守这个惩处呢?”   “无夜国主是想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这个耻辱,而且……”冷硬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若当真有朝一日被他掌攥天下,谁又能说只有七根玉旒的冕冠不是一种非凡的荣耀?”   的确,所有的规则,永远来自胜利者的决断。   “而且,看来无夜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千羽翼抚摸着壁画,眸色渐沉。   “无夜国主尚身体康健,可是他的几个儿子却为王位争扯不休。十八年前,无夜国主西门垣的小儿子出世。西门垣因为非常宠爱丽姬所以很喜欢这个小儿子,赐名晔。还说要将王位传给她。结果却被太子的生母得知,下了凝心散,导致这个孩子永远只能是个婴儿,自然失去了继承王位的机会。小公子的生母丽姬便勾结其余五个公子,发动了一场政变,杀死了太子。可是这五个公子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太子一位至今悬空,丽姬又一心只想立自己的儿子,派人四处寻找解药。五位公子虽然知道丽姬的用心,却又受不住她的挑拨,一方面想方设法要杀那个长不大的公子,一方面又要提防各方的暗箭。无夜国当真无夜,不论白天晚上都是一样的热闹。” ☆、060美人之恩   更新时间:2012-12-04   “可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千羽翼唇角一翘,竟是带着几分调皮:“无夜国有我们的人,若不是这些人‘帮忙’,丽姬一个女人如何成事?你以为单凭她,已是年过三旬,却既能够享受十八年的专宠,又能让西门垣言听计从?”   “不过这都是千羽墨的功劳。惯会阴谋诡计,简直就不像个国主!”千羽翼似是很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然而语气中也不无钦佩:“不过各国都一样,到处都布满了奸细,探子……明的,暗的,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然而有一样他没说,别的诸侯国都是臣子替国主出谋划策设计怎么折腾其他诸侯国的法子,无涯却是君主亲自出马,指派人手干这干那,挑拨离间过河拆桥翻脸无情无所不能,丝毫不顾忌身为一国之主的名声。   洛雯儿却是眸光一闪。   奸细……   龙翼军中会不会有奸细?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她看着壁画,看着在“房”里沉睡的人,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若他们明知自己身边有奸细,还会上当吗?”   千羽翼冷哼一声:“一边是刀山,一边是火海,总要选一条。而人们往往都有私欲,他们总觉得但凡能触手可及的,尤其是身边人手中所攥的东西……哪怕是个土坷垃,方是最为紧要的利益。”   “不过,如今看来,无夜的野心不止于此。”冷笑:“竟是将陵墓修建在我无涯的风水宝地,但不知想要把西门家族的哪个人葬在此处。子孙昌盛,千秋万世,众峰之顶,唯我独尊。无夜的浪子野心,当真昭然若揭!”   狠狠砸向壁画,竟将那玉旒遮面的“国主”生生砸做一个坑。   “雯雯,”他忽然转头看她,黑眸簇亮:“你想离开这吗?”   洛雯儿当即眼睛一亮,旋即黯然。   “我们能出去吗?”她看向壁画上那位消失了的“王者”。   她不知道他们在陵墓里转了多久,她只知道他们一直在走,却一直没有得到来自外面的任何动静。   他们,是不是真的……   “不是能不能出去,而是一定要出去!”千羽翼坚定道。   “你有办法?”她转了眸子,眸底徐徐燃起希望。   看着她,微勾了唇角,却没有回答,只环顾四周:“若果真没有法子……我看这陵墓修得也不错,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无夜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忙了多久,原来竟是给咱二人准备的。哈哈……”   铁臂一捞,揽住她,死死箍在胸前,面对壁画做指点江山状:“能葬在此处,必保子孙昌盛,万世千秋!”   她啐了一口:“都要死在这了,还哪有什么子孙?”   他忽的转过头,眼睛亮亮的看她。   她当即警铃大作。   “雯雯,要不我们先生个孩子,来检验一下这里到底是不是风水宝地?”   话音未落,唇便凑了上来。   她刚要反抗,肚子突然“咕”的叫了一声。   千羽翼大笑,自怀中掏出一张干饼……她因为比试的事而赌气,连早餐也不肯吃,于是他顺手就把饼塞进了怀里。   撕了一半给她,又万分小气道:“省着点,别一下子吃光了!”   洛雯儿见他将剩下的半张包好塞回怀中,拉着她就往前走。   她却不肯动:“你为什么不吃?”   “我吃过了。”见她质疑,补充道:“早上,很饱。”   她就那么定定的看他,也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你想多了。其实我们练武的人和你不一样,若是闭关,经常十天半月的不吃东西。你忘了禹城被围时,虽然粮草断绝,可大家不是也坚持过来了?”   她当然记得,她还记得他背对着她,抓了城墙上的雪大口吞下。   那时,唯一的美餐是一碗清水,飘着几颗残缺不全的豆子,只属于她。   那时,他明明知道她身边有只兔子……   抿紧了唇,眼睛一瞬不瞬,却有泪漫上来。   千羽翼立即手足无措,寻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块帕子,索性大掌一挥,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胸口:“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竟是这么爱哭?”   想了想,又笑:“不过这样倒像个女人了……”   “我怎么不像女人了?”脸在他衣襟上使劲蹭了蹭,把眼泪什么的都糊上去。   这模样活像一只小猫,倒刺激了他的灵感。   他一拍脑袋:“怎么忘了把兔子带过来,便是那只松鼠也好,现在就能烤着吃了!”   立即得到她警告的目光,他忍不住一笑:“好了,快吃吧。莫不是想要用眼泪泡饼?不过还别说,这会看着好像是大了不少……”   她撕下一块,递到他唇边。   他立即恢复严肃。   “你也吃点,只吃一点。你又不是骆驼,若是你饿坏了,还有谁能带我离开这?”   断龙石前的那一幕,她虽没有亲见,然而曾有多少次,他为了她,亦是毅然放弃了生机?   眸底闪动,忽的那块饼吞入口中,顺把那两根纤指吮|了下。顿见她两腮飞起红云,待要发怒又强自忍住,不禁一笑,得意道:“难怪他们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脸色一变:“以后你少跟他们在一起!”   他不解:“我是将军,不同自己的士兵在一起,难道……”   见他神色突现暧昧,脸也低了下来,急忙抵住他的脸:“我是说以后你少听他们胡说八道!”   面露疑色,转瞬了然,箍在她腰间的力立刻紧了紧:“现在就开始管着我了?”   她顿时脸一烫,白了他一眼:“谁要管你?”   他是战场上的英雄,指挥若定,决策千里,可是在某些方面的确极是笨拙,然而这段时间他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除了自身的“悟性”,那群家伙的“言传身教”怕是起了不少作用。可谁知道他们到底在教他些什么?她也不是没有领教过,简直是……   不行,千羽翼这张纸虽然不太白,但是干净纯粹,她得自己画! ☆、061同棺共枕   更新时间:2012-12-04   千羽翼则特别开心,雯雯要管着他,是不是说她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当即无比兴奋的亲了她一下:“好,以后我再不理他们,只听你的!不过……”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们都说我怕你,可是我觉得,这辈子能怕个人,也不错!”   抱住她,像哄孩子一般的摇着:“若说此前还有所迟疑,现在是一定要出去了。雯雯,我要娶你!我要迎亲的车队从东昌排到西和,再穿过浮闾长街;让花瓣和金粉像禹城的雪花一样连绵不断,堆满每一条街巷;我要让盛京的百姓齐齐为咱们欢庆,到处张灯结彩,夜不宵禁;我要摆百日的宴席,让风华江都变成美酒飘香。雯雯,我要让你成为无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轻吻她的鬓角:“雯雯,你高兴吗?”   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然而却足可以想象那一刻的盛况。   他要娶她……她要嫁给他吗?她不是一心想要离开吗?她……到底能不能离开?万一她有一天忽然不见了……   “千羽翼……”   “雯雯……”   环在身上的力度忽然加重,似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冒出硬撅撅胡茬的下巴轻蹭着她的鬓角,耳畔,唇瓣有意无意的擦着她的耳轮,似是轻吻,又夹以低语。   他的声音亦是很轻,仿佛在诉说情话,然而那话语的内容却是异常严肃而郑重。   “雯雯,我们现在不能只依靠别人,更要靠自己……”   “雯雯,你知道吗?但凡珍稀的药草旁边,都有异常凶悍的奇兽守护,若想得到药草,就必须与危险相对。如果是你,如果这药草是你唯一的救命灵丹,你会怎么办?”   眉心轻颤。然而这一瞬,她已明白了他的选择。   大掌摩挲着她的薄肩,掌心的热度透过单薄的衣物,竟是烫得惊人:“雯雯,我想我知道你的选择,你也知道我的,不是吗?”   “这里……真的会有出路吗?”   “一定会有!”他吻住她的耳珠,像怕被别人听到一般低声道:“我发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陵墓。”   洛雯儿心头一震……不是普通的陵墓,什么意思?   “雯雯,你只需相信我,不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   声音很轻,却重重的落进心里,与之一同落下的,是他的吻。   人旋即被打横抱起,大步向前走去。   “千羽翼,你要干什么?”   她顿时大惊,这个家伙该不是想在奔赴战场之前弄出点什么浪漫的事吧?   “你说呢?”   “我不要……”   可是她怎能挣得过他?   待身子落了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具棺材里,而他旋即也躺了进来。   天啊,合葬?!   “你要干什么?”此时已不仅仅是惊恐了。   “当然是睡觉了,你不觉得此处是整间墓室里最为舒服的地方吗?”   他说得没错。   且不说这个“房间”装饰华美,好比王宫,这具棺材更是极为宽大,简直可以再躺下两个人。不仅内里铺了奢华柔软的锦褥,就连外面也缀满了珠宝翠玉,而且整个棺材都是拿黄金铸成,在长明灯下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你要干什么?”   轮到千羽翼发懵了,因为他看见洛雯儿正使劲的扳动棺材外面婴儿拳头大的一块红宝石,还问他有没有随身携带匕首。   “当然是挖下来了,到时带出去,定能卖一大笔钱!”   这么大的红宝石,她是头回见,虽不清楚这个时空的货币政策,但是能镶到棺材上,定是价值不菲。   她甚至还回头瞥了眼千羽翼的披风……这么多宝贝,也不知能不能装下,还有这个金棺材,整个是弄不出去了,砍成块的话也不知道千羽翼能不能背得动。   可是要怎么砍呢?   她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了,而那颗红宝石兀自岿然不动。   不禁回头怒视千羽翼,却被他大笑着搂在怀里。   “没想到你竟是个财迷!”   “什么财迷?”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没有钱能干什么?对了,你生在王族,当然不知道民间疾苦……”   她可是吃过苦的,自打上初中,就开始打工,当时因为年龄不够,经常被拒绝,然后又被以各种理由克扣工钱或者辞退。有那么一个月,她每天只能啃一个馒头,吃得嗓子都说不出话了。   那段艰辛的日子,她永远忘不掉,为了赚钱,她同时打好几份工,最多的时候达到五份。   后来渐渐好了,她也得了个财迷的称号,可是算什么?没有钱才是最可怕的。在许多时候,没有钱真的没有尊严,而她亦不愿用她所珍视的东西来换取某些虚荣。   就这么挣扎了多年,直至来到女子会馆打工,她那双因为干了许多粗活而生出倒刺和茧子的手才慢慢的脱胎换骨。   此刻想到那段奋斗的日子,不禁百感丛生。她为之拼搏的一心想拥有的一个家,就因为某人的大好前途……没了。原来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过是她为自己构建的一座海市蜃楼。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可也总得让她得一样吧?   她挣扎愈烈,人却被紧紧抱住。   “雯雯,”千羽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之前受过怎样的苦,可是今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幸福的日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这宝石,这墓中的一切。只不过现在咱们要离开,暂时带不走。等到出去了,我让他们全部挖出来运到盛京去。好了,咱们先好好休息一下,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他的大掌温柔的抚过她的头发,薄肩,安抚她的战栗。   她终于渐渐安静,窝在他怀里。   他吻了吻她微红的鼻尖,扯过披风,将她裹住,脸贴着她的脸。片刻后,满足的叹了口气:“我早就想搂着你睡觉了。”   她睁开眼,瞪他。   “怎么,睡不着?难道是……”他顿时面露暧昧。   她当即警醒以对。   “雯雯……”   他已凑了过来,唇瓣轻轻擦过她的腮,胡茬带来微微的痒痛,激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雯雯……”   寻到了她的唇,舌轻易的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她呜呜的抵抗,却像虚张声势,更似鼓励,千羽翼索性扣住她推打他的手,翻身欺上。   究竟是她的挣扎误导了他,还是他的火烫融化了她,她怎么觉得自己愈发的挣脱不了他的掌控,反倒成了他的同谋?   “唔……”   她忍不住又发出一声轻吟。   千羽翼忽然抱紧她,咬住她的耳珠,浑身轻颤:“雯雯,别叫了,我怕我真一个忍不住,强要了你。”   洛雯儿当即大怒:“怎么是我想叫?分明是你……”   话一出口,脸烫得差点化掉。   他大笑,声音嘶哑,狠咬了她一口以缓解体内蓬勃的烈火:“迟早有一天,要你心甘情愿!” ☆、062临近危机   更新时间:2012-12-05   重新躺在她身边,沉重的呼吸渐渐平静。   洛雯儿也闭了眼,片刻后又睁开,打量这张金光四射的“床”……唉,都说搂着金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这么多的钱,让人兴奋得怎么睡得着嘛。   可是身边的人已经睡了。   浓黑的眉重剑一般斜在脸上,黑密的睫毛亦是硬撅撅的,高挺的鼻梁在脸的一侧落下阴影,更显冷峻。唇若刀刻,唇角凌厉,即便此刻睡着,亦带着严肃与刚猛。   她的指轻轻点在那唇上……果真如看上去一般生硬,微带冰冷。   然而就在刚刚,这张唇还在她的身上点燃无数火花,它是那么任性霸道,可是她却愈发习惯了它的侵略。   她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是她在陌生的时空认识的第一个人,接连不断的意外仿似命运的安排将他们牢牢绑在一处,越捆越紧。她甚至很文青的怀疑她来到此地,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然而若是有朝一日,她忽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他本已将她抱得很紧,她却再往他身边靠了靠。   唇边游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千羽翼,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   铁臂一收,带着胡茬的下巴就触到了她的脸上,霸气一吻,恶狠狠道:“你倒是敢!”   “你……”   “我本是睡着了,可是你非要调戏我。”   捉住她的手指使劲一咬,随后惬意伸了个懒腰。   即便金棺宽大,可是对于他这种身材还是嫌小了。   手脚一伸,就触到了底。   他有些郁闷的蹬了一脚,见洛雯儿皱了眉,急忙抱住她,笑眯眯道:“忘了这是我家雯雯的宝贝了,不过没关系,等将来我做个更大的,给你当聘礼!”   有这样说话的吗?有送人聘礼送棺材的吗?还更大的……   千羽翼却毫无一点自知之明,小憩一番的他此刻精神抖擞,搂着她继续美滋滋道:“多少年了,没睡过这么香的觉。平时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哪怕有人无声无息的靠近我,我都会立刻醒过来……”   她心头一酸。   戎马倥偬,十载腥风,十载血雨,稍有懈怠,便有生命危险,又怎能不时刻提高警惕?他虽被誉为战神,一身荣耀,可是那隐在墨色披风下的艰辛,有谁得知?   “还是搂着雯雯好。”吧唧亲了一口:“雯雯,以后我天天搂着你睡。”   将她如蚕茧一般裹好,抱住,心里无限满足。   “睡吧,待出了这间墓室,怕是想睡都没得机会睡了。”   感觉到她身子的战栗,拍拍她的背:“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   陵墓是封闭的,而长明灯永不熄灭,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洛雯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千羽翼早就醒了,正一瞬不瞬的看她。   “雯雯,你睡着的时候真可爱,一点也不凶残。”   什么意思,她平时很凶残吗?   “你看,就这个样子,你又皱眉瞪眼了。”千羽翼兀自不知死活:“你就不能和颜悦色的对我吗?雯雯,其实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不打算和他争辩。   洛雯儿现在已经习惯直来直去,好话也不会好说的千羽翼了。他们总是在某些事上因为观念和理解的不同而产生分歧,若是要吵,只能让两个人都气个半死,而他依然不明白,看起来还挺无辜,倒显得自己有些蛮不讲理了。   刚刚……她就当成是夸她好了。   然而依旧白了他一眼,准备坐起。可是这一动,肚子顿时叫了一声。   千羽翼从怀中掏出那半张干饼递给她:“吃吧,一会好有力气走路。”   “你为什么不吃?”   “我的肚子又没叫。”   “那是因为你的皮太厚了,叫也听不到!”   千羽翼顿时脸一黑。   她也不管,当即坐起,把饼当做刀逼在他脖子上:“你倒是吃还是不吃?”   千羽翼绷着脸,看看她,拿指点点自己的唇。   她脸一红,目光闪动,忽的低头飞快的吻了他一下。   他立即面露讶异:“我的意思是要你喂我,你亲我干什么?”   “千、羽、翼!”她咬牙切齿,拿饼使劲锯他的脖子。   “轻点,饼都让你抓烂了。”   他小心的将散落在胸前的碎屑拈起来,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好像那是什么稀有的美味,还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   她长睫微颤,也顾不得同他生气,撕了块饼,放到他唇边。   他亦仔细的吃了。   二人各吃了一小块,将剩下的饼包起放在怀中。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干饼,已是有些硬得难以咬动了,却是目前唯一的食物,而他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这座陵墓。   她的心情有些黯然,却见千羽翼卸下披风,一下子便撕下了一条,然后又拉过她……   “你要干什么?”   “把你捆身上!”   “……”   “雯雯,前面太危险,你必须……”   “我不要!”   “别耍孩子脾气!”   “我没有!”   前路艰险,可是千羽翼,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一瞬不错的看着她的坚定,良久,方道:“你跟紧我,千万不要离开半步!”   牵起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黑眸沉寂无边,却是酝酿着海啸来临前的兴奋。   “好,出发!”   ————————————————————   “雯雯,你觉得咱们在往哪个方向走?”   “我觉得咱们好像一直在转圈。”   “不,是向下!”   向下?   的确,虽然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通道似乎是在一条水平线上,可是走起来却略显轻快,果真是以极微妙的坡度一路向下……   “可是这样走下去,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手上忽然一紧。   洛雯儿立即停下脚步,但见千羽翼神色肃重,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前方。   一条幽深的过道,其中一面墙上稀疏的点着长明灯,灯光如豆,远看就像一串绷直了的珍珠项链。   在她眼中,这不过是这座陵墓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条通道,甚至比此前通过的还略显宽敞些,不知千羽翼为何要对它注目良久。不过看他的郑重,她也不觉紧张起来。   “雯雯,你看到了什么?”   自从出发,千羽翼就不停的提问她,可是她有时连他的问题都听不明白,就像现在,摆在面前的不过是一条通道而已,有什么好问的?莫非内里另有玄机? ☆、063绝处逢生   更新时间:2012-12-05   “看前面。”千羽翼微抬了下颌。   她往前方望去……   虽然有长明灯,但是过道幽长深邃,尽头应该是一个拐角,延伸至下一个通道。此刻,那里如所有的拐角一样,有着光线照不到的漆黑。   “那是一堵墙。”千羽翼轻声道。   “墙?”   洛雯儿急忙再看了看……她依然认为那是个拐角,而且既是通道,前面设一堵墙是什么意思?   千羽翼也不回答,只卸了披风,单手一轮……   洛雯儿只觉风声过耳,然后便见那披风旋转着横飞了出去,仿佛一只展翅的鹰,轻盈的平平的滑翔到了通道的末端,然后好像撞到了什么阻碍,无声落下。   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虽然在这期间她不停想象两边会射出无数暗器将披风定在某侧的墙壁上。   仿佛看不到她脸上的疑色,千羽翼只浓眉深锁,若有所思的盯着静卧在远处的披风。   手上一紧,耳边旋即传来他的低语:“跟紧我!”   他的郑重传染了她,她不觉握紧了他的手。   二人一前一后,相错不过半个身位,缓缓向前走去。   行至将近一半时,也没有异样发生,洛雯儿渐渐放下心来。   也是,若是当真有什么机关,披风怎么能顺利的飞过去?   刚要嘲笑千羽翼的紧张,却忽的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都悬了起来,腰间却是被一股大力紧紧箍住。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仿佛在不分方向的旋转。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令她几次三番的反胃作呕。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细碎如雨的声响,有时近得堪堪擦过脸颊。   它们的速度是那样快,竟好像擦着了空气,发出零乱而耀目的光芒,流星般四处飞射。   千羽翼一直压抑的杀气陡然暴涨,如一道屏障,挥舞纵横,抵挡了无数袭来的光芒。   光芒不知砸落何处,叮叮当当的混乱不堪,然而更有轰隆隆的巨响自两面袭来,其势汹汹,她即便悬在空中,亦觉地面在震颤。   在偶然的一个旋转间,她惊见墙壁在移动,仿若是两只看到了精彩环节急欲鼓掌的手,正向他们拍来……   她不知自己是否惊叫出声,因为现在满耳都是墙壁移来的轰响,震耳欲聋的响声激得面皮都跟着发麻发颤。   又是一个旋转,她的脚仿佛踢到了什么,紧接着,一线亮光“叮”的击在飞速赶来的墙壁上……是一只箭,然而未及看清,已有无数只箭将它埋在下面。   而墙壁不知何时生出数不清的尖刀,正在长明灯冷静的光线中闪着幽蓝的光,吐出无数道飘渺阴森的光烟,狞笑着飞快刺来……   寒光逼近眼前,蛇信一般舔过她的脸,她仿佛看到利刃刺穿二人的身体,将他们割裂成无数碎块,也如这些利箭般,堆落一处。   冷光刺目一闪,千羽翼大吼一声,墙上的利刃顿时被宝剑齐根削掉一大片,然而墙依然在迅速移动,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就要拥抱在一起……   胸口陡然发烫,仿佛有一道金光自内里迸出。   光芒极为耀眼,她被晃得眼一花,身子亦仿佛在这一瞬间化为空气……   然而腰间忽然一紧,剧痛顷刻将仿若零散成烟的她重新聚拢。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猛的向后飞去,而后一阵土石崩裂的碎响,混成一股阴潮的风,霎时席卷了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夹死目前正魂飞天外之际,脚忽然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与此同时,一声轰天巨响,两面飞速移动的墙狠狠撞击在一起,自夹缝处冲出的阴风与烟尘将本就站立不稳的她狠狠推了一把。   她的身子刚向后一仰,一股大力便牢牢的环住了她。   身在惊险之中,只觉度秒如年,然而待脱离了危机,方发现一切恐怖不过是弹指一瞬。   脚踩着稳固的地面,却依然觉得虚浮。刚刚所发生的惊险好像是一场梦,然而那两堵贴得严丝合缝的墙壁却在告诉她,她曾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她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那个噩梦尚不足半尺。   灰尘静静的飘着,落在她的衣上,落在她的发丝……   若没有这不到半尺的距离,她怕是也同那些箭,那些尖刀一样化为齑粉了吧。   肩上的力忽的紧了紧。   她转了目光,惊见千羽翼的黑袍破了好几道口子,右侧的袖管正在滴血。   她急要撕了中单为他裹伤,被他拦住:“小伤,无碍,好在没有毒。”   “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   她突然暴怒,一把甩开他,然而看着他的伤口,眼泪却止不住掉下来。   只是第一道关卡,便如此惊心动魄,他负伤在身,而她……毫发无损。   “雯雯,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珍稀药草的旁边必有奇兽守护。相反,有毒兽出没之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他扳过她的肩,示意她往身后看。   她转了身……   一道长长的楼梯于脚下铺展,一路向下,坡度极缓,却是渐行渐暗,仿佛延伸到不知名处。   她收回目光,望向头顶……一扇尺宽的石壁半悬在上空。   这便是那道墙壁,更是开启的生门。   他们走进过道的时候,不知触碰了哪个机关,结果遭遇惊险,而当两面墙壁相撞,又恰恰是启动这扇石壁的机关。方才若是慢上一步,他们可能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生门开启而自己却陷入永恒的地狱。   果真只有历经绝境,方能逃出生天。   视线下移,望住被夹在墙壁中间,只露出一角的披风……她不明白,为什么披风可以顺利的飞过去,他们却遇到了袭击。   千羽翼看出了她的心思,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的目光顿时一亮……   将通道的末端设计成拐角模样,稍不留意,便会错过,于是只能在无数的通道里打转,直至力竭而死。然而一旦有人发现其中诡异,必会一探究竟。   可是又不急着动手,非要闯入者走到中间时方启动机关。   因为无论过早还是过晚,都会让人或退缩或逃离的轻易脱身,唯有在距离两端都显遥远的位置,才能十拿九稳的致人死地。   而开启这个机关的,恰恰是人的温度。   让闯入者死在自己的手中,足够阴险!   而接下来,他们又会面对怎样的危机?   她余惊未散,耳边却传来他的轻语:“雯雯,待出去后,帮我把衣服补起来好吗?”   诧异看他。   他是大将军,战功赫赫,又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是封赏还是俸禄皆不会被怠慢,何至于如此爱惜一件衣裳?   千羽翼低了头,似是在欣赏衣服上的破损:“上回去李立家,他的妻子身边堆着好几件衣裳,都是李立战斗时弄破的,他的妻子一直拿着针线在补。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也有人肯为我这样缝缝补补……”   原来无论是怎样的铮铮铁骨,叱咤风云,亦会渴望最为寻常的一幕温馨。洛雯儿不禁想象,那一刻的千羽翼,眸底会浮着怎样的一抹温软……   她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忽的唇角一弯,上前牵住他的手。   千羽翼手臂一震,骤然抬了眸子。   光线昏暗,然而却仿佛有无数星光在那漆黑的眼底跃动。   他开了口,声音竟是微颤:“雯雯,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   洛雯儿脸色一变:“我的意思是可以补衣服,至于别的,我还得考虑……”   千羽翼仔细看看她,郑重点头:“好,你慢慢考虑。反正出去后,我就把所有的衣服都撕烂,让你给我补上一辈子!”   “千羽翼,你这个……”   剩下的话被他狠狠封在口中。   而后,也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扛到肩上,向着那渐行渐暗好像没入到无尽深处的阶梯,大步行去。 ☆、064虚实难料   更新时间:2012-12-06   这好像是一条永无尽头的阶梯,黑暗中,唯有脚步轻轻。   他们没有用夜灵星,因为千羽翼说,在这样的漆黑里,唯一的光明只能干扰人的判断。   于是便这样走着,仿佛走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雯儿只觉得手被轻轻捏了下。   她昏昏沉沉的抬了眼,惊见一个亮点遥遥的悬在前方。   是出口吗?   “累不累?”他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畔。   她摇摇头,正要继续走,身子忽然一轻,待反应过来,人已是趴到了一个结实宽阔的脊背上。   “放我下来!”   “路还长,你先睡一会,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千羽翼不容她反抗,背起她就往前走。   他的气息浓浓的包围着她,是透着隐隐杀气的温暖。脸贴着他的背,耳朵恰好贴在他的后心,便能听到他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声响,催人欲睡。   “千羽翼……”   “嗯。”   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近在耳畔。   沉默良久,她咽下那句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只轻声道:“我睡了。”   “好。”   他的回答极简单。   于是她闭上眼,当真睡去了。   —————————————————————   “雯雯,雯雯……”   洛雯儿不知道此前做了个什么梦,她甚至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只睁了眼,望向眼前的一切,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这是哪?”   不再是形同迷宫的繁复通道,不再是漫无尽头的冗长阶梯,而是一条悬空的独木桥,笔直的远架至对面。   桥下是万丈深渊,深得几乎看不到最下面究竟是什么,时有阴风卷上来,打着令人寒栗的呼哨。   四围是重重叠叠的山,就包括头顶亦是嶙峋的岩石,一眼看去,就像一口巨大的锅,将二人困在其中。   她看看脚下深渊,又望望对面,终于忍不住问道:“只这一条路吗?”   千羽翼没有回答,对着远处凝眸片刻,忽一步踏上板桥。   洛雯儿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脚甫一落下,便觉桥身微微一颤。   她当即心神一凛。   “雯雯,看着前方,千万别低头!”   咬了唇,深吸一口气,只盯住面前高大的背影。   可是心里依旧在打鼓……这种连转身都困难的地方,若是设了埋伏,该如何脱身?就算没有埋伏,可若是桥板中间突然出现一道裂缝……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脚下突然一震,断木的裂响顷刻传来。   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去……   黝黑深渊如同飞转的漩涡,张开巨口,带着飒飒的阴风,狞笑着扑了上来……   “啊……”   —————————————————————   “诶?”   洛雯儿可笑的坐在地上,手摸着坚实的地面,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听到她惊叫的千羽翼也回了头,神色尚有来不及爆发的紧张,却是在这一瞬怔在当地。   怎么会这样?   她的身下本是“万丈深渊”,可是她点了点那幽深的“谷底”,却只触到一片属于地面的清凉。   “该死的,究竟是谁在开这种玩笑?”   她一下子跳起来,拼命踩那“深渊”泄愤。   原来这悬空的板桥,这不见底的深渊,居然都是画上去的。也不知是怎样的神思妙笔,竟是画得如此逼真,以至于二人一本正经紧张兮兮的走了这么半天,又将她吓了这么一大跳,这不是耍人玩吗?   “该死!该死!”   看着她又跳又骂气怒非常,千羽翼不禁笑了,走来环住她:“我觉得你倒该庆幸,万一这真的是深渊,此刻你岂不是已经掉下去了?”   再环顾四周,由衷赞道:“真是位高明的画师,竟能通过作画便可控制人的心神,使人如同身临其境。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   洛雯儿听他竟然还在夸这个恶作剧的家伙,当即一把推开他:“我倒要看看,这些山会不会也是画上去的!”   千羽翼笑着看她跑远,忽然眉心一紧,脱口叫道:“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本是平地的深渊竟是隐着真正的悬崖,洛雯儿只一声惊叫,便直直的坠落下去。   所幸千羽翼在提醒他的同时,身体已贴着地面滑翔而去,堪堪拉住她的手。   洛雯儿下坠的身子猛然一震,就这么悬在半空。手臂经此突然的拉扯,顿时剧痛难忍。   “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个机关,好卑鄙!”   的确,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实难料,方是最险。   千羽翼本可以一把将她拉上来,孰料听到这句话,忽地灵机一动:“雯雯,等我!”   话音未落,他竟然翻身从上面落下。   洛雯儿根本没有机会惊叫,就被他抱在怀里。尚在惊恐下一刻就要被摔成肉饼,脚已经踩到了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惊魂未定,看看头顶不足一丈的“崖顶”,再望望四围的漆黑。   “想来是有人不想让咱们发现这个地方,所以故意画了座桥引咱们过去,不过显然是失算了!”千羽翼轻声一笑。   想到此番不过是虚惊一场,洛雯儿松了口气,准备取夜灵星照明,可是手刚一动,眼角忽的一跳:“那是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不知何时现出一线曲折的红,仿佛是一点火星执在谁的手中,随意的画着,于是黑暗中浮起一道道火红,构成古怪的图案,缓缓漂移。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那火星移动,看得久了,竟有些头晕目眩。   她闭了眼,努力克制眩晕:“千羽翼,这是哪?”   没有人回答她。   她回了头,惊见千羽翼竟然不在身边,满眼浮动的图案中只剩她一人。   “千羽翼……”   她慌了,然而方迈出一步,就一脚踏空……   —————————————————————   “雯雯……”   千羽翼听到洛雯儿在唤他,可是回了头,却不见她的踪影。与此同时,四面的图案忽然飞转起来…… ☆、065千钧一发   更新时间:2012-12-06   ……“洛雯,你藏在这里,保证谁也找不到!”   “真的吗?”   小小的洛雯儿站在仅能容身的箱子里,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小女孩,有些犹豫。   小女孩点点头:“只要咱们赢了,我就和你做朋友!”   “真的?”洛雯儿立即开心起来,乖乖的蜷在箱子里:“我藏好了,可以开始了!”   她方看到那个小女孩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就听箱盖“咣”的一声扣了下来,紧接着锁声一响。   “哈哈,我把她抓住了!”小女孩大笑。   立即有无数个脚步声跑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   “丁婉你真聪明!”   “可不是?洛雯这次一定是打了小抄,才得了第一,她哪有你聪明?”   “不,是老师瞧她好看才偏心她……”   “胡说,她哪有丁婉好看?”   “可是,老师真的夸她了。老师总夸她,还给了她一只小狗……”   “什么破小狗?见我就乱叫,小军,你去给我弄死它!”那个叫丁婉的女孩气势汹汹。   “别……别杀它……”洛雯儿开始敲箱子。   那是个长她两岁的女孩,人长的漂亮,孤儿院中的小孩都喜欢围着她打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然而这次,因为老师夸了自己两句,自己又侥幸得了第一名,丁婉看她的目光就有些怪怪的。   由于她长得又瘦又小,平日里孩子们在丁婉的指使下总是欺负她,今天下午却忽然说要带她玩捉迷藏,结果将她骗进箱子锁起来,还要杀她的小狗……   “别杀它,放我出去……”她蹬蹬的踹着箱子。   然而,她听见小狗的尖叫,紧接着,一股皮肉的焦味传了进来,小狗的叫声愈加惨烈。   他们竟然在烤她的小狗……   心剧痛。   在无数个夜晚,在她遭遇欺负藏起的角落,在她抚着身上的伤痕流泪时,是这只小狗一直在陪伴她,安慰她,让她觉得自己还不算孤单,可是现在,他们……他们……   “放我出去……放开它!放开它……”   “哈哈……”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   小狗的惨叫渐渐低下去……   它死了,死了……   “你们是凶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她哭喊着,挣扎着。   可是箱子怎么如此坚固?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打破这漆黑,胸口却愈发憋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丁婉,她这么喊,被院长听见怎么办?”   “院长今天出去了……”   “可是院长总会回来,到时她跟院长告状怎么办?”   “你忘了,上次咱们把她的胳膊打折了,院长把咱们关了小黑屋……”   沉默……   然而,她仿佛看到丁婉正在盯着箱子,目光怨毒。   于是,她听到丁婉说:“你们以为她还有机会出来吗?”   心下一惊。   然后,她感到孩子们七手八脚的把什么东西蒙在了箱子上……   有棉花的味道……是被子!   他们要闷死她!   这里是仓库,一向少有人来,若是她死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拼命踢打,可是身子蜷着,又怎能使得出半分力气?   “快,院长走到门口了,正在和人聊天,咱们……”   “她还在叫,怎么办?”   “……点火!”   “啊?”   “烧死她!”   洛雯儿不清楚自己是否闻到了汽油的味道,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满腔悲愤。   耳边已传来哔啵之声,温度骤然升高,闷热而窒息。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吗?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呼叫,已无济于事。   她攥紧了拳,咬住牙,一任悲愤汹涌咆哮,如狂风卷起巨浪,就要将她胀裂……然后再从裂缝钻出,化作火烫的岩浆,蔓延。   而她好像真的看到它们钻了出来,因为一道亮光骤然自身体里跃出,划破黑暗,燃作滔天烈焰。   与此同时,一声怒吼突然响彻天际……   ————————————————————   “雯雯……”   千羽翼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多了三个人,无论是坐是卧,均是被一招致命,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已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环顾四周……   是暗道,唯斜上方漏下一丝亮光。   亮光下立着个人,似是无限疲惫,拄着长剑斜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看他。   头有些痛。   他不觉以手抚额,方记起十年之期已至,他们需穿越这个据说是天下最为艰险的暗道,经过重重关卡的考验。   说是考验,最终却只能剩下一人,奖赏则是那柄有神器之喻的通天长戟。   是否有奖赏已无所谓,是否是神器业已无所谓,关键是能……活着。   一路上,相伴十载的师兄弟纷纷倒下。   他们来不及停步,来不及悲伤。   他们已经不会悲伤,十载的历练让他们心如磐石,上面唯刻着一个字——胜。   他记起,闯入最后关卡的是五个人,要争夺唯一一个可以活着走出此地的名额。   途中倒下的,或许还是幸运的,因为只是死于无法躲避的机关,而此刻,他们将死在朝夕相处,一同出生入死,可以说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之手。   然而,别无选择。   无需眼神的交流,亦无需迟疑,他与小湾双剑合璧,向那三人发动进攻。   即便不想合作,也必须合作,因为面对不相上下的高手,拼的不仅是功力,还有智慧,还有凶狠。   就在刚刚,自己刺穿了三师兄的胸膛,亦挨了暗器,上面淬了毒,幸好他及时封住穴道。而小湾则割了十师兄的喉咙,却被十师兄一掌击中,撞到了石壁上。   此刻,他们都已是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隔着三具尸体,他与小湾遥遥对视。   石壁上方漏下的亮光里正飞舞着灰尘,模糊了彼此脸上的表情。   他遥望了那一线缝隙……那是出口。   小湾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看样子,他的确伤的不轻,不仅鲜血淋漓,一条腿都在地面拖拉着。   千羽翼也想努力站起,可是他费了半天劲,也只能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   小湾说,不想同他打,他们可以想个法子一起出去……   然后,他放下了剑……   毒走心脉,千羽翼有些头晕,他有些模糊的看着小湾,看着他放下了剑,自己亦是手一松……   然而就在此刻,那把离手的剑忽然飞回到小湾手上……   而他蓦地抬了眼,目光炯亮,指一勾,长剑突然离手,直刺向小湾……   寒光耀目,如最冰冷的烈焰,焚尽了十载的兄弟之情……   鲜血喷溅,疼痛自左胸贯至右腹,又闪电般袭向全身,斩断了那以身为盾,替他阻挡饿狼袭击的生死一瞬……   迷蒙中,他好像听到小湾说,我很欣慰,你和我的选择是一样的……   的确,他们都知道,在那线光亮的上方,一直有双眼睛在冷冰冰的监视着他们。   他们……只能出去一个……   在这样艰难的抉择中,死亡是痛苦的,却也是欣慰的。相反,活着的那个才是痛苦的……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剑飞离出手,携着冷艳的光,刺向小湾的胸口……   那一瞬,眼前飞闪过十载的拼杀,他们曾并肩作战,与最凶残的狼群,与最勇猛最诡谲的对手搏杀……   寒光闪过,他的眼角猛然一抽……   那一瞬,他好像看到小湾对他一笑,那笑脸骤然燃作一团火焰,而火焰中正有一条金色的巨龙翻转腾跃。   一声呼唤自燃烧的烈焰中遥遥传来……   他心神一凛……   雯雯…… ☆、066开解心结   更新时间:2012-12-07   “雯雯……”   千羽翼飞身上前,扑向那燃烧的烈焰,却穿过了烈焰跃入一团黑。然而在光芒消失的瞬间,他抱住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不要烧我……不要杀它……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雯雯,雯雯……”   他焦急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洛雯儿好像陷入了最可怕的梦魇,浑身颤抖,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摸了摸她的脸……冰凉,冷汗涔涔。   抱紧了她,环顾四周。   他知道,他们方才一定是踏入了“幻阵”。   幻阵可以激发人心底的极致恐怖,而且循环反复,永无止境,直将人困死其中,若不是刚刚那团火焰……   他拧紧了眉,继续呼唤洛雯儿的名字。   “放我出去!我恨你们!放我出去……”   千羽翼清楚的记得,在禹城遭遇西戎偷袭的那夜,他将洛雯儿藏在箱子里,然而当战事结束,他打开箱子,看到的就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洛雯儿。云峰说,她是以前有过类似的遭遇,才导致气迷心窍。   那到底是怎样可怕的遭遇?若是让他得知是谁将她害到如此地步,他一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雯雯,别怕,我在这。你已经出来了。你看,我就在你身边,你再摸摸,这四周都是空的,是空的……”   他握住洛雯儿的手,探向四周:“雯雯,你摸摸,是空的……”   洛雯儿抽泣着,初时是死活也不肯伸手,可是渐渐的,她任由千羽翼牵着自己的手,四处拂动。   战栗渐止。   千羽翼抱着她,大掌温柔而温暖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什么都过去了。睡上一觉,醒来便没事了……”   身子慢慢舒展开来,任由他抱着自己,感觉他身上的温度暖暖的包裹着她,祥和而安然。   睡意缓缓漫了上来,意识几度沉浮,终于浸入无尽的黑……   ————————————————————   ……“我当时被锁在箱子里,他们杀了我的小狗,还要烧死我……”   “他们在哪?我去杀了他们!”   “没用的,”洛雯儿摇摇头,望着眼前的漆黑:“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们……”   “难道都死了?”千羽翼的铁拳攥得咯吱直响:“真是便宜了他们!”   搂紧怀中的人:“既是都死了,便不许再害怕了。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洛雯儿静静的偎着他:“其实怕的不只是我。待我醒来后,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还在背地里骂我‘妖怪’。倒是再没人敢欺负我了,想必是院长教训了他们。不过后来院长给我改了名字,我本名叫‘洛雯’,院长在后面加了个‘儿’字,说是要‘压一压’……”   千羽翼一笑,忽的眉心一凝,想起那团诡异的火焰。   然而只是想了想,便丢在脑后,因为洛雯儿已经坐起了身子。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数着你的脉……”   心间一颤,握住千羽翼的手:“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是,咱们得尽快离开这。”扶她站起来,习惯的打量了下四周:“雯雯,把夜灵星拿出来,看看目前这团黑漆漆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洛雯儿点点头,手探进衣襟,忽然失声叫道:“糟了!”   千羽翼心头一紧,不过立即拍怕她的肩:“没关系,咱们慢慢往前走便是。”   “不是……”   一线幽暗的光自她怀中透出,渐渐映亮了她的脸。   可能是因为光线过于暗淡,她的脸看上去无一丝血色。   “我怀里的饼……丢了。”   食物,虽然不多,然而在这密闭的不知还要走上多久的陵墓,却是比镶嵌在金棺上的珠宝还要珍贵。   想来应是在穿过两面飞速夹击的墙壁时弄丢的。当时千羽翼拼命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她怎么就忘了保护这足以让二人活命的食物?   耳听得千羽翼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半张饼吗?”   她摇摇头,退了两步,忽觉无限疲惫:“我竟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还连累了你。如果没有我,现在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的确,如果没有她,他就不会中箭负伤;如果没有她,他就不会身陷火海;如果没有她,他现在应该已在回京的途中,不必担心会受王命怪罪;如果没有她,他更不会被困在这个可能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陵墓……   她本就不应是这个时空里的人,可能就是因为多了这个不该有的人,才发生了本不该存在的事,甚至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   就好像一张织得无比精美的蛛网,忽然撞上一只小虫,却带动整张网都跟着颤动起来……   她,究竟还会改变什么?   “糟了!”耳边忽然传来千羽翼的惊呼:“我那半张饼也不见了!”   哭声骤止。   抬了眼,却见千羽翼正举着半张饼,对她笑。   上前扶起她,为她擦去眼泪:“毕竟,咱们还不是一无所有。而且,雯雯,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快乐。”   拥住她,缓缓向前走去:“十五岁以前,一直在练功,力争做到最强。十五岁以后,一直在打仗,依然是想着怎么打败别人,强大自己。我只觉得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以后也便这么过了,可是自从遇见你,我发现,日子忽然有颜色了……”   笑了笑,蓦地附到她耳边:“而且,我要告诉你,咱们很快就要出去了……”   她立即抬起头。   “相信我,对于机关,我可是身经百战。”   拍了拍她的肩,忽然转了个弯,向着一面墙壁走去。   洛雯儿眼睁睁的看着千羽翼拿手指在那面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墙上画了个奇怪的图形,那面墙便自动开了。   唇角勾上一抹了然,神色更是笃定。   握紧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一道窄长的黑暗…… ☆、067火海刀山   更新时间:2012-12-07   “这是什么地方?好热!”   洛雯儿再次解开中单上的一道盘扣,有气无力的挥挥手。然而亦是无用,因为扇来的风也是热的。   她有些嫉妒的瞟着身边的千羽翼……   他已脱下衣袍,连中单都拎在手中,只着一条单裤,裤腿也卷到膝盖以上。   不过她觉得他即便把裤子卷得再高也没用,因为腿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毛,恍若穿了条毛裤。   初见时她简直吓了一跳,直怀疑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只成了精的黑猩猩。   相比下,他的上身非常有可观性。精壮,宽肩窄背细腰,线条流畅。唯一的缺憾是其上伤疤密布,在汗水中闪着油亮的光,却更凸显了肌肉的轮廓,那是力量与强悍的完美|体现。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欣赏,千羽翼特意偏转了身,绷紧肌肉,展示了一下健美的身材。   她毫无表情的调转目光,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反正也没有外人,你若是热就把这衣裳脱了吧……”   他嘴一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她胸口露出的一抹柔嫩。   即便光线昏暗,依然可见雪肤下浮出淡淡的粉色,极是诱人。   他的喉结不由自主的滑动一下,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咽下。   体内的水分因为这来历不明的闷热而不断的蒸发出去,而自从走进陵墓,他们没有喝过一口水。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份心情?   她不知道千羽翼口中的“不出三日”究竟是怎样的三日,因为墓中没有日月,根本分不清时间,他们只是在不停的走,偶尔小憩片刻。   自走进那道窄长的漆黑,他们又经过了重重惊险,也不知道这陵墓到底埋藏着多少机关,她不禁怀疑,设计者大概是搬用了十八层地狱的设计思路,甚至更加残忍。   曾有那么一段路,形同地狱中的刀山,刀锋林立,寒光闪烁,刀尖还淬了毒,一眼望去,一片幽芒。   就在她以为此处已是绝境,千羽翼却将她捆在身上,三纵两纵的越了过去。   这么说倒是轻巧,其实在越过刀山时,时不时的就有一把或几把尖刀像竹笋一般突然钻出,带着刺穿他们的力量猛的插过来。而刀与刀之间虽也有空隙,但每每以为那便是落脚之处,却要么化作一排利刺,好似铁齿森森,要么突然下陷……没有人知道那个坑洞里面藏着什么,只知道若是落脚下去,定会被旁边的利刃穿透,高高的挑在上方。即便没有那么恐怖,然而只要擦破一点皮,便是见血封喉。   那座山,她几乎无法形容到底是如何越过的,事后回想,映在记忆里的只是一片跳跃的寒光,看在眼里的则是千羽翼衣物上多出的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裂口。   他倒很乐观:“看来你真要给我补一辈子衣裳了。”   她不知道他们还要在这恐怖的陵墓里走上多久,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她怀疑千羽翼所说的“不出三日”只是在安慰她的内疚,只是怕她放弃希望。可是她现在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如此的炎热几乎要把她蒸干,她怀疑自己的肌肉里是不是已经出现了蜂窝般的孔洞。   捏了捏胳膊……她似乎真的变得“松软”了。   然而她也不急着离开,因为她知道,一旦走出这个机关,还会有下一个在等待他们。她永远也猜不到那会隐藏着什么,她觉得设计了这么多机关的人一定是个无比邪恶的变态,而比起突如其来的袭击、暗器与陷阱,似乎还是这样拖着脚步慢慢的走比较好。   也只能不停的走,因为好像有火在蒸烤地面,一旦停留稍久,脚就烫得不行,这不禁让她想起一道极着名却极残忍的菜……把一只活鸭子放到盆上,下面用火炙烤,鸭子只能不停的在上面走来走去,然后鸭掌熟了,切下来便成了下酒菜。   她想要将手从千羽翼掌中抽出,可是费了半天力也没有实现,不知道是他攥得紧,还是两个人的皮肤已经被这热度烤化以至于粘到了一起。   怎么会这么热?难道是因为这段路到处都是火焰的颜色所以让人产生了幻觉,就像之前所见的可以以假乱真的画?她试图闭上眼,不受视觉的干扰,然而依旧是热,似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热,无论如何也驱除不掉。   “别强撑,热坏了怎么办?”千羽翼继续游说,声音干哑。   她也不忍心让他多说话,因为长时间没有补水,目前又失水严重,她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又解开了一颗盘扣,然后警告的瞪了正眼巴巴的等待一窥春色的千羽翼一眼。   他不仅毫无羞耻之感,甚至极为大言不惭,道:“害什么臊?你还有什么是我不曾见过的?”   不待她生气,又在她胸口揩了把油,撇嘴:“这么小,还有什么舍不得?非要掖着藏着?”   “千、羽、翼!”嘴一张,便见一股烟冒出。   她果真要被热干了。   但不管怎样,肚子依然会饿,于是她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穿过那可能是她臆想出来的火焰之声恰到好处的从嘴里钻出来。   千羽翼刚要拿她玩笑,却见她当即垂了眸子,继续默默的往前走。   自从丢了那半张饼,她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虽不再提起,可是每每吃饭,她只是小小的吃上一口,却半天也咽不下去。   也难怪,这么热的地方,她一定口干得要命,而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水了。   他也不再做声,从袍子里翻出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饼,咬了一大口,用力的嚼着。   她别过头去。   他们只剩下这半张饼了……不,半张也不到了,却大多都被她吃了。现在即便她把饼送到他唇边,他也不肯张口了,只推说不饿。她知道,他只是想把食物留给她。   可是有什么用呢?能够有办法走出这里,能够带着她离开的人只是他,他才是最该补充能量的人。还说她瘦了,其实他更是消耗得厉害,本是棱角分明的脸如今微有塌陷,显得眸子更黑更深,虽神采不减,却让人看着心痛。   听着他费力的咀嚼声,酸涩不禁涌上鼻端。 ☆、068庞然大物   更新时间:2012-12-08   那饼现在干得好比石灰,硬得好像石头,难嚼又难咽,因为没有水,因为困在此处着急上火,她的嗓子已是起了许多水泡,每次吃东西就跟受罪一样,恨不能大哭一场,可又不得不吃。虽然不知何时才能出去,能不能出去,可是只有坚持才有希望。   这座陵墓果真如他所说,他们是第一批入侵者,因为无论在哪个诡异之地,她都没有见到过像书里或电视里描述的那些以各种形态死去的人,然而正因为这样才更难以觉察他们即将经过的地方是否存在危险,存在怎样的危险,还莫名其妙的让人生出一种绝望。   她已记不清自己绝望过多少次了,是千羽翼不停的给她希望,他还说,月璃樱一定会在出口处等着他们。   关于此类“神话”,就跟他的“不出三日”一样,她不知是否该继续保持相信,只不过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沮丧而打击他。   就这样活在希望中吧,哪怕……   腕子忽然一紧,下一刻,她已是被他抱在怀中。   唇压在她的唇上,舌只一撬,便启开她的牙关。   她闭上眼,等待他的侵袭,可是却有一团湿湿的东西涌进口中。   眼蓦地睁开,不可置信的看他,却对上他狡黠的眸子。   不容她抵抗,将嚼烂的饼蛮横的推进她的喉间。   “这样,嗓子是不是不会那么疼了?”   她深知,在一直没有进水的情况下,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中,即便是口水都干涸了,他虽强悍,但也是肉体凡胎,不会比她好到哪去,可是……   泪忍不住滑落,他却拿舌一卷旋即咽下,笑道:“别浪费!”   他的声音哑得要命,像沙子一样滚过她的心。   “哭什么?你该不会想让我顺便给你洗个脸吧?”   他果真毫不浪费的舐|去她脸上的泪珠:“有来无往非礼也。不过我可不像你这么爱哭,只是你放心,一会定会让你喝个饱。”   不待她发问,已取过她手中的衣物,帮她穿好,又把自己的衣服也披在她身上。   “你要干什么?”洛雯儿顿时懵了。   已是这么热了,难道他要将她彻底变成发面面包?   他不答,只带着她继续走。   她不知千羽翼是否触动了什么机关,因为没有看到他有任何额外的动作,而她依然有气无力的走着,然而只是当一只脚习惯的迈出,再次落下的瞬间,便换了一副天地。   眼睛所看到的,依然是幽暗的空间,视线中还残留着赤色的影子,可是已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刹那包围了她,与此同时,蓬勃的烈焰仿佛忽然转成冰雪皑皑,即便闭了眼,亦能感受无限的冰天雪地。   久历炎热突沐清凉的感觉无比惬意,然而惬意只是一瞬,漫天遍地的清凉便好像忽然化作一条条细小的蛇,倏地一下钻进了身体里,整个人几乎要于瞬间被冻成冰块。   出了一身热汗骤然被冷风吹到尚且难免生病,何况是把人从极度的炎热一下子丢到极度的寒冷之中?   这个设计者简直阴险变态到极致!   她方要开口,呼出的热气顿时凝华成雾,在她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   透过雾气,她看到千羽翼赤裸的上身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汗水已经变成了一颗颗小冰珠,如同穿了件珍珠串成的外衣。   她想把衣服还给他,可是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艰难缓慢,好像寒冷冻住的不仅是她,还有时间,直让她寸步难行。   没有被冻住的是千羽翼。   他大步上前,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唇瓣微动……   他在说话,可是他的声音也好像被冻住了,迟缓凝滞,亦或者是自己被封闭在一个透明的冰晶里,她只模糊的听到他说……“水”……   他依然牵着她走,掌上的热度顺着手心传到心里,暖着心窝,使她不至于彻底冻僵,她甚至看到那里似乎挂着个小小的太阳,发着融融的淡金的光。   她咯笃咯笃的跟在他后面,感到自己已经被冻成了木偶,连眼珠都成了冰球,只能定定的看着前方的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停了下来。他带着她转了个身,于是她看到一面大湖,波平如镜,泛着冰冷清澈的光。   它是那么静,那么平,让人怀疑那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冰块。   她不知这是不是幻觉,方才在通过那片热得要命的地域时,千羽翼说,她所见到的火焰与感觉到的炎热都是幻觉,然而即便知道是幻觉,却是无法抗拒,这座陵墓的设计者定是个绝世奇才。   可是现在,千羽翼似乎认定那面湖不是幻觉,因为他让她站在岸边,自己则从衣上剥下块金属,三下两下的捏成个小碗模样,便向那湖走去。   这么冷的地方,要如何取水?   她正滞涩的怀疑着,就见千羽翼蹲下身来,拿银针试了毒,方舀了水,放到唇边,浅尝一口,眉心微蹙,而后一口饮下。   他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静静的待了一会,似是不十分相信银针的灵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方又舀了碗水,放在胸口暖着,向她走来。   她只觉眼底有热流涌动,却是被冻住,于是便汪在那里,变成薄薄的冰,但依然能够看清他脸上的喜悦。   然而一同映入眼帘的,不仅仅是向她走来的他,还有……   那是什么?   她不知自己所见的是否是幻觉,因为如果水面冒出那么一个巨大的东西,不会毫无声响,不会依然波平如镜,而千羽翼也丝毫无感……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想闭上眼,摆脱这种恐怖,可是连视线也被冻结了,她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千羽翼,看着那个在他身后出现的庞然大物。   好像是条蛇,浑身布满了暗灰色的鳞片,每一片都大如铜锣。   露出水面的身子大约有十丈长,最细的颈部尚比两个水桶还要粗,此刻正勾着头,瞪着磨盘大的眼睛盯住千羽翼。   那眼睛是赤红的颜色,仿佛有血液在燃烧。   它吐了吐芯子,洛雯儿便听到了嘶嘶的声响,而且腥气……有浓重的腥气袭来。   她一向对气味敏感,然而此刻,她到底该不该相信这是幻觉? ☆、069生死一线   更新时间:2012-12-09   可是千羽翼依然向她走来,速度不变,面带欣喜,那声音,那气味……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   幻觉……这是幻觉吗?   她想出声询问,可是唇却无法动上一动。   心在激烈的跳动……千羽翼,你可是听到了?   他已将水递到她唇边,见她动不了,顿时唇角一勾,喝了一口水,唇便向她压来……   可是这时,她所注意的却不是他满含戏谑的黑眸,而是那条庞然大物。   那蛇亦无声无息的伸长了身子,眼中鲜红跃动,兴奋无比。嘴微微咧开,竟似在笑,诡谲阴险的笑。   “纤细”的颈子开始变扁变粗,竟好像生出了蝙蝠样的翅膀,其上还布着网状的筋脉,条条突起,状若钢筋。   它缓缓弓起了颈子,蛇头向下,如一只倒置的簸箕。蛇信飞闪,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它的猎物就在下方,定会一击即中。   腥气愈发浓重,令人几欲作呕,可是千羽翼依旧浑然不觉。   高大的身影渐渐移来,缓缓挡住她的视线……   粗大的身躯,更加膨胀的仿佛蓄满了力量的头颈,“笑容”愈发诡异的嘴角……皆渐渐隐入他的身影之后……   唇瓣轻轻的点在她的唇上……   最后的视线里,她看到殷虹的蛇信忽然一闪,蛇头就像挖掘机一样猛的砸下来……   她不知自己是否爆出了尖叫,因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千羽翼忽然一掌推开了她。   掌风凌厉,带着凛冽的杀气,她像一片飘飞在风中的落叶。在飘落的一瞬,滞涩的思维茅塞顿开……   眼睛……千羽翼定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蛇的影子!   这到底是怎样的幻觉,怎样的机关,为什么会如此的虚实难辨?诡谲莫测?   然而不容她多想,她尚在空中之际,便见蛇头已凶狠砸下,千羽翼根本来不及转身,只脚下顷刻发力……   然而毕竟因为推开了身边的人,自己迟了一步,堪堪与蛇头擦身而过。   巨蛇虽然一击不中,但强大的力量足足将地面砸出个坑洞,旁边裂纹顿如闪电劈射。   地面狂憾,直愈将这冰天雪地粉碎殆尽。   千羽翼身形一晃,正待闪开,然而巨大的蛇尾忽然自水面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一扫……千羽翼就像一个毽子般被弹向空中。   多么诡异可怕的一幕……那么粗壮的蛇尾,那么强劲的力度,水面却依然平展如镜。   而蛇口已然张开,蛇信吞吐,如一口陷阱在欣喜若狂的等待猎物。   这一瞬,洛雯儿刚刚摔到地上,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千羽翼向着蛇口坠落……   胸口突然燃起一片炽热,好像有一团火在拼命炙烤,浑身的僵硬在这突如其来的热流涌动下迅速融化。   然而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然恢复了生气,因为她完全是浑然无觉的跳起,浑然无觉的奔向那条巨蛇……   “别过来——”千羽翼嘶吼。   她的脚步不禁一滞,而千羽翼于半空腾挪翻转,脚尖轻点尖利的蛇牙,竟然凌空一跃,避开了蛇口,顺拔出宝剑,刺向蛇眼。   巨蛇一口咬空,不禁大怒,蛇尾再次一扫,却是转了个弯,将重新向自己射来的千羽翼直接卷住。蛇头一探,钻进水底,整个身子如小山般隆起……滚动……没入水中……   水面……波平如镜。   洛雯儿几乎被这一幕震惊了……如果真的是幻觉,那么千羽翼,现在在哪?   她扑到水边,伸出手……   哪有什么水面?这里不过是一面镜子,一面巨大的镜子……   只有地面上裂纹纵横的深坑在证明曾经有一条巨蛇出没,带走了一直陪在她身边,拼死护住她的人。   镜面的冰凉自指尖传入,一点一点,冻结了她的心。   千羽翼……   心中的冰堆积至眼底,化作泪珠滴在镜面。   没有涟漪,只是星星水点轻轻溅起……   她开始砸,开始踩……   不管是不是幻觉,她也要打破这镜面,打破这禁锢!   千羽翼,你一定要挺住!   砸……踩……毫无回应,镜面连震动都不曾轻微发生,它冷冷的反着幽光,似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什么工具也没有,竟然盲目的徒手挖起那平滑的镜面。   指甲在镜面上发出难听的刺耳之声,然而依旧光洁平整,映着洛雯儿的疯狂,看起来就像是两双手在相对做着可笑的游戏。   不敢去想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只见指甲飞速开裂……折断……   血渗了出来,模糊了镜面里的另一双手,而她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痛,也看不到血迹扩散,只不停的刨着镜面。   指在血迹上一次次的留下痕迹,又被新的痕迹打乱,于是她没有看到,血正一点点的渗入镜面,丝丝缕缕……   忽然,她手下一滞,缓缓转过了头……   目光由呆滞渐渐变得活泛,眸中惊喜、怀疑,悲伤、恐惧一一闪过……   在那一瞬不瞬的眸中,清清楚楚的映着一条蛇,一条巨大的蛇……   水面波平如镜,那蛇就在水中,如当初乍现般高处水面十丈,勾着头,磨盘大的眼睛仿佛有血液在燃烧,然而失去了凶残的光芒,倒好像带着一丝可怜与怯意……   她是不是果真幻觉了?怎么会觉得如此凶残狡猾的怪物拥有这种眼神?   蛇口半张,利齿闪烁寒光,却于其中横着一个人的身影……   千羽翼……   她差点叫出声。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她心中的恐惧就集结在胸口,不断翻滚,几欲窒息。   巨蛇看着她,似是想上前,又有些不敢。它浑身鲜血淋漓,想来被千羽翼重伤多处,可是千羽翼……   巨蛇再次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方小心翼翼的弯下颈子,将千羽翼轻轻放到地面,然后默默退后,将自己一点一点的隐入水底。   期间,它一直看着她,眼底血红闪动,竟有几分动人色彩。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忽的站起身……   巨蛇见她突然奔过来,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一般,急忙将依然露在水面的大脑袋往下一钻,彻底没了踪迹。   洛雯儿哪有心情管它,只扑到千羽翼身边……   他的裤子被扯掉了一条腿,身上又添了几道伤,有一处是个极深的洞,正在汩汩的冒着血水。   或许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没了呼吸。   他的胸口不见起伏,浑身亦是冰冷。   “千羽翼……”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   “千羽翼!”她大叫,声音在四壁激起回声。   “千羽翼……”她开始哭,泪珠落在他的伤口上,与血液融为一体。   “千羽翼……”   她抹了泪,不再说话,双手叠加,使劲的按他的胸口。   她俯下身子,唇落在他的唇上,抽泣着,却是努力的为他做人工呼吸。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你不是还要带我出去吗?你说过不骗我的。我也答应了你,要为你补衣裳,补一辈子,我也不骗你,你快醒过来,醒过来……   泪水滑落,模糊了视线。   千羽翼,你快醒过来,我保证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泪水滴在他的眼上,沿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千羽翼,你不能死,若是你真的……我该怎么办?你一直在我身边,你这样,我会害怕的,你又怎能忍心?   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她急得狠狠咬了下他的唇。   你说过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可是你不在,谁来保护我?   你还许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还答应我要把这里的宝贝运出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   “我差点忘了,我还答应过这事……”   千羽翼忽然睁了眼,严肃的望向她。   她一怔,转瞬大喜:“你醒了?”   他继续严肃:“原来你叫醒我就是为了这事……”   她大囧,转而恼火……我前面说得那么动听你怎么一句没听见?   然而忽的心神一凛,往后挪了挪身子,以备随时可以逃走。   目光亦是警醒,连语气都变得冰冷:“你是谁?”   没有办法不警惕,这些个虚虚实实似幻亦真已是把她弄怕了,他又消失了那么久,呼吸亦停止了那么久……   黑眸闪过一丝恼意,视线一移,定在她胸前,又不屑的调开:“太小了,刚刚硌得我胸痛!”   她当即扑上来要掐他的脖子,他则翻身坐起,唇角一勾:“刚刚是谁说再也不同我发脾气了?”   “你……”她扬手要打。   他眸底一缩,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   方才还以为她是沾了他身上的血,可是定睛一看,十个指头都没了指甲,血肉模糊,右手的中指还露出了骨头。   “雯雯……”   他只觉喉间骤然涌起强烈的火辣,直冲向眼底。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将她猛的抱进怀里,死死抱住。   胸口发紧,好像有一双手在拼命揉|搓着心脏,让他难于呼吸。   这就是心疼的感觉吗?   记忆中好像从不知疼的滋味,不论是多么严重的伤,因为只要意识到疼痛,就会难以集中精力,而下一步就是死亡。 ☆、070峰回路转   更新时间:2012-12-10   所以他对于受伤的概念就是,只要不致命,没有毒,就没问题。   可是现在,那种陌生却熟悉,一直被他忽视的感觉就集中在胸口,一点点的蔓延开去,竟是无论牵动了哪里,浑身都会疼痛难忍。   “雯雯……”   如今,他只会唤着她的名字,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心疼她,才能让她的手指恢复如初。   十指连心,她定是疼坏了吧。   他一直以为她足够聪明,可是今天才发现,她实在是个傻丫头!   他一直以为她对他并不是十分在意,可是现在……   “雯雯……”   每每她做了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他都习惯的咬她以示惩戒,可是现在,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洛雯儿当时只顾着要把千羽翼救出来,亦是此刻才发现手指的惨状,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而直至亲眼所见,才感觉到痛,痛得钻心。   不管此前发生的是不是幻觉,痛却是真实的。   然而比起他,自己的小伤实在是不堪一提,可是他这样紧张,到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正要出言安慰,他却忽然放开她,拉着她来到水边……   镜面不知何时又化作了水,他撩了水,仔细而小心的为她濯洗伤口。   水很清,很凉,浸在伤口上,伤处竟是不那么疼了。   她亦为他清洗伤处,那么轻柔,那么细心……   两个身影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是那么和谐,那么温馨。   然而洛雯儿忽然手下一滞……   腥气,浓重的腥气正在袭来……   她蓦地抬了眸子……   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一个方向……   一览无余的平静水面多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旁边还各挂着半盏红“灯笼”……是那条巨蛇,它将自己隐在水下,只露出半个脑袋瞧他们,血红的眼睛一闪一闪,导致原本狰狞的表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有点无辜,像个犯错的小孩。   千羽翼立即将洛雯儿护在身后,浑身绷紧,手习惯的去摸宝剑,结果摸了个空,方记起在水里搏斗时他已将剑插在了巨蛇的身上……   “雯雯,你……”   “我不走!”   洛雯儿立即拒绝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留下也没什么用,可是她再也不要让他一人独自面对。   巨蛇眼波闪动……   洛雯儿估计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她竟然在那目光中看出一股幽怨。   幽怨???   巨蛇继续与他们对视,磨盘大的眼珠完全可将这个空间整个囊括其中,可是洛雯儿竟觉得它只是盯着她看,不觉打了个哆嗦。   蛇头慢慢浮出水面,不待千羽翼出手,它便颈子一甩……千羽翼的宝剑便旋了几个圈,“啪”的一声落在地面上。   震惊。   蛇头再次沉下,稍后浮出,这回靠近了些,眸中光彩动人。   它露出大张的嘴……尖利的巨齿森森闪亮,寒气逼人。鲜红的信子蓦地一吐,竟是擎出几棵碧绿的草。草叶形状奇怪,就像一串串的糖葫芦。   千羽翼方要伸手,却被洛雯儿拦住。   巨蛇眼中立即露出委屈,翘出水面的尾巴尖不停摆动。   千羽翼冲洛雯儿摇摇头,缓缓伸出手,从蛇口里取出绿草。   他沉眉翻看片刻,忽然惊道:“罗浮月?!”   巨蛇的尾巴尖立即兴奋得如同通了电般直颤。   “什么?”洛雯儿不解。   “罗浮月是一位仙人泣血所变,乃疗伤至宝,世人难得,我也只是在书里见过,据说都是由灵兽守护……”   他抬了眸,打量巨蛇……这到底是什么灵兽?   巨蛇本扬起了头,尾巴一下一下的拍着水面,看似极为骄傲,然而见洛雯儿也在盯着他,不觉又收起下巴安静下来,露出类似讨好的表情。   “这家伙好像怕你……”千羽翼目露深思。   洛雯儿懵了,怕我?怎么可能?   千羽翼也觉得不可思议。   巨蛇甩了个尾花,一个猛子钻入水下,再浮上来时,嘴里多了条三尺长的大鱼,正在利齿间跳跃挣扎。   巨蛇简直像献宝似的将鱼送到洛雯儿面前,血红的目光频频闪烁。   由至恶至猛的凶残摇身而成阿谀讨好邀宠献媚的友善,这巨大的转变怕是任何人都无法顺利接受。   这是幻觉吧?   这到底是什么幻觉?   见洛雯儿怔着不动,巨蛇急了,尾巴拼命拍打水面,又不停在水里打滚,然而依然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折腾一番后,拿大眼瞪着她,好像还有泪光闪动。   洛雯儿实在受不住了:“你到底想怎样?”   巨蛇立刻凑上前来,大嘴一张,把洛雯儿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   还是千羽翼将大鱼从蛇口里拎出来,只是经过这番折腾,鱼已是皮开肉绽,断气了。   巨蛇方合拢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千羽翼却拉过洛雯儿,嚼碎了药草,敷在她的手指上。   果真是灵药,只眨眼工夫,皮肤便完好如初。   洛雯儿惊叹不已,急忙有样学样的嚼了药草……   “真苦!”她歪了嘴,表情痛苦。   千羽翼笑了,看着她小心将翠绿的药涂在他的伤口上,伤口亦是奇迹般的愈合了。   洛雯儿正在庆幸,冷不防瞥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头不忿的摇动了一下。   她看着它,笑了笑:“谢谢你。”   这句话是由衷而发,虽然它袭击他们在先,然而毕竟没有伤害千羽翼的性命,又送来了灵药,还有这条大鱼……   磨盘大的眼睛红光一闪,巨蛇立刻竖起身子,竟高出水面十几丈,害得洛雯儿以为它又要狂性大发。   然而那尾巴像震动般不停摇动,嘴也咧着,似在开心的笑。   而后弯颈垂头……大脑袋就停在洛雯儿眼前,嘴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寒凉的气息便时断时续的喷在她的脸上。   它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忽的蛇信一探,轻轻的舔了她一下。   庞大的蛇身陡然一转,跃入水下,再也没有浮出来。   今天这一切简直神奇了,洛雯儿怔在当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千羽翼倒是走上前,黑着脸,卷起袖子使劲擦她的脸。   这个动作洛雯儿很明白,不禁瞥了他一眼:“蛇的醋你也吃?”   千羽翼不说话,继续黑着脸,满身的力气只冲那条鱼使劲,把它弄得更加面目全非。   她觉得这样的千羽翼着实可爱,于是蹲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找话,跟他商量这条鱼该怎么吃。   千羽翼已将鱼剁成小块,骨肉分离,却不急着吃,闷闷的看了一会,忽然道:“雯雯,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雯儿正琢磨着鱼如果这样吃的话,也算不得生鱼片,却听千羽翼问了这一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当时怀疑你是云裔人,不是没有根据,而现在……”千羽翼盯着平静的水面:“云裔这一代的圣女便能驱使百兽,只不知这样的灵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洛雯儿明白。   沉默片刻,她拾起块鱼肉,放到嘴里细细的嚼着。   肉质细腻有弹性,若是做成生鱼片定会很好吃。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妖法,也不至……”   她也没有说下去,但她知道千羽翼定会明白。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这条蛇定然知道通往外界的通路!”   说不定这条通路,就在水底!   千羽翼拉住她:“即便湖下有通路,你也不行!”   “为什么?”   “湖水过于寒凉,你……”   “怕什么?不过是一会工夫的事,我不怕冷,我们……”   她当即蹦到湖面……   当即怔住……   湖面再次变成了镜面,她定定的站在那,脚下的影子清晰无比,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千羽翼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轻吻她的鬓发。   “千羽翼,你是怎么上来的?”   当时亦是镜面,可是巨蛇带着他出现了……   “我要怎么把它叫出来?”她喃喃着。   千羽翼轻抚她的长发,心下微痛。   他知道,但凡人在这种地方困上多日,即便不死也会发疯,他是受过特殊的训练,所以能抵抗这种折磨与煎熬,而她……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拍拍她的肩:“出去的路定不止这一条,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上次你就说,咱们就要出去了,可是现在……”   “雯雯,你相信我吗?”   她顿了顿,这种时候,她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相信我,只要过了下一关,咱们就能重见天日!”   “真的?”她顿时抬起眼睛,目光明亮。   “当然。”他笑道:“不过我们现在需要补充体力,否则……”   她已跑回岸边,拾起鱼肉大口朵颐。   “千羽翼,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座陵墓要搞得这么复杂,就算是担心有人盗墓,可这也太变态了!”   千羽翼也插起一块鱼肉放到口中。   的确,因为这不是一座普通的陵墓。当时若不是洛雯儿被困在音杀里,二人只能打那一条路线出发,怕是也不能经历这许多惊险。   但是他没有骗她,任这陵墓的设计者再如何惊才绝艳,这最后一关怕也不能免俗。 ☆、071终极绝杀①   更新时间:2012-12-11   看着面前十六个金光闪闪与千羽翼身材相仿却全副武装的“铜人”,洛雯儿偷偷扯了扯千羽翼的袖子:“这就是你说的最后一关?”   千羽翼微微一笑:“雯雯,你先去旁边歇一会。”   的确,她什么也不会,留在这只能碍手碍脚,千羽翼还要腾出精神照顾她,而这几个铜人看着虽然威猛,但毕竟是明晃晃的的摆在这,不像此前那些机关只会使阴损手段,而千羽翼的态度更是轻松,于是也便放下心,打算退到角落。   可是千羽翼似是还嫌不够,手抓住她的衣服只向上一抛,她便凌空而起,恰到好处的坐在突起的一道山壁上。   凌空鸟瞰,但见千羽翼以一敌十六,虽未开打,但已气势逼人。   她只听说过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天下无敌,但不知这十六个铜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忽觉十六个铜人的站位似是有些眼熟。他们虽然都穿着铠甲,但样式有着明显的差别,而且每个人的头盔顶上都刻着一个符号,非字非画,极是古怪。   正待看个清楚,阵势却已然启动。   千羽翼果然神功盖世,以少敌众,竟不落下风,似一股黑色的旋风游走于金光之间,狂妄至极,霸悍至极。   一时间,下方罡风冷冽,卷起烟尘漫漫,四壁金戈震耳,回荡雷声隆隆。   烟尘起落间,她看到十六个铜人攻守兼备,进退自如,时而单打独斗,时而合力围之,几回回躲过千羽翼的进攻,又几回回将千羽翼逼进死路。坚硬的铠甲流光飞闪,于尘埃中甩出刺目的金芒。   洛雯儿的心情由开始时的轻松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人多势众,更是钢筋铁骨,而千羽翼虽有战神之称,但毕竟是单打独斗,又在陵墓中消耗了太多体力,还能坚持多久?   而且无论千羽翼的铁拳击打在铜人身上是如何的铿锵作响,如何的回声不绝,铜人均毫发无损,可是他的身上已沁出了汗,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着油光。   他的剑对铜人不起任何作用,也不知那铜人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利刃只能在他们铠甲上击出一道道刺目光芒,却伤不到半分,而他们手中的各种兵器却可以从不同方向用不同的招式对千羽翼造成无数危险与伤害。   洛雯儿有些坐不住了。   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铜人抢前一步,挥舞方天画戟横斩千羽翼腰部,而另一个铜人则腾空而起,双手持刀,用力自千羽翼上方劈下……   洛雯儿险些从山壁上跳下来,然而千羽翼身形一闪,堪堪避过斩向腰间的方天画戟,足尖一点,顿拔地而起……   而上方的铜人正成下落之势,被他再狠狠踏了一脚,当即重重砸向地面。   “当!”   两个铜人的兵器恰好撞到一起,爆出巨大的亮光,刹那击碎了地面,现出数排纵横交错的暗格……   洛雯儿眼角一跳,待要瞧个仔细,怎奈下方兵戈又起,烟尘再次弥漫。   她咬紧唇,急忙再看向那十六个铜人头盔上的符号,又迅速打量他们的铠甲,回忆方才的惊险……   “千羽翼,这是象棋!”   “像什么旗?”   洛雯儿一时哽住。   这个时空大概暂时还没有这种棋类,而她也只是觉得类似,因为毕竟有几个铜人的步法与她所接触的象棋的确有所不同,不过……   她盯住阵中,观察了一会,眉心一紧:“千羽翼,将那五个装束一致的人引向你的后方,五步……”   不管怎样,先试一试!   千羽翼刚打退一个铜人,正准备将向他攻来的另一个铜人撂倒。   这些铜人是打不坏的,制服他们的只有各自身上的机关,只要按下或拔出,铜人便会或定住或自毁。   只是每个铜人设置机关的位置都不同,本也属常事,但总归不过是那几个位置。然而果真如洛雯儿所言,这个设计者足够变态,不仅给铜人摆了奇怪的阵法,更是让他按照铜人惯常的设计试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处机关,他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将铜人击倒在地。   铜人笨重,如此一来会震坏内里的设置,令其失灵,但一定会耗费他许多体力。   而眼下忽听洛雯儿提醒,他也来不及多想,而此刻,恰好一个穿短装的铜人向他攻来。   他虚晃一招,故作不敌,向后退去。   他心里记着步数,五步之后,再往后一跃,脚蹬石壁,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次跃入阵中。   那个铜人攻势难收,噔噔噔向前跑去,直直撞在山壁上,却不肯转身,抡起大刀就向山壁砍起来。   他心中纳罕,却也大喜,急忙向另一个短装铜人攻去……   小卒过河不回头。   果真!   洛雯儿心中暗喜,不过又开始恼火。   这个设计者不按套路打,明明小卒在过河前是不能横着走的。   千羽翼却是眼前豁亮,他大喝一声,巧施身法,引着另四个短装铜人退出“河”外。   于是出现了非常可笑的一幕,五个铜人皆在面壁,要么不停走动,似是要钻进石壁,要么挥舞兵器乱砍乱砸,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解决了五个小卒,局势一下子明朗了许多,洛雯儿紧盯阵中,仔细辨认铜人头盔上的符号及穿着。   “背部长翅膀的铜人都按‘日’字斜线行动,攻击出其不意,不过如果他的正前或正后方有铜人近距离出现,他就无法动作;身材浑圆的铜人虽然可随意行动,但只能隔着一个人方能出手;最要小心的是下摆为原型的两个铜人,他们横冲直撞,杀伤力最强……”   千羽翼按照她的提示,翻转腾挪,大打出手,攻击力骤然增强。   “还要小心那两个穿长袍的人,他们按‘田’字斜线运动,常于暗处下手……”   洛雯儿话音未落,一个长袍铜人已打斜下里弹出来,挥舞铁扇直取千羽翼面门。幸好千羽翼早有准备,飞身而起,脚顺势踢在铜人后脑。   巨大的力量将铜人踢得飞出“楚河汉界”,“咣”的摔倒在地。   洛雯儿只听他内里仿佛有金属在咔咔作响,然后便见他动作奇怪的扑腾了起来,稀里哗啦的一阵后,终于不动了。 ☆、072终极绝杀②   更新时间:2012-12-11   看来“相”虽长于暗杀,但武力却是最弱的。   千羽翼主动出击,很快又解决了个“相”。   “居中居后者是‘帅’,两旁为‘仕’,专门用来保护‘帅’,他们只在小范围内活动,暂时构不成威胁……”   洛雯儿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不敢放轻松,因为“小卒”就没有按章出牌。   千羽翼此刻正杀至“马”身前,“马腿”被别,无法行动,只挥刀狂砍。   “车”则觑空绕至千羽翼身后,意图偷袭。   千羽翼恰在此刻露出了一个破绽,“车”后的“炮”便飞身而起,轮起房梁般大小的铁锤猛力砸下。   千羽翼却忽然提气起身,轻盈飘开,于是“马”霎时成了“炮”的进攻目标,只听一声巨响,长着一双漂亮翅膀的铜人顿时变成了一堆废铁。   洛雯儿险些叫好出声,她不过提醒了几句,千羽翼竟然就将“战术”发挥到如此地步,不愧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   铜人不过力大无穷,招式古怪,但毕竟没有人聪明,不会随机应变,而千羽翼又用同样的招数,解决了另一个“马”和“炮”,其中两“炮”对决分外惊险。   二者皆同时跃起,要砸向千羽翼,而千羽翼当时就在两柄巨锤之间,只要再晚上一步,便会被夹成肉饼。   然而一切只决定于一瞬。千羽翼仿佛化作一道黑色闪电顷刻射出,黑光尚在视线中留有残影,两柄金色的大锤便撞到了一起。   这一声,简直惊天动地,洛雯儿只觉耳朵轰轰作响,四围土石飞落,她也差点从石壁上掉下来。   “炮”铜人武器尽毁,虽然自身还完整无损,但攻击力大大下降,抡着手头的半截金属棍,煞是可笑。   其实只要解决掉“帅”,这个阵也便破了。   千羽翼自是想到这一点,屡次向“帅”发动进攻,而“仕”虽然不对外出战,但剑术精湛,应对小心,亦是一时难解。   然而最为狡猾战斗力最强的依然是“车”,且极其难缠,身法亦灵巧多变,与千羽翼缠斗不休,阻止他继续推进。   千羽翼没了耐心,大吼一声,飞身向“帅”袭去。   洛雯儿心头一紧。   在象棋的阵法里,一旦将帅相对,必有一赢一败。但不知胜者何方。而若是输了,若是输了……   她只是知道象棋的普通走法而已,并未研究过棋谱,而且以千羽翼一“将”对上半面的棋盘,这棋又该是怎样的下法?   以棋为阵,这个设计者又做的是怎样的打算?   思量间,千羽翼已是杀至“帅”前,然而“帅”身影一移,竟然凭空消失,而眨眼之际,金袍金甲又出现在“车”后。   他竟然不肯同千羽翼相对。   千羽翼倒来了脾气,非要跟他对上。于是一个攻,一个躲,两个“仕”左右防守,两个“车”跟着拦截,两个“炮”也挥舞着半截金属棍过来凑热闹,而“帅”又只能在固定的位置移动,于是此刻的那方区域特别拥挤。   金光耀眼,金属铿锵中,洛雯儿已经找不到千羽翼的身影,心不禁提了起来,却听得一声大吼,“炮”所剩的半截兵器上挑着个“仕”就冲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一个“车”也轰然倒地,肚子上插着一把剑,剑柄握在另一个“仕”的手中。   对于外人而言,他们坚不可破,然而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刀剑之下。   千羽翼身影一闪,宝剑离手,直刺向“帅”金盔遮挡下的眼睛,而倒地的“车”简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光一甩,长枪顿时指向千羽翼后心……仕亦抽回了剑,杀向自己真正的敌人……完好无损的“车”则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阻止了千羽翼抽身而退……剩余的“炮”也转了身,举起残余的兵器凶猛砸下……   千钧一发,一发千钧……   洛雯儿只觉得心几乎要跳出来,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一个极轻微的声响。在这一响的瞬间,时间亦仿佛戛然而止……   静……   唯有灰尘在眼前静静飘舞,唯有利刃的金光忽的一闪,划过了一片耀目的空白。   空白中,她好像看到千羽翼的背影一震……   “千羽翼……”   一声轻微而焦急的呼唤飘出唇边,好像是一缕烟在空气中颤动。   仿佛陷入了漫长的等待,而她终于看到那个背影动了……   “叮……”   “当……”   “哗啦……”   “哗啦……”   金属的铿锵之声寥落在静寂中,顶在背后的长枪兀自岿然不动,那个堪堪贴着千羽翼头顶的锤柄被他拨弄到一边,然后,一柄剑掉落在他脚下……   除了他在动,所有的铜人都定住了,只保持着战斗的最后姿态。   他从包围中走出,于是洛雯儿看到“帅”的金色眼睛此刻成了一双空洞,貌似茫然的盯着前方,眼角挂着两行紫红色的液体,似血似泪。   结束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因为按照习惯的思维,这个“帅”应该是最厉害的,可是……   “结束了,雯雯,我们可以出去了……”   似是应了他这句话,洛雯儿看到对面下方原本紧密坚固如天然山谷的石壁忽然开裂,轰隆隆的向两边移开,露出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好像是一条通道。   那,会是出口吗?   千羽翼缓缓走到她的下方,脚步有些沉重。他低着头,似是无限疲惫。   “雯雯,我很累,你自己跳下来好不好?我接着你……”   他伸出双臂,其上新伤覆旧伤,青紫交加,鲜血淋漓。   眼底顿时一烫,不忍让他着急,急忙道:“我马上就下来……”   话音未落,她已是纵身跳下。   她所在之处,距离地面有三丈之遥,可是她毫无顾虑的跳了下来。   手臂微向下一沉,却是稳稳的接住了她,旋即将她锁在怀中。   脸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忍不住抱紧了他,任泪水滑落。   “雯雯,我们可以出去了!”   他没有安慰她,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就包括她想抬头看看他都被他扣住脑袋,似是不想耽误一点时间。   旋即,足下发力,箭一般射向那条暗道…… ☆、073重见天日①   更新时间:2012-12-12   “停一下,你还在流血……”洛雯儿扯扯千羽翼的衣襟。   千羽翼像是急着离开陵墓,这一路都一直抱着她飞奔,伤口的血便不停的流,她的手下是一片温热的黏|滑。   她从怀中取出罗浮月……这灵药他们当时只用了两棵,剩下的都被她收了起来。此刻,她将它们全部放在口中嚼碎,奇苦的味道顿时冲进了脑子,人都跟着一晕。   “没用了……”   忽听他哑声低语,她心头一惊,却听他又道:“没有毒,伤也不重,那药草省着点用,以后……”   然而伤处却已是浮起一层柔暖,而她的手指正带着暖融颤颤的拂向另一道伤……   身子一轻,下一瞬脚已落到地面,手上旋即多了一样东西……月牙形状,微凉,其上刻有花纹,沉甸甸的,似是一把匕首。   “拿好,一会到了出口,万一看到什么不是人的东西,一刀砍下去,千万别犹豫!”他在耳边低声嘱咐。   随后拉着她坐在地上:“累了,歇一歇。”   她不知道他们停在了什么地方……地面像山路一样凹凸不平,而且不似此前通过的许多暗室要么极冷要么极热要么阴风怒号要么鬼气森森。四围暖意融融,而且有青草和野花的香味静静传来,混着泥土的湿气,还好像听到了风声……风声似是划过树梢,窸窸窣窣。   她正打算掏出夜灵星看个究竟,却被他握住手:“不用看了,就要出去了。”   心下激动,可是他为什么好像无动于衷,手还这么冷?   “千羽翼……”   “雯雯,正如你所说,这个设计陵墓的人极为变态,所以我不知道出口到底有没有设置什么机关来为难咱们,别急……”他捏捏她的手:“我也没有骗你,咱们不是真的要离开了吗?不过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抱住她,轻抚她的鬓发:“雯雯,我教你轻功好不好?”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总在你身边……”   她立即从他怀里挣出来,却听他笑道:“就像这回,我不在你身边,若是你会轻功,是不是就可躲过这一劫?”   她神思一滞,再次想起那熟悉的气息……   “而且若是你会轻功,在陵墓里时,咱们就会轻松许多……”   “你嫌我拖累你了?”她咬住嘴唇。   “怎会?”重新揽过她,轻轻吻下:“我巴不得你拖累我一辈子。”   “千羽翼,我觉得你现在好奇怪……”   “因为要出去了,我们就不能这样整天待在一起了。雯雯,要不咱们别出去了……”   自是立即遭到她的抗议。   笑了,抱紧她:“其实最重要的是,出口就在前方,可是咱们不知道它到底隐藏着什么危险,万一亦是断龙石那样的机关……只有速度,才是逃生的希望!”   “那你……”   “我自是会护着你,可万一有别的危险,我万一分身不暇……”   相处这么久,洛雯儿还是头回看到他这么不自信。   再为他敷上一点草药……这些伤,若是没有她……她怎能再拖累他?   “好,你教我吧。只是……”   “放心,我教你的,定是最简单易学,又是最好用的。”   他只说了两句话,她便瞪大了眼睛:“这么简单?”   “自然。虽不算高明的轻功,但逃命足够了,尤其对你这种毫无根基的人,最为适用。”   “你为什么不早教我?”   “一早教了你,你还肯让我抱着吗?”   “你……”   接住她虚张声势的小拳头,咬了一口:“雯雯,陵墓虽然危机重重,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这几天,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鼻尖蓦地有些发酸,重新靠回到他怀里,小声道:“等到出去,也可以在一起。”   这已经是她的承诺了。虽然她或许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可是这个男人……她愿意同他一起,哪怕只有一天。   有什么可以见证一份真挚的感情?唯有生死一线之间,千钧一发之际。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否还有幸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一个一心为她,毫不吝惜自己生命的男人。   听到他笑了,笑声很轻。   指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耳轮,指上的厚茧亦透着温柔。   “雯雯,你答应嫁给我了?”   她不应声,只更紧的偎在他怀里。   “雯雯,我想好好抱抱你。”   将她整个抱在怀中,就这么抱着,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静止。   生路,就在触手之处,而此刻,却没有了想要离开的迫切,就这么相依相偎。   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似是要铸就一个永恒的瞬间。   ———————————————————————   “走吧。”他放开她,不知为何嗓音嘶哑。   她主动握住他的手,他的力度立即从手上传来,带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千羽翼,我怎么觉得脚下好像有……”   不仅是觉得脚下有古怪,就包括耳边……   很细微的声响,但很连绵,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简直是包围了他们。   像春蚕咀嚼桑叶,像细雨淋漓不尽……   “沙沙沙……”   “唰唰唰……”   小心翼翼,却是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怪,掩口偷笑着,靠近了他们。   伴着声响,脚下多了许多东西。   细……软……轻……密……还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她几次想取出夜灵星看个究竟,都被千羽翼阻止了,然而那东西一点点的增多,增厚,没过鞋底,没过脚面……   初时,还不觉如何,然而渐渐的,那明显是非常细小非常轻盈的东西变得沉重起来,每行一步,都分外艰难,就好像是踏进了雪地。可是雪地尚且能留下脚印,而现在……洛雯儿发现只要脚一离开,细碎的粉末就填满了空隙。   “脱掉鞋!别停下!”   她听话的脱下了鞋。   鞋里早已灌满了东西,像沙子,却比沙子还要细小,更像粉末,像尘埃……   她骤然明白了什么,顿时大惊。   是流沙!   通往出口的暗道正在倾泻流沙,是要将他们活埋在此!   “千羽翼……”   “别停下!”千羽翼厉声喝道,旋即攥紧了她的手。   她急忙跟上他。   可即便是千羽翼,行进的脚步亦渐渐沉重起来。   那些粉末,的确细小轻盈,然而堆积在一起,越是细碎,越是难有间隙,仿佛铸就了一片沼泽,此刻已没过了他们的膝盖,纵是提起腿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还记得我教你的轻功吗?”   “记得,”她努力平稳情绪,声音却不由自主的颤抖:“可是……”   可是腿都被固定了,什么步法也发挥不了作用。   “记得就好!”   千羽翼的语气分外镇定,这让洛雯儿略略平静了些,或许这也是与此前通过的那些关卡一样,以为就要丧生于此,然而下一瞬却是生机乍现。   “这便是开启出口的机关,要等沙子堆到一定程度,出口才会打开!”千羽翼大掌卡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向上提了提:“所以千万不要被沙子埋住,坚持!”   然而还要怎么坚持?沙子流动的声音虽然依旧不紧不慢,速度却好像加快了,已经埋到了大腿。   千羽翼也不再前进,只抱住她,十分艰难的轮流提起腿,避免二人被流泻的沙子埋住。   此刻,纵有再纵横天下的武功力敌千钧的气势亦是无计可施。   沙子已没到洛雯儿的胸口,她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神志也愈发模糊。   “雯雯,你听……”耳边传来千羽翼的急声呼唤。   她勉强睁开眼……   依旧是漆黑,可是她好像听到一丝声音……不,是许多声音,仿佛是地面被无数的利器在砍,在撬,在挖……还伴着急切的呼喊,似乎在喊……“大将军”……   这是幻觉吗?   “雯雯,我没骗你,他们就在外面!快醒醒,千万别睡!”   她伏在他的胸口。   四围不断堆积的沙子将他们紧紧挤压在一起,无法分开半分。   “我们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了……”她喃喃着,缓缓闭上眼睛。   “雯雯……”   他的呼唤好像是平静水面冒出的一个水泡,只“啪”的一声轻响,便恢复了静寂。   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然而仿佛春雷骤醒,一阵隆隆之音远远滚来,惊醒了正在向黑暗深处下沉的梦,与此同时,好像天光乍泄,眼前骤然一片光明……又骤然暗淡。   “雯雯,快醒醒,他们来了,我们就要出去了……”   他的大掌正覆在她的眼睛上,她所能感到的依然是一片漆黑。   “别着急,在暗处待了这么久,小心眼睛!”   虽然看不见,却有一阵又一阵的呼声砸下来……   “大将军……”   “大将军……”   “姐姐……”   “吱吱吱……”   “大将军……”   “吱吱吱……”   “快,救大将军出来!”   ……   挖掘声顿时响成一片。   这……是来自人间的声音! ☆、074重见天日②   更新时间:2012-12-13   洛雯儿忽然想哭,可是沙子依然不断堆积,仿佛在同上面的人比赛一般,速度愈发加快。   “不行,咱们这样只能扩大洞口,却够不到里面!”有人急道。   的确,急需解决的是沙子,可是听起来他们距离沙子尚有很远的距离,又不能跳下去,否则会同样深陷其中。   “快,放绳子下去!”是月璃樱在厉喊。   洛雯儿感到有东西落在头上,随后,千羽翼移开了挡在她脸上的手……   光线骤亮。   她微皱了眉,缓缓睁开眼……   蓦地怔住……   禁锢住他们的哪里是什么沙子,分明是金粉,好似汪洋一般铺满了整个通道,耀目闪亮,富丽堂皇。   竟是真要将他们埋在金子中吗?   想到那日他们一同睡在金棺里,她忽然想笑,然而身子陡的一沉……   千羽翼一直用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避免二人被流沙隔开,现在已被金砂掩埋在下,另一只手臂则不断的为她划开漫过来的金砂。而此刻,这只手已抓紧了绳子,上面的人正合力像拔萝卜似的要将二人拔出来。   金砂看似细碎轻盈,可是这么多的金砂聚集在一起,简直密实得毫无缝隙。可以说,上面的人需要耗费力气拔起的不仅仅是两个人,而是禁锢着两个人的所有的金砂凝成的地面。   绳子绷得笔直,咯吱作响……   环住她的腰的手臂已被箍得麻木,他的身子方被提得一动,洛雯儿便当即下沉,若是他能逃生,这骤然空出来的空间很快就会将洛雯儿吞没……   “住手!”他大喝。   旋即放开绳子,拼命拨开已埋到她嘴边的金砂:“雯雯,雯雯……”   洛雯儿已然陷入昏迷,听到呼唤,勉力睁了眼,然而长睫一颤,忽的定住……   他的眼睛……   看不到那双漆黑如夜的深眸,取而代之的是两大块肿胀的黑紫,边缘正渗出紫红的液体……   “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忽然想到那个铜人,那个只会移动却毫无攻击力的“帅”,那双被捣毁的眼睛亦是流出这样的紫红……   怪不得带着她一路飞奔,怪不得不肯让她用夜灵星照明,怪不得一直不肯让她看他的脸,怪不得会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怪不得要给她防身的匕首,怪不得要教她轻功……   千羽翼……   “雯雯,还记得我教你的轻功吗?”   “你的眼睛……”   “别去管它!一会只要我说‘起’,你就立刻用轻功逃出去!听明白了吗?”   “可是……”   “别废话!”他怒喝。   她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即便身子已被金砂埋住,几乎失去了知觉,却感到他扣在腰间的掌忽然无比炽热,贴在耳边的心脏亦跳得猛烈,声音震耳。   他的唇忽然压了下来,死死压在她的唇上。舌长驱直入,劫掠着她的甘甜。   是金砂的禁锢让他们无法分开,还是她在紧紧的依偎着他?她已无暇去想,只是疯狂的回应着他。   头顶,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关注,还有月璃樱……   可是她顾不得了。   千羽翼,即便我当真有一日会离开这个时空,亦要想方设法的回来,我要陪在你身边,我们永远……一起……   “雯雯……”他的唇再次重重点下,仿佛带着叹息。   她的神志已陷入模糊,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却忽然觉得浑身巨痛无比,仿佛皮肉都被瞬间剥离,紧接着,大量的空气骤然涌进胸间,似是要将她胀|破。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大喝:“起!”   身子突然一轻……有一股巨大的力使劲将她向上一托,她仿佛肋生双翅,脚不由自主的按照步法行动,只轻轻一点,便向着头顶的光明而去……   ————————————————————   耳边瞬间变得嘈杂,仿佛只是眨眼工夫,她已是身在地面,然而未及看清,便被人用力推了一把:“滚开!”   洛雯儿重重跌倒在地,脑袋也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却让她顿时清醒。   她看到兵士们正围在一起,惊声连连。   她环顾周围,忽然扑上去……   “千羽翼……”   也就在这一瞬,她只来得及看到他露出金砂的手,却也只是一瞬,连那只手也消失了……   金砂依然在不断上浮,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那一丝曾经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很快不见了……   “大将军……”   “大将军……”   ……   她仿佛看到一个梦,不,是幻觉,不……这怎么可能?   那样一个刚猛霸悍的人,那样一个所向披靡的人,竟是就这样消失了……   不……   她就要跳下去,可是脖子一紧,整个人往后一栽,不待站起,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耳光。   “滚开——滚!都是你,我要杀了你——”   月璃樱美目通红,一把拔出佩剑。   寒刃划出一道弧光,霎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洛雯儿恍若未觉,只执着的爬向洞口。   金砂已经接近洞口了……   “月副将……”   “月副将,救大将军要紧……”   “月副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   无数个声音围住了月璃樱,月璃樱一把甩开抱住自己胳膊的小凳子,只死死的盯住那个可恶的身影,但见她好像根本就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危险,对周围的一切亦漠不关心,只一下一下的淘着洞中的金砂。   金砂一捧一捧的丢在她的身侧,再被风吹散,周围顿时金星碎闪,仿佛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被朝阳点染的金雾。   她走上前,一脚将洛雯儿蹬到一边。   “还愣着干什么?快挖!” ☆、075重见天日③   更新时间:2012-12-13   众人立刻赶上来,拼命挖掘。   一团又一团的金砂飞向四边,在光下散发着夺目而诱人的光彩。此刻若是有人经过,定会以为自己误入仙境。   然而仙境里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份亦真亦幻的美妙,没有一个贪恋这份唾手可得的财富,他们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将这些世人艳羡不择手段哪怕搭上性命亦要掌控在手的宝贝一次又一次毫不吝惜的抛出去。   月璃樱挥汗如雨,只看得见无数工具在眼前飞舞。   然而混乱间却有一个身影,默默的跪在一旁……她没有任何工具,只是拿手一下又一下的挖着沙子,哪怕有利器不小心砸到了手上,也不曾停下,仿佛全然失去了知觉,仿佛把自己也变成了工具。   月璃樱平平调转目光,继续挖掘。   一尺……两尺……   工具已然够不到金砂,他们依照洛雯儿的说法,砍了薄而宽长的木板,扔到砂面,人再站到木板上,这样就不会下陷,然后继续挖。   眼见得沙面一层层的低下去,可是千羽翼……千羽翼在哪?   又一筐金砂运了出去,细碎的粉末自缝隙间飘飘洒洒,恍若飞雪。   “都这么久了……”后面的话不言自喻,然而手下却未敢稍停。   “到底在哪?我明明看到是在这个地方消失的……”   “这沙子会流动,会不会……”   “等等!”洛雯儿忽然蹲下身子。   浮沙下面,是一截绳子。   当时洛雯儿飞出洞口,千羽翼下陷消失,众人慌作一团,早就忘了这根绳子的事。此刻,长长的绳子正蜷曲的卧在沙面上,另一端则隐入沙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洛雯儿握住绳子,缓缓的将它拉起……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当啷……”   月璃樱手中的工具扔在地上,人也倒在地上,一瞬不瞬的盯住洛雯儿。   一尺……两尺……   绳子一点点的逶迤在身后,缓慢又急切。可是这绳子仿佛长到无限,时间似已过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尽头。   不,还是不要有尽头,否则……   洛雯儿的手下忽然一滞,而所有人的心都在看到绳子骤然绷直的那一刻绷紧。   洛雯儿咬住唇,略略使劲的拽了拽……   不动。   “快,”有人大喜:“抓住绳子,把大将军拉上去!”   “不行!”洛雯儿断然拒绝。   若是千羽翼已然昏厥,很可能将绳子从他手中扯脱,而沙子是流动的,更难寻找他的所在。   短暂的惊愕后,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立刻围着绳子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黑发浮在了金砂表面。   “大将军!”   众人惊喜,洛雯儿则眼底一烫,却急忙咬紧唇,将泪咽下。   黑发……头……脸……   此刻,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金粉。   洛雯儿再难抑激动,急忙上前……   仿佛过了良久,一丝极微弱的气息落在她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指上。   活着,他还活着!   难以置信,却是毋庸置疑。   巨大的狂喜瞬间包围了她。   “快,快!”   也不知是在同别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的手已经飞快的在他身边刨起来。   众人亦是加快了速度。   一时间,金砂迷眼。   ……“雯雯,如果有天我也突然不见了,或者……你会不会也会为我吃不下饭,难过得不想见任何人?”   纷乱中,耳边忽然响起这句低语。   还是她从鸳鸯族逃出来却因为欺骗了阿紫而难过不已,千羽翼连夜带她去山谷,在回来的路上,他貌似极无意的问了这一句。   千羽翼,想不到这句话竟险些一语成真,刚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如今,却是无尽的后怕。我从未想过会失去你,因为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是那么的强悍,仿佛无所不能,而我已习惯了你的存在,我真无法想象没有了你会怎样,所以你一定要离开这里,毫发无损的离开。你忘了吗?我们说过,要在一起……   长长的绳子丢了下来,有人费力的从千羽翼腋下绕过三圈,系了个死扣。   期间,洛雯儿卷起袖子仔细的擦拭他的脸。   金粉一点点的消失,露出棱角分明的额,浓黑的眉,高挺的鼻,刀削的唇,方正的下颌。   她避开了他的眼,只轻轻的吹去那些金粉。   “待出去,再用水好好清洗。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昏迷着,什么也听不见,如此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绳子方落到外面人的手上,月璃樱便命令众人将千羽翼拉上来。   “等等!”洛雯儿站起身:“让里面的人先上去。”   留在洞中的人即便脚下踩着防止下陷的木板,然而一旦千羽翼被拉上去,金砂便会急速涌向空洞,难保不会发生同样的危机。   十几个士兵先后爬出了洞外,只剩洛雯儿……她正将衣服扯成片,折好,小心垫在系住千羽翼的绳下。   月璃樱眸光一凝,举起的手就要挥下……   “月副将!”小凳子忽然抱住她的胳膊,又冲洞里急声喊道:“姐姐……”   洛雯儿的身子一震,却没有回头。   “吱吱吱……”   一直跟着他们的小松鼠“嗖”的一下跳到月璃樱的手上,使劲扳着她的手指,似乎怕她就那么挥下来。   月璃樱死死盯住那个身影,仿佛过了很久,方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把她拉上来!” ☆、076紫烟是谁   更新时间:2012-12-14   一队百人的人马不紧不慢的行驶在荒郊野外。   人马偏后方,是一辆马车。   不过是一辆偏小的轻便马车,然而车门处却支着两根东西,若是定睛看去,便会发现,那是两只大脚。   马车太小,原本只是给洛雯儿乘坐的,可是现在千羽翼负伤,身体又损耗严重,所以只能待在车里。但若是坐着,车厢高度不够,亦不利休养;若是躺着,车厢长度又不够了。   本来可以改造一下的,然而千羽翼嫌麻烦,便直接将车门下方的两块板子卸下,把脚伸出来。   其实他不想改造车厢还有个原因,那便是车里的空间都被他占了,洛雯儿就只能对他进行“贴身”照顾了。   于是跟在后面的士兵便通过他们大将军两只脚的位置来锻炼想象力,顺便猜测他们的大将军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然后……挤眉弄眼。   洛雯儿不知该如何评价千羽翼,他简直就是“非人类”。   当然,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绝非贬义,而是惊叹。   身中剧毒,还在沙子里埋了大半天,虽说用了闭气功,可当时也是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然而自从装了车,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弄得她直怀疑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千羽翼却说这应是罗浮月的功效,看来灵药的威力果真不同凡响。   只不过眼睛依旧黑紫一片,不要说看东西,就连睁都睁不开,现在只能蒙着块布,怕继续感染。   千羽翼倒一点也不犯愁,还挺乐在其中,因为这一受伤,洛雯儿忽然变得又温柔又听话,就连他无理取闹故意欺负她都不再还嘴,简直换了个人一般。   他在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惴惴不安,起先以为她是晕车,后来才发现她是有心事……该不会又以为他这一番磨难是因她而起所以在自责吧?这个傻丫头,他要怎么劝她才好呢?   “小强,快下去!”   千羽翼听到今天一直未出声的洛雯儿轻声呵斥。   车厢里的空间都被他占用了,现在小强只能在他身上锻炼身体,背上还驮着个松鼠。   这只松鼠真是神了,据说当时洛雯儿够不到钉在高处的箭,是这小东西帮她将箭杆啃断。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是要是没有它,他大概也不知道洛雯儿被藏在陵墓。然而更为神奇的是,在断龙石落下之后,这只松鼠等到了来寻他的月璃樱等人,只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它“吱吱吱”的到底要做什么,还嫌它上蹿下跳惹人心烦,差点给宰了。可是它坚持不懈,终于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让他们放弃了将断龙石挖开这个艰巨的工程,而是随着它来到出口。   只不过出口亦是一片看似没有什么不同的平地,众人都以为受骗了,可是它又跳又叫,后来竟吐了血,才有人相信了它,不过亦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却不想……   这只松鼠便留了下来,一直跟着队伍走,也不知道是舍不得他们中的什么人还是舍不得小强。   可能是因为杀戮太多,很多动物见了他都退避三舍,可两个小家伙现在简直把他的肚子当成了跑马场,主要是松鼠驾驶兔坚强,把他的肚子踩得如同擂鼓一般,若不是看着他们能够博洛雯儿一笑,他怎容它们猖狂?早就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丢外面去了。   “别闹了,小强,快下来!”   “吱吱吱……”   松鼠在抗议,支使那只傻兔子跟洛雯儿作对,奇怪的是,兔子竟然好像能听懂它的话。   他感到洛雯儿靠过来,却努力不碰他,准备将兔子捉拿归案。   兔子噼里啪啦的跑得更欢了,她费了半天劲也没抓到。   他待她的手再次移到胸口时,忽然一把扣住……   于是车后的士兵眼见得他们大将军的两只大脚转瞬之间便脚跟向上,一番挤眉弄眼之后继续正襟危坐。   “别动,反正都是我的人了……”   他的吻重重落下……皱眉,再重重落下。   看不见真麻烦,亲偏了。   “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洛雯儿挣扎,自是无用。   “怎么不是?是谁说出去后就在一起?你莫非反悔了?没当成寡妇很遗憾?”   “你才想当寡妇!”   “那你怎么不理我了?我发现你最近不大喜欢跟我说话,好像不希望我醒过来似的……”   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胡子故意蹭着她的脸,语气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洛雯儿不说话。   “雯雯……”   含住她的耳珠,惩罚似的咬了两下,手卡在她的腰间,触到柔软纤细的弧线,身子旋即起了变化。   呼吸开始沉重,气息逐渐加热,手探进她的衣内,向上游移……   “紫烟是谁?”   她清冷的一句,顿时冻结了所有的旖旎。   千羽翼的手堪堪停在她的胸口,掌心的热度瞬间冷却。   那股冷意仿佛透过肌肤,直浸入心底。   她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目光尽被一层白布遮掩,但她好像依然看到其中的痛楚,茫然,惊惶……那是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神色,而这些情绪仿佛正正落在她的眼中……   她垂了眸子,毫不费力的将自己移开……   “紫烟已经死了……”   腕子忽然被他攥住,然而这一句……   他什么意思?那个女人死了,所以她可以放心留在他身边,不必担心他变心了?   可笑!   可是她方一挣,人却直接倒下,再次被他压住。   白布对着她的眼睛,她仿佛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紫烟是我十八岁那年认识的一个女人,她死于一场大火……”   大火?   洛雯儿简直要冷笑了。   洛雯儿,你还记得禹城那场大火吗?他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原来那时他喊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你当时竟然天真的以为他是被烟迷了眼,看不清东西。   烟……紫烟……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为了救她?竟还为此感动了许久?   “雯雯!”他制住了她的挣扎:“我当时是要救你的,只是……”   只是很不小心的想起了那个女人,对吗?   那么我该为此感到幸运,还是不幸?   “千羽翼,你几次三番的救我,此次又随我身陷危机,险些丧命,是不是因为……”   “不是!”千羽翼坚定摇头:“我不否认在许多时候你让我想起了她,因为……你们很像……”   洛雯儿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笑了,否则实在对不起这个幽默。   男人总是很可笑,不,或许应该说很痴情才对,他们总是会把身边的女人看成是已失去的那个,是要借此表达自己的思念与悔恨吗?   初次相见,他就……   她还以为他是疯了,原来疯的那个,是自己。   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说……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那个人,叫雯雯……   “雯雯,雯雯,你听我说……”   可是他几乎控制不住洛雯儿了,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疯狂,简直像只被激怒了的小豹子。   他忽然低呼一声,埋下头。   洛雯儿吓得心跳一滞……该不是碰到他的眼睛了吧?   她急忙伸手去扳他的肩,却被他反手制住。   唇热切的覆在她的唇上,似是要借此倾诉他的不满与愤怒,或许……还有对那个女人的刻骨相思。   想到后者,顿时怒火上扬,当即咬了他一口。   血顺着他的唇瓣滑落,又滴到她的唇上。   “好狠的女人!”   “是,我是狠,没有你的紫烟善良!”   话一出口,泪便掉了下来。   没出息!   她咬住唇,将脸别到一边。   千羽翼此刻虽看不到,心里却比什么都清楚。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她又开始挣扎,结果腰间一麻……   她立即怒视他,他却扬起头,得意一笑:“看你这回还怎么逃?”   她动不了,亦说不了话,只能拿目光砍杀他。   然而他的唇角笑意渐收,滑落一声叹息,低声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将洛雯儿安置到自己的臂弯,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蒙着白布的眼对着上方。   洛雯儿只能看着他的侧脸,却知他的神思早已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兔子和松鼠也安静下来,松鼠依然骑在兔子的脖子上,前爪抓着兔子的长耳朵,但已摆出听千羽翼讲那过去的故事的架势。   “认识紫烟那年我十八岁,刚在北狄打了场胜仗回京。我带大军路过她住的那个小山坳,当时是春天,正是紫藤萝盛开的时节。其实我对花什么的根本没感觉,可是那天,军马飞奔激起烟尘滚滚,却又怎么也模糊不了远处的一片浓淡相宜的紫色。初时我还以为是云,还在想云怎么会落在山坳里?然后我便看见了她……她从那片紫云中走出来,恍若仙女下凡,是那么美……”   洛雯儿鄙夷的翻了翻白眼,那是你那马蹄子掀起了太多的灰土,还自以为仙雾飘飘,你见过哪个仙女是从烟囱里钻出来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极度的心里不平衡,凭什么人家出场就是山啊云啊花啊雾啊的,她一出场,就得在锅里,还差点被煮了,这起点就不一样,还怎么比?   呸,谁要和那个女人比?! ☆、077梦语泄密   更新时间:2012-12-15   千羽翼你好过分!就算那个女人是个真正的仙女,那工夫正好下凡了,还被你拿走了她放在岸边的衣裳,你也不能这么添油加醋吧?你还想不想往好了发展了?语气还这么梦幻,你怎么从来没有用这种梦幻方式跟我讲过话?   那边厢,洛雯儿在运气,这边厢,千羽翼却毫不自觉,继续陶醉着自己的陶醉。   “然后我就让大家在此安营扎寨了……”   嗯???   洛雯儿只恨自己怎么就被点了穴,否则这会一定要掐死他!   不,为什么要掐死他?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千羽翼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的追求无可厚非。   她只是懒得听他废话!竟然给她讲自己和别的女人的恋爱史,借此怀恋那个女人,她才不要听,不要听!!!   可是她却无法阻止他的声音钻进耳朵,她只能怒视他,拿眼中的烈火冶炼他!   “当时太阳还没有下山……”   你想等太阳下山了干什么?   “我就等。那天太阳走得格外慢……”   我现在格外生气!   “后来太阳终于落下了,我又等了许久,终于大家吃了饭,或休息,或巡夜,我才往那片紫云走过去……”   夜深人静,你要去干什么?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直截了当……   千羽翼,你追女人总是这么直接吗?   禽兽啊禽兽!   “那里只有一间小木屋……”   正好可以让你犯罪!   “不远处还有一间……”   喂,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我在门外犹豫了许久,终于敲了门……”   禽兽啊禽兽!   “我向她讨水喝。她笑了,笑得很美……”   花痴啊,没见过男人?笑什么笑?   千羽翼,想不到你泡妞有一套啊,这老掉牙的招数你也想得出?   “她给我端了碗水……水碗很粗,她的手指很细很白,很美……”   千羽翼,你能不能换个词?美美美,美你个大头鬼!   禽兽!   “我一口气喝了,然后后悔喝得太快,而且当时很紧张,都没仔细看她……”   手指都很细很白很美了,你还要怎样看才算仔细?   “然后我又要了碗水……”   你到底要喝多少?你就不怕喝成水肿?   “然后我又要了碗水……”   “然后我又要了碗水……”   “然后我又要了碗水……”   ……   洛雯儿真怀疑千羽翼这张cd是不是在那跳帧了。   “我一直喝到天亮……”   洛雯儿立即目光下滑……只进不出吗?   “然后我就走了……”   没有进一步发展?这不是你风格啊?   “我回了盛京,想着怎么和父王提起这事,因为千羽家族的人是不能娶平民女子的……”   说到这,也不知是洛雯儿身子一颤,还是他握在她肩头上的手一紧。   “我想给她个名分,而不仅仅是收为姬妾,可是父王偏偏在这时给我定了礼部尚书尚靖之女,我便打算借机向父王提起她。然而战事又起,宋国来犯。方击退他们,东夷又来入侵,我们作为元玦天朝的诸侯国,要出兵扞卫天朝。然后我就想等战事结束后再跟父王商量,到时我立了功,也好借讨奖赏的机会正式迎娶她。所以临走时,我派人给她送了块贴身的玉佩以作定礼。”   为什么不是夜灵星?洛雯儿心中一动。   “我以为仗很快就会打完,却不想拖了一年,而一年后,她竟然嫁人了……”   此语蓦地透出凄凉,竟让洛雯儿没法生气了。   “又过了一年,她死了,死于一场大火……”   大火,将所有的回忆焚尽,一时间,只能听到马蹄嗒嗒作响。   这就是千羽翼的初恋吗?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结束了,不过古人似乎没有现代人这么罗嗦,偏又是千羽翼这种性格,认准什么就再难回头,所以当初是放了全部的感情与希冀进去吧,却不想……   都说初恋大多不会成功,但永远美好,初恋情人是后来者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打破无法超越的一个幻梦。   那个女人虽然死了,死人或许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死人所留下的影响却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的光华灿烂。因为岁月涤去的永远是尘埃琐碎,回忆便在这有意无意的雕琢中走向完美无瑕。   何况那个女人乍一出现,便是他的心目中的仙女?   这便是一见钟情……一见倾心……   而且,他们又只见过一面。   愈是短暂,愈是稍纵即逝,愈是难以磨灭。   “雯雯,”轻吻她的鬓角,唇瓣微凉:“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被点了穴怎么说话?   千羽翼大概是彻底从回忆中觉醒了,意识到这关键一点,于是洛雯儿身上一麻,顿时好像有热流涌动,全都集中在喉间。   解了哑穴,似乎连眼珠也跟着活泛了,于是她转了目光,望住千羽翼。   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可是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根本就没有错,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人不风流枉少年,只可惜错失机缘,没风流起来。若是当年真的得偿所愿,现在怕是已经儿女绕膝了吧。   他是没有错,可是自己怎么就这么生气?只恨不能大喊大哭一场,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她凭什么如此胡闹?   “雯雯,你怎么了?”   “雯雯,你说话啊!”   “雯雯……”   “别叫了,我还没死!”   见千羽翼声音愈大,还抓住她猛摇,洛雯儿实在忍不住要发火了。   他吐了口气,抱住她,如同失而复得,念经一般的叨咕着她的名字:“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千羽翼,谁说你在感情上是一根筋?你这么说,我就是生气也没法表现了。   可恶!   心里本来就像煮了锅开水,这会又添了把柴,却把锅盖盖上了,简直要把她憋成内伤。   千羽翼见她如此平静,以为她真的大人大量,狠狠吻了她一下,抱住,然而几次三番的抬了头,欲言又止。   洛雯儿也不问。   小样,我也憋死你!   终于,千羽翼忍不住了,他“望”住洛雯儿,与此同时,更紧的抱住她,似是担心自己话一出口,她就会不翼而飞。   “雯雯,”他极小声极小心的问道,还舔了舔嘴唇:“你是怎么知道紫烟的?”   我一想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洛雯儿冷笑,旋即怒火暴涨……昏迷三天三夜,然后呼唤那个女人的名字一百零八次,我要怎么才能不知道?   千羽翼怔住,脸色渐渐变白。   洛雯儿很庆幸,自己今生还能在他的面部看到除了眼白和牙齿之外的白色,还是这么大的面积。   “那我有没有叫你的名字?”他问,语气微颤。   洛雯儿一怔,咬住嘴唇。   他的手覆在她的胸前,不是轻慢,而是郑重的放在胸口上:“别骗我!”   你以为你的手是测谎仪吗?我偏不说!   艰巨的相持,良久……   千羽翼长出了口气,唇角露出微笑:“我一定唤了你的名字,而且不止一百零八次!”   她立即转过头,却见他得意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下颌枕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来自她身上的香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雯雯,你和她真的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否则当初我也不能认错……”   据说云裔人会变成别人最亲近的人的模样……原来,那个他最亲近的人,是一个叫紫烟的女人……   怀中沉默许久的人开始挣扎,他自是不会放的。   “可是你们相似的只是外貌……”   看吧,但凡愚蠢的男人都喜欢把现任女友和前女友相比,若是还当着现任女友的面,简直是愚蠢中的极品!   “紫烟很温柔……”   我不温柔吗?洛雯儿瞪着吃人的目光。   “就像水一样柔顺……”   只见过一面你怎么就知道她“像水一样柔顺”?你难道不知道有些女人惯会伪装吗?尤其当着你这种单细胞的动物,怕是看你一眼你就浑身发抖了吧?难道你不止见过她一面?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但凡看到她的人,都会觉得自己仿佛身临波光粼粼的碧湖,整个人和整颗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千羽翼,你当初怎么没溺死在湖里?   “可是你,暴躁蛮横不讲理,说不上两句话就能让人暴跳如雷,许多时候简直是不可理喻……”   千羽翼,你肯定你说的那个人是我?这不是你自己的真实写照吗?   “你就像火一样,还是那种极难控制极难消灭的野火……”   我烧死你算了!   “不过偶尔也会温柔一下……”   说到这,唇适时落下。   结果被洛雯儿狠狠一瞪……可惜他看不见。   “紫烟就像一个梦,稍纵即逝,而你却将梦变成了现实,只是这个现实在很多时候让人无所适从……”   “梦都是美好的,现实却都是凶残的!”洛雯儿恶狠狠道。   “我喜欢你的凶残。”   “是你无法捕捉你的梦才退而求其次吧,更或者……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在现代社会中,不少人因为与某明星非常相似进而备受青睐,然而此种相似若是涉及了感情……她不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078赖上你了   更新时间:2012-12-16   “不,雯雯,”千羽翼坚定摇头:“在我心中,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无法被任何人替代!我的确在初时有过模糊,可是我越来越发现,你们完全不一样,你才是我要的女人!”   “你喜欢凶残的女人?”   “若不凶残,怎么配得上我?”   洛雯儿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是在夸他自己?   “那我问你……”洛雯儿盯住那条白布,就好像能够透过它看到他的眼睛。   “你问!”千羽翼极其配合,大有积极回答提问的迫不及待。   “如果你在同一时间看到我和她,你会选谁?”   多么俗气的问题啊,可女人就是这么俗气,上帝也允许女人这么俗气。   然后她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若是千羽翼选那个女人,她定要生气,而若是选了自己,她定要以为他在说假话。反正怎么都不会愉快。可既然是这么不愉快的问题,为什么还要提问,是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千羽翼的神色非常冷静,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他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实际是个圈套?亦或者他正在考虑如何解套?   “根本就没有那个可能!”   这算不算成功避开了雷区?   “雯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永远不可能重来,况且紫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活在她的影子里呢?”   这个影子……似是你强加给我的。   “雯雯,我不否认我对紫烟动过心,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然而在许多时候,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管那种动心叫做喜欢……”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吗?   “不过,正因为紫烟的离去,才让我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我也曾想过,若是我在,她会不会免于一死?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直到禹城那场大火……雯雯,只有曾经失去过,才知道失去的痛苦,拥有的珍贵,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   这是她要的答案吗?   她有些恍惚,转而想笑。   她怎是在为难千羽翼,她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就算是有了答案又能怎样?正如他所说,过去的不可能重来,为什么要弄出许多假设来让所有人不开心呢?而且盲目的比较,只能证明自己的失败。   她不过是因为他原来并非是自己印象中的一张纯粹的白纸而懊恼,可自己又何尝是白纸一张?而且那个女人亦不过是在上面浅浅的画了一笔,自己虽然无法将那印记擦掉,却完全可以用更浓重的色彩和图案将它盖住,亦或者根据那状似无意的一笔,勾画出更美的花纹……   不,还是盖住吧。   “雯雯,别再为这事跟我怄气了,你还要为我补一辈子衣裳的,可是我现在真担心你会借机缝进一堆针来扎我……”   “看来我不仅凶残,还很恶毒!”洛雯儿又好气又好笑,只故作生气道:“既是如此不放心,不如去找别人补吧……”   “不,就找你!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唇点在她的唇瓣上,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温暖:“雯雯,别生气了。你一生气,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你是因为我才难受吗?”洛雯儿非要找麻烦。   “当然,不信你摸摸……”   捉住她的小手放在胸口上,人却毫不犹豫的压下来……   ————————————————————   “吱吱吱……”   见千羽翼庞大的身躯将洛雯儿盖了个密不透风,且洛雯儿还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松鼠怒了。   跳到千羽翼的头上,揪住他的头发就要把他的脑袋拔起来,然而就像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要把自己提离地面是一样的效果。而且它的小胳膊相比于千羽翼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可是它毫不气馁,转而扯住千羽翼的耳朵拼命拽。   千羽翼正在执行艰巨的“任务”,怎容人打扰,偏这松鼠在他脑袋上跳来跳去,吱哇乱叫,还敢咬他,当即手一挥……   “啪……”   松鼠平平的飞出去,贴在车厢上,再直直掉下。   它趴在座位上,缓了会气,重新蹦起,以更为迅捷的速度更为猛烈的气势冲向千羽翼。   “吱吱吱……”   ————————————————————   “唧唧……唧唧……”   又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洛雯儿以为是小强在叫,千羽翼还说,这两个东西着实可恶,晚上全部拔毛烤了吃。   他现在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他也顾不得以前许诺她的事,只觉得如果再不把洛雯儿“正|法”,可能就真要掌控不住了。她实在是太过倔强,万一自己哪一天再说错了什么……而且,他们就要回京了……   “唧唧……唧唧……”   声响还在继续,仿佛大了许多。   松鼠却安静了,听不到一点动静,待车驾忽然停止,千羽翼恼恨的起身时,洛雯儿发现松鼠不见了。   千羽翼正待发怒,却听外面传来吵嚷之声,听起来是个陌生的男子,似是还很年轻,语气极为激动愤怒。   “……唧唧,你们为什么不还我唧唧?”   唧唧?   这是发语词吗?   可是很不幸,洛雯儿这个半腐女下一刻便将其进行了合理联想,再联系他的话……结果直接笑出了声。   “唧唧就在你们这,你们为什么把它藏起来?你们绑架了它?好啊,堂堂无涯的军队竟然绑架我的唧唧?还想勒索我?我要向天子告发你们……”   绑架jj?   洛雯儿已经笑得趴在地上。   千羽翼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外面的人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坏他好事。   他猛捶一下车厢,大喝一声:“滚!”   洛雯儿却觉得那人还是再多折腾一会比较好,方才千羽翼正在拆她的防线,她就要支撑不住了。   然而听到主帅号令,士兵立刻驱逐来人。   来人惨叫:“唧唧……唧唧……我来救你了!”   洛雯儿几乎要断气了。   “吱吱吱……”   一个小身影忽然蹿出来,“嗖”的一下钻出窗子。   松鼠?   然后便听到来人惊叫:“唧唧?!”   洛雯儿一怔,原来这松鼠是有主人的,它的名字叫唧唧。   唧唧?   好名字!   哈哈……   外面“唧唧”“吱吱”的叫成一团,似是在用松鼠语进行交流。   松鼠语?   洛雯儿忽然对来人产生了兴趣。   可是未等她坐起身,窗帘一闪,松鼠又钻了进来。   “唧唧?”她竟然极自然的唤了一声。   可是紧接着,车门一响,一个极其凄厉的声音射进来:“唧唧……”   与声音一同射入的还有个人。洛雯儿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撞倒在地,旋即听到千羽翼爆出一声怒吼,一股劲风便擦身而过。   顷刻,裂声齐响,整个车厢为之一震,然后便见车厢如西瓜开瓢般裂开了。却有两个人仿佛坐在炮弹上顷刻弹起,转瞬打作一团。   招式太快,看起来就是两个影子旋风一般的转,若是有一时的失神,会以为那不过是风卷起的一缕烟。   洛雯儿暗自心惊,此人竟然能同千羽翼战成平手?!   然而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掉在地上。   是个人,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   就在洛雯儿以为他中了千羽翼的招数即将危在旦夕之际,此人“嗖”的从地上弹起,叉腰怒骂:“千羽翼,你绑架我的唧唧,还要杀人灭口?!”   他们认识?   白发老头正在唾沫横飞,然而见千羽翼随即降落到自己身边,急忙向后一跳,手一指,想要说什么,却又急忙收回手。   千羽翼冷哼一声,走回车旁,将洛雯儿环入怀中。   那老头也跟着转过来……   已经目瞪口呆的洛雯儿陡的睁大眼睛……此人虽银发及地,脸却红润光泽,仿佛孩童一般,尤其是一双眼,灵动异常。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   而且他的身形动作,灵活敏捷,也丝毫不似老年人,还有那脾气……表情……或许不应该说是鹤发童颜,应该是白化病才是。   “吱吱吱……”   松鼠从已经散架的车底下钻出来,直接射到那人头上。   “吱吱吱……”   “唧唧……”   双方又开始拿松鼠语交流,然而片刻后,那人忽然怪叫:“什么,你让我去救他?”   洛雯儿吓了一跳,然而见那人正气势汹汹的指着这边,顿时瞅了千羽翼一眼……莫非此人是个医生?   千羽翼点点头:“霍氏家族,精通歧黄之术,亦通妖蛊,可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更懂天象,甚至可更改运数。霍氏家族代代出奇人,然而这一代的霍氏传人听说又多了另一种擅长……”   他没有说下去,只唇角缓缓勾出笑意。   那个霍氏传人扭过头,顺甩落一声“哼”。   他个子瘦高,听了千羽翼的介绍,洛雯儿顿觉得那穿着宽敞得几乎看不到身形的袍子的人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气,望向他的目光不禁隐含期盼。   能将一只松鼠调教得如此有灵性,此人定是不凡! ☆、079妙手神医   更新时间:2012-12-17   “哼,不去不去!”霍氏传人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然而松鼠不屈不挠,直接蹦到了他的头上,两只爪子各抓起一绺头发拼命揪,口里“吱吱吱”的叫个不停。   霍氏传人怒了,一把抓下松鼠:“唧唧,你到底是谁的宠物?”   松鼠“咻”的一下蹦出掌控,再次蹿到他头上。   这回不揪头发了,改成刨。   前腿固定,两只后腿一通狂蹬,转瞬就给霍氏传人变了个哪咤造型,紧接着大尾巴噼噼啪啪的在霍氏传人的脸上一通狂拍猛扫。   霍氏传人终于受不住了,将松鼠请下来:“你真的要我救他?”   “吱吱……”   “他刚才还打了我……”霍氏传人委屈的指指青肿的眼角。   “吱吱……”   “那好,咱们谈个条件。”   “吱……”   “我要是治了他,你就跟我回去。”   “吱……”   “再不许离家出走!”   “吱……”   “唧唧,”霍氏传人绷起娃娃脸:“你答应得这么痛快,莫非是看上了这小子?”   洛雯儿差点栽倒,一个是松鼠,一个是人……怎么可能,这人是怎么想的?   “吱——”   松鼠一声尖叫,再次窜到他头上,再一通狂刨,大尾巴把霍氏传人的脸都拍肿了。   “唧唧……唧唧……”   霍氏传人好容易把松鼠祖宗求下来,眼泪汪汪道:“我错了。我知道你对我是忠贞不二的,即便有人蓄意勾引,你依然守身如玉……”   洛雯儿见千羽翼脸色已然铁青,不禁忍笑忍至内伤。   霍氏传人安抚了宠物之后,收起讨好的表情,叉了腰,一条腿微向前伸,腰后挺,又抬高了下巴,拿小眼角斜睨着这边:“既是想请老夫诊病,却摆出那么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洛雯儿刚要上前,肩膀便一紧,她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   霍氏传人等半天也不见有人来给他磕头下跪,不由心中恼怒。再一看,那边已是准备出发了。   他立即“怒发冲冠”,攥着拳头耸着肩膀梗着脖子像只斗鸡似的就冲过来。   “慢着!”   “有何贵干?”千羽翼的语气很是有些漫不经心。   “老夫还没有看病!”   “没人要你看!”   “你……”霍氏传人的怒发更加冲冠:“我要看!”   “偏不让你看!”   “我说看就看!”   “本将军说不看就不看!”   ……   洛雯儿看着他俩斗来斗去,只觉头痛。   她偷偷拧了千羽翼一把……传说中的神医就在眼前,可遇而不可求,你怎么还跟他一样耍起了孩子脾气?万一得罪了他怎么办?而且眼伤已拖了这么久,纵然用内力阻止毒素四处流窜,可是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   千羽翼仿佛浑不在意,继续同霍氏传人斗嘴,霍氏传人最后气得捋起了袖子,将袍子前摆一撩塞进腰带。脚一抬,踩在车上,孩子脸长得通红:“我说看就得看,不看也得看!”   话音方落,一缕头发仿似被风吹到了千羽翼的肩上,千羽翼旋即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立即刀剑相对。   “别担心,”霍氏传人潇洒一挥手:“我不过是点了他的穴,省得他跟我作对!”   众人听千羽翼“嗯”了一声,得知无诈,方收回兵器,但依然警醒以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架到车上去?这是什么战神,带出一帮傻子!”   士兵中有不服者,就要上前,月璃樱却抬手阻止。   她对霍氏一族的名气早有耳闻,此等良机自是不容错过。   千羽翼被放在已成了平板的车上,霍氏传人一抬腿便蹦了上去,松鼠也蹿到了他的脑袋上,一主一宠一同居高临下的俯视千羽翼。   “竟敢不让老夫看病?!竟敢不给老夫面子?!小子,老夫告诉你,但凡老夫看中的病人,谁也逃不掉!”   他一把扯掉千羽翼眼上的白布,动作之粗鲁,顿时让一旁的洛雯儿惊叫一声。   “喊什么?”他旋即偏了头:“老夫告诉你,老夫就是把他眼珠子扯出来也能给他镶回去!你信不信?”   洛雯儿嘴角直抽抽,半天才挤出一句:“还是不要太麻烦了吧?”   “哼!”   霍氏传人得意一哼,转了头,目光方一触及千羽翼的伤处,顿时眼睛一瞪,嘴一张,一句话似是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急忙闭上,脸色变幻莫测。   良久,方发出一声“哼”,竟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气。   千羽翼立即回了一声,却是底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得意。   他立即又“哼”了一声,此番声音大了些,透着不屑,还抱起了手臂。   千羽翼自也不甘示弱。   洛雯儿见他们哼来哼去,丝毫不提治病一事,不禁急了。   就在这时,霍氏传人方重重一哼,清清嗓子道:“此伤也不难治,不过要以人血为引……”   话音未落,眼角处寒光一闪,再一看去,但见一直守在身边的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已然划破手臂,顺拾了扣在一旁的碗。   血流如线,于正午的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   其时,月璃樱方执了刀,见此情景,不禁眼神一暗。   霍氏传人也怔住了,直到洛雯儿将碗递了过来,看到那鲜红的颜色兀自在眼中晃动,然后听到她说:“够吗?”   千羽翼急怒之下冲开穴道:“雯雯……”   可是霍氏传人的头发就像是生出眼睛的手,直接飞出一缕将他重新点住。   他急急抓住洛雯儿的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给那臭小子放了这么多血?你啊你……”   嘴里数落着,手下却有条不紊的把洛雯儿的伤口包起来。   也不见用了什么药,伤口很快就不疼了,连血也不再渗出。   “大师……”   “不要叫我大师,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好好的治治这个臭小子!”   “多谢大……”   “别说废话了!你们都离远点……怎么,怕我害他么?我们霍氏一诺千金,我霍嘉说救他,就一定会救!”   士兵们退开五步,呈包围式,虽然也知霍嘉若是想逃他们绝对拦不住。   月璃樱冷着脸不动。   霍嘉绷起孩子脸:“怎么,还想偷艺?”   洛雯儿起身,打算拉月璃樱离开。   “丫头,谁让你走的?过来,给我打下手!”   洛雯儿巴不得留下,可是接下来看到霍嘉的治疗手段足足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他号了脉,又不客气的扒开千羽翼的眼皮瞅了瞅,“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青绿色的粉末,毛茸茸的,就像发霉橘子上的毛毛。   这东西能吃吗?   “唧唧……”   霍嘉一招手,松鼠便蹦了过来,主动将屁股一撅,尾巴一扬……   “吱……”   屁股被霍嘉毫不留情的拔了一缕毛。   毛被掺到药粉里,然后用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纸包好。   霍嘉手一摊,掌心顿时冒出蓝色的火……洛雯儿认为这在整个过程中是最为……不,是唯一神圣超凡的一幕。   纸包顷刻化为灰烬,他准备将灰烬倒进血中,却是眉一皱,端起碗来……   “啊……”洛雯儿当即愕然。   霍嘉竟然将血喝掉大半碗。   拿袖子抹抹嘴:“这么好的东西,都给那臭小子太浪费!”   顺手将灰烬丢进血中,拿手指头搅了搅。   洛雯儿从刚才就看得反胃,这会差点吐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眼紧闭双目但面色非常难看的千羽翼……也不知千羽翼若是清楚这药竟是这般随随便便的弄成会不会服用。   “好了。”   霍嘉将药装进一个青瓷扁瓶里,交给洛雯儿。见她迟疑不肯接,不禁愤愤道:“嫌弃老夫?告诉你,老夫浑身上下都是宝!”   将小瓶丢给洛雯儿,捞起袍摆就去擦手指:“这药点在眼睛上,一日三次,共需七日。不过你们好像不能继续行军了,因为在这七日内,他见不得一丝日光,否则就是拿太上老君的灵丹也治不好他的眼睛!”   他跳下车,拍拍肚子,很响亮的打了个饱隔。   本也没什么,可是他吧嗒吧嗒嘴,忽的“咦”了一声,转头盯住洛雯儿,目光闪烁,如水灵动。   洛雯儿只一眨眼,他就影子一般移到身边,不断的围着她打转,上下打量,口里“咦”个不停。   千羽翼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心里怒火翻腾,肌肉绷得紧紧的,忽然大吼一声,在霍嘉开口询问“丫头,你打哪来?”之际跳起来,又随手扯住霍嘉飞来的一缕头发,卷在掌中使劲一拽……   “啊呀呀,臭小子,我刚给了你灵丹妙药,你就想过河拆桥了?”   千羽翼拽着不放,霍嘉梗着不动,嘴里一通咒骂。   松鼠“吱”一声,跳到千羽翼手上,嘴一张,利齿闪亮,却是对着手边的头发就啃了下去。   “唧唧,你竟然伤害我宝贵的头发?你变心了,你果真变心了!”霍嘉哭喊起来。   头发砰然断裂。   霍嘉往后退了几步,猛的坐到地上,对跳到他膝头的松鼠扁起嘴,忽然大哭起来。   千羽翼也不管他,丢了手中的断发,揽住洛雯儿就上了马。   “不要让本将军再见到你!”   缰绳一抖,率军绝尘而去。   霍嘉依然坐在地上,看着飞扬的尘土,泪痕纵横的脸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080共处一室   更新时间:2012-12-18   一路行进在荒山野岭,此番是头回落脚镇上。   为了不暴露行踪,亦为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进入小镇前,众人便换了普通衣装,在千羽翼简单嘱咐之后,分散投宿。   千羽翼、洛雯儿、小凳子以及其余两名士兵走进一家名唤“悦来”的客栈。   似乎古代的客栈都叫这个名。   洛雯儿正盯着那掉了色的匾额琢磨,便被千羽翼一搂,就要向店内开进。   “等等。”   还说不要引人注目,他蒙着眼睛一马当先,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不被注意才怪。   她牵住他的手。   千羽翼唇角一勾。   然而下一刻,手中多了根东西。   “这是什么?”   他摸着手指粗细的木棍,脸色一变。   “自是给你探路的。”   让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拿着这个玩意东戳西点?   他刚要发作,倏尔心念一转:“要我拿着它也行,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进去再说!”   于是洛雯儿在前引路,千羽翼拿着棍子很不熟练的敲敲打打,不像探路,倒似练武。   行至台前,洛雯儿方要开口,千羽翼便道:“掌柜,一间上房。”   洛雯儿立即瞪眼。   掌柜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小眼一扫,突然多了句嘴:“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洛雯儿肩头顿时一紧,人随即紧紧贴到千羽翼身侧,然后便听他理直气壮的吼了句:“夫妻!”   ————————————————————   随着房间被一点点的遮挡得密不透光,洛雯儿的心也一点点的慌起来。   该不是真的要与千羽翼在一间房子里同处七日吧?   虽然二人在陵墓里被困半月,但是当时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又只一心想着出去,她也没有太多担心,可是现在……   千羽翼倒挺自在,只是嫌床太短,踹了两下。   “雯雯,别忙了,快过来歇歇。”他拍着床板,往里让了让。   洛雯儿没敢动:“我去把饭菜拿上来。”   千羽翼方才那一嗓子足令整个店堂为之一震,连桌上的筷子筒都蹦了两蹦,她可不敢让他再出现在群众面前了。   门声“吱扭”一响,洛雯儿闪了出去。   千羽翼知道她在怕什么,不过……七天,真是天赐良机,他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她拿下,否则……   就要回京了……   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吗?怎么离盛京越近,心里越是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战场上,这种感觉向来是箭不虚发,可是现在……   他有什么好担忧的?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还是怀疑雯雯对他的感情?   按理都是不可能的,可他为什么就是放心不下?   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多加一层保障!   他翻身坐起,“看”向门口……雯雯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动,眉头顿时一皱,揪起衣服闻闻,眉心更紧。   他以前是从不在意这个的,男人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风来雨去,自是免不了气味豪迈,那才是男儿本色!可是自打认识了洛雯儿,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哪不对劲。   洛雯儿即便穿着宽大暗淡的衣服,依然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自己那时都不敢碰她,好像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就会在她脸上印上个脏脏的手印,换来一句“出土文物”的评价。   他沉眉片刻,忽然走到门口。   “小二……”   ————————————————————   洛雯儿回来的时候,发现千羽翼不在房中。   虽然知道他现在看不到东西,依然寻了一下,也未见只言片语,心里暗恨,不说一声就没影了,太不负责任了!   将饭菜搁在桌上,便去找小凳子。   小凳子竟然也不在。   好在小二正巧上楼,见了她,急忙上前道:“客官方才去洗浴了,特让小的知会姑娘一声。”   火气消了些,旋即想到最近的一次沐浴尚是在进陵墓之前,这都快一个月了,顿时浑身难受。   小二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道:“客栈后院,往右走便是女浴,不过是要收费的……”   “多少?”   小二转了转眼珠:“一钱银子。”   洛雯儿对这个时空的金钱依旧没有什么概念,就算有概念也白费,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还说要把陵墓里的东西都拿出来送我,结果呢?早知道不如揣一把金砂。   女人,无论在哪个时代,经济独立都是最为重要。   她垂头丧气了一会,忽然道:“可以先赊着吗?等那个人回来,你问他要……”   丢人!   就是在她最困难的时期,亦不曾有过赊账一事。   “当然可以!”小二倒不介意。   他早就看出来,这二人虽然打扮普通,但绝非出自平常人家,尤其是那位蒙着眼睛的男人,仅看走路的姿势就一定出手阔绰。   至于这位姑娘……   他还真有点不好判断她的身份。   论长相,一等一的漂亮。他在客栈这许多年,人来人往的看了不少,亦从不曾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只需往那一站,便足以吸引所有目光。   她看去虽柔弱,然而眼神里却别有一种倔强的味道,如此矛盾的气质,真让人过目不忘。   虽然那男子说他们是夫妻,不过照他看来,这俩人不过是对小情人罢了,还可能是私逃出来的。   只不过这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个瞎子?就因为他有钱?   他方抬了眼,便迎上一双目光,虽清澈晶莹,却还带着几分凌厉。   他忙弯了腰,挂上万年不变的谄媚的笑,手往旁边一引:“姑娘这边请……”   ————————————————————   后院不过是一块稍微宽敞的空地,秉着左男右女的原则分设浴室。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是门对着门,中间只隔着半丈宽的过道,门上仅拿布帘遮挡,连标明“男”或“女”的字都没有一个。   因为是女浴,小二将她送至后院就撤了,而洛雯儿站在右边的门口,看着那在风中微摆的布帘,迟迟不敢进去。   偏偏这时,一阵女子的嬉笑声自左侧的门帘内传出。   她当即收回迈入右边的脚。   女浴不是在右边吗?是小二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她站了半天,但闻笑声不断,于是转了身,撩开了门帘…… ☆、081裸男满天   更新时间:2012-12-18   全是热腾腾的雾气,乍一进去,好像呼吸都被潮湿阻住了。   洛雯儿一边小心的走着,一边努力四处查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单间。   雾气氤氲中,有一个大大的池子,勉强可看到里面是若干个赤条条的身子,仿若布袋子一般懒洋洋的搭在池沿上。她打旁边走过时,听到有人说:“诶,又来了一个……”   声音虽低,但明显是个男声,她立刻止住脚步,颈子后面的汗毛旋即炸起。   这时,偏偏耳边又传来女子笑声,就在身侧。   原来她的旁边就是个单间,垂着一道落地的布帘,不过颜色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她竟是没有看出来。   只是这笑声很特别,还夹杂着另外一个人粗重的喘息……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当即掉头就跑。   可是情急之下脚下一滑,根本来不及挣扎就摔倒在地,脚踝顿时传来钻心疼痛。   旁边响起哄笑。   “看起来还不错哦……”   “好像还是个雏……”   “小姑娘,多少银子一夜?”   “我出一两!”   “抠门,二两!”   “呸,三两!”   “哈哈,你能出得起三两?”   “你还别不信,五两!”   “呸,戏花台的小姐最贵的才五两,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六两!”   “哈哈,你以为你是那瞎子?也要当冤大头?”   “冤什么冤?那妞虽长得不怎么样,可是那身段……啧啧,瞎子虽然看不着,可是摸得着啊……”   瞎子?   洛雯儿心头一抖。   “小姑娘,过来让大爷摸一摸,看你是不是也值十两银子?”   水声哗哗,已有人带着一身热乎乎的潮气走来,抓住了她……   “放开!”   “哈哈,这调调我喜欢!”   那个光溜溜的男人就地将她拦腰抱起,直接拐入一旁的单间。   “放心,只要你伺候得大爷我舒服,大爷再加银子!”   洛雯儿刚落到床上,那男人就扑了上来,肥敦厚重的身子当即将她压得几乎背过气去。   “滚开!我不是……”   “救命!”   “千羽……”   “嗷——”   耳边喘着粗气的裸男忽然一声惨叫,洛雯儿只觉身上一轻……   “啪”!   是肥厚的身体与光滑的地面进行了亲密接触而发生的脆响。   “雯雯……”一双铁臂抱住了她:“真的是你?”   被摔得半死不活的男人在“哎呦哎呦”的号叫,外面一通骚乱。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若干个女人纷纷爆发惊叫,紧接着几个粗声大气的嗓门喊道:“谁他妈活腻了?”   “滚出来!”   话音方落,帘子已被狠狠扯下。   然而一记闷响之后,在骤起的惊叫声中,有重物落水,再次激出一阵混乱。   “啊,有人砸场子!”   “好你个瞎子!”   “兄弟们,给我上!”   环在身上的力骤然一紧,随后洛雯儿便见眼前一晃,然后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她看到了此生最为诡异的一幕……裸男裸男满天飞。   身体掉在地上的脆响于身后次第落下,惨嚎哀叫响成一片。   千羽翼抱着她大步走出,小凳子也跟着冲出来,却一手抓了门口的帘子将自己裹住,只露出个脑袋,急声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风过,即便是春夜的暖风,吹在湿漉漉的肌肤上亦是激起无限凉意。   千羽翼方意识到,原来自己只顾着救美,眼下竟是未着寸缕,而对面正传来女子的惊呼。   千羽翼神色依然冷肃,只后退两步,又觉不妥,于是将洛雯儿放下。   “等我!”   旋即跃回浴室。   ————————————————————   待千羽翼出来时,洛雯儿已经不见踪影。   他在小凳子的带引下急吼吼的返回客房。   “雯雯……”   门却是推不开。   努力了半天,小凳子顺着门缝一瞧,小声道:“门打里面被拴住了。”   被拒之门外了?   为什么?   他好像没做错事吧?难道是因为“救驾”来迟?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会跑到男浴室?还是因为方才情急,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春光”,雯雯吃醋了?   “雯雯……”他开始拍门:“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破门而入了!”   “大将军,这样不行,你看我的!”小凳子清清嗓,贴着门缝很小声的说了句:“姐姐,大家都出来看热闹了。”   果真,门很快开了。   千羽翼的表情先是欣喜,很快就沉了下来,转头“俯视”小凳子。   洛雯儿亦看了小凳子一眼,随后调转了目光。   自从陵墓出来,她便没有同他说过话,只因为心里存着个疙瘩。   当然,她亦清楚记得月璃樱打算将她丢在流沙里时他抱着月璃樱的胳膊急切的阻止……   这几日行军,她也在偷偷观察他……   她找不到可疑之处。   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人与人的气味也会有意外的相似,而且,当时她不也是觉得那白檀的气息较往日淡上许多吗?   小凳子不知是感觉到了洛雯儿最近对自己的冷淡,还是认为这种情况不应久留,尤其是千羽翼脸上那条白布正直勾勾的对着他……谁让大将军叫了半天门也没有效果,可自己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就……   于是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门声方一响,千羽翼就捉住洛雯儿:“雯雯,你怎么去了那?”   洛雯儿也在恼恨。   原来客栈在利用那种方式赚客人的钱!直面诱惑,哪个男人能够抵抗得住?   是谁说古代人封建保守,我看他们开放得很!   再看千羽翼一脸急色,更为愤怒:“我为什么不能去?”   虽然走错了房间,可真是有太多的意外“收获”了。   “你若是有事,大可让小二前去寻我,怎么可以……”   千羽翼始终想不通洛雯儿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找他,到底出了什么急事?而且一想到那么多光溜溜的男人……也不知她看到了多少,还有那只肥猪……   拳紧紧攥起。   若不是当时事出紧急,他早就把他们拍成肉饼了,不过没关系,等入了夜……   “我也很后悔,怎么去了那种地方?”   洛雯儿一下子甩脱了他,扭身便走。 ☆、082任我处置   更新时间:2012-12-19   可是脚踝吃痛,当即跌倒在地。   “雯雯……”   千羽翼很快发觉了她的异样,手探至伤处,惊觉脚踝已然肿胀。   “放开我!”   洛雯儿自是挣脱不得,待被放到床上,趁他方一松手,便一脚踹过去。   千羽翼制住她,急声道:“是我出手晚了。可是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去那里……”   洛雯儿继续挣扎。   她自不是生气此事,而是……   “别用你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   “别的女人?”   千羽翼一头雾水,然而多年的出生入死,身为战神的他又怎能不明察秋毫?   眉心一紧,瞬间想起那群男人在浴室里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不过心头却是一喜。   “雯雯,你在吃醋?”   洛雯儿更怒。   她怎么会为这种人吃醋?   千羽翼,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那个女人……听说身段极好,怕正是你一直向往的“奶牛”吧?   怪不得……   十两银子,大手笔么?   千羽翼倒很得意,不顾她的反对,将这只愤怒的小猫紧紧抱在怀里:“雯雯,你终于肯为我吃醋了!”   “自作多情!”   “本将军的感觉从未错过!可不知夫人的感觉是否正确?有些东西,仅凭听,哪怕是亲眼所见,亦未必是真的……”   “砌词狡辩!”   这句洛雯儿常在宫斗剧中看到的词此刻被她用得恰到好处。   “我狡辩?”他诡谲一笑:“那好,咱们打个赌,若我说的是谎话,任你处置,而若你误会了我……是不是也任我处置?”   洛雯儿一怔,开始紧密思考。   若他说谎,自己又能拿他怎样?而若他是冤枉,她可不敢保证千羽翼会像她一样善良,这个“任由处置”可是包含太多可供想象的空间了。   将难题丢给洛雯儿,千羽翼很满意。   “你可以慢慢想……”   说着,扶起洛雯儿的脚,见脚踝肿得更加严重,不觉眉心一紧,长指轻柔,徐徐注入功力。   “你不过是要联合小凳子来骗我!”良久,洛雯儿方低声道。   话一出口,仿佛自脚踝处游动的暖意瞬间蹿到了眼底。   她急忙垂下眼帘:“就你一个人眼神不好……”   他似是没有看到,手指徐动,语气悠悠道:“谁说的?谁又说我眼神不好?”   手掌一展……一滴晶莹准确无误的落在掌心。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她的脚:“雯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相信我吗?”   洛雯儿沉默不语。   似乎的确是有什么事被她误会了,可是……   “可是你这样,我很高兴。”他拢拢她凌乱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就好像眼睛上根本没有蒙着一条碍事的白布:“因为只有你在乎我,才会吃醋……”   “谁吃醋了?谁在乎你?”   “欲盖弥彰!”他捏捏她的鼻子:“现在告诉我,你急吼吼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谁要去找你?我是……”   听完她的委屈,他不禁大笑:“既是要洗澡,何必去那种地方?我的女人,岂是谁人想看便看得的?”   他当即叫来小二,给了一大锭银子,小二立刻乐颠颠的去了。   一刻钟后,一只崭新的黄杨木浴桶摆在屋中。   浴桶巨大,做工也很精细,外围箍着三层铜箍,上面还刻着牡丹花纹。   一桶桶的热水拎进来,整个房间很快就弥漫起一层淡淡的水汽。   “你怎么还不出去?”洛雯儿看着悠闲坐在桌边的千羽翼。   “我又看不见。”他索性伸长了腿。   “你……”洛雯儿气结。   这人现在怎么好像越来越无耻了?   然而更无耻的还在后面,他竟然开始脱衣服了。   “你要干什么?”洛雯儿大惊。   “自是洗澡。”   强调:“一起洗。”   再强调:“你也说了,我眼神不好。”   再再强调:“反正你也……”   反正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洛雯儿不等他说完,就将他推出门外。   听着门“咣”的一声重重关上,千羽翼竟然露出微笑。   他系好腰带,悠哉游哉的去找小凳子了。   ————————————————————   片刻后,千羽翼回到门口,听着里面水声轻响,不觉唇角勾笑。   他抱着臂,斜靠在门框上,不由自主的便回想起那一夜。   那一夜,星光满天,他也是在不远处守着她,隔着散落的石头,听着潭中水声泠泠。   心中忽然漫起无限温软,好像是先被水浸润了一角,然后整个的飘在水中,小船一般的荡漾。   雯雯,我愿意永远这样守着你……   再“眺望”走廊尽头的窗外。   此刻,天已黑了,不过想来小凳子已同那两个士兵把今天在浴室里欺负洛雯儿的人剥光了倒挂在小树林里了,顺便又给他们的某个部位涂了点蜂蜜。   雯雯不喜欢他杀人,他就不杀人。   他真的没杀人。   这招还是同千羽墨学来的。   那小子总有许多整人的本事,当年大家都“流落”民间,可他怎么就学成了这副模样?   千羽墨……   想到这个名字,眉心不禁皱起。   门声轻响,一阵清香就这么毫无预料的飘到他的鼻端,好像竹叶上的露珠滴落水面,推开层层涟漪。   他不觉深吸一口气,正要伸手将佳人搂入怀中,可是洛雯儿返身就进了门。   她拿着块大巾子坐在桌旁擦头发,却从镜中看到摆在一边的饭菜。   折腾了这么久,饭都忘记吃了,应是早就冷了。   她刚准备起身唤小二,就听身后“噗通”一声……   千羽翼竟然跳进了浴桶里,还钻出脑袋怡然自得道:“雯雯,你用过的水就是香!”   洛雯儿呆了半天,方咬牙切齿的大步上前,然而千羽翼貌似很无意的转了个身……   她顿时满脸通红扭身就跑。   “雯雯,给我洗洗头……”   “你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我刚到里面你就去了,还没来得及……”   “我去找小凳子……”   “他现在在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你去找?”   感觉洛雯儿在犹豫,他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也不知眼睛沾了水会不会……”   “把自己盖好!”   “放心,我又看不见……”   洛雯儿一怔,转瞬明白过来……他是说她想看哪便看哪,大可不必不好意思,反正他也看不见她在看他。   “千、羽、翼!”   “好吧。”千羽翼懒洋洋的拿了条巾子,然后摆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 ☆、083生个孩子   更新时间:2012-12-19   “雯雯,你的手真软……”   “少废话!”   “态度就差了些……”   “你到底洗不洗?”   ————————————————————   “雯雯,霍嘉的药你可是收好了?”   洛雯儿手下一滞,又缓缓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按:“你信他?”   “为什么不信?”   “若是信他,当时为什么不肯让他医治?”   “霍嘉脾气古怪,我若不激他,他倒是不肯用心医治了。”   “你认识他很久了?”   “不,初次见面。”   洛雯儿本有些怀疑,可一想到这二人都是大名鼎鼎才智超群的人物,也便释然了。   “雯雯,把药拿出来吧。”   洛雯儿从怀里取出青瓷小瓶,攥在手中,迟迟没有递给他。   “雯雯,别犹豫,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过两日告诉你。”   她咬咬唇:“我还是觉得……”   回想霍嘉的制药过程,很难想象她手中紧紧攥住的会是灵丹妙药。   但凡灵丹妙药,似乎都要用最难寻得的材料,比如六月雪,夏日梅什么的,还有多少年一开花,多少年一结果,而且只结一个果的奇物,旁边还需守着个高人或猛兽来增加获取难度。有的可能还得用几个童男童女,还得受什么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限制。就算好容易将材料凑齐,也要炼个七七四十九或九九八十一日。   哪像霍嘉?拿好像长了毛的东西再加几根松鼠毛点着了……或许那蓝色的火大概叫什么几味真火,然后放血里拌了拌,一会工夫就完事了的?   一想到他那脏兮兮的手指头就反胃,还说什么自己全身都是宝。   如此草率,简直如同玩笑一般,千羽翼是不是因为没看到他的制作过程,所以才……   “霍氏一诺千金,定不会骗人。而且……”他的唇角忽的现出一丝诡笑:“我这眼睛恐怕就算到了盛京,也会让群医束手无策,唯有他……”   笑意愈深:“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是说……”洛雯儿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千羽翼赞许的点点头:“霍氏的这一代传人不但继承了祖宗的基业,还多了一项本事,便是设计机关,而这机关要安到哪里方能检验效果?这位传人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陵墓……”   联想到陵墓重重机关的狡诈阴险狠毒刁钻,再思及霍嘉的古怪脾性,洛雯儿可以断定此人果真变态!   “他是无夜国的人?”   她拈着手中小瓶,思量两国既然暗地里斗得火热,霍嘉该不会私下黑手吧?一诺千金……来自现代社会的她已是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永不变更的诺言。   “霍氏与云裔、苗疆一样,都是不属于任何一国的不世出的家族,但是霍氏又有所不同,他们喜欢到处游逛,居无定所,无论做什么全凭心情决定。今日若非略施小计,他怕是也不肯出手相助。”   “既然你将他说得那么神,他又怎能猜不到你的心思?”   千羽翼笑了笑,撩起水擦洗胸口:“猜到又能怎样?有些事,即便知道别人的用心,但还需按照别人的安排去走,而且他也未必就一定吃亏。”   这句洛雯儿倒听不懂了。   他拍拍她的脸,笑道:“有些事,只顾眼前便好。别犹豫了,给我上药吧。”   可是洛雯儿仍是觉得霍嘉这人靠不住,然而再看看自己的手腕……不仅不再疼痛不再流血,竟连道疤都没留下,想来此人也的确神奇。   她拔掉软木瓶塞,拾了块干净软布,堵住瓶口,再将瓶身微微倾斜。   药水丝毫没有她所认为的血腥之气,倒有一股淡淡的香,似桂花的温甜。   将软布小心翼翼的点在千羽翼黑紫肿胀的眼皮上,但见颜色和浮肿都迅速的减轻,顿时心头一喜。   “那个霍嘉到底多大年纪?”   想到霍氏传人的鹤发童颜,再想到他貌似青春期的逆反,洛雯儿对他的年纪产生了强大兴趣。   “谁知道呢?反正每一个见到霍氏的人,不论是哪个传人,无论是何时看见,就是这般模样,不过听说霍氏都不长寿。”   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动,只觉清凉入眼,大大抵消了这几日来的灼热之痛。   “哦。”洛雯儿有些惋惜。   大抵有奇异本事的人,总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古怪,可是若不长寿……   “这大概就是天妒英才吧?”   千羽翼的眉心很明显的紧了紧:“雯雯,我发现你对这个霍嘉似乎很感兴趣。”   “当然了,像这样的奇人,谁都会……”   眼见得千羽翼原本悠闲搭在桶沿上的手臂已然绷紧,肌肉硬邦邦的在布满水珠的皮肤下彰显着力量和愤怒,就连青筋亦一条条凸现出来。洛雯儿觉得如果此刻能够给他块石头,哪怕是花岗岩,也定是能令其碎成粉末。   这家伙又吃醋了,大概是因为身经百战的缘故,吃醋都吃得这么充满战斗力。   她本想逗他一逗,想想还是算了。   “像这样的奇人,谁都会多打听两句,不过我倒更对那只松鼠感兴趣,也不知此番跟霍嘉走了,还能不能再见到它,毕竟,它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千羽翼轻哼一声,但是绷紧的胳膊渐渐松弛,只手还紧紧攥着。   洛雯儿觉得很奇怪……自从她认识千羽翼,便很少见他有展开手掌的时候,即便是睡觉,亦是攥得紧紧的。   “只有攥紧拳,才能随时随地的出击。只有这样,才能不丢失已得的,才能获取想要的。”千羽翼的唇角浮起一丝坚定;“雯雯,你还记得咱们入店前谈的条件吗?”   他转过头。   虽然眼睛依旧无法睁开,但是神色异常坚定:“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洛雯儿吓了一跳,手里的青瓷小瓶则比她更震惊,差点跳到地上去。   可是千羽翼没容她犹豫,手一提就将她放到浴桶里,自己随之欺身而上……   桶里的水“哗”的一声,溢出大半…… ☆、084机不逢时   更新时间:2012-12-20   “翼公子……翼公子……”   敲门声却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千羽翼万分恼火的砸了下水面,洛雯儿则趁机挣脱魔掌,就要去开门。   “站住!”千羽翼怒喝。   即便看不到,他也知道她这般湿淋淋的有多诱人。   随手抓起衣裳,一步跨出浴桶,顺便把洛雯儿抓过来塞到帘子后面。   门开了,小凳子满脸欣喜:“翼公子,‘东西’都挂好了……”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大家便用化名,在这里,他们都称呼千羽翼为“翼公子”。   只不过他们办了这样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怎么不见翼公子有任何赞赏的表现?脸在那条白布的映衬下好像更黑了,拳也攥得紧紧的,似是要揍人。   他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却险些滑倒。   脚下都是水。   再一看,是从门内流出来的……   千羽翼不动声色的一动,已挡住他继续探究的目光,可是这时,洛雯儿换好衣服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小凳子,你陪翼公子坐坐,我去换点热的饭菜……”   自从陵墓出来,洛雯儿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话。小凳子简直欣喜若狂,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杀气,即便隔着白布也透射出来。   他几乎是抢一般夺过洛雯儿手中的托盘:“我去换!”   声音和人影一同以无比迅捷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尽头。   ————————————————————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洛雯儿只顾埋头吃,看也不看千羽翼一眼。   千羽翼也不在意,只抱着臂坐在一边,那架势好像正等着饭菜自动到嘴边投怀送抱。   她终于忍不住了:“怎么不吃饭?”   “看不到!”   这也是理由?   她将一碟熘肝尖放到他面前……肝脏对眼睛有好处,又将筷子塞到他手里。   “找不到嘴!”理直气壮。   败给他了!   她夹起一筷子猪肝喂到他嘴里,他想也不想的就张口接了,还挑剔:“上饭……咸。”   她忍。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偷偷用半壶齁咸的酱油拌了一小碟鸡丝,正要行动,就听他道:“使坏!”   她当即把筷子拍在桌上:“不是看不到吗?”   他抱着臂,勾着唇角,一副怡然自得但很欠揍的模样。   ————————————————————   不管千羽翼怎么努力,这七日始终没有诡计得逞。前两天是因为小凳子时不时的替分散在其他客栈的人员传递口信而破坏,第三日则是逛了半宿夜市,洛雯儿回来倒头便睡,他便没忍心,然后……洛雯儿的娘家来人了。   当时洛雯儿挨不住他的追问恼恨的丢出一句“大姨妈”,他还以为是要被相看,急忙打扮整齐,还担心的问她自己现在脸上蒙着块布是否会影响他的高大形象,那位老人家该不会真的以为他是瞎子吧?万一不肯把外甥女嫁给他,他要不要拐带她私奔?   然而待明白了是这么一门子亲戚……洛雯儿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脸色的千变万化。   等到后来见她痛得几乎喘不上气,只恨不能代她受罪,还跪在床头握着她的手说:“我听说生孩子也很痛,咱们还是不生了!”   于是上路那天,众人便见千羽翼诚惶诚恐的搀着洛雯儿上了车。   众人只以为他们的大将军终于心愿得偿,满心欣慰的同时也同情的看着洛雯儿……瞧这小身板,遭了不少罪吧?   洛雯儿浑身不自在。   其实她也不过是头两天难受得要命,现在已经好了,可是千羽翼能够重见光明的第一时间就是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害得她以为药物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然而下一刻,他便跳起来,大骂她竟是瘦了这么多,连眼睛都凹了进去,人也变得黑了,看去就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地瓜。   她正要发火,他却叫来了一大桌子饭菜,勒令她必须吃光,然后在屋里转来转去,看到什么不顺眼便狠狠砸下去,就好像她变成如今模样都是他的错,然后便一瞬不瞬的盯住她,似是要眼睁睁的见证这些饭菜对她产生的效果。   结果是今天结账时付了超一倍的银子,谁让他把人家的东西都砸坏了?   本来店里的东西就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巴不得出点什么事来讹上一笔,他倒好……她估计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抛过去。   掌柜笑得只见牙不见眼,虾米似的把他们恭送到门外,一个劲挽留并一再强调“欢迎再来”。   而他所能挽留的不过是洛雯儿的目光。   她死死的盯住他捏得紧紧的袖子……那里藏着锭大银子。   她决定了,一定要把千羽翼的财政大权掌握到自己手中,倒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再不能让他这么大手大脚了。   话说,千羽翼到底有多少钱?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千羽翼扶上马车,小凳子又费力的搬上一个大口袋。   都是各种吃食,千羽翼现在对她采用的是填鸭式催肥手段。   她和小凳子交换了个眼色,小凳子点点头。   她便放心了,可是放下窗帘的时候对上了千羽翼的疑虑……   她旋即对他妩媚一笑,然后“唰”的撂下了帘子。   五日前,千羽翼告诉她,接下来的返京途中会有危险,不过已做了安排,即便暂时得不到援军,亦不会有失。   千羽翼在那边安排,她便在这边打算,只不过当时听小凳子说士兵们对她的交待很是觉得莫名,就包括小凳子也不明所以,但碍于大将军的威势,依然认真办了。   百人的队伍再次踏上了荒山野岭,行进不足半日,便听有马蹄声自后面滚滚而来。   洛雯儿刚掀了窗帘,就听千羽翼来了句:“真慢!” ☆、085内里玄机   更新时间:2012-12-20   他们离开陵墓所在的方位,到入住悦来客栈,总共走了十日,行军速度虽不十分迅捷,但是已超出了千里的路程。然后第十日偶遇霍嘉,离开后霍嘉若是能飞奔回去报信……据千羽翼讲,霍嘉很有缩尺成寸的本事,所以霍嘉大概用不了一日便可到达无夜国都。而无夜国若立即发兵,他们又需休息七日七夜,所以很可以在第四日便将他们围困在小镇上聚而歼之。   当洛雯儿听了千羽翼的分析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立即上路,可是他现在偏偏见不得日光……她不由得怀疑霍嘉是故意借此拖延他们的时间,但她又不敢拿千羽翼的眼睛冒险。   千羽翼倒很笃定:“怕什么?你要想想,霍嘉的话是否会有人相信?”   她愤愤然:“还说什么一诺千金,还说什么要治病救人,骗子!”   千羽翼大笑:“他也没骗咱们,他的确是要治病救人,但是,他可没说不出卖咱们。”   她语塞,良久……   “你不是说他是世外高人吗?为什么要偏帮无夜国?”   “想必无夜是给了他什么好处吧?又或者他自觉在陵墓设计的机关无法困住咱们,所以自惭形秽,更是不服气,于是想让无夜抓咱们回去,估计他的目标应该是要问问咱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然后再把机关修得更为变态!”   “那他为什么自己不动手?你不是说他很有本事吗?”   “霍氏家族虽然长于异术,但在武功方面只是浅尝辄止,全是因为他们自身的体质,而且第一代家主便立誓——霍氏只救人,绝不伤人!”   洛雯儿只觉奇怪,设计机关算不算伤人?或许这点暂时可以忽略,因为毕竟是要有人入侵才会被伤,然而霍嘉跑去通风报信算什么?难道假他人之手而不亲自动手伤人便是不违祖训?这是什么道理?   “可万一真的有人追来该怎么办?”   他们现在不过是百人的军队,纵然有千羽翼这个百战百胜的战神,可若面对多于自己数倍的千军万马……   千羽翼却道:“堂堂一国的大将军,自守城之地回京,只带一百人马,谁信?”   也是,没准无夜的国主还要以为是霍嘉投靠了无涯,要来个引君入瓮。   千羽翼继续慢条斯理:“就算霍嘉口舌如簧,令他们相信,他们也通过各方搜集情报,确认大部队先回了盛京,但这也需要时间吧?然而接下来呢,派谁来剿杀我?无夜国除去那个长不大的公子还有五个公子,每个公子都想在无夜国主西门垣面前弄出个大手笔,来加强自己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可是目前有这么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却只有一个,还不怕他们争得打破脑袋?”   洛雯儿眨眨眼,忽然笑道:“怕也不只如此。他们一方面以为这是个机会,又一方面怀疑这是个陷阱,所以一边争,一边防,生怕是对方要借此陷害自己。那么多的公子,若是只剩一个,自然就不用争了。”   千羽翼的唇角已然露出赞许。   “他们相互争执,各自身后的势力亦是边争执,边调查彼此,暗招频出,自是要浪费不少时间。再有你说过那个丽姬,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怎么能容这等好事落到别人手里?偏自己的儿子又不争气,所以定然要去搞破坏。”   千羽翼大笑:“不错!”   “还有无涯潜伏在无夜的人,听此消息难道不会帮咱们?所以还未等决定谁来领兵,朝堂上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千羽翼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雯雯,你很聪明,但还有一点你没想到,咱们现在是在无涯境内,他们若是想明目张胆的领兵入境,便是入侵,便是撕毁了弭兵协议,其他的诸侯国定会集结兵力讨伐无夜。”   洛雯儿想了想:“可你不是说那座陵墓并非普通的陵墓吗?一方面是靠修陵来占风水,一方面另有暗道,可以不动声色的潜入无涯境内。而且他们只要换成无涯的衣装,随便弄个什么借口,到时事成,也不过会被认为是无涯内讧,其他诸侯国巴不得看无涯的笑话,又怎会出手相助?”   千羽翼饶有兴致的侧过身子,以手支头,笑道:“雯雯,我发现你身为女子似是有些可惜了。”   她此刻正平躺在床,于是以为他又要攻击她不够“波澜起伏”,当即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他笑,眼睛似是在白布后细细打量她:“我本打算把你养在府中,让你如其他的夫人一样赏花玩月,谈诗品茗,不过现在我发现,还是把你带在身边的好,否则倒是委屈了你。”   她白了他一眼:“可是我倒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有暗道,为什么不把它毁掉?总归是后患。”   “若是现在下手,定会打草惊蛇,再说了,戏才开场,咱们现在就鸣锣,戏还怎么唱呢?”   这点洛雯儿倒没听懂,他也不解释,只问道:“你买那么多的布,到底有什么用?”   洛雯儿转了身,拿背对着他:“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而如今,身后追兵来袭,是到放手一战的时候了。   千羽翼听闻来敌不过一万人,当即皱了眉……无夜,莫不是小瞧于他?   洛雯儿却是大吃一惊,这已是百倍之数,比禹城围困时还要严重,千羽翼怎么还如此的淡定自若?   千羽翼身经百战,自是深知但凡战役,被困围城才是最为艰难,而这种追击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再听斥候所报,料定此一万人马亦非心志坚定,应是奉了某个主子的命来探虚实,却也不敢轻敌,于是遣兵一万,若情况当真属实,便就地围歼。   而且果真如洛雯儿所言,竟然穿了无涯的兵服,还打着剿匪的旗号,只可惜战马还是差了些。   龙翼军的战马,皆是来自北地的野马,身高腿长,日行千里,而无夜的战马就如同他们的人一样,实在是略显秀气,也便难怪要用一些阴谋手段了。   当下按照先前布置,兵分两路,他带二十七人冲上十里外的山岗,而其余人则先行离开,护送洛雯儿和粮草,等待形势进行策应。   洛雯儿看着千羽翼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知道他是因为最近眼睛受伤,结果不得施展,还被迫困在车内、房中半月有余,已是闷得发慌,巴不得打上一仗来舒活舒活筋骨,可是毕竟面对这么多的敌兵……   “小心些!”   千羽翼打马上前,牵起她搭在窗边的手使劲一握:“放心!”   洛雯儿再深深看他一眼,撂下窗帘。   车外,千羽翼命月璃樱带余下人马先行撤离。   车马方行出一盏茶的时间,洛雯儿听到千羽翼一声大喝,然后二十八匹战马竟爆出百万雄兵的气势向远方疾驰而去。 ☆、086势如千钧   更新时间:2012-12-21   千羽翼刚率军奔上山岗,便见大批人马乌泱泱的压了过来。   为首者是昌黎,无夜国上将军,背后的主子是无夜三公子西门纶。   西门纶是无夜公子中最为急功近利者,所以来兵是他的人,并不意外,而且虽是剿杀区区百人,却不仅动用了万人的军队驱驰于无涯境内,竟还出动大将昌黎为帅,足见其势在必得之心。   目前在各诸侯国首屈一指的将才有五人,除了被誉为战神的他,便是茳国的康乐,晖国的吴奇,雪陵国无特别出名的大将,但宁国公世子轩辕尚惊才绝艳,博古通今,虽不亲自领兵上阵,但极擅兵法及用人,所以雪陵国虽然将帅平庸,但有了他,便化腐朽为神奇,亦是屡战屡胜,于是亦将他归为此列,剩下的那一个便是昌黎了。   昌黎勇猛善战,弭兵之前东征西讨,为无夜争夺了不少地盘,而当年无夜国意图推翻元玦上一代的天子,便是他统兵挂帅,当时各诸侯国竟是合力方能平息叛乱。十年前,又是他带兵与昌黎对战,争夺风水宝地。   各十万人马,鏖战了两个多月,龙翼军才凭借地理优势甚至不惜烧山的代价方将无夜军队逼退。   那年,他十五岁,初次领兵作战,而昌黎长他两轮,自是早已身经百战,而十年过去,这位老将更是经验丰富,老辣非常。   于是二人一个在山上,俯视千军万马,一个在山下,仰望寥寥数人。   目光相接,仿似将十年的光阴尽皆磨灭,一时间,风烟俱寂。   一万人对二十八人,无论对方是战神还是天神,怕是只要被他们吞进去,便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是如此兵力悬殊的对峙,山下的一方竟然迟迟按兵不动。   山上,那黑袍黑甲之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危机,依旧端坐如钟,一人一马皆昂然而立。   相比于万物,人着实渺小,可是他稳稳的立在那,仿佛比这四围的山还要雄伟坚定,仿佛拥有着统领天下的无尽气势。   他一动不动的立在那,似是与天地融为一体,唯有披风的一角在轻微摆动,如一柄小小的鼓槌轻轻敲击在人的心上。   与之同行的二十七人,亦傲然挺立,仿佛一人便抵千军。   身经百战或许是优势,然而优势过了头,怕就是劣势。   此刻,昌黎大概正在怀疑这区区二十八人为什么会如此的镇定自若,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会有哪个众所瞩目意图除之而后快的人仅带着百人穿行于荒山野岭之间,即便是号称战神的千羽翼怕也不能例外,除非他的自信膨胀得发了疯。   不过据他了解,千羽翼虽然勇猛强悍,倒也不是一介莽夫,当年他方十五岁,便能巧借地势甚至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然来打败自己,今日的他更是不能小觑。   昌黎眯起眼,望向那个高高在上之人。   常言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只是现在,何为虚?何为实?   千羽翼,十年过去了,你的心思倒愈发难以琢磨了。   正当他在研究虚实,以便采用何种对策时,山上的人突然动了,而且一动便势如千钧,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便自四个方向冲击而下,奔至眼前。   己方尚来不及准备,马蹄卷起的浓烟中,便有十几个士兵掉了脑袋,旋即阵脚大乱。   二十八人,不过是二十八人,已如劈风之势杀入他的人马之中,顿时惨嚎四起。   昌黎下令排兵布阵,然而只有一部分尚未被骚乱波及的人予以行动,其余人皆在自保,东奔西窜,不仅扰乱了阵型,还引起了更大的恐慌。   被人群冲挤到远处的副将罗雨大怒:“不过二十八个人,还排什么兵布什么阵?拿马蹄踩死他们?”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寒光横颈而过,一物飞起,紧接着一股血柱直喷而上。   军中大乱。   现在没人听昌黎的号令,他被裹在军中团团乱转。   只是片刻的犹豫,对方便先发制人,令他后悔莫及。再看龙翼军,果然名不虚传,个个骁勇威猛,以一当十。   看似毫无章法的乱杀乱砍,却是能抓住每一个契机。在马上的,就砍人,掉落马下的,便砍马,然而转眼又跃至马上,挥刀狂砍。   他们分散各处,每组四人,始终围成一个密不通风水泼不进的圆形,如同一个旋转的以血肉为食的机关,不断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寒光过处,血雨纷飞。   眼光掠过之际,好像看到那个黑甲之人在看他,而待他迎上目光,那人正抡起有神器之称的通天长戟,横扫下,血雨如幕。   不过是眼神交错的一瞬,已斩杀十余人,而长戟高竖,那二十八人齐齐发出一声厉吼。   仅二十八人,却仿似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此刻尚在包围圈中,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以飞一样的速度向圈外冲去,仿佛破开丝绸的利剪,锐不可当,而为他们的前行开路的,是无数士兵的鲜血迸溅。   仅一瞬,二十八人已杀出重围,汇集到一处,于百丈开外勒马回缰。   身上亦是披红挂彩,却更显英武,令人不敢逼视。   将士们都被杀懵了,木呆呆的看着那二十八个夺命煞神,竟无一人敢上前。   昌黎粗略一算,这么一会工夫,己方竟损失了近千人,不禁大怒:“儿郎们,敌人仅有区区数人,却斩杀我军千人。这里面有你们的兄弟,有你们的父亲或是儿子,他们是你们的血肉至亲,你们就忍心看他们的鲜血白流,忍心看他们含冤丧命?天理何在?道义何存?”   士兵被激起斗志,齐齐怒吼:“誓杀此贼,报仇雪恨!”   昌黎偃月长刀一挥,直指千羽翼:“儿郎们,用你们的武器来扞卫尊严,扞卫英魂,为亲人报仇雪恨!杀——”   “杀——”   九千将士齐齐怒吼,声势震天。   马蹄滚滚如雷鸣,誓要踏破山河。   烟尘卷着人马呼啸而来,似一条劈波斩浪的巨鲨,直冲向前方静默不动的鱼饵。   地面震颤犹如巨鼓雷动,轰鸣不绝,人马渐渐没入烟尘,仿若飓风,呈铺天盖地之势,向前方微弱的一点迅速而愤怒的压下…… ☆、087生死对决   更新时间:2012-12-21   烟尘在眼底弥漫,怒吼与马蹄在耳边狂啸,仿佛要将人马尽皆吞没。   千羽翼却率领士兵岿然不动,直至怒雷携卷狂风滚至眼底,方稳稳举起通天长戟。   无一声呐喊,却有惊雷响在心中。   二十七名士兵齐齐兵出鞘,箭上弦,纵马挽缰,直向那灭顶风暴狂奔而去。   距离仿佛以裂空闪电一般的速度无比迅猛的缩短,仅是眨眼之际,就撞至眼前。   然而就在这时,昌黎眸底陡然一缩……那是什么?   亦是烟尘,似是携着更为狂暴的霸悍之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前方,从两侧向这边席卷而来。   烟尘中,数不清的战旗逆风而飘,而风行之快,几乎将它们扯成无数条直线,仿佛一块块生硬的铁板,就要向他们迎头砍下。   浓重的黑色,隐约可见的飞龙在天,于烟尘起伏中闪烁金光。   伏兵?!   不是说千羽翼身边只有百人吗?难道……上当了?   不对!即便霍嘉不来通风报信,他们也已听说千羽翼身边只带着百名士兵,据说是为了救一个女子。   当时他之所以觉得此消息不可信,是因为千羽翼铁面冷血,从不对女人动情。上回晖国曾送他一名号称天下第一佳丽的美人,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当场拒绝。如此无情之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而令自己身陷险境?他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个国家多少的人想要他的项上人头?   不,绝不可能!   只是依无涯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因为那个至今不被天朝承认的国主的无赖之举,而变得愈发的狡猾刁钻无所不用其极,此番保不准是故意放出风声,引人来袭,趁机歼灭并挑起事端。   无涯又嫌地方小了,是吗?可是这几年,龙翼军南征北战,拓出八十万里疆土,已成为面积仅次于雪陵的第二大诸侯国,而无涯自建国至今仅仅历经了一百八十八年啊。   所以即便听闻消息,无夜也无任何举动,甚至不曾提及。大家都在观望,等着看到底谁沉不住气,而且……想来其他的诸侯国也早已听到动静了吧?   可是霍嘉信誓旦旦的说千羽翼的确只带兵百人,身边也的确有个女子,而千羽翼亦受了眼伤……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千羽翼已经破解了他的天罗之阵。   这么说,消息是真的了?   那个女子……千羽翼真的为了个女子动心了?这个消息倒似乎比千羽翼只带百人在侧更让他震惊。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他不禁生出几分兴致。   而当时,举朝哗然,立即商讨要如何消灭千羽翼……只想见尸,不想见人!   然而公子们太多,谁都想立功,而谁都有顾忌,因为总有人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似是看见霍隐与某公子过从甚密……   就这么折腾三日,三公子方狠下心,派他出兵,却又担心中了埋伏,只给了一万人……   这群公子,又想要王位,又怕伤了元气,最终倒霉的只有他们这些将领。   他虽不满,却也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遂带万人匆匆而来。   一路上,两个副将参军亦为如何施行战术争执不休,不得不数次停止进军调节矛盾。   他心中憋着股气,再看方才……对方仅二十八人,却人人同心,而自己这边虽数以万众,却如同一盘散沙。   无夜……即便无外敌来犯,怕是离灭亡之日亦不远了,仅偷个风水宝地,便真的能保住万代江山?   可是作为无夜的将领,他不能对劲敌坐视不理,今日即便拼了这条命,亦要将千羽翼斩于马下!   然而,这只是在对方仅有二十八人的情况下。眼下,四面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不待他发令,众人已觉中了埋伏。   看那气势,怕是有三万人尚不止,而龙翼军骁勇善战天下闻名。   士兵先自吓软了腿,又见狂烟乱作,旌旗四起,只觉是神兵天降,结果尚来不及看清形势,便掉了脑袋。   于是不少士兵当即勒马,来不及减速的人便撞到他们身上,后面的人再撞上,再有人回头逃跑……近万人的队伍顷刻乱作一团。   一群蠢货!   此刻虽伏兵在即,然而鞭长莫及,只要围上千羽翼,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亦难逃一死,斩获首级只在顷刻之间,然而这群家伙却被吓破了胆,前进是死,后退亦是死,可是他们宁可死得窝囊!   万人败于百人,他此生还未吃过此等屈辱的败仗!   不再管这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攥紧了偃月长刀,大喝一声,直奔那黑袍黑甲之人而去。   ————————————————————   寒光起,风声烈,生死对决只在一瞬之间!   ————————————————————   ……士兵的惨嚎依然响在耳畔,昌黎不用回头,亦可想象他们是如何自相践踏,零落成泥,如何在敌人的刀剑下毫无半分抵挡的勇气,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他再也管不着了。   他的浑身渐渐松弛下来。   三十年的风餐露宿,金戈铁马,终成一梦。   这个梦,碎了。   终于可以放开了……   然而……手,依然紧紧攥着他的武器,相伴他三十七年的偃月长刀。   一切,都在眼前倾斜……倾斜……黑暗……   ————————————————————   昌黎倒在马下,双眼对着烟尘弥漫的天空。   今天艳阳高照,他记得千羽翼从山岗上冲下来时天上正有几朵白云静静停留。   阿菲,你说你最喜欢我陪你看云,不知道那几朵云现在有没有飘到你的身边……   微动的眼珠终于归于静止。   ————————————————————   千羽翼看着昌黎的眼睛渐渐蒙上尘埃,微偏了头,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厚葬!”   长戟一轮,指向前方:“全歼!” ☆、088如虎添翼   更新时间:2012-12-22   无夜国残军见主帅已死,更为大乱,未及敌人的刀剑架到自己头上,便自相践踏,亡者不计其数。   直至抬目而望,千羽翼方见四围多出无数面黑色的大旗,仿若千军万马前来助阵。   他一怔之下,当即大笑:“雯雯,聪明!”   为了制造万马奔腾的效果,他事先命令士兵在马身缚上树枝,这样奔跑起来,烟尘四起,风沙弥漫,势如猛虎,自是令敌人难辨己方底细。   而洛雯儿则是为这只猛虎插上了一双强而有力的羽翼。   她用黑布充作军旗,每匹马身上都捆上几杆,士兵背上再绑上两支。   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在上面刺绣飞舞的金龙,只简单的画了道粗而蜿蜒的曲线,但是烟尘迷眼,烈马狂奔中,谁又能真正看清有几面纯粹的军旗?   如此浓烟滚滚,旌旗招展,对方又惊慌失措……   他真要仰天大笑了……以一百对一万,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这怕是自己到目前为止的领兵生涯最为痛快的一次了。   雯雯,你真是上天赐予我的贤内助!   他夺过一面军旗,上下一挥,正要发布号令,马车却自身后匆匆赶来。   洛雯儿将头探出车窗,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将旗杆往地下一戳……黑旗飘扬,金龙如飞,旗下人披风漫卷,衬着起伏的烟尘,更显威武。   “千羽翼……”   马车停在他身边,洛雯儿却因为呛了烟,不停的咳。   他扫了眼前方,但见我军依旧勇猛,敌军依旧混乱,于是很快转了目光。   “雯雯……”   摘了水囊递给她,顺轻拍她的背。   她灌了一大口,待咳喘略歇,一把抓住他的手:“放他们走!”   千羽翼当即黑眸一沉:“为什么?”   洛雯儿只是不想看到他杀人,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尤其是刚刚……她看到那个无夜国的将军就在寒光一闪之后倒下了。   他倒得那么缓慢,那么不甘,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最后的心愿……   那一刻,心仿佛被拧绞般的痛。   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   不过是当权者的争夺,关于私心与野心的争夺,为什么要牵连到他人?为什么?   的确,只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可是要战到什么时候?   而待天下终于平定,是否还会有新的战争?   只要贪欲不灭,世间便难有和平!   她只以为,不过是制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吓退敌军,却不想会弄成现在的血流成河,这满眼的鲜血,她……沾了几滴?   “不能杀他们!因为,因为……”   又一个士兵惨嚎着倒下,很快被对手以及己方的战马践踏成泥。   “因为……”她一咬牙:“因为如果没有人能够回去报信,有谁会知道我们有千军万马呢?回京的路还很漫长,这种虚张声势能用一次,却很难用第二次,所以不妨放他们回去,这样便可弄假成真。不仅无夜国的人,就连其他对咱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人都知道咱们手头不只百人,到时也就不敢对咱们轻举妄动,回京的路亦会顺畅平安许多……”   千羽翼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周围厮杀震耳,可是他却置若罔闻。   洛雯儿冲那边焦急的望上一眼,再转了目光,握住他腕子的手不觉一紧。   千羽翼腮边的筋跳了跳,忽的拔了军旗,一挥……   士兵正杀得兴起,忽见叫停,心下怀疑,却又不敢不从,但见千羽翼的大旗又是一动,于是纷纷怒吼,将表情拧得更为狰狞,刀剑挥得更为利落,却堪堪偏了那么一小点,速度堪堪慢了那么一小会。   无夜国的士兵目前已是被杀得丢盔弃甲,但见似是得了个空,立即掉头往回跑,龙翼军便大吼着追上去。   可是有那么几个士兵看来真是晕头转向了,竟跑错了方向,结果又被龙翼军兜了个圈给赶了回去。   千羽翼手握大旗,遥望烟尘远去,心里叹道……雯雯,你还是不够狠!   但是你很聪明,为了救他们竟然想出这么一个说服我的法子,我没法不答应你,而且你说得没错,我们未来的行程,定会一帆风顺!   ————————————————————   果真,除了几场连绵细致的春雨,军队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时入四月,在春雨的洗濯下,春色愈发明媚起来。   洛雯儿即便将窗帘卸掉也无法饱览春色,千羽翼便把她揣在怀里,纵横在青山绿水之间。   愈接近盛京,那种春意愈发浓郁。   在现代社会,洛雯儿曾经游过西湖,已觉春光灿烂,无法比拟,而在这个时空,整个春天通透得仿若水晶,每一种颜色皆清新明丽,柔软得让人想要用手去触摸。   大概是见她极为喜爱这春天的景致,返京的队伍越走越慢,昨日因了一场尚未湿了地皮的小雨,竟是刚过正午就扎营了。   洛雯儿站在千羽翼身后,看他遥望远方……据说用不了七日便要到达盛京了。   她默默的看了他半天,无声上前,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宽厚硬朗的后背,喃喃道:“最近为什么不开心?”   是啊,为什么不开心?得胜凯旋,又在中途以少胜多,大败无夜的军队,彰显国威,此番回京,定是犒赏多多,为什么还要不开心?   遥望的目光蓦地变暗,那个近在咫尺的国都再无从前那般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这一刻,他很想带着身边的人远走天涯,只有这样,才能逃脱一直纠缠他的阴影。   战无不胜勇往直前的千羽翼,何时这般胆小起来?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回身抱住她,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心,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雯雯,你会对我变心吗?”   洛雯儿一怔:“你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他不回答,只重复问道:“会对我变心吗?”   变心?   洛雯儿觉得应该不会。   她不是那种善变的人,也不是那种善于交心的人,然而只要认准了什么,便会坚持下去。   当初,她认准了季晴川,是因为他是她幼年的那次惊吓中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关心她,于是她把他认定为是自己将来那个家庭里一个必不可少的男性成员。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条件更好的人,不是没有遭遇过强烈的亦是真心的追求,可她就认准了他了,纵然二人自始至终平平淡淡,她却觉得踏实。她认为那些在书中惊天动地的感情不过是为了赚人的眼泪罢了,而身边的人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过是把书上的东西搬出来在别人面前演绎罢了。   她也会幻想,亦更现实,但也不代表她会一条道跑到黑,若是有人先对不起她,她可以努力挽救,但绝不会低声下气。虽然割舍多年的感情的确会疼,但即便是疼,她也会忍住!   还记得初来这个时空时,她是那么的焦躁不安,整日里只想着回去,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而当她决定认命之际,偏偏又给了她个希望。然而希望一闪即逝,而今看来,她似乎是……   可是谁又能抵挡意外?万一她……   她不觉抓紧了他的衣襟。   这个男人……虽然他依旧蛮横依旧霸道依旧粗心大意,可是对于她,是难得的细致与柔情。他的情话,不论是粗制滥造,还是肉麻入骨,皆是毫不掺假的真心实意。   他数次为她以身犯险,哪怕是自己身临绝境,亦要把生路留给她。   这个男人……让她初次体验到什么是大悲大喜,打乱了她二十年来平淡无奇的生活,就像他初次出现在她眼前,便将自己强行刻入她的生命,入骨入髓。   而今,她也可以为他牵肠挂肚,因了他的一丝细微而牵动心神。这短短半年所经历的种种,好像一道道绳索将她牢牢绑缚在他身上,而想要回到原来世界的心愿不知不觉的,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甚至有些惧怕自己某天会从他身边突然消失。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如此的眷恋他,以至于那个身份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知道,有些事在这样的时空是难免的,而且纵使有多少不愿,亦是一时半刻不能破除,总要有太多的忠孝仁义要顾忌,要周全,而他只要全心全意的对她,她亦不会过多为难于他,毕竟对于他而言,因为时代与身份,能够守住自己的身心已属不易。   只要他可以,她便可以,除非……   “雯雯……”见她许久没有动静,千羽翼不禁有些不安。   她眨眨眼,竟觉眼角微涩:“千羽翼,如果有天我忽然消失不见,你……”   双肩一下子被他钳住,一双黑眸死死的盯住她,整张脸瞬间紧张得骇人:“你要上哪去?”   她忽然幸福得想笑,有这样的男人如此的紧张她,她还有什么奢求呢?   一生一代一双人,已是足够。   “是你刚刚问我是否会变心嘛,”她故意皱起脸:“这好像应该是女人问男人的话……”   整个人瞬间被他扯入怀中,脸也“咣”的撞在他胸口,磕得鼻子酸痛无比。   这个千羽翼,一着急起来就不管不顾,当我和他一样是铁打的吗?   “我不会,永远不会!”他声音坚定,而后却略带颤音,似有一些迟疑:“你呢?” ☆、089又见画楼   更新时间:2012-12-23   “你不会,我就不会!”她轻声道。   耳听得千羽翼长长的舒了口气,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冷硬的唇角正在勾起笑意。   她也不禁弯了唇角,望向远方……   青山如黛,绿海无边,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向西移去。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   时入五月,守家卫国的龙翼军主帅千羽翼终于回归盛京。   虽然仅是百人的队伍,却得到了盛京百姓的热烈欢迎。   未等进入城门,洛雯儿便听到锣鼓声阵阵传来,而待步入朱雀门,便见百姓分立两侧,手持鲜花或彩带,欢呼连连。   虽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每个人都尽力伸着脖子要看一眼他们的大将军,似是在争取一缕佛光,于是便消灾祛病,荣耀一生,然而中间依旧留出宽敞的大道,其上铺沙洒水,光灿如金。   “大将军……”   “千羽大将军……”   “祝贺大将军又打胜仗……”   “恭贺大将军再立新功……”   “欢迎大将军凯旋……”   呼声连连,有的人竟然激动得哭起来,还有妙龄的少女,羞红了脸颊,挤出队伍,将手中的鲜花或荷包丢到那黑袍人怀中,再水波盈盈的睇上一眼,低头跑开,于是周遭便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千羽翼稳稳的端坐马上,身形笔挺如枪,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悍厉,然而唇角却隐隐透着得意。只是这份得意并非来自百姓的拥戴,而是对着车内那人,那意思是在说……看,你未来的夫君是多么的受人待见,快骄傲吧,尖叫吧,欢呼吧……   洛雯儿自是知他心中所想,当即白了他一眼,然而心里着实高兴。   今日的盛况全是他一刀一枪于尸山血海中拼来的,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皆代表着一场残酷的搏命厮杀,皆记载着刀光剑影的生死一瞬。   千羽翼,身为无涯乃至天下的战神,他……实至名归!   而这个人,又是她心系之人,她更是他不惜以生命守卫的挚爱,她又怎能不为此骄傲,自豪?   那昂然挺立的身姿,依然是黑袍加身,却是这灿烂春日里最为夺目的色彩。   她久久的望着,竟不觉出了神,而他忽然回头对她龇牙一笑,顿令她两腮一烫,没好气的将那本来就很狭窄的缝隙堵上了。   然而没一会又偷偷将窗帘挑开条小缝,努力避开那个黑塔似的身影,四处打量。   自打接近城门,她便不肯再同千羽翼共乘一匹马了:“放我下去,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千羽翼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坐在车里,自己骑马陪在身侧,然而一旦进了朱雀门,他必须走在队伍前方,却也不肯让洛雯儿离他太远,就跟在身后。   此刻,她好奇的打量四周。   她来到这个时空所接触的城镇,一个是禹城,一个就是千羽翼治疗眼伤时所落脚的不知名的小镇,皆是偏僻落后,本想领略一下国都的风采,可满眼都是人,只能勉强看到屋舍虽然高矮不一,但皆青砖白瓦,整洁干净,檐下或挂着灯笼或连着牌匾,想来应是集市的所在。   提起集市,她不觉摸了摸手下的包袱。   里面装的都是些泥娃娃,布老虎之类的小玩意,是千羽翼买给她的。   那是在小镇落脚的第三日,千羽翼突发奇想,要带她逛街,说是十五的花灯会因为她的“胡闹”错过了,现在弥补一下遗憾。   二人手拉手……确切的说是千羽翼死抓着她不放,说是自己看不见,如果她不看牢他,他就容易走失,结果弄得夜市上的人都拿二人瞧热闹。   他倒好了,看不见,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可是她呢?感觉就像过街老鼠一般。   好在大家很快习以为常,她才有机会去瞅那些摊子上都摆了什么。   小镇比禹城还要落后,不过有些小玩意倒是做得蛮有趣的,虽不精细,但胜在可爱。   她便拿起来把玩,摊主就趁机兜售。   其实她只是随便看看,虽然在现代社会,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应是在父母身边撒娇,拥有满屋子茸毛玩具的幸福公主,可是她自幼便在孤儿院,即便有玩具,亦是被他人先抢去了,而等到自己打工赚钱,忙的却是怎样吃饱肚子,怎样供季晴川读书。她不是没有在摆设着种种粉嫩松软得让人恨不能抱一抱的绒毛玩具的橱窗前长久驻足过,却也只是看而已。   待到生活真正稳定,她却已丧失了曾经的情怀,唯象征性的在床头摆了只绒布熊,来祭奠她逝去的枯燥空白的少女时光。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布老虎的头,又将它放回摊上。   可是转眼,布老虎又回到她怀里。   那边,摊主已捧着锭银子,对着千羽翼千恩万谢。   在她正盯着银子琢磨这个时空的物价为何如此昂贵时,千羽翼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了。   “这只布老虎多少钱?”   “五文……”   “五文?”洛雯儿尖叫,成功吸引了诸多目光。   她就是再怎么天真也知道铜钱和银子的区别。   “可你怎么给了他一锭银子?”   千羽翼纵然眼睛看不到,仅凭手感应该也能摸出银子和铜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形状和质感吧?   “高兴!”千羽翼随随便便的甩出两个字。   洛雯儿噎住,而接下来,无论她的手碰到了什么,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哪怕是目光在某个物件上格外的停留了片刻,那样东西都会像长了翅膀般飞到她怀里。如此的迅捷准确,如何让人相信他是个“看不见”的人?   短短的半条街,洛雯儿却充分的体会到了傍大款的感觉。   她不由得想起与季晴川逛街的情景,因为手头紧张,二人多只是看,尤喜逛家居,商量着将来结婚买什么经济实惠,又美观独特。每每遇到她爱不释手的东西,他都说要买下来,却是她按住了他取钱的手……他们的钱,要用在刀刃上。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拥有一个家而努力,哪怕那只是个非常普通非常小的空间。可是小也有小的好处,二人会靠得更紧,那样会很温暖。而这么多年来,季晴川唯一送她的,是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她买的一部手机……   又一只小陶猪塞到她怀里……而她不过是在盯着它回想往事。   摊主看她抱着这么多东西,笑得慈眉善目:“姑娘,你真是有福气!”   是啊,她在世上二十年,头一回得到一个人如此的宠爱,甜蜜饱满得就像这满怀的礼物,几乎让她承受不住了,她果真是有福气的人。   周围的喧嚣冲散了回忆跳跃在耳畔。她目光微移,再次落在前方那个黑色傲岸的背影上。   他亦是心有所感,回头看她,唇角微勾。   四目相对,仿佛于无数声浪中隔离出一个只有二人的小小空间。   人马缓行,队伍徐转……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就如同他一瞬不瞬的看住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消除了她的羞涩与所有的顾虑,她仿佛听到他附在耳边说:“雯雯,待面见王上,我就请他当众赐婚,我要给你这世间最无上的荣耀!”   风轻轻拂动耳边碎发,就像他温热的气息。   她不禁腮边一烫,目光一闪。   就在此刻,一幢高大的东西转过前方墨黑的阻挡,一点点的出现在眼前……   她的目光本是毫无意识的被那花花绿绿牵引……牵引……   然而她忽然长睫一颤,瞪大眼睛……   下一刻,她已浑然无觉的冲出车厢……   ————————————————————   千羽翼本觉得她即便只在窗帘内露出一只眼睛亦是美得惊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却忽然见帘子一抖,紧接着车门一开……   围观的人则只见车内忽然掉出一物,眨眼便冲到了画楼之下……   ————————————————————   “雯儿,发什么呆呢?哦,又盯着那牌坊胡思乱想呢?”   新星大厦四楼的储备间内,芳姐脸上敷着海底泥,在她身后笑道。   “什么牌坊?那本是幢画楼,不知何年何月留下,也不知何年何月经了场大火,结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过上面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图画,可能就是关于那个时代许多故事的记载……”   ————————————————————   牌坊……   不,是画楼,真正的画楼,完整无损的画楼……矗立在她眼前。   暗红的门柱,繁复的花纹,精致玲珑的窗子……除了色彩明丽鲜艳,崭新完好,与她在现代时经常凭窗而望的牌坊无一丝不同。   她急忙回头……   周围依然是欢腾的人群,平整的青砖白瓦……其中,那双划目而过的深邃的略带些探究的黑眸令她的心底陡然一滞……   转了目光……   她的手正轻轻搭在门柱上,颤抖……   她的脑子轰轰作响,仿佛有无数的飞机在轰炸。烟尘弥漫,亦迷了视线……   再清醒时,已觉欢呼声渐渐低落,大家正将目光一一集中在她身上。   搭在门柱上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已在柱子上印出几痕月牙形的印记。   她盯着那印记,忽的心念一动……   ————————————————————   于是所有人,包括千羽翼,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忽然张开嘴,对着画楼的门柱狠狠咬了下去…… ☆、090天降祥瑞   更新时间:2012-12-24   洛雯儿转了身,垂着眸子,呸呸呸的吐着口中的木屑和颜料。   都怪千羽翼,自从她割破手腕放血为他做药引,他便没收了他在陵墓里送给她的以供防身的匕首,害得她只能用啃的方式来给木头做记号。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个记号,她也想不明白。   她走到已是目瞪口呆的千羽翼身边,睇了他一眼,微低了头,上了车。   ————————————————————   千羽翼看着静默的车厢,沉思片刻,便转了头,继续前行。   欢声又起。   他依然巍然端坐马上,背挺如枪,神色依然严峻,然而黑眸却更加暗沉,暗得仿佛暴雨来临的黑夜。   他没有再回头,却没有放过车内一丝一毫的动静。   剩下的路,车里的人再也没有撩开窗帘看热闹。   雯雯……有心事!   ————————————————————   人群从朱雀门直排到王宫外,里三层外三层,而待到了奉仪门,已有王家仪仗分列两旁,皆金衣锦袍,如两堵光灿的墙壁,金碧辉煌。   长号齐齐举起,在正午的阳光下划开一道道光幕。   “呜……”   “呜……呜……”   “呜……呜……呜……”   一声起,万声和。   只是交睫之际,春花美景便好像被肃穆笼罩,顿显庄严。   人声骤歇,只听见低沉的号声响彻天地。   然而又有一串悠长而流动的乐音自光灿深处传来,水花般直铺到脚下。   一架十丈长的编钟横在前方,随着乐音的飘飞,闪烁着灵动的光,直将两列朱衣紫腰的文武重臣掩在华光之后。   鼓声起,琴声扬,刹那芳华。   一时之间,仿佛天上白云亦为之起舞,清风亦为之吟唱,红墙,碧瓦,殿宇,楼台……皆在明丽的春色中更见曼妙,而不知打哪飘出的悠悠檀香似是缭绕成雾,静静的游移漫浮,将一切笼罩其中,恍若仙境。   不,的确是仙境,因为有人正在叫:“看,那是什么?”   随之无数的人跟着惊叫起来……   “快看,天怎么变色了?”   “有东西在飞……”   “啊,凤凰?”   “凤凰!天啊……”   喊声骤然乱作一团,竟压过了滔滔乐音,传到了离仪仗最近的正在接受欢迎的人群耳中。   然而更为震惊的喊声随之而至:“看,太阳……两个太阳!”   喧闹忽的一滞,片刻静止后,众人仿若海浪翻卷般哗啦啦的跪倒一地。   洛雯儿惊叹的目光移向空中,果见中天出现两个太阳,皆如金盘高悬,光辉灿烂,而东面天空正有气流翻滚,红、黄、绿、白、黑似彩锻飞舞,再相互交错变幻,如海潮漫卷,铺了半个天空,亦遮了两个不分伯仲的太阳。   于是,云蒸霞蔚中光芒隐现,明暗缤纷,更添壮丽,又有阵阵异香,如泼霖散雾,自云层倾泻而下。   云霞间,香雾里,两只彩色的鸟在翩跹起舞,振羽吟唱,其音婉转悠扬,清幽飘渺,仿若九天仙乐。   距离虽极遥远,依然可见彩鸟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发光发亮。它们在云内穿梭盘旋,长长的尾羽曼妙翩然,所过之处,牵起无数云丝绵绵,竟仿似在空中勾画了一幅绝美的图景。   再一声长鸣,声震九霄。   洛雯儿正震惊的望着那片绚烂,却听得人群再起骚乱。   “天啊,快看这边……”   “啊,麒麟?!”   “好大的龟!”   ……   跪倒的人群纷纷向两边撤退,留出更宽的通道,然后洛雯儿便见一对怪兽昂首阔步的行来。   说不清这对怪兽到底长得像什么,龙一样的头上生有一双鹿角,眼睛像狮子,身材是真真正正的虎背熊腰,却布满了硕大的鳞片,后面又长着一条牛尾巴,四足则如马蹄,纷踏四朵祥云。虽足不沾地,却有隆隆的足音震天动地。   在二者身后,是十只硕大的龟。   在这场突然掉入的梦幻,洛雯儿只觉这十只龟还算正常,至少能被一眼看出是何种动物,然而亦非普通。   通体的金色,其上花纹竟似八卦,还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最为严重的是,它们竟有一人多高,在随着麒麟一路缓行而来之际,洛雯儿只觉得是十辆金光闪闪的坦克在向她开进,而她和所有的人都被这异景震撼得忘了呼吸,更别说逃跑了。   麒麟于军前止步,摇头晃脑,忽然拜下。   头深叩后微扬,巨口大开,烈焰忽然从血口中翻卷喷吐,如雷鸣般的吼声亦滚滚而出,足可将人震得心神俱裂,魂飞魄散。   洛雯儿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碎成了粉末,只要有风一吹,便会踪影全无。   金龟则匍匐在地,极尽虔诚。   于此同时,长空之上,彩凤忽然鸣叫声声,随后四围涌起数不清的鸟叫,纷繁却不混乱,此起彼伏又各展其能,听起来就像一曲庞大的森林乐章。   而在人群的外侧,陡然传来阵阵惊叫,如海浪一般推向前方。   原来不知打哪来了一群野兽,不仅有狮子,老虎,豹子,豺狼,巨蟒等凶悍之物,还有鹿,羚羊,兔子……   这些野物从不现身盛京,而今却齐齐围在最外层,引颈长鸣。   吼声之巨大,简直催肝裂胆。   好在猛兽只是围着,并不向百姓发动进攻,亦不捕杀弱小动物,所以人们只是短暂的惊恐,而后更是俯拜在地,不敢出声。   此一刻……   彩凤高飞,穿云过雾,振翅而鸣。   万兽齐聚,惊天裂地,御风而行。   ————————————————————   元玦王朝一千三百五十六年五月初一,无涯国都盛京突降祥瑞,此消息不消三日已传遍天下。   ————————————————————   晖国。   国主北华弶从华塌上惊坐而起:“什么?祥瑞?什么祥瑞?”   “就是……”来人跪在地上,见主上震怒,哆嗦得语不成句。   北华弶一脚踹倒来人,又觉蓥金石案上极品沉水香制成的香山子极不顺眼。敞袖一扫,价值数十万金的宝物便碎在了地上。   “祥瑞?哼!”   ————————————————————   相比下,茳国国主东方旭则分外冷静。   其时,他正在品茗。   这紫尖蒙茶乃是他最爱,就连停在鎏金巨树上的白鹰亦露出几分惬意之色。   他呷了一口茶,扬颔闭目,无尽品味。   白鹰便长翅一展,无声的落在他肩上。   “祥瑞么……”   他似是自言自语,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微勾的唇角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   白鹰一向深受主人宠爱,此刻竟将弯而坚硬的喙探入青花白玉盏中,咕噜的饮了口茶,闭了眼,神色竟也露出同主子一样的意味不明。   ————————————————————   “你觉得如何,轩辕卿家?”   重重宫闱下,一个声音自紧闭的落地锦幔中悠悠传出。   与往常一样,不紧不慢。那声音……比女人的声音略低些,比男人的声音略细些,还微有沙哑。   这便是雪陵的现任国主南宫苑。   也不知突然得了什么恶疾,只喜欢生活在一片封闭的漆黑之中,好在雪陵四季寒冬,亦不会觉得闷热难忍。然而当政十年,从无人见过其面目。   有人尝意图一窥究竟,可是入者即死,遂再无敢入者。后又传其好男风,然而可想而知,但凡被其所“好”者,皆无生还。至于每岁入天朝朝觐,皆由宁国公世子轩辕尚代为效劳。   而此刻,那个一袭墨绿锦袍之人正立于帷幔之外,微弯着腰,还保持着奏报之姿,一言不发。   头亦是低着,看不清神色,唯见领口绵厚密长的貂毛微微颤动……   ————————————————————   无夜国正沉浸在一万士兵被一百虚张声势的龙翼军吓得屁滚尿流的耻辱与愤怒之中,那些逃回来的三千士兵也没捞到好,全部坑杀。   至于昌黎,身为主帅竟打了如此败仗,本应鞭尸,传首九边,可是却不知被千羽翼葬到何处,于是只能拿他的家人出气。   父亲叔舅兄弟一干人等皆罢免官职,也不管是否是世家贵族,一律收回封赐土地,女人则一律没入官妓。   百年昌氏,灭。   而据返还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似是说千羽翼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叫“文文”的人物,他们没见到人,只隐约觉得这人很厉害,连千羽翼都夸其聪明。   他们立刻命令在无涯的探子加以调查,可是消息还未传回,却得了个祥瑞的噩耗。   天降祥瑞于无涯,是想助无涯争霸天下吗?   ————————————————————   “争霸天下?”   金壁珠帘,玉枕纱橱,瑞脑销金兽。   自殿顶垂下的鲛绡帐中横卧一人,此刻徐徐转了身子,于是帐中便传出女人的娇|吟:“陛下,不要嘛……”   元君天子嘎声一笑:“不要什么?是不要这样,还是不要这样?”   娇|喘愈促。   帐外来报的侍者始终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旁视,身姿凝固得仿若那座徐徐吐着幽香的金兽香炉。   “你是说麒麟金龟拜了千羽翼?”   帐中,元君天子正在奋力驰骋,落地的鲛绡帘幔如波鼓动,可是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平稳。   “是。”侍者想了想,又道,只是此番语气极低:“据说百多年前神龙现世时也是这般光景……”   元君天子的动作微滞,却没有言语,只闻帐中娇声愈发婉转,如泣如诉。   “而且,”侍者面无表情:“当时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   民间有云,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元君倒忽然笑了:“哈,这是要换哪个天了?”   鲛绡帘幔鼓动愈剧,如狂波怒浪。   窗外,艳阳高照。 ☆、091王上宣召   更新时间:2012-12-25   此皆几日之后的事了,现下,麒麟郑重起身,再高声怒吼,喷出的火焰险险撞到洛雯儿脸上。   待惊魂稍定,两只麒麟已转了身,行了不足十丈,足下彩云顿起,竟凌空而去。   唯有十只巨型金龟,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消失在过道尽头。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耀目金光,众人方回过神来,再看天上,祥云已收,彩凤已不见踪影,重又现出风和日丽,白云如缎,而如同乐章的鸟鸣亦不知何时停止。   方才的一切,恍似幻梦。   然而若果真得此幻梦,定是此生平顺,祥瑞连绵。   可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始终端坐马上的黑袍之人……   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梢的轻吟。   洛雯儿依然闻到空气中有异香幽眇,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熨帖得凉润舒适。   她亦将目光投向千羽翼,但见他背影笔直如枪,亦是静默当场。   良久,有一丝细碎的声响自人群中传出,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便蔓延开来。   王家仪仗队亦被方才奇景震撼,此刻方想到重奏鼓乐,可是这时,忽然一声通报传来。那声音尖利怪异,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霎时刺破周遭的沸声,直砸到耳边……   “王上驾到……”   刚刚站起的众人再次拜倒,口中山呼:“跪迎吾王,吾王千秋盛鼎,万寿无疆……”   洛雯儿看到远远的汉白玉长阶上急急行下一队人。   为首者一袭耀目厚重的华服,长身玉立,行动间翩翩带风,如踏雾行云。   两旁则是宫女内侍,又有高举华盖和宫扇的力士,他们衣着应时,却不如前面那人动作迅速。   但见他一路疾行,然而丝毫无损尊贵。随从的人则拎着袍摆脚不停歇的跟在后面。那几个力士最为可怜,只能举着手里的物件一通狂追,而艰难的是,他们还必须保持华盖和宫扇的造型整齐,平稳无恙。结果好端端的一个庄重且庄严的欢迎场面,弄得竟很是有几分滑稽。   不仅洛雯儿强忍笑意,就连旁边的百姓都竭力绷着脸,而侍卫则斜着眼睛左顾右盼,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个大大的“囧”,似是在为拥有这样一个“跳脱”的国主而深感内疚。   无涯当今的国主……千羽墨……   洛雯儿眯了眼……不是说他和千羽翼是双生兄弟吗?虽然隔得远,可是看那身形……不大像啊。莫非是因为千羽翼自小就参加了身体锻炼,所以长得比较“开”一些?   不过看那人的行事作风,果真与传闻不相上下。   “待在里面,别出来!”   耳听得千羽翼低声嘱咐,然后便见他下了马,大步向前,快如流星。   大家都跪着,而我在车里躲着,这好吗?   不过好像自长这么大,她也没跪过谁,这若当真一下子矮下去半截……   千羽翼说得对,还是躲着的好,万一被发现她这么个不敬王上的,还不被拖出去砍了?   这样想着,不禁又把窗帘拉了拉,只留出一根针样的小缝观察外面。   但见一光辉灿烂一漆黑如墨的两个身影正在飞速接近,好像运行在同一轨道上的两颗相对而行的星球,下一刻就要撞击到一起。   可是二人却浑然不觉,距离越近,速度越快。   终于,星球对撞……   洛雯儿看着兄弟二人亲密相拥,一魁伟高大,一秀颀风流,竟是那么和谐。然而她也有担心……无涯国主要是单独摆在那也挺精壮的,可是同千羽翼放在一起,就成了“精装”。她一直竖着耳朵,等待听他骨骼碎裂的脆响,可是却只听到轻风过耳。   然后她看见二人终于松开,千羽翼袍摆一甩,欲行跪礼,却一把被无涯国主扯住,二人对视良久,然后携手并肩,向冗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汉白玉阶梯走去。   这就完了?   洛雯儿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见随行的宫人皆亦步亦趋的跟着远去,然后转头看看周围的士兵……把咱们撂在这,算怎么回事?   欢迎的百姓在禁卫军的疏导下井然有序的离去,半柱香后,偌大的广场竟只剩下他们这一小队人马。   艳阳高照,已是五月,车里外面都热得不行,尤其是车内,有如汗蒸。   洛雯儿抱起兔子,准备下车。可是刚打开车门,就被月璃樱拦截:“大将军有令,要你待在里面!”   月璃樱不会趁千羽翼不在故意找她麻烦吧?待在里面……你在里面待待试试?   可是月璃樱偏不动身,洛雯儿自是无法,只能恨恨的关上车门。   她靠到窗边,将窗帘全部卷起透气。   一只水囊突然出现在眼前:“喝点水,以防中暑!”   她盯着水囊看了片刻,默默的接了过来。   打开塞子,喝了一口。   水囊被阳光晒得温热,里面的水自是也好不到哪去,可是她看看月璃樱干燥的嘴唇,默默的将水囊递了过去。   月璃樱拿过直接灌了一口。   虽然行军打仗,众人都不在意这个,可这人是月璃樱,她对千羽翼……她对她……   “你就在里面待着,待会我看看是不是能找点吃的。”   将水囊重新丢进车厢,转身走开。   这还是当初想把她丢在流沙里的月璃樱吗?好像自从她放血给千羽翼做药引,月璃樱对她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   当然,这种转变若有若无,很难捉摸,但是洛雯儿明显觉得她对自己的敌意少了许多。然而依旧无法做朋友,因为千羽翼,她与她之间只能若即若离。   洛雯儿趴在窗口,有气无力的看着愈发白亮的广场地面。   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这个季节就有蝉了吗?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合在了一起……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听见有人唤她,还用力摇晃她。   她费力睁开眼,但见月璃樱收回手,在衣上蹭了蹭,满面恼色。   “什么事?”   方一开口,忽发现自己唇角挂着一串口水。   姿势不对!   然而起来重睡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对月璃樱歉意的笑了笑。   月璃樱没工夫理她,只往旁边一闪……   一张圆胖的脸当即贴了上来。   她急忙往后一躲……   “姑娘别怕……”那人亦连忙后退一步,微躬了腰。   听声音,是个太监。   “大将军正在殿上,王上命咱家请洛姑娘过去……”   请她过去?莫非……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紧接着,心跳声清楚而沉重的响在耳边。   千羽翼该不会……他真的……   虽然他总叨念着一回来就要跟王上请旨赐婚,她亦不是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此刻,现实突然真真正正的砸到眼前,她还是震惊了。   赐婚……她就要结婚了……和千羽翼……   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而是太快,太快了,她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可是她该做什么准备?   她的脑子有些乱,在太监的一再催促下方下了车。   脚忽然一软,险些跌倒。   “哎呦,您慢着点儿。”   太监怪声怪气道,顺手扶住了她,又仔细瞧了她一眼,目光就像他的声音一样古怪。   洛雯儿不知是腿睡麻了还是被这消息惊到,只觉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无力轻飘。   走了几步,忽的回头望向月璃樱。   她一动不动的立在那,身姿秀挺如一棵小白杨,然而脸色却白得吓人,眼睛被衬得乌黑,正一瞬不错的望着她。见她回头,便若无其事的调转了目光,可是脸色却更透明了。   洛雯儿的心里蓦地有些难受。   出生入死数载,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还是为了陪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们一个永远的离开了她,另一个却要娶别的女人,她……还剩下什么?   然而,有一个身影忽然自她身后闪出。   是云峰……他什么时候来的?   “洛姑娘,您快着点,王上还等着呢。”太监催促道。   洛雯儿转了头,缓缓向前走去。   其实有的时候,人总是觉得远处的风景好,越远越好,却不知,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   然而她不是月璃樱,无法替她决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谁又能决定得了谁呢?   &&&&&&&&   洛雯儿立在朝阳殿外,打量玉阶两侧如松挺立的侍卫与像歪脖树一样的太监。   众人均目不斜视。   她也知自己亦应该恭立一旁,等待传唤,可就是压不住好奇之心,身子虽立着不动,眼珠却不断转来转去。   她看完这个看那个,只觉这些侍卫似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同一批次的产品,太监也不例外。同样的装束也便罢了,连长相都十分接近,还没法让人以为是多胞胎,因为这些人从最高一级的台阶直排到几十丈外的宫门口,这得需要多么庞大的产量?   他们表情僵硬,形同木刻,若不是胸口微有起伏,还真要以为是凿出来的摆设。   她正在感叹,先前进去通报的太监出来了。   “洛姑娘,王上让咱家带姑娘进去。” ☆、092请上赐婚   更新时间:2012-12-26   然而嘴里虽这么说着,脚下却始终不见行动。   洛雯儿一看,他正上下打量她的衣裳,眉心微蹙,唇角略略向下,那表情分明是不屑。   也是,但凡与高级人物会面,皆要着装郑重,何况她要见的还是一国之君?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一来到这个时空穿的就是千羽翼的衣袍,后来倒是改小了,可依然是男装装扮,就包括头发,也只简单绾了个她在现代社会常绾的单髻。放在这个时空看起来是有点不男不女,可是千羽翼只在上元节那天送给她一套衣裙并首饰,以后就再无表示。她知道他并非小气,因为他说行军打仗自是要统一着装,她若是穿得特殊一准被敌人一眼揪出来,而且……   “这样看起来‘安全’”。   他笑得不怀好意,眸子里却是有担忧一闪即过。   洛雯儿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理解男人那点小心思,不就是不想让她被任何男人多看一眼吗?   “雯雯,等到回了府,我把你拿金子包起来!”千羽翼信誓旦旦。   我是那么贪慕虚荣的人吗?   洛雯儿暗道,而后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有好多优点……吃苦耐劳,坚韧不拔,乐观向上,偶尔助人为乐,虽然喜欢钱,但取之有道,亦不贪财吝啬,还会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千羽翼,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菜吧?哼,娶了我,你是有福了!   她沾沾自喜的想着,全然忘了,若她当真嫁了千羽翼,自是要成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   “姑娘,进去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脚下的路,千万不要抬头看王上。”太监格外强调:“千万千万!”   她也知道古代的君王是不能随便瞧的,否则就是不敬。这太监倒是多虑了,纵然她对无涯国主与千羽翼是双生兄弟这一点比较好奇,可她才不会去莫名关心一个陌生人。   脚方迈入高高的门槛,头忽然有些晕晕的,方才走在路上的虚无之感再次浮上来,再加上甫一踏进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一股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她旋即打了个哆嗦,不仅没有精神,倒更加迷糊了。   脚下,青砖漫地,打磨得如镜子般光滑,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清楚的映在上面,随着移动,不断有飞扬的云纹拂过那张脸的面颊。   她只盯着脚尖,视线范围内,皆是缁色高底朝靴,她不禁攥紧了袖口……千羽翼,你在哪?   这条路似是没有尽头,她仿佛走了许久,而周围又不闻一点声响,连自己的脚步都听不到,让人觉得好像走到了一个漫长的梦里,直到前方引路的小黄门的青色袍角停止飘摆,她方止住脚步。   “王上,小的将洛姑娘请来了。”小黄门的尖声尖气在殿中回荡。   洛雯儿即便不抬头打量,亦可想象朝阳殿的高大空旷。   回声渐消,然而半天不闻其他动静。   洛雯儿方想起,按照古代的规矩,此刻她似乎应该伏拜在地,高呼“民女参见王上”,再来点祝福语。   可是若要她跪……   她盯着脚尖。   然而若不跪……   小黄门已然回了头,就要开口,前方却传来一句慢悠悠的“免了”。   这声音……   洛雯儿皱了眉,无涯国主的声音和语气怎么跟太监似的?   “大将军说洛姑娘出自民间,不懂礼数,王上不会怪罪。”   心中一喜,想不到千羽翼竟然细心至此,而这位王上也算从善如流,就是有点怪里怪气的……他真是千羽翼的孪生兄弟?   “洛雯儿,此番禹城解围,你立有大功。而中途遇到无夜国的追兵,又出谋献策,扬我国威,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无涯一向礼贤下士,有功必赏。敢问洛雯儿,你想要何封赏?”   当然是许多许多金银珠宝!   可是她没敢说,大庭广众,还是不要让千羽翼失了面子吧。   而且一路走来,她觉得无涯也算富庶,既然有功必赏,又有千羽翼替她说话,自是不能亏待了她。   于是正打算回禀“听凭王上赐赏”,却听千羽翼竭力压着声音唤了声:“雯雯!”   她微眺了眸,正见千羽翼坐在三丈开外处。   其余人都站着,唯他坐着,且在百官之首,足见地位非凡。   而他身后则是一幕数丈宽的自殿顶悬下的水晶珠帘,想必无涯国主就在帘后。只不过珠帘细密,且摇放碎光,根本看不到帘内光景。   还说什么“千万不要抬头看王上”,这根本就看不到嘛。   引领她的小黄门笑道:“洛姑娘,大将军在提醒你跟王上讨封赏呢。”   周围便发出几声轻笑,有人还在窃窃私语。   什么意思?   她睇向千羽翼……莫非他在等着她跟王上说要嫁给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不是代表她当众向他求婚吗?这角色是不是有点弄反了?   他到底有没有同王上说赐婚的事?糟糕,刚刚向小黄门打听一下好了。   小黄门又在催促,她抿紧唇,不说话。   千羽翼盯着她看了半天,搁在膝上的拳紧了又紧,忽然站起身,对上行礼:“王上……”   里面的人笑了:“大将军还真是心急,只不过洛姑娘一直低着头,王上总得知道未来的翼王妃是个什么模样才好赐婚吧?”   翼王妃?   洛雯儿心头一震,不是说……侧妃吗?   大臣中亦是哗然,她虽未侧目,但很明显的感觉到众多目光中有两束最为刺骨。   可是千羽翼事先并没有同她讲起,莫非是想给她个惊喜?不过也可能是王上理解错误或是口误,然而千羽翼也未纠正,这到底是……   周围的嗡嗡声就像无数只苍蝇钻进了脑袋,而那纵横交错的目光又好像织就了一张网,将她牢牢粘在了上面。   她的脑子轰轰作响,身子也开始发虚。   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她站稳,后背已渗出一层冷汗。   此刻,珠帘内传出一个声音:“洛雯儿,抬起头来……”   她不由自主的抬了头……   宫殿果真高大空旷,原本她以为落地的水晶帘幕已很壮观,然而这么抬眼一望,水晶帘幕仅仅是浩渺夜空中的一道银河。   所有的辉煌皆集中在距地面三丈以内,越往上,越苍白越高远,竟真的好像天空,穹庐般笼罩着下面的人。   其上竟有白云飘渺……   她眨眨眼,方发现那不过是画上去的图案。   再看过去,但见白云若有若无的团聚在中心一点,其中似盘着两条金色的线。   眸光一凝,竟见两条本应是静止的线在首尾追逐,越转越快。   她一惊,想要移开目光,然而视线却好像被牵住,且浑身亦似被无形的东西捆缚,动弹不得。   于是她只能一瞬不瞬的盯住那两条线,却看到其中一条忽的飞了下来。   鳞须怒展,摇头摆尾,浑身骤然爆出腾腾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直向她扑来……   &&&&&&&&   洛雯儿睁开眼睛……   白色,只是白色,如云如雾,团团卷卷,飘渺幽深,暗香浮动。   是梦……   她又闭了眼。   可是耳边忽然传来极低的话语声。   “醒了……”   “没有,你看她又睡着了……”   “要不去找穆总管?”   “我看还是应该去请太医……”   “太医能来吗?”   “怎么不能?她是无涯的功臣,王上命令下来,一定要认真诊治……”   “你说叫咱们来伺候她,是幸还是不幸?”   “你怎么这么问?”   “若她好了,咱们也算是有功,而若她一直不好,万一再……咱们会不会……”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太医说她不过是车马劳顿,体力受损,结果又中了暑,这才病势汹汹,不过吃两副药就没事了……”   “你可别小看中暑。我进宫前,邻家的一个壮汉就是中了暑,不过半天的工夫就没了,她可是都睡了三天了……”   “呸呸呸,念青,你可要管住你的嘴,在这宫里,可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我也只是跟你才说道说道,谁不知道盼云姐姐是最疼我的,姐姐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啊,我不会告诉,然而隔墙有耳,谁知道别人会不会往外讲?”   别人?这个别人是我吗?   洛雯儿的睫毛在激动的轻微乱颤,这种状况恐怕就是装睡也不可能了。   她徐徐睁开眼……   “姑娘,你醒了?”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   两个水粉衣裙的女子很配合的欢天喜地起来。   “我这是在哪?”洛雯儿则亦很配合的说出但凡苏醒后一定要出口的台词。   “丹茜宫。”圆脸的宫女飞快答道。   “姑娘还不知道呢,当日姑娘在殿上时忽然晕倒了。王上急忙命太医诊治,得知姑娘是过于劳累又中了暑。大将军本打算要将姑娘带回府医治,可是姑娘病势汹汹,耽误不得,且府中的大夫哪有宫里的太医好?所以大将军就让姑娘留在宫中。王上又亲自在宫里选了奴婢二人来伺候姑娘。姑娘既是醒了,奴婢现在就回禀王上去,免得王上和大将军担心……” ☆、093乐极生悲①   更新时间:2012-12-27   二人声音接近,但洛雯儿一听这个大眼睛尖下巴的宫女噼里啪啦的说了这么多,就知道此人定是念青。   不过她觉得念青虽然快言快语,但是并非盼云口中那种口无摭拦之人,瞧这几句话,句句都在点子上,不仅解决了她心中的诸多疑问,又借王上和千羽翼对她的担心来打侧面吹捧她。试想,无涯国主又怎会对一个无名小卒特别优待?此人还特意点明自己是王上“亲自”挑选,自是不由人不对她高看一眼,且又扯上了盼云,亦有讨好之意。   这个念青,不简单啊。   洛雯儿不由额外对念青看了两眼,但见她满脸的机灵劲,却也不乏天真烂漫,只不过在后宫,天真烂漫又能持续多久?当然,希望自己只是因为看多了小说才会认为后宫是个波诡云谲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   “姑娘,您是要再躺会还是下来走走?”   盼云倒是个实在人,顿让洛雯儿生出几分好感。   她自是躺得累了,二人便扶她下地慢行。   行动间,落地的帷幔轻轻颤动,仿似云雾漂浮,令洛雯儿失神良久。   她还记得在大殿时,她莫名的浑身无法动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一条金色的巨龙从殿顶飞下,直向她扑来……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转念又想,或许是因为劳累与中暑而产生的幻觉吧?尤其是此前还见了那么壮观的“祥瑞”……   二人见她身子一颤,急忙将她扶回殿中。   “姑娘大病初愈,原是见不得风的,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   她刚坐到楠木椅上,二人便叩头谢罪。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见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当即惊住,忙让二人起身。   二人再次叩首,称谢后方起身。   洛雯儿发现她们跪下去时还诚惶诚恐,可当起身后,却是神色平静,很有些不以为意。   她暗自纳罕,然而仔细思量后,恍然大悟……原来根由在自己身上。   想来刚才自己很是有些手足无措,露了“小家子气”,结果让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她的“平民”身份。   虽然来到这个时空并不久,但是她也发现这里似是等级分化极其严重,身份则是个烙印,自出生便刻在人的身上,极难改变,除非立有奇功。   她或许算是个幸运者吧,但无论怎样,即便提起她的“功劳”,亦总会被连带提起她的出身。   这些日子来,她渐渐理解了千羽翼的难处,得知他想要为她争取一个封号是多么的艰难,然而在大殿之上,他竟然奏请王上要娶她为正妃……   千羽翼……   此刻,她忽然是这么的想见到他。   念青和盼云看着她的出神,不觉对视一眼,唇角往下一弯。   而洛雯儿恰在此时回过神来,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掠。   二人表情转变迅速,可是洛雯儿依然捕捉到了一丝鄙夷之色。   这两个宫女应该不会是世家出身。世家出身的女子,嫡女配皇许王,庶女也会嫁入名门,即便是府中最不得宠的庶女,一旦夫家较娘家低上哪怕只一等,亦可在夫家作威作福,哪怕只是个侧室,然而若正室门第不高,亦要屈从于她,又怎会做这种伺候人的宫女?再联系念青方才所言,当是民间女子。   既然都是身份“低微”,怎么还会瞧不起别人?是因为已身在宫门,所以自认身份高人一等?还是……   有的人很奇怪,一旦飞上枝头,就忘了曾经在树底下刨食的日子,且看他得意后的猖狂程度,便可知他以前受过怎样的压抑。而有的人则是你给他三分颜色,他便要开一片大染坊。   洛雯儿在心中冷笑,亦假装没有发现异样,再次站起身。   念青和盼云虽是心里不以为意,表面还算恭敬,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在殿中慢行。   丹茜宫名字虽艳丽非常,内里设置却很素淡,但各种摆置极为名贵。   尤其是自殿顶垂下的帷幕,重重叠叠,随风轻摆,穿行其中,如行走在云雾之间。   两个宫女交换了下眼色,不无得意道:“姑娘大概从未见过这鲛绡吧?”   洛雯儿很实在的点点头。   念青便更加得意:“除了天朝的寝宫,怕是再没有第二个国可以像咱们无涯一样即便在这样普通的宫殿亦悬挂寸绡寸金的鲛绡了。”   洛雯儿皱了眉,还真当她是乡巴佬了?她现在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终于大开眼界与无涯的富丽堂皇而感到无比的骄傲自豪?   二人接下来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将无涯吹嘘得天花乱坠,不过洛雯儿倒觉得这些大概不过是她们初进宫时所认为的新奇之处,这会倒上她跟前炫富来了。虽不无吹嘘之词,不过无涯的富庶就此可见一斑,亦是大大超出她的想象。   即便她们不说,她亦知那些于帷幔中若隐若现的金丝楠木制作的桌椅床榻已是价值不菲。还有人高的翠玉瓶,一边一个的立在门口。阳光自珊瑚长窗格子中的水绿色软烟罗窗纱透过,虚虚的映在瓶身上,莹润如水,让人觉得若是能吹口气,定会荡开层层涟漪。   正殿当中则安置着一只硕大的紫铜鎏金大鼎,正焚着蔻芷香。   烟气袅袅而出,清淡优雅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见洛雯儿对殿中一切皆颇感兴趣,心中愈发得意,也愈发看轻这个虽然立有奇功却出身“平民”之人。   丹茜宫精美却不阔大,所以很快就逛了个遍,在园中又赏了会新开的榴花,方转回寝殿。   毕竟初夏时节,洛雯儿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走了这许多时间已是出了层薄汗。   二人便尽职尽责的为她打扇,然而心里的不屑却时不时的在洛雯儿面前流出,且愈发无所顾忌。   洛雯儿似是根本听不懂,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问东问西,二人七嘴八舌回答得欢,后来竟手舞足蹈起来。   “……这珊瑚是苏林国去岁送来的,五尺三寸高,已是难得,却也不如王后宫中那座,不仅高达十尺,在夜晚还能发光……”   “十尺?”洛雯儿眨眨眼,满脸好奇:“那得有多粗?”   念青张开手略一比划。   洛雯儿撇嘴摇头,表示不信:“禹城一棵百年的树也不过这么粗。”   岂能在这乡巴佬跟前输了气势?   念青急了,索性双臂一张……   偏偏此际她们走到了门口,偏偏门口又摆着人高的翠玉瓶,念青手臂一张,恰恰碰到了瓶颈处。   “小心!”洛雯儿惊叫,旋即向念青扑去。   盼云本在洛雯儿另一侧,但见那翠玉瓶摇摇晃晃,似要栽倒,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奔了过去。   她本是要过去抱住玉瓶,怎奈脚下一滑,紧接下来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脆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震碎了。   她看到玉瓶碎了一地,念青跌倒一旁,脸色比那碎片还绿,然后滞涩的转过头,苍白的唇战栗着:“盼云,你推我……”   “我……”盼云的脸更白了一层:“我怎会……”   “就是你推的我!”念青忽然哭叫起来:“你嫉妒我在茹妃跟前受宠,所以想要陷害我好取而代之。你好狠的心!”   “我没有,是……”她猛的看向洛雯儿。   她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脚下一绊……   洛雯儿正歪着头看她们,表情似是好奇又似是若无其事。   难道这个乡巴佬不知道这翠玉瓶有多贵重?打碎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可她又不敢说是洛雯儿对她下了脚绊,不管洛雯儿出身如何,毕竟是有功之人,还有大将军在身后护着,只要她说没有,自己再长出十个脑袋都不够。   再看那堆碎玉……即便碎了,亦发着莹润的光,相比下,那个体均匀的一颗颗鹅卵石则显得暗淡无华。   但凡此类大型花瓶,皆要在瓶中放入鹅卵石来防止摔倒,刚刚念青张臂比划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就凭她那点小力气,再如何激动,又怎么碰得倒花瓶?可是自己在听到洛雯儿惊呼的时候的确看到花瓶摇摇欲坠,而当时洛雯儿亦是去“拉”念青……   脑子空了又乱,乱了又空。   她忽然跪倒在地,对着洛雯儿砰砰磕头:“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命……”   念青正对盼云恨得咬牙切齿,但见盼云莫名其妙的对洛雯儿磕起头来,一时蒙住,再细细一想……   她的确嘴尖牙利,反应也算敏捷,可是对于比她入宫早上两年的盼云,在洞察世事人心的方面却还是差上那么一层。然而此刻见盼云泪流满面,苦苦求饶,还说什么“不敢”,登时明白过来。   不顾被碎片割破的手正在流血,手脚并用的爬到洛雯儿身边,拼命磕头:“姑娘饶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热闹很快吸引了外面的宫人,大家赶来时正见二人在对着洛雯儿求饶,旁边是一大堆碎玉片。   洛雯儿只觉这二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招来这么多人,话又说得不清不楚,现在怕是谁都会认定是她们两个打碎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094乐极生悲②   更新时间:2012-12-28   挥手令围来的人退去……这在电视里看来的气势,做起来并不困难。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要跟我讨饶?不就是个花瓶吗?”   二人语声一滞,面面相觑,再看洛雯儿满脸的不解……然而那眸中却是一片了然。   心中顿明,又不好说出,只道:“奴婢失手打破了玉瓶,还望姑娘在王后面前美言几句,饶奴婢一命。”   “不过是只瓶子,再如何贵重,又怎及人命值钱?然而若当真惜命,就要凡事小心,须知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二人肩头一震,再对视一眼……原来,这个乡巴佬并非不知她们的用心,是她们大意了,结果害得自己落了个把柄在她手上。此人看似简单无知,实则深不可测,否则身为一介平民又怎会立有奇功,怎会得了大将军的青睐又受王上嘉奖?这丹茜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哪怕是小住几日。   果真是她们忘乎所以,看来以后的确要万事小心了。   抬了眼,但见洛雯儿依然一身黑色布衣的立在面前……因为一路行军,不仅风尘仆仆,还略有磨损,而她突染重病,太医嘱咐不能着凉,二人也就没有为她更换梳洗。可眼下就是这么一个人,黑色将她显得更加瘦弱,大病初愈的脸色亦是苍白,然而打这个角度望过去,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高华之气,不经意瞟来的下视的目光,明明是漠然,竟带着几分凌厉,仿佛一下子便看穿了她们的心思。   二人急忙低下头,心悦诚服道:“谨遵姑娘教诲。”   洛雯儿出来打拼的时间早,经历了太多同龄人没有经历的一切,也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行走在世上,总会碰到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人和事,更知该低头时就低头。然而若一再的忍让,只会让一些人得寸进尺。而若对方曾有恩于她,也便罢了,但也不意味她会一直纵容,而若根本是不相干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他凭什么犯我?   翠玉瓶碎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她也不忍,但有些东西,比这花瓶还要重要。   “说什么教诲?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她的语气很是云淡风轻。   然而她愈是这般轻描淡写,愈是让那两个宫女诚惶诚恐。   这时,闻讯赶来的慎刑司的人到了。   二人一见,顿哆嗦成一团,仰脸看着洛雯儿,眸中尽是哀求。   众人作证,皆言二人打碎了翠玉瓶。   而那翠玉瓶乃是深海碧玉所制,世间就这么一对,是王上大婚时元玦天朝送来的贺礼,乃镇宫至宝,而今碎了一只,实为不祥。如此一来,二人的罪怕不仅仅是死便能了结的。   太监便往外拖二人。   二人哭着挣扎,可是怎么挣得开?而宫中一向不缺落井下石之人,于是围观的宫人不仅说二人蓄意打碎玉瓶,还将往日龃龉之事添油加醋。   二人又不敢说是洛雯儿设计陷害,若她们胆敢开口……她们怎么开口?她们有什么证据?人们看到的是念青倒在碎片旁,又听二人口口声声请求饶命。再说,洛雯儿是众人眼中的红人,怕不再定她们个诬陷之罪?   念青挣脱不开,忽然道:“盼云,是你害的我。李总管,此事与奴婢无关,是盼云……”   “念青,你这贱人,分明是你推倒了玉瓶,连累了我,竟然还要栽赃陷害?”   盼云被抓着头发,只能伸出双臂,十指曲得魔爪一般,去抓念青。   “丁盼云,你想杀人灭口?”   “你……你个贱人,我就是死,也先掐死你!”   盼云猛的往前一冲,竟脱离了太监的掌控,念青却还被太监抓在手里,结果当即被卡住脖子。   她也不示弱,立即反手去挠盼云。   众人急忙拉扯。   一时间,殿中乱作一团。   “住手!”   一声厉喝忽然飞出,如一柄利刃劈开了混乱。   众人一惊,但见洛雯儿立在面前,神色冷肃。   慎刑司的人只知此番千羽翼归京带回个女人,此女曾在禹城立有奇功,却并不知就是眼前之人,而且扫了眼她的穿着打扮……宫里怎么有这么寒酸的人?哪混进来的?   也未细想,只觉那一声喝令自己没了面子,当即道:“什么人?竟敢在这撒野?”   “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动我的人?”   我的人?   盼云和念青手下一滞……洛雯儿要为她们出头了?   顿时齐齐目光闪亮的望向洛雯儿。   但宫中睚眦必报的事太多了,她们亦不敢太过期盼。   洛雯儿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平平的落在领头的太监身上。   李维一听这个衣着与宫殿格格不入的女人竟然以这种强硬的语气跟他说话,心中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来历……莫非是王上的新宠?   他又看了一眼……这回是非常仔细的看了一眼……   心头忽的一凉,仿佛有一股冷风阴森森的刮过,以至于当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娘娘饶命……”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洛雯儿。   她定定神,想是刚刚语气太过强悍,导致人家生出误会,急忙解释:“我不是什么娘娘!”   李维一趴在地上发抖,可是脑子也没闲着……   死而复生?也不是不能,三日前的祥瑞他虽没得见,可是宫里现在已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又活了,看来也非稀奇。   刚才他确实被懵住,可是这会一想,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然而像,真像啊!只是那神态……语调……气势……   脑子因为转得过快把筋拧住了,正在挣扎,却恰好听到洛雯儿的一句,于是微偏了头,再次战战兢兢的望过去……   不是……   吓死他了。   试想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突然冒出来站在你面前,你怕不怕?   好在是白天……   他刚想骂丹茜宫里的人是瞎子,可是转念一想,这些人不过是这两年选入宫的,自是不知道当年的事……   不过如今也就不难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硬气,好在他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否则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娘娘……呃,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姓洛。”   李维一是多精明个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是何人。   “啊,是洛姑娘!咱家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失敬失敬。”   轮到洛雯儿不自在了,可还未等她开口,李维一便叩首道:“可是这两个宫婢犯了大错,按宫规理应受罚,还望姑娘……”   “王上曾问我要什么封赏,我还一直没来及得说。”她忽然打断了李维一的话。   众人一怔,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念青和盼云差点直接哭出声。   李维一还要阻止,却听洛雯儿道:“王上允许我自行选择,我就请王上将这玉瓶赏给我好了。那么现在它是我的东西。既是我的人打碎了我的东西,自是要由我发落。”   “姑娘……”   二人终于哭出了声。   事已至此,李维一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又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人刚一撤,念青和盼云就扑到洛雯儿脚下,又是感恩戴德,又是宣誓效忠,哭得泣不成声。   洛雯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此事是因她而起,而且在她打算利用那个花瓶时,就已经想到了后果,也想好了解决的方法……她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将别人送上死路?顶多是为了出口气罢了。只是这口气太过值钱,现在想来有些心疼。   她看着那堆碎片,心想她那还没见到影的封赏如今弄成这样,真是……   虽然身为花瓶时价值连城,可是碎成这种程度怕是连垃圾都不如吧?也不知能不能改造一下镶在戒指上……这么一堆应该能镶好多吧。此事若是被千羽翼得知……   她的心很乱,只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中暑,否则是不是就不用待在这个处处勾心斗角的地方了?   她忽然觉得很累,而且脚下虚浮。   二人急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住,此番是真心实意的殷勤备至。   “姑娘慢着点……”   “姑娘大病初愈,本就应该好好歇着,不该动气的……”   “可姑娘实在太厉害了,只两句话就把李大总管吓到了,除了王上和王后娘娘,奴婢还没见李大总管怕过谁……”   “是啊,当时脸色都变了,活像见了鬼一般……”   “念青……”   一旦解除危机,二人就好像忘了刚刚是如何相互攻击,盼云又像姐姐般开始关照念青。   念青吐吐舌头:“奴婢只是想说洛姑娘威力非凡嘛。”   她们即便不说,洛雯儿也暗自奇怪,其实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发挥,那太监就收了威风,抖若筛糠,倒真像见了鬼似的,莫非这场大病已经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镜子!”   念青急忙手快脚快的将镜子捧来。   虽然今日之事是遭了洛雯儿的算计,但是她竟然能拿王上的赏赐来换她二人的命……宫婢的命是不值钱的,就算洛雯儿不需任何理由亦可随随便便的处死她们……宫里哪日不死几个人?却不想…… ☆、095千里之堤   更新时间:2012-12-29   她们意外,震惊,感动,而且洛雯儿已是众所认定的大将军的人,伺候好她,对她们绝无害处,再说,她也着实厉害,不能不让她们打心眼里既畏惧又敬佩。   “姑娘就是憔悴了些,但也好看着呢……”   “可不是?奴婢听说西施虽然身子不好,可西施捧心却是我见犹怜,否则怎么会有东施效颦呢?”   “你说什么呢?西施那是久病缠身,咱们姑娘是大病初愈,怎么能放在一起比?”   这二人,如今倒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对方,在洛雯儿面前争起宠来。   “不过我看姑娘精神倒好……哎呀,盼云,你说要去请太医,怎么这会还不去?”   “怎么是我,不是你吗?是你忘了去请,倒来怪在我头上,刚刚你就……”   “别吵了,不管是谁,先去把太医请来,我倒不打紧,关键是你们……”   洛雯儿瞧瞧二人……一个脖子上印着红印,一个脸颊挂着血痕。   二人看看对方,又想起方才的彼此攻讦,都认定是对方要害自己,气又上来了。   洛雯儿不禁头痛,急忙支使念青去请太医。   有时候,对于有些人,不必去讲道理,只需拿出主子的气派,否则倒是麻烦。   念青怨念的去了,临走前不忘提醒洛雯儿千万不要被某些人貌似忠厚善良的外表给欺骗了,有些人惯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气得盼云直瞪眼,可是偏偏她在嘴皮子上就是不如念青灵活。   念青似是只出去打个转,眨眼工夫就回来了。   洛雯儿和盼云就势往她身边一瞧……   “念青,太医呢?”   念青白了她一眼,上前拾起洛雯儿一缕头发,又夺了念青手中的象牙梳,深呼吸好几次,才道:“在后面。”   感情这丫头是怕盼云在洛雯儿面前说她坏话于是急匆匆的先跑了回来。   若不是脸上的伤一动就痛,盼云几乎要被她逗笑了。   念青累得脸红扑扑的,倒更显水嫩,一边给洛雯儿梳头,一边口不停歇的夸赞:“姑娘的头发真好,又滑又亮,柔软又有韧性,却是比栖梧宫的成娘娘逊了一成,不过想来是姑娘一路奔波,也没时间打理的缘故。不如稍后,让奴婢帮姑娘梳洗一下如何?”   “姑娘大病初愈,怕是不适合沐浴吧?”盼云在一边提醒。   念青则冲她撅了下小嘴:“适不适合,待会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她又仔细的看看铜镜中的洛雯儿,啧啧连声:“姑娘生得真美,只是这段时间风吹日晒,皮肤略显得暗且糙了些。常言道,一白遮百丑。不过姑娘倒不用担心,有奴婢在此,不出三日,定然会令姑娘更加倾国倾城,艳冠群芳,让大将军一见到姑娘,就魂飞天外!”   念青是借此在讨好她,洛雯儿明白,可是这“魂飞天外”……是不是有点用词不当?   “这话说得没错。”盼云点头道:“若论梳妆打扮,匀脂敷面,护理保养,这宫里就没一个能及得上念青的。此番来伺候姑娘,茹妃娘娘可是万分不舍呢。”   竟然还碰上同行了。洛雯儿登时来了兴趣,她倒也很想知道古代的女人都是怎么保养自己的。自来到这个时空,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男人,月璃樱倒是女人,可是又偏中性,而千羽翼又是格外有男人气的,弄得她不仅觉得脾气渐长,更担心自己就要长出胡子来了。   听到盼云的赞叹,念青初时还有些怀疑,但见她眼中毫不掺假的笑意,不觉也回以一笑。   的确,盼云要较她大度许多,再思及往日的照顾,心中渐渐升起愧疚。   将梳子往盼云手里一塞,扭头就往门外跑:“我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刚撩了湘妃竹细帘,就听外面的小宫女来报:“秦太医来了。”   秦太医和洛雯儿想象中的太医相差无几……年纪五六十岁,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矍铄,声音带着恭敬的低哑。   因为洛雯儿算不得宫中的主子,秦太医也便没有行大礼。   洛雯儿本想欣赏一下古代的悬丝诊脉,可是也只在腕子上铺了条白色的丝帕。   秦太医三指方搭上,洛雯儿便好像看到千羽翼浓眉一跳。   这家伙,若是看到这场面,又要翻醋倒醋了吧。   唉,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自己在宫中三日,他有没有来看过她?   当然,她也清楚,身为男子,是不允许随意出入后宫的,那么,他有没有想她?   出神之际,秦太医已收回了手,捋着花白的胡子,慢声道:“姑娘生来先天便有所不足,早年又过于劳损,现在不过是年轻,所以身子看起来还算康健,然而此番发病来势汹汹,并非全因奔波劳累与中暑所致。姑娘的身子,现在就像一条藏了许多蚁穴的堤坝,表面无损,内里却逐渐虚空,一旦洪水来犯,恐一发而不可收拾。姑娘现在一定要注意调养补救,否则将来……”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洛雯儿听得心头冰凉。   离开孤儿院后那段最为艰苦的日子,大约持续了四年。四年里,她好像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次超过五个小时的觉。病了,就买最便宜的药片顶着,发烧三十九度也撑着站街里发传单,一件单薄的棉服伴她度过了四个寒冬……当时也曾想,这样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然而为了钱……   不过后来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便笑自己杞人忧天,可是现在……   念青见她脸色发白,急忙道:“那是不是说只要从现在开始调养就没事了?”   秦太医摇头又点头:“现在只能是补救。你想,堤坝上有了蚂蚁洞,就算填上了,能同以前一样吗?”   一向伶牙俐齿的念青当即被噎住。   盼云也急了……念青平时看着也挺机灵的,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单请了这秦木头来?就算他是王上指派的人,可是……   “不过呢,老朽承继家学,亦是深得王上信任,这么多年来,一直为王上和王后娘娘诊病,始终没有出过差错。虽说不能起死回生,不过若是要枯木逢春,亦非难事。”秦太医拈着胡子,摇头晃脑,极为得意:“秦氏数代为医,家学渊博,绝非某些歪门邪道可比啊。”   念青和盼云听明白了,感情这老头是上洛雯儿这讨人情来了。将病说得无限大,然后被他三副两副药给治好了,还能博得个神医的美名。   洛雯儿除此之外则另有想法,这秦太医怕是听闻千羽翼的眼睛得霍嘉所治,而同行相轻,所以上自己面前显摆来了。   于是笑道:“那就烦请秦太医费心了。”   秦太医自是欢喜,提笔写了药方,又自吹自擂一番。   洛雯儿趁他高兴,便问自己何时能够离宫。   秦太医脸一沉:“你这身子目前看起来是好了,但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吗?正在休养阶段,怎能随意挪动?就像堤坝,已经有了那么多蚂蚁洞,可是刚堵了一半,若是……”   “洛姑娘自是不能现在就走的,”念青蹦过来:“姑娘在此多休养几日,正好明日是端午,在宫中过节岂不有趣?”   秦太医绷着脸,正欲再说两句,忽然咽下,只道:“姑娘只需听我的,绝对不会有错!”   念青附在洛雯儿耳边道:“姑娘别在意,他平日对王上和王后娘娘,就连太后娘娘也是这样不开面,不过医术是真正的好。姑娘还是安心养着,也好在宫中过节……”   念青的眸中尽是小女孩的乞求和依恋,洛雯儿心头一软,也不好拒绝,只转了头:“秦太医,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   在这转眸的一瞬,她发现秦太医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眸底深沉,仿佛有所忧虑。   正在疑惑,便听他道:“该离开时自会让姑娘离开。怎么,姑娘还不相信老朽的医术吗?”   但凡自恃有点本事的,尤其是这种“家学渊博”的,大多极为傲气,容不得别人有半分猜疑。洛雯儿也不想得罪他,否则人家在药里偷偷给她下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可就惨了。   只是千羽翼……   她很想和他一起过一个节,哪怕端午对于情人而言并不是一个十分值得庆祝的节日。   念青倒极为欢喜,按照秦太医的方子,给洛雯儿取了药。因盼云心细,又是从太后那边拨过来的人,就交由盼云去煎,自己则拿了秦木头阴着脸交给她的伤药,给自己和盼云涂上。   “秦老头的嘴虽然不怎么样,药却是真真的好。”念青看着脖子上的淤青淤紫很快消失,不禁由衷赞道:“姑娘也别急。秦老头说姑娘的病已是好了大半,现在主要在于调养。奴婢已让人去烧水,稍后姑娘沐浴一番,奴婢也好给姑娘打扮打扮。明天是端午节,奴婢陪姑娘去宫里走走。这一热闹,病就好得更快了呢。”   念青起初不知宫里那么多宫女为什么偏偏调她来丹茜宫,不过一看到洛雯儿那身打扮,立刻什么都明白了。现在她就一门心思的要使出浑身解数的把洛雯儿进行一次焕新,因为经过今天的事,她发现洛雯儿虽然挺有城府,但人还不坏,而且极有义气,也不像但凡有点本事就拿腔作调的人,这是她在宫中从未见过的,所以她现在是全心全意的想要服侍她。 ☆、096温泉沐浴   更新时间:2012-12-30   她甚至想,若是将来洛雯儿离开王宫能带上她就好了。因为宫女无论怎样受宠,毕竟是奴婢,用到你时便用了,不用了,弃如敝履倒是好的,运气差的,命都丢了。   虽然说年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可是有几个宫女能活到二十五岁?那些娘娘主子哪个是好相与的?跟着洛雯儿,至少还有条生路,没准还能配个好人家……   “姑娘的头发洗过之后,果真愈见黑亮了。”念青羡慕的看着手中的长发,又加了点皂角粉,轻轻的揉|搓着:“稍后奴婢再用鸡蛋帮姑娘护理一下,保证光可鉴人!”   洛雯儿倒没有心情管头发,她只不停的瞟着在水汽中轻轻飘动的帘幔。   “姑娘放心,盼云在外面守着,没人进来的。”   念青涤去头发上的皂粉:“姑娘稍等,奴婢去换点冷水来。奴婢知道姑娘现在受不得寒,奴婢保证不让一滴冷水溅到姑娘身上。”   念青手脚麻利的去了,偌大的清波池只剩洛雯儿一人。   原打算烧点水,就在浴桶中泡泡,不想盼云忽然提议到附近的清波池。   “烧再多的水,在浴桶洗总是冷的,不若去清波池。清波池离这近,而且因为地方小,王上和娘娘们都已经好久不去那里洗浴了。池水是打山上引的温泉水,也省得姑娘着凉。”   洛雯儿站在刚刚没过胸口的水中,看着四围帘幔飘摆,三丈方圆的池面水汽氤氲,心想,若说这池子还小,便不知什么才是大的了。   她靠着湿滑的汉白玉池沿,只觉周身暖融融的,气血都仿佛跟着流畅起来,再加上豆蔻、白檀、兰草的香气,简直熏人欲睡。她不觉闭上眼,有那么一瞬,她好像又回到了女子会馆,如每个周一一样,泡在spa里……   “王上……参见王上!”   外面忽然传来盼云的惊慌。   洛雯儿长睫一颤,瞬间睁开,望向门口。   然而只是这一声,又全无动静了。   她以为是做梦,然后听到盼云和念青不知在争论着什么,没一会工夫,念青就端着铜洗走了进来。   “刚刚王上来了。”念青开口便道,好像有些气鼓鼓的:“两年不曾到这边来,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   见洛雯儿脸色一变,不觉笑了:“姑娘放心,盼云只说姑娘在里面沐浴,王上就走了。”   又扑哧一笑:“盼云提起姑娘的名字,王上还怔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说……”   这句“什么也没说”却恰恰说明了太多,而念青却不再继续,只表彰自己:“奴婢怕冷水太硬伤了姑娘,特意将热水装铜洗中反复浸到冷水里冰凉的,这样水就变软了,不会伤人……”   念青用蛋清将洛雯儿的头发细细涂抹一遍,又用温热的巾子包好。一刻钟后,再洗净,方拿干燥的巾子包起来,预防沾水。   她开始用白芷的澡豆细细擦洗洛雯儿的脸。   说实话,自打“从军”,虽然身边带着一大箱子美容用品,可是洛雯儿就没有时间认真爱护一下自己这张脸,哪怕是洗脸,也只是简单的拿冷水拍两拍,简直被千羽翼给同化了。   眼下见这位宫廷美容师如此认真的照顾自己的脸,她也不觉要同念青探讨一下这个时空的美容常识。   说是探讨,却是她越说越多,越说越起劲,倒把念青听呆了,后来还按照她的指导,用蛋黄为她做了一次脸部按摩。   在此之前,念青以为穴位就是用来扎针的,却不想还有美容的功效,而即便是洗个脸,亦不是她所认为的只要细细的每处都洗到便可以了,而是要有方法有顺序的按摩。   念青听得目瞪口呆,对洛雯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种护理一次两次是难以看出效果的,关键是要坚持。而且力度一定要掌握好,过轻没有作用,过重又适得其反。”   念青连连点头,忽然神秘兮兮道:“姑娘一直说,保湿是最重要的,可是无论保湿和美白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奴婢倒有个法子,虽不能保湿,但是美白绝对有效果。娘娘们一旦要遇上什么礼仪大典,头一天晚上用上,第二天就面白如玉。当然,这只是那些不甚得宠的娘娘,仅是过年才分得一点,平日没得机会向内务府讨要,而像茹妃娘娘,可是天天都要用的。”   “到底是什么法子?”洛雯儿也来了兴致。   明明是尽人皆知的事,念青却偏要附到洛雯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洛雯儿大惊失色:“什么?”   她不是没有浏览过古代关于化妆的帖子,知道古代女人为了美白,所用的香粉中多是掺有铅粉,美白效果是很显着,但后患无穷,这若是天天拿香粉敷面,还是在皮肤最需要呼吸抵抗力最弱的晚上,还要过上一夜……她忽然有点怀疑那些娘娘们现在是不是都已经不敢看自己卸了妆后的样子了?   只可惜她的大箱子在千羽翼那,否则真想给念青好好灌输一下美容常识,而且要想改造粗糙的肌肤,一张补水面膜便足够了,可是……   她眨眨眼,忽然拉过念青,悄语两句。   念青面上逐渐现出讶异之色,却是急忙收了疑惑,认真去办了。   &&&&&&&&   “姑娘你看,这回可以了吗?”   盼云拿着一张白布裁制的“面具”展示给洛雯儿看。   “姑娘,黄瓜汁捣好了,你看行吗?”   念青也端着只水晶碗跑了过来。   洛雯儿转了头,二人顿时吓了一跳。   但见她眼尾上扬,眼睛半睁不闭,最恐怖的是整张脸好像被什么定住了,晶光闪亮。   念青好奇的要伸手去摸……   “别动……”洛雯儿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念青急忙收回手。   姑娘说蛋清可以美容,然而现在看起来分明是毁容嘛。   “拿来我看……”洛雯儿哼哼着。   看着二人发呆的样子,她很想笑,可是只能强忍着,因为脸一动,这面膜就白做了。   眼珠骨碌了两下,抬指指着“面具”:“这上面要虚裁出半个‘口’字,要不怎么喘气?”   盼云急忙又去改造了。   大约一刻钟后,洛雯儿洗去脸上的蛋清,叫念青过来:“这回瞧瞧……”   念青仔细看了看,惊叫道:“果真像蛋清一样嫩呢。”   再看洛雯儿的脸……竟也不走形了。   洛雯儿点点头,让盼云过来。   洛雯儿将黄瓜汁均匀涂在盼云脸上,又将“面具”覆上。   门外的小宫女不知道里面在忙活什么,都探头探脑的瞅。看到盼云的“面具”,顿时惊讶,指指点点。   这个时空没有喷壶,念青就含一口清水,“噗”的一下朝盼云喷去。   屋里屋外都笑得不行。   乐了半晌,终于一人一个面具安心躺下休养,时不时给面具洒洒水保持湿润。   大约一炷香后,揭下面具……   “啊,真是太水灵了!”   念青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毫不吝惜的夸奖自己。   盼云则稳重得多,只是照着照着,脸色发红。   “喂,是不是又想起了你的那位情哥哥?”念青凑上前,盯着她的脸揶揄道。   盼云这回连眼睛都红了。   洛雯儿听念青说,这些宫女,不到二十五岁是不会出宫的,除非突染恶疾。   可是能活到二十五岁的宫女又有多少?而果真到了二十五……有哪个男人能够等一个女人近十年?还是无望的等待?   看着念青不停的拿盼云玩笑,盼云只是转身背对念青,她心里分外不好受,于是开口召唤念青。   念青很快就蹦过来了,仔细瞧瞧她,连声啧啧:“姑娘本来就生得美,如今更是光彩照人了。对了,姑娘,奴婢还不知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好像同我们差不多大,可是却比我们知道许多有趣的事……”   “二十。”洛雯儿想也没想的答了句。   “二十?”   二人齐齐惊叫,面面相觑,盼云也不忧伤了,然后念青似是自言自语道:“也没听说大将军有个一男半女……”   这句话把洛雯儿弄懵了,想了半天方恍然大悟……在古代,女子怕是及笄之后便要嫁人,有的甚至更早,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了母亲。男子亦是早早成家立室,像千羽翼二十五岁还保持独身的可谓凤毛麟角。不过男人嘛,只要有资本,什么时候结婚都一样,女人就不同了。   二十岁,在现代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弄好了还能冒充个萝莉,可是到了这……   她怎么一穿过来直接成了剩女?   还是盼云反应快,打后面扯了念青一把,笑道:“姑娘一直跟大将军南征北战,自是没有时间生儿育女……”   她不过是半年前才来到这个时空,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她没名没分的跟千羽翼鬼混了好久?   盼云弄巧成拙,气氛有些尴尬。   她偷偷掐了念青一把,念青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急忙道:“嗷……唉,姑娘看起来却是同奴婢年纪相仿,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了亏呢?” ☆、097端午佳节   更新时间:2012-12-31   这句话说得确实巧妙,三人都不禁笑起来。   念青立即趁热打铁:“今天是借了姑娘的光,奴婢才要来了黄瓜,可若是姑娘将来走了,奴婢……”   “淘米的水……”   “淘米水?”二人惊叫。   洛雯儿点点头:“淘米的水应是不会再做他用吧?你们可以每天用它洗脸,不仅保湿,还能美白……”   她看着念青额角的一颗小痘痘:“又能令皮肤光洁。不过,凡事都要坚持。”   二人连连点头。   见二人喜不自胜,洛雯儿垂了眸,随手拿起桌角的犀角梳。手指在梳齿上一扫,立即迸出一串流音。   又斜了眸,睇向半碗黄瓜汁。   纵然在女子会馆有许多高级化妆品和保养品,老板也经常会低价卖给她们,然而她只是拿来救急。平日她信奉的是纯天然的美容方式,虽然见效慢,但无副作用,只不过一直跟着千羽翼东奔西跑,最近也没时间打理自己。然而今天,她突然发现,在这个纯天然的时代,人们的美容方式,哪怕是在宫廷依然很是落后,这是不是说她能够有发挥的机会?可是要上哪发挥呢?   她还没想好,念青倒是找到发挥的机会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念青就把她叫起来,按坐在椅子前,开始为她打扮。   洛雯儿也任她折腾,因为自打昨日,念青就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结果被她喧宾夺主了,现在必须给小姑娘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   可是涂了面脂,扫了淡粉之后,念青捏着螺子黛,鼓腮瞪眼的半天没有动手。   “姑娘,你生得这么好,让奴婢如何下手?奴婢只怕略动上一动,倒污了姑娘的颜色。”   洛雯儿噗嗤一笑:“你这丫头的一张嘴,八成能把月亮从天上说下来。”   “本来就是嘛!”   经过相处,尤其是探讨了女人之间最为重要的话题后,三人的关系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而且念青和盼云觉得,洛雯儿并不似别的主子总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倒很平易近人,心下更是开心。念青则想同洛雯儿多学一些美容的法子,好拿去讨主子的欢心,所以昨晚上一直缠洛雯儿到深夜。而洛雯儿大病初愈,禁不得熬磨,结果现在脸色微显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黑影。   于是她不打算对洛雯儿的眉毛下手了,而是急忙用小指挑了胭脂,轻轻匀在洛雯儿颊上。   “宫里的娘娘现在都时兴用玫瑰寒露的胭脂,可是奴婢觉得茉莉|花蕾胭脂更适合姑娘的清雅脱俗。”   匀好了,退了身子一瞧,十分满意。   洛雯儿也觉得这微桔的颜色恰到好处,对她点点头。   念青更高兴了:“姑娘再点些儿口脂。”   一点淡粉浮在洛雯儿唇上,念青看得有些发呆,半晌方道:“奴婢现在终于知道姑娘没有得病前是什么模样了。”   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喃喃道:“大将军真有福气!”   洛雯儿深知这些宫女的难言之隐,亦是替她们难过,却又无可奈何,于是连忙道:“快瞧瞧,我这脸是不是还需要再添点什么?”   念青收起心伤,仔细看了看洛雯儿,又瞧了瞧备好的衣物,方自铜鎏银粉彩瓷片的首饰盒拈了枚珊瑚花钿准备贴至洛雯儿的眉心。   洛雯儿摇了摇头:“天气这么热,贴这个一定要闷的,何不想点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   念青抿了嘴,歪歪头,却见洛雯儿仿佛有意无意的睇向妆台上一支极其纤细的笔,顿时灵机一动。   片刻后,一朵点鹅黄蕊的玉兰花含苞待放在洛雯儿的右颊靠眼睛的位置上,虽非眉心,但别有一种曼妙的韵致。   洛雯儿拾了小耙镜照了照,满意点头:“念青的手就是巧。”   念青羞赧一笑,若不是洛雯儿提醒,她怎么会想到这么个好法子?   “这怕是宫中的头一份吧?”洛雯儿似是自言自语道。   念青一怔,旋即眼睛一亮,竟是要给洛雯儿跪倒。   头一份……若是被众位娘娘看到……   洛雯儿连忙拦住她:“你一大清早的捉我起来,就别拿这事耽误时间了,还不快把那套衣裙拿来……”   念青感动得直想哭,咬着嘴唇将衣裙恭恭敬敬的捧过来,又细心为洛雯儿穿上。   不能不说,念青在穿衣打扮上的确有着惊人的天赋,就像方才,自己只是略有示意,她便一下子明白了。而这套衣裙,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选择搭配得极为妥贴,无懈可击。   轻薄的蝉翼纱,若是在这个季节的早上穿的话略显单薄,然而曳地的望仙裙,装饰荷叶假袖的大袖口小衫,只有用了这种材质才更显轻盈,穿在身上,无风自动,恍若云行水上。   鹅黄的颜色,比晨光还显娇嫩,极配她的肤色,即便大病初愈,脸色略显苍白,亦增添了不少光彩。   领口及袖口都用同色丝绸滚过,又以银色丝线绣制了缠枝的纹样,于光下看去,莹莹碎闪,若隐若现。   内里是缕金线的月白暗花抹胸,虚虚的被襦衣掩着,仍微微的透着春色。   裹了腰封,系掺金银珠线穗子的宫绦,再点缀上细碎的小绒花,活泼又清丽。   洛雯儿尤喜这条宫绦,握在掌中把玩不已。   念青则唤了两个小宫女将落地的铜镜抬过来,又扶着洛雯儿的腰,将她推到镜前。   常言道,三分长相,七分衣装。   虽然知道自己穿上这身衣裙一定很漂亮,然而当真见到那一刻,她依然不禁惊呆了。   镜中那个纤腰如缕,微偏了头,一双水灵秀目满含惊诧的冷艳出尘之人……是她吗?   她伸了手……镜中人亦伸了手……指尖相碰,触及的却是一点冰凉。   念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难道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或许……的确……   这是她自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如此完整的看到自己。   上元节那日,她穿着千羽翼送的衣裙,也曾细细的自小镜中打量自己。那时的她,因为刚刚经历饥饿,略显消瘦,而今日的她,似乎更瘦了些。   头发没有梳,完全披散着,更衬得下巴尖得像锥子。眼睛看起来分外的大且黑,即便是随意的张望,然而配上目前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小嘴,仿佛是蓦然回首,却于小巷深处,发现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过去。   盼云从门外进来,见到殿中那个飘然脱俗的身影,一时懵住,待到看清是洛雯儿,她几乎是平平的飘了过来,开口便道:“美,姑娘真是太美了,简直是……”   她费了半天劲方挤出一个词:“惊艳!”   “就你会躲清静,摘个花也去了那么久。”   念青虽在抱怨,语气却不无得意。   衣服是她选的没错,妆是她画的也没错,就好像洛雯儿生得这般惊艳无双亦是她的功劳。   “我……”   盼云正要辩解,念青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鎏金铜盘,呈到洛雯儿面前:“姑娘,挑上两朵,奴婢好为姑娘打理头发。”   洛雯儿见锦帕上盛着好几朵半开半闭的石榴花,迟疑道:“这颜色和衣服……合适吗?”   念青拿起朵石榴花,仔细端详:“姑娘有所不知。今儿是端午,姑娘们都是要簪榴花的。”   盼云笑道:“其实都是小姑娘的玩意,只是平日里没趣,好容易赶上个节日,便拿了凑数了。”   盼云又从袖中取出五色丝,先给洛雯儿系了,再挨个给候着的小宫女系上。   不过是普通的长命缕,可是小宫女们欢喜得什么似的。   宫中什么没有?为何单单对这长命缕情有独钟?   却原来无论是琼楼玉宇,还是雕梁画栋,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锦衣华服,承载的都是寂寞,难得的是真心的欢乐。   洛雯儿收回目光,暗自叹息,但看念青伸着腕子等了半天,盼云却故意不见,气得她直撅嘴。   洛雯儿垂了眸,在托盘里随意取了两朵榴花,便将托盘递给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的小宫女。   在宫里,非特别节日,非主子允许,是不能随意摘花的,哪怕是不小心碰掉了,怕也是掉脑袋的结果,而且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被允许采花的,也得是盼云这样的庶六品待考姑姑,连身为庶七品典衣女史的念青都是没有资格的,只好在二人本是同乡,私下里便没有如其他宫人那般讲究规矩,倒多了几分亲热。   念青和盼云相互帮衬着系了五色丝,念青边埋怨盼云给她打的结不如去年好看,边拾起了犀角梳子给洛雯儿梳头。   “姑娘生得美,无论梳什么发式都好看,只不过若是都绾起来,倒掩了这头发的光彩了。”   宫中女子一律绾发,怕的就是头发给自己惹事,只不过洛雯儿似乎也没机会接触哪位重要人物,于是念青就将她的头发绾了个单髻,微偏在脑后,又从中留出一缕,长长的垂在胸前。   洛雯儿一直不大会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厚密柔韧又极光滑,如果要弄个复杂的头型,非得别满头的发卡再喷上一层胶,倒不舒服。可是这一向最难规整的头发竟然在念青手里变得如此听话,她真要大大的钦佩念青了。 ☆、098美容真谛   更新时间:2013-01-01   念青见她鬓角微有毛躁,便揉了桂花油,准备拢一拢。   她急忙制止。   她重病新愈,对气味尤其敏感,而桂花油的味道又极为浓重,只是这么飘过来,已是让她觉得头晕脑胀。   念青便收回手,将首饰盒的下一层拉开,笑道:“这都是王后娘娘赏下的,姑娘今日想要簪哪样?”   满眼的金光灿烂,玉石生辉,一句“赏我的?那等我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能一并带走”差点脱口而出,与此同时,她还顺便想了想,这些东西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她的私房钱呢。   然而她急忙调转目光,装作对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慢悠悠道:“头是你梳的,首饰自是由你来选才最为恰当。”   念青只当她是谦虚,然而又极想表现自己,也就不再推脱,捡了支雕了玉兰花的羊脂玉簪斜簪到饱满油亮的髻上:“这簪首的花型恰与姑娘脸上的花相配呢。”   细细打量一番,又选了荷叶珠玉扇子的镂空花钿簪在两鬓旁,压下了那些毛躁的碎发。   再拈了长短不一并在一起的珠链。双链均是用米粒大小的水晶攒成,绕在髻下,两端搭在花钿上固定。于是珠链便弯成两条弧线,衬着乌发,碎碎的闪。   两朵榴花则并排压在发髻靠耳边的位置,花瓣向下,看起来摇摇欲坠,弱不胜风。   兰指轻移,选定了一双明珠琉璃环,可是她随后便悲剧的发现洛雯儿竟然没有打耳孔。这着实不多见,因为尚有不少男子因为家里人怕他小时难以养活还在耳垂上穿了孔当女孩养呢。   洛雯儿倒不纠结,自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条束金明花链点缀在颈间。   待选镯子时,念青又是一声惊叫,因为昨天一直忙着探讨美容问题,竟忘了给洛雯儿染指甲。   正要喊小宫女去取凤仙花,却被洛雯儿拦住……她一向不喜欢在指甲上做任何装饰,虽然好看,但是做起事来总是担心会花掉,还要修补,麻烦得很。于是只择了一对碧玉镯子,只不过戴上去有点显大,她不得不随时防备,免得一不小心便甩出去。   在念青的苦苦哀求下,再左手一个右手两只的套了三枚戒指,因为“没有染指甲的手实在太素了”。   洛雯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几乎是全副武装的站在了镜子前,当看到镜中那仿佛是精描细画如仙临凡的人时,不禁也一时窒息。   念青等人便捂嘴偷笑,盼云还道:“若是大将军见了,怕是当场便要将姑娘抢回府中去呢……”   话音未落,便觉念青拿胳膊肘拐她。   她转头一看,但见念青不停的眨眼,却又什么也不说,顿时心生疑惑。   &&&&&&&&   然而美丽绝对是一种负担。   洛雯儿穿着宫中特制的尖翘头鞋,只觉路都要不会走了,就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又戴了贵重的首饰,流苏扑扑的打着发髻,于是总担心插得不牢靠,所以脖子也不敢随意转动。眼睛偶尔向前看,更多的时候则是盯着脚下蔓延开去的雕刻花纹的青石板路,于是便看见那绣在鞋尖上的芙蓉花于飘逸的裙裾下若隐若现。   宫中突然多了位美人,打扮尊贵却不乏灵秀,举止又端庄优雅如出名门,自是要引人注目,已经有宫人三三两两的停下,小声询问这是哪个世家的女子。   盼云陪着这样的主子,心底是无比的喜悦骄傲,但凡有人向她打听,她都会如实相告,兴起时,还会告诉她们,这是翼王未过门的正妃。   可是她每每这般讲,念青都会有意无意的阻止她,弄得她很是莫名其妙。   洛雯儿终于行到一处亭子坐了下来。   说是带她出来散心,游玩,可是这浑身的装束几乎把她困死了,宫人的话她不是没有听到,心里暗恨,弄成这样,就是想不淑女都不行啊,却是活受罪,才走了这几步路,她就累出了一身汗,她何曾有过这般娇弱?   念青忙拿了绣兰花的白纨扇在一旁轻轻的扇,又命小宫女上茶。   洛雯儿实在不习惯这种阵势,眉心一蹙,再抬眼时便冲念青勾勾手指。   念青急忙再上前一步:“姑娘有何吩咐?”   洛雯儿当即先撸了腕上的镯子塞到她手里,未及她惊叫又拔了头上的簪子,拆了两鬓的花钿……   “姑娘,你这样……会被她们看轻的。”念青捧着首饰眼泪汪汪。   洛雯儿才不管,又褪了指上的戒指,在灿烂的阳光下活动着光洁纤长的手指:“她们怎么看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语气竟是与千羽翼如出一辙。   念青扁扁嘴,挑了那两根珠链出来:“姑娘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奴婢,万一……”   念青是典衣女史,负责她的穿着打扮,自己若是“衣冠不整”,怕是要牵连她。于是任由念青将珠链环至原处,为了不显单薄,再加了一只花钿。   洛雯儿又指使小宫女取了先前穿的软底绣花鞋换上,再站起身时,已是一身轻松。   回头见念青苦着脸,笑了笑,忽然神秘道:“念青,你知道美容的真谛是什么?”   念青顿时打起精神,眼睛铮亮:“是什么?”   “就是心情愉悦!”她眨眨眼,似是将满园璀璨皆纳入眸中:“有了好心情,自是容光焕发,这比什么灵丹妙药胭脂水粉都要来得有效,来得自然,来得持久。”   说话间,人已跑出了亭外。   蓦地回了头,那缕黑发交织着水晶的余晖于与面前画了道优美的弧线,落到另一侧肩上,露出一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眸子。   念青兀自发怔……好心情便是美容的真谛?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试看宫里这些娘娘,每日里涂脂抹粉,花枝招展,为的是什么?可若她们为的那个人不肯来看自己却去瞧了别人,又会怎样?   可是王上只有一个,佳丽却是不尽其数,王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常常是一时兴起。   于是有的人圣宠不衰,有的人却只见过一面就忘了。   圣宠不衰的希望得到更多宠爱,若被冷落一丁点都要大发雷霆;被遗忘脑后的渴求一见龙颜,为此使尽各种手段,结果呢?后宫里终日是彼此提防,彼此埋怨,彼此陷害,哪来得什么好心情?   就是这两年备受宠爱的茹妃娘娘,年仅十七岁,白日里光彩照人,可是一旦卸下铅华,连她自己都不敢看镜子。若是被传侍寝,不管是三更还是半夜,都要洗掉敷面的香粉,令她仔细描画。而那些来报信的太监似是也知其中奥妙,每每都要提前半个时辰通报,以令她们有所准备。   当然,这都是茹妃娘娘暗中使了银子才买通了王上身边的小太监胡纶,而对于那些没使银子的,平日又让人瞧不上眼的主子,太监都是已引了王上上门才进行通报,于是……再难恩宠。而有的娘娘本已买通了不少人,却单单漏了一个,不管是关键的还是不关键的人物,结果都是前功尽弃。   由此可见,在这处处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时时使绊子处处挖陷阱的宫廷,怎能有好心情?   她入宫仅一年,亲眼看到自胥祢国送来的公主从如花似玉凋零到面黄肌瘦,两鬓竟还出现了银丝。国也灭了,每日里就坐在小园子里,目光呆滞,连七十岁的老太后的精神都不如。   她叹了口气,再望向前方……   洛雯儿正冲这边招手:“不是说要带我逛园子吗?为什么还不过来带路?”   一身鹅黄的衣裙轻盈得就像这园中最清新的晨光,而声音则是鸟儿撒下的欢乐的啁啾,那么清亮,那么悦耳。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她,整个人就好像被冲出云层的阳光一下子照得通透暖融,变得轻松快乐起来。   她也不觉唇角翘翘。   盼云扯了扯她的袖子,二人相视一笑,朝洛雯儿疾步行去。   &&&&&&&&   石榴、葵花、菖蒲、艾叶、黄槴花……   洛雯儿微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到处是这些花草的气味,虽不甚清雅,但胜在热闹。   更为热闹的则是声音。   她们走过了好几个园子,每个园子里都有宫人在嬉戏打闹,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盼云说,只有在节日里,不当值的宫人才能得几分轻松,只要不闹出事,主子们是不会管的。   洛雯儿回头看看跟随的几个小宫女……她们正羡慕的瞧着那些嬉戏的人,于是笑道:“你们若是喜欢,也可以去玩,不用陪着我的。”   几个小宫女立刻面露兴奋,可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率先行动。   洛雯儿瞅瞅盼云,盼云立刻会意:“我要给姑娘绣条帕子,可惜最近没什么好图样……”   立刻有人道:“我知道丹荔新描了花样,大家都说好,不知姑娘是否喜欢?”   又有人道:“丹荔哪比得柔佳手巧?柔佳的花样才描得好。”   “我倒觉得枫瓶的不错……”   “哪有?瑨妃娘娘身边的丽儿才是第一……”   …… ☆、099狭路相逢   更新时间:2013-01-02   “好了,”盼云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既是各有主张,不如就来比一比,太阳下山之前,大家取了自己认为最好看的花样,让姑娘决定,如何?”   众人立即称好,心里却知这是洛雯儿指使盼云故意给她们放假,于是纷纷谢了洛雯儿,欢欢喜喜的散了。   念青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似是自言自语道:“姑娘真是好心,谁若是能在姑娘身边伺候,怕是她此生修来的福气了。”   “若不是我在这宫里不熟悉,怕弄坏了什么规矩,也就不拘着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了……”   “姑娘说哪里话?”念青急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   她咬咬唇,咽下即将脱口的话,只道:“奴婢愿意跟着姑娘,奴婢还有许多问题要向姑娘讨教,可是姑娘过几日就要走了……”   她低了头,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   “既是如此,咱们就再走一会。其实我也有些累了……”   洛雯儿毕竟是大病初愈,这会已是走得腿都软了,只不过觉得园中景致优美,空气清新,所以一直舍不得回去。   “姑娘,要不回去吧,待身子好一些……”   盼云的话刚说了一半,念青就上前一步扶住洛雯儿:“姑娘,要不咱们先去前面歇一歇……”   盼云感觉念青今日很怪,却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三人行过一道垂花门,准备往左拐……那边正有一道长廊,可是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却自右方飞了过来。   “本宫当那是谁,那不是念青吗?”   洛雯儿只觉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一僵,迟了片刻方转了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给豫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呦,只看到豫嫔娘娘,就没看到我们吗?”   身着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宫装,领口开得极低的豫嫔娘娘摇着泥金合欢扇,此前似是在散步,此刻有意无意的往旁边一让,于是身后的一幅仕女图华丽丽的出现在洛雯儿眼前。   高大繁茂的榕树如伞如盖,其下是一张圆形石桌,旁坐三人。空出一个石凳,应就是豫嫔的位子。而那三人亦皆锦衣华服,装饰精美,珠环玉翠在偶然自枝叶间撒落的光斑下随着摇曳划出一道道刺目的亮光。   洛雯儿似是听到“噗”的一声轻响,大概是那光线刺穿了正在消散的晨雾。   每个人身后又都至少有两名绿衣宫女相陪,只是装束素淡,似是要融进周遭浓淡相宜的绿色之中,永远成为这四个娇艳人物的背景装饰。   念青只略略抬了眼,就对着前方逐一屈膝下去:“给宁贵人请安,给禄贵人请安,给琪才人请安……”   “呦,念青今儿的嘴儿好甜哦,莫非是因为换了新主子?”   于是四位华衣美人的目光不论远近皆定在洛雯儿身上。   经过细心描画的眉眼本应春水融融,柔情脉脉,可是此刻却如刀似剑,好像要撕掉那层飘逸的纱衣,将眼前这个面生的女人看个清楚,然后再砍个七零八落,任她怎么美貌如花亦是枉然。   洛雯儿的肉皮儿果真痛了几痛。即便不知那几个名头倒底扣在哪个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头上,却知她们定是把她当做了无涯国主的新宠,只不过……   只不过这身打扮不似宫女又不似妃嫔……她到底是什么人?   四人飞快的交换了下眼色。   豫嫔冷笑一声,唇角却衔着妩媚:“相请不如偶遇。既是今日见了,念青,就陪你的新主子过来坐坐,也好与宫中的姐妹们认识一番……”   念青有些为难。   她跟在王上最为宠爱的茹妃身边不过一年,因很会为主子穿衣打扮,化妆保养而深受茹妃器重,渐渐就有了点名气。   女人,哪个不为悦己者容?满宫里还就那一个男人,女人却是一大堆,这若不生得出挑些,再不会打扮,要怎么争相斗艳,怎么脱颖而出?而要想与众不同,可不是把金银珠宝都披挂在身上便可达到目的的。   这些娘娘曾遣身边的人请她,也曾亲自开口,怎奈……她也难啊。   她是茹妃的人,若是吃里扒外……况且,若是他人得宠,茹妃这边自是危机,若茹妃倒了,她们这些做宫婢的能讨到什么好去?   当然,她不是没有借此赚过贴己钱,因为宫中人情来往频繁,到处需要银子,仅靠月例还有主子的赏赐是远远不够的。而且若赶上主子的生辰,或是地位高的嬷嬷或太监的重要日子,宫女们比着献礼,借此邀宠,没有银子不行啊,而那些位高者更是根据礼物的轻重来看谁轻一些,看谁重一些。   在宫里待着,不论是否小心,皆是步步危机。平日伺候得他们开心了,关键时候便会放你一马,反之,小命堪忧,有时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宫人们为了活着,自是要找生财的门道。胆大的,便偷了宫里的东西,托负责采买的太监卖了,而她这种胆小的,只能靠手艺了,偏偏她的手艺,又是最讨巧也是最惹人生厌的。所以除非急需银子,她大多以各种借口推脱了娘娘们的“盛情”,远远的见了便绕行,迫不得已照了面也只简单请安,转身就走。   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些事不知怎么就被茹妃娘娘知道了,先是着人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她只觉委屈,可是做奴婢的又如何能申辩?然后茹妃又打扮得光艳照人,带着她刻意到那些娘娘们跟前转悠,虽是言笑晏晏,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刺。   这群低上几级的宫嫔自是不敢顶嘴,更不敢埋怨茹妃娘娘,就把气撒到她身上。如今看到她陪在洛雯儿身边,洛雯儿很有可能被她们以为是王上的女人,而那简素的打扮又绝对比不上她们的贵重,于是以为她是落了配的凤凰,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呢。   念青是打算离开,因为她无论如何受宠,始终只是个奴婢,可若是当真走了……   “念青,”豫嫔摇了摇扇子:“本宫站了这么久也累了,你扶本宫过去歇歇吧。”   她站的地方距离石桌不过丈远的路,怎么就累得需要人搀扶?无法就是刁难罢了。念青自是不敢违抗,扶着她去了。   豫嫔仿佛真是弱不胜力,歪在桌边,命念青给她换了热茶,又让她拿手捧着晾了半天,方懒洋洋道:“可以了。”   然后接过,呷了一口,看都没看洛雯儿一眼,只慢悠悠道:“那位妹妹,站了半天也累了吧,过来坐坐,咱们说说话。”   洛雯儿见她支使念青干这干那,心里已是不舒服,然而她若是贸然出头,纵然为念青出了气,可是自己要不了几日就走了,念青还要留在宫里,岂不是在为她树敌?她可只是个宫婢,命如蝼蚁,如此岂非是害她?   她犹豫再三,却听得豫嫔在唤她。   刚刚念青称呼那四位主子的名头,洛雯儿便知豫嫔是其中位分最高的,那三个多是要看她眼色行事,而那个怪腔怪调“呦”了两声的容长脸的女人则最为狗仗人势。   她暗自哼了一声,捏紧了拳头,就要迈步上前。   “那几个都是灭了国的公主。”   不见盼云唇瓣有所动作,这句话却是清楚的传到了洛雯儿的耳中。   她一怔,顿时明白。   这个时空,女人大抵如礼物一般,公主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包装精美比较贵重的礼物罢了。无涯是强大的诸侯国,各小诸侯国要讨无涯欢心或庇护,于是献上本国的公主,她们的靠山便是自己的国家,可一旦国灭,她们还有什么凭恃?   盼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提示她,一旦那些女人对她不敬,便不用给她们留面子。   盼云与念青毕竟是宫婢,与她们有主仆之分,僭越不得,她却可以。   四个女人见她盈盈而来,身段袅娜,形容曼妙,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再看她那身打扮,头上更是素得很,以为她不过是王上一时兴起临幸的宫女,于是均摇扇的摇扇,喝茶的喝茶,兀自攀谈起来,权当没看到她,更别提加座了。   洛雯儿好脾气的站了一会,方笑道:“不知几位娘娘叫我来有何贵干?”   容长脸的琪才人见豫嫔不说话……也是,这种下贱坯子怎能劳动豫嫔娘娘?这里就她位分最低,自是要巴结着,再给念青这个贱人好看!   于是拖长着嗓门道:“这位妹妹要如何称呼呢?”   洛雯儿微微一笑:“但不知您又要如何称呼?”   琪才人一怔。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不管她身份是否不如他人,别人对她都是有问必答,即便那些因为她失了势而对她很是爱答不理的宫人,只要她问了,也必须做出一副奴才样,可是这个女人……   结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豫嫔最恨她这种强出头却又出不明白的窝囊样,于是乜了她一眼,摇着扇子,缓声道:“这位是琪才人,那位是禄贵人,挨着我的这位是宁贵人……”   伴着她的介绍,洛雯儿一一微笑致意,态度极为友好。可是四位娘娘不乐意了,就算她们现在没了靠山,宫人见了还得行个礼呢,这个女人却干杵着,算什么? ☆、100争奇斗艳①   更新时间:2013-01-03   豫嫔干咳一声。   琪才人想开口,可是思及方才碰了个软钉子,怕再说错了什么出丑,于是便抿着嘴,只拿眼瞅着禄贵人。   穿橙红春衫,脸上涂着嫣红胭脂的禄贵人觉得自己发挥的时候到了,往后仰了仰身子,捏着嗓子道:“还不知妹妹尊姓大名……”   又斜着眼睛打量洛雯儿:“妹妹看着也很是面生……”   橙红的颜色最为惹眼,却也最是挑人。肤白者穿着可显肤色晶莹,可若其中掺了哪怕一点点黄色,看着就好像同衣服连成了一片,而若是遇了黑色……   这位禄贵人生得不错,只肤色偏黑,不过大概也是经历了念青所说的“漂白”过程,脸上又敷了厚厚的脂粉,粗略一看也过得去。可是脖子和手却被忽略了,然而这两处恰恰是体现一个女人是否养尊处优的细节。   而她偏偏又将胸口同样开低,露出一大片来,虽也扑了粉,但黑白二色依然界限分明,配上一身橙红,果真达到了惹眼的效果。   在洛雯儿的印象中,这位无涯国主虽然不务正业,还很有些阴险狡诈,倒也是个专情深情之人,甚至为了心爱的女人,连王位都可以抛诸脑后,可是看着眼前这些莺莺燕燕……想来传言与现实终是有一定差距的,又或许可理解为,自从爱人死后,这位国主便觉人生了然无趣,于是纵情放浪,破罐破摔……   她垂下眸子,笑意浅淡:“我是四天前才来到这的,难怪各位娘娘觉得面生……”   “四天前?”   满头珠钗的宁贵人忽然惊叫,险些打翻手中的莲花瓷碗,惹得豫嫔眉心微蹙,她却丝毫不觉,只毫无规矩的指着洛雯儿道:“你就是那个被麒麟送来的女人?”   麒麟送来的女人?   轮到洛雯儿懵了,然后她便听到宁贵人唧唧喳喳激动万分的向众人展示她的博闻广见。   她方知,四天前的那场祥瑞已经被演绎成各种版本,其中一个就是麒麟驮着个女人来到大将军面前,千羽翼一见钟情,遂于大殿请王上赐婚。   “不是说翼王打禹城带回个平民女子吗?这求请赐婚的到底是哪个?”琪才人到底年轻,忍不住好奇。   还是豫嫔压得住阵脚,她睇了洛雯儿一眼,目光已是微有缓和:“姑娘便是暂住丹茜宫的洛姑娘?”   洛雯儿含笑称是,于是听到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琪才人见不是跟她们争宠的,心情大好,令小宫女去搬绣墩,邀洛雯儿同坐,可是却听禄贵人一阵干咳。   洛雯儿出身平民,再立了怎样的功,受了怎样的赏,也终归是一个平民,怎么能同她们这些高贵的人物平起平坐?   却是忘了,自己来自的吕罅国本就是一个小镇,她的父亲原是打铁之人,因屡遭官府盘剥,忍无可忍,遂杀了地方官,自立为王,然后趁乱东征西讨,才扩建了国土,可是刚得了两个郡,就被禾倪国灭了。   然而偏偏就是出身普通之人,一旦得了势,往往要比那些尊贵之人更注重身份,一定要反复强调,生怕被降低了等级。若是遇到同样苦寒之人,也要比别人更加用力的踏上一脚。   洛雯儿小小年纪便在社会上打拼,见过各色的人,怎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却也不恼,只笑着站在一边。   这倒让豫嫔生出几分好感,而且她亦是想,若洛雯儿真的嫁给了翼王,无涯亦要仰仗翼王开疆拓土,王上自是要高看一眼,将来若是洛雯儿肯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还怕没自己的好处?   豫嫔便命宫女搬了绣墩,还特“赐”洛雯儿坐在自己身边。   五人不痛不痒的闲聊几句,麻烦又来了。   不能不说,女人多的地方就是事多。   那几个人在想,自己虽然来自小国,国又被灭了,好歹也是公主出身,现在却连王上的面都见不到。   在宫里,没有恩宠的女人除了不会被随便打死,连个宫婢都不如,太监都敢给你脸色看。可是这个女人,不过就是个平民出身,竟是要被翼王求娶为正妃。   翼王是何等人物?手握重兵,能征善战,万民景仰,前途无量,而且翼王早先就定了礼部尚书尚靖之女,而今是要悔婚吗?为了这个女人?   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哪个不羡慕她的好运气?   可是她,凭什么?   一时间,噙着笑意的嘴角都有些狰狞。   豫嫔扫了一眼洛雯儿的安闲,微微一笑,颇有些风情:“早就听说洛姑娘虽出身平民,却才智过人,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洛雯儿亦回以一笑:“豫嫔娘娘过誉,民女实不敢当。”   心里却道,虚伪,你不就是想提醒我注意身份吗?而你不过是一个无国无家之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其实我见识浅陋,不值一提。不过我倒是听说,宫里的娘娘都是才情一等,品貌双全,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那是,”禄贵人立刻高兴起来,正要显摆,但见豫嫔在瞪她,急忙改口道:“若论见多识广,我们这些人,谁都比不上豫嫔姐姐。”   洛雯儿立刻面露崇拜之色。   豫嫔一向自认才情一等,本小有得意,又不好表现出来,然而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便吟了两首诗。   跟古人说话倒不难,可是这诗听起来实在别扭,然而听说是出自豫嫔之手,便也不难理解了。再看众人的表情,听她们的嗟叹,洛雯儿可以断定这应是两首宫怨诗。   见洛雯儿赞不绝口,豫嫔平衡了,睇了宁贵人一眼,宁贵人立即道:“但不知洛姑娘可会吟诗?有何佳作?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洛雯儿抚弄着袖口花纹,羞赧道:“我一乡野之人,哪会吟什么诗?”   一听这话,众人倒来劲了,非要她展示一番不可。   她拗不过,只得清了清嗓子:“若是吟得不好,各位娘娘可不要见笑。”   娘娘们已经笑了。   她深吸了口气,双眸徐展:“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若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清越婉转的声音乘着风,划过树梢,穿过长廊,在草地上打了个转,正欲飘散,却是不小心落入一个人的耳中。   飘飞的袍摆一滞。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亦是停住脚步。   若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风过,拂起几乎及地的墨黑长发,但见那斜飞入鬓的长眉一动,唇角一勾,微转了头……   ========   小样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到底是怎样的朝代,但总归不是革命时期吧?   几人面面相觑,努力分析这首诗到底隐含着怎样的伤春悲秋,却只觉大气磅礴,风采不凡,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作评。   豫嫔干咳一声,拿起了茶盏,宁贵人顿醒过神来:“只吟诗也没什么意思,洛姑娘打外面来,还立有奇功,定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像我们,整日闷在宫里,除了梳妆打扮,吟诗作对,女红下棋,品茗游园,什么乐子也没有。今儿可巧遇了洛姑娘,不若洛姑娘给咱们找点乐子如何?”   看着宁贵人装模作样的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翘得尖尖的红指甲,还拿丝帕擦拭戒指上的蓝宝,一副养尊处优拿腔作调的娇媚摸样,洛雯儿暗自冷笑,想拿我当乐子耍么?洛雯儿冷笑,谁成为谁的乐子还不一定呢。   几位娘娘正以扇掩唇的互递眼色,满脸的幸灾乐祸,却听洛雯儿笑道:“若说乐子,上元节时逛花灯,见过几条灯谜,很是有趣……”   “猜谜么?好啊!当年每到正月十五,我爹……不,我父王就带我去游灯市,猜灯谜。我屡猜屡中,他们都夸我聪明!”禄贵人拍起了巴掌。   “既是如此,洛雯儿就斗胆出条灯谜,请禄贵人猜好不好?”   禄贵人刚要说“好”,却神色一肃:“猜灯谜都是有彩头的,若我猜中……”   洛雯儿的手一招,一直恭立一旁假装影子的念青立刻上前。   洛雯儿自她手中随便的拾了只镯子,便见众人的眼睛亮了。   这样通透的玉色,她们还是头回见,而且自从国灭,不仅王上的面见不到了,就连每月的月例都要三番四次的去内务府催讨,更别提什么赏赐了,今儿这身打扮是翻了箱底的,且改了又改,专门守在王上经常出现的小径旁,可是……那胡纶不会拿了银子不办事吧?那可是她们从牙缝里省下的!   洛雯儿假装看不到她们的星星眼,只将镯子放在桌上:“这是王后娘娘赏的,若是禄贵人不嫌弃,便送给禄贵人了……”   “好。”   禄贵人的话音与手同时落在镯子上,却得了豫嫔的响亮一咳。   指尖一颤,仅触及了玉镯的清凉润泽,像水一样浸入了她的心。   王后的赏赐,果真是好东西!   她收回手:“我自是不能白要你的,出谜吧!”   “等等。”宁贵人将纨扇压在禄贵人的手上,笑得依然矜持:“这游戏倒蛮有趣的,不知我是否也可参加?” ☆、101争奇斗艳②   更新时间:2013-01-04   “还有我!”琪才人也立刻加了句。   洛雯儿睇向豫嫔,微歪了头,笑得天真:“豫嫔娘娘要不要一起玩玩?”   豫嫔毕竟多了几个心眼,笑道:“若是我们都猜中了,洛姑娘岂不是要哭?”   “怎会?”洛雯儿扫了一眼她们的珠光宝气……   她早已看出,这些首饰虽然样式夸张,但多是徒有其表,值不了几个钱的,也便不难想象这些女人在宫里的生活究竟是何等状况,而自己亮出这几样宝贝,还怕她们不上钩?   此刻,唇角只一勾:“大不了我再赢回来!”   “好,一言为定!”宁贵人当即向豫嫔挤挤眼。   四人于一瞬间达成了默契……先让洛雯儿出谜,合力把她赢个精光,等到洛雯儿想反扑,她们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就算挨不过面子让她赢两回,反正她们头上这些东西又不值钱,但是样式不错,她一个乡巴佬又能鉴别什么真假?否则也不能把这么贵重的镯子随随便便便拿出来当彩头,而她们四人联手,那可就是一大笔。宁贵人已经开始盘算到时是要首饰还是要折下来的银子……   “开始吧……”四人摇着小扇,统一的志得意满。   “不过有个要求……”   小扇霎时齐齐一停,琪才人那表情已是在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大方!   洛雯儿微微一笑:“猜谜也是有规定的,若是猜错,若是一道谜题从早猜到晚,岂非……”   宁贵人轻蔑的丢出一声“哼”:“洛姑娘也太小瞧咱们了。你说吧,要怎样个规定?”   “谜底必须正确自不必说,而且一定要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猜出,否则……”   禄贵人当即攥紧了扇子:“否则怎样?”   垂了眸子,极是谦卑:“洛雯儿也不敢讨要娘娘们的赏,只请娘娘们学个动物的叫声就成。”   “哈哈,猫叫嘛,容易!”禄贵人顺手拍起了桌子。   “不可重样!”洛雯儿强调。   四人面面相觑。   豫嫔已觉出此中不妥,再看洛雯儿眸中一闪即逝的狡黠……这个女人想搞什么?要她们在宫人面前丢丑吗?然而现在若说退出似乎倒是惧了她,可若不退……   宁贵人私下里捏了捏她的手,目光交错之际,已是心领神会……四个对一个,还怕斗不过她?   “好!”   洛雯儿垂了眸,拈起桌上的莲花瓷碗沾了沾唇,又放下:“既是如此,不若就出个与茶有关的谜题……”   宁贵人立即笑了。这个自是难不到她,她的父亲本就是茶园的园主,每年都要往天朝供奉各色香茶,就连无涯……虽然自己的国家已经没了,然而无涯后宫不得宠的妃嫔日常饮用的都是她家茶园当年贡上的茶,然而就是这些陈茶,如今亦是不多见了。   可是她的笑意只绽放了一半,便听洛雯儿道:“饮一盏茶要一盏茶的时间,那么十五个人饮十五盏茶需要多久?”   众人一怔。   她们都以为是要猜茶名或者茶的煮法,亦或者是茶的传说,却不想……   “自是十五盏茶的时间……”   “哪有这样的说法?应是半柱香的时间。若是凉茶还好说,如果特别烫……”   禄贵人已经与宁贵人争执起来,琪才人还在算,豫嫔则微蹙了眉,警醒的瞧洛雯儿的神色,一言不发。   “时间到。”盼云乐不得的进行宣告。   “洛姑娘,你说,是不是一炷香的时间?”宁贵人气呼呼的瞪了禄贵人一眼。   洛雯儿笑着看了眼豫嫔:“豫嫔娘娘有何见教?”   豫嫔拿丝帕擦着自己的“红宝石”戒指:“既是时间到了,多说无益。”   她姿态娴雅,目不斜视,好像那只玲珑剔透的碧玉镯丝毫无法打动她的心,更好像她对这场猜谜毫无兴致。   “好吧,”洛雯儿摆弄着盅盖,看似很抱歉的说道:“其实谜底是……一盏茶的时间。”   二位贵人齐齐瞪眼。   宁贵人身后一个小宫女忽然拍着巴掌笑起来:“是哦,十五个人同时饮十五盏茶,可不是一盏茶的时间?”   众皆静寂,唯她拍手欢笑,格外刺耳。   小宫女也意识到不妥,急忙跪倒在地,抖若筛糠:“奴婢大胆,求主子饶命!”   宁贵人捏着扇柄,脸红了白,白了红。   此刻若是惩治这个小宫女,未免显得她不大度,更有恼羞成怒之嫌,可若是放过她……   “过节就是图个热闹,这丫头虽有失礼,可是如今姐姐想要替这丫头讨个人情,妹妹,你看如何?”豫嫔仪态万千的放下茶盏。   “全凭姐姐处置。”宁贵人自是巴不得有个台阶。   豫嫔摇起了纨扇:“你这丫头,自作聪明。既是如此,你可还记得,若是猜错了,该当如何?”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也算机灵,迟疑片刻,抖出了两声“喵……”。   周围的宫女都抿住唇,忍笑忍至内伤。   宁贵人松了口气,禄贵人和琪才人变了脸色……“不可重样”,那稍后若是输了,她们要学什么?   二人交换了下眼色,齐齐转了头,将目光对准身后的宫女。   宫女一惊,忙垂了眸子,战战兢兢。   洛雯儿装作看不见,豫嫔擅自更改规则,不过是为了保全她们的面子,不过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河梯。   “既是如此,不如大家都来猜谜,无论哪个,猜中就有奖!”   众宫女顿时眼睛一亮……学猫叫学狗叫都无所谓,反正平日都被主子们践踏惯了,可一旦赢了,便是……   然而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各自的主子,但见主子的脸色……果真是敷了粉,好白。   “过节就是图的热闹嘛,是不是,豫嫔娘娘?”洛雯儿笑得格外妩媚。   豫嫔亦是笑着,唇角却是抽了抽。   恰在此时,前去御厨房的宫女回来了,自漆木食盒取出青花小碟,每个碟上是四只精巧的粽子,共是四碟。   “就这么点?怎么够吃?”琪才人第一个叫起来。   “该死的奴才,一点用都没有!”禄贵人拧了取食回来的小宫女一把。   宁贵人叹了口气:“也怪不得她们,人家茹妃娘娘,令妃娘娘都是太监毕恭毕敬的送去的,哪像咱们,还得着人去取,还去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看人的脸色……”   “咳咳……”收回神伤的豫嫔及时干咳。   几人不约而同的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看懂了,起身告辞。   “不行,谜还没猜完,你怎么可以走?”禄贵人一把拉住她。   豫嫔暗恨,蠢货,你是怕轮不到自己出丑吗?   其余人也回味过来……镯子总是比粽子值钱,待赢了镯子,还怕没有粽子?   赌徒就是这样炼成的!   众人又假模假样的邀请洛雯儿吃粽子,洛雯儿也看出她们的为难,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适食用生冷之物,几人便真正的笑开了,边吃边催洛雯儿出谜。   洛雯儿瞧着宁贵人下手极快的夺了禄贵人手边的粽子,不禁抿唇一笑:“这回出个应景的谜题。”   此刻,禄贵人已消灭了第五个粽子,完全超出了分配,惹得豫嫔不住皱眉,可是她毕竟来自比她们稍大一点的国家,身份还是有的,于是依旧慢条斯理的小口吃着,顺叫过一个宫女耳语两句,宫女便去了。   她不动声色的四下环视一番……王上怎么还不来?   “一片粽叶裹一个粽子,一个粽子一文钱,但是三片粽叶可以换一个粽子,那么十五文钱可以最多吃多少个粽子?”   这边厢,洛雯儿已经出了谜题。   “我记得小时跟我爹上街,粽子是三文钱一个……”琪才人有些不解。   宁贵人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分轻重的吃货,现在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吗?   宁贵人不愧为生意人,就在盼云即将宣布“时间到”之际,她猛的将扇子拍在桌上,连扇柄都震裂了:“二十二个粽子!”   盼云微张着嘴,睇向洛雯儿……她刚刚算是二十一个。   “不对,是十五个!”琪才人抓住宁贵人的手,生怕她去抢镯子。   宫女们则各报各的数,一时间,争议不断。   “你们都错了,是二十个!”禄贵人摇起了扇子,顺大咧咧的拐了拐豫嫔:“姐姐,你说是多少?”   豫嫔厌恶的往旁边坐了坐,低声却严厉道:“擦擦你的脸!”   原来禄贵人不耐热,紧张了这半天,汗已经把脸上的妆弄花了。   “洛姑娘,你说,到底谁猜的对?”琪才人年纪最小,已是耐不住性子了。   洛雯儿笑眯眯的看了她们三人一眼,拾了玉镯……   玉镯在琪才人、禄贵人的面前掠过,莹润的碧光扫过她们的欣喜……疑惑……愤怒……不甘……最后落在宁贵人面前。   宁贵人几乎要尖叫了。   “怎么是她?”琪才人和禄贵人齐齐发难。   洛雯儿也不解释,只抓了禄贵人手边的一把花生,数出十五颗,一一剥了壳,演示。   那边厢,宁贵人只顾将镯子套在腕上,身后的小宫女则是连连夸赞。 ☆、102争奇斗艳③   更新时间:2013-01-05   不能不说,宁贵人是这四人中生得最为秀气白皙的,碧玉的镯子将她的手腕衬得更是皓白如雪,令人生羡。   禄贵人和琪才人哪有心情听洛雯儿讲解?就顾着盯宁贵人生气了。   宁贵人瞧着开心,心想这洛雯儿果真没有跟她玩虚的,不过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竟不知这镯子到底有多贵重,轻轻松松的就给她了,念青手里捧着的还有几样好玩意,何不都赢了来?   又见禄贵人和琪才人冒火的眼,于是撂了镶珠滚边的袖口,拾了扇子扇了两扇:“姑娘还有谜题吗?”   话音未落,琪才人就怒道:“再不要出什么算数的题,她家是做生意的,不用算盘都比咱们算得利落,再这样我不玩了!”   言毕,起身就走,竟也没人留她,结果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气狠狠的坐在石凳上:“我还不信我玩不过她?出题!”   见洛雯儿不动,急了:“怎么,你要偏帮她?你们认识?”   “琪才人,不是这样的。我们姑娘说,输了的就要……”念青出言提醒,却没有说下去。   众人立刻想起了方才的约定。   琪才人与禄贵人当即回头盯住自家的宫女。   宫女无法,只得叫了两叫。   别人叫的时候,另一些人便偷笑。然而因为规定,没有人再学猫叫。   宫女刚收了声,琪才人又要喊“开始”,可是念青为难道:“刚刚这几位姐姐也都猜错了……”   “什么?你想让我亲自叫?”琪才人一拍桌子:“你这个奴才,别以为你靠了新主子我就奈何不了你!”   她站起身,就要冲过来打念青。   “念青,小心手里的东西,碎了可就不值钱了……”洛雯儿拿盅盖拨了拨水面浮茶,悠闲的啜了一口。   琪才人的手就那么生生的定在半空。   洛雯儿不紧不慢道:“琪才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念青还不谢恩?”   念青极乖巧的屈膝谢了。   琪才人方算捡回了点面子,坐回到位子上,岂料宁贵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琪才人,你若不遵守约定,咱们这游戏还怎么进行?”   琪才人此刻恨不能在宁贵人那粉嫩的脸上划上两道,可是再看她有意无意抚着新得的玉镯,只得忍了,结果刚要开口,就听到“布谷,布谷”……   竟是禄贵人。   “我可是遵守约定的人!”   禄贵人出身铁匠之家,性格还算豪爽,也不是十分介意面子,这会冲琪才人挤挤眼,结果把琪才人气个半死。   她所能想到的动物叫声都被她们叫过了,只剩下……   她四下看看,气得眼泪汪汪,忽然大叫:“你们都退开去!”   见宫女们都退到了三丈外,方涨红着脸,小声的叫了两声:“汪汪!”   静……   紧接着爆发大笑,连一直扮高贵的豫嫔都一口茶喷出来,宁贵人趴在桌上,直捶桌子:“哎呀,不行了,肚子抽筋了……”   禄贵人则笑到了桌子底下。   唯洛雯儿镇定得很,然而指间的盅盖却在微微战栗,身后的盼云和念青则忍得满脸通红,双肩直颤。   “笑什么嘛?她们叫你们都不笑,为什么我叫你们就笑?”琪才人气得大叫。   禄贵人正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又一屁股坐回去。   欢笑中,谁也没有听到绿荫掩映的粉墙一端,亦是有人在低声轻笑。   “好啦,都不许笑了,一会你们若是输了,我一定要笑回来!”   好容易重新扮回贵妇,可是谁也不敢看琪才人,因为只要看到她涨红的圆脸,高撅的小嘴,就忍不住要笑。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等等,”琪才人打断禄贵人的话,瞧着众人的忍俊不禁,恨声道:“能不能不要学动物叫?我就知道那几种动物,可是现在都被她们叫遍了,一会若是输了,要我叫什么?”   这个琪才人倒也是个天真的人。   洛雯儿本是想捉弄她们,可是刚刚这一通热闹,忽然觉得她们也没有那么可恶。   她们不过是群被家族献来讨强大人物欢心的女人,却不能给她们任何庇佑,再被宫中这种“阴气”太盛又无所事事的日子逼得变了性情,更要在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里蹉跎一生。   说到底,她们亦是一群可怜人。   她笑了笑:“本就是游戏,既是如此,输的人就捡自己拿手的学吧,如何?”   其实这输了就学动物叫的乐子是她在现代社会同大家玩惯的,她已是手下留情,没有说什么贴纸条,画乌龟,可是这么有趣的事落到这群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人手里简直就比登天还难。   而眼下,琪才人立即笑得小脸圆圆。   豫嫔则睇了洛雯儿一眼,目露深思,但什么也没说。   “快开始吧!”禄贵人永远是个急脾气。   “这是个连环谜题,娘娘且听好!”洛雯儿拿着扇柄轻磕桌面:“米的娘是谁?”   “米的娘是谁?米是谁?我问你们,你们认识叫‘米’的宫女吗?”琪才人转了头,一脸严肃的望向自己的宫女。   洛雯儿拿素绢纨扇掩了口,轻咳两声:“这个‘米’就是咱们平日吃的米饭。”   “米饭?米饭有娘吗?米饭怎么会有娘?”琪才人犯起了愁。   “莫非是厨娘?”禄贵人忽然插了一句。   洛雯儿也险些喷茶。   “会不会是水稻?”一个小宫女怯怯道:“奴婢家就是种田的,奴婢知道,是水稻结了穗,然后磨出了大米。至于黍、粟、糯稻……莫非此谜底不是一个?”   洛雯儿笑了笑,也不忍心再为难她们:“这个谜底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免罚,下面的谜自是可以根据这个路子往下猜。”   众人立刻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盯住她。   “米的娘就是……花。”   “花?怎么会是花?”众人惊愕。   她们太吵了,所以没有听到,有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也在惊叫。   “因为‘花’生‘米’啊……”   “‘花’生‘米’……花、生、米……花生米?!”   “对,花生米!”   “哈哈,真有意思!”   “太有趣了,还有谜吗?”禄贵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接下来的是……”洛雯儿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米的爹是谁?”   “米的爹?米还有爹吗?”   “有娘自是有爹!”   “这个‘米’还是方才那个‘米’吗?”   “刚才不是说了,这个是个连环谜题。”   “哦,那米的娘是花,那么米的爹自然也是花了……”   “不对,若米的娘是花,米的爹也是花,那怎么会生下米?应该生下花才是!”   “笨哦,米长大了自然就开出花了……”   “这么说,米也可以当娘了?”   众人各说各的,顿时乱作一团,早已无了主仆之分。   洛雯儿只觉头痛,她万万没有想到古人的想象力竟会如此强大。   众人争执不下,都找她来评判,她只得弱弱的答了句:“米的爹是蝶。”   “蝶?”   “怎么会是蝶?”   “因为‘蝶’恋‘花’啊。”   ……   “哈哈,对哦……”   “不对!”宁贵人一拍桌子:“怎么只是‘蝶’恋花?还有蜜蜂呢,蜜蜂不也恋花吗?”   这个谜底的答案取自词牌名《蝶恋花》,可见宁贵人是个不读书的人,又或者这个时空尚没有发展词这种文学形式?   “可不是?”立刻有人响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小虫子,它们也喜欢花……”   头更痛了,然而接下来却更崩溃。   禄贵人一拍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是‘同母异父’!”   ==========   绿荫掩映下的蓝袍小太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怕发出声音,将手指塞进嘴里使劲咬。   ==========   “还有没有了?”   众人似乎已经忘了这个猜谜游戏会有彩头,亦会有惩罚,只一个劲催洛雯儿出下一个谜题。   “好,下一个……米的外婆是谁?”洛雯儿撑住了额,有气无力。   “米的娘是花,米的娘的娘自然也是花!哈哈,快把东西交出来!”琪才人立即向洛雯儿伸了手。   洛雯儿看着那白白嫩嫩的手,摇了摇头。   “怎么,你要赖账?”   琪才人觉得自己好容易猜对了一次,定是要拿个大的,跟宁贵人炫耀。   “真的不是!”洛雯儿郑重道。   “你……”   琪才人刚要发火,就被豫嫔拦住:“是与不是,你且听了洛姑娘的答案再说,若她解释不明,东西自然是你的。”   “你说!”琪才人认为豫嫔说得有理,便气哼哼的坐下,恶狠狠的看着洛雯儿。   “是‘笔’”   “笔?怎么是笔?”琪才人气得娃娃脸都扭曲了。   “因为……妙‘笔’生‘花’。”   竟是有一句自言自语与洛雯儿的解释同时脱口而出,只可惜这边如此紧张,那边距离又远,众人竟是什么也没听到。   “嘿,主子真是高明。小的这就问她要彩头去!”小太监说着就要从树丛里钻出来。   肩膀却搭上了一只毫无装饰的紫色敞袖,袖口露出四根修长白皙的指尖。 ☆、103争奇斗艳④   更新时间:2013-01-06   他只得立在原地,同他的主子一样望向那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   从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女子的小半边侧脸……她很瘦,下颌尖削,却别有一种惹人爱怜之姿。脸型精巧,线条犹美,风时而牵起她的秀发,丝丝缕缕的拂过细嫩的耳朵,雪白的颈项,就仿佛一幅流动的画。   偶尔,她会微偏了头,于是便看得更清楚了些。   眸子黑亮如星,即便隔着这般远亦可见其清澈如水,无意间的眼波流转,便是顾盼生辉。   纤鼻挺直小巧……不知为何,主子说,看这姑娘生有这样的鼻子,定是个脾气倔强的主儿。   他却见她一直笑着,唇角弯得极是好看。而且他觉着,仿佛就因了这笑,整个园子的风景都跟着灿烂起来。   “主子,要不咱过去仔细瞧瞧?”   紫衣的男子摇了摇头。   黑发披散在身后,与他的袍子一样,一丝装饰也没有,然而亦是同样华贵非常,如缎子般披垂至脚下。发梢在风中轻轻的飘着,仿佛在挑逗阳光。   因为没有束发,散落的头发便挡住了神色,然而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正专注的望着那个笑意粲然的女子,小太监胡纶甚至觉得那唇角亦是勾着春意盎然。   ==========   “米的丈夫是谁?”   “是柴,因为柴米夫妻。”   ……   “米的老家是哪里?”   “是‘鱼’,因为鱼米之乡。”   ……   “米的同母异父兄弟是谁?”   “是果,人称花生果。”   ……   ==========   “哎呦喂,主子,您都猜出来了,这若不要彩头可实在是太亏了!”   胡纶急得抓耳挠腮,却只听得主子轻笑了两声。   ==========   “唉,都没猜中……”   “怎么这么难啊?”   “不是难,是你笨……”   “你呢?你不是也没猜中?”   几个人如同泻|了气的皮球,相互埋怨。   “还是宁贵人运气好。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琪才人不满的撇撇嘴。   “洛姑娘这几条谜出得当真好,果真聪慧非常。”豫嫔摇着纨扇慢声道。   “不过是事先得知了谜底,否则我也猜不出几条呢。”洛雯儿实话实说。   “哦?”豫嫔眸光一闪,又很快隐入黑睫之内:“但不知洛姑娘除了猜谜还会什么?”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洛雯儿暗自纳罕。   “其实作为女子,琴棋书画德容仪工一样少不得,仅凭些雕虫小技哗众取宠……”豫嫔摇着扇子,唇角是显而易见的一抹嘲讽。   那几个正在争执的女人回过神来……对啊,她们是一国公主,是王上的女人,怎么被这个乡巴佬牵着鼻子走了半天?   顿时怒目以对。   洛雯儿也皱起了眉。   豫嫔得体一笑,顺手拿过宫女呈上的一块绷在绣架上的帕子,动作极优雅的绣起来。   她已听回来报信的小宫女说王上早往这边来了,可是怎么半天不见人影?是拐到别处去了还是藏起来了?   藏?   她也没敢四处打量,   然而若是王上看到她们疯疯癫癫的被个乡巴佬戏耍得团团转,更是要对她们了无兴致了吧,好在她足够聪明,方才表现的也足够端庄得体,浑不似那几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可话又说回来,洛雯儿不过是个乡巴佬,就算花样百出,又怎敌得上她们的尊贵?既是她赖着不走,倒也不妨留给她们当陪衬。   于是牵引丝线的动作愈发优雅起来。   另三人也安静下来,不忿的瞪了洛雯儿一眼,然而她们一向以豫嫔马首是瞻,但见豫嫔做起了女红,也吩咐自己的宫女将她们的活计拿出来。   这本就是要在王上面前上演的一番美妙图景,却是被洛雯儿打乱了,真可恶!   ==========   小太监胡纶见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顿时觉得无趣。   装了四锭小银子的荷包尚在怀里揣着,心里却暗恨,不让我看戏,还打算让我把王上引到你们跟前?休想!   “主子,要不咱们先上别处逛逛?”   紫袍的男子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向前迈了一步,长指缓缓划开遮掩的枝叶……   枝叶的阴影落在他的眼上,轻轻摇曳,掩去了凤眸中的神色,让人不知那里是光彩明灭,流辉熠熠,还是静寂如海,波澜沉沉。   胡纶无法,但见主子唇角又翘了起来,不觉也跟着望了过去……   主子是永远都不会错的,只要多个女人聚在一起,就难免明里暗里的比较,这不,那几位落魄的娘娘又嚷着要同洛雯儿较量,这回比的是看谁手最巧。   一个时辰内,拿出一份令人叫绝的作品。   胡纶看着她们手里的绣活,顿时苦了脸……一个时辰绣出那么个东西来,不是鸳鸯就是并蒂莲,有什么意思?   这群娘娘整天就知道拿着针扎啊扎,弄得心眼比那针鼻还小,心思却比那针尖还利,难怪王上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而王上现在眼睛里唯一装的那个,却是大将军的女人,这事可不好办呐……   眼见得远处的洛雯儿摇扇的手一滞……难道她也遇到难题了?   胡纶看见洛雯儿叫过念青轻语两句,忙竖起耳朵,却听主子道:“去御书房取两只紫毫过来,不,有几支拿几支。再拿一柄小刀和一团鱼线,还有……”   千羽墨又交待几样让胡纶摸不着头脑的东西,末了又道:“让念青在那边等……”   胡纶急忙冲出去,先拦住念青。   念青往这边一瞧……   虽是枝叶掩映,但她唇角一勾,垂了眸子,不动声色的福了一礼。   胡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将东西往念青手里一塞:“你们主子想要做什么?”   按理,胡纶应该称呼洛雯儿为“洛姑娘”,此刻却说成了“你们主子”,念青岂是不知这二者的差别?   她笑了笑,随即眸光一嗔:“主子要做什么,我们做奴婢的哪里知道?”   然后又往那绿叶掩映处瞅了一眼,方不紧不慢的走了。   ==========   念青将毛笔和小刀奉上,就退到洛雯儿身后。   盼云见念青脸红红的,眸子也一个劲的闪动,不禁看了眼周围的人,拉了念青退开两步:“你干什么去了?”   念青以目示意洛雯儿手边的毛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哪也没去!”   原来在众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计时,盼云无意中发现念青就站在远处一动未动。   念青又瞧了瞧洛雯儿,方拉着盼云再退了两步。   唇不动,但是声音已经传了出来:“王上在那边……”   盼云险些惊叫出声。   念青又补充道:“这些东西就是王上命胡公公拿给我的……”   “你,你是说……”盼云涨红了脸,已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忽一把掐住她的手臂:“念青,你带洛姑娘来这边,是不是早有打算?”   念青望了洛雯儿的背影一眼,目光是与她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意味深长:“我本打算跟了她去,可是咱们这些宫女,有的进,没的出,想要自己选主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这辈子,怕是就要待在这宫里了。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早作打算?她人不错,若是能够留下来,你和我……”   “你疯了?她是大将军的女人,万一……”   “大将军再如何厉害,也是王上的臣子。这无涯国的一草一木,哪怕是只蚂蚁,也是王上的……”   “你……”盼云急了:“如此岂非是……”   然而她的话并未说下去,因为洛雯儿正回头叫她们过去。   于是豫嫔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主仆三人将几根上号的紫毫锯成寸长的小段,心里琢磨着洛雯儿怕是赢她们不起,所以要拿这东西出气吧?   这工夫,洛雯儿已是将毛笔段拿拧成股的鱼线组装起来,竟弄成了个人的模样。共两个。还在“头”上勾画了五官,面目很是狰狞,又戴了顶纸做的帽子,再借了盼云的一副长银叶子的耳环给其中一个分别握在两只“手”上,又把自己的簪子架在另一个小人儿的“臂”上。   “搬两张桌子过来,不要太宽的那种……”   众人不明所以,但急忙按照洛雯儿的吩咐抬了两条长案并在一起。   琪才人她们就看着洛雯儿忙了,哪还有工夫管自己手里的绣活?   洛雯儿将从小人儿“脚”底留出的长线穿过长案的缝隙,只在桌下一拉,小人儿竟立在了桌面上。   “咦?”   已有小宫女瞪大了眼睛,琪才人也凑了过来。   洛雯儿附在念青耳边低语片刻,念青眼睛一亮,也有样学样的将另一个小人儿立在桌上。   两个小人儿越行越近,洛雯儿一声令下,只见一个手执“双刀”,一个臂挺“长枪”,甫一对上,便打了起来。   虽没什么招数,但打得热闹,你来我往,金银相撞,叮叮作响,光芒乱飞。   小宫女们看得新奇,已不自觉的围了个圈,不停的拍巴掌叫好。   琪才人更是挤在最前面,已数次向洛雯儿申请“参战”,禄贵人则直接威胁起了念青。宁贵人一边往这边瞧,一边拨弄着剩余的毛笔段……这玩意到底怎么弄出来的?   豫嫔捏着绣棚,脸已是一片铁青。 ☆、104千羽公主   更新时间:2013-01-07   还用比吗?胜负已在眼前。   这边,众人将洛雯儿围了个密不透风,欢笑连连,那边胡纶一个劲的跳脚,一时激动竟是按住了千羽墨的宽肩,想要借助主子的高度更上一层,口里一个劲嚷嚷:“让小的去替主子打探一下究竟吧……”   禄贵人终于将念青挤到了一边,洛雯儿也将位子让给了琪才人,于是这二位拼杀得更为热烈,一个嘁嘁嚓嚓的给小人儿配音,一个大叫:“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   “这是什么?真有趣!”   正在这时,一个女声飘了进来,清清凌凌,就好像本不应该在夏日降临的冰雪,清凉沁人。   洛雯儿回了头,顿时目光一凝……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仿佛真的如雪堆砌,如冰雕就。淡淡的眉,幽如远山;水水的眼,好像真的将春水盛在其中;小巧的鼻,微翘的唇……一切的一切,都似是用最精巧的笔墨小心勾描,精细精致得无法挑剔,恰到好处得无法增减一毫。   肌肤岂止是吹弹可破?简直晶莹得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生怕目光的炽热会烤化这捧雪,也便难怪仅是初夏时分,就要撑一柄水墨薄绢的伞,却更添了楚楚风致。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似仙,似灵,似梦,似幻,携着雪的清香,雾的朦胧,冰的淡雅,烟的从容,仿佛落花一般飘了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她盯着桌上两个打斗的小人,满脸好奇。   “参见长公主。”众人纷纷俯身行礼。   原来她就是千羽翼唯一的妹妹……千羽雪,果真人如其名。   洛雯儿无比欣赏却又无比怜惜的看着她。   其实千羽翼有好几个妹妹,只是均未活过八岁便夭折了。   千羽家族的女孩似是都很难长大,前几代的公主亦是如此,据说是因身为神龙家族,所以导致了阳盛阴衰。如今千羽雪好容易过了十八岁,却是身子虚弱,整日里三灾两病,千羽翼每每提起,亦是目有忧色。   而这样一个超凡脱俗迥然于世的女孩,若是当真……   “这是谁做的?”   千羽雪已拿起了一个小人儿,纤细的几近透明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拈着小人儿的“胳膊”,似是生怕把它弄坏。   “是她!”禄贵人一个激动,竟然直接拿手指向洛雯儿。   千羽雪好玩的转动着小人儿的胳膊,循着看去……   洛雯儿只觉她那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又白了白,雾蒙蒙的眸底简直是波澜变幻,似是遭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浑身一僵。然而片刻后,她向前一步,好像要将洛雯儿看个清楚。   她歪着头,目光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打量洛雯儿,然后停在洛雯儿的脸上。   极淡的粉唇微开,吐气如霜:“你……是谁?”   洛雯儿只觉好笑,果真是一家人,她同她那个黑乎乎的兄长见到她的第一句都是在问……你是谁?   然而话音未落,千羽雪已拾起了她的手……   这位长公主的手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冰冰凉,还在颤抖,却是渐渐攥紧了洛雯儿的手,如此的坚定。   “你是谁?”   此番不再迟疑,竟还带着几分快乐。   “回长公主,这位是洛姑娘。”盼云福礼道。   “洛姑娘……”千羽雪长睫轻闪,忽的一停:“你就是三王兄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你叫洛雯儿?”   千羽家族子嗣众多,然而多是活不到成年,千羽翼行三,如今却是这一脉中年纪最长者。   未及洛雯儿点头,她的眼中蓦地爆出惊喜,转瞬又湮灭下去,似是若有所思的睇着洛雯儿。   片刻后,她忽然一笑,摇着洛雯儿的手,又将手中的小人儿在洛雯儿面前晃了晃:“这个东西真有趣,既是你做的,你能告诉我怎么玩吗?”   洛雯儿本是被她的态度在一瞬间的千变万化惊得怔住,这会见她喜笑颜开,就好像雪莲绽放,不禁亦是一笑,点头回道:“好。”   千羽雪牵着她的手,高高兴兴的来到条案前。   这边再次热闹起来。   胡纶觑着主子的脸色,但见他唇角虽是勾着,却已挑上了抹嘲讽。   胡纶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转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千羽墨已然收回了手,于是枝叶窸窣,更是严密的遮挡了身影。   “主子,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反正长公主在那……”   长公主在,自是有了借口。   千羽墨却垂了眸子,转了身。   胡纶大惊,急忙跟上:“主子,难道不去紫梦园了吗?”   每到端午,主子是一定要去紫梦园的。因为那里有一大片瀑布样的紫藤萝,此时正在盛开,而那个如梦一样的女子,却是在紫藤萝正在盛开的时候,凋落了。   “再说吧。”   话音未落,已是负手身后,缓缓的走了。   胡纶跟了两步,仍旧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   那边,依旧热闹。   他叹了口气。或许五年的时光,的确该磨去王上心头的那道伤了,只是那个叫洛雯儿的女人,实在是与梦妃太像了些,会不会是……   他摇摇头,拎起袍摆,急忙向前方那个紫色的人影追去。   ==========   “洛姐姐,这个送我可好?”   千羽雪拿着两个小人儿,原本雪一样两腮浮起淡淡的红晕,就像一个做工精美的瓷娃娃。   洛雯儿几乎就想去捏一捏她的脸了,又怎会不答应?   千羽雪眼睛一亮:“洛姐姐送了我这样的礼物,我又怎能不回赠?”   当即褪下一条手串,不容洛雯儿拒绝,就套在她腕上。   宁贵人和其他三位娘娘交换了下眼色……虽然那手串只是在她们眼前闪了一下,然而她们都看清了,那是碧玺香珠,是伽罗国的贡品,千羽雪的最爱,比宁贵人赢来的镯子贵上千万倍,如今竟是给了这个乡巴佬……她怎么总是这么好运气?   千羽雪轻卷敞袖……雪白的腕上亦挂着一串碧玺香珠手串,清透艳绝的颜色将那雪肤衬得更是莹润生辉。   她拉起洛雯儿的手:“这手链本是一对,如今将一只送给姐姐,我们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了……”   洛雯儿当即红了脸。   千羽雪身后的小宫女瞧瞧二人,无声上前,小心提醒千羽雪……该回宫了。   洛雯儿知道,千羽雪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长久逗留。   千羽雪回头斥责了小宫女,然而即便是斥责,声音语气亦是轻柔无比。   她握住洛雯儿的手:“既是一家人,我以后可是会随时去叨扰姐姐,姐姐可不要嫌烦哦……”   面对这样的漂亮可爱的女孩的友爱,求之尚不得,有哪个会嫌烦呢?   又闲话几句,在小宫女在一再催促下,千羽雪方恋恋不舍的放开洛雯儿:“姐姐,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要等我哦……”   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今日|比试,四位娘娘完败,更失败的是,她们拿好了架势在这等着王上,可是时过正午,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倒是让洛雯儿出尽了风头,结果现在是又疲惫又窝火。   她们自知等下去也无用,便瞪了洛雯儿一眼,纷纷带着宫女走了。   洛雯儿更是累,一下子坐在石墩上,也顾不得形象,歪在上面,一手拿了扇子猛扇。   她唤了好几声,念青才应了。   她只觉奇怪,念青怎么好像有些魂不守舍?   “姑娘何事?”盼云瞪了念青一眼,上前问道。   “我饿了,咱们先回去吧。”   盼云连忙应了声,上前扶起她。   念青此番倒机灵,抢前一步:“姑娘,咱们从这边走。虽然有些绕远,但风景好……”   盼云心里明镜的……念青这是想把洛雯儿引到紫梦园去。   王上每年端午,必去紫梦园,在紫藤萝下坐上一日,念青分明是在为洛雯儿制造“时机”。   洛雯儿是不错,可她是大将军的人,若是王上当真看上了洛雯儿,再……这个朝廷岂不是要乱了?   可是她哪有念青嘴巧?又不能把话说明白牵扯到王上,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念青扶着洛雯儿向着紫梦园移去。   ==========   穿过曲廊,踏过垂花门,再行过两个凉亭,站在小桥上看了会风景,然后便来到一道长长的回廊。   廊外是绿树桃花,假山流水。   盼云边走边皱眉,再往前行进的话,就真的到了紫梦园了。   她正在绞脑汁琢磨如何弄出个理由来阻止,刚要捂肚子装病,后面几个宫女便赶了过来。   都是平日|比较要好的,但见她们换了主子,又听说是在禹城立过奇功,关键是被一直不近女色的大将军请上赐婚的那位,纷纷过来瞧热闹,结果就发现她和念青比平日“要白一些,细腻一些”。   念青是个爱显摆的,又不肯轻易透漏“玄机”,于是就耽搁在廊子里。等到打发走她们,盼云转头一看……   洛雯儿不见了……   ==========   这可是大事。   洛雯儿本就不熟悉王宫,而王宫偏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这若是万一……   二人顿时脸一白,当即寻找起来…… ☆、105误闯禁地①   更新时间:2013-01-08   洛雯儿见她们聊得开心,便顺着长廊缓缓的走,忽闻得一阵浅浅的芬芳,竟好似带着浅紫的颜色,顿时吸引了一向对气味敏感的她的注意,于是循着香气一路而去,于是……   她仿佛仿佛是走进了一个深紫浅紫交织的飘着幽香的梦……   从未见过如此巨大而壮观的紫藤萝,如一幕瀑布,从空而降,激起点点的水花,轻轻落在她脸上,又仿佛一匹华丽又淡雅的丝绸,自天际滚落,直至脚边,浮着雾,笼着烟,微微的起伏,徐徐的颤动,在风中氤氲出一派淡紫的华彩。   洛雯儿几乎惊住了,待回过神来,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紫藤萝中,手正轻轻的托起一串淡紫的花……   鹅黄的轻纱衣裙随风飘舞,扯开了一道轻盈而迷离的云岚。   烟中,几点细碎的紫翩然飘落,滚在衣上,缀在发间,如梦如幻……   ==========   “姑娘……”念青惊叫。   她虽是想将洛雯儿“引荐”给王上,所以带洛雯儿来到紫梦园附近,而这紫梦园又偏偏是不能轻易去的。   这里有一挂紫藤萝,乃王上心爱之物。她进宫时日短,只听说这是王上最爱的女人种下,只可惜那个女人五年前死了,于是王上经常会来此凭吊哀思,而端午是必然会出现的,因为那个女人便是这一日死的。   谁曾想,玩世不恭游戏花丛的王上也会有这般的深情?   这幕紫藤萝,她们也曾因为好奇来看过,却也只能远远的望着。王上不是苛刻之人,然而若有谁胆敢“亵渎”了紫藤萝,必死无疑!   而眼下……   “姑娘……”   她站在高高的亭台上直跺脚,而旁边就是石阶,却是不敢走下一步。   ==========   今日端午,守园的侍卫因为王上要来,为了不碍眼,已是避到别处,怎奈突然听到女人叫声,声音还是紫梦园,忙匆匆的赶来……   ==========   其时,盼云也听到了念青的惊叫,已是知道大约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过来,当即捂住念青的嘴,急声道:“你想害死姑娘吗?”   反正现下也没什么人,她们大可以悄悄的带着洛雯儿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已经晚了,一列侍卫进了园子,虽然只集结在门口,然而手中钢刀挑着正午日光,刺眼夺目。   “谁?出来!”   “擅闯紫梦园者,死!”   ==========   盼云和念青都跪在地上,她们没有照顾好主子,自是亦难逃一死。   盼云狠狠的瞪了念青一眼……都是你,自作聪明,现在连命都要没了吧?姑娘尚且自身难保,看还有谁来救你!   “余统领先别忙动手。这位是洛雯儿姑娘,是大将军带来宫里的。洛姑娘不识路,更不懂宫里的规矩,所以才会误闯禁地。而且洛姑娘立有奇功,王上都说要大赏特赏的,你们怎么能擅作主张?”   念青情急下,把但凡能搬出来的后盾都搬出来了。   “王上曾有旨,但凡闯园者,格杀勿论!”余江义正言辞。   “余统领岂非要草菅人命?奴婢虽然服侍主子的时日尚短,但也知道这紫梦园并非不许人进,而是……”   念青忽然咬紧了嘴唇……她亲眼看到洛雯儿托起一串花,还放到鼻前闻了闻。   如此算不算“亵渎”?   一直立在一旁的洛雯儿满头雾水。   她不过是进了这个园子,不过是闻了闻花,怎么就得了个死罪?就算现代社会,摘朵花也顶多是罚款吧?如今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古代果真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看念青和盼云的紧张,她亦知此事非同寻常。   古代……尤其是宫廷,总有些莫名其妙却残酷无比的规矩,虽不知因何而定,然而就如龙颈下的三尺逆鳞,触之必死。   眼下不仅是自己性命难保,还有盼云和念青……   她回了头,望向那一幕仿若流动的紫……她怎么就来了这种地方?眼下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盼云和念青的眼泪汪汪,眉心一蹙,挑眸望向余江:“这位余统领,不管曾经有什么旨意,毕竟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旨意可凭王上心情更改,而人若死了,可就活不过来了。若是您执意要将我就地正|法,我也没得话说,毕竟我坏了规矩。然而余统领就算想处置什么人,事后也是需要向王上禀报吧?而若王上知道被斩杀的人是我……您方才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王上会有何感想。王上曾说赏我,现在赏赐未见,人却被杀了……不明白无涯是如何奖赏有功之人的,而若是有人得知竟是这般的奖赏,就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而对于王上……到时余统领又该……”   她故意咽下三个半句,让余江自己想象后果:“况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初次进宫,并不清楚王上曾有这样的旨意。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如今却非要杀我这个不知者,我倒不知这是王上的旨意,还是您余统领的意思?”   “你……”余江一时语塞。   他不禁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自始至终,即便被抓了个现行,若换了别人,早就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拼命恳求饶命了,可是她呢?无论如何也不肯跪,如今还振振有词的指责他,好像犯了错的倒是他。   这到底是什么女人?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洛雯儿这个名字,也不是不知千羽翼请上赐婚要的就是这个女人,如果当真将她就地正|法,且不说王上是否怪罪,若得罪了大将军……大将军是一等一的重臣,还是王上的亲兄弟,到时……还有她的欲言又止,细想起来,足够人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他是在按照王上的旨意执行任务,可万一……   洛雯儿给念青使了个眼色,念青急忙道:“洛姑娘身份特殊,余统领还是先请示过王上再做决断……”   盼云也趁热打铁:“余统领,洛姑娘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到时余统领要拿怎样一个洛姑娘交给王上,交给大将军?余统领不过是费时向王上请示一番,奴婢们亦是跪在这,跑不得,飞不得。而若是余统领就这么做了主张,将来……”   话未说完,便见余江脸色一变,手一挥。 ☆、106误闯禁地②   更新时间:2013-01-08   旁边的侍卫就要出发,却被他叫住。   他神色复杂的盯了洛雯儿一眼,沉着脸去了。   洛雯儿依旧看似镇静的立在一边,心里却直打鼓。这个无涯国主简直不可理喻,不就是一挂紫藤萝吗?花不就是用来看用来闻用来欣赏的吗?干什么碰一碰就要杀头?一朵花竟是比人命还要值钱了?如此的不务正业果真是名不虚传。   再想起大殿上那个懒洋洋又怪腔怪调仿如太监的声音,她更是撇了撇嘴。   可若他果真如此,即便搬出什么功劳,怕是也无能为力吧?这可不是初时为了救盼云和念青而同李维一讨价还价,她现在的对手也不是眼前的余江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上,方才不过是缓兵之计,唯今之计应该是去找千羽翼,可是他……在哪呢?   正在焦灼之际,余江回来了,脸色更青。   见所有的人都在望着自己,余江拧紧了眉,死死盯住洛雯儿,忽的臂一挥……   洛雯儿心头顿时一紧……   可是却见他撩了袍摆,单膝着地,双手抱拳,眼睛盯着洛雯儿脚前的地面,硬邦邦道:“末将令洛姑娘受惊,还望洛姑娘恕罪!”   静,只听见枝叶在头顶窸窣,只闻到紫藤萝静|香细细。   忽的,盼云和念青爆出一阵欢呼,结果被余江狠狠一瞪,立刻收了声,做低眉顺眼状。   洛雯儿冷汗已是湿了后背,此刻终于松了口气,却也未流露欣喜之态,而是有模有样的谢了余江:“有劳余统领了。”   不是落荒而逃,而是领着盼云和念青施施然的上了石阶。待感觉不到余统领那仿若要杀人的目光后,盼云和念青才放松了神经,抚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洛雯儿不似二人对宫中规矩与刑罚如此熟稔,所以对这种死里逃生没有更深刻的体会,只是好奇问道:“那挂紫藤萝到底有什么说法?为什么不让人接近?”   “那是王上最心爱的梦妃亲手种下的……”念青立刻开始显摆。   原来就是那个令无涯国主宁愿舍弃王位亦要郑重迎娶为后的女子……   洛雯儿不觉回头望向那幕紫藤萝……   轻风下,紫色的瀑布正在轻轻抖动,仿若腾起一阵阵的淡紫烟雾……   忽然不是那么讨厌这位王上了,毕竟,这也是个深情之人,而那个女子,虽然早逝,然而得了这样一份牵挂,也是幸运的吧,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   “……除此之外,宫中还有几条规矩,触之必死。比如除了王上,谁也不准穿紫色的衣服,戴紫色的首饰,用紫色的物件;除了紫藤萝,宫里不许开别的紫色的花……”念青兀自在聒噪。   洛雯儿却无心再听,只叹了口气,缓缓向前走去。   然而在转身的瞬间,她记起千羽翼曾说过,他与一位早逝女子的初次相遇,便是在一挂紫藤萝下……   可也只是记起而已。   盼云见念青开心得眉里眼里都是笑,又不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不禁盯了她一眼。   念青立刻回了她一眼,眸中不无得意。   盼云一下子明白了。   但凡闯入紫梦园,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凡不小心“碰”了紫藤萝花的,皆不论来历,就地格杀勿论。王上对别的事可以宽松,对此事却特别执着,执着得简直严苛,而洛雯儿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全身而退,余江甚至赔礼道歉了,难道真的是……   她不觉又睇了念青一眼,但见念青恰好望过来,眼底满是了然。   ==========   “什么?就这么放了?”   李维一看见那只轻抚鬓角的手蓦地一滞。   那只手可真美,圆润无骨,指甲长而饱满,涂着红红的蔻丹,在这血样颜色的映衬下,皮肤更显白皙,还闪着盈盈的珠光。   可也仅仅是一滞,便又抹了抹光溜溜的发,于是翘起的指尖好像飞舞花丛的蝴蝶,轻盈跳动。   每每看到,李维一都觉得蝴蝶那小小的爪子在他心上抓挠,然而他也仅仅是想而已,因为这双堪称宫中最美丽的手,只需像蝶翅那般轻轻翕动两下,便能制造出最“美丽”的最无懈可击的阴谋。   “是啊,就这么放了。”李维一躬身垂眸,毕恭毕敬。   “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无涯王后东方凝自鎏金雕花的镜台前徐徐转头,露出半张精描细画美艳无双的脸。   李维一的身子不觉又躬了躬。   小宫女急忙上前,扶着东方凝起了身。   东方凝的手搭在小宫女的腕上,貌似悠闲的在金碧辉煌的殿中慢行,黄金点翠凤步摇在仙台髻旁颤颤巍巍,碧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于汉玉雕砖的地上铺开一面扇形,好似孔雀华丽的尾羽。   李维一跟在身后,看着那尾羽扫过,露出地面的花纹,只觉嗓子发干,心头发虚。   他急忙清清嗓子,上前一步道:“其实也不止是这件事。前几日,小的去了丹茜宫,见到了那个女子……”   他偷觑了眼王后,但见东方凝半闭着眸子,密长的睫毛遮挡了一切神色,似是疲倦,又似是对他所言之事提不起半分兴致。   他想了想,继续轻声道:“小的觉得那个女子分外像一个人……”   东方凝依然在缓缓向前走着,这会却是微抬了眼睫,好像在懒洋洋的打量窗外春光。   “哦,像哪个?”   虽似在问,可语气听起来却是浑不在意,倒像是看李维一在那自言自语,于是给他个继续聒噪的机会。   李维一又靠近了些,仿佛生怕别人听到般压低了嗓子,又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般一字一顿道:“梦妃!”   “啪!”   刺金缕花的敞袖也不知怎么就刮到了黄花梨香几上的一个小玩意,只听一声脆响后,身边的小宫女“咚”的跪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拖出去!”   小宫女连哭叫求饶都忘了,就那么被拖了出去。   李维一有些同情的看着她,他知道,这一出去,世上可就再没这个人了。   东方凝看似又恢复了悠闲,仿佛方才之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缕过身轻风。   也的确如此,因为这样的轻风实在是太多了。 ☆、107此为何计   更新时间:2013-01-09   李总管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急忙道:“当时小的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见着鬼了,可是鬼怎么会有影子呢?难道是死而复生?可是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奇事?”   他适时的配上了惊恐的表情,却没看到,东方凝的唇角牵出一丝冷笑。   “后来再一看……像虽是像,可是又不像……”   “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东方凝已经坐在紫檀描金软椅上,接了宫女递上的金边雪瓷盅,揭了盅盖,轻轻拨弄浮茶,指翘得莲花般好看。   李维一略一思忖:“乍一看是像,简直是一个人,可是细看……”   他努力回想:“也说不上是哪,总归是有点区别,尤其是性子,那简直是……”   他不知道该选个什么词,半天方道:“若说梦妃是水,她就是火,得谁烫谁……”   话音未落,东方凝突然笑出了声。   李维一就奇怪了,当初为了争宠,东方凝可没少使手段,然而王上与梦妃情比金坚,无论如何也离间不得,最后只能除掉聂紫烟了事,怎么过了五年,王后竟然大度起来?   不过看到那斜挑的眼尾飞出的一道厉光,李维一心里有数了。   “小的心里就想,此番她能逃过一劫,是不是王上也……”   话只说一半是最有效果的,因为东方凝虽丹唇微翘,眼底已了无笑意。   “听说这个女人是千羽翼弄回来的?”   李维一连连点头,却听东方凝冷笑道:“这算是什么计?”   什么计?美人计?   李维一眨眨眼,不明白。   蠢货!   东方凝暗骂。   “既是计,要不要……”李维一做了个“杀”的动作。   东方凝已经不屑看他一眼了,她继续拨弄茶汤,动作优雅闲适:“不要凡事都做得那么绝,要知道,活人永远比死人有用!”   如果活人比死人有用,梦妃为什么要死?   李维一更不明白了。   东方凝已然不耐烦了。既是千羽翼弄来的女人,还与聂紫烟长得那么像,偏偏又在殿上晕了过去,谁知道他做的是什么打算?千羽墨这几年也算消停,至少聂紫烟死了,没人再拿他娶平民女为妃的事来说道,千羽翼是不是觉得不大满意?   也难怪,王位角逐,只差一步,他又战功赫赫,威望日高,如何甘心?   就不知王上是否会中计了。   千羽墨看似游手好闲,心里却比谁都精明,留下这个女人不杀,谁知道他又是做的什么打算?长线?大鱼?   千羽翼,你以为你对聂紫烟的痴迷只有自己知晓吗?   她冷笑一声。   李维一以为她要发布什么密令,急忙上前。   徐远志已是老了,那个内廷大总管总是需要人做的,如果他能够……   于是摆出一副更为殷勤的姿态,却听东方凝悠然道:“左不过是计,不妨将计就计!”   李维一迷糊。   就你这脑子还想着内廷大总管的位子?   修养再好的东方凝也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了。   李维一倒浑不在意,若是奴才都比主子强了,哪还显得出主子的智慧?   他正自我感觉良好,却听东方凝似是自言自语的叹了句:“或许是本宫想多了,但愿……”   东方凝也只说了半句,李维一便重新陷入迷糊。   这又是什么意思?   ==========   入夜,洛雯儿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翻来覆去。   自殿顶垂下的明绡烟罗帐仿佛从天而降,如一幕水帘般将她笼罩其中,外面,是十二扇琉璃金丝灯,光影映在帐帘上,好似最柔美的月光在流动。   洛雯儿盯着看了一会,翻了个身,将脸埋在灯草包芯的水色蜀锦枕上,还是睡不着。   都怪白日的那场风波,如今回想起来,方觉后怕。   原来生与死,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回来后,盼云和念青不停的跟宫女们讲述当时的惊险,又因为王上特开恩例,死里逃生,所以开心得不得了,念青还一个劲说,她是违反这条宫规的唯一幸存者,她是不是该表示庆幸?   冷笑一声,翻过身,望向悬在帐顶的用丝绡攒成的牡丹。   无风,帘幔却如雾轻摇,像极了那幕紫藤萝……   她出了会神,叹了口气,取出怀中的夜灵星。   千羽翼,你在干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把我放在宫里,你就这么放心?万一我今天真的……   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将夜灵星攥在掌心,放在胸口,只觉心里乱糟糟的。   当初为了教训盼云和念青的嚣张,不惜以那个价值连城的翠玉瓶为代价,虽然没有伤到她们的性命,然而想来,真是险之又险,若一个不慎,这世上便多了两个冤魂。再看今日那几位娘娘身边宫女的战战兢兢,谁又敢预料她们今后的命运?   王宫,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自己,险些成为这个陷阱的帮凶。   不行,她不能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可是要如何才能给千羽翼传个口信,让他赶紧接自己出去?   她掏出手机,却恨恨的摔在一边。   这个东西如今还有什么用?   又折腾了半天,待盼云听到动静给她换了安息香,她方渐渐的睡了。   迷蒙中,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爬上了床,冰凉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立即想到了宫中的冤魂,甚至好像看到那个东西抬起了头,凌乱的发中透出两束通红的血光……   心中一惊,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魇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只手臂将她抱紧,还有个声音在颤颤的说:“好冷……”   她几乎要惊叫了,恐惧就盘亘在胸口,将心弦绷得紧紧的,仿佛只需轻轻吹口气,便会砰然断裂。   而那东西又不肯安静,大概见她一动不动,于是一会捏她的脸,一会揪她的耳朵,又拿一样毛乎乎的东西执着的搔她的鼻子。   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终于醒了过来。   正要喊人,却在对上一双眼睛时猛然怔住。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如画如绣,如勾如描,极美极媚,极妍极丽,此刻正水波盈盈雾气蒙蒙的望住她,眼底满是委屈与期盼。 ☆、108美人爬床   更新时间:2013-01-09   被这样一双眸子望着,任是心如铁石亦会化作绕指柔肠。   不仅是美目撩人心弦,还有那纤细挺直的鼻,精巧红润的唇……果真如樱桃一般柔嫩,半开半闭,欲语还休。   小巧白皙的瓜子脸,细嫩如早上的花瓣,挑不出半分瑕疵。   尖尖的下颌,就像荷花瓣尖,还带着一滴露珠,我见犹怜。   头上无一丝饰物,只黑发披散如瀑,半掩香腮,更增可怜之态。   这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很难想象方才可劲折腾自己的人竟是她。洛雯儿不禁回了头,又四处张望……   “姐姐……”   来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模样与神态皆是娇娇怯怯,可是声音……   怎么说呢?不像女孩一般柔弱,也不似男人一般粗犷,如果说实话就叫不男不女,不过鉴于她这么美,洛雯儿实在不忍心将这个词加到她身上,况且这种中性的音质却也清透悦耳,极是动听。   “你是……”   有人深更半夜出现在自己床上,还美得人神共愤,由不得洛雯儿不发挥想象。   “姐姐,我冷……”   美人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忽的掀开了雅白缎面蚕丝绣被,竟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虽然大家都是女人,可是初一见面就这么亲热……   洛雯儿尴尬的往后挪了挪:“敢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她这一问,美人霎时瘪起了小嘴,眼里亦汪起了泪:“我,我记不得了……”   会是新入宫的宫女吗?   她的目光盯在美人精巧的脸上。宫中的路线如人心一般错综复杂,白日里有盼云和念青领着,她还走得头晕,现下又是深夜,走丢自是难免。   同情的看着美人:“别担心,我让人送你回去。”   口里说着,就要起身唤人。   岂料美人身手敏捷,洛雯儿只见眼前一黑,就被她扑倒。而且美人力气还挺大,她挣了两挣都没有脱身,反被勒得几乎断气。   “我不要,我不要……”美人竟然抱着她撒起娇来。   “这怎么行?万一有人找不到你……”   洛雯儿今日已是领教了宫规的严苛,她可不想因为收留一个女孩过夜而惹出什么麻烦。   美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担心,美目一抬,水汪汪的看住她:“姐姐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美人眨眨眼,眸中狡黠顿令洛雯儿一怔,然而略一思忖,转瞬明了。   此人怕不是普通的宫女,不仅因为她姿容出众,无人能及,且看这袭繁琐的酒红色的衣裙轻盈曼妙,便知绝非凡品。尤其是隐在衣褶间的幽香,因了这么不管不顾的一扑而透出来,她方发现,这是极为难见的云水香。若当真是寻常宫女,又如何用得起?又如何敢于僭越?   这个人没准是无涯国主新纳的宠妃,恃宠而骄,怕是因为有什么事没有顺着自己的性子,所以在跟王上躲猫猫吧。   如此一个正在娇宠中的人,又怎么舍得让她香消玉殒呢?只是……   今天,她方领略了无涯国主因为深情而制定的严苛宫规,怎么这会又移情别恋了?   一边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一边是喜新厌旧,游戏花丛。   这位国主的心,倒当真难猜呢。   不过,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然而若非如此,这个女人又是谁?   “姐姐……”   洛雯儿回了神,但见美人正扁着嘴:“我冷……”   说话间,美人已经打起了哆嗦,连唇瓣都泛出紫色。   洛雯儿一惊,连忙把被子再往她身上盖了盖。   可是这一动,她忽然发现,这个美人虽然脸蛋生得秀气,身段倒不是十分苗条,当然亦非壮硕,确切的讲是……“精壮”。而且他的腿明显比她长出一大截……怪不得力气这么大。   她正琢磨着,耳听得美人连连喊冷,不由有些急了……该不是病了吧?万一挂在她的床上,到时可就说不清楚了。   然而她刚要叫人,美人就埋在她怀里:“我不想看到她们,我只要姐姐抱着就不冷了……”   洛雯儿无法,只得凑过去搂住她。   距离一接近,洛雯儿的身子顿时一僵……这个美人的胸怎么这么平?简直是……   心中翻转起百种念头,只换做一声感叹,看来上帝还是公平的。   美人窝在她怀里,口中不停喃喃着:“外面好黑,我好怕,姐姐不要赶我走……”   话音未落,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个战栗,竟更猛烈的哆嗦起来。   “好,不赶你走,不赶你走。乖乖的睡吧,睡吧……”   美人像一只可怜的贵宾狗,由不得洛雯儿不心软。她像哄小孩般安慰美人,心里却不禁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事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波诡云谲的王宫,的确有太多的匪夷所思,好在自己不过是待上几日,很快就要离开了。   想到这,她松了口气,轻轻拍着美人的背,感到美人渐渐不那么抖了,呼吸也恢复了均匀,方放了心。   刚要收回手,却发现手臂被美人衣上混乱的飘带缠住了。   当然,这都怪她疑心太重……深更半夜,床上忽然多了这么一位国色天香,连身为女人的自己都不由被其吸引,于是她方才进行安慰时顺便检查了下这位美人是不是长了尾巴……   她费了半天劲方解开,不觉吐了口气:“你把衣服脱了吧……”   话音未落,顿觉美人身子一僵。   美人将头从她肩上缓缓抬起,表情微裂。   旋即嘴角一抽:“你要我脱衣服?”   “我只是觉得你穿这么多睡起来肯定不舒服,至于你想怎样自是随你意。”   很明显是被误会了,可是你一出现就抱着我,就不怕我误会?   美人认真的看了看她,脸上的楚楚可怜渐渐收去,现出严肃之色。   放开她,屈起一只手臂枕在头下,望着帐顶那朵牡丹花,半晌不说话。   “你在干什么?”   洛雯儿打了个呵欠,仍忍不住盯住她精致的侧脸,卷曲的长睫……她长得可真美。   “思考。”   洛雯儿的呵欠卡在喉间,憋得眼泪汪汪。   好吧,你慢慢思考,我要睡了。   她刚闭上眼睛,就听美人开了口,声音亦不复初时的娇怯:“我知道你叫洛雯儿,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不过是萍水相逢,是否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可人总是难以拒绝美好的事物,于是她好脾气的问了句:“嗯,你叫什么?”   “我叫鸿……”   红?   瞥了眼她露在被子外面的一角酒红长袖,洛雯儿心想,果真名如其人。   不欲打扰美人的沉思,洛雯儿转了眸子,然而偏在这时,眼前忽的现出一双如紫水晶般通透的眼睛。   那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郑重道:“小雯,我叫阿紫……” ☆、109公主之约   更新时间:2013-01-10   洛雯儿不知道那位叫红的美人是何时走的,她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满殿的阳光。若非枕边被角残留着淡淡的云水香,她几乎要以为昨夜的际遇不过是一场梦。   盼云和念青的耳朵很灵,她不过是翻了个身,她们便知道她醒了,带着一队或端盆或执巾的小宫女鱼贯而入,服侍她梳洗。   洛雯儿觉得自己应是生来就没有享福的命,一看到她们毕恭毕敬,她就浑身不自在。   而且她虽是从事美容行业,每天早上洗脸却只求干净迅捷,对这种洗了又洗,巾子即便是轻轻沾去水珠然而经过这几番循环亦要将脸蹭掉层皮的做法分外不习惯。   好容易收拾完毕,又用过早膳,她便命盼云去请太医。   “姑娘,你要走了?”念青的反应特别机敏。   她点点头,回头看见念青的脸色忽然变白了,不由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而且……”   她拉过念青的手……这小姑娘,竟是难过得连指尖都凉了。   她的心里也不禁有些难受。   不过是短短几日,亦不论怎样,念青和盼云对自己都是细心照顾,而经过这两天的接触,二人……尤其是念青,更是对她分外依赖,在昨日的那场意外中,她们亦不惜余力的助她脱险,而她,竟然险些害了她们……   她叹了口气:“一会准备几张纸,我把我能记得的美容方面的方子都教给你。不过你可不能一下子都使出来,否则要如何讨娘娘们的欢心呢?”   拍拍念青的脸,做出开心的样子。   念青看着她,咬紧了嘴唇,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还有盼云……你们本就是同乡,平日里应相互照拂才是。要知道,这么大的王宫,只有你们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姑娘……”盼云也忍不住要掉泪。   恰在此时,一个小宫女欢快的走了进来,福了一礼,脆声道:“长公主有请姑娘出去游玩,说是姑娘昨日应下的。而早上阳光正好,就不进来弄那些个虚礼耽误时间了,这会正在门外等着呢……”   念青当即眼睛一亮,把泪一抹:“姑娘快去吧,长公主每天可只有一个时辰能待在外面……”   边说边忙忙的为洛雯儿穿戴起来。   一袭天水碧丝绣宫装,配两支点翠点蓝的珠花。   今日的打扮分外简洁清爽,洛雯儿照了照镜子,满意的对念青点点头。   接了盼云递来的帕子和纨扇,向门口疾行两步,蓦地回了头:“你们不去吗?”   盼云刚要跟上来,却被念青拦住:“长公主身边的人是最为贴心最会伺候人的,我和念青若是去了,岂不是白白给她们当陪衬?”   洛雯儿也不想为难她们,这二人昨天被她拘了一日,又担惊受怕,倒不如留在宫里安全自在。   她重转了身,却忽的想起一件事:“你们待在宫里,别忘了留心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动静?二人不明所以。   洛雯儿担心的是那位红衣美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万一触犯了宫规……可她又不好明说,因为美人既是夜里偷偷来的,自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而人多嘴杂……   身在深宫,凡事由不得她不左思右想,不过是两天的工夫,她已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见洛雯儿有些心事重重的走了,盼云掐了念青一把:“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念青顿时皱起了脸,一边揉胳膊,一边嘶嘶的吸着冷气:“什么叫鬼主意?我还不是在为咱二人打算?”   盼云神色一肃:“我告诉你,趁早收起这心思。姑娘虽是聪明,但她绝不适合待在宫里,你莫要害了她!而且她是大将军的人……”   使劲戳了她脑袋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好日子过够了?”   “我这恰是在争取好日子。”念青不以为意:“你也不用为难,接下来的事……且不说你,就是我也用不着操心了……”   “你什么意思?”   念青看着门外,唇凑到盼云耳边,小声道:“你难道没发现,长公主格外喜欢咱们姑娘吗?”   长公主千羽雪因为身子虚弱,平日里极少到外面走动,见了人也是淡淡的,即便是目前最得宠的茹妃也不例外,然而大家又偏偏拿她没办法,谁让王上只有这一个妹妹?谁让王上最宠爱这个妹妹?所以,就算是众妃嫔遇了她都要施礼问安,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然而昨日……   盼云回想起当时情景……长公主不仅主动过来问话,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临了又约了洛雯儿一同游玩,而今天一大早就上门了……   交握的手不觉一紧。   “所以呢,”念青悠闲的坐在绣墩上,摆弄着手中的帕子:“方才就算咱们跟出去,长公主怕是也要寻个借口将咱们打发回来,谁让咱们一个是茹妃的人,一个是玲妃的人?若有什么话,当着咱们的面也不好说啊……”   盼云跌坐椅上,目光恰好落在门口……   就在刚刚,洛雯儿还冲她们回眸一笑。若当真入了宫,她还能看到这样灿烂的笑容吗?   “念青,你真是……”她摇摇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念青叹了口气,站起身,长辈一般的拍拍盼云的肩:“姑娘说你我是同乡,在这个宫里,我们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所以……”   盼云猛的转了头,怨毒的看她。   她不以为意,只摇着帕子:“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可即便出卖又能怎样?是走是留,是当王妃还是做王上的女人,岂是你我能决定得了的?”   念青哼着曲走了,只剩下盼云独坐殿中。   她攥紧了手,不由自主的望向双交福寿镂花的门扇……   那里阳光灿烂,风正把院中那树梨花的香气一阵阵的摇进来,拂动水晶珠帘的坠子,叮铃,叮铃……   往日听惯了的脆响回荡殿中,此刻却是透着不属于初夏的清冷…… ☆、110当面谢恩   更新时间:2013-01-10   “姐姐,我们下来走走可好?”   千羽雪命辇官停下来,小宫女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下步辇,同样走下来的是在她盛情之下与之同乘一架步辇的洛雯儿。   千羽雪仿佛是终于挣脱了大人管束的孩子,兴致勃勃的环顾下这个郁郁葱葱的园子,旋即挽住洛雯儿的手臂:“她们整日里不许我做这做那,我都快闷死了!”   又回了头,严肃道:“不许跟着我们,让我们自由自在的玩一会!”   宫人均躬了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然而她们一旦行动,便又跟了上来,不过是离得远些罢了。   千羽雪开心得像一只小鸟,不停的给洛雯儿讲述宫里的趣事,又问洛雯儿这一路行来都遇了哪些好玩的事。   洛雯儿只觉这位公主不仅美貌非凡,更是毫无公主的架子,心里愈加喜欢,虽是刚刚相处,却谈得极为投机,话也不知不觉的多起来,在讲到千羽翼夜入民宅偷兔子时,千羽雪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真没想到,我那一向大义凛然不苟言笑的三王兄,竟然……”   她抚着胸口,好容易平稳了呼吸。   因激动而浮上两腮的红晕,将她衬得如同一朵沐浴朝阳的白将离。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情不自禁的笑了几声,方眺目远望……   绿柳粉桃的那边,是飞檐复廊,亭台楼阁,重重复重重,无论你如何远眺,无论王城有多辽阔,最外面的一层,永远是碧瓦朱墙。   洛雯儿收回目光,落在千羽雪的背影上。   良久,方听到她叹了口气,又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三王兄此番回来,我发现他变了好多……”   洛雯儿忽然想向千羽雪打听千羽翼的消息,或者拜托她给千羽翼稍个口信。   她刚要开口,便见千羽雪转了头,面色已恢复平静,唯眸光微闪。   “洛姐姐,你见过我四王兄了吗?”见洛雯儿神色微怔,不禁笑了笑:“就是当今王上。”   千羽墨?应该算见过吧?   洛雯儿不禁回想那日自长长的玉阶上如踏雾行云般奔下的身影,随后点点头。   千羽雪当即眼睛一亮:“姐姐觉得我四王兄如何?”   无涯国主如何该不是她这一个小平民所能评价的吧?况且只不过远远看了一眼,能有什么印象,而关于他的一切,她多是从小凳子那里听说的,总不能让她说当今王上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吧?亦或者弄个好听点的……不爱江山爱美人?可是紧接着她就想起昨日就是因为这位王上的深情险些送掉自己一条命,这能让她有什么好心情?   她本是还打算捡几个现成的词,诸如多谋善断,旷古烁今,惠泽天下,德被四海来飘扬一番,然而始终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结果挣扎了半天,只挤出一个字:“好。”   千羽雪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无比通透的打量她,忽的一笑:“我听说姐姐昨日误入紫梦园,结果受了惊吓,该不是正为此事恼四王兄吧?”   “怎会?”洛雯儿急忙反驳。   无论怎样,这个人于她而言很是无关紧要,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费神?   千羽雪又仔细的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就连语气亦透着伤感:“我知道,你们都认为他不好,可是你们有谁了解他?只有我知道,我知道……”   她转了身,望向挑在高高檐角的一抹云,幽幽道:“五年了,你是碰过那挂紫藤萝的唯一活下来的人……”   洛雯儿皱了眉,昨日念青也不停提醒她,这是不是说,她得了无涯国主的恩惠,应该深表感激?不管是否发自内心,且看在千羽翼的份上……他毕竟是无涯的臣子……   “长公主,”她上前一步,郑重道:“得蒙王上不罪,民女感激涕零,只是民女来自民间,又初初进宫,不懂规矩,怕令王上不悦,还望长公主代民女向王上谢恩,若有来日……”   “还要什么来日?”千羽雪当即转了身,脸上再次浮上喜悦:“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洛雯儿大惊,怎奈千羽雪分外执着:“既是要谢恩,自是要当面谢,要我转达算什么?”   见洛雯儿别扭着,她虎起脸:“我王兄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若说可怕,三王兄可是黑煞神似的,你怎么不怕?其实四王兄好着呢,包你一见就喜欢!”   洛雯儿怎么觉得这话这么别扭?然而耐不住千羽雪缠磨,只得一路随她而去。   “四王兄现在一准在碧迟宫,离这不远,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洛雯儿开始在心里紧锣密鼓的编排稍后该说些什么才能显得既诚恳,又体面。   “若是他今儿不在碧迟宫,就算你们没缘,我以后也再不逼你去见他!”   这话依然别扭,然而洛雯儿心里陡然燃起希望,她开始祈祷千羽墨千万别待在碧迟宫。   正紧张着,一角湛蓝非常闲适的飘入视线边缘。   她们此刻正穿过一个园子,四围不是亭亭如盖的榕树便是灿烂的樱花,这抹湛蓝并不惹眼,尤其还是如此接近天空的颜色,然而它依然不偏不倚的落进洛雯儿的视线,洛雯儿亦是毫无意识的看过去……   八角的亭子,红柱金顶,与她这两日所见的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略显小了些,端端的坐落在斜前方两丈高的缓台之上。   中间坐有一人,穿的便是一身湛蓝的衣袍。   此刻无风,甚至连高出亭子的树梢都不曾动上一动,可是那坐在庭中的人却是衣袂翩跹,仿佛要驾云而去。   或许吸引了自己视线的就是这点怪异吧?   洛雯儿不禁又看了一眼。   长发如墨,随意的披散着,末端以天蓝的发带松松的一系,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却是美得惊心,美得动魄。   长袖忽而翻飞,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轻轻弹动,仿若调皮的银鱼。   洛雯儿仔细看了下,他的手下的确有一架琴,可是……   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吗?怎么只见那人的手在动,却是听不到半点琴音?   她眨眨眼……鸟儿还在空中撒下嘀喱。   再看看千羽雪……那人那么明晃晃的摆在那,还那么古怪,千羽雪却仿佛一点没看见,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111第九公子   更新时间:2013-01-11   的确,这种幻觉就像在陵墓里遇到那条怪蛇一般。   然而她依旧碰了碰千羽雪的胳膊,试探的问道:“长公主,你有没有……”   “别理他!”千羽雪忽然没好气的来了句。   原来她早就看到了。   洛雯儿正想跟她打听此人为何如此怪异,就听千羽雪恨恨道:“千万别理他!那是我九王兄,平日里总是疯疯癫癫,你若是被他瞧上了,保准夜夜噩梦!”   九王兄,千羽鸿?   洛雯儿尝听千羽翼提到过,确切的讲,为了带她觐见王上,他把千羽家的那些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千羽家族这一代生了十个公子,七位公主。公主因了“阳盛阴衰”之说,如今只剩下千羽雪,在现存的这些王室血脉中,是最小的一个。而那十位公子,经过上一代国主的惨无人道或者说常人无法理解的历练,如今只剩下三个。千羽鸿行九,因为千羽家族每代的第九位公子都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所以很幸运的没有被历练,一直养在宫中。   洛雯儿不觉又看了他一眼……莫非那种神奇的能力就是无声无息的弹琴?   “就因为那个传说,所以父王生前极宠他,王兄也是,可是你瞧瞧他……”千羽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知道到处惹事。你也看到他在弹琴吧?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呢?因为九公子说了,他是在用‘心’弹琴,只有与他心灵相通的人才能听到。”   千羽雪说着,气恨恨的瞪了那亭中人一眼。   亭中人依然在忘我弹奏,浑然不觉。   “就是这样一个奇才,按照千羽家族的规矩,要用当代国主的血来供养,方能激发那种神奇的能力。如今他已经二十岁了,早就到了显示能力时候,可是你看他……”忽然红了眼圈:“只可怜我四王兄,每个月圆之夜都要割腕取血,即便每日里拿补血的食药顶着,可是……”   “任我如何阻止都不听,因为……一旦断了血,九王兄就……”   千羽雪说不下去了。   洛雯儿却知道,一旦断了血,这个神奇的人物很快便会枯萎而死。   且不论千羽家族的命运是否如传说一般与这个人物息息相关,只说千羽雪,她当真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兄长死去吗?她不过是心疼千羽墨,两人都是她的亲人,要她如何取舍?   然而更难的是千羽家族的这些古怪规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再次望向亭中的人……   恰在此时,那人弹到兴起,墨发与袍袖翻飞,露出一张倾国倾城惊艳无双的脸……   等等……   洛雯儿本已走过那个亭子的下方,只是本着对美丽事物的向往于是又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结果当即怔住……   狭长而微挑的眸子,如画如绣,如勾如描,极美极媚,极妍极丽,纤细挺直的鼻,精巧红润如樱桃一般柔嫩的唇……只不过此刻是轻轻的抿着,一副专注模样。   发丝拂过小巧白皙的瓜子脸,露出尖尖的下颌,如同荷花瓣尖,几分柔弱,几分动人。   “姐姐,我冷……”   她仿佛听到既不似女孩柔弱又不似男人粗犷的却是清透悦耳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一时间,她只觉喉间干涩,极是艰难的开了口:“长公主,您的这位九王兄有没有孪生姐妹?”   当然,这句话纯属自我安慰,因为千羽翼早就把千羽家族的祖宗八代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孪生姐妹?谁跟姐姐说的?”千羽雪斜了眸子,再狠狠瞪了瞪那个陶醉在“乐声”中的美人:“听说九公子一会说话就认定自己有个孪生妹妹,这些年愈发严重了,你看他白日里穿成这个模样,一派斯文,到了晚上,就弄出一身红衣服到处游逛,还经常……”   千羽雪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洛雯儿是有切肤的体会……一到了晚上,九公子不仅四处游逛,还经常爬上女人的床,可怜兮兮的对人家说,姐姐,我冷……   这么严重的精神分裂,千羽翼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只不知那些被爬床的女人是怎样的反应……   他都爬了谁的床?   当时他还主动要求自己问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红”……   红……鸿……   洛雯儿只觉头发都在一根根竖起。   “姐姐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他们的确不会为难你,因为你是身负异能的神奇少年!   而自己呢?当时就发现他的胸特别平,肌肉亦是结实,怎么就没有提起注意?而且丹茜宫并非没有守卫,自己床上却突然出现个大活人……他是怎么进来的?盼云连她翻个身都能听到,可是当时她与千羽鸿说了那么半天话,睡在外间的盼云和念青怎么毫无察觉?自己平日里总是疑神疑鬼,提高警惕,怎么就上了这小子的当?就因为那张楚楚可怜比女人还要精致秀气的脸?   尤其当时,他还埋在她怀里,说……我不想看到她们,我只要姐姐抱着就不冷了……   初夏温热,洛雯儿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她以比千羽雪凶残十倍百倍千倍的目光射向千羽鸿,恰逢千羽鸿弹得兴起,再一次墨发翻飞,仿似十分无意的睇向下方路过的二人……   洛雯儿却感到他是单单的望向自己……   无比秀美无邪的面容,下视的目光便带了神一样的悲天悯人,可是洛雯儿怎么觉得那里面透着一丝邪魅,一丝诡诈,一丝狡黠?   而当一缕发丝拂过那张让女人嫉妒得寝食难安的脸,她分明看到他的唇角正在微微上扬……   他在笑,是诡计得逞得意非凡的笑!   仅此一笑,更令那张风华倾世的脸魅惑无边。   亦令洛雯儿本就愤怒的心怒火无边。   “你要我脱衣服?”千羽鸿小妹妹唇角一抽……   他哪里是什么精神分裂?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想干什么?   “思考”?   发丝轻扬,千羽鸿又冲她一笑,此番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了然的笑,还带着一股子深沉。 ☆、112圣心难测①   更新时间:2013-01-11   二人缓缓走过那座缓台,在“擦肩而过”的一瞬,洛雯儿忽然回头对他一笑。   在那对视的瞬间,她笑得格外嫣然。   然而私下里,她捏紧了拳头……小子,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让你看看姐姐我是怎么热情而关爱的“安慰”你!   ==========   剩下的路,洛雯儿只一门心思的琢磨一旦再看到千羽鸿该怎么教训他,直后悔芳姐当初说要带她一同去学跆拳道,她却嫌学费贵,否则……   指节攥得吱吱响,已引得千羽雪好奇的看了她好几眼。   因为愤怒,导致她本想在路上寻个什么借口开溜都忘了,就是机械的跟着千羽雪移动,直到闻到一股竹叶特有的幽香,方回了神,抬头便见前方出现一座宫殿。   绿竹掩映,清凉悠悠。   这一股凉意仿佛清澈的山泉,登时浇熄了心头的怒火,转瞬又慌起来……若是无涯国主当真在碧迟宫,她到底应该说什么?   千羽雪一看便是经常来走动的,也不等通报,就领着她直接往里进。   两旁守卫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恭敬行礼,“参见长公主”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便见一个蓝袍圆脸的太监跑了出来,速度之快,简直把那搭在肩头的拂尘拉成了直线。   “参见长公主。”即便跑得那般迅速,声音依然不起不伏,语气亦是平稳。   就是声调怪了点。   “胡公公免礼。”   胡纶一听这语气,就知道长公主今天心情不错。   其实他早就看到长公主带了洛雯儿来,只不过不能死盯着看,不礼貌,心里却暗叹,梦妃死后,宫里使唤的人基本上全换了,否则她这么一路行来,该引发多大的惊恐?   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人却是笑得小脸圆圆,弓着腰,微转了身:“这位是……”   瞅一眼,再瞅一眼,心里暗叹。   “这位是洛姑娘……”   千羽雪声音透亮,领着洛雯儿就往里走。   “长公主请留步……”   胡纶急忙追了上来,拂尘一甩,拦在二人面前:“请允许咱家通禀一声。”   千羽雪奇怪的盯了他一眼:“何时定的这个规矩?”   胡纶飞快的瞟了瞟洛雯儿,暗道,还不是昨儿个?王上就知道你定要领这个姑娘过来,所以提早就吩咐了我,一定要拦住,可是这话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说啊。   他皱皱女人般纤淡的眉,重堆了笑:“王上这会正在休息……”   “王兄经常没日没夜的熬,这才早上,哪来的休息?”   胡纶急忙再拦住:“就是因为昨晚上熬了夜,所以……”   千羽雪已然绷起脸。   洛雯儿瞧得倒清楚,这分明是不想让她见国主,亦或者说人家国主根本不想见她,她自是乐得自在,只是千羽雪……她为什么如此执着?   “您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胡纶笑着睇了洛雯儿一眼,示意千羽雪借一步说话:“往常都是长公主一人独来独往,而今日……”   再看了洛雯儿一眼,笑得极尽谦卑:“虽说洛姑娘不是外人,可是……”   “好了,”千羽雪为难的瞧了瞧洛雯儿,又冷眼睇向胡纶:“赶紧去通报!”   “小的遵命!”   胡纶又瞅了洛雯儿一眼,提了袍子,以来时的速度飞奔而去。   “姐姐别多心,王兄平日不是这样的,定是这小子见你面生,想显一显本事……”千羽雪安慰道。   王上怎样洛雯儿一点都不关心,反正她发现千羽家族的男子似乎都是怪胎,以前她只以为千羽翼不可理喻,然而自从见了千羽鸿……她的气又上来了。   眨眼的工夫,胡纶又奔出来了,速度快得仿佛他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无比歉意道:“王上说,昨日之事令洛姑娘虚惊一场,深感歉意,而姑娘若是前来道谢,会更令王上不安,所以……就免了。”   想不到这位国主还蛮会估算的。   洛雯儿松了口气,千羽雪却竖起了娥眉,正待发火,却听胡纶语重心长道:“长公主,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就不要让王上为难了……”   洛雯儿没听懂,却见千羽雪神色骤然一黯。   “王兄……是这样说的?”   胡纶点头不语。   千羽雪垂了眸子,半晌方道:“那好,我走了。”   洛雯儿巴不得赶紧离开,可是千羽雪走了两步,忽的回了头,望向那沐着阳光的宫殿。   这一刻,她分明在长公主的眼中看到了雾气。   ==========   胡纶扒着窗上的暗格,明明知道二人已经远去,明明知道即便她们回了头也看不到自己,依然做出鬼鬼祟祟的模样,又仿佛自言自语的叹了句:“真的走了……”   身侧,隔着两道鲛绡帷幕的乌檀木雕缕花软榻上正斜卧着一个人。   一袭宽大的深紫暗花广绣袍,腰间拿浅一色的丝绦松松的系了,穗子和袍摆、敞袖皆逶迤在地,人亦半躺在榻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把玩着一个物件,意态要多闲散有多闲散。   绿釉狻猊香炉正吐着悠悠的天木香,袅袅轻烟更增添了几分悠闲。   “你说这见还是不见,倒真是让人为难呢。”胡纶睇了眼主子,继续“自言自语”。   千羽墨盯着手里的物件,唇角微扬,浮起的温软恰恰落入透过帷幕点在脸侧的朦朦日光中。   胡纶不用看也知道主子在摆弄什么,就是那个毛笔做的小木人嘛,昨儿个长公主一拿过来,就没离了主子的手。他心里只在纳闷,主子对梦妃到底记了多少,又忘了多少?主子这些年的心思愈发难测,而他……身为主子的贴身内侍,多少也能猜得那么几分。 ☆、113圣心难测②   更新时间:2013-01-12   “洛雯儿,十月十七,出现在禹城。据说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当时明显是没气了,可是放在锅里暖一暖,竟又活了。这年头,死而复生的事可不多见呐。”   胡纶摇头晃脑的叹息。   而他方才所言,不过是遍布在无涯各处的暗线打听回来的消息,王上早已知晓,此番他又要说来做什么?   “然后就立了功了,大将军为了奖赏她,给她弄了个平民的身份,其实这也无伤大雅,可是大将军为什么不跟王上实话实说呢?”   胡纶故布疑阵,余光瞥见主子笑意愈深。   “关键是她来路不明,这年头,来路不明的人太多了……”胡纶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陷入“沉思”。   “而更为关键的是……”胡纶故意顿了顿:“大将军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他心里应该很清楚,况他身经百战,见多识广,难道就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却还是将她带回来,还说要娶她为王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相信自己现在所言正是王上心中所虑。   那日,洛雯儿奉命上殿。甫一进门,虽然是低着头,他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然后他就见本是懒洋洋靠在王座上的王上陡然抓紧了扶手。   一步步走近……抬头……   他不是没有看到王上斜靠的身子已然绷紧,不是没有听到那肌理间传出轻微的怒吼。   洛雯儿晕了过去……   那一刻,他以为王上要失态的站起……可是没有,王上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然而,究竟是王上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震惊还是已经震惊得无法移动一步,亦或者无论怎样震惊,王上都意识到大将军就在身侧,所以不想让自己一丝一毫的细微落入大将军的眼中?   圣心难测!   而此番,他不仅要说出王上的心声,更是要提醒王上万不可犯当年的错误。   胡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都说是病了,可是为什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赶到那个时候晕?”   耳听得王上轻笑出声,他急忙又说了句:“都说这个女人是云裔人,所以变幻个模样也不难。如今却同大将军在一起……而且,宫中的地方那么多,却为什么单单在昨天?又为何偏偏出现在那?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此言可谓大逆不道,千羽墨却未加怪罪,只淡淡的瞟了他一眼。   万千风华,尽收眼底。那双眸子,几分清雅,几分华艳,因为天色晴好,更显春光明媚,即便是随意的看过来,亦好像是笑意微微,然而其中却隐有寒意,甚至是无形的威慑。   胡纶及时收声,躬身退下。   方走到门口,就听身后“啪”的一声。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王上定是将那小木人丢到了紫檀案上。   他很想叹气,可是那口气就噎在嗓子眼,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他知道,王上也是这般艰难。   这个王位的得来,一直让人诟病,而双生的兄长,威望日高。   他们是亲兄弟,本应亲密无间,可是就因为神龙暧昧的抉择,因为先王的临终授命,结果中间就像隔了一层什么,不能说,更不能碰。   虽然长久不见会思念,会担忧,就像王上得知大将军被困禹城,当即派遣军队千里驰援,然而始终不得消息,以致寝食难安。待到禹城解围,大将军却临时去寻洛雯儿,只让云峰带兵返还,王上亦是担心,怕他中人奸计。而当大将军终于得归,那相见的一幕……他敢保证,二人皆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可是……也仅仅是那一刻,然后就像现在,君是君,臣是臣,那中间隔着的一层,依然若有若无。   这便是王家,纵然是骨肉至亲,然而只因为那一个王位,终是渐行渐远……   胡纶心底沉重,慢吞吞的走出门外,看着翠竹摇曳清香,那口卡在喉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   千羽墨再看了眼那个被他丢在紫檀案上的小人儿,终是转了目光。   胡纶,或许你说得都对,然而有一样你却不知,千羽翼……他一直很喜欢紫烟。   唇角重新勾起笑意。   仿佛自从坐上这个位子,无论开心或是不开心,他都会笑,笑得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却也有例外,便是紫烟的离去……   笑意渐收,目光再落到那小人儿上时已是冰冷。   似是嫌那隔了鲛绡的阳光依然晃眼,他抬了袖子,盖在脸上。   于是阳光便明媚的落在那紫色的袍袖上,颤颤的动。   ==========   千羽雪自从离开碧迟宫就一直闷闷不乐,洛雯儿觉得她是因为在外人面前被伤了面子,所以才不开心。   自己虽然逃过一劫,然而见这个如雪堆砌的女孩泫然欲泣,心里亦是难过,一路上便想着法子逗她高兴,怎奈千羽雪只是神情黯然,脸色愈加苍白。   就在洛雯儿犹豫自己是否该告辞,让小姑娘忧伤着自己的忧伤时,前面忽然走来一队侍卫。   见了二人,领头者当即止住脚步。后面的人自是随之站定,齐声道:“参见长公主。”   洛雯儿注意到,领头的侍卫并没有出声,甚至在大家行礼的时候也仅仅是低了头。   他身形挺拔,着一袭银灰软甲,单手握住刀鞘,指节泛着微微的青色。   因为低着头,头盔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方正的下颌与绷紧的唇角。   千羽雪仿似浑然不觉,就那么在众人跟前走过去了。   侍卫已准备继续巡视,然而那个领头者却仿似极不经意的慢了一步。   仅仅是微妙的迟疑,却引起了洛雯儿的注意,她不禁回了头……   偏在此时,一句轻语亦似无意的飘入耳畔:“王兄说得对,已是如此,又何必强求?”   待她看去,千羽雪已是走得远了。   雪色的纱衣如烟漫卷,飘在深绿浅绿的葱茏中,似真似幻,美不可言,然而那个轻灵的身影,却是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114君子报仇   更新时间:2013-01-13   洛雯儿再一次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千羽雪孤单的背影不停的在眼前划过,联系两日里的所见所闻,她感到这王宫定是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竟让人讳莫如深?   她盯着帐顶的牡丹动了会脑筋,然后放弃。   像这种地方,没有秘密才稀奇,而且时间久了,秘密便会在人们的高深莫测下渐渐的掩埋,消失,终成为历史的一粒尘埃,谁又会记得它呢?   她叹了口气,摩挲着掌心的夜灵星。   千羽翼,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出去呢?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撂在这不管了?你是不是正准备娶别的女人?那个什么尚书的嫡女?那天在大殿上拿目光可劲戳我的就是你一早便定下来的岳父吧?   如此一想,火气就上来了,然而他的低语适时的蹦到耳边……“雯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该相信他吗?   没有人能够告诉她答案,许久之后,只是得了一声叹息。   思路又转到千羽雪身上,凭着女人天生的八卦精神,她觉得千羽雪和那个侍卫头领似是有着什么心照不宣,尤其是千羽雪最后那句自言自语……   不过也难怪,千羽雪是长公主,金枝玉叶,而那人不过是个侍卫,这便是云泥之分,天差地别,就像自己同千羽翼……   这两日,她不是没有看到宫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的羡慕,然而更多的是对她得攀高枝的嫉妒与不屑,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好像已经预见了她未来的不幸。   身份……当真如此重要吗?   不欲再想,将被子一拉,盖住头。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真的睡着了,然而当意识骤然清醒的刹那,她忽的掀开被子……   果真,一位绝色美人正一手支颐,媚眼如丝的望住她。   她沉了脸。   昨天,这小子就是趁她睡着时爬到床上,今天竟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他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二人对视,良久……   “姐姐……”   语气依然轻如和风,却没有昨日的娇怯,且唇角衔笑,更使得那双眸子勾魂摄魄。   洛雯儿坚决杜绝美色诱惑。   小样的,骗我一次还不够,竟然又送上门了,是不是听到姐姐我白日里的心声,准备让我好好“安慰安慰”你呢?   “哥哥还是妹妹?”   洛雯儿是明知故问,且看那身到处是飘带的酒红就知道千羽家族的九公子又自动把自己“分裂”出来了。   “姐姐猜呢?”千羽鸿勾唇一笑,媚态丛生。   洛雯儿觉得即便不为自己复仇,仅凭这比女人还美的脸就应该将他人道毁灭,为天下女人除害。   “又冷了?”   千羽鸿摇摇头。   简单的一个动作被他做起来竟是风情万种,洛雯儿不禁要想,他不是女人,倒当真可惜了。   “凉风有幸,春夜无边。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姐姐也睡不着……”   见洛雯儿目露杀气,千羽鸿又是一笑。   他大概觉得自己笑得很好看,所以打算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可是我不吃这一套!   “我来找姐姐聊聊天……”   千羽鸿忽然靠近了些,吐气如兰。   不能不说,上帝对这个怪胎实在太偏爱了。   然而洛雯儿依然警醒的往后挪了挪:“既是睡不着,越聊岂非越精神?”   “我不一样,”千羽鸿的最后一个字还带了几分曲折的飘渺:“只要有人跟我说话,不消三个时辰,我就睡着了……”   洛雯儿真想弹起来揍扁他。   三个时辰?天也该亮了吧?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上天丢下来的磨人精?   “姐姐,好不好嘛……”千羽鸿当真“磨”起来,还扭动起了“娇躯‘。   冷静,一定要冷静。你现在把他打得猪狗不如,一定会被处理的不如猪狗,因为这毕竟是天潢贵胄,有着不知道是什么神奇能力的九公子,可是如果不修理修理他,这新仇旧恨……我这心……   洛雯儿眯了眼,唇角不易察觉的牵出一丝狞笑。   你既是巴巴的送上了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千羽鸿也不知是感受到了她的心声,还是以为自己心愿即将实现,亦是露出笑意,邪魅的眸底狡黠一闪。   洛雯儿垂了眸子,随手拾了千羽鸿落在身边的一条飘带,拿指卷了做羞涩状:“你也知道我来自民间,而民间总是有许多古怪的法子……”   “什么法子?”   千羽鸿露出几分兴致,凑得更近了些,近得能让洛雯儿感受到他的气息柔柔的落在脸上。   若是千羽翼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会是怎样一副壮观景象?   洛雯儿进行了一番快捷想象,继续羞涩:“比如你现在睡不着,我就有个治疗失眠法子……”   她已准备好了,一旦千羽鸿问“既是有法子,你为什么还睡不着”然后如何回复的说辞,却听千羽鸿道:“什么法子?若是有用,我很想试一试。”   语气十分快乐。   洛雯儿也很快乐……试吧,试后你会更“快乐”!   然而她依旧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可是这个法子有点说道,一旦开始,就要一直坚持到结束,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这有何难?”千羽鸿不以为意。   “只是,万一……”   “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我坚持不下来的事!”   的确,几年如一日的在深更半夜爬女人的床,此等毅力绝非寻常。   “决定了?”   “决定了!”   “可是这个法子非常奇怪,我怕你会以为我要谋害你……”   “你敢吗?”千羽鸿笑着看她。   于是二人的目光同时划过一丝狡黠。   然而就在这一瞬,洛雯儿好像在千羽鸿的眸中看到一抹幽蓝一闪而过,极快,快得让她以为那不过是烛火的流光。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   “一言九鼎!”   “好吧……”洛雯儿“勉为其难”的坐起身,顺递给他一个小枕头。   “干什么?”千羽鸿盯着小枕头,表情在这一瞬天真又可爱。   洛雯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个法子可能会有些疼,你当然是不怕,可万一招来了别人……”   “放心!”千羽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早已将丹茜宫里里外外的人放倒,不到他出手,她们谁也别想醒过来!   “可是我……”洛雯儿揉着衣角。   “你也太小瞧我了!”千羽鸿不屑的撇了嘴:“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吧。”   洛雯儿心里乐开了花:“那好,你先趴好了。”   千羽鸿乖乖趴在床上。   不能不说,即便穿着这么繁琐的衣物,亦是难掩他的俊秀昂扬。   千羽鸿似是对自己由内而外由上到下的美极有信心,还偏头冲洛雯儿飞了个媚眼。   然而下一刻……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   其时,洛雯儿踩在了他的背上,还在来回的蹦跳。   “女人是不能踩着男人的!”千羽鸿撅起了小嘴。   “大家不是好姐妹吗,哪来的男人?”洛雯儿的声音柔美动听。   千羽鸿一下子噎住,可是洛雯儿在他身上活动得很来劲,将他踩得几次三番的要背过气去。他真没想到那么纤弱的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于是不得不运功护体。   然而片刻后:“喂喂喂,你又在干什么?”   其时,洛雯儿忽然跳下他的身子,抓起他的两条腿使劲往上一撅……   “啊——”   叫声太过突然太过凄厉,千羽鸿居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抓起小枕头塞在口中,可是……   洛雯儿旋即把他扳做侧躺,又抓住一条腿奋力一撅……   “唔……”   可是洛雯儿好像还嫌不够,再把他翻回去,膝顶着他的背,揪住他的头发拼命扯,扯……   千羽鸿的额角已是渗出了汗,他拿掉小枕头,气喘吁吁的转过头……美人虚弱的娇柔,是别有一番动人的韵致。   “要一直这样吗?”   “是!”   “还有多久?”   “全套是一个时辰零两刻。”   千羽鸿当即就要晕过去。   “坚持不了了吗?”洛雯儿殷切的问:“我就说嘛。唉,要是实在不行……”   “没事!”千羽鸿咬牙,额角青筋直蹦。   洛雯儿相信他很快就会后悔,因为她站在他的玉|臀上,抓住他的两只胳膊用力往后一拽……   “啊——唔——”   她眼睁睁的看着荞麦皮从小枕头里飞出来,在千羽鸿脑袋周围噗噗噗的冒烟。   这是她最想使的一招,且不论原名,她给这招自命名为“小燕飞飞”。瞧千羽鸿这模样,飞得可是挺艰难啊。   其实在与千羽翼闹得极不愉快的当初,她是很想把他飞一下的,只是千羽翼那体格……   手下又加了力,听着千羽鸿强忍的闷哼,心里分外得意。试想如果此刻前方有面镜子,她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他那扭曲后的绝色?   小子,要你没事找事,要你戏耍本姑娘?今天给你尝尝什么是“泰式按摩”,鉴于你的表现,什么向心性细腻性全免,一律暴力性!   手一松,千羽鸿的上半截“扑”的拍在床上,又惊起一蓬荞麦皮。   他一动不动的趴在那,突然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然而未等充分体会,洛雯儿又蹦了上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洛雯儿压、掐、扯、踩、摇,拧,累得满头满身的汗,千羽鸿“啊”、“哦”、“呃”、“咿”、“唔”、“吁”,还不断夹杂着“还要多久”,“没事,我坚持得住”的咬牙切齿。   待一个时辰又两刻钟过去后,俩人一先一后倒在床上,什么也来不及思考,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115同病相怜   更新时间:2013-01-14   再次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千羽鸿自是早走了,洛雯儿方动了动,就觉浑身从里到外的疼痛,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不能不说,复仇也是件力气活!   她就纳闷了,平日里故事所讲的那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纵横捭阖翻云覆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她一出手,往往就要把自己搭进去?究竟是故事都是胡编乱造还是她不够聪明伶俐?   这么一想,更加郁郁。   盼云和念青见她睡了一觉,精神倒不好了,只要略一动,就愁眉苦脸,于是急忙去请了太医。   太医的回答更是让她们莫名其妙。   秦太医说,洛雯儿是因为过于劳累而导致气血不畅。   过于劳累?不就是昨天跟长公主出去走了一趟吗?没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看去也好好的,睡得还比平时早了些,怎么躺在床上还会劳累?   而秦太医的方子更奇怪,不用吃药不用休息,到外面走两圈就会见好。   二人便遵循医嘱领着洛雯儿到园子里转,速度堪比蜗牛。   行至沁心园,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两个粉衣小宫女扶着个穿湛蓝袍子的人也在缓慢运动,那湛蓝袍子的人还拿手扶着腰,步履有些蹒跚。而那两个小宫女,即便只是背影,亦显战战兢兢,只拿指拈着湛蓝袍子的手臂,好像生怕一使劲,那胳膊就会碎在自己手里。   念青万分惊异:“那不是九公子殿下吗?他怎么病了?”   这位千羽家族的九公子,因为负有神奇的能力,是永远不会生病的。   洛雯儿自然也看见了千羽鸿,皱了眉,就要二人扶她回去。怎奈九公子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亦或者长了顺风耳,竟是回了头,然后就招呼她们过去。   也不过是回眸一笑,盼云和念青就像中了邪似的把她架过去了。   他笑意盈盈,一瞬不瞬的看着洛雯儿,居高临下;念青和盼云痴痴呆呆,对着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仰望膜拜。过了半天方想起来九公子和洛雯儿是初次见面,忙颤声通禀。   千羽鸿笑着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好像是清风点露,荷花照水,顿令二人又是一阵恍惚。   “见了九公子,为何不行礼参拜?”千羽鸿身边的小宫女脆声道。   千羽鸿又是笑着睇了眼说话的宫女。   洛雯儿无法看见他的神色,却见那小宫女脸一红,诚惶诚恐的低了头。   她不禁暗叹,妖孽,妖孽啊!   “宁儿,你们几个去那边说话,让我同洛姑娘单独待一会。”   洛雯儿当即瞪大了眼睛,千羽鸿想干什么?   于是几个小宫女纷纷行了礼,听话的跑到一边聊天去了。   洛雯儿怀疑千羽鸿大概会催眠术,小宫女们方才还对他痴痴迷迷,怎么一声令下,就都干脆的散去了?   “不过是魅力无边罢了。”千羽鸿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对她挤挤眼。   然后为了展现他的无边魅力,想伸个懒腰,好让洛雯儿看个清楚,结果胳膊刚抬起一半,就卡住,精美的脸蛋瞬间碎裂,然而又重新黏合到一起,缓缓放下了胳膊。   洛雯儿忍不住想笑,可是方一动,肚皮儿就跟着一痛。   千羽鸿盯着她瞬间绷起的严肃,重新露出笑意,一副了然之态,而洛雯儿看他扶着腰,又是一阵肚皮儿痛。   “扶我到那边走走……”千羽鸿眯着眸子,遥望远方。   洛雯儿立即瞪起眼睛。   “我们难道不该同病相怜?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谁造成的?”   “你说过不追究我责任的,而且当时也是你积极要求的,关键的是,你不是果真睡着了吗?”   至今洛雯儿还深感庆幸,因为千羽鸿昨天被她折腾得如此凄惨,万一昏睡不醒,然后被人发现堂堂无涯九公子躺在她的床上,二人皆“过度劳损”,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是,我说过,”千羽鸿大方承认:“但也不代表我没有别的要求,我现在只是要你扶我过去,你如果不肯,我就跟王上禀明,我很喜欢你,要你留下陪我玩。你应该知道,王上一向很疼我,你更知道,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所以王上一定不会不答应,至于我要留你多久……”   他忽然俯下身子,唇角邪魅一勾:“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乐趣无穷……”   洛雯儿立即退后一步,警醒对他。   千羽鸿却是一笑,重新扶住腰:“而且你有治疗失眠的‘偏方’,要知道,整个王宫都因为我的失眠而寝食难安呢……”   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洛雯儿咬牙。   “最为关键的是……”千羽鸿往前挪了两步,偏了头,眸中幽蓝一闪即逝:“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如果……”   洛雯儿立即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如同挟持般朝前开动。   “慢着点,慢着点,我还是病人……”千羽鸿哀嚎,唇角却是翘得得意。   “行了,就是这吧。”   千羽鸿停在一片太湖石堆就的假山旁,依然扶着腰,指使洛雯儿将一块略显平整的石头上的花瓣拿帕子掸落,再扶他坐上去。   “这石头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真是舒服啊……”   他索性抬了腿……虽然在某一瞬间表情碎裂,然而依旧半躺在上面,惬意得很。   “去,把那朵月季给我摘过来。”千羽鸿连手都懒得抬,只拿那颠倒众生的眸子微微一瞥,又闭上:“就是那朵,大红的,最里面的一层却有两片粉蓝色花瓣的……”   洛雯儿循着看过去……三丈开外,的确有一丛月季,如彩虹般开得娇艳,只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中间还有座倒映山影折着波光的小水潭,他是怎么看到那重重的大红花瓣里藏着两片粉蓝色花瓣的?   “还不快去?”千羽鸿拖长了声调。   小子,你还真拿我当丫鬟使了?   “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你不是一直苦于没有人给我三王兄送信吗?只要你今儿个把那月季摘了送我,我晚上就使人去翼王府,不出三日,就让你离宫,如何?”   这小子,莫非生了透视眼不成?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像是感觉到了她心中所虑,千羽鸿唇角一勾斜睨了过来,眸中又是幽蓝一闪。   “说话算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言九鼎!”   洛雯儿思虑片刻,果断的向那丛月季行进。   “小心点,三王兄可只认得人,不认得刺猬。”   回头狠狠一瞪,却见他仰着下颌,摆了个要尽情沐浴阳光的姿势。   转了头,继续前行,所以没有看到千羽鸿的头缓缓转了过来,眸子微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背影,笑意竟似凝在了唇角,现出几分紧张之色。   ==========   要想走到花丛,必须通过水潭,而上面没有桥,有的只是状若张开的狼口的山石。   “狼”的下颌半没在潭中,积着浅浅的水。水下,怪石嶙峋,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然而依旧湿了绣鞋。   洛雯儿怀疑千羽鸿就是故意为难她以报昨夜之仇,可是他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她不得不……糟了,万一没有什么红中带粉蓝的月季花,他就是脑袋砸上九鼎她又能如何?   她急忙转了头,恰好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之色,然而却同他眸中的幽蓝一样,只是一闪即逝,此刻的千羽鸿,依然是一派悠闲。   他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那是在说“放心”。   姑且信你这次,你若是敢骗我……她攥了手,将指节掰得咔咔作响,千羽鸿却笑得愈发开心。   洛雯儿转了头,千羽鸿也重新浮上郑重之色,待看到洛雯儿经过“狼口”正中时,他甚至支起了身子……   直到洛雯儿走出“狼口”,他依然浑身紧绷,良久,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真如此……”   洛雯儿站在花丛中,但无论她再怎样小心避开月季的刺,依然被勾住裙摆。然而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看到一朵初绽的大红月季,最里面的一层花瓣,果真有两片细小的粉蓝色。   她急忙拿帕子垫了手,将花折了下来。   正准备离开,忽起了好奇之心,然而将大红色的月季一一看过去后,她发现,只有她手中的月季生有两片粉蓝色花瓣。   她不觉望向远处那个湛蓝的身影……究竟是凑巧还是他果真是位奇人?   ==========   看着拿洛雯儿带着几许崇拜几许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千羽鸿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玫瑰,长指轻拈,横在鼻端,深深一嗅……   美人,无论男女,当与花结合在一起时都是瑰丽万千。   洛雯儿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微阖的眸,颤抖的长睫,尖削的鼻,勾笑的唇角,一时间只觉那整丛的月季皆开在了他周围,而世间的所有美好,皆为他而绽放。然后……   美人唇角一弯,手一扬,那朵娇艳万分的玫瑰便华丽丽的撞到了他身后的山石上,又滚落在地。   坐起身,拍拍身边的位子,睇向惊愕当场的洛雯儿:“坐。”   此人,果真是怪胎! ☆、116将军来了   更新时间:2013-01-15   却也不客气的坐下来。   她也是病人,还在这个怪胎的颐指气使下忙了半天,不过身子的确不那么痛了。   “看到了吗?”千羽鸿指向那座像狼口一样的山。   山外围或支起或垂下的山石映着水面的波光,看起来更像森森的狼牙。   “那座山藏着一个秘密……”   秘密?除了不是用太湖石堆就而似天然生成之外有什么特别?莫非是因了形状?   而千羽鸿神秘兮兮的语气和表情则是在说那的确有个巨大的秘密。   “刚才你过去的时候有没有抬头看?”   当时只顾着关注脚下了,哪还想到要抬头看?   “就在上面那块山石的正中,盘着一条蛇。”千羽鸿一本正经:“那蛇专喜欢啄人的眼珠,当时如果你抬了头,就……”   以手捏做蛇头状,“咻”的袭向洛雯儿面门。   洛雯儿一把打开,怒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这不正在告诉你吗?”   “我是说方才!”   “方才啊……”千羽鸿眨眨眼:“我这不是才想起来吗?”   洛雯儿气得想揍他。   “其实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眸中忽的幽蓝一闪:“若我当时告诉了你,你定是要忍不住抬头确认,到时……”   洛雯儿扭过头不理他,却听他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一百八十八年了,你是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   她隐约觉得此话另有深意,回头之际,又在他眸中见到一闪即逝的幽蓝。   “你又打算骗人了?”她冷笑。   “若是不信,可以再去试试。”他笑得人畜无害。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地一笑:“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像个算卦先生。”   千羽鸿哈哈大笑,蓦地盯住她,眸中霎时燃起两朵幽蓝:“那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   洛雯儿望住他的眼睛,歪了头,仔细查看:“我只以为先前是我的错觉,却不想,你的眼睛真的会发蓝光。这就是你的神奇之处吗?”   千羽鸿一怔,不觉抚上自己的眼睛,忽又一笑:“也难怪,自是只有你才能看到……”   洛雯儿又迷糊了,却见他重浮出惯有的邪魅,凑近了她:“你知道吗?但凡能看到这蓝光的,都是与我心灵相通之人……”   洛雯儿看着那骤然逼近的令天地亦为之失色的脸,蓦地呼吸一滞。   然后便见他诡计得逞的一笑,往后一仰,顺拨开身侧的长发,的确风华无边。   “我已经告诉你两个秘密了,你说,我该要点什么奖赏呢?”眸子斜盯着山石上方探出的一根树枝,貌似思考。   “这算什么秘密?”洛雯儿不以为意:“我倒觉得这王宫隐着一个更为巨大,更为邪恶的秘密。”   “哦,说来听听?”千羽鸿舒服的靠在山石上,语气轻巧好奇,眸中却是一片了然。   洛雯儿乜了他一眼,看着远处那丛月季道:“有一个人,骗得别人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毛病,一到晚上就扮作女人四处游逛,还……”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却听千羽鸿笑道:“还怎么样?”   洛雯儿怒了:“还能怎么样?说,你到底想怎样?”   千羽鸿大笑,忽而正色道:“这的确是个天大的秘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他严肃的钩钩手指。   洛雯儿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然后便听他道:“代王上巡视后宫!”   洛雯儿怒视,他却一本正经:“你想啊,王兄这么多女人,哪照顾得过来,万一……”   洛雯儿实在受够他了,起身就走。   千羽鸿也不拦着,只在后面懒洋洋道:“昨晚睡得好舒服,今夜我还去找你啊……”   结果洛雯儿直接踩中了自己的脚,险些摔倒。   ==========   入夜,洛雯儿为了躲避千羽鸿,藏到了床下。   待听到一慢两快三声更响过后,她心想,已是三更了,怪胎不会出现了吧?   她打了个呵欠,又坚持了一会,忍住上床的冲动,直接睡了过去。   然而只是片刻,她仿似有预感般的睁开眼睛,然后便见眼前多了个人,与她一同躺在床下,正对她展开天真无邪的笑。   第二夜,洛雯儿藏到柜子里,将衣服全摞到自己身上。   依旧是片刻的神志恍惚,醒来后,正见一身酒红的千羽鸿蹲在地上,歪头看她:“姐姐,这个姿势舒服吗?”   第三夜,好说歹说,让盼云和念青挤去了,洛雯儿睡在盼云的床上。   她发现,每次都是刚刚睡着千羽鸿就出现了,好像他单挑人最无防备的时候飘过来,这回她死活不睡,看他是怎么“迷倒”众人,蒙混过关。   可是刚过了三更,她就挺不住了。明明不想睡,偏偏有一股力量逼着她睡。   在意识消失的瞬间,她对自己说,那小子绝对是个妖孽。   等她于片刻后醒来,果见千羽鸿躺在身边,冲她微笑。   而她……她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   就在洛雯儿为如何甩开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而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得已经忘记了千羽鸿的允诺时,念青满面忧色的站到她面前。   “大将军来接姑娘了……”   洛雯儿正踩在绣墩上,琢磨着如何在门上拉一根绳,上面拴上铃铛,或者直接放上个盛石灰的盆子。闻言,顿时定住。   盼云听闻消息,本是长长的出了口气,见状,不觉小声提醒:“姑娘……姑娘……”   洛雯儿方回过神来,直接从绣墩上蹦下:“他在哪?”   念青吸了吸鼻子:“正在碧迟宫跟王上说话,胡公公遣人来告诉姑娘先准备着……”   准备什么?有什么好准备的?现在只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几乎想高歌,然而见大家都望着她……   急忙敛了神色,又见念青鼻尖红红的,忍不住心一软:“我给你的美容方子都收好了?”   念青点点头。   “别难过,只要我一有机会进宫,就来看你们!”   念青肩头一颤,终于哭出声来。   盼云亦是眼泪汪汪,牵过念青,一同给洛雯儿行礼。   又取出这几日绣出来的帕子:“姑娘只夸我的针线好,这两条帕子,就权当给姑娘的新婚贺礼吧。姑娘见谅,奴婢实在是……拿不出什么来,这点心意……”   洛雯儿急忙接了帕子:“说什么呢?心意比什么都宝贵!”   她亦打算给二人留点什么,可是左思右想,忽然瞄住了镜台上的首饰盒。   “姑娘,这可使不得……”二人急忙推脱。   然而洛雯儿硬是把东西塞到二人怀里。   虽然有些舍不得,可一想到她们还要在这深晦的宫中熬上几年,还未必能安然离去,心里就……   “若是有可能,我想把你们也带出去……”   念青当即眼睛一亮,盼云却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姑娘的好意,奴婢和念青明白,只是,姑娘一走,奴婢和念青就要回到娘娘身边。奴婢们虽不堪用,怕是娘娘也不肯放人呢……”   洛雯儿正在黯然,就听一个小宫女疾步进殿:“姑娘,公公在外面催着呢。”   “姑娘保重!”盼云携着念青又施一礼。   洛雯儿还能说什么呢?只留下一句“你们也保重”,就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   念青站在窗边,直看着洛雯儿的身影消失,方无力的靠在墙上。   盼云瞪了她一眼:“诡计落空了吧?”   念青惨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落空了,这几日,长公主都没有来找过姑娘……”   盼云走到她身边,亦向窗外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拍拍她的肩:“念青,什么人什么命,如果强行更改,不仅害了别人,更害了自己。”   “其实,我倒真想随她而去……”   念青再次望向窗外。然而此刻,只有正午的阳光白亮亮的洒了满院。   “我看你是当真活得不耐烦了!”盼云冷了脸:“姑娘不懂宫里的规矩,你也不懂?这宫里,进来难,出去更难。咱们虽不明朝政,可是平日里大家心里念着的,纵然口中不说,我也不信你看不出三两分。若你当真跟了她去,要以什么身份?你又能拿出什么来让宫里放了你?大将军会随便收一个宫里的人入府?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什么看不清?纵然姑娘到时想护着你,可是如果你危害了大将军,也便是危害了她,她还如何护着你?她还能护着你吗?”   “别说了,这些我都懂。”念青靠着墙,闭上眼:“我只是不甘啊……”   盼云听到她这般语气,一丝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她本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念青倔强的脸,紧闭的眼睛……她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洛雯儿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溥清门。   不是因为不舍,而是……   千羽雪,那个如同雪花堆就的惹人怜惜的公主,那个一见如故又心事重重的女孩,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她是否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而且以后再见便难了,可是…… ☆、117小别重逢   更新时间:2013-01-16   自从三日前一别,再无消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妥,以至于千羽雪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曾想过去探望,然而忆起那日的事……   她抚着腕上的碧玺香珠手串,终于放下袖子,叹了口气。   “姐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甜甜的呼唤。   洛雯儿急忙转了头,果见一架肩舆匆匆而来,四围垂下的纱幔随风扬起,露出里面一个如雪花一样清透的人。   未及肩舆停稳,千羽雪就跳下来,惊得宫女惊叫连连。   平日里即便活泼也不失稳重优雅,此刻的千羽雪却几乎是小跑一般向洛雯儿奔来。   洛雯儿连忙上前扶住她。   剧烈的运动没有使她的脸色增添半点娇艳,却更见苍白。   千羽雪一手抚着胸口,费力的喘息了半天,一手却牢牢抓住洛雯儿的胳膊,好像生怕她不翼而飞。   “我刚刚得知,三王兄来接你了。你真的要走了吗?”她的眸中尽是急切与恳求。   尽管那纤细的指已将自己的手臂攥得生痛,然而洛雯儿看着她的眼睛,依旧艰难而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眸中跃动的水光忽的静止,钳住她手臂的力亦是颓然一松。   过了很久,千羽雪方静静的吐了口气,重新恢复了优雅,神色却似有几分凄惶与失落。   她笑了笑:“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嫂子。”   洛雯儿只觉此话古怪,可是也未等她发问,千羽雪便自腕上取下碧玺香珠手串,放到洛雯儿手中:“太过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个手串……”   “这怎么可以?”洛雯儿急忙拒绝。   她后来方知道,这一对碧玺香珠手串是千羽雪的最爱,可谓价值连城,已是送了她一串,怎么可以……   千羽雪按住她的手,仔细的看着她:“好东西,自是要成双成对。”   不知道为什么,洛雯儿总是觉得千羽雪的话意有所指,却又一时难以捉摸。   千羽雪笑了笑:“想不到我此番赶来,当真是来送别的,我本想过几日再去找你……”   “以后也可以……”洛雯儿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啊,”千羽雪有一些喟叹,忽又笑了:“快去吧,想来三王兄已是等得急了……”   “长公主,保重。”洛雯儿看着仿佛要融进春光里千羽雪,心里蓦地涌起酸涩。   “保重。”千羽雪笑道。   二人作别,洛雯儿转身的瞬间看到千羽雪莫名的回了头……   她亦循着望去……   远处,无非是金宫玉阙,青砖琉瓦,唯有一点淡灰,高高的浮出殿宇之上。   她知道,那是王宫最高的山——华兴山。据说站在山顶,可以一览整个王城。   洛雯儿收了目光,却见千羽雪依旧在一动不动的远眺。   她,在看什么?   ==========   走出重重宫门,除了脚步声,一派静寂。   就在洛雯儿一边在为千羽鸿今天晚上怕是找不到她而得意,一边担心万一他得到消息,跑到翼王府去折磨她该怎么办时,她已是到了溥清门。   甫一走到门口,就见那黑塔似的身影矗立在门外。   春光明媚,那沉重的黑却是分外醒目,直接扎到她眼底,坠到心间,旋即激起一层热浪。   她急忙垂下眸子,强作镇定,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待看到地上的两个影子终于相距三尺,方停住脚步,盯着那在墨色袍摆下静止的缁色高靴。   良久,也没听到他说一句话。   洛雯儿不禁有些生气。   小别重逢,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吧,他倒好,柱子似的戳在这,是睡着了吗?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对着杵着。她甚至想,如果他再没动静,她干脆回宫里待着好了,反正有人舍不得她走。   捏了捏裙子……事先也没有个消息,弄得她急匆匆的赶出来,都没怎么打扮,不过较之返京那会的憔悴,她已是水灵了不少,可是在他眼中连个惊艳的表情都没看到,她真的要生气了。   手紧了紧,脚下一动……当真要转回去了。   可是那双缁色高靴忽的上前一步,也不见任何额外动作,只听头顶的有个声音冷冰冰恶狠狠的砸下来:“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   待洛雯儿抬了头,却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已转身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你把我留在这,又不曾来接我,也没有半个口信,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   洛雯儿盛怒之下,就要返身而去,然而见千羽翼头也没回,直接走到马下,上了马,就在那坐着,只给她留下个笔直阴郁的背影。   她几乎要气炸。   可是牙咬了又咬,却攥紧了拳,怒气冲冲的向着一旁的四轮轻便马车走去。   “砰!”   “咣!”   车门重重的一开一合,洛雯儿消失在车内。   这等重响将车夫吓了一跳。   他胆战心惊的瞧了眼一旁的千羽翼,但见大将军面沉如水,只一抽马鞭。   他亦急忙抖了缰绳,跟了上去。   ==========   可饱览王城所有景致的华兴山顶,正一动不动的站着一个人。   身穿暗纹紫袍,敞袖翻飞,仿若要乘风而去。   他的身后亦是立有一人,此刻正弓着身,趋步上前,循着他的目光眺望。   “看来不似做戏……”   胡纶试探着说出主子的心声,却见主子并不似往日般对他的自作聪明报以笑意。主子凤目微眯,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的看着那缓缓离开的一人一车,唇角轻抿。   他不敢再多话了,忙无声无息的退后,目光落在千羽墨的背影上,心里泛起了嘀咕。   洛雯儿与梦妃生得如此相像,没法让人以为这不过是个巧合,而主子在这四面是风的地方站了这么久,到底是在一探究竟,还是……为了送那个人?   风,不分方向的吹来,卷起那宽大的袍袖鼓荡着,猎猎作响。   胡纶盯着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主子此刻是如此的孤单……   ==========   马车缓缓向前,洛雯儿抱着膝,靠在装饰精美又柔软的车厢上,只觉心情一片黯然。   她闭了眼,暂时不去想眼前的烦恼。   有那么一会,她感到马车好像停了下来,以为是到了地方,可也仅仅是停了下,便继续前进。   然而车厢里多了个人,不用抬眼,仅凭气味她就知道是千羽翼。   京城的生活看来很是享受,原有的杀气少了,生铁味亦淡了,薄荷的香气分外清晰起来,还掺着一股子甜甜的味道,柔柔软软,是来自别的女人吗?   这么一想,心底顿时“噌”的窜起一团火苗。   她本是在闭目假寐,这会偏头向里,脸上不自觉的流出一股厌恶。   耳听得衣物窸窣作响,有人在靠近,她则更往里挪了挪,然而一双手臂已经将她捞进怀中,死死抱住。   他的气息在耳边鬓边游移,她听他低声道:“雯雯,我想你……”   纵有怎样的愤怒,怎样的委屈,怎样的不满,都在这一句下融化成水。   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可还是生气,于是开始挣扎。   自是无用。   他抱得那么紧,似是将她嵌在了身体里。   “我知道,你也想我了,你让小九给我捎信,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小九?   洛雯儿想了半天,才明白小九指的是千羽鸿。   她方记起此前的承诺,算了算……果真,千羽鸿说话算话。   “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想我了!”   洛雯儿脸色一沉。   “雯雯,小九自小脑子就不大好使,你不要和他认真……”   脑子不好使?我看他精明得很!   洛雯儿琢磨着要不要把千羽鸿深更半夜爬床的事告诉千羽翼,然而想象了下千羽鸿的小体格在千羽翼的巨掌下碎裂的情景,她放弃了。   “他就是个孩子,如果有什么事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难道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不过依你的醋劲,不可能这么镇定,难道因为他是你的亲兄弟?   “千羽翼,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得罪我的?”   千羽翼握着她的小手:“小九不知道你怕虫子,拿了虫子吓你,把你吓哭了,然后你威胁他要跟我说他的坏话……”   这个狡猾的东西,他分明就是在提醒千羽翼,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调车,我要回宫!”   千羽鸿,我现在就去掐死你!   千羽翼急忙抱住她,连声安慰:“等下次我见了他,也往他脑袋上放虫子,替你报仇,好不好?”   见她气得鼓鼓的,他有些后悔说了实话:“小九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我告诉你,你这一回去,我这个做王兄的脸面……”   千羽鸿恐是生怕我不知道吧?   一想到那张女人般秀气却邪魅的脸,此刻可能正在偷笑,洛雯儿就咬牙切齿。   你的脸面重要,我的脸面呢?   “好了,我明天就进宫教训他!”千羽翼像哄孩子般晃着洛雯儿:“雯雯,别生气了,好不好?”   又好像突然发现般拾起她的腕子,盯着那串碧玺香珠,无限惊喜道:“你见到雪雪了?” ☆、118强抢民女   更新时间:2013-01-17   洛雯儿知道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也不忍为难他,只点点头,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然而见他的喜悦转瞬即逝,又蒙上一层阴影,半晌,方犹豫道:“雪雪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言毕,就一瞬不错的望住她。   千羽雪说了什么……洛雯儿只觉都是怪怪的,然而待看到千羽翼的紧张,心中的疑虑愈发得到证实。   “我觉得宫里好像藏着一个什么秘密……”   明显感到千羽翼握住她的手一紧。   对视良久,千羽翼移了目光,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雪雪同阿墨好……”   这也算秘密?傻子都看出来了。然而转念一想,洛雯儿忽然激动起来……千羽雪和千羽墨可是亲兄妹,莫非……   “雪雪生下来的时候,正赶上父王的宠妃——丹妃生产。你也知道,我们千羽家族的女儿皆体弱。当时丹妃也是生下个女儿,只是那个女孩一出生就没了气。产婆说是雪雪同她争命,只要雪雪死了,那个女孩就能活过来,结果丹妃就命人去把雪雪摔死。雪雪的母妃当时并不受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雪雪被高高举起……是阿墨,阿墨冲出来一剑杀死了侍卫,救了雪雪。那一年,阿墨才六岁……”   叹了口气:“父王生气了,就把阿墨丢出宫外。阿墨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不过他回来得早,又多是在宫里,所以雪雪同他很亲近……”   原来是自己想歪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却看到千羽翼的黯然,不免心下难过。   同样的血缘至亲,如今却有了亲疏之别,她不是没有看到千羽雪在提起千羽墨时的欢欣与担忧,亦清楚她在提起千羽翼时的敬重与疏离,而千羽翼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在某些方面,却是心细如发,他又怎能不黯然?   不觉握了握他的手。   千羽翼就势将她搂在怀里,唇点在她的鬓角,口里喃喃着:“雯雯,你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洛雯儿眉一皱……怎么,我对你不够好吗?怎么每回我一燃起点热情你就给我浇灭掉?   可是当她闻到自他衣褶间渗出的甜香,就不仅仅是恼火了。   刚刚他上车的时候她就在生气,怎么这会把这茬给忘了?千羽翼,你果真有转移注意力的本事!   千羽翼正在甜蜜着,冷不防被推开,顿时满脸的不解:“雯雯,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在宫里的这几天你在干什么?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味道?是与未婚妻在一起吗?这个味道果真甜蜜呢!   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资格生气,严格来讲,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雯雯……”   洛雯儿一把打开他的手:“下次出来,别忘了换一身衣服!”   千羽翼听得迷糊。他打量一下自己……这身衣服就是新换的。今天为了接她,自己还额外“打扮”了半天,可是她从宫里一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莫非……   “雯雯,你不喜欢这身衣服?”   千羽翼,你装傻装得真够可以的。好,那我就说得明白点。   “我不喜欢这味道!”   千羽翼揪起衣襟闻了闻:“挺好的,我还洗了澡……”   “我不喜欢这上面有别人的味道!”洛雯儿忍无可忍。   “别人的?这衣服是新做的,我是第一回穿……”   “千羽翼,你到底要装傻装到什么时候?你明明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为什么还要骗我?”   千羽翼被她吼得懵住,然而前后一想,旋即大笑,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过来:“吃醋了?诶,躲什么,让我看看你吃醋的样子……”   洛雯儿当然扭不过他,被气得放声大哭。   “嘘,轻点,被别人听到还以为本将军强抢了谁家的女子……”   “你还用抢吗?不是有许多女人甘愿送上门吗?”   “噫,这可不是一个王妃应该说的话……”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王妃!”   “你不是谁是?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给我补一辈子衣裳……”   “谁知道你有这么多的‘衣裳’?”   “多好啊,正好换着穿……”   他是不明白“衣裳”的含义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洛雯儿气得几乎要发疯:“你这个禽兽!放开我,放开我……”   千羽翼哈哈大笑,搂紧了她:“雯雯,我没想到你吃醋吃得这么可爱……”   可爱?你当然可爱了,齐人之福嘛。   洛雯儿气极,狠狠咬了他一口。   千羽翼仿若铜浇铁铸,浑然不觉,只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不闹了,待一会回了府,你就知道了……”   回府?谁要跟你回府?   “放开我!放开我!千羽翼,你这个禽兽,禽兽——”   篆刻着府徽的马车载着一路的挣扎,在过往行人的瞩目之下摇摇晃晃的停在了翼王府门口。   众人只见车门一开,立即从里面冲出“禽兽”一词,声音嘹亮,字正腔圆。   然而未及看清,门便“乓”的一关,然后便听车夫颤抖了嗓音叫道:“快拆门槛!”   侍卫急忙过来,三下五除二的卸了门槛。   于是,无涯的翼王,天下排名第一的大将军,众人心中的战神,不知“强抢”了谁家民女,坐在车中,大摇大摆的进了府。   ==========   果真是被强抢了,洛雯儿一下了车就直接被送进房里,连这个王府的大门朝哪开都没看清。   如今囚禁房中,每走一步都有婢女跟着,貌似金屋藏娇。   她又不好发火,因为只要她一有生气的迹象,婢女就纷纷跪倒在地,非常痛快的承认“死罪”,又泪水涟涟,结果将她喷薄欲出的火气堵在心口,再烧回去,弄得她眼含热泪,嗓子冒烟。   她刚咳了两声,婢女便换上新的茶水。   她只喝了一口就墩到案上:“你们大将军呢?”   婢女回言“不知”。   她就知道,整整一下午了,无论问她们什么都一律摇头,千羽翼又一直不露面,他到底在搞什么?   这会工夫,晚饭也送上来了,倒很丰盛,而且送饭的婢女终于捎来了千羽翼的第一个信息:“王爷让姑娘把这些都吃了,否则就要打死奴婢。”   千羽翼,你是在威胁我吗?   然而她不得不接受威胁。   然而她又有的是法子处理这个威胁。   “姑娘……”   “你们王爷只说让我把这些都吃掉,可并没有说分几次吃,吃到什么时候为止,对吗?”   婢女一怔,点了头。   “那就好,放这吧。”   婢女放了饭菜,却没有离开,因为如果她现在回去,王爷的手边真的有一根棒子。   洛雯儿没想到屋里又多了两个看管她的人,顿觉憋闷,索性躺到床上睡觉。   “姑娘,”婢女又跟过来了:“姑娘不能睡在这,这不是姑娘的房间……”   什么?   洛雯儿再次打量四周……装饰精美,颜色娇嫩,香气轻柔,分明就是女子的闺房。   千羽翼,你到底养了几个女人?   这工夫,屋里又进来两个婢女:“王爷让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然后依旧是那套说辞,如果她不肯,千羽翼就会把她们打死。   她终于体会到,生命的确有不能承受之重,好在她们接下来又道:“王爷吩咐,待姑娘沐浴完毕,就让奴婢们带姑娘去见王爷。”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因为她终于要看到那个消失了一下午的禽兽了,可是……   千羽翼,我发现自从你变身为王爷,便果真有了王爷的架子,就连女人,是不是也达到了一个王爷所需的配额?   可是气归气,总要见了人才能算账。   于是攥了拳,跟着婢女出了门。   ==========   洛雯儿刚进了芙蓉池,就听门声一响。   回头一看,婢女一个也没跟进来,顿时心头一慌。   然而婢女的声音稳稳的从外面传来:“王爷说,姑娘沐浴的时候,不准任何人在场。”   话虽如此,可是经过一下午的思虑,又是在陌生的环境,让人没法不警惕。   她迟疑片刻,便将那些垂下的帘幔都查了个遍,甚至连案子底下都看了……没人。   环顾四周……   四壁及顶棚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连个人影都藏不住。   目光移至鎏金托盘盛放的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裙……淡淡的柔粉色,浮着珍珠般的光,一眼看去,就像一片漂浮的染了霞光的云。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解了衣裙……   泡在自外引来的温泉中,闭着眼,一边享受,一边辨别氤氲在水雾里的香气。   丁香、沉香、梨花、桃花、青木香、钟树粉、蜀水花、红莲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   千羽翼,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花都摘来了?   不禁唇角微勾,然而旋即想到他衣褶间的甜香……   那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香气。柔美,绵长,旖旎又神秘,她甚至可以想象使用这种香薰的女人的高贵曼妙。   千羽翼,这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这一路上,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险困苦,都只有她与他两个人,虽然也知道他有婚约,然而她要如何无视他的坦诚与真心?如何无视深陷困境时的生死相依?如何无视他不顾一切的屡次相救?而那一纸婚约,毕竟太过遥远。 ☆、119有来有往   更新时间:2013-01-18   如今来到盛京,大殿上那两束刺骨的目光,这些日耳濡目染的那些繁杂的王家规矩,令她发现她努力屏蔽的一切已经逼近眼前,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早已存在的现实,而她曾经坚定的决心大概是因为长得太高,开始经不住狂风的考验。   她该怎么办?   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不甘,不愿。   离开他?不舍,不忍。   让他退了婚约?在这样的时空,退婚对女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何况又是那样一个贵家女子?而她,身为女人,又怎么可以为难女人?况且五姓世家亦非寻常,连国主都要让上三分,她又怎能让他陷入为难之地?   然若不如此,她又该怎么办?   盛京的确繁华,然而谁承想繁华的背后却是隐着数不清的烦恼?   恼恨的砸了下水面,顿时溅起无数水花,落在脸上,心下更加混乱。   “咕嘟,咕嘟……”   有一串水泡正在向她接近。   洛雯儿根本没留意,只靠在汉白玉池沿上,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一任心事与水汽浮沉起落。   水泡越来越近……   心烦意乱中,洛雯儿只觉眼前忽的一暗……   她一惊,方一睁眼,便见一张脸向她压了过来……   “千……”   “咕咚……”   脚下突然一滑,二人顿时一同翻倒在池中。   洛雯儿挣扎出来,攀住池沿咳喘了半天,恼怒回头:“千羽翼,你要干什么?”   千羽翼的神色有些委屈:“我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转瞬想起自己未着寸缕,而他露出水面的胸口亦是强壮的赤裸,顿时尖叫:“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然而转念一想,翼王府都是他的人,她又要喊哪个?   她退后一步……可是身后是光滑的池壁,她又能退到哪去?   “我……我想帮你洗澡。真的,雯雯,我只是想帮你洗澡……”   千羽翼立在原地,脸上是毫不掺假的诚恳。   对视半晌,洛雯儿垂了眸子:“不必了,我自己会。”   “雯雯……”   千羽翼忽的伸了手,不顾她的躲避,抬指轻沾了她眼角的水珠,放到唇边……   他叹了口气,自身后抱住她。唇轻轻点在她的肩上,又落在耳轮,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一刻,洛雯儿忽然很想哭。   再吻了吻她的鬓角:“雯雯,我真的很想帮你洗澡。”   她咬了唇,只盯着手下的汉白玉池沿。   千羽翼则拾了巾子,仔细的投洗了,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她的背。   他的动作很轻柔,让洛雯儿忽然想看看身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霸道蛮横的家伙。   他的动作很认真,丝毫没有越礼之举,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   房间很静,只能听到水声轻响。   “千羽翼,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二人在一起,虽也经常有沉默的时候,然而此刻的沉默,却让她不安。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当男人突然变得殷切,定是做了对不起女人的事,而那纸婚约,便是他们目前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千羽翼吻了吻她的背:“雯雯,我想天天给你洗澡。”   这是答案吗?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早在草原上的时候,你在小石潭里,我就想,如果能够天天给你洗澡该多好……”   她转了头,审视的看他,却只在他脸上看到郑重。   “你既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应该清楚我想知道什么,这样绕圈子,有意思吗?”她的语气已是带了火药味。   而下一刻却是惊叫:“你要干什么?”   千羽翼收回探向她胸前的手,很无辜道:“洗澡啊。”   洛雯儿怒气冲冲的盯住他,半晌方道:“不用!”   “哦。”   他开始投洗巾子,然后丢给她,亦是往池沿上一趴:“该我了。”   洛雯儿简直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有来无往非礼也’?”仿似无意的瞄了瞄她护住的胸口,唇角一勾:“放心,我保证不偷看,反正……”   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是吧?   洛雯儿当即大怒,把巾子往他脸上一掷,就要上岸。   然而她哪有千羽翼的动作快?   这边方一动,那边就铁臂一伸,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大掌恰好覆在她的胸口,还大模大样的瞅了瞅:“这回可是你主动让我看的……”   “千羽翼!”   洛雯儿怒极,然而偏偏挣不开,唇一咬,泪当即滑落下来。   千羽翼偏了头,要去吻她眼角的泪珠,她却倔强的别开脸。   他叹了口气:“今天是怎么了?你说说,自从见面,你跟我生了几回气了?”   “你心里明白!”   “是,我明白,可是我心里想的,你明白吗?”   洛雯儿语塞。   她岂是不明白,她只是……无法接受。   把巾子递给她:“快点,难道你想这个样子跟我在池子里泡一个晚上?我是不介意,你……”   话音未落,洛雯儿一把抓过巾子,出气似的在他背上使劲蹭起来。   千羽翼却是轻声一笑,瞄着水面凌乱的人影:“雯雯,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你才老呢!”   想了想……   “谁和你是夫妻?”   水声一响,千羽翼已是转过身来,不待她躲,就将她牢牢抱在怀里:“那我们现在就做夫妻,如何?”   未等她反抗,他已是吻住了她。   粗重的喘息伴着汩汩的水声缭绕耳畔,氤氲的水雾霎时染了一层暧昧。   肌肤贴着肌肤,瞬间摩擦出火花,竟比温泉还要炽热。   千羽翼将她抵在池壁上,强壮的身体不停的挤压着她,几乎令她窒息。她好容易趁他唇瓣下移喘了口气,只是微微的一动,一个火烫的坚挺旋即挤进她的腿间。   她顿时浑身一僵。   然后开始推打,岂料如此的挣扎却是将二人贴得愈紧。   在狠狠咬了她一口之后,千羽翼紧紧抱住她,浑身战栗:“雯雯,别动,别动……”   火烫的气息喷洒在肩上,她仿佛听见了水珠在嘶嘶的蒸发。   “别动,雯雯,我怕我忍不住……”   那个坚挺就在她腿心耸立,一颤一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那层薄薄的阻碍,长驱而入。而在这种撞击下,她只觉一股奇怪的热流自小腹盘旋而上,直冲向喉间,腿亦随之一软。   腰间旋即一紧。   她睁了眼,惊见他的眸中已是淡淡的一层血红。   “雯雯,”他艰难的开了口,声音嘶哑:“我们上去!”   ==========   千羽翼赞赏的看着一袭柔粉襦裙的洛雯儿,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上哪去?”   “带你四处走走。”   然而待走到门口,洛雯儿忽然止住脚步……外面还守着一群婢女,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独自进了门,这会却……   千羽翼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诡谲一笑,缓缓推开了门……   门外还哪有婢女的影子?   洛雯儿一怔,当即愤怒对他。   他却哈哈大笑,揽住她,走出门外。   夜幕中的翼王府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生冷刚硬,好在有悬在廊间的茜纱宫灯,为这幕粗犷增添了几许柔软。   亭台,假山,垂花门,流水,小桥,楼阁轩……   洛雯儿一一走过,暗想,这就是自己将来要生活的地方吗?   腰突然被拧了一下。   恼怒的转了头,却在身边人的眸中看到一抹了然,顿时脸一红。   “我不想逛了!”   “为什么?”   “累!”   “我背你……”   洛雯儿急忙躲开他,千羽翼却笑着将她揽过来:“再坚持一会,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   “你先告诉我。”   “我只能说,包你喜欢!”   于是随着他再转过一道回廊,停在一扇雕花门前。   千羽翼笑着看看她,推开了门。   屋里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嘛。   千羽翼指一抬。   只听一个细微的声响,三面烛火次第亮了起来。   骤然的光亮刺得洛雯儿闭了眼,然而待她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惊住。   一个镶满了珍宝的庞然大物正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闪着更为夺目的光。   她都不知道怎么挪进的房中,摸着那口巨大的金棺,满心震惊。   望向千羽翼,却见他的唇角挂着得意的笑。   “你真的把它弄出来了?”   “答应你的事,自是要做到。”   指移向棺侧……那颗婴儿拳头大的一块红宝石在烛光中更显高贵。   “这是我的聘礼。”他上前一步,严肃道。   看着她的愕然,终忍不住笑了,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骗你的。我也知道,这东西怎么能当聘礼呢?我若娶你,定是要给你天下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宝物。”   “是什么?”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我,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拥住她,吻轻轻点在她的额间:“永远!”   “千羽翼……”她吸了吸鼻子:“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他大笑:“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实至名归?” ☆、120红鸾锦帐   更新时间:2013-01-19   “我只知道从未见过脸皮像你这般厚的。”   “厚吗?真的厚吗?有多厚?”抓住她的小手摸自己的脸。   洛雯儿捏住他的脸使劲一掐,见那如刀削斧刻般冷硬的脸忽的变了形状,顿忍不住一笑。   “好啊,终于云开雾散了。”千羽翼夸张的如释重负。   “什么云开雾散?你还没有跟我交待,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味道?什么味道?有吗?”千羽翼抓起衣服嗅了嗅。   洛雯儿急了……方才他在池子里泡了半天,该不会就是为了毁灭证据吧?这会又甜言蜜语,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千羽翼看她小脸紧绷,纤眉倒竖,不禁大笑,而后附在她耳边道:“真的想知道?”   她不说话,只严肃看他。   “只不过我若是告诉了你,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洛雯儿立即目露警醒。   ===========   这是……   洛雯儿惊在当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满眼的红,鲜艳,喜庆,明媚。   满眼的烛光,温柔,华丽,绚烂。   这是……新房?!   千羽翼关了门,落地的茜纱帷幕随风鼓动,牵引了一缕又一缕的红云,拂动了压帘的银蒜,叮叮,叮叮……   “喜欢吗?”自身后环住她,一同望向眼前的璀璨。   “本来想彻底准备完毕再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非要吵着回来,又非要让我交待‘罪行’,我只好现在便带你过来了。”他有些叹息,然而亦隐含喜悦:“雯雯,你喜欢吗?”   洛雯儿不肯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几日,这让她忐忑不安无限猜忌的几日,他竟是一直在忙着装扮他们的新居,还有那个巨大的金棺,他们自离开陵墓就直奔盛京,她已是把那庞然大物忘记了,却不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自己……   “被我感动了?”他的气息低低的环绕耳畔。   耳边一烫,立刻不好意思的挣开他。   他大笑,扳过她的身子,上下打量:“这么一比较,这身衣服倒嫌素淡了些……”   抱住她,语声轻轻:“纵使你说要把那碎了的玉瓶当封赏,可这怎么行?我已经跟王上请旨,他也同意了,让我立你为正妃。”   轻抚她的薄背:“雯雯,七日后,我们大婚……”   什么?   是不是太快了?她还什么也没有准备,而且……   洛雯儿刚要发问,却听他又道:“尚家的婚事……没有退掉。”   似怕她就要跑开般,紧紧抱住:“尚家在朝廷的势力,不是我们目前的能力所能控制的,况且,他还与天朝有关系。现下,他们只能同意,我立两个正妃……”   这怕是无涯乃至元玦天朝建立以来的头一桩盛事吧,或许不少人正在羡慕他的齐人之福,他所受到的旷古绝今的优待,可谁知他在这几日的奔波?   尚家,的确不容小觑,而他……有谁了解纵有一腔抱负满腹豪情却在强大到无法撼动的世家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的愤恨吗?纵然你可争霸天下,纵横无敌,然而却永远无法挑战世家的根深蒂固。   洛雯儿虽暂时无法理解此种艰难,可是她感到拥着她的怀抱正在战栗,于是那种无奈与痛苦,亦传到了她的心底。   她知道,他已是尽力了。   “雯雯,七日后,我不仅要娶你,还要娶尚靖的女儿。不过,我会让你的花轿先进门……”   先进门者为尊,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再受委屈。   “而且,我保证只宠你一人,终此一生,再不碰别的女人!”   “你这样,不还是得罪了尚家?”   “顾不得那许多了,出嫁从夫,自是要听我的安排。”   “可是……”洛雯儿咬咬唇:“我是不是就要成了千夫所指的妒妇?而且我听说,若是有平民女子染指千羽家族的血脉,必遭天谴!”   “雯雯,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就算老天也不行。若当真有什么天谴,有我一力承担!”握住洛雯儿挡在唇上的手,认真看她:“雯雯,我只想你快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洛雯儿当即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这是答应我了?”千羽翼拭去她腮边的泪珠,顺捏捏她的下颌:“自开始到现在,我都求婚多少次了?我得算算……”   洛雯儿打下他作势掐算的手,千羽翼轻声一笑,揽住她:“来,王妃,咱们看看这个房子还需要添些什么?你是女主人,你来说!”   洛雯儿还能说什么呢?   所有的摆置都精致华贵,却不显庸俗,所有的颜色都光华夺目,却极尽曼妙。很难想象,堂堂大将军会亲自指挥下人装饰自己的新房,这偌大的房间,这每一点每一滴,都凝着他的心血,藏着他的小心与期待。   他带着她缓缓的欣赏,察看,不时的点头或皱眉。   “……雯雯,你看这挂水晶帘,是平定罗阒的时候得的。你现在瞧着似是很普通,可是当月光照在上面的时候,会现出七色的光芒……”   “……雯雯,你看这窗口是不是应该添一个风铃?不过我有点担心,风铃若是响了你会不会睡不好……”   “还有这屏风,你说是凤绕牡丹的好,还是七翅漏九蝠的好?还有一架六曲银交关羽毛仕女屏风,不知你喜欢哪个?”   “明儿个,在金玉坊定的金丝笼架就该送来了,就挂在这。我还特意问凌坤给你要了只会说话的小鹦鹉,包你不会闷。”   说话间,又带着她往右一转……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纯银的满地浮雕象牙镜架,仿若出云的月,晶莹璀璨。   将她按坐在绣墩上,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恰恰站在自屋顶垂下的一幕巨大的交颈鸳鸯的红绡帐前,抱了臂,眯起眼:“以后每天早上醒来,我就可以躺在这看着雯雯梳妆了。”   摸着下巴,忽的诡谲一笑:“雯雯,你到这边来。”   洛雯儿岂不知那红绡帐笼着的正是婚床?于是瞪了他一眼,不肯起身。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抓了过去?   “雯雯,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凑到她的耳边,神秘兮兮道。   还用他提醒?自进到房中,她就闻到那股熟悉的甜香,正是他衣褶间渗出的气息。   千羽翼勾唇一笑,抬指拨开那瀑布一样的帘幔……   随着帘幔徐开,仿佛有无限霞光映入眼底。   大红的蜀锦铺盖平平整整的铺在丈宽的紫檀大床上,正中绣着一双龙凤。   龙,金鳞金爪,熠熠生辉;凤,五彩勾描,栩栩如生。   床头则并排摆着两只弹花软枕,各绣着一只鸳鸯,此刻正头对着头,半闭着眼,其上纹理以真正的鸟羽捻成的丝线绣制,并嵌以金丝,从不同的角度看去,竟变幻着不同的光泽。   千羽翼捏捏她的手,示意她往上方看去。   抬了头,正见几只涂金缕花的银薰球在帐顶滴溜溜的打转,甘甜的暖香便如丝如缕的洒了下来。   “这是鹅梨帐中香,来自雪陵国。雪陵国惯会制香,然而这鹅梨帐中香据说调制极为艰难,所以一年也只能出十两,只有雪陵国的国主和贵族可以享用,你今天看到的,还是通过极为特殊的渠道弄出来的……”   “特殊的渠道”?   洛雯儿盯了他一眼……该不会又是那些细作吧?不过这鹅梨帐中香真的有那么难以调制吗?   她闭上眼,方深深吸了口气,就听千羽翼道:“我昨晚一接到小九的消息,就打算今天去接你。为了给你个惊喜,才用了这香,却不想被人冤枉……”   看着他的委屈,洛雯儿咬咬唇,忽的翘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的点了下。   未及逃跑,就被他从身后抱住:“雯雯,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   “过几天自是能看到……”   说这话的时候,脸烫得几乎要着起火来。   那些个顾虑,在今日的一个又一个的惊喜里,在他独属于她的细腻体贴中,渐渐消散,唯有一脉脉盘旋了太久的柔情,不断的升起,升温,激得她几欲落泪。   “那怎么一样?到时大家都在看……不行,我要做第一个!”   看着他骤然爆发的孩子气,她忍不住想笑。   千羽翼方才还在征求她的意见,这会索性强硬起来。   他自镜台下抽出一只硕大的攒金丝龙凤葡萄纹的缎盒,打开盒盖……顿时,眼前仿佛腾起一层红雾,而雾中,正有星光释放光芒。   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看了半晌,方缓步上前,捧起那层红雾……   然而那面料是如此的柔滑,她的手方一动,便如行云流岚倾泻而下。   珠光闪闪,衣带飘飘……   她握着衣裳,望向那个立在重重红云外的高大身影,眼底烛光微微闪动。   ===========   “咳咳,千羽翼,你看看这个,我怎么总也弄不好?”   千羽翼本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召唤,立刻划开帘幕走了进来。 ☆、121好是不好   更新时间:2013-01-20   然而旋即停住脚步,一时间,呼吸亦仿佛静止。   洛雯儿正在和腰间的几根带子斗争。她不明白,最近穿古代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怎么这几根带子又给她找麻烦?这衣服是不是出了什么错?   她正系了解,解了系,却有一双大手接了过来,只三下两下,就调整好了所有的带子。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双粗糙而强悍的大手:“你怎么……”   将她拥在怀里,小心翼翼,似是怕将惊飞她身上缭绕的云雾:“雯雯,你真美……”   千羽翼叹息道,又板住她的肩仔细的看,终将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方不自在的转了目光,就见一片薄薄的云自头上飘落……。   隔着淡淡的绯色,相对而视,半晌无语。   良久,他方重新拥她入怀,抚着她柔滑的还带些潮气的发:“雯雯,我忽然改主意了。大婚那天,我要直接把你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你……”   洛雯儿噗嗤一笑。   “我是说真的!”   手钳住她的肩,认真看她,忽而头一低,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透过轻薄的纱,传递到她的唇上,绯色上很快洇开一点湿痕。   手顺着她的薄肩慢慢滑下,落在她的腰上,只一用力,她便紧紧的靠在他胸前。   吻只在她唇上缱绻,然而热度……暧昧……却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她的身子是那样柔软,那样纤细,让他忍不住想好好的宠爱她。   “雯雯,”他的炽热落在耳边:“我今天就想娶你……”   怀中的娇躯一震,似是要躲开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探向腰下……   手当即碰到一个昂扬的坚挺,还跳了跳,顿令她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   “雯雯,我已经忍不住了……”   不顾她的挣扎,横抱而起,向着落地的红绡帐大步而去……   ==========   帘幔如波漫卷,迷了她的眼,可是那张如刀削斧刻的脸却愈发清晰起来。   涂金缕花的银薰球滴溜溜的转着,于是那甜香愈发醉人,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叹。   “衣服……”她轻道,涨红了脸。   他亲了亲她的耳珠:“我会很小心的,这是你的嫁衣,我一定不会弄坏,还要让你好好收着……”   又附耳低声道:“不瞒你说,我都研究好几天了……”   “你……”   挥起的小拳头被他攥住,剩下的话亦被他吞入口中。她无力的呜呜着,只能看着那仿佛被风吹动的帘幔轻轻摆动,任由那红色一点点的柔润,鲜妍……   身上忽的一凉,一片红云倏然飞起又飘落,终于融入那绽放的霞光中……   ==========   屋子很静,只能听到心跳渐渐平息。   千羽翼闭了会眼,又睁开,看向背对他侧卧的小人儿。   他知道她还在害羞,于是把自己藏得紧紧的,却不想那光洁的肩就在他的眼前露出一点点的白皙,还散发着阵阵幽香。   他支起身子,但见她正闭着眼睛,眼角还浮着湿痕,却仿似已经沉睡。   手搭在她的肩头,吻轻轻的点在她耳珠,颈间,肩上,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开始轻微颤动,如两把小小的羽扇搔着他的心,就像刚刚,她压抑的哭声和止不住的战栗激起了他内心的无限怜惜。   “雯雯,你真好……”他喃喃着。   她没有回应,只往前挪了挪身子。   他紧紧跟上。   她再挪,他再跟。   洛雯儿忽然听到他怒了:“明天就把这床砍了!”   她骤然睁开眼,却听他又道:“床小了,你就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我怀里。”   这个家伙,怎么总是语出惊人?   “雯雯,”抱紧了她,轻抚她鬓间的晶莹:“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没吭声,只把脸埋在被子里,过了好半天,方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立刻像得了什么重大的事,严肃道:“我帮你吹吹!”   未等她阻止,他便钻进了被窝,然后……   “千羽翼,你要干什么?”她大惊。   然而一股奇异的感觉骤然袭卷了她,她不由抓住被子,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轻吟。   “千羽翼,你快放开!”   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仅一会工夫,便只能抓紧被子,一阵阵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呼声连连滚出唇边……   ==========   洛雯儿几乎有些虚脱的躺在床上,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飘,而她亦是浮在云中。   千羽翼移至她脸旁,看着那异常红润的唇,忍不住吻了下:“现在,我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了。”   洛雯儿睁了眼,恼怒对他。然而刚刚经历了柔情蜜意的目光,无论如何也凶恶不起来,倒平添了几分娇媚。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同他们在一起,可是他们说,我必须学习,这样才能讨你欢心……”   千羽翼,你又跟那些不正经的家伙恶补了些什么啊?   小心翼翼的看住她:“雯雯,刚刚……你可开心?”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偏过头,依然有些气喘吁吁。   然而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到底进行的是怎样的学习?那群家伙可都是……   她立刻转过头,涨红了脸,目光闪烁:“你有没有……和别的……”   他一瞬不瞬的望住她,时间长得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梦想成真”。   “我不是没有想过……”   她立即瞪起眼睛。   “可是我觉得,不论我是好还是不好,只能让你看到。如果你觉得我不好,我可以学,可以改,直到你对我满意为止。”有些紧张的看着她:“雯雯,我刚刚,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男人,让她怎么说呢?他依然霸道,却总是顾着她的感受;他仍旧蛮横,却对她无比温柔;他有些笨拙,却透着几分质朴与可爱;他极是自信,却经常在她面前流露出忐忑与紧张……   这个男人,她要如何才能让他明白,她竟会如此的喜欢着他?   亦是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忽的抬了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千羽翼立即大乐,仿佛受到无限鼓舞般,不由分说就压了下去……   “千羽翼——”   “咱们都是夫妻了,能不能别总这么有名有姓的叫我?”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来个亲切点的……”   “小翼?”   “我已经长大了。”   “千羽?”   “你觉得这个有特点吗?”   “小翅膀?”   “我不是狗!”   轮到洛雯儿乐了。   “好啊,竟敢戏耍本王,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啊,千羽翼,你这个……唔……”   ==========   芙蓉帐暖,一度良宵。   第二日……   千羽翼精神抖擞,春风得意,洛雯儿浑身脱力,奄奄一息。   就在昨天晚上,当巨痛几乎将她撕裂时,她还在想,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一定会让她感慨许久,然而现在,她躺在床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一阵接一阵的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好像听到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雯雯,雯雯……”   长睫颤了颤,却没有睁眼,于是那个声音提高了八倍,不停尖叫:“雯雯,雯雯,雯雯……”   洛雯儿终于睁开眼睛……一个五彩斑斓的小家伙正站在不远处的金丝架子上冲她跺足喊叫。   见她醒来,急忙往这边挪了挪,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不停叫道:“雯雯醒了,雯雯醒了。王妃吉祥,王妃吉祥……”   “怎么样?喜欢吗?”   高大的身影只一晃,下一刻便坐到床边,低头便吻了她一下。   “王爷,王爷,王爷吉祥……”小鹦鹉又在叫。   洛雯儿方要起身,然而只一动,顿觉全身如同散了架般,没有一处归自己控制。   “别动!”千羽翼连忙制止了她。   一股暖融的气流缓缓在体内游走,如泉水一般涤去了许多痛楚。   “好些了吗?”   洛雯儿怨怒的看他,忽然道:“千羽翼,你昨天说要复仇的。”   千羽翼微锁了眉,旋即想起在马车里时说的要教训千羽鸿的话,正要开口,却听她又道:“你到底是在替谁复仇?”   小鹦鹉急忙跟了句,语气更为愤怒:“替谁复仇?替谁复仇?”   千羽翼一怔,顿时哈哈大笑,附唇在她耳边:“我怎忍心?”   小鹦鹉大叫:“我怎忍心?我怎忍心?”   轮到洛雯儿笑了:“这小东西倒聪明,只听一次就学会了。”   鹦鹉立即自吹自擂:“聪明!聪明!”   千羽翼却眉目一沉:“本打算拿这个小东西来逗你开心,却不想这般聒噪,一会我就把它弄出去!”   “不行,既是给我的,自是要留在这!”   大掌握住她攥着他腕子的手:“若是让它留在这……”   他笑得极为暧昧,凑到她耳边,极低的说了一句……   洛雯儿的脸瞬间红了:“千羽翼,你混蛋!”   随手抓了软枕捶他。   千羽翼仅拿一只胳膊挡着,笑道:“这么快就要谋杀亲夫了?”   “谋杀亲夫!谋杀亲夫!”鹦鹉嘶叫,将脚上的金链抖得叮叮作响。 ☆、122心愿得偿   更新时间:2013-01-21   洛雯儿气得使劲捶了他一下:“谁请来的像谁,这鸟果然和你一样讨厌!”   千羽翼大笑,将她按倒在床上,欺身上前:“看来恢复得不错嘛,不如我们……”   鹦鹉立刻接上:“不如我们……不如我们……”   “你看,它都同意了。稍后,就让它学学怎样叫……”   洛雯儿气急,张口就要咬他。   千羽翼索性露出她昨夜留在他肩膀上的齿痕:“来,往这咬!不过为了公平,我要把我昨天亲过的地方重新亲上一遍!”   话音未落,已印上她颈间的吻痕。   一股熟悉的奇妙之感霎时传播全身,洛雯儿勉强扼住吟声,怒道:“千羽翼,你放开我!”   “说点好听的!”他的气息已是灼热。   “不会!”   他开始解她的中衣。   她急忙护住:“你想听什么?”   “你昨天是怎么叫我来着?”   “小翅膀!”   他眉心一紧,手随即向下移动。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洛雯儿连忙告饶。   然而依旧坚持了半天,直到他就要将威胁变成实质,方红着脸颤声道:“阿翼……”   宽肩一震,抬了头,蒙着淡淡血红的眸子竟微带恼怒的看她。   她有些幸灾乐祸,还不敢表现出来,怕他反悔。   “雯雯,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碰你?”   她一怔,顿时恼了:“我哪有?”   这个人,怎么总是理解有问题?   然而旋即见他笑了,人又凑了上来:“我就知道……”   “千羽翼,你这个骗子!”   “到底是谁在骗谁?”   “你这个混蛋!”   “那就让你看看更混的!”   俩人开始支黄瓜架。   他们折腾了半天,方想起鹦鹉……这个听一句学一句的小家伙怎么没动静了?   不约而同的望过去,但见鹦鹉正歪头盯着他们,貌似研究。   此刻对上了眼,鹦鹉拍拍翅膀,小嘴一张……   洛雯儿当即红了脸,恨不能钻到床下,千羽翼则大笑不止。   鹦鹉见他们如此开心,登时哼唧得更欢了。   “我说什么来着?”千羽翼拍着已把自己藏到被子下的洛雯儿。   “快把它拿出去!”   丢死人了。   千羽翼大笑着把她从被子里掏出来:“好了,咱们也得出去了。你躺了一天,难道不饿?”   亲自取了衣裙为她换上,看着她的惊叹,不觉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我练了好久了。”   她方要穿鞋,可是那两只无辜的绣鞋却被他一脚踢飞,未及恼怒,已被他拦腰抱起:“只要本王在,我的王妃就不需要穿鞋!”   天啊,他难道要这样抱着她出去?被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然而他咬住她的耳珠,轻声道:“你昨天太累了,我舍不得。”   她刚要感动,可是接下来的一句差点把她气死:“你省点力气,晚上继续服侍本王!”   “千、羽、翼!等等……”正好路过那个金丝鸟架,洛雯儿急忙喊住他。   他立即笑得暧昧:“对,可不能让它留在这,万一再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千、羽、翼!”   “哦,本王错了。其实是若是它继续留下,王妃该不好意思‘发挥’了……”   “千羽翼,我掐死你!”   “唔……嗯……”架子上的小鹦鹉忽然怪声怪气的哼起来。   “千羽翼,你看看它!”洛雯儿气得都快哭了。   “大点声!”千羽翼竟然还在鼓励。   鹦鹉豆眼一眨,叫得更欢了,还带了颤音:“嗯……不要……嗯……”   正赶上两个婢女入内,闻听顿时红了脸,对视一眼,齐齐欢喜的福身一礼:“王妃大喜……”   喜什么喜?   洛雯儿眼泪汪汪,再看千羽翼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神色,与小鹦鹉愈发兴奋的“引颈高歌”,她不禁暗自叫苦,若是他们将来有了孩子,他岂不是要联合那些小萝卜头一同来欺负她?   然而眼前却出现一幅画面……她与他牵着一个小孩的手……不,是两个……不,三个,亦或者……他们一家人,缓慢的走在黄昏中。夕阳的余晖将地上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风衔起他们的欢声笑语,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简单的幸福,竟是已在她的手中了吗?   神思回转,看见自己的手正攥着他的衣襟。循着那黑色望过去,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与往日不同,今天那双眸子又多了几分怜惜,几分宠溺,几分牵肠挂肚的东西,只要那目光颤上一颤,她的心也如水波般温柔浮动。   这就是心心相印的感觉吗?   他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冷硬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附唇到她耳边:“王妃,本王今夜就让你心愿得偿!”   摇动的火苗遇了瓢泼的雨,灭了。   千羽翼,你就是个专门破坏浪漫的混蛋!   ==========   只是一顿饭的时间,翼王府上下人等皆知王爷对未过门的王妃宠爱非常,不仅不让王妃的脚沾上一星尘土,就连饭都是抱在怀里一口口的喂进去的。他们从未见过面冷如铁霸悍非常的王爷竟会有温柔的一面,还是不同寻常的温柔,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于是也顾不得王爷是多么的恐怖,要么纷纷借着汇报事情的由子来瞧新鲜,要么就在百香厅的门口不断的“路过”。   看来王爷心情绝好,也没工夫搭理他们,只一门心思的扑在王妃身上,于是关于二人是如何相遇如何同生共死如何私定终身如何姻缘天定在一顿饭的工夫便演绎出若干个版本,皆是缠绵缱绻,荡气回肠。   只不过王妃看起来似是不大自在,脸红红的,亮晶晶的眸子中好像还有怒气,几度挣扎着要从王爷怀里蹦下来,可是王爷每每都只需附在她耳边轻语一句……至于说的是什么,连在身边伺候的人都听不到,却见王妃脸更红,眸子更水亮,显然是更加愤怒,然而却更加老老实实的待在王爷怀里,还乖乖的接了王爷递到嘴边的饭菜,边吃边瞪王爷。   怪了。   按理,王妃仅是个平民,却是能让王爷死心塌地的娶她为正妃,定是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手段,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倒像是被王爷拿捏在手心里?然若当真是王爷掌控了王妃,可为什么王妃的一颦一笑皆牵着王爷的心神?他们能看得出,王爷那似乎是万年不肯融化的冰眸已被王妃一点一点的点燃了。   唉,这俩人之间的小情调还真是难猜呢。   就在大家眉来眼去交流体会的时候,王爷与王妃已然用膳完毕,然后王爷命人取来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履,然后众人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王爷竟然亲自将鞋为王妃穿在脚上。   “怎么,还要我抱你回去?”王爷勾了唇,笑得极为魅惑。   王妃当即跳下地,狠瞪了王爷一眼,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慢点,小心摔倒……”   王爷笑眯眯的,慢悠悠的跟了出去。   虽是慢,可不知怎的,就撵上了王妃,将王妃的手攥在掌中,任王妃如何努力也挣不出,然后众人就看着他们一个洋洋得意,一个气急败坏,却是手拉着手的远去了。   夕阳西下,将那两个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斜斜的铺在台阶上,扫在回廊间,映在假山旁……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馨,和谐。   众人忽然明白,为什么王府虽然华美阔大,却总是让人觉得冰冷生硬,连春花夏朵都没有了色彩,连虫喃鸟鸣都毫不动人,原来就是缺了这样一双身影。   现在,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双身影,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个词……   幸福。   ==========   幸福的千羽翼拥着被幸福的洛雯儿在园子里漫步。   翼王府很大,他们转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只逛了东边的那个园子。   夕阳已落,满园皆似蒙着轻纱,愈发昏暗。   枝叶窸窣,原本还热闹的林鸟此刻也沉入梦乡,属于夜的馨香渐渐浮起。   “那是什么?”   远处,两点绿光定定的悬在夜中,一眼望去,令人毛骨悚然。   “是黑虎。”千羽翼轻声道,忽的屈指口中,打了个唿哨,然后便见那两点绿光仿佛携着两道幽幽的烟向他们快速飘了过来。   “嗷——”一声厉吼,摧心裂胆。   然而下一刻,却换做“咕噜咕噜”的轻哼,于是千羽翼的肩头上便多了只如同狼狗般大小的黑猫,正竭力把自己蜷在千羽翼脖子上,不停的撒娇。   “黑虎,来,见见王妃。”   在千羽翼的一再催促下,那只通体黑色的大猫方不情愿的移开一直对着洛雯儿的屁股,转了头,幽绿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洛雯儿,“喵”的叫了一声。   “真乖!”千羽翼拍拍它的头:“王府初建时,黑虎便在这了,怎么撵都撵不走,而且专门待在这个园子里。当时,有人说它原来就是这片地方的主人,应是故土难离,所以也就不再赶它。这家伙对它的地盘看得紧着呢,但凡外人擅入,没一个能逃得了它的爪子,于是这边从来不用守卫,有它足矣。是不是,黑虎?” ☆、123你侬我侬①   更新时间:2013-01-22   黑虎像听懂般,喵的叫了一声,继续咕噜。   洛雯儿见黑虎虽是身形巨大,倒也温顺,不由大着胆子去摸它的脑袋。   黑虎耳朵一转,却也没有躲,还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   “想不到黑虎倒是和你投缘,这个府里,除了我,没有人近得了它的身。”   洛雯儿搔着黑虎的下颌,好奇道:“那它平日都吃什么?”   “它自是有它的法子!”千羽翼得意道。   洛雯儿看着黑虎惬意的伸着脖子,几乎要把脑袋搭到她肩上来,顿觉可爱:“好在它只待在这,否则小强就惨了。”   她没有注意到千羽翼神色一滞,只顾着逗弄黑虎:“不过若是能带回去也不错,瞧这一身的毛,冬天搂着一定暖得很!”   千羽翼顿时面色一沉,下令命黑虎离开。   黑虎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三蹦两蹦的跑开,重新化作悬在黑夜里的两点绿光。   洛雯儿看着千羽翼的背影,忍不住想笑:“你怎么连猫的醋都要吃?”   千羽翼不说话,只大步向前。   “小气鬼!”   她跺跺脚,追上去,却是擦过他身边,直接往前跑去。   “雯雯……”   她就知道,他是一定会叫住她的。   板了脸,回过头……但见他站在原地,一身墨黑几乎要与夜幕中的树林融为一色。   她亦站住,等着他走过来。可是过了很久,他依然站立不动,她不禁有些生气,继而是冷笑……人常说,有些东西一旦得到就不会再去珍惜,果真……   “雯雯,”她听到那个身影开了口,语气幽幽:“你什么时候能够……哄哄我?”   有风,自鬓边吹过,带来树叶的清香,与清凉。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望着那个身影……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可以想象他的迟疑与希冀。   似乎自他们在一起,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他千方百计的哄她开心,虽然依他的性子,从来说不出赔礼道歉的话,可是她能感觉到他的诚恳与忐忑。每每遭遇困境,他也从不抒发任何豪言壮语,只是默默的把一切都掌握指间,即便前面是荆棘,也有他为她踏出一条坦途。   而她呢?   她好像一直在享受,一直在索取,从初时的歉疚,慢慢的变成不以为意,再到如今的娇纵,她是怎么了?   “雯儿,你聪明又能干,是个好女孩,可是你太强硬了,你有没有想过,男人有时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女人?”   芳姐曾经的话跨越了不知几个时空,突然砸到耳边。   其实她知道,芳姐还想说,季晴川之所以选择了别人,除了利益相关,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她……多年的打拼,早已让她变得有些冷漠,心里因了感动也会想要柔情万千,然而事到临头,却是放弃了。   有人说她坚强,可是女人,当真需要的只是坚强吗?   她望着那个身影。   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风拂动他的袍摆,看起来好像下一刻他便要向她走来,然而他只定定的站在那,恍若也变成了这林中的一木。   她知道,他在等着她。   他为她做了太多太多,他对她说,他永远不想在她口中听到一个“谢”字,而她,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安慰?他的确是霸悍无敌的战神,可他亦是一个男人,有着一颗渴望温柔渴望关怀的心。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学着如何让她开心,她又怎么可以停留在原地,不跟上他的脚步?   忽的笑了,转了身。   第一步或许有些艰难,可是接下来,脚步愈发轻盈。   她很快的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望住他的眼睛:“别生气了……”   千羽翼依然不动,表情严肃。   开始摇他的手:“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目光微闪,身形却依旧未动。   “好啦,要不你说,到底怎样才能不绷着脸?”   冷如刀刻的唇角动了动,又重新抿紧。   她便翘起脚跟……翘……   该死的,千羽翼你干什么长这么高,难道要我爬上去亲你?   不过她好像看到那唇角弯了弯,紧接着一低……她的唇便恰好落在上面,然而他很快恢复原状,继续保持严肃。   好你个千羽翼,我看你能绷到什么时候!   缓缓贴近他,依旧摇着他的胳膊,却是有意无意的蹭过自己的胸口,然后便感到那只手臂一僵,被自己牵着的手也旋即一紧。   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虽然距离远了点。   “回去吧,我都走累了,再说都这么晚了,这个林子又阴森森的,我有点……”   话未说完,忽然打了喷嚏。   人当即被抱住,额上也多了只大手……   千羽翼皱了眉,又摸摸自己的头,目露疑思,却见洛雯儿唇角一弯……   “好啊,竟敢骗我!”   将她抵在树上,人亦压了上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怎么能怪我?”洛雯儿笑着躲避他的进攻:“谁让你那么难哄?”   “还狡辩?!”   说话间,已是撕开了她的衣襟,唇旋即落在她的胸前,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千羽翼,你怎么这样啊?”她恼了,意图推开他,结果自是蚍蜉撼树。   “谁让你惹我了?”唇一动,便将那粒小小的珍珠含在口中。   她急忙咬住唇,然而依旧有一丝轻吟溢出齿间。   千羽翼气息一沉,下一刻已是撩起了她的裙子。   “千羽翼,这是在外面……”   “我不管,我现在更生气了,你必须好好哄哄我!”大掌扯下她的亵裤,探向腿心,旋即触到一点濡|湿。   “雯雯……”   他低叹,唇划过她的颈间,迅速上移,堵住那说不清是惊呼还是娇|吟的小嘴,裹了那丁香小舌追逐纠缠。   洛雯儿几乎要窒息了,人也愈发无力,而他的火烫已是昂然的顶在腿心,挑战她的最后一线清醒。   “阿翼,我不想在这……”   洛雯儿只觉他的宽肩一震,下一瞬,脚忽然离了地面。然后便是风声入耳,可也未及听仔细,人已是倒在了一片柔软之上,鹅梨帐中香的甘甜顷刻沁入肺腑,然而转瞬便被那个压上来的人给挤了出去。 ☆、124你侬我侬②   更新时间:2013-01-22   他仿佛果真生气,一味大力的索取,就连吻都带着丝丝的痛意。   她挣扎,却是被他控制得死死的,一任他在她身上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痕迹仿佛连成了火海,焚尽了她所有的矜持与羞涩,将她变得像他一样疯狂无忌。   她亦在他身上布满齿痕,带着痛,更带着自体内喷薄而出的烈焰。   他似乎早已渴望这种燃烧,于是更加的狂野粗放。沉重的喘息,时不时爆出的低吼,就落在她的耳畔,挑逗着她如泣如诉愈发难以自抑的吟声,在交颈鸳鸯的红绡帐内交织出一片香艳旖旎的暴风骤雨。   ==========   “雯雯,我的宝宝……”   千羽翼轻轻吻着她冰凉的鼻尖,勾了她的小舌温柔缱绻。   洛雯儿只觉自己现在正腾云驾雾,即便闭着眼睛,也仿佛看到轻盈的红绡帐在抖动,在旋转,而身体正渐渐粉化成尘,融进那如云的轻纱中。   “宝宝,方才是不是又弄痛你了?”   他方抱住她,便见她眉心一紧。   她缓缓睁了眼,好半天才将眼前晃动的几张脸归拢成一个,而那张脸正神色紧张,额上还挂着汗珠。   她不禁唇角一弯,拾了枕边的帕子为他擦汗。   他握住她的小手,一瞬不瞬的看住她:“你刚刚叫那么大声,我都害怕了,你到底有没有事?要不要请大夫来?”   洛雯儿咬紧了唇,幽怨的对他。   千羽翼倒更紧张了,仔细瞧了她一会,恨恨的一拍脑袋,就要跳下床。   洛雯儿一把抓住他,努力了半天,才红着脸飞快的说了一句话。   千羽翼先是愕然,继而惊喜,然后是得意。   像八爪鱼得了宝贝般将她抱在怀里,一会亲亲鬓角,一会咬咬耳朵,直听到她嘤咛一声方肯松口,再亲上一口……这个女人,真是让他无论如何也爱不够,莫非她真的是云裔妖女,还对他使了法术?   “这下开心了?”洛雯儿半闭着眼,假装生气道。   “记仇的小东西!”再咬一口:“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见她半晌不回答,忽然有些不安:“雯雯……”   洛雯儿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他:“我也不知道你心里为什么总有太多毫不必要的顾虑,我只知道,当我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当时你总是怀疑我,却从未真正做过伤害我的事,还屡次救我于危难。纵然粗心大意,也总是替我考虑。我虽然不说,可心里亦是清楚。我被鸳鸯族掳走,你不顾王命,四处寻找我。我心情不好,你会努力开解我,即便那亦是你所不愿回想之事。我身陷陵墓,你明知一旦进入可能就没有退路,可还是……”   喉间忽然发梗,不觉更紧的抱住了他:“在陵墓里,历尽艰险,哪一次,你不是将生的希望留给我?”   泪沾湿了他的胸口:“当时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消失在流沙中,我……”   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哑声道:“雯雯……”   “我当时什么想法都没有,直到事后,我忽然想,若是我就此失去了你,我该怎么办?”   环住他的颈子,那一刻的惊险所积聚的恐惧与伤痛,齐齐奔涌出来:“你说过,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失去的痛苦,拥有的珍贵。我真的很怕不再拥有你,所以,那时我便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同你在一起,哪怕我们拥有的时间很短暂……”   “雯雯,你在说什么?”千羽翼急忙抱紧了她,几乎要把她勒进身体里:“你要上哪去?我不让你走!”   她摇摇头,本想说“有些事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然而……   经历了这两日的温馨,她愈加害怕自己会突然消失,可是她又能怎样?即便告诉他,他又能怎样?无非是给幸福增加几分不确定的负担,她只希望无论时日是长是短,只要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要开心快乐。   “我就是随口说说。”她吸了吸鼻子:“你这个人,平日里粗枝大叶,却偏偏喜欢在不必要的小事上计较……”   “我只是……”他气恨的咬了她一口。   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亦是轻轻的咬了他一口:“你还粗暴,蛮不讲理,有时还理会错人家的意思,更是喜欢故意找我麻烦,一生气起来,没轻没重。但不论怎样,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于我而言,也只有一个你……”   千羽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光微闪,转而脸色一沉:“我就只有缺点吗?”   “当然有优点了,不过你的优点都是埋在地下的金子,还有待发掘。”洛雯儿闭了眼,故意气他。   千羽翼琢磨了一会,试探问道:“雯雯,我在你心中果真比什么都重要吗?”   洛雯儿皱皱眉,不是刚刚声情并茂的对他表白了吗?怎么还听不懂?是自己说得太过婉转?难道非要她用那句烂俗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再看看他脸上的纠结,顿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时间,充塞脑中的便是那纸婚约以及可能在各种情况下进驻王府的无数个女人。   千羽翼面对她的严肃,犹豫片刻,重新抱紧她,小声道:“雯雯,我做错了一件事……”   指尖霎时变得冰凉,连声音都带着战栗的寒气:“什么事?”   躺在她身边,环住她的手臂竟是有些虚浮,过了半天,方下定决心般道:“我把小强弄丢了……”   洛雯儿的心中正有无数个艰难困苦争风吃醋陷害与反陷害被迫离家无语话凄凉的镜头狂奔而过,闻听此言,思维一顿:“你说什么?”   抱紧了她,冒出胡茬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刺得她又痒又痛:“其实,我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千羽翼原本打算好好安置小强,就在南园开出一块地,以供小强纵横驰骋,考虑到小强爱爬高,中间还堆了座小型的假山。然而担心它跑出界外,又圈了篱笆,种了爬蔓的蔷薇来装饰,然后郑重的把小强从笼子里解放出来。 ☆、125孰轻孰重   更新时间:2013-01-23   绿草红花配上雪白的活泼的小强,很是漂亮,于是他开始想象洛雯儿看到这幅美景该有多开心,一定会更喜欢自己,没准还能奖赏香吻一枚。   结果第二天,小强不见了。   众人检查了一圈,不见篱笆有任何破损,也没有发现任何越界而入的小兽的痕迹,却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碗大的洞……   洛雯儿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千想万想,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单单忘了个“狡兔三窟”。   不过相比于她此前想象的那些恐怖,这是不是该算作好消息?真难为他今天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比自己还要曲折,竟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一只兔子更重要。   千羽翼,你真是……   “我怕你生气,就开始挖那个洞,可是拆了三堵墙,都没找到……”   洛雯儿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散步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带自己去那座据说最美的南园。   千羽翼正在懊丧,冷不防唇瓣被轻轻啄了下。   眸子一闪,正见洛雯儿在冲他笑。   “傻瓜,小强自是去找它喜欢的地方了,王府这么大,它也会想要好好逛逛。而且它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这回可能是去寻朋友了,没准将来会带一大家子回来,到时你可是要准备更大的园子了。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认真看住他:“小强不过是只兔子,而你……才是我必须看住,不能随便乱跑的人!”   千羽翼一时竟觉得眼眶发烫。   他抱住洛雯儿,使劲的揉|搓她,口里一个劲的叫着:“雯雯……雯雯……”   “雯雯,你知道吗?其实我当时想弄一只和小强一模一样的兔子放在里面,可是我觉得我不应该骗你。我说过,我无论是好还是不好,都要让你看得明明白白!”   唇上蓦地挨了一下,轻轻的,紧接着,一点柔软小心翼翼的探进他的唇瓣。   他立即裹挟了那小舌与之纠缠。   “雯雯,你知道吗?我喜欢看你跟我撒娇的样子,特别喜欢,所以你今后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凶?”   “千羽翼,你是不是……”   堵住她后面的“得寸进尺”:“不过那还不是你最好看的样子,你最好看的样子是……”   咬着她的耳朵,低语一句,又无限陶醉的注解:“真是美不胜收……”   却换来洛雯儿一通猛锤。   “你说要看住我,不能让我随便乱跑,可是你呢?动不动就跟我生气,你看你看,又打我……万一哪天跑了怎么办?不行,我也得想个办法!”手开始不老实:“我要在你肚子里种个小人儿,让他帮我看住你!”   “千羽翼,你这个……”   “再说,我那会答应过你,让你心愿得偿,你难道想让本将军食言?本将军一向战无不胜,此举定能成功!”   “千羽翼,我……”   剩下的话被他吞入口中,所有的抵抗均被温柔而蛮横的化解。   伴着他有力的进入,她忍不住嘤咛一声。   “雯雯,我喜欢你……”   他吻着她微蹙的眉心,爱怜的看着她,腰间旋即一挺,深入她隐秘而温暖的柔软。   她不觉抱紧了他,与他眉目相对……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正映着一双小小的人儿,环绕着小人儿的是无尽的宠溺,满得已经滴下来,落在她的眼中,流进她的心里。   唇角荡开笑意,忽的抬了头,吻住他冷硬的此刻却是无限温软的唇……   红绡帐在轻轻颤动,如一朵欲待绽放的牡丹,终于抖开一片花瓣,晕开了满室的旖旎……   ==========   洛雯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堕落了,自从进入翼王府,便进入了白日昏睡晚上疯狂的混乱状态,奇怪的是,千羽翼始终精神抖擞……不,是愈发的神采奕奕。   这不,天方一亮,他便在洛雯儿腮边留下一吻,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稍后便来看她,然后就出去忙着迎来送往,接待前来贺喜的宾客。   其实,这些本无须他亲自去做,可是他似乎想要每个人都看到他的春风得意,而且来往的人都发现了,他们无涯的大将军不再是那个面冷如铁令人望之生畏的战神,而是一个器宇轩昂热情开朗平易近人又有点幽默的翩翩君子。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再联系此前的请上赐婚……众人都交口称赞翼王与王妃恩爱情笃,世间难得。如此一来,倒极少有人提及那位早就定为翼王正妃亦会同一天过门的礼部尚书之女尚可颐了。   要知道,千羽家族一向与五姓世家联姻,尤其尚家又是五姓世家之首,当初先王为他定下这门亲事,谁又能说不是想为这只猛虎插上一双更为有力的翅膀?   早前大家都以为此番千羽翼得胜还京便会迎娶尚可颐,因为礼部尚书尚靖已是催过多次,况且千羽翼的年纪也不小了,一面是权倾朝野手可通天的世家,一面是威震天下声名赫赫的战神,于是众人都开始期待并想象这场盛世婚礼。可是如今看来,这位一向被尚家视若掌珠闻名于盛京的大小姐竟是未过门就先失了宠,可见将来……   咳,谁能想得到将来?人都爱个喜新厌旧,男人的心又是最易变的,三妻四妾已是平常,何况千羽翼还是个王爷?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尚大小姐可不是个普通人物。   尚靖是礼部尚书,自是妻妾成群,可是没有一个女人能在府里活过一年,这些女人生的儿子亦长不到四岁便“离奇”夭亡。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谁也不能说,包括尚靖本人。因为尚靖的姑姑嫁了无涯的丞相,丞相又将侄女嫁与尚靖,就是如今的一品夫人端木秀,而这位丞相,是元珏天朝派来的……   早年,为了娶端木秀,尚靖休了原配——英家的女儿,也便是英家家主英若丞的同胞妹妹,导致与英家至今不和,朝堂上亦是针锋相对。   别的且不说,因为有了这样一位出身显赫的母亲,尚可颐三岁时便被元君天子破例封为郡主,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于是较别的世家贵女还要骄横,她若是出一趟门,必是要惹出几条人命来。 ☆、126一日不见   更新时间:2013-01-23   然而谁人也不如她地位尊贵,更何况那些平民?结果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人们不禁要想,这样的女人怕是只有身为战神的千羽翼方能驾驭得了吧,可是一旦千羽翼娶了她,怕是也不要做什么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的美梦了吧,而且翼王府的后半夜,是不是会鬼气森森,阴魂不断?   所以众人虽感慨洛雯儿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然而亦可预见她未来的命运,可是他们在千羽翼的脸上却只能看到两个字……幸福。   千羽翼的确幸福,即便每天面对那些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看着那些虚伪且有各种企图的笑,听着那些场面上的套话,却也不像以往那般恨不能将他们一袖子挥出去的烦闷了。   他从早忙到晚,竟也不觉得累。他并不爱那些个金银玉器,每日里却专挑了些稀奇的送给洛雯儿瞧新鲜。可是他每次去的时候,洛雯儿都在睡觉。   她很累,他知道,也很心疼。每天晚上,他都是打算看她一眼,跟她说几句话就走。可是不知怎的,话越说越多,说着说着就把她抱在了怀里,抱着抱着就忍不住亲她,然后就情难自禁……   事后他就后悔,可是看着她散乱的发,泛红的腮,晶亮水润的眼,娇艳的唇,当真是美不胜收,于是又忍不住犯了同样的错误。   几番过后,他搂着昏睡过去的她,感觉那纤细柔软的身子无比依赖的偎在他怀中,她均匀的气息就细细的落在他的胸口,像春夜里的微风悄无声息的吹进了他的心里。   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他一定要对她好,若是有来生,他还要找到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千羽翼攥了攥掌中的兔子。   这是他从今日的贺礼中拣出来的。   细腻的羊脂玉,触手生温,细看去,兔子柔顺的皮毛竟是这块玉的天然纹理,随着光线的改变,就像被风拂过般轻轻起伏,真是奇了。而最为关键的是,兔子的鼻子上有三个小黑点,像极了小强。   小强自打逃出后,再也没有找到……   “……傻瓜,小强不过是只兔子,而你……才是我必须看住,不能随便乱跑的人!”   想起她那夜说过的话,心间顿时涌起无限的温暖,当即脚下生风,只一眨眼,便到了绮梦居的门口。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他来了,纷纷福礼,无声告退。   他站了一会,平稳了下气息,方撩开水晶帘,缓步走进屋内。   自屋顶垂下的交颈鸳鸯红绡帐内正静静的躺着一个人,盖着红锦团丝薄被,一只胳膊自被内滑出来,虽是穿着寝衣,可是那露出的半截小臂比那梨花白素锦还要白上三分,他甚至可以想象那玉一样的光泽,触手的柔软……   心跳开始加剧,几步走到床前,轻轻划开帘幔。   洛雯儿侧卧在床,似是睡得不甚舒服,正微撅着小嘴。   唇角不觉勾起,俯下身子,偷偷啄了下那小小的唇瓣。   “回来了……”洛雯儿懒懒的伸了个腰。   可是这一动,便落入某人的怀里。   微睁了惺忪的眼,看着某人的笑意:“累不累?”   某人笑问:“雯雯累不累?”   想到昨夜的疯狂,洛雯儿不禁红了脸。   这亦羞亦嗔的模样看得千羽翼移不开眼目,忍不住又亲了一下:“雯雯,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在前堂的时候,心里总是想着你,就想赶紧把他们都送走好回来陪你。我这一日里,总觉得手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怎么也弄不清根由,直到现在抱着你……”   轻吻她的鬓角:“我才知道,那个让我若有所失的东西就是你……”   不知道是千羽翼说情话的水平日益提高,还是她愈发容易被感动,然而此刻却绷起脸:“我是东西吗?”   “你难道不是东西吗?”   “你……”   “好了,别闹了,让我好好抱你一会。”   洛雯儿便乖乖偎在他怀里。   然而没一会,她感到某人的局部起了变化,落在耳边的吻也变得缠绵而暧昧,而她竟然没出息的掉落一声轻吟。   千羽翼怀抱一紧,却是好笑的看住她,她则挑了眸,警醒对她。   吻了吻她的鬓角,叹息道:“雯雯,我今天不能碰你……”   面对她的质疑,俯唇含住她的耳珠:“明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我的王妃起不了床,连拜堂都要人抬着……”   “千、羽、翼!”   接住她挥起的小拳头,就势咬了一口:“别说话,别看我,别乱动,否则……”   抱紧她:“真不想离开你,一夜都不想……”   “你今晚不在这睡了吗?”洛雯儿的心里忽然一空。   捉住她的手,按在已然昂扬的坚挺上:“我怕我忍不住……”   洛雯儿眸中柔波一闪,却是眨眨眼,有些忧伤道:“真的决定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千羽翼万分坚定:“我一会就走。”   “哦。”   洛雯儿掩住眸中狡黠,偎在他身边,微抬了头,气息就有意无意的掠过他的耳边。   耳听得他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又靠近了些,唇瓣摩擦着他的颈子,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下。   千羽翼的怀抱当即一紧,又急忙放开她。   她忍住笑,凑上去,唇齿相吸,顿时在他颈上弄出一个花瓣。   “雯雯,”千羽翼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哑声道:“别闹了!”   洛雯儿极听话的“嗯”了一声,可是这一声极是缠绵婉转,当即令千羽翼的身子一僵。   唇继续在他的耳边颈侧游走,时而亲吻,时而啮咬,折腾得千羽翼浑身的骨骼喀喀作响,终于一把撕开她的中衣。   大掌刚落在她的胸口,就听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动作一滞,怨怒的对她,蒙上淡淡血红的眼似在冒火:“雯雯,你在折磨我!”   洛雯儿轻声一笑,反手推倒了他,伏在他胸口,眼角挑着醉人的妩媚:“不知大将军能否经得住折磨?”   千羽翼一瞬不错的看着她,拳攥得紧紧的,唇亦抿得紧紧的。   她像蛇一样游到他身边,吐气如兰道:“若是将来,有人这般对待大将军,大将军是否也经得住诱惑?” ☆、127大婚前夜   更新时间:2013-01-24   千羽翼当即眸光一凝:“雯雯……”   洛雯儿不说话,只解了他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唇就一点点的在上面游移,额外在那些伤疤上流连不去。   那被他撕碎的衣襟,就那样零落的搭在他身上,视线所及,皆是半隐半现的春光。   他急忙闭了眼,可是酥痒的感觉直沁到心底,渗入骨髓,他不禁绷紧了身子,抵抗那一阵又一阵澎湃的几欲冲出体外的烈火,然而当她吻住了他胸前的茱萸,他终忍不住爆出一声低吼。   可是她还不罢手,唇瓣一路向下……   “雯雯!”他终于惊了。   然而洛雯儿抬了头,目光水水的望住他,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解开他的腰带,露出那早已蓄势待发的昂扬,然后攥住了它,俯唇上去……   “雯雯……”他低吼一声,旋即按住了她的脑袋。   ==========   “雯雯,你放心,我终此一生,只爱你一个,只要你一个,矢志不变!若违此言,就让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你!”   郑重看她:“雯雯,你可知道,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抱住她,吻去她眼角的泪:“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对了……”   千羽翼展开掌心,露出一只光滑圆润的小兔子。   刚刚太过激动,好在没有把它弄坏。   “你瞧,像不像小强?”他逗着洛雯儿:“今晚先让它陪着你,明天就换我了,以后都是我。”   吻了吻她,取来新的寝衣为她换上,无意间又看到她颈间挂着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犀角样的东西上。   洛雯儿也不知道,据说这个是她来到这个时空时便攥在手里的,她觉得好玩便钻了个眼挂在脖子上,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好奇,她还记得千羽鸿神秘兮兮的说:“成也此物,败也此物,你是要留,还是要丢?”   那个算命先生,不知今晚又要爬到谁的床上。   千羽翼仔细瞧了瞧,笑了:“好像比我初见时好看了不少,连颜色都变了些……”   洛雯儿方才注意到,这个“犀角”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淡淡的红色,里面浮动的游丝则是更为鲜艳的红,似血。   “别动!”他忽然眸光一缩。   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急忙保持静止,却见他低了头,飞快的在她隔着寝衣的粉红上啄了一下。   “好像大了不少,我的功劳!”   “千羽翼,你坏死了!”拾了枕头锤他。   “我坏?刚刚那般折磨我,到底是谁坏?”笑着抓过枕头,按倒她,眸色深深:“要分开一个晚上呢,你不想我?”   又使尽手段,逼得她说出那个“想”字,自己也折腾得浑身燥热。   “你就是个妖女!”不甘心的咬了她一口。   正在此时,外面有婢女传报道:“王爷,府里又来人了。”   千羽翼眉心一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正要起身,但见洛雯儿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襟,立刻诡笑道:“舍不得我?”   洛雯儿没好气的放开手,却被他攥住,漆黑的眸子一片暖意:“好好歇着,明天要早起,要听嬷嬷们的话,要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可能会很麻烦,不过万不可耍脾气,否则坏了规矩不吉利。雯雯,你就委屈这一天,好不好?若是有什么气,等到了晚上,我任你出气,好不好?”   想不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竟是这般迷信,洛雯儿不禁想笑,可是转念一想,若不是如此的爱护她,希望二人能够天长地久,他又何必如此的小心翼翼?   见她点了头,千羽翼顿时眉开眼笑,重重的亲了她一下:“宝宝好好歇着,也顺便养养精神,明晚上有你受的!”   咬着她的耳珠,无限流连:“明天晚上,本将军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似是怕她袭击,使劲亲了一下便急忙逃开。   “等等……”洛雯儿坐起身子:“你今晚歇在哪?”   “问月轩。”做思考状:“你若是想来个雯雯夜奔,也可以。”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他臂一抬,枕头转了个圈,又落回到她手边,看着她又气又恼的样子,不禁大笑,转身就走。   “别忙得太晚,好好歇息。”   他停住脚步,邪笑着打量她:“那是自然,本将军明晚还要讨债呢……”   洛雯儿气得不行,但见他就要走出门外,忽然道:“明日人多,你不要喝太多的酒……”   脚下一滞,一股暖流便自心底盘旋而上。   他垂了眸,冷硬的唇角漫开春日的温暖:“雯雯,你再这样,我就走不了了。”   洛雯儿咬着唇,忽见他回了头,对自己一笑:“歇着吧。”   水晶珠帘依然在轻轻摇晃,发出低微的碎响,而那个浓如墨染的身影早已远去。   她直呆呆的看着珠帘静止,方重新躺了下来。   记起手中还攥着个兔子,于是拿出来,瞧了一会,又望向门口。   据说在结婚的前一夜,都是会很激动的,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激动,满心里都是他离去的背影,他附耳低语的每一句话,竟是觉得眼底酸涩。   衣褶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淡淡的血腥气,淡淡的生铁味道,淡淡的汗气,夹着淡淡的薄荷香。曾经的她是那么的讨厌这种气味,闻着就要皱眉,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然而此刻,她深吸了口气,只觉这气味就像他那个人一样霸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皆蛮横闯入,继而占住你的人,你的心,永不放手。   她微侧了身子,指尖描摹着他方才留下的痕迹,然后覆上掌心,缓缓闭上眼睛。   ==========   洛雯儿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许多人来参加她的婚礼。   大红喜字就挂在堂中,闪着耀目的金光,周围贺声连连,可是她却看不清他们的脸,而且她越努力,那些脸越模糊。唯有一只手,在坚定的牵着她,稳步向前。   她想冲他笑笑,却忽然想起自己还蒙着盖头。可是如果蒙着盖头,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么多的热闹?而且她只能看见他牵着自己的手臂,却根本看不见他的人,他好像被挡在了盖头之外,又好像躲在了她的身后,任凭她怎样扭头去望,落入视线的,只有那只手臂。   喊他的名字,也不闻他回声,只有周围的喧闹一浪高过一浪。   她有些急了,更多的是恐惧。   她一把扯下盖头……   可是一切仿佛是印在盖头上的一幕流动的画,随着盖头的滑落,眼前顿时现出一片空白…… ☆、128陡然生变   更新时间:2013-01-24   洛雯儿猛然睁开眼睛,直接对上面前的人。   她精神一凛,当即往后一躲:“什么人?”   那两个婢女似是也没有想到会惊到她,连忙道:“姑娘不要害怕,奴婢是奉大将军之命请姑娘暂时迁往如意馆。”   见洛雯儿面露疑色,急忙又道:“绮梦居本是新房,姑娘自是不能打这出嫁。大将军这几日事忙,竟是忘了这规矩,所以才遣奴婢们来知会姑娘一声。”   “他呢?”   “大将军正在前堂会客,估计要过会才能去看姑娘。”   还没有结婚便入住新房,的确不合规矩。洛雯儿想想也是,便起了身。   婢女赶紧拿了衣裳为她更换。   “你们二人瞧着倒是眼生。”洛雯儿系好胸前的带子。   “姑娘才来几日,又整日待在绮梦居,大将军还不肯让人进来伺候,自是瞧着咱们眼生。”二人笑道。   洛雯儿顿时脸一红。   二人伺候着洛雯儿往外走,洛雯儿忽然停住脚步:“等等……”   她没有看到二人眉心瞬间划过的寒意,只奔到床边,拾起那只羊脂玉兔,又跑回来:“走吧。”   ==========   走出绮梦居,看着幽寂的夜中,串串红灯勾勒出明日的喜庆,洛雯儿不禁深吸了口气……   盈|满肺腑的,是初夏淡淡的馨香,有点温暖,有点潮意,像极了那人落在耳畔的气息。   她跟在二人的后面,不时的东张西望,想看看翼王府的前堂在哪里……千羽翼不是正在那里会客吗?   可是那二人愈走愈快,她几乎要跟不上了。   她小跑了两步,收回目光,往前一瞧……这一片怎么黑乎乎的?   再一看……这不是往东园去的路吗?那一天千羽翼带着她一路飞回绮梦居,她的确没有看清路线,不过千羽翼说,整个王府,只有这一带种了几株罗汉松,此刻,松木的清香已经远远的飘了过来,浸在暗夜中,幽深而沉寂。   千羽翼还说,东园是他在府中的练功之所,所以没有房子……   “这是要去哪?”   她放慢了速度。   “如意馆,姑娘快着点,就要到了。”   然而她停住脚步,转身就跑。   那两个苗条的女人就像影子般,只一刹那,就无声的移到她面前:“姑娘上哪去?”   洛雯儿往后退了退,手不觉攥紧:“你们是谁?”   二人尴尬笑笑:“我们是府里的丫头啊……”   洛雯儿摇摇头。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府里的人从不称呼千羽翼为“大将军”,可是刚刚这二人……她怎么就疏忽了?   她咬紧唇,向来路望了望……   殷红的宫灯如线般挂在远处,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此刻呼救,会有人听到吗?   与此同时,那二人亦是往远处望了望,又飞快的交换了下眼色,亦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下一刻,便齐齐出手,直劈洛雯儿头顶。   然而手方触及她的发丝,却见人影瞬间一移,急奔光亮处而去。   “救命……”   “来人啊,有刺客……”   怎么搞的?不是说这个女人不会武功吗?   来不及细想,二人飞速上前,只听几声裂响,婢女的衣服顷刻碎裂,像剥离的蝶翅般飘落在夜中,只有两个几乎要融入漆黑中的身影,闪电般滑向洛雯儿。   轻功虽然得传于千羽翼,然而她毕竟是初学乍练,平日更不会练习,再加上她本就没什么功底,几番下来,虽然数次躲过袭击,却已气喘吁吁,脚步虚浮,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二人联手,不仅拦截了她的退路,还将她往东园里赶去。   “怎么在这就动手了?”   头顶忽然飞下一个人,竟携着一刃寒光,直向她插来。   她脚下一移,堪堪躲过,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人实在太过狡猾!”二人恨道。   洛雯儿方发现,原来那两个婢女竟都是男人!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黑影袭来,她急忙调动身形,再次躲过,可是“滋啦”一声裂响,袖子已被划破。   好险,万一剑上淬了毒……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吗?她何其重要,竟是要动用这么多的高手?!   “你们到底是谁?”   “你不配知道!”   “乖乖受死吧!”   话音未落,已将她封锁其中。   洛雯儿只觉有风不分方向的刮来,有的阴寒刺骨,有的炽热灼人,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旋风,一股从天而降,一股拔地而起,又有数小股如钢鞭般的风穿插其中,裹挟了断枝碎叶,呼啸着向她卷来……   她被这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刮得站都站不稳,根本不要妄图施展什么轻功。   更可怕的是,风中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刀片在围着她旋转,轻薄的衣裙瞬间被扯成了碎片,再碎成粉末,而那利刃已贴上了她的肌肤,只听“嘶”的一声轻响,血珠飞溅,顷刻成烟……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古怪的功夫,她只知道,她很快就要被割成碎片,再变作粉尘,从此之后,世上再无洛雯儿这个人……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消失,同样的了无痕迹。   究竟是谁,痛恨她到如此地步?   千羽翼……   仿佛有雷声滚滚而来,有电光耀目而过……   她不知道这是她的幻觉还是天堂的大门就此为她打开,她只听到一声厉吼,犹如地狱的厉鬼在哭号,也便在这一刻,包裹着她的利刃忽的消失,紧接着传来一阵惨叫。   她倒在地上,见一道黑影一掠而过,唯留下两道幽绿的光烟。   黑虎!   她想站起来,可是人仿佛被点了穴,根本动弹不得,只不受控制的战栗。   “嗷……”   再一声惨叫……是黑虎!   也便在这一瞬,夜空骤然一亮,她眼睁睁的看着黑虎咬住一个刺客的脖子,而另一个刺客挥刀一砍……   血幕如雾喷洒的瞬间,光线骤然一暗,紧接着,雷声携着愤怒滚滚而来。   雨珠砸下。   泥土的腥气很快掩盖了血腥,洛雯儿躺在地上,听着刺客的咒骂自哗哗的雨声中传来。   她眼底发烫,分不清是泪水流出还是雨水灌了进去。   黑虎……   明暗交错间,再看不到那个轻捷的身影,再看不到那两道幽绿的光,却见两个刺客歪歪斜斜的向她走来。 ☆、129销声匿迹①   更新时间:2013-01-25   其中一人的脸特别可怕,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划了几道子,还少了个眼珠,所有的伤口都在不停的往外渗血,又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粉红的边,仿佛一张张横七竖八的嘴。   他狠狠啐了一口,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不行,不能留下痕迹……”   跟在后面的人连忙叫喊。   “来不及了!”   阴毒的话语仿佛自所有的口中泻|出,使那张脸更显狰狞,与之一同落下的是雪色的利刃,在闪电的忽隐忽现下划着着更为冰冷的寒光,诡异的向她飞速接近,刹那便至眼前……   心中的悲愤如飓风卷席海浪冲天而起,仿佛将她卷进那个黑暗闭塞的小箱子,她一动不动的蜷缩其中,听着外面的人商量着如何把她弄死。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闪电再次划过,留下一片黑暗。胸口却仿佛在这一瞬突然炸裂……是利刃已刺穿了她的身体吗?她只觉得心口骤然一烫,却不是喷溅的鲜血,而是一股灼热的岩浆裹着一声的怒吼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她似乎看到一道金色的闪电自身体里蜿蜒蹿出,好似蓬勃的烈焰,如此刺目,如此耀眼。   意识消失在黑暗里的最后一瞬,她唇角蠕动,无声的呼唤了一个名字……   ==========   千羽翼正在迎晖堂与兵部尚书蒋元厚说话,莫名的觉得心慌意乱。   他皱了皱眉,望向窗外……   今夜有点闷,怕是要下雨了,也不知道雯雯怎样了,有没有睡觉,有没有踹掉被子……   风自花格长窗卷了进来,吹得烛影微摇,忽有电光狂闪,巨雷轰然砸下,顿好像千万钧的炸药被顷刻点燃,一下子将黑夜耀得亮如白昼。   心口突然狠狠一跳。   他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却是顾不得,大步向门外走去。   蒋元厚正说得兴起,却见千羽翼头也不回的走了,怎么唤都唤不回。   他尴尬的立在堂中,暗道,这位的大将军果真是常年领兵在外,不食人间烟火,竟是连普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随后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捋长须,眉心微皱,唇角却勾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   千羽翼一路疾行。   头顶明暗交错,心下却愈发慌乱,忍不住提气运功,只几纵便来到了绮梦居。   “雯雯……”   水晶珠帘尚在身后剧烈摇摆,叮叮的脆响被雷声并着大雨切得粉碎。   他几乎是一步跨到床前,然而眼角旋即一抽……   雯雯,雯雯不见了……   心神尚来不及收拢,一人忽奔进来:“王爷,不好了,东园出事了!”   雯雯……   他几乎是与那道骤然亮起的闪电同时杀到了东园,正见府中的侍卫与两个黑衣人在暴雨中缠斗。   黑衣人出手利落,招式诡异,然而他一眼看出,这是五行魔功,取金木水火土之法,然需五人凑到一起在阴气沉重之地方能发挥最大效力,可令顽石碎为齑粉,不留痕迹。   心头当即一跳……雯雯……   眸光一扫,却见已有两人仆倒在地,另一人捂着颈子靠在树上,而血依然止不住的自指缝间流出,只在他扫这一眼的工夫,猝然倒地身亡。   那人的脚边躺着个僵硬的身子……是黑虎,身下已是一片暗红,被雨水冲得蜿蜒四散。断了颈子正朝向他,头却是不知所踪,而在它的身边,是一只碎成两块的羊脂玉兔。   眼角狂跳,再睇向那奇招频出的二人时,眸底骤然一片血红。   那二人正在殊死抵抗,冷不防一股阴风卷来。   上一瞬,电光落,他们只见一个黑影身形一动;下一瞬,电光又闪,那个黑影已至眼前。   一张仿若刀削斧刻的脸在电光狂闪下仿若天降的煞神,霎时令他们脑中一空,未及反应,只听“咔咔”几声脆响,人竟是瘫倒在地,而此刻,那种断骨之痛方如闪电般窜遍了全身。   未及呼叫,下巴被人卸下,转眼去了藏在齿间一旦任务失败便要吞下的药丸,再听“咔哒”一声,颌骨复位,与此同时,一声怒吼砸到耳边:“说,你们把她藏哪了?”   不待呻吟,就听到一声碎响,骨头竟又断了一截。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仿佛成了这个煞神手中的玩偶,他的手仿佛是要为他们按摩般在身上游走,只要问上一句,他们的骨头就要断上一截。不到一刻钟,他们已经像面条一样诡异的扭曲在地上。   “王爷,再这样下去……”一个侍卫提出了担心。   千羽翼沉了眸,面色冷肃得仿若一尊石雕,一任暴雨冲刷,亦不能软上分毫。   “我再问一次……”   再问几次都是那个答案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当时刀尖就要刺入她的胸口,却是忽然金光一闪,然后那个女人就不见了。他们也在找啊,他们完不成任务也是要没命的,可就是这工夫,侍卫围上来了,然后这个煞神也来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准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笑。   阴毒!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碎响。   刺客哼了一声,不过他知道,这是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完整的骨头了。他们惯于让目标碎为齑粉,而今,他们的骨头已成了粉末。   千羽翼,你够狠!   “不说是吗?”   仿若石刻的唇角勾上一丝阴寒的冷笑,在电光的闪烁下更显森然。   他们就知道,他不会信,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亦是难以置信,可是……   “那好,我换一个问题……”千羽翼眯了眸。   电光忽闪,两个刺客突然脸色大变,竟好像有一蓬无形的火在燃烧他们。只是嘴一张,便从那嘴扩散开去,就似点着了的纸人,顷刻就化为两具焦尸。   雨声滂沱。   好毒的手段,竟是事先就让刺客服下了化魂散,到了一定时辰,便会自燃毁灭,竟是根本不打算让他们活着,这几人怕是在来之前也不知自己中了此等算计吧。   雨声充斥了整个世界,然而心,却是空的,前所未有的空。   可既然空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无边无际的痛?   雯雯,你在哪?   “传令,九门戒严!”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130销声匿迹②   更新时间:2013-01-25   纵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将府中翻了个遍,若不是众人拼力抱住他,绮梦居几乎就要被拆了。   千羽翼坐在废墟上,手捧着头,一动不动,已经凝固的或是新鲜或是干涸的血迹印在手背,交错如蛛网。   血珠滑落,正落在眼前的影子上。   若是能陪着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过,要永远守着你,可是我怎么竟然忘了?   雯雯……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渐渐明晰起来……今天明明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今天明明是你要嫁给我的日子,我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本以为,我以为……   淡黑的影子模糊又清晰,他攥紧了手里残破的玉兔,艰涩的咽下眼中的火辣。   “这是怎么了?”   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本来还有笑声,却是戛然而止。   有人上前低语几句。   月璃樱当即皱了眉,几步上前:“大将军……”   千羽翼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只喃喃道:“我不该,我真不该将你独自留在房里……”   云峰环视四周,缓步而来:“听说是晖国的五行魔功?那还费什么神?但凡被他们围攻的,皆尸骨无存!”   千羽翼立刻抬了头,杀人的目光利刃一般劈向他。   “云峰!”月璃樱急声喝止。   云峰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此刻,锣鼓声近,唢呐齐响,尚家的花轿就要到了。   众人皆将目光望住千羽翼,但见他站起身,却是往东面去了。   “大将军……”月璃樱连忙拦住他:“如今花轿已是临门,不管大将军是否愿意,终是要为自己考虑,尚家是得罪不得的……”   恰在此时,管家飞奔来报:“丞相亲自送亲,就在门外,问王爷为何还不前去迎接……”   月璃樱见千羽翼眉都没皱一下,继续向前,顿时急了:“大将军就算是要找洛姑娘,也得先将人接进门再说,否则……”   任凭你纵横天下,任凭你功高盖世,尚靖是丞相的侄女婿,而丞相是元玦天朝派来的人,只消一句话,兵权便解,就连人头……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将来?   千羽翼冷笑:“本将军什么时候怕过他们?尽管放马进来!”   当真要反抗吗?千羽翼是英勇无敌,可是猛虎怎敌群狼?   雄鹰纵可搏击长空,可然而在这些盘根错节世家当中,在元玦天朝的威势之下,也只能在笼子里飞翔。而一旦无涯真的出现内讧,天朝以及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国定会有理由带军压境,伸出贪婪的爪子,以正义之名行不轨之事,到时……   “事总有轻重缓急,若是洛姑娘在,也断不容你胡来!”   月璃樱情急之下难免不分轻重,然而提及那个人,顿见千羽翼神色现出恍惚。   心下一痛,却是顾不得太多,急忙道:“大将军是关心则乱,大将军难道忘了,洛姑娘是什么人?”   雯雯是什么人?他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担心,一旦问了,她就会消失不见。   “……千羽翼,如果有天我忽然消失不见,你……”   眉心忽的一跳。   雯雯总是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莫非她早就知道,她会离开自己?   “……你说过,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失去的痛苦,拥有的珍贵。我真的很怕不再拥有你,所以,那时我便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同你在一起,哪怕我们拥有的时间很短暂……”   雯雯,你是有所预谋还是被人强迫?你……到底去了哪?   他攥紧了拳,眉心愈紧,脑中像有无数匹马狂奔来去,一片混乱。   月璃樱的声音零零星星的传到耳中:“……当时她出现在禹城,大将军就曾怀疑她是云裔人……”   风云不定的眸子忽的一凝。   “……而这几个刺客使的是五行魔功,而这种功法,只出自晖国……”   而云泽川,就在晖国……   他真是急疯了,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   那两个刺客也都说雯雯是在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之际失踪的……   他的雯雯不会死!他的雯雯怎么可以死?   可是雯雯当真回了云泽川吗?她到哪去干什么?既是想走,也应该知会他一声,怎么这样着急?难道是被人劫持?究竟是谁劫持了她?到底要做什么?雯雯怕黑,他们会不会把她关到一个箱子里,会不会……   拳一紧,当即向绮梦居走去。   “大将军……”月璃樱飞身上前:“大将军现在应该立即到正门迎王妃进门,否则再迟一些,否则被丞相等人查出端倪,大将军要如何抽身离开无涯?要如何去找洛姑娘?若是大将军果真不管不顾的走了,丞相定会禀报天朝,届时天朝遣四国兵力伐我,大将军是返身回护还是继续寻找洛姑娘?两难之间如何抉择,大将军想过吗?”   浓眉紧蹙,眼底暗沉涌动:“雯雯,不会希望我娶别人……”   月璃樱心底酸涩,然而笑得极为柔和:“如果洛姑娘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去救她,她是不会怪你的……”   抬起的那只脚定定的踩在台阶上,似乎已是生根发芽。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他才霍然转了身,往前门而去。   “哼,不是被鸳鸯族掳走,就是掉进陵墓,这会又跑去了云泽川,总是搞失踪,唯恐天下不乱!”   月璃樱见千羽翼脚步一滞,当即狠踩了云峰一脚。   云峰浑然不觉痛,只又哼了一声。   好在千羽翼只是停了停,终于还是消失在垂花门内。   “喜服……王爷,喜服……”另一个管事捧着蒙着红锦的托盘一路追去。   云峰皱了眉:“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去了云泽川?”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月璃樱无奈的摇摇头。   但凡遭遇五行魔功,无一生还,此刻若说洛雯儿生死不明倒还是好的,然而最有可能的是……   刺客是说她凭空消失了,可是刺客的话怎可相信?而且就算云裔人的确如传说般神奇,谁又能肯定洛雯儿就是云裔人?   如今这般,不过是为千羽翼留个希望罢了。 ☆、131踪迹成迷   更新时间:2013-01-26   人,总是需要有希望的。洛雯儿若是死了,千羽翼或许不至于随她而去,然而月璃樱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刚刚,她看到他坐在废墟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你……是怎么想的?”   看到月璃樱的神色,云峰忽然明白过来。   这么多年,风雨同舟,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印在心中,反复的揣摩,反复的回味……他要如何才能不了解她?   他上前一步,望住她:“她消失了,不正是好事吗?”   是说她可以乘虚而入吗?   月璃樱微闭了眼,苦苦一笑。   就在得知洛雯儿失踪的那一瞬,她的心中不是没有狂喜涌现,可是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团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黑……   她转了身……   “你要上哪去?”   云峰发现她竟是没有走向那愈发热闹的方向。   “回去准备,我要陪大将军去云泽川!”   ==========   大历一百八十八年五月十八,无涯大将军,亦是身为翼王的千羽翼,迎娶礼部尚书尚靖之女尚可颐为妃。   其日,声势浩大,万民瞩目。   不过事先众人都听说,翼王将会迎娶两位正妃,是无涯,乃至元玦天朝史无前例之事,只是当日,众人只见一顶花轿进了门。   正窃窃私语之际,又听闻那位平民女子早于数日前便住进了王府,而王爷分外爱护,不肯让她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只直接于府内行拜堂之礼。   可是后来又听说,喜堂只有一位新娘,而将花轿迎进大门的新郎官竟然也没出场。   乱哄哄中,新娘独自入了洞房,而当夜,翼王便离开了王府,不知所踪。据说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在花轿入府之前便收到了消息,所以拜堂便临时取消了。   就在众人皆慨叹大将军为了国家安危,不仅将亲事拖到现在,竟是连洞房都没来得及进只留二位佳人静守空闺便离府而去之际,千羽翼正打马奔驰在夜色中。   身后的地面上,不远不近的缀着两个同样疾驰的影子。   云峰撇眸,看了眼月璃樱,看着那微向前倾的身子,她直视前方的坚定的目光,不觉抿紧了唇角,狠狠再加一鞭。   千羽翼没有让他们跟来,确切的讲,他是想独入云泽川,救出洛雯儿。   可他是无涯的大将军,是天下的战神,受万人瞩目,更受万人憎恶,纵然是秘密出京,可是无处不在的奸细,又怎能不泄露他的行踪?他纵横天下,英勇无敌,然而又如何不会白龙鱼服,浅水遭虾戏?就算他能躲过敌人的埋伏算计,云泽川也断不容他来去自由。   云泽川,是一片传说中神奇的土地,虽然位于晖国,可似乎很少有人能够找到它,而但凡据说曾经进入此地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近年,各国经常称云裔人混迹人群,可也多是怀疑,有的即便当真发现了,却是顷刻消失,倒是同洛雯儿的失踪差不多。   那个女人……   云峰不觉轻哼一声,不过是死了,月璃樱却不想千羽翼伤心,给他编了这么个希望,偏偏千羽翼还信了。   那个女人,来历不明,经常搞阴谋诡计戏耍他,屡次遇险,亦是牵扯得他险些被王上怪罪,他怎么还不觉悟?为什么总是要越过月璃樱望向别的女人?如今还连累月璃樱同他前往那个神秘诡异之地,谁知是不是人家设下的圈套?   月璃樱……   他不禁又瞥了她一眼。   夜光下,她的脸色如雪,神色不变,然而眸中却跃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光彩。   是啊,能够与心爱的人并肩作战,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如此……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这般想来,手下的马鞭便是一滞。   然而仅是片刻的迟疑,便见月璃樱的马跃步上前,与他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着吧。他苦笑,因为她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一人。此番跟随,可能也不仅仅是担心那人的安危,怕更是因为……云裔妖女,传说中美得无法形容的女子,传说中最会迷惑男人的女子,她又怎样不一路相随?   璃樱,你的目光为什么只盯着前方?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   我的心?   他望住那个疾驰的身影,忽的笑了。   我的心,不就是希望你能快乐吗?   半月,正在云中穿梭,撒下一地的明暗交错。   云峰深吸了一口气,瞥了眼月影,“啪”的一声鞭响,奋力赶了上去。   ==========   “究竟是真的丢了,还是在演戏?”   “究竟是去找人,还是去办别的事?”   “究竟是单枪匹马……不,是带了两个人前往,还是有人中途接应?”   “这般精兵简从,是认定此乃私事,还是怕人多眼杂走漏什么不可告人的风声?”   静室内,落地的鲛绡帘幔如湖面的雾气聚而又散,朦胧中,有浅浅的烟气自错金螭兽香炉中袅袅的升起,静|香暗传。   隔着重重鲛绡,幽幽淡香,隐约可见一个紫色的人影,正斜卧在金丝楠木的芙蓉榻上,美好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把玩着宫绦上的穗子,貌似悠闲。   若是细看去,一向微翘的唇角还衔着一丝笑意,似赞同,似嘲讽,极是邪魅。   胡纶早已习惯主子这种似笑非笑,似有心还无意的神色,兀自在那替主子严明心声,末了,叹一句:“唉,云泽川啊……”   云泽川,云裔妖女,神一样的传说,谜一样的存在,据说若能得其助力,那么争霸天下指日可待,千羽翼到底要去那干什么?洛雯儿当真丢了?莫不是要以此为借口去云裔寻求帮助?否则,他怎么如此肯定洛雯儿一定在云泽川?   可是自己分析了这么半天,亦不见王上有所表示,是不以为意还是另有打算?王上这个表情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啊。   胡纶皱皱眉,忽然道:“唉,不管人是丢还是没丢,他可是说将九门戒严便戒严了,看这速度和力度竟是比主子您下的旨还见成效呢。”   此言纯属大逆不道,可胡纶却是不担心,因为主子只对那架紫藤萝格外用心,别的事都是从宽处理,更从不因为他的“胡言乱语”而惩治他。   可他都将事情的严重程度说到这个份上了,千羽墨依然毫不动容,胡纶不禁有些急了:“主子,这麻绳有三股,若是拧在一处,能用来拉车,而若是分开,可就没那么大劲道了……”   千羽墨蓦地轻笑一声。   听主子有了动静,胡纶来了精神,索性跪地道:“主子,小的有一句话早就想说,可是……”   咬咬牙:“今天不说不成了!正如小的所言,却也不只是小的的心思,大家都这么说,主子您的心里怕是更清楚。这么多年来,大将军东征西讨,威望日高,如今朝中虽是五大世家把持朝政,可是他们忌惮大将军胜于忌惮您,而且,有些话,您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议论的……”   胡纶指的自是先王传位一事,而元玦天朝至今还没有给千羽墨颁发宝册金印,岂非是任由众人胡猜胡说?   “现在,无涯的兵符虽握在主子手中,可是调动的权力却全在大将军的手上,龙翼军又都听命于他,万一有一天……”   眼见得千羽墨摆弄穗子的手一滞,胡纶憋了口气,挤出两汪泪:“就算小的是瞎操心,您也得为大将军想想啊,现在外面都这么传,且大将军兵权在握,如此也是在让他惹人猜忌不是?而最为关键的是……战场上,形势多变,刀剑无眼,万一……咱们无涯岂非无统兵之帅?到时,这与各国积攒了多年的恩怨,岂非要一股脑的记到咱们头上来?而且无涯的富庶,天下皆知,早就有人蠢蠢欲动了,到时……”   千羽墨垂了眸子,似是在看手中的穗子,又似是盯着别处,语气极是懒散:“依你之见,何人可代替王兄,或者,可与王兄一较高下?”   胡纶急往前跪了几步:“殿前司侍卫统领……郎灏。”   郎灏,出身将门世家,世代英烈,父亲郎江十年前与晖国一役中战死沙场,他为嫡长子,理应秉承家业,且他武功高强,兵法娴熟,亦是众人交口称赞的难得的将才,却是主动放弃世子之位,甘愿到宫中做一个殿前司的侍卫。   虽说身为统领,虽说与王上挨得近,可是能干出什么名堂?虽说即便是侍卫也有领兵打仗建功立业的机会,王上也不是没给过他,可他就是守着王宫不肯动身。他虽不善言辞,可是这其中的奥秘……   却是听王上笑了:“你若是提别人,我倒要以为你是同那人串通好的,你却提了郎灏……”   又笑:“你觉得如果郎灏若是知道你这样抬举他,他会不会拿着刀满院子追你?”   “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竟然还有心思开小的的玩笑?郎将军虽然固执,可您是王上,您又有的是法子,怎么就说不动他?” ☆、132云裔圣女   更新时间:2013-01-27   千羽墨像是听了世上最有趣的事,笑着站起来,拨弄帘上垂下的银蒜:“小纶子,你真是谬赞了。就算孤无所不能,然而单单对这个郎灏,孤是无能为力。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得动他,只是一旦这个人开了口,郎灏怕是更不肯带兵了吧。”   银蒜叮叮,似是在倾诉着一个众所周知但谁也不愿点破的心事。   良久,胡纶嘟囔道:“小的就没见哪个主子都事到临头了,还像您这么悠闲自在。”   千羽墨轻笑:“你伺候过几个主子?”   胡纶语塞,他是六年前千羽墨继承王位后方跟着他的,自是只这一个主子。   千羽墨丢开银蒜,划了落地的帷幕走进更深一层的帷幕。   “刚刚还说我有的是法子,可又一直喋喋不休,孤是不是该治你个欺君之罪?”笑声又起:“暴风雨尚在天边,却要操心该不该收衣服,岂非不得一时的快乐?不若得逍遥时且逍遥,谁又知道那雨是否要跑到你的头顶来下?”   紫色的宽袍大袖,施施然,飘飘然,终是缓缓掩入重重鲛绡之内,只余银蒜叮叮,静|香细细。   胡纶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些话,旁敲侧击的他也没少说,千羽墨平时都是保持沉默,顶多笑两声,而今的确是形势紧迫,千羽翼又行踪诡谲,还弄了那么一个女人,他才忍不住了,结果千羽墨三言两语的就给他堵上了,而且听那意思,以后也别提了。   回想王上的心不在焉,他不由苦笑,这还真应了那句老话……皇上不急太监急。   ==========   眼前是一片茫茫水域,浮云静止空中,在水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随着水波的轻响微微荡漾。四围青山环绕,古木成荫,静寂幽深。   这就是云泽川?   月璃樱和云峰对视一眼……似乎与别的河流没什么区别。   千羽翼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流动的长河,忽然拱手道:“无涯千羽翼,前来拜会云裔圣主,有事请教。”   除了流水哗哗,周遭寂静无声。   云峰奇怪的瞧了千羽翼一眼……这是在同谁说话?别不是急怒攻心神智混乱了吧?   他摸了摸腰间……好在还带着银针。   又暗示月璃樱,稍后他若是出手,月璃樱一定要帮他制住千羽翼,否则……   可是月璃樱亦是望着流动的水波,神色凝重。   三人便一动不动的立在河边,从清晨到中午……下午……晚上……   水波泠泠,涤荡月光,一幅静谧美景。   云峰不知千羽翼要待到什么时候,不觉松开手,再次探向腰间……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千羽翼攥紧了缰绳。   “既是不肯现身,本将军也便不再强求,稍后带兵前来,纵使淘尽此河,踏平此山,亦不再让你有半分容身之地!”   语毕,拨转马头。   身后水声忽响,一个清越的女声传来:“但凡有人求见,皆是斋戒沐浴,三跪九叩,尚不得见圣主一面,如今大将军无视我云裔圣规,不仅不下马虔诚礼拜,还要出兵威胁,是何道理?”   千羽翼转了身,神色冷肃:“云裔有错在先,难不成还要本将军跪地求饶?”   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次传来那个女声,却是让人难辨方向。   “云裔早有圣规,永不入世。但不知如何同大将军有了牵连,又犯了怎样难以饶恕的过错,竟是需大将军踏平云泽川?”   “本将军不同你废话,圣主若见便见,若是推脱搪塞,就此告辞!”   千羽翼果真无半句虚言,掉马便走。   “大将军留步!”   女声略带急切,紧接着,水声爆响,云峰和月璃樱眼睁睁的看着碎光闪闪的水面自中间裂开,现出一条细石甬路。而伴着水流向两侧退去,竟是有树木,野花,溪水,小兽……一一浮现,端的是一幅森林奇景。   “大将军,圣女有情!”   千羽翼神色阴冷,毫无惊喜之意,只沉声叱马,向甬路而去。   月璃樱只觉此中怪异,然而却阻拦不及,只能急速跟去。   云峰瞧了瞧四周,眉心一紧,可再如何不愿,亦是打马追随。   ==========   枝叶遮蔽,古藤缠绕的房间,清寒冷静,一派幽绿。然而却有一角,鲜花盛开,围着一面人高的镜子。   不同于铜镜,这面镜子仿佛水晶雕就,光滑晶莹,如水如冰,随着轻风划过,现出层层涟漪。   此刻,微微波动的镜面上正现出策马飞奔的三人。   为首者,身形魁伟,衣袍如墨,黑眸如星,面容冷肃深邃,如斧刻刀削,醒目得只需看上一眼,便会轰然烙进人的眼里,心里……以至于自打他说了那句“有事请教”,而平日里“请教”的人太多,她本是心不在焉的瞟了一眼,却是就这样被牵系了目光,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直看了一天。   红艳妖冶的唇角一勾,芙蓉色的云袖一拂,被鲜花包围的镜子忽的一转,露出另一侧的镜面,质朴无华,幽深黯淡。   身子往后一斜,随手抱来在榻上蜷作一团的雪狐,如雪狐般微眯了眼,懒洋洋的靠在古藤编制的扶手上。   ==========   行至一片奇花异树前,千羽翼三人下了马,在云裔人的引领下,走进一条枝叶交织的甬路。   月璃樱冷眸一扫,暗自打量领路人,但见其身量苗条,体态婀娜,虽不至有传说般美妙,然而举动间,颦蹙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牵魂摄魄的媚态。   枝叶重叠,遮天蔽日,然而随着甬路的深入,枝叶间悄然绽开淡黄嫩粉的小花,如萤火虫般莹莹有光。   “圣女今日心情不错,”领路的女子道:“否则也不能见你们这些俗人。”   语气虽不屑,却也不见千羽翼有所变色。   无非是想突显圣女的尊贵吧,月璃樱暗哼一声,望向那次第开放的幽亮的小花。   “大将军,请留步。”领路人微转了身,礼貌而矜持。   三人便停住脚步。   云峰四处打量,月璃樱则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宝剑。   俄顷,里面传出声音:“进来。”   千羽翼立即大步而入,月璃樱与云峰紧随其后,然而却听里面人道:“拦住!”   光亮一闪,不见兵器,却好像有一堵气墙挡在面前,任月璃樱和云峰如何努力,都无法前进半分。   千羽翼背影如山:“在这等我!”   “大将军……”月璃樱急声唤道。   千羽翼脚步一滞,却是头也未回,继续向前。   “大……”   月璃樱还要呼唤,冷不防手上一紧……   云峰攥住她的手,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她只能抿紧了唇,焦急的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   ==========   两侧,是整齐的白衣侍卫,若不是胸部扁平,千羽翼还要以为他们是女人。   传说云裔人不论男女皆温婉秀丽,看来果真如此,然而若不是因为他们拥有神奇的法术,仅靠这样的秀气,要如何守住这一片土地,如何抵挡觊觎云泽川的千军万马?   他暗自冷笑,抬了眸……   古藤榻,枝蔓妖娆,散着无数朵细碎的花,如星光般忽明忽暗,于是那半是朦胧半是清寒的幽光迷雾一般的笼着歪在榻上的女子。   无风,一身殷红如血的衣裙于明暗交错之间徐徐浮动,恍若云霞,而她,则是于云霞间小憩的仙子。   她就是这一代的圣女……夏语冰吗?   而最为惹眼的,是那一头五颜六色的长发……雯雯刚到禹城的时候,也是这样惹眼的头发。   千羽翼看着那同样漂浮的发,唇角不觉勾上一抹柔暖,仿佛看到那个小人儿如当初一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一心一意的想着那个人,所以没有留心,斜倚在榻上的云裔圣女的眸光忽的一闪,腮边亦浮出一抹旖旎。   然而千羽翼瞬间神思回转,望向她。   她不动声色的敛了心神,仿若无意的瞟了那被鲜花包围的镜子,娥眉陡然一蹙,唇角旋即一弯。   垂了眸,密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所有暗涌。   “大将军好像从来不会对人以礼相待,可此番却是有事求问,难道亦要傲慢无礼?”   娇娇媚媚仿若天籁的声音懒懒响起,似是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美貌不以为意,或是习以为常,更或者是为了向人示威,然而即便是落在女人耳中,亦是不由得心神一醉。   云峰只觉得掌心一紧,待睇向月璃樱时,但见她咬紧了唇,目光一瞬不错的望住那个仿若花中仙子的女人。   他调转目光,亦是望向那个女人,心里却微微刺痛。   樱璃,此刻你有没有后悔,为了给千羽翼一个希望,于是骗他来此?于他而言,曾有一个希望烟消云散了,可是眼下,正有一个五彩斑斓的希望在冉冉升起。可是你呢,你的希望又在哪里?   “实是云裔有错在先,本将军为何要卑躬屈膝?”   “呵,大将军因何认定是我云裔犯了错?云裔避世十代,又怎会与尘世中人有所瓜葛?大将军莫不是弄错了吧?”夏语冰冷笑一声,柔软纤长如花蕊的手指轻轻抚弄雪狐光滑的皮毛。 ☆、133此女有毒   更新时间:2013-01-28   千羽翼亦是冷笑:“究竟谁对谁错,本将军总要看过才知道!”   “看?”夏语冰美目一闪,忽的笑起来,笑声动听,如风拂银铃:“大将军要看什么?莫非……”   她微动了动身子,看似慵懒,看似无意,却将美好曼妙的身段展露无遗,勾人心魄。   千羽翼的黑眸毫无波澜,如沉静的夜空:“圣女何必明知故问?云裔虽说不入世,可是这些年,云裔的人也不肯老实待在云泽川,茳国上一代的王是怎么死的,圣女不会不记得了吧?”   夏语冰霎时变了脸色:“是丝霓自作主张,与云裔何干?况且人早被抓了回来,圣规论处,已是给天下有了交待!”   千羽翼当即掌心一紧:“你们把她怎么了?”   云裔圣规残酷,他们会不会用同样的法子对待雯雯?   夏语冰眸光诡魅一动,忽然大笑起来:“大将军今日所要求问之事竟是与丝霓有关么?只可惜她已经死了,犯我圣规者,皆受天谴!”   “你……”   众人只见黑影一闪,定睛看时,千羽翼已不在原地,他不知何时跃上圣坛,一只铁爪正卡着圣女的脖子,将她从榻上拎起来。   “说,你把雯雯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圣女……”众人大惊,就要出手。   “慢!”夏语冰云袖一挥,艰难的却是坚定的吐出一个字。   美目流转,极为妖冶却极为多情的盯住千羽翼。即便命悬一线,即便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亦不见半点惊惶,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的脸更添了几分惑人之美。   “你杀了我……就永远不要想得到她的消息!”   颈间骤然一紧,在那一瞬,夏语冰仿佛听到脖子发出一声脆响,然而很快的,那股力道一松,竟是颓然的卸了下去。   她剧咳,仍不忘盯着他。浓艳的丹唇衔着笑意,那是得意的狠色,而眸子因为泪光盈盈,仿若浸了水的宝石,晶莹璀璨。   她看到自己如此动人的浮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间,却只是静静的浮着,如挂在天边的遥远的星。   笑意更深,隐在云袖中的手却不觉紧紧攥起。   “送大将军去休息!”   “圣女……”众人迟疑。   夏语冰唇角含笑,威而不露。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行礼而退。   “大将军,请……”   千羽翼狠狠的瞪着夏语冰,刀刻般的薄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夏语冰重新歪在榻上,抚着雪狐,姿态妖媚:“大将军远途劳累,且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众人使足了力气,却“请”不动千羽翼。   夏语冰头也不抬,只红唇一弯:“不想知道洛雯儿的消息了?”   若说此前对雯雯是被云裔人掳走尚存疑虑,而此番,夏语冰竟是清楚的道出了雯雯的名字,就容不得千羽翼不信了。而且传说云裔人有种特殊的能力,即便雯雯不在此处,亦可帮他找到她。   “你在威胁我?”   夏语冰轻笑一声,斜挑了眸,媚眼如丝的对上千羽翼杀人的目光:“大将军难道不觉得你必须接受我的威胁吗?”   垂了眸,纤指如棉的梳理雪狐光滑的皮毛:“天下,任大将军纵横来去,可是云泽川,是我的地盘。”   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丰挺的胸口于芙蓉色的纱衣下露出一抹诱人的深沟:“大将军这般目不转睛,莫非是……”   话音未落,千羽翼已是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唇角一翘,缓缓睁了眼,望向那个背影……   高大,魁伟,昂藏,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正如翱翔天际展开羽翼的苍鹰。   他一身黑袍,浓酽如墨,仿佛下一刻便要融进沉暗的夜色,然而却是那么醒目的飘荡在眼前。他走在白衣侍卫的前方,明明是云裔的不速之客,看起来却更像这里的主人,亦或者是天下的主人。   他肃重,轩昂,气势不凡,鹤立鸡群,相比之下,那些纤美秀气的侍卫倒似成了他的随从,一个陪衬的背景。而他,终究要在元玦这片广袤无垠的江山里,天地间,自由翱翔。   指缓缓抚过雪狐,笑意愈深。   “圣女,”侍女晓薇上前:“还有两个人……”   夏语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转了身,倒在榻上,睡了。   ==========   云峰和月璃樱站在一棵古树下,隔着雨帘,遥望那条枝叶遮蔽的甬路。   那日,千羽翼随云裔侍卫而去,便再也不见踪影,而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人前来招呼。   前方是气墙,进不去,他们若是要离开,也没人阻拦。   可月璃樱是不会走的,于是他便陪她守在外面,不眠不休不食,如是三日。   此刻,无闪无雷,却是天降暴雨。   雨水冲刷着山林,交织出一片寂静而单调的乐声。   “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月璃樱的目光仿佛永远定在了那条甬路上,就连声音,亦是空洞的冰冷。   云峰叹了口气,抬袖拭去她额角的雨珠。   若不是拉着她躲到树下避雨,她就要在那路口生根发芽了。   “我看他是出不来了!”云峰恨声道。   然后他看到月璃樱滞涩的转过目光,无泪,却是空得可怕,他不禁心疼。   卸下衣袍,披在她身上:“放心,你等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忽然希望千羽翼当真永远也不会出来,这样他就能这样陪着她,直到永远……   ==========   枝叶横斜,奇花怒放的小屋内,千羽翼正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名白衣侍从端来盛有美味佳肴的木盘,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却是被他挥袖掀翻:“带我去见你们圣女!”   “回大将军,没有圣女的命令,小人无法带您去任何地方……”   “好,你告诉我她在哪,我去找她!”   “回大将军,没有圣女的命令,小人不敢泄露圣女的行踪……”   千羽翼当即一拳砸在桌上。   那桌子本是一株百年老树制成,在此番重击下,当即开裂,裂口直通根部。   白衣侍卫依然束手恭敬道:“大将军只需耐心等待,终有一日……”   耐心等待耐心等待,他已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已是等了半个月了,可是那个圣女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避而不见,而一旦他问起,侍从便拿话来搪塞,他现在就像被包在了一团棉花里,无论使出怎样的力气,也不见有半点突破。   云裔圣女……夏语冰,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指扣住树桩,只一下,一块木头便应声而碎。   “好,你可以尊奉你们圣女的命令,你只需告诉我,雯雯在哪?”   “回大将军,没有圣女的命令,我们不能将族中的秘密泄漏给任何人……”   “好,很好!”千羽翼冷笑,忽然伸手,一把钳住侍从的脖子:“这样也不说吗?”   侍从的双目已然突起,呼吸困难,可依然艰难道:“没有圣女的命令,不能说……为圣女而死,虽死犹荣!”   千羽翼气得额角青筋直蹦,手下愈发大力。   侍从已说不出话来,只听见颈骨咔咔作响。   “大将军……大将军……”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出现在门口。   千羽翼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引他们进入这片神秘之地的女子,亦是夏语冰的贴身侍女……晓薇。   晓薇抓住门框用力喘了口气,像是害怕什么人追赶她一般,往后看了一眼,急速跑进房间:“大将军快走,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要找的什么人……”   “什么?”   千羽翼眼角一跳,正待发问,却见正抓住自己手臂的晓薇忽的脸色一变,顷刻燃烧起来。   就像一个纸人,只嘭的爆出一团火焰,转瞬便化作焦黑,继而消失不见,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留在千羽翼记忆中的,只是她骤然变色的惊恐。   他看着忽然空起来的手臂,蓦地望向门口……   夏语冰,正倚门而立,神色妖娆。   “你杀了她?”   他面色沉冷,心底满是震惊。   云裔圣主或圣女皆是于云裔人中千挑万选的人物,一旦中选,便要杀死与其有血缘关系的人,仅留一年纪相仿之人做贴身侍从或侍女,自幼便陪在他们身边,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而她,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还是用这样一种绝决的方式。   这个女人,够狠!   而她既是能杀死晓薇,会不会对雯雯……   眉峰方一挑,便听夏语冰道:“你的雯雯没事!”   再睇向他的手边……那里,就在前一刻,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千羽翼看到她眉心一拧,似是有着说不出的憎恶,然而唇角又缓缓翘起:“晓薇违背了圣规,竟然出言瞒骗大将军,自是要受处置。”   千羽翼不动声色,垂了眸子。   这个女人,虽是狠毒,然而毕竟远离世事,尚未学会如何完好的掩藏心事。   目光落在衣袖上……那里还有几道褶痕,是晓薇最后留下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夏语冰痛下毒手? ☆、134又见佳人   更新时间:2013-01-29   眉心一紧,旋即抬眸。   然而未待他开口,夏语冰便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遣走了那个差点被他捏死的侍从:“大将军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千羽翼当即眼睛一亮,转瞬又目露疑虑。   “大将军不信吗?”   夏语冰又近前几步,微偏了身子,将流水样的身姿,浮凸有致的诱惑,恰到好处的展示在他面前。   “因为晓薇?”她斜了眸,极近妩媚。   千羽翼调转目光,一言不发。   夏语冰便靠了过来,缓缓的围着他打转,一边含笑上下打量,一边有意无意的拿胸口蹭过千羽翼的胳膊。   但见他始终不肯看她,不禁笑了起来,声如翠玉:“大将军为何不敢看我?是因为冰儿生得太美了吗?”   耳听得千羽翼一声冷哼,她却笑得更开心。   她望住他坚毅的下颌,紧抿的唇角,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柔若无骨的偎了上去:“既是如此,大将军倒是说说,冰儿与你的雯雯,哪个更美?”   千羽翼拧了眉,毫不客气的抽出手臂,撤开几步,冷目看她:“你既是找到了人,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面对他的厌恶,夏语冰仿似毫不以为意,理了理云袖,道:“大将军似乎也不是很紧张你的雯雯嘛,怎么听说我找到了人,却不说见上一见?”   眼见得千羽翼的拳紧了紧,她不禁冷笑,转瞬又笑靥如花。   顺手拔了簪子,在掌心随意的画着:“不过管她是怎样的美人儿,只消我在她脸上划上几道……”   “你敢!”千羽翼当即怒目圆睁。   夏语冰一怔,忽的笑弯了腰。   她笑得那么开心,竟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既是心里想着,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们这些个俗世中的人,为何都这么虚伪呢?就像……明明觉得冰儿生得很美,明明想多看上一眼,明明还想……却是非要假装正经,真是讨厌!”   眼尾一飞,媚光四射,却是撞上了一堵冰墙,得不到半分回应。   她也不在意,只袅袅娜娜的向门口走去。   “人既是找到了,便送来给大将军见上一面,也算我不负所托。”手扶住门框,回了头,媚态万千:“也就是千羽大将军,方能劳动我夏语冰。而我苦心巴力,到现在也没得大将军一声谢……”   “见了人再说!”千羽翼拧了眉:“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   “咯咯……”夏语冰娇笑出声:“大将军放心,你的雯雯不单没有少一根汗毛,还容光焕发呢……”   无视千羽翼的诧异,笑着走出门去。   ==========   今夜是十五,圆月当空,清辉遍洒,林叶在清风的拂动下,窸窣作响,偶尔抖落一两声鸟儿的呢喃,和着远处的流水轻音,更添静谧。   千羽翼立在窗前,仰望明月,神思恍惚。   雯雯,你走了快一个月了,你到底在哪?我真的能够见到你吗?我是该留在这等你,还是该另寻它法?而我最担心就在我刚刚转身之际,你便出现在我的身后,让我离你越来越远……我甚至会想,你会不会就在我的身边,却是因为云裔的妖法,使我们不得相见?若是这样……   夜很静,心思却是烦乱,他不觉深吸几口气,平静心底的沸腾。   不知打哪吹来一股风,轻轻的拂过面前,带着奇异的香气,顺着气息,深入肺腑。   仿佛看到玫红的旖旎如雾飘飞,稍纵即逝,待神思回转,依然是一片静夜。   “阿翼……”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唤。   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回了头……   洛雯儿,一袭水粉洒银的蝉翼纱衣裙,怯怯的立在门边。   宽大的衣袖,飘逸的裙摆皆在风中轻舞,好像是自月宫里飘下的仙子,好像下一瞬就要飘回到月中……   “雯雯……”   几乎只一步,便迈至跟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雯雯……”   此刻,他只会念着她的名字,唇瓣携着刻骨的思念雨点般落在她的脸旁,鬓间,掺着微咸的潮湿。   他忽的钳住她的肩,迫使她站在面前,仔细打量。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还有那似怒亦嗔的神态,一丝一毫,皆是梦里模样,可他还是梦呓般的问了句:“雯雯,真的是你吗?”   眼前的人眸含春水,欲泣还休:“阿翼,你不认得我了?”   “不……”重新将她搂回怀中,箍得紧紧的:“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的见到你……”   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太长的等待,他有些不敢相信上天会对他如此优待。   怀中人撅了嘴,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想,我想得都快疯了!”咬了她一口,又忍不住亲了亲:“雯雯,你为什么要走?是他们把你抓来的?他们把你藏在了哪?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婚礼……”   千羽翼忽然说不下去,他怕一旦告诉她自己已迎娶尚可颐过门,雯雯会不会……   “我知道你的难处……”洛雯儿垂了眸子:“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也不过是为了找我……”   “雯雯,”用力的抱住她,语气微颤:“我以为你会怪我……”   “怎会?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怀抱一滞:“雯雯,我觉得你好像变了。是他们为难你了?他们有没有……”   眉心骤紧,一把捋开她的袖子……再察看肩头……胸口……   光洁如玉,触目生辉。   洛雯儿垂眸浅笑:“我很好,也没有人为难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雯雯,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雯儿眸光微闪,转了身子:“你说过,不会打听我以前的事。”   若说此前尚有所怀疑,因为云裔人善于变化他人模样来进行迷惑,此刻却是深信了,因为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他是对她的来历好奇,可正因为好奇,才不敢触摸,他怕一旦真相揭开,她就会离他而去,所以他为她寻了个普通的身份,就是想留她在身边。   “好,我不问。”千羽翼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却是挣脱了他:“不……”   “为什么不?你喜欢这里?你不想同我在一起?”   洛雯儿嗫嚅着,半晌发不出一言。   千羽翼打量她的难色,忽的眉目一沉:“我不管你和云裔到底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到底有怎样的‘身不由己’,我只是来找我的妻子,我的王妃。现在我要带她走,没有人可以阻拦!”   握住她颤抖的小手,将掌心的坚定传给她:“雯雯,别怕。有我在,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也不允许任何人……分开你和我!” ☆、135以假乱真   更新时间:2013-01-29   夜色如纱,映着两个飞奔的身影。   一会没入树荫,一会暴露在月光下,就这般忽隐忽现,直奔至一株古树旁。   “大将军……”   “大将军……”   云峰和月璃樱忽的站起。   一匹黑马自林中纵深处奔来,有节奏的马蹄声如鼓槌般敲击在地面,敲击在心上。   千羽翼抱着洛雯儿,纵身跃至马上,直往来路疾驰而去。   云峰和月璃樱紧随其后,却是越落越远。   千羽翼浑然不觉,只快马加鞭,缰绳一紧,再次投入另一片阴影。   ==========   月在云中穿梭,地上的树影时隐时现。   风在耳边呼啸,捎来山野特有的清香,萦绕鼻端,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芬芳,就像他站在窗前看到的那缕稍纵即逝的旖旎,此刻正来自怀中人的身上,自衣褶里,自颈项间幽幽飘散。   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见得她修长白皙的颈项弧度优美的隐入衣领,只时不时的露出一线柔美,忍不住凑上去咬了一口:“雯雯,我好想你……”   洛雯儿回了头,明眸一闪。   月下窥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尤其是她这般挑眸看着自己,目光如水,妩媚动人,唇角衔笑,风情万种。   心下一动,头一低,准确无误的噙|住了她的唇。   她嘤咛一声,不觉仰起了头,于是衣襟微散,恰露出胸口的酥软一抹,随着骏马奔驰,微微颤动,偶尔竟可看到一点粉红跃然而出。   “雯雯……”   情潮忽而奔涌,浑身骤然变得火烫,再开口时已是嗓音低哑。   手放了缰绳,探入她的抹胸,一下子便攫住了那颤动的丰挺。   唇辗转的流连在她的鬓间,耳畔,颈项,唇瓣……不断升高的温度几乎要烤化了两个人,而她的辗转娇|吟,虽是细细碎碎,却像火油一般泼在烈焰之上,瞬间燃起滔天大火。   掌下一用力,她的裙子便瞬间开裂。   他毫不吝惜的将那碍事的裙幅往旁边一甩,顺撩开自己的袍摆……   攥住她的腰,轻轻一提……一放……   身子当即一震。   洛雯儿就要轻呼出声,他却及时堵住了她的唇,火热的舌长驱直入,追逐她的每一分柔软,吞噬她的每一声娇呼。   烈马奔腾,浓情如焰。   枝叶切碎月光,撒下一地斑驳,交织了所有的迷离。   朦胧中,千羽翼觉得他们好像没入一层黑暗,继而跃入一片光明……   光明……   他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因为这片暗淡的光明实在持续了太久,而且……   他遽然睁大了眸子……   眼前,怀里,正有一个女子在娇|喘呻吟……散乱的发,妩媚的眼,妖冶的唇……   她,是谁?   他猛的推开了她,却发现,自己正身在床上,再环顾四周……这不是那间困了他半个月的小屋吗?而那朦胧的光线,正是开在藤蔓上用来照明的小花。   他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带着雯雯逃走了吗?   被推到一旁的女人尚沉浸在欢爱的余波中,两腮酡红,丹唇仿若涂了血,妖娆无比。   她咬着手指,却不是要挡住那接连不断的吟声,她只是斜着眸,醉眼如丝的看他,一任媚态蜿蜒流淌。   忽的嫣然一笑,拿玉腿去勾他的腰。   千羽翼挥开那诱惑的莹白,跳下床,旋即扯了衣袍披在身上。   “夏、语、冰!”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嚼碎这个女人的骨头。   “怎么?”   夏语冰亦起了身,却不是要拿散碎的衣物裹身,而是慵懒的斜在床上。   逐渐恢复的五彩斑斓的长发丝丝缕缕的搭在身上,玲珑诱人的身姿便在这疏密有致之下半隐半现,魅惑万分。   把玩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忽的想起了方才的旖旎,遂斜了眸子,冲千羽翼勾魂一笑。   “千羽大将军到底也没有挡住女人的诱惑嘛……”她的声音带着意犹未尽的懒散与得意。   雯雯……   他记起雯雯失踪的当夜,曾无限柔情无限担忧的问他……若是将来,有人这般对待大将军,大将军是否也经得住诱惑?   雯雯……   忽然心碎欲裂,一把抽出宝剑,直指那个妖娆的女人。   剑光一闪,夏语冰的脸在某一瞬间模糊在光闪之后,而下一刻,一线鲜红缓缓的自颈间滑下,于雪白的胸口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明艳。   然而仅止于此,因为千羽翼听到她说:“不想知道洛雯儿的下落了吗?”   “你……”剑尖一抖,忽的失去了方才的锐气。   夏语冰唇角一弯,妩媚中透着冷意,阴寒中又带着妖娇。   “你到底把她藏哪了?”千羽翼怒吼。   夏语冰忽然娇笑出声:“大将军怎么会想到要问我?就在刚刚,你不是带着她离开了吗?”   思及方才,千羽翼怒火万丈,掌心长剑顿时一挺。   夏语冰丝毫不惧:“你会杀我吗?你舍得杀我吗?”   “你……”长剑一颤:“把雯雯交出来!”   夏语冰摆了个极度勾人的姿态:“我不就是?方才与你亲热的,让你欲罢不能的,不就是雯雯?”   “夏语冰!”   妖冶的唇角一勾:“既然都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人,大将军又何必在意真假?”   忽而一声轻笑,蓦地失了身形。   千羽翼一剑刺空,待收回长剑,夏语冰又好端端的歪在床上,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你是杀不了我的。”夏语冰魅惑一笑。   千羽翼眯了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大将军这便要走吗?难道不想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夏语冰忽的变出一块雪帕,上面洒着点点殷红。   她姿态优美的摇动着雪帕,神色颇是得意。   千羽翼微怔片刻,突然大笑:“云裔妖女向来风流放浪,你以为方才……本将军当真一无所知?”   夏语冰亦蓦然大笑,玉臂优雅一抬:“若是这样呢?” ☆、136不为人道   更新时间:2013-01-30   空空的屋子倏地变出无数个人,男男女女,皆白衣束发,齐齐跪倒在地:“参见圣女!”   除此之外,千羽翼还看到两个人……云峰和月璃樱。   云峰满面惊诧与痛意,月璃樱却是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你……”千羽翼一指夏语冰,目眦欲裂。   “你们都看到了吧?”夏语冰怡然的捋了捋鬓发。   “是,圣女。”   “你二人呢?”妖娆的目光含笑睇向云峰和月璃樱。   云峰只是怒视千羽翼,月璃樱则晃了晃,被他及时圈在怀中,强迫她站稳。   “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将军,你怎忍心?”   夏语冰吐了口气,仿佛无限疲惫。   “你到底想怎样?”怒意自齿缝间一个个迸出。   “娶我!”夏语冰下颌一扬。   “做梦!”千羽翼斩钉截铁。   夏语冰也不恼,挥手让众人退下,起身穿了衣服,转到千羽翼面前,见他厌恶的避开目光,便习惯的拿指卷着一缕长发,斜睨他:“是因为你的雯雯吗?”   但见那冷沉的眸子波光一动,她不禁冷笑,却是贴得更近了些:“若是我说,这世上从来没有洛雯儿这个人呢?”   心下一惊,仿佛被她说中了痛楚。   突然的出现,突然的消失,与之有关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   他身形一晃,旋即站稳,怒目而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是啊,他怎可相信?雯雯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他们经历的生死,反复的纠结,恩爱的缠绵……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她的芬芳,她怎会……不存在?   斜挑的眸子一闪,却是深深的吸了口气,方自他颈间移开:“这气味,是她的?”   见夏语冰以这种语气提起洛雯儿,千羽翼不禁将拳捏得咯咯作响。   夏语冰笑了:“大将军既是坚信世上的确有这么个人,难道还要杀我吗?”   “纵使没有你,我也会找到她,即便踏遍天涯海角!”   “没有我?”夏语冰一笑,忽的欺身上前:“大将军,方才……新婚小别的滋味如何?”   千羽翼当即暴怒。   她则笑得更魅惑,仰了头,吐气如兰:“就算你找到了她,若是她知道……”   颈子旋即被卡住:“她永远不会知道!”   夏语冰面不改色:“大将军不是说过,永远不会骗她吗?”   手下一抖,力道旋即更劲。   “即便丢了一只兔子,也不肯隐瞒,何况是……”眼见得见千羽翼眸中的怀疑与愤怒轮流转换,夏语冰竟是艰难的笑了:“你还说过,不论是好还是不好,只能让她看到。方才你所做的,是‘好’还是‘不好’,你可敢让她知道?”   极是妩媚而阴险的笑:“很奇怪吗?我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很快你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指间一紧,清楚的听到颈骨的一声脆响。   夏语冰呼吸一滞,然而依然面带笑意,竟有一种从容就义的潇洒:“此举虽非英雄所为,但大将军尽可以杀我灭口。可是纸包不住火,纵然你不说,你能保证别人不说?大将军难道是打算杀了冰儿之后,再去杀你的两个属下?一个是暗恋你的女人,一个是一脉单传的功臣之后?”   “圣女不是无所不知吗?何必多此一问?”   “是啊,大将军威震天下,正义凛然,也只能杀我这样的弱女子罢了。只不过一旦我死了,大将军擅闯云泽川,强暴云裔圣女且杀人灭口的‘美名’就要传遍天下,哪怕你毁了整个云泽川,灭了所有的云裔人,然而……大将军,你莫不是当我云裔族的名头是空穴来风?而且,你的雯雯呢?你可知她一旦得知真相会如何做想?”   “你到底想怎样?”千羽翼怒吼。   手一挥,夏语冰如被风吹断了翅膀的蝴蝶般直飞出去,撞到墙上。   夏语冰有些艰难的爬起来,歪在床边,依然摆出个媚人的姿态。   “大将军不是要找人吗?可她的确不是我云裔人,更不在云泽川!”   见千羽翼面露疑虑,她正色道:“云裔人口无诳言!”   千羽翼当即捏紧了拳。   她却是笑了:“大将军不妨想一想,自始至终,是否都是大将军始终认定她来自云裔,所以才会相信我,不是吗?就是方才,不也是大将军想当然的把冰儿当做了……”   “住口!”   “好,住口便住口。”夏语冰倒是无所谓,只转了眸,沉声道:“不过,我来帮你找到她。你应该知道,除了我,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或者说愿意帮你这个忙。而且……”   她定定的望住他:“我保证,她不会因为你的移情别恋……”   眼见得千羽翼又要发怒,她不禁笑得妩媚:“呀,冰儿说错了,大将军怎会移情别恋?全是冰儿勾引了大将军,还用了‘媚儿香’,否则大将军怎会情难自禁呢?”   “夏、语、冰!”   “大将军别急,冰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夏语冰站起了身,缓缓踱到他身边:“这世上的女人,无论是倔强还是温柔,都是需要哄的。大将军既然违背了誓言,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自是要更加用心才是。”   “然而如何才算是‘更加用心’呢?”她深深看了千羽翼一眼,转过身子,忽然顿住脚步:“江山!”   即便不回头,亦知千羽翼宽肩一震。   没错,那日,她在浮生镜里看到的,除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系的女人,便是江山。   千羽翼,这个被你深深掩埋在心底的秘密,你努力压制始终不为人道的秘密,没有想到会被我发现吧?而且,你所想要的,怕是不止于无涯这块狭小的天地吧。   既然想,为什么不去做呢?   “江山在握,一国之母。你想,她会拒绝吗?”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屋中。   千羽翼微锁了眉……雯雯,她会喜欢吗?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夏语冰准确无误的猜中了他的心思,霍然转身:“大将军尽可以随便去问。就算她有所矜持,然而,当她看到你为她辛苦拼下的一切,你想,她会丝毫不动容吗?她……不是个心硬如铁的人吧?”   雯雯不是。她虽然倔强,虽有自己的坚持,然而始终是顾着他的,可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   “呵,大将军如果不甚肯定,冰儿不妨告诉你。”近前一步,敛了媚色,郑重道:“我可以帮你!”   “你?”唇角勾上一抹嘲讽。   夏语冰亦是唇角一弯,声音旋即变得妖媚:“我有什么本事,大将军不是已经见识到了?大将军虽是对阵法了如指掌,可是云裔,却是心随所动的幻境,你就是想逃,又如何逃得出?而且,你为什么要逃呢?”   吐气如兰,恰恰落在他的耳畔:“无涯大历一百八十八年五月初一,双日当空,天降祥瑞,而那神兽拜了谁,大将军不会忘了吧?”   眼角一跳,漆黑的眸底霎时波澜翻滚。   “上天已做了决定,唯一缺的,只是机遇。而我,是你抓住这个机遇的最有力的手!” ☆、137此情成魔   更新时间:2013-01-30   波澜渐静,如暗海深沉。   移目向她:“条件!”   “成为你的女人!”   “办不到!”   “不要回绝得这么快嘛……”夏语冰嫣然一笑,重又敛了神色:“我要的不只是这个。将来大将军一统江山,云裔自是会名扬天下!”   “哈,云裔还不够名扬天下?而且,云裔不是永不入世吗?圣女竟要违背圣训?不怕天谴?”   “天谴?什么是天谴?”夏语冰大笑,忽转了神色,厌恶道:“我恨所谓的圣训,我恨什么天谴,就凭那老头的只言片语,竟将我们困在这里上千年,我恨!”   一拳砸在桌上:“手下的人,尚能偷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我呢?我的确是圣女,的确是经历了千挑万选,上一代圣主亲自传位于我,你们这些外面的人也认为我是如何的尊贵,实际呢?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整日里看着这些木头一样的人,整日里囚禁在这一片天地,还要时时刻刻规范自己,为人表率,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说出来,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就要拿那些个圣规唠唠叨叨,我实在是受够了,受够了!”   猛转了身,直视千羽翼:“带我走,我要离开这!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心愿,我也不惧怕什么天谴。天谴天谴,哪个不是人为?知道晓薇为什么会死?她是我的侍女,然而亦是监管圣女之人,得知了我的想法,竟然敢反对,还要破坏,我只能杀了她。她亦说我会遭受天谴,可若是当真有天谴,我现在带着全族人离开,第一代圣主不是为了保全云裔才不肯让我们入世吗?他若是想惩罚我,有本事就给全族降下灾难!”   她深深吸了口气,狂乱的目光渐渐平静,此刻斜睨着千羽翼,因激动而泛红的双颊重新浮出妩媚之色:“你曾说她不够狠,而我,完全符合你的要求。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千羽翼眸色沉沉,面如雕塑:“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爱的人!”   千羽翼嗤的一笑,转了身,就要出门。   “等等……”夏语冰的声音自身后软软传来:“我说过,女人都是要哄的。冰儿既是帮你成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拿什么来哄我呢?”   千羽翼头也未回,只一步便跨出门外。   “大将军请留步!”妖娆的声音再次于身后响起:“大将军,你心中尚有一问未解,为何要急着走呢?”   千羽翼停住脚步,望向夜色苍茫,缓缓攥紧了拳。   “真是奇怪啊,即便有了媚儿香,也不过是用来催情,并非不可克制。尤其大将军是那么喜欢雯雯,对她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程度,而且咱们的大将军更是明察秋毫目无遗漏的英雄人物,又怎么会对冰儿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笑声起,清脆如铃,柔软又娇媚,然而那红艳的唇角却带着一丝残忍,一丝诡谲,一丝狠戾,一丝报复的快感。   “因为……你只要有多用心,你所见的便有多真实;你只要有多在意,你所见的便有多完美。因为你的心便是镜子,又怎能看不到一个如你心中所想的洛雯儿?哈哈哈……”   心痛如焚,千羽翼纵身一跃,想要逃开身后那梦魇一般的笑声,然而……   “世人常道是我们幻化他人,欺骗人心,岂知没有欲念,又怎会上当?千羽翼,不要怨我,也无需自责,真正骗你入瓮,害你失信之人,便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念的那个,是你抛不下放不开走遍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的雯雯啊。哈哈,哈哈哈……”   ==========   夜,如此的静,即便有夜虫的喧嚣,却只使得这静谧显得更为空旷。   千羽翼立在空旷中,看着那如星一般闪烁照明的小花,心里的痛就像那忽明忽暗的光亮,时松时紧,却渐渐的明晰起来。   他捂住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而心中竟好像生出了块垒,压得他不能呼吸。他努力想要冲破,然而那痛却丝丝缕缕的蔓延,竟蛛网般遍至全身,包裹着他,勒紧了他,里里外外,渗出血珠,蜿蜒滴下。   “雯雯……”   他低声轻唤,顿觉痛意一紧。   雯雯,我说过,终此一生,只爱你一个,只要你一个,矢志不变!若违此言,就让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你!   无所保留的付出,倾心以对,原来竟是错了吗?若是我真的少喜欢你一点点,少在意你一点点,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   如今,我算是违背了誓言吗?可我不是故意的……雯雯,我会失去你吗?永远,永远……   雯雯,若是你知道我是因为全心全意的对你才……你会原谅我吗?会吗?   他闭了眼,努力咽下眼底热辣。   要怎样才可以?怎样才可以?我不想坐以待毙,我不想失去你!不能失去你!   拳心紧攥,肌理间轻微作响,仿佛有烈焰在燃烧。   雯雯,若我当真取得了天下,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你……可以原谅我吗?   可是雯雯,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风自远处吹来,仿似捎来离人的叹息。   他微仰了头,一任风拂乱了发丝。   然而忽有一股旖旎的气息幽幽的飘到鼻端。   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他当即拧紧了眉,一把扯开黑袍,甩落在地,向着那在月光下平展得如一面镜子的水潭飞身而去……   ==========   夏语冰听到远处传来“咚”的一声水响,不怒反笑。   她歪在床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有意无意的拂过因为激情而皱起的床单。   那里,还残留着欢爱的气息,残留着他的味道。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的激情狂乱……果真是,不同凡响呢。   心跳不由加剧,脸颊不禁泛红,唇角却勾起笑意。   千羽翼,你是想利用我来讨那个女人的欢心吗?   可以,因为我何尝不是要利用你呢?只不过……   答应归答应,而我冒着违背圣规承受天谴的风险助你打下的江山怎会拱手让你同那个女人分享?   在你与我达成协议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一旦事成,就杀了我?   为了那个女人,你倒真不择手段呢。   冷笑。   世上有太多的过河拆桥,却独独不可发生在我夏语冰身上!   千羽翼,你说,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找到她……   或许吧,不过这世上万万不能没有我!   而且,镜中花,水中月,此一时,彼一时。今日开在你心中的芬芳,谁知明日会不会烟消云散?   笑意醉人。   俯下身子,轻|舐床上那一片欢爱的潮痕,长睫轻颤。   至于为什么,以后,你便知道了……   ******   卷一到此结束,卷二即将开始。   若想知道洛雯儿的去向?千羽翼是否能够走出云泽川,是否能取得天下?夏语冰的话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未来又会出现怎样的人物,事情要如何发展?女主情归何处?敬请关注下卷……闭月沉香醉花荫~ 卷二 碧月沉香醉花阴 ☆、138从天而降   更新时间:2013-01-31   洛雯儿在飞翔。   是的,在飞翔。   很缓,很稳。   云或是丝丝缕缕,或是成团成片的向身后游去,仿佛是梦的余韵。   的确,她在发现这等怪异之前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交织着现代社会与这个时空。   梦境颠来倒去,让她有些分不清她到底在哪,到底是从现代社会来到这个时空,还是自这个时空去往了现代。   她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虚无而飘渺。   她拼命让自己醒来,却仿佛进入了永恒的梦魇,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于是那个声音渐行渐远,却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在耳边笑道:“成也此物,败也此物,你是要留,还是要丢?”   紧接着,一道金光飞起,霎时笼罩了她。   对了,是闪电,金色的闪电!   脑中霎时重现那一幕惊险……狂卷的飓风,横扫的枝叶,明暗的电光,泼洒的暴雨,惊心的嘶吼,飞泻的鲜血……   一柄利刃从天而降,映射的寒光映亮了一张陌生却狰狞的脸。   寒光骤降,逼近眼前,阴风扑面,生死一瞬。   却有另一道光,金灿夺目,迅如闪电。   那张脸旋即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似乎还有她。   她好像飘了起来,悬在空中,与此同时,于光芒的纵深处传来一声长吟,悠远而古久,仿佛在呼唤。   于是,光芒托着她,身不由己的向着那神秘的远方飞去……   昏沉中,那个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成也此物,败也此物,你是要留,还是要丢?”   是要留,还是要丢?是要留,还是要丢?是要留,还是要丢……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这两句话不断重复,吵得她心烦意乱。   心底一个声音在怒吼:“闭嘴!”   她听到自己果真吼了出来,身子旋即一个激灵,霎时醒来。   然后便发现自己安静缓慢而平稳的穿梭在云中。   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怀疑是在做梦,可是片刻后,便证明这一切都是现实。   然而怎么可能?   然而就这么发生了。   无论是手足无措还是坐以待毙,都无济于事,她就这么身不由己的飞着。   也不知飞了多久,云层渐渐变薄,竟可以看到地面的风光。   绿树,田野,夹杂着各色的野花。   青山,河水,护卫着平坦的官道。   官道上,正有一队华丽的人马,迤逦前行。人数颇众,不过打她这个高度看去,就如同一条缓慢移动的彩色小虫。   看来是个大户人家,她暗想,若是他们偶尔抬头仰望,忽见天上飞着个人,不知会作何感想。而我若是从天而降……   心下方一动,身形忽然一震,竟是朝着那条小虫子滑翔而去。   喂喂喂,我没说要下去啊!   天啊,要你下去你不下去,这会搞什么?   呀呀呀,不要这么快好不好?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会摔成肉饼的……   天啊,你快停下来,停下来——   ==========   然而无论洛雯儿如何挣扎,都无法减缓坠落的速度,更无法消退那个控制她的不知名物件将她丢下的决心。   她就这样穿云破雾,带着凛冽的寒气,呼啸的风声,胆战心惊的喊叫,手忙脚乱的扑向大地的怀抱……   ==========   地上的那队人马走得好好的,忽听一阵吱哇乱叫。   “有刺客!”   众皆慌乱。   然而遍寻一圈后,惊觉声音竟是打天上而来。   抬头,骤见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好像是女子,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堪比流星。   他们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齐齐擎出兵器,直指向天,却听那女子叫道:“让开,快让开……”   人群中亦有人尖叫:“让开,快让开……”   于是立刻抬着轿子开跑,可是又听那女子喊叫:“别动,别动……”   到底是让还是不让,动还是不动?   短短一瞬,众人心里盘算了数遍,而因为步伐不整齐,方向不一致,车轿左摇右摆,竟是无法移动半分,然后便听那个女子惊叫着,呼啸着,迅雷不及掩耳的砸了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女子如一根葱似的,大头朝下,直直的“栽”到轿顶。   ==========   静。   良久,忽听一声变了调的呼喊:“护驾——”   ==========   洛雯儿只觉头痛欲裂。   她记得自己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当时下面正有一队人马路过。   她怕砸着他们,让他们让开,然后一想,他们要是让开了她不就摔地上了吗?又叫他们别让,结果……   艰难的抬了手,揉揉脑袋……上面正缠着厚厚的绷带。   她有点记不清最后是怎么回事了,因为速度实在太快,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好像是撞到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上,还听到一声巨响……   还好,脑袋没有撞出个洞,倒是多了个大包。   她放下手,再次打量四周。   昏暗,不知打哪投过来的光斜斜的铺在脚边,顺将几根栏杆的暗影长长的扯在地,而几星烟尘正在明暗之间静静飞舞。   身下的柴草很干燥,四围也并不潮湿,却是充斥着淡淡的霉味,她皱了皱眉,忍不住要呕吐。   不用问,这定是牢房了。   也难怪,自己这个天外来物自是要被放在这里才安心,惟愿别再弄出一些古怪的设备,将她解剖再解剖。   可是她就要永远的待在这了吗?   千羽翼,你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的婚礼就在第二天,我却不见了……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在找我吗?还是……   咬了唇。   尚可颐也在同一日过门,你会不会……   心口一抽,激得她连连咳嗽。而这一动,更牵得头巨痛无比。   她捂住头,勉强发出呼声:“来……来人,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139放我出去   更新时间:2013-01-31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洛雯儿闭着眼,昏昏沉沉的叨念这几句,亦不知是清醒所言还是梦呓。   “……雯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相信我吗?”   多少次,你让我相信你,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去相信,而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多少次,你让我相信你,而你,也果真值得相信,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有这么多的不安?是我太过疑心了吗?   “……雯雯,你放心,我终此一生,只爱你一个,只要你一个,矢志不变!若违此言,就让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你!”   心口忽的一痛……这个誓言的代价太过沉重,然而究竟是我的代价,还是你的代价?   “……雯雯,你可知道,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眉心轻颤,牵得额角抽痛。   她咬紧了唇,却止不住泪水滑落。   千羽翼,你一定要来找我啊,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她咳了两声,费力睁开眼,只觉那片昏暗的晕黄直在眼前晃动。   她翻了身,强忍住恶心,一步步,向着栏杆爬去。   拍着栏杆,努力叫道:“来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   “……整日里只叨念这几句,时睡时醒,下午的时候还吐了……”   恍惚间,洛雯儿好像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   “嗯,找个大夫好好给她瞧瞧……”   这个声音更低。   她勉强抬了眼,只见两个人影模糊的立在栏杆外。   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   洛雯儿怀疑是剧烈撞击诱发的脑震荡,她好像昏睡了许久,醒来时发现衣服上沾着可疑的颜色,还散发着酸腐刺鼻的味道,呛得她差点再次吐出来,一时之间真恨不能把这个脏不拉几的自己丢得远远的。   头倒不那么晕了,努力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是除了昏沉中听到那两个声音,好像一直没有见过什么人。   是谁把她关在了这里?他们要干什么?   她挪到栏杆边,第一次看清左右狭窄却空旷,延伸到暗处的走廊,看到对面以及邻近的牢房皆是空洞静寂。   这里,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吗?   心中顿时漫出无限惊恐。   她抓住栏杆,再次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眼前这片空寂,方用力拍打着栏杆:“有没有人啊?来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声忽响……确切的说,是走廊的暗处传来铁链撞击的声响,于冰冷的四壁荡起回音。   洛雯儿立刻攥紧栏杆,竭力要探出头,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脚步声虽轻,但很杂乱,定不止一人,而且有淡淡的香气飘散,混在干冷的霉味中,是一种奇怪的气味。   她看着那几双缁靴走到她跟前……停住,前面那双靴子旋即往后让了让,貌似谦卑。   于是露出一袭铁锈红的袍摆,其身后三人则皆着青衣。   晕黄的光线笼在他们背后,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却可以感到他们在统一居高临下的盯住她。   这让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像在现代社会,她去逛动物园,她在笼外,猴子在笼内,只不过现在笼内了那个换成了她……   “把她带出来……”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忽然开了口,正是为首之人。   立刻有人打开铜锁,伸手来抓她。   她当即往后一躲。   这么一动,顿觉头一晕。   为首者似是皱起了眉:“还没好吗?刚刚听声音很是中气十足嘛。”   回了头:“把她抬出去……”   几个青衣人不由分说将她按到担架上,抬起便走。   她怕得不行,又不敢乱动,因为一动就眩晕头痛,只能牢牢的抓住担架,看着壁上那一盏接一盏远去的灯火,紧张道:“大人,这是要上哪?”   那身穿铁锈红长袍的人似是很享受这样的称呼,清了清嗓子:“提审。”   提审?   她犯了什么错?   她急得要坐起。   “别乱动了。”那位大人乜了她一眼:“现在你是想逃也逃不了,有什么话,跟大理寺的人说去。”   大理寺?大理寺是干什么的?   然而也不容她提问,担架拐了两拐,已转出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略微宽阔的房间,中间点了数支高烛,却在另一侧安置了一架山水屏风,屏风内光线昏暗,隐约可闻人语。   洛雯儿就被撂在光明之中,那几个带她来的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犯妇还不跪下?”   洛雯儿正自纳罕,却不知从何处爆出一声变了调的怒吼,惊得烛焰齐齐一颤。   跪?   做梦!   我犯了什么罪?   不过她现在也不敢抵抗,因为纵使她略略会一点轻功,然而这四面封闭,她又能飞到哪去?何况她现在头晕目眩,根本使不上力?   她磨磨蹭蹭,跌倒又爬起,爬起复跌倒,加上自身的虚弱,表演得十分形象。   “行了,你便趴着吧。”屏风内传来一句不耐烦的怪声怪气。   结合方才所见所闻,洛雯儿不由又往屏风里瞅了一眼……莫非提审她的这些人都是太监?   “大胆!”那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而屏风内一阵窸窣,便听那个声音喏喏连声,而后又拉长了调门:“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洛……”洛雯儿方要开口回答,脑子却飞速转了两转:“云……”   她好像听到一声轻笑,可是待支起耳朵,却全无动静,就连那个审讯她的太监亦没了声响。   但也只是片刻工夫,那太监又说话了:“何方人士?”   洛雯儿转转眼珠:“禹城。”   她很想说个别的地方,然而自她来到这个时空,也只是在禹城待过几个月,对那里比较熟悉,一旦问起,或许也能对答如流。可是转念一想,忽然后悔,方才她为什么不假装失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说,而且即便她当真犯了什么事,也可减免刑罚?只是,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140被困天牢   更新时间:2013-02-01   “禹城?据此可是有七千里的路呢……”屏风里的太监似是若有所思。   “敢问……”她清清嗓子:“我现在在哪?”   那个太监应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问,语气一滞,转而无限豪迈的答道:“神龙庇佑,江山万代的无涯……天牢!”   听到“无涯”二字,洛雯儿一阵激动,原来她飞了半天,还没有飞出无涯的国境,可是“天牢”……她到底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竟是要被关到国家级的监狱?   可是不管了!   她忽的坐起身子:“我要见你们的大将军!”   周围顿时一静。   她以为他们没有听清,连忙强调道:“无涯的翼王……千羽翼!”   “大胆,竟敢提及翼王名讳,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语气蓦然一滞。   至今,她尚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而她所面对的又是什么人。关于无涯世家之间,世家与朝廷之间,乃至朝廷之上的纷争,她只是听千羽翼轻描淡写的说过,然而他那样的性子,愈是轻描淡写,愈是严重,哪怕他身为大将军,哪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也只能在外是呼风唤雨披荆斩棘的英雄,是万人瞩目的战神,而在国内……身为千羽墨的国主尚要受世家掣肘,何况是他?万一今日审讯她的人恰恰与他为敌,万一正想找一个机会削夺他的权力,甚至是……   精神一凛,她抬了眸,望向那架屏风……   内外光线对比太过鲜明,她根本看不清里面审讯她的人……会是礼部尚书尚靖吗?大殿上那两束如芒在背的目光,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屏风,只觉里面的人亦是目不转睛的在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听到自己艰涩开口:“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灰尘在静静飞舞,时间在悄悄流逝。   良久,她听到屏风内有人轻笑一声,语气缓缓,似是极尽思量:“孤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单单砸中孤的御轿……”   姑?   是什么?名字么?指的是这个说话者的自身还是别的什么人?   若是前者的话,姑……一般指的都是女人吧,怎么会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很好听,仿佛空山泉水,且语气闲闲淡淡,就像是随意穿过林梢的风。   只不过略带几分戏谑,让人很是不舒服。而且特别轻,轻得果真如一缕风,吹过便散了,尤其是一顶轿子随后抬了进来,吸引了洛雯儿的全部注意力。   装饰不甚华美,却很高贵,如同一个骄傲的美人,唯一的缺憾是,美人的“头顶”有一个大洞,破坏了全部的美感。   此刻,那个大洞就像美人的独眼,幽怨而嘲讽的瞪着她。   ==========   洛雯儿被以“损坏国主御轿”的罪名押回天牢。   也不说要关多久,不就是一顶轿子吗?怪不得我脑袋这么痛,可是既然能被脑袋凿穿,质量也不是很好嘛,赔他就是了。宫里挂着那么多“寸绡寸金”的鲛绡,却是舍不得一顶轿子,这个国主实在小气……不,是刁钻!   她忽然有些后悔,若早知是千羽墨隐在屏风后,她又何至于不敢报真名?否则一切是不是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还没等她解释,就被抬走了。   而她也没敢解释,因为她方要开口,忽然想到自己是“从天而降”,任无涯国主再怎么见多识广怕也没碰到过这档子事吧?而若是她一再强调自己是洛雯儿,可是身在王府的洛雯儿怎么会飞到天上去?她要如何解释?当然,她也可以说出事实,可也得有人信啊,万一再给她定个“欺君之罪”,而国主和大将军的关系似乎还有些微妙,关键是她偏偏砸中了国主的御轿,她是要弑君谋反么?万一有人借题发挥牵连到千羽翼……   就这么犹豫的工夫,机会没了。现在她坐在牢房里,又开始后悔。   若是能及时说出真相,他们至少会进行一番调查,更有可能去问千羽翼,然后……   懊丧的一捶脑袋,顿觉头晕。   真是撞出脑震荡了,怎么反应都开始迟钝了?   她急忙爬到栏杆边,拍着栏杆大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我有重要情况汇报。有没有人啊……”   回答她的只有回音。   她沮丧的靠在栏杆上,忽的使劲撞了下栏杆:“打倒千羽墨——”   侧耳倾听,无人。   她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等下一次提审了。   可是她罪名已定,还会提审她吗?即便有,会是什么时候?   她望着眼前的昏暗,一筹莫展。   ==========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雯儿正昏昏欲睡,忽听走廊深处铁链鸣响。   她急忙坐起身,但见一个青衣狱卒走了来,提着黑乎乎的食盒,没好气的往地上一墩,就开始往外拿饭菜。   灯光昏暗,饭菜的颜色看起来很是不健康,再加上牢中的霉气,勾不起丝毫食欲。   “我要见你们王上。”洛雯儿道。   “王上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在这的人都这么说,可是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空吗?”狱卒挤挤眼,装模作样的环视一番四周:“因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   “我说的是真的,我方才说了谎,其实我是……”   “哦,欺君之罪啊……”狱卒摸摸下巴:“王上早有旨意,但凡欺君者,就地棒杀!”   见洛雯儿面露惊恐,不禁得意一笑,上下打量她,目光渐渐猥琐:“不过你若是想见王上,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比如我……就可以帮你通融一下……”   “怎么通融?”洛雯儿重燃希望。   “只要你……”   狱卒淫笑着,一把抓住了洛雯儿……   “放手!救命——”   “你若不顺了我,这辈子也别想出去!” ☆、141与子同牢   更新时间:2013-02-01   “放开我……”   “啊——”   狱卒气急败坏的收回手,看着上面血糊糊的牙印,当即啐了一口:“装什么贞烈?但凡进了这地方的,就没一个是干净的。就算你能出得去,你以为……”   狱卒的话刚说了一半,走廊里的铁链又响起来,且伴着呼喝之声,渐行渐近,听起来不止一人。   洛雯儿连忙抓住栏杆,想要呼救,却又触电般的缩回手……万一来人亦是不怀好意……   她躲到角落,紧张的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妈的,给老子放老实点!”   有人怒喝,还好像把什么东西撞到了栏杆上,震得整个走廊都轰轰作响。   “官爷,官爷,有话好好说,小老儿已是很老实了……”   “你老实?你老实能把张员外的儿子治死?你可知道张员外是什么人?那是秦国公三叔婆的二大爷的七侄子的小舅子的外甥,你也敢……”   “根本不关小老儿的事啊,小老儿开了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近女色,可是他……小老儿冤枉啊!”   一个被扭在狱卒手中的小老头霍然出现在视线中,一只脚使劲的蹬在牢门上,似是嫌力度不够,另一只脚又架上,竟是悬在半空,死活不肯移动半步。   “呸,有什么冤枉,将来跟阎王爷说去吧!”   狱卒一把将他抓起,“咣”的一声贴在栏杆上:“老六,给他开个房!”   那个狱卒放下袖子,将伤口掩住,狠狠瞪了洛雯一眼,忽的打开牢门。   “什么,你让他住这?”来人一惊,转瞬看到他手上的牙印,顿时邪邪一笑:“不错,不错……”   那么多的牢房,却偏偏让这个老头和她住一间,他们的心思洛雯儿怎会不明白?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她只能忍气吞声,再作打算。   牢门很快被锁上了。   那个受伤的狱卒临走时抬脚踢翻了碗碟,又在饭菜上狠啐了一口,方恨恨离开。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巨响,几番回音后,重归静寂。   洛雯儿尽力把自己藏到暗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头的一举一动。   老头自打被人丢进来就脸朝下,撅着屁股,不停的哼哼,这工夫,忽然抬了头,瞪向洛雯儿:“你这丫头,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老人家趴在这,也不说过来帮忙?”   他头发散乱,几乎盖住整张脸,状如恶鬼。   洛雯儿更不敢过去了。   老头哼了一声,鼻子抽搭了两下,旋即发现了洒在地上的食物。   转了头,将垂在脸前散发吹得直飞:“你的?”   洛雯儿点头,又摇头。   老头不耐烦了:“你吃不吃?”   开玩笑,脏成那个样还怎么吃?   “你不吃我吃了!”   也不等她回答,老头就爬到栏杆边,速度快得就像一只大灰鼠,然后洛雯儿就看到他抓起地上的饭菜,直接塞进了嘴里。   洛雯儿胃里一阵翻腾,顿呕出几口酸水,方记起,自从进了牢房,自己一直水米没打牙,却不知到底挨过了多少时日。   “大爷……大爷……”她小声甜甜。   “干什么?”老头没好气的回了头,须发上皆粘着饭粒。   “大爷,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老头转转眼珠:“你在问我?”   废话,就这么两个人,我不问你难道问鬼?   老头不答话,又抓了两口饭,但见实在拾不起什么食物了,方懊恼的将手在衣襟上蹭蹭,看得洛雯儿又想吐,暗道,据说还是什么大夫,却是这般邋遢,不把病人治死才怪。   老头还打了个饱嗝,然后直接靠在栏杆上,短腿一扔,斜睨着她:“过来……”   洛雯儿立刻提高警惕。   “想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还不好好讨好我老人家?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饭菜。”见她不动,不禁笑笑:“我老人家六十有三,有些事,就是有那心也没那力了……”   洛雯儿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半个石头,不过瞥见扣在栏杆外面的碗……   她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装模作样的收起,藏在袖中。   老头闭着眼,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伸了腿:“给老人家按按……”   按摩对洛雯儿绝不是难事,穴位找得准,力道也恰到好处,舒服得老头胡子直哆嗦。   “大爷,时间……”   “嗯,”老头惬意的一叹:“我老人家刚刚进来的时候是申时末刻……”   腿弯一痛,老头差点跳起来:“小姑娘,你要害死我老人家不成?”   “我是问你现在是何月何日……”   “这个嘛,”老头捋捋胡子:“这可是下一个问题喽……”   洛雯儿当即把他的腿一扔,回到墙角。   “喂喂喂,小姑娘做事要有始有终嘛……”   老头喊了半天,却见她理也不理,转转眼珠,道:“小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好,头上还包着纱布……或许只是简单的伤,可是在这种地方,小伤也能变大病,不如我替你瞧瞧?”   话音方落,便拿袖子揩了鼻水,洛雯儿马上开始反胃。   老头脸色严肃起来:“小姑娘,你莫非撞了头?我看你方才就几次作呕,这可不是小事,还是让老夫瞧瞧的好。”   洛雯儿坐着不动。   她也觉得自己此番伤得不轻,只是看那老头的做派……   “你也别以为我是好心。”老头一吹胡子:“老夫虽是年纪大了,但身子未必不如你们年轻人。现在这里就咱俩人,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你难道是想臭死我老人家?”   见洛雯儿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这人呐,饿的时候,也别管是什么饭菜,更别管脏不脏,填饱了肚子是要紧。若连命都没有了,还穷讲究些什么?”   伸直了腿:“还不快过来……”   顿了顿:“今天是大历一百八十八年六月二十……”   “什么?”   洛雯儿一惊,顿时眼前一黑…… ☆、142来者何人   更新时间:2013-02-02   洛雯儿醒来时,正见老头的手自她腕子上移开,表情肃重,丝毫不似此前的轻松随便。   她的心旋即一紧……   老头对上她的目光,神色转瞬又变回先前模样:“我还当是什么大病,白劳动我老人家了!”   什么意思?她没有得绝症倒令他老人家不满意了?这是什么大夫?   老头丢开她的腕子,重又挪到栏杆旁边,靠着墙,把灯光当日光晒:“好好调养,注意休息,很快就没事了。”   睁开一只眼:“小姑娘,出去之后记得把诊费给我……”   诊费?   洛雯儿忽然想笑,别说她现在身无分文,就算出去……她能出得去吗?   六月二十……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今天应该是她和千羽翼成亲整整一个月的日子。   时间可真快。   时间可真诡异。   千羽翼,你在干什么?   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   不小心的,就掉落一声抽泣。   “嗯?”老头似是被惊醒,长出一口气:“不宜伤怀,否则不利养病啊……”   翻了个身,瓮声瓮气道:“你也别拿眼泪来吓唬我,我可不吃这一套,诊费是一定要出的!”   “我,出不去了……”   话至此,洛雯儿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哭声并不大,却是撞击着阴冷的四壁,荡起连绵不断的回音,听得老头胡子直翘,眼角直抽抽。   他忽的翻身坐起,嘴张了张,好像是想说什么,却咽下,只似没好气又似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姑娘,我不妨告诉你,欠我老头子钱的人,这辈子还没出世呢!嘿嘿……”   他干笑两声,再次躺倒。   洛雯儿怔在那,半晌,方将头埋在膝上,抽噎了一下。   空旷的天牢很快恢复了平静,唯灯光轻摇。栏杆将自己的影子竭力扯得长长的,探向角落,似是想去安慰那个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肩轻颤的身影……   ==========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狱卒再也没有出现,自是没人送饭,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天牢过于静寂,更分不清日夜,所以才让人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吧。   只不过肚子却是真实的感觉到饿了。   老头在怀里鼓捣了半天,弄出个颜色形状都很可疑的丸状物:“来,吃一个。独家秘方,保你三日不饿,精神抖擞。”   “你怎么不吃?”   “我吃了,你没看见。”见洛雯儿不信,拍拍没肉的肚皮:“我像是挨饿的模样吗?”   洛雯儿怀疑的看看他,然而毕竟饿得狠了,于是接了过来。   翻来覆去的观察再观察,方咬咬牙,视死如归的闭了眼……   药丸刚刚入腹,那边悠闲抠耳朵的老头便将粘了耳屎的小手指递到嘴边,“噗”的一吹:“一颗十两。”   洛雯儿喉间一响。   “别,吐出来老头也卖不了别人了,还是十两。”   洛雯儿恶狠狠的看他。这段单调而漫长的时日,这老头已通过“陪”她聊天……主要就是给她讲自己光辉的前半生,高明无敌的医术,又为她诊脉,察看伤口等一系列事件让她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了,还不断的翻滚利息。   她不知是这个时空的物价是贵得离谱还是这老头敲诈勒索,反正也出不去,便任他漫天要价。   只不过他天南海北的说了许多,而一旦她问起千羽翼的事,老头就眨着浑浊却精明的小眼,连珠炮似的问她与千羽翼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打听他的消息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然后便是各种为难……比如要她给自己按摩来消磨她的耐性,到头来却只告诉她一个月前那场婚礼的盛况,并对这位翼王同时娶了两位王妃享尽齐人之福津津乐道,心向往之。   两位王妃……   齐人之福……   洛雯儿拧紧了眉,心口一抽,顿时咳起来。   老头叹了口气,嘎声嘎气道:“丫头,这天下的姑娘都喜欢英雄,却也要看缘分呐……”   缘分……   她与千羽翼,难道……   老头似已习惯她在提到这个名字时的异样,也不再管她,自顾自的爬到栏杆边,脸卡在缝隙里使劲往走廊里看,口里喃喃着:“怎么还不来?莫非玩得太疯,把这事给忘了?”   旋即苦了脸。   洛雯儿看他撅在那,一身的柴草,乱蓬蓬的头上还竖着根草棍,不禁想笑。   不能不说,这个老头虽是饶舌又贪财,不过有他在,倒也不觉得寂寞了,只不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对策,然而自那日后,根本就看不到一个狱卒,就算有什么法子亦是无能为力。   她望着眼前的昏暗,叹了口气。这种地方,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咦?”老头发出一声疑问,屁股随即一个哆嗦,似是被箭射中,然后飞速的爬回来,两眼冒光:“来了,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狱卒?还是前来提审的宦官?   洛雯儿立刻打算上前确认,却被老头推到墙角:“站那别动,小心伤着!”   她只觉迷糊,然而一阵打杀声忽然传来,兵器相击,由远及近。   劫狱?!   洛雯儿心头一跳,立即睇向老头……怪不得这么笃定,原来是……   杀声愈近。   她不觉攥紧了袖口,这些狱卒,平日里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回却都冒出来了,莫非就是想把他们困在此处自生自灭?   门“咣当”一声巨响,铁链“哗”的一下撞到了栏杆上,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震耳欲聋。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劫狱?”   狱卒叫喊着,追随来人一路杀向洛雯儿所在的牢房。   “无涯律法:逃狱者死;劫狱者死,并诛九族;勾结外匪劫持天牢者……凌迟!”   一个狱卒率先赶至栏杆前。   洛雯儿认出,此人就是那个对自己欲行不轨的混蛋。   此刻,这个狱卒亦回了头,狠狠盯了她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她就是那个勾结外人劫持天牢罪当凌迟的恶人。   她不禁往墙角缩了缩,转而望向老头,却见他正兴奋的跳脚比划:“打,打啊!揍他,揍……”   “啊——”   一声惨叫过后,一个青衣狱卒飞了过来,恰恰落在栏杆外。与此同时,两个身影跃入视线。   一深蓝如夜空,一雪白如寒玉。   可能是牢中光线太暗,周围人亦是灰突突的,那个雪白的身影便格外引人注目。 ☆、143跟我走吧   更新时间:2013-02-03   但洛雯儿观察了一会,觉得他之所以醒目完全是因为太过“活泼”。   她不知道天牢外是否还有人营救,仅看闯入这二人……蓝袍者身姿矫健,出手稳重,招无虚发,且面容冷肃,尤其是下颌,刚正坚定,可见性格亦是中规中矩,坚韧不拔。而那个白衣服的……   简直就像一只菜粉蝶,上下翻飞,不似来救人,倒像是在表演。手里还拿着把扇子,一会展开,一会合拢,一会敲这个狱卒的头,一会点那个狱卒的腿弯,一会又搔另个狱卒的痒……花样百出,折腾个不停,不过却也功力不凡,看似轻松,然而挥洒之间,已将对手撂倒一片。   他还抽空转了头……   洛雯儿方发现,此人还戴了个面具。   玉质,镶宝嵌晶,周围还覆着一圈细碎的羽毛,极是华贵,就这么转头之际,已在暗淡的灯光下牵出数道亮丽的光烟。   洛雯儿只专心致志的盯着那面具看,却见他唇角一弯……   下颌不似蓝袍者生硬方正,而是弧线优美,亦不乏阳刚之气。且他的唇形极是好看,应是不语亦似笑的那种,尤其是这么一弯,温润儒雅,却又带出几分邪魅。   应是美男一枚,可是她却皱起了眉,因为她方与他的目光对上,他便冲她挤了挤眼。   轻佻!   她回了他一瞪,别过脸去。   他却蹦到跟前:“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高贵而亲切,却又透着些许疏离与落寞。   他是什么人?   “美人,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话音未落,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前面狱卒的进攻,他的手肘往后一收,恰恰碰到她的胸口。   “好软……”他回了头,语气狎昵。   洛雯儿当即腿一抬。   他身形一动,轻飘飘的落到旁边,却不忘冲她吹了声口哨:“美人好凶(好胸)!”   原本是沉寂如坟墓般的天牢,此刻却涌进无数的狱卒,蚂蚁一般压过来,可是前来救援的只有这么两个。   “公子,带吴先生走!”蓝袍者发话,语气如他的神色一般冷硬。   白衣人点头,偏头望向洛雯儿:“美人,要不要跟我们走?”   洛雯儿是想借机离开的,可是那个曾经轻薄于她的狱卒忽然爬过来抱住她的脚,被打得肿如猪头的脸高高仰起,奋力叫道:“你不能走。你走了就是逃狱,必处死刑。你不是要见王上吗?我帮你通融……”   其实他不过是看出这突然闯入的二人是奔着那老头来的,而且武功高强,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可若是两个都被劫走了,他还有命活吗?至少留下一个,他还能有个交代。   洛雯儿不知道以这个狱卒的身份,是根本见不到国主的,她只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料想逃脱定然困难。这俩人虽然看着武功不错,却不是千羽翼,而且她发现,二人只伤人,不杀人……当然,她并非亲历过战场便嗜血成性了,也明白杀害“警察”罪加一等,人家自是不愿没事找事,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为救她而来,如何能够尽心尽力?没准中途她就被就地正|法了。而若留下来,不仅不触犯刑法,又免除了风险,没准被定为污点证人,“戴罪立功”,更能见到国主,到时……   关键是她这个来自现代的人,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能够考虑到的,首选是法律的要害。   而偏偏在这时,白衣人又暧昧的说了句:“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她当即厌恶的避开他伸向她的手。   若是当真跟他们走,岂非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美人,你难道要听他胡说?他不过是个低等小吏,如何有机会得见王上?而且一旦我们走了,他为了立功,还要把你定为我们的同谋,到时,你要怎样交代我们的行踪?交代不出,便是酷刑加身,到最后,就是十个你也不够他们切片儿的……”   白衣人一边继续表演他的优雅,一边慢条斯理,还不忘冲她飞媚眼:“我可舍不得这么漂亮的人儿被割得七零八落……”   洛雯儿听得胆寒,可是那狱卒又在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你们逃到天涯海角,英明的国主也定会将你们捉拿归案。我好心告诉你,我们的人正在赶来,弃暗投明,方是阳关大道。”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外面又传来一阵呐喊并脚步声。   原本空旷的监牢,现在被挤得几乎要爆炸。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蓝袍者低喝,倒夹起老头,纵身跃起,竟是踩着狱卒的脑袋往外奔去。   老头脸朝后,死死的盯住洛雯儿,忽然声嘶力竭的叫道:“带上她,她还欠我诊费……”   白衣人仿佛就在等着这至关重要的一句,不待话音落地,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弯的唇瓣恰到好处的擦过她的眉梢。   色狼!   洛雯儿正要发怒,然而身子一轻,竟是凌空而起。   白衣人携着她,果真如蝴蝶一般,掠过众人的头顶,翩然而轻盈的向着走廊深处的一线光亮飞去……   ==========   果真如电视演的一般,他们在前面逃,后面是一大群人在追。   蓝袍者夹着老头一脸郑重的飞奔,白衣人却丝毫不觉紧张,倒似玩乐,明明可以跑得更快,却偏偏一会快一会慢,仿佛故意逗着后面的追兵玩。   这人能不能有点正事?   洛雯儿气得不行:“放我下来,我自己跑!”   “终于下定决心了?”白衣人唇角翘得魅惑,可是没有放开她,反抱得更紧,亲切而疏离的淡香就落在她的耳畔:“可是我还没抱够呢……”   “你……”   “你是说,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单独聊聊?好!”   不等洛雯儿瞪眼,带着她三纵两纵,竟是跑到了蓝袍者和老头的前面,且身子一倾,彷若滑翔般直向前掠去。   蓝袍者眉目一沉,臂间一紧,足下发力,也不顾胳膊底下突然叫得惨烈的老头,飞速追去。   只眨眼的工夫,就将追兵落得不见踪影。   洛雯儿只觉风声入耳,风刀割面,不觉微偏了头,避开那迎面的劲风。   而一只手,温柔的拂过她的发心,挡在她的面前…… ☆、144事有反常   更新时间:2013-02-04   宽大的袍袖随风飘舞,于是,那股淡淡的,复杂而矛盾的气息再次沁入心脾。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有些模糊的判断这大概是水沉香的味道。   水沉香即便在古代亦极为少见,这个人竟是能使用这么名贵的香料……他到底是什么人?而老头不过是个大夫,居然能劳动这样的人物出手相救,老头又是什么人?   她不禁想再看他一眼,怎奈袍袖遮面,而且耳边忽然喧闹起来,看样子他们竟是来到了集市。   脚终于落了地,却是被他拖住疾走。   一阵摩肩擦踵后方停了下来,脸上的遮盖亦被取下,她睁眼一看,果真是集市。   身后传来一阵惨叫:“放开我,放开我!”   老头悬在半空的两条小短腿一个劲踢腾。   蓝袍者面色阴冷,手一松,老头“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老头摔得“嘎”的一声,却很快缓过来,嗖的蹦起,指着蓝袍者的鼻子:“朗……”   他方要大骂,忽的神色一变,飞快的瞟了眼白衣人和洛雯儿……不过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得仿佛是神思片刻的恍惚。   再开了口,却依然气势汹汹:“狼心狗肺,你忘了我上次是怎么救你来着?竟然这么对待我老人家?!”   蓝袍者的表情终于有了个微妙的变化,那便是眉峰一扬。   老头则动作敏捷,噌的一下躲到了白衣人的身后,露出半张脸的狡黠与狰狞。   洛雯儿有点看明白了……白衣人的身份要高于蓝袍者,可能也要高于这个老头,只不过关于主子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以身犯险的去救一个底下人倒是不得而知了。   这边的古怪不是没有吸引百姓的注意,不过他们只是瞧了一眼。女孩子们的目光则是格外在两位帅哥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同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再望上一望。   蓝袍者目不斜视,白衣人倒不客气,或许是对自身的魅力格外自信,不仅更加玉树临风,还不断的摇着扇子,跟姑娘们微笑示意。   姑娘们当即红了脸,有的娇笑着跑开,有的则大胆的扔了荷包过来,其中一个正正砸中洛雯儿的头。   洛雯儿拾了荷包,脸色难看。   “怎么,吃醋了?”白衣人低了头。   此时是正午,身后房屋的阴影恰落在他脸色,遮掩了那眸中神色,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他正专注的看着她。   洛雯儿警醒的退后一步,忽觉怪异。   但凡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趁月黑风高,此人怎么大中午的就去劫狱了?还跑到这么热闹的地方?莫非是想反其道而行之?莫非是觉得要藏好一粒珍珠,便是把它混到更多的珍珠之中?   她收回目光:“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恩不尽,至于欠这位老者的诊费……”   望向老头:“老先生若不嫌弃,不妨告诉小女子府邸何处,亦或者约个时间地点……就在这里吧,明日此时,小女子遣人送上诊费……”   嘴角微咧,试探问道:“但不知小女子究竟欠了多少?到时……”   这段时间,老头无论干什么都要收费,还漫天要价,随意加息,她的确是记不清到底欠了他多少银子,万一千羽翼知道……   阳光灿烂,空气热而微甜,她已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到那个人……   她方一转身,忽见一队人马扬鞭而来,口里疾喝:“让开,快让开!”   身子一轻,眼前一黑……   待神思回转,背已是靠在了墙上,而白衣人随即压了上来。   “别动!”   他的臂撑在墙上,虽非壮硕却修长的身子严严实实的挡住她,只在袍摆外侧露出她的一角柔粉的裙幅。在外人的匆匆一瞥之际,只会以为是一男一女在调情。   洛雯儿方要抗拒,却听他低声道:“他们追来了!”   洛雯儿心下一惊,立刻不敢动了。   马蹄急促,由远而近,很快掠了过去。而她被挡得严实,所以没有看到,领头之人正是王武……他们在奉千羽翼之命秘密寻找她。   而她与他们,自她失踪后只有这一次的擦肩而过,因为第二日,这些返京的龙翼军就接到无涯国主的命令远赴祁城,驻守边关。   当然,虽然他挡住了他们搜索的视线,也不能说是出了错,因为他们身披戎装,面色严肃,的确是“追赶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房子的阴影依旧落在了面具上,遮住了眼底神色,只唇角勾得魅惑。   她瞪了他一眼,恰在此时,马蹄声已远去,她当即推开他。   “你便这样走了?”白衣人在身后叫住她,语气不紧不慢,声调不高不低。   的确,她不识路,而且……   “我说过,欠你们的银子我会找人送来的……”   “听你的口气,倒是个大户人家。这盛京我也算熟,但不知美人出自何府?不若我送你回去?亦或者选个良辰吉日,也好上门拜会?”   洛雯儿自是不会告诉他,纵然他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劫狱这等大事都做得出来,还这般大张旗鼓,不以为意,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而且她毕竟是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她可不想给千羽翼惹什么麻烦。   她看着白衣人端端的立在那,衣袂飘摆,雪色耀眼。领口微开,精致锁骨半隐半现,就像他唇角的笑一般昭示魅惑。   黑发如丝,一半披在身后,光可鉴人,一半以金扣束起,上面还镶着偌大的一颗蓝宝。除此之外,玉佩荷包腰带缨络俱全,皆精美绝伦。   手上还摇着一把扇子,虽字画皆无,但扇骨乃白玉所制,亦可知价值不菲。   可以说,但凡能够用来耍帅的,他无一不备,却不显得庸俗做作,而是颇有儒雅风流,翩翩隽秀之态,的确堪称浊世佳公子。   只是这个人……不可信。   “我自是不会欠账的!”她赌气道。   “老吴,你觉得如何?”白衣人摇着折扇,睇向老头。   老头大概是因为被忽略了太久,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然后被青袍者一个眼风扫过,当即激灵一下:“怎么可以放她走?谁知道她是不是骗子?公子,咱们也一向不做赔本的生意!”   白衣人收了扇子,敲打着掌心:“的确,咱们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好脾气的冲洛雯儿笑笑:“如此,只好委屈美人了……” ☆、145贴身监视   更新时间:2013-02-05   洛雯儿立即心生不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白影一闪,下一瞬已至身边……   神志消失之际,她好像看到那幢画楼……那幢她在现代经常凭窗下顾的画楼,那幢她随千羽翼初至盛京,于万民欢呼声中见到的画楼。   此刻,它伫立在熙攘的人群中,有些暗淡,有些沉默。   然而一个声音于耳边响起,嘟嘟囔囔,似是极为不满,是老吴。   “臭死了臭死了!公子,待会回去,可是要把她好好洗刷一番,臭死了!”   洗刷?怎么洗刷?谁来洗刷?会不会……   洛雯儿一着急,却是耗费了最后一点力气。   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雪白的墙壁,半垂的帘幔,玲珑的茜纱窗,精致的透雕门……   “叮叮,叮叮……”银蒜正在如波的帘边低声吟唱。   洛雯儿闭了眼……我这是在哪?   冷肃的军营……漆黑的陵墓……炫丽的金棺……旖旎的锦帐……阴暗的牢房……还有……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仿若在水面沉浮,令她艰于呼吸,然而终于被一个轻轻的声音打破:“姑娘,你醒了……”   重新睁了眼,但见两张脸在眼前晃动。   她努力要将她们看成一个,结果……   见她瞪着眼睛左瞧右瞧,其中一张脸笑了:“姑娘别看了,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叫婉冰,她叫婉清。是公子让我们来服侍姑娘的……”   公子?   洛雯儿眨眨眼,忽的坐起,第一件事便是看自己的衣服……还是当日那套柔粉的衣裙,已经有些破碎,上面依然沾着可疑的颜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与这个雅致的房间格格不入。再看那两个秀美端庄干净可人的婢女,她干脆的红了脸。   “公子担心惊到姑娘,让咱们一定要等姑娘醒了再服侍姑娘梳洗。可是姑娘自打一进门就睡着,这都过了三天了,可好今日是醒了……”   “什么?三天?”洛雯儿大惊。   三天……三天的时间足够可以用来发生很多事了,千羽翼……   婉清点点头:“吴先生说,是姑娘身子发虚,才会睡这么久。不过奴婢已吩咐人炖了红枣血燕,稍后就给姑娘端来垫垫肚子。”   “不用了,”洛雯儿跳下床:“告诉你们公子一声,我要……”   眼前一花,婉冰或是婉清便挡在了面前,依然笑得端庄可人:“公子要我们好好服侍姑娘,姑娘若是走了,我们要如何跟公子交待?”   而另一人亦走上前:“就算姑娘要走,总该要亲自跟公子说一声,否则奴婢实在是难辞其咎。”   “公子在哪?”   “公子将姑娘送回来就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过是公子的一处别院,至于公子什么时候会来,奴婢也不清楚。”   洛雯儿沉默片刻:“那个……穿深蓝袍子的公子呢?”   二人对视一眼:“姑娘说的是薛郎公子吗?他同公子一起走了。”   “老吴……吴先生呢?”   “也随公子走了。”   沉默……   “姑娘还是先吃点饭,公子若是回来,一准会来瞧姑娘的……”   洛雯儿怀疑的睇向她。   婉冰或是婉清……二人生得实在是分不清彼此,洛雯儿索性暗地里都把她们都叫做婉冰。   婉冰笑道:“自打我们在这伺候,还是看公子头回带了女子回来……”   什么意思?想拿这个懵我?你们不是女人?你们不是他带回来的?那个人确实是风流潇洒,看起来还很有钱,可是她实在没法对他生出好印象。   不过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罢了,也只有这些个小女孩才相信他。   婉冰倒不在意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笑道:“所以姑娘不妨好好歇着,过度劳神是不利于养身的。”   是说我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你们的掌控了?   洛雯儿打量一下二人,垂了眸子。   说是服侍,其实是贴身监视。这二人看去年纪不过十六七,人也端庄有礼,然而说话行事却是绵里藏针,恭敬中亦不乏矜持,而且似是身怀绝技,难探深浅。   她暗自叹气,果真是方出狼窝又入虎穴,如今不过是从阴暗沉闷的天牢转移到了精美雅致的别院,实际都是一样的笼子。不过是欠了些莫须有的银子,就把她囚在这,可若不放她出去,要如何还银子给他们?莫不是要扣住了她,去勒索千羽翼?   可是她始终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来自何处……不过,依他们敢于大白天去劫狱的壮举,怕是没有什么调查不到或做不出来的吧?万一勒索不成会不会撕票?   不对,她在天牢到时候没人通风报信,而现在……若是千羽翼知道她被困在这,一定会来救她的!   眸子顿时一亮,然而她急忙掩住激动,只捏紧了袖口。   二人见洛雯儿不再说话,只当她是明白人,于是好生安抚她坐下,上了红枣血燕,然后就服侍她沐浴。   原本是要带她去浴房的,可是目前身处陌生且吉凶难测之处,洛雯儿不敢多走动,于是便备了浴桶,她又借口不习惯人服侍将婉冰二人请了出去。   她也看出来了,这二人也不是真心要服侍她,只是奉主子之命,不把她看丢了就算万事大吉,所以现在她只能隔着透雕门看着二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的映在寒梅照雪的窗格间。   纵然这个时空不会有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机,洛雯儿依然仔细的搜查了一番,尤其检查了四壁……她担心这是一个特殊装置,就是打她这边看是正常的墙壁,而在“墙”的另一面看她,却是一片通透。   踩着凳子的她终于在墙上寻到一块黑色的指甲大小的不正常的突起。   摁了摁……坚硬。   撬了撬……有缝隙。   于是一鼓作气,寻了剪子,将这东西给剜了下来。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急忙将眼睛凑到那个新出现的小洞往里看……   黑。   瞧了半天,没什么异样,放心了。   可是折腾了这么久,水已是冷了。   唤人进来添水。   婉冰笑嘻嘻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呢,听说姑娘醒了,公子这便赶回来了……” ☆、146美人夜奔   更新时间:2013-02-05   “什么?”洛雯儿就要往外跑。   “姑娘还是……”   婉冰有些为难又有些笑意的睇着香柏木的浴桶。   洛雯儿瞧瞧自己一身脏污,在这样的盛夏时节似乎已然发了酵,时不时有怪味飘出,再看看婉冰一袭水蓝的清爽,不禁皱了鼻子……她什么时候这般邋遢过?   再想想那位公子的雪衣风流……   就算要谈判,也得有个庄重的姿态吧?否则会不会让人感觉她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在向他摇尾乞怜?   婉冰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微躬了身子,退至门口。   这丫头寻思什么呢?洛雯儿暗自好笑,虽然当日,那白衣人举止轻佻,可是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脏不拉几浑身怪味的女人产生兴趣?除非他是……花痴!   “对了,你们公子叫什么?”   “我等下人,本不能直呼公子名讳的,但若姑娘相问……”婉冰微抬了头,目光讳莫如深的望住洛雯儿:“公子姓莫,单字……习。”   ==========   当窗格外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时,屋内的灯光忽然无声的亮起来,撒下一片柔软的晕黄。   洛雯儿一惊,可是侧耳倾听,并无动静。   略略放了心,继续小心梳洗。   此番的香汤没有任何花瓣,只有据说能祛除晦气的柚子叶,小船一样漂浮在水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仅涤去烦乱燥热,亦让心情平缓安宁。   待出浴后,已是一身清爽。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随手拾了换下的衣物,当然自是不能再穿了。   凝了眸,纤指缓缓拂过……   淡淡的柔粉色,未被脏污沾染的地方依然浮着珍珠般的光。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身衣裙的样子,当时在浴室四壁的夜明珠下,它看去就像一片漂浮的染了霞光的云。   她还记得千羽翼说他最喜欢看她穿粉色的衣服,因为她便是一袭粉衣的来到他身边,所以第一次送她的礼物,就是一套粉色的衣裙……   指停留在纱罗上的细纹,忽的想起那夜他自水底冒出来,一脸无辜的对她说:“我只是想帮你洗澡……”   眼底发烫。   她抿紧唇,将衣物仔细叠起,于是便看到一旁备好的新衣。   细嫩的鹅黄,是轻盈的蝉翼纱,软软的堆在那,在烛影下,如一抹采撷下来的柔光。   她默默的穿上衣裙,坐在绣墩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想着一会见到莫习要如何交涉。   头发擦至半干,简单的绾了个髻,随手拾了根簪子固定,便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姑娘洗好了……”   婉冰二人转了身,眸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惊艳,然而转瞬归于平静,更加恭谨的垂了头。   训练有素,张弛有度,想不到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莫习竟是有如此的手段,倒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公子说请姑娘去找他,若是找到了,便答应姑娘一个心愿。”   这是什么状况?这个莫习在搞什么鬼?   不过这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诱惑。   “他在哪?”   “公子在园中赏月……”   ==========   既然是让她去寻,自是没有人带路,而洛雯儿穿过几道垂花门后,就立在重重树影下,迷失了方向。   月,时而在繁密的枝叶间露出一点光亮,又很快隐入云后。   四围,一片昏沉。   这样的天气,怎么适合赏月?这个莫习,分明就是没有一点诚心!现在倒好,她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她正自生气,然而莫名的,似是有一声带笑的叹息,随夜风而来。   就在她怀疑这不过是晚风捎来的树叶的低喃,便又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极远又极近,似在耳边,又似在梦中,若隐若现,忽即忽离,却是幽幽的连成了一根丝,在风中静静的飘着,于月下幻化出无数的淡影,终于织就了一匹并不瑰丽,但轻灵飘逸,韵致绵长的绸。   是笛音。   洛雯儿迟疑片刻,便随着这宛转悠扬略带几分深思的笛声,缓缓走出树影,穿过回廊……步子渐行渐快,她踩过小径,步过如玉带横架静湖的小桥,再次迈入一道垂花门。   就在她刚刚走进园子,笛声戛然而止。   她顿时立在当地,对着满园的树影,满眼怔忪。   仿佛又听到一声轻笑,笛音又起,此番却是极为欢快,连拔了几个高音。洛雯儿也不觉一路小跑,终于在最后一个高音即将结束之际来到那个极为悠闲的人身边。而此刻,那人刚好将笛子从唇边移开,轻轻放在桌上。   “找到你了!”   她有些气喘吁吁,又恨他故作声势,盯着那背影时,便不觉咬牙切齿。   “美人夜奔,所为何事?”   声音悠悠响起,似是无意,又似是戏谑。   不知为什么,洛雯儿只觉这个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可是眼下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你说了,只要……”   语气一滞,因为某人头也未回,只拾了搁在桌上的笛子随意一转,于是那碧绿的玉笛牵起了月光,勾出一道极为曼妙的烟。   是说若是没有他的指引她便无法找到他吗?于是前面的约定就此宣告作废?而她累得气喘吁吁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笑可悲又可怜?   她捏紧了拳头……即便那人不回头,她亦可想象他的唇角此刻一定勾着那大概叫邪魅,实际是不怀好意的笑。   “既是来了,不妨一坐。今晚月色不错,虽然你笨得可以,不过看在这月色的面上,说不准我心情好了,稍后就允了你的心愿了?”   洛雯儿最恨有人威胁自己,原本同这个人也没有什么瓜葛,可就是因为他顺手救了她……不过也没经过她同意,而今便好像成了他的私有财产一般,凡事都要受他挟制。   可她纵然愤怒,又有什么办法?刚刚在房中,她不是没有想过法子,可是不知为什么,眼前总会划过一张带着白玉面具的脸……其上点攥镶晶,边饰轻羽,华丽尊贵。   因为面具的遮挡,她根本无法看清此人的神色,然而却无端端的觉得他在关注自己,甚至能看出她心中所想,让她感到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思维,在他的注视之下,都无法遁形。   是她的错觉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 ☆、147公子如玉   更新时间:2013-02-06   她望着那个背影……   白衣胜雪,青丝如水。   只不过今夜的他没有束发,似是也刚刚沐浴过,一任黑发飘散,于是,她又闻到了那似亲切又疏离,似高贵又落寞的气息……水沉香。   他静静的坐在那,好像真的是在赏月,只不过今夜有云,弦月又本就暗淡,此刻恰在云影中穿梭,于他身上投下明暗,使得他看起来竟仿佛有几分遗世人独立的忧伤与孤寂。   只不过夜毕竟是慵懒的,于是搭在几边的敞袖闲散拂过,拈了仿若盛了月光的茶盏……再放下,却更添萧索。   几旁,是一张空的藤椅。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走过去,坐下。   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同他好好谈谈,然而甫一转头,忽的气息一滞……   他竟然没有戴面具,将极精美极清隽的侧脸展现她的眼前。   月光如水,仿佛极是爱惜的顺着脸庞的起伏缓缓流泻,又滑过他优美的下颌,沿着修长的颈子漫向精致的锁骨,再无声无息的淌下。他静静的沐浴在月光中,温润得如浸在柔波中的美玉。   她的目光却是随着月光逆流而上,重新落在他的脸上。   是因为水波浮动吗?她为什么在那本应放|荡不羁的眉宇之间看到一点幽凉?就像是……   他倏地偏了头……   月光仿佛一晃,那点幽凉骤然消失不见,只余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静而凉的看着她。   她的心神仿佛在这一时间为其所摄。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狭长,眼尾微挑,似暖还冷,似冰还柔,只交睫之际,似是将世间风华无垠江山尽收眼底,然而眸光微闪,万里风云又消失不见,唯一抹清凉静止其中,如亘古河流,缓缓流过,只余苍凉,只余了然。   淡淡一笑间,华艳万千,浅浅颦蹙间,清雅无边,然而当他微挑了一侧如同剔羽般斜飞入鬓的长眉,斜斜的睇过来时,又透着几分彻骨的邪魅,似是锁定了眼前人的心思,将其掌握手中。   她不觉精神一凛,眸光顿凝。   不过是这转头的瞬间,不过是这随意的一瞥,她怎么生出这么多的不可思议?   然而现在,他半边脸沐在光中,半边脸隐在暗处,的确是一种目眩神迷的迷离……   神思恍惚再恍惚,待最终回转之际,却见他唇角微勾,几分儒雅,几分戏谑,墨玉般的眸子凉而淡的回视她。   “在看我么?”   她有些尴尬,急忙扭过头,没好气道:“是,只是想看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因为这多余的解释似乎有点画蛇添足。   “是什么样子?”   而他忽的凑近了些,水沉香的气息淡淡的落在她脸上,密长的睫毛轻轻一闪。   她往后一躲,别开目光:“自是和别人一样。”   “别人?什么人?”他忽的眉心一紧,转瞬又笑,风华顿现:“听你的意思,我倒是个一直心情不错的人……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洛雯儿无从作答,她只觉得方才这番对话自开始就陷入没头没脑的诡异,竟是又被他牵着走了,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什么时候心情会好?”   “着急了?”他笑得魅惑,长睫微阖,长指拈了流光青玉盏:“不若你想个法子让我开心?”   “不会!”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火药味十足。   莫习倒笑了,几分认真,几分戏谑:“既是有求于人,还这般硬气……唉,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   “你……”洛雯儿顿时竖起眉毛。   “好吧,我们打个赌,若是你能赢了我,我便对你的要求无所不应,而若哄得我心情好了,或许也会应你一两件无关紧要之事……”   “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赌?”   “美人,你可听好了,无论怎样,都是你得利呢……”   洛雯儿沉下心思:“你想赌什么?”   “还没想好……”   “你……”   “美人,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莫习拾了夜光壶,缓缓为她斟了杯茶。   洛雯儿不肯动。   莫习一笑,拈了茶盏在唇边一沾:“如此,可放心?”   见洛雯儿神色微松,又唇角一勾:“我知你不过是想同我共饮一杯……”   “你……”   “不过,此杯却是饮不成了……”他垂了眸子,轻轻放下茶盏。   洛雯儿正在奇怪,身后忽然传来低语:“公子……”   洛雯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婉冰什么时候来了?无声无息,弄得跟鬼似的。然而再放眼一望,顿又吃了一惊……怎么都是婉冰,竟有六个?一字排开,立在树影重重的背景中,水蓝的裙裾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统一蒙上一层清冷,竟是连飘摆的方向、幅度和节奏都是一模一样。   指不觉紧紧攥住了扶手,然而目光却落在排在最末的一个“婉冰”身上……虽然她的神色与其他“婉冰”是一样的端庄恭谨,笑意得体,然而脑门上缠了条纱布,神色稍稍有些懊恼,又透着一点点的困倦,而后果真垂了眸子,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这一点点的不和谐却终于让她松了口气。   莫习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震惊,只似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然后六个婉冰便自身后鱼贯走来……收拾茶具,更换茶具,煮水,放茶……   洛雯儿发现她们竟是各司其职,而且有些环节简直精细得莫名其妙,比如一个人负责打开陶制的莲花茶罐,另一个人则用同样质地的小匙舀出茶叶,期间还有一人提醒:“公子说了,这锡兰醉脂放二十八片刚刚好。”   然后再一人负责将茶放入新置的玉光茶盏中。   还有一人就要添水,莫习长袖一挥,此婉冰便躬身退下。   好像刚刚发觉洛雯儿的惊异,不觉唇角一勾:“婉玉……”   一个“婉冰”出列,端正的福了一礼,笑盈盈道:“奴婢名婉玉,与服侍姑娘的婉冰、婉清乃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边是婉洁,婉玲……”   洛雯儿听明白了,原来这些婢女是八胞胎,分别以冰清玉洁玲珑晶莹为名,果真是清水芙蓉,剔透纯净。 ☆、148无懈可击   更新时间:2013-02-06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定在站在最末一位的婉莹身上。   莫习亦望过去:“婉莹,你的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睡得迷糊,撞到了山石上?”   众人便笑。   婉莹撅了撅嘴:“不是的,公子。婉莹今天本在屋里睡得好好的,突然那墙壁上的冷瓷莲花灯掉了下来,正砸中奴婢的头。奴婢以为有人加害,可是顺着小洞看过去时,却只见里面黑乎乎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众人自是也迷糊,可是莫习忽然大笑起来。   洛雯儿本是不明所以,但见莫习摇起扇子,还不停的觑自己。   她眨眨眼,忽的明白过来,登时两腮火烫。   “好了,你们先下去,让我同美人自在赏月。”   六人屈膝一礼,恭敬称“是”,只往后退了一步,就如影子一般隐入了夜色中。   洛雯儿惊奇的望着那片淡光铺洒的地面:“她们真的走了?”   “不忍心打扰我与美人,自是走了。”   洛雯儿咬住唇……看来依她的本事若要逃走,不啻于异想天开。   莫习仿若不见,只看似闲适的挑了玉壶,缓缓将水注入杯中。   茶叶打着旋的浮起又沉下,如舞者的衣裙旋转飘扬。   待水静,皆展开如盖,立在杯底,更似亭亭玉立的女孩。   香气徐徐悠悠,淡却醉人,且气息变换,初极浅,渐渐浓郁,于不经意间沁入心脾,竟让人感到由内到外都透着这种馨香。   “普通的茶,大多要二沸或三沸方能见其醇正,而锡兰醉脂却是一沸最见其妙,就像人与人,总是初见最好,总是不了解的时候最好,一旦深入,就像这茶,不是愈来愈涩,便是愈来愈没有味道。所以不如在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或者根本不去碰触,不再碰触……”   洛雯儿见他拈着茶盏,不似在同她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却仿佛别有深意。   她沉默片刻:“也不尽然。爱其茶,便不仅要爱它初时的芬芳,亦要爱它凋零的沉寂。或许它颜色渐褪,香味渐淡,然而它不曾为别人,而是为你奉献过它此生的最好,这便够了。”   莫习指尖一颤,意味深长的睇了她一眼,忽的一笑:“既是如此,不妨一同品味。锡兰醉脂,王宫亦不多见呢。”   洛雯儿见那长指将玉盏轻轻推至手边,犹豫须臾,端了茶盏。   茶水还冒着热气,茶盏却是触手温凉。   她暗叹此乃宝物,方将唇靠近杯边,就听莫习似在忍笑,见她睇过来,不禁大笑出声。   她不明所以,却见莫习悠闲的摇起了扇子:“你毁了我的冷瓷莲花灯,又砸伤了我的婢女,这笔账要怎么算?”   洛雯儿涨红了脸,忽然道:“不过,你的心情现在可是好了?”   摇扇的手一滞,随后合拢了扇子,仿佛懊恼般的轻敲着头:“对呀,对呀,我怎么忘了呢?”   旋即眸子一斜:“你果真了不起,能将本公子哄得开心的人物迄今为止还不多见。如此……我怎么能放你离开?”   “莫习!”洛雯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哎呀,哎呀,”莫习毫不以为忤,倒以扇击掌,万般赞许道:“敢于直呼本公子名讳的,你却是第一个,怕也是唯一的一个了。本公子向来喜欢收集独一无二的珍宝,所以……”   “你……”洛雯儿气得嘴唇发抖:“你到底想怎样?”   看着她的泫然欲泣,狭长的凤目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柔光。   莫习展了扇子,望向中空……月,正自云影中悄悄穿过。   “不过,我此刻当真心情不错,你不妨试着说说你的心愿,看我是否愿意帮忙。注意……”他微偏了头,背光的眸底意味不明,然而语气却是异常肯定:“与离开无关。”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洛雯儿赌气坐下,一时很想大哭一场。   “怎会?你与我,有太多的事可以说……”   他微微一笑,不待对上她的疑思,便看向那已然明亮的弯月,唇角勾起一线似戏谑又似落寞还有些犹疑的笑:“你,是谁?”   神思一怔,曾有个人,在寒冷的冬夜,携着夜灵星的幽光,向她走来,亦是这般带着迟疑与痛楚的问她……你是谁?   手拂向胸口……那里,正藏着他送她的夜灵星。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把我从天牢里带出来,却又不肯放我离开,既是如此,你不如再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想欠别人这个情!”   莫习扑哧一笑,轻摇纸扇:“你倒真让我有开心的本事。只是既已然救你出来,又怎好放回去?这就是你的心愿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来一往,你当是容易之事?你又要赔给我多少银子?”   “银子银子,你总要放我离开才能拿到银子!”   莫习又是一笑:“不急,只要你在,银子便在。”   “你不相信我吗?”洛雯儿捏紧了拳头,恨不能将他精美得无懈可击的笑打出一道裂纹。   “相信?”莫习好像是叹了口气:“你相信我吗?”   洛雯儿语塞,半晌方道:“你既是不相信我,留我在此,就不怕招来什么灾祸?”   轻笑:“我喜欢。”   对上洛雯儿的愤怒,唇角一勾:“只要我喜欢,什么灾祸都不惧。”   移目,望月:“名字……”   见她不语,以扇击案:“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亦望向那渐明的月:“洛云……”   他倏地转了头。   在这一瞬,洛雯儿在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看到怀疑、深思、欣喜、了然、意味深长等种种神色。她奇怪于一个人的眼里怎么可能在同一瞬间出现这么多种心绪,变幻得她以为他就要精神分裂,然而转眼化作一声大笑:“洛云……好名字!云……嗯,云……”   他眯了眸,折扇轻摇。而似是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一片云不知从哪飘了过来,再次遮住了中空之月。   周围一下子暗下来,而莫习也不再做声,洛雯儿坐在藤椅上,听着虫声四起,看着那旁边蒙在阴沉里却依然醒目的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忽然觉得恐惧。 ☆、149生意之人   更新时间:2013-02-07   “咳咳,说是要赏月,可是偏偏找了这么个多云的夜晚……”   “我喜欢。”   “月亮已经看不到了……”   “我喜欢!”   是因为这骤降的黑暗吗?他的声音怎么忽然变得冷冰冰的?   月,再次从云里游出,消瘦的玉颜时而拂过淡淡的云丝,仿若羞涩的少女。   “快月末了吧?”她盯着那弯弦月,忽而失神。   “嗯,廿七了。”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颤……六月二十七了,千羽翼,你在找我吗?你失去了我的消息,很正常,可是我,怎么也听不到你的消息?   她看向莫习,不知要如何提起千羽翼,却见莫习轻啜了香茗,将茶盏放置案上,于是那水面便浮起弯小小的月,莹润有光。   洛雯儿瞥了眼月牙,又看了看莫习,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人多是喜爱满月,因为它团团圆圆,却很少有人去赏弦月的,凄凄凉凉,总是不得圆满……”   笑:“当然,你怕是又要说……‘我喜欢’……”   莫习笑了,笑意如水涤过,濯去了一贯的戏谑与邪魅,现出玉一般的温润光华,然而或许是因了水波动荡,那眉宇间凝着一抹说不出的幽黯。   “弯月有弯月的好处……”他目光游离:“弯月时,可以盼望圆满,而一旦圆满了……”   他没有说下去,只微垂了眸,任风牵着发丝拂过脸旁。   于是水沉香的气息便悄然飘散,复杂而幽眇。   洛雯儿不觉有些困惑。   初见时,他一袭雪衣,上下翻飞,虽潇洒利落,然而更像耍帅。他言语轻佻,唇角常挑着戏谑,更是笑意邪魅,神色暧昧,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登徒浪子。而现在……   风止,发丝飘落,静静的搭在他肩上,掩去了精美的侧脸,仿佛亦掩去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寂寞。   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一句疑问便这样脱口而出。   发丝轻扬,重露出戏谑的唇角,然而眸底的神色却晦暗不清,那华贵与清雅的矛盾亦沉默其中。   她只听他语气淡淡:“生意人。”   生意人?   或许吧,什么都算计得精明,什么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得失,只不过……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莫习忽然打断了她的失神。   洛雯儿站起身,默默的往前走。   月光又在云影里穿梭,她便只低着头,看着地上一长一短的影子忽隐忽现,隔着三尺之距,徐徐移动。   她盯着影子,不由得想起那个草原之夜。   那夜,她沐浴完毕,千羽翼牵着她的手来到一片神奇之地。   那里,有无数飞舞的幽蓝,仿佛天上落下的星星……   她抬头仰望……今夜,只有云……   虫声,夹在脚步的窸窣中,寥落幽寂。   “云彩……”   她听到莫习在身后低语。   重新抬了头,却见云尾稀疏,恰好扫过月影。   “我是在叫你……”   修长的影子忽的走近。   她惊惶的回头,却见他恰好走到面前。   未及反应,他宽敞的袍袖便拂过她的耳畔。   她在淡淡的充满矛盾与复杂的水沉香气息中略一愣怔,便听他道:“还是这样好看……”   洛雯儿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秀发已翩然滑落。   摸了摸头,方知他那一个动作,竟是抽去了她束发的簪子,而此刻,那人倒似无事人一般往前去了。   顿时大怒,正欲追回,可是那人手一扬……一道暗光翻了两翻,径直落入草丛。   “这簪子太丑,过几日我送你个新的。”   忽止了步,微转了身子,唇角勾着一丝邪魅:“不过你要还银子给我……”   无耻!   果真是生意人,都算计到骨头里去了。   洛雯儿咬牙切齿,不过转转眼珠,忽然疾步追上。   “你不肯放我走,我要怎么拿银子给你?而且我留在这,吃你的,穿你的,岂非又是一笔开销?”   莫习看看她,蓦地一笑,竟出其不意的拍了拍她的头:“你自是还有别的用处,暂时能抵一部分开销。”   她强忍怒气,问道:“什么用处?”   他低了头,如水青丝恰到好处的擦过她的耳边:“暖床……”   ==========   洛雯儿翘着脚,努力的要去摘枝头那朵广玉兰。   其实她考虑过爬树,不过想起那八个神出鬼没的“婉冰”,她打消了念头。可是既然她们会随时出现,怎么还不现身来帮她的忙?而若是她们不在身侧,怎么她一有逃走的举动,她们就像原本便藏在空气里一般渗出来了?   婉莹倒是路过了。   她之所以能认出这八个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其中之一,全是因为此女经常是一副梦游状态,她有次甚至看到此女走着走着忽的站住了,半晌不动,待她过去看时,竟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某个婉冰曾经解释道,婉莹是她们八个中最小的,娘亲费力生下她们时,她们七个都在哭叫,唯婉莹默不作声。娘亲以为她挂了,却不想接生婆倒拎起来拍了拍,说这娃只是睡着了,然后她便成了姐妹中最“省事”的一个。   婉莹刚生下来时,比只耗子大不了多少,大家都以为她是先天不足,也便护着她,就连公子亦不曾苛责她,于是她便愈发养成了懒散的脾气,所以方才即便见到洛雯儿在费力,也只是打了个呵欠,便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洛雯儿因为此前不小心砸伤了她,自是理亏,便不敢劳烦她,只得搬来块石头,踩在上面继续奋斗。   眼看着就要够到了,一只修长的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视线内,只轻轻一下,那朵半开半闭的广玉兰就落在了那只手中。   姿态优美的花,形态优美的手,相得益彰,端得让人移不开眼目。   她的目光只盯着那花与手,冷不防一脚踩空……   “小心……”   她急忙从那怀里挣出来,却见莫习只是温和的笑笑:“这满树的花,为何偏偏要这一朵?”   “我喜欢!”   抢过他手里的花,没好气的回了句,却恰恰是莫习常说的话,惹得他轻笑出声。 ☆、150出去见人   更新时间:2013-02-08   他摇着扇子,环顾四周,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花开得再好,毕竟是囿于一小方园子里,哪有外面天高地远,阳光明媚啊。”   洛雯儿在身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消失了七日,自是游山逛水的玩得开心,而她却是被莫名其妙的囚在此地,如今说出这话,是故意要气她么?   莫习恰好回了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怒气冲冲,只笑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真的?”她当即失声惊叫。   他点头,笑意微微:“但是你也不要想着可以借机逃走……”   见她沉了脸,唇角不觉勾上一抹温软:“云彩,过来……”   她站着不动。   “你若不过来,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这是威胁吗?   她不喜欢。   可是她必须接受,因为那日,她被逼许下“你只要不要我暖床,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誓言。   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莫习拿了她手中的广玉兰,敞袖一拂……   “干嘛?”   她方一躲,就见他虽是笑着,然而目光却充满了阴险……   “你既是不同意暖床,便要记住你方才的话,否则……”   无奈,她只好站着不动,一任他将花簪到她发间。   如果截去此前的所有,但这般看过去,这将会是多么温馨的一幕?当然,亦须忽略洛雯儿暗自在袖中攥紧的拳头。   莫习……她暗恨,若有朝一日我翻了身,定要揍你个满地找牙!   “好了,”莫习当是不知她的腹诽,兀自欣喜道:“现在可以出去见人了。”   ==========   一行人,莫习,薛郎……就连老吴都出现了,裹着洛雯儿大摇大摆的行进在街上。   这里是闹市,贩卖瓜果梨桃与胭脂水粉的掺杂在一块,米铺与肉铺亦是比肩相邻,旁边还摆着棺材铺,边上还有个绸缎庄。他们方走到一家酒馆门口,就听到鞭炮骤响,人群喧闹,却原来是一个首饰店开业。   看起来无涯百姓的生活过得确实不错,只是这些店的安置……是不是太乱了点?还有这些装饰,摊子上的东西……好像都太庸俗了些。   这工夫,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过来,行了礼,恭敬道:“莫公子,小店开张,还请莫公子去吃杯喜酒。”   莫习笑了笑,折扇一展,老吴则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店铺开张,大吉大利。”   中年男子连忙推辞,竟是红了眼圈:“若不是公子,小的至今还在街头乞讨,这双能干活的手怕是早给人踩断了,哪里有今天?小的感激公子尚来不及,公子竟然还要……小的愧不敢当啊!”   “你能有今日,全是仰仗自己的本事,只可惜了这双巧手,却要委屈在这种地方,实在是……”   中年男子连连摇头:“公子之恩,小的没齿难忘。小的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养活一家老小,平安度日就好。”   莫习便敛了笑意,神色渐渐凝重。   老吴急忙道:“不仅能平安度日,还能福星高照呢。”   边说,边觑着莫习的脸色。   那中年男子亦是有眼力见的,忙道:“还请公子上去吃杯喜酒……”   莫习微微一笑:“心意领了,稍后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中年男子还要相请,却听莫习笑道:“若丁老板实在要还我这份情,不妨为我打样首饰如何?”   “什么首饰?莫公子但说无妨。”   莫习便睇向洛雯儿。   其实丁子峻早就瞧见莫习身后跟着位女子,只是碍于礼节,不好多看,此刻望去……   洛雯儿皱了眉,这位丁老板是得了什么后遗症吗?怎么嘴角直抽抽?   不过细想方才一路走过,路人均是把视线投向了身边这两位帅哥,当然也顺便把她捎带了,结果均是一副被惊吓了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长得是算不错,但也没漂亮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吧?莫非是……   她擦了擦脸,没蹭下什么异物。摸了摸头顶的广玉兰……虽然这花很漂亮,然而朵太大,插在发髻上可能有些夸张,跟顶着个碗似的,但也不至吸引这么高的回头率。再看那三人,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样子,难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睇向丁子峻,但见他已然收了目光:“但不知姑娘是喜欢簪钗,还是珠链,抑或是镯子?”   “簪子吧,”莫习倒替她做了决断:“要能衬得上这位姑娘的品貌,譬如这朵广玉兰……”   洛雯儿看到丁老板又朝自己看了一眼,抿紧了嘴,那黧黑的面庞竟是渐渐红了。   “不知公子现今住在何处,待小的做好,就给公子送去……”   “不必了,三日后,我让老吴到你的翠玉斋去取。”   二人又寒暄几句,丁子峻便千恩万谢的去了。   “洛姑娘,你发了呀!”老吴一待丁子峻走远便惊呼起来。   见洛雯儿皱了眉,他连忙凑到跟前:“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待洛雯儿发问,他便摇头晃脑道:“丁子峻,盛京……哪怕是整个无涯,甚至是元玦王朝,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下第一巧手。无论桌椅板凳,案几榻床,经了他的手,皆是巧夺天工。尤擅做首饰,那雕出来的玉花,竟能昼开夜合。曾几何时,多少名门望族淑媛贵女一掷千金,就想要他亲手做的一样首饰。可他倒好,仗着全天下这独一份的手艺,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竟然连礼部尚书的帐都不买,结果呢?”   他摇摇头,却没看到洛雯儿在听到礼部尚书这四个字时脸色微微一变。   “啧啧,礼部尚书的千金指定要丁子峻打一套头面,因为要出嫁嘛。尚书夫人就拿了丁子峻一家老小进行威胁,丁子峻无法,只得入了尚书府。怎奈头面做出来了,尚书夫人在查对工料时,说丁子峻偷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猫儿石,要他交出来。可是他怎么交得出来?于是就拖到大街上打,专打手……那可是他赚钱的宝贝啊,这以后可怎么活?却也有人说……” ☆、151遇人不淑   更新时间:2013-02-09   他压低了嗓门:“尚书夫人就是要打残他,这样不仅绝了他的生路,他们手里的这套头面就是独一无二的,将来……”   叹口气:“只可怜了丁子峻,被打得十指如泥,筋都断了。还是我家公子路过,救了他,又舍了雪陵国千金不换的雪域断续膏给他疗伤。怎想伤得太过严重,也只能恢复个七成。而他的家产自也被没了,一家老小只能在破庙里忍饥挨冻。还是公子出了银子,给他们置办了安身之所,又帮他开了这个店……”   洛雯儿怀疑的看了眼莫习……他有这么好心?   “你别看这里乱,这的确是盛京的下等之处,却是安全,上等人是绝对不会到这来的。”   老吴煞有介事的环顾下周遭的热闹,随手抓了只梨,又极其潇洒的丢给小贩一个铜钱,吭哧啃了一口:“你也别看丁子峻就剩下七成手艺,只要那簪子上刻上个‘丁’字,包你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老吴,这话你可是说错了。”   洛雯儿回了头,却见莫习摇着扇子,雪衣翩跹的走上前来。   “簪子是我的,”回头冲洛雯儿邪魅一笑:“只是借你戴而已。”   洛雯儿撇嘴……我才不稀罕!   “不过既是借你了,你可得付我租金。”   什么?洛雯儿瞪大眼睛:“喂,那天你丢了我的簪子,理应陪我的!”   “我丢了你的簪子?”莫习扇子一停,做回忆状,然后一指老吴:“你看到了?”   老吴只顾着吃梨,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看到了?”   薛郎的面无表情让你觉得你永远也别想从他嘴里得出任何答案。   “你瞧……”莫习极是无辜的一摊手。   “你……”洛雯儿咬牙切齿:“算了,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莫习悠闲的摇起了扇子:“那是给你做的,就得你戴,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我也不算你太贵,一个时辰两钱银子,每天至少戴……八个时辰。老吴,你给算算需要多少银子?”   “一个时辰两钱,两个时辰是……”   无赖!   骗子!   混蛋!   洛雯儿看着那三人扬长而去,莫习的背影尤为得意,一时恨不能将他抓过来咬上几口。   还说什么见义勇为,那工夫怕是吃错药了吧?没准是等着丁子峻做大,然后将人家的财富一举收入囊中,凭着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头,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无利不起早的铁公鸡!   正要追上去,忽的灵机一动……   ==========   “公子,公子……”   老吴拿胳膊肘拐拐莫习。   莫习回了头,但见熙攘的人群中哪还有洛雯儿的影子?   ==========   “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大点声……什么?”   五十多岁的老汉站在梨摊旁,单手拢着耳朵,直着嗓门大喊,弄得许多人都看过来。   洛雯儿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又是做口型,怎奈老汉就是不明白,让她深刻感受到了什么是“遇人不淑”。   “姑娘,你别蹲筐里啊,你把我的梨都压烂了……”   于是众人便看到摊子底下“蹭”的窜出位女子,满脸通红,横眉怒目。   莫习笑得眉眼弯弯,摇着扇子走过来。   “老吴,看看压烂了多少梨,算我的!”   老吴这边拿银子,老汉那边千恩万谢,然后洛雯儿便对上莫习的目光。   不用他开口,她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这笔账,自是要算到她头上!   “来来来,让开!让开……”   街口忽然来了几个官兵。   洛雯儿当即心一惊,立刻躲到莫习身后。   莫习本是微翘的唇角漫开一抹温软,有意无意的动了动身子,并不壮硕的身形却是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咣咣咣……”   官兵开始敲锣:“大家都看着点,这是天牢逃出的要犯。举报者,赏银五十两;活捉者,赏银一百两;弄死了……待验明正身,再行赏赐……”   洛雯自莫习的衣缝中看到那几个官兵往墙上贴了几张纸,然后又拿着一沓纸往这边走来。   “老头,你刚刚嚷嚷什么呢?你看到个什么女子?”   老汉依旧拢着耳朵,大声道:“官爷,您说什么呢?我听不见……”   官兵白了他一眼,一转身……   都怪莫习长得太过惹眼,结果那家伙直接就朝他过来了。   “身后什么人?”   “贱内……”莫习温雅的笑容忽的一拧。   “出来!”   洛雯儿松开掐住莫习后腰的手,磨磨蹭蹭的走出来。   官兵本正要打开手中的纸卷,见了她,顿时皱了眉,又瞧瞧莫习,脸上表情诡异。   莫习倒笑得和善,拱手道:“见笑,见笑。”   洛雯儿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通缉令与自己无关,登时松了口气。   官兵已经去别处询问了,莫习收了目光,睇向洛雯儿:“你掐我干什么?”   “谁让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贱内的妹妹’……这是胡说八道吗?”   “你……”   “谁让你不听我说完?莫非……”他蓦地凑近了脸,笑意暧昧。   洛雯儿一把推开他,怒冲冲的向前走去。   莫习哈的一笑,摇了扇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却是不见,老吴正严肃的望着他,一脸深思。   稍后调回视线,打算和薛郎会上一眼,然而薛郎亦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这个死木头!”老吴跺跺脚,亦急忙跟上。   墙上贴了通缉令,众人纷纷围上去看,洛雯儿也好奇是瞅了一眼……顿时脑中一空。   一共四张通缉令,皆是她的模样,边角还扣着个鲜红的大印,赫然刺目。   众人正对着上面的人像指指点点。   他们说的什么,她已然听不清,只见有人望过来……   她扭头便走,结果正扎进赶过来的莫习怀里。   莫习止住她的挣扎,抓着她不动声色的立在原地,貌似认真的欣赏着墙上的人像,自言自语道:“这是谁画的?不大像啊。眼睛小了点,鼻子扁了点,嘴巴还大了些……这两边的脸怎么还不对称?”   点评一番后,又摸着下巴,煞有介事:“云彩,待回去,我给你画上一幅,咱们把这个换下来,好不好?” ☆、152卖身吧!   更新时间:2013-02-14   洛雯儿又惊又吓,然而根本无法挣脱莫习,而且她发现,人们纵然议论纷纷,纵然也会睇向他们,可是……仍旧转过头去,继续指点。   这是怎么回事?   莫习终于把她从人群里拖出来。   一到僻静处,洛雯儿一把甩开他:“凭什么只是我?你……你……”   她点着莫习和薛郎,再一指老吴:“还有他,怎么都不在?”   莫习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她记起来,当时他是带着面具的,然而薛郎呢?就算放过劫狱的,老吴可是有人命在身的。   “老吴不过是死了个病人,况且还是病人不遵医嘱,而你的罪名就大了。老吴,她犯了什么罪来着?”   “禀公子,是‘损坏国主御轿’之罪!”   “这算什么罪?”洛雯儿反驳:“不过是坏了顶轿子,也没有砸到他的人。什么烂国主?小肚鸡肠,只会随便抓人……”   “怎么是‘随便抓人’?”老吴跳起来:“若是随便,天牢怎么会空着?”   “若是不随便,怎么会抓我进去?”   莫习拿扇子隔开争执的二人:“你的事与是否‘随便’无关。‘损坏国主御轿’之罪,说小不小,说大却着实大,搞不好就是个刺客的罪名。行刺国主……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杀头之罪!而你刚才所言,乃谤讪之罪,同样要杀头!”   见洛雯儿白了脸色,扇子摇得更为得意:“其实老吴之所以没有‘榜上留名’,完全是因为老吴是我的人,而我与薛郎……”   收了扇子,靠近:“你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为什么……”洛雯儿忽然噤声。   莫习一笑:“你欠我的银子还没还,难道还要我往里搭银子?”   洛雯儿顿觉气短,嗫嚅半天方道:“我本人就是银子。”   “说得没错!”莫习以扇击掌:“老吴,拿她去换银子!”   老吴立即就要动手。   “慢着!”洛雯儿急道:“按照上面的说法,即便活捉了我,也只有一百两银子,而这些日子……我好像欠了不止一百两吧?”   心里却暗恼,自己怎么就值这么点银子?   “无妨。薛郎,老吴,你们再去做几件大事,把脏水都泼到她身上,这身价很快就涨起来了……”   “莫、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恨不能一把掐死他的人?   莫习笑眯眯的转了身:“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咱们的债不仅可以一笔勾销,就连你的罪,我也可以帮你洗清……”   “什么法子?”洛雯儿亮了眼睛。   他凑近一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专注得她能够看到那双凤目里的小人儿的满脸期待。   他的眼睛很美。   这么多日来,除了那次月下相会,她是第二次这般仔细的看过这双眼睛。   如墨玉浸润水中,总似笑意微微,却又在不经意间划过一道冷光,似深思,似怀疑,又似痛楚,可是速度极快,快得让人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好像很喜欢笑,一旦笑起来,便尽掩了眸中神色,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洛雯儿最常看到的,是他斜挑了眸子,就那么睇过来,清雅与华艳交错,极是魅惑,然后再唇角一勾……   不能不说,洛雯儿虽一向自恃定力强大,亦屡有失神,更不要说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瞧这一路上,他简直是踏着少女们的芳心在前进。   此刻,他微微一笑,眼尾流星一闪,顿令洛雯儿不自觉的抓紧了裙子。   然后便见他薄唇轻启,犹如梦幻般的吐出三个字:“卖身吧……”   ==========   什么?   而莫习犹自不知死活:“只要你是我的人了,从今以后,我便承担你的一切,而你欠的诊费,也可一笔勾销,就连你现在犯下的罪,我也能帮你洗清。但既是我的人,便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往东不能往西,让你劈柴不能担水,让你洗衣不能做饭,让你铺床不能叠被,让你……剩下的我再想想,反正你既是我的人了,总该让我满意不是?你看怎么样?”   洛雯儿忍了半天,终于爆出怒吼:“色狼!”   “大胆!”老吴跳了出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莫习仿佛吓了一跳,似是过了半天才回味过来,不禁哑然失笑:“我说的是让你签了卖身契,就像薛郎和老吴一样,不但可以包吃包喝包穿包住,每月还有月钱可以领,你是想到哪去了?”   洛雯儿气得脸通红,半晌方挤出一句:“你休想!”   莫习顿露出一脸无辜加无奈:“既是不肯,就算了,我只是想借此免除你的一切欠账。看来,人家不领情啊。唉,如此,只能陪着你去逃亡了……”   “用你陪?”洛雯儿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要你肯放我走,欠下的钱一定加倍奉还!”   “唉,我是生意人,并非赌徒。放你走?万一是肉包子打狗呢?”   莫习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跟着走了。   身后的老吴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薛郎说道:“将话说得那么暧昧不清,谁知道到底是要人家卖的什么身?主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薛郎也没有心情听,径直往前去了。   ==========   于是,洛雯儿在三人的陪同,或者是监护下开始了光明正大的逃亡生涯。   所奇怪的是,大街小巷可谓贴满了她的通缉令,而人们依旧愿意先看两位帅哥,再捎带着瞧她一眼,然后浑身颤抖,可就是没有人把她抓去领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庆幸,然而更多的是心虚。而莫习虽说是陪着她逃亡,却是自己逛得自在,时不时的停下来询问某样东西价值几何,十足的生意人模样,可是他什么都问,毫无重点,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一路下来,她已是累得腿酸,可是莫习依然乐此不疲,此刻又立在一家米铺门口,抓了把大米仔细看,口里问道:“这米多少钱一斗?”   “六文钱。”   洛雯儿至今仍不知这个时空的物价,却见莫习唇角现出笑意,老吴也凑上去拍马,说什么“王上治国有方,米价又便宜了,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了”。   王上也不在这,你拍什么马?难不成那小贩是王上的耳目? ☆、153给她出气   更新时间:2013-02-18   洛雯儿活动活动微痛的脚,目光一转,落在薛郎身上。   薛郎一袭深蓝衣袍,影子般的跟着他们,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更不像莫习和老吴一样欺负她,她不觉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或许他是个正义之士,而自己有没有可能借助他摆脱莫习的掌控呢?   用什么?   美人计?   这工夫,薛郎似是看到了什么,微低了头。   洛雯儿头一歪,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打这个角度看薛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让开,不想活了?!”   “滚开,快滚开!”   一阵马蹄车轮声伴着阵阵怒吼挥舞着狂鞭嚣张而来。   不知是因为太过出神,还是那车马过于迅速,待洛雯儿闻声望去,一个黑影已然冲至面前。   惊叫四起,她尚来不及反应,身子忽的一轻……   待定下神来,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并数匹骏马飞驰而去,车厢左下角的徽记刹那划目而过。   金色,于正午的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刺得人眼底生痛。然而在那一瞬,她依然看清了那个字……翼。   脑子霎时一空。   可也便是这一空之际,车马均已远去,而她,竟不自觉的追出了几步……   翼王府……千羽翼……   千羽翼……   “是翼王府的马车……”   “是翼王妃……”   “哪位翼王妃?不是两位吗?”   “还能是哪位?试想整个盛京,还有谁能够这么猖狂?”   “嘘,你小心着点……”   “我怕什么?这么大岁数了,又孤身一人。本还有个小孙子,可是去年就被她的车给……”   “唉,别提了,谁让人家出身世家,又是郡主?咱好好活着,做点善事,等到来世,也投生个世家……”   “呸!这年头,我是没看过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当真有因果,她怎么还不变猪变狗?”   “算了算了,咱就活个心安吧。再说,你这一年到头能看到她几回?想想另一个翼王妃……好像自打成亲就再没听到过动静,八成是早叫她给祸害死了……”   “唉,翼王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   “嘿,你觉得不好?翼王娶了郡主,那才叫如虎添翼。我说老王,若是五姓世家之女非要嫁给你,你娶不娶?”   “我哪有那好命?”   “你看,这人都是现实的不是?”   ……   众人说着便散了,唯有洛雯儿立在当地,看着远处那早已静寂的尘土。   “……雯雯,我要娶你!我要迎亲的车队从东昌排到西和,再穿过浮闾长街;让花瓣和金粉像禹城的雪花一样连绵不断,堆满每一条街巷;我要让盛京的百姓齐齐为咱们欢庆,到处张灯结彩,夜不宵禁;我要摆百日的宴席,让风华江都变成美酒飘香。雯雯,我要让你成为无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当日之语还言犹在耳,可是千羽翼,这场盛大的婚礼,你到底给了谁……   “云彩,”莫习走到她身后,语气轻轻,少有的没了戏谑:“我们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转了身……   人都是现实的……没错。千羽翼,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现实,所以……   当初我被鸳鸯族掳走,当初我莫名其妙的被关进陵墓,亦是困难重重,你却找到了我,而今,我就在盛京,可是……   “云彩……”   她回了头,但见莫习正神色犹疑的望着她:“你和翼王府……”   她陡然怒了:“我和翼王府什么关系也没有!”   不知是在赌气,还是怕牵连到千羽翼,总之这一句忽然脱口而出。   然后便见莫习笑了,摇着羽扇,轻声道:“没有便好……”   她也不知这到底有什么好,反正现在就是生气。   她一甩袖子:“我要买东西!”   莫习笑道:“好……”   猛的回了头:“计你帐上!”   依然笑:“好……”   “那个……”忽然有些心虚:“将来我还你……”   笑得更开心:“好,不过要付利息的。”   “好!”   让他总欺负她,就花他的钱,没准他承受不住,很快就求着她让她走了。就算他一直扣着她,等到千羽翼来了,自是会还他的钱。   想象千羽翼看到一笔天文数字的欠账时的神情,她忽然涌出一股快感……谁让他把她丢下不管的,却只顾着……   鼻子一酸,她急忙眨眨眼。   可万一,他一直不出现……   心里忽然空起来,任是眼前如何喧闹也无法填充其中的一角。   她冲到就近的米铺前:“我要十斤大米!”   “洛姑娘……”老吴蹦过来阻止。   莫习扇子一竖,拦住了他,笑道:“装起来。”   目光一扫,看到一只不起眼的箱子里装着白面,当即又要了十斤。   老吴跳起来:“洛姑娘,那是下等人吃的东西……”   洛雯儿好像根本没听见,只是不停的要这要那,莫习则全部买下,让伙计将东西分门别类的装好,然后叫来老吴:“背上。”   “啊?”老吴的八字眉顿时一塌。   洛雯儿见各色包裹均压在了老吴身上,老吴躬着腰,活像神话戏曲里的龟丞相,不觉想笑。   谁让他没事总挤兑她来着?   老吴苦着脸,不停的瞄薛郎。   然而薛郎正义凛然,目不斜视。   “哼,主人带着一只驴和一匹骡子上路。驴驮了许多东西,让骡子帮忙分担一下,骡子不干。结果驴累死了,主人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骡子的背上,还有那只驴子……”   洛雯儿明白这是老吴在开导薛郎,怎奈薛郎面不改色,只薄唇微动:“你是骡子!”   摇扇前行的莫习忽然大笑起来。   “你……”   老吴本想怒指薛郎,怎奈腾不出手来,只能恨恨道:“你等着!”   然而老吴毕竟年岁大了,让一个老人家背这么多的东西的确让人于心不忍,可莫习竟是视而不见,薛郎也毫不动容。   洛雯儿有些过意不去了,准备帮他拿一两样。   “别别别,洛姑娘,你可别伸手。”老吴躲闪:“这是小老儿罪有应得啊。唉,洛姑娘,你可要记得公子的恩德啊……”   恩德?什么恩德?这些银子我又不是不还了?   洛雯儿的气又上来了。   老吴看着洛雯儿又跑向另一家店铺的背影,摇了摇头,偷偷睇了眼莫习,小声嘟囔:“不就是因为我说了她几句吗?不就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吗?所以拿我来给她出气。也不知她将来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倒要拿什么来给她出气!” ☆、154满载而归   更新时间:2013-02-18   大约半个时辰后……   “薛公子,真是麻烦你了。”   薛郎一只胳膊夹着个半人高的五彩冰梅蝶纹瓷瓶,里面还塞着各色的小玩意。一只胳膊下塞着竹根雕松树罗汉像,背上是床头的雕花横屏,另又捆了几匹据说是目下时兴的迷离繁花丝锦……花色是莫习自作主张选的,粉绿鹅黄,鲜嫩而不俗媚,不能不说,还是挺有眼光的。   头顶是一个盆……这绝对不是洛雯儿要买的,她想要的是盆里那只白胖胖的鸭子,但是没有地方放了,于是便弄了个盆,拿绳像系帽子似的捆在薛郎脑袋上,再把鸭子放进去。   鸭子居高临下,一路上嘎嘎高叫,成功的引来不少目光,令老吴万分的幸灾乐祸,若不是胳膊腿都占着,八成就要手舞足蹈了。   薛郎不知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丝毫不以为意,始终是面无表情,如同泰山一般,无论给他加上多少重物,多么古怪之物,他依然风姿笔挺,泰然自若。   洛雯儿倒过意不去了。   这么热的天,薛郎就算铁打的,也被晒出铁珠来了,她只得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再拿新买的素花纨扇给他扇风。   老吴瞅瞅这边,再望望前方似乎依旧兴致盎然的莫习,嘀咕着:“快别扇了,越扇越‘热’啊……”   “薛公子,方才谢谢你救了我……”   方才,在翼王府的车马呼啸而来之际,是薛郎就手拉开了她。   老吴掀了掀眼皮儿,见那摇动的折扇似是一滞,然而继续摇动。   “薛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薛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如果比我大的话,不如……以后我就叫你薛大哥吧……”   没有水,老吴却差点呛到。   他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薛郎……   “莫公子……”   洛雯儿分明是首次对莫习用了敬称,可是莫习连脚步都没有慢上半分。   “莫公子,我们雇一辆车吧?薛大哥太累了……”   我也太累了,老吴心里道。   “浪费!”莫习头也未回,果断回绝。   “计在我账上……”   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啊,老吴暗道。   “不好!”   前面那人则更加干脆的拒绝,然后便定住脚步。   只见那雪白的袍摆蓦地一飘,缓缓静止。烈日下,竟是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诡异。   惨喽!   老吴暗自欢呼,不免幸灾乐祸的瞥了薛郎一眼。   洛雯儿只见莫习一袭雪衣,不染纤尘的立在一家店门口,风度翩翩的回了头,对她粲然一笑。   “云彩,你看这口缸如何?”   ==========   婉莹本是迷迷糊糊的路过垂花门,无意往外看了一眼,睡意顿消。   “公子……薛,公子?啊,快来人啊!”   冰清玉洁玲珑晶皆赶了过来,一向端庄得体训练有素的举止刹那丢到了九霄云外,齐齐大惊失色:“薛……薛公子?!”   众人急忙把薛郎从大缸里解救出来,又接过他胳膊下的各色物件及吊在胸前的鸭子。   薛郎衣袍发髻皆微有凌乱,但冷血气质不改,令人钦佩。   “哎,你们……你们怎么不说帮帮我啊?”老吴声嘶力竭的叫。   虽然因为那口大缸,薛郎背上的屏风转移到了他身上,他也觉得开心,还说什么“能者多劳”,可是现在……   “你们这群见色忘义的丫头!”他恨道,继续叫:“谁来帮帮我啊?”   没人理他,众人只是围着那口大缸。   直径半丈,半人多高,导致方才婉莹只看到一口倒扣的巨|物在半空移动,若不是莫习和老吴在旁边,若不是下方有半截深蓝色的袍子在飘摆,谁能承想在里面的那个是薛郎?   “公子,这个大缸要用来做什么?”   婉冰摸着粗糙的缸壁……这个东西又笨又重又丑,与整座宅邸的精致优美是彻头彻尾的格格不入嘛。   “养鱼!”   莫习神色优雅,风度翩翩的自敞袖里取出一只小盅,打开……   “咦,这么小的鱼?”   “红色的,瞧它的尾巴……”   “呀,它的脑袋上怎么还长了那么多包?”   洛雯儿翻了翻白眼,她还记得莫习初次在满盆的锦鲤中看到这么一条狮子头时,顿时拿扇子指着金鱼,惊道:“这满脑袋的包莫不是跳龙门的时候磕出来的?”   莫习是生意人,宅邸可谓无所不有,然而他亦是觉得此物新奇,看来,在这个时空,金鱼还是个稀罕物。   “可是公子,你怎么只买了这一条鱼?这么大的缸,它多孤单啊……”   况且若是要养鱼,莲花池不是比这缸还大?   洛雯儿再翻了翻白眼。   其实这缸根本不是她要买的,是莫习强迫她,还非要把银子记她账上。   在钱的问题上,莫习总是机灵百变,舌灿莲花……当然,他好像无论在哪方面都这么“出色”,结果她自是败了。   而为了让这个大缸物有所值,莫习便顺手买了这么一条小金鱼……   “不孤单。”莫习笑眯眯的摇着扇子走过来:“有洛姑娘陪着呢。从今往后,这条鱼就归洛姑娘照料,若是死了,伤了,皆要按原价的十倍……不,百倍赔偿!”   “为什么?”洛雯儿瞪起眼睛。   “因为我买了这条鱼,已经对它有了感情,若是它出了事,岂不是伤害了我的感情?”   这就是古代的“精神损失费”?   “我笨手笨脚,说不准哪天真的‘伤害了你的感情’,如此你完全可以找别人照顾它……”   莫习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花我的,怎可一点事也不做?我岂不是要赔死?”   “我将来会还你……”   “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   洛雯儿方要反驳,然而……   将来……是什么时候……   她垂了眸子,再不做声。   莫习本打算继续调笑,见此情景,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   向着那边的热闹摇了摇扇子:“还不把东西归置一下?婉冰婉清,送洛姑娘回房……”   八姐妹立即散开,各忙各的,婉冰婉清亦笑着走了过来。   然而笑容忽然凝住,旋即惊叫道:“洛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155与你成交   更新时间:2013-02-19   自从四人进门,姐妹们先是被一向面如冰霜今日却这般搞怪的薛郎惊住,然后又见了一条怪模怪样的鱼,还要忙着和老吴斗嘴,谁也没有注意到洛雯儿,这会一见,顿时花容失色。   “是不是晒伤了?”   “这么热的天出去,也不说打把伞……”   “洛姑娘,女人最宝贵的就是这张脸……”   “是啊,无论再怎么好看,终归是要保养的……”   “天啊,这么严重,也不知几天才能养过来……”   二人唧唧喳喳,弄得洛雯儿莫名其妙。   她摸摸脸……没什么灼伤的感觉,而且她一向是最耐晒的。   见她迷糊,最爱美的婉清忙解下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洛雯儿接过一看……   “莫、习!”   莫习方转了身,便见一物亮光闪闪的迎面飞来。   手刚接住小镜,洛雯儿便杀至眼前:“你到底想怎样?”   她记得临出门时,二人唯一的近距离接触就是莫习给她簪了朵花。当时,他的袖子拂过了她的脸……   可是怎么会这样?   其实也不是很难看,就是两颊和额头被涂成了姜黄色,还透着番茄的红。如果按照现代的晒伤妆来看,也勉强过得去,她或许当真以为是被晒伤了,可上面偏偏出现了几块指甲大的黄褐斑。   怪不得街上的人都拿被鬼吓到的眼神看着她,这一身的柳绿粉白,再加上头上的大花,整个就是一效颦东施,而她竟然浑不知情的招摇过市了一整天……   然而尤为重要的是,今日翼王府的车马恰恰擦过她的身边……   不知道千羽翼有没有在车上,他向来是只喜欢骑马的,可若是为了陪尚可颐……   她努力避开这个烦心事。   而若他当真在,而若她没有被莫习弄成这个样子,他会不会认出她,带她回去?   而即便他不在场,那些骏马上的侍卫,是不是也会认出她?可是……   “莫习,你这个混蛋……”   伴着这一声怒吼,众人只见自己的主子被一个女子追得满园乱跑,然而即便是跑,依然不乏风度翩翩。   可是片刻之后,只见那女子忽然化作一道绿色的光影,而主子则旋即变作一缕白烟。   一绿一白,上下翻飞,一时间,竟是不相伯仲。   “小云彩,你还要怪我?若不是我,你岂非被那群官兵捉走了?我救了你一命,还没管你要银子呢……”   洛雯儿不肯接话,只憋足了劲追他。   然而她毕竟没有什么功力,只转了两圈便气喘吁吁,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她终于停下,怔怔的站了一会,慢慢蹲下了身子。   “怎么了?”   莫习亦停在她身边,试探的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云彩……”   洛雯儿埋头膝上,一动不动。   莫习使了个眼色,众人皆无声的退下了。   他亦蹲在她身边:“云彩,你哭了?”   洛雯儿不动,也不吭声。   “因为……翼王府?”   肩头一颤,缓缓抬了头,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看他。   莫习一笑:“老吴早就同我说过,你在牢里的时候,只问过翼王的事。”   顿了顿:“你认识翼王?你是他什么人?”   洛雯儿垂了眸子。   她是千羽翼的什么人?这让她怎么说?王妃?可是他们还没有行过婚礼。毫无关系?可是他们已经……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到底是千羽翼的什么人?   “莫习,你说你是生意人,可你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我嘛,”莫习收回探究的目光,索性坐在地上:“但凡赚钱的我都做!”   赚钱?包括劫狱?   对了,救的是自己人,是不需要钱的,唯有她……   洛雯儿不愿再想,只拨弄着身边的小草。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指尖一滞,徐徐转了头,却只见凤眸深深。   “当然,你得付银子。”他又是一笑。   “多少?”   “看你要做什么了。如果是拿东西,五百。如果是放火。一千。如果是要揍什么人,也得看目标是谁,如果是翼王……十万。而如果是杀了他……”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呵,你可能真的要卖身了。”   她无奈的弯弯唇角:“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   “那是!”莫习话中带笑。   “其实我只是想……”指无意识的在草地上画着:“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莫习似是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要求,不觉惊道:“你要看什么?”   指继续在地面勾画。   是啊,看什么?看千羽翼?他想见她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找过她吗?   还是去看那位翼王妃?看他们如何的恩爱?看自己如何的淡出他的生活,如同从来不曾出现过?   是啊,她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莫习见她的指在地上移来移去,竟是勾出了个“翼”字,不觉眉心一紧,转而笑道:“你这样的生意我还真没做过,尚不知需要多少银子……”   “我有具棺材……”   莫习当即回了头,表情似是受了惊吓。   “我可以把上面的一块宝石送给你……”   大如婴儿拳头的红宝石,应该够了吧?   “如此,我是不是赚了?”   “这些日子,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花你的,我还欠了老吴的诊费,还有你救我出来……如果不够,我还有……”   “够了。”   “不过棺材也在翼王府……”   莫习一怔,转而笑道:“你是要我亲自去翼王府取我的酬劳?”   “如果你不愿意……”   “成交!” ☆、156意欲何为   更新时间:2013-02-19   “主子,你还真的要带她去翼王府?”   碧迟宫内,一个紫色的身影正在东翻西找,蜀锦七彩地衣上尽是散乱的衣物和各色的玩意,毫不吝惜的被他践踏在脚下。   胡纶面色纠结的看着那个身影,终于叹了口气,自博古架的后面摸了摸,取出个金镂花嵌松石长方盒,无奈的唤了声:“王上……”   千羽墨猛的转了身,见他手中的盒子,几乎一步便移到他面前,一把夺过,打开……   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物件。   明明无一丝尘埃,依旧小心的吹了吹。   然后胡纶便见他拿着那小木人坐到桌边,一会扯扯胳膊,一会拽拽腿,时不时的发出一声轻笑。   “王上……”他悲呼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了?”千羽墨懒洋洋道:“不过是去趟翼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王上,你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不知?那洛雯儿和大将军是什么关系,难道你……”   “什么关系?”千羽墨正摆弄着小人儿的脑袋……小人原本的五官早已被蹭掉,他便琢磨着要不要给它重新画上眉眼:“她也没说是什么关系嘛。”   “她不说,不代表没有。她是怎么来到的无涯,怎么认识的大将军,大将军又是怎样的人,不用小的再说了吧?”   “是不用再说了,孤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王上……”胡纶开始磕头。   “小纶子,你让孤说你什么好呢?”千羽墨开始蘸墨:“我看她对王兄是真的有情,若非有情,她的演技岂非太高了点?”   “既是有情,王上为何……”   千羽墨手中的紫毫随着胡纶的语气突滞亦是一顿。   “王上莫非……”   莫非因为她与梦妃娘娘的相似,所以……   紫毫又开始慢慢描画,先是眉,再是眼……不知不觉的,眼前便现出一张含着泪,似是有些无所适从,却是倔强的脸……   “王兄不在,我自是要照拂一些……”笔锋一挑,勾上一个弯弯的唇角。   虽是目不斜视,然而已然露出不悦:“小纶子,你那嘴在嘟囔什么呢?”   照拂,照拂……   胡纶扁扁嘴:“我看王上最近倒是开心得很呢……”   “怎么,见我开心,你不开心?”   “小的怎敢?小的只是,只是……”   千羽墨叹了口气,放下紫毫:“小纶子,我早说过,得逍遥时且逍遥……”   “是,是……”   胡纶唯唯连声,心里却道,就怕主子逍遥过了头,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你又在心里嘀咕什么呢?”   胡纶连忙收回神思,跑到他跟前,重新跪下,讪笑道:“主子,您能不能别再让小的装老头了?您看小的,虽是个太监,但多少也算一表人才……”   “不扮老头?那你想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在她面前露过相……”   “小的当然是不会让她认出来的,小的跟朗灏一样就行。小的多少也会一两下子不是?”   “那‘老吴’怎么办?”   “就说他回乡下了。要是主子觉得缺老头,就让朗灏扮,他那样,整个就是老气横秋,未老先衰!实在不行,就说‘老吴’已经死了!”语气忽然恶狠狠的。   千羽墨又将另一个小人儿拿了起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借机打探她的来历,还有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换来换去的,岂不惹她生疑?”   你不是也说她对大将军是真情,那还打探什么?况且,大将军不在府,去那干什么?莫非是想看她到底知不知情?还是想让她彻底死心,然后……   主子是好玩,可是就怕玩得太过认真,太过投入,只看把郎灏整得那么惨便知端倪。若换了旁人也便罢了,那可是千羽翼的女人,到时……   胡纶好像看到千羽墨的眼角有精光闪过,急忙掐死心中的各种想法,换上一脸哀求:“可是我扮老头也扮不像嘛,那天她还奇怪世上怎么有我这么活泼爱动的老头。”   千羽墨大笑,将两个小人儿举到他面前:“你看,这回如何?”   一男一女,眉眼精致。   女的自是洛雯儿,而那男的……   胡纶瞧了一会,只觉得那脸怎么这么像王上?   ==========   “就是这了。”   千羽墨停住脚步,回头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看看四周,尤其是抬头望了望天。   烈日当空,正是正午。   但凡干点偷偷摸摸的事都恨不能赶上个月黑杀人夜,可是莫习呢?上次劫狱就是在大白天,这回又放了下着暴雨的昨夜不来,却捡个光线最强烈的正午,难道是打算借此来证明此举的光明正大?   “咱们就从这翻进去,然后……”   千羽墨所指的地方是东院的外墙,千羽翼曾告诉她,这里因为有黑虎的镇守,所以从来不设守卫,可是黑虎已经……   想起当夜的惊险与惨烈,想起黑虎身首异处,鲜血四溅,她不觉攥紧了拳头。   “上去吧。”   千羽墨安排郎灏先入内接应,若被发现要努力吸引府中侍卫的目光,而胡纶用来放哨,自己则摩拳擦掌,就要跃至墙上。   “等等……”洛雯儿急忙阻止。   黑虎死了,此处应是已侍卫林立了吧?   “莫非……”   千羽墨挤挤眼,忽的揽住她,只一纵,便轻飘飘的落在数丈高的墙头上。   洛雯儿刚要反抗,忽见眼前一派郁郁青青,根本没有一个守卫。   淡淡的水沉香之气幽幽的落在耳畔:“放心,我怎能毫无准备就带你来到这里?”   洛雯儿的目光锁定了那几株高大的罗汉松……发生在月前那个夜晚的恐怖在它们的枝干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还记得,黑虎就躺在那棵树下……   风拂过树梢,窸窣作响,却仿佛夹杂着刀光剑影,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声色铿锵……   “云彩,你的手好凉……”莫习担心的望住她:“要不我们……”   她摇摇头,就要往下跳。   然而千羽墨拥住她,无声的落到地面。   “走!”   他带着她穿梭在繁枝密叶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157重回旧地   更新时间:2013-02-20   洛雯儿发现莫习比她还要熟悉翼王府的地形,就仿佛在自己的园中游逛。   他们穿过几道垂花门,掠过小桥,转过亭台……除了在曲廊里遇到两个打蔫的婢女,没有看到任何人。   千羽墨拉着她,闪进回廊里的一间小屋,隔着门缝看那两个婢女慢悠悠的走过去。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你们总以为夜黑风高方好行动,却也正好防御。而这正午时分,主子忙着小睡,下人也都无精打采,岂非最好时机?”   不过是一个隔间,很是窄小,二人只能贴在一起,正午又极闷热,只一会工夫,洛雯儿便觉得浑身汗津津的。   见那两个婢女走远,洛雯儿就要推门而出。   “等等……”千羽墨一把拉住她。   她以为有人前来,急忙缩回手。然而千羽墨头一低,鼻尖恰好擦过的她的眉心:“好香……”   她一皱眉,方发觉此等状况极是暧昧,急忙一把推开她,冲出门外。   千羽墨紧追其后:“诶,云彩,你说我们要不要换套婢女的装扮?”   洛雯儿险些跌倒……想不到莫习还有做伪娘的潜质!   “我只是想看看,若是你我同一装扮的出现在翼王面前,他是会选我还是选你……”   洛雯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千羽墨一笑,毫不费力的跟上她:“你说要回翼王府看看,你到底想看什么?”   是啊,她想看什么?她想见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他在哪?   烈日下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台,一楼一宇,一山一水,是那么鲜明亮丽,又是那么刺目。   千羽翼,我该上哪找你,绮梦居吗?   可是她在府中七日,大多是闷在房中,跟本就不了解府中状况,她的天地,只有一个绮梦居,只有一个他……   对了,鹅梨帐中香……只有绮梦居用鹅梨帐中香,千羽翼说此香名贵,是专为二人大婚而备……   她深深吸了口气。   夏日的正午,有一种淡淡的甜味,那是被晒得灼热的青草的气息,再加上昨夜留下的几处水洼,是一股闷而清的味道。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好像真的嗅到了鹅梨帐中香那种浓郁又媚人的甜香……   她顺着香味前行,仿佛看到剔梅描金的门屏徐徐开启,仿佛看到满眼的茜纱帷幔次第划开,那喜庆如水流动,而他一袭黑衣,负手立在交颈鸳鸯的红绡帐旁,等她……   千羽翼,你让我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可是你呢?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一点的差异才导致了今天的别离?而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只为寻找这场别离的因由,可是,我能找到吗?   腕上忽然一紧,疾驰的脚步不觉转了个弯……   一扇门缓缓打开,一团金光骤然爆出,竟比日光还要夺目,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   是那具金棺,庄严而华丽的横在面前。   不由自主的随着身边的人走入屋中。   手轻轻的搭在棺上,属于黄金的厚重一点点的沁入掌心,沁入心底……   ……“答应你的事,自是要做到。”   “这是我的聘礼。”他上前一步,严肃道。   却忍不住笑,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骗你的。我也知道,这东西怎么能当聘礼呢?我若娶你,定是要给你天下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宝物。”   “是什么?”   心底默默的问道,一如当日。   而他的回答亦静静的响在耳边,一如当日。   “我,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拥住她,吻轻轻点在她的额间:“永远!”   她闭了眼,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此刻,忽觉后怕。   方才,她只一门心思的要去见他,而若当真见了他,他却毫无惊喜,更或者,她怀着满腔的期待,看到的却是……   手不觉紧紧攥起。   炎热的盛夏,指尖却是冰凉。   虽知,一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虽知,她应该相信他,可是……   “云彩,你说的是不是这块红宝石?”   神思回转,但见莫习已将扇子别在了颈后,正在奋力抠取那块婴儿拳头大的红宝石,完全不顾一贯的玉树临风,姿仪翩翩。   可是那红宝石像是生在了金棺上一般,任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半分。   洛雯儿不想再看他的气急败坏,转身向门口走去。   “哎,你还没付工钱呢……”   “如果你有法子,把整个棺材运出去都行。”   千羽墨眉心一紧,身形一晃,已是跟在她身边。   “云彩,你心情不好吗?”   洛雯儿不吭声。   “云彩,若是因为心情不好却拿什么东西出气的话,总有一天会损失惨重哦。”   洛雯儿脚下一滞,睇了他一眼,默默朝外走去。   ==========   穿花拂柳,一路向前。   当最后一道垂柳倏然划开,“绮梦居”三个篆字的匾额蓦地出现在眼前。   刹那间,仿佛五识俱失,唯有那三个紫金的大字在眼前晃动,当真如浸在水中的一个绮丽的梦。   恍惚中,好像觉得莫习牵了她一下,她便做梦般的朝着那水中浮影走去……   ==========   “站住,什么人?”   一声厉喝自耳边传来,幻梦骤醒。   洛雯儿循声望去,但见一队丽人迤逦而来,为首者一袭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头戴铺翠滴粉镂金珍珠凤冠,配镶八宝掐丝金步摇,四围簪钗环饰,耳上又缀着长长金玉瑞兽耳坠,玉珠恰好落在胸前,成为衣襟上那朵泥金牡丹的花蕊。   微风浮动,衣袂与簪饰齐齐而动,无处不闪亮,无处不璀璨。   非年非节,这身打扮实在过于隆重,然而洛雯儿知道,若是能在王府做如此装扮者,非礼部尚书之女——天赐郡主尚可颐不作他想。   无数金光随着宫缎缀珠绣鞋的缓缓移动射入她的眼底,在这烈日炎炎的正午,激起阵阵刺骨寒意。   “什么人?”   尚可颐皱了眉,抬起下颌,居高临下的打量面前的女子。 ☆、158对面王妃①   更新时间:2013-02-20   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绿细罗衣裙,发髻斜绾,只簪了股银钗,也看不出是什么花样,耳朵光秃秃的,手上亦别无装饰,其中一只手还被身边的男人攥着……   她不由自主的移目,倒吸一口冷气……此男子虽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然而通体透着无与伦比的华贵。   他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毫不以为意,依然悠闲的摇着扇子,还对着她得体一笑。   一双狭长的凤目似是因了阳光太过强烈而微眯着,却仿似有流光闪过,那光,竟是比阳光还要炫目,然而细追寻去,又了然不见,却有寒意在背后隐隐升起……   不能不说,这的确是个气宇非凡男子,却更是个让人不舒服的男子。   于是她又将目光转过来……   那个女子的面色好像又白了些,枝叶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又被风拂开,就那么明明暗暗,很难看清她的模样,然而风浮动她的裙摆,衣袖,她丝丝缕缕的长发,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会随时随风而去,怪不得那个男子要紧紧的攥住她。   不过,若是那个男子让人心略感不适,这个女子简直就是讨厌,让人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王府?”   厉喝高昂而骄矜,就如同她的身份,她满身的光灿。   伴着厉喝,珠翠之声玲玲传来。   那本是快乐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带着萧萧的肃杀,仿佛那夜骤亮的刀光,卷着狂风中飞散的碎叶,化作利刃,呼啸着刮过耳边。   “既是拜访,自然要在光天化日。”千羽墨摇扇轻笑。   “拜访?”尚可颐冷笑。   按理,她不应该跟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说话,有失身份,跟随的婢女便要开口,她却抬手制止,目光锁定洛雯儿:“你是谁?”   没来由的,她觉得这个纤弱得几乎会被风吹走的女子隐着莫名的危险。   糟了,她该不会就是……   一声轻微的脆响,敞袖中的蔻丹当即断了一根。   在外人看来,她的脚步依然缓慢而不失稳重,但她觉得自己几乎是一步便滑至那个女子面前……   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皮肤如蝉翼般吹弹可破,还莹着光,仿佛一颗水润的珍珠,以至于她很想将这颗珍珠抓在手中,捏碎。   黛眉细细,如羽翼双飞,根根分明,根根闪亮。   她端端的立在那,不语不动,衣饰简单,却仿似一个发光体,让人无法移目。   然而最亮的是那双眸子,如水如晶,如星如夜,黑白分明,仿若晶莹剔透的镜子,一下子便将人的影子映在其中,亦将那影子的心思照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一惊,竟是想退后一步,然而当目光定在那纤巧微启的唇瓣时,看到那渐褪的血色,她不禁冷冷一笑。   洛雯儿,你知道我是谁了吗?可是……   你怎么还没死?!   “这位是……”   她掠过千羽墨,直接睇向洛雯儿,唇衔笑意,是十足的世家贵女的优越与娇纵。   “云彩,告诉她,你是谁……”千羽墨摇着折扇,语气轻轻。   “我……”洛雯儿唇瓣蠕动,转而咬住。   她与她同样是王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先于尚可颐嫁入王府,尚可颐虽与千羽翼订婚日久,可是她与千羽翼出生入死,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亦说,他只喜欢她,只宠着她,可是事到如今,为什么她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近两个月的时间,是不是足以改变太多?她知道她应该相信他,他也需要她的信任,可是……在曾经的那个世界,她与季晴川亦是同甘共苦,他们一起风风雨雨的度过了十几载,可是到头来,抵不得白富美的回眸一笑。   是啊,眼前的这个就是古代社会的白富美,在这世上,有谁能抵挡得了金钱与前途的诱惑?而她……她能给千羽翼什么?   拖累?   嘲笑?   尚可颐金光灿灿的立在她面前,她看不见那流苏刺目后的容颜与神色,想必亦是无限优越无限嘲讽吧,然而自己并未觉得较她如何低贱,唯一能让她自惭形秽以致想要夺路而逃的,是千羽翼的心……   可是,千羽翼,我怎知道,你现在的选择?   见她不语,尚可颐微微一笑,带着世家贵女应有的得天独厚的骄傲:“不知二位来到王府有何贵干?本宫与王爷新婚燕尔,根本没有邀请任何人到府造访的打算。况且二位既说是‘拜访’……帖子呢?”   她优雅的身了手,养尊处优的十指纤嫩而有光泽,极是随意的便做出兰花楚楚的模样,更显柔若无骨,而那圆润而饱满修长的蔻丹,如同涂了鲜血般耀眼刺目,仿佛剜到了人的心上,然而更为剜心的是那句“新婚燕尔”……   “千羽翼在哪?”洛雯儿蓦地抬了头。   尚可颐没有料到她会有此问,不觉一怔,转而大怒:“王爷的名讳岂容你一贱民亵渎?”   “不过是一个名字,怎称得上是亵渎?我今天来此只是想见一见王爷……”   “凭你一个贱民,怎有资格面见王爷?”   “王妃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贱民?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   “本宫不想知道你是谁!”尚可颐急忙打断她,摆出高傲之姿:“免得污了本宫的耳朵。”   “也好。”洛雯儿微微一笑,笑容已是冰冷:“那么请容我见一见王爷,一旦见过,我立即从你面前消失,免得再污了你的眼睛!”   “王爷不会见你的!”   “你不是王爷,你怎知道王爷不会见我?”   “本宫说不会就是不会!来人,送客!”   “王妃,”洛雯儿上前一步:“我只是要见王爷一面,若是心愿得偿,随你处置,哪怕是……杀了我。”   事到如今,已是破釜沉舟,她也不知哪来的那股执着,非要见到千羽翼,当面问清楚。而若他真的……只是稍稍的想了想,便已是万念俱灰。   “杀你?”尚可颐冷笑:“本宫还怕脏了手!既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们给本宫丢出去!” ☆、159对面王妃②   更新时间:2013-02-21   千羽墨扶着洛雯儿的腰,只足尖一点,便向后飘出数丈。   那群侍卫一下子扑了个空,略有愣怔,然而依旧奋力冲上去。   “既是翼王妃不肯赏脸,我们便只好自己动手了!”   话音未落,已是拥着洛雯儿往后院去了。   他们尚在半空,后院已是传来一阵打砸声并着尖叫。   众人一怔,却不知是先潜入王府的郎灏听闻此处动静,在故意引开他们的视线。   “不是这里,是……”   洛雯儿挣扎着,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绮梦居。   “是哪里倒不要紧,你若想见他,倒不如让他来见你,我就不信咱们把整个王府折腾个底朝天,他还不肯出来?若他当真不肯现身……云彩,你可想好了吗?”   若他不肯现身……若他不肯现身……   混乱愈响,已是把她的心都搅乱了。   若他不肯现身……她到底该怎么办?   而下面的人则更乱。   府中侍卫众多,本领高强者也不少,可是这三个人东飞飞,西飞飞,飞到哪,哪就是一团热闹,已是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   尚可颐定定的立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时而在视线中出现的人影,手攥着裙裾,越来越紧。   待那二人忽然掉头向绮梦居冲来,她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王爷不在府中!”   什么?   洛雯儿一怔,然而下一刻,她已是端端正正的立在尚可颐面前,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尚可颐咬牙切齿看住她,重复道:“王爷不在府中,二位可以不用费心了!”   “他去了哪?”洛雯儿顿觉心中一空:“你没骗我?”   “你还不值得我骗!”尚可颐恨恨一哼:“至于王爷去了哪,你大可以去问王上!”   “王上?”洛雯儿的神思有些恍惚。   千羽墨则在一旁轻了轻嗓子:“莫非众人所说的王爷被王上秘密派出去执行任务竟是真有此事?”   “正是!”尚可颐没好气道。   就是因为这个不着调的王上,竟是让她从洞房花烛夜一直独守空房到现在。   当然,她更怀疑,千羽翼不过是寻了借口去找洛雯儿了,然而……   唇角现出一丝冷笑。   千羽翼,若是你发现自己日思夜想苦苦找寻的人竟是突然出现在王府,会如何作想?尤其是……她身边还跟了个男人?   洛雯儿瞧瞧尚可颐,再看看莫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也难怪,她先是在天上飞,然后被关进了天牢,之后又是莫习的别院……   可是莫习……为什么从未提起?若此事当真,他为什么还要带自己来王府?   对了,自始至终,她也没有说,她想见的人,到底是谁……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尚可颐已是愤怒得毫无风度可言了。   “哦,”洛雯儿点点头:“那我等他……”   “你凭什么等他?”   尚可颐上前几步,直接将正向绮梦居走去的洛雯儿扯了回来。   力气太大,洛雯儿当即一个趔趄,小腹随之一阵抽痛,好似蛛网般蔓延了全身,竟令她一时窒息。   好在只是一瞬,待她缓过气力,正听尚可颐在怒骂。   “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一个贱民,是想趁王爷不在入住府中讨取一个什么名分吗?贱民就是贱民,只会做一些低三下四不知廉耻的勾当!你以为有了个洛雯儿不择手段的攀了高枝,你便可以效仿了吗?做梦!”   “我……”   “闭嘴!本宫不想听你说话!本宫告诉你,不管是洛雯儿还是你,王爷都只是图一个新鲜,根本就不会放在心里。王爷临走时,是将王府交给了本宫,若是当真喜欢那个什么洛雯儿,怎么不让她掌管?”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尚可颐忽然露出一丝狞笑:“洛雯儿在大婚前夜,与人私奔了……”   “什么?”洛雯儿霍然抬眸。   “你还不知道吗?”尚可颐笑意更冷:“大婚前夜,那个贱民跟着一群人跑了。王爷雷霆震怒,让本宫看见那个贱人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根本不是,我是……”   “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个贱民!你该不会是听说洛雯儿私奔了,所以想要冒名顶替?”   一个“冒名顶替”,将所有真相尽皆掩盖。   洛雯儿只觉那股巨痛再次袭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漂浮在烈日强光下。   她咬紧了牙,却止不住身子摇晃。   千羽墨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云彩,你不舒服?”   洛雯儿摇摇头,然而额角已然渗出汗珠。   尚可颐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转了身,面向众位丽人:“王府竟是出了这等丑事,让诸位见笑了。可见贱民就是贱民,给她龙袍,也变不成太子!若是你们有朝一日见了她,麻烦告诉她一声,像她那样的贱民,无涯比比皆是,王爷也不过是跟她玩玩,且此番出行,谁知道又会带回怎样的女人?带回几个女人?许是张雯儿,李雯儿……区区一个洛雯儿,又算得了什么?哈哈……”   “云彩,云彩……”   千羽墨见洛雯儿身子发抖,嘴唇哆嗦得都说不出话来,连站都站不稳了,当即收了扇子,将她拦腰抱起。   尚可颐唇衔轻蔑:“你们看看,贱民就是贱民,这边想着攀高枝,那边还带了个野男人,偷情竟是要偷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吗?”   “住口!”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正在发挥的尚可颐吓了一跳,差点把纨扇掉到地上。   待她定神看过去时,只见那白衣男子仅目光如电的扫了她一眼,便睇向怀中之人。   然而,虽只一眼,却神色凛冽,竟好似带着无上的天威。   她当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扇柄。   “云彩,云彩……”千羽墨焦急的唤着洛雯儿的名字。   “我……我不是……”洛雯儿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可是连抖出的字都带着丝丝的冷气。   “是,你不是……”   千羽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抱紧了她,再不看那些人一眼,亦不顾她的反对,三纵两纵的向远处跃去。   身后传来尚可颐的尖叫:“把那个贱女人的东西都给我丢出去——” ☆、160无声无息   更新时间:2013-02-21   “放开我,我自己走……”   千羽墨刚带着洛雯儿跃出墙外,洛雯儿就挣扎着跳下了地。   “这就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吗?”   千羽墨摇着扇子,依旧风度翩翩,然而目光却始终盯着她的背影,但见她步子虽虚浮但还算平稳,不禁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了?”胡纶跑了过来。   他守在墙外,只听到里面热闹非凡,可是距离太远,又不甚清楚,他又不会功夫,所以只能不停的跳脚干着急。   这工夫,郎灏也出来了,胡纶急忙又缠上了他。   三人聚到一处低语,洛雯儿却恍若未闻,只沿着围墙慢慢的走。   千羽墨看着她的失神,不觉拧紧了眉,忽然道:“你该不会就是他们口中走失的王妃?只要你说‘是’,我立刻就送你回去!”   末了还笑道:“若是翼王得知,是不是会赏我一大笔银子?这生意是赚定了!”   然而胡纶却是发现,主子虽是语气轻松,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扇子。   他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而洛雯儿闻听此言,只是脚步一滞,却未回头,继续向前。   千羽墨正欲叫住她,忽听墙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却不是赶往他们这个方向,也便没有在意,可是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抛了出来,打得枝叶噼啪作响,紧接着,便有重物落在地上。   他看到洛雯儿似是一怔,随后加快了脚步,只转了个弯,便消失了身影。   待他们赶过去时,正见洛雯儿蹲在一只大箱子的旁边,似是在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   他不觉松了口气,望向那枝叶摇摆的墙头。   看来尚可颐存着这箱子是一心想讨千羽翼的欢心,顺向众人展示她是如何的宽宏大量,讨个贤良淑德的名头,然而每日里盯着这箱子究竟是怎样的抓心挠肝?那种如刺在哽的滋味怕是只有自己才清楚,所以洛雯儿今天不过是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她便终于忍不住的“破功”了。   想到那个刁蛮娇纵的女人的气急败坏,过后定是要回尚书府大哭大闹,想到她的父亲大人虽在朝堂上不可一世却对家里女人的欺压无可奈何忍气吞声,所有的儿子都死于非命,他的唇角不禁现出一丝冷笑。   洛雯儿已经背起箱子慢慢的走了,他便悠闲的摇着扇子,跟胡纶和郎灏谈论今日的天气,听起来兴高采烈,可是目光无时无刻不留意前面那个身影。   忽然,他笑意一滞,眸底一缩,几乎是失声的唤了声:“云彩……”   ==========   “云彩……”   洛雯儿正在默默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要去哪,尚可颐的话正无一字缺漏的在她心上反复回响。   千羽翼当真以为她是同人私奔了吗?她怎么会……   那么他不在府中究竟是去找她还是在执行王上的“秘密任务”?   若当真认定她是私奔,他会不会恨她?会不会离开她?会不会……   可是千羽翼,你说过,要我相信你,可是你,会相信我吗?   她有些晕……不,她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机械的挪动脚步,直到……莫习唤住她。   “云彩……”   她毫无意识的回了头,见到莫习骤然变色的脸。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血……   带血的脚印……   不知是从路上延伸到她的裙下,还是自她的裙下蔓延到路上……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串脚印,忽的身子一斜……   ==========   陷入黑暗的瞬间,她好像看到莫习惊惶的脸,听他焦急的唤她……   “云彩……”   “云彩……”   ==========   “王上,洛姑娘她……无事了……”   秦太医尚要继续,却见一直立在帘外的王上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几乎是平平的飘进了内室。   他正待跟上,却是被胡纶拦住,默默的对他摇了摇头。   ==========   千羽墨疾步走进房间,却在门口脚步一滞。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撩开了落地的浣溪素纱。   素纱如轻云划过,那个静静躺在床上的身影突然清晰了起来。   然而却是那么瘦弱,那么纤细,若是不留心,还会以为那是一幅安静的画。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床边,无声无息的坐下,无声无息的看她。   她的脸略向里歪着,然而神色平静,连眉亦不曾蹙起,仿若熟睡。   可是脸色却异常的白,白得几近透明,就连一向水润的唇瓣亦似早春的桃瓣,只是淡淡的一抹,于是那眉便分外的黑,黑得触目惊心。   他一向喜欢看她的长睫轻微翕动,如两把精巧的羽扇。而此刻,羽扇静止了,仿佛沉入了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这没来由的让他心生不安。   他伸了指,轻轻拨弄那卷翘的睫毛。   她皱了皱眉,睫毛轻颤。   他便笑了,靠在床柱上。   想了想,将手轻轻覆在她的额上,抚摸着那柔滑的鬓发,缓缓闭上了眼……   ==========   日落……   掌灯……   入夜……   下人几次将饭菜端来,都被胡纶无声的斥退了。   屋内,一片安静。 ☆、161求之不得   更新时间:2013-02-22   洛雯儿缓缓的睁开眼……   然而甫一睁眼,便看见一张脸,贴得那么近,吓得她当即往后一缩:“你要干什么?”   千羽墨一笑:“醒了……”   洛雯儿警醒的看他,又环顾四周……   虽是在莫习的别院,然而此处已是她的睡房,莫习怎么会在这?   不对,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应该……   ……“来人,把那个贱女人的东西都给我丢出去!”   她就要坐起,却被莫习按住肩:“别急,别急,咱们先算算账……”   “算账?”   千羽墨笑眯眯的点点头:“你总共睡了三天。这三天里,请大夫,开方子,买药,煎药,调养,照料……可都是我亲自上阵哦,你说,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洛雯儿先是听得迷糊,渐渐就开始咬牙切齿。   千羽墨却仿佛没有发现,依然在掰着手指跟她算。   “还有你这病,可是不简单。你先是撞了头,始终没有好利索。而且,你一向是月事不调吧?”   洛雯儿一怔,紧接着红了脸,可是千羽墨仿佛看不见一般,依旧毫无避忌。   “此番拖了两个多月,是吧?这两样加一起……你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偶有恶心或吃不下饭,外加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恹恹欲睡?结果这一回,可是来势汹汹,害得我还以为……”他有些“为难”的说不下去了。   带血的脚印……   洛雯儿记起来了。   她不觉摸摸肚子……   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才曾出现过类似惊悚的事,可她究竟是来了月事,还是……   “大夫说,你生来体寒,还有血瘀之症,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调理好的,然而若是大意,终成重症。所以我按着他的方子把药都给你买来了,已嘱咐婉冰细心熬制。你可得按时吃药,且不说是否辜负我这一番心意,关键是不能浪费银子。说到银子呢……”   她垂了眸子:“这次的事,等我以后……”   “这次的事?”千羽墨眨眨眼,似在思考,转而一笑:“你说的是这次啊,酬劳你不是已经付了吗?”   什么?   她刚要发问,便见莫习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个红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红宝石?   “你把它拿下来了?”   千羽墨点头。   “给我看看!”   “噫,”千羽墨轻而易举的避开她,将“宝石”收回袖中:“既已是我的,就不能给任何人看!”   “小气!”洛雯儿瞪了他一眼,转头向里躺着。   “我说的银子,是你的诊费和药费,这个……”   “老吴不是你的人吗?怎么……”   “老吴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怎么放心让他来医你?此番,我特意为你请了盛京最贵的大夫……”   “你……”   千羽墨重新将她“安置”回床上,慢条斯理道:“大夫说,为了让药效发挥彻底,你需静养一个月。你可不要乱动,若是功亏一篑,再来个病情加重,还要反复折腾他老人家,这诊费药费……”   “莫、习!”   “我可是好心。而且因为你这病,还需大补,什么人参啊鹿茸啊……反正什么贵吃什么,你现在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客人应有的标准,况且你还不是客,我留你在此可不是为了烧银子的……”   “那你就放我走!”   “那怎么行?你还欠着我这么多银子呢,你走了,谁还?”   “莫、习!”   “对了,大夫还特别嘱咐了,要你放开怀抱,心情愉悦,这样才有助疗效,否则适得其反,岂非还要花银子?”   心情愉悦,心情愉悦,有你这么个铁公鸡,守财奴,算盘精,我心情能愉悦得了吗?   “不过呢,我看你暂时也拿不出什么银子来,而我若是一直这么养着你也只能亏本,所以,我替你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直觉就告诉她莫习绝对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千羽墨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诡谲一笑:“我自是不会难为你的。待你身子调养好了,你自己看看这宅子里有什么是你能干的,你就先干着。月例……一钱。”   “什么?”   因为同生意人在一起,最近她很是了解了这个时空的货币政策。   一钱是十分之一两,而按她此前此中所“欠”的数额,她就是干上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她眼珠一转,方要开口。   千羽墨立刻捏紧了袖子,简直是声色俱厉:“这是你当初许给我的,咱们的账一码归一码,你怎么可以耍赖?”   好,很好……   洛雯儿真恨不能拿个什么东西拍扁了他!   她咬咬牙:“可是一钱银子,太少了点吧?”   “已经是天价了!”千羽墨立即打断她,且目光上下打量,极是挑剔:“据我观察,你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我能给你一钱银子,已是亏了血本了!”   好,很好……   洛雯儿深吸了口气,忽然道:“你不会反对我用别的法子赚钱吧?”   “别的法子?”千羽墨一怔,转而又笑:“只要你有法子,我‘求之不得’!”   洛雯儿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闭上眼:“那就好。我累了,麻烦你出去一下……”   “好。”   千羽墨笑着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忘提醒一句:“一定要心情愉悦,切勿劳心伤神啊,否则……”   他仿似无意的拍了拍钱袋。   成功的听到磨牙声,他方彻底笑开了。   然而转了身,拂开那落地的水晶珠帘,忽然听她在身后轻唤:“莫公子……”   那挑了珠帘的折扇就那么一滞,笑意亦凝在唇角。   “莫公子,你说你是生意人,只要赚钱,什么生意都肯做……”   “是。”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个人?”   捏着扇柄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却仍道:“好……”   “我想找……”   “我知道你要找谁,”珠链相撞,叮叮作响:“我可以帮你,只是银子……”   “只要你帮我找到他,银子不是问题!”   “好。不过寻找此人可是天价,仅凭你每月一钱的月钱……”他微偏了头,似是笑了:“所以,你不妨想想如何来支付这笔酬劳。”   珠帘碎响,在自窗格透过的阳光中晶莹璀璨。   那个颀长秀挺的背影早已不见了踪迹,只余一句“好好歇着”在水晶玲玲中零落如尘。 ☆、162冲冠一怒   更新时间:2013-02-22   “主子这招太高明了!这下子,她就没有什么闲心琢磨那些伤心事,只顾着想该怎么赚钱了。只是这样一来,她定然会恨主子。唉,主子,您为了让她开心,一力承担了所有的埋怨,真是太高尚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胡纶一见千羽墨出来就跟在身后,一路上不停的溜须拍马。   然而前面的人忽的袍袖一甩,自里面飞出一物,恰恰砸向他。   他一个蹦跳闪开,但见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卵石,堪堪擦过他的脚边,骨碌骨碌的滚到树丛里去了。   而千羽墨始终头也未回,脚步越来越快,袍角和发梢都飞了起来,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胡纶则一边说,一边跑,很快便出了一身汗,已是要喘不上气来了。   也不知穿过了几个庭院,终于迈进一个极为偏僻的房间。   千羽墨立在桌旁,背对着门。   此刻,衣袍与长发均静止不动,却仿佛自内向外透着寒气,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胡纶已噤了声,在门口踟蹰半天,方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门。   然而他前脚方一迈进,就见千羽墨敞袖向下一挥。   偌大的檀木方桌登时应声瘫作一堆碎木。   “主子……”   胡纶痛呼一声,仆倒在地。   他早已清楚,洛雯儿醒来的时候,就是主子找他算账的时候。   “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孤?”   若不是胡纶欺瞒,他怎么会肆意捉弄她,还带她身赴险境,受尽屈辱,以至于……   胡纶小心的觑着那个背影,嗫嚅道:“其实我当时也不是很肯定……”   千羽墨猛的转过身来,凤目如电:“胡纶,你曾经师从秦术,对医术当真只是一知半解?”   胡纶俯在地上筛糠,一路奔出的热汗早已化作冷气湿透脊背。他看着那双冰蚕软靴,牙咬了又咬,忽然顿首道:“没错,小的是早已诊出她身怀有孕,就在天牢里,可是……”   猛的抬了头,睇向那高高在上怒目而视之人,眼底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王上尚无子嗣,可是大将军却……现在无涯,乃至整个天下的舆论都不利于王上,小的不想看到王上腹背受敌,左右为难……”   千羽墨冷冷一笑:“我们千羽家族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了?”   “小的自十年前蒙王上搭救,至死不敢忘恩。”   “这就是你的报恩?那还只是个未成形的孩子,尚不知男女,你怎么……”   “王上也知‘尚不知男女’,万一是……”   “不用你费心!”   “小的既是主子的奴才,主子的事,便是奴才的事!”   “你一向喜欢擅作主张,妄自揣度他人心思。平日也便罢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此番差点害了她的性命!”   “王上到底是关心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还是……洛姑娘?”   眼见得千羽墨眸光微微一闪,胡纶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小的如此这般,也等于救了洛姑娘……”   “你是在为自己开脱罪名吗?要知道,你谋害的,可是王家血脉!”   胡纶摇摇头:“王上,有些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洛姑娘怀着大将军的骨肉,迟早会被人知道的,以尚家的势力,到时……”   千羽墨袖子一挥,背过身去:“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王上忘了梦妃了吗?”   不用抬眼,亦知千羽墨宽肩一震,胡纶甚至可以想象,主子定是闭了眼,深深的蹙起了眉。   “总有些东西,无孔不入……”他心头酸涩,然而不得不继续:“有一失,必有一得。小的不认为洛姑娘此番是遭逢大难,若将来她当真与大将军重聚,还怕没有子嗣?而若再无缘分……带着孩子,不仅是拖累,更是危险。王上是一国之君,怎能做她的保镖天天守在她身边?而且她现在……幸好主子机智,让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得了重病,也免了一场伤心……”   “如此,孤倒该奖赏你了?”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一心为了王上,其余的人,其余的事,对小的而言,都是不堪一提。”   “你倒是忠心可嘉!”千羽墨冷笑。   “小的除了忠心,倒也真是别无长物了。”   看着胡纶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千羽墨忽然很想一脚将他卷出去。   然而依目前的形势,洛雯儿的确自身难保,若是再带着孩子……   只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他能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   想到她落寞的神色,想到她那声轻唤……莫公子,想到她最后的请托……   手不觉紧紧攥住了扇子。   胡纶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叹息……王上,到底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然而,究竟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还是……   “胡纶,此番你且记着!但是孤要警告你一句……小心你的自作聪明!”   “是,小的遵旨。”   胡纶连忙收了神思,深深的拜了下去。   ==========   夜色沉沉,明月朗朗,地面上枝影横斜,虫声细细。   王宫中一向少有人来的紫香园中多了个身影。   他似是在闲庭信步,又似是若有所思,然而终是走向了园中那立得高高的藤架。   那串串的紫花早已凋谢,枝叶却依然茂盛,在夜光中流泻而下,仿若一匹点着月华的黑色瀑布,而这个身影的一袭紫袍,倒似成了一幕开在夏末的紫藤萝。   他在瀑布前稍作停留,又沿着它徐徐走动。   良久,驻足,长指轻轻摩挲着一片叶子,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紫烟,我遇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   语气一滞,笑,又叹了口气,负了手,仰望中空朗月,依然似在自言自语:“可是,她又怎么会像你呢……”   语气幽幽,就这样静静的飘散在风中。   风过,枝叶窸窣。 ☆、163重操旧业   更新时间:2013-02-23   千羽墨走到庭中的时候,几个女人正聚在廊檐下,不知在忙着什么。   五彩缤纷的轻盈夏衫,随风轻摆,衬着白墙明瓦,绿树芳草,煞是好看。   千羽墨不禁眯了凤目,驻足欣赏。却见婉莹放下镜子,从藤椅上蹦起来,往坐在旁边那人的手里塞了半吊钱,喜滋滋道:“谢谢洛姑娘。”   洛雯儿点了头,毫不客气的将钱收入袋中。   扇子一滞,继而摇起,随后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在做什么?”   “给公子请安。”   婉莹只福了一礼,就蹦蹦跳跳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拿着小镜左照右照。   “公子……”   “公子……”   婉洁婉玲也只是匆匆一礼,就走到洛雯儿身边去。婉洁抢先坐在藤椅上,哈哈大笑。婉玲失了机会,在一旁撅嘴。   “我这半个月不归,这宅子里的丫头怎么好像都成了你的人了?你想干什么?买通人心?打算负债而逃?”   虽是质问,语气却带着笑意。   洛雯儿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忙着手里的活计:“我自是不会欠钱不还,而且离了这,我身无分文,又能去哪?况且……”   况且我还有求于你,目前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找谁去打听他的消息。或许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可是……我要到哪找他呢?不仅仅是因为人地生疏,更或许是我刚离开,他便回来了,如此,便是一再的错过。不若留在此地,因为无论他到底去往何方,终归会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才是他的家。   长睫微垂,如小小的羽扇遮去眼中情绪,只似聊天般的说道:“莫公子,我托你打听的事……”   “不急不急,”千羽墨弯了腰,似是对她所做的事十分好奇,口里亦是随意道:“这么重要的事,还很机密,自是需要仔细打听,多方咨询,否则得了许多虚假情报,岂非浪费人力物力,也浪费银子啊?待得了准信,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洛雯儿也便不再问,千羽墨却也不肯走,只上看下看:“你这是做什么呢?”   “做脸。”婉玲在一旁答道。   “做脸?”千羽墨表示惊奇。   “是,”婉玲点头:“几日前,婉莹鼻子上生了个痘子,又痛又痒,她本是想拿刀割了,是洛姑娘告诉她,在我们这个年纪,是最爱生这些小痘子的,千万不能用手挤压,更不能认为多出个东西切掉就平整了,那是会留疤的,然后洛姑娘就帮她做脸排毒,那个小痘子很快就不见了呢。公子,你方才看到婉莹,是不是觉得她比以前漂亮了些?”   千羽墨方才还真没看清婉莹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只是抬了头,盯住婉玲:“你也做了?”   婉玲高兴的点点头:“公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水灵了?”   千羽墨掐住她的脸颊捏了捏,笑道:“果真更水灵了,都能掐出水来了……”   洛雯儿私下里白了他一眼。   她就看不惯他这股风流轻薄样,这八个姐妹尚年幼时就被他养在宅中,也不知灌输了她们什么观念,竟任由他这般随便。   千羽墨眸光一斜,不是不明她心中所想,于是自然而然的放了手,重又摇起了扇子:“既是这般好用,稍后我也试试?”   洛雯儿拿巾子拭去婉珑脸上的洗面奶……那是她用澡豆和牛奶配置的,随后涂上“神仙水”……是以蛋清并蜂蜜调成,还加了花粉以及那只大箱子里存的精油,效果虽不如那些精品面膜显着,然而对于这些花季女孩而言,却是纯天然的保养。   千羽墨不禁想笑。   日前,他没有令人事先通报便突然去了茹妃宫中,就见茹妃亦是像婉洁一般满脸紧绷的躺在贵妃榻上。问了念青,方知竟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提起了她,念青的神色很是急切,却碍于茹妃在跟前,不好说话,如此,他要不要向她转达一下念青的思念?   他立了半天,但见洛雯儿没有应声,于是又装模作样的问婉玲:“你们做一次……脸,得多少钱?”   婉洁开始呜呜的想要发言,婉玲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保持安静,然后很有经验的答道:“洛姑娘说,因为我们的肤质不同,每个人又都有不同的肌肤问题,所以价格也不相同。像我和婉晶,皮肤偏干,收十文钱;婉洁则偏油,收十五文;婉冰、婉清是混合型,需二十文;婉玉毛孔粗大,还有黑头,这个不好处理,要贵些,需三十文;我们姐妹现在就婉珑皮肤最好了,一文也不用花;而婉莹最为严重,做一次便需半吊钱,心疼得她再也睡不着觉了,却又忍不住掏银子,想要变成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那个……”   千羽墨摇着扇子,笑得灿然……好你个洛雯儿,赚钱赚到我家门口了,我是不是应该对你重新估量呢?   他忽的低下头,速度快得令一心工作的洛雯儿猝不及防,只一抬眼便见那张脸出现在面前,仅需再近一分,便要贴在她脸上,旋即又邪魅一笑:“姑娘瞧我这张脸需花多少银子打理一下?”   说实话,作为男人,他的皮肤可谓无懈可击,甚至比女孩还要细致些,全不像千羽翼……   她垂了眸子,不动声色的往后一避:“公子免谈。”   “我出双倍……”   见她无动于衷,摇摇扇子:“三倍……”   ……   “四倍……”   ……   “五倍……”   ……   躺在藤椅上无法做任何表情的婉洁已经开始偷偷掐洛雯儿的腿了,洛雯儿却依旧目不斜视。   “哎呀,错了错了,”千羽墨拿折扇敲敲脑袋:“我这张脸天下无双,自是无价之宝,这普通的金银当然要污了我的颜色,不如……”   洛雯儿正待撇嘴,眼前忽然出现一物…… ☆、164似花非花   更新时间:2013-02-24   银色浮雕的簪挺,花纹娟秀,曲线优美,簪首是清透无比的翡翠雕制的广玉兰花。   酒盅大小,半开半闭。花托是浓淡相宜的绿,渐往花瓣处,颜色渐浅,而仍有丝丝缕缕的绿渗透其中,仿若云丝浮动。瓣尖又点着若有若无的粉,煞是娇媚。   本是出自同一块玉,然而花蕊却是淡淡的鹅黄,且晶莹剔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千羽墨似要故意炫耀一般将簪子轻轻一转,于是浮光跃金,月华流水,那含苞待放的花瓣竟好像要顷刻绽放……   不愧是天下第一巧手,技艺的确巧夺天工。   婉玲悄悄的拽了拽婉洁的袖口,于是婉洁便带着一脸僵硬的表情被她牵走了。   “好看吗?”他的声音就如同那簪子带起的光烟一般炫幻飘渺,然而下一句却直接让她落回了现实:“你可别以为这簪挺是银的,里面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所以你若是将它弄丢了,可是要……哎,你别走啊……”   “莫公子还是把它收回去吧。”洛雯儿开始收拾东西。   “这怎么行?既是说送你的,你自是要收下!”   语毕,不由分说的将簪子插到她的发髻上,端详一下,笑道:“玉面兰花,相映成娇。”   洛雯儿垂着眸子,所以没有看到那双凤目中一瞬即逝的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洛雯儿摸了摸簪子:“这回又打算讹我多少钱?”   “你这话说得忒难听……”   千羽墨打算帮她拿那些瓶瓶罐罐,她却刻意避开了他。   他一笑,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语气不觉放轻:“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就起来了?”   “大夫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是整日里躺着倒容易闷出病来。”她终于抬了眸子:“方才因为公子,扰了我的生意,所以……”   千羽墨一怔,转而大笑。取了钱袋,却找不出铜钱,于是拿了锭银子。   她瞅了一眼:“多了。”   “不忙。稍后,说不准要将你这几日的收入一并装到这个钱袋里呢……”   洛雯儿奇怪的睇向他,却只见他笑意微微……   ==========   “我若赢,你便输给我十个铜钱;你若赢,这一排银锞子随你拿!”   桂花树下,千羽墨悠闲的摇着扇子靠在石桌旁。   对面,坐着青衣浅淡的洛雯儿,面前摆着她这些天的收入,除了那锭小银子,总共两吊半的钱。   本想藏起一吊,然而躲不过千羽墨的“慧眼”,硬是给搜出来,现下灰突突的摆在桌边,虽隔着棋盘,然而与那白得耀眼码得齐齐整整的小银锭子一照面,便已输了气势。   可那毕竟是她的血汗钱,眼瞅着要被千羽墨这只算盘精给吞了,没准将来还要拿这个来作为发放给她的月例,简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会!”她当即拒绝。   千羽墨则举起个小银锞子笑眯眯的摇了摇。   银子折着正午的阳光,射出无数道耀目的光线,于是邪魅的笑便显得分为迷离。   “赢了可就是一大笔哦……”   然而绝口不提“输”,只往棋盘上摆棋子:“大不了,我让你几子罢了。”   话音未落,唇角已是露出宠溺的笑意……曾经与紫烟对弈,她亦是不通棋术,总是央着要他让她几子……   那些日子,亦是碧树下,石桌旁,落英舞,桂花香……还有红酥手,拈了雪白的棋子……   枝叶筛下光斑,落在那纤细优美的手上,竟好似将它映得透明。   那手拈了雪白的棋子,犹豫着不知该落哪才好。   而他根本无心棋局,目光只随着那手在动,终于听到一声脆响,并着她的娇娇怯怯的声音:“我下好了……”   ==========   “我不会下棋,你就是让我半扇棋,我亦是输,而你同一个不懂棋的人下棋,岂非胜之不武?你若是单单想要这几个铜钱,又何必多此一举?”   千羽墨收回神思,对面的人于往事浮华中清晰起来……   她不是紫烟……   奇怪,近来怎么频频想起紫烟?   当然,往日也不是不思念,只是最近……他觉得紫烟又回来了,就在他身边,然而……   不是她,她不是紫烟,纵然她们有着极其相似的脸,可是紫烟从来不会怒气冲冲的对他,紫烟总是温柔的,可人的,语气轻轻的,就连笑,亦是含羞带怯,弱不胜风,而她……她从未对他笑过,她的笑,怕是只属于那人吧……   渐渐的,便敛了笑意,然而唇角依然浮着一抹象征性的浅淡:“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赚我的,今日我只是无聊,想要你陪着玩几局,却是推三阻四,如此岂非忘恩负义?”   “既是无聊,有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可供消遣,为什么单单找我?”   “我喜欢!”   撑了桌子,目光缓缓扫向她。虽是唇角微翘,然而眸底一丝笑意也无。   “无赖!”她垂了眸子,盯着棋盘一角。   “就是无赖,怎样?”   视线一颤……莫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就好像当初月下相遇,他亦是似笑非笑,语带调笑,然而并非开心,可是……   他不开心,为什么找她麻烦?   一时间,气也上来了,“啪”的一拍桌子,起身便走。   “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了?”   她猛的回了身,却见他支了长腿,摇着折扇,一派逍遥。   竟敢威胁她?   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威胁。   “你到底想怎样?”   “陪我玩,让我开心,你明白的。至于银子,我无所谓……”   千羽墨“无所谓”的摇着扇子,笑意冷冷。   洛雯儿咬了牙,一时竟很想拿整治千羽鸿的法子好好收拾他一番,可是自己大病初愈,怕是没等把他怎样,自己先累倒了,不过……不就是“开心”么?   “一定要下棋吗?”   “无所谓。既是你不会,你便想个别的法子,总之,只要能让我开心。我记得,你的确有这方面的本事……”   微挑的唇角已是衔上几抹挑衅。   思及自己初至别院因为什么也不懂于是撬了墙上的“黑点”导致在隔壁睡觉的婉莹受伤却令他捧腹大笑一事,洛雯儿的头上顿时悬满黑线。   垂了眸,仿佛无意识的拾起棋罐里的一枚云子。   云子乃上好的羊脂玉制成,触手生凉,温润如水。   “我不是不会下棋,只不过不会下这种。而棋虽只一种,子虽分两色,却有不同的玩法,不知莫公子可愿尝试?”   千羽墨眼睛一亮,收了扇子,唇角勾起一丝玩味:“我倒要看看,你还会怎样的玩法……” ☆、165一枚铜钱   更新时间:2013-02-25   若是你认为洛雯儿会就势来个五子棋,那你便错了。原因主要是在五子棋的棋艺方面,洛雯儿总是在开始阶段于新手面前领先,待对方渐入佳境,她便连战连败,所以她对此棋深感痛恨。   咱要玩就玩高难的,比如……跳棋。   可能有人要怀疑,跳棋的棋盘较比复杂,要怎么弄?   然而又能复杂到哪去?洛雯儿冷笑,不就是蜂窝吗?而且,在那个世界无数个无聊的夜晚,她与季晴川就是靠下跳棋消磨时间,那棋盘上到底有几个洞,如何排列,各自颜色,哪根线粗哪根线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当千羽墨看着洛雯儿用螺子黛在纸上勾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又细心的用颜料填了六个凸出来的角后,顿时来了兴致:“这是什么?”   “跳棋。”洛雯儿落下最后一笔。   “跳棋?要跳着下吗?”   “是。但不是你,而是棋。”   洛雯儿拣出黑白云子,按位放好。   “当一方的棋子全部跳入对方棋子所在的全部位置,便算赢……唉,别动!”   洛雯儿一把拍开他企图丢掉自己面前的白子而将他的黑子放进去的手。   “这是耍赖,算输!”   “那要怎么玩?”   千羽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   千羽墨:“诶,不对啊,方才你说,规则是隔一个子跳一下,怎么你隔了这么多子还能跳?”   洛雯儿:“我已经赢了三局,照规矩,该‘升级’了。”   千羽墨:“你越升越高,我岂不是越落越远?我怎么办?”   洛雯儿:“我哪知道,自己想办法!”   千羽墨:“……”   ==========   千羽墨:“诶,怎么回事?我怎么比你多出一排子?”   洛雯儿:“你急什么?待你全跳过来,不就是我比你多一排子了?”   ==========   而到了下局……   洛雯儿:“按照规定,每五局‘掉风’。”   二人换了位子。   千羽墨:“我怎么还是比你多出一排子?”   ==========   千羽墨:“哎,怎么总是你走第一步?”   洛雯儿:“跳棋有个规矩,就是‘女、士、优、先’!”   ==========   千羽墨:“哎哎,你怎么走出个‘菱角’,你不是说应该走直线吗?”   洛雯儿:“在这个位置,这个棋局,按规矩,我必须走‘菱角’!你的明白?”   ==========   千羽墨:“哎哎哎,你怎么把我的棋子跳回去了?”   ……   洛雯儿面前摞着一小堆银山,每锭小银子都闪着可爱的光,她的笑脸便迷离在光线后,梦幻而得意。   千羽墨的面前空空如也,却也不急,目光落在洛雯儿大本营里那颗死守不动的白子,以及因了它的死守不动所以不得不在外徘徊的属于自己的那颗黑子之上,亦是笑得粲然。   “如此,是和棋了?”他摇着折扇,语气轻松。   “这局……算是吧,不过正因为我的存在,你没有成功,所以,按规矩而言,还是我赢。只是看你可怜巴巴的份上,暂时让你一回好了。”   千羽墨立即作出惨兮兮的样子,展开扇子,递到她面前:“老板,可怜可怜我这个身无分文的人吧。”   洛雯儿的手自白花花的银子上掠过,最后从钱串上拆下一枚铜钱,丢到扇子上,下颌一抬:“给,赏你的!”   千羽墨千恩万谢的接了来,拈着小小的铜钱左瞧右瞧,举到眼前,打中间的方孔里打量洛雯儿:“我说大老板,您如今发了,是不是该把账结了?”   “什么账?该结的你不是已经到手了吗?”她指的是金棺上的“红宝石”:“莫非你说的是药费?我已经问过那大夫了,他说我最近的花销顶多值一百两银子,我看这些……”   她掂量了一下,这堆银山加起来,怎么也值二百两,莫习果真是有钱人!   不过越有钱越抠门,瞧他那眼睛,几乎掉进银子里拔不出来了。   她警醒的看看他,打算把银子收起来。可是用什么?裙子吗?是不是太不雅了?   “不,”千羽墨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往前欠了欠身子:“我说的是老吴的诊费……”   洛雯儿立即竖起眉毛。   “还有他在牢里陪你解闷的钱,我们突破万难救你出狱的钱,把你藏在这,担惊受怕的心血钱,你买那些东西,包括那个鱼缸的花销……这些钱要是拿去干别的,早就赚上一大笔了,所以,你还得还利息。另外,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   “莫、习!”   “婉晶……”   千羽墨悠闲的往后一靠,摇了摇扇子。   婉晶就像身边的空气,这会“幻化”出人形,恰恰出现在洛雯儿身边。   她同情的看了洛雯儿一眼,然而依旧将洛雯儿面前的那堆银子收了起来。   她竟然还带着个口袋!   洛雯儿立即怒视千羽墨……难不成他早有准备?   千羽墨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还拿扇子指点:“这两吊钱也收走。嗯,这还不够呢……”   莫、习!   洛雯儿恨不能扑上去把他咬死,然而下一瞬,她却仿佛看到自己扑到了银子上,痛苦的叫喊:“我的,都是我的……”   “对哦,”千羽墨已然潇洒起身,准备离去,却忽然转了头:“怎么也得给云彩留点零花……”   洛雯儿的眼中立刻露出希冀的光芒,却见对面的人两指一弹,一物便翻滚着飞来,落到棋盘上,滴溜溜的打着转,然后躺倒。   却是一枚铜钱。   “给,赏你的!”   千羽墨下巴一抬,折扇一开,潇洒转身。   无视洛雯儿喷射在背上的怒火,更伸了个懒腰,摇起了扇子:“终于‘开心’了。哈,哈、哈,哈、哈、哈……” ☆、166谁在耍赖   更新时间:2013-02-26   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竟然就这样被堂而皇之的搜刮走了,洛雯儿气得简直想拆房子。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负债在身,更严重的讲是“债台高筑”,而且按照莫习的刁钻,她怕是断了气还得给他打工。   他的确聪明绝顶,只用三局便掌握要领并将她逼得走投无路,她不得不……   虽然不够正大光明,然而一想到白日里他阴险狡诈故作声气的大笑,她就毫无愧疚,就想将手中的铜板狠狠的砸向那个浮在屋子里,飘在烛影中,仿佛无处不在的身影。   可是她仍旧攥紧了拳……   她只剩这一个铜钱了,只剩这一个……   ==========   想到白日里洛雯儿气得鼓鼓却无处发泄亦无法发泄的模样,千羽墨不禁莞尔一笑。   背靠紫藤萝,指尖摩挲着一枚铜钱……那是她“赏”他的,直到现在,上面好像还留有她的余香。   闭了眼,她的煞有介事便浮在眼前……   “我已经赢了三局,照规矩,该‘升级’了。”   “你急什么?待你全跳过来,不就是我比你多一排子了?”   “在这个位置,这个棋局,按规矩,我必须走‘菱角’!你的明白?”   “跳棋有个规矩,就是‘女、士、优、先’!”   ……   “耍赖!”他唇角微勾,轻笑出声。   ==========   趁千羽墨不在的时候,洛雯儿加紧搞创收。   八朵花发现,只要洛雯儿得了铜钱,不论多少,都立即转回房中,要半天才能出来。   她自是去藏钱了。   她这回有经验了……钱不能放在一处,要分开,这样就算莫习想搜,也只能搜走一部分。   可是藏钱的地点着实费脑筋。   屋子不大,箱柜也齐全,但却是最容易被翻找的地方。   想来想去,她终于定了几个保险之处,每晚睡前都要检查一番,数上一遍,方能安然入梦。   然而随着钱越来越多,藏钱的地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分散,她又不敢记在什么东西上以免成为“呈堂证供”,结果到后来弄得她几乎要失忆了。而且经常会从梦中惊醒,因为她要么梦到那个腹黑的家伙正满手抓着她的辛苦所得放声大笑,要么就是梦到他趁夜潜入,将魔爪伸向她的藏钱之处……害得她不得不爬起来再确认一番。   连日下来,几成神经衰弱。   若是有张银行卡就好了,她想,不过在这个时空,用来存钱的那张纸应该叫做“银票”吧?那么,她要到哪去找钱庄呢?她又要怎么离开这并摆脱莫习的“保护”偷偷的把钱存起来呢?   ==========   机会很快便来了。   八月十五,千羽墨又回到了别院。他今天心情似是极好,竟是要带洛雯儿出去走走。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枕头,洛雯儿欣喜若狂,却不动声色,借口要回房换衣服,绞尽脑汁的将藏钱的地点一一记起,于是共得了七吊并八文钱。   其实她满可以将铜钱跟八朵花兑换成银子,会比较方便携带,然而八朵花是莫习的人,她不放心。于是将钱串捆在腿上,再用布一层层的缠起,避免铜钱碰撞出声被莫习发现。   而他若真敢动手,她就敢喊“非礼”。   至于那剩下的八文,她取了自己缝制的简易钱袋装起,塞进腰带内侧。   若是莫习同她讨债,就拿这个充数好了。   可是想了想,又竭力将那个鼓出的部位弄得平整自然些。   ==========   如此艰巨的工程令洛雯儿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个多时辰,胡纶已经跳脚了,郎灏则一直本着他的冷面本色,只不过面色愈沉。千羽墨倒是悠闲的摇着扇子,似是哪怕要他等到天黑,也无所谓。   然而雕花的门扇终于打开……   “姑奶奶,你可终于出来了!”胡纶拍腿大叫。   千羽墨风度翩翩的转了身……   大约是准备露出惊艳的表情,然而此刻,却是神色一滞……   “你说换衣服,莫非花了这许多时间,单只来来回回换这一身?”   洛雯儿步下台阶:“既是要出门,自不好穿得太扎眼,况且那墙上怕是还贴着我的画像吧?再说……”   她回了头,毫无表情的睇着千羽墨:“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吃,总归是无法避免了,自是要在穿上节约,省得总是落人话柄。”   她转了身,于是没有看到胡纶意味深长的看了千羽墨一眼。   千羽墨似是没料到她有此一说,笑容微有尴尬,转瞬变作和煦。   他走上前来,抬了手……   “干什么?”洛雯儿立刻一躲:“你又要把我化成那副鬼样子?”   当即掏出小镜一照……还好,一切正常。   收了镜子,警醒对他。   千羽墨收回手,笑了笑:“我只是见你头上的簪子歪了……”   洛雯儿摸了摸那广玉兰花簪……方才只顾着忙活,连发髻都有些乱了。   然而依旧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跑到前面去了。   千羽墨浑不在意,摇着扇子,亦是不疾不徐的去了。   胡纶则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眼见得郎灏稳步上前,急忙小跑跟上。   ==========   因了中秋,街市简直热闹非凡。   两侧店铺都披红挂彩,竞相争艳,来往行人,摩肩擦踵,以青年男女居多,围在摊子旁,或挑选物品,讨价还价,或是借着好容易的相会,眉目传情。那举在手中的双头莲,恰恰是个好兆头。   衣褶拂动间,隐约可见货摊上的新奇物件,洛雯儿却不敢过去看,她只是把自己尽量缩在千羽墨和郎灏身后,露出两只眼睛,努力的透过人缝往墙上打量。   八月十五,已是仲秋,她却出了一身的热汗。   千羽墨忍笑忍了好久,终于合拢扇子敲了敲胡纶的肩膀。   “听说王上因了这个中秋,所以大赦天下,但凡无血案在身,无叛国谋逆,无抢|劫盗窃,无敲诈勒索,无欺男霸女者皆可放还归家?”   洛雯儿算了算,自己“损坏国主御轿”的罪名似乎不在此列,可是有了这么多的“无”的限制,到底还有什么人能被“放还归家”? ☆、167移动钱庄   更新时间:2013-02-27   胡纶自是知道此话是专门说给洛雯儿听的。   其实那日满街里张贴通缉令,是主子特意安排的,然后带洛雯儿出门,让她恰恰看到情势的紧张。   然而究竟是为了威吓,还是为了试探,亦或者是觉得好玩……主子是经常弄一些恶作剧的,可他现在怎么感觉主子是利用这个机会要洛雯儿留在他身边,不敢滋生逃跑之念,并让洛雯儿感激自己,然后借保护之名,行“不轨”之事?   不过主子警告他不得“自作聪明”,他也不敢像以往那般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借此看主子的反应,就在心里这么来回折腾,当真是折磨得要命啊。   眼下主子又要他“作证”,倒给了他个说话的机会。   他很明白,主子无非是看洛雯儿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生怜惜,希望她开心罢了。可是主子,你就不怕她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况且她根本不知你为她所虑,如此岂非费力不讨好?   主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起赔本的买卖了?   可是主子那般看着他……虽似无意,虽带笑意,然而眼尾却流光一闪……   他暗自叹气,却是提高了调门:“是啊,咱们王上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且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此番特开恩利,就是为了百姓和乐,幸福安康。所以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罪小罚,就把它当个小‘蚊’子……放了。”   得了“大赦”,洛雯儿正喜不自禁,然而对她的罪名定义却是“难登大雅之堂”,不禁有些恼火。   凭什么人家做的就是“事业”,就是举足轻重,而她的就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立即从千羽墨身后冒出来,昂首挺胸,却不是要理论,而是……   “我要去……‘更衣’,你们不要跟着我!”   话音未落,人已钻到人群里,眨眼就不见了。   “主子,你看,这就跑了!”胡纶气得不行。   千羽墨摇着扇子,笑得镇定自若。   望向洛雯儿消失的方向……   隔了攒动的人头,“仁泰钱庄”四个大字正遥遥的在阳光中闪烁金芒。   唇角亦染了那金灿,叫过胡纶,低语几句。   胡纶立即满脸狞笑的去了。   ==========   卸下沉重的铜钱,也便卸下了心里的担忧,顿时一身轻松,洛雯儿觉得自己简直可以飞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再深深呼吸,感受那张贴胸而藏的薄薄的银票的存在,顿感满心的充实。   稳步踱回。   千羽墨正站在原地等她。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无法使那一袭雪衣沾染半点尘埃。   即便身处繁杂之中,依然玉树临风,神采卓然,仿似天外仙人,莅临凡尘。   她暗叹,这般风采,也便难怪往来的姑娘们面红耳赤,目光闪烁,就连自己,在这么多的人中,亦只单单一眼望到他。   千羽墨亦是望过来,摇着扇子,冲她勾唇一笑。   心情好,看着原本讨厌的人也不那么心烦了,她甚至是回了他一笑。   千羽墨的笑意便更是粲然。   穿过人山人海,走到千羽墨身边。   “老吴呢?”她自是发现少了个人。   千羽墨摇扇,微笑:“去办事了。”   “公子,公子……”   二人正说着,胡纶艰难的挤回来了,鼻尖额上全是汗,神色却是开心不已。   “公子,您要办的事办妥了。”胡纶恭恭敬敬的呈上一物。   洛雯儿没心思关心他们的事,于是只瞟了一眼,但见是一张微暗的纸,上面一些密密麻麻的字。   然而胡纶又上一物,此番,似是特意从她眼皮底下掠过,于是她便自然而然的被牵引了目光,然后……定住。   然后,攥拳。   然后,咬牙。   胡纶似是怕她不够生气般,慢声慢气的强调道:“掌柜的说了,仁泰钱庄以后就归您了。这是一位姑娘刚刚存钱留下的存根,因为主子要得急,他们一时来不及入账,就让我先给您拿来过过目……”   洛雯儿眼看着千羽墨接过了存根,唇角勾笑,长指拈了那张薄薄的纸,像老年人花眼一般将纸放得远远的,还眯起了眸子:“呦,七两银子,这阵子没少赚嘛。”   笑眯眯的折好存根,揣到怀中。   “以后取钱就找我,多方便?若是没事跑到大街上,多危险?”又拿着扇子故作神秘的指指仁泰钱庄:“你总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这家钱庄就要倒闭了!否则,别的银庄都是五十两银子方能起一张银票,怎么到了你这……”   忽然捉住她的腕子,放在胸口……   衣襟下,便是那“幸运”的存根,洛雯儿甚至可以感到它在哭泣。   “不过现在在我手里,就不会倒闭了。我就是你的移动钱庄,欢迎你随时提取……”   洛雯儿恨恨的抽出手。   银票虽然还好端端的贴着心口,然而无疑变成了废纸一张,她只觉得那张纸现在拔凉拔凉的。   这个莫习,真是又尖酸又刻薄又刁钻又狡诈又卑鄙又无耻,任是穷尽世间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他的恶劣!   怪不得整日里穿一袭白衣,原来是想掩盖他的黑心!   还动不动就笑,自以为潇洒动人阳光灿烂吗?却不知那每一丝笑意都掩盖着利刃,尖刀,每一丝和煦都隐藏着算计,阴险!   这个豺狼虎豹,妖魔鬼怪!   她忽然想哭,这些日子的辛苦,藏银子所费的周折,每夜临睡前的希冀……没了,全没了……   她垂了眸子,往前便走。   “哎,你这个……”胡纶就要叫住她。   主子的话都说得多明白了……任她予取予求,可是她……   千羽墨拦住他,也不说话,只摇了扇子,依旧笑意从容。   ==========   洛雯儿只顾低着头走,不去管是否会迷路,反正她知道,无论她走到哪,莫习都会跟着她,就像口香糖一样。   口、香、糖!   她怎么就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不过是被他顺手救走的一个人,如今倒成了他的囚徒。他可以温柔的对她笑,然而下一步就毫不留情的下手,还冠冕堂皇,正义凛然。   他在盘剥她,一点点,一层层,直到将她碾磨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人都说精神是自由的,可是她现在,就连精神都是那么的无力。 ☆、168和你拼了   更新时间:2013-02-28   逃吧……   可是能逃到哪去?她能逃得出吗?就算这些都可忽略不计,千羽翼……谁来帮她打听千羽翼的消息?   千羽翼,你在哪?   忽然很想扑到那个宽阔的怀抱里大哭一场。   想念他的粗犷,他的体贴,他略带着薄荷清香的汗气,想念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舍身忘死的相救,想念他对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在她耳边落下的每一个吻……   若是那一夜,她没有让他离开,会不会就没有这场莫名的别离?   若是那一夜,她没有听信那句谎言,今日是不是就可与他共度团圆佳节?   曾经,她屡遭艰险,他都不顾一切的找她,而今,换她来找他。   若能重逢,她一定要对他说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一定要告诉他,她想他……   可是千羽翼,你到底在哪?   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她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走,丝毫不顾过往行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调笑。   天地悠悠,人群熙攘,而此刻的她,却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迎面有人走来,似是不小心的撞了她一下,她并未在意,继续向前。   然而忽的精神一凛,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   立即转身:“有贼!抓贼啊……”   伴着她这一声喊叫,人群立即往两边散开,满眼的拥挤霎时化作一条宽阔大道。   洛雯儿一怔。   然而就在这一怔之间,那个被剩在道中间的小贼忽的加快了速度,一溜烟的化作一个移动的小点。   她急忙跺跺脚,奋力追去。   自是用了千羽翼教的轻功,只觉起步的瞬间,两侧人群的头发都被她带得向着前方横飘起来。   然而很快的,人群化作陪衬的彩色背景,进而变成一抹淡色,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有风自耳边刮过,扯了她的头发,向后飘散。   不知不觉的,身边好像多出个物件,渐渐进入了视线的边缘。   微瞥了眸……竟是莫习,依然是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足下生风,却仍不忘摇着扇子,冲她笑眯眯道:“几日不见,轻功有长进啊。”   懒得理他,移开目光,继续注视前面的黑点。   这个小贼,功夫不错啊,可既是如此,为什么要偷她的八文钱而不去干更大的事业?要知道,王宫可是富得满地黄金呢!   “云彩,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能先追上那个小贼,若是你赢,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我赢,我就……”   “好!”   洛雯儿干脆应下,足下发力,就向小贼奔去。   千羽墨唇角一勾,自是不肯落后,足尖一点,便落在洛雯儿身侧,还多出了半个身位,然后偏头冲她微笑。   洛雯儿面色一沉,发力……   千羽墨扇子一摇,撵上,照例多出半个身位……   再发力……   再撵上……   二人你追我赶,不知不觉的,小贼的身影不见了……   ==========   洛雯儿停下脚步,惊见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条小溪旁,四围竹树环绕,凉风习习,端的是一片美景。可是……贼呢?   回头怒视千羽墨,但见千羽墨摇着扇子,环顾四周,亦是满面惊疑:“咦,人呢?”   溪水潺潺,欢快而静谧,可是洛雯儿心里的火却在噌噌上涨。   她死死的盯着千羽墨,忽的上前一步……   “公子……公子……”   这工夫,郎灏扛着胡纶赶来了。   胡纶一跳到地上,就弯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省时又省力的那个不是他。   “公……公子,你们也太……   话音方起,就见洛雯儿一巴掌拍在千羽墨脑袋上,怒喝:“看你干的好事!”   赶来的二人均是一僵,胡纶气都忘喘了,却率先反应过来,遽然跳起,一指洛雯儿:“大胆,你竟敢打王……”   “怎么是我的错?”千羽墨委屈的摸着脑门,及时出言盖过了胡纶的愤怒:“你不是也把人追丢了?再说,是你在追人,又不是我。”   “你……”洛雯儿怒不可遏:“若不是你偏要插一脚,我早就追到他了!”   “未必吧……”千羽墨悠闲的摇起了扇子:“若不是我,你的损失怕是要更多。”   自衣襟抽出那张存根,摇了摇。   洛雯儿方发现,自己藏在胸口的已然算作作废的银票也不见了。   “钱庄,是只认银票不认人。如此,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呢?”千羽墨摇着扇子:“只是区区八文钱……那个小贼也太没眼光,你头上那簪子,岂止八文?”   没人看到郎灏眼角一抽……   郎灏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此番竟有如此大的动作全是因为他的主子担心佳人过度伤怀,便委他以重任。   这招果然有效,怎奈他命不好,成了一个“没有眼光”的小贼。   而他的主子却仿佛与此事无关一般,继续慢条斯理:“然而区区八文钱,却要劳动我这么大的人物……云彩,你说,这笔账又要怎么算呢?”   “你……”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藏了钱,更知道只有八文……原来他只是在戏耍她!   洛雯儿气得眼圈发红,忽然冲上去,一把抢过那张存根,撕得粉碎:“现在你满意了吧?”   千羽墨摇了扇子,刚要说话,手中却是一空……扇子亦被她夺下。   “摇摇摇,摇什么摇?又不是夏天,装什么风流名士?”   上好的玉骨折扇,价值千金,就这么画了道弧线,翻了两翻,“咚”的一声掉进溪里。   “洛、洛、洛……你、你、你……”胡纶震惊,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不就是赔钱吗?我赔!”   气汹汹的往回走,但见千羽墨的影子又跟着她移动,顿时转身:“别跟着我!”   然而……   “我没告诉你别跟着我吗?你怎么跟口香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口香?”   千羽墨似是不解,忽的上前一步,头一低……   微弯的唇瓣就这样擦过她的愤怒……   风轻,云静,树止,水凝……   “是挺香的……”   千羽墨抬了头,凤眸一弯。   一切都仿佛定成了一幅画,还是被雷劈过的,就连郎灏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也裂开数道深痕。   然而,却有一声厉吼如飓风般撕破凝固,撕破静止……   “莫习,我和你拼了——” ☆、169暗巷惊魂   更新时间:2013-03-01   “该死的莫习!该死!!该死!!!”   洛雯儿拼命拿袖子擦嘴,已是蹭出血丝了,然而想到此前一幕,又狠狠的蹭了蹭。   方才,她将莫习撞倒在地,趁薛郎和老吴忙活之际,她成功逃脱。虽说不知道该去哪,可是现在,她就是不想见到那个人!   她躲进小巷,靠在墙上,努力平静气息,琢磨着若是当真不回去,她是不是应该先找个茶馆或店铺打工。   闭了眼,努力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待攒了一点力气,便站起身,然而腿脚仍在发抖,她不得不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她没有内力,轻功只能解一时之困,过后便是更深的疲惫,需耗上几个时日,方能恢复。   她又待了一会,觉得勉强可以不被人看出异样了,便打算挪出去,可是小巷的另一端忽然踅进几个人。   男子,皆粗布短衣,身强体壮。   洛雯儿不禁警醒……在这种地方,遇见男人,意味着什么?   那几个男人亦在看她,嘴里还在嘟囔……   “是她吗?”   “我记得她身边还跟着几个男的……”   “模样倒像是……”   “别管那么多,上去看看再说,万一不是……”   洛雯儿有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更或者根本不敢细想,见几人已经向她走来,她即刻转了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偏在此时,这一端的巷口又有人进入。   安静了许久的小巷于这一刻拥挤起来。   所幸后来的这两个像是夫妻,洛雯儿不禁松了口气,至少有人在,那几个壮汉就算有什么想法应该也不好下手,只要出了这条小巷……   然而就在与那对夫妻擦身而过的瞬间,妻子似是脚下一滑,就要跌倒……   洛雯儿早就注意到她挺着肚子,一直很密切的关注着脚下,亦是替她紧张,于是就在她身子一矮的瞬间,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妻子站稳了身子,可是就在她要收回手的刹那,腕子忽然被扣住,紧接着,始终低着头的女人霍地扬起了脸……   胡子?!   瞬间的惊愕……   瞬间的清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女人”一把将她拎到胸前:“看你往哪跑?”   那几个大汉也赶了过来,哈哈大笑。   “若不是赵大哥这个主意,咱还真抓不着她……”   “我那会看她跑得跟屁股冒了烟似的,还在想要不要张一张网把她扣住……”   “哈哈,还是赵大哥有办法!可是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称为赵大哥的“女人”三下两下的扯了“肚子”和假发。   “还能怎么办?那位老板说,别的不管,只要她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一个大汉摸摸下巴,盯着捆得结结实实的洛雯儿,忽然一笑:“欲仙欲死……如何?”   其余人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淫笑着向洛雯儿围来。   洛雯儿呜呜的挣扎着,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亦无法移动半分。   “你们先上巷口守着,别让人打扰了咱的兴致,稍后再……嘿嘿……”   “好,老三,你可要快着点!”   “哈哈,今天是有福了,这小姑娘可真水灵……”   “是不错,若是在芙蓉苑,一晚上怎么也得值千八百银子,咱们是不是赚了呢?”   “你们还有闲心废话?老子可是等不及了!”   “赶紧!完事把她扒光了丢出去,让她看看什么是生不如死!”   ……   赵大率先急不可耐的扑上来。   洛雯儿情急之下,竟是一个鲤鱼打挺,被捆住的双脚直踢向赵大。   “呦呵,还挺厉害!”   赵大一把抓住她的脚,向两边人一使眼色:“给她松绑!”   绳子很快被解开,胳膊和腿却是被四人分别按住,呈“大”字躺在地上。   赵大得意的解开裤带:“来,跟哥学着点!”   那四人贪恋的目光立即落在洛雯儿身上,上下打量。   那目光仿似蟾蜍吐出的沾满粘液的长蛇,一寸一寸的在她身上游移。所过之处,污秽潮湿。   “滋啦……”   薄薄的轻罗衣衫瞬间开裂,一抹淡青从眼前划过,胸口霎时一凉。   赵大眼泛血红,粗喘着俯下身子……   颈间骤然一痛,仿佛是烧红的铁丝打肉里穿过。   原是赵大嫌她颈上的玉坠和挂饰碍事,生生的拽了下去。   有火在炙烤着她的颈子,还有液体缓缓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渗出,赵大便伸着舌头,一边贪婪的吮吸着那甜腥,一边撕扯着她的裙子。   “滋啦……”   “滋啦……”   裂帛碎响,那响声直裂进心里。   淫邪的笑与不堪入耳的狎语交错响起,还有带着腥咸的口水滴在她身上。   她看着头顶那线曲折的蓝天,缓缓闭上眼。   如果她方才没有伸手扶那一下……   如果她没有走进这条小巷……   如果她没有因为追贼耗费了全部力气……   如果她没有从莫习身边逃开……   如果她从来没有与千羽翼分离……   如果她根本没有来过这个时空……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唯有泪,自眼角缓缓划过……   ==========   洛雯儿听到一声闷哼,身上随即一沉,而后又是几声闷响,紧接着一股力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她不自觉的睁了眼……   “别看!”   一幕雪色清凉刹那蒙住了她的眼,然而依然有一丝血色映入眼底,那是赵大骤然裂成碎片的瞬间。   她不知是被哪种情形吓到了,竟是无动于衷,只听见似乎有无数的利刃劈风斩日,有惨叫声骤然响起,再于顷刻间戛然而止,而温热的血腥,即便隔着宽大的袍袖,亦扑面而来……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一声长啸,悠远而渺然,是响彻无数个梦境的苍凉,此刻,竟是近在耳畔,带着极度的愤怒。   她的神志因此恢复了一丝清醒,而千羽墨的一声断喝便响在耳畔:“走!”   紧接着,腰间一紧……千羽墨带着她,双脚轮流点在两侧墙壁,就这样轻飘飘的向上飘去。   她那么近的贴着他,清晰的感到他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肌理之间还爆出轻微的怒吼,如孤兽在苍茫野原中咆哮。   敞袖拂落之际,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黑眸如浸冰的墨玉,任是溅射的热血亦无法温暖半分。   唇角紧抿,不见了往日的春意盎然,却仿似在风中穿梭的可以切割人身体的无形利刃,凌厉如霜,寒气逼人。   然而一道雪色倏然掩去了眼前那冷冽的神色,当脚终于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她发现莫习的衣袍不知何时裹在了她的身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全不似方才那满眼的肮脏,那满眼满耳的,挥之不去的,猥亵的笑……   方才……   她忽的闭紧眼,捂住耳朵,往后一退,似是这样便能走出那场噩梦。   她或许该庆幸莫习来得很及时,可是那一幕又一幕的惊险与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千羽墨拧紧了眉,忽的长臂一伸,搂过她,将她紧紧箍在怀中,眸风冷厉一扫,落在郎灏身上。   此刻,没有人会注意郎灏的表情,更不会思考他的内心活动,只知道他正默默的脱下自己的衣袍……   的确,总不能让他的主子……堂堂的无涯国主,仅穿着中衣回去吧? ☆、170重蹈覆辙   更新时间:2013-03-02   八朵花发现,只要这四人出门回来,每每最狼狈的都是薛郎。   公子穿着薛郎的衣服,虽是深蓝色,依然风度不减,只不过面色过于冷肃。   她们头回见到这样的公子。   公子总是笑意微微,虽然偶于眼角流出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今日这般冰冷肃杀却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可公子为什么不高兴?而公子的衣服……怎么跑到了洛雯儿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八朵花齐齐交换了下眼色,齐齐爆发了在看到此等情景下所能产生的唯一联想,齐齐盯住老吴……稍后只能从他嘴里挖消息了。   然而唯一不改衣装的老吴此刻垂头丧气,站在只着中衣依然器宇不凡的薛郎身边,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他不停的觑着公子,就好像能从公子的后脑勺看出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姑娘从公子怀里挣出来,虽是有些站立不稳,却是直直的冲回房间。   婉冰婉清要跟上去,被千羽墨叫住,对她们摇了摇头,只低声吩咐一句,离得稍近的婉莹,仅听得一个“水”字。   八朵花面面相觑,齐齐退下。   四围霎时恢复安静,落针可闻。   千羽墨负了手,郎灏便似得了无声的命令,行了一礼,亦无声退下。   园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风过,摇动串串金桂,落香满肩。   却是萧意瑟瑟。   胡纶看着一朵花自主子肩头翩然滑落,膝头不觉一软,跪倒在地。   然而千羽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只负手而立,目光不知是望着洛雯儿的房间还是穿过那房间落在别处,半晌不语。   胡纶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但终未开口,只闭了眼,整个身子都仆到了地上。   今日,洛雯儿在溪边撞倒了主子,转身就跑了。   主子也乐于同她玩笑,正待追上去,是他拦住了主子……   今日中秋,不论主子平日里在外面怎么“胡闹”,这一天是一定要在宫里过的。   不仅是这一天,但凡节日,主子去了哪个宫,留宿哪个宫,可是极有讲究,而且意义非凡。   因为宫里的女人不仅仅是简单的妃嫔,她们是各国用来交好的“礼物”,更是用以监视无涯的细作,而主子虽身为一国之君,却是制衡各国乃至元玦王朝的筹码。他的喜怒好恶,虽是无声,却成为他人眼中一种无言的暗示,影响着天下的局势。即便细微如风,然而只要推开一层涟漪,便会传递开去,从溪到河,从江到海,进而波动整个洋面。   很多时候,主子便是要利用这些有意无意的喜怒好恶,来制造或平息国与国,君与臣之间的事端。   不仅是他,各国的国主,各国的重要人物,皆是如此。   主子曾笑言,国主不是人,而是一头驴,一头没有自由,一头必须把治下所有的身家性命背负在身上的驴,地域越大,负重越多。可笑的是,人们往往只看到驴子表面的华美,都想抢来挂在身上,却不知,一旦戴了驴的配饰,也便成了身不由己的驴。然而又好像中了魔一般,即便如此,依旧要不断的扩大领域,似是想将自己生生累死。   当然也可以尥蹶子,也可以大吼大叫,可是换来的,便是皮鞭。   主子苦,他知道。主子总是笑着,然而不过是为了掩盖心底的无奈,而且这笑,何尝不是一种华美的配饰?更或者,是一种短暂的逃避……   若说,这是天下君主的苦,而主子亦还有另一样苦处,那便是九公子……千羽鸿。   千羽家族每代便会诞生一个的有神奇能力的公子,虽然至今亦不知他到底有何能力,只知道这样的人物,要以国主的鲜血每月定时供养,直至他显露能力为止,否则便会枯萎而死,而这个时间,便是月圆之夜。   一个月一碗,自王上登基已是五年有余,任是体力再好,亦经不住如此折腾,何况主子的身子……   按规矩,公子二十岁便应该体现出不同常人的一面了,可是……   莫非就要这样继续供养下去?   每次,他看着主子面不改色的拿薄薄的刀刃在腕上一划,看着那血丝如线的注入雪白的玉碗,他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然而那血流声,就那么细而缠绵的响在耳畔。   为此,主子的饮食总少不了补血之物。   为此,月圆之夜的前后三日,皆是要在宫中修养。可是为了那个女人,主子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宫……   于是,他拦住主子,信誓旦旦的说会将洛雯儿找到并平安送回别院。   主子犹豫了,然而主子亦知今日的不同寻常。   他又再三劝说……因为主子是一国之君,万不能有所差池,所以郎灏不能留下,而要护送主子回宫。   他的确是去找洛雯儿了,尽心尽力。可是洛雯儿跑得飞快,他在溪边耽误这片刻,即便有着三脚猫的轻功,亦是费力。   所幸他的本事也不是徒有虚名,他终于看到洛雯儿的背影,也看到她跑进了一条巷子。   他便堵到另一端打算来个守株待兔,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正要进去,身边却来了对“夫妻”。   其中那个丈夫抬了眸,看了他一眼,目带凶光。   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便假装害怕,急忙一溜小跑的离开。   然后便看见他们进去了,然后便听到里面传出惊叫,只不过洛雯儿只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想来是被堵住了嘴。   他蹑手蹑脚的跑过去,自是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在那一刻,他是想冲进去了,可是……   若是没有洛雯儿,主子是不是不会像今天这般有失轻重?五年前的梦妃,已是让主子尽失人心,这些年好容易调整过来。虽看似依旧不务正业。只是因为外人不知道主子在做什么,他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主子,是有大志向呢。   所以,他怎能让一个洛雯儿令主子重蹈覆辙,不见天日?   于是,就那么后退一步……   于是,就离开了小巷……   然而毕竟是做了亏心事,毕竟洛雯儿与无涯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毕竟洛雯儿并没有做错什么,对“老吴”亦算恭敬……   于是脚步混乱,于是边跑边回头,然后,就撞上了主子。   主子竟然回来了……   他只来得及看到那张风华清俊的脸,只来得及看到那脸上罕见的冷冽冰寒,然后便是白光一闪……   他好像听到有惨叫声传来,而待他踉踉跄跄的赶到那条巷子时,恰见主子从天而降,将衣袍裹在洛雯儿身上……   此刻,他跪倒在地,不知道今日之事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或许他应该庆幸洛雯儿只是受了场惊吓,否则……   “胡纶,孤曾经警告过你什么?”   他闭了眼,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不得……自作聪明!”   “孤还以为你忘记了……”   “可是主子……”   然而那深蓝的袍袖只是一动,他便自然而然的噤了声。   停了片刻,方嗫嚅道:“主子,天色不早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见那深蓝的袍摆一动,主子便无声的走过他身边。   但是他相信,主子临走时,定是深深的望了眼前面那个沉默的房间……   ==========   圆月初升,静静的倒影在水面。   今夜无风,于是,就好像是两面光洁的镜子悬在黑幕中。   洛雯儿坐在湖边的太湖石上,抱着膝,似是在欣赏美景,又似是沉入梦境,一动不动。   一个身影在她身后立了很久,雪色的长袍浸在浮着月光的夜色中,亦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色,却是更显高华,竟比那圆月还要引人注目。   胡纶远远的见了,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今夜,王上是一准要来的。   因为今天是……中秋。   王上……   莫非真的要重蹈覆辙?   ==========   圆月当空,就像金粉铸就的圆盘,虽是无风,然而金粉飘飘洒洒,若有若无的织就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笼罩四周,犹如梦境。   亦幻亦真中,有点点桂花翩然而落,缀在那静坐石上的人的发上,肩上,如银如霰,如雪如星。   那日,亦是桂树下,二人对弈,桂花亦是这般飘落,有一朵,就点在她额前的发丝上,如栖息在苇叶上的蝴蝶,随风轻颤。   几回回,他想替她拂落,可是手紧了又紧,终是未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心”,打断那偶然的抬眸,偶然对他绽放的调皮而神秘的一笑。   可是现在,他走上前去,静静的立在她的身后。   他的影子长长的铺在她的影子的旁边,他看到她长及腰际的发尾轻移,看到那缀在如锻长发上的桂花翻然滑落……他知道,她的视线正落在他的影子上。   然而,无语。   良久,千羽墨无声的叹了口气,唇角却是勾上笑意,如以往一般。   走上前,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坐在石上,笑着看她。   而她的目光只睇了他一眼,便向一旁瞟去。   似是要故意引她注意,偏将脸移到她面前。   她避开,他再次跟去。   如是再三,终惹得她拧起纤眉。   他却笑了,慢悠悠的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 ☆、171中秋之月   更新时间:2013-03-03   眼见得洛雯儿目光一颤,不禁笑意更深,将锦盒递到她面前……   是她的玉坠和那个犀角样的挂饰,正齐齐整整的摆在盒子里,被扯断的绳子亦换做了金链,于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她接了过来:“谢谢……”   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   唇角一勾,却听她又道:“那根簪子……到底是丢了。”   “想它做什么?”他漫不经心道,随手折了枝桂花,细细把玩。   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她一直戴在身边。   只有它们才是最重要的,还有……她。   “我会还你的。”   他动作一滞,却不答言,只继续扭着那枝桂花。   “今天,你救了我,这笔酬劳,我也是会还你的。”   笑意终是从唇角渐渐隐没,却又浮上:“好……”   “只是我不知,什么时候会还清……”   “不急。”   他笑着,然而似是嫌手中的作品不满意,袖子一扬,花枝便画了道弧线落到水面,激起粼粼波光,然而转瞬便平息了。   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小瓶,丢给她:“涂在伤口上,不留疤的。”   起身欲走,却被叫住:“莫公子……”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停住脚步。   是要问他今日那群人是受何人指使吗?   不过,他认为,她知道。   除了那个人,会有谁想让她生不如死?她若生不如死,会快了谁的意?痛了谁的心?   可万一她当真问起,他要如何作答?   有些事情,即便不点破,亦是会留在心中,可是,依旧不想点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那些事当做一缕随时会逝去的风,再无影踪。   而他,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思量那日带她回王府究竟是对是错?究竟是为了应她所求还是为了解自己的疑心?而若能预知今日之果,他还会“将计就计”吗?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只是因为放开了片刻,却险些酿成大祸。就如同紫烟,当初亦不过是错过了须臾,结果……   人常道,吃一堑长一智。然而有时,或许是因为时间过得久了,那曾经的伤疤便被不知不觉的忽略了。然而,就在一个不经意间,这道伤疤再次被撕开,鲜血淋漓。那种痛楚,竟比当初还要撕心裂肺,所有的被压抑的过往都于顷刻间跃然而出,欲将人吞没。   那一刻,他暗叹自己及时赶到,心里不无庆幸。   那一刻,他看着她的失魂落魄,心痛如绞,后悔莫及。   那一刻,他拥她在怀中,告诫自己……他再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再不允许!   只是现在,他要如何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如何去……安慰她?   “我想在你府中寻个事做……”   他仿佛看到一朵离开枝头的桂花在风中一滞,转瞬翩然飘落,顿时如释重负:“好,按照约定,每月一钱银子,只是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半晌无语。   他亦不动,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起风了,枝叶在窸窣作响,水面折来了光影,铺在岸边,映在树上,石上,飘摆的衣袍上,颤颤的动。   “莫公子……”   “嗯……”   “你说,今夜的天气这么好,月亮这么大,是不是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   隐在敞袖中的拳一紧,左腕因为取血而尚未愈合的伤口,即便有绷带紧紧裹住,亦是迸裂,有暖暖的液体渗出,湿了掌心,又顺着指缝滴落。   月光却仿佛更加明亮,将地面的影子映得愈发清晰。   然而,只是他一人的影子。   可是他依然笑了笑,即便背对着她:“是……”   无需回头,亦可想象她仰望明月,神色是带着希冀的怅惘。   闭目,叹息。   紫烟,她不是你,因为你,不会这般让我伤心。我,是不是错了……   “莫公子,你说过,弯月有弯月的好处,因为可以期盼圆满,可是现在的月亮是圆满的,那么过了此刻,是不是……”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又何必纠结于一时的得失?就像这月亮,盈亏交替,万古如斯。没有人可以阻挡它的圆满,也没有人可以弥补它的缺失。无论晴雨,无论日夜,它始终在按部就班的走向圆满,亦渐向缺失。然而正因了有圆有缺,才有希望……”   千羽墨陡然转了身,却对上一双簇亮的眼。   他好像看到她冲他一笑,然后,继续望向那轮明月。   只是那脸上,不复方才的忧伤,而是渐渐焕发了光彩。   月光尽情的宠爱着那张脸,他亦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这一刻,他在努力的想着紫烟的模样。   其实何必努力?她本就有着一张几乎与紫烟一模一样的脸。   就像今日在小巷中,他抱着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救护的人到底是哪一个。就像他决定出现在她身边后,有时想将她们分离,有时又想将她们重叠的矛盾。他有时甚至会想,紫烟是不是为了安慰他的思念,所以借了另一具相似的身体,来到他身边,只不过她离开了太久,忘记了太多的事……   可是此刻,不知为什么,属于紫烟的那张脸在缓缓远去,仿佛要隐入今夜并不存在的云端,而眼前这张脸却愈发明晰,属于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恼,她的伤……一并在眼前浮现,仿似月华流水,雪玉生辉。   不禁一笑,亦望向中空朗月。   此刻,月正高,正亮,光波万丈,一泻千里。   而此刻,那个铁血悍厉之人,是不是也在遥望明月,共寄相思……   长眉不禁微蹙。   千羽翼,我只知你去了云泽川,可是她并不在那,这么久过去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然而,也好……   唇角微勾,闭了眼,同沐清辉。   这一刻,明月高远,树影婆娑,风衔来笑语,掺在潺潺的水流中……   “云彩,你会不会因为欠了我许多银子,而在某一天一走了之?”   “我从来没有想过欠债不还!”   “想也白想,你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待我还了债,自是要离开的!”   “若是还不完呢?”   “莫习,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千羽墨大笑。   清风和着流水,浮着月光粼粼。   四下里,丹桂飘香……   ==========   明月高远,越过青山,流过小河,飘向千万里……   那里,有一处密林,是九州大陆的最神秘之处。   月光穿过层层密叶,艰难的落在一幢小木屋上。   木屋的窗子半开半闭,自那摇曳的窗扇间,正传出一个男子的低吼,似愤怒,又似难以压抑的情|欲。   其中,又有一个女子的娇|吟,那么高昂,那么兴奋。   “千羽翼,我比她,如何?”   男子不语,只吼声愈沉。   而床板吱呀声愈响,似乎下一刻便要断裂。   “千羽翼,”女子艰难道,不忘爆出阵阵惊喜,可是笑语中仍带着蛊惑的威胁:“难道忘了上次吗?若是你不肯说,蛊毒的发作便不会停,你这般闭口不言,是对我欲罢不能吗?”   男子一声低吼,吼声中夹着无尽的痛苦。   床板摇曳,震耳欲聋,终是传出一声低语:“……好。”   “哪个好?”   “……你……”   伴着女子的笑声与愈发剧烈的急喘,整间屋子都仿佛在震动,然而终于在一声怒吼中停止。   ==========   汗滴在女子裸露的前胸,仿若露珠,缀在那一片片盛开的花瓣上。   那是他留下的花瓣,是如此的娇艳,如此的……刺目。   千羽翼闭了眼,攥紧了拳,猛的砸在床上。   夏语冰依然沉浸在未退的清潮中,气喘吁吁的胸口上,双峰微颤,红蕾娇娇。   她雾眼蒙蒙的看着那散落的花瓣,纤指蘸了胸前的露珠,放在殷红的唇瓣间,轻轻一吮,斜眸一笑。   “我早就说过,你离不开我的……”   千羽翼翻身而起,看也不看她一眼:“滚!”   “滚?下一个月圆之夜你不是还如此的需要我?”她妩媚坐起,妖娆的倚在床头:“只有我是你的解药,没有我,你便会鲜血沸腾,炸裂而死。若是死了,还怎么找你的雯雯?怎么同她解释?怎么得到她的原谅?”   “你……”   千羽翼回眸怒视,却是攥紧了拳,臂上青筋暴露,低吼战栗。   雯雯……   雯雯还会原谅他吗?   雯雯……   “你说过要助我夺取天下,什么时候出发?”   “别急嘛……”夏语冰以手支颐,摆了个魅惑的姿势:“等你伺候得本圣女舒服了……”   “夏、语、冰!”   “咯咯……”夏语冰娇笑出声:“若想成此大事,需天时,地利,人和。后两样倒是不用犯愁了,关键是这天时……我们云裔人虽是有点本事,可也不是神仙,左右不了老天的心思啊……”   “你在骗我?!”千羽翼上前一步,当即卡住她的脖子。   夏语冰无所谓的看着那只大掌,笑笑:“杀了我,你也得死!”   “解药!”手下加大了力度。   “独情蛊无解。早在你我第一次欢爱的时候便种下了,如此说来,还不是你情我愿?可你偏偏又惦着你的雯雯,怕她生气。不过这不正好?你既可说是被蛊毒所迫,在她面前保了面子,更可同我享男女之欢。就凭方才,冰儿便知,大将军喜欢冰儿喜欢得紧呢……” ☆、172人约黄昏   更新时间:2013-03-04   “夏语冰,别逼我!”   指间一收,已有裂骨声响。   夏语冰冷笑一声:“除非你能找到你们家族传说中的神龙,取了神龙血,不仅万毒可解,还可延年益寿。”   看着他,转而嫣然一笑:“你能找到吗?”   竟是不会吹灰之力的摆脱了钳控,站起:“你也可以走,云泽川四处的屏障我都已为你打开,只不过……”   回头,斜眸:“你能走多远?这每月一次的发作……”   “不妨同归于尽!”他霍然转身。   “你舍不得死的……”笑,头也不回,向门口飘去:“你还有你的雯雯,你的大业……”   立在门口:“不过我也没骗你,因为不止是为了你的大业,也是为了我云裔,名扬天下!”   望天。   枝叶筛下月光,稀稀疏疏的点在她身上,晃动。   “月色真好啊……是你们中原人的中秋吗?如此的团圆佳节,得大将军陪伴身边,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冰儿好开心呐,咯咯……”   身影鱼一般的滑出门外,仅笑声自半开的窗扇间传来:“苗疆女子费尽心机,一生制蛊,却不知,最有用的蛊永远只有一个,哈哈……”   千羽翼,我夏语冰不仅要占了你的身,迟早有一日,亦要占了你的心!   ==========   风,自敞开的门扇吹来。   门扇吱吱呀呀的摇摆着,倍添清寂。   千羽翼立在当地,忽的一步迈至门口。   枝叶茂密,只能看到点点月光,然而可以相信,今夜,定是万里无云,清辉遍洒。   雯雯,你也在看这月光吗?   这本应是我们一起共度的第一个中秋,我已悄悄在南院的桂树下埋了坛七尹酒……我还在想,每年咱们都埋下一坛,留到第二年中秋……   可惜,竟是没有机会告诉你。   雯雯,你到底在哪?   曾经,你为了那个叫阿紫的王子,愁眉不展,当时我便想,如果有天我也突然不见了,或者……你会不会也会为我吃不下饭,难过得不想见任何人?   雯雯,你也在找我吗?   雯雯,我是做错了事,我曾经对你发过誓……终此一生,只爱你一个,只要你一个,矢志不变!若违此言,就让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你!   可是我竟然……   难道,这便是天谴吗?   可是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   他咬紧了牙,努力望向那被枝叶割裂得破碎的月光……   雯雯,月亮很圆,很美,若是你也在看这月光,我们是不是也算共度中秋了?你,有没有在想我?你……   不,还是别想了,我现在,现在……   他的手,方才还在另个女人身上游移,他的唇,方才还在另个女人身上留下印记,他的身上,亦残留着属于另个女人的香气,仿佛渗入肌理一般,还有欢爱的味道,弥漫在夜色中,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他闭了眼,指深深的嵌进门框。   血一点一点的渗出,缓缓蜿蜒。   他遽然抬头,爆出一声怒吼。   如飓风来袭,枝叶横飞,哗哗作响,明月陡现,耀目清明。   然而片刻,再次恢复了遮蔽,唯有那一声怒吼,于山谷之间,遥遥传递,渐行渐远……   ==========   “云彩,过来给我梳头……”   秋水居内,千羽墨披散着长发,端坐于镜前,一副悠闲慵懒之态。   “你……”   洛雯儿纤眉一竖,就要发火,然而抿了唇,慢腾腾的走到桌边,拾起了象牙梳子。   “今日怎么这么听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洛雯儿眼也未抬,只一下一下梳着那如水青丝:“其实我觉得,你对我还是挺好的……”   她没有看到,那镜中人笑意一滞,却于唇角缓缓漫开一丝温软。   是啊,他对她挺好的。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是将她从天牢里救出来;虽是捉弄她,但也因此避过了朝廷的通缉;每每要她还钱,亦以各种理由名正言顺的搜刮了她的财产,可是她住在这里这么久,每日茶饭从不苛刻,还按时进补,甚至是让婉冰婉清逼着她进补;她大病,为她请大夫,亲自照料;她有要求,亦是帮她去做,虽然她也知道,翼王府并非是寻常人可擅自出入之地;还有这回,若不是他及时出现……   她垂着眸子,而在此之前,她还丢了他的扇子,将他撞倒在地,他却不计前嫌……   就算是因为她欠了他的银子,可也没有必要这般尽心尽力。   还有昨夜……   他虽是时有回府,但无论多晚,从不在府中过夜,可是昨夜……   或许昨夜实在是聊得太晚,这个还是不要多心了吧,不过他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坏人,她如是想。   “你想怎么梳?”   “随你。”   千羽墨笑着往椅背上一靠。   其实洛雯儿不大会梳头,她自己的头发也仅仅是绾个最简单的髻,而平日里见莫习似是也不怎么打理头发,要么是自然披散,要么是拿发带在发尾简单一束,比较正式的便是以发簪或发冠束起了。却是很少见,大概也不忍心藏起这么漂亮的头发吧。   眼下青丝在手,滑|润如水,她也不禁起了玩心,竟是想起了最新版《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发式。   “我帮你梳个谁也没见过的发型吧?”   “随你……”他笑得温润。   于是,当婉玉婉洁端着托盘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公子的头上密密麻麻的扎了一堆小辫子,而因为洛雯儿尚在奋斗,所以那些暂时无法归位的小辫子皆支愣着,末端又垂着散发,看去煞是诡异。   公子是不能用来笑的,结果二人直接憋成内伤。   胡纶跨进门来,打算提醒主子,再不回宫,就要下朝了。   结果一抬眼,当即滚出去。   千羽墨倒是若无其事,即便看到镜中的自己已是惨不忍睹,依旧任由洛雯儿摆弄。   洛雯儿好容易将所有的辫子归总到一起,去取案上的鎏金铜扣。   俯身之际,千羽墨的目光仿似不经意的擦过她的颈间……那绳索勒出的淋漓伤口已是平复为一抹淡痕。   唇角便不觉微微一勾。   然而随即一抽,铜扣毫不留情的夹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   胡纶终于调整好情绪,重新迈进门来,可是主子已经开始用膳了,而洛雯儿亦同样坐在桌边。   这个不分尊卑的女人!   他想呵斥,然而主子警告过他不要自作聪明,他昨天又刚刚犯过错误,而且现在主子的心思……   他便垂着手,立在门边,不停觑那越升越高的太阳。   今日的早朝,怕是上不了喽。   ==========   “云彩……”   洛雯儿回了头,正见一物落入她的怀中。   拾起,是一锭小银子。   她有些怀疑的看向千羽墨,却见他笑道:“赏你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莫习的脑袋现在看去怪怪的,像是一颗大号的手雷。   她垂了头,捏着小银子,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吧,反正……”   反正要不了多久你亦是要收回去。   千羽墨似是已明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先存在你那,到时一并给我。”   洛雯儿本还在产生幻想,本以为铁公鸡终于长毛了,却不想,算盘精还是算盘精。   存在我这,存在我这……我是储蓄罐吗?到时是不是还要用暴力把罐子打破呢?   好容易萌发的一点点感激与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她皱紧了眉:“昨天跟你说过的事……我想好了。”   胡纶立即支起耳朵……什么事?莫非……   “我打算在后厨做饭……”   做饭?   胡纶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听主子道:“好……”   胡纶明白了,顿时急了……万一她是某人派来的奸细,万一她心怀不轨,岂非……后厨可是重地啊!   一时间,竟是觉得她从头到脚自始至终都存着可疑,就连昨天的惊险,都有可能是她一手安排。   可是主子眸光一闪,他便不敢做声,只能捏紧了拳头干着急。   “只是在我这,做什么都是需要经过考验的,我眼下虽允了你,却还要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胡纶立即眼睛放光,准备投上反对一票。   “这样吧,今晚的膳食就由你来做。我稍后有事要出去,待晚上……”   胡纶本还在沾沾自喜,然而听主子说晚上还要过来进行“验收”,不禁怀疑的看过去……   究竟是验收,还是……借故相会?   ==========   终于到了月上柳梢,人约黄昏的时候。   胡纶满是腹诽的跟在千羽墨身后跨进了黑漆的大门。   进了蒲芳厅,见八朵花正齐齐整整的在桌边立着,桌上却是空空如也。   “云彩呢?”千羽墨合拢了扇子,目光一扫。   婉冰上前,屈膝笑道:“洛姑娘说,这顿饭一定要亲力亲为。如此,令所有人都满意了,她才算真正的通过考验。”   千羽墨的唇角便勾上笑意。   胡纶却不以为然,还狠狠瞪了婉冰一眼。   也难怪,她们根本不知道主子的真正身份,也便没那份警觉,可是留洛雯儿一人在厨房,谁知道她会不会顺手放点什么进去? ☆、173财神驾到   更新时间:2013-03-05   这样想着,不觉摸了摸胸口……临出宫时,他特意带了包银针。   可是有些毒是验不出来的,除非……   他不禁有些悲哀,莫非,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忌日?   正凄凉着,就见洛雯儿出来了,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摆满了碗,碗里盛着小半碗黑乎乎的东西,闻起来应该是酱油和醋,又点了香油,里面还堆着一小撮蒜末。   这是要做什么?   眼看着洛雯儿将碗一一摆在桌上,婉莹要上去帮忙,她拒绝了。   果真是要亲力亲为。   也好,稍后若是查出什么来,也省得冤枉别人!   胡纶见她转身没入门后,立即掏出银针飞快的在每个碗里插了一下。   他紧张的忙了一个来回,回头却见众人的不解,郎灏的冰山脸竟明显的挂着鄙夷。   他暗哼,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懂个屁!   不一会,洛雯儿又端着大托盘出来了。   此番,上面摆着四只盘子,盛着像元宝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中间还泛着淡淡的青色,正呼呼的冒着热气。   洛雯儿将东西放下就又转了回去,厅里的人便面面相觑,然后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盘子上。   洛雯儿再转出来的时候,正见大家立在桌边,就连莫习亦规规矩矩的站着,不禁一笑:“凉了就不好吃了,就先煮出这么多,后面还有呢,别担心。咱们先吃着,稍后我再去煮。”   众人继续面面相觑,还是千羽墨先坐了下来。   其余人照规矩都立着,这在洛雯儿看来很是不舒服。   千羽墨摇摇扇子:“都坐下吧。今日破个例,谁让咱们要一同考验云彩是否能够过关?”   话虽这般讲,可是没有一个人动筷,都直勾勾的盯着盘子。   洛雯儿知道莫习是主子,他要是不开动,别人就别想动,便睇了他一眼。   千羽墨清清嗓子,拾了筷子,有些犹豫,但仍夹了个元宝……   “主子且慢!”   胡纶飞快的蹿了过来,从怀里掏出银针,便往那元宝上一刺……   拔出……观察……再刺……   见老吴拿着根银针挨个给饺子扎眼,再思及莫习方才的犹豫……   洛雯儿的脸色变了。   她忽然拾了筷子,夹起胡纶正要下手的那个饺子,蘸了调料,放到嘴里吃起来,然后,又夹了一个……   那盘饺子眨眼便下了大半。   胡纶银针落空,正待发火,千羽墨拦住他,笑道:“云彩的手艺,岂是能让她独享?来来来,大家都尝尝……”   说着,自己夹了一个,亦放到调料里蘸了蘸,送至唇边,咬了一口……   “王王王……”胡纶抢救不及,登时目瞪口呆。   千羽墨眉心一紧,继而舒展,竟是笑了,将剩下的一半亦放入口中,转而又夹了一个。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不由也拿起筷子。   初时,见千羽墨竟是不管不顾的吃起来,胡纶就像被咬到自己的肉一般,龇牙咧嘴,然而见大家都纷纷开动,也忍不住回到座位,拾了筷子,依然犹豫,进而抱着视死如归的架势恶狠狠的咬了一个……   旋即呆住……   “诶,你发现了吗?味道还不一样呢……”   “我喜欢这个多一些……”   “你就喜欢吃肉!”   八朵花虽是聊着,然而下箸如飞,只眨眼的工夫,四只盘子便见了底。   千羽墨便笑着看洛雯儿。   洛雯儿虽然还在生气,仍是返身去了后厨,只一会工夫,又端上四盘饺子。   胡纶因为上桌晚了,只吃了三个,这会生怕抢不到,直接抓了一个放进嘴里,转而却吐了出来,涨红了脸:“烫,烫……”   众人便笑。   洛雯儿也忍不住,笑了。   千羽墨看看她,又望向众人,故意慢条斯理道:“云彩负责后厨这件事……”   “我同意!”婉莹立即表态,一指婉珑面前的盘子:“洛姑娘,我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八朵花立刻纷纷告诉洛雯儿自己的口味。   千羽墨摇摇扇子,眯了眼:“薛郎,你呢?”   郎灏一直闷不作声的吃,而此刻,胡纶已经独立消灭了自己面前的那盘,正向着郎灏盘里的瞄准。   怎奈那元宝又光又滑,滴溜溜的乱转,他竟是左右夹不到,正打算下手。郎灏武功高强,自是手疾眼快,一筷子插下去,竟险些插到胡纶手上。   胡纶急忙一缩,于是便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只元宝落入郎灏口中。   千羽墨轻笑:“看来你二人,便不用问了吧?”   “要问,要问……”胡纶气狠狠的瞪了郎灏一眼,伸伸脖子:“洛姑娘,还有吗?”   洛雯儿自是还记恨他拿银针扎饺子的事,也不答他,只开始收盘子。   八朵花连忙上前帮忙,目的是看看后厨是不是还有落网的元宝。   胡纶亦颠颠的跟进去,讨好的笑着:“洛姑娘,你做得真好吃。但不知这东西是个什么名头?”   没话找话!   洛雯儿还是不理他。   可是胡纶偏偏不屈不挠,只围着她打转:“这东西好生奇怪,也不知道里面那些碎碎的菜是怎么放进去的。洛姑娘,你会变戏法吗?”   洛雯儿方提起注意,转了身:“你没吃过饺子吗?”   “饺子?这元宝叫‘饺子’?”胡纶眨眨小眼。   一时间,洛雯儿脑中仿佛有数道闪电劈过……   她记得,在禹城的除夕,没有人包饺子……   她记得,自来到这个时空,她吃到的主食只有米饭……   她记得,在集市上买面的时候,面粉被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便宜得要命,老吴还说,这是下等人吃的东西……   她还记得,就是今天,她在找面粉的时候,八朵花亦是齐齐帮忙,却是费了半天劲方在库房里寻出来……   还有方才饭桌上,众人的种种怪异……   原来,怕不只是或者并不是担心有毒,而是……   “商机……”   “什么什么?‘伤鸡’?这又是什么好吃的?是要把鸡揍一顿吗?好,姑娘等着,我这就去!”   洛雯儿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或者说,她的眼里现在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了。她只是冲出去,力道大得竟将正在捋胳膊挽袖子的胡纶撞得在原地自转了好几个圈。   ==========   千羽墨正在桌边摇扇子。   洛雯儿一头冲进去:“我要贷款!”   “什么?带什么?”   这个时空大概没有这个词。   洛雯儿的反应超乎寻常的迅速,转而道:“就是借钱。”   “你要借钱做什么?”   洛雯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此刻,四壁烛光摇曳,晕黄的光暖融的笼在莫习的一袭雪衣上,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的温润儒雅,倜傥风流。   然而落在洛雯儿眼中,绝不仅仅如此。   今夜的莫习,是如此的俊逸,如此的潇洒,如此的高大,烛光中,他仿佛在冉冉升起。   他其实就是……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爷啊!   ==========   “我七你三!”   “你三我七!”   ……   “我六你四!”   “你四我六!”   ……   “五五,对半分,不能再降了!”   “好成交!”   千羽墨摇扇微笑。   洛雯儿咬牙切齿。   “对了,你是从我这借的钱,这利息……”   “莫、习!”   洛雯儿好像听到了打算盘的声音。   这个铁公鸡,商谈好了分成才跟她提这个,过分!   然而千羽墨始终摇扇微笑,笑意魅惑:“你这是向我私人借钱,那么照规矩,要收一分五的利,如此算来,饺子馆的收入我至少应得七成!别急……”   千羽墨拿扇子拍拍她的肩:“而且,谁知道你的饺子馆是赚是赔?我这债主才是担着风险那个。万一赔了,你拿什么还我?岂非是我吃了大亏?”   “我……”   再次拿扇子拍拍她的肩,制止她的冲动:“不过你若是每每在我来的时候能做出一两样我喜欢吃的饭菜,哄我开心,我或许会考虑少收你一成……”   话至此,眼尾却是流光一闪,几许温存,几许期待。   洛雯儿却在暗恨。   她就发现,和这个莫习在一起,每次都占不了上风,每次都要被他压迫。不愧是生意人,他简直要精到骨头里了,一块石头也能让他捏出三分水来。   只是没有他,自己还真不知道去哪弄钱。   于是想了半天,郁闷的点了点头。   “好!”千羽墨收了扇子,击在掌心:“如此,便是你四我六。成交!”   ==========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是秋日,洛雯儿依旧出了一身薄汗,而且人们都发出各色的气味,熏得她头晕。   “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蛮干,仅凭一时冲动,往往要坏事。”千羽墨摇着扇子,慢条斯理。   一袭白衣,行走于人群熙攘中,纤尘不染,倒显清凉。   洛雯儿暗地里瞪他一眼……说穿了,还不是不想借我银子?   也是,她毕竟是开店,这地皮,房价,摆置,雇工……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难怪他找各种借口拖延,今日又说带她考察一下市场行情,结果就这么从早上一直转到现在,她肚子都转空了,他却还在东家西家的走,倒像是她在陪他闲逛。 ☆、174受益匪浅   更新时间:2013-03-06   如此爱逛街的男人,她还是头回见到。   只是你不借便不借吧,又不干脆回绝,就这么拿着个希望吊着她,让她进进不得,退退不得,一味的耽搁下去。   可是你知道吗?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万一这个尚未被这个时空的人发现的创意暴露了……   况且面粉现在这么便宜,所以一旦饺子馆开张赚的就是暴利,他还能赔到哪去?他怎么就看不清呢?   她在这边拿眼剜千羽墨,胡纶便在身后拿眼剜她……主子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陪你,你不但不领情,还怨恨主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正打算上去理论一番,肚子却是“咕”的发出一声长鸣。   “老吴饿了吗?”千羽墨眯着眸子望了望天,似是恍然大悟道:“不想竟是中午了。正好,咱们到了雅客居的楼下,这可是盛京最有名的酒楼,不妨上去瞧瞧?”   洛雯儿自是没意见,她也想看看这个时空的酒馆饭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待自己开饺子馆的时候也好有个借鉴,可是千羽墨接下来的一句差点把她气死。   “至于账,就记在云彩身上吧,谁让咱们是帮她参谋来着?”   胡纶立即露出奸笑。   千羽墨却还嫌不够:“进去后,专挑贵的点,咱们也尝尝雅客居的招牌菜。不过,咱们要记得,这可是云彩的人情哦……”   胡纶忙不迭的点头,还上前给洛雯儿施了一个大礼。   洛雯儿气得不行:“既是学习,哪不一样?为什么偏要去这种地方?”   “洛姑娘,这你可就不懂了。”胡纶直起腰版,指着雅客居黑底金字的招牌振振有词:“这是盛京,也可说是整个无涯乃至元玦天朝最有名的酒楼。这里的掌柜游遍天下各大酒楼饭庄方建了这雅客居,可谓集众家于大成。来到这吃上一顿,受益匪浅。而且你算算,若是在别处零零散散的吃下去,这银子也少不了……”   受益匪浅,受益匪浅,也不知是谁“受益匪浅”!   “我不过是开个饺子馆,又不想弄得天下闻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她恨恨的嘟囔。   千羽墨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扇子,慢声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仔细,思量揣摩,知己知彼,善始善终,纵然这些都不论,单单凭……”   他停了扇子,鼻尖凑近她,墨玉般的眸中带着笑意与狡黠,邪魅的唇角一勾,轻轻吐出三个字:“我饿了!”   也不及她反应,摇着扇子,率先进了门。   洛雯儿气急败坏的跟在后面。   自是要了雅间,又坐了楼上靠边的位置,这般凭栏而望,整个酒楼都尽收眼底。   “云彩,你看,柜台要放在近门口处,这样不仅是为了方便收钱,预防有人吃霸王餐,更方便看清来人,及时招呼,就包括一些店里特色的或新上的玩意都可以摆在里面,让人一目了然。但凡来这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物,最爱新鲜有趣,一旦他们喜欢了,自然就名扬在外了,便有更多的人或攀比或跟风,这便是一笔收入。而且有时,为了赚更多的银子,你可以先舍出一样两样,这样不仅是让他们认识了好东西,亦拉了人情,他们若是看着好了,自是帮你散播了。不过真正的好东西,却不能轻易露在外面。总是有那么一个两个要独树一帜的客人,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上,这时便需你有‘镇店之宝’,‘勉为其难’的拿出来,这价钱自是也升上去了。更或者,亦无须什么宝物,只要你能让他们相信那是个宝物,也可卖个高价……”   千羽墨讲得头头是道,洛雯儿也听得明白,而其中有一些亦是她早就清楚的生意经。她一边听,一边腹诽对方其实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于是当千羽墨讲到桌椅的摆置时,她便有些不耐烦了。其实这关键是因为小二拿来了菜单,胡纶正两眼放光的在上面扫描,还不停的报菜价,听得她是心惊肉跳。   千羽墨见她没了心思,便收了扇子,拿过菜单,摆出十分的兴致:“今日云彩请客,千万不要客气啊……”   还是客气些的好!   洛雯儿暗自咬牙,然而胡纶果真“实在”,一人便点了五样,连熊掌都上来了,他也不怕这季节吃了上火?   千羽墨则慢条斯理,长指在菜单上缓缓移动,似是故意一般,牵得她的视线拐了好几个弯,终于落定。   洛雯儿只觉眼底一痛……果真,他点的是最贵的菜,只一样就比老吴那四菜一汤加在一起还贵了三倍,看来老吴对自己还算仁慈的,偏偏人家口中还念念有词:“云彩,你看这菜名取得多有学问?月挑珠帘……天地一沙鸥……”   洛雯儿哪有心情欣赏什么菜名?她的目光只落在那一个个庞大的数字上,而这时,菜单又传到了郎灏面前,她立即盯住郎灏,眼神火辣。   郎灏本着一向目不斜视的原则,抱臂,视线落在菜单上,语气无喜无怒:“已是点了这么多……”   洛雯儿几乎要热泪盈眶……薛郎,你真是个好人!   千羽墨的眉心却是不动声色的一紧,唇角却依然翘得魅惑:“云彩请客,无论如何还是给点面子……”   他的语气依旧悠闲,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却是透出一种无形的震慑。   洛雯儿心中一凛,不由睇向他,然而这工夫,郎灏开了口:“米饭,一碗!”   薛郎真是天大的好人!   洛雯儿强忍热泪,完全不顾千羽墨和胡纶的眼色,只将各色菜肴往郎灏碗里夹:“薛郎哥,你多吃点,若是不够……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回去给你做!”   胡纶瞧着千羽墨的脸色已经绿了,心想,郎灏,这回你是死定了!   他急忙开口:“这菜是主子和我点的,凭什么都给他?”   洛雯儿眼也不抬:“饭是我请的,我说给谁就给谁!”   胡纶被噎,立即求助的看向主子。   却见千羽墨摇着折扇,笑若春风,可是……他怎么有种春寒料峭的感觉?   “云彩,不要只顾着别人,你自己不饿吗?”   洛雯儿怎是不饿?然而看胡纶一副跟猛虎抢食的吃法……稍后岂非又是要叫菜?   算了,省一点是一点吧。   千羽墨也就不再说话,摇着扇子,笑意微微。   楼下忽然传来喧闹。   洛雯儿回头一看,正见一个坦胸露腹的壮汉将一把大刀砍在柜台上,后面的几个则捋胳膊挽袖子的要把掌柜的捉出来打。   “薛郎哥,”洛雯儿坐在千羽墨和郎灏的中间,却是扯着郎灏的袖子:“你不去见义勇为吗?”   胡纶明显的看到千羽墨的眼角一抽,顿时以一种悲悯的眼神睇向郎灏。   郎灏,你完了。   郎灏仿佛根本没有发觉楼下的混乱,兀自端坐不动。   洛雯儿皱了眉,不过或许这个时空奉行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像她上次追贼,不也是如此吗?   况且有些闲事或许真的不好管,谁知道是歹人作乱还是有人使诈?   于是也便暂收了紧张,望向楼下。   这工夫,掌柜正哆哆嗦嗦的收拾了一大包银子,孝敬给带头的那个大汉,而他们的脚边已是一片狼藉。   另几个大汉依然在横着膀子晃,看到完整的杯碟,便抓起来,狠狠一砸。   听到脆响,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她不觉攥紧了拳头,却听千羽墨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但凡开店,总要遇到这样的事,即便事先交了银子,也会有人来找麻烦。若是你,你该怎么办?”   洛雯儿还真没想过,如果此刻站在楼下的是她……她一个女人,怎么挡得了这些恶汉?万一……   “朝廷难道不管吗?”   “朝廷自有朝廷的事,与江湖互不相干,而且开店的人这么多,朝廷怎么管得过来?关键是……云彩,你要记住,在这个世上,每一种存在都有它的理由,或许你不喜欢,然而轻易无法动摇,你应解决的问题是……要如何才能同他们共存?”   胡纶神色渐渐肃然。   主子说的,岂非是自己的难处?岂非是无涯,乃至所有诸侯国的难处?   然而洛雯儿不知他们的身份,自是无法体会此中无奈,她只是盯着那几个人的嚣张,努力琢磨一旦自己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难道要雇打手吗?那得花多少银子?雅客居没有打手吗?而若是打手有用的话那几个人还能那么猖狂?关键是她一个女人,搞不好还会弄出个内鬼……而且,她觉得莫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有些事,不管你是否喜欢,它都要存在,关键是如何解决。   她便盯着那几个人,忽然纤眉一挑:“莫习,你不是说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既是如此,怎能容他们这般胡闹?”   胡纶一口茶噎在嗓子眼。   他紧张的看了看千羽墨……洛雯儿是不是看穿他的“诡计”了?原本说好的,叫几个人来砸雅客居,就是想看看洛雯儿在遇到这种事会作何反应。 ☆、175小肚鸡肠   更新时间:2013-03-07   若要开店,客迎八方,什么人没有?这还是最轻的,若是连这种事都解决不好,还开什么店?主子总不能见天的跟着她,守着她,那还如何处理朝政?那可是一国之君,怎能给她当看门护院的保镖?   不过看主子最近的反应,似乎是越来越认真了,主子该不会真的……   千羽墨清清嗓子:“我刚刚说过,官有官道,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二者两不相干。”   洛雯儿翻翻白眼:“莫不如说是你们无涯的国主不务正业!”   “你……”胡纶当即要拍桌子。   千羽翼丢了个眼色,止住他,笑了笑:“如何的不务正业?”   洛雯儿朝下努了努嘴:“这不明摆着吗?还有……”   她本想说自己在宫中的那几日,险些因为误闯了紫香园而丧命,然而又怕莫习怀疑她的身份,便咽了回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国主乃一国之君,是一国人民的表率,是百姓心中的期待与学习的榜样,所以,当是有能者为之。不论出身,不论贵贱,谁干得好就让谁干,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国君!”   “百姓的日子现在不好吗?”千羽墨笑意微微的摇着扇子。   洛雯儿便示意他看楼下。   千羽墨又笑:“那么在你心中,谁……才是好国君?”   语音极轻,然而落在耳中又极重,不由人不心神一凛。   洛雯儿心下生疑,不觉望向他,却听一直没有说话的薛郎低声道:“话不能乱讲!”   语气竟有隐隐的警戒。   洛雯儿垂了眸子,拿起筷子无意识的在桌上划着:“我知道,这在你们这是杀头之罪,但也是事实嘛……”   转而极乖巧的冲郎灏笑笑:“问题是我知道薛郎哥是不会出卖我的……”   “咳咳……”胡纶拼命的咳。   洛雯儿,你讨好的目标是不是搞错了?   洛雯儿便转了眸子,却是挑衅的看着千羽墨。   千羽墨也不以为意,只拿扇子点着她,对胡纶说:“把这话记下来,等到咱们缺钱了拿她换钱花!”   她一撇嘴:“谁信呢?口说无凭!”   千羽墨微微一笑:“我,就是凭证!”   就在他们争执之际,楼下的热闹已经散了,掌柜正指挥着伙计收拾桌椅,又给客人们新上了饭菜。   洛雯儿便有些失神:“或许你说的对,但凡能到这种地方闹的,怕是与官府有所牵连,即便掌柜的告了状,暂时平了混乱,难保他们不从衙门前门进,再从后门出,到时怕是闹得更凶吧……”   只看丁子峻的遭遇,便会知道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   千羽墨眉心微蹙,转而笑道:“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稍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呢。云彩,要不咱们结账?”   洛雯儿立即收回忧虑,悲愤的睇向他。   千羽墨无所谓的摇摇扇子:“虽说是记你账上,总归是要欠着我的,可是我今日没带银子。老吴,你带了吗?”   胡纶的心思转得多快?急忙答道:“没带。”   又附加一句:“洛姑娘,要不先把你押在这?到时……”   “薛郎……”千羽墨笑得分外温和。   于是三人便将目光都对准郎灏,洛雯儿几乎要哭出来了。   郎灏唇角紧绷,端正的下颌更显坚毅。   然而……   他自怀中取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放:“小二,结账!”   胡纶搓着手,笑得贼贼的……郎灏,叫你跟洛雯儿眉来眼去,秋波暗送的,被主子盯上了吧?   转而讨好的睇向主子,却见主子虽是笑着,但那笑容明显僵硬,然后便听洛雯儿道:“薛郎哥,你真是个好人,等将来我赚了银子,一定加倍还给你!对了,我知道你最爱吃芹菜馅饺子,回去我就包给你。我还不只会包饺子,等我过几日我发了面,给你包包子吃!”   胡纶不知道洛雯儿口中的“包子”又为何物,他只知道主子现在特别难受,应该是百爪挠心的那种难受。   洛雯儿当是不知道主子对她的心意吧,否则把主子晾在这,却对郎灏买好献媚,简直是其心可诛!   下楼的时候,千羽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听洛雯儿不停的夸赞“薛郎哥”如何英勇,如何神武。   胡纶回头狠狠的瞪了郎灏一眼……我说你是真木还是假木?你把金子砸那了,倒是解了她的难,可是你让主子颜面何存?风度何在?都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就看不出主子的心思?主子就当真能把她押在这抵债?   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你取的那个风骚的名字……薛郎,还“郎”……   你呀你,你该不会真看上这丫头了吧?你不喜欢长公主了?   摇头叹息,再看主子,已是走到前面去了。   雪衣长袍,依旧不染纤尘,鹤立鸡群,依旧风度翩翩。   可是怎么看怎么像在赌气。   主子今儿这一局,是不是失算了?   ==========   一连几日,只要千羽墨来到别院,都会带洛雯儿出去,只不过洛雯儿发现,薛郎不见了。   问起,胡纶哼了一声:“病了,见不得人。”   见不得人?那是什么病?   洛雯儿心下生疑,转而哀叹,薛郎不在,莫习要是再剥削她该怎么办?   “吴先生,稍后我做点好吃的,你帮我带给薛郎哥好不好?如果他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告诉我,我尽力去做,只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胡纶看着主子好像若无其事的站在桂树下,轻抚着垂到面前的桂花,然而那动作明显是恶狠狠的,可怜的桂花已是被他爱抚得落了一地花瓣。   胡纶斜眸睇向房顶,再哼了一声:“洛姑娘还是免了吧,如此薛郎的病或许还会好得快一些……”   洛雯儿听出话外之音,不由望向千羽墨,皱紧了眉。   不就是因为薛郎帮她买单结果让他看不了好戏吗?   这人,怎么如此的小肚鸡肠?   思及他的刁钻古怪……   也不知薛郎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   然而无论怎样,还是要随他出去的,因为千羽墨今天提了个诱惑的条件。   “若是要开店,位置很重要,咱们去看看,哪个地段既繁华又便宜?”   就这样被骗出了门,四处乱转,听他说一些有的没的,然而也不能不心生敬佩,因为莫习对做生意的确精通,有许多见解和看法竟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是初次听闻,望尘莫及,只不知他如此的倾囊相授,事后又要算她多少银子。   她曾犹犹豫豫的提起,千羽墨一怔,合拢了扇子,做思考状。   “其实不过是因为你要花我的银子,而你也应该知道,商人是无利不起早,我自是要让我的银子发挥最大的价值,否则,你要拿什么还我?不过若是你想交学费,我也……”   洛雯儿立刻扭身走了。   千羽墨只笑了笑,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胡纶瞧了瞧身后仿佛因为风的吹过而摇动的树梢……朗灏是王上的贴身侍卫,必须随侍身侧,然而因了上次的事,主子命他只能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没了郎灏,也不见洛雯儿对主子的态度好到哪里去,倒是主子……   再次瞧了瞧摇动的树梢……   这风向,是不是有点变了?   ==========   洛雯儿就发现,每次只要她觉得饿了,他们一准是恰好停在某家饭庄前。她真怀疑,这几日,他们是不是把盛京所有的饭馆酒楼都吃过了,就连路边的小食摊都没放过?按照千羽墨的说法是,纵然曾经一览众山小,亦要不忘博采众长。   相比下,雅客居的确是集中了所有酒楼茶肆的精华,她现在只要一搭眼,就能看出眼下的饭庄与雅客居无论是设计装修、摆置格局还是经营模式方面的差别,并且很快能因地制宜想出解决的方法。   千羽墨总是能想出法子来引她说出心中所想,然后便开始探讨,还时常争论。   开始时,千羽墨总是反驳她,甚至出言讽刺,极尽毒舌之能事。可是后来,便越说越少,到现在,便只是摇扇微笑了。   这是不是说她可以出师了?   然而千羽墨不开口,她也不好提,而且她发现,越是研究,越是考察,就感到需要准备的事越多。   有时,她甚至怀疑千羽墨的动机……这日复一日的拖延究竟是要打消她的积极性,还是希望她能够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学习与准备?   可是当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个究竟时,却只见他笑得神秘又和煦。   这一日,他们从郊外的酒馆出来,正打算回别院,忽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声,震得地皮发颤。   很快,一队马车飞驰而来,车夫长鞭漫卷,一下又一下抽打在马身上。马的四蹄几乎离地,一路狂奔,几乎化成一道影子,直接从面前划过,带起一阵狂风,携着牲畜的浑气,吹得人面皮生痛,散发横飞。   而这道影子直跃动了一刻钟方才停止。   洛雯儿望着烟尘渐远渐消成一个小点,摘掉挂在头发上的一根草棍,恨声道:“这到底是谁家的马车?如此嚣张?” ☆、176谢师之宴   更新时间:2013-03-08   方才若不是千羽墨拉了她一把,那车夫的鞭梢就要扫到她脸上了。   千羽墨摇着扇子,发梢虽是同样沾着草棍,却是笑得开心:“是晖国的车马……”   “来送棉花的。”胡纶补了句,顺呸呸的吐着嘴里的土灰。   “送棉花?”   洛雯儿有些奇怪,按照刚才的速度,这车队怕是有三列火车那么长,若装的都是棉花的话,那得装多少?无涯需要许多棉花吗?若是如此,布料的价钱是不是会低得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的,她已经习惯了把一切都同经济挂钩。   千羽墨看出了她的心思,摇着扇子,慢慢的走到前面去了。   “无涯自是不需要这么多的棉花,这些棉花是……用来烧的。”   “烧?”   洛雯儿更不解了,无涯就算国力强盛,总不至于这般糟蹋吧?   “我们王上最喜欢听棉花烧着的声音了……”胡纶急忙跟上,极是意味深长。   千羽墨便笑。   洛雯儿皱了眉,这是什么习惯?棉花烧着的声音有什么特别吗?然而思及王宫里的“寸绡寸金”……这位国主果真是奢侈浪费,不务正业!   “为此,咱们每年都要花费重金从晖国买进大量的棉花,这才是今年的第一批,明日还有呢,至少得运上半个月……”胡纶洋洋得意,似是在炫耀无涯的富有。   洛雯儿本不屑一顾,只随便的问了句:“那若是要供给你们王上的挥霍,晖国岂非要种上遍地的棉花?”   “可不是?谁让晖国最适合种棉花呢?”胡纶也只是无心的答了句。   洛雯儿却忽然停住脚步。   “云彩,怎么了?”千羽墨回了头,折扇微停。   洛雯儿微蹙着眉,缓缓走上前去:“如果当真用所有的地都来种棉花,百姓吃什么?若是风调雨顺还好说,可以用卖棉花得来的钱购入米粮,可若是天灾……就算别的诸侯国不落井下石,可一旦不肯卖给他们粮食,岂非……”   胡纶霎时变了脸色,见她走过去,不由拼命拽主子的袖子。   千羽墨不语不动,只眸色愈发深沉,盯着前方那个兀自沉思的背影,唇角笑意愈深。   “……若是有钱倒好说了,可是但凡有钱有势的,又有几个会顾及百姓的死活?”叹了口气,忽觉不对,转了身:“诶,你们站在那干什么?不回去了吗?”   千羽墨微微一笑,摇着扇子,缓缓走来。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扯得长长的,一点一点的移到她的脚下。   洛雯儿抬了头,恰望进那双狭长的凤眸。   眸底不见邪魅,唯有笑意深深,衬着满身的霞光,温润无双。   心没来由的一跳,急忙垂下眸子,却听他道:“学了这么久,似是可以出师了,如此,是不是要摆一桌谢师宴呢?”   听到“出师”,心中暗喜。   她不是不明白,千羽墨这段时间带着她,看似东游西逛,然而的确教了她不少东西,虽然经常打击她,却是字字珠玑,更让她领会颇多。说心里话,她是感激的,亦想过要如何谢他。   她见他总是扇不离手,就打算给他编一个结做扇坠。虽不值什么钱……关键是她也没钱,可千羽墨这会偏要提什么“谢师宴”……   她皱了眉,有些为难道:“你不是不知道,我……”   “无需破费……”   还有这好事?铁公鸡长毛了?   洛雯儿立即抬了眸子,却见他笑意微微,眸底仿佛盛进了夕阳霞光,又映着水面,波光粼粼,粲然生辉。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还会做比饺子更好吃的东西……”   ==========   胡纶简直是有些鄙视的瞧着自家主子,就因为洛雯儿提过一个什么“包子”,还是准备专门给“薛郎哥”做的,主子就惦记上了。先是让郎灏成了隐形人,让他死活吃不着,这会自己却提起来了。不过是个包子,主子这也太……   然而再看主子,一袭雪衣坐在桌旁,若无其事的摇着扇子,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再瞧瞧门口……也不知道郎灏这会隐到哪去了,只希望待会大家大口朵颐的时候他不要把口水掉到盘子里。那个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的人,实际也不过是个吃货。   想象着郎灏的痛苦,忆及他平日对自己的“欺压”,在某些事上的不通人情,简直是大快人心。   可是很快的,胡纶就乐不起来了。   伴着一阵欢悦的叫声,织金回纹锦帘一闪,数只猫狗冲了出来,其中一只大黄狗只一纵身,便端坐在胡纶身边,拿湿乎乎的鼻子闻他面前的碟子,“呼哧呼哧……”   “下去下去!”胡纶挥着袖子。   大黄狗不情不愿的跳了下去,冲着胡纶不满的“汪”了一声。   猫咪是很文明的,围坐在千羽墨脚边,小声而温柔的“喵喵”着,还眯了眼睛,似在笑。千羽墨便抱起一只,拿了肉干逗它。   “主子,你瞧瞧,你瞧瞧……”   另一只小狗正咬住胡纶的鞋子,摇头晃脑,“呜呜”的扯着,胡纶只能气急败坏的抖脚,却终于被它得了鞋子,满屋的跑。   这些猫猫狗狗都是这段时间在外面游逛时被洛雯儿“救助”的。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他们第一次出城,因为听说秦村有家酒馆,酿了种新酒,极是醇香,京城的贵族都慕名前往。   出了酒馆,这只淘气的小狗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洛雯儿回了几次头后,断定这是只流浪狗,于是打算带回收养。   他是不同意的,因为打小他就最烦带毛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见到他就要叫。   可是主子什么也没说,他亦不好发号施令。   他发现,主子现在似乎越来越纵着这个洛雯儿了。   结果倒好,也不知是因为主子过于宽容,还是这只小狗的“狗缘”太好,这一路,洛雯儿收集了不少的猫狗,发展到后来,她只需看到一只动物,就会说,它是流浪的。   期间,竟然还加入一头猪,结果走了没多远,猪的主人追过来,差点告他们个拐带之罪。   可是别的猫狗始终无人认领,结果就带了这些毛东西回来。   结果院子就炸了。   八朵花中除了婉莹,都是怕这些东西的,别看一个个身负绝技,一见它们进院,就像鸡群看见饿狼从天而降,扑棱着翅膀尖叫着四散飞走了,只婉莹笑眯眯的拍着大黄狗的脑袋。   于是除了睡觉,婉莹便多了一项别的乐趣。   而这些东西也不里外,还非常守时,一到饭点,便齐刷刷的出现在蒲芳厅,等待开餐。   而有它们在,除了婉莹的另七朵花是死活不肯出现的,就算她们隐得无影无踪,也总能被这群家伙发现,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洛雯儿弄了这些东西回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然而现在,他又怀疑主子允许洛雯儿弄了这些东西回来,是不是就想让它们把花们撵得远远的,好让自己与洛雯儿单独相处,那么……   婉莹没心没肺,除了睡就是玩,这会正跟洛雯儿在后厨忙活呢,如是就剩下……   他瞅瞅主子,龇了龇牙。   反正不管怎样,这包子他是吃定了!主子不是说不让他“自作聪明”吗?他今天一准不自作聪明!   “公子,公子……”   婉莹惊喜万分的冲出来了,手里托着个碗,碗里盛着个圆圆的还带着褶的东西,腾腾的冒着热气,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香味,惹得那群毛东西都围了过去。   “刚刚放进去的时候这么大,现在这么大……”   婉莹拿着包子比比划划,激动万分。   胡纶还以为这是要进献给主子的,哪成想,婉莹比划完,就手咬了一口。   他明显的看着主子摇动的扇子一停……完了,成功挤兑了郎灏本想成为吃包子的第一人,这回倒好……   婉莹,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知道这个包子对主子的意义有多重大吗?   眼见得婉莹将包子整个塞进了嘴里,还含混的呜呜着:“洛姑娘说,一会还给我做豆沙包……专门给我做,你们不要抢哦……”   让谁不要抢?主子?我?还是猫猫狗狗?   婉莹,你是不是太没有规矩了?   见婉莹转身又钻进了门帘,胡纶顿时捋胳膊挽袖子的要往里冲,却被扇子拦住。   主子正一瞬不瞬盯着那门帘,唇角紧抿,全不是平日的悠闲模样。   他就知道,这一准是又跟里面那人较上劲了。   唉,主子怎么有时跟小孩子似的?不就是一个包子吗?先吃后吃能怎样?   唉,你拿人家当回事,人家可未必拿你上心。   唉,洛雯儿,主子认真了,我看你这回要怎么办!   ==========   没一会工夫,柏木八仙大桌便被摆满了,有菜有肉,煞是诱人。   胡纶的目光便落在那一盘盘的包子上……小山包似的,有的胖,有的瘦,但统一的带褶。那褶极是均匀,就像女人穿的百褶裙,而且专有那么一盘,整整齐齐的码了一圈,又在裙腰中间嵌了个小小的果子,就仿佛白雪托着红梅,红梅映着白雪,好看得紧。 ☆、177没心没肺   更新时间:2013-03-09   他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吐沫,只觉那香味更浓了,可是主子不开动,他自是不好抢先……他是有身份的人,哪能像婉莹一样没心没肺?   偷眼看了看主子。   主子对满桌美味不屑一顾,只盯着那织金回纹锦帘,就好像那上面的花纹能吃似的。   肚子情不自禁的“咕”了一声。   唉,为了今天晚上这顿,他可是早饭午饭都没吃。   洛雯儿,你还能不能出来了,咱家就要被你饿死了!   终于,终于锦帘一掀,洛雯儿现身了。   胡纶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定是比主子的还要雪亮,而且单单落在洛雯儿手中的托盘上。   包子,还是包子,不过他怎么觉得这盘包子好像比前面那几盘要更加好看些,“裙褶”更多些,气味更香些?   “公子,这是洛姑娘专门为公子做的呢。”婉莹美滋滋的将一大瓷盆汤放在桌上:“洛姑娘说,公子喜欢吃茴香,就做了这茴香猪肉包。肉是洛姑娘亲自从骨头上剔下来的,说贴着骨头的肉最香。为了剔这肉,洛姑娘把手都弄破了……”   胡纶即便站在后面,也能看见主子咧开了嘴,然而听说受伤,又眉梢一抖。   茴香猪肉包热腾腾的摆在面前,千羽墨拾了一只,放在嘴边,慢慢的吃着,仿似在品味。   胡纶觉得自己就像那几只或坐或立的猫狗,嘴角都要滴下口水来。   “主子……”他讪笑着弯了腰,口里却忍不住吸溜一下。   千羽墨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拿袖子笼住面前那盘包子。   护食!   胡纶暗道,却忍不住笑得更讨好了些,又示意性的剜了婉莹一眼……这丫头,自打将汤盆放到桌上,就连招呼也不打的坐下来开吃,实在太没规矩了。   “嗯,你……坐下吧。”   主子终于开了恩,胡纶急忙找了个离主子远点的地方坐下。   他也知道,主子现在是嫌他碍眼,可是他今天偏不“自作聪明”。   主子的专属包子他是别指望了,于是伸手就抓了只他看了很久的那个镶红果的包子,放在嘴里一咬……   “吱……”   一股水陡的从包子里喷出来,直接糊了他一脸。   婉莹拍着桌子笑起来:“那是灌汤包,洛姑娘把那面团摔了个半死才做成的,特别劲道。要先咬个小口再吃,都被你浪费了。还有啊,你瞧瞧,这包子提起像灯笼,放下如秋菊,怎么也要欣赏一下再吃,哪像你?烫到活该!”   “你这个死丫头!”   胡纶面上挂不住,将手中的半个包子丢过去,却是被大黄狗跃起接住,桌子底下转而闹成一团。   “云彩,忙了半日,还不快来歇歇?”千羽墨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洛雯儿则忙着往朱漆食盒里装包子:“婉清她们还没吃……”   千羽墨沉了脸,一把夺了食盒,叫过正和胡纶吵得不可开交的婉莹:“你去……”   婉莹冲胡纶做了个鬼脸,提了食盒蹦蹦跳跳的走了。   “伤了哪?我瞧瞧……”   千羽墨捉了她方空出来的手,还未等瞧,洛雯儿已经抽了手,兴奋的按住桌边,再扫了眼满桌的美味:“你们每样都尝了吗?感觉如何?”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是极有把握的。   她曾经很信奉一句话……若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所以,她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当初没钱,无论什么节日,都只能窝在家里,又不肯放过浪漫,便在吃的方面下功夫。而因为没钱,亦不会有什么贵重的食材,只能在普通中求不同,于平凡中求独特。   她没少看书,只是不肯买,就立在摊前翻,惹得那个书摊的老板直拿眼剜她,到后来便直接赶她走了。   有段时间在饭店打工,她便抽空往后厨跑。因为手脚勤快,干活麻利,那个国家级的大师傅也乐于教她,于是厨艺就这么一点点的积攒起来。   只不过,有些金科玉律,在某些人身上并不奏效。毕竟,钱虽非万能,但只要不去强求那第一万零一个“不能”,也便够了。   她正在为此灰心,便莫名来到这个时空,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而混乱。在许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某些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嫁人了,纵然即将到来的幸福与她曾经的希望不十分一样,但毕竟有个人一心一意的对她,可以舍出自己的性命来对她。可是当她离奇的自他身边消失,当她重回翼王府却遇到了尚可颐,听到她的那番愤慨与得意,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今,她只想等他回来,问个究竟。然而这会是一个怎样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她依旧迷茫。这段时间,似乎只有和莫习斗智斗勇,方能找到一点存在的感觉,直到歪打正着的包了顿饺子。   后来她方知,老吴之所以说面粉是下等人的吃食,是因为这个时空的人根本就不会利用,只是像煮饭一样把面粉拿热水烫熟充饥,自是不好吃。如今她将这不起眼的面粉做成各种新鲜吃食,他们怎会不喜欢?她又怎能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而且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让她在漫长而苍白的等待中,不至于因为恐惧与各种不安而无所适从。   人生,总是需要一些希望的,不是吗?   胡纶正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将手指头上的汤汁吮干净,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只拼命点头,心想,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难道就没看到主子满脸期待吗?   “云彩……”   趁洛雯儿转头坐下,胡纶抓了个包子往身后一丢……   包子划了道弧线,在诸位猫狗的炯炯注视中,忽然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半空。   猫狗们的眼睛里顿时现出不解,纷纷抽搭着鼻子……刚才还好端端飞着的美味,怎么就不见了?   胡纶鼻子轻哼一声……“薛郎哥”,咱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过他想象了下郎灏仰手接包子……当然,也可能直接张口接包子的壮举,大概就同那只大黄狗差不多吧。   “云彩……”   千羽墨方要开口,失去了美食的猫狗们纷纷赶过来,要么扒住她的腿,要么往她怀里跳,又吵又叫的把千羽墨都挤到了一边去。   偏偏洛雯儿又好脾气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还拿了包子给它们吃。   这些家伙,只几日工夫,嘴就被她给养刁了,现在非肉馅不吃。   胡纶埋着头,却斜着小眼角等着看主子笑话。   但见主子开始还有风度的笑,然而看到洛雯儿的注意力全放在这群毛东西身上,那笑就渐渐转为艰难,然后探了修长优美的手指,如要拾起棋子般拎了汤盆里的那根大骨头,在那些似乎永远饥肠辘辘的眼睛上方一转,旋即手一扬……   只听“轰”的一声,猫狗们向着那根飞往门外的大骨头四爪不着地的奋力冲去。   “咣”。   门自动关闭,还落了闩。   胡纶刹那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洛雯儿则白了千羽墨一眼,捡了一个水晶包:“这下安静了,你到底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千羽墨摇着扇子,笑眯眯的看她,忽然凑到面前,唇瓣几乎要擦到她的耳边:“很好吃……”   洛雯儿立即避开他,目露警醒。   冷不防手里的包子又被他夺去,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笑道:“美人吃过的包子更是别有风味……”   “你……”   洛雯儿刚要发火,忽记起房门紧闭,顿时紧张起来,再瞟了胡纶一眼……竟是撑睡过去了。   当然,他睡或不睡也没什么区别,他是绝对忠诚于主子的,且别指望他能够见义勇为,只祈祷他不要助纣为虐就阿弥陀佛了。   “怎么,我很可怕吗?”千羽墨摇着扇子,邪魅一笑。   见洛雯儿不说话,又是一笑,微低了头,似是要在袖子里找什么东西。   洛雯儿趁机抓起了汤勺……   “唔,这是做什么?”   千羽墨抬了头,正见尺长的汤勺悬在脑门前,再配上一双凶光闪闪的眼。   然而却好像看不到她那瞬间由凶狠转作尴尬的神色,只将取出的东西夹在指间,递至她眼前,唇角一勾:“来而不往非礼也。谢师宴,我很喜欢,所以,总要回你一物以作答谢。你瞧瞧,可是喜欢?”   洛雯儿满怀疑思的接过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再警醒的盯了他一眼,方往后坐了坐,展开……   趴在另一侧的胡纶偷偷睁开一只眼,瞄着洛雯儿的怔忪,再瞧瞧一旁那个若无其事的人……   主子这么大手笔,也不知这丫头是否领情,她那么没心没肺……   洛雯儿一下子怔住了。   她手中拿的是紫月楼的地契。   紫月楼,位于吕顺街街口,四通八达,是整个盛京的繁华地段,位置比雅客居还要好。第一次路过,她就忍不住看了好几眼,而关键是……这条街的街口,便是那幢画楼,她初次来到盛京见过的画楼,她在现代社会,每每伏在四楼的窗台,都要遥望并付诸无数想象的画楼。此番重见,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178名扬天下   更新时间:2013-03-10   然而她不过是开个饺子馆,只想要一间小小的屋子,地段稍好一点便可以,待生意稳定了,再慢慢做大。   所以这段时间她亦在游逛的过程中四处留心,琢磨着哪里既不偏僻又安全,价钱又合理得让千羽墨并不难以接受,实在不行,租间小房子也可以,却不想……   千羽墨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好像他送出的不是一张价值十万金的地契,而果真仅仅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   “紫月楼,我已经叫人拆了,现在重建了一座,皆是按照你我最近的‘商议’进行的设置,你抽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之处……”   语气忽然一滞,睇向送回手边的地契。   “这个回礼……太昂贵了。”   看着她低垂的眸,千羽墨不禁一笑,摇起了扇子:“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如今,我为什么不能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只可惜你不是周幽王,而我也不是褒姒。”   千羽墨一敲扇子,凑上前,凤目斜挑,魅惑深深:“不若……我们试试?”   洛雯儿立即抬了眼,却见他往后一靠,哈哈大笑。   不由皱了眉,这个人怎么总这么没有正经呢?   然而只有胡纶知道主子的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哼,胡纶现在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说什么要调查身份,辨识真假?其实就是想找借口接近目标。还说什么“既然是王兄的人,他现在不在,孤自是要照拂一二”,这是单纯的照拂吗?又说什么“若王兄当真对她爱若至宝,而她在孤的手上,也是对王兄的一个制约”。可是现在呢?   又是贴银子,又是花时间,整日里要么对着那两个小木人儿发呆,要么就是立在窗前,好像是在观赏景物,可是目光一片游离,一忽明,一忽暗,一忽晦涩不清。   唇角虽是惯常的弯着,却仿佛定住一般,然后抽冷子来上那么一勾。打斜后方看去,说不上是魅惑还是狰狞,煞是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思考什么战略战术呢,原来却是在思谋如何进行名正言顺明目张胆的调戏!   “诶,你到底要不要?”那个“一身正气”的白衣男子挑眉发问。   洛雯儿不说话,垂着眸,手将汤勺捏得紧紧的,看似内心正在进行强烈的挣扎。   “不要就算了。”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竟好似变戏法般的变出了个火折子,吹亮,直接把地契凑上去。   洛雯儿以为他不过是要开玩笑,没想到那纸边一亮……竟真的点着了。   “你……”   洛雯儿大惊,急忙上去抢。   一把抓过那燃得欢快的东西,不顾一切的拍息上面的火焰:“你是不是疯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语气忽然一滞,那零落在桌上的残片,竟是只字也无。   抬了头……地契,完好无损,正夹在两根长指之间,对她招摇,而那长指的主人,更是笑得粲然。   “莫、习!”   又被算计了。洛雯儿气急,扑上去便打。   “好了好了……”   千羽墨笑着,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让我看看,又是刀又是火的,这手现在得是什么模样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格交织出一幅明暗,静静的铺洒在二人身上,竟好似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煞是温馨,以致胡纶忽然发现,这一坐一立的二人真是蛮般配的,一个风流俊逸,一个柔美娇俏……脾性亦是相当,一个睿智狡黠,一个聪明伶俐,而且二人都对赚钱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虽是经常争论,互不相让,然而更多的却是不谋而合……   他忽然想,如果洛雯儿当初是先砸中了主子的轿子而非出现在禹城,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世间的事总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哪怕只差上一点点,却要兜上好大的圈子,还不一定绕得回来。   然而眼前的一幅剪影着实太过动人,他甚至觉得,在许久许久的从前,久到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时候,曾有这样的一幕,于夕阳中,于晚霞间,若隐若现,熠熠生辉……   洛雯儿自是没有胡纶这般感慨,她只是没好气的抽回了手,顺手拿起了汤勺……   “怎么,当真要对我下手?你……可舍得?”   千羽墨笑眯眯的做着口型,一双原本是墨玉般的眸子在余辉中现出淡淡的琥珀色,更添魅惑。   怎么总是这么没有正经呢?   洛雯儿白了他一眼,却是舀了勺汤,添在粉青莲花碗中。   “百合排骨八宝汤,很滋补的……”   不是没有怀疑他根本就不想借钱给她,不是没有怀疑他不过是在利用这些日子里的东游西逛来消磨她的耐心,还不断的打击她,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他早已在暗中将一切为她准备好了。   这个人,要怎么说他好呢?   玩世不恭?狡黠诡变?古道热肠?还是……   将汤碗放到他面前,只看着自己的指尖,而那手指正无意识划着手边的桌面,声音小得她几乎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说出了口:“那个……谢谢你……”   胡纶看到主子的神色一滞,仿佛要掩住什么般垂了眸子,端起了汤碗,然而那唇角明显的漫开一丝温软……   ==========   “主子,您说这能成吗?”   胡纶跟在千羽墨身边,翘着脚往人群里看。   “主子,您听明白她问什么了吗?我不是真的老了吧?我怎么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胡纶试探着攀住前面人的肩膀,再把脖子抻长了些,结果得了前面那个人的狠狠一瞪。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即便人群嘤嘤嗡嗡,但依然清晰的钻入耳中。   “小明的父母生了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请问老三叫什么?”   人群轰的一声嚷起来,都在喊“三毛”。   胡纶见主子在笑,就凑上前,不屑的瞥了那些兴奋的人一眼,讨好道:“主子,他们一定又都猜错了,是不是?”   见主子但笑不语,急忙再凑近些,神秘兮兮道:“主子,答案到底是什么?您告诉小的,小的保准不说出去!”   千羽墨依然没有开口,只笑意微微的睇向人群的中心。   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旁边立着个牌子,上书“招工”二个大字。   说实话,那字实在写得不怎么样,只不过根本没有人留心,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所吸引。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竟比女孩子还要干净漂亮,已是惹得姑娘们脸飞红云,就连男人们也打起了呼哨,这等架势,还怎么招工?怪不得出了十几道题,却没一个人能够答对。   胡纶瞧了瞧主子,但见主子目不斜视,只笑意微微的盯着那人,唇角尽是宠溺,估计连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禁有种被忽视的悲哀,然而依旧禁不住好奇,努力往场子中间望去。   放眼无涯,乃至整个天朝,怕是只有洛雯儿的招工才能弄出这么大的场面。   可也奇了怪了,但凡招工,都是要问家世如何,有无经验,有无疾病,年纪几何,还有籍贯,过往,哪怕家中有几口人,父母是否尚在,有无娶亲,甚至是饭量如何,都要弄个一清二楚。她倒好,上来就出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简直让人怀疑她不是要招工,而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可是那条件开得又分外诱人。   无涯最大的酒楼雅客居里面的伙计一个月是八钱银子,她直接开出一两的高价,而且每日的工作时间自辰时至酉时,还可分两班,若有加班,按每个时辰一钱银子奖励。   如此的大手笔,既吸引人,又让人怀疑,于是不少人纷纷赶往吉顺街去瞧究竟。   他们只知紫月楼一个月前被人买下,然后就彻底拆除,又盖了幢新的,却不想新楼的主人竟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然而倒更加惹人生疑,然而也便是因为生疑,所以人越聚越多,可即便是再多的人,也答不上她一个问题。   “这么个问法,我看她就是到明年也招不上一个人!”胡纶嘟囔着。   “未必……”   千羽墨摇着扇子,离开了人群。   胡纶急忙跟上,却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但见他们刚刚走开,便又围上了一圈人。   他搓搓手,赶上两步:“主子,要不咱们帮帮她?”   千羽墨停住脚步,转头望向人群,眸色深深:“我只担心,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怕是越来越少了……”   这不是好事吗?可是主子的语气怎么这么……难过?   胡纶一怔,转而明白过来,急忙道:“怎会?无涯是主子的,全无涯的人都要仰仗主子,她小小的一个洛雯儿,无根无基,又怎能离得了主子的掌控?”   千羽墨没有答言,只再深深的望了那团热闹一眼,转了身,缓缓向前走去。   雪衣无尘,静静的飘摆在风中,好似行走云端,高渺而孤寂。   风过,衔来他的一句低语,似是感慨,又似是快乐。   “此店尚未开张,却已名扬天下……” ☆、179谁的地盘   更新时间:2013-03-11   胡纶对主子的这句话很不解,然而果真如主子所言,到了第二日,连宫里都传进了消息,说是有个不知打哪来的少年开了家酒楼,昨日招工,区区几个问题便难倒天下名士,结果至今尚无人被录用,也不知那些个名士是长了人头猪脑,还是少年的问题本就无解,只不过少年说,谁若是能连猜出他的三个问题,不仅相赠百金,就连酒楼的名字也请其命名,且拿金字镶了,高高的挂上去。   果真吸引,于是现在不仅全无涯的人都知道了,就连其他诸侯国也闻到风声,正有不少知名人士往这赶呢。   不知是洛雯儿的阴谋诡计奏效,还是主子的预言成真,胡纶只觉自己是在做梦,这几日一直撺掇着主子去看个究竟。   可主子却稳坐泰山,整日里待在碧迟宫,长指摩挲着小木人儿,仿佛要使那两个小东西开出花来。   直到第七日,主子终于动身了。   胡纶兴奋得不行,一路上几乎要飞到主子前面去。   “老吴,别忘了,你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千羽墨摇着扇子,语带笑意。   胡纶的腿却倒蹬得更欢了。   这七日,主子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在同谁较劲一般,结果这一要去见洛雯儿,顿时眼也弯了,唇也翘了,整个一心情大悦。   胡纶望望天,只觉得这个秋日怎么这么天高气爽呢?   ==========   吉顺街口那幢新楼前,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比之七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果真有来自各诸侯国的人,别样的服饰,各色的口音,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胡纶即便跳着脚,也看不到里面,只能听见周遭乱哄哄的声音说,已是有人被选中了,正立在台阶前,还戴着大红花,分外荣耀。   胡纶急了:“主子,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千羽墨只是微凝了眉,望向场中……   “既已选出了人,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走,走……”几个茳国人作势要走。   “是啊,来得晚了,让这几个小子抢了先……”   晖国人急忙帮腔,全忘了七年前,两国因为争夺一片盐湖而大打出手,各自损伤惨重,发誓老死不相往来,而今倒同仇敌忾,为的却是最不值钱的面子。   目光一扫,除了几个新兴的小国,没有无夜国的人。   的确,他们在千羽翼归京途中伏击,大败,又怎么会在这等敏感时期冒险出现在无涯?   唇角一勾,再缓缓望去……雪陵也没有来人吗?   也难怪,雪陵正乱着呢,轩辕尚,你怎么脱得开身?   那几个吵着要走的人见周围的人无一响应,只得站住,又不甘心,继续嚷嚷:“你不是还有问题吗?一并说出来,本公子还不信了,竟是能叫你难住?”   这群家伙,定是各国世家里不大受宠的公子哥,均是抱着争脸面的心思来出这个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自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才智超群,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活像一只只小公鸡,此刻在那又蹿又跳。那些新兴的小国来人又一心想要依附大国,于是也跟着上蹿下跳。   相比下,还是无涯的世家稳得住阵脚。   李、冯、英三姓都来了,在旁边的酒楼里占了位子,居高临下,摆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   然而千羽墨眉心一蹙……一向好男风的英家长子英赞也来了,此刻临窗而坐,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男装打扮的洛雯儿身上。   “快出题!快出题!”   茳国人急不可耐,竟是上前一步,拾起备在案上的紫毫蘸了金粉,就要往匾上题字。   旁边人纷纷拦住:“干什么?说好了是接连猜中七个题目才可以命名题匾,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太急了点?”   “我是茳国人,我们的公主是你们无涯的王后,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位嘴上长了一圈茸毛的小公子吼得脸红脖子粗。   “比赛面前,人人平等!”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我管你是哪国人?我管你什么王后?上我这耍特权,没门!   “各位,这个比赛已进行了七日,感谢各位的积极参与与大力支持!今日我们决出的这八人,皆凭的是真才实学,诸位也有目共睹,心服口服。试问,若是有人想坏了这规矩,你们是应还是不应?”   “不应!”众人齐吼,声如洪雷。   那几个准备惹事的诸侯国公子不禁缩了缩脖子。   洛雯儿冷哼一声。竟是跑这装大来了,纵然王后是你们茳国人,可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   这几日,可谓波澜迭起,险象环生。   因为题目太过“艰难”,一连三日都没有人成功应答,已是有人不满了,说她根本没有诚意,是在故意戏耍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她不过是借着新酒楼的名,而那酒楼的主人其实另有其人。   反对的言论一旦发出,便连成一片声浪,而她一个人面对滚滚洪涛,就像一叶小舟,极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偏生莫习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平日里一步不落,现在却不见踪影,就不怕她背负一身巨债,逃之夭夭?   好在薛郎从天而降,变戏法似的抖出一张红绸,上面全是她这三日出的题目,后面缀着准确无误的答案。   不仅是周围的人,连她都震惊了。   其实她不过是想借此造势,为酒楼做免费宣传,当然亦要招工。   她所需要的,不仅是身强体壮,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的店小二,更是反应迅速,机灵巧变,举一反三的好帮手,这样才能应付各种各样的人物,尤其是那些难缠的客人。   可是这么多日也没碰上一个合适的人选,而现在……   她看着红绸上的字……俊雅飘逸,极像那个人……   会是他吗?   望向人群……   纵然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她亦知,是无法掩盖那白衣胜雪的风采,那惯带邪魅的笑意总是能穿过日光,明晃晃的亮在她面前。   可是她看了一圈……不在。   不过亦是笑了,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怕是只有他才答得出来,但她总不能将他招作店小二吧?只不过她依然忍不住想象了下他穿着一身短装,顶着粗布小帽,肩上再搭块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带着讨好的表情,询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的诡异情景。   事实上,脑筋急转弯并不难,只需有人穿针引线,便可一通百通。   这三日,她也在想若是这么拖延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可好,“针线”便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更加热烈,还来了许多别国的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些人均穿着属于各自国家的服装,口音也是南腔北调,即便是长相……虽都是中原人士,却也各有不同,而且他们呼呼喝喝,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看那样子不是想要答题,而是要来砸场子。   先前还是一盘散沙颇有微词的无涯群众见此情景不由自主的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答题的热情就像插在开水里的温度计一般直线飙升,根本不经脑子就连串的往外喊答案,生怕被那些外来人抢了先,而失了本国的面子。   在爱国激情的空前高涨下,也没有人寻她的麻烦了,倒是开始帮她撑场子。连无涯的五大世家都来了三家,就在两旁的酒楼上看着,随时准备出手。   不管来闹事的各国公子在家族中是否受宠,这一旦闹腾起来,可就是国际问题,无涯人是不怕打仗的,她却是不想让这场招工竞赛成为导火索,结果这几日寝食不安,有心想找莫习商量一下,却偏偏不见踪影。   好在经过角逐,终有八人“突破万难”,成为酒楼的第一批员工。此刻胸前戴着大红花,脸上的表情是统一的骄傲,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因为肥水没流外人田,所以无涯人民感到分外自豪,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来自各国的公子哥自是挂不住劲了。   一面是要扳回败局,一面是要巩固胜利成果,于是两边都要她赶紧出题,此番竞争的目标,自是为新酒楼命名题字。   她清清嗓子……这几日殚精竭虑,着急上火,她已是有些说不出话了。   “此番是要为酒楼命名题字,紫毫金粉已预备在此,只不过有些规则需要更改。鉴于大家答题越来越熟练,速度越来越快,可能会导致多人胜出。然而匾额只有一块,名字也只能定一个。所以原定的三题增至七题,要求连续答对,速度最快者方能获赠百金。区区百金,不足挂齿,然而洛某说到做到,而且不论您取的什么名,题的什么字,都将镏金装裱,高悬于门楣,流芳万世!”   人群激动,纷纷嚷着让她出题,有些人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两侧的酒楼窗口也探出了不少脑袋,那是世家贵族在瞧热闹。   洛雯儿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有一个字,人人见了都会念错。这是什么字?” ☆、180出来单挑   更新时间:2013-03-12   “人人都会念错?怎么会?本公子纵不能说是才高八斗,但至少也学富五车。我就不信了,你把那字拿出来,看本公子能不能念错?”茳国公子收了小扇,一指洛雯儿。   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偏偏他自恃有才,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误导了别人。而脑筋急转弯恰是最忌误导,若沿着那条路跑下去,怕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于是人群开始乱哄哄,就连世家贵族都在交头接耳。   混乱中,忽自人群里迸出个“错”。   “谁错了?你才错了呢!”   各国公子正在那胡乱讲答案,冷不防听到这个字,顿时怒了。   然而却听到一个声音不停的高喊,兴奋得简直变了调子:“错!错!错——”   洛雯儿长睫一颤,立时循声望去……果见莫习立在人群最外围,即便只露出个脑袋,她亦知他此刻定是在摇着折扇。旁边的老吴则高举两手,生怕她看不到般蹦跳着,口里一个劲高喊“错!错……”   众人回味过来,人人都会念错的,岂不就是个“错”字?   人群哄笑,但见答中者还是自己人,更是开心,直冲那几个公子起哄。   “学富五车竟然还不识个‘错’字,哎呦呦……”   茳国公子没了面子,脸涨得通红:“什么烂题?再出下一道!”   “一头牛,向北走九尺,再向西走五尺,再向南走七尺,倒退右转,问牛的尾巴朝哪儿?”   果真,有人开始左挪挪右蹭蹭,还在原地转起了圈子,就连胡纶也在外层忙活着。然而转了两圈,忽觉不对,便讨好的望着主子。   洛雯儿便忍不住笑。   这工夫,东南西北的答案全出来了。   茳国公子捏着扇子,捋起了袖子,一脚踩在台阶上,“东东东”的叫得比谁都响。   然而人群中又飞出个声音,仿佛一缕风,悠闲而自得:“下!”   旁边那老头则精神抖擞的蹦跳,有节奏的喊着:“向下!向下……”   默然。   哗然。   可不是?   “是谁?是谁?”   茳国公子跳着脚,目光往人群中猛扫,看到胡纶,自是掠过,然后恶狠狠的定在千羽墨脸上。   “敢跟本公子作对?你……出来!咱们单挑!”   无涯的百姓好像特别听话,就如同她上次被抢,一声高喊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即给她与贼让开一条宽广的大道一般,这次也不例外,仿佛有一把刀凌空而降,像砍向菜墩的冬瓜一般劈开拥挤的人群,又向两边拨了拨,于是莫习的面前便出现一条笔直的路。   于是千羽墨便在茳国公子的虎视眈眈之下缓缓走来。   白衣胜雪,不染纤尘,就好像是盛开在浊世的一朵莲花,清逸高雅。   风过,衣袂翩然,透着淡淡的水沉香,静谧安然。   敛衽,略施一礼。   笑意微微,风度卓绝。   人群中已有赞声……看咱无涯人这风采,这气度。   结果更令茳国公子气恼,脸上的红色都漫到脖子上去了。   他攥紧了扇子,胳膊上青筋暴露,然而忽见对方手中亦执着把扇子,无图无字,通体雪白,只扇骨好似白玉所制,料不值几个钱,遂把手中的泥金十二骨折扇扇得风生水起,金光乱飞。   “小子,快出题!你若是敢玩什么花样,本公子就拆了你的酒楼!”   “喂,你凭什么拆我们的楼?”无涯百姓不干了。   “你们无涯的王后是我们茳国的公主,无涯的酒楼就是我们茳国的酒楼,本公子想拆就拆!”   “我管你是哪国的公子?你要是敢动我们无涯一根汗毛,老子就先拆了你!”   “对,拆了他!”   “现在就拆了他!”   ……   众人霎时捋胳膊挽袖子,蠢蠢欲动。   无涯虽是各诸侯国中最年轻的一个,然而这些年,千羽翼带军东征西讨,退强敌,扩疆土,屡战屡胜,在各国乃至整个天朝都赫赫有名,凛凛威风,于是无涯人也跟着腰板挺直,即便是个平民,然而到了其他诸侯国,亦敢横着膀子晃,谁若不服,拳头说话,可谓民风彪悍。眼下见一个营养不良的茳国小子竟敢站在他们的地盘上叫嚣,火立即上来了。   “对,拆了这小子!”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   “诸位,诸位……”   正群情振奋着,千羽墨开口说话了。   语气轻轻,却好似带着无形的威力,刹那平息了混乱。   众人也觉奇怪,不过是个生得好看些的公子,怎么就莫名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皆看向他,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却见千羽墨微微一笑:“咱们来此是为了参加这个比试,若是要动起手来,岂非被别人说咱们胜之不武?既是比试,咱们就比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显我无涯国威。你说是不是,洛掌柜?”   洛雯儿正在听他慷慨激昂,冷不防话题扯上了自己,登时一怔,然而迅速反应过来:“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本就是一个题目竞猜,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心怀坦荡,方是君子所为!”   “好,那么就请洛老板出题。好像还剩下五道吧?莫习若是答错一道,甘愿受罚……”   “罚什么?”茳国公子急忙追问。   “就罚……”千羽墨似在思考,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拿扇子一敲脑袋,随手指向酒楼:“你不是要拆楼吗?若是我答错了,我就亲自把楼拆了如何?”   “莫、习!”轮到洛雯儿急了。   以为他是救星,没想到一出来就没好事,早知道这样,刚刚就不帮他说话了。   千羽墨却拿扇遮了口,像是要说什么秘密般嗡嗡道:“放心,拆了我再帮你重盖一个,保准比这个大!”   “你……”   不等洛雯儿发怒,茳国公子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办!出题!”   洛雯儿恶狠狠的瞪了千羽墨一眼。   眼下若是出个难的,莫习答错了,她的酒楼就难保;若是出个简单的,茳国公子答对了,她就惹了众怒,酒楼还是难保。   这个莫习,他就见不得她有一天好日子过! ☆、181奉陪到底   更新时间:2013-03-12   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下飞快盘算。   人群吵吵嚷嚷,都催着她赶紧出题。   她攥紧了拳,只觉得汗珠都要被她捏碎了。   “咳,呃,地上掉了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你看见了会捡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捡金子喽!”   茳国公子立即脱口而出,得意的摇起了扇子。   众人立即不满,说她见利忘义,毫无爱国之心。   千羽墨则摇了摇扇子:“不对不对,怎么能捡金子呢?金子银子都是钱,就是个铜钱,也要全部捡起来!”   众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顿时开怀大笑。   不愧是财迷,这条谜简直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洛雯儿也想笑,却依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你,你耍赖!”茳国公子拿扇子指着千羽墨,气得脸红脖子粗:“分明是只能捡一个,你,你怎么……”   “谁说只能捡一个?不过也可以,先捡一个,再捡另一个,这回总可以了吧?”   千羽墨摇着扇子,满脸无奈,实则却是一副无赖相。   “你,你……这题不算!”茳国公子愤怒跺脚,随行的人也跟着嚷嚷。   “不算?凭什么不算?”   “愿赌服输!”   “有点大国风度嘛……”   “就是,你们茳国的公主可是我们无涯的王后哦……”   人群立即起哄。   千羽墨倒无所谓的摇摇扇子:“不算就不算,反正洛掌柜有多少题,我就答多少题,奉陪到底!”   众人听这话的意思是要斗下去了,顿提起了精神,然而胡纶却觉得这话是专门说给洛雯儿听的,然而看洛雯儿的模样,分明是没领会精神。   “继续,继续!”人群急不可耐。   “一位母亲生了对双胞胎,一个叫大白一个叫小白。一天母亲抱起小白说了四个字,请问是哪四个字?”   千羽墨做了个请的姿势。   茳国公子也不客气,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做思考状。   一旁的晖国公子开了口:“我儿子真俊!”   “这是五个字吧?”有人问。   晖国公子红了脸,叫道:“去掉‘我’!”   “你是该上一边歇歇了。”茳国公子推开他,有风度的向千羽墨点点头:“这回你先来。”   “还是你先来,你是客……”   “不,你先……”   “你先……”   “你先……”   ……   看他们如此“谦让”,洛雯儿几乎要不耐烦了。   “好吧,公子如此客气,莫习就却之不恭了。”千羽墨摇了摇扇子,亦做思考状,然而片刻即吐出四字:“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真相……真像……可不是真像大白么?哈哈……”   “承让,承让……”   千羽墨敛了衽,极尽谦恭,然而谁都看出那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茳国公子气得脸都紫了。   “下一题,为什么刚出生的小孩只有一只左眼睛?”   “瞎子!”   “残疾!”   “被挖去了!”   “妖怪!”   ……   几国公子争先恐后,倒是超乎寻常的团结。   洛雯儿睇向千羽墨,正巧千羽墨亦看过来,还冲她挤了挤眼,恰是左眼。   茳国公子霎时醍醐灌顶,刚要开口,怎奈千羽墨虽是语气悠闲,却是早了他一步:“不论大人小孩,自是只有一只左眼。”   “你……”茳国公子扇子一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雯儿看他憋成那个样子,真担心他会喷血身亡。   然而他忽然转转眼珠,诡异一笑,摇起了扇子:“我说这位公子怎么屡猜屡中,难不成你们暗通款曲?对了,我听说你们无涯有位好男风的公子,叫英……英什么来着?”   他敲敲脑袋,冲千羽墨飞了个媚眼:“该不会就是你吧?”   千羽墨也不恼,笑得格外粲然,只道:“承让,承让……”   洛雯儿倒是气得不行,她什么时候和这个莫习有关系了?还是男风……这个茳国公子着实欠打。   千羽墨则笑得更加开心了,眸子不动声色的往斜上方一扫……英赞正与旁边一个家臣打扮的人耳语,且那家臣很快就消失了。   他于是挑挑眉……这位茳国公子稍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啊。   可是茳国公子还沉浸在发现八卦的喜悦之中,一个劲催洛雯儿出题。   “是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   “当然是黑鸡。因为黑鸡生得出白蛋而白鸡却下不了黑蛋。”   而此番,千羽墨却不再谦让,洛雯儿话音刚落,他的答案便接踵而至,在外人看来,好像他们真的是事先串通好一般。   洛雯儿瞧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气得眼皮儿直跳,可是她又不能去辩白,因为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   偏偏莫习仿佛浑然不觉,也开始催着她出题,竟还喊她:“云彩,云彩……”   他是生怕别人不胡思乱想么?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却不知此等恨意落在众人眼中,更显亲昵。   “蛤蟆、蚂蚁、蜈蚣去领俸禄,却有一个没领到,是哪个?”   莫习扇子一摇,一瞬不瞬的看住她,唇瓣微启,笑意魅惑,那神色不似要回答问题,而是要讲情话。   她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被他催眠了,只觉心跳好像掉了一拍,然后便听他道:“是蜈蚣,无功不受禄。”   众人被八卦激荡着,早就忘了那位茳国公子的存在,皆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二人。   “最后一题,最后一题……”   他们喊着,不似在催促,而似要看二人的好戏。   洛雯儿咬咬牙:“冬瓜、黄瓜、西瓜、南瓜都能吃,什么瓜不能吃?”   耳听得四周都静下来。   最后一题,最后一题……   仿佛在等待什么决定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千羽墨身上。 ☆、182一语双关   更新时间:2013-03-13   千羽墨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迈步向她走来。   清风起,卷着枫叶,翩翩而落。   秋意寒,携着残香,点点生凉。   却有一人,仿若穿花拂柳般的走来。凤眸含春,唇衔淡笑,风流温雅,魅惑丛生。   他走到她面前……   擦过她身边……   她听到他笑着说:“傻瓜……”   语音轻轻,似是在告诉她答案。   语气柔柔,似是含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情愫。   然而也未及细想,便见他拾了案上的紫毫,饱蘸了金粉,飞身而起……   “哇……”   “啊……”   “哗……”   “天呐……”   在众人的惊叹中,雪袖翻飞,一蹴而就。   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千羽墨便重新落回到她面前。   她抬眼一望,只见深蓝底镶金边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天香楼。   龙飞凤舞,潇洒遒劲,风流蕴藉,倜傥无双。   众皆赞叹。   千羽墨却浑不在意,只一瞬不瞬的看住洛雯儿:“我记得,还有百金……”   洛雯儿本在为那三个字暗赞,亦觉得此名甚是恰当,却忽然听到这么煞风景的一句。   这百金的奖赏,原计划也是要问他借的,他是要借此敲诈她吗?   沉了脸,抬眸看他,却见他勾唇一笑:“不若……换个奖赏?”   “什么?”   低了头,充满矛盾与复杂的水沉香的气息就这样淡淡的落在她的发丝上,随风轻摆。   他的声音很低,仿似耳语:“供我吃,供我喝,让我开心……”   “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擦过耳边,如流星落雨,转瞬即逝,却有淡淡的清香,缭绕耳畔。   洛雯儿抬了眸:“就这么简单?”   千羽墨笑:“就这么简单。”   仔细的观察了他的神色,不像有诈,方松了一口气:“成交!”   然后丢下他,到一边收拾东西去了。   “主子,主子,”胡纶凑到千羽墨跟前:“你说她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   千羽墨转了目光,笑:“你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   “我……”胡纶语塞。   千羽墨也不理他,摇着扇子慢慢的走了。   人群渐散,天香楼的掌柜领着雇工进楼参观了,就连晖国公子也找了个借口溜了,各小国的来人更是去别处看热闹了,唯剩下茳国公子一行人立在原地,没人搭理。   有心上前找茬,怎奈那几个雇工也不是好惹的,再说他们也发现了,这是在无涯的地盘,人生地不熟的,搞不好就得吃大亏,反正来无涯亦是打算玩乐,待找机会,再去拜拜无涯的王后,讨些脸面是要紧。   眼看着夕阳西下,估摸着怡红楼的姑娘们又要开工了,于是摇着扇子,往灯红酒绿处而去。   有人看见,他们踅进了一条小巷。   然而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从那条小巷里出来……   ==========   这本是开心的一天,可是到了晚上,那二人吵起来了。   原因很简单,洛雯儿决定天香楼开张后就搬到酒楼去住,千羽墨坚决不允许。   于是唇枪舌剑,看得胡纶胆战心惊。   他自是站在主子这边的。   本来嘛,一个女人,独自住在酒楼,这成什么样子?虽说是女扮男装,可是日子久了难保不露馅。再说,她身为一个女人,不在别院里等着主子,还要主子去酒楼看她么?而最最关键的是,主子现在若是看不到她,就会心情不好,就会寝食难安。而且,根据他的最新发现,他觉得主子在宫里忍了那么七天,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让她觉出他的重要性,结果今日突然出现,你瞧,多光彩!多拉风!什么事不都结了?可是她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她那脑袋难道是个木头疙瘩?   洛雯儿的脑袋当然不是个木头疙瘩,她之所以强烈想要搬出去,是因为她找了工匠在酒楼的一个房间的墙上凿了个洞,正琢磨着弄个带密码锁的门装上去。连制锁的人她都想好了,就找那个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   将来,她要把赚的铜钱换银子,银子再换金子,换珠宝,都藏到墙里头去。   银庄是信不过了,到时再来几次她前脚存,后脚莫习就把银庄买下来的事,她是受不住的。虽然说二人要四六开,可是谁知银子到了他的手还能不能拿出来?还是放在自己身边保险些。   而那个房间就做她的卧房,她睡觉都要搂着钱柜睡,这样才踏实,可是莫习偏偏反对。   他凭什么反对?   “你吃我的,穿我的……”   “莫公子,我很快就可自力更生了。若是你非要我留在这,岂非还要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千羽墨的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   这还是洛雯儿第一次看到一向巧舌如簧的莫习竟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她有些得意,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有一点隐隐的不安。   “你一个人,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婉莹会跟我去,还有……”   话至此,忽见千羽墨绷紧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这顿时让心中的不安变作警醒。   从开始争吵到现在,千羽墨一直端坐桌边,单臂架在桌上,手里捏着扇子。而这会改了个姿势……斜靠在椅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摆弄着扇子,一副悠闲模样,再开口时,已是换了话题。   “酒水都备好了?”   “就是你上次带我去的那家,已经说好了,每日两桶,天亮前就送来。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自己酿的好,只不过眼下没这人手,以后再想办法。”   千羽墨点点头,又问:“碗碟也都准备齐全了?”   “早就齐全了,用的是奉兴窑的。”说到这,皱了眉:“若不是你把酒楼弄得那么豪华,我根本就不用出这么多银子置办碗碟……”   千羽墨依然点头:“银子是我出的,不过你既是说了,现在便记你账上……”   “你……”   不给她发言的机会,又连问了几句,方慢悠悠道:“还算周到,不过你好像落了最重要的一样……”   洛雯儿仔细想了一番……似乎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就算暂时漏下的,也是无关紧要的,若是需要,日后经营时再补上,还会有什么“最重要”的? ☆、183爱恨两难   更新时间:2013-03-13   “人手。”千羽墨抬了眸,笑意微微的看她:“你总不会让那几个跑堂的来帮你包饺子吧?”   洛雯儿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几日我一直在教八朵花,不若一会……”   “想用我的人?”千羽墨唇角一勾,笑意更深。   “当然,我不会白用的,到时会给她们发工钱。你也知道……”   跑堂好找,可是包饺子这等事,就算雇个聪明伶俐的,三下两下学会了,可日后一个不顺心,跳槽了,或者干脆自己开了店,岂非在抢她的生意?虽然这种事迟早瞒不住,可是晚一时,她便赚一时的银子。再说,只要正牌酒楼站稳了脚,将来就是有再多的山寨货,也只不过分一杯羹而已。   所以,她思来想去,外面的人总归不可靠,而八朵花是莫习的人,与外界毫无关联。莫习虽然总是同她做对,却也是帮她的,所以最为可靠。   而且,这么大的别院,真正要做的事很少,都是赶莫习来的时候忙活,这不是浪费资源吗?大不了多给她们一些银子,或者……   “不行!”千羽墨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   洛雯儿当即竖起了眉毛,然而想到自己是在求人,又立即温和了神色,可是他今天摆明了要同她为难,这还要她怎么开口?   胡纶见这又剑拔弩张了,不觉苦了脸。   他望了望窗外……夜色渐浓。   这么僵下去,主子今晚上还回不回宫了?   “为什么不行?莫习,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只是现在很不开心。咱们说好的,你要供我吃,供我喝,让我开心……要不,你把欠我那一百金现在就还我?”   “你……”洛雯儿气急,只说了一个字,就红了眼圈。   再也待不下去,索性甩了袖子:“不行就不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等等……”千羽墨叫住她,慢悠悠的走到她身边,掏了帕子。   她也不接,只拿袖子抹泪。   “你瞧瞧,这等性子,怎么能做生意?”   “反正你也从来没打算让我做!”扭了脸,不去看他。   “我不打算?那我这段时间领着你东奔西走为的是什么?我若不打算,我为什么要买那块地,建那个楼,我也不是钱多了没处使?我若不打算,为什么还给酒楼取了名字?那可是我花了七天七夜想出来的,正适合你……”   胡纶暗哼一声,主子,你怎么不说你做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   洛雯儿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帕子,再看了看千羽墨,犹豫片刻,终是接了过来。   “既是接了帕子,这个也顺便收下吧……”   一沓折得整齐的纸出现在眼前。   “是什么?”她吸了吸鼻子。   他不语,只是笑。   她只得接过,打开……   卖身契……   一连六张。   “外面的人不妥贴,你又不熟悉行情,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的挑了这几个。都是死契,用着放心,而且,我已经让八朵花去教她们了,你累了这许多天,还是好好歇歇吧……”   洛雯儿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人,总是先把你气得半死,再弄出个惊喜,让你恨不得,怨不得,想要感激他,又想到之前的可恶,结果……   他就是个折腾人的家伙!   “这回不生气了吧?”   他低了头,温和的气息柔柔的落在她的鬓间。   烛影微摇,将一双剪影静静的映到门板上。   乍看去,女子垂着头,似在思考,而那男子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唇衔淡笑,满含了耐心,在等待……   屋子很静。   胡纶忽然觉得自己多余,可是那二人都站在门口,他也出不去啊?然而转了头,恰看到窗子……   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咚”   动作太急,导致个别人的脑袋一下子磕在了窗棂上,顿时打破了静寂。   “老吴……”   胡纶撑着窗台小跳,努力做出欣喜的样子:“主子,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今天是初一。”千羽墨语气平静的提醒了一句,转了眸子:“云彩,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唯有一条……”   神色郑重:“绝对不能搬出别院去住!”   “为什么?”洛雯儿跺着脚。   千羽墨已然走出门外,闻言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只一句轻轻飘出:“我……不放心!”   胡纶跟在后面,回头瞪了洛雯儿一眼:“你个笨蛋!”   ==========   洛雯儿站在门口,看着主仆二人急匆匆的消失在夜色中。   捏了捏手里的卖身契,心中忽然百味陈杂。   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视线毫无落点的对着面前的静寂。   心中陡的冒出一个疑问……除了中秋之夜,莫习从不在别院留宿,不管待到多晚,都要离去,有时甚至只打个转,便走了。   那么他离开这会去哪呢?   回家?   他的家又是哪呢?   她默默的想了一会,忽觉好笑。   他住在哪又同她有什么关系?   看来她果真是太累了。   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望天空。   无月,繁星满天,一闪一闪。   看得久了,那星星就会变大,又抖下许多小小的星星,在眼前飘啊,飘……   就像那飞舞着无数幽蓝的草原……   看着看着,眼睛不觉酸涩。   她闭了眼,长睫轻颤。   一声叹息,来不及游出唇边,便落回心里。   千羽翼,你在哪呢……   ==========   “主子,你说她现在是不是高兴着呢?”   回到宫中,胡纶一溜小跑的跟在千羽墨身后。   然后也不待千羽翼回答,自己接话道:“自是高兴。主子把什么事都帮她办妥了,她能不高兴吗?可是主子……”   他接过千羽翼丢过来的衣袍,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既是有心给她,为什么还要气她呢?”   蝶栖石竹六曲银交关屏风后传来千羽墨的笑语:“你既是聪明,不妨猜上一猜。”   “我猜?”   胡纶抱着衣袍,听着屏风后响起的水声,皱起眉头,当真陷入沉思。   孩儿臂粗的金丝蜜烛忽的一闪,他的眼睛忽的一亮。   他记得主子曾说过……恨,永远比爱长久。   可是,主子……   他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思考……你这样,是想让她恨你呢,还是想让她爱你呢? ☆、184招财进饺   更新时间:2013-03-14   大历一百八十八年十月二十,是个好日子。   虽说秋日是天高气爽,然而这一天是格外的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空气里透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淡淡的甜香,仿佛渗入了那朝阳的金粉,使得这个微带清冷的早晨带着些许的暖意与……兴奋。   是的,兴奋。   因为这一日是位于盛京最豪华地段吉顺街的酒楼——天香楼开张的大好日子。   若说这天香楼,可是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来历。它的前身为紫月楼,是个茶馆,本是做得好好的,然而一个多月前的一天,茶馆里忽然来了个人。   若说这人,也没什么特别,粗布衣袍,样貌普通,然而却好像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眸子只略略扫过,虽看似笑着,却让人凛凛生寒。   茶馆老板感觉此人来历不凡,急忙亲自上前招待。   那人笑意微微的睇着他,缓缓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在他面前一晃。   他一看,当即怔住,然后便听那人以只能被他听到的声音道:“日落前……”   他没有问是哪个“日落前”,只是在那人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把客人都请了出去,连银子都没算,赶在正午就关门落锁。   若说那张纸到底是什么,茶馆老板说,是一张银票,价值十万两的银票。   可是茶馆位置好,生意也不错,按照这几年的发展势头,不消三载,也能赚上十万两银子,可是茶馆老板怎么就舍了这能生金蛋的母鸡呢?   然而再问下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这也便罢了,奇怪的是,当人们都以为那人买了茶馆要做生意时,紫月楼却是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这是谁家的公子哥被钱烧到了?   不过也未等他们多加猜疑,便在原地上又建起了新楼,速度之快,工程之大,规模之豪华,前所未有。   而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洛姓少年突然出现,说这是他的酒楼,临近开张,急需招工。然后就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题目,竟是难倒天下名士,以至于各诸侯国的知名人物亦纷至沓来。   紧接着,又出来个人物。一袭雪衣,风度翩翩,与嚣张的茳国公子竞相答题。更或者说是一人对万人,却一连答对了七道,遂当仁不让的饱蘸金墨,为酒楼提笔命名——天香楼。   而后,飘然离去。   按理,万事俱备,只欠开张。可天香楼却丝毫没有开门迎客的迹象,竟是连续沉默数日。   然而就在众人满腹疑思,众说纷纭,几乎被好奇心撑爆之际,天香楼在这一日忽然开张了。   没有任何迹象,就是昨天“路过”的人依然只看到大门紧闭,可是一大清早,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忽然传遍大街小巷,当人们循声赶来,但见两层高的酒楼张灯结彩,已有无数的人正卯足了劲往里钻,不知是饭菜的香气还是人的热气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自敞开的门窗腾腾冒出,格外热闹。   众人对这个酒楼观察了太久,琢磨了太久,都不知下了这般大的手笔究竟要做怎样的生意,菜式花样到底有什么特别,不过那四散飘飞的气味着实诱人,于是都脑袋削了尖般往里挤。   就算不吃,也要看个究竟。   可是……这是什么?   不少人望着盛在盘中的白花花如银元宝的东西傻了眼,捏着筷子,不知该如何下手。   “傻小子,快吃吧,香着呢!”   旁边桌的一个老汉夹起个元宝,一股脑的塞进嘴里,嚼了嚼,做出分外惬意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试探着夹了元宝,放进口中……   嗯?   嗯!   香!!!   飞快下手!   怎奈这元宝太滑,几次三番的夹不上来,急了,直接抓起往嘴里塞。   “小伙子,放开了吃吧,这家老板特别实惠,开张头三天,位数是八的客人,饭钱皆免!”   众人方记起临进门时,店小二往他们手里塞了样东西,展开一看……有笑的,有叹的,然而这元宝着实好吃,价钱又便宜,于是纷纷叫嚷再来十盘!   叫声此起彼伏,店小二往来穿梭,楼上楼下的忙,一直没着闲,可是大家还嫌慢,恨不能给他们插上一双翅膀,再踩上两个风火轮。   “大爷,不知道这么好吃的玩意叫什么?”   “饺子!”老汉拿着筷子,点点墙上的字。   饺子?   众人才发现,墙上正题着数排正楷,“饺子”二字赫然在上,其下又分列两行,一为素,一为荤。“素”下写:白菜、韭菜、香菇等,“荤”下写:猪肉、鱼肉、羊肉等,再标明各自价钱。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别有匠心的是,每种馅子后还有额外的标示,比如白菜馅,就是百财之意,故名百财饺;牛肉馅,有牛财之意,遂名牛财饺……   无论什么年月,何人不想发财?而且这饺子的形状,当真是元宝一般。   众人越看越有趣,纷纷叫喊:“给我来盘算财饺!”   “我要余财饺!”   “我要有财!”   “我招财!”   ……   店小二忙得马不停蹄,却按部就班,从无拥挤,也没有发生将手里的东西扣到客人脑袋上的意外,记账更是不曾出错,因为每桌的饭食都当场写在单子上,一张置于桌上,一张最后到前台一并付账。   前台收钱的是个长得格外水灵的小姑娘,笑眯眯的,说话也清脆:“客官您好。”   “客官,慢走。”   “客官,欢迎下次再来……”   众人不禁暗赞,这位天香楼的掌柜果真生财有道,经商有方,且看这室内布局,不仅是高雅温馨,更是错落有致。人是多,却是多而不乱,小二是忙,却是有条不紊,脸上始终挂着笑,嘴里更跟吃了蜜似的,让人心里没法不舒坦,就算多等上那么一会,也绝无怨言。   只是他们分明记得,这家酒楼的掌柜仅是个少年,怎么会有这等眼光,这等韬略?真是让人不能小觑。   对了,坐了这么半天,怎么不见那个少年? ☆、185近墨者黑   更新时间:2013-03-14   他们东张西望,却又发现了一些不同,比如那几个店小二的衣服……   但凡跑堂,都浑身灰突突,恨不能把所有的油渍脏污盖住,可是眼前这些往来穿梭的店小二,虽也短装打扮,却是通体的白衣白裤,只镶着红边,不使着装显得太过素淡,而且就连搭在肩上的手巾都是雪白雪白的,关键是忙了这半天,一点油污都不沾,真是神了。   有人好信,特意拦了个店小二询问。   那小二笑得特别憨厚:“哪能不脏呢?不过我们掌柜的说了,这身衣服一定要一天一洗。为了及时更换,总共给我们预备下三套呢……”   众人啧啧称赞,不觉对那个少年更加好奇,然而左看右看,不见少年,只是将目光定在中间一个螺旋样的阶梯上。   方才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见了空便坐下,此刻方才细细打量,但见阶梯初始是石阶,愈往上愈是精雕细磨,行走其上,定是如踏步山间,而且沿途有溪流潺潺而下,水波汩汩中时有锦鲤跃出。   想不到此处还有这等妙境。   只不过人这么多,今日怕是没机会上去一看究竟了,遂扯了小二发问。   小二这回口风倒是紧:“客官下次去瞧瞧不就得了?”   不待人家发怒,立即笑道:“俗话说,耳闻不如眼见。您说,是这个理不?”   “里面的人还啰嗦什么呢?吃完了就赶紧出来,要么就让小二哥快些伺候走你们这群大爷好给我们腾地方……”   “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充斥了纷乱的耳边忽的又传来这样一阵不满。   放眼一望,方才埋头猛吃的人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堆了一群人,乍一看去,全是脑袋,那虎视眈眈的模样活像一群时刻准备打砸抢的饥民。   “行了,差不多就出来吧,明天再来,总得给我们尝个鲜不是?”   “我说小二哥,你们掌柜哪去了?我刚才说的在外面开上几桌,难道不是个好主意?看着咱们这群人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他也忍心?”   “对啊,我们可是来捧场子的……”   “小二哥,有钱不赚白不赚。你出来瞅瞅,这队都排到哪去了?要是等最后一拨人进去,还不得吃到明天早上去?”   “我看,后天早上都有可能!”   “不用了,各位……”   一个小二走到门口,帽子上比别的小二多了那么一条红杠,据说是什么“领班”的标志,此刻微笑而端庄的鞠了个躬:“刚刚后厨来信,包好的饺子已全部下了锅,今天的饺子……卖完了……”   “什么?完了?这就完了?”   外面顿时乱成一锅粥,就连楼里也一片骚动:“那我的呢?我刚刚点的饺子呢?”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小二再鞠了两躬:“常言道,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这好东西呢,总是难做得很,我们厨里的这些师傅紧赶慢赶,这才包出这么万八千个,各位也都看到了,酒楼拖到今日才开张,就是在做这个准备,却不想……”   小二做出一副为难之色。   “哦,没关系,你们先包着,我就在这等……”   “就是,我小儿子还在家等着我给他带饺子呢……”   “我老婆说我今天要不把饺子给她买回去她就跟我和离!”   众人便笑。   “和离?这事严重了。”小二摸着下巴,做思考状:“要不您让嫂夫人先等等?等到明天……”   “明天?明天还这样怎么办?”   “怕他?我一会就把铺盖拿来,今儿就睡这了!”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小店刚刚开张,许多事想得实在不够周到,我们掌柜的也深感抱歉,不过他说了,但凡今天没有吃到饺子的,皆领了牌子回去,待到明日,按照牌上数字,从小号开始发放,尾数是八的,依旧免费一盘……”   “快发快发!”   “那大号的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一直等下去吧?”   “你吵吵什么?有这工夫,都领到牌子了……”   “对,快发快发!哎,别挡道别挡道……”   “哎呦,你踩着我了……”   人们乱作一团,边喊边挤,几乎要把门框撑爆了。   “至于里面的客官也别急,方才记单没有上饺子的,绝对不上账。如觉得本店的手艺还不错,还想再来,也请领号,明儿赶早排队……”   话音未落,只听“嗡”的一声,里面的人已是如黄蜂般的涌了上去。   ==========   楼下一团混乱,而楼上偏仄的一隅则分外清净。   落地的山水盆景后隐着两个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的热闹。   穿白衣的高个摇着扇子,仿似叹息般的摇了摇头:“我说你是怎么想的?后厨尚有十帘饺子,再说,若是加紧些,也未必供不上,你却要赶人了,难不成是不想赚银子了?”   话虽如此,唇角却是隐露笑意。   矮个的少年却没工夫看他的神色,他的全部心思都落在那群拥挤的人身上。   “我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个猎户想要毒死偷鸡的黄鼬,先是将煨了毒药的鸡放在黄鼬经常出没的路上,可是黄鼬根本不去碰,于是他的鸡照丢不误。后来有个老人出了个主意,让他把鸡挂在树上,但有个讲究,不要太高,亦不能太低,需是黄鼬费力跳起方能够到的高度。他便将信将疑的做了。果见黄鼬蹦起来咬那只鸡,几次三番的失败,但毫不气馁。后来,竟又有黄鼬加入,一同去够那只鸡,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唔,我明白了。”白衣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拿扇一指少年:“好恶毒的女人!”   女人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哦,那你说,我们近到何种程度了?”白衣人忽然低了头,静谧的水沉香的气息顿时隔离了周遭的喧嚣。 ☆、186不得其解   更新时间:2013-03-15   然而女人一躲,于是他的唇瓣便险险擦过她的耳边。   “莫习,你能不能有点正经?”   “我一向很正经啊。”千羽墨深吸了口气,再一勾唇:“好香!”   “你……”   洛雯儿一跺脚,本要走开,然而想到接下来的事没他不行,只得忍住。却是绷紧了脸,也不说话,只拿手一下又一下捋那盆景的叶子。   千羽墨看她这副样子,便知是有话要说,于是摆好了架势等她来求他。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便有些恼火:“洛掌柜既已安排妥当,便先忙着吧,我再去别处转转……”   说着,作势要走。   “哎……”她急忙转了身。   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的手上……   纤细的小手正拉着他的袖子,有些急切,有些犹豫,更有一些……依赖……   唇角便不觉漫开温软,却是不肯说话,只柔柔的看着她,还带着一丝逗趣的意味。   洛雯儿终是忍不住先败下了阵:“我想让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千羽墨眉心一蹙,莫非……   眼底的柔光渐渐沉下:“你托我打听的那个人,暂时……”   洛雯儿摇摇头,唇角衔上一丝苦笑,然而再抬眸时,已是目露坚定:“我想去见丁子峻!”   ==========   事后,丁子峻将几张图纸摆在千羽墨面前,有些为难,踟蹰了半天方开了口:“小的有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小的琢磨了一会,方发现这些东西一旦做出来,却是有大用处。”   千羽墨没有抬头,只缓缓翻阅着桌上的图纸。   一张画的是带着摇杆的箱子,箱子上还插了两个漏斗。   这个他听洛雯儿提过,叫“饺子机”,若是用它来包饺子,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可包出上千个,神奇得很。   另一张也是个箱子,方方正正,单在门上开了个小洞,旁边又画了大小不一的几个圈,有的是在上面又画了一圈更小的孔,一共十个。有的则是画了一圈形态各异的符号,也是十个。   他拿着图纸,不觉眉心微锁。   “她说这叫‘密码箱’。”   丁子峻一说,千羽墨便明白洛雯儿要用它来做什么了,尤其丁子峻还强调“她特别交待了,这个千万不能告诉公子”。   唇角一勾,再翻开下一张图纸。   两个大小一致的圆圈,中间各有一个点,从那点上牵出许多细线,均匀的连在圈上。圆圈之间还架着个三角。三角的一端长着一对“牛犄角”,另一端则支着个更小的三角,据说是用来当椅子的。最下方还有个小圆圈,却是长出了许多小刺,又绕了根绳子与后面那个大圈里一个更小的也长了刺的圆圈套在一起。而前者又弄出两根棍子,托着一上一下的两个小方形,据说是用来踩的……   伴着丁子峻的讲解,千羽墨的眉心时松时紧。   直到掌灯时分,丁子峻方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垂手立在一边。   千羽墨又对着那张环环相扣据说叫做链条的图纸看了半天,方缓缓放下。   “她说的这些东西,你可做得出?”   丁子峻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密码箱倒是不难,其余两样……小的虽被称为天下第一巧手,却都是大家抬举小的,这若是要真做出来,还要做得好,能够用得住,怕是要一些时间,费不少力气,而且……”   “若是需要什么,你只须同我讲便可。”   “小的明白。小的蒙公子救命之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死……”   “那倒不必了。”千羽墨起了身,往外便走:“另外,今日的事……”   丁子峻连连点头:“公子从未来过这,更未看过这些图纸……”   千羽墨唇角便勾起笑意。   丁子峻跟在后面,纠结再纠结,终忍不住发问:“公子,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   丁子峻不知该如何形容,千羽墨却知他心中所想,不禁叹了口气,望向夜空渐缺的月。   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来自哪?有什么目的?又藏着什么秘密?她还会带来怎样的……惊喜?惊险?或者说……   月,明明暗暗,终隐于一片浓云之后。   千羽翼,这些疑问,怕是你也不得其解吧……   ==========   不消三日,天香楼已经成为整个帝京乃至无涯最出名的酒楼,而且还在以目力不能及的速度向各诸侯国扩散影响,想来元玦天朝也很快便要知道这幢新兴的酒楼了。   天香楼如此闻名,共有七“最”,建楼速度最快,格局摆置最特,招工方式最怪,小二效率最高,食物口味最奇,来往顾客最多,打烊时间最早。   试想全天下的饭庄酒楼茶馆,哪怕一个小吃摊,不到宵禁都不肯收工,可是天香楼每日一过正午便收工,有一次,甚至刚开门一个时辰,小二就宣布饺子销售一空,明日请早。   你说这么兴隆的买卖,多少店家望尘莫及,还不起早贪晚的干?天香楼倒好,就像跟银子有仇似的,不过听说店里的伙计虽然只干半天活,月钱却是所有酒楼里最高的,还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已经由一两涨到了二两,据说冬至那日还要休假一天,不仅是“带薪休假”,还要“按劳分配”,颁发红包。   这么一来,全盛京的但凡有年轻男丁的人家都想着把儿子送到天香楼去打工,然而能够答上那些刁钻古怪题目的却是少之又少,所以只能望洋兴叹,暗骂自家的孩子不争气。   然而这花香花美,除了吸引蜂蝶,也会招来一些苍蝇,蚊子,毛毛虫。   这一日,天香楼依然满楼宾客,热闹非凡。   小二端着盘饺子,急匆匆的往门口赶,冷不防旁边桌子底下探出一只脚来。   他不小心拌上,直接跌个了嘴啃泥。   盘子砸到地上,顷刻碎裂,突如其来的响声瞬间盖过了满楼的喧闹,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静下来,目光齐齐落在那散了一地的饺子上。 ☆、187树大招风   更新时间:2013-03-15   同桌的一拍桌子:“臭小子,你眼睛长哪去了?竟敢踩我大哥的脚?现在我大哥的骨头断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唉,我说这位兄台,我明明看到是……”   “啪!”   寒光闪过,一把利刃赫然插在桌上。   正欲打抱不平的客人立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满楼顷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仿佛被冻住般,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却有一声尖叫打破凝固:“哎呦喂,这饺子里竟然吃出个虫子!”   领班急忙赶去,但见咬开的半个饺子里趴着一只硕大的苍蝇。   他连忙赔笑:“客官,现在可是冬……”   然而话未说完,数个只咬了一口的饺子丢到他面前,或荤或素的馅中要么躺着蟑螂,要么卧着还没长毛的小老鼠,看得人一阵阵作呕,邻桌的客人索性吐起来。   此人异常愤怒,然而又不无得意,环视一周,突然掀了桌子,一脚踩在凳上:“这就是你们的饺子?你们竟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老子?”   “咣!”   “咣!”   “哗啦……”   连续有几张桌子被掀,“客人”们纷纷义愤填膺:“天香楼的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老子的肚子,赔钱!”   “对,赔钱!赔钱!!”   喊声四起。   伴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声,有人抓起桌上的碗碟,狠狠砸在地上。   一时间,叮叮当当的碎裂之声震耳欲聋。   那些个被冻住的客人看着散在地上碎片……精致的花纹此刻沾染了脏污。不禁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做声。   “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不给老子个说法,老子就拆了你这酒楼!”   “拆楼?多费力。咱们就天天守在这门口,谁敢进来,就砍断谁的腿!谁敢拿这的筷子,就剁掉谁的手!谁敢在附近闻一闻这里面的味道,就割了谁的鼻子!哈哈……”   “看来这几位客官是存心来找茬的……”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疾不徐,不喜不怒,仿若穿堂之风,刹那拂过了楼下的混乱。   众人抬头一看,但见是自打开业便不见踪影的天香楼老板,此刻正一袭莲青色长袍,头戴同色裹巾,摇着折扇,步履翩然而来。   虽是一身素淡,然而气度不凡,风采卓绝。他自旋转的仿若山间小径的楼梯上缓缓走下,就像仙人步下云端,走入人间。   然而偏有人不懂欣赏,不知打哪变出一把大刀,“咣”的一声戳在桌面上,刀刃雪亮,刀把兀自颤动,嗡嗡作响。   邻桌的一个小孩子当即“哇”的哭出来,坐在身边的母亲急忙捂住他的嘴。   洛雯儿不觉眉心一紧,却听那大汉粗声道:“就是来找茬的,怎样?”   “哦,”她微微一笑:“洛某恭候多时了,幸会,幸会……”   大汉怔住,看了看周围同样怔住的弟兄,猛的一拍桌子:“你少给老子玩这套,赶紧给老子赔钱!”   “对,赔钱!”   “实话告诉你,这条街的酒楼茶馆,饭庄赌坊,都是咱们兄弟罩着的。你开业这么多时,却装聋作哑,故作不知,简直是瞧不起咱们弟兄!咱们今天才过来,已是给足你面子了。不过念你初来乍到,又年纪轻轻,弟兄们暂且放你一马。今天先给你个教训,让你看看,拜天拜地拜阎王老子,都不及拜咱们,咱们才是你们的保护神!弟兄们,对不对?”   “对!”   “对!”   “对,大哥说得没错!今天不过随便来转转,若是你不识抬举,弟兄们可就不是砸一两个碗碟便了事的。”   回了头,极傲慢道:“来,给他上点颜色……”   “好咧……”   四下里一齐开动,桌椅碗碟顷刻倒了一地,碎了一地。   客人们狂呼着要往外逃,可是门口突然拦了两个壮汉,刀光一闪:“哪个胆敢再动一步,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登时没了动静,只听牙齿打颤之声连成一片,有的人的脚下已汪出了一滩颜色可疑的水渍,却浑然不觉。   “看到没?”大汉得意洋洋的回了头:“这就是不识趣的下场!”   “这还是轻的!”旁边人急忙搭腔:“过了今儿个,让你这天香楼变成阎王殿!”   洛雯儿点点头,环视四周的凌乱,却是自始至终的笑意微微。   她开了口,语气亦是平稳至极,不慌不忙的就像在唠家常:“但不知要赔多少?”   那几个大汉急忙交换了下眼色,叽咕了几句,一拍桌子:“五百两!”   周围已是一片嘘声。   借机闹事,敲诈勒索的地痞他们不是没见过,然而最多才收三十两,这群家伙,定是看天香楼生意火爆,所以来个狮子大开口。可是有什么法子?树大招风啊!今天是这几个,谁知道明天还会有谁登门讹诈?天香楼……怕是开不长远喽。   “五百两不过是今日对兄弟们的赔偿,以后,要月月进贡,每月就算你……五十两吧……”   旁边人连忙继续搭腔:“五十两,已是便宜你了!”   “逢年过节也要上银子,这个就看你的心意了。反正谁都想过个好节,你可不能让大家都不舒坦!”   洛雯儿点头,回头问了句:“算好了?”   账房先生打人堆里挤出来,指还在噼里啪啦的扒拉着算盘珠子:“桌子,椅子,碗碟,再加上浪费的饺子,这段时间该接待的客人……应得的收入,总共是……六百五十两,这还没算上酒钱。”   “嗯。”再点头:“你下去吧。”   账房先生急忙退下,洛雯儿亦转了身。   “诶,上哪去?”大汉在身后怒吼。   洛雯儿转回头,仿佛恍然大悟般,拿扇子敲着脑袋:“瞧我这记性!”   走到大汉面前,手一伸,极是坦然道:“拿来吧。”   “拿?拿什么拿?你想要什么?”   大汉瞪起眼睛,再看周围的人,亦是满脸不解。   “银子啊,”雪白的手心就摊在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显示着更多的不解:“你砸坏了我的东西,不需要赔钱吗?” ☆、188力战群雄   更新时间:2013-03-16   “你……”   大汉陡然听明白是这么回事,顿时气得头发直竖。一把拔下插在桌面上的大刀,挥刀将桌子劈成两半,引得众人惊叫连连。   刀光一闪,直指向洛雯儿:“你再说一遍!”   “您要是不嫌烦,说十遍我都有时间。”收了扇子,逐一指去:“您带着这几个弟兄,不光到我这找茬,还弄坏了桌椅,打碎了碗碟,这可不都是银子?您还糟蹋了这么多饺子,啧啧……”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摇头叹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算上人力物力运输费,工钱油钱柴禾钱,您可知这又是多少银子?”   “还有这些位客官……”她目光一扫,扇子一轮,仿佛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囊括其中:“我就不说您这一闹腾让酒楼损失了多少,但看这些客人,好容易在这吃顿饭……人家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结果却遭到了这等惊吓,我还没管您要精神损失费呢……”   “精神损失费?”大汉一怔,转而大怒:“呸!臭小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洛雯儿仔细打量一下他,噗嗤一笑:“就您那脸?还是算了吧,我怕崴了脚……”   大汉费了半天劲才明白过来,气得哇哇叫:“臭小子太嚣张,老子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   众人眼瞅着那位风度翩翩,谈吐不凡的少年就要像那张桌子一般顷刻两半,不少人已经吓得闭上眼睛,却更有人惊吓过度,根本来不及交睫,倒是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但见刀光劈下,利刃裹挟着厉风将少年鬓间的散发扫得四下翻飞,少年光洁如月的脸亦是骤然一亮,仿佛映了那寒光,如银似雪。   这一瞬,长刀呼啸。   可也就是这一瞬,啸声忽然落空。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刀光劈下,却没有砍到少年,而是划了道刺目的弧光,直直劈到地上。   巨烈的震动令大汉的虎口开裂,渗出鲜血,沿着指缝、手背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不仅众人惊愕,就连大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到少年依然手摇折扇,立在面前,笑意微微。   刚刚的确是寒光一闪……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明明是一击必中,怎么会……   然而冷静过后,有些人渐渐恢复了记忆。   刚刚,就在寒光一闪之际,就在利刃距离少年的面皮儿仅有头发丝那么粗细的距离之际,他们好像看到,少年平平的往后移了一步……   但是,怎么可能……   大汉自是也不相信,提了刀,再次挥下。   这回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刀光闪,带着劈山裂地之势,划出一道强悍的光芒,狂啸而来……   然而偏偏是在那即将触及少年的瞬间,少年就向被厉风吹起的纸片,平平的向后飘开,一步……   刀再次砍到地面,爆出惊天巨响。大汉的伤口骤然崩裂,青筋如被吹了气的蚯蚓伏在手背上,整只手连同胳膊都涨出紫红,伴着战栗,血珠滚滚。   “大哥……”   “大哥……”   其余弟兄围上来。   大汉挣脱他们的搀扶,手臂一挥,嘶声厉吼:“给我把他剁成肉酱——”   弟兄们立即齐齐响应,抽出兵器,舞成一片耀眼光幕,哇呀呀的就冲洛雯儿扑来。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眶也几乎瞪裂。   可是那少年依旧摇扇立在当地,唇衔淡笑,仿佛丝毫不为眼前的恐怖阵势所动,然而却于光幕压来的瞬间忽的不见了踪影。   众人的疑问尚未出声,就听有人叫道:“在那,在那……”   可是即便循声而望,也看不到少年的踪影,顶多于视线的边缘捉到他的一角青色袍摆。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开始觉得眼花缭乱。   因为那一袭莲青色衣袍忽的幻化成无数道影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南忽北,此方还未消失,那边已然出现,竟仿似织成了一张愈发紧密的网,笼罩在众人头顶。   大汉们开始胡乱的抡着大刀,却只能砍到影子的末梢,再一看,影子已经跑到别处去了。   楼中一片沸沸扬扬的混乱。   然而混乱中,有个声音清脆道:“眼睛!”   众人尚不明白少年在说什么,却见一个大汉翻倒在地,捂着眼睛惨嚎起来:“我的眼睛,眼睛……”   血,自指缝间汩汩流出。   紧接着,又一声清脆传来:“鼻子!”   “嗷……”   又一个大汉一声惨嚎,捂住鼻子蹲下身子。   “耳朵!”   “腿!”   “左数第五颗牙!”   ……   伴着这一声声清脆,大汉们纷纷丢了兵器,要么跪倒在地,要么满地打滚。   人们早就给他们腾出一大块空地,任他们折腾。   盛京繁庶,百姓生活不错,可是偏有些人不思劳作,只想如何不劳而获,而且这种人越来越多。   盛京做生意的人不少,这些人开始只朝店铺饭庄下手,现在竟然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了,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借”钱是常有的事。   百姓敢怒不敢言,因为五大世家把持朝政,他们不下来欺负平头百姓已是不错了,而这群人多又与世家有牵连……无非是用“赚”来的银子孝敬高门大院里的家臣,遂愈见猖狂。   而眼下见他们不复此前的嚣张,个个鬼哭狼嚎,众人心里这个痛快,于是不由拿眼睛去寻找那位少年,但见她自屋顶翩然而下,青色衣袍旋转翻飞,仿似神仙下凡。   落得地面,不急不喘,只面色稍显红润,却是灿如桃李,而眸子更加水亮,如宝石生辉,微微一扫,波光流转,凛然生威。   众人顿时心生敬畏,然而忽听一声裂响……一人脚下摊着数个饺子,还有几块碎瓷片。   原来是有人趁乱偷藏了饺子,然而事出紧急,竟是连盘子都塞进了袖子里。   洛雯儿的目光只是自那碎片上移过,便徐徐往前走去,停在那连打滚都没有力气的几人身边,站定。   折扇轻摇,笑意微微。   那几人急忙挣扎着跪倒在她脚边,连连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在盛京这块地皮求生存的一个小老百姓,还要仰仗各位的‘照顾’呢……”   “不敢,不敢,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洛雯儿直起身子,微笑的唇角渐生寒意:“平生最恨的就是不劳而获,你们手脚俱全,正值壮年,却不思进取,鱼肉百姓,游手好闲,四处敲诈,简直罪无可恕!”   “是是是,我有罪,我该死,大侠饶命,饶命……”   周围便有人笑……都“该死”了,还饶什么命?   众人也纷纷明白过来,顿时笑起来。   洛雯儿轻哼一声,眸光一扫,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四下里顿时一片静寂。   “今日,你无缘无故砸了我的场子,我便让你们拿血来赔,咱们算是两不相欠!”   “是是,大侠仁慈!”   “大侠高风亮节!”   洛雯儿冷冷一哼,几人顿时噤声。   “只不过,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若是有谁胆敢到天香楼无事生非,进门者,砍腿!动楼里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筷,剁手!就是打这路过,敢偷看我天香楼一眼的,就挖了他的眼睛!”   “是是是,从今以后,我们弟兄几个绝不在这附近出现……不,我们绝不走这条街!”   洛雯儿微微一笑,却是神色一冷,袍袖一挥:“还不快滚?!”   “谢谢大侠!”   “多谢大侠饶命!”   几人纷纷叩首,拾了兵器,连滚带爬的扑出门外去了。   洛雯儿立在满地狼藉之中,莲青衣袍却是一尘不染,仿若出水莲花。   扇子一扬:“诸位且安静……”   满室的嘤嘤嗡嗡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住她。   “今日酒楼进了几只苍蝇,扰了众位的心情,洛某深感抱歉。既是如此,今日在此进食者,不论开销多少,一律免费!”   众人欢呼。   洛雯儿又特意走到那个被吓哭了的孩子身边,摸摸他的头,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银锞子,放到孩子手中。   那位母亲连连称谢。   在众人崇拜与感激的目光中,在交口称赞的啧啧连声中,那身莲青色的衣袍就像她刚刚出现时那般,不疾不徐,不喜不怒,上了楼梯,缓缓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   大历一百八十八年冬至的前日,位于盛京吉顺街街口那家新开的酒楼天香楼又传出一爆炸性|事件……几个地痞流氓妄图敲诈勒索,却是被天香楼的掌柜一番痛揍,出手之速,命中之高,招式之奇,前所未有,一时之间,传遍街头巷尾,并向周边继续扩散。   然而传诵最多的,是这位少年掌柜的行侠仗义,乐善好施。   于是,在继此前的七“最”之后,新一轮的震撼呼啸而来,就像重重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推向四面八方,推向整个中原大地。   这本是好事,然而……   “莫习——”   一声厉吼忽然穿破夜晚的静寂,竟将房顶的瓦亦惊得跳了两跳。 ☆、189杀鸡儆猴   更新时间:2013-03-17   别院的蒲芳厅内,千羽墨懒洋洋的歪在桌边,擦拭着洛雯儿刚刚丢过来的扇子。极小心,仿佛生怕弄坏一丁点,语气亦是懒洋洋,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又怎么了?”   “看你干的好事!”洛雯儿一拍桌子,横眉怒目。   千羽墨叹了口气:“现在你名也得了,利也收了,这难道不是好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洛雯儿抬手一指,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可是你也不该把天香楼砸成那个样子。我的银子,这一个来月的辛苦,全被你砸光了!”   “砸光了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莫习,我和你……”   “还是别拼了。我可是完全按照你说的……要逼真。再说,若是不动真格的,那些人能信吗?而且若只是小打小闹,怎能显出你的本事?你瞧没瞧见?今天还真有闹事的,就是那个说骨头被踩折的,若不是预定的人手及时出场,你断定你能收服得了他?等到你把那群家伙赶出去,你再看他,不是也蔫了吗?而且……”   收了扇子,歪在桌边,一手支颐,斜挑了眸子:“我发现你学我学得还蛮像的嘛。”   然而意味深长的语气透漏着他还有下招。   果真,再勾唇一笑:“平日一定没少偷看我!”   “自作多情!”洛雯儿白了他一眼,撅着嘴坐到椅子上:“我不管。反正东西都是你砸烂的,你得赔我!”   “好啊,你说,要我怎么‘赔’你?”   千羽墨忽的凑过来,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上。   她的火又上来了:“莫习,你还有没有正经?”   “我一向很正经啊。”千羽墨笑着摇起了扇子。   “摇摇摇,大冬天的,你摇什么摇?”   她突然出手,只是千羽墨自是比她动作快。   他坐回原位,边摇扇子边摇头:“我只不明白,桌椅,碗碟……不都是我的银子?我都没着急,你在生什么气?”   “我……”洛雯儿语塞。   千羽墨说的是事实,可她心里就是不痛快。   东西虽然是他买的,可是如今都坏了,若想换新,不是还得花银子?今天这一通砸,算是把她开业以来的心血全砸光了。而想到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起早贪晚,每一步的筹划,每天结账时的欣喜……她不禁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既是已经发生了,还想它做什么?你倒不如想想,让我积极配合的时候许给我什么了?”   洛雯儿勉强咽下泪,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后厨去了。   “咳,”千羽墨轻咳一声,摆弄着扇子,慢悠悠道:“若是你这新玩意能让我满意,我或许可以考虑再置办一套桌椅碗碟……”   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笑了,于是,他的唇角也不禁浮起笑意。   一直守在一旁的胡纶瞥了眼那霎时换做开心轻快离去的身影,再看看处心积虑砸了自己的银子还要自己掏钱补上却一点不发愁倒是心满意足的主子,撇了撇嘴。   最近的风向明显不对,主子好像越来越宠着那个洛雯儿了,只是那个笨蛋丝毫不觉,倒以为自己那点雕虫小技真的值千八百的银子。   然而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一心护着的人未必拿你当回事,可是真正为你着想为你效力甚至差点把命都搭上的人却是在这可怜巴巴的站了大半天,带着满身的伤痛,眼睛更是乌青了一圈,就明晃晃的在那摆着,可是人家瞧都没瞧上一眼。   他这是什么命哦?   纵然世有不公,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胡纶不禁满心悲愤。   都是这个洛雯儿!   就像上次在雅客居见到的“意外”,虽是主子有意安排,然而但凡开店,被收取“保护费”总是不可避免之事。洛雯儿不想交,却也不想雇打手,这点主子同她的看法一致。前者是怕花银子,怕引狼入室,后者则只是怕她上当受骗。   其实主子明显过虑了,胡纶现在是发现了,这个洛雯儿鬼主意极多,他甚至怀疑,她不是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却是装疯卖傻,欲擒故纵。试想这段时间,他的倒霉,郎灏的倒霉,哪个不同她有关?她却依然摆出一副无辜样,惹得主子怜惜之心与日俱增。   这种女人,不去祸害别人就不错了,哪个还敢招惹她?   可是主子偏担心个什么似的,结果洛雯儿就负责制定计划,主子则负责出人出力,倒成了她的下手。   偏生二人合作得天衣无缝,便有了这场杀鸡儆猴。   “猴”,就是那些正在或者是将来打天香楼主意的恶棍,比如今儿那个说自己的骨头被踩断意图勒索的混蛋。   “鸡”……则是他,以及他负责找的一群膀大腰圆面目可憎的太监。   而那群顾客……是“鸡”也是“猴”,反正堵住门不让他们出去,就是为了看这一场好戏。而照洛雯儿的话说……这就是活生生的免费宣传。   多么诡诈而恶毒的女人啊!   胡纶揉揉屁股,幽怨的睇了眼那在烛光中静默的织锦门帘,纠结又纠结,终于一瘸一拐的走到千羽墨身边,可怜巴巴的叫了声:“主子……”   千羽墨仿佛才看到他般,斜睨了一眼,慢悠悠道:“今儿这差办得不错……”   胡纶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还不错呢,今儿去给那群太监送赏钱的时候,若不是他们都伤得不行,自己差点被揍了。   “我说胡总管,不就是演场戏嘛,怎么下手这么重?哎呦……”   “胡总管,你瞧瞧我这牙……真掉了。以后我还怎么撕鸡腿啊?”   “你掉个牙算什么?看我这鸡腿……不,我这腿。胡总管,稍后该不会要把我撵出宫吧?”   “我算明白了,胡总管,刘生的确以前得罪过您,可您也不能这么整我啊……”   太监们怨声载道,而平日伶牙俐齿的他竟是辩解不得半句。   他成什么人了?   都是洛雯儿,说什么演戏一定要“逼真”,主子又暗示若是干得好,重重有赏,这群家伙自是卯足了劲。而主子又担心他们笨手笨脚,头脑不灵光演砸了戏,或者是过于投入,伤了洛雯儿,又令他也必须深入其中,以作提点。   于是,在洛雯儿满场乱飞的时候,主子就隐在楼上,就着小酒吃饺子,手边放着一碟花生米,洛雯儿说哪,主子便打哪,真是百发百中,打得他们吱哇乱叫,连他都弄了个乌眼青,简直逼真得不能再逼真了。   可是太监们不知道这是谁的主张,主子也不让说,结果把账都算到他头上,害得他发了赏钱后,他们又齐齐上来,把他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搜刮一空。   他可是王宫里的大总管呢,今后还让他怎么在人前混啊!   他吸了一下鼻子,却见眼前金光一闪。   元宝?   金的?   拳头大?   主子……   他差点放声大哭。   “辛苦了,这个赏你了!”   他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可是我心灵的创伤呢?   “那群家伙,他们的嘴可是守好了?”   “是,”胡纶小心翼翼的接过元宝,依然委屈的抽抽鼻子:“他们本就是干粗活的,没机会接触贵人。待过两日,小的再给他们派点别的活计,支得远一些,也便没什么事了。”   千羽墨“嗯”了一声,摆弄扇子的手渐渐慢下来。   胡纶知道他的心事,于是试探的问了句:“主子,明儿是冬至……”   然而话只说了半截,银红撒花的门帘一掀,洛雯儿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摇曳的烛影温柔的涂在因为忙碌而透着淡淡红晕的脸上,连缀在鼻尖的细密汗珠也没放过,一并跟着闪着光,格外的灵秀动人。   千羽墨的眸子便浮出温软,连唇角的笑意亦重新绽开,一派的宠溺。   胡纶便暗叹,主子难说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迈入这谜题一步,似玩笑,又似认真。然而越陷越深,却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子……还能回头吗?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放在桌上,主子立刻收了扇子,兴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胡纶也跟着瞧了过去……   咦,像饺子还不是饺子,个子小小,如同长了翅膀的三角。皮极薄,仿似透明,竟能看到里面的肉馅。粉粉嫩嫩,煞是诱人。却还嫌不够,打两个边角露出点点的粉,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在那勾引你。   一个一个,精致小巧,浮在干干净净的汤水中,又顶着碎碎的香菜和姜丝,旁边还伴着一片如云的紫菜,仅是看上一眼,已是让人食欲大开。   胡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便见主子拿起了瓷勺,舀了个三角,吹了吹,放入口中。   胡纶目不转睛的盯着主子的嘴,想象着那个三角在里面的运行轨迹,琢磨着在那运行轨迹中会留下哪些绝妙滋味,忍不住又伸了伸脖子。   若说这个洛雯儿,若不是长得像梦妃,他真没看出什么好来,除了这一手厨艺。当然,他很不甘心的认为,不过是因为她做的东西新奇一些,若论手艺,宫中的御厨才是万里挑一,可是王上却偏偏对她做的这些东西爱不释手。联系王上对她愈发的纵容,他忽然警醒……这个洛雯儿该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迷药吧? ☆、190见色忘仆   更新时间:2013-03-18   然而实在受不了那不断飘进鼻里的香味的诱惑,就像一只只小手,把他的心挠得痒痒的,而王上又偏偏吃得有滋有味,那种慢条斯理意犹未尽就像另一只手,不断的牵着他的目光在王上微笑的唇角和冒着香气的粉青莲花碗上来回逡巡。   终于,他咽下了最为响亮的一口口水,讪笑道:“洛姑娘,这又是什么?小老儿闻着这味道,怎么和以往的有些不同呢?”   “怎么不同?”   “格外的……香一些。”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了。   洛雯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其实这次酒楼的事,老吴没少出力,可是自打回来,他就不停的跟她抱怨,说她不过是开个酒楼,然而全天下有哪个女人出来做生意的?她偏偏要出幺蛾子。而且开就开吧,可是弄得大家都跟着忙活,只当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清闲?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含含混混的,她也没大听清楚,倒是有一点明白了,老吴围绕的一个中心便是“红颜祸水”,而她就是那个该背负千古骂名的“红颜”。   她也知他是因为被弄了一身伤才要闹脾气,却不明白既是这样年岁的老人家了,莫习为什么非要他参与其中。她很过意不去,要给他的乌眼圈上药……上次莫习给她治伤的药她还留着,效果当真不错。   可是老吴来了拗劲,死活不肯,还说谁挨着她谁倒霉,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上她的当,他也要保持清醒,让她以后再也不要拿好吃的来迷惑他。   这都哪跟哪啊?而且就在方才,当她跟莫习争论酒楼的损失时,他一直冲着她幸灾乐祸的笑,那副表情再配上一个黑眼圈,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她也气了,于是这次只端了一只碗出来,还特意在汤里多加了几滴香油,馋不死他!   “这叫馄饨……”   “馄饨……”胡纶发音不准的重复,又吸了口口水。   “现在天越来越冷,吃碗馄饨特别暖身。莫公子,你觉得如何?”   千羽墨极为配合的点头:“不仅馄饨是又香又软,又嫩又滑,就连这汤也是鲜美无比,回味无穷,当真是原汤化原食。比之此前的饺子,包子,可谓更胜一筹。能在大冷天里吃上一碗馄饨,真是有福了。诶,什么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对准胡纶,皆面色严肃。   胡纶脸涨得通红,连黑眼圈都镶了层红边。他憋了半天,手几乎要把袖子抠出洞来,方吭吭哧哧道:“小的也想暖暖身……”   “哦,”千羽墨毫不介意的挥挥手:“那边有手炉,自己去拿一个……”   “不是,”胡纶拧着手,看起来就像一个扭捏的小姑娘:“小的也想吃……”   “哦,是想吃馄饨啊,可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难不成是要本公子亲自下厨给你弄一碗?”   “不是,不是……”   胡纶急忙摆手,飞快且小心翼翼的瞥了洛雯儿一眼,余光却瞧见主子微翘了唇角。   主子定是知道他下午同洛雯儿吵架的事了,所以才故意刁难他。   这是什么主子嘛,好歹自己也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差没肝脑涂地了,却不敌个认识了几个月还不知是何居心的女人。   见色忘仆!   如今对他而言,最有骨气的就是昂起头,挺起胸,毅然而决然的离开桌子。可是他越抗拒,那馄饨的香味就越往鼻子里钻,弄得他只要一张嘴,就担心口水会掉出来。   若是平日,自是没这么艰难,可是他刚刚警告过洛雯儿不要拿好吃的诱惑他,她这不是存心的么?而主子又不肯帮他说话,分明是想让他对她做小伏低,驯服顺从,难不成在为她的将来铺路?   再瞧了瞧那恍若无知的二人……一个是无良的主子,一个是诡计多端的女人,果真是天生一对!   纠结再纠结,于人性的自尊与美食的诱惑之间跳来跳去,结果无需暖身,脑门上已沁出汗来。   千羽墨见他实在痛苦,清了清嗓子:“馄饨是云彩做的,你若是想吃,自是问她才对。”   这便是要他给洛雯儿赔礼道歉了,不过好歹也算给了他个台阶。   他连忙冲洛雯儿做了个揖:“洛姑娘,你……”   然而未等他把“大人大量”等一系列早就说得顺溜的词甩出来,就见洛雯儿笑了:“后厨煮了很多,既是吴先生喜欢,我这就给您盛一碗去……”   胡纶怔住,然而见洛雯儿转身就消失在门帘后,急忙追上去喊道:“要两碗,多盛点……”   回了头,正见主子对他笑,那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长。   ==========   常言道,红颜祸水,哪成想,馄饨也是祸水,就因为这碗馄饨,他的节操碎了一地,然而追究起来,还是红颜祸水。   为了弥补他的损失,他一定要细细的嚼,慢慢的咽……就不给你们腾地方!   身后,主子正和洛雯儿商议“灾”后重建的事。   洛雯儿如释重负:“不管怎样,好在有今天这一回,以后,倒也不用担心那些恶人来找麻烦了。”   主子笑道:“这一关倒是过了,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是说……”   胡纶瞄瞄搁在桌角的那碗依旧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朗灏,你倒是吃还是不吃?若不是为了你,我今天也不至于舍了脸去求那丫头。不过,也是看在你今天替我挡了那么多花生米的份上。   提到这事我就有气,我怎么觉得主子那花生米都是冲我招呼的呢?亏得那群家伙还敢跟我叫苦。不过也怪了,你是大内第一侍卫,这等俏活自应少不了你,可是主子为什么没有找你呢?   思量间,身后那二人的话题已是换了。   主子:“云彩,明天是冬至,你打算怎么过?”   他就知道,主子方才就是在犯愁这事。   冬至,仅次于元旦。   这一日,士大夫家皆拜贺尊长,并交相立谒,平民百姓,亦必衣新衣相揖,谓之“拜冬”。而身为一国之君的千羽墨需率重臣迎岁,祀五方帝及日月星辰于郊坛。而后,百官上朝进贺,皆衣朝服,如大礼祭祀。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   这一套折腾下来,直接天亮了,而主子定是想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陪着佳人,你说,他怎么能不犯愁?   洛雯儿叹了口气,亦是犯愁:“本来这一日街里最为热闹,应是能赚不少银子,可是想到大家都希望回家过节,也便算了。”   想了想,又笑,只是胡纶怎么听怎么觉得那笑很是干涩:“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过节是什么样子……”   他听到折扇轻响,想来是主子收了扇子打算安慰,可不知为什么一言不发。   然后又听洛雯儿开了口,声音似是很兴奋:“莫习,你是不是有一大家子人?怎么总不见你提起他们?你应是已经成亲了吧?是不是都有小孩子了?几个?男孩还是女孩?哼,像你这么风流的人物,定是三妻四妾吧?你是不是没事总欺负她们?否则你动不动就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溜达一整天,怎么一直没见人管你?哎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一连串的问号听得胡纶是晕头转向,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那无良主子的脸色,心里顿时充满一种快感,当然,身为下人的他绝对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然而见主子半天不做声,他又难过起来。   主子心里苦啊。   主子的确有“一大家子人”,可哪个是他的亲人呢?曾经的主子,也有那么个知心知意,知冷知热的女人,他们一起赏春花,沐夏风,听秋雨,戏冬雪。那时的主子,是多么的快乐啊。然而自从梦妃死了,主子的心也跟着死了。他虽是对每个人都笑着,但有谁知道那笑都是心里酿就的苦酒。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突然冒出个洛雯儿……   说实话,胡纶心里很矛盾。   他一方面怀疑洛雯儿的身份和用意,一方面又因了主子脸上渐渐焕发的光彩而开心。   洛雯儿就像一缕春风,吹开了主子久闭的心扉。那里,尘埃满满,却不想,日渐明晰。然而当一切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又会看到什么。而且这一缕春风,当真只是风过不留痕吗?   “馄饨也吃了,就算是我提前给你过节了。你快回去吧,冬日天短夜长,就算是会功夫也要小心走路,关键是别让家人太担心了,没准她们正准备了好吃的等着给你暖身呢……”   谁会担心他?她们所等的,无非是……   千羽墨一笑,却没有看她,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想不到云彩也蛮会关心人的。只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胡纶真的很想拿脑袋撞桌子……洛雯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可知,你这番“关心”,让主子有多难受?   “你明天怎么过节?”   “我啊,”洛雯儿眨眨眼:“如果天气不好,就同八朵花在宅子里待着。如果天气好,就去城隍庙逛逛,我听说……”   “不行!”千羽墨当机立断的否定了她,语气极为严厉。 ☆、191秘密武器   更新时间:2013-03-19   “为什么?”   千羽墨的神色骤然严肃,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飒之气。   这样的莫习,洛雯儿只见过一次,在那个偏僻的小巷,在那场惊险的瞬间……   事后,她没有让莫习帮忙调查那几个大汉口中的“老板”是谁,在外人看来,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而莫习似乎也忘了这件事。   二人是出奇的默契。   然而,她想无论是自己,还是聪明的莫习,都已清楚,除了翼王府那个尊贵的女人,还有谁能对她下这样的毒手?或许,他亦并非不知道自己是谁,只不过……   “你不用担心……”她有些艰难,依旧是笑了:“城隍庙的人很多,还有许多摊子,卖许多好玩的东西,我总不能只赚不花吧。对了,若是实在缺钱了,我就地支个摊子卖馄饨,想必还能为天香楼招来不少生意呢。你……不用担心我,再说,我有秘密武器!”   她忽然诡谲一笑。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千羽墨拍案而起,长眉紧锁,凤目一瞬不瞬的盯住洛雯儿。   良久,神色忽然缓和下来:“你若是真想出去……等我,我晚上过来接你……”   胡纶一惊,猛的转过头来,但见主子已向门口走去。   他急要跟上,却见洛雯儿转了身:“还是不用了,既是节日,应该好好陪伴家人……”   “等我!”   语气重又恢复强硬。微偏了头,斜了眸,目光牢牢锁定她,却是一笑。   洛雯儿一见他笑得如此魅惑顿觉不祥,然后果真听他道:“你若是敢不听话,天香楼砸坏的那些桌椅碗碟……自己想办法!”   洛雯儿气急:“莫习,你这个……”   “我就无赖了,你能怎样?秘密武器?我也有!哈哈,哈哈哈……”   千羽墨仰天大笑出门去,留下洛雯儿在那咬牙切齿,却是没有发现,就在胡纶刚刚坐过的那张桌子边,那碗摆在桌角的尚冒着徐徐热气的馄饨,正在诡异的,无声的飞速变少……   ==========   然而洛雯儿终究不是个听话的人。   起床后,她梳洗完毕,给婉莹做了碗馄饨,成功将其收买。   婉莹是八朵花里同她最要好的,也是敢小小的违背一下莫习心意的人,于是扮作她的模样留在房间里,执行她最爱的任务——睡觉。   洛雯儿则带上大黄狗。在它的护送下,另外七朵花绝对不会出现在三丈之内,而且她们正在忙着研究她布置的作业……切包馄饨用的面片。   于是一路行至最偏僻的北院,在大黄狗的注视下,跃上墙头。   然而不忘安慰大黄:“去找它们玩吧,等我回来煮大骨头给你吃!”   大黄竖起身子,扒着墙,口里呜呜着,却只能看着她三纵两纵的消失了。   ==========   城隍庙果然热闹。   男男女女往来穿梭,个个衣着光鲜,神色怡然,小孩子举着糖人跑闹嬉戏,笑声连连。   再看四周,各个摊床披红挂绿,货物琳琅,更增喜庆。   洛雯儿不觉奇怪,都说无涯国主不务正业,可是看百姓的生活却是安然富裕,莫非是五大世家的功劳?   “姑娘,你瞧这簪子,做工精致,样式独特,不照那丁子峻逊上半分,正适合姑娘的容貌气度……”   一个老妇热情的在摊子后面招呼她。   她转了头,看到的不是老妇手里举着的簪子,而是在旁边一溜摆着的布老虎,大大小小,码放整齐。   神思不由恍惚。   还记得回京途中落脚的那个小镇,眼伤未愈的千羽翼带着她去逛夜市。也是停在一个小摊前,也是拿起一只布老虎……   千羽翼,你到底在哪呢?你这样的威名赫赫,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若说我是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空,然而对我而言,你才更像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   你到底在哪?这样的冬至之日,你到底在执行一个怎样的任务?是不是又被围城?又是粮草断绝,只能以雪充饥?   一点冰凉飘飘的落在脸上。   竟是真的下雪了。   她望向天空……   一年了,我竟然在这个时空待了一年了,而你,你在哪……   “姑娘,姑娘……”   她回过神思,睇向老妇,不好意思的笑笑:“多少钱?”   “姑娘生得这般水灵,我便算姑娘便宜些,三钱银子吧……诶,姑娘,姑娘……”   可是人声嘈杂,早已淹没了她的呼喊。   老妇盯着手里的簪子……她说的是这个簪子的价钱,怎么那个姑娘却拿了个只值十文钱的布老虎走了?   不过她很快将银子收起来,又左右看了看,继续吆喝。   可是这一幕依然落在两个人的眼中,他们交换了下眼色,很快没入人群。   ==========   洛雯儿抱着布老虎,跟着人群,一起参拜了城隍庙神,又听那些人唠唠叨叨的讲着一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说,穿插着家长里短街头巷尾的八卦。   听着听着,不觉眉心渐展,唇角渐弯……她又想到了一条赚钱的好路子,顿时满心舒畅,紧锣密鼓的盘算起来。   一时兴奋,不知不觉就偏离了人群,走到了一条甬路上。   洛雯儿已经有了个较为完善的思路,想着等见到莫习,再同他仔细商议,毕竟他对盛京极为熟悉,且人脉广博……在筹备酒楼的这段时间,她发现莫习似乎与各行各业的人物皆有来往,三教九流,皆有他的产业,不仅仅局限于盛京,而是遍布整个无涯,目前仍在不断呈八爪鱼的状态扩张,还都做得极为风生水起。他甚至于与其他几个诸侯国在盐、铁、茶、丝绸、马匹、药材等方面亦交游甚密,据说就连元君天子也对他的眼光颇为欣赏。而在通往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海运、漕运方面,他亦有涉猎。只不过每一处都有甚为妥贴的人替他管理,所以他才能够到处的“游手好闲”。   她常常要感叹,莫习得有多少钱啊?可是既然这么有钱了,怎么还如此的锱铢必较? ☆、192奶奶饶命   更新时间:2013-03-19   不过这么说似是冤枉了他,毕竟她开的这个天香楼,迄今为止都是花的莫习的银子,这让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攥了攥拳,又开始根据这一个月来的收入计算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偿还欠款,然后脱离他,单飞。   不过莫习的确在做生意方面很有一套,自己目前只是摸到了冰山一角。   嗯,等把他的本事全部学光再单飞!   只不知关于她目前的这个思路,他又会提出哪些不同凡响的见解。   她吐了口气,忽然有些希望尽快的见到那个总是笑意诡谲眼神魅惑的家伙。   如此,也没心思闲逛了,准备回到别院,守株待兔。   可就在她准备转身之际,腰间忽然抵上一物:“别出声,把银子交出来!”   此处虽然冷清许多,然而亦有来往的人,所以只要她大声喊叫,还是会有人听到的,只不过想到盛京人似乎都习惯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准她这一喊,就连那几个路过的都不见了踪影。   然而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   “这种地方你们还敢打劫?就不怕城隍庙神把你们抓走?”   “呸,少废话!把银子交出来!”   “嘿嘿,我们这是求施舍来了。在这种地方,你若是不肯把银子施舍给我们哥俩,你才要小心下十八层地狱!”   她没想到竟是遇到两个匪徒,他们在身后将她挡了个密不透风,而前面的人虽偶尔望过来,但在他们眼中,只会觉得自己是在跟两个人游逛,关系还挺亲密,结果视线又很礼貌的游开去,然后竟是非常“善解人意”的远避了。   无涯的民风,果真是,果真是……   “快点,大过节的,别逼咱们给你放血!”   抵在腰间的物件旋即又顶了顶。   “好,好,二位大哥别急,容我找找。”   说话间,已是翻找起来。   然而却是翻了太长的时间,一边翻,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我记得就放在这,莫非是被偷了?”   “放屁!咱哥俩一直跟着你,哪个小贼能逃得了咱们的法眼?”   “别跟她啰嗦,动手!”   见四下清净,一个匪徒忍不住的绕到跟前,伸手就要撕她的袖子。   “找到了!”洛雯儿一声惊喜。   这匪徒就势一瞧,却见她手里攥着的柱子样的小瓶子,非玉非瓷非琉璃……这是,荷包?   然而也未及他细想,小瓶子忽然冒出一股雾气,直直喷向他的眼睛。   “哎呀……”他捂住眼睛,倒退几步,倒在地上。   身后的匪徒不明所以,正打算查看,怎奈洛雯儿趁他分心突然转身,于是一股带着香味的雾气也喷进了他的眼睛。   “啊,眼睛,我的眼睛……”   二人霎时仆倒在地,惨叫连连。   其中一个试着睁开眼睛,准备查看自己有没有瞎掉,结果又被洛雯儿补上一下,惨嚎更甚。   无涯人不爱见义勇为,却喜欢看热闹。   游人已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但见两个瘦巴巴的男子满地打滚,而一个更为苗条的身着珍珠粉色素绒绣花小袄的女子正抡圆了手中的布老虎,挨个揍他们。   “好啊,竟敢打劫老娘,老娘今天这香水是专门给你们预备的。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布老虎很快就被打坏,棉絮乱飞。   游人已围了一圈,津津有味的欣赏这团混乱。   “姑娘……不,奶奶饶命,奶奶饶命啊!”   二人跪倒,连连磕头,涕泗横流:“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命,饶命啊……”   “哼!”   洛雯儿也打累了,将瘪瘪的布老虎往地上一扔。   其实她方才蛮可以“飞”走的,可是她心情不顺,极其不顺。纵使又想到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可是看到来往的人,要么一家和乐,要么男女恩爱,而她只是一个人……   她想要走进这片热闹,然而眼前的温馨却像是一堵透明的墙,无声却是坚定的拒绝着她,仿佛知道她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注定孤独。   于是不知不觉的就来到这片僻静之地,或许也是一种逃避吧,可是这两个人偏要惹她。   没错,她是准备了“秘密武器”,她也相信,即便用不上这武器,她也是可以顺利脱身的,只不过当时心里压着一团火,就是想爆发,于是……   “告诉你们,以后看到老娘,一定要退避三舍,通知你们所有做贼的人,都给我绕得远远的,否则……”   “是是是,小的一定告诉他们,小的谢奶奶不杀之恩!”   洛雯儿准备走了,可是腿忽然被抱住,转了头,正见一个匪徒努力的睁开一只红眼睛看她:“奶奶,解药,解药……”   什么解药?   洛雯儿懵住,然而很快明白过来,当即惊喝:“你还敢睁眼?”   匪徒急忙闭眼,却不肯撒手。   洛雯儿想笑,只是强自忍住。   她必须好好让他们吃顿苦头,上回那八文钱可依旧是她心里的刺呢。   “这种毒,无药可解……”   “啊?”   “不过……”   “奶奶请讲!奶奶有什么要求,但凡用得着小的的,小的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那倒不至于。”洛雯儿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毒,也是这个道理。如今,此毒发作凶猛,需徐徐解之……”   “怎么‘徐徐解之’,求奶奶大发慈悲……”   “从现在起,一连三日,不得见光……”   二人立刻撕了衣角,拿布条把眼睛蒙上。   “不得睡觉,不得进食,只能喝水。而且三日之内,只能去一趟茅房,否则……”   “小的明白,明白!谢奶奶!敢问奶奶,还有别的交待吗?”   “没了……”   “谢奶奶!”   “谢奶奶!”   二人连忙你搀着我,我扶着你的去了。旁边有好事的,还往二人手里塞了根棍儿。 ☆、193香水无毒   更新时间:2013-03-20   洛雯儿拍拍手,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昂然离开。   可是走了没几步,忽然觉得有人跟着她。   这些贼人也太大胆了,她都那么凶猛了,竟还有人打她的主意?   猛然回头,但见是一个梳总角的小姑娘。一身花布棉袄裤,脸蛋冻得红红的,如苹果一般,分外可爱。   然而应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转身,表情还那么凶残,结果吓了一跳。大眼眨巴眨巴,就要掉泪。可也只是退了几步,看着她,不肯离开。   “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吗?”   小姑娘一身穿戴虽非簇新,但洗得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定不是街头巷尾那些流浪儿。   可若是老吴在,定会不屑的哼一声:“你又想把这个也收回去吗?”   小姑娘摇摇头,盯着她,含住手指,不说话。   她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像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你是饿了吗?你的家人在哪?我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小姑娘还是摇头。   这时,已经有几个人看过来了。   她有些尴尬的直起身子:“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去找家人吧,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转身准备逃离嫌疑,不想衣角被一只小手抓住:“姐姐……”   小女孩的眼神怯生生的,攥住她衣角的手却是异常坚定。   “到底是什么事呢?如果姐姐可以做得到,姐姐一定帮你!”   小女孩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道:“姐姐,你刚刚用的是什么?”   “刚刚?”   “就是你一按,毒气就出来了,然后那两个坏蛋就中毒了……”   “呵呵,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啊……”   没想到,方才那一幕惊险竟是被这个小女孩看到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指长的小瓶子:“这叫香水……”   说着,就要往小女孩身上喷:“来,喷一些,很香的……”   “不,不……”小女孩拼命挣扎:“我会中毒的,我不能没有眼睛,我还要……”   洛雯儿笑起来:“姐姐刚才是骗他们的,其实这个根本没有毒……”   “那他们的眼睛……”   “他们的眼睛很快就会好的。这里面的水落在眼睛里,只会让人觉得又疼又辣又热,是不会失明的……”   小女孩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她一笑,按住喷嘴,往自己手腕上一喷,闻了下:“嗯,好香。你要不要试试?”   她将手腕伸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犹豫片刻,凑上鼻子,轻轻的闻了闻,小嘴咧开:“真香!”   洛雯儿笑着牵过她的手腕,往上喷了下:“会香一天的……”   小姑娘爱惜的嗅着手腕,忽然伸出舌头。   “唉,这个可是不能吃的,若是吃了,姐姐可就不能保证是否中毒了。”   小姑娘攥住手腕,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姐姐,这个……香水要到哪里买?”   洛雯儿笑了,捏捏她的总角:“你若是喜欢,姐姐送给你。”   小姑娘急忙把手背到身后,眼睛虽是盯着她手中的香水,却是抿紧了唇,坚决摇了摇头:“娘说,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如果喜欢,自己出本事,自己赚钱买!”   洛雯儿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小姑娘的母亲来,可是她不得不为难道:“这个东西,是姐姐从……这边是买不到的。”   可是话音方落,忽的灵机一动,她是不是可以……   只不过她给的那三张图纸,丁子峻连一样也没做出来呢。   小姑娘的眸子霎时一暗,过了好久才“哦”了一声。   洛雯儿咬咬唇,重新弯下身子,看住小姑娘:“那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要买这个做什么?”   小姑娘低着头,小手在身后使劲的绞,半天方道:“我要送给娘……”   孝顺的孩子。   洛雯儿方要说话,却听她又道:“爹总是打娘,因为我是个女孩,还要休了娘。只是娘这回已经有了小弟弟了,可是爹还打,一喝酒,打得更重。要是把娘和小弟弟都打死了怎么办?妞妞就再没有娘了。爹还说,要把我卖到青楼去换酒钱。每次都被娘拦住,爹就拼命的打……”   小姑娘抽抽搭搭哭起来:“我不想娘挨打,我要买这个送给娘,让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床上躺着,哪也去不了,就没法打娘了……”   洛雯儿听得眼睛发酸。   她自小就渴望有一个家,可若家是这种样子……   “你现在有多少钱?”她突然问道。   小姑娘将小手探进怀里,费了半天劲才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露出一枚磨得光亮的铜钱。   “这是我背着爹偷偷藏下的。娘被爹打得起不来,我听说天香楼有好吃的饺子,打算买给娘吃。怎承想天香楼今天休业,我就上这来了,可是……”   “小姑娘,你家住哪?”   “我家……”   洛雯儿抿唇一笑,手拍拍她稚嫩瘦弱的肩膀:“我有个来自天香楼的内部消息。冬至过后的三日内,会有个抽奖活动……奖品就是香水。谁若是能得到香水,谁就能得到天香楼的免费饺子一盘,还有神秘礼物奉送哦……”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旋即一黯:“可是我……”   “妞妞愿不愿意用一文钱来买姐姐的香水呢?”   小小的脑袋顿时抬起:“可是我只有一文钱……”   “姐姐的香水也是用过的,你瞧,只剩下这么多了。”她摇着几乎仍是满瓶的香水。   妞妞抿紧唇,开始艰巨思考。   过了半晌,方不好意思的将铜钱递给洛雯儿,又接过香水,仔细的闻了闻,小心的放在怀中。   仰了头:“姐姐,你真好!”   摸摸她的头发:“好了,天这么冷,还不快回家?”   “姐姐,你不跟我回家吗?”   洛雯儿一怔。   “姐姐如果不告诉他们我家在哪,天香楼怎么给我娘送饺子呢?”   小鬼!   捏捏她的总角:“好,姐姐跟你回家!” ☆、194有口难言   更新时间:2013-03-20   二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因为有了妞妞这个小导游,洛雯儿又逛了不少地方,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唉,太多了,姐姐已经吃不下了,若是扔了,太浪费了,可是拿着又太重。不如……妞妞帮姐姐消灭它们?”洛雯儿笑眯眯的弯下腰。   妞妞严肃的看着她,食指点着她的脑门:“娘说,不能浪费粮食,否则就是犯罪,不过看在你是姐姐的份上,妞妞就帮你吃一些吧。”   小鬼!   牵起妞妞的手,继续往前走。   时过正午,城隍庙愈加热闹起来。   她们踏上一座小桥,妞妞说,她家的门口也有这样一条小桥。   桥有六尺宽,并不窄,可是当人们都挤上去,就显得拥塞了。   大家都拼着命的往前挤,洛雯儿和妞妞不知怎么就被挤到了边上。   洛雯儿护住妞妞,心里气修桥的人没长脑子……桥栏这么矮,一不小心就会折下去,下面是结了冰的河,就算不摔死也要冻个半死,再是个豆腐渣工程,这会就全落水了。然后又恨这些人,迟早都会过去,挤什么挤,莫非赶着去投胎?   刚想到这,就听一人怒吼:“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   “呦呵,是谁家的圈门没关好把你放出来了?”   “放屁!你踩了老子的脚,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扎刺了?看老子今天不揍你个满地找牙?!”   应该是打起来了,于是人群更加拥挤,就像海浪似的,不停的把她往边上推。   这时,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人群突然像冲了气般往外一胀。   洛雯儿本就站立不稳,结果脚下一空,身子一斜,就向桥外栽去……   ==========   “小心!”   一阵淡淡的水沉香骤然袭来,腰间一紧,下一刻,已是稳稳站在桥上。   那边的叫骂声依旧高昂,然而千羽墨将她护得紧紧的,随着人群的不断拥挤,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晚上才有时间吗?”虽是疑问,可是声音里明显带着欢快。   怎么来了?   晚上才有时间?   胡纶撇撇嘴,英家那个最小的嫡子英秋冉怕是正如坐针毡的守在会祥殿的水晶帘后战战兢兢的忍受百官朝贺吧?不,应该是幸福得呆滞了,因为他的怀里正揣着长公主千羽雪的香帕……   英家是五大世家之一,与其余世家是一样的飞扬跋扈。   世子英赞好男风,世人皆知,身为户部尚书的家主英若丞愤怒异常,然而英赞屡教不改,而按照天朝的规矩,只有嫡长子可以继承家主之位,结果英若丞怒归怒,却无可奈何,于是英赞的趣味自为英家诞下嫡长孙后便越演越烈。   经常有生得好看的男子莫名其妙的失踪,数日后,便有人在荒郊野外甚至街边看到此人的尸体。   面目表情惊悚痛苦,似是在死前遭遇了什么可怖之事,而下体糜烂不堪。   然而都是平民家的子弟,自是无处伸冤,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于是盛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过了申时,街上便再不见年轻男子的踪影。可是即便如此,亦不能阻挡悲剧的发生。   好在近年来,盛京开了一家南风馆,于是男风习气盛行,为其他诸侯国所诟病,不过平民男子受害的人数却是大大减少了。   然而谁也不知,这个南风馆,恰恰出自王上的手笔。   英赞如此的狂妄悖逆,令英若丞大为头痛,而与英赞同母所出的英秋冉则是让他有苦难言。   英若丞每每都要叹曰,英家,怕是要败在这两个不孝子的手里了。   其实英秋冉与英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英赞阴险不羁,英秋冉则胆小懦弱,如同一个小姑娘。   英秋冉五岁时,有次被先王看见,还真当他是个小女孩,后得知真相,哈哈大笑,允他留在后宫,与体弱多病的长公主千羽雪作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人一天天的长大,心思也慢慢的开始变化。英秋冉只要一看到长公主就脸红心跳,虚汗直冒,有次竟晕了过去,结果被人嘲笑竟是比长公主还要虚弱。   因为英若丞一直说这个儿子不争气,他自身又懦弱,所以宫人也敢背地里欺负他。   然而也就为了这件事,英秋冉被送回府中,可是竟一病不起。   太医看了,含混其词的说是心病。英若丞正为世子所为而头痛,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幼子。英秋冉便日日垂泪,伤春悲秋。   后来还是先王觉察了某些微妙,又派人接他进宫,再让千羽雪同他聊天,病便不药自愈了。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此等微妙,经常有意无意的打趣他,他便涨红了脸,却也不说话,目光闪闪,一旦看到千羽雪的身影就垂下梅花鹿般良善无辜的眸子,然而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过去。   这几年,英秋冉虽然因了主子的缘故时常进宫,也便有机会见到长公主,可是头不抬眼不睁,脸不红反而白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纸人似的。   别人不清楚,胡纶和主子心里却是明镜似的……全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冷冰冰硬邦邦如同木头一样的人——朗灏。   朗灏是自主子继位后,按照规矩进宫当侍卫的将门世子。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和长公主是怎么彼此看上的。   当然,长公主国色天香,是个人见了就得眼睛发直,而朗灏……   胡纶撇嘴。   他是没看出什么好来,可长公主却是对他另眼相待。当然,不少人亦说他英风郎烈,仪表非凡,就算不苟言笑,如同冰山,却是座让人移不开眼目的冰山。   每当冰山在宫内移动,一群小宫女就寻了借口打算与冰山相撞。   而冰山自是毫不懂风情的,弄得小宫女们浑身哆嗦,也不知是因为挨冻还是因为激动。   朗灏之所以无动于衷,一方面是性子使然,一方面便是因了长公主。可碍于门第,自是不肯提亲,而长公主却是因为身体原因,怕拖累别人,也便一直这么含蓄着。 ☆、195无良之人   更新时间:2013-03-21   朗灏早过了成亲的年纪,郎家数次催促,名门贵女提了一个又一个,朗灏始终不肯应声,而让他征战来建功立业,光大郎家,也是拒绝,甚至连世子之位都不屑一顾。   不做世子,也就等于不肯继承家业,统领全族,外出征战,戍守边疆。   他如此坚决,家人也无法,于是世子一位顺次滑到了弟弟郎靖身上。   不知情的都说他傻,因为为了这个位子不惜手足相残的世家不计其数,他倒好,拱手相让了。   他虽不言,但有人心知肚明,譬如英秋冉,于是愈发的无望,愈发的胆小。可别看就是这么个懦弱的人,业是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竟也拒绝了家里提的亲事,气得英若丞亲自拿鞭子暴揍了他一顿。   他倒勇敢了,不仅一滴眼泪都没掉,还跑到了宫里。   不要以为他是找长公主表白来了,他是找王上哭诉来了。   王上对他很好……   确切的讲,胡纶觉得王上对他的好多少有些“别有用心”,比如他出去偷玩的时候,就让英秋冉假扮他留守宫中,还动不动让人家帮他批阅奏折。   胡纶也知道,朝政把持在五姓世家手中,奏折送到王上这里也不过是走走形式,神龙家族竟是被这些魑魅魍魉给架空,王上心里也苦,然而背地里也没少做事,只是旁人难以理解罢了,却是收效非常,假以时日,更是要惊天动地了。   只不过今天,主子则全不是要做正事,而是要陪伴佳人。于是从郊坛领世家重臣迎岁回来后,趁更换朝服之机,主子叫来了英秋冉,耳语几句。   胡纶便见英秋冉那张小白脸更白了,更是连连摆手,要挣脱主子的魔掌。   也是,平日里让他装睡待在碧迟宫也便算了,这回竟是要让他代替自己坐在会祥殿接受百官朝贺。   英秋冉本来胆子就小,而且他当真是个遵礼敬上的好孩子,可是当主子阴森而慈悲的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时,胡纶看到那孩子停止了挣扎,眼睛也直了,呼吸也停止了,仿佛着了魔一般。   于是主子笑眯眯的将英秋冉扶上宝座,又挡上水晶帘。   胡纶估计那孩子现在还傻呆呆的坐在宝座上,唇角挂着一丝迷茫的笑。   怪不得昨夜回宫后特意叫了长公主去碧迟宫下棋,又拿了长公主的帕子,说这个花样好,夸长公主的女红愈发进步了,这个就留给王兄,用来向别人显摆自己有个多么聪明能干的王妹。   无良的主子!   无良的王兄!   此刻,这位无良人正勾唇一笑。   在这么混乱的环境,依然难减他的高华之姿,并摆出一副可以完全掩盖他的心思的正大光明的模样:“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打算给我省银子!”   可想而知,洛雯儿脸上的快乐当即沉了下去。   胡纶挡在主子身后,脸都要被挤变形了,心里暗道,想人家了就是想人家了,费了这么多心思,冒这么大风险,却偏要兜弯子,真是……   “哎呦……”   胡纶感到一个肥大的臀部狠狠的撞了他一下,他咬咬牙,屁股一拱,重新顶回去。   俩人开始拿屁股较劲,累得胡纶气喘吁吁。   这么倒霉的地方,主子怎么还不离开?   胡纶刚要开口提醒,然而看到主子笑得温软的唇角……   他嘿嘿一笑,忽然大叫一声:“别挤别挤……”   自己则顺着那个臀部猛力往前一撞。   那二人自是更加紧密的贴在了一起,主子的手自然而然的环住洛雯儿的腰,唇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然而胡纶认为那就是故意……擦过了洛雯儿的腮边……   哎呀,主子,你今天是不是特后悔穿了这厚厚的貂绒披风?   忽然,打披风里冒出个梳总角的头,眨巴着眼睛:“哥哥和姐姐真恩爱……”   洛雯儿当即红了脸:“不许胡说!”   “哦,”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恍然大悟:“自是不能叫‘哥哥’,我先认识姐姐的,就叫他‘姐夫’吧!”   耳听得千羽墨大笑,洛雯儿只觉两腮更烫,顿时想推开他,偏偏人愈发拥挤,弄得她整个被抱在千羽墨的怀里,怎么也挣脱不得。   “莫习,你能不能……”她努力的要将自己和对面的人隔开一定距离,然而双手搭在他胸前,看起来倒更像是投怀送抱。   “要我怎样?”千羽墨忽的低了头,水沉香的气息轻轻浅浅的落在她的耳畔。   洛雯儿觉得那块皮肤仿似腾地着了火。   她气急,恨不能马上摆脱这种尴尬与暧昧:“还能怎样?赶紧离开这,难道要等着这桥被挤塌了不成?”   如被朝霞晕染的腮,如被星光点亮的眸,就这么鲜丽而明澈的出现在眼前,让千羽墨真的很想仔细而缠绵的品尝那仿若敷了胭脂的唇,好好的宠爱她,可是……   “可是这样人挨着人,咱们若是突然离开,怕是旁边的人一个站立不稳,要掉到桥下去呢……”   主子,怕是你一放开人家,心便要没着没落吧?   胡纶撇嘴。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   话音未落,耳听得一阵呼喝匆匆而来。   是衙里的官差。   人们顿时如遇了火的黄蜂,四下散开,结果桥上倒挤得厉害了。   好在只是一会的工夫,千羽墨便护着她与妞妞下了桥。   方一走出人群,洛雯儿便自然而然的脱离了他,领着妞妞走到前面去了。   千羽墨看到主子的手臂在空中悬了片刻,掌紧了又紧方放下。   怎么样,失落了吧?   胡纶暗忖。   “站住!”   怎么,要恼羞成怒?   但见千羽墨目光不善的打量洛雯儿:“穿得这么扎眼,难怪会被贼盯住!”   不是吧,这珍珠粉色素绒绣花小袄比满地的雪的颜色深不到哪去,就连上面绣着的几朵鸢尾都淡得不成样子,主子刚刚不是被挤迷糊了吧?   洛雯儿是打哪弄出了这么一件旧衣裳?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妞妞却瞅瞅千羽墨的挑衅,再瞧瞧洛雯儿的横眉怒目,扯扯她的衣角:“姐姐别生气,姐夫是在吃醋呢……”   咦,这小丫头,她倒看得明白。 ☆、196向你求婚   更新时间:2013-03-21   千羽墨却脸色严肃,一步上前,一把卸下披风,不顾洛雯儿反对,硬是裹在她身上。   胡纶摸摸粘着假胡须的下巴,从小丫头的角度去思考……主子该不是特意为了洛雯儿才穿了这件披风出来吧?因为洛小抠连衣服都不想买新的,更别提置办什么御寒的披风了。   “不要别扭,你不冷,这孩子还冷呢。”千羽墨一本正经道。   妞妞藏在披风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甜甜一笑:“姐姐,姐夫真疼你!”   胡纶直想拍大腿,就这么会工夫,连个小丫头都瞧出意思来了,洛雯儿,我说你那脑袋当真是个木头疙瘩?   “别胡说!”木头疙瘩发话了,转而睇向千羽墨:“你……刚刚看到了?”   “捉贼么?那么热闹,想看不到都不行!”   “那你为什么不帮忙?”怒。   “你已经那么英勇了,还需要我去画蛇添足吗?”   “你……”   “姐姐,你是在同姐夫打情骂俏吗?”   “闭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也不给你吃天香楼的饺子……”   “天香楼的饺子啊……”千羽墨微微一笑,接过话茬:“姐姐不给你吃,姐夫……”   立即遭了洛雯儿狠狠一瞪。   他抱歉的笑了笑,却也没改口,只继续道:“我倒是和那个掌柜很熟……”   “真的?”妞妞立即眼放亮光。   “当然。只要妞妞想吃,我每天都命人送饺子到你家!”   妞妞几乎要拍巴掌……这可比洛雯儿的“赠送”好多了,可是转而犯了难:“若是天天给妞妞送,天香楼的掌柜会答应吗?”   “敢不答应!”千羽墨忽然一声怒喝,吓了大家一跳:“她什么都得听我的,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挑水不敢劈柴……”   洛雯儿在一边气得牙痒痒。   “他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因为如果不听话,她就得追悔莫及。实话告诉你,她每天还得给我做饭……”   “每天做饭?难道她是你的妻子?可是妞妞听说,天香楼的掌柜是个男人……”说到这,不觉同情的瞧了洛雯儿一眼。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哦。”妞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妞妞累不累?”   点头。   千羽墨一弯腰,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   “主子……”胡纶惊呼。   这可是当今王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千羽墨乜了他一眼,直接向前走去。   不过是一声“姐夫”,瞧把主子给美的?这小丫头,倒是有一双“慧眼”啊。   胡纶在一边唉声叹气,无可奈何的听当今王上“考察民情”。   “妞妞今年几岁了?”   “五岁。”   “家里几口人?”   “很快就要四口了,我就要有小弟弟了!”   “妞妞平时喜欢玩什么?”   ……   胡纶碰碰洛雯儿的胳膊,往前面努努嘴:“洛姑娘,咱们也走吧?”   洛雯儿恨恨的瞪了那个颀长的背影一眼,气鼓鼓的跟在后面。   ==========   雪停。   云开。   日出。   阳光照在晶莹的白雪上,折出点点碎光。   “小时候,我总以为这些光是宝石发出来的,就跑去捡,可是从来没有发现过宝石……”   千羽墨便笑:“打小便是个财迷!”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洛雯儿没有说下去,只踩着新雪,回望那印出的一个个脚印:“那时候真傻,即便屡次上当,依然毫不气馁,只要它敢闪,我就敢捡!”   千羽墨大笑:“就凭你这等执着,将来定是盛京首富!说吧,此番又想到什么法子来糟蹋我的钱了?”   不能不说,莫习极是了解她的心思。他就像一条蛔虫……呃,是刻着元宝图样的蛔虫。   “嗯……我是想,酒楼人来人往,最是热闹。客人们在吃饭喝酒之余,总是会说一些家长里短,街头巷尾的趣事,亦或者是一些古往今来的奇事。他们为什么要说呢?因为大家感兴趣,喜欢听,听了还要往外传,你说……”   “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吧?”   洛雯儿神秘一笑,忽的回转身,站在他面前,双眸粲然,如被最清新的雪洗过的最亮的星星。   “我是想说……既是有了酒楼,怎么能没有……八卦?”   “八卦?”   “对,就是八卦。若是把这些趣事或奇事收集起来,编成一本书,印刷……天啊,你们这该不是还没有发明印刷术吧?”洛雯儿忽然发现她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极为震惊的出现了个可能存在的完美漏洞。   千羽墨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她:“若说印刷,没问题!”   漏洞被堵上了,洛雯儿兴奋得几乎要去拥抱千羽墨,然而她只是跳了一下,随手拉下一根枝条,再一松。于是那雪花便纷纷扬扬,直落了她一头。   千羽墨便笑着看她,眼底满是宠溺。   “对了,我还有个想法……”   “说。”   “就是那个香水。我发现无涯治安不大好,又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会武功,尤其是女人,最是势单力薄,所以可以制造一些来卖,就当做防身武器好了。丁子峻那三样……哦不,是那两样东西还没有做出来,可能是太难了些,不过这个小玩意比较好弄,我只要一说,他就能明白……”   “可是云彩,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用它来防坏人,而坏人也可以反过来用它袭击你?”   “这……”洛雯儿语塞:“我再好好想想……”   吐了口气,一抬头,忽然发现面前是一片白茫茫。   “咱们这是走到哪了?妞妞……”   “睡了。”   千羽墨笑着停住脚步,微动了动手臂,于是洛雯儿便看到妞妞睡相正酣,口水都滴到了莫习雪白的衣上。   “哎呀,只顾着说话,竟把她给忘了。”   岂止是忘了妞妞,连胡纶我都给忘了。   跟在后面的胡纶恨道。   洛雯儿急忙奔过来,卸下披风,轻轻的裹在妞妞身上。   她的动作很仔细,很温柔,敷了雪光的脸庞静谧美好。   “云彩,”千羽墨低了头,目光柔柔的看着她:“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什么事?诶,妞妞醒醒,这样睡会着凉的。妞妞……”   “就是……嫁人?”   洛雯儿立即警醒对他。   恰在此刻,妞妞醒来,听到了最后这两个字,看看二人,含含混混道:“姐夫,你向姐姐求婚了?” ☆、197暗箭难防   更新时间:2013-03-22   就在洛雯儿兴致勃勃的筹办出版八卦杂志,想着是出月刊还是半月刊,要找谁来执笔,是否需要插图等一系列事宜时,天香楼出事了。   腊月初八,不少人一改在家喝腊八粥的习惯,纷涌至天香楼吃饺子。   最近天香楼不仅出了各式花样的饺子,还多了样叫“包子”的食物。比饺子大,圆圆的,胖胖的,还带着一圈细密的褶,好像姑娘穿的百褶裙,看去极是讨喜。   皮儿很软很宣,比饺子皮厚,还有许多小孔,但是很好吃,细品去还有丝丝的甜味。拿在手里就像个热乎乎的小手炉,要多可爱便有多可爱。   唉,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做出来的?肉馅怎么会藏在皮儿里?皮儿上还没有一个洞?   只不过这个包子不是谁都能吃到的,只有每天的前五十名顾客,才能有幸获得一个免费包子,都稀罕得舍不得吃。   而且,听说他们还要陆续推出神秘食品,要大家“敬请期待”。   于是便赶到腊八来了,都想第一个品尝神秘食品。甚至还有人传说,若是能抢到头一份,一年里都会顺顺当当,好运当头。   一大清早进门的时候,众人还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差点打起来,可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头晕目眩,还吐了。更严重的,直接倒地,直喊肚子痛。然后家人匆匆赶来,要么抬去官府,要么就地哭天抢地,要天香楼赔命。   若说是遭人勒索,怎么会如此的众志成城,而若不是……这又要如何解释?   官府此刻倒派上了用处,来了一群衙役,呼呼喝喝的要带洛雯儿过堂,说是有人把她告了。   然而有一点,洛雯儿是深谙其道,那便是,不管能不能借上官府的力,平日里是一定要打点明白的。所以,不但该上的税一文没少交,逢节还送上贺礼,就比如这次冬至,她就事先打发人奉上了两柄黄玉如意。   礼物不一定要十分贵重,但是得让那些当官的知道你心里有他,况开头若是弄得张扬了,以后又要怎么办?而且这两柄如意也是经过精挑细选,费了心思的,因为京兆尹为了传宗接代,刚收了一房小妾。   于是官差也是叫得欢,倒没真拿她怎么样,尤其是原本几日不见的莫习突然出现,也不知老吴给官差看了什么,官差便走了,但是扔下句话:“三日之内,若是没有个结果,就休怪大人不客气了!”   洛雯儿等人好容易把又哭又嚎的受害者家属送走,赔了不少银子,又请了大夫。   好在不论轻重,没有伤及人命。   待一切安顿下来,洛雯儿像是失了魂魄般,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堂中。她环顾四围的杯盘狼藉,目光缓缓的落在桌上翻倒的一个包子上。   想了想,捡起,送往嘴边……   腕子一下被捉住。   滞涩的抬了眸子,却看到千羽墨正担心而严肃的看着她。   她浅浅一笑:“这便是你说的‘暗箭’了?果真出手很快……”   她挣脱千羽墨的手,依然要把那包子送到嘴边……   “啪”!   包子被千羽墨打落。   她看着那个在地上滚动的包子,只一会工夫就沾了一层灰,不禁咬紧嘴唇,飞快的垂下眼帘。   千羽墨见她眼圈都红了,齿将唇瓣硌出了点点的白,心下顿时刺痛。   “云彩……”   “到底想我怎样呢?”她仿佛在喃喃自语:“我已经……”   在现代社会也是这样,每次都以为要成功了,却偏偏生出这样那样的事,将她打落地狱,似乎就是见不得她开心。而这次办酒楼,当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她以为她已经摆脱了厄运,却不想……   摇头:“到底想我怎样呢?”   “云彩……”   再开口时,自己也未发觉嗓音亦是嘶哑。他扶住洛雯儿,像哄小孩般说道:“你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吧。”   洛雯儿好像无知无感,顺着他的手坐下,目光只盯着那只脏包子,此刻却是一言不发。   千羽墨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亦是环顾四周,轻声道:“无论做什么事,总是要经历这样那样的磨难,若是一帆风顺,哪会有惊天壮举?”   “我倒不希望做出什么惊天壮举,我只想过太太平平的日子,把欠你的钱还上……”   千羽墨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有难处,我不会强人所难……”   洛雯儿摇头:“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我不想因为占了人家的便宜而日夜不安。”   “那你打算怎样?”   洛雯儿抬了眸子,看了看满眼的凌乱,散乱的目光渐渐凝定:“衙门那边怕是也要银子吧,只是……”   千羽墨方要开口,却听她又道:“若是能用银子解决倒还好了,就怕……”   “不如我帮你……”   “不!”洛雯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咬紧了牙。   一时间,灾难突降所带来的惊惶,人来人往所导致的忙乱,看到狼藉遍地所感受到的痛楚与茫然,姗姗来迟的愤怒,齐齐燃烧在一起,简直是怒火万丈。   “既然事情总是要发生的,既然是有人故意算计,我就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地里暗放冷箭,到时……”   千羽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底徐徐绽出笑意。   “也好,让他们瞧瞧咱们洛掌柜的厉害!”他点点头,扇子一敲:“你打算怎么办?”   洛雯儿不说话,只气鼓鼓盯着前方。   千羽墨潇洒起身,忽的做了一揖,挑眸笑道:“既是洛掌柜有意查案,莫习是否有幸旁观?” ☆、198步步排查   更新时间:2013-03-22   查案的第一步,排除法。   如果说是客人中有人下毒,然而纵观全楼的每一处桌椅,每一个角落,若想在如此大的范围下毒,必须上下走动,几乎要经过每一桌,每一人。然而客人除了上茅房的,都在等着小二上饭,根本不可能四处游走,当时人又很多,挤了谁都不是好惹的,而且若有这样的人,小二自是会提起注意。   既是排除了在外作案,那便是在饭食酒菜里下毒,而有机会接触这些的,只有那几个签了死契的包饺子的人和小二。   签了死契的,等于把性命攥在主人手里,即便被主人打死,官府也不会干涉,而且人是莫习买来的,洛雯儿相信他。   虽然这很没有来由。   那么就是小二了?可是他们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亏待任何一个,且有功则赏。况她观察了许久,还真没见哪个偷奸耍滑,而且若要弄手段,为什么不提早动手?   当然,莫习说这和时间没关系。   目标又转到客人身上。但是客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后厨,因为为了让包饺子等手法不外泄,后厨的设计几乎是封闭式的,只设了通风孔和安全通道,也仅是在后厨的几个人知道,然后安排专门的人将煮好的食物装盘交给小二。可见,就连小二都没有机会接近,更别提客人了。   条条路都被堵死……洛雯儿转转眼珠,思路换了个方向。   当时虽是混乱,她亦看得清楚……并非所有人都中了毒,不少人亦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他们是吃的同一个人上的饭菜,坐的是同一桌,为什么自己没有事?官差来的时候,还替她辩解了几句。   当然,有些人惶惶不安,也产生了连锁反应,譬如头晕目眩,可是却怎么也病不起来。   她带上礼物,挨家探望,人们倒反过来安慰她,然而当她客气的说,“有空再来天香楼,免费招待”时,他们却只笑笑,顾左右而言他。   她心里明白,也只是笑笑,却可以预见,即便天香楼能挺过这一关,若想恢复元气,怕也是要花很长的时间,甚至……   她有些沮丧,然而这时,有个人的无心之语提醒了她:“真是怪了,我和表哥同一桌吃饭,吃的是同一盘饺子,怎么他病得爬都爬不起,我却一点事都没有呢?”   她的前脚已经迈出了门,闻言猛的转回身:“你再好好想想,除了这些,你有没有和他用过不同的东西?”   那人努力想了想,有些郁卒的拍了拍脑袋:“我只是不喝酒罢了,当时表哥还嘲笑我,说……”   洛雯儿的眼睛已经亮了。   她问过前去诊治的大夫,说病人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服用了腹泻之物,才导致凶险。   而一直以来,她只是在想有人会在饺子上做文章,却怎么没有想到……酒?   ==========   “不能啊,姑娘,您是莫公子介绍来的人,小人无论如何不能骗您啊!”   酒坊的老板指天指地,捶胸顿足。   洛雯儿拧了眉,努力和颜悦色:“我不是怀疑您,只是……”   “姑娘也要想想,天香楼生意做那么大,对小人也是件好事。初时您每日只要两桶酒,现在每日六桶,有时还加一桶,我若是算计您,于我有什么好处?再说,就算我算计了您,你往外一说,不是也砸我的招牌?以后还有谁敢来我这买酒?”   酒坊老板虽生着两片厚嘴唇,但是伶牙俐齿,话说得连珠炮似的,又极在理,弄得洛雯儿几次都插不上嘴,好容易等他换口气,她急忙道:“我不是怀疑您,只是您能保证自己的酒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您能保证别人吗?”   “什么意思?”酒坊老板眨巴眨巴精明又憨厚的小眼。   “酒从您这出来,运到我那去,这中间可是有十来里的路呢……”   酒坊老板再眨眨眼,忽的一拍桌子,怒吼:“二子,大力……给我滚出来!”   ==========   “姑娘,您要相信,这事我们一准没做手脚!”   酒坊老板的二儿子和侄子大力异口同声道。   “爹虽然没特意交代,您也没说,可是我们知道,若是有人想陷害天香楼或者我们这个小酒坊,有的是法子,可我们就是不让他们钻空子。您以为就您这天香楼遭人嫉恨?我们这小酒坊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要砸,就是两家的招牌。所以我和大力送酒的时候都是分外小心,就算忍不住要上茅房,也留一个人在车旁边看着。您就放心,这期间保证出不了错!”   二子的口才似乎不逊于父亲,且句句在理,而且洛雯儿也知道,因为担心有人做手脚,酒坊老板内外用的都是自家人。   好容易探出来的路又被堵死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   千羽墨看着她的愁眉不展,掏出玉笛,吹了段小曲。   “别吹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东西来烦我,莫非你现在很开心?”   “我早就说过,你有让我开心的本事!”   迎上洛雯儿幽怨乃至愤怒的目光,千羽墨唇角一勾,潇洒的转了转玉笛:“你还有什么可烦的?闹事的源头也找到了,也拿老吴试验过了……老吴现在还抱怨为什么不用你那些猫猫狗狗,倒害得他躺在床上?”   “到底是谁在害他?本来我是要自己喝的……”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烛影的微光摇摇的落在他眼中,使那双墨玉般的凤眸显得格外的诱惑,格外的……温柔,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洛雯儿不自在的调转目光,忽然意识到自己伏在桌边很不雅,于是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千羽墨装作没有看到,只继续转动玉笛:“云彩,你为什么总是去怀疑别人,而不是……”   “难道你要我怀疑自己?是我给酒下了药?” ☆、199今日收网   更新时间:2013-03-23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千羽墨开始拿帕子擦拭玉笛:“瞧瞧这脾气,这怎么能做生意嘛……”   “不做就不做!”臂架在桌边,别过脸。   千羽墨瞧见,那眼圈又红了。   摇摇头,笑道:“那日是谁跟我说要自己调查来着?还信誓旦旦,一定要给人家好看?你可别忘了,明日可是最后一天了……”   “封吧封吧,反正就算这事过去,也没有人再来天香楼了!”   千羽墨皱皱眉,仍笑道:“那你的心血,你的理想,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眼见得那眼圈更红了,连鼻尖都染了绯色。   垂了眸子,唇角依然带着笑意:“云彩,我发现你有个缺点……”   “我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轻笑出声:“这个大一些……”   然后便见洛雯儿怨恨的看过来。   唇角仍旧勾着,然而笑意渐收:“你太过相信人,这便是你最大的缺点!”   相信人?怎么会?她在现代社会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她忘了吗?曾在幼时,就因为相信人而险些丧命,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疑心重重,尤其是当人家对她表示好意,她更是要左思右想。虽然对方的确是真心,可是她宁可错过机遇,也不肯把自己的信任交出去。   总是要经过许久,通过一件又一件事,她亦是一直在留心着,然后再慢慢相信……走近,或是,疏远……   莫习或许是算无遗漏,但是这一点……   “你过于相信身边的人!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忽的挑了眸,睇向她。   她眉心一蹙,盯着他眸底微微跃动的火焰,半晌方犹豫道:“你是说,是你……”   却见他蓦然一笑,唇角旋即勾上一抹诡谲:“怎么,你已经把我当成你身边的人了吗?”   洛雯儿当即恼了:“莫习,你还有没有正经?人家在跟你讨论正事!”   “好好好,”千羽墨笑得开心,玉笛亦转得飞快:“我是说,你的确是努力观察,仔细揣度,选择自己认为值得相信的人。可是之后呢?你要一直相信他们吗?”   洛雯儿一怔……似乎,只要是她所认定了,的确再无更改。她不是没有发现那人在慢慢的,偷偷的改变,而她,却往往为这些改变寻找各种理由,直至……   苦笑,在那个世界上过的当她难道忘了吗?她果真是太过相信别人了。   “云彩,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相信,你也不能保证别人永远相信你。人总是在变,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也是为了适应自己。你曾经觉得好,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许,恰恰是伤你最重的人!”   眼角一跳,立刻看向他……莫习,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   千羽墨自是知她心中所想,却故意不肯提到那个人,只眯了眸:“就是我,你也不可相信!”   “你?”   “是。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   说这话的时候,洛雯儿好像看到他眸中的两团烛火猛的跳了跳。   她垂了眸子,似是思考良久:“你是说,那几个签了死契的人……”   “不只是他们!”   “还有那几个小二?”   “把你但凡能想到的人都算上。你要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当我们往远处看的时候,忽略的,恰恰是脚下这块土地!”   搭在桌边的手缓缓攥紧,然而眼睛却越来越亮。   千羽墨不禁笑了,转着玉笛:“若是你想继续查,我也算一个。别忘了,明日可是最后一天了……”   ==========   “集合了,集合了,掌柜的让咱们到后院去训话……”   腊月初十,一大清早,天香楼上下里外的一干人等便在这一阵急似一阵的催促声中忙忙乱乱的跑到后院。   后厨六人,跑堂八人,账房一人,婉莹曾经客串过“迎宾”,也来了,还有打杂的四人,共计二十人,“分门别类”的立正站好。   洛雯儿刚要讲话,众人便见角门一开,那个经常出入天香楼,与少年掌柜关系“暧昧”,更是连答七题并为天香楼命名题字的白衣公子出现了。   风度翩翩的走到场中,向着洛雯儿稍作一揖,又冲众人微微一笑,带着那个随从的老头自觉自动的立在一边。   洛雯儿亦是睇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望向众人。   查案第二步,虚张声势法。   昨晚,莫习走后,她想了一夜。   如果真是有内鬼,要怎么把他找出来?而一旦找出,没有证据,又要怎么人赃并获?万一人家告她诬赖,再反咬一口呢?   她知道古代某些一无凭证又具体目标的查案方法……准备一个可以只容手探进的瓶子,在瓶底抹上石灰,然后叫来一群人,告诉他们,如果真的没有干坏事,就把手伸进去摸一下瓶底,瓶子便会告诉大家,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然后心虚的自然不敢触摸瓶底,于是只需查找指尖没有沾染石灰的那个便可知晓。   只是太多的书里写过,是不是说这种方法果真被用过多次,那么还会有人上当吗?   她也想过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给每人发个草棍,然后告诉他们,做了对天香楼不利之事的那个,第二天早上,草棍便会长出一指。若是哪个害怕被发现,自是会将草棍截短一指,到时和别人一对比,自是可以水落石出。   可是古代的人当真有那么幼稚吗?且看莫习就知道了。   那么她该怎么办?而且万一那个投毒的人不在这些人当中她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天香楼被查封?看着她的心血付之东流?岂非让小人奸笑得意?   但无论怎样,她要先从身边的人查起。只要她当真尽力了,即便功亏一篑,也无怨无悔。   “做贼心虚”么?   咱们就来点“虚”的!   “大家都知道,天香楼遭逢大难,已是停业三日,无论是给我还是给大家,都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原本我还打算,既是要过年了,大家又辛苦忙碌了这么久,除了要发放双倍的月钱,还有红包奖赏,可是……”   这事早于冬至时她便说过,而今再次提起,便见众人义愤填膺,已有不服之色。   “不过不论怎样,哪怕天香楼真的倒了,这个月的月钱还是照发不误,至于此前我答应过的……”   “掌柜的,您别说了!”跑堂领班赵益站出来,大手一挥:“咱们都知道,掌柜的仁义,一心只是为咱们好。咱们不是没有打听过别的酒楼饭庄的月钱,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咱们在您这干了不到两个月,得的银子却是比别人在别处干一年还要多。咱们心里都明白。咱们也知道掌柜的今天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掌柜的,您别说了,天香楼出了内奸,咱们私下里都议论开了,连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掌柜的,您就发话吧,要怎么收拾那个内奸?我赵益一旦知道他是谁,定是要一巴掌拍死!就算查不出……”   环视众人:“咱们跟掌柜的时间虽不长,但我赵益愿意舍了这个月的月钱,帮掌柜的度过难关。”   然后又不好意思的冲洛雯儿摸摸脑袋:“掌柜的,本来我赚得最多,应该多拿些的,只是您也知道,我娘他……”   赵益的娘年轻守寡,累了一身的病,如今躺在床上,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赵益又是个孝子,得的银子自己都舍不得买身衣服穿,全孝敬了母亲。   洛雯儿点点头:“我不要你们一文钱,只要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   望向众人:“诚如赵益所言,我今天叫大家来,的确是为了酒楼的事。你们可能要怪我猜疑,然而……”   “掌柜的,”后厨的张妈站出来:“我们不怪您,怪的是那个杀千刀的混蛋。若不是他闹出这么档子事,掌柜的何以走到今天这步?掌柜的……”   她突然跪下来:“咱们这几个虽是签了死契卖给您的,命都是您的,可是您待我们全不同于别个主子,从来不打不骂,每次赏钱都不曾短了我们。上次我家梅儿病了,您还给了我假,让我照顾她,还给我拿药钱,我……”   她哭起来:“我也想好了,等到梅儿长大了,就卖身给您,我们娘俩跟您干一辈子!”   她这一哭,洛雯儿喉间也有些发紧。   急忙扶她起来,安慰几句,继续道:“发生这种事,的确是咱们想不到的,也是我疏忽了,才给大家带来如此的麻烦……”   “掌柜的……”大家齐齐开口,面露急色。   她摆摆手:“本来开这个酒楼,一是为自己谋生路,一是想着和大家共同做一番事业,但凡有我一碗饭,就绝不给大家喝汤!”   “掌柜的……”众人分外感动。   “可是偏偏摊上了这等事,咱们之间的主仆之情……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掌柜的,”赵益急上前一步,跪下:“掌柜的别急,明天若是有人敢来封店,我赵益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他们迈进门口半步!” ☆、200洞中有仙   更新时间:2013-03-24   “我们也不同意!”   “跟他们拼了!”   一时之间,群情慨然。   洛雯儿示意旁边人将赵益扶起,让众人安静下来:“大家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前途和责任。赵益,若是你当真和他们拼了,你想过你的娘该怎么办?她可就你一个儿子……”   “我……”赵益抿紧了唇,额上青筋暴起。   “所以,千万不要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话至此,余光却瞥见站在一旁的千羽墨冲她意味深长的笑。洛雯儿思及昨天自己的冲动,顿时脸红,于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此番,若是天香楼能过了这关便罢了,若是过不了……大家就各走各路,自谋前程去吧。至于你们几个……”目光看向那几个签了死契的人:“我会对你们负责,将来如果……”   “到底是谁干的?真是不得好死!”赵益猛的砸了帽子。   众人纷纷义愤填膺。   “其实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洛雯儿语气平静,却仿若一泓清水,霎时平息了沸腾。   “你们也看到了,这两日我一直在外奔波,就是在调查此事,可是……”她面露难色:“我毕竟不是神人,问了好多人,都没有答案,于是只好……”   她叹了口气:“我去了菘山……”   “菘山?”张妈眼睛一亮:“我听说那有个特别灵的尼姑庵,全是因为三年前庵中的一棵松树遭了雷劈,竟是流出血来,自此以后,那棵松树可就显了灵了,凡事有求必应……”   洛雯儿点头:“所以我便去了,然后松树大仙便告诉我个法子……”   “什么法子?”众人顷刻眼睛雪亮。   “不知道昨天晚上,住在天香楼的人有没有听到一声怪响?”   “怪响?”后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像听到猫叫,特瘆人,可是现在也不是闹猫的时候啊?”   一旁的千羽墨忍不住轻笑出声,胡纶也憋得脸通红……是可怜的郎灏,再次被派出执行特别任务。   结果没等洛雯儿瞪他,张妈就站出来了:“年轻人,莫要亵渎神灵,会遭报应的……”   千羽墨便连连拱手,面露虔诚。   “掌柜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雯儿深吸一口气:“松树大仙告诉我不要着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都看着呢,只是咱们凡人没开天眼,看不到。我便问大仙,若是允许那人再这么鱼目混珠,岂非是让别人都跟着变成了鱼目?大仙说,天光一现,必有水落石出之日。可是我说,离官府规定的时间就剩最后一天了,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大仙感我虔诚,便于昨夜莅临天香楼,今日便助我查出此人!”   “嚯,大仙到了……”   “掌柜的,您真有面子!”   “那是,咱们掌柜的是好人,别说一个松树大仙,就是天王老子……”   “噫,别说胡话,小心给掌柜的招来麻烦……”   “呀,瞧我的嘴,该打,该打!大仙,你要是有什么惩罚,就冲我于角来,千万别怪掌柜的……”   “诶,你们说,大仙来了,一会我要跟大仙求点什么?”   一时之间,群情振奋。   洛雯儿立在人群之外,目光仿若看热闹般缓缓扫过。   她注意到一个人……相比于大家的兴奋,他的喜悦很明显的差了一层,就是刚刚大家纷纷表示愤怒,他虽也是义愤填膺,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闪烁。   他叫邵磊,是跑堂之一。   仿佛感觉到了洛雯儿的注视,他随即看了过来,然而洛雯儿正在同那个白衣的公子说话,方才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他的错觉。   是他吗?   洛雯儿心想。   上次她虽是故意安排人闹事,却也真有人图谋不轨。邵磊被绊倒在地,摔伤了膝盖,她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养伤,月钱却一文不少,冬至时,每人都有赏钱,亦没短了他。   她自认没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他。   会是他吗?   心下微有难过,却见千羽墨微微一笑,冲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是的,现在绝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掌柜的,大仙到底要咱们怎么做,您快点说啊!”   “是啊,是啊……”   众人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收起情绪,唇角微扬:“大仙现在就咱们偏院的柳树里……”   “哎呀,大仙在那啊,怪不得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觉得那棵柳树仙气飘飘呢……”   “真的?一会我也去看看……不,拜拜大仙……”   洛雯儿手一挥,制止了众人的兴奋:“其实大仙出的主意很简单。你们看到那棵柳树的中间有个洞吗?”   那棵柳树是紫月楼留下的,中段不知是什么原因弄出了个大洞,却不影响它抽芽绽绿。当初莫习第一次领她来时她便注意到了它,莫习问她要不要砍掉,她说,既然它自己长得好好的,为什么偏要绝它的生路呢?   或许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今天,这棵柳树怕是要帮她个大忙。   “大仙说,只要你们在洞口说句话,他就能帮咱们找出那个内鬼!”   她没有忘记将目光扫过邵磊,亦扫过众人,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惊恐。   “说话?好啊,我可有老多话要同大仙说呢……”   “大仙来一次不容易,咱得多聊聊……”   洛雯儿好容易让他们安静下来:“每人限时一盏茶的时间,只能说一句,你可以现在就可以考虑自己最想说什么。大仙也很忙,等大家都说过了,若是大仙高兴,你们再找他单聊……”   “好!”   “好……”   除却一人,个个摩拳擦掌。   或许结果已经出来了,可是她需要证据,亦需要众人的见证。   然而若真相当真大白于天下,她又该怎么办?   而当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个人又要如何自处?   如此,她便会开心吗?   不由自主的就看向莫习,却只见他微笑着摇摇头。   好吧,既是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姑息养奸,只能害己害人!   “排队,排队……每人一盏茶的时间,都想好说什么了吗?”   “想好了,掌柜的,您就放心吧!”   洛雯儿刚要点头,就见莫习也插进了队中,亦是摆出一脸虔诚。   邵磊排在最后,有些心事重重,洛雯儿装作没看见。   队伍徐徐向着角门开动了……   ==========   “掌柜的,您说,我的心愿能实现吗?”   “掌柜的,一会一定要让我和大仙多说两句,我刚刚说得不好……”   “掌柜的,您让大仙先别走,我去给他包一盘饺子……”   “掌柜的,您让大仙再等一会,我就叫我娘过来,也跟他说句话……”   “对了,我也去找我媳妇……”   众人围着洛雯儿,亦围着那棵柳树。   洛雯儿淡淡一笑,弯了腰……   “掌柜的,你这是……”   众人惊愕,眼睁睁的看着洛雯儿将手深入那个硕大的树洞,打里面掏出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巴掌大小,方方正正,颜色红红的,在一边还有个裂缝。   掌柜的说大仙就在柳树里,难道这是……   众人面面相觑……   大仙???   可是掌柜的,你怎么能拿手抓着大仙呢?   但见洛雯儿手指一动,好像按了“大仙”一下,“大仙”竟然亮了起来。   眼瞅着莫习也露出了好奇之色,洛雯儿不禁微有得意……纵然你富有四海,博通古今,怕是也没有见过手机吧。   菜单……录音……文件……打开……   众人只见洛雯儿的手指不断的点在“大仙”身上,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飘了出来……   “大仙,我想发财,也开个像掌柜的这样大的酒楼,也像掌柜的一样仗义……”   声音有些小,然而不难听出是哪个。   众人看了一圈,目光齐齐指向房山。   “房山,你的声音怎么跑到大仙肚子里去了?”   房山摸摸脑袋,也是一脸不解。   “大仙,嘿嘿,大仙,我就想知道,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如果没有,她怎么总看着我笑呢?”   众人看看张顺,又看看婉莹,二人均是脸红红。   “谁对你有意思啊?”   婉莹气得一跺脚,索性跑了。   “大仙,信女希望掌柜的能平安度过此劫,让我家梅儿快快长大,再不要得什么病,将来让掌柜的给她找个好婆家……”   洛雯儿感激的看了张妈一眼,唇瓣微动,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大仙,我就想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不用说,是婉莹。   “大仙,大仙,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说掌柜的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呢?跟个姑娘似的。不,比姑娘还水灵!只可惜是个男的……诶,大仙,求你把掌柜的变成女的吧?”   所有人都看向白濂。   白濂脸一红,急忙躲到人群中去了。然而在他藏到赵益身后的瞬间,他怎么觉得那个穿白袍的公子眼角仿佛飞出一道精光,就像刀子一样直直射向了他呢?   变成女的也没你什么事!胡纶恨恨的代主子想。 ☆、201另有隐情   更新时间:2013-03-25   “大仙,什么也不说了,请您帮掌柜的把那个内奸揪出来!赵益保证像养我娘一样供奉着您!”   众人都向赵益投去钦佩的目光。   “云彩,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一个声音打“大仙”方方正正的身体里轻飘飘的钻了出来。   众人便睇向千羽墨,再看掌柜的。   胡纶缓缓出了口气,一副哀其不幸的模样望着主子。   千羽墨倒不以为然……当然,当他发现众人的声音正逐一从那东西里飞出来时便已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他甚至还朝洛雯儿笑了笑,却是挨了她狠狠一瞪。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大仙”恢复了沉默。   洛雯儿环视一周,微微一笑:“有没有漏下的?”   漏下的?   大家彼此看了看,又掰着指头算了算,记性好的,竟是把每个人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邵磊……”   “邵磊?”   “对,邵磊,怎么没有听到你的话?”   邵磊脸色发白,双腿打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睇向洛雯儿,眸中竟是有恳求之色。   洛雯儿心头顿时一软,然而千羽墨走到她身边,玉笛轻轻敲了下她的肩。   她立即收回动摇,依然笑着看向邵磊,然而目光却已渐渐坚定。   邵磊绝望了。   他以为,掌柜的说“大仙”只需凭借一句话就可知谁是内鬼,那么他只要不说不就成了?却不想……   “邵磊,难道是你?”赵益抬了手,指向他,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都觉得难以相信。   邵磊是这些人中性子最弱的,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真的是你?”赵益眼睛泛红,额角青筋暴起。   他攥紧了拳,旁边的人都能听到那骨缝中的轻响。   “说,你为什么要陷害掌柜的?掌柜的哪对不起你?”   “邵磊,你半个月没干活,掌柜的一文没少给你,连赏钱都让人给你送去了,你是鬼迷了心窍么?”   “我看他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把掌柜的害了,再把天香楼弄倒闭了,他能得到什么好?”   “邵磊,该不是有人说是要用更高的月钱请你吧?那你也忒缺德了,你怎么就想着自己?你怎么不想想掌柜的,还有这些弟兄们该怎么过活?”   “亏得他们几个还三天两头的去看你,而你不过是擦破了点皮儿,就趴着不想来了,八成就在家憋着坏吧?”   “哼,就冲他这一点,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主儿!”   “邵磊,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掌柜的?如果是受人指使,那人到底是谁?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一字不准隐瞒,否则……”   赵益的拳头已捏得紫红,手臂上青筋迸现。   众人都知道,因为邵磊性子弱,赵益没少照顾他,简直拿他当亲弟弟一般,可是邵磊却做出了这种事,估计赵益现在比掌柜的还要悲愤。   邵磊看了看众人,看了看赵益,再睇向洛雯儿,终于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掌柜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杀了你?怕脏了掌柜的手!”   “杀你?你还想害掌柜的?”   “邵磊,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益怒吼,一步上前,拎起邵磊,劈面就是一耳光,打得邵磊鼻口穿血,却不喊痛,只哭号着:“杀了我吧,是我干的!杀了我,我不想活了……”   洛雯儿走上前,示意赵益放开邵磊。   赵益恨恨的哼了一声,将邵磊丢在地上。邵磊翻过身,爬到洛雯儿脚步,抱着她的脚:“掌柜的,是我干的,我错了,您杀了我吧……”   胡纶接了主子的眼色,急忙上前:“放手,有话好好说,掌柜的也是你能抱的?”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蹲下身子,从怀里掏了帕子,递给邵磊。   胡纶立刻看向主子,那意思是,帕子要不要抢回来?   邵磊接了帕子,唇角的血又滴了两滴,却突然拿帕子捂住脸,跪在地上,咣咣磕头:“掌柜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洛雯儿等他哭了一阵子,方平静的开了口:“其实你也算对得起我,毕竟,那些客人们也只是病了,并没有丢了命。”   邵磊哭声骤止,缓缓抬了头,糊了血和泪还有鼻涕的脸十分可怖,然而他鼻翼抽动,眼睛一瞬不错的盯住洛雯儿,忽的嚎哭一声:“掌柜的……”   “哎呦喂,可使不得……”   胡纶急忙灵活的钻进他大张的双臂里,代替了他准备抱住并进行感情宣泄的洛雯儿。   “有话好好说,啊,不急,不急……”   邵磊无力的靠在胡纶肩上,呜呜了半天,方颤声道:“其实是我爹……”   他这一说,众人便明白了。   邵磊有个嗜赌成性的爹,一年十二个月,得有十一个半月扎在赌坊里。   也不能说不曾赢过,然而赢少输多,家里原本有几亩田,都被他爹给卖了,然后是家里的摆置,再然后是他娘的嫁妆……   那老东西输得丧心病狂,竟是招了他欠了许多钱的几个债主到家,把他的娘给……   他娘当夜便上吊了。   老东西将女人往野地里一扔,连张草席都没裹。   那年,邵磊七岁,等到他找到娘的尸体时,那个可怜的女人被野狗啃得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   老东西仍旧整年整月的不回家,他与妹妹相依为命。   然而老东西又输狠了,三年前带着几个人跑回家,抓了妹妹就走。   邵磊冲上去抢,被老东西领人揍了个半死。后来他才知道,妹妹是被卖去了青楼。   现在,妹妹早已开始接客,赚了银子,还要给老东西还赌债,然而那是个无底洞,如何填得满呢?   邵磊的家事,洛雯儿在招工时就知道,因为她需要的不仅是反应机敏的人,人品亦很重要,她很看重邵磊的吃苦耐劳。而千羽墨曾暗示她,这样的人不能用,否则可能会招来祸患。可是洛雯儿同情邵磊,便义无反顾的留下了他。   “就在我养伤的时候,爹忽然带了人来到家……爹说,只要我给这个人办事,他欠下的赌债就有人帮他还了,而且他保证,自己再也不赌了……”   周围人发出冷笑,但凡赌徒,对于赌的痴迷,是不死不休。   “我昨儿怎么看见你爹又被赌坊给扔出来,让人围着打?”   “是啊,我听说你爹这保证似乎也下了不少次了,有次还切断了根手指,现在九根手指码牌九也码得灵活……”   邵磊鼻翼抽动,忽然嚎啕大哭:“可他毕竟是我爹啊……”   众人虽有鄙夷,有冷哼,然而再也没人出言讥讽。   “那人到底是谁?”洛雯儿忽然开口,声音冰冷。   邵磊怯怯的看了四围的人,欲言又止,只道:“他给了我一包药,让我掺在饺子里,可是……”   “呸,”张妈一口啐过去:“掌柜的真是有先见之明,没让旁的人接近后厨……”   “对,咱们以后更要把后厨守得牢牢的,让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我还是疏忽了。”洛雯儿笑了笑,语气有些落寞。   邵磊又掉了串泪:“我知道掌柜的对咱们好,我不忍心害掌柜的,可是我爹跪着求我,说他欠了人家十万两银子,一日不还,就要涨上十分的利息,我要是不答应,他只能等着被人打死了。他又说对不起我娘,对不起妹妹,说只要他能过这一关,一定要好好做人!”   人群中又有人冷笑。   “掌柜的,我真的真的是没想答应啊……”   说着,又去抱洛雯儿的脚,胡纶急忙拉开:“有话好好说,掌柜的就在这听着呢……”   “我爹还说,若是这事过了,他就跟我一起赚钱,把妹妹赎出来,我就,我就……”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掌柜的,他做下此等事,为不忠;而于家人,他若不做这事,便是不孝。   邵磊也难,可是……   “我拿了那包药,没敢按他说的动手,我先找了条狗,把药掺到饭里,结果……狗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赵益气得就要去揍他,被千羽墨拦住。   “我吓了一跳。我知道,这药要是真的掺到饺子里,掌柜的恐怕吃的就不仅仅是官司,而是要被杀头了!”   洛雯儿皱起了眉,究竟是谁这么恨她?同行?然而盛京的酒楼饭庄这么多,究竟是哪一家?   “我思来想去,我不想害掌柜的,还想救我爹,我,我……”他咬咬牙:“我知道厨房一向不让别人进,可如果想下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不想牵连掌柜的,我就……”   “你就选择了酒……”   “是,酒虽是在咱们这卖的,却是从别处运来的,官府要是查,估计也会花些时间吧,到时掌柜的要么打点明白了,要么逃走了,总之,只要酒楼不开了,就……”   “你让掌柜的逃走?难道你想让掌柜的蒙受一辈子不白之冤?而且就算逃走了难道没有人去抓么?”有人义愤填膺。 ☆、202谁主真凶   更新时间:2013-03-26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邵磊抽泣着:“我就想着怎么能把两边都答对圆满。然后我就趁取酒的时候在酒里放了巴豆叶……”   “巴豆叶泡酒……当真是泻药!”张妈一跺脚。   “我说那天怎么看到有叶子在酒缸里飘呢,我还琢磨这都什么季节了,怎么还有这么绿的叶子?然后顺手把它捞上来了,也没多想……”白濂拍着脑袋,悔不当初。   邵磊垂着头,只是落泪,却不说话了。   洛雯儿沉默良久,忽然望向众人:“你们都出去!”   众人一怔,却也有反应快的:“掌柜的有话单独问邵磊,咱们都出去,出去……”   人们鱼贯而出,只赵益立在原地,目光复杂的看着邵磊,然而终是一跺脚,大步走出,“咣”的一声关了角门。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的吧?”洛雯儿语气悠悠。   “我……”   邵磊抬了眼,看着洛雯儿,又垂了眸子。   良久,方叹了口气,再次哭开了。   ==========   没有人知道邵磊跟掌柜的说了什么,或者是有没有说,又从掌柜的口中什么也问不出,只知掌柜的第二日就出了门。   官府上门拿人时,邵磊跪在门口,说一切都是自己干的,与掌柜的无关,因为他想当领班,而被掌柜的拒绝,于是怀恨在心,然后又具体说了经过。   官差立刻去了邵磊家,果真在床底下发现了巴豆叶,遂又押着赵磊去了买药的店铺。   药店老板还记得他,因为那日他精神恍惚,给了银子,没等找钱就跑了。   官差自是直接将邵磊送入牢房,邵磊的爹便到天香楼门前闹,说天香楼的掌柜看他儿子老实可欺,才让邵磊顶罪。   又是嚎哭又是打滚又是破口大骂,结果大门一开,赵益领着人拿着扫帚把老东西打跑了。   老东西边跑还边喊:“你们给我等着!”   掌柜的直到晚上才回来,看起来很是疲惫。在屋里待了一会,便叫赵益进去。   赵益出来时,眼睛泛红,拳也攥得紧紧的。   守在外面的众人问他,掌柜的都跟他说什么了。   他将牙咬得咯吱作响,半晌方挤出一句:“掌柜的说,从明日起,每天要给雅客居送一千盘饺子!”   赵益进去这么半天,却只得了这么句话……   众人面面相觑,然而很快明白过来。   “陷害掌柜的是雅客居?”   “生意已经做那么大,竟然……为富不仁!”   “掌柜的竟然答应了?”   “天香楼难道是要被雅客居吞了?”   “啊,不会吧?那咱们怎么办?”   “我听说雅客居的掌柜特抠门,经常要以各种借口克扣底下人的月钱,要么就撵人走,连钱都不给……”   “我也听说了,我的邻居伍虎就在雅客居,上个月他辛苦了三十日,结果雅客居的老板打了算盘后,竟然说伍虎倒欠了他八钱银子。伍虎经常找我诉苦,还想来咱们这干,可是现在……”   “要是这样,我看我还是走吧……”   “张顺,你这没良心的,咱们走了,掌柜的怎么办?”   “我这也是……”   门忽然开了,洛雯儿立在门口。   烛光在她身后摇曳,显得她的身形更加纤细。   众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觉得她虽有些憔悴,目光却如以往一般闪亮。   “天香楼不会卖给任何人!咱们只不过是与雅客居合作,虽看似退了一步,有些吃亏,可能还有人认为,理在咱们手上,应该把雅客居告到官府。可是雅客居毕竟在盛京存在了几十年,可谓根深蒂固,扳倒它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再说,雅客居不是还要替邵磊的父亲还赌债么?”   冷笑。   “而且,他们也不白拿,也是要分咱们银子的。虽说少了点,重要的是,多个伙伴总比多个敌人强。你们也看到了,天香楼的饺子供不应求,每日只能卖上半个时辰,还有很多人吃不到,现在有人帮咱们卖东西,帮咱们宣传,难道不好吗?所以,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可是掌柜的……”白濂欲言又止:“万一他们学会了……咱们岂非……”   洛雯儿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些东西,若是能学会,任是你怎么阻拦,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现在倒希望他们学会,到时就省得有人只拿咱们当眼中钉。而且,我只说送饺子,至于别的……”   众人的眼睛开始一一的亮了。   “许多东西,是可以在字面上钻空子的。有些人以为自己捡了便宜,谁知道这便宜会不会有朝一日砸了自己的脚?”   她始终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   “所以,我们一定要更加努力,做出更好吃的东西!”   “是,掌柜的,您就放心吧!”   “掌柜的,刚刚我……”张顺有些不好意思。   洛雯儿淡淡一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没什么了不起。我知道,你家里的负担重,父母体弱,就你一个人干活,还要给三个妹妹攒嫁妆……”   “掌柜的……”张顺眼圈开始发红。   “反正只要你跟我一日,我就一日亏待不了你!”   张顺含泪,连连点头。   待人都散了,赵益才走上前,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掌柜的……”   洛雯儿点点头:“我去牢房看过邵磊,也给牢头使了银子,让他们别为难他……”   “掌柜的,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邵磊爹闹的时候说是儿子替掌柜的顶罪,掌柜的又去看邵磊,会不会被人以为是做贼心虚?   “只要雅客居不闹,他爹又何时真正管过家人的死活?官府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邵磊不改口供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   洛雯儿皱皱眉:“无论是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我很同情邵磊,也恨他那个不争气的爹,但是我不能再留他了。既然做下了事,就要为此负责,难道要一味的求人原谅?那么之后呢,又会怎样?”   “掌柜的,我明白,我只是担心……”   “你放心,只要客人没有性命之忧,也便不会有大问题,而且我也去见了几个人,他们现在都很健康,也愿意替邵磊说情。我打听过了,他大约要先被打了板子,然后处以流刑。我觉得这样也好,离了他那个爹,他也可以好好做人。到时我再给你些银子,你帮他打点打点,别让他遭太多的罪……”   “掌柜的,”赵益只觉眼眶发热,嗓子发梗,喉头动了几动,方说了一句:“这一天累坏了吧?”   洛雯儿捋了捋鬓角,把那绺淘气的头发掖至耳后,笑笑:“累什么,等到过两日天香楼重新开张,累的是你们。”   赵益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深深行了一礼:“那赵益先告辞了,掌柜的,您也早点歇着吧。”   洛雯儿点点头,目送赵益离开。   时间已过了戌时,街市早已宵禁了。此刻人都散了,她方觉得累,觉得冷。   她不打算回别院了,虽然在开酒楼之际就同莫习有过约定……绝对不能住在酒楼,可眼下她打了呵欠,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准备回房。   然而就在转身的刹那,就在目光流转的瞬间,她忽然神思一凝,脚步一滞……   就在赵益消失的走廊的拐角处,一个秀颀的人影缓缓转出……   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却仿佛在那身雪衣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边,那么温暖,那么柔和。   那一刻,心里似有暖流涌出,海浪般轻轻拍打着沙滩。   她仿佛被定住,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走来,看着他停住脚步,看着他微低了头,看着他唇角衔着习惯的笑意……依然魅惑,可是,今天怎么好像多了几分温软?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子深沉得如同遥远的夜空,让人难以辨清他此刻的情绪。   然后,她听到他说:“云彩,我来接你回家……”   ==========   洛雯儿觉得最近莫习好像变成了偏执狂,但凡他出现,总要跟她要求把白濂辞掉,还总能找出各种理由,虽然每个理由听起来都是那么可笑。   “你不觉得他有碍观瞻吗?跑堂,重要是相貌堂堂,这样客人看着才有食欲。可你看他,是不是左边的眼睛比右边的那个小一点?额头有些扁,鼻梁也不够高……”   “要那么好看干什么?他和客人的食欲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饺子?”洛雯儿反驳。   千羽墨则继续孜孜不倦的给她洗脑:“嘴太大。云彩,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嘴大吃八方?他一天得吃多少饭?你也不怕……”   “我觉得嘴再怎么大,也比别人在背后碎碎念他人的不好强!”   千羽墨浑然不觉,拿玉笛点着在楼下擦桌子的白濂:“你没发现吗?他好像还有点长短腿。你看,跑堂,要的就是速度,他这样,跑得快吗?还有,这一瘸一拐的,万一哪天身子一斜,把热汤扣客人脑袋上可怎么办?”   洛雯儿看到白濂仿佛真的应了这句诅咒,突然身影一歪,险些跌倒。   “你瞧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再说了,白濂,白濂,说白了就是个小白脸嘛……”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千羽墨急忙跟上:“你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203不是好人   更新时间:2013-03-27   洛雯儿只觉得白濂这几日有些古怪,害得她每每看到他想说什么又偏偏咽回去的样子心里就会堵上好久。   终有一日,白濂来找她了,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手足无措,连眼圈都红了。   她很高兴……白濂终于要对她吐露心声了,她终于不用再胸口犯堵了。   怎奈白濂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掌柜的,那个莫公子不是好人!”   洛雯儿吓了一跳。这等语气,这等神色,直接能让人联想到的就是莫习对白濂图谋不轨,上下其手……   不过他这段时间总是对白濂挑三拣四,似乎……   然而也并非没有可能。有一种人,在选择心上人之前,总是要吹毛求疵,品头论足,似乎是有意打消自己的积极性,却不想,越是挑剔,越是不能自拔。   还记得上学的时候,男生若是喜欢哪个女生了,就拼命欺负那个女生,再看白濂的一脸委屈……   嗯,白濂是个男人……   不过依莫习的古怪,喜欢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正常,而且她听说,无涯的上流社会偏好男风,以英家世子英赞为首,所以莫习追个风逐个流也很正常……哎呀,最近他频频跟自己提起白濂,该不是想让她在其中穿针引线吧?她怎么就没有领会精神?   可是莫习,你要做什么事能不能不这么拐弯抹角?   但看眼下的状况,莫习怕是耐不住了,于是直接表白了?只是白濂是个老实孩子,定是被他吓坏了。   她急忙起身,亲自给白濂倒了杯茶,还让他坐下说话。可是白濂死活不坐,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   “掌柜的,你是个好人,可是那个莫公子,他不是好人!”   “这个我知道。”洛雯儿笑眯眯。   “他最近总是单独找我谈话……”   噫,莫习出手明显比她的想象要快嘛。   “我躲都躲不开,经常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跟个幽魂似的……”   莫习,你追男孩子的方法能不能不这么恐怖?或许对你而言是一种浪漫,可是小白吃不消啊。   “别怕,他这人就是这样子,慢慢你就了解了……”   嗯,她在干什么?为莫习讲好话?她当真想看到男男相对?   不过,沉睡了许久的腐女精神已然开始苏醒。   然后便见白濂脸红脖子粗,好像被什么噎到了一般,半晌方跺跺脚:“掌柜的,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实际是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只是不知道是否该赞成,其实我想告诉你,莫习是个很花心的人……   “掌柜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个莫公子找到我,是为了,为了……”   洛雯儿拳头都要攥出水了。   “是为了说掌柜的坏话!”   什么?   洛雯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白濂义愤填膺。   “他说你就是在我们面前才充大方,实际欠了一屁股的债,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谁要是将来跟您在一起,就等着一辈子当牛做马给您还债吧!”   莫习,你当真这么说?你要干什么?   “他还说,他就没看出您有什么好,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乍看去还有几分姿色,越看越难看。若是睡在您身边,半夜起床,估计得吓一跳!”   莫、习!   “还有啊,他说您性子坏,动不动就发脾气。不过特会掩饰,所以在我们看,您是宽仁大度,实际您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墙上的土都恨不能放锅里炸出三分油来!”   洛雯儿眯起了眼,深呼吸……   “然而最最重要的是……”白濂偷偷瞧了她一眼,忽然噤声。   “说,我不会怪你……”   莫习,告诉你,不管你拿什么打击老娘,老娘都坚挺依旧!   “他说……”白濂再次瞧了瞧她的脸色,终于狠下心来:“他说关键您是个男人!”   什么?   洛雯儿又糊涂了。   “他说自盘古开天辟地,历来是阴阳相合,男欢女爱。夫妇之道,在于参配阴阳,通达神明,行的是天地之大义,守的是人伦之大节,万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便会子孙难继,是有失孝义,有失伦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洛雯儿几乎要被绕晕了。   莫习,你在搞什么,既是要追人家,怎么还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再有,既是你和他的事,把我搅进去干什么?   “掌柜的,我怀疑,莫公子当是有了外心……”   “外心?”   白濂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咱们都知道,您和莫公子……关系很好,虽是有那么一点……但是我们背地里什么也没说。真的,掌柜的,我们都很支持的,而且您和莫公子看起来也很相配。可是他忽然这样说,分明是想抛弃掌柜的,另觅新欢!而且……”   再搓搓手,更加不好意思:“他可能觉得我对掌柜的有点那个,那个……然后他想放弃掌柜的,又不想掌柜的跟别人,所以才……”   洛雯儿已经渐渐明白了,怕是莫习听到那天白濂留在手机里的话,在替她担心吧,所以两面折腾。可他是不是太多余了些?那天白濂明明声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却见白濂忽然攥起拳头,正义凛然道:“不过掌柜的,若是他当真敢变心,我第一个不饶他!我也要告诉这些个兄弟,只要看见他,见一次,打一次,把他腿打折,看他还怎么往外跑?看他还怎么勾三搭四?掌柜的,你这样不行,你总放他在外面,他那样子一看就是个风流种子,你得把他……”   “好了,你先出去……”   “掌柜的……”白濂还要继续。   “先出去吧。对了,今天的事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听过……”   白濂见她一手支额,挡住了神色,只以为她是太过伤心,于是抿紧了嘴,尽量悄无声息的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洛雯儿几乎连叹气都没有力气了。   天香楼虽然重新开张,然而生意明显不如从前,现在即便从早开到晚,也迎不进十个客人。   后厨闲得要命,心却开始慌了。   有人提议她降价。   可是她为什么要降价?仅仅因为酒水出过问题?可是事情不已解决了吗?   而且她一旦降价,便会有人觉得有利可图,因为人多是贪心的,会等她一降再降,说不准,还希望她倒找几文钱呢。   降价,便等于降低身份,降低了在市场的竞争力。当然,这也的确是个法子,可是她不愿意!   可她要怎么办呢?看着那零星的几个客人,她当真有些茫然了,可是莫习还偏偏给她找麻烦,他怎么这么没有正经?   ==========   翌日,洛雯儿伏在栏杆上,看着她的七个跑堂围着楼下仅有的一个客人,嘘寒问暖,简直无微不至。   可是他们围得那样紧,都快把客人憋没气了吧?   她早就告诉过他们……对待客人,可以谦恭,但不能谦卑,而现在,他们也不肯听她的了。   她也知道,他们是在为她着急,可是这样,就能留住客人的心吗?就能拉来更多的客人吗?   她叹了口气,她昨天想了个办法,趁着过年,她打算……   “噫,真是物以稀为贵啊……”   千羽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洛雯儿想起他最近干的好事,顿时回眸瞪了他一眼。   千羽墨不以为意的笑笑:“我觉得你有必要学学,媚眼到底该怎么抛?”   见她不说话,亦是望向楼下,笑道:“你不是要弄个什么什么八卦的册子吗?不若现在就开始。只是普通的文字怕是吸引不了他们,穿插几幅春|宫吧,一定供不应求……”   “莫习,你还有没有正经?”   “我怎么没有正经了?我说的难道不是生财之道?到时你不用开酒楼,直接改作书楼,还不用担心被人投毒陷害,不过倒是要小心防火了……”   “你……”洛雯儿气急:“我看我出了这档子事你倒挺开心的,不仅没有出手相助……我也没指望你出手相助,可你不该落井下石!”   “我?落井下石?”千羽墨满脸的不可置信。   洛雯儿索性把他近日的鬼祟说了个遍。   千羽墨思考良久,拿玉笛瞄准楼下的白濂,眯起眼睛,邪恶的点了点:“我怎么说来着?我就是想试试他。你瞧,根本就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为了以绝后患,赶紧换人吧!”   ==========   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众人却都坚守岗位,也不顾洛雯儿的劝阻,竟跑到大街上去拉客人,弄得跟要打劫似的。   虽是替她着想,可是洛雯儿实在忍不住,终于发怒了。   “咱们的东西货真价实,犯不着巴结别人,降低自己的身份!”   “可是掌柜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在替我着急,可是急也不是法子。盛京不止是咱们一家酒楼生意清淡,临近过年,大家都在忙着除尘扫舍筹备年货,还哪有心情去酒楼闲逛?我看你们也都回家准备过年吧,月钱一文不少,待过了十五再来上工……” ☆、204枯木逢春   更新时间:2013-03-28   “掌柜的,酒楼都半个月没生意了,给那些客人请大夫买药送补品的又花了不少,还要打点官府,邵磊的事您也……哪还有余钱?掌柜的自己也要过年,咱们就……”   “不行,当初既是说好的,就不能违背。况且,过年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我只一个人,总比你们拖家带口的强。大家别看最近银钱出入较大,其实前段时间我也攒下一些。再有,雅客居不是也分咱们一成收入吗?所以不必担心。只不过,原定的年末双薪还有红包……”   “掌柜的,您别说了……”   “那好,进来领月钱吧……”   “掌柜的……”   一边要发月钱,一边不让发,两方就在门口折腾起来,于是谁也没有看到三骑装束严整的骏马,载着赭衣的宦官,飞速驰来。   他们横冲直撞,而时值正午,街上要办年货的人川流不息,于是惊叫连连,躲闪连连,繁华的街市顿时一片混乱。   三名宦官一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皆面色严肃,一路挥鞭,直至天香楼方勒缰驻足。   “天香楼的掌柜,出来领旨!”为首太监正色道。   双方正在拉扯,根本就没有听到这句话。   为首的太监只得拉长了调门:“天香楼的掌柜,出来领旨——”   这一声方惊醒众人。   大家纷纷转头,但见来者赭衣黑帽,骏马头顶的铃铛下缀的是明黄的布条,皆软了脚……是宫里的人。他们要干什么?莫非邵磊翻了口供,将脏水泼到了掌柜的身上?还是他那个老不死的爹又弄出了什么事,非要害死掌柜的不成?   既是大惊,又都是平民百姓,从没见过这等大阵势,结果竟忘了跪地叩首,皆直直的立在原地,就连手都保持着方才争执的姿态。   因为骏马一路狂奔,惊吓了不少路人,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拿刀子样的目光盯着那三人,看是最后谁倒霉,结果竟发现他们驻马在天香楼门前,又点名要天香楼的掌柜接旨……莫非那场刚刚平息的投毒案再次事发?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莫非真的是天香楼的掌柜陷害了跑堂之人……   于是纷纷敛了声气,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的动静。   “谁是天香楼的掌柜?”   宦官也没见过齐齐呆若木鸡的状况,只得再次开口。   虽是如此发问,目光却只盯着洛雯儿。   洛雯儿也有些懵,挣脱众人的阻拦,上前一步:“我是……”   但见宦官“唰”的扯开一条尺宽的金色卷轴……   众人这才想到跪倒,唯洛雯儿皱了皱眉……她或许也该跪,可是……   宦官也没有管她是立是跪,只提高了嗓门念道:“天香楼,美名远扬,不仅盛京人皆知,无涯人皆知,乃至各诸侯国皆有人慕名前来,如今元玦天朝也有所耳闻,孤深感欣慰。只是此等美味,孤尚且不得一见,实乃憾事。今命天香楼,于除夕之夜进献美味于宫中,为当今王上,后宫佳丽,乃至满朝文武恭贺新岁,不得有误,若孤满意,届时重重有赏!”   宦官收了旨意,众人心情澎湃,正待谢恩,怎奈宦官睇向洛雯儿,又说了一句:“王上尚有口谕……”   其实是千羽墨歪在荷花榻上,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那么一句……   “王上平日偏爱茴香……”   洛雯儿如置梦中,有些模糊的想……竟是同莫习的口味相似……   赵益小声提醒她:“掌柜的,掌柜的,接旨啊……”   洛雯儿急忙上前接过宦官举了半天的卷轴,也来不及道谢,宦官便拨转马头,再次飞奔而去。   “掌柜的……”   “掌柜的……”   众人急忙围上前来,激动不已,张妈一个劲拿袖口擦眼泪,赵益的眼圈也红红的。   “掌柜的,这下好了,王上点名要吃咱们的饺子,咱们天香楼有救了!”   的确,有无涯国主这个饺子代言人,何愁天香楼不重新崛起,再展辉煌?只是……   “可是王上怎么知道咱们天香楼呢?”白濂不解。   的确,天香楼开了也有一个多月了,宾客虽是来往不断,然而根本就不见一个世家贵族踏入酒楼。因为这个时空的贵贱之分,贫富之别,是绝对的泾渭分明,就连她作为“孝敬”送入官府的饺子,说是“请大人尝鲜”,然而听官差说:“大人一口未动,都赏了我们。”   既是如此,天香楼的名气又怎么会传到王宫?   “咳,还不是咱们掌柜的行侠仗义,巧手生花,美名远扬?”   “掌柜的,那我们现在……”张顺眼睛亮闪闪。   “自是开工喽……”   洛雯儿忽的弯唇一笑,明眸皓齿,极是动人。   白濂顿时脸一红,再次幻想……若掌柜的是个女人,该多好……   ==========   路上一直在看热闹,被这个惊天的消息震得仿佛定住了的人们,见他们就要进门,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纷纷赶上来。   “我要吃饺子……”   “我要两盘,不,三盘……”   “给我先下三盘,再煮上十盘,我要带回去……”   赵益等人这会来了神气,一改此前的卑躬屈膝,背也挺起来了,腰也直了,嗓门也大了,声音也不颤抖了。   “现在才想着过来?晚了……”   “哼,咱们现在是王上御点的酒楼,可不能给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人做吃的!”   “对,打烊,打烊啦……”   然而人们非常有迎难而上的精神,一层又一层的压上来,还高喊:“我出一钱银子!一钱银子一盘!”   “我也……我二钱,二钱……”   “王上惦着吃的东西,咱们跟着吃也沾光!掌柜的,你尽管涨价,涨多少咱们都吃!”   “对,掌柜的,您现在开个价吧……”   洛雯儿好容易压下目前的混乱:“各位,各位,不是天香楼不招待各位,实在是……”   她面露难色。   虽然,她不喜欢见风使舵之人,可是她也理解这些人的难处。   谁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若是换做自己,又能比他们强到哪去?怪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她挥挥手,再次制止众人的喧闹:“你们也看到了,这几日天香楼生意不景气,所以事先也没有包出饺子……”   “没事,咱们可以等……”   “是,以前也不是没等过……”   “可是现在……真的不行!”她笑笑,虽依旧为难,但语气坚定:“方才的旨意大家也听到了,天香楼现在要做的是全力以赴为王上制作美食,这期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众人有些沉默。   笑:“所以,怕是除夕以前不能招待大家了,不过大家的心意我明白,待过了年,天香楼便会重新开张,到时,一定会为大家奉上花样更多,味道更好的食物……”   “怎么这样啊,我还想着除夕从这里买些饺子,跟家人一起吃……”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   洛雯儿弯了弯唇角:“其实大家也不必为难。现在雅客居每日里卖的饺子,全是由天香楼供应,大家可以去那里……”   “我才不去呢!掌柜的,您还不知道吧,雅客居竟是将十个饺子摆作一盘。您猜猜,卖多少银子?一钱!”   “嘿,你说的是素馅的吧,荤馅的是五钱!”   “还没煮烂。上次我咬了一口,肉竟是生的!”   “还有啊,也不知怎的,您这的饺子一个是一个,滑溜溜,白嫩嫩,到了他那,几个几个的粘在一起。筷子一夹,还没等咬,馅儿自己溜出来了……”   “还有那个蘸饺子的小料也不大对,说不清楚的怪滋味!”   洛雯儿冷笑……以为这样就可以占天香楼的便宜吗?名气是靠努力,靠真材实料拼出来的,搞歪门邪道?诡计陷害?纵我不言,群众的眼睛却是雪亮的。你现在还能借此赚到银子,无非是物以希为贵罢了。   你让我签了个什么合同,说这样就可以放过邵磊?好,我可以签,不就是每日一千盘饺子吗?但只说的是“饺子”,至于别的……   你对我耍阴谋,也就别怪我留一手了!   “掌柜的,雅客居这么糟蹋您的东西,您为什么还要把饺子交给他们?就算您实在缺银子,盛京这么多家的酒楼饭庄……”这位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然而不待洛雯儿回答,赵益便气呼呼的吼了句:“你为什么不去问雅客居,咱们天香楼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语毕,也不管众人神色各异,又拼命阻拦的要问个究竟,扶起洛雯儿就往回走。   “咣”!   张顺等人齐齐努力,一下子关上了大门。   闩落,外面人却还在叫嚷。   洛雯儿听了一会,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天香楼为什么突遭此劫?为什么饺子只供给雅客居?赵益为什么要说那么一番话?这种种怪异,由不得人不联想。   我可以闭口不言,可是你挡不住群众的想象啊。   抬头望向藻井……   这几日老天一直憋着雪,弄得外面灰蒙蒙的,酒楼里也甚是昏暗,让人倍感压抑。然而,却有一种喜悦,如突破冻土抽芽而出的嫩叶,一节节的伸展开来。 ☆、205一解烦忧   更新时间:2013-03-29   她长长的出了口气,回头看向众人:“收工!”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掌柜的是不是欢喜疯了?不急着给王上准备新年的美食,却要他们回家?要知道,这可是天香楼重振雄风的大好时机。试想无涯建国这一百八十八年里,还是头一回打宫里来人,亲自点酒楼呈献佳肴。一时之间,他们只觉得自己都跟着镀了层金,满身的光辉灿烂。   洛雯儿笑笑:“今儿才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话至此,忽的想起去岁的小年,她尚在禹城,应豆豆之邀去做客,给孩子们讲了个圣诞老人的故事,结果惹了大祸。   那夜,天上飘着小雪,是千羽翼带兵挨家挨户的寻找,才把她“捉”了回去。   一年了……   回想当初,竟恍如隔世。   “掌柜的……”赵益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她收回神思,声音有些低哑,但很快转为快乐:“离除夕还有好几日呢,咱们总不能先包了一堆出来在那搁着,然后给王上吃冻饺子吧?所以大家先回去忙,等到除夕前日,咱们再开工!而且我也想趁这两日好好琢磨琢磨,力争弄出几样别致的面点。要知道,天香楼是否能够重新崛起,就在此一举了!”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纷纷同她告别,相携而去。   洛雯儿待他们走了,再嘱咐张妈等人几句,方离开酒楼。   甫卸了门闩,寒风便一下子将门推开,裹挟着点点的清凉,落在脸上,点在发梢。   抬了头,但见无数飞絮从天而降。   先是一片片,再是一簇簇,后是一团团……   酝酿了三日的雪,终于下了……   ==========   胡纶看着洛雯儿走进门来,眼底眉梢都是喜气,嘴正力争严肃的抿起,然而却有丝丝笑意,挡也挡不住的流出来。   他瞧了瞧主子……   千羽墨正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手中的玉笛。   他撇撇嘴,洛雯儿只说过一次大冬天里不该拿着扇子耍帅,主子就改成玩笛子了。   洛雯儿的话还真好使。只不知是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笛子都在主子手里转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人家表扬一下,这是什么事啊?   “诶,你怎么来了?”洛雯儿眼睛一亮,当即蹦了过来:“我还以为今儿个小年,你要在府里过年呢,却不想……”   眼睛一弯,笑意动人:“你是不是也听说,王上派人去了天香楼?”   胡纶望天……的确“听说”了,比你听说的时间还早呢。   洛雯儿当然不知这其中的奥妙,在得知这一喜讯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莫习,可巧他就来了。   她拉过椅子坐下,极是兴奋:“你说,王上怎么会知道天香楼呢?只是既知道了天香楼,不知道他是否听说了前段时间出的事,若是……”   忽皱了眉,面色严肃,然而很快点了点头:“若是这一切他都知道了,却还肯吃天香楼的东西,还让我们在除夕之夜将食物进献宫中,与后妃、大臣们同乐,那他可真是一位明察秋毫知人善任的好君主!”   “我记得前段时间好像有人说当今王上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还一副义愤填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样子。这人是谁来着?老吴,你可还记得?”   语气慢悠悠,听似在问胡纶,凤眸的余光却是扫着洛雯儿。   洛雯儿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也是听说的吗?再说,人无完人,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的表现的确不尽如人意,比如铺张浪费,比如浮华奢靡。但是这段日子,我也没少看,没少听,客人们都说,无涯百姓的富庶,是其他的诸侯国乃至天朝都比不上的,可物价却是最低的,今年尤其好,大米才五文钱一斗。若不是他治理有方,哪来的这些赞誉?如何判定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如何判定一个君主是否英明,是否得人心,不就是要看百姓能否过上好日子吗?”   胡纶见主子连连点头,唇角的得意掩也掩不住,他也不禁跟着骄傲,暗想,这要是把主子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你,你还不得对主子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正琢磨着要如何对洛雯儿渗透一下,可也不知怎的,眼见得主子又忽然皱了眉,且眉心越攒越紧,就连脸色都有些阴了。   主子这是怎么了?洛雯儿可一直在夸他呢,要知道,能从这丫头嘴里得出一分好话可是十二万分的不容易。   然而就在洛雯儿喜滋滋的说出一句:“王上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不知此番进宫,能否有幸得见圣颜……”   其实她是想找个机会打听一下无涯国主到底把千羽翼派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何时归来?   然后胡纶便见主子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却不肯看洛雯儿,只盯着手中的笛子:“你这么想见到他,莫非……是对他有意?”   主子终于要袒露心声了!   但看这模样却不像,主子正把那玉笛捏得紧紧的,指甲边缘已泛出一圈白色。   糟了,主子要发火!   可是为什么?   他思来想去,再看主子微抽的唇角……   他差点一拍脑袋……主子是吃醋了!   可是主子,无涯的王上是您,富庶一方的莫习公子可不也是您?您自己跟自己吃醋,这犯得上吗?   洛雯儿今天得了喜事,也没心情跟他计较,只瞪了他一眼:“你还有没有正经?人家好容易有了个吐气扬眉的机会,说给你也高兴高兴,你倒好,这小年夜,你顶风冒雪的从家里跑出来,难不成就是专门来气我的?”   胡纶在背后捅了捅主子,千羽墨方调整好脸色,抬了头,露出惯有的悠闲之色:“听说某人日前缠着玉琼坊的老板,生生把一坛百年的蓝尾酒磨到了手。可是据我所知,某人从不饮酒,所以为了防止她暴殄天物,我特来帮她一解烦忧……”   其实这酒本就是洛雯儿为他备下的,昨日她离开玉琼坊时,酒坊老板还在捶胸顿足,后悔自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结果失了压箱底的宝贝。   她忍住笑,努力做出严肃表情:“我这百年老酒可不是白给人喝的!”   说着,便闪身隐入了织金回纹锦帘。   胡纶悄声道:“主子,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千羽墨乜了他一眼,目光沉冷。   他立即噤声,摸了摸鼻子……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   一盏茶的时间后,胡纶望天,千羽墨盯着手里的玉笛。   一刻钟的时间后,千羽墨盯着织金回纹锦帘,胡纶盯着主子。   一炷香的时间后,主仆二人皆盯着门帘,千羽墨神色冰冷,胡纶则目光炯炯,只恨不能喷出两束火来,将那帘子焚毁。   洛雯儿,你在搞什么?你可知主子今儿个出来一趟有多不易?就是想见见你,想看看你开心的样子……主子下了那么道旨意,就是想让你开心啊!而且他还担心你逢了年节,会倍感孤单。你倒好,说了没两句,就把主子晾到这,自己溜了,你说你像话吗?还说什么“百年老酒不能白给人喝”,主子来这就是贪图这坛酒?   胡纶越想越气。关键是屋子太静了,主子太静了,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要知道,主子越生气,便越安静,现在,主子安静得仿佛都不喘气了。   不行,他必须帮主子把这火泻|出去!   他立即捋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凶神样:“主子,你等着,我这就把她揪出来!”   未及千羽墨阻拦,便见织金回纹锦帘一掀,洛雯儿端着个大号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是几个盘子,均是热气腾腾,中间还立着个攒丝莲花瓷酒壶,离大老远的就能闻到那诱人的气味。   果真是百年陈酿,香气袭人!   胡纶的表情变化之快堪称绝技,立马笑得眼弯弯,就好像方才那副紧鼻子瞪眼是因为看到洛雯儿如此辛苦所以十分不忿。   他也当真这么做了。   急忙冲上前接过朱漆托盘:“哎呀,洛姑娘,辛苦了一天,怎么好让你忙呢?”   然而不忘深呼吸……好香。   再看上面的四碟小菜,虽不如御厨做得精致,但却多了一种极为温暖柔软的味道。   又抻着脖子,假模假样的冲帘子里面喊:“真是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那群丫头在忙什么……”   “都这么晚了,自是早去睡了。”   洛雯儿将酒菜一一摆到千羽墨面前:“没想到你今天能来,只将就出几样小菜,还让你等了这么久……”   胡纶瞧主子那脸色,此刻就好像烛光折了水波在上面晃动,极是温软。   “你也忙了一天了,来,坐下一起吃。”千羽墨亲自挪了椅子,让她坐在身边。   “来,先喝点酒暖暖身。”   素手执了酒壶,为他斟了杯酒。   酒水清泠,映着她唇边的浅笑,不饮,已是醉人。   千羽墨看着她,不觉勾了唇角,又转了目光,只盯着那莲花酒杯。   待她放了酒壶,他就手拾起,便要为她斟酒。 ☆、206明知故问   更新时间:2013-03-30   “可别……”洛雯儿急忙拦住:“若是我喝了酒,今儿可就没法说话了。”   说着,将酒杯推给胡纶。   胡纶倒是转转眼珠……没法说话,岂非正好?灌倒先,然后让主子趁虚而入,嘿嘿……   千羽墨也不勉强,拈了酒盅,也不喝,只放到鼻端,轻轻一嗅。   醇香绵软,甘甜悠长。   唇角一勾:“果然是藏了百年的蓝尾酒,方才我还担心那酒坊老板会骗你。”   “有你的面子,他怎敢?”洛雯儿很有些得意。   千羽墨垂了眸子,唇瓣轻沾杯沿,似是无意的问道:“既是饮不得酒,酒楼最近又不景气,你怎么还花许多银子买这么贵的酒?”   胡纶翻翻白眼……主子,你分明知道这酒是专为你准备的,还问什么?难道非要她亲口说出来你才满意?   “当然是专门给你买的了。”洛雯儿实话实说,态度诚恳:“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太多,我虽是不说,但都是记在心里的。莫习,谢谢你……”   胡纶瞧着主子的脸色有点变幻莫测。   也是,本来那句“专门给你买的”是挺暖心的,可是后面那几句……洛雯儿,你当真就只想感激主子,就没点什么……别的意思?   然而接下来,形势更为不妙。   “我觉得,过年虽然忙,但是你总会过来的。而且,已是过了这么久,薛郎哥的病也该彻底好了吧?我招工时他出现了一次,可又没影了,听吴先生说,是复发了,真是……”摇摇头,极是惋惜:“我记得他也是极爱饮酒的,你一个人喝也没意思,不若下次带了他,我再给你们炒几个好菜……”   “他来不了了!”千羽墨放了酒盅。   这酒本已是温了的,可是主子的话怎么冷飕飕的?   “为什么?”洛雯儿自然不解。   “他被妻妾绊住了腿脚,自是来不了!”   胡纶差点啃到桌子上……妻?还有妾?   “哦……”   千羽墨眼尾的余光紧密的观察着洛雯儿的神色,似乎在她的脸上当真发现了那么一点点的失望。拈着酒盅的指便不觉攥紧,指节泛青。   “我还以为他尚未娶亲呢。”   “难道我会骗你吗?老吴,你说是不是?”   主子,你就是在欺骗人家嘛,不过为了我的忠心,也只能牺牲郎灏了。   胡纶急忙接口:“是。不仅有妻有妾,还成群呢。见天的左拥右抱,也就在你跟前表现得一本正经,实际上……啧啧,那叫一个风流快活!”   嘴里虽说得顺溜,眼睛却滴溜溜的打转……郎灏,你藏哪了?可别拿我出气,要怪就去怪主子,谁让洛雯儿提谁不行,偏偏提你?不过这回主子的醋可算吃对方向了!   洛雯儿又是“哦”了一声,拿了筷子,随意的挑了两条蘑菇放在嘴里,看样子很是有些食不下咽。   于是主子的脸色更阴沉了,却是强自笑了笑,一开口,飘香的酒气便掺了点点的酸味:“你倒蛮关心他的嘛……”   “当初你们都欺负我,只薛郎哥对我好,我自是也要对他好!”   小姑奶奶,你就闭嘴吧,你瞧瞧你把主子都气成什么模样了?   千羽墨将酒一口饮尽:“你说你这酒不是白喝的,莫不是就想让我找他来?”   胡纶的心咯噔一下……这回问到点子上了。郎灏,你是不是要小命休矣?   “才不是呢……”   洛雯儿拾起酒壶,正要给千羽墨添酒,却是眉心一蹙:“今儿天真是冷,酒这么快就凉了。你等下,我再去温一温……”   “不用!”   千羽墨抬手阻拦,可是那手,恰恰落在她的手上……握住,没有松开……   胡纶恨不能刨个坑,就地消失。   静……   千羽墨抬了眸,染了酒醺的目光更添了几分魅惑,却没有了往日戏谑之色,只定定的看住她。   “怎么了?”洛雯儿目露疑色:“你病了?”   那只贴着自己手背的掌心,此刻是那般火烫。   “没有。”   千羽墨笑了笑,望着自己握住那只柔荑的手……缓缓移开。   洛雯儿有些不明所以:“那你等下,我温了酒就出来……”   “不必,”他接了酒壶,自斟一杯:“我喜欢喝冷酒。”   洛雯儿微锁了眉,睇向胡纶……你主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胡纶拼命的使眼色,又叹气。   这个洛雯儿,平日也又精又灵的,怎么对主子的心意就是毫无察觉?莫非当真没有缘分?   “说吧,找我什么事?”千羽墨一杯饮尽,斜了眸,无限魅惑。   可是洛雯儿总觉得那魅惑中似隐着怒意,却不知他因何生气,便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   “说!”千羽墨又饮了一杯:“是为了王上让你进献美食入宫的事?”   洛雯儿点点头。   笑,再饮一杯:“这是好事,有什么为难的?”   “烟花虽好看,却是一闪即逝,难得长远,不若清风明月,万古流芳。”   千羽墨大笑:“你倒是不贪心!”   洛雯儿一手支了下颌,一手摆弄着筷子:“本来就是嘛。此番进献美食,的确是好事,也能为天香楼解了一时的危困,开创一时的声誉。可是就像开水,如果你不一直烧着火,它还是要冷的。而且,天香楼此番再次崛起,定是要更招人嫉妒,而若是与朝廷拉上了关系,就算有人想要阴谋陷害,也得看他长了几个脑袋!”   “对,”千羽墨很是赞赏:“可是你要如何与朝廷拉上永久的关系?”   洛雯儿神秘一笑,坐得离他近了些,于是一股淡如流水的芬芳幽幽的飘入千羽墨的鼻端,和着氤氲的酒气,格外的熏人欲醉。   千羽墨不由得勾了唇角,魅惑的凤眸自她水亮的眼缓缓下移,落在那菱角般的粉嫩唇瓣上:“如何?”   “这段时间天香楼的生意不景气,可我也没闲着,新研制出几样小吃,想让你尝尝看……”   “好,”千羽墨便笑:“可为什么是我?”   洛雯儿已经起身往织金回纹锦帘而去,闻言探出半个脑袋,诡异一笑:“因为我发现,你和王上的口味很像……”   千羽墨的唇方勾了一半,那消失了的半个脑袋又冒了出来:“其实是你这个人特挑剔,若是你能满意了,想来王上挑不出什么茬子来……”   “主子,这丫头心里都明白着呢。”   见洛雯儿一消失,胡纶赶紧附到千羽墨耳边告状。   千羽墨一笑,又斟了酒,再次饮尽。   ==========   两盘很精致的东西摆在桌上。   千羽墨放下酒盅,微蹙了眉,仔细打量。   胡纶则像猫头鹰一般,一会把脑袋歪到这边,一会把脑袋歪到那边,终于忍不住发问:“洛姑娘,这是什么啊?”   “这是蛋糕。”   洛雯儿“唰”的抽出一把小刀,将那主仆二人弄得皆是一怔,然后便见她小心翼翼的在那个开满了各色花朵的圆东西上切了一下,再切一下……   千羽墨拿着那个轻飘飘的小三角,但见此物似乎分作三层,下面两层有点类似她做的“馒头”,但是要比馒头还松软,中间夹着一薄层淡绿色的东西,像水,又像胶。最上面的一层极软,仿若雪花,排成波浪般的形状,透着一股子奶香,还缀着一朵粉色的月季花。   他正观察着,却见胡纶的脑袋也凑了上来,鼻尖就要贴到月季花上了。   他不悦的咳了一声,胡纶急忙站直身子。   洛雯儿便笑:“怎么不吃?怕我下毒?”   千羽墨回她一笑,张了嘴,将那个小三角缓缓送入口中。   胡纶的目光紧密的关注着主子,但见主子先是微蹙了眉,而后眉心徐展,唇角也翘了起来。   然后拿过洛雯儿手中的刀子,自己动手切了一块。   “主子……”胡纶嘴里含着口水,发音都有些不清楚了。   洛雯儿抿唇一笑,将旁边那个小一些的蛋糕递给他:“吴先生,这是你的。”   胡纶急忙谢了,正要接,又小心的打量了下主子的脸色,果见主子露出不悦:“还是不要浪费了。老吴,你就吃我这个好了。”   胡纶暗自撇嘴……主子这是嫌洛雯儿单独给他也做了准备,在吃醋。   主子啊,你今天不觉得牙酸吗?   “吴先生是吃不得你这个的……”   “为什么?”   千羽墨斜睨着那个小蛋糕,一副胡纶若是敢把爪子伸过来他就敢咬上两口的模样。   “因为这两个蛋糕是不同的口味。你的是甜的,吴先生的是咸的。”   胡纶便见主子笑了,笑得分外开心,而那开心中竟还有一丝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味的东西?”   明知故问。   胡纶简直对主子充满了鄙夷,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凑上去,扭扭手指羞涩发问:“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咸味的?”   好在洛雯儿自动忽略了这个令人寒毛直竖的问题,只有些犯愁道:“其实我做了好几次了,这算是最成功的一个吧,也不知这个样子拿出去,王上会不会满意。”   “满意,一定满意!”千羽墨笑眯眯。 ☆、207除夕之夜   更新时间:2013-03-31   胡纶再次撇嘴,却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洛姑娘,这前所未有的美味应是先给王上享用吧,怎么倒被咱们……”   洛雯儿不以为然的摇摇筷子:“好容易做出来的东西,自是要自己人先尝为快,反正他也不知道!”   胡纶见主子先是笑着,可没一会那笑容便渐渐凝固,继而上了层霜。   诡计得逞!   胡纶既想笑又有所感叹……我说主子,这无涯国主是您,莫习也是您,您今天这醋,吃得是不是冤了点?   ==========   直过了戌时,在胡纶的一再催促下,千羽墨方起了身。   临了,还不忘让胡纶抱走那坛剩了一半的百年陈酿。   的确,这坛酒,除了王上,谁也不能喝,不能碰,连闻一闻都不行!   胡纶便将酒坛子抱得紧紧的,立在漫天飞雪中等着,只一会,就等成个雪人。主子则站在门口,好像在欣赏雪景,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   洛雯儿擎了一柄孟宗竹的油纸伞出来,遮在千羽墨头顶。   千羽墨便低了头,含笑看他。   雪,纷纷扬扬,朦胧了一双身影,却隔断不了,那脉脉传递的温情。   胡纶瞧着这温馨的一幕,忽觉鼻子发酸……若说孤家寡人,他胡纶才是孤家寡人。   “云彩……”   千羽墨只说了两个字,便没了动静。   胡纶心下发急,主子,您有话倒是说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茹妃怕是早已洗涮好了在那等着呢,现在和晖国的关系可是分外的紧要些。再说了,您不走,小的就真的成了雪人了。   “云彩……”   千羽墨的声音有点低哑,他看着洛雯儿的眼睛……那眸底是黑白分明,如水清澈,又因了这雪花的飞舞,氤氲了一层蒙蒙的雾气。   “怎么了?”美目弯弯:“是不是有些喝多了?你也真是,不过一坛酒,都是你的,急什么呢?”   唉,傻丫头,主子急的不是这个,他是……   想到茹妃的娇纵,王后的阴险,还有后宫那些各怀目的各存鬼胎的女人,而王上为了无涯,不得不在其中周旋,胡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双眸子太过清澈,仿佛可以倒映人所有的心事,竟是让人不忍卒视。   千羽墨移了目光,只看着她握着伞柄的小手,唇角依旧勾着:“这几日,我不能过来了……”   “我知道,你家里人多,亲戚朋友的走动也是麻烦。你不用担心八朵花,这几日她们已经把年货办得七七八八,还把整个宅子都清扫了一遍。倒是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我已经想好了,等把饺子送到宫中,就回来给她们炒一桌子拿手的菜,所以这边你就放心吧……”   “倒是我没有口福了……”千羽墨依旧看着那只小手,笑得温软。   “对了,”洛雯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将伞塞到千羽墨手中,回身拎起一只朱漆食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额外做的一些糕点,也不知你那些妻妻妾妾都是什么口味,且拿回去给她们尝尝,若是喜欢,就同我说,我再给她们做……”   胡纶的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了。洛姑娘,你就别说了,你可知道,主子心里现在有多难受?   “好……”千羽墨依然笑着,顺手接过那只食盒:“天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平日里多穿点衣服,你又要赚大银子了,不必舍不得钱。闲来也不要乱跑,等我来……”   语气忽然滞住,再一笑:“我走了……”   执了伞,有些艰难的转身,踏入茫茫飞雪中。   胡纶急忙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远,主子忽然停住脚步,转了身……   他也跟着回身望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漫无边际,笼罩了整个天地,遮盖了世间的一切。然而却有一个身影,正立在雪幕的另一端。   雪花密集,如雾如幕,那个身影影影绰绰,几次三番的似要消失,然而雪花斜着飘过,聚而又散,那个身影却是分外清晰起来。   似是看到他们回了头,胡纶见她抬了手,冲他们摇了摇。即便隔着这么远,也可以感觉到她的开心。   主子的脚步明显一动,似是就要返回去。就连他,也生出了许多难以言说的心绪。   这一瞬,胡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主子为什么会如此的喜欢这个女人……   “走吧……”   仿若一声叹息,飘散在飞卷的雪片中。   他抱紧了酒坛子,紧跟主子的脚步……   大雪,飘飘洒洒,迷了两端的身影,掩盖了地上的印记,然而,谁又能说,雪化后,不会捧出一片晴朗天地?   ==========   大历一百八十八年的除夕,雪。   除夕之夜,各个酒楼饭庄均早已打烊歇业,屋里黑洞洞的,只在外面挂着红灯彩绸来增添节日的喜庆,期待明年的金银满仓。   然而却有一家酒楼,内外皆是喜气盈盈。   门檐下的红纱灯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将“天香楼”三个飘逸的金字染作一片霞光,在时不时炸响的鞭炮声中,更添上一点金芒。   这样的节日,都是要同亲人合家团聚的,然而若是顺着透过晕黄灯光的窗棂看去,会发现天香楼的小二正在穿梭忙碌,可是店中桌椅整洁,并无一个客人。   小二们却都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似是准备迎接一件重大之事。   “掌柜的,现在是酉时初刻……”赵益立在楼梯口,仰着脖子扯嗓大喊。   “知道了。”回答他的却是张妈。   不一会,又从门里探出个头来,梳着两个髽鬏,是张妈的女儿梅儿,眨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透着一股子调皮气儿。   “你催什么催?掌柜的说宫里的人亥时才到呢……”   赵益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然而没过一会,大嗓门又传到了楼上:“掌柜的,现在是酉时二刻……”   后厨的人便笑。   洛雯儿正在给饺子捏花边,让翠凤把旁边的盖帘端给梅儿:“去,梅儿,把这帘饺子给楼下的哥哥们煮了,让他们把嘴堵上!”   “好咧!”梅儿端了饺子就要转身。   “慢点,若是弄坏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张妈嗔道。   “若是弄好了娘要赏我点什么?”梅儿从门帘里钻进半个脑袋,撅着小嘴,睫毛忽闪得如同飞舞的蝶翅:“不如就赏点压岁钱吧!”   “臭丫头,才这么点年纪就知道跟娘算账了?好,我赏你!赏你一擀面杖!”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是跟掌柜的学的。掌柜的说,赚钱就要见缝插针!”   众人又笑。   洛雯儿放下饺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娘的银子还要攒着给你当嫁妆呢,早一刻晚一刻不都是你的?不过看你这般用心,我这倒有一样好东西,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张妈急了,连忙放了手里的活,可是还没等把手擦干净,就见洛雯儿自怀里取出个银项圈,上面挂着个小锁。   她虽不识字,亦知上面定是写着“长命百岁”。   “掌柜的……”眼圈就这么红了。   梅儿端着饺子,躲又躲不及,眼瞅着项圈挂在了脖子上。   “这下可套住了!”洛雯儿笑道:“是从静月庵求的,灵验得很!”   “梅儿,还不谢谢掌柜的?”张妈抹抹眼角。   “谢谢掌柜的!”梅儿清脆的道了谢,喜滋滋的看了眼银光闪闪的项圈,转身跑了:“赵益哥,看我的银项圈……”   “掌柜的……”张妈还要说话,洛雯儿已把她拉到面案前:“咱们得快点,一会赵益又该叫了……”   “真是的,本来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偏得来凑热闹,瞧瞧,还得给他们包一份,分明是来蹭吃蹭喝的。掌柜的,你可得收他们的银子!”   翠凤虽是没好气,但依旧把那个包得精巧的饺子轻轻的放在盖帘上。   “到底是凑热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张妈,你可清楚?”洛雯儿朝张妈使了个眼色。   张妈立即拉长了声调:“我怎知?李姐,你知道?”   李姐摇头,瞥了翠凤一眼,笑。   “素丽,你知道?”   素丽捋捋头发,抿嘴笑。   剩下的姚红和丹美不待问就齐齐指着翠凤,笑:“若是要明白这原因,怕是只有问翠凤了……”   翠凤红了脸,丢了饺子,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们二人的事,咱们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有什么掖着藏着的?”洛雯儿舀了馅儿,放在饺子皮儿上,很快便捏了个花样:“待到咱们过了这一关,开了春,就让赵益来提亲……”   “不,掌柜的!”翠凤断然拒绝。   脸上的红晕渐渐沉下,垂了眸子,慢慢的拾起个饺子皮儿:“我,配不上他……”   “因为那张卖身契?”洛雯儿头也未抬。   在这个时空,或许是整个古代,等级观念一直很森严。赵益虽是平民,但至少是自由身,而翠凤幼年便随着父母被一同卖做家仆,皆签了死契,如今又被多次转手,早已和父母失去了联系。   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里,是很低贱的一种人。   “大不了,我将那张纸烧了便是。”   洛雯儿语气轻轻,却像惊雷般惊住了翠凤,也惊住了众人。 ☆、208挑破窗纸   更新时间:2013-04-01   “不过是一张纸,能代表什么?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赵益的人品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赵益跟我说过,他根本不在意那个,他就是觉得你人好。他都偷偷央了我好几回了,想把你带回家给他娘看看。你也替他想想,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单着身,他娘的身体又不好,万一……你就忍心让他孤零着?”   翠凤咬了唇,不说话,却有一滴泪滑到鼻尖。她假装捋头发,拿袖口轻轻拭了。   姚红与丹美面面相觑,又看了她一眼,急忙低了头,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洛雯儿心里却是清楚,只做不见,继续拿了饺子捏着:“你若是对他无意,当我今天这话没说,若是有意……”   她清清嗓子,抬高了调门:“你的嫁妆我包了!”   “掌柜的……”翠凤抬了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有,我有一个想法。”洛雯儿神秘一笑:“等将来咱们的酒楼做大了,我就开个连锁店……”   “连锁店?”   “对,就是分店。到时,你和赵益就过去,帮我打理分店如何?”   “掌柜的……”翠凤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在做梦。   洛雯儿看看另五双齐齐瞪住自己的眼睛,笑笑:“将来你们若是找到了合适的人,我也给你们办嫁妆。开了店,也让你们做二掌柜,如何?”   姚红和丹美面露喜色,想谢,又怕有人说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只在那忍着,可是包饺子的手都激动得哆嗦了。   张妈乜了她们一眼,继续稳稳的舀了馅儿,放在皮儿上:“我年纪大了,就想把梅儿拉扯成人,没别的想法,我就跟着掌柜的了,只要掌柜的不撵我,我就不走!”   李氏亦是笑笑,手法熟练的擀着皮儿:“我岁数也大了,脑子还笨,操不得心。只要掌柜的不嫌弃咱,咱就跟着掌柜的干!”   素丽捋捋头发,声音低低:“我平日都难得说几句话,我就愿意待在掌柜的身边,安生……”   姚红和丹美也想表现忠心,可是……   “你们倒有说的了,可是姚红和丹美还年轻,自是要出去闯一闯。还有梅儿,她还小着呢,她的将来,也得听听她的想法。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即便那么信任赵益他们,也不肯让他们迈进后厨一步吗?”   几人点头。   “掌柜的,您放心,无论何时,这包饺子的秘籍咱也不说出去!”   “是啊,否则拿什么赚银子?”   洛雯儿让素丽撤了空盆,换上一盆肉馅:“其实这种‘秘籍’,迟早都是要被人知道的,只是晚一日,咱们就多赚一日的银子。而且,就算这条路要断,也不能断在自己手里,知道吗?”   “知道!”翠凤抹了泪,坚定道。   洛雯儿睇了她一眼,抿唇一笑:“其实无论做饭做菜,这饭菜好不好吃,可是同厨师的心情有关。丹美,你叫梅儿回来把翠凤方才包的饺子煮了,专门拿给赵益吃,让他尝尝这味儿,是不是先苦后甜呢?”   “掌柜的……”翠凤跺跺脚,终于忍不得羞,跑了出去。   “这丫头,这还忙着呢,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溜了?你们两个还笑?”一指姚红和丹凤:“还不把她追回来?”   那二人便唤着翠凤的名字,嘻嘻哈哈的跑出去。   “李姐,面又不够了,你去看看那几盆醒好了没?”   李姐方擦了手出去,素丽就捋捋头发,腼腆道:“我去喝点水……”   不能不说,素丽虽然不爱说话,却比那几个唧唧喳喳的丫头灵光得多。   张妈见人都走了,方挪到洛雯儿身边,一边包饺子,一边若无其事道:“掌柜的,这些人您都安排妥了,什么时候琢磨自己的事?”   “我的事?”洛雯儿头也未抬:“只要把这些饺子包得妥妥当当,也不要王上有什么赏赐,只需隔三差五……不,仨月俩月……一年半载也行啊,他能遣人来咱天香楼一趟,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还跟我装傻!”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风波,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同洛雯儿亲近了许多,说话也便没有旁人家的主仆间有那么多的避讳。   “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妈眨眨眼:“那位莫公子,可是对你有意思……”   洛雯儿的手恰在此刻一抖,放好的一团肉馅儿骨碌一下掉在了面案上。   “张妈,你说什么呢?我是……”   “你是女儿家!”   洛雯儿一怔,睇向她。   其实洛雯儿也没觉得这事能瞒多久,可是这样当面的揭穿,她依然感到意外。   “也只有白濂那几个呆瓜看不出来!”张妈捞过李氏留下的面团,使劲的揉:“你一个女儿家,做这么大的生意,还要顶着各方的算计,当真不易。你替别人想得周到,怎么不替自己打算打算?”   “张妈,你真是想多了……”   “我想多了?我这双眼,您别瞧着不大,可毒呢!”   洛雯儿便笑。   张妈撇撇嘴:“我们几个都是莫公子买来的。您可能不知道,莫公子当着您的面笑得跟菩萨似的,对着我们……他也笑,笑得就跟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似的!”   洛雯儿听到此番形容,再想到莫习的狡猾……还真像。   “当时,他只跟我们说了一句,让我们唯掌柜的命是从,若是被他知道一星半点的错,就把我们一小块一小块的活剁了!”   洛雯儿手中的动作稍稍一慢……莫习是挺阴险的,可是,会有这么恶毒吗?   “我们当时吓的啊,”张妈连连咂唇:“不过见了掌柜的,觉得您人挺好的,而且您也只是要我们认真干活,不得泄露包饺子的秘籍,咱们还能犯什么错?而且咱们也总见他过来,先头也好奇两个男人这么好干什么?不过后来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了……”   张妈把面揉成一个细条,开始往下揪剂子。   “你说,他干嘛没事总往这跑?干嘛总围着你转?干嘛什么事都帮着你?就是雅客居指使邵磊投毒的事,分明没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来?别的我也不说了,单说你为邵磊奔波了一日,夜已是那么深了,他竟跑到这来接你回去……”   语气一顿:“掌柜的,我可不是故意看到的,其实咱们围着你嚷嚷的时候,他就躲在拐角,一直看着你。”   张妈叹了口气,将剂子一个一个的按扁:“要我说,男人凭什么对一个女人那么好,还不是因为喜欢她?”   语毕,也不管掌柜的已然入定,兀自拾了擀面杖,将剂子擀得如飞。   莫习喜欢她?怎么会?   洛雯儿回忆来回忆去,只记得他如何作弄她,如何同她作对,如何剥削她,如何将她气个半死……当然,他的确也帮了她不少忙,不过她借了他的银子,若是把她撂着不管,岂非是在割自己的肉?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想过分了些,只不过……人与人在一起难免会产生感情,自己现在看莫习不是也不似当初那么讨厌了吗?当然,即便是感情,也不一定是男女之情,比如亲情,友情……   她记得,她好像同千羽翼讲过……   千羽翼……   意识仿佛有一瞬间陷入了等待已久的空白。   她一直在用忙碌填充着自己,一直用微笑麻醉着自己,一直在回避想起那个她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可是现在……   千羽翼,今日是除夕。   你在哪?   我问了自己千百次,我跪在菩萨面前祈求了百千次,可是,你在哪?   楼下忽然爆出一阵哄笑,有人大叫赵益的名字,笑声更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并嬉笑声中,姚红与丹美簇拥着脸红红的翠凤走进来,素丽跟在后面,也笑盈盈的。   李氏也端着面盆进来了:“你们几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打闹闹,是不是觉得掌柜的性子好就可以胡来了?”   “哪有?”丹美接过她手里的面盆:“咱们还要跟着掌柜的干一辈子呢!”   “就你嘴儿巧!”张妈嗔了她一眼:“你想跟掌柜的干一辈子,掌柜的还未必答应呢……”   丹美立即脸一白,怔怔的望向洛雯儿。   “傻丫头!”张妈抿抿嘴。   谁都知道丹美对掌柜的有意思,还想着有朝一日被收了房,可是……这怎么可能?   洛雯儿也听张妈若有若无的提起过,此刻见丹美简直是有些绝望的看着自己,秀气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不禁低了头……她就那么像男人吗?   “掌柜的,”赵益又在楼下喊了起来,这回的嗓门格外嘹亮:“已是戌时了……”   ==========   即便是要关门闭户合家欢庆,然而到了亥时,天香楼的外面却围了一圈人。   细雪碎碎的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时不时炸响的爆竹烟花映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偶尔还指指天香楼的金字匾额,于是那火红灯笼播撒下的喜气便照进了他们的眼里。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人们顿时噤声,齐齐望向圈子中间排着的一行人。 ☆、209万无一失   更新时间:2013-04-02   共十二个,皆赤衣红马,面容整肃。最后方还停着一辆简易却精致的宫车,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雪花簌簌,静寂无声。忽的一团光亮升起,伴着一声轰响,骤然绽作一朵硕大的牡丹。   花瓣仿佛在无限延展,却又于延展中慢慢粉化成星,碎碎闪闪的飘落,和着纷扬的雪,装点了整个世界……   ==========   “快点,快点……”   “慢点,慢点……”   “慢什么?人在外面等着呢……”   “快什么?小心把饺子弄破了……”   天香楼内,洛雯儿正带领后厨的人往一个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食盒里摆饺子。   她们几个围着桌子,赵益等人围着她们,因为手指头太粗而被嫌弃所以插不上手,于是统一捏紧了拳头帮着使劲,还时不时的发言指挥。   “去去去,有你们更烦!”翠凤扭了头,专对赵益白了一眼。   “掌柜的,咱们包了那么多,怎么就给他们送这么点?”   白濂看着每只食盒都仅规规矩矩的摆了十个饺子。   “知道什么?这叫贵精不贵多。”姚红亦是白了他一眼。   白濂摸摸脑袋,依旧不解。   素丽笑了笑,并不修长但纤细圆润的手指将饺子轻轻放入盒中,语气亦是轻柔:“若是一次给他们都吃饱了,以后还有谁惦着咱们的饺子?”   “知道么?在这世上,若即若离,似有还无,才是最高的境界。”   姚红摆好了饺子,小心的扣上镶金嵌玉的盒盖,却见大家一片沉默,都看着她,不禁愕然:“怎么了?”   李氏瞧瞧她,又瞧瞧白濂,噗嗤一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万一将什么有的没的掉进去……那些世家贵族可金贵着呢。”   洛雯儿话音方落,姚红便连忙掀开盒盖查看。   屏气凝声了半天,方盖上,长出了口气。   很快的,码好了五十盒的饺子,当洛雯儿将最后一只饺子放入那朵五瓣花的中间,并盖好雕龙镂凤的盒盖,方算大功告成。   将食盒码好,由赵益等人郑重捧着,向门外走去。   为了迎接这庄严而激动人心的时刻,天香楼所有人都换了新衣,怎料方出了门,便遭到了阻拦。“天寒雪大,王上慈悲之心,不忍你等挨冷受冻,所以暂请留步,咱家会将膳食送往宫中。”   什么?   洛雯儿一惊。   她一直以为是要他们将食物送到宫中,若是王上喜欢,便会赐赏,她还可以向他推荐天香楼的其他特色,为将来打算。当然,她更希望王上能够亲招她至御前,或许便有机会打听一下千羽翼的消息,可是……   或许这些都可以不考虑,关键是……   食物离了他们的手,万一被人做了手脚该怎么办?经历了雅客居的阴谋陷害,她没法不担心,她不能让一件天大的好事变成一块天大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宦官已然下了马,要接过众人手中的食盒。怎奈洛雯儿不开口,赵益他们便不松手,场面顿时僵下来。   围观的人一边跺着脚驱寒,一边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洛掌柜敬请放心,即便您不亲自前去,王上也断短不了您的赏赐。”   领头的宦官说着,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骄傲的扬了下巴。便有一小宦官上前,手里端着个托盘,覆着镶流苏的红锦,锦下鼓鼓的,不知藏着什么。   宦官又使了使劲,可是他哪有赵益力气大?   想那宦官虽是畸零之人,在宫中也是看人脸色的,可是宰相家的丫头三品官,何况是伺候宫里主子的人?所以一旦出了宫,亦是趾高气扬。此番是因了王上身边的总管胡公公事先嘱咐,他们才对洛雯儿客气了些,怎奈她蹬鼻子上脸,竟敢违抗王命,当即就火了。   正待发威,怎料一直沉默得如同空无一人的宫车里忽然传出个慢悠悠的声音。   “洛掌柜莫要多虑。此番,由咱家亲自护送膳食进宫,旁人断无法接近半步,保证万无一失。而且,若当真出了什么茬子,天香楼或许不保,而咱们这些人亦难逃其咎。你且问问,他们长了几个脑袋?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小的不敢!”   众宦官立即收了威风。   洛雯儿犹豫片刻,方冲赵益点点头。   于是一行人绕过那几个宦官,直走到车前。   车前又有两个模样干净的小黄门,接了食盒,放到宫车里。   猩红的毡帘一开一掀,洛雯儿有意无意的往里瞄了一眼,但见内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觉皱了眉。   方才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无涯国主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她倒是忘了,只不过……她忽然觉得,这位公公的腔调与老吴很像,当然,老吴的声音是没有太监这般尖细了。   马蹄得得,宫车碌碌,卷起碎雪,很快便消失在夜幕里。   围观的人也散了,只剩下洛雯儿等人立在风中。   鞭炮声声,却更添清寂。   赵益搓搓手:“掌柜的,回去吧。”   “是啊,既然那位公公下了保票,断不会有事的,咱只等着王上赐赏好了……”   “傻了不是?王上不是已经赐赏了吗?对了,方才谁接着来着?掌柜的,咱们快进屋,瞧瞧王上到底赏了您什么宝贝?”   说着,也不管洛雯儿乐不乐意,簇拥着她便进了门。   然而门方关了不一会,重又启开,梅儿跑了出来,东张西望,忽的眼睛一亮,从雪地上抱起个毛乎乎的小东西,笑着蹦进了屋。   “掌柜的,果真有只小猫呢。娘说,来猫去狗,越过越有。明年定是要大发特发呢!”   门外,雪花飘飘,映着透出窗格的灯光,一片暖融。   ==========   灯光摇曳,水波盈盈,醴泉殿内,是氤氲着香气的春意融融。   世家贵族推杯换盏,畅笑开怀,然而你来我往的眸光中却是拼杀着较量。   妃嫔美人称姐道妹,笑意盈盈,然而莺声燕语的娇媚里却是隐藏着算计。   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又仿若一层轻纱,将美丽装扮得更华贵,将阴暗掩盖得更朦胧。   水晶帘后,歪在宝座上的千羽墨眯着凤目,长指托着下颌,将目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着一丝冷嘲的笑意。水面折来的光时不时的拂过他微翘的唇角,使得那笑意更显魅惑。   不能不说,这是个足以迷倒天下女人的男子,不论后宫那些妃嫔各揣了什么心思,对这样一个风流高华俊逸无边的人物,亦无法不动心动意。   裹着一身玫红色复辫折枝笑蓉隐纹花罗衣裙的瑶妃扭了过来,软软的靠在千羽墨身边,拾了蓥金石案上的科花鸳鸯卷草纹金壶,翘了兰花指,往浮雕龙纹的金盅里斟了杯酒。   纤指如兰,鲜红蔻丹便是那兰心的蕊。   唇角衔笑,艳丽的胭脂在水波映照下更显妩媚。   尤其是那微挑的眸,时不时的就飘过媚人的眸光,妖妖娆娆的落在千羽墨的脸上。   “王上……”娇媚的声音软得如丝如绸,足可绕指三周。   她拈了那暗紫绣浅一色秋香缎的袖尾,引着那修长优美的手触到她指间的酒盅,又有意无意的碰了碰他的指尖,撅着小嘴道:“王上,您可是好久没去看臣妾了……”   千羽墨微微一笑,取了那酒盅,放到唇边,一口饮下。   “王上……”见瑶妃凑了过去,殷妃也不甘落后,急忙小跑过来,擎了手中的白玉酒盅:“既是饮了瑶姐姐的,王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话音未落,亦是将酒盅亲自送到千羽墨唇边:“王上就在臣妾的手中饮了这杯酒吧,稍后便去臣妾宫中安歇,可好?臣妾新学了一支舞,就等着跳给王上看呢……”   醴泉殿六个围成花型的大水池注入的全是温泉,此刻尚有出水莲花含苞待放,蒙着流动的水雾,玉立婷婷。   殿中不用置火,亦是温暖如春,所以众人都穿上了比较单薄的衣衫,尤其是那些女人,趁机争奇斗艳,更成了点缀这春意的朵朵鲜花。   殷妃半靠在案边,玉手执着酒盅往千羽墨嘴边送,身子微向前倾,恰到好处的露出锦茜红明花抹胸外的一抹柔软,如峰峦般起伏,如玉雪般晶莹,又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煞是诱人。曳地的藻绿色月华长裙在红绒织金毯铺开半扇曼妙,其上是以百色鸟羽绣作孔雀尾羽般的花纹,乍看去,当真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瑶妃撇撇嘴……殷妃这是有备而来,刻意要引了王上去呢。   她立刻上前挤开殷妃,还特意偏了身子,挡住殷妃半露的诱惑:“殷妃,你是不是喝多了?你难道不知道,今儿这辞旧迎新的日子,王上是要歇在王后的懿祥宫的?你怎么可以……莫非是苍梧又灭了两个小国,长了点嚣张的气焰,这气焰也燃到你身上来了?”   “瑶妃,你少挑拨离间!你们须伲国国势渐危,若是没有我们苍梧帮着,怕是早就被韩涑吞并了吧?若我是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青萝宫里,绝不出来丢人现眼,可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 ☆、210长线大鱼   更新时间:2013-04-03   “哪个没有自知之明?你不过是靠了衣装才弄出几分姿色,又怎敌得上茹妃娘娘国色天香?今儿个王上就算不歇在懿祥宫,也是要去辛岚宫的,哪里轮得到你?”   “就是要穿着打扮,也得有那个资本,像你这种两头尖尖顶,中间朝外拱的身材,就算穿上天蚕衣,也不过是个大蚕蛹!”   “你……”   瑶妃气得脸通红,指点着殷妃的手指乱颤,终忍不住哭出声来。   “王后娘娘,您瞧瞧殷妃,她口出狂言,侮辱臣妾……”   “茹妃娘娘,殷妃自骄自傲,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而那两位正装端坐亦不乏妖娆暗自媲美的娘娘,一位是后宫之主,地位高稳,一位是圣宠不衰,牢罢君心,根本就无一人看这二人一眼,只盯着场中歌舞,时不时还友好的交流一两句。   被当作空气的二人彼此怒视,又不约而同的睇向千羽墨。   可是千羽墨似是从不管后宫争斗。有次,两个小国的妃嫔想在路上跟他来个偶遇,结果因为谁挡了谁而打起来。头发被扯断,脸被抓破,而他恰好路过,只弯唇赏了二人一个魅惑的笑:“打得不错,继续!”   而此刻,他似乎也在欣赏歌舞,然而目光却有些飘忽,难道是因为氤氲了满殿的水雾?而且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那条通往殿门的平台上,眉心微蹙,似是有些焦急……   瑶妃和殷妃收了目光,又彼此怨毒的瞪视一眼,虽不会如那些小家子气的妃嫔打作一团,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挖苦讽刺。声调却极尽柔美,还摆出了各种妩媚的表情和姿态,明显是要借此吸引千羽墨的注意,博得他的怜惜。   然而,用视线余光紧密锁定的那只悠闲搭在雕龙扶手上的修长优美得要命足以引起人无限幻想的手忽的一紧,紧接着,那个优雅的半倚在宝座上的紫袍人竟是坐起了身子。   这边如此“热闹”,自是比场中的歌舞有趣,纵然各个诸侯国的后宫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样的荒唐混乱,即便隔了碎光四射的水晶帘,世家贵族依旧提了几分兴致关注二女的表演,顺便瞄瞄这位他们不放在眼里但也不得不忌惮的君主。但见那深紫的身影悠闲的靠在宝座上,一副仿佛永远没有骨头的样子,搭在膝上的手还不时随着乐声打拍子,简直拿二女当空气,可是这会,却好像被黄蜂刺了一下般忽的坐直了身子,半开半闭的凤目霍然睁开,刹那间,竟仿似流光溢彩。   众人好奇,不觉循着望去,却见是胡纶领着十二个宦官鱼贯而入,每人的手上都捧着镶金嵌玉的食盒。   众人便会意的交换了下眼色,又不动声色的露出鄙夷之色。   他们早就听说,王上专门下了一道旨意,要最近在盛京声名鹊起的天香楼于除夕之夜进献一种风靡国都乃至无涯而且各诸侯国甚至天朝也有所耳闻据说叫做“饺子”的美食入宫,君臣同乐。   一个贱民,能做出什么美食?   一群贱民都吃的东西,能好吃到哪去?   虽然饺子一物已是家喻户晓,他们却始终嗤之以鼻,不知王上又是发了什么疯,竟是要吃这种东西,还特别定在了除夕夜宴之上,还要与他们“同乐”……   不动声色中,已是有嘲讽,有摇头,更有人直接叹出了声……无涯竟有这么不务正业,自降身份的国主,真是……   胡纶行至阶下,拂尘一甩,躬身道:“小的奉旨,率众人领取天香楼的美食。今奉于殿上,恭请王上及各位大人享用。”   语毕,取了雕龙镂凤的食盒,亲捧着步上玉阶。随后,便有粉衣宫女上前,接了其余食盒,分发到世家贵族的案上。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看那精美的食盒,只拿眼盯着王上。   几乎没有人见到过王上的真容,因为他总是喜欢把自己隐在碎光闪闪之后,然而多年的相处,亦可凭借他在水晶帘后的一举一动来猜测他的细微。   此刻,王上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小小食盒皱了眉,看看胡纶,又挨个往他们的桌上瞅,仿佛在找什么,忽扬了眸,就要叫住正在撤去的宦官,可是胡纶却急忙附在他耳边,唇齿微动。   自是听不到在说什么,只是看他眉心轻抖,又缓缓舒展,最后竟是笑了。   王上在搞什么?怎么如今的行径竟是比从前还要怪异了?   其实胡纶附在千羽墨耳边说的是……“主子,您就别找了,东西就这么点。可是那丫头的心思您还不知道?这定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呢。”   千羽墨便笑了,极郑重极小心的打开盒盖……   十二个包得极其精致小巧的饺子围了个圈,仿佛向日葵的圆盘,中间又以两个挨得极近的小饺子做蕊,如同偎依而眠的一对男女。   不知不觉便想起了冬至那日,他与她被无数人挤在桥上。他们挨得是那样紧,就像这两个饺子。   那一日,有淡淡的香气自她衣领间飘出,丝丝缕缕,是那么醉人。   还有她的腰,那么细,那么软……   还有她的小耳朵,就如同这饺子,又白又嫩,让人总想咬一口……   “王上……”   “王上……”   胡纶连唤数声方见主子回了神,然后便拾了紫檀木镶金的筷子,就要去夹饺子。   “主子,等等……”   胡纶急忙拦住,回手自身后的小太监捧着的荷包里抽出银针……   怎奈千羽墨神色一冷,已是夹了饺子放入口中。   众人正关注这边的动静,忽见王上竟然没有经过试毒就吃了饺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他们已听说天香楼遭遇投毒一事,然而究竟是投毒,还是自己人的失误,谁又说得清?平日里,即便是饮杯茶,都要经过数轮的检测,可是面对有着这样恶劣前科的酒楼,王上竟是如此大意,当真是愈发荒唐,看来……   他们正在交头接耳,忽听那高高在上之人开了口:“众位卿家,觉得孤气色如何?”   荒唐,这种时候,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什么意思?   然而无论多么腹诽这位王上,对神龙血脉的敬重之心还是有的,因为每一个世家皆有古训……只要神龙血脉存在,世家的兴盛便会不绝于世。   千羽王族便是神龙,世家则是龙鳞,龙之不存,鳞将焉附?   于是纷纷答道:“很好……”   “非常好……”   “简直是红光满面,气宇非凡,哈哈……”   千羽墨一一看过去,唇角衔笑,忽的敞袖飘举:“既是如此,各位卿家为何还不品尝美味?”   众人大惊,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们呢。王上竟然把自己当做试毒的银针,当真是……   见众人面面相觑,千羽墨面露不悦:“各位爱卿,有话请讲,当着孤的面,为何做出此等猥琐之举?”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拿目光推举了平日最敢“仗义执言”的户部尚书英若丞起身代表大家诉说心声。   “启禀王上,此物乃面粉所制。面粉,下等人之食也。此物,出自下等人之手也。天香楼,亦是下等人出入之所也。王上乃神龙血脉,天赋威严,竟是食用自下等之所所出,自下等人之手所制,以下等人之食为食之物,臣以为不妥。况天香楼刚遭变故,事态未清,王上竟然不经查验便擅自食用,岂非不爱惜自身?不爱自身便难爱人,更难爱……”   “好了,”千羽墨敞袖一挥,极不耐烦:“孤问你,孤现在可有中毒迹象?”   “王上,毒分快慢两种,若是后者……”   “孤再问你最后一句,孤与爱卿,谁的身份更为尊贵?”   “自是王上……”   “既是孤的身份最为尊贵,孤吃得,爱卿便吃不得?莫非,爱卿还私下里认为身份较孤更为尊贵?”   “臣不敢……”   “莫非在座的各位皆是如此作想?”千羽墨直接略过他,看向众人。   无论如何,众人皆是起身,离席,敛衽:“臣不敢。”   “臣从未如此作想。”   “王上血统尊贵,臣怎敢做非分之想?”   “秋冉,你呢?”千羽墨目光一扫,直接落在英秋冉身上,唇角巧妙一勾。   英若丞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要坏事!   然后便见他那胆小且羞涩的儿子,放了碧蓝的敞袖,直接走向食案……   却不想,郎灏竟是立在食案边。   他怎么会在这?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英若丞看到儿子秀美的小脸都涨红了,而郎灏依旧是一副仿若石刻的表情,垂着眸子,下巴冷硬。此刻竟是开口说话了:“我可以帮你。”   其实郎灏很郁闷,无涯的世家,但凡汇聚在此的,皆分了一盒饺子,可是他,亦是将门出身,怎么就单单越了过去?   本打算趁巡视之际到英家的食案边顺走一盒……反正英若丞一向是个死骨头,这会又代表众人表明心迹,是断不肯吃的。可没想到他刚走到跟前,英秋冉便转了身…… ☆、211讨谁欢心   更新时间:2013-04-04   “不用了,我可以。”英秋冉捏捏袖子,忽又攥紧了拳,像是宣誓一般:“我可以!”   语毕,抓起食盒,掀了盖子,义无反顾的抓了饺子塞进嘴里。   先是闭着眼睛,一副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模样迅速吞咽,可是没一会,速度突然慢下来……   英若丞心头一紧,艰涩开口,声音发颤:“秋冉……”   不管再如何不争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若当真出了什么事……   秋冉缓缓睁了眼,冲父亲一笑,缓缓的,无限回味的咽下口中的食物:“很好吃!”   殿中忽然爆出一阵低呼,却有一个悦耳的声音如一条银鱼划过了微澜暗涌的水面:“秋冉……”   英秋冉漂亮如梅花鹿的眸子一闪,霎时望向声音的来源……   千羽雪,那个美丽得不似凡间人的女孩,那个他第一眼看到便深深爱上的女孩,此刻正笑着看他,目光是满满的肯定与赞赏。   他眼底一烫,急忙低了头,再抓起个饺子塞进嘴里。   这饺子,真的很好吃……   看着儿子,英若丞不禁眼角发热。   无论如何,他的小儿子今天是前所未有的勇敢,莫非这个叫“饺子”的东西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既是如此,老臣也尝上一尝。”   众人顿发出一阵吁声。   但见英若丞拿了筷子,夹了个元宝样的东西,虽有些犹豫,但仍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闭目……咀嚼……扬眉……睁眼……微笑……   “的确不错。”朝上敛衽:“谢王上盛情,老臣却之不恭。”   竟是坐回到位子上,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众人瞠目结舌……连英若丞这个老顽固都赞不绝口,莫非当真是难得的美味?   这些世家贵族虽吃惯了山珍海味,却抵挡不住好奇之心,更何况这小半年来有关饺子的名头是时不时的响在耳边?于是纷纷敛衽谢过,坐回到位子上,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夹起了饺子。   礼部尚书尚靖气了个半死,怎奈他一向是躲在别人后头出主意,指使别人去当出头鸟,结果今天的出头鸟倒戈了。若是别的人,他肯定要斥责几句,却是英若丞……   为了娶丞相的侄女端木秀,他休了原配,也便是英家的嫡长女,自此同英家翻脸。   虽然他在朝中的地位与日俱升,与天朝的关系亦是越来越近,然而毕竟理亏在先,自是不好对英若丞发火,于是愤愤的坐下。   可也不知怎么搞的,竟鬼使神差的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恨恨的嚼起来。   千羽墨唇角衔笑,目光缓移。   但见众人由疑虑重重转为交口称赞,想尽情品尝又担心越吃越少,竟还有人偷瞄起别人的食盒……   笑意便越深,于是迎向丞相复杂而阴鸷的目光,甚至冲他和煦的点了点头,便专心于自己的食盒。   看着雪白如耳的饺子,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张脸……几分倔强,几分调皮,几分娇俏,几分媚人……   眼底便不知不觉的流出柔情,连伸出的筷子都带了几分温柔,仿佛是去抚摸佳人的脸腮……   云彩,我可是帮你赚了笔大银子,你要怎么谢我呢?   唇齿一动,忽听“咯嘣”一声。   声音如此之大,即便殿中嘈杂,胡纶亦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脑门上冒出一层冷热交织的汗。   正要上前询问,千羽墨忽然抬了手……   他急忙噤了声,小心望向众人……洛雯儿,你可千万别把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掉进这群祖宗的饺子里。   正担心着,忽听主子一声轻笑。   笑声渐朗,竟是震动了整个大殿,惊得水汽起伏如烟。   众人纷纷移了目光,但见王上自口中取出一物,金光闪闪,璀璨如星。   胡纶凑上前,仿佛自言自语的念道:“江山永固……”   反面……   “福寿绵延……”   众人齐齐离席,拜倒在地,口中称贺,声振寰宇。   千羽墨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锁片,唇角的笑意仿佛浸了陈年佳酿一般温软。   水波涔涔,掩了殿中的衣物窸窣之声,只有胡纶听到主子在喃喃自语,语气梦幻而醉人。   “云彩,你是在讨无涯国主的青眼,还是想要莫习的欢心?”   胡纶皱皱鼻子……这两者,有区别吗?   ==========   飞雪飘零,鞭炮声声,不断升起的烟花时不时的将赤橙黄绿青蓝紫映在雪地上,明暗交错,耀眼缤纷,然而,却更显清寂。   再一朵烟花冉冉升起,爆出一声巨响,于是一团红光骤然扩散,晕染了所有的颜色。   光晕渐淡中,碎星飘散中,一个身影正在仰首翘望,似是在欣赏烟花烂漫。待光线终于消逝,方现出这个身影的一袭深紫敞袖锦袍。   他立在忽然显得空旷的雪地中,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拈着夜光杯,衣袂皆在风中翩跹飞舞,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   酒壶一斜,酒水泠泠的注入杯中。   手一扬,举杯饮尽。   似是无限欢畅的大笑一声,又执着壶没入覆雪的林子,缓缓行进的身影在飞雪中显得是那么寂寥。   一线琴音,仿佛是积雪滑落松枝,仿佛是微风拂过树梢,伴着碎碎的清寒,悠悠的飘了过来。   踽踽独行的脚步一滞,微冷的唇角勾上一抹笑意,徐徐转了身,悠然的向着另一处密林行去……   ==========   华月宫。   虽为宫,看起来倒更像个长亭。此处虽名“华月”,是因为殿顶开了一串等大的洞,皆覆以琉璃。月圆之夜,便会投下七色光辉,而一旦无月,便只在青砖地面印上圆圆的淡光,仿似月,但更显清冷。   此刻,一个着湛蓝宽袍的年轻男子恰恰端坐在一面淡淡的圆中,乍一看去,恍如月中仙人。   他的膝上搁着一架琴,修长的手指或挑或拢或抹或勾,极是优美,然而那琴上……却无一根弦。   他微低着头,长发只于发梢处略略一束,便有一些发丝散落。   殿中无风,发梢却在轻轻飘舞。   衣物亦在飘飞,显得他的身形过于消瘦,竟似挂在一个架子上,而散发则遮了容颜,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颌。即便如此,亦难挡妖媚丛生。   他动作轻柔,极为专注的抚着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个穿深紫衣袍的人。   那人背倚阑干,一腿支地,一腿曲起,身子则如平日一般歪斜着,一手执壶,一手拈杯,正在自斟自饮。   他唇角衔笑,微侧了头,目光专注,仿佛在听着一曲旷世奇音,然而此刻若有人路过,听到的,也不过是过耳的风声。   紫袍人听着听着,却是笑起来:“九公子今日是怎么了,这曲子失了往日的平和清淡,却是多了几许忧伤,而忧伤中又隐着点点喜悦,似是期待,又似是彷徨。欲进胆怯,欲退茫然,徘徊四顾,不知所从,只能望月兴叹……而今夜,偏又无月。”   拈了盅再次一饮而尽。   千羽鸿停了手,妖媚的唇角勾起笑意:“王兄,臣弟弹的,是你的心……”   移向唇边的指忽的一滞,唇贴着盅沿,缓缓的,呷了一口。   “整个王宫,整个天下,只有王兄能听到臣弟的琴音,也只有王兄能听懂臣弟的曲子。有怎样的心境,便会弹出怎样的曲子,听到怎样的乐音……”   “你……喜欢她?”千羽墨盯着指间的酒盅,仿佛看到窗外的清雪飘入其中,如同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空寂,悠远。   散落的发遮住了旷世妖冶的容颜,难见他眼中神色,却听他笑了:“王兄既是臣弟的知音人,难道不懂臣弟的心吗?”   千羽墨仿佛在对着酒盅出神,良久,一笑,再次饮尽。   纤长优美的手指重新拂上无弦的琴,如洁白的海鸥略过沉寂深邃的大海。   千羽墨微仰了头,后脑抵着梁柱,似是在欣赏世间最为罕见最为动听的音乐。   纤指轻拂,似拢似捻;丹唇轻启,似唱似吟。   “酒可使人沉醉,亦可使人清醒。王兄,你是要醉,还是要醒……”   ==========   雕栏玉砌,银装素裹,爆竹轻响,欢笑连连。   一派冰天雪地中,几个如花少女一身红装,如同开在白雪上的腊梅,跑着,跳着,围着中间那个着寒烟翠色裙袄的女孩,不时的爆出一两声惊叫,而后,笑声便如银铃般四散开来,惊动了枝头的新雪,簌簌飘落。   雪花飘零中,立着二人。   前面的那个,长身玉立,系一挂雪貂披风,更衬得他面若敷雪,眸黑唇丹。   此刻,那唇角正漫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软。有淡淡的雾气在唇边飘出,迷蒙了他的神色,却无法模糊他的视线,更无法模糊那个寒烟翠色的身影。   后面的那个身量偏矮,又习惯的勾着腰,然而举止行动却透着一股精明。   林子大,前方又是一片空旷,他明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团热闹,却偏偏要躲到雪貂披风后,鬼鬼祟祟的指手画脚:“主子,你瞧瞧,那成什么样子?简直是有伤风化!” ☆、212是醉是醒   更新时间:2013-04-05   又道:“瞧,这是有得玩了,便把主子给忘了。冷心肠的丫头,哼!”   胡纶所指的自是被围在中间的洛雯儿,她正骑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前后皆是两个铜洗大小的圆圈,而她的脚则架在中间一个小圆圈的两侧,随着一上一下的踩动,这个奇怪的东西竟然摇摇晃晃的运动起来。而八朵花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围着那怪东西大呼小叫。   不过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千羽墨却置若罔闻,目光只锁定一人,笑意愈深。   这时,婉莹发现了林中的动静,兴奋大叫:“公子来了……”   洛雯儿抬了头,正见千羽墨立在林边,顿时展颜一笑,恰如冬日破云而出的阳光,霎时晃亮了千羽墨的眼。   “公子,你快来,快来……”婉莹跳着脚:“洛姑娘得了件特有趣的宝贝,若是让它立着,它便倒,可若是骑在上面,拿脚不停的踩,不仅不倒,还会动。可是我们谁也不会弄,单洛姑娘会……”   胡纶已经迫不及待跟着千羽墨走了过来,盯着那个怪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洛姑娘说这个宝贝叫‘脚踏车’,速度虽不及马快,可不用喂它吃喝,骑着它哪都可以去……”   哪都可以去?   千羽墨斜飞的长眉微微蹙起。   “洛姑娘,可不可以让小老儿……嘿嘿,嘿嘿……”   看着胡纶边搓手边讨好的模样,洛雯儿一笑,将脚踏车推给了他。   胡纶也不管自己方才是如何的正义凛然,只迫不及待的抓过车子,握着车把,可是不知该如何操作。   “吴先生,我们来帮你……”   八朵花七嘴八舌的教胡纶如何将脚架在踏板上,又合力将那个难以立起的脚踏车扶住,齐喊:“吴先生,我们可要松手了!”   “松吧!”胡纶瞪眼抿唇,蓄势待发。   八双手齐齐放开,胡纶早已卯足了劲,两腿交替,一通猛蹬,然而没行出多远,身子一歪,连人带车栽倒在雪堆里。   众人大笑,八朵花跑过去,死按着不让他爬起来,还争先恐后的捧了雪,要把他埋地下。   洛雯儿也笑得不行,口里还不忘喊着:“闹归闹,别把车子弄坏了……”   千羽墨亦笑着看她,眼底满是温软。   洛雯儿回了眸,对上他的目光,笑道:“今儿才初三,怎么就过来了?府里不忙吗?”   千羽墨没有回答,只笑着掸去她发丝间的碎雪:“正是冷的时候,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发觉已是凉得惊人,顿时眉心一紧,拉着她转身便走。   洛雯儿一边被拖走,一边回头喊道:“记得帮我把车子推回来……”   ==========   又下起了雪,不大,却是已将车轮碾过的痕迹渐渐淹没。   踏雪之声由远及近,一雪白一淡绿的身影缓缓走来。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但因为有云,夕阳便只将天际染作一片淡红,好像美人随意扫过腮边的一抹胭脂。   洛雯儿很开心的跟千羽墨讲除夕之夜的紧张,又讲王上给了怎样的赏赐,再讲丁子峻如何派了人,将三样……不,是两样东西大年初一的便送到了别院。   她没有留心身边人在听到她更改数量时唇边露出的浅笑,只不停的夸奖丁子峻的手艺,还说有了脚踏车,将来就可以送“外卖”,让那些无法挤进天香楼的人在家便能吃到可口的饺子。   她又说了想开分店的打算,甚至制定了以盛京包围诸侯国,乃至整个天朝的宏伟蓝图。   她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兴奋,还伸指对着茫茫雪地画了个虚拟的圈,然后五指张开,再收拢,做了个将一切……具体说就是钱,牢牢攥在掌中的姿态,所以没有留意到千羽墨离她愈来愈近……   突然,他好像踩空了什么,身子一斜……   洛雯儿一惊,正欲去扶他,却直接被他抱了个满怀。   “莫习……”   “云彩,我喝多了……”   千羽墨抱着她,微低了头,淡淡的酒味和着浅浅的水沉香的气息便轻轻落在她的颈间。   洛雯儿皱了眉,努力要把他扶稳,可是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她身上,她动了两动,却被他抱得更紧,而且他身子又是一晃,险些将她带得摔倒在地。   “云彩,别动……”   别动,让我抱一会……   除夕之夜,他避了醴泉殿的喧闹,独自在宫中游荡。   鞭炮不时作响,烟花一朵又一朵,铺满了天空。   他看着满眼的热闹,却觉得身边空荡无依。   王宫很大,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殿,都是他的,却又都不是他的,因为他穿梭其中,寻不到一丝温暖,有的只是孤寂,空旷,虚伪。   冷笑,斟酒。   只有当酒缓缓滑入口中,在肺腑间流淌丝丝缕缕的火辣,他方寻到了一抹真实的存在。   那是她专为他备下的蓝尾酒,百年陈酿。   酒,需要经过沉淀,方能历久弥香。   而有一种东西,亦须沉淀,思量,反复纠结,再经历离别,方能一层层涤去蒙在其上的泥沙,现出真正的模样,也让人更透彻的看清自己。   是的,他在想她,一直在想。   想她的笑,她的恼,她的喜,她的嗔……她的每一丝细微。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紫烟……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会想起紫烟,有意无意的寻找她们的相同……不同……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要自己想起紫烟,告诉自己,她们不是一个人……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想要将深刻在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眼前这张脸重合,然而不知为什么,曾经的那个人的影子在渐渐淡去,果真如一缕稍纵即逝的烟,而这朵飘来的云,却是愈发的清晰,鲜妍,明媚。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从何时起,已是那么轻而易举的牵引了他的心绪。   而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的来历,怀疑是那个人用她来迷惑自己。他“救”她出狱,留她在身边,又何尝没动过利用她来牵制那个人的心思?   他对自己说,既是来了,我就接着,看你们有什么打算。   吃不准她的来历,于是明察暗访,然而她似乎真的是像空降到他的轿子一样空降到禹城,有关她的过去,始终是一片空白。   渐渐的,不知是累了,还是疑虑散了,又或者他也开始弄不清自己的心思,然而,或许在当初挡住那个人派出的手下搜索她的目光时,便已有了私心。   只是初时尚不觉,或许是不想承认,便一任这私心生根,发芽,变成参天大树。   如今,但凡闭了眼,便是她的轻吟浅笑;睁了眼,便是她的淡愁薄嗔。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每一丝细微已是这样深深的,深深的印入了他的心,竟是要磨去原有的痕迹,覆上新的印记?   “王兄现在陷入两难之境……舍,不忍;取,不敢;放,不甘;而若抽身而退,已是不能。”   “王兄曾以为,是因了那个人的存在,才让你遇了她,而今……”   千羽鸿没有说下去,然而……你既说王兄是你的知音,我又岂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想说……而今,我却认为,正是为了让我遇见她,才先遇了紫烟……   只不过,是我不想承认罢了。   笑,摇摇手中的酒壶……   “酒可使人沉醉,亦可使人清醒。王兄,你是要醉,还是要醒……”   笑。   如何不得承认?如今我饮着她送我的酒,让天香楼的饺子入了宫,的确是打着要帮她做大生意的主意,然而又何尝不是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拥有一些与她气息相通之物,一起来过这个节?   酒一点点的漫入口中,心一点点的暖起来,满起来,全是她的影子,她的笑靥……   云彩……   他喃喃着她的名字,一个只属于他的……她的名字,更紧的抱住了她。   只有此刻,才真正的不觉得空寂,不觉得清冷。   雪再大,又如何?   风再寒,又如何?   世事再艰辛,人心再险恶,又如何?   他的怀抱,他的心,全是满满的,满满的……   “你最近到底喝了多少酒?方才来的时候,便是浑身的酒气。刚刚吃饭,又喝了许多。也没有人逼你,干嘛和自己过不去?现在倒醉了。我说你还能不能走路?若是倒在这,我可搬不动你。不如你先放开我,我把你靠到树下,叫她们来抬你,如何?”   她挣了两挣,然而他又怎能让她逃脱?   他看着她渐渐染了一圈红晕的小耳朵,忽的心念一颤……云彩,你为什么这么急于离开我?   一股莫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可是怀中的人已然愤怒了:“莫、习!”   唇角一勾,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法抵挡那羞涩的诱惑……他凑向那个小耳朵,唇瓣恰到好处的划过上面一层细软的茸毛:“你的耳朵,好像天香楼的小饺子……” ☆、213酒后乱性   更新时间:2013-04-06   气息软软的拂过她的耳边,眼见得发丝轻颤下,那圈红晕更加鲜艳,如同播撒了霞光,以目力可见的速度漫开,竟在雪白的颈子上铺了层淡淡的粉,仿若早春的花瓣,娇艳万千。   他不禁呼吸一滞,一时之间,满眼盛放的,都是绚烂的桃花。   “莫习,你该不是要酒后乱性吧?”洛雯儿急了。   她蓦然想起张妈的“提醒”……可是像莫习这种没有正经的人,怎么可能对女人动心?即便动心,也不过是蝶戏花丛,浅尝辄止。她亦不会喜欢这种花花公子似的人物,况且,她本身更不会做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之人。   但是他喝了酒,万一……   禁锢的怀抱忽然一松。   她如获大赦,就要逃跑,然而一股浓重的水沉香的气息携着骤然爆发的怒气忽然席卷了她……   ==========   千羽墨拿披风裹住她,将她牢牢扣在怀里。低了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   他们挨得是那样近,近得可以感到彼此气息的交错。   雾,一团团的聚拢,一缕缕的散开,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又骤然清晰的展现在彼此眼前。   心跳,隆隆,一股热流,自心底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洛雯儿只觉得那扣在腰间的手仿佛在燃烧,炽热的温度烫得她只想逃开。   然而千羽墨又怎会放开她?   此刻,少了那层阻隔,她更真切而柔软的贴在了他的胸前。   她很瘦,可是抱起来很舒服,她的每一丝起伏都是那么的切合他,仿佛天生就是为他而存在,亦或者,她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却是遗失了好久,如今好容易寻到,他又怎能放开她?   她的眸子水汪汪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惊惧,却让他更添怜惜,让他忍不住想吻住她半张的小嘴,攫取她的每一缕气息,诉说他的每一分心意。   曾有的顾虑,烦乱,犹豫,自责,不安……在这一瞬统统如落入眸中的雪花般消失不见,又似经过雪水洗涤的眸子,更见通明。   从未有如此的清晰过,从未有如此的清醒过,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她占领了。   他盯住她,清楚的看到她眼中映着的自己,那个人正唇角一勾:“若是我当真乱性,你当如何?”   眼见得那双水眸一闪,终忍不住一笑:“害怕了?”   疑虑……揣测……观察……愤怒……   “莫习,你吓死我了!”   开始挣扎。   “这便吓死了?”他自是不会放开她,颇有些得意道:“也便是我吧,若换个人,你现在还能全身而退?”   开始接受她的小拳头,然而依然不肯放手,只无比认真道:“云彩,男人都是可怕而危险的,所以,千万不要离他们太近……除了我……”   “你才是最可恶的,放开我!”继续推打。   “云彩,我要出一趟远门……”   挣扎骤止,对上他忽然现出的一脸郑重:“去哪?”   “天朝的都城……凉阈。”   “去做什么?”   “一笔‘大生意’。”   笑。   “去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或许……”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还回来吗?”   “你想我回来吗?”   扣在腰间的力忽的一紧。   眸光一闪,垂下,掩住眼底的复杂:“你若不回来,我自是不用还你银子了。”   大笑:“看来,为了‘你’的银子,我是非回来不可了!”   虽不舍,然而依旧放开她……   臂弯还残留着她的柔软,她的芬芳,可是他知道,不行……现在,还不行……   卸下披风,裹在她身上:“天寒地冻,出来的时候要多穿点。王上不是赏了孔雀氅吗?为什么不穿?”   将丝带缓缓为她系上:“你是马上就要赚许多银子的人了,王上亦不是个小气的人,赏赐定会源源不断,还有什么舍不得?”   她不是舍不得,她是……她有个计划,需要许多许多的银子,只是现在,就连筹划,都只是冰山一角。   见她垂了眸子,千羽墨也不多问,只是携了她,慢慢往回走。   “每日里早点打烊,不论天气如何,一定要回来住。还有刚刚我说的你可要记住,天香楼那群家伙,平日少给他们笑脸,尤其是白濂,我看那东西贼眉鼠眼,面相奸邪,迟早得惹祸,你还是找个由头辞了他最好!”   立即挨了她一瞪。   可是没有如往日般遭到她的抢白。   他淡淡一笑,望向前方……夕阳已然落下,暮色如青色的纱幔静静笼着仿佛漫无边际的雪,亦笼上人的心,那是一种与离别有关的,浅浅的,不舍的忧伤。   踏雪之声忽然显得分外单调,当脚下踩断一根枯枝,他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明天就走了……”   她的脚步明显一滞。   他心头一暖,忽然道:“不若你同我一起……”   她的眸子霎时爆出光亮,仿佛烟花升上夜空,然而转瞬黯然:“怎么可能?我这边还有生意……”   笑……是啊,他也知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莫习……”   “嗯。”   “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定是会遇到许多人,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你还记得,我曾经拜托你的……”   隐在敞袖中的手慢慢攥起,余光中是她不断在身边移动的脚步,半晌方道:“好。”   伴着这一个字的回应,罩在二人之间的暧昧顷刻被利剪划破。   洛雯儿长出了一口气,只觉浑身汗津津的,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这雪貂披风的温暖。   偷看莫习,但见他似乎正在遥望天地交接处愈发深重的暮色,神色也被这暮色笼得模糊,只唇角紧绷。   她移了目光,手不觉攥紧了披风的边缘。   莫习他……该不会真的……可是,怎么可能?   她咬了咬唇,或许她真的应该赶紧多赚些银子,赶紧把钱还他,然后……   “到了。”   耳边忽然传来他的低语。   抬头,惊见已经走到蒲芳厅外,老吴正提着硕大的食盒立在门口,八朵花也水灵灵的一字排开,见了莫习,欢天喜地的围上来。   “公子,您又要去凉阈?”   “公子,您上次给奴婢带回来的珠花很好看,可惜被婉洁抢去了,这回再给我带一支,好不好?”   “公子,凉阈是不是又有了新的衣裙样子?您能帮我画几幅吗?”   “婉晶,你干嘛不直接说让公子给你买回来?狡猾!”   “婉晶说话一直拐弯抹角,你也不是不知道。”婉珑眸子一斜,似嗔还笑,转而拉起莫习的手指:“公子,我想要雪陵国的香粉……”   千羽墨捏捏婉珑的脸,笑道:“已是又滑又腻,若是擦了粉,岂非更是锦上添花?”   婉珑便掩唇娇笑,格外动人。   其余人更是开心,或抱千羽墨的手臂,或摇他的手,牵他的袖子,“公子”“公子”的叫个不停。   洛雯儿看着被鲜花环绕的千羽墨,一会拍拍这个的脸蛋,一会弹弹那个的额头,一会又捏捏另个的下颌,一副游戏花丛的模样,脸上满是笑意,哪还有方才的严肃?方才或许……真的是她的错觉吧?   的确,他富甲一方,什么宝物没有见过?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八朵花这样的人间极品业已被他收入囊中,又怎么会……   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张妈也是,莫名其妙的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害自己多想,竟险些……   唉,她怎么就忘了他根本就是个没有正经的人?   “云彩……”   思量间,忽听莫习在唤她。   抬了眸,正见他左手抱着婉玉,右手揽着婉玲,笑得春风得意:“你需要带点什么回来?”   方才她还笑盈盈的看着眼前这团热闹,还如释重负,此刻,心里却忽然没来由的烦乱。   低了头,唇角依然存着笑意,只说了两个字:“不必。”   话一出口,竟莫名觉得好像带有几分怒气。   然而也未细究,转身便走了。   “你的那个车子,这段时间我不在京,还是不要骑出去送什么外卖了……”   此番是真的怒了,头也不回的丢了句:“要你管?”   ==========   这该不该算天赐良机呢?   洛雯儿正在为密码箱虽然到手了,可千羽墨总是神出鬼没,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把它砌到墙里去而发愁,可巧他就出门了,于是第二日便找了人,将箱子安置到酒楼的卧房内,又独自挪了床做掩护。   忙完这一切,已是累了。倒在床上,本只想歇歇,可是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仿佛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不论如何,一定要回来住!”   她一惊,顿时清醒,却只见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时辰?   急忙跑到窗前……   街上,尚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走动。   眉心一紧……凭什么听他的?   索性回到床上,蒙上被。   可是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聒噪……回来住!回来住!回来住……   忽的坐起。   莫习,你真讨厌,人都走了,还这么阴魂不散! ☆、214御赐天香   更新时间:2013-04-07   然而的确是无法待下去了,若是再晚一些,她也不敢走夜路,而若留在这,莫习岂非要把她烦死?   她匆匆的下了楼,推开门……   寒风夹着碎雪,一下子席卷了她。   她不由打了个喷嚏,将门锁好,搓搓手,就要往前赶。   “洛姐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穿破划过夜幕的冷风,砸到耳边。   她回了头,正见一辆轻便的四轮马车停在街对面。   毡帘一掀,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隔了碎碎的飘雪,她眯着眼看了半天:“婉莹?”   “正是奴婢。”   婉莹一身深色短装打扮,袖口领口衣边皆镶了浅色的兔毛,看去分外精神。   她从车上跳下,三蹦两蹦的过来搀扶洛雯儿。   “你怎么在这?”   洛雯儿拢住她披在自己身上的雪貂披风……这不是莫习的衣物吗?   他回来了?   他没走?   还是……   一时之间,竟很想撩开毡帘瞧个究竟。   婉莹做了个鬼脸:“公子说姑娘一准舍不得动御赐的孔雀氅,那便让你留着当传家之宝吧,于是把自己的披风留了下来,说你既是那么的讨厌他,定会像复仇似的可劲糟蹋它……”   洛雯儿的脸色有点黑,不过若是这么说,莫习的确是走了……   “你等了多久了?”   洛雯儿就着她的手上了车,但见马车外面看着甚是普通,里面却是舒适华丽。四壁皆包了锦绣絮棉,一丝风也透不进去。位子上铺着丝棉锦缎的座垫,两侧又偎着十香团花软枕,红底金丝的锦被亦端端正正的备在一边。   小几上还置着一紫金浮雕手炉,且看脚边倒出的一堆灰,便可知定是换了不少回的炭火。   四下里皆是暖融融的,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百合香,甚是怡人。   洛雯儿方捧了手炉,车子便启动了,骨碌骨碌的压着地面,婉莹的声音也飘了进来。   “公子说就在外面等着,看姐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楼,若是过了酉时还不肯出来,就让奴婢进去捉您,无论如何也要回别院里过夜。奴婢自姐姐出了门就在外面等着,真是……”   婉莹打了个呵欠。   “奴婢好容易抢到这个差事,她们都要来,因为公子说,谁若是做得好,他便在谁那过夜……”   洛雯儿正拨弄着炭火,闻听此言,正好赶上车子轧上了什么东西,猛的一震,结果她差点将手炉掉地上。   “姐姐可是不知道,我那些姐姐们可是喜欢公子呢,尤其是婉珑,你可要小心着她些……”   洛雯儿将手炉放回几上:“婉珑是你姐姐,哪有这么说自己姐姐的?”   “哼,咱们都是忠于公子的,在咱们眼中,只有公子,没有姐妹!”   狠抽了马一鞭子:“驾!”   “她们啊,总想有朝一日能当上半个主子,不过也难怪,谁让公子那么好呢?”   洛雯儿犹豫半天,终于问了句:“你呢?”   “我?”婉莹哈哈一笑,声音清脆:“什么人什么命,奴婢才没那份闲心呢,只要让奴婢吃得好睡得饱,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公子虽然好,可是他的心若不在自己身上,就算得了一夕之欢,又有什么用?若奴婢当真有一日要嫁了,也一定要嫁个心中有我,一心一意只对我好的人!”   这个婉莹倒是个有志气的,亦是个侃快人,然而却依然没心没肺,这车行路上,就算天色已晚,天气又冷,路上没几个行人,可这么大张旗鼓直言不讳的表明心迹,在如今的时空里,怕是要令人侧目了。   可婉莹似是浑然不觉,继续一挥马鞭。   “所以任凭她们吵得欢,公子依旧选了我……”   “为什么?”   洛雯儿有些奇怪,且看平日里莫习对八朵花的放肆,绝非柳下惠的传人。   “还用问么?只有奴婢这等胸怀磊落之人才能对姐姐保有绝对的忠心哦。”   但可以看出,婉莹绝对是莫习大言不惭这一招式的嫡传弟子。   “而且公子不过是同她们说笑……若当真对哪个有心,还用得着费这般周折?还用得着等到今日?不过是想挑个合适的人罢了。只是公子临走前对奴婢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奴婢贪睡误了事,他还威胁奴婢,如果奴婢误事,他就到奴婢房里过夜!”   洛雯儿赶紧按住那个好像因为车轮又轧到了什么东西而忽然蹦了一下的小手炉。   “公子的心呐,现在就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真奇怪我的那些姐姐,平日里也聪明伶俐的,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不待洛雯儿发问,婉莹就高叫一声:“姐姐坐好了,奴婢可要使出绝技来啦!”   婉莹的绝技就是……洛雯儿只觉得车子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行驶在无限坎坷的山路上,可是她分明记得,盛京的道路虽不及现代的高速公路平整如镜,但也足够平坦,怎么就弄出了这种效果?   她本想撩开窗帘,看看婉莹究竟选了怎样一条路。可是此刻的她被颠簸得仿佛是锅里的炒豆,只能牢牢抱住和马车一体的小几,还得拼命按着那个小手炉。   车外,传来婉莹的极致兴奋:“飞奔吧,我的小马驹们!哈哈……”   ==========   这就是莫习专门挑出来照顾她忠心于她的人儿?   洛雯儿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因为自始至终,她即便坐在车里,亦觉自己是在飞奔。   毡帘唰的掀开,初时她还以为是八朵花齐齐站在车前迎接,待气喘匀了,方见只是婉莹一人笑眯眯的立在门口,一手把着帘子,一手可劲的朝着一边摆动,语气得意:“快看,我把姑娘接回来了!”   第二个出现在视线内的大概是婉冰,似是小心翼翼的往里看了一眼,顿时惊叫:“瞧你把姑娘弄成什么样子了?”   另六朵花齐齐围了上来,齐齐惊叫,然后七手八脚的将她扶下来。   洛雯儿已经感觉不到地面的坚实,在众人的搀扶下,几乎是飘回了屋内,直到躺在了床上,依然好像身在起伏颠簸的车厢中。   众人一边为洛雯儿梳洗压惊,一边数落婉莹。   婉莹还不服气,梗着脖子听了一会,丢下一句“娇气”,便甩门走了。   洛雯儿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颠得错了位,正在兴奋的四处游窜。   七朵花里出外进,还请来了大夫,将她好一顿折腾。   眼下她也没了力气,结果被她们按住,灌了药。   然而又吐出不少。   七朵花很有智慧,竟是备了三碗,轮番灌进去。   也不知是药力发挥了作用还是她实在疲惫,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意识消失的瞬间,她想起婉莹的话,不过现在看来,婉莹倒像是最痛恨她的那个,但也不尽然,且看七朵花灌药时的狠劲……   莫习,你个混蛋,你害死我了!   ==========   大年初五,天香楼重新营业。   大门一开,守在外面的人便如马蜂般涌了进来,差点将门框挤掉。   因为有了饺子机的加入,饺子的供应可谓源源不绝,天香楼内外皆是热气腾腾,欢声不断。   到了中午,连下了近半月的雪忽然停了,阳光破云而出,照得天地雪白晶莹,光芒刺目。   却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来。   众人眯着眼,循声望去,却见一行红衣内侍骑着高头大马,堪堪停在天香楼门口。   “掌柜的……掌柜的……”   张顺恰好给靠门的一桌顾客端饺子,见此情景,急忙转身就往楼上跑。   宫里又来人了?这回是什么事?又要吃饺子?还是除夕的饺子又闹出了什么事,这会来拿人了?可今儿是初六……是不是晚了点?   待洛雯儿等人赶到门口时,那几个内侍已然下了马,什么也没说,只擎出架梯子,高高竖起。   俩人在下面把着,一个内侍则噔噔噔的爬上去,停在匾额下。   托盘上的红绸一掀,露出一个瓷碗大小的玉印,拿双手捧了,往那蓝底的牌子上一扣……   “御……赐……”   有人喃喃的念出左上角多出来的两个金字:“御赐天香楼……”   “掌柜的……”   赵益竟是激动得要流泪了。   依然如来时一般,几个内侍什么也不说,策马去了。   然而“御赐”二字充分证明了一切。   里面的人涌出来,外面的人聚过来,皆仰了头,齐齐看那两个篆字。   整个盛京,乃至无涯,甚至普天下,天香楼是唯一一家向王宫进献美食并得到王朝认定的酒楼。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议论纷纷。   阳光温柔的落在匾额上,其上金字如同被点燃般骤然爆出耀目光芒,竟是将满地的白雪亦染成粼粼的淡金之色。   “唉,这样天大的好事,也不知要同谁分享才能尽兴……”张妈极似无意的说了句。   其时,洛雯儿想的是,若是莫习在便好了……   她收起笑意,虎了脸:“怎么都出来了?没看到客人都在等吗?还不快回去?”   张妈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又对素丽等人扬扬手:“回了,干活去!”   人群呼啦啦的散了。   洛雯儿又对着那两个金光熠熠的篆字望了望……   莫习,你走的,或许真的不是时候呢…… ☆、215不同凡响   更新时间:2013-04-08   直到初十,洛雯儿才知道莫习到底是去做什么“大生意”。   宾客满座,酒菜飘香。小二往来穿梭,笑容喜庆,一看便让人心情舒畅。   赵益和白濂则打扮得齐齐整整,拎着精美的食盒站在门口。   他们正要外出,为刑部尚书冯梁和御史大夫秦松的府上送饺子。   门扇一开一合,外面涌进来的寒风还没来得及冲到银台,便被融化了。   洛雯儿立在楼上,一边盘算着等赵益回来后,让他陪自己把这几日赚来的银子送到钱庄兑换成大金子锁在保险柜里,一边听前来应聘的几个说书先生轮番上场。   早前的一个讲的是奇闻异事,不过或许只是对她而言算是新鲜,其余的人都听过百八十遍了,结果刚一上台便被哄了下去。   此番是群众选举,因为这书毕竟是要说给他们听的,于是她偷偷叫过张顺,让他留下那位先生,待打烊后,单独给她说一遍。   第二位上去的也没得什么好,讲的是狐仙与书生的爱情故事,也是俗透了的调子,被轰下场。   第三位,第四位……因为形象有碍观瞻。   洛雯儿只觉得这群客人太难伺候了,想着若是实在不行,干脆自己上场吧,就把看来的那些穿越小说讲上一讲,保准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正琢磨着,第七位先生登台了。   此人虽年龄偏长,但羽扇纶巾,银丝飘飘,格外有风度。开口便是当今局势,尤其提了下每年一度的诸侯会盟与朝觐天子,就在本月的月底。   原来莫习所说的“大生意”指的是这个。   试想,各诸侯国主齐聚凉阈,各地的商人定是也纷纷前往,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莫习已是如此之精明,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知会不会遇上更厉害的角色。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紧张,又开始后悔没有跟他出去见见世面。那样一个贵族、商人云集之处,定是有许多她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新鲜玩意吧,而且如此一场盛会,定是矛盾重重,危机重重,千羽翼那般重要的人物,会不会……   他所执行的“秘密任务”,会不会就是……   “……话说本朝大将军,天下战神,令各诸侯国闻风丧胆的天潢贵胄——千羽翼……”   她精神一凛,顿时望向场中那人。   “五岁习武,出入狼群虎穴,历尽火海刀山,练得一身好武艺,习得一手好兵法。十五岁封印挂帅,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曾单枪匹马,力战群雄;曾突出重围,力挽狂澜。十载寒暑过,可谓战功赫赫,彪炳千秋。天下王者,舍他其谁?”   “好!”   喝彩声顿起,掌声一片。   洛雯儿捏紧了拳,禹城的腥风血雨,陵墓里的惊险重重,回京路上的危机四伏……一一重现眼前。   哪一次,他不是将生的希望留给她,自己去面对未知的艰险?   哪一次,他不是护住了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战无尽的刀枪?   她咬了唇,咽下眼底酸涩,睇向场中那义气挥洒之人。   “只是这么一个英雄人物,这么一个旷世之才,却是因为先王的偏爱,而与王位失之交臂,实是可惜,可惜……”   随着他的摇头叹息,众人都跟着嗟叹起来。   “想当今王上,整日里纸醉金迷,游手好闲。一顿饭,便是一个郡一年的收入,宫里垂挂的帷幕,寸绡寸金,哪一寸,不是百姓的血汗钱?大将军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风餐露宿。他倒好,重金打晖国买了无数的棉花,只为了听棉花燃烧的声音,说是天下最动人的音乐。此等国主,真是可悲可恨,而我等身为治下之民,真是可怜可叹……”   众人皆自叹息。   洛雯儿的掌心冒出冷汗。   这个人……是不是太大胆了些?在公共场合如此诋侮当今王上,他是自己不想活了,还是等着天香楼被查封呢?   楼下嘤嘤嗡嗡,她的手攥着栏杆,指节已是泛出青色。   就在那个说书先生再次“口出狂言”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自楼上飘下。   “若说当今王上无能,我且问这位先生,你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目下最贵的香粳米是不是五文钱一升?普通的米是不是三文钱一斗?试问全天下,哪个国家的米会卖得如此便宜?”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青衣少年摇着折扇缓缓走下楼梯。   他面容清秀,目光清亮,唇角衔一丝淡笑,妩媚而不妖冶,秀美而不失大气,就那么翩翩而来,刹那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合扇一指:“还有你身上穿的……若是我没有看错,是来自茳国织锦。织锦在茳国尚要买上二十文一尺,待进到无涯,已是十八文一尺,而若百姓买入,则是十二文一尺。且问,王上如此‘挥金如土’,是要赔本赚吆喝么?是要博取谁的欢心么?”   众人又开始嘤嘤嗡嗡,议论纷纷。   她微微一笑:“且你现在,只有吃得饱,方能底气十足,滔滔不绝,只有穿得暖,才能光鲜亮丽,引人注目。试问是谁给你如此的安乐康健,让你如此的温饱不愁,衣食无忧?”   再笑:“若当今王上当真昏庸无能,当真多疑寡思,又怎能容你在此大放厥词,平安无事?若当今王上当真有违君道,丧德败行,又何来的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常言道,吃水莫忘打井人。身处盛世,倒不知感恩戴德,而是妄议是非,实乃伪君子,真小人!”   “哼,”说书人冷声一笑,亦摇起了羽扇:“我还当是谁?如今能为当今王上歌功颂德的,也就是你天香楼的掌柜了,还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王上传了我天香楼的美食,又加盖了御印,更让我天香楼名扬天下?”洛雯儿唇角一勾,然而笑意中已有凌厉之色。   转向众人,声音清朗嘹亮:“众所周知,天香楼年前曾遭一劫。是否受奸人算计且不论,是否是因妒生恨也不论。洛某只知,遭此劫后,所有的人都对天香楼避之犹恐不及,面对生锅冷灶,天香楼怕是当真只有关门的份了。然而是当今王上,不理毁谤,不避嫌疑,点名要了我天香楼的饭食。试想,王上乃天潢贵胄,虽言众生平等,然人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手握重权,财富无数,生活安逸,出入皆受护卫,是否该比任何一人更知惜福惜命?然而他明辨是非,不畏谗言,分明是位好谋善断,知人善任的明智君主。当然,人无完人,人皆如此。我们尚且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又怎能要求一个同是吃五谷杂粮的君主白璧无瑕?”   “还有你,”洛雯儿转了身子,睇向说书人:“你口若悬河,振振有词,试想,若我天香楼无今日风光,你可会来此竞当这个说书之人?而若不是为此而来,你在这里颠倒黑白,煽动人心,可是别有企图?”   说书人敛衽为礼,貌似谦恭,但是神态及语气都极为傲慢:“可见王上这个手笔果真不同凡响,只区区几两银子,两个金字,便收买了人心,的确令我等深感钦佩。洛老板方才也说了……人无完人,可是在在下心中,的确有一完人,任是上天入地,穷尽四海,亦无法寻出这样一个十全十美之人……”   “谁?”   客人中有人发问。   然而洛雯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于是便见说书人摇着羽扇,悠闲而笃定的吐出一个名字:“无涯大将军……千、羽、翼!”   就仿佛一个石子投入静湖,立即水波涟涟,涟漪重重。   说书人似是有些得意的欣赏着她脸上的神色,摇着羽扇,语气轻松:“洛掌柜忽然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认为在下提的这个人白璧无瑕,无可挑剔呢?”   洛雯儿收起心中复杂,冷冷一笑:“我看你并非是要推举大将军,倒是想一心置他于死地!”   说书人脸色一变,羽扇一指:“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美眸一眯,上前一步:“众所周知,当今王上与大将军一向手足情深,堪比金坚。远的且不讲,单讲去岁禹城被困。西戎来犯,大将军为扞卫国土,率军一路收复失地,却因粮草断绝,被困禹城。他披肝沥胆,不畏强敌,打退西戎数次进攻,即便粉身碎骨,亦不肯退让半步。关键时刻,王上所派援军赶至。里应外合,大获全胜。试想,若非兄弟齐心,怎会抵挡外敌侵袭,创我无涯盛世?大将军得胜凯旋,王上降阶相迎,那兴昌广场上兄弟相见的一幕,相信各位至今历历在目。可以说,正因为有了大将军的南征北战,才有了无涯三百万里的疆土,然而,也正因为有了王上的支持与襄助,才成就了大将军的威名!”   “说的不错!”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纵使再如何英勇善战,然而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银子,是粮草,是兵械,是辎重。试想,若是没有王上的鼎力相助,而是釜底抽薪,你还打什么仗?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成什么名?” ☆、216八卦国主   更新时间:2013-04-09   “可不是,王上才是深谋远虑,大仁大义啊……”   “对啊……”   “是啊……”   众人纷纷赞同。   洛雯儿循声而望,但见客人皆点头称是,刚刚那个突然发声的人的语气……怎么那么像老吴?   她无暇追寻,只转了目光,锁定说书人:“无论王上还是大将军,从不为一己之私而误国害民。而你身为无涯子民,却不敬重自己的君主,此为不忠;身沐天恩,却不知感恩戴德,此为不孝;口出狂言,意图使兄弟反目,此为不仁;声称热爱大将军,仰慕大将军,实际却意图使众人怀疑大将军的意图及居心,陷他于死地,此为不义。事到如今,我倒当真要怀疑你到底是哪来的人,莫不是他国派来的奸细,妄图使无涯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彼此猜忌,进而争个你死我活,你好渔翁得利?”   “你你你……”说书人扇子直颤,早已失了先前的口齿伶俐。   “对,到底是什么人?竟敢上咱们无涯挑拨离间?”   “先把他送到官府,打一顿再说……”   “走!”   ……   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说书人见势不妙,急忙转身跑了,众人便哈哈大笑。   “我说掌柜的,你这口才真不错,还是不要去招什么说书人了,你给我们讲上几段,保准宾客盈门!”   洛雯儿拱手谦虚了几句:“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平日里最看不上表面上正义凛然,背地里却阴谋暗算,惯使旁门左道的家伙。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无涯能有今日,任何一人都功不可没。就像一个篱笆,只有牢牢抱成团,才能抵御豺狼的侵袭,而若是少了那么一截桩子,整个篱笆都形同虚设。所以最为紧要的,是团结一心,任是什么邪门歪道都无法动摇咱们半分!”   “掌柜的说的对!”   “天香楼生意火爆,美名远扬,岂非也是天香楼上下团结一心的结果?”   “掌柜的,若说是因为这饺子的美味,王上才给您来了个‘御赐’,而今听您一席话,这‘御赐’二字,当之无愧!”   “以后就上您这来吃饺子了,放心!”   洛雯儿一一拱手谢了,又让小二每桌各添了盘包子:“这盘全当洛某请客,还望各位吃好喝好,经常光顾小店的生意……”   “掌柜的,您就放心吧……”   众人大笑,其乐融融。   洛雯儿上了楼,于是说书人再次轮番上场。   此番讲的是王家秘辛。   说是秘辛,且看众人的反应,便已是耳熟能详,然而对于八卦,无论怎样的翻来覆去,亦是百听不厌。   “……据说那晖国国主北华弶穷奢极欲,为了获得大量的金银珠宝,漫山遍野都种着咱们王上喜欢的棉花。当年,农民刚播种了庄稼,他硬是派人给拔了,非要种棉花。如今若是有人偷偷种庄稼,一旦被他得知,定是要杀头,甚至株连九族。现在晖国的百姓吃穿不济,卖棉花只得了一点点的银子,还得高价从别的国家购买粮食。北华弶呢?低价收高价卖,钱都让他赚去了,那王宫建得比天朝还是富丽堂皇,我看呐……”   摇头不语。   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盘糟蹋别国的君主,不涉及政治问题,大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越说越兴奋,到后来已不似在说书,而是在相互交流小道消息。   “诶,你们知道吗?茳国国主东方旭养了一只白鹰,每日必以人眼为食,一日三餐呐。听说那鹰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真是神了!”   “可不是?起初是拿了眼珠给它吃,后来,是它挑着人的眼珠吃。有次,不知怎的就看上东方旭的新宠了,那可是无夜送来的美人儿,还是个郡主,可是东方旭就随了那鹰的意了。一嘴巴下去,噫……”言者龇牙咧嘴,仿佛鹰啄的是他的眼睛:“满脸的血啊。那美人一直惨嚎到气绝身亡。后来才知道是无夜国此前进献的美人嫉妒新人,使的计……”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无夜不一直这样吗?从里到外,从男到女,就没一个消停的!”   洛雯儿不由得想起千羽翼当初对她说的那番话。   无夜,的确内外不平,然而无涯……方才,她的确是语气铿锵,声色凛然,然而在她心里,她知道,千羽翼的确是对王位一事耿耿于怀。而那位王上,她虽没有亲见,可是谁又能保他不对千羽翼心怀忌惮?   人在高处不胜寒。这里面的事,谁又能真正说得清楚?   不过,或许应庆幸的是,无涯国主虽然奢侈浪费,但毕竟没有酒池肉林。   “若说不消停,还得说是雪陵国。诶,你们知道么?”   但凡要报料,总是要先弄出神秘兮兮的气氛。   “听说如今的雪陵国主南宫苑,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   众人齐齐惊叫,果真是重大的八卦。   “不对啊,南宫苑咱们不是没见过,十三年前来过盛京,跟随雪陵先王南宫酽来的,是个纯粹的男孩,都长胡子了……”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其实现在的南宫苑已不是当初的南宫苑,是他的异母妹妹,莲姬的女儿南宫绾……”   “啊,怎么会?那南宫苑哪去了?他不才是太子吗?”   “死了呗。”言者极是漫不经心:“而且听说雪陵先王南宫酽亦是被人毒死……”   “对,端午头一日还好端端的,结果喝了杯雄黄酒就……”   “嗯,据说,都是这个南宫绾干的!”   “啊?她一个女人,莫非是要逆了天?”   “就知道骗人,若如今的雪陵国主当真是个女人,那些贵族,那些朝臣会答应?而且朝夕相处,男女到底有别,南宫苑和南宫绾又生得不一样,怎么就看不出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言者喝了口酒,又夹了个饺子,拿着筷子比比划划道:“南宫绾当政十年,一直躲在一片封闭的漆黑之中,从无人见过其面目。”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说是生来有什么恶疾……”   “恶疾?当年南宫苑来的时候你也见过吧?站在马车外面,哪有什么恶疾?”   “许是突发的呢?”   “突发?就那么巧?一登基就发作了?”   提问的人不说话了。   言者轻蔑的乜了他一眼,继续道:“有人倒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呢,竟是见不得人?于是想要一窥究竟。结果就死了,一来二去,再也没人敢动这心思了。而且,难道你们没听说,如今的‘南宫苑’好男风?”   “这有什么稀奇,咱们户部尚书的世子不也好男风吗?”   “诶,听说王上此番去凉阈,竟是带了他,莫非……嘿嘿……”   “你少胡说。英尚书年纪大了,此番不过是要做传位家主的准备了。咱们王上可是喜欢女人,那后宫佳丽,真是国色云集……”   “少废话,言归正传。话说但凡进去伺候‘南宫苑’的,皆无生还。你想想,若不是怕走漏什么风声,能杀人灭口?”   “也是,英世子都不似原来那般狠毒了……”   “而且每岁入天朝朝觐,譬如今年,又是由宁国公世子轩辕尚代为效劳。诶,听说这位雪陵国主很是喜欢这位未来的宁国公轩辕尚……”   “可不是?轩辕尚那模样,那气度,那才华……是个女人就得喜欢!”   “诶,你们可知轩辕尚为何生得这般人才出众,写尽风流么?”   众人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似是有什么重大机密,可是他们偏偏不说,急得洛雯儿恨不得去撬他们的嘴。   好在卖了一阵关子后,继续八卦是非。   “听说是咱们先王早年去雪陵游玩,遇了个绝色美女,于是就……哪成想,那是雪陵的公主。其实也算门当户对,可是那个公主极是好强,非王后不当。先王哪能为了美人废了王后呢?于是公主一气之下,下嫁宁国公轩辕里,便生了轩辕尚。只怀了八个月,你们说说,这到底是谁的血脉?”   言者摇摇头,似是无尽惋惜:“据说五年前先王想要挑选继承人,还命人专程去雪陵寻轩辕尚回来待选,可是宁国公死活不放人……”   “也是,雪陵就这么一个人物,若是来了咱们无涯,雪陵怕是……”   “若是轩辕尚来了无涯,当今王上怕是……”   没有人再说下去,稍停片刻后,又换了话题。   楼下继续嘤嘤嗡嗡,洛雯儿伏在栏杆上听了一会,却再也没有得到关于千羽翼的一星半点。   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把那个说书人吓跑,或许他知道千羽翼的消息……   指无意的顺着栏杆上的花纹勾画,再次抬眸之际,但见赵益和白濂回来了,脸冻得红扑扑的,正冲她笑呵呵的摆手。   看来天香楼的饺子果真成功打入世家了,如此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位遭人诟病却又有一点点侠义心肠的国主呢?   她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便见张顺上了楼,满脸兴奋:“掌柜的,英家也遣了人来买饺子,嫌楼下吵,就在后堂等,还说咱们有什么特色尽管上,户部尚书正打算拿咱们的饭食招待客人呢……” ☆、217行人远归   更新时间:2013-04-10   她噌的站起,急急往后厨奔去。   楼下愈发喧闹,一盘盘的饺子穿梭其中,热气腾腾,更添了几分新年的喜庆。   “今年真是个好年景啊。”张妈如是说。   是啊,洛雯儿心中亦暗叹,一个好的开始,或许真的意味着大历一百八十九年是一帆风顺的一年……   事实也证明了,大历一百八十九年的确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除夕时在醴泉殿据理力争,誓死不肯吃这“下等人的东西”的英若丞之所以会遣人来天香楼买饺子,除了因为此物之美味的确前所未有,更是因为千羽墨……此番竟是带了他的长子英赞参加诸侯会盟,朝觐天子,这可是所有世家都没有的荣耀。   纵然五姓世家把持了朝政,但是亦有高下之分,表面和气,暗地里都在较劲。而且家主的更迭,官员的任命,除了要看天朝的眼色,很大部分要取决于本国君主,所以,他们也不得不看千羽墨的眼色。而今,千羽墨却是单单带了他的儿子,这是不是说英家可以更上一层,赶上甚至压过尚靖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然而英若丞所不知道的是,千羽墨于各世家之间,于各世家之子之间单单带了英赞去凉阈,全是因为这个天香楼的掌柜洛雯儿。   洛雯儿如今在外以男装示人,生得又是唇红齿白,娇媚动人,早在当初招工时便引起了好男风的英赞的注意,好在他暗地里让南风馆又进了几个颇有姿色的小倌,也好在天香楼被雅客居陷害,一时声名扫地,更好在天香楼做的是“下等人的东西”,而且他勒令洛雯儿,无论怎样,必须回别院过夜,才保了一时平安,而今,天香楼再次声名鹊起,更打入了贵族圈子,难保英赞不纡尊降贵,“光临”酒楼,到时……   虽然洛雯儿是个女子,可是谁能保证英赞不狂性大发?所以还是带在身边保险。当然,这怕是又要授人以口实了,只不过他已是如此“不堪”,又何惧多一盆脏水?   而且,他还有另外的安排……   所以,洛雯儿依旧不知道的是,她今日的“壮举”已是一丝不落的被某人记录在案,遥遥的寄给正车马迤逦赶赴大阈的千羽墨。   千羽墨唇角衔笑,靠着引枕,缓慢而又仔细的阅读着上面有些凌乱但据解释说是因为太过激动所导致的“丢胳膊断腿”的字迹。   虽则如此,胡纶做事还是认真的,不仅当时的话都记录下来了,就连那人的语气、表情、动作都事无巨细。于是,他便看到了一个目光凛然一脸正气的洛雯儿是如何慨然铿锵精彩卓绝的舌战说书人。   然而胡纶又好死不死的在信末添了一句:“主子,依小的看,她倒像真对王上有点意思呢。”   这个鬼东西,孤还单要和自己吃醋不成?   拂了金缕缀玉的垂帘,一片雪野映入眼帘。   一只喜鹊掠过车架,向着来路飞去了。   他遥望着那化作一个小点的黑影,喃喃道:“云彩,我真想变成这只鸟,此刻,便能飞回到你的身边……”   ==========   阳春三月,风筝满天。   绿柳拂着桃花,开了满街满巷,空气里到处是丝丝的清甜,和着孩子们的笑语,端的是一派暖融轻和。   清晨里,小巷尽头,张顺拎着食盒一路飞奔而来。   “掌柜的,掌柜的,王上回来了,王上回来了……”   “王上回来了,瞧把你乐的……”张妈正好出门倒水,望向张顺奔来的方向:“这么说,莫公子也快回来了?”   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掠向上方。   楼上,镂花的窗子一开,于是这句“自言自语”恰到好处的飘入洛雯儿的耳中,其时,她正在想,看来莫习也要回来了……   “掌柜的,车驾已行至浮闾长街,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我说今天客人怎么这么少……”洛雯儿看看兴奋的抡着食盒的张顺,笑笑:“反正也没几个客人,若是有想看热闹的,便去吧……”   “多谢掌柜的!”张顺把食盒往门里一放,撒着欢的跑了。   身后赵益等人急忙赶上:“你小子,等咱们一会!”   洛雯儿看着这群人如追星族般的疯狂,暗忖,这个王上倒也不是没有百姓拥护嘛,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一年到头难得露一回面,所以才比珍惜动物还宝贵吧。   却听正在择菜的张妈道:“王上每回只要一露面,便会有大把的赏赐,那金瓜子银锞子扔得满地都是,这群人是都赶着抢钱去了。”   还有这好事?   洛雯儿当即眼睛一亮,转身却见白濂还在楼里磨蹭:“白濂,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去?”   “我才不凑那份热闹呢,”白濂拿着抹布可劲的擦桌子:“人都走了,掌柜的怎么办?”   张妈撇撇嘴:“掌柜的可不用你惦记……”   白濂皱了眉,正要反驳,洛雯儿则已从楼上冲下来,肩上搭着条大口袋,一把钳住他的胳膊,风似的往门口跑:“还不快去抢钱?张妈,你也收拾收拾,后厨刚好有个空出来的面口袋,叫上翠凤她们,同去,同去……”   “像我们这等下人是凑不上前的,还是掌柜的……”   张妈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这人呐,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赚多少银子都不会嫌钱咬手。   张妈摇摇头,转而想起白濂方才如同做梦般的表情,只盯着掌柜那只拉住他袖子的手,那脸红的,那眼闪的……   这傻小子……   她叹了口气,忍住笑,将被风吹散的菜重新拢到一起,手脚麻利的择起来。   ==========   “主子,慢点,慢点……”   胡纶气喘吁吁,跟在千羽墨身后。   他轻功实在不佳,即便千羽墨碍着人多,不好凌空飞起惊着众人,关键是怕被护卫队发现然后当贼人捉了去……纵然捉不到,亦会制造恐慌,所以明显的放慢了速度,就夹在人群里,他依然跟吊在猫腿后的线球,既追不到前面去,便只能在后面拖拉着蹦跶。   众人皆向前涌,唯二人逆向而行,足见艰难,然而终于突出重围。   人群呼啦啦的往浮闾街去了,街面一下子空出来,千羽墨大喜,刚要腾飞,就见远远的街口又奔出人影……   定睛一看……   云彩?!   喜出望外,正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然而……那是什么?   有个人就跟着洛雯儿身边,即便隔着这么远,他依然可以看到那人脸红红,眼亮亮,目光根本就不瞅地面,只一瞬不瞬的盯着洛雯儿,奔跑的脚步那叫一个轻盈,仿佛踩着浪花……   白濂,你个小白脸,趁我不在,你是近水楼台的趁虚而入了吧?   “主子,小的都看不下去了!诸侯会盟一结束,您待都没待一日,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连路过行宫都没歇一下,这会又偷偷的从仪仗里溜出来,又特意拿银子引开那些人,还不是为了早点看到她?可是,您瞧瞧,瞧瞧……哎呦喂,那是干什么啊?手拉着手就过来了,比翼双飞?这叫什么事啊?”   胡纶挡住脸,做出十分羞涩十分愤恨的模样,却在指间露出道缝偷看,然后便见主子气势汹汹然而依旧不失风度翩翩的杀了过去。   “莫习?!”   这一声,是明显的兴奋,带着小别新婚……不,是久别重逢的开心,于是他看到主子的后脑勺乐开了花,然而转瞬就绷起脸,斗鸡似的朝白濂那小白脸去了。   “放开!”千羽墨语气低沉,但不无威严。   白濂打了个哆嗦。   本来嘛,他竟敢挖人家的墙角,还是国主的墙角,的确是该心虚,可是那小白脸竟然挺起了胸脯……虽然这样他依旧照主子矮了小半个头,还抖起了瘦削的小肩膀,以另一只斗鸡的姿态跟主子对上了。   二鸡相争,必有一伤!   但无论怎样,他不能让主子吃亏……虽然主子从来都没有吃亏的时候。   “莫习,你要干什么?”   洛雯儿深知千羽墨的功力深厚,急忙上前一步,打算把白濂挡在身后。怎奈白濂也不知是初生牛犊,还是因为被某种感情冲昏了头脑,竟然挡在洛雯儿前面,还反攥了洛雯儿的手,纤细的脖子一梗:“就不放,怎么着?”   呦呵,你还来劲了是不?   胡纶捋胳膊挽袖子的,就要给小白脸点颜色看看。   然而主子挡住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洛雯儿……他看到主子的发梢悄无声息的翘了起来,这是要怒发冲冠了。   “云彩……”   他听见主子声音低哑,威胁中竟还有一丝乞求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   主子这日赶夜赶的,人都瘦了,还不是就为着一个人?然而苦心巴力的赶回来了,却是看了这么一幕,这不是给主子的火热火热的心上浇了桶拔凉拔凉的水吗?他几乎能听到主子的心在哭泣。 ☆、218男人的事   更新时间:2013-04-11   洛雯儿看了千羽墨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被白濂攥住的手,缓缓的,缓缓的抽了出来……   那一刻,白濂只觉得从那只温暖小手上落下的,不仅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心……   “听说王上回来了,我们要去抢银子,你去不去?”   洛雯儿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些,还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千羽墨死死盯住她,唇角抽紧,挤出两个字:“不去!”   袖子一甩,就往前面走去。   “你这人,真是的,还说自己是生意人,放着好好的赚钱的机会都不要,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嘛?”洛雯儿气急败坏的跟在后面。   “我自是有更多赚钱的机会,不差这一星半点!”千羽墨马不停蹄的大步前进:“你也不许去,跟我回来,我还有账同你算!”   算账?   本来看见他回来还挺高兴的,这会却要同她算什么账。   洛雯儿气不打一处来,可谁让人家才是“股东”呢?   于是跺跺脚,冲白濂道:“你先去吧,别忘了多拣点回来!”   跑了两步,又回头:“还不快去?再晚些的话,就被他们抢光了!”   胡纶看到白濂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神色悲愤交加,然而毕竟没有转身,而是跟他们回来了。   ==========   正在门口择菜的张妈眼见得掌柜的和白濂消失了不到一刻钟,这会竟又回来了。   不过还多了两个人,正是那位莫公子和那个老头跟班。   四个人均是拉开了一定距离,均是气鼓鼓的样子。   她抿唇一笑,不紧不慢的收拾了菜,赶在四股旋风卷进门之前进了楼。   ==========   “赶紧给我把他辞了!”   进了房,千羽墨一拍桌子,就势在椅子上坐下来。   “为什么?”   洛雯儿与白濂齐齐开口。   “居心不良,图谋不轨,巧言令色,欺瞒诈骗!”   “你……”白濂气得直嘴唇直哆嗦:“掌柜的,我……”   胡纶急忙给主子上了碗香茶,准备打持久战。   “莫习,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老吴,方才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我可是有一分胡说?”   “莫公子,你休要欺人太甚!”   白濂话一出口,便红了眼圈。   “你瞧瞧,你瞧瞧,”千羽墨连声啧啧:“我不过说了这两句,便要哭了,真是难堪大用!”   “谁哭了?”白濂一抹眼角,挺了胸脯:“我白濂虽没有钱,可也不是任人羞辱,任人宰割的!”   “我羞辱你?也得看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情!”千羽墨端了茶。   “莫习,你到底想怎样?”洛雯儿急了。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少插嘴,一边儿歇着!”千羽墨瞥了她一眼,微蹙了眉。   洛雯儿还要上前,白濂却叫住她:“掌柜的,莫公子说得没错,这是男人之间的事,该由我们男人自己解决!”   奇怪,在他们心里,掌柜的一直是个“男人”,然而此刻,白濂竟不觉这种说法有何不妥。   “莫公子,既然如此,咱就把话说开了。”白濂上前一步:“莫公子是生意人,或许是富甲一方,然而并非贵族出身,抛去这层金子做的外衣,您和白濂一样,不过是一介平民……”   胡纶怒了,就要开口,被千羽墨以手势止住:“接着说。”   “白濂是穷,自打上掌柜的这干活才攒下了十两银子。可这是干干净净的银子,是我劳动所得,总比有些人靠着祖业,坐吃山空,大手大脚花天酒地的强!”   胡纶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千羽墨却听得兴致盎然,不停的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再说,钱要那么多有什么用?花得完吗?钱多的人,心也花,就算有金山银山,或许随便拿出个金元宝,也能逗得人开心,却是给不了人真心。而我白濂,虽拿不出金山银山,可是哪怕有一个铜钱,也要给他用,我的一颗心,谁也不装,只放着他……”   千羽墨笑笑,拿玉笛轻敲掌心:“被我榨出心里话来了吧?可是说了这半天,你的那个‘他’是谁呢?”   话虽如此,目光却早已睇向洛雯儿。虽是笑意微微,眼底却已满是怒火。   白濂自是也看向洛雯儿,登时脸一红,方才的豪言壮语再说不出半分。   洛雯儿气得不行……莫习这一路莫不是冲到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抽疯?如今把她推到这种境地,她是走走不了,留留不得,还开不了口……   千羽墨见她为难,于是给了她个“台阶”:“白兄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掌柜倒是表个态啊?”   表态?表什么态?   瞪向千羽墨,怒火熊熊。   千羽墨仿佛不见,只转向白濂:“白兄弟,你的话说得不明白,洛掌柜没听懂。这么着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咱们也让洛掌柜明白明白。”   玉笛轻敲掌心:“你心里有个人,是吧?”   “是!”   “你想娶‘他’,是吧?”   “是!”   “不论‘他’是什么人,是吧?”   白濂睇了洛雯儿一眼,鼓足了勇气:“是!”   胡纶震惊了,就算英赞好男风天下皆知,可也没打算娶个男人回去,这白濂竟是要做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这一片诚心倒当真让人刮目相看。而主子这么问来问去,岂非是自己落了下风?再说,白濂喜欢洛雯儿是白濂的事,洛雯儿又没什么表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他眼睁睁的看主子攥紧了玉笛,望住白濂,眼底虽笑着,语气已是冰冷:“那么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白濂鼓着腮,唇瓣直动,目光频闪,只盯着洛雯儿,却是说不出话。   “是洛掌柜吧?”千羽墨说得慢条斯理,可是每一字都带着烈火淬炼的怒气。   “……是!”   胡纶看到主子猛的攥紧了玉笛,而后抬了眸,笑意微微的睇向洛雯儿,然而唇角却仿若冰封:“你可是听到了?”   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一丝一毫:“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辞了他;二……嫁了他!”   语毕,目不转睛的望住她,仿佛入定。   胡纶急了,主子是不是给气疯了?依洛雯儿的脾气,万一真的答应嫁了该怎么办?主子难不成还带着侍卫队去抢亲?还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洛雯儿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   这一刻,胡纶明显的看到捏紧玉笛的手一松……他也松了口气。   “莫习,告诉你,我现在就把酒楼从你手里买回来,然后你便从这里出去,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洛雯儿一跺脚,转身便出了门。   胡纶懵了,这洛雯儿是不是也气糊涂了?主子将地契都给了她了,这酒楼不早就是她的了,还买什么买?   却见千羽墨笑了,笑意极尽狡黠。   然而耳听得洛雯儿在外面大声呼唤白濂,那笑意又是一冷。   片刻后,二人又脚前脚后的进了门,白濂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盖着个红绸子,二人皆是一脸悲壮。   洛雯儿让白濂将托盘放在桌上,指捏住红绸的一角,突然一拽……   十个圆滚滚的金元宝霎时呈现眼前,那黄灿灿的颜色晃得人眼发花,头发晕。   千羽墨托起个元宝,敲敲,掂掂,一本正经道:“成色不错,你没上当。”   又环顾四周:“生意不错!”   洛雯儿哼了一声:“我早就算过,现在一两金子能兑换十五两白银,十两金子就是一百五十两白银,现在是百两金子,便是一千五百两白银……虽然还差上‘一些’,不过照这样的速度,不出明年,我就能把酒楼买下来!如今,我用这些钱买你两个月不得出现,不得过问我的事,现在,请你离开!”   千羽墨将元宝放回盘中,一副欣赏的模样挨个看了看,又睇向洛雯儿:“既是不过问,那你拜托我的事……”   成功看到洛雯儿脸色一变,然而偏了头:“此事另算,反正我也是会付银子的!”   “既是你非要同我算得这么清楚,咱们就好好的清算一下。”玉笛轻敲掌心,不紧不慢:“我记得,咱们当初说好的,天香楼的收入,我七你三……”   不待洛雯儿心惊,胡纶已是飞快的抓起了七个元宝,塞进怀里。   “咱们相遇时我救你脱险……”   “老吴的诊费……”   “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眼见得剩下的元宝以飞一般的速度消失。   “你的药品,补品,我‘贴身’照顾的工费,还有……”   “主子,金子没了。”胡纶拍拍鼓鼓的肚囊。   “哦”,千羽墨“恍然大悟”:“你手头还有余钱吧?”   “那是留着周转的……”洛雯儿方一开口,便觉上当,立即斩钉截铁:“没有!”   千羽墨倒笑了:“既是如此,咱们也不要把洛掌柜逼得太紧,洛掌柜不是还要买我的酒楼么?”   “莫、习!”洛雯儿咬牙切齿:“除了你的七成,你拿走的,也太多了些吧?” ☆、219爱恨交织   更新时间:2013-04-12   “是么?”千羽墨不以为然:“你别忘了,欠了钱,是要还利息的。你也不想想,这些钱要是用来做别的生意,说不准更是能大赚几笔……”   “可是……”   “就算不提这个,我也不想拿我的银子生了小银子,然后让你去贴小白脸!”   “莫、习!”   “要想同我算账,回别院再说!”   语毕,拂袖而去。   “你……”   洛雯儿追了几步,然而门扇就在面前“咣”的合拢。   ==========   “主子,主子……”胡纶连跑带颠的跟在主子后面。   主子今天是不是太没风度了点?不仅相思没得偿,问题没解决,每个人还都气得不行,这是怎么了?   三月的风温暖和煦,胡纶又揣着百两的金子,结果只跑了一会,就出了一身热汗。   “主子,主子……”他伸出舌头,气喘吁吁,活像别院里的大黄。   “主子,您看是不是这么回事?”他弯着腰,勉强拦到主子面前。   看来主子也是心烦意乱,急需得到别人的解释,所以慢下了脚步,然而依旧沉色不语。   “其实我觉着她初见到您的时候也挺高兴,是打心眼里高兴,您不是也看到了吗?而且您让她‘放手’……说实话,她若是心里没您,能乖乖的放手吗?您没看白濂……呸,那小白脸的脸色,可是真的白了。关键是后来您把她逼急了,这才……而且,您说让她是选择辞了小白脸还是嫁了他,她不是也没选嫁人吗?”   “她那是……”   千羽墨咽下那个名字,一拳砸在柳树上。   主子真是气疯了,这种砸树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行为。纵然手上不疼,心里怕是疼得紧吧,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不过主子也还算清醒,明明知道洛雯儿不可能选择嫁人,于是单单拿这个逼她,只是……   胡纶暗自叹气,走上前,循循善诱,全忘了初时他是如何的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主子,您既是知道她的心意,干嘛还和白濂……不,是小白脸过不去呢?”   千羽墨也不清楚,明明知道洛雯儿对白濂根本无意,可当时看到他们亲亲热热的走过来,心里的火就“噌”的上来了。   胡纶摇头,洛雯儿对白濂无意,主子尚且如此,若大将军当真有朝一日回来了……他迟早要回来,主子又该当如何?   他忽然觉得此事正在往一个诡异的方向上发展,结果似是不可知,却又早已心知肚明。   或许……他不应该再宽慰主子,不应该再把俩人往一块凑,可是……   “我就要让她清楚白濂的心思!这么压着盖着,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倒让那小子存了希望。如今,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解决这烫手山芋!”   言罢,一甩袖子,继续向前。   胡纶只好跟上。   ==========   洛雯儿回到别院的时候,但见园中一团热闹。   八朵花各穿了鲜艳轻盈的纱衣,于碧绿垂丝间往来穿梭,如一只只飞舞的蝴蝶,离着大老远都能闻到飘散的香气,而她们所围着的那朵花,便是莫习。   怒气又上来了。   然而若想回房必须经过这个园子。   洛雯儿垂了眸子,面沉如水,目不斜视,快步往留云阁运行。   然而衣影翩跹,笑声泠泠,就像一只只小手向她伸来,偏要吸引她的注意。   她偏不注意!可是……   “洛姑娘,你瞧瞧我头上这根发簪。是公子从凉阈带回来的呢,盛京只此一支……”   “洛姑娘,你看看我这香粉如何?听说现在凉阈,只有公主才能用得上这种成色的香粉呢……”   “洛姑娘,还有香料……我记得婉玲说你对香料很有研究,你快帮我瞧瞧,我最适合哪一种?”   “洛姐姐,你瞧婉珑的那身雪絮连烟锦衣裙可是好看?公子单单给她买了一套,我们谁都没有……”   婉莹过来拉住她的手,撅起嘴,满脸不满。   婉珑的笑声恰到好处的传来,极开心,极动人,由不得她不看过去,却恰好看到婉珑好像弱不胜力,身子忽的一斜……飘舞的衣裙如流动的云,拂过的烟,起伏的雾,扬起又落下,归到一个雪色的怀抱中。   她的眼角猛的一跳……这到底是别院还是青楼?莫习,你也太……   莫习正抱着美人,笑得开怀。   偏偏婉莹又道:“公子还给姐姐也带了礼物,我们央了半天,可公子谁也不让看,还好姐姐终于回来了。姐姐,你……”   怎奈洛雯儿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挣开了她:“不稀罕!”   而后,三步变作两步,只一眨眼,便“咣”的一声进了门,将所有的热闹关在门外。   ==========   门外,笑声渐歇。   胡纶走上前,赶走了八朵花:“去……去去……”   八朵花很是不乐意,然而见千羽墨冷了脸,也只能对胡纶抱怨几句,便散了。   胡纶见主子眉目凝重,只盯着那扇关得紧紧的雕花门,不觉暗叹。   主子是怎么了?怎么一打见了那牵手的二人脑袋就好像被门夹了?平日的聪敏机智全用不上,只一味的办傻事。   先是逼着洛雯儿辞退白濂得罪了洛雯儿,又当场捅破了隔在二人之间的窗户纸,让所有人都尴尬,再把人家赚的银子全部没收,更是火上浇油,这会还弄了一群花花草草投怀送抱……主子这是想干什么啊?虽然说恨永远比爱长久,可是洛雯儿现在得把您恨成什么样?这深仇大恨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可是眼下他不能说,他觉得若是为了主子,还是让洛雯儿这么恨下去比较好。   于是他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道:“主子,您瞧,天儿也不早了。御驾早该回了,宫里的娘娘们也该等急了……”   千羽墨不说话,只盯着门,攥紧了拳。   胡纶的目光便落在那斜搁在扶手边的拳头上。   他注意到了,主子自打下车,这拳头就没展开过,都说是给洛雯儿带的礼物,谁也不让看,可是保护得这般紧要,却换来人家的一句“不稀罕”,真是……   主子忽然起身,再不回头,打头里走去。   路过秋水湖时,主子的敞袖忽的一扬……   他以为就要有什么东西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水中,溅起“叮咚”一声脆响。   然而,什么也没有…… ☆、220一家有女   更新时间:2013-04-13   这场冷战的时间有点长,长得让胡纶觉得春天都布满了霜花,即便入了夏,仍是冷意瑟瑟。   千羽墨初时依旧经常去天香楼,然而洛雯儿视他为透明,不过若是叫吃食还是会送上来的,谁让当初有过约定呢?   于是按照约定,天香楼每月的进账皆要三七开,每旬一结。这方面千羽墨一点不含糊,还总会找出各种理由将洛雯儿剩下的三成再刮去一层。   每当看到主子似笑非笑,振振有词,聪明睿智尽情展现,而洛雯儿则是咬牙切齿,却不肯吭声,只任他宰割时,胡纶心里就叫苦,这俩人估计真是没法缓和了。可是,这不正好吗?   后来,除了“收账”,主子便很少去天香楼了,大多时间待在宫里,重又恢复了当初沉默是金的状态。他只好继续“自作聪明”,整日里猜主子的心思。但见主子开始时还摆弄那两个小木人儿,可是有一日,那两个小木人儿忽然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想,主子应是真的打算放手了,毕竟,那二人只是长得像而已,而梦妃,是从来不会让主子这么伤心落寞的。主子也终于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段时间,洛雯儿的脾气有点糟,以往张妈她们还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可是现在,那张脸绷得紧紧的,连赵益见了都觉得惊悚。   大家都认为洛雯儿定是被千羽墨的苛刻弄得心情烦乱,关键是任谁也没想到那个一向笑若春风的公子竟是这样一只不仅不拔毛还要狠狠啄人一口的铁公鸡。   现在天香楼内外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点燃了掌柜这个爆竹。好在洛雯儿从不对身边的人发火,可若是外面的人惹了她,结果可就不一样了。而且,即便惹的不是她,若是被她赶上了,更逢心情不好,那人便倒霉了。   其实,这件事千羽墨也知道,因为那日,恰恰是他最近一次“收账”的日子。   当时,天香楼宾客盈门,照例乱哄哄的。   洛雯儿将一旬的进账往千羽墨眼前一摆,任他取用,自己则懒得听他找各种理由进行“盘剥”,转身就下了楼。   过了没一会,外面更加热闹起来。   胡纶只见主子眉心一紧,仅是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唯大开的门扇在喧闹中晃悠。   待他赶下楼时,但见客人们都堆在门口,也不知在张望什么,口里有叫好的,也有不忿的。   他好容易挤到最里层,直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像条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旁边站着洛雯儿,正在怒骂。   她语速太快,胡纶只能零星的拣出“卑鄙”、“无耻”、“下流”等极为抽象的词汇。   问了旁边人才知道,这个男人嗜酒成性,把家里的东西卖的卖,当的当,全换了酒钱,却是越喝越穷,越穷越喝。   家徒四壁,老婆连生了几个孩子,都落地就死了,只得了一个女儿,却是传不得宗接不得代的,好容易又生了个男孩,可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男人更是借酒浇愁,今儿个老婆的娘家人实在看不过去,留了两串钱,因为房子四处漏风,女人在月子里做下了病,要她请大夫瞧瞧。   可是娘家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拿了钱要去打酒喝。   女儿死活不让,他便给了女儿两耳光,打得孩子满脸是血。   可是孩子硬拖着他的腿,要他把钱给娘留下。   他怒了,夹着孩子冲到街上,说反正是个赔钱货,不如卖到青楼,省口饭,还能赚个三瓜俩枣贴补家用。   老婆又哭又喊的追上来,已是从街头闹到天香楼,正赶上天香楼的掌柜出来,好像认识那个小女孩,结果这两边就干上了。   胡纶定睛一瞧……此刻,小女孩的泪已是把脸上的血迹冲得差不多,他也认出来了,这不是冬至那日,洛雯儿“捡”的那个小丫头吗?叫什么……什么“妞妞”?   “……像你这种人,除了怨天尤人,除了打女人打孩子,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人渣!”   洛雯儿又狠狠的踹了地上的人一脚:“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的女人若是离了你,包准比现在活得好!生的孩子死了,生的儿子是傻子,都是你的错,你竟然还敢怪别人?”   再踹一脚:“你们现在就和离,我给你钱,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胡纶吓了一跳,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洛雯儿这是在干什么?   再看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还有的说,天香楼的掌柜怕是看上了这个拖油瓶的女人,所以要拆了人家两夫妻。   可是瞧瞧那个女人……就算曾经有什么姿色,如今面黄肌瘦的,早就没了人模样了。那说话的是什么眼光?什么心思?   而面对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那娘俩不干了,哭着扑到男人的身上,死活要做一家人。   胡纶看得头大,然而见男人死狗一般的趴在地上……虽是瘦,可是个子挺高,绝非洛雯儿可以匹敌。   他不由得睇向仿似袖手旁观的主子……   恰好妞妞也看到了千羽墨,就像看到救星般扑了过去:“姐夫,姐夫,你别让姐姐拆散我们……”   姐夫?   众人惊愕。   又扑向洛雯儿,拽着她的袍角,哭得小脸花花:“姐姐,你别打我爹了,要打就打我吧,呜呜……”   姐姐?   众人再次惊愕。   “啪嗒”。   胡纶似听到一声脆响,回了头,正见白濂抓着剩下的盘子,嘴巴半张。   洛雯儿待不住了,转身便往回走。   正好路过千羽墨身边……   胡纶看见主子的唇动了动,似是要同她说话,可是她就好像没看到般,确切的讲,是看到了,而且清清楚楚,因为她堪堪绕过了他,走了……   这件事后,天香楼的掌柜是个女人的消息霎时传遍全城,进而传向无涯,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各国乃至元玦天朝扩散。   这年头,除了青楼的老鸨,出来做生意的女人寥寥无几,当然摆个小摊,赚个仨瓜俩枣的除外,而且还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妈,而像洛雯儿这般年轻,又将生意在短期内做得这么大,这么声名鹊起的,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而且谁都可以预见,天香楼钱途无量。   所以天香楼的生意比以前还要火爆,大家都纷纷想要看看这个年轻有为女扮男装的掌柜。   说来也怪了,早前便见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怎么就没想到她会是个女人?当然,也曾有人暗地里猜测……看那纤细的身段,秀气的脸蛋,大概是得了哪位贵人宠爱的小倌,拿了人的钱,出来显摆了。   也难怪众人会做如此猜想,谁让南风馆里的那些小倌整日里擦脂抹粉,混淆视听?   而自得知天香楼的掌柜乃女儿身之后,雅客居的掌柜开始频频出现在天香楼,叫上一盘饺子,一壶酒,有时能从早上喝到晚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别人唠雅客居和天香楼的渊源。   所谓的“渊源”,就是天香楼投毒事件后王上御赐匾额前每日提供给雅客居的一千盘饺子。   而就在“御赐”一事后,有人看到雅客居来人偷偷找到了天香楼的掌柜,鬼鬼祟祟的塞给她一样东西。   据说是一纸条约,就是有关一千盘饺子的条约。   当初偷偷摸摸,如今却又屡屡提起,三角眼又时不时的往楼上瞟,雅客居陆掌柜的心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陆明肇的老婆前年可是死了,至今未有续弦,于是……   只不过人家天香楼的掌柜青春少艾,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虽是男装,却比抱月楼的花魁还美上三分,而陆明肇可是不惑了,但人家最近专挑桃红柳绿姜黄的穿,好像是减了那么三两岁。只不过以往隔三差五的,天香楼的掌柜还露上一面,可是自打陆明肇来了,大家就再也看不到这位掌柜的芳踪了。   胡纶觉得在这点上洛雯儿做的还是不错的,挺宽主子的心,只不过主子自那日收账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天香楼,好像当真把洛雯儿给忘了,就是出神的时候越来越多,人更加沉默,就连唇角的笑意也不见了。   然而现在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不少年轻人都愿意往天香楼凑,整日里摇头晃脑,吟诗作对,个个打扮得溜光水滑。   胡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主子既然已经打算放弃了,他倒像看着自家的宝贝似的见天的往天香楼跑,生怕洛雯儿被哪个轻薄的小子给勾跑了。   说来也怪,自从得知洛雯儿是个女子,白濂忽然要辞职,任洛雯儿怎么挽留不都成。洛雯儿只好给他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然后他第二日便远走他乡了。   胡纶纳闷,莫非那小白脸当真喜欢的是男人而非真正的女娇娥?   不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当他绘声绘色学给主子听时,主子只是牵了牵唇角,继续陷入沉思。 ☆、221谁是赢家   更新时间:2013-04-14   他有些沮丧,不过也难怪,既是已经放手了,那么情敌是真是假,是去是留,于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跟着瞎操什么心?以为这个病了那个疯了,原来不正常的倒是自己了。   可是到了五月初一,他发现,主子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从早上起,就有点魂不守舍,随着日头的移动,眉目越显深沉。   他手指一掐……可不是嘛,但凡每月带“一”的日子,便是“收账”的日子,而且细算下,主子已经一个月没去天香楼了。   一时间兴奋起来,忙着为主子准备出宫的装备,自己则先吞了颗变声丸,心里还奇怪,自己开心个什么劲呢?   可是主子兀自岿然不动。   胡纶的心便渐渐的归于平静。   看来主子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只不过银子……就这么都归了洛雯儿了?   然而到了晚上,胡纶端着安神茶走进碧迟宫时,惊见歪在芙蓉榻上的主子不见了。   他到处找了一圈,却只见了朗灏,可是朗灏也说没看到王上。   胡纶傻了眼,主子将他和朗灏都丢在这,就一个人出宫了?   去找……洛雯儿?   ==========   暮春的风,轻轻软软,柔柔的拂过鬓发,带来远处的栀子花香。   洛雯儿拎起酒坛,猛灌了一口,再次望向夜空。   无月的初一,繁星点点,如珍珠,如碎雪,如白银,密密麻麻的铺了满天,很像那个草原的夜。   她眨眨眼,眼中水雾聚而又散,便见那星好像悠悠的飘了下来,萤火虫般的飞舞。   更像了。   她笑,伸手去接星星,却只有微凉而潮湿的风自指缝间穿过。   笑。   原来她无论待在多高的地方,也永远无法摘到更高处的星星。   就像那个人……   千羽翼,你还记得吗?去年的今日,你带我来到盛京,而再过几日,便是我们……   你还说过,春天的时候,要带我回禹城,而今,春天已经快过去了……   她抿紧了唇,又灌了一大口。   抹抹唇角。   古代的酒没有现代的辛辣,她却是被呛出了眼泪。   在膝上伏了一会,再抬头,拎起酒坛……   一个长长的身影,即便无月,依然淡淡的铺在如鱼鳞般齐整的青瓦上。   风起,衣袂轻摆。   她移了目光,重落回到酒坛上:“银子已经在账房里备好了……”   语毕,捧起酒坛……   却是手中一空,下一瞬,身边已是坐下一个人,托着酒坛:“又得了什么好酒?竟是一个人躲到屋顶喝?”   然后,不由分说的喝一大口,皱眉:“酒味就差了些,不过……”   忽的勾起笑意:“沾了美人的香泽,便堪称绝世佳酿!”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酒坛,方要饮,便听他道:“不知若是沾了我的唇,味道又会如何?而且……”   极是慵懒的伸长了腿:“男女共饮一杯,这该叫做……”   洛雯儿已是起了身,然而腕子忽然一紧,有些醉意的她都不知怎么回事,就直接跌到一个微带冷意的怀抱。   复杂而矛盾的水沉香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竟是如此的熟悉而亲切,激得她眼底发烫。   “放手!”   可是她哪里挣得过千羽墨?   千羽墨一边环着挣扎不止的她,一边轻抚她的肩背,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只正在发脾气的小猫。   他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落在耳畔,就像这暮春的夜风:“云彩心情不好?”   挣扎。   “云彩,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说了实话,我便放开你……”   动作一滞,继续挣扎……凭什么要听你的?   “云彩,”语气微带迟疑,却又有着期待,再开口时,已有几不可查的颤抖:“你的不好,有没有一点……是为我?”   仿佛是一粒石子突然落入湖中,“咚”的一声,砸开了微波荡漾的水面。   可有一点……是为他?   洛雯儿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那日她看到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是很意外的惊喜,可是他莫名其妙的就生气,莫名其妙的就为难她,又名正言顺的收走了她的小金库……其实那本就是她想同他分享的,可是……   忘记从什么时候起,喜欢跟他分享她的快乐,一有了喜事,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他,有了难事,也想同他一起找解决的法子。   他像她的朋友,亲人,像……   虽然他依然是那么没有正经,但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害她之心,不仅如此,还时时处处的帮她。   可既然是为她好,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打破僵局,可一看他的样子……   以前,他是三天两头的来天香楼游逛,现在……他似乎一个月没有出现了吧?别院里也不见踪影,眼下突然冒出来了,是想起账还没有收吗?   她与他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无利不往的金钱关系?   回想过往的种种,她始终难以相信,而回想曾经的温润和煦,再对比如今的刻薄无情……   此等鲜明,或许便是现实,然而现实为什么要永远像干涸的水彩画,只要碰一碰,便会由完美变成龟裂的斑驳?   “放开我!”   话一出口,泪却先掉了下来。紧接着,仿佛有无尽的压抑,委屈,愤怒……都顺着这条裂开的口子冲了出来。   她很想压住这哭声,可是越努力,那些情绪跑得越欢快。   千羽墨抱着她,任由她推打揉搡,就是不让她离开,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还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本喝了不少酒,古代的酒虽然度数较低,不至于让她沾上一口便蒙头大睡,可也是醉意醺然,再哭了这半天,更是头昏脑涨。   恍惚中,听到千羽墨轻笑。   顿时警醒……他该不是专门过来气她的吧?   千羽墨倒果真很高兴,拎起酒坛,也不知打哪变出只碗,放在她面前:“来来来,喝酒!”   见她不动,唇角勾上一丝邪魅:“怎么,当真想同我共饮一坛?”   她一抹眼泪,再开口,已是带着浓重的鼻音,甚至连舌头都不大好使了:“你现在高兴了?”   千羽墨点头:“高兴,非常高兴!”   就手喝了一大口,露出酣畅淋漓之态。   的确,他是高兴。   洛雯儿却是横眉怒目,努力把眼前若干个欠揍的脸归总成一个:“那你可以走了!”   “走?我为什么要走?”千羽墨不解。   “你看够笑话了,你赢了,这个理由可以吗?”   “赢?什么赢?”   依旧不解,转瞬了悟,笑,望着自己的影子:“是啊,赢了……”   如今,悬了两个月的心,才放下了。   “你……”洛雯儿大怒。   想要打他,可是找不准哪个才是他真正的脑袋,结果一下子挥空,倒是被他捉住:“其实真正的赢家,是你,而我,早就输了……”   从见到你的那刻起,从我“救”你出天牢的那刻起,从……我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知道,每走近你一分,便输掉一分。而今,我已经一无所有,而你,可愿接受这个把自己都输给你的人?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收账”的,哪怕是前几次,也不过是想看你生气的样子,借此判断我在你心中有几分重量,可是你……   我不是没想过放手,努力避开与你有关的一切,可是……   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今天是那个人带你返京的日子。若是以往,我怕是已经忘了,然而,从什么时候起,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同你连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会难过,我很想来陪你,可是……   我犹豫不决,看着日影移动,终是鼓起勇气,来了。因为黑夜,会掩去许多我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然而我看到了什么?   你哭了。   虽然这份伤心大多是为了那个人,但毕竟也有属于我的泪水,不是吗?   我是输了,输得无能为力,然而我也赢了,赢得心花悄绽。   而你……你这个傻瓜!   将碗斟满,递到她面前:“来,为赢家满饮此杯!”   洛雯儿已是迷糊了,这输输赢赢的分析了大半天也没弄明白,但见他大言不惭,又怒:“谁要同你喝酒?你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千羽墨露出无辜之色:“我们刚刚不是冰释前嫌了吗?”   “谁和你冰释前嫌?”   “都共饮一坛酒了,自是和好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同我斗一辈子气?”   “什么‘一辈子’?你现在就给我走!”   “我如果不走呢?”   “你走不走?”   “不走!”   “走!”   “不走!”   “走!”   “不走!”   ……   洛雯儿开始拿脚踢他,可也不知怎的,千羽墨忽然蹦出个“走”,她随即接了个“不走!”   然后当即怔住。   千羽墨大笑:“这可是你留我的!”   洛雯儿气急:“你不走我走!”   “好了,”千羽墨拉住她:“小孩子生了气,转脸就好了,你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是无心之失,可以原谅,可大人若是无理取闹呢?”   “你是有点无理取闹!”   大怒:“你给我走!” ☆、222星光灿烂   更新时间:2013-04-15   “好了好了,我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笑着拉她坐下,把酒碗递给她。   洛雯儿怎么觉得他如今虽然认了错,可是那表情,那语气……倒像是自己理亏而他宽怀大度似的?   “既是我的错,那这杯酒就当是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洛雯儿于朦胧中努力的从他的邪魅里寻到一丝诚恳,又反复确定了几回,方接过酒碗。   千羽墨捧着酒坛,笑着对她一敬。   她拿着酒碗,刚碰到唇,忽然转了头,恶狠狠的瞪住千羽墨:“以后再不许莫名其妙的跟我发火!”   “好……”坛与碗清脆碰到一起,举坛唇边:“以后也不许过了戌时还逗留在外!”   洛雯儿的酒已入了口,听闻此言,顿时呛咳起来。   千羽墨笑着抚她的背:“慢点,也没人跟你抢,若是呛坏了,我要上哪找这么好的摇钱树?”   “莫习,你这个……咳咳……”   咳完后,头更晕了。   泪蒙蒙中,只觉满天的星星都落了,碎了,轻盈飘舞,更像那夜的草原。   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垂了眸子,将酒一口饮尽,又去夺千羽墨手里的酒坛。   “我给你满上。”   避开她的手,将酒水缓缓注入碗中,似是无意般的说道:“我记得,你说你喝不得酒……”   洛雯儿拾起酒碗,手已是有些不听使唤,将酒泼出了不少。   她恼恨的两手抓住,斜睨了千羽墨一眼:“我说的是我们那边的酒,和你们这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似是闲闲的问起。   有什么不一样?那时,她是一杯就醉,醉了就睡,现在,她也是醉了,脑子也有些糊涂,却是不困,而且有一种感觉,愈发清醒,不断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样?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有一段感情摆在心里,无疾……却不知是否有终……   “莫习,你说,是不是真的‘举杯销愁愁更愁’?”   举起坛子,饮了一口,望向满天繁星:“或许吧。云彩若是有什么愁事,不妨说来听听。有些东西,一个人背着会很累,若是分给别人一些,便会轻松一些。”   洛雯儿笑笑,叹息:“若是我拜托你的那件事……”   顿了顿,幽怨的睇向他:“你去了那么久,有没有帮我打听?”   千羽墨垂了眸子,似在欣赏酒坛边的一圈水光:“不止是我,许多人都在打听,可是……”   洛雯儿眸中的光彩渐渐暗下去。   “若是人有心要藏起一样东西,任是谁都找不到的。”   “可是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又喝了一口酒:“只能等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问他自己了。”   睇向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洛雯儿沉默了一会,将碗递过去。   酒水泠泠,夹着千羽墨的笑语:“少喝点,若是喝得傻了,笨了,还有谁替我赚银子?”   “你若是喜欢银子,我倒还有一条生财妙计……”   “这么说,我的荷包又要颤抖了?”   乜了他一眼,添了酒意的美眸更显妩媚:“舍小鱼,钓大鱼。你到底是想要小鱼还是大鱼?”   千羽墨深深望住她,勾唇一笑:“连王上都被你钓上来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说说,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   “……你上次看到的叫手机,算不得什么。我们那里还有一种方方的东西,能把所有人装进去,想看哪里,就能看哪里。我们那里,还有许多许多车,比你们这的要多得多。路也很宽广,车便可劲的跑,根本就不用马,只烧油,更高级的,只要被太阳照一照就可以跑得飞快,眨眼就没影了。你的轻功……”   醉眼朦胧中,好像看到千羽墨在笑,然而依旧撇了撇嘴:“怕是也追不上。不仅有个头小的车,还有很长很长的车……”   她拉开手臂,也无法形容火车的长度。   “不仅有在地面跑的车,还有在地底下跑的车,还有在天上飞的……”   她一指天空,忽的坐不稳当,就要栽倒……   身边忽然多出一只手,揽过她,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她迷迷糊糊,断断续续:“你追不上的,你都追不上的……”   千羽墨笑了笑,望向夜空:“我倒真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一看……”   洛雯儿吃吃的笑起来:“你去不了的,就连我,也回不去了。你看到街口的画楼了吗?我在我们那个地方就看到它,在你们这里依旧看到它。它还是它,可是我回不去了,回不去……”   “既是回不去,有没有想过就留在这边,安生的过日子,再找个好人嫁了。比如,我……”   洛雯儿睁开眼,可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你是好人?”她想了想,摇头:“可能也算好人吧,不过你太花心,家里一堆老婆,还动不动就跟女人眉来眼去,动手动脚,谁嫁给你谁倒霉!”   “如果我根本不是那么花心,如果你看到的这些都是假象,你愿不愿意……”   半晌不闻她说话,再一看,已是睡了。然而眉心轻锁,小嘴微撅,似是很不满意。   笑了笑,再将她往身边抱了抱,让她睡得舒服些。   拎起酒坛,喝酒,望星。   良久……   “云彩,我觉得你喝醉的时候挺可爱的……”   没有回音,只抬了手臂,环了下他的腰,又无力垂下。   “云彩,你知道我是谁吗?云彩……”   然而却再无动静。   千羽墨问了半天,又使劲捏了捏她的肩,洛雯儿方悠悠醒转,却是连眼也未睁,只皱眉道:“莫习……”   笑,笑意在星辉之下,格外温软。   拎了酒坛,一口饮尽,忽的低了头……   唇瓣就这样碰到了唇瓣……   薰风,拂动发丝。   这一刻,星光灿烂。   ==========   胡纶极是不满的盯着欢蹦乱跳的洛雯儿。   那一夜,主子果真是去找她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努力,竟是和好了。这么一来,他就没了用武之地,甚至显得有点多余。今天一出门,俩人就一直在聊,根本就不管一直跟在身后的他,更不要提隐身的朗灏了。   他怀疑是洛雯儿先告了饶,因为她又缠着主子要开什么“美容院”,可是她哪有什么钱,无非是要主子出银子,无非是变着法的要把主子最近收去的账要回来,那点小心思……   哎呀,她不会是打算借开这个店那个店的名义把主子的钱全变成她的吧?   主子难道就一点看不出来?   他仔细的拿眼在主子脸上挖掘,却只看到主子满脸笑意,简直把前一段时间消失的笑都攒到这会绽放了。   主子最近似乎不如以往聪明了,不过……   他颠颠手下的金丝笼子,里面的灰东西不满的吱吱了两声。   主子终于回了头,眉眼俱笑道:“轻着点,若是弄坏了,今儿那十万两银子,你出?”   洛雯儿也回了头,目光落在笼子上:“这个……能行吗?”   若说用这个,还不如用她的脚踏车。现在,天香楼的外卖都是伙计骑了脚踏车去送。这新鲜玩意,足足吸引了大街小巷的所有目光。而且有不少人现在已经不来天香楼挤着吃饭,专叫外卖,目的就是想看看这种不需驴马亦可运动的车。   可是莫习却说,脚踏车造价太高,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参赛标准,他要的是……   千羽墨拿扇子轻敲她的头:“我说行便行,关于做生意,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洛雯儿很是鄙夷他的自大,不过她也没打算看他是如何的赚那笔十万两的奖金。她是去瞧热闹的,因为今天是三年一度的“群英荟萃”,就是各国商人或是奇珍爱好者带了自己认定的宝物放到一块显摆,从中选出最为神奇的一样。   这个集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事先在本国就要淘汰一批,必须要带着最为神奇最为独特的宝贝前来,方能在各国人面前彰显自己国家的富庶,以吸引更多的财富。而中选者还要上缴一大笔银子作为参赛基金,且根据自己认定的宝贝的价值而上缴。也就是宝贝越值钱,上缴的银子越多,而且银子越多,宝贝越容易被排在好的位置。待到决出胜者,便将所有的基金作为奖赏进行颁发,剩余的宝贝,若是主人同意,可参与竞价,价高者得,然而也有敝帚自珍的,自可带回。   可以说,这是一次大型的商贸活动,据说奖赏最少的一次是十万两银子,而今年来参选的人很多,因为又冒出了许多小国家,所以奖赏可能会空前丰厚。   更重要的是,今年的“群英荟萃”恰好轮到无涯的盛京来办,所以莫习很是踌躇满志,力争一举夺魁。   “待得了银子,就把吉庆街的铺面盘下来,给云彩开新店!”   千羽墨冲洛雯儿挤挤眼,又拿扇子指指她怀里的猫:“看紧点,别把咱的宝贝一口吞了。若是如此,我就只能拿它……” ☆、223群英荟萃   更新时间:2013-04-16   他“奸笑”两声。   洛雯儿立即抱紧了怀里的小猫。   这只猫是除夕之夜梅儿打门外捡的,取了名叫小桃,最喜黏着她,而自打看到老吴笼子里的东西,更是半步不离,所以只能带着出门。   三人尚未行至昌平街,已是听到一片沸声。   待转了弯……   满眼乌压压的人,将一条十里长街围得水泄不通。有官兵持械维持秩序,可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洛雯儿有些犯愁,这么多人,怕是不待挤进去,就已经被踩成肉泥了。   正在犹豫,一只手臂忽然揽住她。   她立即要躲。   千羽墨唇角一勾,忽的俯了脸:“你是我最贵重的宝贝,若是被人偷跑了,或是挤丢了,哪怕伤了一星半点,我要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一棵摇钱树?”   “莫习,你还有没有……”   话未说完,已是被千羽墨拥住,向着人群便挤了进去。   胡纶急忙跟上,把那笼子举得高高的,心里呐喊:“主子,你最贵重的宝贝在这,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啊!”   ==========   洛雯儿终于挣脱了千羽墨。   方才人群推挤,这家伙不知吃了她多少豆腐,还美其名曰说是“合理冲撞”。   面对她的怒目而视,千羽墨丝毫不以为意,只带着她跟随一队人穿过富丽堂皇的大门,从怀里取出金灿灿的一物,在守门人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竟是顺利过关了。   莫习说,因为无涯是东道主,所以自是要对自己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笼子里的宝贝虽然没有经过选拔,然而只要打通了关系,便可直接参选。   随后又经过层层检验,终于证明他们没有携带危险品,方由一个缁衣的官员领着他们进入一个大厅。   进门之前,千羽墨忽然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要不要我帮你托着下巴?或者拿个布条把你的下巴绑住?”   这个人,总是没有正经,莫名其妙的说这个做什么?   然而当进入大厅,当目光触及满室的琳琅时,洛雯儿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而后,千羽墨的笑语再次传来:“千万不要太过吃惊,好东西还在后面。”   还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已是前所未见了。   立在门口的,是一株迎客松,生长在嶙峋的山石上,枝干是琥珀雕制,苍劲有力,而松针则是以翡翠制成。   翡翠易碎,真不知道那些细密的针是耗费了怎样的工力,浪费了多少的材料,就那么栩栩如生的立在那里。而且整株树足有六尺高,令人叹为观止。   再往里走,则是一片姹紫嫣红。   洛雯儿原以为是摆了鲜花来做装点,然而细看去,竟全是以各色美玉制成,极为形象逼真。不仅有盛开到极致的牡丹,还有含苞待放的芍药,更有精致小巧的茉莉,而最为惹人注目的则是正在凋谢的鸢尾,半低着头,大有美人迟暮之态,令人徒生怜惜。   每种花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气息,而此刻,四面的朱漆长窗皆是敞开,便有蜂蝶飞入,围着花朵翩翩起舞。稍后,便停在其上,再不肯离开。   众人啧啧称奇。   而带宝物参选的济国公子则得意洋洋,似是在告诉众人,无需再选,他的宝贝已然胜出。   洛雯儿一路走一路瞧,不时回头看看胡纶手中的笼子。   莫习是怎么想的呢?弄了只老鼠来参选,想凭它赢得十万两银子,他是不是疯了?   不过若是没有宝物,他们怕是也只能像那些至今仍堵在吉庆街上打破脑袋也冲不进来的群众一样望洋兴叹了。   可是看不到有看不到的好处。就像现在,洛雯儿只觉得浑身血脉喷张,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将所有人打倒,再得了乾坤袋,将这些宝物席卷一空,然后发挥她的长处,逃之夭夭。   千羽墨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回头冲她一笑,却不出声,只做了几个口型。   然而她知道他在说,若是要逃走,可千万要带上他。   紧接着她便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一件东西上。   袋子?   果真是袋子,灰突突,软趴趴,与平日里装米装面的袋子没什么不同,堂而皇之的摆在金光灿灿的宝贝旁边,还单独占了一张桌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装宝贝?可是哪一样宝贝能用这么寒酸的袋子装裹?   “从现在开始,才是天下奇珍。”   什么?   洛雯儿吃惊的看住千羽墨,再瞧瞧那袋子……该不是有人像莫习一样打算拿着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来骗人吧?   前面的人已经纷纷散去,坐到位子上,千羽墨也领着洛雯儿和胡纶走到了预定的位子前。   一路行来,他们观赏宝物,众人也在瞧他们。目光皆集中在胡纶手中的金丝笼子上,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则是面无表情,故作高贵。   胡纶则不卑不亢,然而正是这般宠辱不惊的派头方能向众人暗示那只灰老鼠的价值连城。   隔案而坐,目光正对着千羽墨所认定的奇珍异宝,但见皆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洛雯儿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恶搞。   环视四周。   此番腾出视线来瞧瞧献宝的人,但见他们虽是穿着各自国家的服装,但统一的珠光宝气,若是不语不动不喘气,还以为各色珍玩的外围还摆着一圈宝物。   相比下,一袭白衣的莫习则显得素淡了许多,虽也不乏装饰,却是恰到好处。   而他又是笃定自己一定会胜出的,却不想惹麻烦,于是来此之前将三人皆易了容,自言足足将自己的美男之色降低了九分,然而骨子里的风流却是挡不住的,举手投足,依旧别有一番翩然之态。   见洛雯儿欣赏的看着自己,千羽墨歪了身子,向她这边靠过来。肘支着梨花案,折扇挡着嘴,然而声音却足以让左右的十几个人听到:“云彩,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才是这里最珍贵的宝物?却偏偏有那不识宝的人。一会若是无法拔得头筹,便要待价而沽,你可千万不要舍不得银子,一定要把我抢回来啊!”   结果遭到了洛雯儿和胡纶的齐齐鄙视,可是偏有一个声音传来,隔着三个人的位子。   “公子放心,纵使您的家人不肯出价,本夫人也定会将你抢到手中!”   涂着鲜红蔻丹的指自米珠玲珑点缀的华丽花边的袖口透出,翘作兰花模样,极是妖娆的撩了金丝遮挡鲛绡的面纱,半露出一只更为妖娆的眼,斜挑着眼角,冲千羽墨一笑,顿时万种风情。   千羽墨却似吓到般一下子捉住洛雯儿搁在案上的手,回头礼貌一笑:“内子不让。”   那夫人便怨怼的又飞了个媚眼,妖娇的轻哼一声,放了面纱。   “你瞧,即便是我刻意掩了姿色,还是有人慧眼识珠……”   洛雯儿气恼的抽了手,正要反驳,却听丝竹声起。   虽是细细的两声,却好似清泉,霎时抚平了堂中的喧闹。   竞宝就要开始了。   光华灿烂的展台正中,缓缓升起一个高台,上面立着一人,披金挂银,仿若跃出朝霞的旭日。   敞袖一挥,仿佛日光初泄云端,耀眼而刺目。   此人似是很享受高高在上光芒璀璨的感觉,发表了格外冗长的开场白,无非是称赞无涯的富庶安宁,为国主歌功颂德,当然这都少不了天朝的垂爱与支持,无涯必会恪守己责,效忠于天朝。   这一套华丽的辞藻就如同他这身衣服,虽是缤纷闪耀,却是看不出什么实质,就连此人生得何般模样,都被掩于金光之后,令人久而生厌。   好容易将这一大套冠冕堂皇充满感情色彩的说辞宣告完毕,洛雯儿以为正式环节就要上场了,却不想那家伙竟从怀中掏出胳膊粗细的一个卷轴,徐徐展开,开始不紧不慢的念起来。   竟是自开办第一届群英荟萃以来参赛的所有宝物的名称,来自哪个国家,在何处举办,最终何物胜出,得了多少的赏金,其余宝物又是以怎样的价格成交等一系列繁琐条目。   洛雯儿听得烦不胜烦,暗忖,迄今为止,群英荟萃共办了三十六次,这若是一一念下来,怕是到天黑都念不完,再看那刚刚及地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薄绢,她几乎要哀叹了。   千羽墨见洛雯儿昏昏欲睡,不禁唇角一勾,唤了端茶送水的碧衣小童过来,耳语两句,又暗暗往小童手里塞了一物。   小童便朝那高台而去。   那个浑身闪着金光的人正念得口干舌燥,没好气的下了台子,正待训斥,然而接了小童递过来的东西……   即便隔了这般远,即便那道道交错的金光遮住了他的脸,但是洛雯儿依旧感觉他神色一变,抬了头,惊惶四顾。   片刻后,叫来四个小童,几人合力展开卷轴,绕场一周,竟是将写满了字的薄绢全部贴在了墙壁上。   “方才有位贵人建议蒋某将这《群英谱》布于墙上,既方便各位贵人阅览,也免了蒋某的劳累,稍后还可自行将宝物填写其上,否则若是请人一一清点,怕也会有所疏漏,可谓一举四得,蒋某在此谢谢这位贵人。” ☆、224真不要脸   更新时间:2013-04-17   他敛衽鞠躬,恰恰是对着千羽墨这方。洛雯儿不禁怀疑的瞅了千羽墨一眼……她只知莫习的生意通达四海,涉猎颇广,却不想他在商界的威望竟是如此深重,否则,那蒋姓官员怎会采纳他的建议,又怎会给一介商人行礼作揖?   但无论如何,群英荟萃终于开始了。   虽是暮春,然而时近正午,已是有些闷热,便有小童抬了雕刻成各色花样的冰雕进来,装在花纹精美的瓷缸中,摆在厅堂四角,后面立着美貌的侍女,手执尺长的扇子,轻轻扇动,于是清凉的气息便渐渐驱散了暑热。   但凡参赛者,皆是要将宝物至于高台上,以便于向各方展示。   没有评委,最终叫价最高者,自然胜出。   率先登上高台的是沙国的“百鸟朝凤”。   一只流光溢彩的鸟,仿若水晶雕就,长长的尾羽直拖在地,富丽堂皇。   执鸟人对着鸟吹了一声口哨,鸟旋即眨眨琉璃珠般的眼,金色小嘴一张,一串悦耳的鸟鸣顿如水倾泻。   刹那间,众人仿佛身置幽邃的林中,听清泉泠泠,赏枝叶婆娑。   正陶醉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叫声,竟是无数只小鸟打窗子里飞进来,围着这只宝物鸣叫不已,正合了“百鸟朝凤”。   彩鸟眸光一转,忽又换了种调子,更见婉转,引得那些鸟纷纷和鸣。   众人有赞,有叹,亦有不以为意,更或者嗤之以鼻。   洛雯儿不禁奇怪,此物已是神奇,莫非有更奇者?   然而此情此景,不由让她想起了去岁此时,她随千羽翼返还盛京,彩凤飞天,百鸟齐鸣……   神思恍惚之际,彩鸟已经下了高台,又一人捧着个硕大的缠枝花纹瓷盆走到场中。   这只瓷盆便是被洛雯儿视为普通之物却是被千羽墨誉为稀世之珍中的一件。   但见那人也没有登上高台,只将瓷盆置于地上,又向小童要了一壶茶水,随随便便的往盆中一倒。   奇迹发生了。   莹白如玉的盆底忽的冒出若干小点,小点渐渐变大,抽枝……发芽……长叶……冒出花骨朵……绽放……   一切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眼前已是开出了亭亭玉立的荷花。   许多人与洛雯儿一样,以为这不过是障眼法,可是上前摸了摸,却是真的荷花。又摘了一枝,相互传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碧绿的荷叶上还滚着露珠。   此时刚刚入夏,又怎会有荷花绽放?   然而断裂处又开出新荷,香远益清,静谧流芳,令人仿佛看到荷塘月色,小舟轻摇。   那只刚刚停下歌喉的彩鸟眼珠一闪,再次鸣叫起来。   无需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宝物已是自行做了了断。   沙国使者悻悻然,可是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相比下,那些金银珠玉攒就的花再如何的惟妙惟肖,也落了下风,虽依旧色彩缤纷的摆在那招蜂引蝶,但已上不得台面了。   众人或交头接耳,或暗递眉目,不过那意思都是在说,此届群英荟萃的魁首怕就是这个貌似不起眼的瓷盆了。   千羽墨意味深长的睇了洛雯儿一眼,结果挨了她一瞪。不过她也明白,莫习是在告诉她,凡事不要以貌来取,越普通的东西,越有内秀,利用反差,越能制造出惊人效果。   她不觉看了看金丝笼里的灰老鼠……它也能令人大开眼界吗?   那个瓷盆虽普通,但毕竟是真材实料,莫习却是……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一边惊叹此届比赛宝物之奇,一边埋怨吕国人开板就弄了这么个大手笔,这还让后面的人怎么炫耀?来一趟不容易,竟是没等登场便被淘汰了,连个价都没得估,摆在那让人当做笑料,参赛费也打了水漂,这算什么事?   于是都竭力期待能有个更加震撼的宝物将那瓷盆的气焰压一压。   这工夫,又一人出场,捧着一面不起眼的铜镜,登上高台。   “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敢在江某的‘知心镜’前一试?”   “知心镜”?   众人没有听说过,然而片刻犹豫后,有一位华服公子走上高台。   镜子在他身前一绕……   洛雯儿尚没有看清,已是有人发出惊叫,旋即冲出厅堂。   华服公子变了脸色,狠狠踹了江姓人一脚,跃下高台追出。   洛雯儿不明所以,但见对面亦是有人窃窃私语,还笑意暧昧。   江姓人虽挨了一脚,却得意洋洋:“还有谁想来试上一试?”   “我……”   与洛雯儿隔上三个位置的贵妇人起了身。   莫名的,洛雯儿觉得她在临走时似乎看了莫习一眼。只不过她挡着面纱又垂着金丝,洛雯儿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贵妇人一袭曳地长裙,袅袅娜娜的向着高台走去,速度极缓,于是便极完美的展露出她的身段曲线。   高耸的胸,丰满的臀,纤细的腰……皆隐在织金绣银的绸缎内,随着行动,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就如同一只做工精美曲线玲珑的瓶子,让人很想抓在手里把玩一番。   在场的男人已是屏住了呼吸,但吞咽口水之声却是此起彼伏,简直是震耳欲聋。   洛雯儿斜了眸,但见千羽墨依然一派悠闲模样,只折扇轻摇,然而唇角衔笑,眸中露出赞许之意,竟还微微的点了头。   她心里的火噌的就上来了。   男人,果真都是视觉动物!   而千羽墨虽亦目不转睛,却是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她,以扇掩唇,用她所能听到的音量极低的说道:“若是你能穿上这么一袭月华裙,也不比她差半分……”   听起来像是安慰,可是……   他突然滑至她胸前的目光算什么?   那翘得更弯的唇角算什么?   怒!   那只精美柔软的瓶子终于扭到了高台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翘作兰花模样,弱不胜力的提着如同凤尾般华艳繁丽的裙裾,以更为缓慢的速度步上台阶。   随着她位置的上移,留给众人的,便是饱满圆润的玉|臀。   洛雯儿看到那些男人已经伸颈,侧头,淫笑,口水……以为妙绝。   愤怒的目光如劈山利刃,刹那横扫向千羽墨。   但见千羽墨依旧摇着扇子,笑意愈深,只是头、颈、背尚好端端的固定在原有的位置。   洛雯儿略略的咽了口气,然而想到千羽墨的肉身虽然不动如山,但是他的灵魂极有可能已经飞到了高台之下,正在极目“远眺”……   气又上来了。   男人,不过如此!   心下发怒,手劲便不觉大了些,怀里的小桃忽的爆出一声尖叫,登时惊破了诡异的静寂。   人们终于收回神思,或调整仪态,或观他人狼狈,随后目光又不由自主的集中到高台,而那位贵妇人已是立到台顶,光艳万千,连江姓人都怔住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所为何事。   台顶宝光一闪,洛雯儿便可以想象那个贵妇人在面纱后的嫣然一笑。   或许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即便隔了面纱,即便包裹了衣物,更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有嗅觉敏锐的雄性动物向其步步趋近。   然而在洛雯儿眼中,她就是棵富丽堂皇的圣诞树!   “江老板?江先生?江公子?”贵妇人掩口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厅堂很静,贵妇人的语气很轻,但依旧清楚的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声音还算不错,然而偏要刻意的绕了九转十八弯,还故意捏得那么细……   做作!   洛雯儿翻了翻白眼,却没留意到胡纶正拿眼溜着她的不忿,面露深思……   江姓人在这甜糯的软语下回过神来,腰一躬,状若虾米:“夫人如何称呼江某,江某都洗耳恭听。”   贵妇人略一掩口,众人便笑。   而江姓人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失态,依然殷勤道:“但不知夫人有何贵干?”   台下已是哄笑了,就连贵妇人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江姓人方想起自己手中尚执有“知心镜”,忙又躬了躬腰:“江某怠慢,怠慢,夫人见谅,见谅……”   说着,将铜洗大的知心镜在贵妇人身前一晃……   贵妇人始终是背对着洛雯儿,所以她只能看到江姓人的动作,而后……   怎么对面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就连两侧的人亦在努力的瞧那面镜子,然后也看过来。   江姓人脸色难看,亦是望向这边……   片刻后,便有人笑了。   旋即,众人都笑起来。   洛雯儿先是纳罕,然而见千羽墨依旧泰然却微有得意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   “真乃宝物也!”有人摇头晃脑的赞道。   “真不要脸!”洛雯儿低声骂道。   千羽墨笑出了声,拍了拍她搁在案上的小拳头,又飞了个媚眼:“若不知就里,还以为你在吃醋呢……”   这一句,恰恰说中了胡纶的担心。   洛雯儿该不是在无意间对主子动了心吧?   主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对她又是一心一意的好,若说动心也是难免的,只不过……   主子若是当真得知,依洛雯儿的身份……现在已经不是平民女子能否染指神龙血脉一说了,关键……她是大将军的女人。 ☆、225第一美人   更新时间:2013-04-18   而主子的性子,仅凭他当年能带着梦妃私奔,弃王位于不顾,他真害怕这回主子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而且若是重蹈覆辙,可就覆水难收了,主子这么多年的辛苦与隐忍,难道就要付之东流?难道就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洛雯儿迅速抽了手,狠狠的瞪了千羽墨一眼。   千羽墨早已习惯,照例安然的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注视。   “知心之镜?不知此物来历如何?怎么有点像是云裔一族传说中的‘浮生镜’?”   那人话一出口,千羽墨顿时笑意一僵,飞快的扫了洛雯儿一眼,但见她只是露出了好奇之色,不觉微收了拳,望向场中。   “浮生镜,是怎么回事?”有人发问。   “浮生镜,乃云裔一族的圣物,据说能窥人心事,而且还能预知未来。若是你丢了什么东西,或是想找什么人,只需在镜前照一照,便可得知……”   虽将她置于视线边缘,然而无时无刻不留意,于是千羽墨看到洛雯儿的薄肩猛然一震,竟是要顷刻起身。   “果真有如此神奇?江老板不妨开个价,我买了!”   洛雯儿轰轰作响的耳边,忽然传来千羽墨的朗朗笑语。   江姓人因为方才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正对千羽墨有所不满,闻言得意一笑:“方才那位仁兄说得不错,这面知心镜与云裔圣物浮生镜的确渊源深厚,是浮生镜生的一个蛋……”   镜子会下蛋?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哄堂大笑。   江姓人立在台上,神色镇定,阵脚丝毫不乱:“若是普通的镜子,自是生不了蛋,然而浮生镜乃神物,是女娲娘娘补天时掉落凡间的一块石头。每三百年,便会生出一面小镜子用以传世。只是镜子的诞生处并不固定,需有缘者方能得之,否则过上三日,便与普通石头无异。而先祖便是这位有缘者。当年,这面镜子仅拳头大小,颜色晦暗,而经过了三百年,吸纳日月精华,又以风雨雷电为饮,方长到这么大,神气渐开,可知人心事,只不过若是说别的本事……”   他叹了口气,亦是有所遗憾:“依然需日月堆积,否则,便需以神龙血做引,方能大展神威……”   神龙血?   神龙早就无影无踪,此人莫不是用了些江湖术士的法子在蒙骗大家吧?   江姓人自是知众人心中所想,也不恼,只抱了抱拳:“既是群英荟萃,江某不过是带宝物见见世面,免得暴殄天物,顺也感染一下灵气,若说卖……”   睇向千羽墨,面露不屑:“纵将这满室的宝物都给了江某,亦是无益!”   众人被他的口气所惊,不禁议论起这个宝物到底是真是假,与前面的瓷盆相比,哪个更有夺魁的希望。   千羽墨瞥了瞥洛雯儿,但见她咬紧了唇,只盯着江姓人,面色渐白。   折扇一滞,而后又轻轻摇起,唇角重新浮上笑意。   “江老板的口气未免大了些!”   众人正在议论之际,一个娇滴滴却不无倨傲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激动。   循声望去,方想起那位贵妇人尚立在台上。   “此物虽神奇,但毕竟是死物,吃不得穿不得,用来梳妆打扮,亦是不得。不仅如此,它擅窥人心事,若是得了它,岂非家宅不安,人人自危?所以此物并非宝物,乃是一个祸害。亏得你们一个个自恃识宝之人,却是不分珠目,真是可笑!”   众人一怔,顿做醍醐灌顶状。   洛雯儿虽是讨厌她的矫揉造作,可是这几句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   她望着那面镜子,攥紧了扶手。   “既是夫人如此认为,但不知夫人今日站在这里,倒是带了怎样的宝物?”   江姓人本为美色所迷,然而听她如此贬低自家宝贝,也来了脾气,语带讥诮。   贵妇人居高临下,环视四周,抬起了下巴。   面纱轻薄,覆在脸上,突现出美好诱人的轮廓。而那面纱仿佛是隐起月光的轻云,下一刻,便会让美月光芒毕现。   “我!我站在这,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的宝物吗?”   此语极为狂妄,然而从她口中说出,却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全场顿静。   “夫人莫不是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   短暂的静寂后,有人突然发问。   厅堂中顿时喧闹起来。   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洛雯儿曾在天香楼听说书人穷尽世间最奢华的词汇形容过。当时她还纳闷……一个从来没有被人见过真面目的女人,是如何被认定为美得不可方物?莫非是此人设计进行的自我炒作?然而此刻,她想起方才那人半露出的眼,斜挑的眼角,妖娆的一笑……   “诶,这么多人一眼便认出了天朝第一美人,莫不是你那《京城彩韵》的功劳?”   在千羽墨去凉阈做“大生意”的这段日子,洛雯儿已经联系了他此前帮她备下的人手,制作了五期刊物,取名为《京城彩韵》。记述之事均是来自酒楼客人的闲言碎语以及平日里的街谈巷议,范围大到天下局势,小到家长里短,其中不乏奇人异事,珍馐宝玩。   语言则一改那些正统的咬文嚼字,而是多用市井俚语,通俗易懂,再配以简单图画,竟是连老人和小孩都看得明白。   所以《京城彩韵》第一期刚刚上市,便被抢购一空,不得不再版,如今已成为盛京的流行刊物,只要是书铺,必有《京城彩韵》,每到十五出刊日,便有人在各个书铺门口排起长队,等着对新一期的刊物先睹为快。   洛雯儿见《京城彩韵》如此受欢迎,还打算每半年来一个“精华版”,每一年来个“珍藏版”,再赚两笔银子。   因为盛京要举办群英荟萃,最近一期的万本《京城彩韵》不消半日便卖空了,底下的人手正在马不停蹄的赶工,然后还不断有人询问前几期的《京城彩韵》要到哪里才能买到。   甘露萱恰是最近一期的主打内容,而她只顾着数银子,只顾着加紧包饺子往各个驿馆送外卖来赚银子,结果把这个大美人给忘了。   也难怪,谁知道这么个真人不露相的人物会来到盛京,还恰恰出现在自己身边?   “若要我说,你那《京城彩韵》才是难得之物,而能想起这等主意的人,更是难得……”   千羽墨意味深长,却遭了洛雯儿横目一扫,不禁笑道:“你这般,倒当真像在吃醋了……”   洛雯儿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只垂眸一笑,唇角渐渐漫开温软。   只不过是须臾之际,厅堂里竟是竞起价来,要出重金与天朝第一美人一度春宵,不消一盏茶的时间,竟是叫出了十万两的高价。   然而甘露萱面纱轻轻一飘,想来是笑了,继而,果真有玲玲笑声飘出,极是惑心媚人。   “想得我甘露萱春宵一度者,大有人在,想要一睹我真颜者,更是数不胜数。然纵穷尽世间所有珍宝,只要我不肯,便皆形同纸灰。而若是我看上了谁,纵然他一名不文,我甘露萱亦愿亲自铺席扫榻,俯首承欢,举此生富贵,为我妆奁……”   众人哗然,都想知道这个能被天朝第一美人倾心以许之人是谁。   然而只是短暂的喧嚣,便先后将目光望过来,皆集中在千羽墨身上,有羡有妒,议论纷纷。   甘露萱亦微转了身……   即便轻纱遮面,流光四溢,洛雯儿依然可以想象面纱下那妖娆的眉眼,妖娆的红唇,妖娆的……魅惑……   “想不到你竟是说对了,你才是这屋子里最贵重的珍宝!”   洛雯儿语带讥诮,唇角亦是嘲讽。   “我一向言不虚发。”   此言自是得意非凡,然而手中折扇稍停,邪魅的凤目悠悠的睇过来:“若我当真被她买走了,你……可愿将我抢回来?”   洛雯儿简直没工夫讽刺他,因为甘露萱已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此前只是背影,已是勾人魂魄,眼下则更是……美不胜收。   这的确是一个让天下女子皆自惭形秽的女人。   但不知莫习得了这样一个宝物,该如何安置?或许……   洛雯儿垂了眸子,准备离开……   然而搭在案边,尚未来得及移开的手蓦地被人握住,攥得紧紧的。   掌心的温度传到指尖,她方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是变得冰冷。   抬了眸,却见千羽墨对她微微一笑……   缓缓移了目光,却没有放开掌中的小手,依然是微微一笑:“内子不让……”   语气极轻,极是悠闲,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却令那位天朝第一美人顷刻停住脚步。   一时之间,满堂静寂。   隔着那层面纱,洛雯儿不知该如何想象甘露萱的脸色。   周围嘘声渐起,皆是笑千羽墨不识抬举,暴殄天物,金镶玉就摆在眼前,却攥着个土坷垃,装什么情圣?整个就是一傻子!   相比之下,甘露萱却很镇定。   她端端的立在原地,及地的面纱一飘,想来是笑了吧。 ☆、226狼中之人   更新时间:2013-04-19   她微微的施了一礼,仪态万千:“世人都爱金镶玉,苦心追寻,却不知掌中之物,才是最为珍贵。公子如此痴情,世间难得,难得……”   再施一礼,袅袅而去,依然坐在与洛雯儿隔了三个的位子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丰艳如常。   “瞧瞧,这才是大家风范……”千羽墨叹道。   洛雯儿回了神,方见自己的手尚在千羽墨掌中,忙抽了出来,顺瞪了他一眼:“你的事便是你的事,以后少拿我当挡箭牌!”   千羽墨笑笑,摆弄了两下扇子,继续关注场中动静。   胡纶则暗自摇头,心想,主子是不是平日太没正经了,以至于无论说了怎样的真心话,人家都当笑话听?   主子,是不是太可悲了些?   场中的宝物依旧如走马灯般的换,每一样皆引起人们的惊呼,慨叹此届的群英荟萃实在让人大开眼界,然而如此的各有千秋,若是要评出魁首,可谓难之又难。   然而不知为什么,洛雯儿却觉心乱如麻,这场她好奇了许久的群英荟萃忽然就失了味道。   正欲寻借口离开,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甘甜,柔美,绵长,旖旎又神秘,就像一位盛装华服的女人,万分高贵,无比冷艳的向她走来,忽的揭了头顶的轻纱,随手一抛……   于是,一幕巨大的红绡帐如瀑垂泻,隔绝了整个天地,唯有她与他,如帐上的交颈鸳鸯,温存低语,缱绻缠绵……   “鹅梨帐中香!”有人赞道:“还是那么清雅宜人,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通体都是不尽的舒畅!”   “只可惜这鹅梨帐中香如今已是第三次参加群英荟萃了吧?”立即有人反驳:“雪陵难道只有这一件宝物了吗?”   “只是虽然多次参赛,前两次还都是它夺了魁首,但不知……”   千羽墨发现身边的人突然面色惨白如纸,手紧紧的扣着扶手,指节泛青,指甲几乎陷进木头里。   他惊异于她的异常,然而细细一想,顿时折扇一滞,冲胡纶使了个眼色。   胡纶捧着笼子,就要上前,然而场中忽然乱了起来,有四个壮汉推着个巨大的笼子走进来。   笼子拿黑布半蒙着,露出下方胳膊粗的栏杆,其内正有东西在来回奔跑,爆出野兽一般的狂吼,又将栏杆撞得隆隆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笼而出。   众人皆惊住,已有人做出逃跑之态。   而那笼子恰恰停在正中,一个壮汉抓住黑布的一角,猛的一扯……   一声怒吼惊天动地,将满室的桌椅都震得颤了几颤,而那些珠玉做的花朵则瑟瑟发抖,几点脆响之后,碎裂……零落……   “这是什么东西?坏了我的宝贝,该杀!”有人愤怒起身,一指笼子。   “嗷——”   怒吼暴起,仿若暴风狂泻而出,吓得那人直接坐到了凳子上,浑身哆嗦,再不能发一言。   怪物?   所有人都看着笼中之物,那东西也隔着凌乱的毛发,自缝隙里瞧着众人,口中呜呜作响,似是准备随时出击。   洛雯儿皱了眉。   若说怪物,她倒觉得更像个人,只不过四肢着地,不着寸缕,只遍布毛发,来回在笼中踱着,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狼。   狼……   壮汉很是得意:“这是我们楚国的宝物,乃我们国主于林中亲手所猎。当时羽箭一出,正中这畜生的后腿……”   洛雯儿看到,那怪物的右腿的确有一片毛发黏结成一团,还不断有深色的液体渗出,听闻壮汉此言,似是很不满,“嗷”的一声长嚎,猛的向栏杆撞去。   “咣”的一声巨响,差点将笼子撞翻。   又有四个壮汉冲进来,手执长矛,自栏杆中插入,拼命戳那怪物。   寒光出入,血点飞溅。   “别伤害它!”洛雯儿突然从位子上站起身。   可是她的呼声在怪物的厉吼声里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怪物在利刃的威胁下,先是努力搏斗,可终是缩在笼子的一角,不动了。   然而身子起伏,毛发的缝隙中有眼珠在骨碌碌的乱转,不时发出呜呜的威胁与哀叹,应是并无大碍。   千羽墨放开手,低声耳语两句,洛雯儿方坐了下来,然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怪物,眉心攒得紧紧的。   壮汉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在笑洛雯儿的大惊小怪:“我们自是不会伤害它,这个可是宝物。”   清清嗓子,继续道:“此物本与狼群混在一起,乍一看去,极是庞大,且凶猛异常。护着一只受伤的母狼,不让任何人上前。而我们国主英勇非凡,单枪匹马,竟是生擒了这个畜生。待射倒它后,方发现此物竟与人有几分相似。各位瞧瞧,是不是有些像人?”   经此提醒,众人忙壮着胆子仔细观瞧。   “诶,是有些像……”   “你瞧那脚,那手……”那人一边说,一边瞄着旁边人的手脚,自是得了人家的讨厌。   “可是那一身的毛……”   “对,关键是这毛,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长的毛?你瞧瞧,浑身都是,当真跟狼似的……”   “嘿,畜生,把屁股撅起来,让咱们看看你有没有尾巴?”   众人便笑。   还有人道:“来,让咱瞅瞅,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哈哈,你没听说当时它护着一只母狼吗?自然是公的!”   又有人瞥了眼众人,不屑道:“真是小题大做。纵然再生得如何像人,既是能同狼在一起,又怎会是人?”   “八成是成了精的狼吧?”   众人又笑。   洛雯儿抿紧了唇。   那个“怪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狼孩”吧?而至于它为何沦落狼群,想来就是因为那一身不同于人的浓密毛发。或许是父母觉得生了个怪物,便丢了他,结果被狼捡了去。   但不管是怎样的原因,他现在被囿在笼子里,被他的同类当怪物般围观奚落,还饱受兵刃的摧残。或许他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情感,可是看在她眼里,却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同样是被抛弃,同样是被欺侮,纵然反抗,亦是无能为力……   千羽墨看着她的眼圈明显的红了,却努力不让泪掉下来。于是不动声色的转了目光,继续看那群人如何品头论足,大展才智,手中摇动的折扇却渐渐缓慢下来。   似是为了要向众人展示此物是如何的凶悍,一个壮汉拎着只活山羊走了进来,揭了笼子的盖,一下子将山羊丢进去。   尚未待看清山羊是如何落地,众人只见一道黑影迅速的一起一落。   山羊“咩咩”的只叫了两声,便再没了动静,只有骨骼脆响,然后便见一篷血“噗”的射出来,骇得附近的人连连惊叫,转而又欠了身子,抻长脖子,有的甚至试着靠近笼子……   “嘿,吃上了!”   “诶,你瞧那牙,那牙……”   “真是畜生,比狼还凶残!”   千羽墨瞥了眼洛雯儿仿佛透明的脸色,笑了笑,折扇一指场中的笼子:“但不知此物要价多少?”   壮汉下巴一抬:“敢问你可见过这等宝物?”   千羽墨笑着摇头。   壮汉又问众人,众人均是摇头。   “既是如此,便是天下独一无二。且莫说前无古人,就连后来者,怕也赶不上!而且还是由我们国主亲手猎获,说不准是天地灵兽……”   “既是灵兽,怎么还拿笼子圈着,还不放出来遛遛?”有人叫道。   众人顿时笑起来。   壮汉脸一红,旋即恢复常色:“既是灵兽,断不能擅自出价,而且,我们带了它来,是要拿这魁首的!”   人群中当即有人嗤之以鼻。   壮汉也不以为意:“你可别小瞧了它。若是得此灵物看家护院,且莫说金银珠宝丢不了……”   “的确,不仅贼进不了门,我也进不去了……”千羽墨若无其事的接了句。   众人大笑。   壮汉恼羞成怒,盯着千羽墨瞅了半天:“这位公子莫要说风凉话。咱们到这都是带了宝贝的,就是为了参加这届群英荟萃。据我所知,无涯虽为东道主,然而群英荟萃一向规矩严格……若无宝物,禁止入内。公子已在此坐了半天,却不知带了何等宝物前来参赛?”   其时,他已看到胡纶手中捧着的金丝笼,更看到了那只灰突突的老鼠,当即轻蔑一笑。   千羽墨很是谦虚:“区区小宠,不足挂齿,不过是带它来见见世面。”   壮汉哼了一声:“我看也是,不过是一只老鼠,还不如你夫人怀里的那只猫值钱。说来你们无涯的人也真奇怪,表面看起来风光得什么似的,却只能养老鼠当宠物,真是可怜,可笑!”   在场的有不少无涯人,听闻此言当即怒了,纷纷嚷着要千羽墨将老鼠牵出来遛遛,给楚国人开开眼界。   洛雯儿本在担心那个狼人,然而见众人义愤填膺,不禁有些忐忑的看向千羽墨。   无涯人的爱国热情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不过若是将老鼠牵出去……   还是不要了吧?   千羽墨依然在谦虚,谦虚得跟真事一样。 ☆、227世间至宝   更新时间:2013-04-20   可是他越谦虚,人们越觉得那老鼠有本事,越觉得他深藏不露,非要他把老鼠交出来,就连甘露萱也忍不住好奇,撩了面纱……   其实洛雯儿觉得她就是想要借故勾引莫习。   妖冶的红唇一勾:“公子,萱萱倒真是想见识一下您的宠物呢。”   见识就见识呗,你不看老鼠,看莫习做什么?还笑得那么讨厌!   胡纶见洛雯儿瞥了甘露萱一眼,也调转了目光,顺带自鼻子里代洛雯儿哼了一声。   “既是美人如此要求,莫某就却之不恭了。”千羽墨敛衽,得体一笑。   洛雯儿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她知道莫习是要拿这老鼠来赚银子的,虽然他事先不过是说只是拿它来充充门面,全做参加群英荟萃的入门凭证,可是凭她对他的了解……   方才她也在想怎么让莫习的老鼠露露脸,她也知道莫习只是在等众人再努力推动一下,然后他“勉为其难”……   却不想,甘露萱只一句,他就不等了,还欣然领命,简直是……   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千羽墨临起身时,她听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响在耳边:“娘子稍等,且看为夫怎么给你赚大银子!”   思及方才那个壮汉也把她当成了他的夫人,她顿时涨红了脸,可是眼下,她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莫习抓回来,只能恶狠狠的看着他风度翩翩的步向场中,老吴则带着比他更盛气凌人的气势捧着金丝笼跟在后面。   莫习曾说过,有时无须什么宝物,只要你能让他们相信那是个宝物,便可卖个高价。   方才他大约是成功了一半了吧?那么现在……   余光中,甘露萱撩了面纱,目不转睛又含情脉脉的注视着那个雪衣的身影。   她忽然发现莫习似乎忽略了个问题……易容仅能改变容貌,却改变不了身材和与生俱来的气质。不过,或许是这只狐狸故意留下的破绽呢?   对,莫习就是只狐狸!   她眯起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背影,努力想要看到他袍子下面是不是会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   千羽墨已走到场中,也没有登上高台,只回头冲胡纶说了句什么。   胡纶看似很不乐意,嘟着嘴把老鼠奉上。   千羽墨只随手拿了个盘子,让胡纶托着,然后把老鼠放上去。   再自荷包里拿出了几粒谷子,一手递到老鼠嘴边,一手抚摸着那灰突突的脑袋,动作极温柔,语气更温柔:“云彩云彩,吃的是谷,拉的是金……”   洛雯儿正紧张的关注着千羽墨要如何“行骗”,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气得差点把口里的茶喷出来。   莫习一贯喜欢称呼她为“云彩”,虽然她极讨厌这个俗气的称呼,却不想今天竟给个老鼠用上了,还是那么丑的老鼠。   莫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莫习像念经似的叨念了几遍,那老鼠也果真把谷粒吃下去了,然后……   “叮当……”   “叮当……”   声声脆响砸在银盘上。   有人一直伸长着脖子等着看这只老鼠的奇异,此刻突然惊叫起来:“它拉金子了,它真的拉金子了!”   更有好事者,直接冲到盘子旁,也不管脏不脏,捡起一粒刚从老鼠屁股里挤出的黄豆大小的东西放嘴里就是一咬,再拿出来仔细观瞧。   “金子,果真是金子!”   又有人赶来:“的确是金子,成色还不错!”   人们一圈圈的围上去,兴奋异常。   洛雯儿唇角直抽抽,急忙借饮茶来掩住神色。   犹记得三天前的夜里,老吴兴奋的举着只老鼠夹子:“主子,抓到了!”   莫习微笑点头。   这只可怜的老鼠先是被饿了两天,排尽体内一切废物,可是仍需二人合力将半尺长的它按到桌上。   莫习亲自操刀,往老鼠屁股里塞了十粒金豆。   那夜,老鼠的惨叫简直响彻寰宇。   无良的莫习还警告她与老吴,千万不要给这小东西喂水喂粮。   于是,可怜的老鼠今天被洗了澡,梳了毛,还喷了她的香水,就这么光鲜亮丽的来了。   “这小东西还挺香……”有人奇道。   “宝物嘛!”有人不以为然。   “就连拉的金子都是香的!”   洛雯儿及时的将茶水咽了下去。   那边,无良的莫习还在温柔的说道:“云彩是只灵鼠,自打出生之日起便只会拉金子。只不过这小东西被我养得刁了,若是吃得不满意,金子的成色便差些,若是吃得好了,还能拉出带花纹的……”   洛雯儿咳咳的咳着,莫习,你能不能不害人?   而那边的莫习已经准备收工了:“云彩有个脾气,无论成色好坏,每日只拉十个金豆。今天它已经没心情了。吴总管,把云彩好生收起来。呵,与各位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几粒金豆,就全当是云彩给大家的见面礼吧……”   能参加群英荟萃,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然而却为这几粒小小的金豆抢冒了烟。   “其实这只是莫某宅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件了,莫某尚有一心爱之物,堪称世间至宝。”   “是什么?”有人问。   “摇钱树!”   “摇钱树?”   远处,洛雯儿心头一跳,蓦地望向他。   众人正围着千羽墨,让他把摇钱树摆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的确,总是说什么“摇钱树”,然而却无人亲眼得见。   甚至有人说,若是他能把摇钱树交出来,这届魁首非他莫属。   千羽墨笑了笑,目光悠悠,似是望向这边:“这个宝物,无论给莫某多少金子,都是不换的……”   似乎有一道不可捉摸的电光划过心间,然而待洛雯儿回转神思,千羽墨已是带着胡纶往这边走了。   “公子……”   视线边缘处彩光一闪,甘露萱婀娜的迎了上去。   “此等宝物,世间罕见。萱萱愿出高价,购得灵鼠。”   低了头,可以想象面纱下的妩媚妖娆,还带着一点点的忧伤,因为她说:“纵然不能得公子倾心,便得了公子的心爱之物,常伴身侧,也是好的……”   洛雯儿只觉得牙都要酸倒了,旋即恶意的想,莫习你赶紧把老鼠给她吧,若是她得知自己上了当,怕是就不会这么纠缠你了!   嗯,你该不会就是喜欢她的纠缠吧?   千羽墨略略一笑:“莫某不过是带着东西来瞧瞧,并无出卖之意。”   然而他如此的婉拒倒激起了人们的好胜之心,那些个人纷纷赶上前,要求高价购买“灵鼠”。   千羽墨一再推辞,人们一再要求,最后,也不知是谁提议:“此物既是如此神奇,不若就把这场群英荟萃的魁首给了它,如何?”   短暂的静寂,继而群起响应,而按照规矩,魁首是必须要被出卖的。   洛雯儿都不知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就见人们已经竞起价来。   也难怪,若是不评出魁首,其他的宝物就没法竞价,而这些来参赛的人,除了想炫耀宝物,开开眼界,又有哪个不是抱着赚钱的心思?而且这些参赛的宝物不分伯仲,还当真不好抉择,只是莫习的那只老鼠……   她不觉头悬黑线……   或许其中的确有一部分人财大气粗,看惯了珍稀之物,“灵鼠”虽然每日只产金豆十粒,却是既有趣,又新奇,完全可以带出去炫耀,而眼下又利用时机激起了他们求胜之心,定是要势在必得。   莫习便是抓住了这个心理,而更为关键的是,莫习无论易容成什么样子,骨子里的华贵之气却不减分毫,还总是那么悠闲适意凡事不以为意的样子,也便难怪人们愿意相信他。   这只狡猾的狐狸!   混乱中,洛雯儿也不知那只“灵鼠”究竟落在何人之手,却只见千羽墨悠哉游哉的摇着扇子回来了,胡纶则是一脸懊恼状,还不时扭头“留恋”张望。   的确,做戏要做全套!   千羽墨回到座位上,不紧不慢的摇起了扇子。   “还不快跑?”洛雯儿倒比“贼”还心虚,掌心里紧张得全是冷汗。   千羽墨也不做声,只笑眯眯的看着人们争抢那只“灵鼠”。   忽的回了头,眸子斜挑,魅惑尽现:“为夫今天大赚,娘子可是想要什么礼物?”   见他这般称呼,洛雯儿正要发怒,忽的心念一闪,顿抿紧了唇。   “想要什么?”   千羽墨身子微向她倾斜,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住她,眸底有关注,有探寻,还有……紧张。   他紧张什么?莫非是怕我狮子大开口?   然而转瞬之际,那紧张便消失不见,只余满眼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只能要一样哦……”他补充道。   果真!   她有些赌气,不过转而又释然……其实他有这份心意,她又有什么可挑剔呢?   移目场中,但见江姓人被挤到人群以外,怀抱知心镜,唇角挑着不屑,似是在嘲笑众人的庸俗。   目光落在知心镜上,停了片刻,微有黯然,转而移开,落到那个巨大的笼子上……狼人正半站在栏杆边,将手拼命的探出去,想要将距离他最近的人抓过来。只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揪不到那人的衣服领子,气得嗷嗷直叫。 ☆、228我想要他   更新时间:2013-04-21   “我想要他……”   “什么?”   吃惊的是胡纶。   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人不人狼不狼鬼不鬼的,洛雯儿的爱好还真独特呢。而且刚刚走过去的时候,他特意瞅了一眼,这个玩意是公的。嗯,洛雯儿该不会……   反正主子那么精明,定是留意到这一点,定是不会同意的!   “呵,我还以为你想要那面知心镜……”   千羽墨在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松了口气,笑意真正的绽放开来。   的确,知心镜虽然目前并不能得知需要寻的人在何处,然而……   她心中的希望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我要知道别人的心事做什么?”洛雯儿垂着眸,淡淡一笑:“而且,若是要发挥它的作用,需要神龙血,可是又要去哪里找神龙呢?当然也可以等,可是……”   可是要等多久呢?我已经等了一年了……   “好,既是你喜欢……”   嗯?   胡纶怎么觉得主子的话头似乎有些不对?主子该不会真的要买那个东西回去吧?可是摆哪?喂什么?天天看他撕扯活鸡活羊?夜夜听他鬼哭狼嚎?怕是连婉莹都要吓疯吧?   可是主子当真要他去请那位壮汉过来了,然后……   三人走在路上,后面是四个壮汉推着巨大的笼子免费送货上门。笼子虽然盖着黑布,可是里边时不时的爆发怒吼,栏杆被擂得咣咣作响,黑布下面半露的笼子里还有四只黑乎乎的手脚在蹿动,成功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胡纶愤愤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一个因为被满足了心愿极尽讨好之能事的仰望着身边的人,满脸笑意,一个因为满足了别人的心愿正在享受着此人的讨好,笑意满脸。   他鄙夷的撇撇嘴,转了目光……   笼里的怪物似是感觉到了他的不满,嗷的一声怒吼,顺猛|撞了下栏杆,那声音响得似乎要破笼而出,扑到他身上,咬住他的喉管,将他像那只可怜的山羊一般撕烂。   胡纶一个激灵跳到一边,却引得那四个大汉哈哈大笑。   他怒了。   夺得魁首的赏金竟是换了这么个玩意,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搁在身边又瘆人,还不如那只老鼠呢。   正嘀咕着,忽见一人骑着马就冲了过来,飓风一般,直掠向前面的二人……   “主子小心……”   他方作出要奋勇护主的动作,却见浮光一闪,主子已是揽着洛雯儿,平平的移了开去,倒是那匹马,似是突然受了惊般人立而起,咴咴嘶鸣。   笼中的怪物听到马嘶,顿时兴奋起来,更是将笼子撞得咣咣响,还不时哈着气,听起来当真似一头狼,胡纶甚至可以想象他现在正吐着红舌头,舌头上还挂着口水。   动物的敏感令那匹马紧张非常,拼命想要逃跑,可是身上那个侍卫打扮的人勒紧了缰绳,就是不放它走。   于是一人一马就在原地折腾,也不知道突然杀过来要做什么。   终于,那匹马尥了两个蹶子,将侍卫摔倒在地,一溜烟的跑了。   侍卫爬起身,怒骂着要追,却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转过身,严肃的看着千羽墨和洛雯儿,目光一动,落在洛雯儿怀里的小桃身上。   洛雯儿不觉警醒,往千羽墨身边靠了靠。   千羽墨自然而然的环住她。   “这位夫人……”   侍卫见二人容貌虽普通,但是气势不俗,料想也是有点身份的人,所以态度也算客气,再看二人的“亲密”……   洛雯儿当然不满这个称呼,刚要反驳,却见侍卫拱手道:“夫人怀中所抱之物乃刑部尚书府上二小姐的爱宠,还望归还。”   洛雯儿皱了眉:“这分明是我的猫。”   侍卫唇角露出一丝轻蔑:“西母猫,无涯也仅有这一只,还是去岁暹罗国进贡给王上的,王上便赏了我家小姐,夫人这里又怎么会有呢?”   千羽墨回头看胡纶,胡纶的表情惶恐加呆滞。   的确,他们都记不得了。   不过也难怪,王上每每得了什么,看也不看,随便指了什么人便赏了,又如何记得?   洛雯儿咬咬唇:“既是贵府的猫,如何会在我这里?”   侍卫皱眉……但凡报出名头,闻者无不吓个半死,就算是要命也乖乖的奉上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识趣?莫非是对她太客气了些?   “除夕之夜,二小姐的爱宠莫名失踪,如今却在夫人这里。二小姐今日心情还算不错,暂不打算告夫人个拐带之罪,还望夫人速速归还!”   如此出言不逊,千羽墨已然拧紧了眉,正待发话,却听洛雯儿道:“既是如此,便还给你家小姐吧。”   他不觉惊异。他知道洛雯儿喜欢小动物,小桃又尤其黏她,被她喂得简直就像一个毛球,又整日梳得光光溜溜,如今怎么舍得拱手相让?只要是她喜欢,他总是有办法留下小桃的。   可是洛雯儿垂了眸,唇角有些艰难的翘着:“小桃的确是除夕之夜跑到我那去的。这已是五个多月了,想来它的主人也在担心它吧?”   摸了摸小桃的头,又亲了下,交给侍卫。   小桃“喵喵”的叫着,似是十分不愿,爪子勾着她的衣服,半天也拿不下来。   “去吧,小桃,有机会别忘了回来看看我,我给你做你最爱的清蒸鱼。”   千羽墨听那声音已是有些发颤了,不禁拥了拥她的肩。   侍卫傲慢的谢过,抱着猫便走了。   循着望去时,方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旁边侍卫林立,手执长枪,皆向这边看着。   洛雯儿收回目光,默默转过身。   可是没走几步,忽听一声惨叫,仿若婴孩啼哭,刹那撕破喧闹。   洛雯儿一惊,方要转身。   千羽墨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然而已有一股血腥之气,顺风而来。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娇纵而尖锐的女声:“不分贵贱,认贼做主,死有余辜!”   她的小桃死了?早上还欢蹦乱跳非要跟着来的小桃,对装在金丝笼里的灰老鼠分外好奇的小桃,一直黏着她每晚都要给她暖床的小桃……死了?   她一怔,忽然拼命的要往那边跑。   可是腰间一麻,霎时失去了知觉。   在陷入一片黑暗的瞬间,她看到那辆华贵的马车正缓缓离开,而车后,是一滩血,鲜红鲜红的血。   血中,躺着个毛乎乎的小身体,亦是鲜红,鲜红……   ==========   “不就是只猫么,死便死了,死了人都没见她这么伤心!”胡纶不满的嘟囔着。   千羽墨脚步一顿,他立即没了声音,然而依旧气鼓鼓的跟在后面。   自小桃死后,洛雯儿三天没出门,连天香楼的生意都不管了。   她倒好,甩手掌柜,却害得主子两头跑。   千羽墨停在洛雯儿门前,方要凝神细听,却见门开了,洛雯儿立在门口,不见多少悲戚,只脸更白了些,眼圈更黑了些。   见了千羽墨,无半点表情,只低低的来了句“谢谢”,便要往外走。   “你上哪去?”千羽墨很好脾气的问。   她回头看他,那目光明显在说,我上哪,你难道不知道吗?   千羽墨笑笑,摇着扇子走上前:“我给小桃选了块风水宝地,已是入了葬,要不要去看看?”   胡纶在后面急得只想跺脚。   主子这是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洛雯儿看着好好的……且别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是打算恢复正常了,为什么还要引着她往死胡同里钻?   闻听此言,洛雯儿死寂的眸子明显的亮了下。   千羽墨收了扇子,上前一步,低头看她,笑着,然而笑意无半点邪魅,只有温软:“今儿天气不错,不若一起去走走?”   见她不语,微偏了头:“我同云彩有事,别的人便留在别院吧。”   胡纶立即止住脚步,又往虚空处看了一眼……这别的人,怕不仅指的是自己吧?   主子说有事?去看一只死猫是什么事?难道……   胡纶差点一拍大腿。   主子虽是提了不该提的那壶,却恰恰说中了洛雯儿的伤心事,然后主子软语安慰,洛雯儿此际又最是需要安慰,然后那风水宝地又单单只他们二人……   胡纶啊胡纶,主子的智慧,纵使你再修炼三生,怕是也难及其万一啊!   ==========   洛雯儿不知这到底是不是一片风水宝地,只知此处离闹市很远,莫习骑马带着她,跑了一个上午才到。   此刻,她立在一个小山包上,四围是一片葱绿,还有细碎的小花点缀其间。   鸟儿大概是出去忙了,耳边只是一片静寂,唯有风声轻轻,草叶窸窣。   她看到他们乘坐的那匹马在山脚下悠闲的吃草,自己则跟着莫习缓缓前行。   草叶很软,踩在上面很舒服。柔风拂面,带来初夏的微香,熏人欲醉。   她的心忽然很静,仿佛飘在这薰风里,任意西东。   “到了。”千羽墨蓦地停住脚步。   洛雯儿抬了眼,但见前方是一棵颇为婀娜的柳树,万条丝绦垂下,在风中摇摆。 ☆、229紫藤花开   更新时间:2013-04-22   柳丝拂过,露出下方一个小小的土包,正对着这边的方向竖着一个木牌,上书“爱猫小桃之墓”。   她默默的走上前,方见墓碑两边还各摆着碗盘,盘子盛着清蒸鱼,碗里则是干净的水。   她不禁想笑,然而鼻子发酸,慢慢蹲下身子,摸着墓碑:“你倒是比我想得周到,我尚没有带什么来送它。”   千羽墨一笑,亦是蹲下身子,从袖子里取出一物。   她接了那油纸的包裹,打开……   惊异了睇了千羽墨一眼,再移目手上……是一条清蒸鱼。   怪不得她一路都觉得身上有一股子鱼味。   将鱼换到盘子上,不觉想起小桃生时的样子。   小桃最喜欢吃清蒸鱼,却是吃得极其文明,一小口一小口,就像个大家闺秀,然后时不时的抬了头,看着她“喵”上一声,像是在说感谢的话。   想着想着,泪就掉下来了。   “我很后悔把它交出去,如果……说不准它还活着。”   “世间有太多的事,会有几样,是人所能预料的呢?”千羽墨笑了笑,坐在她身边:“就像你遇了小桃,我遇了你……”   洛雯儿的目光瞟了过来,他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说,莫习,你能不能有些正经?   笑:“这世上,总有太多的变幻莫测,非人力可能控制,若是可以,你现在会同我坐在一起吗?”   洛雯儿垂了眸子,视线落在墓碑上,她的指正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上面的字。   的确,若是她可以控制,她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时空,根本就不会遇上千羽翼,而之后发生的太多太多的事,完全是她无法想象的。可是再如何的诡异,也比不得一个霸悍狂戾,声名远播的人消失了一年之久,却无一丝音讯……   “比如出身,早在我们尚来不及降生在这个世上,便已不归我们掌控了……”   莫习的声音似是带着无限的慨叹。   “许多人都羡慕我生在富贵之家,然而,富贵之家也有富贵之家的烦恼,因为有太多可以觊觎的东西,不仅家族的人虎视眈眈,就是邻居,也颇多垂涎。人多了,难免争抢,各种手段,轮番上场,有的时候,还要搭上性命。家族里的长者顾及不得,索性将儿子们全都赶出去,让他们各凭本事活着,待到十八岁,再回到家族竞选家主。”   轻声一笑:“不要以为这是残酷,因为若没有狼的凶残狡猾,羊群便会有许多老弱病残,终是难以为继,而能够从狼口中逃脱的羊,是不是要比狼更狡猾,更凶残?”   “你就是那只比狼更狡猾更凶残的羊?”洛雯儿睇向他。   千羽墨一笑,并不回答,只随手捋了根拂在肩上的柳丝,继续道:“只不过当时我这只羊混得挺惨……偷东西被捉,被打;赌钱,只是输,又因为发现别人出老千反被栽赃;跟人家学功夫,又走火入魔,险些丧命;就连要饭,碗也能被人踹碎,每天交不出固定的银子给乞丐头,还要被打,被饿饭,数九寒天的被罚跪在雪地里,跪一整夜,第二天照样要去蹲墙根,然后照样重复头一天的折磨,日复一日。而若是离了他们,更是讨不到一口饭吃……”   看着洛雯儿的惊异,冲她抛了个媚眼:“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想象我会是个打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人?”   洛雯儿牵牵唇角……莫习如今的性子,怕就是打那时磨出来的吧。   玩世不恭,或许是怕受到伤害。   将钱看得极重,不惜使用任何手段获取暴利……不说拿灰老鼠参加群英荟萃,单说上次,他拿萝卜刻了个印章,便成功截取了另一家店的海盐生意……这些,都是生存的必要手段吧。   凡事戏谑,是因为将事情看得太清楚,源于他混迹于三教九流太久,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是积极的去想主意,也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因为若是不能及时而巧妙的应对,又怎么能在这样吃人的社会里生存?   而对于她,从她打算做生意到现在,他总是在潜移默化的教导她,引领她,让她自己去想解决问题的法子。不是袖手旁观,因为他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助她一臂之力,他只是要告诉她,若想生存,若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使自己强大起来。   这些,她也明白,然而却是在他默默的帮助与支持下,一点点的走到今天。   天香楼辉煌了,尽人皆知了,可知这其中又饱含了他的多少心血?   她不是不了解,然而此刻,心底是前所未有的震动。   他一向很少这般正经的同她说话,每每都是要将她气个半死,仿佛这便是他的乐趣,然而他又总是在出乎意料的时候给予她惊喜与感动……暗自买下天香楼的地契;在冬至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城隍庙;小年了,抽时间来陪她;她难过了,他来到她身边,开解她;闹了矛盾,亦是他先开口说道歉;还有在群英荟萃上,问她想要一件什么礼物……就连小桃的墓,他亦是不声不响的修建了。倒不是如何的精致贵重,单是这份心意……   他似是总能猜到她心底所想,又总是装作不以为意,然后于不动声色中帮她做好一切。   这个人,似乎从来不介意别人究竟如何看他,也不在意是否会博得他人的感激,然而现在,她看着他,想真诚的对他说声“谢谢”,却见他微仰了头,闭上眼,密长的睫毛正在轻微颤抖。   唇角依然勾着,却失了往日的魅惑,只语气轻轻,似是在讲一个十分梦幻的故事。   “有一次,我骗了一个人的生意,被人追着打。我慌着逃命,不觉就跑到一片山林。当时那群追我的人早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去了,可是我依然在跑,就算背上插着把刀依然在跑,总以为再多跑一会,他们要想抓我就多一分艰难。于是就一直跑,终于体力难支,晕倒在地。其实后来回想,我是看到一片紫色的雾才跑过去的,虽然当时累得仿佛没了意识,只不过,万绿当中单那么一片紫,是那么惹眼,就像在召唤我一般……”   唇角一弯:“当时正是春天,是紫藤萝盛开的时节……” ☆、230一段情缘   更新时间:2013-04-22   紫藤萝盛开的时节……   洛雯儿不禁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曾出现在春天,出现在盛开的紫藤萝下,出现在千羽翼的梦中,是他挥不去的依恋与怅惘。   而她亦曾误闯了王宫中的紫香园,“亵渎”了一挂如瀑布般的紫藤萝,为此险些丧命,因为那是无涯国主最心爱的女人的心爱之物……   如今,莫习也遇到了一幕紫藤萝……   怎么会这般凑巧?接下来,莫习是不是也会遇到一个如梦如幻很美很美的女人?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   果真……   “她生得很美,在烛光下,宛若天降的仙女。屋子很简陋,却因为她的存在,而熠熠生辉……”   莫习比千羽翼幸运,都登堂入室了。   “当时我受了许多伤,流了许多血,气息奄奄,看上去就要死了。她为我请了大夫。大夫帮我拔出匕首,去除埋在伤口里的蔷薇刺时,她就在一旁看着,眼泪汪汪。我大难不死,就留在她的小屋,她每日里帮我擦洗,裹伤,即便伤口化脓溃烂,恶臭得连我都受不了,她依然细心的照顾我,从无一句怨言。我一天天的好起来,又开始出去‘做生意’,还是会受伤,然后便习惯的跑到她这里来。许是久病成医,她后来竟然也能独自为我处理伤口了。其实有时根本没什么危险,我却故意弄一点伤,只是为了看她着急,看她在烛光下如何细心而眼泪汪汪的照顾我。直到有一日,我送了她一对玉镯,亲自戴在她腕上,然后,握住她的手……”   笑:“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套住她,她便是我的人了。”没有睁开眼,唇角笑意温软。   “没有父母在前,我们便拜了天地。我以为以后便这样了,却不想,家里忽然找我回去。其时,我的几个兄弟因为挨不住狼群的围攻,亦有自相残杀,死了,只剩我和兄长。兄长很出色,可是我没有想到,父亲竟是把家主之位传给了我。那一刻,我忽然变得无比富有。我有些诚惶诚恐,然而继承了这个位子,就必须接受属于这个位子的一切,它会让你变得不再是自己,不再属于自己,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冷笑:“他们给了我很多女人。或许在别人看来,是求之不得,可是我……”   轻笑一声:“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也不喜欢背负责任,在没回来之前,我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意和人脉,就算将来不能大富大贵,亦不会颠沛流离。而且,我有她,只要同她在一起,我便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不知为什么,洛雯儿的心里忽的涌出一股酸涩。   “然后我就偷跑了,带着她。可是那个位子,那些责任,就像看不见的绳索,困着你,绕着你,无论你跑到什么地方,都会把你拖回来。”   叹息:“我回来了,带着她。她出身贫寒,家里并不满意,可是她在我危在旦夕一无所有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在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候陪着我。许多人说我不好,可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所有人都在鄙视我,只有她在对我笑。而那时,那些个娇娇媚媚的莺莺燕燕又在哪里?”   “莫习,其实你是个很重情重义的人!”   或许,凡事不萦于心并非是轻佻,并非是放纵,而是心里埋着一段不可碰触的回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所以,愿意用最浮华的外衣混乱了他人的目光,只为保留心底的一份纯净。   千羽墨笑了笑:“或许吧。那时,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我不喜欢这个位子,便懒得管事,整日里只陪着她。那时,我甚至希望,他们都发现我不行,然后把我换下去,我便只与她过快乐的日子,却不想……”   笑意渐渐冰冷:“我始终没有等来那一日,而她,死了……”   “死”这个字,初次被千羽墨用在了聂紫烟身上,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亦被震惊,就仿佛为那段他从不曾提及的过往,从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打上一个鲜明的结局。   一时间,万籁俱寂。   洛雯儿很想问问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是……   她抬了指,轻轻点在千羽墨的眼角。   那里,有一点水痕。   千羽墨一笑,捉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脱,因为他的指尖,此刻是一片冰冷。   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背,那里有两道长长的红痕,是新伤初愈。   “还疼吗?”   那日,狼人被运回别院。洛雯儿见他受了伤,已开始化脓,就要替他包扎。   可是狼人怎容她接近?   好容易用肉骨头安抚得平静了些,洛雯儿方将那伤口周围的毛小心剔了一下,狼人便突然暴起,一把抓来……   幸亏千羽墨手疾眼快,一下子拉过洛雯儿,然而手背已遭了难,足足刮去一层的皮肉。   千羽墨当即便要将狼人处置掉,洛雯儿自是不肯。   事后胡纶一直嘟囔,狼人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让洛雯儿接近?   是他没有想到吗?   不。   其实在将狼人买下时,他便有了个大胆的打算。   狼人虽凶猛彪悍,然而若是能够驯化,必是一大助力。   因为草原上性子最烈的马,永远只忠心于敢于驯服它并且能够驯服它的人,至死不渝。   所以他支持洛雯儿的靠近,虽然她的心里并不是这般作想,却不想……   洛雯儿亦是看着那两道红痕……当时伤得太重,皮肉翻卷,还见了骨,若不是莫习及时给她敷了药,她真担心这手便废了。   然而即便是用了最好的疗伤药,现在看起来,那红痕依然照别处少了层皮肉,青色的血管便极其的显眼。   指尖摩挲着红痕,将那只手缓缓攥在掌心:“我带你去那个小木屋瞧瞧,如何?”   怎么,记录那段难忘过往的爱的小屋,竟然在这里?   千羽墨笑笑,带着她站起身,向着远处布满深绿浅绿的山坳走去。   这一路,他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231突然遇袭   更新时间:2013-04-23   这是一幢小木屋,虽然太久没有人居住,却无破败之相,然而房顶生满杂草,墙下布着青苔,与周围的绿几乎融为一体,若无千羽墨带路,她根本无法发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处落脚之所。   屋外是个小小的院落,用篱笆圈起,上面盘着牵牛花,蔓叶舒展。   “你经常回来照顾吗?”   她环顾四周,只觉小屋虽是隐在山中,但打扫得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千羽墨笑笑,摇摇头。   她的视线又移向屋顶的杂草……   “她喜欢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   千羽墨淡淡的一句化解了她心中的疑问。   她不自觉的去寻找一幕紫藤萝……   这个时节,紫藤萝应已凋谢,但也不至于……   “紫藤萝在带她回家的时候已移至宅中,由她亲手安置……”   在她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的一大片残痕时,千羽墨的声音恰恰飘至耳边。   时间久远,那片残痕已是被杂草覆盖,若不留心,是很难发现的。   而残痕的另一边,还有一幢木屋,同样的杂草丛生,篱笆环绕,与这幢小屋如出一辙。   那里住着什么人?又或者,是否还有人居住?   身在幽静之中,不免去想象当初那一对绝色男女是如何出双入对,你侬我侬,即便是生活困顿,亦是快乐幸福,若是她那时偶然得见,怕是会以为遇到了一双仙人吧。   她只顾着出神,而身边的人已放开了她的手,不知跑到哪去了。   她也不急,既是回到了这个地方,便走入了曾经的记忆,且让他去仔细回味吧。   于是便在院子里慢慢的走,一会摸摸篱笆上的牵牛花,一会瞧瞧草地里忙碌的蚂蚁,一会眺目四周山林……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门口。   屋里一片静寂,莫习应该不会在里边吧?不过也或许正在追今抚昔。   想到他眼角的那滴晶莹……   她收回了手,然而她的影子正有一半斜斜的铺在草地上,另一半则立在木屋上,皆是镀着金灿的光。   因为太阳就要落山,鸟儿也已经回归,正叽叽喳喳的交流着一天的见闻,而盛京距此处甚远,即便骑马,亦要行上半日,若是再不启程,怕是就入不了城了。   终是敲了敲粗糙的门板,然而没有听到他的回音,莫非……   心中一急,不觉推门而入……   门吱呀呀的开了,一股阴潮扑面而来。   她立在门内的光影中,打量屋中的一切。   一尘不染,然而即便如此,却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难免有一些清冷的怪味。   而屋子实在是小,一目了然,却是不见莫习。   他哪去了?   手抚过裂痕斑斑的桌面……一切皆是玲珑而小巧,断没有藏身之处,然而亦可见那个女子的蕙质兰心,竟是将简陋的摆置装点得别有匠心。   这样的女子,难怪会令莫习倾心以对,难以忘怀。   拾了桌上的木雕花瓶。   花纹模糊,可虽是粗糙,却被打磨得光滑,中间正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晚茶花。   指摩挲着花瓶,不禁想起山谷中的阿紫。   那个宫殿也有一只木雕的花瓶,精致得简直巧夺天工。   如今,那幻境一般的所在应该已经恢复了生机,只不知纯净如水的阿紫,今在何处……   ==========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印在门内的光影中,高大,健壮。   黑影头部微动,似是看向那个立在桌边的人……   ==========   “啊,什么人?救命……”   洛雯儿正在出神,冷不防一双手臂忽然自身后将她抱住。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是莫习。   然而看着那双粗壮漆黑汗毛密布的胳膊,手上还攥着把斧头,她就懵了。   “咚!”   斧头突然从那只手上滑落,正正砸在她的脚上。   “啊——”   她一声惨叫,当即痛得一跳。   可是……她有这么大力气吗?竟是一下子挣脱了那双手臂,于此同时,一连串短促的“啊”急声传来。   回了头……   “莫习……”嘴一张,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个袭击她的人很高很壮,却被莫习用一只手制住,扭转着胳膊,一边拼力挣扎,一边“啊啊”狂叫。   千羽墨手下一动,他便像个秤砣,顺着门砸了出去。   千羽墨蹲下身子,不顾洛雯儿的反对,一下子扯掉她的袜套……   脚背上一片红紫交加,最可怕的是,骨头断了,像是两根干树枝在一层布下面支着,煞是恐怖。   洛雯儿骇得差点叫出声。她连忙咬紧嘴唇,泪却掉了下来。   千羽墨的脸色分外难看,握住她的脚,指一动,便按在断骨上。   她吃痛出声,脚不觉往回一缩。   “别动!若是接不好还得重接,这倒是次要的,万一……这辈子走路都成问题。若是疼,便喊出来,只是脚千万别动!”   她点头,咬紧唇,但见千羽墨长指微动,索性闭了眼,偏过头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急促传来,待她看去,正见一道寒光,堪堪向莫习劈下。   来不及惊叫,来不及提醒,她已是往前一扑……   ==========   “云彩……”   千羽墨抱住她,就地滚了两滚,敞袖一挥,那个人便一声惨叫,横飞了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裂响,不仅门板被带飞,就连门框都撞出两大块缺口。   “云彩……”   千羽墨急忙扶起她,紧张的查看她有没有被利刃伤到。   但见月牙蓝的凌衣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顿时怒了:“谁让你扑过来的?”   然而下一刻,忽然将她抱入怀中,喉间发涩,再也说不出一句。   良久……   “不是告诉你别动了吗?这辈子不想走路了?”   其实她也不知是怎么了。   当时,莫习的确是背对着门口,可是依他的功夫,应是能轻松避开吧,只不过当看到刀光劈下,她就不由自主的……   千羽墨看着她的怔忪,艰难的勾了唇角,声音嘶哑:“是想让我背着你,一辈子?”   她亦是被方才的惊险吓到了,如今回想,方感后怕,半晌才摇摇头:“我想自己走……”   终是笑了,重新握住她的脚:“忍着点……”   “你把我点住吧……”想了想,睇向门外:“你还是把他点住吧。” ☆、232情敌相见   更新时间:2013-04-23   “若非伤及内脏,恐有生命危险,还是轻易不要点穴,否则气血阻塞,倒是不妥。”   千羽墨给洛雯儿的脚上了夹板,将她安置在床上。   剧痛过后,钝痛袭来,一浪又一浪,像是拿锯子在不断的锯她,疼得久了,渐渐转为麻木,或许是莫习的灵药起了作用,可是……   “莫习,你不是大夫,会不会……”   “会不会把骨头接歪,害你再遭一回罪?”   千羽墨替她把担心说出口,笑了笑,旋即捋起衣袖,露出左臂。   千羽墨肤色白皙,连汗毛都是浅色,即便浓密,亦难掩细致,然而洛雯儿却注意到,他的前臂似是有一些弯曲,只不过很微妙,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平日里又是宽袍大袖,自是不能察觉。   “这是我第一次受伤时自己接的。”千羽墨语气轻松,又捋起另一只袖子,露出右臂。   光洁如玉,完美无瑕。   千羽墨有些得意:“这是我第二十三次受伤时,自己接的,不错吧?”   然后作势解腰带:“再给你看看我其他的……”   洛雯儿拦住他:“你当年,受了许多苦吧?”   话音未落,泪已掉了下来。   方才脚被砸断,她对那骨头支着皮肉的惊悚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可是莫习……他当时是如何忍受了恐惧,忍受了疼痛,独自沉默的面对这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帮她擦去眼泪,拍拍她的肩,语气依旧轻松:“现在什么都过去了,而且凡事有一失便有一得,若论接骨,在盛京,只要我认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如此,可是放心了?”   洛雯儿艰难的咧了咧嘴,算是笑了,可是心中酸涩……如此高超的手艺,又是付出了怎样昂贵的“学费”,遭受了怎样深重的屈辱与灾难,方能获得?如今,却只是云淡风轻的掠过。   不想再掉泪,惹他回忆那段过往,她急忙移了目光,看向窗外。   那个高大粗壮的人,此刻捂着胸口立在院中,在莫习给她治伤的时候一直保持安静,再也没有冲进来,只一瞬不瞬的关注着屋里的动静,长满了胡子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我出手不重。”千羽墨扶她躺下,轻描淡写。   见她又望向那人,他垂了眸子,似是很无意的说道:“他就住在旁边的房子里……”   洛雯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此人是这个木屋主人的邻居,亦是……   想到他初见自己时的冲动,洛雯儿有些复杂的睇向千羽墨……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吧,便也难怪他会拿刀去砍莫习了,可是……   不过她亦是很快捋顺了其中的关系……这个木屋早前便只住着那个女子,然而许久没有人居住,如今却突然多出个女人,也难怪他会认错。   那人依旧在往屋里望着,夕阳渐沉,他的神色便模糊在暮色中。   “我们今天……”   她终于又提起了另一种担心。   “我们今天要在这过夜了……”千羽墨终于露出一贯的魅惑,勾唇一笑,忽的凑近她:“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   见她露出惊恐表情,千羽墨忍不住大笑,很自然的拍拍她的脸:“我出去一会。吃了那么久你做的饭,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回了头,见她目光依恋的追着自己的身影,心头一暖,语气不觉更加柔和:“好好歇着,一会我弄好了便叫你。”   洛雯儿直看着千羽墨消失,方放松了身子,可是目光依旧盯着门口。   说是歇着,可是这般疼痛,要怎么才能歇着?   她强迫自己闭了眼,或许睡着了就不痛了吧。然而时不时的就睁开眼睛,视线直接落在门口……可是莫习始终没有出现。   她有些害怕,莫习该不会把她扔在这自己跑了吧?   当然,她知道他不会,但是这么久了,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被那个人……   又强忍着闭了会眼睛,忽然觉得一团黑影挡住了她,立即惊喜睁开……   “啊——”   那人也被她吓了一跳,碗里的水直接泼了出来。   洛雯儿急忙一躲,结果牵动伤处,顿时痛得喘不过气。   那人见她痛成这个样子,手中的碗端也不是,放也不是,只不停的发出一串短促的“啊”。   千羽墨飞身进来,那人一边焦急的看着他,一边指着洛雯儿,继续“啊”。   “云彩,云彩……”   他抱住洛雯儿,内力徐注,勉强缓解了疼痛,然而洛雯儿的脑门已布了一层冷汗,见那人依旧立在床边,不觉瑟缩了一下。   “大牛没有恶意的……”千羽墨低声安慰。   大牛?   她窝在千羽墨怀中,偷眼瞅那人。   那人“啊啊”了两声,也抹了下脑门上的汗。   “他不会说话……”千羽墨继续道。   扶她躺好:“再歇一会,饭马上就好了。”   回头:“给她喂点水。”   莫习竟是把她交给大牛就出去了。   洛雯儿想要唤他回来,可是他眨眼就不见了,她只能抓紧被角,紧张的看着大牛。   大牛捏捏碗。   碗很粗糙,然而在他更为粗糙的手中却显出了几分细腻的光泽,只不过里面的水已经全空了。   他猛一拍脑袋,跑出去,一会又转回来,小心的捧着水,到了床边,递给她:“啊——”   她犹豫了半天,终是接过来,放到唇边,一咬牙……喝了。   “嘿嘿……啊,啊……”   大牛发出他独有的笑声,可没一会,又哭起来,声音很大,状似牛吼。   洛雯儿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心里想,我这还没死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香味远远的飘了过来。伴着这股诱人的香气,千羽墨终于在她望穿秋水的视线中出现了。   他看了眼坐在地上嚎啕的大牛,捧着一个烤得干巴巴的土球走了进来,香味就是打这里发出来的。   大牛见了他,收了哭声,只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仿似浑不在意,将土球放在桌上:“一起吃点?”   大牛一骨碌爬起,恨恨的“哼”了一声,拍拍裤子走了。   然而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看向洛雯儿,目光复杂。 ☆、233触景生情   更新时间:2013-04-24   洛雯儿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方小声道:“他的脑子好像有问题……”   千羽墨似是在忙着找什么东西,半晌方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触景生情?   应该是的,这个屋子的主人本是他守护在心中的女神,却不想被莫习夺了去,而结果……   房间如此干净整洁,应是他在一直照料吧。可是今日莫习突然回来了,还领着另外一个女人……   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想?她是女人不假,然而同莫习又有什么关系?   “拿着……”   千羽墨忽然在她手里塞了个小木锤,指着桌上的土球:“来,敲开它,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洛雯儿收回神思,看着桌上那个橄榄球般大小的土东西,又瞧了瞧千羽墨,举起小锤,轻轻的敲了下。   “嘣”。   土球发出一声轻响。   千羽墨笑了:“搔痒么,这样怎么敲得开?”   她便使了大力,然而只掸起一层土灰。   怒了,正要更使劲的砸下去,千羽墨忽然攥住她的手,往下一敲。   只听一声裂响,土球碎开,一股热气裹着浓郁的香气霎时扑面而来。   “叫花鸡?”她惊道。   “吃过?”千羽墨目光一闪,转瞬黯然。   她摇摇头。   直到看见裂开的泥土里面裹着一层荷叶,方想起经常在武侠片里惊鸿一瞥的叫花鸡似乎就是这般模样。   而她曾在不同的酒店打工,亦是见识过不少名菜,却单单与这道叫花鸡擦肩而过。   唇角便重新勾上笑意:“那便尝尝我的手艺!”   扯了个鸡爪,递给她:“吃什么补什么。”   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大笑,换了鸡腿:“这个可好?”   “我倒是更喜欢吃鸡翅膀……”   “是想飞走吗?”拧了鸡翅膀给她,自己则拿了另一只翅膀,似是玩笑般道:“一只翅膀可是飞不远,若是想走,便得叫上我。”   莫习的手艺不错,这只叫花鸡软嫩适宜,吃上一口,便齿颊留香。   看着他熟练的为自己剥离鸡肉,不觉想象当年,他同那个女子共同享用盛宴的情景。那时,定是烛光摇曳,满室温馨。   千羽墨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还记得有一次,我去偷一只鸡……”   “偷鸡?”   “没有钱,不偷怎么成?”千羽墨倒是理直气壮:“却不想鸡棚附近有一只狗。那狗很狡猾,一直闷不做声的藏在草垛后。而当时,我正在琢磨着要将哪只鸡带走……”   洛雯儿顿呛了一下。   偷东西这等紧张的时刻,莫习竟然还有心情挑三拣四?   “我太投入,没留心那只狗正在偷偷向我接近,一口就咬在我的……”   他瞧了洛雯儿一眼,没再说下去。   洛雯儿也假装没留神,心里却道,不就是咬在了玉|臀上吗?平日风流不羁,这会倒矜持起来了。不过也难怪,如今他玉树临风,若是被人知道曾经偷过鸡也只能说是荒诞不经,而若是因为偷鸡而被狗咬,还是咬在了那种地方,可就贻笑大方了。   “那狗极恶,咬住就不撒口。这时鸡棚的主人赶来了,是个姑娘……”   洛雯儿可以预知故事下面的发展了……   “她让那只狗放开我,还问我喜欢哪只鸡,便把那只鸡送了我。后来,因为我受了伤,需要大补,她隔三差五的就送我一只鸡……”   莫习轻描淡写,然而事情怎会这般简单?   莫习,你到底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那些鸡,我都做了叫花鸡,跟她吃了……”   洛雯儿知道,此“她”非彼“她”,只是莫习始终没有提那个女人的名字,弄得她心里痒痒的,却不好发问。或许他今日的回忆,仅仅为了排解心中压抑已久的郁闷与怀念吧,她只需做一个听众,又怎能引他更加心伤?   “所以,我做的叫花鸡堪称盛京一绝,只不过一般人是吃不到的。今儿个带你来了这,怎么也得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我也只会做这一样!”   洛雯儿笑笑,想来他此前的“失踪”,便是在准备这道“绝活”吧。   她望向窗外……   油灯的光虽然幽暗,然而在它的映衬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垂了眸,看着手中啃了一半的鸡翅膀,似是自言自语道:“今天是走不了了,可是明天……我的脚,难道……”   “云彩,你喜欢这里吗?”   她一怔。   说实话,她对这个地方实在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屋子虽简陋,但干净整洁,四周的环境又很安静,空气清新,算得上是个好去处。可是她刚刚来到此处就被砸伤了脚,又受了惊吓,直到现在,脚上的剧痛还一阵阵的侵袭着她。然而最为关键的是,这里曾经是莫习与一个女人共度美好光阴的小屋,她虽是没见过那个女人,可是她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气息,就布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即便隔了这么久,亦清楚明晰。而她现在所坐的床,刚刚用过的小木锤,都曾印着那个女人的痕迹吧。   她不是害怕鬼魂之人,只是……她就是觉得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   可是莫习突然这般问她,关于这个承载着他与那个女人温馨记忆的小屋,她没法说不喜欢。   “既是喜欢,你在这里留多久,我便陪你多久……”   她猛的抬了头,心中怪异更甚。   然而莫习只是认真的收拾着手里的鸡,方才那句不过像他平日那般随口吐出的玩笑之语。   她松了口气,思及除夕那夜张妈的神秘,不禁莞尔。   既是有了那样一个无法忘怀的女人,又怎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张妈,你着实过虑了。   ==========   夜很静,油灯如豆,将整个房间照得更加昏暗。   洛雯儿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窗外风声拂过密林,偶尔洒落野鸟的几声梦呓。   静,便难免让人集中思绪。   现在,她所有的感觉都汇聚在脚上,只觉伤处比方才更痛更烫,仿佛有个怪物在里面不停拱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张牙舞爪。   她咬紧牙,止住呻吟。   偏了头……   莫习坐在不远处的椅上,脚架在桌边,凤目微闭,似是已经入梦。   转了目光,独自同巨痛奋斗。   夜,很静…… ☆、234同床共枕   更新时间:2013-04-24   不知过了多久,洛雯儿好像看到一道利光劈开幽深的夜色,直向她刺来,恍若一年前的那场围杀。   刹那间,寒光耀眼。   “莫习……”   她忽的坐起。   “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与此同时,一串巨响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滚滚而来,接连不断的砸在耳边。   “云彩……”   千羽墨飞快的关上被风吹开的窗子和门,奔到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别怕,是要下雨了……”   似乎在响应他这一句,只听“哗”的一声,就像有人倒了无数的豆子下来,不停的倒下,密密麻麻的声响足以让人想象它们在地面的欢快跳跃。   油灯不知何时灭了,只电光自木屋的板缝间,自门边被撞裂的两道豁口间照进来,没一会,屋子便开始漏雨,嘀嗒,嘀嗒……   洛雯儿看着那在明暗交错间已湿了一片的桌椅,咬了唇,往里让了让……   千羽墨也不客气,翻身上了床。   “保持距离!”洛雯儿低声警告。   千羽墨轻声一笑,果真老老实实躺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曲了手臂垫在头下,煞有介事的望着房顶。   然而床板过于狭窄,就算“保持距离”,又能保持得了多远?   二人并排躺着,皆对着屋顶。过了很久,洛雯儿方幽幽的开了口:“莫习,你家在哪呢?认识这么久了,从未听你提起过……”   又是良久,千羽墨方道:“若是你肯同我回去,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就告诉你……”   “莫习……”   “是,我又没正经了。”千羽墨笑了笑,却仿似一声叹息:“太晚了,睡吧。”   然后便再没了动静。   转头看他时,已是闭上了眼。   雷闪频频,雨声滔滔,屋内毕竟太久没有人居住,到处充斥着阴潮,如今下了雨,潮气更甚。而且不断有冷风自板缝与豁口处吹进来,她看到莫习的袍摆在微微的飘动。   拾起身上的被子,准备移到他身上……   “你受了伤,要注意保暖……”千羽墨眼也未睁,仿似梦话。   她目光一扫……   “不用找了,只这一床被子……”   “你也真是的,即便当时境遇艰难,但是多置一床被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只一床被子,天冷的时候,才会挨得更近些……”   她忽然怔住。   似乎在许久许久以前,她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也曾想过……房子小,算什么?正因为小,两个人才会靠得更近,成为彼此的温暖……   闪电划过,她好像看到莫习的眼角现出一点水光,就像白日里,挂在睫毛边缘的那滴晶莹。   她默默的躺好,看着他,迟疑,但仍是缓缓的伸了手臂……   “云彩……”   他忽的抱住她,怀抱轻颤,声音低哑。   她的眼角也有些发涩。   这个莫习,平日里一味的放纵不羁,微笑示人,仿佛凡事皆不萦于心,即便是讲一个非常伤心的故事,亦是笑着,似乎这样便能减低心底的痛楚,便能使这痛楚当真变作快乐的回忆,却不知这般带泪的微笑更让人心酸。   “莫习……”她张了张嘴,可是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雷电渐远,屋子终于归为一片黑暗,唯雨声不断,如帘幕般将这个小屋隔绝于世。   洛雯儿感到不自在了,莫习一直抱着她,这是不是有些……   “莫习……”她挣了挣。   “别动,云彩,你在发烧……”   千羽墨的手旋即敷在她的额上……冰凉。   洛雯儿不觉瑟缩了一下。   发烧?有吗?她刚刚只是觉得两个人靠得太近,而且她没法不提防莫习会随时变狼,但若推开他……他却正在难过,结果又是紧张又是担心,浑身绷得紧紧的,才出了一身汗,怎么会……   可是千羽墨这一动,她只觉一股冷气自脚底升起,霎时包围了她,当即打了个哆嗦。   千羽墨展开被子,毫不客气的钻了进去。   “莫习,你……”洛雯儿急了。   “这是受伤引起的发热,只要汗出透了,便好了。”不顾她的反抗,抱住她,又笑:“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同床共枕’了?若是被人知道,云彩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挣扎。   “若当真嫁不出去,我娶你,可好?”语气轻柔,低低的落在她耳畔。   “莫习,你还有没有正经?”   “我一直很正经啊……”   “你……”洛雯儿气急:“也就我不拿你的话当真事,你去问问八朵花,你平日里那般玩笑,人家都……”   “都怎样?若是她们想嫁,我便娶,总归人越多,越热闹……”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之人,方才还在同情他,他方才还在扮情圣,可转眼就成了花心大萝卜,真恨不能让人一脚将他踹下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也就是我,知道你是在替她们抱不平,若是换了别人,还当你是在吃醋呢……”   “莫、习!”   “怎么,难道是真吃醋了?”   洛雯儿气得想哭。   “好了好了,再闹下去,接好的骨该错位了,我可就真得对你负责了。咱们好好躺一会,待天亮,我去采点草药,熬了药,烧便退了……”   洛雯儿亦是怕碰到脚伤,而且也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但见千羽墨虽是抱着她,但无丝毫越礼之举,还有源源不断的暖流注入她的身体。   她很快出了层薄汗,要掀被子透气,可是莫习却不让她动,说这种时候见了风就不好了,要等汗自然收了,热也便自然退了。   她硬着头皮挺了半天,只觉身子愈发热,头愈发晕,意识如水面浮叶,飘了几飘,终于沉了下去。   却是睡得不安稳,好像一直在说话。   “莫习,当年你受伤,也会发热吗?那时只你一人吗?你怎么办?”   “你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   “莫习,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我若是走了,便只会担心你……”   ……   “莫习,你睡了吗?”   “没有……”   ……   “莫习,我想喝水……”   感觉身上的禁锢一松,却是拿被子将她仔细裹好。片刻后,一点清凉贴近唇边。 ☆、235一派温馨   更新时间:2013-04-25   她咕嘟咕嘟的喝了,想象自己就是干裂的土地,得到了春雨的浸润。   “你这样对我,是不是过后又要管我要银子了?”   耳听得一声轻笑,却像是恼了,因为她的鼻子忽然传来一阵酸意。   她皱了眉,咕哝了几句,别过脸去。   此番睡得沉了,又开始做梦。   梦中,她经历了禹城的大火,忘我的厮杀。她身处在茫茫火海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云彩……”   “云彩……”   不对,你不是一直叫我“雯雯”吗?   声音渐失,转瞬又起……   “雯雯……”   “雯雯……”   “千羽翼……”   她顿时万分惊喜,可是无论她怎样寻找,都找不到那个人。   远处,似有一双漆黑的羽翼在火中盘旋,然而待她追上去,那双羽翼仿佛化作了纸灰,只一卷,便消失不见。   她转了身,又陷入另一片火海。   山中翠色,汩汩清泉,转瞬就被烧得一干二净,只有火,只有火……   火中,有人穿着一身金光灿烂的圣袍,像阳光,像烈焰,像最炽热又最圣洁的一切。   他于火中向她展开微笑:“小雯,阿紫再也不会让小雯被丢下。小雯,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她欣喜的跑过去。   然而火光一跳,那个微笑就像火花,转眼融入更为耀目的火焰。   她驻足,她寻找……   可是那些曾经关心过她的人,在哪?   热,数不尽的热,难以言说的热,就像陵墓的“火海”。   到处是赤红的颜色,到处是灼热的气息,她只能不停的走,走,却摆脱不了热浪的追随。   身边好像有个人,一直在陪伴她,可是每每她转头望去,却只见一片红彤彤的空茫。   千羽翼,你在哪?   千羽翼,你在哪……   ==========   醒来的时候,但见眼前灰蒙蒙的,耳边又是哗哗作响,半晌不知身在何处。   待渐渐看清了仿佛蒙着层青纱的摆置,方忆起昨日之事,只觉身子不再发热,脚也不那么疼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成了纸片,风一吹便要飞走。   幸好有被子严严实实的裹着,可是,莫习……   莫习哪去了?   她撑起身子,顿觉头晕目眩,然而努力睁大眼睛,四处打量。   “莫习,莫……”   门口突然闪进一个人。   是大牛。   见她醒来,顿时裂开大嘴,嘿嘿的笑。   想要上前看看她,但见衣角滴着水,于是不敢过来。   “莫习,他……”   洛雯儿不知要怎样跟他讲。   大牛不会说话,不知道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大牛眨眨眼,忽的“啊”起来,还不停的指着门口。见洛雯儿一脸茫然,又开始比划,做抓挠和刨地的动作,还突然躺在地上,四肢朝上,拼命蹬腿,可是洛雯儿更糊涂了。   “我不在,这里倒是热闹。”   大牛折腾得正欢之际,千羽墨的声音打门外飘了进来。   大牛顿时面露欣喜,转而皱眉瞪目,叉腰立在门口,不让千羽墨进门。   “呵,我不过是让你代为照管她一会,怎么我倒进不得门了?”   手轻轻一拨,大牛就噔噔噔的连退了好几步。好容易止住脚步,气得张牙舞爪,嗷嗷狂叫。   “莫习,你这么早出去做什么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把你丢下了?”千羽墨走到床前,擦干了手,扶她躺下。   她方注意到他的全身已是透湿,衣袍紧紧的贴在身上,现出优美精壮的轮廓。   她不好意思的调转目光,千羽墨却似不以为意,摸摸她的额头,微蹙了眉:“还有点热。”   将被子裹裹紧:“这药非得天明时分采摘,在一个时辰内煎熬,服下,否则就失了效力。你先躺着别动,稍后吃了药便好了……”   他方要起身,一只手打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他的袖子:“你淋了雨,还是先把衣服弄干吧,否则……”   “我不打紧。”握住她的小手,重新放回被子内:“你再睡一会,醒了便可吃药了……”   大牛鼓着腮,看着这边的“缠绵”,忽然噔噔噔的跑出去,不一会,又噔噔噔的跑回来,“哗啦”一声,丢了一捆木柴在地上,然后气鼓鼓的看着千羽墨,一指柴禾:“啊……”   千羽墨笑了:“大牛想得真周到,如此便省得我再去你那偷柴禾了……”   洛雯儿很是为他的大言不惭而惭愧。   千羽墨便在屋内支了火,将药架在火上,随后准备脱了衣服烘烤。   洛雯儿方要转过脸,便见大牛神色郑重的走来,双臂一张,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忍了又忍,然而待听到千羽墨在那边发出轻笑,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外面雨声依旧,一片灰蒙,然而被暴雨隔绝的这幢小木屋内却是暖意融融,一派温馨。   ==========   “莫习,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洛雯儿捧着药碗,忧心忡忡。   “我看你不是盼着雨停,你是在想方设法的琢磨如何不喝这碗药吧。”   千羽墨看都没看窗外一眼,只笃定的盯着她。但见她脸一垮,便也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我一大清早的爬了两座山,方找到这草药。你知道有多难找吗?偏还下着雨。却只想着,一副即可见效,便是好的。怎奈人家不领情,而且人家还明知这药必须早上采,必须尽快饮尽,却是一直不肯喝,难道非要我明天再去冒雨采药?下了一夜的雨,山路已是滑得要命,而若到了明天……云彩,我明天若是不能及时赶回,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莫、习!”   “哦,我倒是忘了,”千羽墨拿着药匙敲敲脑袋:“云彩拖着不肯喝药,莫不是怕病好得早了,晚上便不能抱着我取暖了?”   洛雯儿方要发怒,怎奈他敞袖滑落之际,恰恰露出左臂下的一道痕迹……半尺长,颜色浅淡。因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深浅。   而她分明记得,他昨天跟她展示接骨手艺时,手臂上根本没有这道痕迹。 ☆、236雨后初情   更新时间:2013-04-25   再移目……   已被烘干的敞袖晕着一大片淡淡的粉色,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她终于明白了大牛古怪动作的含义……抓挠是爬山,刨地是采药,躺在地上,拼命蹬腿……当然,是故意丑化,这是说莫习会跌倒。   垂了眸,盯着碗。   忽的闭了眼,一口饮尽。   “诶,你怎么喝了?糟了糟了,本公子今夜竟不能软玉温香抱满怀了……”   千羽墨连连哀叹,冷不防被洛雯儿牵住袖子。   他立即意识到什么,可起身已是来不及。   洛雯儿看着那道半尺长的伤口。   很深,不知是被什么刮破的,只不过浸了水,血是不见了,只皮肉翻卷着,现出淡淡的粉色。   千羽墨若无其事的放下袖子:“不过是小伤,比起某些人断了骨头,自是养两日便好了。”   “拿水来,热的!”她垂着眸,低声道。   他似是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只端了盆,盛了热水,放到床边。   浸湿了巾子,小心的擦拭那道伤口。   莫习当真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又像是她处理的是别人的伤口,还在不停打趣,然而当她要摘掉那系在手腕上的丝巾时,他忽的脸色一变,当即按住了她的手。   迎上她的疑问,唇角牵出一丝生硬笑意,不过很快变得粲然:“这是我的护身符,不能擅动。”   护身符?   洛雯儿记得,自从认识莫习的那天起,他的左手腕就总是系着这样一条白色的丝巾。只是拿丝巾做护身符……   或许,是那个女人留给他的贴身之物吧?   她抽出手,拾起裁好的绷带,开始包扎伤口。   千羽墨一见那神色,便知她是误会了,可是……要他如何同她解释?   屋子忽然变得很静,只能听到地中的火堆在噼啪作响,然而亦是快熄灭了。   洛雯儿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望着房顶,没一会便觉得困了。   可是她方闭上眼,便觉有人上了床,立即转了头,警醒对他。   她也知道,这本就是莫习的地盘,她如此这般很有鸠占鹊巢之嫌,然而……   千羽墨很委屈:“屋里只有这处不漏雨……”   她立刻看向那堆忽明忽暗的炭火。   千羽墨默然。   然而就在千羽墨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几声轻响,紧接着“滋啦滋啦”数声后,火堆腾起一团烟,彻底熄灭。再看去,房顶不知何时多出三个小洞,雨水正如丝线般灌进来,恰恰浇在火堆上。   “莫、习!”   千羽墨“万般无奈”的爬上床:“这回我可真是无处可去了……”   ==========   洛雯儿终于可以离开小木屋,却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暴雨初歇,夕阳斜照,一挂彩虹横跨山间,分外明媚。   胡纶驾着马车守在院外,车身马身皆溅满了泥浆,只他干干净净的抱着鞭子,满心玩味的瞅着门口。   但见二人相携而出,顿时眼角一跳……主子好事得成了?   果真是打的这个主意!   天公也是作美,不过是五月,竟然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当时主子的马自个儿湿淋淋的跑回来,他就知道主子定是被雨隔在山中了。他本可以即时出发,然而想到主子的心思……生生的拖了两日才来,反正宫中有英秋冉冒名顶替,还有长公主陪着下棋,那小脸蛋红的,连手指尖都跟着染了胭脂似的……又因为大雨宣布罢朝,那些世家自是乐不得在家快活。而且主子的口谕一向由他转达,也没有人质疑。只不过自昨夜,雨就开始渐渐的小了,他只得来当这个破坏主子雅兴的不招人待见的人,接他回去。   于是,他不禁羡慕郎灏……因为得罪了主子结果得了个隐身的惩罚。   唉,这是眼不见心不烦啊。   “慢点,小心溅到水……”   他看到主子扶着洛雯儿出来了……   嗯,这关系是不是有点错位?应该是洛雯儿挽着主子的手臂,满脸的讨好加谄媚才对啊。   再一看……洛雯儿怎么还翘着一只脚?   他立即进行了合理而丰富的想象……主子霸王硬上弓了?还用力过猛?   瞧,洛雯儿的衣服都破了个大口子。   可主子一向不是个蛮横的人物,而是柔情体贴,细心温存……   难道是被洛雯儿下药了?   眼角一跳,立即睇向主子……   果真,主子的脸色有些白,脚步有些虚浮……   这丫头,看不出她还有这心思!不定预谋多久了呢,这不是逼着主子对她负责吗?   我的主子啊,就算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就算是相思得解,心愿得偿,可也不至于这么,这么拼命吧?就跟饿了几十年似的,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啊!   他却是不知,千羽墨因为采药跌伤,伤口又被水泡了,人也淋了雨,结果当夜便发了热,只可惜没人去为他采草药,只能一味的硬撑着。所幸功力深厚,一时并无大碍。   胡纶自是揣着别样心思,连忙跳下车要去献殷勤,怎奈刚一迈步,就见主子把洛雯儿横抱起来。   “放开我!”洛雯儿挣扎。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三日两夜,即便你再表现得如何清白,在别人眼中,亦已经是我的人了……”   “莫习,你这个混蛋!你胡说什么?”洛雯儿怒极:“放开我!”   千羽墨忽的脚下一滑,脸色顿变。   洛雯儿吓了一跳,急忙抚向他的额:“你是不是又头晕了?”   千羽墨闭了会眼,复睁开,看住她,唇角带着一丝虚弱,却不无欣慰:“若说你对我无情,谁又会相信呢?”   洛雯儿又怒。   “好了,别闹了。”千羽墨语气轻柔:“院子尽是水,路太滑,你的脚伤未愈,万不能再跌倒。我抱你到车上便好,你若是不愿意,不如换老吴过来抱你?”   洛雯儿立即保持安静。   千羽墨的唇角便衔着一抹温软,缓缓的向院外走去。   胡纶自是不会讨那个没趣,只不过……这个院子是不是太小了点?主子的步子已是迈得很吝啬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院门? ☆、237相依相偎   更新时间:2013-04-26   胡纶急忙殷切的划开秋香色簇锦的软帘,千羽墨将洛雯儿小心安置在车中,顺往回去的路上望了望。   “你也上来吧……”洛雯儿撩起帘子,担心的看着他。   “怎么,温存了三日两夜,还不够吗?是不是觉得已经离不开我了?”   洛雯儿神色一凝,瞪了他一眼,狠狠撂下了帘子。   千羽墨一笑,掀起袍摆便上了车。   胡纶见那门帘“唰”的合拢了,里面传来洛雯儿的恼怒与主子的低语,极是温柔。而洛雯儿一会便没了动静,只听得主子轻轻笑了两声。   即便没有肌肤之亲……当然,这是因为洛雯儿的表现完全不像是被主子滋润了的模样,然而这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胡纶如是想。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他上了马车,坐在车辕上,神色郑重的挥了鞭子:“驾!”   随后继续陷入深思。   连下了两日的雨,山路湿滑,马车走得相当费劲,好在没有悬崖峭壁,不必担心有翻车的危险。   洛雯儿本在车里坐着,初时,千羽墨还拿她打趣,渐渐就没了声音,闭目靠在车厢上,眉微锁,颊微红,呼吸略有急促。   洛雯儿摸摸他的额。   烫。   “云彩,把窗帘打开,有些闷。”   “你正在发热,怕是……”   千羽墨摇摇头:“这样闷着,倒是要坏了。外面空气很新鲜,会让人好受些。”   洛雯儿想了想,撩开了身边的纱帘,自己亦顺着窗口观赏外面的美景。   被雨洗濯过的天空分外清透,而雨还在细细的下,却在柔暖的夕阳中碎碎的闪亮,仿佛为天空蒙了层水晶织就的轻纱。   一道明媚的彩虹傲然横过天际,一端架在青翠得逼眼的山林上,另一端……   洛雯儿忽然明白莫习为什么要她拉开帘子,因为那彩虹的另一端,不知何时搭在了小木屋的后面。   彩虹如链,明艳动人,彩虹下的小木屋,如同一个被呵护备至的女子,幸福而恬静的偎在爱人怀中。   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头睇向千羽墨……   他的唇角衔着一丝恬淡的笑意,目光正看向这边,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那幢渐渐远去的小木屋……   ==========   “诶,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千羽墨在身后唤她。   马车已行了许久,夕阳渐沉,雨丝渐歇,彩虹亦渐渐的淡了下去,只如一抹胭脂,浅浅的涂在微青的天空。   洛雯儿不说话,他便凑了过来。   水沉香的气息轻轻的擦过她的耳畔,激得她心头一跳。   “生气了?”   生气?我生什么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然而回想起来,自己的样子的确像在生气,她怎么可以这样?   顿时火了:“谁生气了?”   然而回了头,却只在他眸中看到了然。   她忽的有些心虚,转了眸子,继续望向窗外。   却发现只这么会工夫,天又暗了一层。   “云彩,”她觉得千羽墨好像是在故意往她耳朵里吹气:“我病了,今晚就住在别院,你会不会去照顾我?”   “怎么可能?依现在的车速,明天早上都进不了城,再说……”洛雯儿往旁边挪了挪:“我也是伤员。”   “不怕,”他又凑了上来:“你只要睡在我身边,我心里就安稳了……”   洛雯儿方要发怒,车子忽然一抖,紧接着一震,仿似轧到了什么,竟是向着一侧迅速倾斜……   洛雯儿尚来不及惊叫,就往地上栽去……   然而千羽墨手疾眼快,一把捞起了她,先她一步坐到地上,洛雯儿便恰恰掉在他腿上。   “有没有伤到脚?”他紧张问道,急忙查看她的伤势。   “没事。”洛雯儿忍痛,摇摇头:“你怎么样?”   手下……他的伤口之处,已是一片温热。   千羽墨眉心一紧,正待发怒,胡纶的声音打外面传来:“不知打哪蹿出只兔子,惊了马。主子,您没事吧?”   车内,洛雯儿已是扯了中单将千羽墨的手臂捆扎起来:“伤口突然裂开,怕是更疼了吧?”   顿了顿,小声道:“若不是把伤药都给了我……”   “算不得什么,稍后回去,上了药便好。”   千羽墨若无其事,待洛雯儿系好最后一个结,忽然抱起她,坐回到椅上。   “莫、习!”   “我觉得你还是这样安全点……”   “放我下去!”   “都抱了两个晚上了,也不差这么一会了……”   “你混蛋!放开我……”   “云彩,我有点冷……”   正在挣扎的洛雯儿一怔,摸摸他的额……更烫了。   “老吴,快点!你主子……”   “别催他。刚下了雨,山路特别湿滑,如今天又黑了,若是不小心,当真翻了车,倒是麻烦。”怀抱紧了紧:“我只要抱着你,便觉得好过许多……”   洛雯儿咬咬唇,可是她能说什么呢?三日两夜的相守,他是没少捉弄她,却也安分守礼,或许是她想多了吧,像他这样的人,平日也不少同八朵花玩笑,但从未真正越过男女大防,就像是贾宝玉与大观园里的诸多姐妹。当然,他也实在过分,路上碰到个稍微平头正脸的姑娘亦会魅惑一笑,还附带个媚眼。   以往,她只以为他是轻浮放|荡,而今……   心里搁着那么一个重要人物,又怎会轻易对人认真呢?   然而这般一想,再看看他紧箍着自己的手臂……这算什么?   再一怔……洛雯儿,你希望这算什么?   她正自矛盾,忽觉莫习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兴奋的指着窗外:“云彩,快看……”   山路蜿蜒,此刻,他们正行出一片树林。   远远的,一面湖泊静静的铺在山间。   其实,若非有星月当空,她恐怕根本就无法发现那个湖泊。然而当静水倒映星光,湖光涤荡月影,中间又有一架弯弯的小桥如倩女照水,当真是一副难描难画的美景。   她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车又转了个弯,离那湖近了许多,于是发现,正有一对男女立在桥头。 ☆、238与你有约   更新时间:2013-04-26   车声碌碌,惊了那个年轻的女子。正待要跑,却是被男子攥住了腕子。   不是挣脱不得,而是不想挣脱,于是扭捏了片刻,终是跟着那个男子步上小桥。   洛雯儿的唇角便不禁挂上一丝笑意,而后,望向天空……   “今夜怎么不是满月?”   “满月如何?”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如果一对男女能够在满月的时候从桥头走到桥尾,他们便会一生一世的在一起……”   她忽然想问,你和那个女子,有没有……   当然,她是不会问出口的,就算曾经牵手在圆月之下走过一架小桥,如今亦是阴阳两隔。不,或许她错了,那个女子即便去了,亦是永远的留在他的心间,这岂非亦是一生一世?   然而一旦有了传说,总会想实践一下真假,或者在作此打算的时候便存了希冀。   她也曾经想要同季晴川牵手走过公园里的那座小桥。说来也怪,二人在一起十多年,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难道真的是没有缘分?   那么她与千羽翼……   唯一的桥,是画在陵墓里的幻影,而她与他,又度过了几个月圆之夜呢?   莫非,自一开始,便注定了此番的别离?   “云彩,”莫习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带着不正常的热气:“待到月圆,我牵着你的手,走过一架小桥,如何?”   头枕在她的发心,声音更低,仿似梦呓:“就这个月圆之夜,你在别院的漱水桥边等我,不见不散……”   “你又开始胡说了,我和你……”   紧箍她的手臂忽的一松,就连头亦是从她的头顶滑落……   她立即想起电视剧里但凡人撒手而去的最后情景,顿吓了一跳。   “莫习,莫习……”   可是千羽墨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而看他黑睫轻合的样子又不像是玩笑。   她的手颤颤的探至他的鼻端……热,只是热,惹得烫手。   这个家伙,难不成是被烧晕了?   可是不应该啊,平日里生龙活虎,又是内功深厚的人,怎么会……   然而他的身子的确烫得要命,若是再继续这么烧下去……   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弄到这步险境,不禁又急又悔,再顾不得千羽墨的叮嘱,拉开与车夫隔板上的小窗:“老吴,快点,你主子发了高烧,已经……”   不待她的话说完,马车猛然向前一窜。   她的头当即磕在车厢上,顿时脑子一空。   待醒过神,车外已是传来胡纶的连连叱马之声,鞭子亦挥得响亮。   胡纶如此的焦急,顿令她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再看千羽墨,亦不似此前那般紧张的担心会翻车,而是眉心舒展,睡得“安然”。   心中恐慌愈甚。   她赶紧关闭窗口,抱住千羽墨,连连唤着他的名字,可是那个人始终唇角微翘,却再也没有睁开那双专门迷惑女孩子的凤眼冲她魅惑一笑。   不是没有见过生病,只是从未见过有人发烧烧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这两日,他的脸色的确微有苍白,但是精神如常,只不过偶尔眩晕……当然,她经常会以为他是在骗她,因为他总是在她急得要命之际方告诉她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如今想来,那时便已是很严重了,只不过怕她担心而故作无事,而眼下见了老吴,方放了心,于是病势汹汹。   莫习,你这个……混蛋!   你弄成这个样子,是想让我负疚吗?   她忍住泪,努力要把他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可是千羽墨的身子此刻是无比的沉重,她的脚又受了伤,根本使不出力,结果只听“噗通”一声,千羽墨翻倒在地上,然而依旧毫无动静。   她急忙挪过去探他的鼻息……   很平稳,除了热,果真如睡着一般。   咬住唇,缓缓躺在他身边。   ……“云彩,我只要抱着你,便觉得好过许多……”   伸出臂,像他为她传递温暖般抱住他。   可是她的身子实在太小,始终无法护得他的全部。   看着他“安睡”的侧脸,想起昨夜,他还借口屋子漏雨非要跟她挤在一张床上,更以她身子尚余热未退以及屋里只有一床被子还是他的财产坚决不能被她独占为由把她死死搂在怀里。   然而,在雨夜的寒凉中,她的确感到很温暖,她知道,他是怕她冷,在用内力为她传递温度。   一滴泪悄然滑落腮边……   莫习,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有事……   ==========   老吴将她卸在别院门口就赶着车走了。   看着马车四轮冒烟的颠簸在路上,洛雯儿难免想象莫习在车厢里翻滚的样子。若是平时,她定是要笑了,可是现在……   婉莹站在她身边,颇为羡慕的望着马车消失,对胡纶的车技赞不绝口。   当然,八朵花也不清楚洛雯儿只不过是出去一趟怎么竟是弄得如此狼狈,连脚都受了重伤。   她们不敢怠慢,扶着她慢慢的往院里走,却不忘跟她抱怨,说那个狼人任是谁都无法接近,虽是关在笼子里,可是脾气愈发见长,而且根本喂不熟。   谁给他吃的,他也毫不客气,然而人家若是经过,他就作势扑上来,龇牙咧嘴,撞得笼子咣咣作响。   婉莹气得不行,就先把一只兔子灌了巴豆,然后丢给狼人吃,结果……现在即便是捏着鼻子,也没人愿意去给他喂食了。   可是更糟了。   往常是每到三更半夜,他就扯着脖子嚎,但顶多嚎上一个时辰,声音孤独而悠长,勉强可以让人想象他内心的苍凉与悲伤。然而自从挨了饿,精神倒好了,天一黑就亮开嗓子。   “姑娘,好在这会天是亮了,咱们终于可以闭会眼了。”婉冰打了个呵欠。   “其实也不全是狼人闹的,姑娘若是听到婉莹和他对唱……”婉洁忽的噗嗤一笑。   八朵花中,婉莹胆子算大的。自洛雯儿走后,她便担起了喂养狼人的重任。可是狼人夜里嚎,打扰她睡觉,她便怒了。提着个棒子去找狼人算账,将笼子敲得咣咣响。狼人叫,她就骂,狼人可能觉得有人跟他对唱,兴致更高了。 ☆、239指桑骂槐   更新时间:2013-04-27   婉莹则更加愤怒,调门也越高,笼内笼外皆是敞开了叫,效果自是可想而知。   “婉洁,你可不要把事情都推在婉莹身上。婉莹从来不没事找事,可是他呢?我只担心他再这么嚎下去,当真招了狼,咱们可怎么办呐?”婉珑瞥了洛雯儿一眼,语气甚是不满。   看来“没事找事”的那个人,却是她了。洛雯儿想,不过也的确如此。   “你们先去歇着吧,我去看看他……”   洛雯儿说着,便拂开了婉清的手,往狼人所在的栖绿园“走”去。   “婉珑,你看你,你都在说什么啊?”婉玲看着洛雯儿单腿往栖绿园跳,当即给婉珑使了个眼色。   “我自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婉珑的调门并不见压低,显然是说给洛雯儿听的:“其实没事找事的倒是公子,好端端的弄了那么个人,害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婉珑,”婉冰急了:“你怎么敢对公子不敬?”   “我怎是不敬?我正是敬着他才替他着想,这话即便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全不像某些人,只会卖乖取巧,忸怩作态,专使那狐媚子……唔……”   婉珑被婉玉捂着嘴,婉晶亦是在旁帮着,忙忙的将她拖走了。   然而该听的,不该听的,洛雯儿已经都听到了。   初时,她还可以假装认为,婉珑口中害得大家都不得安生的“那么个人”指的是狼人,这样大家以后见面还好说话,可是现在……   婉莹看看远去的三人,再看看杵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几个姐妹,跺跺脚,追上洛雯儿。   思虑片刻,扶住她:“姑娘,你别听婉珑胡说八道,她一向是有口无心的……”   一向有口无心的是婉莹,然而她既是这么说了,倒愈发证明婉珑是有心有意。   洛雯儿也不是不明白,八朵花中,除婉莹“心思坚定”,其余七朵都对莫习有意,而婉珑格外用情深重……且看别人即便在莫习不在的情况下亦尊称他为“公子”,单单婉珑用了“他”便可知了,不过是不是也说明莫习亦是对其另眼相看呢?   而据她观察,莫习似也格外对她偏爱些。八朵花虽大多数时间打扮一致,可婉珑总是能在某个地方弄得出彩些,然后便得了莫习的赞赏,其他七朵花也总说公子最宠婉珑了。   依仗这种另眼相待,婉珑平日里也没少拿话敲打她,打神情里鄙视她,得了莫习的礼物,会想方设法的跟她炫耀,但碍于身份,也算谨慎有礼。而如今,她与莫习消失这三日,婉珑定是展开了一个属于女人面对心上人与别的女人“比翼双飞”所能展开的所有联想,且莫习即便到了别院,竟是连车都没下,愤怒便终于爆发了。   若是放在往日,洛雯儿难免要同她争辩一番,可是今天,她什么也不想说,满心里皆是莫习平静的睡颜。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到家,有没有请大夫医治……   “姑娘,你刚刚回来,又受了伤,还是不要……”   “婉莹,你会不会点穴?”   “点穴?”婉莹摇摇头,忽的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姑娘,你是要修理他吗?”   然后一攥拳,目露杀气:“杀鸡焉用牛刀?若想让他乖乖放倒,那还不容易?”   话说到这,又连连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   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回头:“姑娘,你等着我啊,等着我……”   她这一通没头没脑,倒弄得洛雯儿迷糊了。看着婉莹跑远了,她方继续一步一跳的往栖绿园挪去。   尚未行上一半,婉莹便兴奋赶来,一手拎着兔子的耳朵在洛雯儿眼前晃了晃,笑眯眯,一手忽的擎出一条胳膊粗的棒子,秀气的脸蛋顿拧得狰狞:“姑娘受了伤,稍后的事便交给我好了!”   “等等。”洛雯儿拦住她:“你去弄把剪刀和剃刀,再拿瓶酒,外加伤药与绷带,还有水……”   婉莹皱眉不解,转瞬豁然开朗……洛雯儿竟是比她还要狠,看来是想给狼人戳几个窟窿,却不让他死,包吧包吧,待养好了再戳。   于是恶狠狠的一点头:“明白!”   转眼,一切用具备齐。   二人刚进了栖绿园,就听见闷吼之声低低传来,状似威胁,与之一同传来的,是一阵阵的恶臭。   待走到跟前,洛雯儿不禁皱了眉……   因为吃了喂了泻药的兔子,笼子里面一片诡异的狼藉,且正值夏季,简直臭气熏天,引得苍蝇成团乱转。   狼人却好似浑然不觉,长长的毛发上粘着可疑的颜色,蜷在角落里,目光自乱发间透出,警醒而犀利。   “嗬,饿了几顿,现在老实了吧?”婉莹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拿棍子狠狠敲了下笼子。   狼人嗷的窜起,直扑过来,将笼子撞得一声巨响。   “敢冲我发威?瞧一瞧,这是什么?”婉莹拎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兔子,在他眼前炫耀了一圈。   狼人立刻目不转睛的盯着兔子,鼻子不停抽搭,张了嘴,吐着舌头,一会就流出一串口水。   “接着!”   婉莹手一扬,兔子凌空飞起,落在笼顶。   狼人往上一窜,单手将兔子从缝隙里扯下来。   然而缝隙太小,他的力又太大,速度太快,竟直接将兔子拽做两半,然而不管不顾,张口便咬。   洛雯儿转了身,不想看这幕血腥。   望着在枝叶间忽闪忽现的日光,心想,莫习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嘿,倒了,倒了……”婉莹拍着手跳起来。   洛雯儿回了头,但见狼人已躺在笼底,手中还抓着另半只兔子。   他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努力要把兔子送到嘴边,可是手抖了抖,兔子竟是掉了。   “哼,”婉莹叉了腰:“下了足以放倒十个壮汉的蒙汗药,还怕收拾不了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狼人纵然不懂人语,但是见这架势,也知道自己遭了算计,顿时绷起身子,想要攻击,却是动弹不得,只瞪着眼,发出一声长嚎。   可是没一会工夫,竟是连睁眼也变得困难,但依然坚持着,恶狠狠的盯着笼外的二人。 ☆、240共处一室   更新时间:2013-04-27   洛雯儿走到笼前,看着那双眼睛,转头吩咐婉莹:“取床被子过来,或者草垫也行……”   婉莹不明所以,不过依旧照办了。   洛雯儿打开笼门,将被子铺在地上,刚要进去,婉莹一把拉住她:“姑娘,危险!”   洛雯儿看着狼人竭力睁开的眼睛,笑了笑:“至少他现在还与人不一样……不会作假。”   自从被捕获,便被关在笼子里,即便喂食,也是隔了层栏杆,还从未有人与他“共处一室”。   狼人只觉好奇,惊恐,危险……于是一瞬不瞬的盯住洛雯儿,打喉咙里咕噜着威胁。   婉莹则紧张的关注着眼前的一切,不断回想方才下药有没有下足分量,万一狼人突然暴起,撕了洛雯儿,公子还不得杀了她?   相比下,洛雯儿倒很镇静。   她先是拿水浸湿了狼人的毛发,狼人没有表示异议,可是当她拿起剪子,开始剪短他的毛时,他不干了。看样子是在努力想要弹起,可终是未能,只能发出愈发模糊的“呜”声,眼睛红得像是恨不能活吞了她。   “我知道你很爱惜你的毛。如果你是狼,它们自是有用,可你是人。你知道吗?你是人……”   婉莹目瞪口呆。   洛雯儿是不是疯了?这个毛乎乎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人?就算他生得的确有点人模狗样,可是……   洛雯儿居然还在同他讲话,他怎么可能听得懂?   狼人果真听不懂,而且当洛雯儿拿起剃刀,竟是开始刮他的毛,他简直出离愤怒了。   婉莹已经忘记了笼子的肮脏,只抓着栏杆,紧张道:“姑娘,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吃了那么多的蒙汗药,竟然还没睡着。说不准,说不准……”   洛雯儿却仿佛置若罔闻,剃刀徐动,终于于浓密的毛发下现出一个酒盅大的伤口。   应就是初时的那道箭伤,时间太久,伤口已经化脓,脓水与血水一并流出,周围的皮肤也开始出现溃烂,连毛发都粘在了一起。   她只要一碰,狼人便是一颤。   她抿紧了唇,更加小心翼翼的剔除毛发。   “我知道,你以前生活在狼群中,大概从未见过人,结果方一遇到,就被他们伤害,你定是恨死他们了吧?”   拿巾子蘸了水,小心的浸润那片粘连的毛发。   “其实人也并不都是坏的,像我们,带你回来,还有她……”她示意狼人睇向婉莹,可是狼人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我们都不想伤害你……”   “姑娘,”婉莹终于忍不住了:“你跟它说这些干什么?他根本就听不懂的。”   “你不说,怎知他是否能听懂?你不说,他又怎能懂?而且,他自幼同狼生活在一起,狼虽残忍,却是比人单纯,你对他好,他会明白的。”   他会明白?   婉莹歪着脑袋,但见狼人时不时的低吼一声,怎么看也不像明白的模样。   “若说人,才是最复杂的。”洛雯儿继续手下轻轻:“有的人看去和善,心里却是暗藏杀机,有的人看去凶狠,却对你并无恶意。所以,但凡笑着的,未必是好心;但凡恶语相向的,却未必是真小人……”   婉莹哀叹一声,这些连我都听得迷糊,狼人又怎么可能懂嘛。   伤口终于弄干净,洛雯儿拿起酒瓶,在狼人眼前晃了晃:“这个是消毒的,会让你的伤很快好起来,只不过倒上去的时候一定会很疼,忍着点……”   话至此,忽的想起莫习为她接骨时,也是对她说……忍着点……   神思一个恍惚,手下便失了准头,竟是一下子倾出了小半瓶的酒。   狼人嗷的一声惨叫,浑身顿时抽搐起来。   婉莹吓得一蹦老远,忽想起洛雯儿还在笼子里,又急忙蹦回来,但见洛雯儿正在擦拭冒出的血水,而狼人则瞪着红眼,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刚刚这一下子,冷汗热汗全冒出来了。   婉莹蹲在地上,哀叹:“就算你此前对他怎么好,方才来上这么一下子,他定是要恨死你了!”   洛雯儿却不答言,只麻利的敷了伤药,拿绷带裹了,又去寻找其他伤口。   “姑娘,你自己还伤着,为什么一定要弄他呢?反正他也伤了这么久了……”   说实话,洛雯儿也不知道。虽然为狼人治伤,是她拜托莫习把他弄回来时便有的打算,这几日在山中,也想着他的伤势会不会恶化,不过今天见了,狼人除了有些虚弱,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是她偏偏冒着风险进来了。   她现在坐在被子上,伤脚一阵阵的发痛发胀,可是她不愿意离开,因为只有做点什么,方能暂时忘记心里的担忧和纷乱。   处理完狼人右侧的伤口,洛雯儿想把他翻过来,力气自是不够,便叫婉莹帮忙。   婉莹磨蹭了半天,终是撅着嘴进来了。   然而这么近距离的看着狼人被洛雯儿剃得秃了好几块,跟贴着狗皮膏药似的,当即乐了。   二人合力将狼人翻了个个儿,婉莹也便没有出去,蹲在旁边看洛雯儿怎么折腾狼人。   可是渐渐的,她便笑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她指着狼人背上十几道深浅不一长短不等的伤口,有的翻卷着皮肉,已经开始发黑。   “因为他不肯听话,那些人拿长矛刺的。”   婉莹还要说什么,却抿紧了唇,默默的投洗了巾子,亦是小心的擦拭着那些脏污。   壮硕的狼人趴在地上,任由两个小女子“宰割”,已是没了力气嚎叫,只时不时的闷吼一声。   就这样直忙到正午,二人方将狼人包扎完毕。   婉莹看着浑身打了“补丁”的狼人,神色有些怪异。   再合力将狼人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养伤姿势,洛雯儿方费力站起身,吩咐婉莹拎几桶水过来:“要保持笼子清洁,这样他的伤口才不会继续感染,会好得快一些。”   此番,婉莹听话的去了,之后,又不让洛雯儿动手,自己将笼子清洗一番。   “这里弄成这样,总归也是我的缘故。”   洛雯儿看着她的忙碌,唇角渐渐浮上一抹笑意。   婉莹,当真是个善良又可爱的女孩子。 ☆、241喜不喜欢   更新时间:2013-04-28   几桶水下去,那些诡异的颜色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夏日的芬芳以及药物的香气。   狼人歪躺在地上,眼睛依然在努力睁着,警醒的看着笼外的两个女人。   婉莹见洛雯儿将那把大铜锁重新扣在门上,不由“唉”了一声,可又说不出什么。   洛雯儿看了她一眼,依旧落了锁。   “他现在还没有退去野性,不知道在咱们这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不好放他出来。万一再伤了人,岂非是在为他积攒仇怨,也为咱们惹麻烦?他再强壮,然而猛虎也难敌群狼。如此,好心岂不是也变成了坏事?”   有的时候,发挥善良也要看时间,看时机。   婉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瞅了狼人一眼,上前扶住洛雯儿:“我想我大概有点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洛雯儿神思一滞……   望向天空……   今日的天空,无一丝的云,唯太阳如一个白色的光球,正释放着巨大的能量,在炙烤着大地。   已是半日过去了。莫习,你现在,怎样……   蝉声起,为这个炎热的中午更增添了一分焦躁。   烦乱再次袭上心头,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然而走了没几步,却觉婉莹在捏她的胳膊。   循着望去,但见狼人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还撅起了嘴。   看那垂在脸前的碎发有节奏的颤动,可知他此刻睡得正香。   “姑娘,你觉不觉得他睡着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小狗?”婉莹嘻嘻笑着:“你说咱们下次来,要不要把他脸上的毛也剃掉?既然姑娘说他是人,我倒真想看看他生得是什么模样?”   “若是生得俊,会不会想要嫁给他?”   “姑娘,你说什么呢?”   婉莹红着脸跑开,没一会又跑回来,挽起洛雯儿的手臂。   “其实我倒觉得他很好,虽然他目前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心性单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从不用别人去猜他的心,这岂非比那些口是心非的人强上许多?我想日后若是能有人好好教他,定能成为一个极为可靠而踏实的人呢。而且我听说,狼虽凶残,但是对伴侣极为忠诚,而你不是也说过……”   “姑娘,”婉莹跺跺脚:“怎么越说越像真事了?人家只是看他可怜,才……”   话至此,眼珠忽的转了转,顿换成一脸诡笑:“姑娘既是讨厌虚伪的人,那么奴婢问姑娘……姑娘喜欢我家公子吗?”   洛雯儿一怔,却听她又道:“可要实话实说哦……”   不去看洛雯儿的脸色,只得意的往前迈步:“当然呢,姑娘也不用急着回答,只需在心里问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风忽然打斜里吹来,牵引着裙裾,翩翩如荷叶翻卷。   身后,蝉声骤亮,密集如雨,嘈杂了这个炎热的正午,搅乱了满园的明暗交错。   ==========   自从参与给狼人治伤,婉莹对狼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三天两头的往栖绿园跑,回来便向洛雯儿汇报狼人的进展。   其实洛雯儿也不是没去看过狼人,觉得他除了伤势见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偏偏婉莹每天都有新发现。   “姑娘,他今天吼叫的嗓门格外响亮,看来药劲彻底过了,你说咱们是不是再给他灌点蒙汗药?”   “姑娘,他今天又开始撞笼子了,你说是不是应该把他牵出来遛遛?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在他脖子上套根粗点的绳子?”   “姑娘,你都没瞧见,他见了自己被剃得跟火燎似的,气得不行呢……”   “姑娘,我今儿去看他的时候,他见我盯着他的秃屁股,直冲我龇牙,还拼命要把那块秃遮起来,可是,他现在哪里不是秃着的?遮了这,露了那,手忙脚乱,好像要哭了呢……”   “姑娘,他今天看见我就打算藏起来。可是笼子那么小,里面什么都没有,他能藏哪呢?你猜他怎么着?他把脑袋塞进角落,不肯看我。原来竟是以为看不到我,就是藏起来了,真是好笑,哈哈……”   狼人最大的进展,可能就是由想要伤人变成了害怕见人,这是不是婉莹的功劳呢?   再一次用蒙汗药将狼人放倒,这一回,他表现得很安静,似乎也知道她们并无恶意,只费力的睁着眼,然而目光一定要略过婉莹,似乎这样婉莹就等于不存在。   婉莹却偏要在他跟前晃,终于把他逼得睡着了。   婉莹便撺掇洛雯儿把狼人脸上的毛剃光。   洛雯儿也有此意,因为若想改造狼人,首先便要让他认识到,他是与她们一样的人。只是这个过程一定很艰巨,她也不敢保证能够成功。   但总要试上一试。   不过如果用剃的法子来除脸上的毛,只几天便长出来了,看起来还会比从前浓密。   她思忖片刻,让婉莹把她的那只大箱子拎来。   婉莹早就对这只大箱子充满了好奇,见她拨弄着里面的瓶瓶罐罐,不停的打听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个又有什么用处。   洛雯儿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她,心里却是想起那个总是笑意魅惑仿佛永远也没有正经的人。   往常,他隔三差五的就要跑来别院,可是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不仅看不到他,连老吴也不见了。   他……到底怎样了?   “姑娘又在想公子了?”婉莹忽然打断了她的神思。   “是啊,”她随手捡起一罐蜜蜡:“他答应要赞助我开美容院,现在却是不见人影,难不成是放我鸽子?”   婉莹听不懂什么“美容院”、“放鸽子”,只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盯着她的脸色,盯得她都觉得脸蛋发烧了,好像当真是心虚一般。   人有时很奇怪,若是旁边有人说丢了东西,便难免会心神不宁,仿佛那个偷东西的贼倒成了自己。若是再反复强调于己无关,倒更像是欲盖弥彰。   更或者,原本是无意的二人,被人有意的撮合,三下两下的,倒真觉得对方好像……似乎……真的对自己有心,然后……   不行,她可不能上婉莹的当! ☆、242悄然改变   更新时间:2013-04-28   而且,她的心里早已装了另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她不能对人提及,可能……永远,不能……   拿水清洗了狼人的脸,扑上香粉。将一匙蜜蜡均匀的涂在干净的布上,顺毛贴好。   婉莹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好奇的盯着那张面具,还用指戳了戳。   “婉莹,咱们现在最好拿绳子把他的手脚都捆起来……”   虽然扑了香粉,但是撕拉的时候一定会痛,万一狼人暴起……   结实捆起,又趁机给他洗了头发。   婉莹抱怨:“也不知道是狼人还是泥人,怎么换了三盆水还这么脏?”   ==========   将笼子锁好,二人均站到笼外。   狼人的脸已经被别扭的摆在栏杆附近,只等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姑娘,他会不会血流如注啊?”   “姑娘,会不会撕出个口子?”   “姑娘,你会不会把他的整张脸皮都拽掉啊?”   婉莹弄得洛雯儿都紧张起来,手直发抖。   婉莹便猫在她身后,完全忘记千羽墨交给她保护洛雯儿的使命,只探出半个脑袋瞧着。   洛雯儿翘着指尖,捏住了狼人下巴上的布,闭上眼,心里数着“一、二、三”,突然狠命一撕……   “啊——”   狼人倒没怎么样,婉莹却见洛雯儿手上忽然多了块软趴趴毛乎乎的东西,以为她当真把狼人的脸皮扯下来,吓得哇哇大叫。   洛雯儿没工夫理她,赶紧用手压在狼人的脸上,拿棉布蘸水把蜜蜡擦掉,再敷上芦荟乳液。   两刻钟后,洛雯儿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叫过躲在树下的婉莹。   婉莹磨磨蹭蹭的走来,却是不敢看狼人。   “唉,快瞧瞧,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呢。”   婉莹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虽然面部依然有些红肿,但已清楚展现出宽阔光洁的额。浓眉如硬朗的剑,眼睛虽是闭着,但眼线很长,睫毛浓密。鼻子高挺,仿佛石刻。嘴唇因为熟睡而习惯的撅着,看似丰厚,但棱角分明。下巴亦是方正有力,彰显着男儿本色。   恰在此时,狼人张开了眼……   以往总是乱发遮面,却不知,狼人竟有一双大而漂亮的眼睛,尤其是眼珠,是深深的琥珀色,因为睡意浓重而蒙了层雾气,但依然难掩其中光彩。   那光彩不似往日凶猛悍厉,而是纯净,澄澈,仿若杯中美酒,仿若初生婴孩。   这样的一双眼睛,令洛雯儿忽的想起一个人,同样的圣洁,不染尘埃,是潋滟的紫,是最清透的水晶……   狼人的眼睛只睁了一睁便闭上了,婉莹却红了脸。转身欲走,又折了回来,蹲在洛雯儿身边:“姑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最好能帮他梳一下头发,可是你知道,这方面我一直不在行……”   “我来!”   婉莹说着,便进了笼子。   洛雯儿正等着看她为狼人梳个翩翩公子的发式,却不想给弄了个哪咤闹海的造型。   当然也没什么,只是相比于那个几岁的小正太,狼人的脸是不是显得太“熟”了些?   “姑娘,你说要不要给他穿件衣裳?”婉莹的视线只盯着狼人的后脑勺,看似目不斜视:“可是公子从不在此过夜,所以也没有预备衣袍……”   想了想,自己出去了。   稍后回来,也不知打哪弄了件及其肥大的女人衣服,还是大红的,费力给狼人穿上,然而依旧嫌短了些。   “我一向不会针线,所以他的衣服,就要劳烦你了。”洛雯儿抿着嘴笑:“若是你不愿意,我记得婉洁的针线是最好的,还有婉清……”   “谁要她们瞎好心?”   婉莹用力的将一根粗腰带狠狠往狼人腰间一系,将狼人勒得闷哼一声。   洛雯儿打量着睡在地上的狼人,怎么看怎么怪异,不过……   “现在咱们把东西抬进来吧,这般焕然一新,总得让他自己瞧瞧才好。”   于是,一面硕大的铜镜出现在笼子里。   镜中,一个穿着大红女式衣服的俊美男子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   “姑娘,姑娘,你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怪物”、“狼人”等词在婉莹口中只换做一个了“他”。   “他一看到镜子,先是吓了一跳,往后一蹦,直接撞到了栏杆上。可是没一会,就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一个劲的抽搭着鼻子,也不知是在闻镜子,还是在嗅镜中的自己。然后突然弓起身子,冲着镜子大吼,还站起来,拼命挠那镜子,好像要把里面的自己给抠出来。岂非白费力?他累得不行,伸着舌头一个劲喘,可是歇了没一会,继续挠,还嗷嗷的叫,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好笑极了……”   的确,不论如何,笼子里一直只放着他一个,如今却突然多了个“入侵者”,还是他最为痛恨惧怕的人类,他岂能不生气?偏偏这个“人”又无论怎样都打不倒,他岂能不抓狂?   不能不说,在笼子里摆一面镜子,无论对洛雯儿还是对狼人,都是一项挑战。她没有做过此方面的尝试,她只是觉得,若想改造一个人,首先要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然而若是弄不好,必将适得其反。   洛雯儿有些坐不住了,便带着婉莹赶往栖绿园。   狼人正在上蹿下跳,见了她们,忽然扑过来,口里呜呜着,不停的示意她们往镜子那边看。   婉莹笑得不行,洛雯儿却蹲下身子,眼含喜悦:“婉莹,你有没有觉得,他跟咱们亲近了不少?”   婉莹止住笑声。   对哦,往常狼人见了她们,不是叫就是躲,如今受了委屈,却来找她们寻求安慰。   她急忙蹲下,然而狼人忽的往后一跳,靠到洛雯儿旁边,警醒看她,口中还发出呜呜的威胁。   她有些懊丧,紧接着咬牙切齿:“他所亲近的,不过是姑娘罢了!”   洛雯儿试探着伸了手,摸摸狼人的头发。他竟然没有躲,只是不断的让洛雯儿看镜子。   洛雯儿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也示意他去看。   狼人的脑袋转来转去,满脸疑思,大概在想,怎么镜里又多出个人,还是同身边的这个一模一样? ☆、243眼中之钉   更新时间:2013-04-29   洛雯儿又拉过婉莹。   婉莹很是不情愿,而当狼人在镜中看到“仇人”,立即瞪大眼睛,呜嗷作吼。   婉莹气急:“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去死吧!”   转身跑了。   可是当洛雯儿留下狼人独自“思考”,回到房中后,没一会工夫,婉莹又来了。   幽怨中难掩激动:“姑娘,他偷偷在照镜子呢。一会摸摸镜子,一会摸摸自己,时不时的‘呜’上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话至此,外面突然传来愤怒的吼声,还有激烈的撞笼声。   栖绿园离留云阁极是遥远,可是狼人的吼叫竟是传到了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婉莹急忙往外冲,却又想到洛雯儿的行动不便,又转身扶起她,二人匆匆朝栖绿园赶去。   ==========   巨大的笼子外,另七朵花正围着笼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狼人的大红衣裳不知何时被撕得七零八落,只剩几块布片挂在身上。   “咦,果真是美男子呢!”   “喂,你以为你穿了衣服就是人了吗?”   “可不是,瞧你那一身毛,哪有个人样子?”   “话说回来,他哪来的衣裳?”   “还不是婉莹,那衣裳是她前年刚学女红时做的。笨手笨脚的,竟然弄那么大……”   “对了,这几日我见她躲在房里,手指头上还多出了几个针眼,该不是在为这怪物做什么衣裳吧?”   “他不是怪物!”   婉莹冲过来,一把推开婉珑。   婉珑正待反驳,但见一瘸一拐赶来的洛雯儿,当即嘴一撇:“你们瞧瞧,咱们的婉莹如今搞不清楚什么是人,什么是怪,也不知是跟哪个学的,哦?”   洛雯儿刚走到笼子前,狼人便跳过来,喉咙里呜呜着,琥珀色的大眼里竟满是泪水。   婉珑眉梢一挑:“难怪死皮赖脸的央着公子要弄回来,物以类聚嘛……”   “你们看够了吧?可以走了吗?”   婉莹挨个撵人,可是七朵花都被焕然一新的狼人给吸引了,尤其看到狼人还肯同洛雯儿亲近,更觉稀奇,而婉珑则不厌其烦的冷嘲热讽,终于把婉莹激怒了。   “你们再不走,休怪我不认得自家姐妹了!”婉莹亮开了招式。   “婉莹,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是看上了这个怪物?否则干嘛这么护着他?还是有人给你吃了迷魂药,让你迷了心?”   婉珑话音未落,婉莹的手已是劈了过来,二人瞬间战作一团。   “婉莹,我真没想到,今天为了个外人,为了个怪物,竟会让我们姐妹翻脸!”   “少废话,你就是个妒妇!妒妇!”   “妒妇?你说我嫉妒她?她也配?她不过是从外面捡来的野女人,说不准同这个怪物一样,是畜生变幻的人形,亏得你们还当宝似的敬着她。我现在就让她现出原形,让你们瞧个清楚!”   婉珑虚晃一招,避过婉莹的攻击,转瞬攻向洛雯儿。   洛雯儿脚伤未愈,来不及躲避,眼瞅着婉珑恶狠狠的向她袭来……   就在婉珑的长指甲堪堪碰到洛雯儿面上的瞬间,蹲伏在地上的狼人忽然暴起,铁臂一挥,竟以更为迅捷的速度抓向婉珑……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有另一只手挡开了婉珑。   狼人的手来不及收回,只听一声裂响,婉莹的袖子顿时被扯掉半截,白皙圆润的手臂当即现出五道长长的血痕,中间的一道,竟是将皮肉都刮了下来,长长的在伤口下拖着。   “你……”   婉珑眼角一跳,当即亮出短刀:“我杀了你!”   “够了!”洛雯儿上前一步护在狼人面前,强忍剧痛,眸光冰冷:“你不过是不想看到我,不是吗?何必大费周章?过了十五,我自会带着他离开。婉珑姑娘不至于容不下我们这几日吧?还请刀下留情!”   至于为什么要定到八月十五,她没有解释,或者在那一刻,她亦不知为何要坚持到那一天。   看惯了她的云淡风轻,凡事不以为意,平日也多是笑眯眯的模样,八朵花还是头回见到她如此的声色俱厉,一针见血,不禁都怔住,齐齐望住婉珑。   婉珑再如何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亦是不曾真正说明因由,如今被人突然点中心事,言辞还这般刻薄,亦是不禁懵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众人率先反应过来……洛雯儿是公子安置在别院的人,若当真要走,或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谁都脱不了责任,到时……   “姑娘,别生气,婉珑一向有口无心……”   “姑娘,婉珑是见婉莹被狼人伤了,一时心急……”   “姑娘……”   众说纷纭,却无一人提及正是因为婉珑对莫习的爱慕之心才对她百般挑剔,处处刁难,话里话外皆是顾左右而言他。   洛雯儿暗自冷笑,不愧是血浓于水,相比之下,她当真是……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又有人叫婉珑过来赔礼道歉。   婉珑也个有心气的人,如何肯低头?却又不敢离开。她深知洛雯儿在莫习心中的地位,平日她是不服气,言辞便难免流露不忿,莫习却待她如初,可见洛雯儿并没有告密,或者根本就是在装傻充愣?她也便愈发无所顾忌,尤其是洛雯儿竟然拐带莫习消失了三天两夜,简直是……不要脸!   待见洛雯儿腿脚不便的下了车,衣服亦是破了,而莫习竟是没有下车看自己一眼,她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可洛雯儿依然不动声色,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   她越想越气,只觉洛雯儿一向被姐妹们称赞的仿若阳光般的笑容实际上隐藏的尽是阴险邪恶,如今,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吧?   不过是说她两句,然而哪一句不是实情?她却恼羞成怒。我看也并非是真的恼了,不过就是想借机跟公子告黑状,来除了我这个眼中钉吧?   卑鄙!   “婉珑!”   见婉珑杵着不动,事态有向更为恶劣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到时她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身为大姐的婉冰急了。 ☆、244不见不散   更新时间:2013-04-29   洛雯儿冷冷一笑,迎上婉珑怨毒的目光:“我没有背地里说人小话的习惯,各位还请放心。另外,我也要感谢各位这一年里对我的照顾。我想离开这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待见了你们公子,我自会同他讲明,并在此立誓,只要你们自己不说,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他提半个字!”   “姑娘若是要走,我便跟着姑娘,你们爱怎么闹便怎么闹吧!”   婉莹恨恨的瞪了婉珑一眼,走到洛雯儿身边,忽又转了身:“既是目的达到了,还不快走?”   婉珑阴测测的看了她一眼,率先离去。   剩下的人走也不是,留又劝不得,谁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现在的地步,而且洛雯儿突然离开,纵使她什么也不同公子说,公子难道就不会奇怪?他是那么一个聪明的人,迟早有一天……   于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婉冰身上……她是大姐,凡事总该想个主意吧?   人都散了,婉冰捏捏手,见洛雯儿正为婉莹清理伤口,她终于得了个理由,硬着头皮上前。   “婉莹,你的伤……”   婉莹别过身子:“方才你们只顾着自己,又有哪个肯关心我?”   说着,泪便掉下来了,而且越哭越伤心。   婉冰便有些尴尬。   洛雯儿睇了她一眼……不论如何,婉冰是个实在的人,平日对她亦颇多关照。   怎料她方要开口,婉莹便抢先一步:“我既是说走,便一定要走,谁也不要劝我!”   然后扭了头,冲着笼子掉泪。   狼人见了她这副模样,往后瑟缩了一下,喉咙里轻轻“呜”了一声。   洛雯儿灵机一动,蹲下身子:“你知道吗?方才,她就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可是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干的?”   她指着婉莹臂上的血痕。   狼人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婉莹,琥珀色的大眼波光闪动。忽的凑上前,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那伤口一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   婉莹手臂一颤,蓦地缩回来。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转身跑了。   洛雯儿大喜过望,摸着狼人的头发,不断的鼓励他。   婉冰则后退一步,盯着狼人那副似懂非懂努力想要明白的模样,目光复杂。   ==========   圆月当空,如倩女轻轻抖下金色的薄纱,又被几个淘气的孩子牵引着,跑过假山,越过树梢,拂过屋顶,正想溜进凉亭,却突然停住脚步,悄悄的凝视前方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很是纤弱,着一身比月光还浅淡的衣裙,静静的立在桥边。   风,吹起裙角,似是在劝她离去。   的确,夜已深,她一个人站在桥头,是在想心事,还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她已站了那么久,却始终不见有人前来,她,为什么还不离去?   风,轻轻飘过,仿佛衔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隐去了不知第几次冒出来的想要离去的念头,洛雯儿望着月光下的波光粼粼,心里亦像这春水无边湖的水面,若说不平静,却是无风无雨,水波泠泠,若说平静,却有不动声色的起伏,一层推着一层,就像那摇曳的波光,永难消解。   为什么要等到十五之后再离开,是为了等那个人吗?   为什么要等那个人,是为了曾经的约定吗?   垂了眸,指无意的抚弄着汉白玉栏杆上的花纹。   她怎会拿这种事当真?再说他一向是个没有正经的人。而即便不是如此,她与他……   她不过是担心他罢了。   从分开到现在,二十五天了,莫习始终不见踪影,就连老吴,都不曾来过别院一次。   婉莹说,以前,他也是一年出现不了几次,是自从她来了,公子才经常往这跑,而今突然消失了这么久,又全无音讯,当真奇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在病中吗?什么病会拖得这么久?他会不会……   她急忙打消那些不祥的念头。   可是有些事,你越是回避,它越是阴魂不散。   “……待到月圆,我牵着你的手,走过一架小桥……就这个月圆之夜,你在别院的漱水桥边等我,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只为这一句,她打太阳落山便站在了这里。   然而当月亮升起,越来越高,直至挂在中空,莫习……始终未见。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她知道即便自己走了,莫习若是想找她,自是会找到她,可是……   今夜的月色真好啊,她有许多次都很想走到桥上,去饱览月景,然而她只是看了看那仿佛银光铺设的桥面,又转了头,望向面前的碎闪波光。   不过是一句承诺,而她也并没有答应,怎么就让她坚定至此?   或许只是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样子,虽然依他的性子,应是永远不会有失望的情绪,除了……   记得初到别院的那夜,她循着笛音在园中找到他。其时,他正在赏一弯弦月。他说,弯月有弯月的好处,弯月时,可以期待圆满……   如今,月儿圆满,他究竟是会开心,还是会落寞?   不禁唇角微翘,这个人,倒当真有几分古怪脾气。   心情蓦地有几分通透。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月色如此之好,莫习身边又不缺佳人,或许正在园中饮酒作乐,吟诗作对,软玉温香抱满怀,早就忘了自己烧得迷糊时许下的约定吧?又或许烧得太过严重,将与这个约定有关的一切统统烧作了灰烬?   月,正在向西滑去。   莫习,虽然我最痛恨背信弃义,然而今日,我但愿你是失约。   但愿……   望向湖面,释然的笑了笑。   然而风中,为何会传来一声叹息?   ==========   圆月渐渐西去,如嫦娥抛下银链,清辉遍洒。   冷冷的月光追随着一个人的脚步,然而那脚步飞快,仿若行云踏雾,又仿佛化作了云雾,只一会便没了踪影。   月光急急穿过一片密林,正欲继续疾奔,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如月般皎洁的身影,于是停住步伐,驻足观望。   那个身影正立在林边,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座好像月牙一般的小桥,唇角渐渐勾起笑意,竟是连月光亦无法冰冷其上的温软。   身影只停留片刻,便飘然上前。   他的脚步是那样轻,竟连风声都稍显刺耳。   然而他的心跳是那般响亮,仿佛盖过了那泠泠的水波。   咚咚,咚咚…… ☆、245三尺之距   更新时间:2013-04-30   看来他真的是失忆了……   洛雯儿淡淡一笑,不过今夜月色这么好,她能在此赏月也不错。   不能不说,虽然她一直很想离开这里,可是真到了动身的时候,倒是有些踟蹰了。虽然她从未觉得此处留下了怎样美好的回忆,可是今日,站在这,望着粼粼的水波,这一年里的点滴竟是一漾一漾的浮出来。   原来不论怎样的不以为意,终是留下了印记。   莫习,明天我就要走了,待你回来,定是会生气吧,又或许,你当真忘记了一切,如此,便也是一种快乐吧。   笑。   其实无论怎样,我是不想不辞而别的,毕竟……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又会怎样呢?   叹息,又笑。   好吧,既是已经站在了这,我便好好赏月吧,因为一旦离开,我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即便忘记了一切,却希望你记住那个传说,也希望你终是能够觅得一人,牵起她的手,共同走过一座小桥……   然而却不合时宜的想起莫习被八朵花环绕的情景。   像他那样的男子,应是有许多女子竞相与其牵手吧?可莫习又不是蜈蚣,这可怎么办呢?   她想着好笑,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凄凉……   然而偏在此时,不知是心有所感以至于产生了幻觉,还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而心下一震。   搭在白玉栏杆手忽的一紧,就要回头……   然而那气息已是迫近,蓦然自身后抱住她。   她仿佛被顷刻间撞散,可是那紧箍在腰间的力又及时将她收拢到一起,于是她听到一声低唤:“云彩……”   声音极低,带着微凉的轻颤。   “莫习……”   手不经意的落在他的手背,指尖当即一跳……他的手,怎么这样凉?   正欲转身,他却绕到她身前,满脸笑意:“在等我……”   她看着他……瘦,憔悴,眼眶有些凹陷,那双凤目便现出一种幽深的魅惑,此刻正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或许目光太过深谙,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你……”   她不觉想要以指轻抚他的眉眼,却是被他捉住手:“走,咱们上桥!”   袍摆如飘,急急迈上小桥。   她却微蹙了眉,脚下一个趔趄。   他立即转了身:“还没好吗?那伤药……”   忽记起自己消失了这么久,伤药应是早已用完,然而……   顿时眉心紧锁:“老吴竟是没有来过吗?”   她笑了笑,勉强压下疼痛:“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不能走得太快……”   他盯着她的脚,忽的勾唇一笑:“不若我抱你上去吧?”   她一躲,方记起他还攥着她的手,急要抽出,他却是攥得紧紧的,眉眼俱笑:“我就是不放,你能怎样?”   瞪了他一眼,虽未出声,然而千羽墨从那口型便知她在说:“无赖!”   “我就无赖了,你能怎样?”   洛雯儿气急。方才见他出现,还挺高兴的,可是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就要惹她生气。若不是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她真要……   “好了,快别闹脾气了,咱们得赶紧上桥,否则一会月亮就要掉下去了。”   不由分说,拽着她便往桥上走,然而放慢了脚步,顺势收拢了手臂,让她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月光细腻,映得桥面亦好像敷了层珍珠粉,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铺在上面,缓缓移动。   短的影子渐行渐慢,终于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千羽墨担心的看住她。   洛雯儿笑了笑,拭去额间薄汗:“昨天下了雨,所以今天有点不争气。”   千羽墨目光晦暗:“你就这么一直将就着?舍不得银子?”   “哪有?”洛雯儿瞪了他一眼:“已是请了大夫看了。他狠狠的夸了你的接骨之术,只是……”   垂了眸子,唇角衔一丝淡笑:“他说以后走路不会碍事,就是没法快跑,我想我的那个轻功……”   “云彩,”他打断她,凤目微闪:“你能跑出三尺吗?”   “诶?”洛雯儿莫名其妙的抬了头。   “三尺。”他笑,坚定看她:“我就在距离你三尺的地方!”   风打桥下吹来,拂起二人的发丝,遮挡在面前,错落纠缠。   “莫习……”   良久,洛雯儿幽幽的开了口:“其实,我们今天……圆月……过桥……不一定……”   握住她的那只手渐渐收紧。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其实,好朋友也是一辈子……”   就像是看着一只盛满水的碗于倾斜的桌面缓缓的偷偷的滑向边缘……是接住它,还是任其滑落?   洛雯儿接住了它,然而因为本应发出的脆响没有到来,心里却出现了别样的空落。   不过,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选择接住。   她现在的感情,便如同这只碗,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因为她无法做一块无动于衷的石头。她不只一次的想问自己一个问题,可是那个问题刚刚一闪,便被她压住。   她不可以有任何想法,也不应该有,因为她在等一个人,虽然那个人如同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一般杳无音信,但她,不可以像这桥下的流水一般摇摆不定。   莫习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他能够明白她要说什么。   良久,听到他一声轻语,轻得仿佛是从远远的假山上传来的叹息,却是异常清晰的响在耳边:“即便不能……亦愿与你这样走过一生一世!   风,再次划过,是抚平了心绪,搅乱了发丝,还是吹皱了湖面?   她抬了眸,对上他眸底的晶亮,就仿似看到彼此通透的心思,不约而同的一笑。   他握紧了她的手,带她走向桥边。   “诶,不是要下去吗?”   “那怎么成?既是要走过一生一世,总归是要这一生一世长一些,再长一些。”   “贪心!”   “我这人就是贪心,你能怎样?”   洛雯儿懒得跟他斗嘴,只倚在桥栏,放目远眺。   他们现在正好站在漱水桥的最高处,但见清辉遍洒,浮光跃金,静影沉璧。风卷来水面的湿气,六月的花香,牵起他们的衣袂,将特有的气息悄悄藏进飘摆的衣褶间。   “莫习,你最近都没来,是不是病得很重?”   “怎么,想我了?”   洛雯儿看着他突然凑近的脸,只严肃看他。   千羽墨笑了笑:“若说是病……倒也不是,我就是睡了一觉,很长的一觉,很舒服的一觉,舒服得都不想醒来了。”   “那你现在……”   “梦游。我记得我答应过你,所以,即便是梦游,也要来找你。” ☆、246不同寻常   更新时间:2013-04-30   他面带好笑的表情,又透着几分认真。   洛雯儿白了他一眼,继续望向水面,二人半晌无语。   “莫习,我要走了……”   千羽墨似是也被眼前夜景所迷,唇角勾着一丝幽眇的笑意,闻听此言,眉心顿时一紧。   “我要搬离别院,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以为他要阻止,还会问她原因,她早已想好了理由,可是……   “好,明天我让老吴来帮你……”   “不用,婉莹说她帮我把东西运过去。”笑:“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   又是沉默。   其实她一早便想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见得心愿得偿,却是不觉开心,还有几分不自然,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她有些懊丧,于是转了身子:“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莫习竟没有拒绝,牵着她的手往桥下走,步子虽依旧舒缓,可是神色却不复当初,唇角绷得紧紧的。   洛雯儿有些恼了,弄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于是加快脚步,打算尽早结束这段路程。可是脚不争气,当即一痛……   “小心!”他一把扶住她。   她正待挣脱他,然而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当即眼角一跳:“莫习……”   他用来扶住她的左手,在她的雨过天青色的衣袖上印了个不算完整的手印。   纵然是月下,但是她也看清了,那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千羽墨收回手,另一只手依旧牢牢牵住她:“我们下桥。”   她想挣扎,可是他的脸色没来由的让她害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上怎么会有血?而且他左边的袖口,不知何时染上红痕斑斑,如梅花落雪。   只是犹豫间,二人便下了桥。   方一走下,千羽墨便松开她,弄出条帕子,随意的往左腕上一缠。   她记得,他对她说过,那是他的护身符,可是……   睇向她,目光清冷,语气淡淡:“走,我送你回去。”   ==========   洛雯儿顺利的搬出了别院。   搬走的那日,千羽墨没来,胡纶也没出现。   她没工夫多想,因为她要将狼人一并带走,仅是试验着让他走出笼子,防着他不要伤害别人和自己,亦不要从车里突然蹿出去,就已绷紧了她的全部神经。   路上,她特意将小碎花窗帘卷了一半,让他看外面的景色。   狼人一边吃饺子,一边看得很认真,简直目不转睛。   洛雯儿紧张中又带着几分欣慰,或许这样做是对的,毕竟他终有一日要融入人群,到时……   车外忽然发出惊叫。   原来有一对母子正经过车边,狼人突然把手伸出窗外,将那个小孩子拎了起来。   “三郎!”洛雯儿急忙扑上去。   三郎是婉莹给狼人取的名字,听起来很是有几分暧昧的亲切,只不过她此刻看不到他的脸,而外面传来的哭叫令她觉得三郎的表情一定不那么亲切。   在这惊魂一刹,无数可能出现的恐怖后果在脑中唰唰闪过,然后三郎身子一仰,直接将扑过来的她撞倒在地。   窗口旋即出现一个小孩子惊恐万分的脸,可是紧接着,一个饺子放到他唇边。   三郎饱满却略嫌坚硬的唇微微开启,有些含混不清的吐出一个字:“吃。”   洛雯儿当即震惊了。   然而那个小孩子看着饺子,小脸一皱,大哭起来。   三郎却仍抓着他不放,神色坦然而坚定,饺子则更执着的对着小孩的嘴:“吃。”   确定三郎没有恶意,洛雯儿咬牙坐到他身边,努力培养出个笑脸,刚要规劝。   三郎却是神色不善,将饺子直接塞进那张哇哇大哭的嘴里,臂一抖,便将孩子丢出车外。   好在孩子的母亲一直抱着,孩子才没落到地上,可是一惊一吓,又被莫名其妙的塞了个饺子,孩子顿时咳得要命,咳完了继续大哭。   车外,婉莹少有的好脾气的赔着礼,终于让那些人勉强相信刚才那只毛乎乎的大手的主人并无恶意。当然,导致这番道歉成功的关键不是她的说辞,而是递上去的二十两银子。   婉莹脸色不善的盯着三郎,三郎若无其事的吃饺子……为了防止他因饥饿伤人,洛雯儿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大盆羊肉馅的水饺,而此刻的她却是渐渐收起了紧张之色,满面欣喜的看着他。   婉莹正待训斥,洛雯儿连忙阻止,眼底尽是激动的光彩:“三郎不是想伤害那个小孩子,他只是觉得他可爱,要给他饺子吃。”   婉莹目露怀疑。   “而且他刚刚还说了一个字……吃。”洛雯儿继续欣喜:“这是他说的第一个字!”   婉莹上下打量三郎,怀疑之色渐去,忽的凑上前,指着他捧着的大盆,笑眯眯道:“我也想吃。”   狼人看也没看她一眼,抱紧大盆转了身,好像这样婉莹便不存在了。   婉莹气得脸通红:“吃,你就知道个吃,撑死你!”   跳下车,“咣”的关了车门。   三郎对着车壁,又扔进嘴里一个饺子:“吃。”   ==========   洛雯儿不在的这段日子,通过往来于别院和天香楼之间的婉莹得知,在赵益的带领下,生意依旧红火,无论是金银进出还是人事安排皆井井有条,而当她看到楼上楼下宾客满座,伙计们来来往往井然有序,而账目亦是清楚明晰,她便彻底的松了口气……自己果真没看错人。将来可以让赵益打理天香楼,她便能放心的去开美容院了。   三郎被安置在后院。虽然伙计和张妈等人对这个样貌虽然英俊但表情声音言行举止迥然异于常人的家伙表示了极大的好奇,但他们很听话的按照洛雯儿的要求不去打扰这位“贵客”,而且就算有人无意路过……比如梅儿正处于求知的年龄,但毫无例外遭到婉莹的驱逐。婉莹对这个漂亮而古怪人物的维护极大的刺激了张顺,令小伙子蔫吧了好几天。   然而除了多了个三郎,天香楼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只不过……   莫习又是几日没出现了。   那夜……许是月光太好,许是夜色太深,竟让她觉得一切好像是个梦,然而……   她不觉摸摸右臂,那天晚上,那个血手印就印在这边的袖子上。   他是受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好像……毫无察觉?   如今又是怎样了?会不会……   想着想着,就拨乱了算盘珠。   这本就是初学的玩意,她借着算账拿它做练习,结果又失败了。   撇开算盘,扯了纸,拿笔在上面勾画,努力静下心思。   账房外传来几声寒暄,她竖起耳朵……   老吴?!   “咚咚咚”。   门声响的瞬间,她已顺利从门口弹回位子上,顾不得脚骨微痛,抓紧笔,一本正经的在纸上描画,做出忙碌姿态。   “进来。”   门开了……   她目不转睛,继续勾画。   藤椅轻微的响了下,好像有人坐了下来。   她又装模作样了一会,方睇向那边……   眉心一抖,旋即望向门口……   “就小的一个人……”老吴的公鸭嗓响起,与此同时,她感到他的目光分外犀利的打穿了她。   今天的老吴,似是很有些不同。 ☆、247惊天真相   更新时间:2013-05-01   “吴先生今天很有时间……”   不知是埋怨这个老头子如此尖锐的注视还是为了掩饰尴尬,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就像这几日没有得到滋润的土地一样干巴。   胡纶笑了笑,少有的没有阴阳怪气。   她继续埋头忙碌,却觉得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然而待她回望过去,又见他避开了她,垂了老眼,好像在数梅儿端来的茶水里有几片茶叶。   还是她先忍不住了:“吴先生,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虽然犹豫,还是吐出了担心:“莫公子……怎样了?”   “主子……很好。”   胡纶一边说,一边依旧探究的打量她。   “那就好。”   她如释重负,如前世般习惯的转着笔,却不想手中所持乃是毛笔,这一动,当即甩了一身墨点。那墨点自左向右,由小渐大,印在水蓝纱衫的前襟上,煞是刺目。   从未出过这样的错误,她是怎么了?她有些气急败坏。   “洛掌柜今天似乎很是有些心不在焉。”胡纶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努力咽下怒气,挤了个笑:“让吴先生见笑了,但不知吴先生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胡纶收回目光,只是笑。   老吴今天实在过于深沉,深沉得令她怀疑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易容成了他。   这么一想,顿生警醒。   她放下笔:“吴先生若是无事,便先坐一会,我去换身衣服,顺便给您端盘饺子。我记得,您好像很久没有来这吃饺子了。”   洛雯儿极是自然的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洛姑娘……”   身后忽然噗通一声。   待回了头,正见老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吴先生,您这是……”洛雯儿大骇,转念一想,顿时指尖冰凉:“莫非莫公子他……”   胡纶拼命摇头:“主子没事,可是如果……就保不准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洛雯儿急了。   ==========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你?   胡纶抹了把泪。   那日,他驾车将二人从山里接出来。   主子脸色不大好,他不是没发现,只不过主子的精神状态不错,再有,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二人太过如胶似漆,所以才……   所以,他便由着主子的心思,慢慢的赶车,也不过是为了让二人多甜蜜一会。   其实他就纳闷了,主子贵为一国之君,喜欢哪个女子,那就是哪个女子的荣幸,后宫那些女人求还求不来呢,却为什么单单对个洛雯儿低声下气,软语温存?若是换做他,早就弄进宫里去了,干什么这么来回折腾,牵肠挂肚的?况且还要隐瞒身份……   主子是有顾虑的,主子的顾虑就是大将军。   的确,洛雯儿是被定给大将军了,是主子亲口答应的,可是现在千羽翼不知所踪,洛雯儿也并不是对主子毫无感觉,更为重要的是,主子赐婚给大将军的是洛雯儿,而非如今的“洛云”。   他们都知道洛雯儿的真实身份,只有洛雯儿蒙在鼓里,不过依她的精明,怕也有所感知,只不过每个人都在装糊涂,自是没有人揭开这层面纱。   他曾经怂恿主子:“主子,既是放不下,不如就下旨招她进宫。她若是得知您是当今王上,定会喜不自禁。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您既是王上,还怕她跑出了您的掌心?”   主子摇摇头,踱到窗边。   窗外,绿竹扯着夜幕的裙裾,摇曳着月的光影。   良久……   “如果她知道了孤的身份,孤若再想为她做点什么,便难了。就连以前的……她怕是也要认为是我的缘故吧?这要她如何自处?而且今后,我又要与她如何相处?”   主子想的,他不大懂。他觉得主子若是怕洛雯儿不理自己,天机阁有一瓶忘尘丹,只要一粒,便可忘记前事,那么主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她开始。   然而他刚动这个脑筋,主子就把那瓶丹给毁了,真是……   主子大概是想小火慢工,可是这么拖下去,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而他一个奴才,就算再急,又能有什么法子?可是这回,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那日,驾车出山,他由着主子的心思,将车赶得慢慢的,却不想……   ==========   胡纶终于坐在沙发上,拿了洛雯儿的帕子,使劲擤了擤鼻子,平稳了半天,方缓缓的开了口。   “主子出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族里,很小便受了许多苦,直到十八岁那年,才被接了回来……”   胡纶捧着茶盏,仿似是在对水中的茶叶说话。   他说得很慢,全无平日里的快言快语,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都仿若鼓槌,重重的敲在人的心上。   “主子的家族很庞大,遭到许多家族的觊觎,主子身为家主,自是要承担起保护家族的重任。可是主子当年流落在外,还因为练功而走火入魔,身体极差,然而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如何保护他人,保护家族?所以主子……就学了家族里不肯轻易让人碰触的一种功夫。”   是千羽家族的禁术,据说是由神龙传下,分移魂、通天、神思三部,每一部练成都不是难事,还非常快捷,然而若非迫不得已,根本不会有人擅自习练。千羽墨为了迅速提升功力,开启了通天部,半年之内,果有大成,只不过……   “依主子的处境,只能用这种法子,只是……”胡纶捧着杯子的手突然抖起来:“物极必反。这种功夫反噬力极强,主子他……”   胡纶猛的抬了头,面色凄然:“洛姑娘,你难道没有发现,主子从来感觉不到疼痛吗?”   洛雯儿一惊,眼前霎时划过他臂上皮肉翻卷的伤口,几乎要淡进雪白衣袖的血痕……   当时,她只以为他是为了给她采药,才来不及包扎,原来他竟是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受伤吗?   而且她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莫习当真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胳膊,还在不停打趣她。她还以为他是故作坚强,是怕她担心……   对了,那夜,他不知又是哪里受了伤,伤了多久,以致满手鲜血……   她皱了眉,继续回想。   没有疼痛,没有疼痛,会怎样?   似乎没有一个人喜欢感受疼痛,因为疼痛会让人觉得身体难受,会让人心烦意乱,会成为一种负担,可是一旦没有了疼痛,又会怎样?   无法感觉到周遭的危险,无法对身上的疾病或伤处做出及时的反应和救护,无法避开恶劣的侵袭……的确是没了负担,的确可勇往直前,然而……疼痛亦是一种保护,若是失了这层保护,结果如何?   就仿佛一条长堤,被蚂蚁蛀得千疮百孔,一旦洪水来犯,顷刻便会毁于一旦。   顷刻间想起的,竟是秦太医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评价。   “平日看着好端端的,可是一旦病发,势不可挡。一个小小的伤口,一次普通的伤寒发热,或者是咱们根本想不到的一点小毛病,可能对普通人而言都不算什么,然而到了主子身上……”   胡纶再次跪倒在地:“洛姑娘,你知道吗?自从主子在车里晕倒,一直在睡,药石无灵,我们只能等,等主子醒来,或是等……”   ……“若说是病……倒也不是,我就是睡了一觉,很长的一觉,很舒服的一觉,舒服得都不想醒来了。”   那个人如是说,语气轻松。   “直到十五那天,有人不小心碰伤了主子……”   不是碰伤,是要从腕间取血,去滋养那位具有神奇能力的九公子。   “主子才醒了过来……”   胡纶咬咬牙,咽下那天的震惊。   那夜,按例取血。   血刚刚流了一碗,主子忽然醒过来。   众人皆是惊喜万分,奔走相告,他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可是主子看着宫人给他涂抹止血药的手指,目光很是恍惚。   他以为主子是睡得多了,正待解释,却突见主子眼睛一亮……   他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再定睛看时,眼前已经没了主子的身影……   胡纶很想对洛雯儿说,主子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了,让她那颗石头心感动感动。可也不知那天她跟主子说了什么,主子回来后就神色郁郁,尽管补品药品轮番上阵,却是愈见消瘦。   “洛姑娘,小的身为下人,无法干预主子的心思。可是小的看得明白,主子……主子是把姑娘放在心里的。至于姑娘怎么想,主子都不发话,小的更是不能多嘴。小的今天偷偷溜出来,只想请求姑娘,不管出了什么事,多关心主子一下,多担待他一些,让他……让他别这么难过。主子现在饭都吃不下,小的只担心,万一再……太……大夫说,这回多亏是醒过来了,否则……”   “别说了!”洛雯儿站起身,走向门口,看着手下的青铜把手:“我做点东西,一会你给他捎回去吧。”   胡纶方要叩头感谢,却听她又道:“我打算开个美容院,事先也同他提过的,只不过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如今还有一些细节,我拿不准该怎么办,若是他有时间,请他帮我出点主意……”   不管这二人闹了什么矛盾,好歹洛雯儿这是吐口了,主子若是知道她主动邀请他,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当即也不管这开美容院的银子是不是要掏主子的腰包,只拿袖子一抹,将眼泪鼻涕全糊在上面,却是恭恭敬敬的给洛雯儿行了大礼:“小的谢洛姑娘了。” ☆、248护花心切   更新时间:2013-05-02   胡纶有些郁卒。   主子,主子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人家昨天才发出的邀请,没准还是要套他的银子,他今天就乐颠颠的去了,感觉就像看到洛雯儿钩钩小手指便扑上去的大黄。   胡纶万分鄙夷的瞅着前面那个摇着折扇意气风发的背影。   昨天他把食盒打开的时候,主子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喜悦,愤怒,疑惑,忧愁,哀伤,感动,怅惘,怀念……   他即便是不错眼珠,依旧是漏掉了好几个。   然后待那脸上的风云变幻完毕,又愣了会神,方抬了眸子,严肃的,威胁的,若有所思的,一瞬不错的盯住他。   他笑意满满,将饺子拿出来,又把调好的作料摆在主子面前。   “主子这几日食不下咽,小的急得不行,就寻思着怎么给主子开开胃。结果忽然想起主子竟是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过天香楼的饺子了,怕是想得慌,所以一大早的就溜出去,打算给主子个惊喜……”   他偷偷瞧了瞧千羽墨的脸色,后者也正盯着他,似是要看出他别的什么打算,比如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主子,我真没暴露您的身份,不过我也不能让那丫头一直这么没心没肺,我今天是点到即止,恰到好处,您就等着她对您好吧。再说了,您只是要保密身份,这事可没说不让我说啊。当然,您心里自是要压着的,我也没说得太透,而且洛雯儿自是也不会跟您告密。   于是他笑得极是诚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意外:“洛姑娘一听说,当时就急了,亲自下厨给您包了饺子,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您慢慢吃,也不要一次吃太多,因为饿了几天,突然大量进食,对身子不好……”   他看到主子的唇角露出柔软,目光重新挪向饺子,心里松了口气。   “洛姑娘还说,待您有空了,想跟您请教一下开那个什么院的事……”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   若不是他极力拦着,千羽墨当即就要飞到天香楼了。   “主子,主子,您瞧您,这几日寝食不安的,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示意千羽墨睇向墙边的镜子,自己也忍不住掉了两滴泪:“若是这样去了,洛姑娘的心里……若是她知道,这全是因为她……”   好说歹说,终于劝下了。   于是又是饺子又是补品,还主动要求进了药。   千羽雪自是要来探望王兄,见他突然由不死不活变作精神饱满,讶异之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之间满是光彩。   胡纶还请来了千羽鸿,千羽鸿自是弹了曲无声的据说只有千羽墨才能听懂的曲子。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于是经过一夜调整,肉体和精神都达到相对饱满的无涯国主起床后修饰一番,掩盖了眼下的青黑,便意气风发风流潇洒的带着他的老胡纶向天香楼开进。   天香楼的伙计早已摸准了规律,若是那位最能招蜂引蝶的莫公子在某个时间段消失了,那么就说明此公子又同掌柜的闹了矛盾。   此前,他们虽觉得掌柜的是个好人,但是身为男人,心眼实在忒小了点,然而自从发现她的真实性别,便认为一切皆是理所应当,倒是这位莫公子,没事总惹女人生气干嘛?而且你总气我们掌柜的,还想不想把人娶回家了?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一见莫习进了门,皆是心头一亮。   张顺端着盘子就往回跑:“掌柜的,莫公子来了……”   千羽墨小扇摇得惬意……看来洛雯儿这几日也不甚好过嘛。   他们刚进了账房,张顺就气喘吁吁跑过来:“掌柜的说,请公子到后院去,她要给公子个惊喜?”   惊喜?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千羽墨心中已经溢出无限想象。   匆匆赶往后院。   离着老远,就听到一阵欢笑。   “三郎,来,走到这来,饺子在这……”   三郎?三郎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叫这个名字的一定是个雄性!   “不对,要这样走……”笑声继续:“对,三郎做得真好……”   千羽墨眼皮儿直跳。   “唉,别抓衣服。抓坏了多麻烦啊……”   抓衣服?抓谁的衣服?那小子想干什么?   心动不如行动。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院门口。   那是……   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男子,正十分费力的挪动着两腿。动左腿,便抬左手,动右腿,便抬右手,煞是别扭。   却是生得鼻直口方,浓眉大眼。那眸子仿佛琥珀美酒,在日光下转动流光。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然而十分坚定的望住洛雯儿,更是十分坚定且艰难的向她走去。   “坚持!胳膊摆错了,要这样……”   他从未见过洛雯儿这般耐心,这般好脾气。   洛雯儿,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你打哪弄来这么一个傻小子?   胡纶万分紧张,他也不知道这个大个子是从哪弄来的。如果说是新招的伙计,怎么可能弄个连路都走不明白的家伙?不过模样倒是挺俊……   他担心的瞧瞧主子,但见主子的脸越来越阴,终是爆出一声霹雳:“云彩!”   院子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洛雯儿和婉莹齐齐扭了头,那个傻大个也望过来,眸色阴森,发出“呜呜”的低沉怒吼。嘴唇咧了咧,露出两颗较常人稍显强壮的犬齿。   一看到这两颗牙,千羽墨不禁一怔,再仔细一瞧,莫非……   “莫习……”洛雯儿高兴的跑过来:“你瞧,你能认出他是谁吗?”   纵然忆起前事,依旧脸色阴沉……她怎么把狼人弄得跟个人似的?还那么好看,早知道就不给她买回来了。   洛雯儿对他的腹诽丝毫无感,她完全被巨大的喜悦充溢着:“三郎,你还记得他是谁吗?他可是你的大恩人,他叫莫习……”   “呜呜……”三郎盯着莫习,就好像盯着一只巨大的烧鸡,犬齿随即亮了亮。   “三郎同你还不大熟悉,过一阵就好了。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会叫我和婉莹的名字,还会说好几个单字……”   “他叫你什么?”千羽墨突然很紧张。   “三郎,我叫什么?”洛雯儿笑眯眯的摇摇手中的饺子。   “云彩……”三郎将目光移向饺子,语音含混。   是云彩,不是雯雯,是他的,不是那个人的……   千羽墨的唇角不知不觉的漫开温软。   旋即又是一绷:“三郎?谁取的名字?”   肉麻!   “婉莹取的。公子,是不是很好听?”婉莹笑得眉眼弯弯,冲着三郎晃动着一个硕大的饺子:“三郎,我叫什么?”   千羽墨彻底的松了口气。   不过见洛雯儿驯化狼人的方式似乎和驯大黄差不多……当然,她只要开心就好。   转了头,这才发现洛雯儿脸热得红红的,额上还浮着一层细汗。   他笑了笑,取出帕子……   “嗷……”   一声怪叫,仿佛于平地上刮起一阵狂风,吹去了一层地皮,又将院中那棵大柳树吹得枝条横飞。   “三郎,三郎,饺子,饺子……”   婉莹连忙拦住他,不停的在他面前晃动那只大饺子。   “三郎,莫公子没有恶意。”洛雯儿急忙对三郎打手势,又跟千羽墨解释:“护主心切,护主心切……”   这两个若是打起来,一个力大无穷,一个高深莫测,伤了谁都不好,尤其是莫习……看着功力强大,却最是“弱不禁风”。   她担心的瞧了瞧他……几日不见,好像又瘦了许多。   三郎听话的立在原地,可是身子前倾,耸着肩,手痉挛般的钩成爪状,好像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将对面的人撕个粉碎。   洛雯儿胆战心惊,又软语温存的安慰了几句,他喉间的怒吼方渐渐压了下去。   千羽墨的火倒上来了。   什么“护主心切”?分明是吃醋!刚从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就想着追女人了?还是我的……   索性一把榄过洛雯儿的肩。   三郎刚刚放松的肌肉重新绷起来,弯起巨爪,瞪着千羽墨,目眦欲裂,就连头上的两个髽鬏都跟着愤怒的耸了耸。   “呜……呜……”   “玩笑,玩笑,莫公子没有恶意,没有恶意……”洛雯儿一边安慰三郎,一边努力摆脱千羽墨:“别逗他了,要是他真冲过来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谁伤谁还不一定呢!”千羽墨语气阴冷。   洛雯儿刚把他的手从肩上扳下去,他的手便顺势一滑,落在她的腰上,旋即一搂。   “嗷……”   “莫习,你疯了?”   千羽墨才不管,一会摸她的头发,一会摸她的脸,弄得洛雯儿手忙脚乱,他还把唇凑上去……   若不是洛雯儿闪得快,当真要被他亲个正着。   他还不罢休,一边继续示威,一边叫嚣:“我就动她了,你咬我啊,咬我啊……”   三郎气得要发疯,可是看着洛雯儿的手势,只能定在原地,浑身绷得像块石头,一阵阵的怒吼。   胡纶先前心里暗自叫苦,主子,你忘了当初因为那个小白脸,弄得你和洛雯儿关系紧张,折腾了两个月才有所缓和?今天好容易见了面,你怎么又犯病了? ☆、249天下丽人   更新时间:2013-05-03   然而一番紧张,现在他是看明白了,主子这哪是在示威,分明是在吃豆腐嘛。   对,多吃点,使劲吃,这个女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于是他摩拳擦掌的等着瞧好戏,却见主子忽然收了嚣张,看看愤怒得几乎要爆炸的三郎,又看看洛雯儿,笑了:“他果真听你的话,不错!”   虽是赞赏,可是胡纶怎么觉得这语气有些沮丧?是因为有了狼人,主子觉得洛雯儿对他的需要又少了一些些吗?   ==========   大历一百八十九年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然而秋热更甚。人们于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凉扇,依旧在蝉声的鸣噪中紧皱眉头,能够带给他们一点欢愉的便是天香楼不断更新的食物花样以及《京城彩韵》层出不穷的奇闻异事。   可是当第一缕属于秋的凉风掠过树梢,吹散了枝头的薄雾时,盛京的大街小巷忽然出现一道奇景。   来往车轿,只要不是出自世家大族,无论大小,皆在两侧及车后贴着一幅巨大的画。   其实也不是画,只不过浓墨重彩的写上几个形态夸张的大字:“你想更加漂亮吗?你想青春永驻吗?你想越来越迷人吗?你想让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吗?天下丽人美容院帮您实现梦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幸福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不仅是车轿,就包括路边摊,绸缎铺,首饰坊都贴着大小不一的“海报”,走街串巷进城下乡的货郎挑子亦是身兼重担,吆喝中,人家看的不是他担子里的琳琅满目,而是贴在竹筐外面的小字画。   而北江上来往送客的船家亦是拿着一叠薄薄的纸,见到乘船的女人就递一张上去:“白日消灾,晚上辟邪。”   仿佛是一夜之间,海报就遍及了整个盛京,就连众人纷纷抢购并传阅的《京城彩韵》也在末页打上了这样的广告。   于是,一夜之间,那个叫什么天下丽人却实在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美容院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越谈越好奇,越谈越激动,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想要先睹为快。   据说,这遍布街头巷尾的广告皆是因了一位神秘人物的授意,而执行这项授意的每一个商户或个人,都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不出力却讨了好,谁不喜欢?   倒夜香的老井也想沾点便宜:“我每天一大清早便要走街串巷,哪家少了我也不行,就是你们天香楼,也不例外。你也给我讨两张贴粪桶上,给他们宣传宣传。”   自称与那位神秘人物有密切联系的伙计赵益瞧着老井的粘着眼眵似乎永远无法大睁的眼角,摇摇头:“你知道美容院是干什么的不?那是香喷喷的地方,贴在你那粪桶上,还不把生意搞臭了去?”   这下子众人明白了,原来这个美容院是“香喷喷”的,只是这香喷喷的地方,到底在哪呢?   大历一百八十九年八月初八辰时初刻,一阵热闹的鞭炮声骤然炸响,伴着同时穿梭于大街小巷的锣鼓声,有人扯开大喊:“吉福街天下丽人美容院今日开张,有礼品奉送,还有意外惊喜。先到先得,机会难得……”   人们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房前屋后跑出来,潮水般的涌向吉庆街。   可是无论如何迅捷,待他们赶到时,整条街都被人塞满了,插根针都困难。   几个淘气的小子索性攀上了路边的大槐树,坐在枝头上看热闹。   这是一间不大的门市房,早在月前就开始翻修装潢,时不时有女人出入,可是直到今天,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吊足了他们胃口的美容院——天下丽人。   上万响的鞭炮已燃放完毕,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火红的纸屑,低低的起舞飞扬,花瓣一般环绕着那个窗明几净的房间。   除了以贵重的琉璃镶窗,小店看去并不显眼,尤其是里外皆漆了水蓝的颜色,只以稍深一层的颜色或白色在墙角勾描花卉,全不同于其他想要富贵发达的店铺的富丽堂皇夺人眼目,也便难怪当初没有人多加注意。   却是整洁,清爽,幽雅,舒适。   打琉璃窗里看过去,里面的摆置亦是简单明了。   靠墙是一条长椅,正有一名女子坐在上面。   女子的玉|臀深深陷入椅中,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上面漏下来,可是他们等了许久,却只见那个女子换了个姿势,表情很是惬意。   有人掐了掐那个不懂行的:“什么椅子?那叫沙发。全不像椅子硬邦邦的,只要坐上去……”   此人摆出一个舒服无比的神色。   沙发?   那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再往里看去,便只见几张长而窄的床,整齐排列。床头均置一矮几,上面摆着几个瓶罐。床与床的空隙处挂着湖蓝色的纱帘,此刻都收拢到一边,静静的垂落。   这便是美容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人群嘤嘤嗡嗡,为这个微凉的早晨晕染出一层氤氲的热气。   屋内忽然传出一阵笑声,并不大,却是轻快悦耳,如泉水一般抚平了人们躁动的心,紧接着,琉璃窗内闪过几个人影,井然有序的走出门。   为首的两个,生得倒不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只是穿着样式古怪的衣裙,倒是极大的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水粉色的罗地长衣长及膝处,做得极是紧致,就好像心疼衣服料子似的,将整个身材勒得曲线毕露,简直是伤风败俗。   可也不能不说极是曼妙,已经有不少女人盯着那两个少女流水样的身姿,琢磨着回去也把衣裳改一改,即便不好意思穿出去,穿给三年五载也不肯正眼瞅自己的那个人看看也好。   瞧这群男人,那眼睛直的……   女人们纷纷在心里啐了一口,愤愤的调转目光,继续两眼冒火的研究。   长衣两侧开叉,位置偏高,恰恰露出曳地的白纱裙。   那长裙也不知用了几层纱,随着步履轻盈,一层一层的打长衣下飘出去,如烟似雾,每行一步,都似行云渡水,仙姿飘飘。便好似是从水粉花萼里绽出了丝一般的花瓣,又如同戏子骤然抛出的水袖,是梦幻一般的柔软。   两个少女笑意盈盈,兰指纤纤的抬着一块巨大的牌子放在门口。牌子上面覆着红绸,在风中微微起伏。。   人们的目光只一转,便从牌子重新转到二人身上。   男人:瞧那手腕,真白,真嫩。   女人:回去得把袖子改改短。   风剪云的成衣铺老板:今年乃至明年更甚至是多年的女装流行风是……紧身长衣,高开叉,轻纱长裙,多层,凸显若隐若现的效果。对了,袖子要收短,微微紧口,露出精致腕骨。   两位少女立在牌子两侧,姿态娴雅。   又两个少女走出,同样的装扮,均捧着一个硕大的托盘,上面蒙着红锦,看不出盘中何物,然而人们忽然闻到幽香阵阵,顿觉心旷神怡。   待二人亦是站好,打雕花的门里又走出一个女子。   身姿袅娜,顿令一半男子屏住了呼吸。   抬眸一笑,令另一半男子呼吸顿止。   梨花白笼烟岫云衣衫,玉色烟萝的轻纱半袖,下系玉兰花暗饰的银白色迤逦曳地长裙。   通身素淡,不出挑,但极是雅致。   长发松松的绾了个髻,只簪一根羊脂玉簪。簪首是一朵半开半放的玉兰花,花蕊中卧着一点水红。   乍看去,还以为是一只小蝴蝶被这朵足以以假乱真的玉兰花吸引,然而再一瞧,才发现是同样的羊脂玉,只是因势而为,方雕就了这一只小小的蝴蝶。   此等巧夺天工,非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不能为。只不过他所有的作品都为众所周知,却从未听闻有过这样一支玉簪。而且听说丁子峻因为得罪尚家不知所踪,更有说已是被暗杀致死,那么此女又何来这样一件工艺妙绝之作?而且这个女子……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听闻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到丁子峻的名字,洛雯儿不自觉的扶了扶花簪。   此簪的确是丁子峻所做,是莫习送她的开业贺礼,原本说好了当鞭炮声落,他便吹几首笛曲来创造一下优雅宁静的气氛,可是这个人直到现在也没出现,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请几个乐师来弹上几段,如此干巴巴的开场,实在是有失水准。   她皱了皱眉,又展开,唇角一弯,勾上恰到好处的微笑。   “今日小店开业,感谢大家光临。承蒙各位贵足临贱地,特备一点薄礼,权作答谢。”   语毕,掀了一侧的红锦,露出满满一托盘的荷包。   她随手抓了一把,向人群抛去。   人群顿时哄抢作一团,然而待发现荷包里不过是一层白绸包裹着好像是碎草或粉末似的香料,不免大失所望。好在这些荷包香味不错,于是有的揣在怀里,有的转手送人,目光重新集中在那个素淡女子的身上,等待看她接下来的打算。   众人如此反应,洛雯儿早有预料,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一扫:“请问,聚宝杂货铺的掌柜可是在此?” ☆、250真情告白   更新时间:2013-05-04   人们面面相觑,人声耸动,一浪传过一浪,终于在人群纵深处有人叫道:“聚宝杂货铺的掌柜范成在此,请问姑娘寻找在下可是要以身相许?”   人群顿时哄笑。   洛雯儿面不改色,笑意依旧:“范老板,小女子今有一礼,是特意为范老板所备。”   众人皆往声音来源处望去,但见有人一边大叫:“让开,让开,人家姑娘叫咱过去呢,别耽误咱的好事!”一边奋力从人海中挤过来。   范成挤出人群,正了正青纱头巾,掸了掸有些褶皱的宝蓝色直裰,对洛雯儿施了一礼:“不知姑娘叫范某有何贵干?”   话虽如此,眼珠子却不老实的将洛雯儿打量了几个来回,心想,看着还真有点眼熟。   也难怪他如此做想。   洛雯儿开天香楼时,从招工到开业,再到惩治“地头蛇”,“棒打鸳鸯”,痛斥说书人,的确有不少人见过她,只不过当时一身男装打扮,虽是过后被人发觉是女子,但是从未以女装天香楼掌柜的身份来示人,况今日又稍加修饰,众人自是一时半会的认不出。   洛雯儿回了一礼,转身走向那四个少女,牵起左边第一个少女的手,来到范成面前:“范掌柜可是认得此人?”   范成抬了抬眼皮,但见此女虽无殊色,但也眉清目秀,样貌虽年轻,却有年轻女孩没有的风韵,更添动人之姿。   范成心中一动,正待说话,却听素衣女子笑道:“范老板若是不认得,那么这个礼物可就留在天下丽人了。”   什么?   众人都张大了嘴。   当真要送个大活人?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意外惊喜?天下丽人这回可亏大了!   男人纷纷拿眼扫剩下的那三个少女,琢磨着一会要是叫到自己该选哪个回去。   一部分男人纷纷怂恿范成:“快说‘认得’,‘认得’,这大好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另一部分男人纷纷阻拦范成:“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掌柜的,换我,换我……”   所有的女人都气愤填膺,有心离开这场闹剧,又担心自己的男人带个小妖精回去,于是纷纷拿燃了火的目光炙烤场中的素衣女子,恨不能把她烧成灰。   秋风凉,秋日炎。   范成在这种夹攻之下,额角沁出汗水。   他当然想说“认得”,却又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的就要给他送美人,该不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吧?   他又偷瞅了那少女一眼。   这么一看,倒当真看出几分熟悉,只是……   “范掌柜到底认不认得?”   范成掏出帕子擦擦汗:“若说这位姑娘,倒与内子年轻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只是……”   他与妻子成婚十年,有五年没瞅那个黄脸婆了,因他常逛青楼,每每回家二人便打做一团,但凡他所看见的都是她的龇牙咧嘴,哭天抢地,更让人厌烦。上个月挨了他一顿暴揍,滚回娘家去了。   如此更好,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给风宵馆里的娇凤赎身。   不过想当初,妻子亦是青春少艾,柔情似水。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瞧了那少女一眼,恰见她也睇过来,泪水盈盈,娇美动人。   那目光,那神态……   他仿佛被雷劈中一般,竟失声叫了声:“小玉?!”   众人大惊。   不过就是说一句“认得”,人便归他了,至于这般投入吗?   可范成却是投入得无法自拔。   他上前一步,抓住小玉的腕子,只一翻……往日里布满掌心的茧子已不见,唯留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仿若火星儿,一下子灼痛了他的眼:“小玉!”   众人呆滞。   莫非真的认得?   有人倒是见过范成的妻子,可是那女人早已人老珠黄,怎么会是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少女?   而被称为小玉的女子泪水涟涟:“如今你倒认得我了?是不是只有我生成这样你才认得我?我原本便是这样的,只是嫁了你……算命的都说,我掌心这颗红痣,能保佑我衣食无忧,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可是……”   小玉意欲挣脱,可范成也不知是惊住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放手。   “你当初不过是个货郎,每次到村里卖货都到我家门口多转好几圈。我岂是不知你的心意?我哪有那么多的绣活?还不是因为你,我才每次要买上许多丝线、绣针,还要不停的挑三拣四,只为能多留你一会。我爹娘都说你没出息,不肯把我嫁给你。我被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可是趁夜逃出来,跑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你。你可还记得?”   范成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沉凝,握住她腕子的手却始终未松上半分。   “我为你生儿育女,浆衣做饭,头来不及梳,衣服水粉也舍不得添。日子一天天的过,你的生意渐渐好了,而我却老了。你开了店,你有了钱,你去逛青楼,你看不上我了,你还打我……”   “别说了……”   “不,我要说!”小玉抹了把泪:“若不是遇上云掌柜,我现在还是蓬头垢面你死也不肯瞧上一眼的黄脸婆吧。云掌柜说得好,女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努力的活!好好的活!我今天跟你见上一面,就是要把前事了断一下。你不是喜欢那个娇凤吗?你便娶她好了,只是我是不会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要么和离,要么你休书一封。我已请人带你写好,你只需签个字便可。”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   范成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休书往地上一扔,抓着小玉就往外走。   小玉拼命反抗,他却死抓着不放,也不知耳语了句什么,小玉忽然哭出声,却是再也没有挣扎。   被他们擦过身边的人听到范成小声却是恶狠狠的嘟囔:“谁叫你穿成这样站在那?这身衣服,只能在……”   应该在哪穿,被淹没在哄笑中,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人心有一瞬间的恍惚,人群有一瞬间的静寂,却听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神针医馆的段先生可在?”   “在!”立刻有人应道。   紧接着,一个发绾乌木簪,身穿鱼肚白蕉布夏衫的中年男子风度翩翩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冲洛雯儿行了个礼,便转向右侧的捧托盘的少女:“我说你最近怎么总是鬼鬼祟祟,饭也不做,衣服也不补,儿子也不管,原来是跑到这胡闹来了,还不跟我回去?”   他刚抢过少女手里的托盘,少女便往后一躲,冷笑道:“什么鬼鬼祟祟?敢问风流倜傥的段大夫,您有多久没有见过我了?”   段大夫脸色阴沉,目光频闪,敢怒却不敢言,只抓了她便往人群走。   人群中有人惊呼:“师母?”   师母?   那个惊呼者连连点头,不断的强调师母的年龄和眼前这个被段大夫拖走的女子的妙龄之间的差距,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少男人纷纷以目光火辣辣的扫视剩下的两名少女,急急猜测她们的真实年龄,或者是否是曾经所识之人,更或者是不是自己那个被赶回娘家甚至是被休掉了的老婆。   女人则是齐齐的上下打量,目光如锥,挑剔着那二人的不足,并思谋自己的前景。   根本不用洛雯儿发话,已经有人从人群里冲出来,捉了那两个女子便走。   只是女子只有两个,却是冲出若干个抢亲的男子。有凑热闹的,有故意捣乱的,有浑水摸鱼的,当然也有正主。   一团混乱嬉闹后,场面重新恢复,不过每个人,尤其是女人,皆是目光炯炯,满怀激动的看着场中那个素衣女子。   整场设计,由她出谋划策……   交游广阔的莫习负责派人将广告分发各处,勾起众人的好奇,扩大影响。   然而如此宣传太过单薄,“看广告,不如看疗效”,而她的《京城彩韵》搜集的就是遍布于盛京大街小巷的“情报”,若想知道谁家有个家变,谁谁谁又打老婆了,谁谁谁的老婆离家出走了,谁谁谁嫌弃老婆人老珠黄打算纳个小妾了等这些消息可谓手到擒来。   然后派出张妈这等口才极佳最擅长将大道理化作感人肺腑之言的人物前去游说,务必让这些以为前途无望于是任由女人花黯然憔悴的女人认识到……女人当自强!野百合也有春天!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除旧布新”,她从现代社会带来的面膜可谓起到了非同一般的功效。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铺垫,便要在今天蓄势待发。   其实原计划是让那四人皆来一番“真情告白”,因为四个女人各有苦衷,无需特殊加工便可声情并茂,她再来几句煽情,推动一下气氛,却不想计划不如变化。   不过更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事实完全胜于雄辩。   她环视四周,转身走向那块蒙着红绸的牌子旁,迎向众人期待的目光,握住绸子的一角,手一挥……   红绸如腾起的云霞,悠然飞起,又于金灿秋阳中如波飘落。 ☆、251坑蒙拐骗   更新时间:2013-05-05   霞光过处,现出数行浓墨重彩形体飞扬的大字,恰恰是最近众人耳熟能详的广告词。   初见,只觉好奇,之后,这几句话几乎充斥了他们的目力所及之处,就连睡觉,都不停的在梦里跳跃。   于是从开始的好奇,到渐渐的厌倦,最终走向麻木,而今却在经历了方才的鲜明对比与震撼后,再次澎湃起来。   美丽,青春,魅力,宠爱……   岂非是所有女人的梦想?而男人,又有哪个不渴望如花美眷,如玉佳偶?   然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谁不希望纠结在自己身上的,是羡慕加嫉妒的目光?   当下,群情振奋。   打雕花门里又鱼贯而出四个装束打扮简单清新的小姑娘,抓了托盘上的荷包向人群撒去。   “开业免费大派送!这是掌柜的亲手调制的香品,权作优惠之用。得‘千金一笑’者,可免费做脸一次;得‘绿肥红瘦’者,可免费做手一次;得‘远山如黛’者,可免费颈部护理一次;得‘云衣花容’者,可免费全身按摩一次;得‘竹林月影’者,可免费足疗一次;得‘冷月流华’者,可免费推脂一次……”   人们大多听不懂那几个小姑娘在说什么,然而愈是听不懂,便愈是好奇,都想知道那几个年过三旬的女人究竟如何变得肤若凝脂,色如春花,于是一通疯抢,搅得地面的鞭炮碎屑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艳丽的花瓣雨。   天下丽人美容院便在这金秋八月红红火火的开张了,每日里人满为患,成为继天香楼后又一个焦点之地。   此种行当,可谓天下独一份,正是大把捞钱的大好时机,可是这位美容院的老板似是同银子过不去似的,房间就那么大点,只六张床,每两刻钟一轮换,虽说是手不停歇的,可是从辰时初到酉时末,只能安排不到一百个客人,许多人等了一天也轮不到位置,却坚持在那固守。   收费因项目不同而不等,但有心人算了,平均每日大概有五十两银子的进项,这还不算她巧舌如簧的卖出自制的据说是对细嫩皮肤,模糊年龄,吸引男人眼球,粉碎情敌诡计都有极大帮助的“神仙水”,“凤凰液”,“珍珠丹”……   这些小巧玲珑的瓶瓶罐罐可是比那些美容项目赚钱多了。   虽然女人们对东西深表怀疑,但架不住她游说,三下两下便把你的疑虑打消了,而且你不但心甘情愿的买了她推销的什么水什么乳,还会忍不住去打听其余的瓶罐都有什么作用,结果又舍了一笔银子,因为“这些养颜之物需成套使用才能更见功效”。   偏偏那个水水灵灵声称自己每日有用这些宝贝保养的掌柜还说:“这些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一旦过期,美容就成了毁容,所以一定要在下面标号的时间之前使用完毕。而且凡事都要坚持,否则功亏一篑。”   这不是给人挖了个坑还让人义无反顾的往里跳吗?   可是她那张脸,那双手,那柔滑细嫩的皮肤偏偏又是最好的广告,由不得人不信,由不得人不听她的惑众妖言。   有人也是好奇:“云掌柜,您生得这般年轻,是不是就是用了这许多神仙水的缘故?那么您今年到底多大了?”   洛雯儿眨眨眼,其实这个数字目前越往大了说,她的生意越有的赚,可是女人,哪个愿意暴露年龄的短处呢?   于是她笑笑,似有心还无意,似诚恳还神秘,道:“你要记住,若想留住一个男人,女人的年龄,永远是个秘密!”   这句话,恰好被踏进门的千羽墨听到,于是扇子一摇,凤目一飞,恰恰被那个渴求探秘的女子接到,顿时红了脸,急忙抽身离去。然而走到门口,却停住脚步,手扶着门框,缓缓转过头,恰恰看到那位白衣公子亦在看她,还冲她弯了弯唇角,恰似惊鸿飞掠,浮云渡水。   她顿时眼睛一花,头一晕,直接栽到了门外。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该不是要来砸我的生意吧?”   “岂敢岂敢?”   千羽墨收了目光,煞有介事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不错,不错。”   洛雯儿没搭理他,进了储藏化妆品的厢房,查点今日的出货状况。   千羽墨跟进去,也捡了瓶神仙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女人的钱果真是最好赚的!”   洛雯儿没吱声,貌似查点认真,闲人勿扰。   千羽墨却毫无自觉性,偏偏凑过去。   洛雯儿仿似无意的堪堪绕过他,坐在杨木书桌边,皱着眉拨算盘。   千羽墨亦无视她的回避,再次坐到她的对面。   “诶,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也不表示一下思念?”   “不过是八天,这便久了?”   话一出口,洛雯儿便发觉不对。抬眸,恰撞上千羽墨的促狭,不觉脸一红。   “原来已经是‘八天’了啊,”千羽墨拉长了声调,故意在“八天”上加重语气,又拿扇柄拨弄了一下她的算盘珠子:“不愧是掌柜,数字比我记得清楚。”   只一下,就把她好容易算的账弄乱了。   洛雯儿气狠狠的抓住算盘往桌上一顿。   “啪”的一声,胡纶急忙打门口一探头,但见二人正“眉目传情”,连忙又缩了回去。   有心将大敞的门关上,好让主子大展拳脚,只不过一男一女独处一室,他这边一动,主子为了怕洛雯儿生气,可能就要对他拳脚大展了。   洛雯儿恨恨的看了千羽墨半天,可也不知是怎么的,她本来是正义的一方,却是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莫名其妙!   他笑什么?好像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似的,可恶!   重新将精力放在算盘上,努力当那人是空气。   对于一个自恋的人,最大的打击就是无视他的存在。   可是千羽墨偏偏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那几个用得可是还顺手?”   千羽墨指的是那几个美容师。   是她托他找的,相处这么久,她相信他的眼光。   这几人依旧卖了死契,加上张妈的女儿梅儿,经过两个月的培训,手艺日趋熟练。不过是几日工夫,已有客户指定了美容师。她便告诉她们,将会按照工作量和质量给她们“提成”,待有了新人,由她们担任师傅做辅导,到时再涨月钱,小姑娘们都乐坏了。   她也想乐,却故意抿紧唇角,继续拨弄算盘。   上午卖了三十九瓶神仙水,十七罐珍珠丹,二十五听凤凰液,四十一盒百花粉,还有……一共是……   洛雯儿就要得出银子总数,冷不防算盘被人夺了去。   千羽墨捧着算盘,背靠沙发,一条腿屈起架在另一条腿上,一派悠闲,长指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一派嚣张。   “一共是一百六十四两银子。”   眉微挑,唇微勾,指轻抬,一副仿佛刚刚弹奏完一曲绝世之乐的志得意满任由评说的风流清俊摸样,可是落在洛雯儿眼里,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再加上你这几天的进项,我算算……”   丢了算盘,掐指,闭眼,瞬息抬眸:“共一千零九十九两银子。”   洛雯儿在他掐指之际便掏出账本,可是才算了两天的进账,那边便有结果了,她亦不用核对,因为铁公鸡是永远不会错的。   心里却不甘:“月底结账,莫账房似乎太积极了些。而且我也没有聘请你,再积极也是没有工钱的。”   “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隔壁的店盘下来吗?”见洛雯儿眉心一蹙,不觉会心一笑:“那个胖子还不肯让地方吗?要不要我……”   “不必!”洛雯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千羽墨看着她,微微一笑,仿似无意的摸着扇骨:“云彩今天火气很大,莫不是因为……开业那日的失约?”   他没有抬眸,却能感到她目光一闪……但凡被说中心事,她的目光总是会那么小小的闪动一下。   这个毛病,连洛雯儿自己也能感觉得到。   她急忙低了头,本想遮掩,可是话一出口就没好气:“你是否失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立即后悔,如此岂非是欲盖弥彰?   其实她真的不应该生气,他又不是亏欠了她,更是帮了她许多,可是她一想到他的失约,心底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看来人是不能经常做好事的,否则一旦有所疏忽,便遭诟病,而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习惯了他的有求必应,如今竟生出许多怨气来,与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有何区别?   她深吸了口气,打算调整一下情绪,却听他道:“我虽是不在,你这边的动静我可是了如指掌。”   顺便做了个掌握全局的动作,深深的望住她,笑:“你做得很好!”   洛雯儿本想撇嘴表示不屑,却仍忍不住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角……若是没有你,我也未必……   视线的边缘处忽的一黑,抬眸之际,但见千羽墨已经凑了上来,墨玉般的瞳仁黑亮幽深,正映着她的惊恐,手里还拿着她的神仙水。   “你看,你坑蒙,我拐骗,咱们多像一家人?” ☆、252又能如何   更新时间:2013-05-06   洛雯儿往后一避,自然而然的收了账本,又一把夺过瓶子:“我这是真材实料,你才是坑蒙拐骗!”   千羽墨不以为忤,反倒大笑,忽然敛了笑意:“云彩,我那日没有出现,这几日也一直没有消息,你怎么不问问我,在忙些什么?”   整理货架的手一滞。   他无故失约,消失八日,她不是没有好奇过他的去向,而她更为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突然遇了什么危险或者得了什么病然后又是一睡不醒。她也安慰自己,他即便没有了痛觉,但毕竟不是个傻子,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若当真那么脆弱,他又如何能够在这感觉残缺的七年里平安度过?而她,怎么总是有事没事的怀疑他会挂掉?好像诅咒人家似的。   于是收了心思,却也难免牵念,直到看到他健健康康的出现在门口,脸色也比失踪前好上许多,心里忽然就像开了两扇封闭已久的门,吹进了清凉的风,通透无比,就连因为他的失约而横亘在心底的郁结亦是烟消云散。   而今,他却是主动提起。   她回了头,正对上他的眸子。   如墨玉,温润清雅,如古井,静水无波。   然而却好像又一丝莫名的东西在最底层游动,极轻,仿佛一不留神便会忽略,极缓,仿佛让人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的唇角勾着习惯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似平日的春风和煦,而是有些牵强,有些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他为什么这般看着自己?   她放好瓶罐,转了身,似是要顺着他的话来发问:“多日不见,莫公子在忙些什么?”   唇角略略牵起,依旧是一瞬不瞬的望住她,极是淡然极是悠闲的说道:“在做一笔‘大生意’。”   如往常一样的答案,于是便仿佛是回答了,又如同什么也没说,她有些气恼,以为他又在戏弄她,可是他的眼神……   他这么仔细的看着自己做什么?好像是期待又担心她知道某个答案。   莫习今天很奇怪。   她歪了歪头,正待试探两句,梅儿从外面走进来:“掌柜的,有位夫人很喜欢你新制的‘流光月舞’,问是多少银子,她想买一些。还问掌柜的还制了什么香,她都想瞧瞧。”   其实美容这种手工的确赚不了太多,关键她是第一份,才有了这个赚钱的先机,若是那些不想花银子的,来过几次也便可以掌握要领,能够在家自己保养了,所以用来赚银子的,都是这些自己配制的化妆品。   她也并不保守,若有人问,会告诉人家牛奶,鸡蛋,或是香橙等等到底有何作用,却是不肯泄露这配制的比例,而且配制的比例因人而异,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然而为了安抚一下顾客的不满,也是为了拉回头客,她便将自己闲来调制的香绞尽脑汁的取了各式的名字,装入香囊送给她们。   在这个习惯用香的时代,又遇了最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香喷喷的女人,自是格外受欢迎,她甚至开始打算,待美容院的规模再扩大一下,不至于整日里弄得手忙脚乱之后,她或许可以着手开一个专门调香的小店,不过关于香料的提供,就要仪仗这位莫习公子了,谁让他长袖善舞,“染指”了各行各业呢?   于是将问题丢给他,自己跑出接待顾客了。   胡纶待她闪身离开,方蹑手蹑脚的进了厢房,虽知她不会回来,依然小心谨慎的盯着门口。   门外,属于女人们的欢声笑语正一阵阵的传进来。   “主子,看来她果真不知道。”   千羽墨的目光始终望着门口,仿佛洛雯儿还站在那里:“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语气,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语气幽幽,仿似叹息。   只是胡纶不懂,这个“又”的前面,指的是“他”,还是“她”?   ==========   “云掌柜,你这香调得真是独特,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夫人若是喜欢,便拿去试试,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好,但管告诉我,我看能否调出夫人喜欢的香味?还有这几种,‘柳暗花明’,‘芙蓉春色’,‘花影重重’,都是新调出来的,夫人若是不嫌弃,便一并送与夫人……”   “云掌柜,你这人就是侃快。行了,我也不能白要你的,这点银子……”   “夫人,小店虽是刚开张,可是您就办了一张‘年卡’,便是我们这的常客了,又何必同我计较这许多?若是您用得好,不妨帮我们多加宣传,将来我或许还要分您银子呢……”   “哈哈,盛京遍地都是金子,偏偏有人看不着。你这丫头,却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呢!”   门外欢声笑语,门内,千羽墨也露出微微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在听到一句无意之语时蓦地凝住。   “这许多年来,在调香方面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的,唯有雪陵一国。”   “是啊,不论是咱们无涯,还是其他的诸侯国,乃至天朝,都用的是雪陵国制的香。”   “尤其是鹅梨帐中香,最为有名,却是只有雪陵贵族可用,连天朝都只能望洋兴叹……”   “那可不一定,关键是看你们有没有特殊渠道……”   洛雯儿不再插言,只微微的笑着。   在提到雪陵二字,她便已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鹅梨帐中香,想到了那红鸾锦帐的旖旎,想到了那交颈鸳鸯的缠绵……想到了那如梦如幻恍若远远隔在前世的记忆,想到那个人……   真奇怪,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莫非也是穿了越?捎带着携去了所有人的记忆?可是,为什么独独留下她的?还是,他不过是她的一个梦中幻想,因为沉醉太深,便当了真,以致久久难忘……   “……什么特殊渠道?那是要掉脑袋的!”   “哼,雪陵地势险拔,终年积雪,就差点寸草不生,可是那些人靠什么活着?还不是靠制香?”   “可不是?雪陵的孩子打一出生就要学会分辨各种气味,从‘辨香’,到‘仿香’,再到‘创香’,最快也要二十年的时间。然后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斗香大会,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参赛。每次比赛都会有新的香品产生,然后定价,最高的,一钱便要卖上千两黄金呢!”   众皆哗然。   “所以,雪陵人自称是世上最高雅最尊贵的人,他们只需动动手指,便可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呸,我才不信!你们知道吗?现在有不少人学习制香,去岁,还有个乌兰国的人上雪陵的斗香大会去挑战了呢……”   “这事我知道,还不是败兴而归?他只会‘仿香’,仿的还是鹅梨帐中香,那不是自己找死吗?而且人家雪陵人是自小便在香料里泡着,怎是他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比得上的?自不量力!”   “就是,别看斗香大会每年都换地方,可是参加的都是雪陵人,揣着香料走,拉着黄金归,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真是……”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雪陵送了位公主过来,嫁给咱们王上了!” ☆、253湖阳公主   更新时间:2013-05-07   胡纶看到,一向对女人的八卦不感兴趣的主子一直在认真听着外面的谈论,然而在听到这句时,握着折扇的手顷刻一紧,于是一声轻微的裂响自掌心传出,而白玉的大骨上现出了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   “是啊,就是三天前的事。原本……对,就是这天下丽人开张的当日,雪陵的使者到了盛京,却是发现除了仪仗侍卫,竟是没有看到一个百姓,还在纳闷。嘻嘻,他怎么会知道咱们都上云掌柜这捧场来了?”   “据说初时只是说要和亲,却不想那位公主已在路上了……”   “是哪位公主?”   “是南宫苑的三妹,湖阳公主。”   “啊,那可是有名的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据说元玦天子有次驾临雪陵,于御园中偶然相见,当即惊为天人,结果一激动,直接滑进了水里。本打算带回天朝,怎奈就因这骤然落水,天师说此婚事不祥,方罢了打算,可是每每思及,皆是魂牵梦系……”   “既是如此多娇,又身为金枝玉叶,怎么会如此恨嫁?莫非……”   “你懂什么?听说这位湖阳公主自从上回在诸侯会盟上见了咱们王上一面,便芳心暗许,回去就得了相思病,差点一命呜呼。雪陵国主心疼妹妹,特遣使前来议亲,并许了十二座城池做陪嫁。湖阳公主听闻喜讯,当即病愈,傅粉施朱,点染曲眉,竟是同使者一同动身。只不过命使者快马加鞭,为的是让咱们王上早作准备,而她一踏入盛京,便可被直接迎娶入宫。”   “啧啧,也亏得是咱们无涯,否则哪个诸侯国能够在五天之内准备好所有的迎亲仪仗?我可是看到了,那洒金红毡足足铺了三十里。”   “可不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震得我耳朵直到现在还嗡嗡作响。”   洛雯儿恍惚记起,三天前,的确是听到一片喜悦之音,然而并不十分热烈,今日听她们所言,想来是与这边隔了好几道街,才勉勉强强的传到这,况且当时她正专心致志的调香,也未多加留意。   想不到,那位专情又深情得近乎偏执的无涯国主竟是又添了一位美人作伴,那豫嫔,禄贵人,宁贵人,琪才人……怕是更难见圣颜了吧?而这位美人,又会得宠多久?   不,既是生得这般美貌,又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怕是要荣宠不衰吧?否则,怎会一入宫就成了正一品的四妃之一?更或者……时间,足可以让人淡忘一切,这位湖阳公主或许会取代那位喜爱紫藤萝的女子,成为无涯国主新的唯一吧?   “……雪陵国因为善于制香,怕是除了咱们最富有的诸侯国了。不仅香车百辆,送嫁千人,绵延不绝,每辆车都用了那鹅梨帐中香,那香味……”言者做出一个陶醉的表情:“我只觉得,现在还在我这肺腑里转悠。不信,你闻闻?”   却是嬉笑着被推开:“你说,咱们王上到底长什么样?竟是能让艳绝天下的湖阳公主倾心相许?”   “在高之台,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气且华。语若兰兮,笑如歌。”言者摇头晃脑。   “可是我怎么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有人提出异议。   “我听我家那位说……”   胡纶听到外面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他知道那个女人要说什么。   雪陵与无涯毗邻,前年西戎入侵无涯,连克数郡,被千羽翼逐一收回,最后相持禹城。   当时,若是禹城被攻破,无涯自是陷入险境,然而雪陵也将四面楚歌,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而与之接壤的东夷正日趋壮大,这两年时不时的到雪陵边境打秋风。   雪陵只有个轩辕尚,国主南宫苑脾气乖戾,难以捉摸,动以杀人为乐,余人则如那些女人所言,只是沉迷于制香,那些香粉气中长出来的男人,有什么用?轩辕尚独臂难支,却也将雪陵维持到今天的模样,而且还有欣欣向荣的趋势,不可谓不简单。   当然,他有雄图大略,必不会安于现状,而依雪陵目前的军力,的确岌岌可危,于是便拉上无涯,意图以无涯之兵力,威慑四方。   而雪陵多山,常年积雪,亦可作为无涯的天然屏障,日后晖国若是打算借道雪陵进攻无涯,岂非不自量力?   然而要如何达成这样一份协议,如何才能巩固彼此之间的联合?联姻,便是最简单最划算也是最有利的方式。   他看了看自始至终维持着一个姿势,似倾听又似恍然的主子,忽然明白了主子那句话的含义。   无论是“他”或“她”,都不能“如何”。   他,肩负社稷,身不由己,如何舍近求远,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而让国家和百姓身陷水火?   她,梦系离人,心无旁骛,如何柔肠百转,体量主子的苦心与不易?   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然而就像现在,偏偏隔着一堵墙,无法相顾,而今后,他与她之间,又要多出多少道无法打通也无法回避的墙壁?   “……若是当真如你所说,为了加强联盟,无涯岂非也要嫁一个公主过去?”   洛雯儿一惊,无涯的公主,岂非只有一个千羽雪?   “哎呀,听说雪陵国主南宫苑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若是长公主嫁了过去……”   “那有什么?人家南宫苑至今尚未娶亲,长公主亦是不逊于湖阳公主的美人,若当真嫁过去,便是一国之母。”   “那南宫苑也有二十好几了吧?怎么还未娶亲?莫非……”   “你们胡琢磨什么呢?我听我家那位说,此番雪陵使者还真替南宫苑转达了这个意思,你们猜咱们王上怎么说?”   “怎么说?”   众女齐齐瞪大眼睛,洛雯儿也不觉捏紧了手中的荷包。   “王上说长公主身子虚弱,怕是受不得雪陵的冰寒,就这么给推了。”   此起彼伏的叹息多是惋惜,洛雯儿却是松了口气,无涯的王上,当真是顾念兄妹之情的。   女人们继续八卦,即便脸上敷着面膜,即便隔着纱帘难见彼此,亦是不肯停歇。   有人质疑前面那些消息的准确性,洛雯儿却是深信不疑。因为她虽然没有问过这些女人的身份,也不在意她们的真实姓名,却是知道,这其中许多人的家人都与世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就像刚刚那个最为消息灵通的夫人,有次说走了嘴,洛雯儿便知她的丈夫乃兵部尚书蒋元厚的家臣。而且,据她观察,应是有不少世家的贵女也偷偷前来此处进行美容。只不过她们不说,她也乐得装糊涂。   见众人其乐融融,她便打算回厢房再给那位张夫人取一些新调制的香,却听有人兴致勃勃道:“你们说,湖阳公主嫁给咱们王上封了淑妃,听说还特意留了两位调香高手,就住在西苑。雪陵的调香师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若是可以,咱们若是想用什么新奇的香,是不是也方便了些?”   她脚下一滞……或许,她的香未必拿得出手了。   “雪陵有调香的高手,咱们就没有云掌柜了吗?”   话题忽然就转到了她的身上,正是那位张夫人。   “你们瞧,我这脸,我这手……经云掌柜一调理,又回到了十八岁的模样,迷得我家那死鬼……”   她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转而拉起那个向往调香高人的女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女人呐,就要对自己好一点。花开得再好,也得浇水施肥,否则……”   那女子眼睛一亮:“你说,这位淑妃娘娘会不会到天下丽人做美容?”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掀起了再一轮的八卦高潮。   众女皆仰慕湖阳公主的风采,想看看这位害得元玦天子跌入水中寤寐思服的王上宠妃到底生得是什么模样,顺便捎带着八卦了雪陵宁国公世子轩辕尚的隐秘身世,引申出雪陵出美人的结论,否则当初无涯先王又怎会有这样一个私生子?   既然探讨到了这个问题,自然要提及关于现任国主的王位争议,到最后又神奇的落到了洛雯儿身上。   “宫里的娘娘岂会让人随便看了去?她们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若是要做美容,自是要招云掌柜进宫去。”   “对哦,云掌柜,到时你给咱们说说宫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些娘娘是不是个个美若天仙?王上是不是坐着鹿车,停到那位娘娘的宫门前,就在哪位娘娘哪里过夜?”   “呸,云掌柜还是个姑娘家,哪知道这些?”   “我看未必。”有人嫣然一笑:“云掌柜生得这么美,怕是一入宫就被王上看中,再也出不来喽。”   “哈哈,到时会有个什么封号?云夫人?不,贵妃,仅比王后差一个等级。到时便是一人之下三千佳丽之上……” ☆、254翘首以盼   更新时间:2013-05-08   洛雯儿平日里再如何伶牙俐齿,对于她们的取笑却只能张口结舌,红着脸就往厢房跑。   刚一进门,就对上千羽墨墨玉般的眸子,如她此前所见的一般审视她,她方发现,他的姿势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你怎么还在这?”她有些不自在的调转了目光。   “云夫人?这个封号不错。”他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淡淡,却又好像隐着什么说不出的意味。   她刚拾起一个荷包,闻言,动作一滞,然而依旧将它放在托盘上:“莫习,你今天是怎么了?”   忽的冲他回眸一笑,语带促狭:“你莫不是也是那位湖阳公主的仰慕者,可是‘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所以心怀郁郁?”   胡纶意味深长的睇了主子一眼,无声退出门外。   千羽墨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她正在忙碌,拿起一个个荷包,仔细的嗅着,又打开一盒盒的香料,嘴里叨念:“依张夫人的性子,应该再加一味玫瑰才好……”   他默默的看着她,看着一缕黑发因了她的忙碌悄悄的自发髻里滑了下来,随意的弯在颈后……看着白玉兰散花纱衣随着她的动作静静飘摆,掩着碧玉通枝莲的裙带。   那半匝宽的腰带虽然隔着玉色的织锦腰封,依然将腰束得那般纤细,好像他只需伸出一只手,便可将其掌握手中。   这般一想,云白的敞袖便不觉动了动。   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事实上,雪陵与无涯有和亲之意,他早已知晓,而且利用联姻来建立或巩固联盟,亦是司空见惯的方式,何况此番又白白的得了十二座城池,果真是一笔划得来的“大生意”,更有那人人欣羡的湖阳公主……   他的后宫,有的是这样的女人,只不过来自国力强盛或者五大世家的常年蒙受“宠爱”,更多的,却是因为国破家亡,被丢到了他永不会踏足的角落。   他曾厌恶这种生活,然而时间长了,便是麻木。   他以为他依旧会麻木的接受雪陵这份极其贵重的“协议”,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雪陵使者跪在御前转达南宫苑的国书时,他的心情会如此的烦躁不安?令他想要顷刻逃离辉煌却空旷的大殿,逃离身下这个镶珠嵌玉尊贵无比的宝座?   他想逃,逃到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是……   一想到那个人,想到她开心的笑,伤心的泪,忧心的愁,他的心骤然平静,转瞬却掀起滔天巨浪。   他方知自己为何会这般不安,原来他在怕,怕她知道他要娶别的女人,即便是为了多么合理多么正义多么强悍的理由。   其实他清楚,即便她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情绪。平日里,她倒是很关心自己的几房“妻妾”,不仅每每有了新的食物花样要自己带回去给她们尝鲜,还让自己多与她们相处,不要“只顾了事业便忘了家庭”。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烦乱。   他记得,这天是她新店开张的日子,他们约好了的,他要为她吹笛子。   可是……   这个使者怎么这般啰嗦?这些礼节怎么这般繁冗?   胡纶一直在身边,抱着拂尘,一言不发,却是拿眼睛紧密关注着他,生怕他做出匪夷所思惊世骇俗之举,然后遭人诟病,毁了这多年的积累,难以翻身。   他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子上?   这里的一切都是沉甸甸的,沉得他不想拿起,却必须拿起,然后便无法放下,因为只要一松手,就是轰天巨响。   日子久了,这些东西就像长在了手上,他托着这些沉重,每一步都是疲惫。   于是,他终是要对她失约了。   那个使者兀自读着冗长的国书,声音如同苍蝇一般嘤嘤不断,而他的思绪已然飞了出去,飞到那个月夜,飞到那座漱水桥上。   那夜,他牵着她的手,心里无限安静,却又微微荡漾,就像那桥下的流水。   时间,总是不知不觉的流逝,他与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今天。   桥,是如此短暂,他们缓缓的走着,却仿佛在携手度过漫长的一生。   每一步,他都极尽郑重,极尽品味。从开始的好奇到怀疑,从设计劫狱到不由自主的走近她,从两张难以分辨极其相似的面容到只余她的清晰,每一步,都留有余音,每一步,都绽放清香。   他不敢奢望,却依然悄悄希望,可是这个冷酷的没心没肺的女人,残忍的打碎了他的幻想。不过,即便是朋友,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好,毕竟,我是离你最近的人。   三尺之距,便是我。   于是,他可以在她的病中呓语时冒充那个人走进她的梦里。   于是,那夜,他牵着她行走桥上,怀着掺有一丝辛酸的满足,希望这桥长一些,再长一些,仿佛这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便会长一些,更长一些。   而她,就在她的身边,是否也是如此希望?   或许,他应该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因为没有人知道迈出的下一步踩到的将会是坦途还是坎坷。   可他毕竟是奢求了。   八月初八,雪陵使者抵京。   八月十三,湖阳公主前来和亲,封淑妃。   八月十六,也便是今天,使者离京。   送走了使者,他转身就换了身衣服,直接来找她。   一路上,心急如电。   一路上,心乱如麻。   有谁知他是多么渴望见到她?   又有谁知,他是多么害怕见到她?   就像这煎熬的八日。   他不想骗她,然而他依然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身边多了个女人,和此前的六年一样,和所有的国主一样,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唯有这一次,让他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他曾经想扮作轻松的样子,告诉她,他又纳了个妾,这也便是实话实说了吧。   他也曾想象此话一旦出口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多半是若无其事。   他也希望她是若无其事,他或许便不用忧心忡忡了。然而若当真如此,他定是要失落,因为正由于她的心里没有他,所以才会若无其事。   于是他开始希望她吃醋,跟他吵跟他闹,或者是打他恨他。   如此一想,顿时欣喜若狂。然而她就是再生气又能如何?他毕竟是做了辜负了她的心意,亦辜负了自己的心的事。   此事,无法回头。   一路上,就这般矛盾忐忑,胡纶时不时的唉声叹气,更加重了心底的烦乱,直到见了她,所有的思虑顷刻之间变作空白,无论是偌大的天地,还是狭窄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人,只有她一人。   而此刻,他站在她的身后,心情虽依旧不安,却不似日前波澜翻滚,而是微波粼粼,酸楚又欣慰,笃定又茫然,满足……又略有一点缺失。   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想抱住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点裂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彻底平静。   可是他不敢动,他甚至害怕她突然转身,就像那夜他们行走桥上,他很不确定等待他们的下一刻,是坦途还是坎坷。   然而她毕竟转了身……   弯在领间的发丝倏地滑落,眉轻扬,眸微转……   洛雯儿转了身,突然发现千羽墨立在身后,惊得差点将托盘掉到地上。   一瞬间,竟发现那墨玉般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一丝悲凉,一丝尴尬,一丝无奈。   她还从没有从莫习的眼睛里看过这么多负面情绪,正待细究,他已是浮上笑意,是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的悠然与邪魅。   她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搞什么鬼?”   “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过来……”   面对他蓦然凑过来的脸,刻意放大的笑,她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可就是这一推,牵动了他的衣襟,自衣褶里飘出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亲切又疏离,是他身上惯有的水沉香的气息。   她本已走过他,那香气也不过是若有若无的划过鼻端,然而,曾有的熟悉中,这几乎陪伴了她一年有余的气息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回了头,恰好捕捉到了那味道的余韵。   柔美,绵长,旖旎又神秘,正是那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只不过多了一分清雅,一分曼妙,而且极淡的渗入他惯有的气息,仿若一对恩爱的情侣,极难分离。   仿佛只是在这一瞬,她倏地睇向他,一时之间,竟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刀片般自眼中飞出。   千羽墨看着她走过……停步……骤然回头……   她的目光彷如利剑般的甩向他,清澈如水的眸子霎时结了一层寒冰。   冰气氤氲,流淌在她与他之间,将这个微暖的秋日午后晕染了一片冬的严寒。   “云彩……”他有些诧异。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万般难受,好像有一把小刀在肆意的捅着她。   她是怎么了?   她急忙垂了眸子,仿佛在检查托盘中的荷包:“莫公子这几日一定很忙吧?”   他正待开口,却听她又道:“既是忙,便赶紧回去吧。家里……定是有人翘首以盼。若是饿了,便去天香楼。最近新作了一种点心,带回去给她……们尝尝鲜吧。”   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直让千羽墨听得发怔。 ☆、255一反常态   更新时间:2013-05-09   以为是因为自己方才吓到了她,急忙顺着她的话道:“既是有的新口味,自是要品尝品尝,怎好浪费云彩的心意?”   她眉心一紧,手旋即捏紧了托盘。   千羽墨看着盘中的荷包,随手拈了一个,又瞧瞧案上摆放的各色香料,笑:“你既是这般喜欢调香,不若哪天,我替你请个师傅……”   “不必!”   如此的干脆利落,顷刻斩断了这种模糊的气氛。   千羽墨的笑意冻结在脸上,却见洛雯儿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转了身:“莫公子慢走,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了。”   胡纶见她绷着脸出去了,忙蹑手蹑脚的跑进来,看着如同被冻住的主子,搓搓手:“她这是怎么了?主子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吧?”   的确,自始至终,主子都没有提过娶了房“小妾”的事,洛雯儿怎么倒生气了?   再说,就算主子交待了,依她对主子的心思似乎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莫非是在别处惹了她?因为主子失约?可是此前提起的时候,她分明没有什么不满。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这边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却见主子安然不动,一副目露深思的模样,确切的讲,更像是失魂落魄。   他正待关心,那云白的身影忽的一转,缓缓向门口走去……   ==========   洛雯儿再次接受了众女的一翻轰炸,而此番,她亦是陪她们说笑个不停,成功的推销了新制的几种化妆品。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挺有天赋的,而今天尤其超常发挥,心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的兴致勃勃,她只觉得脸都笑得酸了。   直至黄昏时分,最是话痨的张夫人走了,没有了方才的话题,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看着梅儿同那几个女孩子姿态娴雅的为客人服务,再次弯了弯唇角,转身回了厢房。   莫习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整个房间有些空,只那一排排装着香料的瓷盒如她离开之时一般安静的摆在长条案上。   她斟了碗茶,一口饮下,方觉冒烟的嗓子好了许多。   走到案边,打算继续调制香料。   以往,一旦心烦意乱,她便拿起这些香器沉入其中,心情就会平静如水。   于是,她拿起香匙。   奇怪,她有什么可心烦意乱的?   想要放下,然而指间紧了紧,终是舀了一小点甘松香,深吸一口气……   眉心顿时一紧。   那鹅梨帐中香的味道怎么还在?   然而细嗅过去,又是不见。可只要她转了神思,它便阴魂般的出现了。   依然是淡淡的,仿佛是被水沉香无意遗下的一抹,却是如此的刺鼻,以至于她打开了所有的窗子,又洗了脸,换了衣服,它依然还在,竟好像渗进发肤一般。   心中无限烦乱。   她知道,那香气原本早就散了,只是她的心里放不下。   可是,她为什么要放不下呢?   她不愿去寻找原因,索性搁下瓷盒,移步窗前。   夕阳已沉至视线之外,只在青砖围墙上涂上一层金红的光。   倦鸟归来,却不知筑巢何处,只听见悦耳的鸣声自枝叶间洒落。   风过,摇动树梢,在激起鸟儿不满的同时亦衔下一片树叶。   树叶飘卷,以最曼妙的姿态在风中舞蹈,完成它此生的唯一的自由飞翔。   它仿佛极是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上下翻转了好几回,才黯然落下,发出一声叹息。   洛雯儿的目光随着那叶片无意识的飘来……飘去……下落……   却惊见地面已经积了许多的叶片。   依然青翠的,黄了边角的,枯了一半的……有的静止,仿佛在回忆一生的过往,有的借助风力挣扎,似是想要回到那曾经灿烂的枝头。   洛雯儿抬起眼,睇向树梢。   树冠依然茂密,仿佛从不曾失去那些落叶,依旧遮挡了鸟的形迹,可是秋天,竟是这么早的到来了……   ==========   天越来越冷,盛京却有两处地方越来越红火。   一是天香楼。   最近一反常态,接连不断的推出新食品,那又甜又软又香的各色糕点不仅好吃,还有特别好听的名字,让人应接不暇,而且据说还有保留项目,不过要等到正月十五那一日再进行宣布。   于是人们但凡有了空,便要踱到天香楼,要上一碗水饺或混沌,再喝上两盅小酒暖暖身,走时稍上一两样新出的糕点,再顺便同伙计打几声哈哈,来探听一下正月十五到底会爆出怎样的惊喜。结果伙计自然是守口如瓶,却态度极好,临了又奉上一点“试吃”的小礼,自是让好奇者生不得气,就这么暖洋洋的走了。   二是天下丽人。   这是个注定要火爆的地方,那位能干的女掌柜已经盘下了左右的门市,将店面扩张,每日里人来人往,因为都是女人,所以整吉庆街都飘着浓浓的脂粉香。   不过天下丽人与天香楼不一样,天香楼的面食至今还没有第二家能仿造得出,而如同天下丽人一般的美容院在入了冬月之后已经多出了两家,皆是平日里最善钻营的人物当老板,亦是宾客盈门。   有人在为这位云掌柜担心,暗道,毕竟是个女子,能做到此等程度已属不易,就不知在那两位强悍的人物手下能坚持多久。   洛雯儿倒是不担心。不过她也暗地里派梅儿等人去过“云想容”与“颜如月”,得知他们的美容手法都差不多,梅儿曾恨恨道:“就是从咱们这偷艺去的!”   还要观察每个来往的顾客,看她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其实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洛雯儿早有预料,只不过他们仅是学了层皮毛,若想发展,还需时日,况且她本也没打算靠做这份费时费力的手工来赚钱。   就像现在,她在门口戳了块牌子,上书四个大字——招收学员。   此刻她正在厢房里,地上摆着个飘着各色干花尚冒着热气的水桶,她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周围绕着一圈年龄不等的女子,无论大眼小眼皆瞪得溜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手势,耳朵则竖得直直的,虽然有些听不懂,可仍怕漏下一星半点,否则那十两银子的学费便打水漂了。   梅儿则躺在床上,一会嘻嘻的笑,一会呦呦的叫痛,浑身一个劲抽抽,只强忍着没有把脚从洛雯儿手里抽出来。   “……美容护肤,做的不能仅仅是表面功夫,关键要从内里改善。当身体每一处都健康无虞,自是会容光焕发,青春常驻。今天,咱们就来说说脚。脚,往往是最易被人忽略的部位,而人有脚,犹如树有根。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所以,我们目前要做的,就是护理这双脚,不仅可以美容美发,还能保健养生。”   众皆点头。   “首先,洗脚水不能太热,会烫伤。可也不能过凉,无法促进血液循环,要这种你的手能忍受的热度。你来试试……”   一个小姑娘伸手试了试水温,余人亦好奇相随。   “水量以淹没脚踝为好,浸泡不要超过一刻钟。水可以是清水,也可以放一些花草,如果能适当加一些药物,还能防止伤寒、感冒、冻疮等症……”   “有这么神奇?”有人惊讶:“我以为药都是用来吃或者敷的。”   “这就相当于后者。就像人闻到喜欢的气味,是不是会感觉心旷神怡?”   众人思虑片刻,纷纷点头。   “现在把脚擦干,就可以进行按摩了。”   洛雯儿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巨大画作。   众人移目,但见墙上是两只长得不甚顺利的歪角瓜,顶上还竖着五个大小不一的花生。   洛雯儿的脸上有红色飞快的一掠而过,急忙清清嗓子:“这就是脚!”   “哦,是脚……”   “原来是脚啊!”   众女恍然大悟。   有人一边看图,一边瞧着躺在床上那位姑娘干干净净的脚丫,努力寻找二者的相似点。   洛雯儿的脸色便忽青忽白。   终于有人发话:“我说怎么没看出来,这上面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啊?”   洛雯儿长出了口气,正色道:“这是脚部穴位分布及所属脏器图。为了让大家看得明白,特意用各种颜色区分开来。”   她没好气的抓起梅儿的脚:“现在咱们就对应实物来讲解一下。”   赶紧把这节课上完,到时就让她们去正房实习。   原本人手是不够用的,这下可好,又收了学费,又可以让她们免费打工,什么时候出徒由她说的算,服务的费用虽然减半但还是都归她。哈哈,若是莫习知道了,又要说……   刚刚绽放的笑意一凝,转瞬就听梅儿惨叫一声:“掌柜的,你轻点。”   “轻什么?刚刚我按到的部位主管胃。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好?”   梅儿被她一吼,吓了一跳,呆呆的回想了一会,点点头:“最近娘总说我挑食。”   “这就对了。”洛雯儿环视众女:“只要是人,都会有感觉……”   脑中却是一张脸满面悲戚的一闪而过……“洛姑娘,你难道没有发现,主子从来感觉不到疼痛吗?” ☆、256不欢而散   更新时间:2013-05-10   她急忙收回神思:“但是感觉与感觉不一样,轻重也不一样。”   她的指熟练的停留于脚掌各处,边施力边问梅儿:“这里如何?这里呢?”   梅儿一一答了。   “你们看,若是脏器正常,所主这个脏器的脚部穴位只能感到微微的酸痛,而若是出现了问题,便会觉得格外疼痛。”   众人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将信将疑。   “现在咱们对比这双脚和这张图,咳咳,熟悉一下,稍后你们二人一组进行练习,就知道我说的到底对不对了。”   她开始细致讲解。   “一般的情况,两只脚所主脏器的穴位都是对称排列,只不过也偶有不同。譬如左脚,就有两处是主心脏,你们看……”   “……右脚的这个位置则是主肝脏。梅儿,你的肝脏也要注意保护了,否则以后可就吃不了肉喽。”   “这里是主肺……”   “这里主眼……”   “这里主管耳……”   “家里有兄弟的,可以让他们平日多按压涌泉穴。看,在脚心这个位置……”   “为什么?”有人发问。   洛雯儿不答,只换了个部位:“消化不好,可以多按摩此处。如果失眠,可以经常按压或揉|搓足跟……”   门忽的开了,一股冷风夹着碎雪扑入屋内,一时竟是迷了众人的眼。   待雾气稍歇,众人方见门口立着一人。   雪白貂裘,黑发如墨,对比鲜明,是触目惊心的明艳。   而最为惹眼的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目,几分清雅,几分华艳,眸光微动间,魅惑尽现。   所有的女人都在触及这样一双眸子之际红了脸,却是无法移目,只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这天下丽人极少有男子出没,而这一身的装束,单看那束发的金冠便知此人身份非常,却不知为何要出现在此处,竟是忘了回避。   洛雯儿却是垂了眸子,指尖骤然冰凉,手下不觉加力。   梅儿忍无可忍,爆出一声惨叫:“莫公子……”   原来姓莫……   众女心想,好一个风采翩翩的人物!   “嗯,我们继续。这里主管肩……这里主管脾脏……这里主管……”   一部分女人已经回过神思,继续听洛雯儿讲解,一部分则还在痴痴的望着来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云掌柜明明看到了他,却是一言不发,也不下令驱逐,莫非二人认识?   于是她们看到这位莫公子眉目一弯,虽是被披风的领子遮挡了半张脸,却是更见风华,带着欣喜和努力克制的激动,如春水初融,只单单望住一个人。   于是她们亦是循着望过去……   然后她们看到莫公子走了过来,步履轻缓,笑意愈浓,然后……   是她们出现幻觉了吗?这位笑得风姿卓绝的公子为何突然竖起了剔羽般的长眉?温暖如春的眸子霎时结了层寒冰,又顷刻碎裂?   她们尚未来得及怀疑此人为何变脸如此之迅捷,就听他一声怒吼:“滚!”   众皆愕然,皆怔在当场,却见他更加怒不可遏,披风一扬,顿时爆出寒气阵阵:“滚!都给我滚!”   没法去思考这瞬间的变故,甚至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连滚带爬,争先恐后的逃出了门。   梅儿因为脚还攥在洛雯儿手里,一时挣脱不出,缩着身子哆嗦成一团:“莫……莫公子……”   千羽墨眼角一跳,敞袖忽然一挥,竟好似射出一道光,直接斩向她的脚。   梅儿“嗷”的一声尖叫,猛的抽回了脚。   那道光堪堪擦过她的脚边,没入床尾,只留一道极窄却是通透的裂痕。   梅儿吓得鞋子都来不及穿,就逃了出去。   千羽墨眉心紧蹙,猛又扫向那盆尚有余温的水,飞起一脚……   水盆画了道弧线,“咣”的一声撞到墙上,顿时铺开一道“瀑布”,里面的碎花参差的开了半墙。   千羽墨还嫌不够,一眼扫到那幅五彩斑斓的“画”,当即手一伸……   “莫习,”洛雯儿起身拦住他:“你闹够了没有?”   可是他只轻轻一拨,她便扑到了床上,然后便见他一把扯下画,只两下就撕得粉碎,狠狠砸在地上:“我不许你这么作践自己!”   作践?   洛雯儿缓缓拧了眉,她怎么作践自己了?什么叫作践?   环视那湿淋淋的墙壁,上面缀着几点要落不落的小花,看起来特别可笑,而流在地上的水,已浸湿了她的鞋底,再看满地的碎屑,正在莫习的愤怒之下或飞起或零落成泥。而莫习兀自气愤,还在大展拳脚,将魔爪伸向了挂在屋中的帘子……   “莫习,你是不是疯了?”她奋力跃起,一把推开他:“你要做什么?平日不见踪影,一回来就抽疯,你到底想怎样?”   千羽墨看着她,目光微带痛意,唇角噙一丝冷笑:“单听这话,还以为你有多想我呢!”   洛雯儿气得几乎要爆炸:“这种自作多情的话还是说给想听这种话的人去听吧!”   千羽墨眸底一缩,正待开口,洛雯儿却早已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竟将他直推到门口,还把他往门外塞。   他自是不会让她得逞,手把着门框,任凭风吹浪打,见她气得小脸通红,还觉得有趣,正打算玩笑两句,却见她眉心一紧,身子一歪……   “云彩,你的脚……”   他只一晃神,便被推出门外,未及上前,胡纶也被丢了出来,紧接着门声轰然一响。   ==========   雪静静的飘着,落在发间,点在睫上,就那么静静的停着。   千羽墨看着那扇沉默的门,良久,方转了身。   胡纶急忙跟上,又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望,然后一跺脚,继续向前。   雪在脚下发出单调的轻唱,听着让人心底发寒。   他小心翼翼的叫声“主子”,却是得不到半点回应。   算起来,自打上回被下了逐客令,这二人已是快四个月没有见面了,或许,都是缘了他的那句话吧。   那日,他也是这样跟在主子身后,忽然说了句:“主子,你有没有发现,淑妃娘娘同洛姑娘有点像?”   当时,主子的脚步一滞。   的确,同样的弱不禁风,同样的倔强脾气,同样的喜欢穿颜色素淡的衣裙,同样的总是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举,所有的娘娘,包括王后都不敢顶撞王上,唯有她……   主子应该也发现了,而且二人的眉眼,大略一看,也有几分相似。   洛雯儿因何会得了主子的青眼,还不是因为与梦妃过于相像?既是如此……   而更为关键的是淑妃娘娘出身高贵,艳绝后宫,与王上简直是绝配,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哪像洛雯儿出身微贱,遭人诟病?   脾气虽然倔强,但倔强得恰到好处,连娇带嗔牵得人心痒痒的。怎像洛雯儿,一条道跑到黑,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主子大概也发现了淑妃娘娘的妙处,总之自那日,主子再也没有去找过洛雯儿,却是与淑妃日渐情深,对于她的宠爱,远远超过了茹妃、令妃,看起来倒不像是要借此巩固或促进与雪陵的关系,而是当真钟爱非常。每每淑妃耍了小脾气,主子不仅丝毫不恼,还大加赏赐,眼底唇角皆是宠溺。   他松了口气,以为洛雯儿这片云终是要飘过去了,可是长公主却是面带忧虑,欲言又止。   他知道,全是因为那碗汤药……每次侍寝之后,妃嫔皆要饮下一碗浓紫的汤药,就是淑妃,也不例外。   他倒觉得,长公主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主子这般做,是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主子不提洛雯儿,他自是也不会自讨没趣,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倒是郎灏,他现在不用做隐形人了,却总是喜欢幽幽的看着他,目光阴森森的。   他想,不就是没机会跟着混吃混喝了吗?难道还真的看上了那丫头?你不喜欢长公主了?你也是笨,依你的本事,想吃什么,想见哪个,还愁没路子?   只不过离除夕越来越近,宫里已经有人开始提起去岁宫宴上的饺子,还故意让主子听到。   他担心的瞧了瞧主子的脸色,因为在他心里,饺子在很大程度上就等于洛雯儿。   可是主子的神色丝毫不变,他便放了心。   洛雯儿并不是个坏人,可是主子和她在一起,几次三番的失了分寸,还险些遇难,长此以往,难保主子不会犯当年的错误,关键是,她是大将军的女人,不管大将军身在何处,总归是个随时会爆发的危机,主子难道当真就无一点顾虑?   所以……其实淑妃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今天,主子忽然说要出去走走。   这四个月里,主子也没少出宫,同此前的几年一样,但是,从未去过天香楼和天下丽人,所以他也没多想。   主子走得很慢,不说话。这四个月来,主子只要走在街上,都保持沉默,仿佛只是在欣赏他治下的这片土地。他也便闭紧了嘴,默默的跟在身后。   雪零零星星的下着,可也很快就铺了一层,到处都是白茫茫,看得久了,心也跟着空白起来。   他机械的踩着主子的脚印,却见主子忽然停下来。   他抬了头,茫然四顾,却见“天下丽人”四个大字在飞雪中招摇。   糟了! ☆、257祸从天降   更新时间:2013-05-11   他不知该不该阻拦,确切的讲没来得及阻拦,主子就梦游似的飘过去了。   梦游般的进了门,梦游般的只单单看到洛雯儿,梦游般的飘向她,然后……   胡纶不是很确切的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搞得他全程都没有用武之地。   主子乱砸乱吼时,他虽震惊,却是满心激动,因为看洛雯儿气得要发疯,估计此番二人是要彻底决裂了,如此甚好。而且洛雯儿也怨不得他,就算主子清醒后也怨不得他,因为主子要做事,奴才哪能拦着?   可是为什么主子竟然会气成这个样子,他很明白,心下暗道“不好”,而且见主子看洛雯儿的眼神……虽然相别了这么久,却好像是被灰烬压在深处的炭,只不过见了一丝风,却是更加灼热的燃烧起来。   他有些慌,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洛雯儿的怒火足以毁天灭地,竟以一己之力将二人一道撵了出来。   此刻,他跟在主子身后,也不知是要往哪去。主子沉默不语,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胡纶咬咬牙,准备说点让主子开心的:“主子,临出来时,淑妃娘娘遣人告诉小的,说她亲手煲了雪梨羹,而这雪梨羹要整整煲一天,正对主子这几日的咳嗽有好处,她想问一问主子,晚上可否有空驾幸关雎宫?”   淑妃娘娘喜欢下厨,这一点与洛雯儿也极为相似,要知道主子这四个月来的晚膳都是在关雎宫用的。   胡纶听到主子开了口,一时间欣喜若狂,然而……   “传我口谕,命京兆尹立即封了天下丽人!”   胡纶吓了一跳,直直问道:“为什么?”   千羽墨不语。   胡纶的脑子飞快转动:“主子,这么着是不是不妥?就算查封,也得需要个理由。她那个脾气,定是要问个究竟,万一闹起来……”   “谁敢伤她?”千羽墨猛的转了身,目光凌厉。   “别人倒是不敢,小的是怕她自己……”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但见主子宽肩微震,恨恨的盯了他半天,方转了身。   这大冷的天,害得他出了一身汗。   他拿袖子抹抹脑门,颠着碎步赶上去:“其实主子,方才您也看到了,她根本就……您还管她做什么?再说,没有您,她哪有今天?您对她做到这般已是仁至义尽。您怎么忘了,她是大将军的女人……”   前面的人猛的停住脚步,与此同时,胡纶竟是觉得有杀气自自己的斜上方射出,当即胸口一窒。   这种恐怖的压抑只是一瞬,前面的人又开始向前缓慢移动。   冷汗,涔涔渗出。   可是他不后悔说这句话。于是,小步向前,重又堆起满脸笑意:“主子,您看,天不早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宫了?淑妃娘娘还……”   脖子忽然一紧,脚旋即离地。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现了身的郎灏正像拎一只小鸡般揪着他的脖领子。   “郎灏,不经允许就擅自现身,你想抗命?还不放开我?放手!放手……”   郎灏的木头脸毫不动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也感受不到他的挣扎,只定定的看着前方:“你还看不清吗?”   “你才看不清!你这个笨蛋!放我下来,放……”   “啪嗒”。   胡纶四肢弯曲的平铺在地面,腾起一层雪沫。   “郎灏,你这个……”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窜了位,忽然想起洛雯儿所讲的脚部穴位对应着怎样的脏器,琢磨着自己的整个脚丫子经过这毫无预料的一下定要痛得钻心了吧?   他恨恨的抬起头,却见郎灏跟着千羽墨,二人头也未回,径向前走去。   雪貂披麾于风中静静飘摆,渐渐与飞雪融为一色……   ==========   洛雯儿呆呆的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当她滞涩的转过身,看到房中凌乱的一切,那股不知消失在何处的火重新燃烧起来。   一把扯下半拖在地上的淡青纱帘,撕,拼命撕……   然而是她的力气不够还是这纱帘也在欺负她?柔软轻薄的卧在掌心,无论她怎样用力都不能损伤分毫,倒是气得她双手直抖。   索性拿牙一咬……   只听一声裂响,帘子终于扯开两半,她抓住布片,再接再厉。   伴着一阵阵清脆的布帛裂声,那堆积在胸口的郁闷终于破闸而出。   她唇角现出狞笑,不停的撕,撕,撕……   纱帘终于碎成条条,她又不解恨的丢在地上,用力的踩,踩……   发泄了一通,怒火更盛。   她抬了头,环视四周,又瞄准了剩下的帘幔。   “滋啦……”   伴着布帛裂响,仿佛有什么亦被同时撕裂,泪终于忍不住的滚出来。   袖子胡乱的抹了下脸,继续撕,撕……   眼前的一切早已变得模糊,只一声声碎响单调的响在耳边。   她仿佛陷入这单调的世界,所以没有听到门声轻响,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梅儿先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然后见她只不断的做着一个动作,手颤抖得厉害,却始终不肯放下,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是哭不出一声,终是怕了。   “掌柜的,你是怎么了?掌柜的,你说话啊……”   恍惚间,洛雯儿好像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她有些迷糊的转了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哭着,一副想碰自己又不敢碰的样子。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忽然嘴一咧:“是梅儿啊……”   掌柜的这应该是笑了吧,可是怎么笑得这么难看?这么惊悚?   “掌柜的,你不要吓我啊……”   梅儿毕竟年纪小,见了此等诡异,当即大哭起来。   不过倒是令洛雯儿清醒了。   她看了看四周的凌乱,又看看手中的一团烂布,终是丢了开,扶着梅儿坐在床边。想要安慰,又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个疯子?   她下意识的拢了拢头发,却听梅儿抽抽嗒嗒道:“掌柜的,咱们别开这个学习班了……”   “为什么?”她眉心一皱,顿时想起那个刚刚抽过风的混蛋。   “莫公子不开心……”梅儿声音很小的说道。   “他不开心?为什么偏要他开心?他不过是……”   他不过是见了喜欢的人才会开心!方才,她又闻到那股类似鹅梨帐中香的味道了,比上一次浓烈了些,还多了几分缠绵。   心好像狠狠被谁捏了下,她不由攥紧了床边。   梅儿摇摇头:“莫公子是觉得掌柜的太辛苦,他是心疼掌柜的……”   心疼?   洛雯儿不可思议的看着梅儿,如同在打量一个天外来物。   不过也不难理解,梅儿这些人都是莫习买来的,自是要顾念着他。   心疼……   对,她的心现在的确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梅儿抠着床板:“其实莫公子说得对,掌柜的不该这么作践自己……”   作践?   梅儿,你说的是太空语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了?   “掌柜的,你若是让我们给客人按摩,按脚,就是让我们跪着,给她们磕头,都是应当的,可是你不该……”又掉了串泪:“娘听说掌柜的要拿我当示范,教她们按脚,已经把我骂了。”   “张妈……为什么?”   “娘说我没大没小,无尊无卑,掌柜的对我有恩,我却……”   洛雯儿皱着眉想了半天,混沌的心终于一点点的透进光亮……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时空是如何的等级分明?即便是现代社会,虽然说人人平等,行行出状元,可是在选择职业方面,岂非也是就高不就低?   谁都想当那“治人”之人,谁都不想被人践踏足下。迄今为止,怕是还有许多父母会这般教育孩子:“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就去……”   这后面补充的话,怕就是他们心中最不堪的职业了吧?   而她在这个时空,商业虽是兴旺发达,却是最低等的一个职业,否则天香楼当初虽是生意兴隆,为何没有一个世家前来光顾?   她曾听那位张夫人说,去岁除夕,王上曾经点了天香楼的饺子进宫,可是没有一个世家肯食用这“下等人才吃的东西”,是王上据理力争,才使得天香楼的各色食品敲开了世家的大门。   而此番,她又开了美容院,虽然宾客盈门,可是不少人虽然当面奉承她,背后却说这个行业下贱,即便同为商人,亦是对她鄙夷不已。   她没法说古人思想不开化,即便在现代社会,她在女子会馆的时候,也曾经听顾客大放厥词,言语之间,皆是对她们这些美容师的不屑及侮辱,而今,她竟是又要在人们认为最肮脏的脚上下功夫……   她与莫习不是没有过矛盾,他也不是没有发火动怒的时候,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疯狂。   她看着满屋的凌乱,看着那半湿的墙壁,散碎的花朵,扣在地上的水盆,看着残余在墙上的标注着“心脏”的残片,心一点点的收紧。   莫习……   门忽的被撞开,赵益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掌柜的,你快回去吧,天香楼出事了!” ☆、258忘恩负义   更新时间:2013-05-12   若说是天香楼出了事,还不如说是三郎出了事。   事情是这样的。   半个月前,婉莹闲极无聊,便带三郎上了街。   三郎现在发展得很好,只要他不说话,不露牙,穿戴整齐,看起来就像个不苟言笑的富家公子。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因为看什么都好奇,转来转去,恍如酒光潋滟,吸引了不少女孩的目光。而且他还偏就一副冷冽的,闲人勿近的架势,更是打动小女孩的心扉。   婉莹领着这么个活宝上街,自是得意洋洋,然而见许多女孩都盯着三郎看,又生出许多不高兴,便拉着三郎往回走。   刚转到距离天香楼最近的路口,忽然听到一阵惊呼,紧接着一群人呼啦啦的跑过来,一下子冲散了二人。   哭喊连天中,一头牛拉着车正冲出人群,追赶一个穿红衣服的小男孩。   也不知那小男孩怎么得罪了这头牛,他往左跑牛就跟着向左,往右跑牛就跟着向右。   牛眼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染了那衣服的颜色,泛着恐怖的血红,牛角粗壮,顶端尖利,好像还闪着光,一副誓要将小孩顶死的架势。   混乱中有人哭叫,想来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人群里也有人想救出小孩,可是根本就无法靠近那头牛的身边,只能不断的丢出各种障碍来阻拦牛,却是打断了车辕,倒令那牛得了自由,跑得更快。而小孩子毕竟人小腿短,又受到如此惊吓,越跑越慢,终于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牛发狂奔去,心中已经展开了即将发生的惨剧。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忽然蹿了出去。   众人根本就没有看清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奔牛前方,而当他们定睛望去时,那个男子已经攥住了牛的两只犄角,而那个小孩就在他的腿侧,惊恐得已经忘记了哭喊。   那头牛是如此的强壮,肌肉纠结,于缎子一般的皮毛下凸现出劲猛的轮廓,石头一般的坚硬。四蹄刨地,粗大的颈子抖动着,低着硕大的头颅,扩张的鼻孔喷着热气,只将两角对准那个男子。   角尖忽的一亮,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两把强健的利刃戳|入前方那人的身体。   再看那个深青衣袍的男子,虽是高大,也足够魁梧,可是与牛相比……   然而他攥着牛角,面色沉冷,琥珀般的眸子仿佛凝固的美酒,只一瞬不瞬的倒映着眼前这头愤怒的牛。   牛身一动,他稳扎在地上的脚忽的平平的向后一移,脚底烟尘腾起。   可也只是让了这一步,便稳定脚步,也不见他用力,只见浓眉微沉,那牛“哞”的一声,竟是生生往后退去。   人群不知何时屏气凝声,到了此刻,忽的振奋起来,齐齐叫好。   那男子却置若罔闻,依旧沉稳,牛却怒了,鼻孔喷出更多的热气,“哞哞”连吼,仿似威胁,却身不由己往后退去,到最后,那吼声已经绝望了。然后众人便见那男子手一转……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硕大的牛身重重倒地,顿激起漫漫烟尘。   “好!”   人群爆出喝彩。   这本是激动人心的一幕,足以载入《京城彩韵》,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男子在牛倒地之后忽然扑上去,一口咬开了牛的脖子……   “三郎……”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呼唤,那个男子仿佛浮着血色的琥珀眸子忽的一闪,重新恢复清亮。   一个俏丽的姑娘挤出人群,只一打眼便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抓住他的手:“三郎,你在干什么?云彩知道会生气的!”   人们不知道云彩是什么,只看见那个男子默默的站起身,任由那个姑娘匆匆拭去他唇角的血痕,然后默默的跟着她离开。   小孩的娘抱住孩子,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却不见他们回头,更不见有半句回应。   有人直看到他们离开,看到他们进了天香楼……   有人想起,那个姑娘似乎是天香楼的人……   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结束了,《京城彩韵》也将此作为好事一桩准备付梓,却不想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   许多户人家养的家禽家畜乃至看家的狗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因还非常一致,全是颈部开了个口子,被吸干了血而身亡。   如此诡异的事件足令人惊恐万分,想象激增,然后不知是谁想到了那日街头的一幕,更有住在天香楼附近的人说,这半年来就经常听到狼一样的嚎叫,阴森森的,格外瘆人,而按理,人多的地方根本不会有狼出没。   于是……   人的想象有时虽是天马行空,但是想得多了,总有那么一条半条的比较接近事实。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摸到了天香楼的后院,也不知是怎么就看到了三郎,而当时婉莹就同以往一样逗三郎生气,于是三郎嚎叫了……   于是今天一群人就集结在天香楼门口,要他们把“妖怪”交出来,要为民除害。   洛雯儿赶到时,正听一个女声义愤填膺道:“他就是妖怪,那天他咬着牛脖子吸血,牙那么长,我都看见了!”   众皆附和。   赵益低声道:“她就是那个小孩的娘。”   洛雯儿飞快的瞟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女人……她正抱着啃手指的孩子,一脸的国仇家恨。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人!   她冷笑,举步上前。   赵益急忙护住她。   虽然掌柜的对那个怪人的存在很是保密,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好奇,关键是婉莹经常趁掌柜的不在引他们去看那个家伙。   怎么说呢?的确有些古怪,却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婉莹若是不说,他们很难相信这个叫三郎的青年竟然曾经被关在笼子里,受尽虐待。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看人总是带着敌意,他们若是近前,他还像野兽般低吼着怒瞪他们。可是只要婉莹说“云彩会不高兴的”,他便凶色一敛,只目不转睛的监视他们。   那模样就像一只狩猎的狼,随时都会扑上来。   然而从来没有。   他们也听过他像狼一样的嚎叫,看到他与众不同的浓密毛发,但是他也同他们一样吃饭,还很爱干净,婉莹给他洗脸的时候,他表现得最听话。   他还喜欢小孩子。   有次一个客人的孩子不知怎么跑到了后院,赵益赶到时,正见他把一碗饺子穿过栅栏放到小孩子的面前。   所以这个小伙子虽然怪,虽然看着危险,但是赵益很喜欢他。   可是今天,外面的喧闹传到了后院。   他从未听过三郎说话,可是三郎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显得焦躁不安,时不时的爆出一声怒吼,撕扯身上的衣服,使劲抓头发,若不是婉莹连连用“云彩”来威胁他,他就要冲出去了。   赵益本以为这群人闹过一阵便算了,可不知是谁报了官,官府里来了人,这群人就开始嚷着要把三郎交出来,当场打死。   事情闹大了,他只好把掌柜的找来。   可是临走之前,有人还故意煽动情绪,往店里扔石头,已经砸坏一楼的窗子,连门板都出了个洞,客人不敢在店里待,都跑了,只张顺他们奋力抵抗。可是寡不敌众,被揍得挂了彩,素丽还被人撕了衣服,在屋里寻死上吊,这会又有人喊“砸”,他可不能让他们伤到掌柜的,谁知道他们今天聚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洛雯儿却是不怕,几步上前,高声道:“若不是有人制住那头疯牛,但不知你的宝贝儿子今在何处?而你又要如何精神抖擞的站在这,理直气壮的忘恩负义!”   那女人顿时语塞。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洛雯儿步上台阶,睇了那个女人一眼。   此人她认识,是东街米铺的老板娘,人过三十只得一子,宝贝得不行。而且专为此子去求了仙。大仙说此子乃上天所赐,为众妖觊觎,定要穿红色的衣物方能辟邪。   红色的衣物?   她冷冷一笑:“人心之恶,尤甚于利齿。老板娘,以后可要看好你的宝贝儿子,尤其是这身衣服……怕是还会招来牛魔王呢。”   “你,你竟敢诅咒我?”   “我是好心好意,不过也难怪,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又如何配得上别人的好意?”   转了眸,顿见店铺仿佛遭遇了冰雹的袭击一般一片狼藉。   八扇雕花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一面门扇多了个大洞,另一面看去还好,然而却是虚虚的连着门框,只要一推,便会轰然倒地。就里面的桌椅都没有逃过厄运,东倒西歪,杯盘碗碟碎了一地。还有张顺那几个伙计……血淋淋的歪在一边,有气无力。   眼角狂跳,猛的转过身:“谁干的?”   人群一阵静寂。   忽然有人嘎笑出声:“是我干的,你能怎样?”   有一人牵头,顿时有应声四起:“我干的,你能怎样?”   “怎样?”   众皆大笑。 ☆、259触者,死!   更新时间:2013-05-13   “王捕头,”洛雯儿眸光一斜:“你可看到了?”   王捕头这些衙役包括盛京府尹,早就叫洛雯儿喂得饱饱的,闻言,顿点了点头,指使手下将那几个叫得最欢的人记下。张顺等人生怕他们漏下哪个,不停在旁提醒,目光尽是仇恨。而那些个趁火打劫的家伙顿感惊慌,纷纷叫嚷起来。   洛雯儿的目光缓缓拂过门板上的千疮百孔,那些坑洼便如一把把小刀,将自己深深的刻进了她的心里。   将视线从张顺露出骨头的伤腿上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微抬了头,顿现一种睥睨之态,扫向那些个幸灾乐祸的人。   “天香楼有地契,有房契,有官府颁发可以开店的凭证,自开张以来,一直奉公守法,谨小慎微,从无懈怠。去岁除夕,奉王命承办宫宴,得蒙嘉奖,众所周知,特御赐加封,上有王上宝印。试问,是哪个狗胆包天,竟敢对身沐王恩的天香楼下手?又是哪个,竟然损坏了这块御赐的匾额?”   众皆抬头,门楼上的暗蓝匾额右下方赫然是一块酒盅大小的破洞。   人群中顿有人转身就跑。   “抓住他!”   王捕头一声令下,拔刀一挥。   众衙役顿时扑上去制住了那个想要逃跑的家伙。   “丁柱儿。”洛雯儿看住他,目光如刀如剑:“百里香的伙计么?若是单凭你,怕是没这么大胆吧?”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们掌柜的……”丁柱儿被踢落了牙,连哭带喊。   不用洛雯儿发话,王捕头已是遣人去百里香了。   砸了天香楼,若是洛雯儿不胡搅蛮缠,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砸了王上御赐的匾额,那可就是谋反的罪了。   谋反,轻则抄家杀头,重则诛灭九族。   洛雯儿本不想做得这般狠绝,可是没办法,有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他们在动手的时候,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们在动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抱着将她架在炭火上烤的念头,看着她痛苦挣扎,于是倍感开怀?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和衙役的吆喝。   不用看,定是百里香的掌柜全富贵被抓走了。   她的心里忽然很乱。   如果全富贵真的被杀了,她是不是就出了这口恶气?如果这些心怀恶意的人全部得了惩罚,她就有了报复的快感?   她,当真希望他们家破人亡?而眼下,她该怎么办?   突然无限疲惫。   她转了身,面对满室狼藉,闭了眼,低低的说了声:“王捕头,人证物证俱在,一会让赵益算算到底损失了多少银子,让他们赔了算了。”   王捕头点点头,见她要往里走,当即便要开口,却有一个声音抢先砸了进来:“把妖怪交出来!”   这个声音在满场静寂的惊惶中是如此的突兀,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顿时清醒过来,对啊,他们是来捉妖的,砸了她的店也是为了让她把妖怪交出来,怎么倒被她绕了进去?不仅要隐藏妖怪继续害人,还敢让他们赔银子?   “对,把妖怪交出来!”   “洛掌柜藏着妖怪,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啊,我记得,那妖怪长得还挺俊的!”   “哈哈……”   “洛掌柜能与妖怪在一起,是不是说……”   “可不是?不男不女,忽男忽女,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出来开店,若不是已经拿出了什么,怎么会有这般光景?”   “老五,你就这么肯定她是女人?”   “脱了衣服瞧瞧,老子帮你鉴定一下,哈哈……”   “哈哈,脱啊,脱啊……”   “洛掌柜不肯,咱们自己动手……”   赵益终于忍不住了,抄起腿粗的门闩就往人群挥去,张顺等人亦挣扎着要站起,眼睛瞪得血红。   “住手!”   洛雯儿一声怒喝,猛的转了身。   面前,是无数张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脸,他们的嘴不停的开合,他们的眼底尽是猥琐狰狞,他们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仿佛是一桶桶颜色诡异的颜料倒在了墙上,蜿蜒而下,形成了这样一幅恶心的画面,好想让人抓起这张画布的一角,使劲一掀,将这幕混乱尽皆毁去。   蓦地,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日……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电光一般飞来飞去,而楼上,正有一白衣之人,一边悠闲的拈着酒盅,一边随意的捡了碟中的花生米,长指一弹,楼下便是一片惨叫。   那是天香楼开张不久,为了防止有人砸场子,她定下的计。   莫名的,又想起了那夜,她与他步行桥上,他对她说:“三尺。云彩,我就在距离你三尺的地方!”   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张目四顾。   身后的三尺,是桌椅狼藉。   左右的三尺,是愤怒的想要保护她的赵益等人,还有王捕头的公事公办,满眼疑虑。   面前的三尺,是沸腾的人群,他们正兴致勃勃的“剖析”着她身体的结构。   头顶的三尺,是天香楼的匾额,是她处心积虑夜以继日打下的第一片基业,是她要努力维持并发扬光大的事业。   这里,曾寄托了她美好且热切的希望。   这里,曾留下了太多开心或不开心但皆是难忘的回忆。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豁然开朗。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轰然坍塌。   她茫然四顾,却惟独没有见到那个“三尺之距”的人。   她忽然想笑。   于是她便真的笑了。   笑容骤绽,如日光突破阴霾的天空,如闪电裂开沉重的云层,明亮又妖冶,粲然又残忍。   “妖怪?若当真有妖怪,你们能平安无恙的站在这?若当真有妖怪,你们敢稳稳当当的站在这?什么是妖怪?你们才是妖怪!你们的心才是妖怪!”   赵益惊悚的回了头……掌柜的该不是气疯了吧?要是激怒了这群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群果真愤怒了,叫嚣着冲上来。   洛雯儿飞身而起,转瞬便摘下了硕大的匾额。   这一发力,脚顿时一阵钻心巨痛,逼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她放下匾额,横在身前,居高临下。   匾额是如此的巨大,相比之下,她的身形更显纤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纤纤弱质,却是于顷刻间爆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触者,死!” ☆、260祸不单行   更新时间:2013-05-13   那是盖有王上宝印的匾额,有全富贵的前车之鉴,无人敢轻举妄动。   她环视四周,冷冷一笑:“捉贼捉赃,捉奸说双。既说我这里藏了妖怪,有什么证据?”   静默片刻,有人喊道:“他有毛!”   “对,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全身的毛!”   众皆附和。   “这就是证据?”洛雯儿露出好笑的表情。   “还有他的牙,很长!”   “足有一尺长!”有人补充。   洛雯儿的视线一移,此人连忙住了口,心虚的往后挪了挪。   “这位先生眼力真好。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你觉得面对一条疯狗和一只刚破壳的小鸡,哪个比较容易手到擒来?”   “自然是小鸡!”   此人不以为然。   洛雯儿微微一笑:“子曰,人不可貌相。有人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蝎,有人面目可憎,却是心善如水。当日,面对疯狂的奔牛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你们口口声声认定的妖怪,为什么拦住了牛,而没有伤害那个孩子?”   众皆语塞。   过了一会,又有抗议:“那是我们人多,他不敢动手!”   “人多?这么多的人怎么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那头惊牛,倒令一个小孩子身处险地?难道你们认为,牛竟是比妖怪更可怕?既是如此,诸位是不是站错了地方?诸位既是这般勇敢,大义凛然,当是去除世间的牛,而非在此叫嚷不休!说穿了,你们不过是见我是一个女子,起了怕硬欺软之心吧?”   此语正说中了人们的心思,一时之间,人群嘤嘤嗡嗡,拿不出对策。   有人“呸”了一声:“这个女人一向巧言令色,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人群顿时受到鼓舞,纷纷叫嚷。   “她就是藏了妖怪,那妖怪还伤了我一只鸡!”   “对,我家的狗也被妖怪咬死了!”   “我养的鹅全被糟蹋了!”   “我家的兔子……”   “把妖怪交出来!”   “咣!”   一声巨响。   人们只见那硕大的匾额腾起一股烟尘。   洛雯儿睇向那个“损失最为惨重”的男子:“你所有的鹅被糟蹋的时候你在场?”   “我若是在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男子理直气壮。   “那你如何肯定此事就是他干的?你可知诬陷何罪?”   不愿看他的张口结舌,转向另一人:“你的兔子死了。请问你在现场可有发现可疑的脚印,指纹,毛发,或是一星半点的不属于你家人的衣物碎片?你的兔子可否交由仵作验证?查明死因?你可否去官府备案,请人调查?”   此人亦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才迸出一句:“死的是兔子,又不是人,我怎去请仵作大人?”   “你也知道死的是兔子?”洛雯儿盯着他,目光阴冷:“你为了区区几只兔子,却想到我这换人命?平日杀了多少吃了多少,你怎么不拿自己去给它们偿命?你可知,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又是何罪?”   望向众人,目光冷凝,声音清越,字字铿锵:“你们今天聚在这,想让我交出人,不是不可,因为你们需要个交代。可是如果我交出了他,也让你们为民除了‘害’,你们就能保证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若是再次发生该怎么办?你们又要拿哪个当妖怪?而那个被你们除害的冤死者,又有哪个可以偿还他的性命?你们不去寻找真正的凶手,却是到天香楼闹事,居心何在?还是那个真正做坏事的就隐藏在你们中间,怕事情败露,要拿人替罪?此情可鄙,此心可诛!王捕头……”   王捕头正有些发懵,听到有人叫他,忙应了声:“在!”   “栽赃陷害,聚众闹事,损坏私产,妖言惑众,无视法纪,罔顾圣颜,该当何罪?”   王捕头一拔刀,衙役们立刻开始驱散人群。   有人叫嚎:“就是他干的!千万不能放过他,他们都是妖怪,把他们抓起来——”   洛雯儿猛的转过身,目光如刀似剑的劈向那人:“口说无凭。待你找到证据,我会给你个交代!”   语毕,便往屋内走去。   脚部巨痛,每走一步都如同行在刀刃之上,可是她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稳而健的走进那片狼藉。   因为此刻,她绝不能倒下!   而一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她再也忍不住,靠着墙喘了半天。汗一层又一层的冒出来,湿透了衣服,黏黏的粘在身上。   赵益要过来扶她,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飘雪,努力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后院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三郎在怒吼,半似狼,半似人的怒吼,此刻飘散在飞雪中,夹杂在风声里,格外的凄凉。   她推开了院门,一眼看到的是衣衫破碎的三郎抱着院中的大树怒号,婉莹就在身边,泣不成声。   见了她,婉莹急忙奔了过来,未开口,泪已留了满腮,洛雯儿只零零碎碎的听她说,她不该带三郎出去,否则就不会惹祸……   三郎也看见了她,琥珀般的眸子一时大睁,似是就要扑过来,却更紧的抱住了树,头拼命的撞,发出如哭声般的怒吼。   “他知道外面来了人,想要出去,我不让,说你会生气,他就……”   为了拼命的克制自己不要冲出去,三郎便抱紧这棵他唯一无法连根移动的大树。   怎知,树再巨大,也不会阻拦人,能够阻拦人的,只有一颗心。他曾经是一匹凶猛的狼,充满了嗜血的野性,有着少有人敌的攻击力,他曾经只能被囿于笼中,不堪驯化,而今却强迫自己这般隐忍,原来只是为了不让她“生气”。   洛雯儿的唇角艰难的弯了弯,轻轻道:“做得好。”   三郎停止怒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浓眉紧拧,琥珀眸子盯着她,满是愤怒:“没做!”   洛雯儿笑了,拉开他因为用力而陷入树干,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我说的是这个……三郎,你做得很好!”   三郎有些懵然的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挑出扎在肉里的刺,又探究的睇向一旁的婉莹。   婉莹抹着泪:“云彩知道你没有去做那些坏事,云彩是说……”   洛雯儿忽的放开三郎的手,蹲下身去,双臂叠在膝上,脸埋在臂间,肩膀耸动了两下,先是有细微的声音溢出来,紧接着,就是挡也挡不住的哭声。   三郎愣在当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指着洛雯儿,不停的对婉莹发着一个单字……“啊”。   婉莹的泪更是止不住了。   自从认识洛雯儿到现在,无论是被公子捉弄,还是做生意遇挫,无论是被婉珑蓄意挤兑,还是受了重伤,她还是头回见她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可是她不知道洛雯儿为什么要哭,按理,事情也算解决了,应该高兴才是。   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然后想起正是因为自己带着三郎出去炫耀,才惹来了麻烦,再看着三郎张着受伤的手,焦急的冲自己“啊”,竟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顿时又后悔又难过,也不禁蹲在洛雯儿身边,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张妈等人,她们放下已经平静的素丽,急急赶往后院,却见梅儿飞跑过来,满面急色。   “梅儿……”   张妈见女儿脚不沾地的冲洛雯儿跑去,头也不回。   风猛烈的卷起飞雪,张妈不由自主的侧身避开那割面的冰寒,却听梅儿惊呼道:“掌柜的,不好了,天下丽人出事了!” ☆、261无人能敌   更新时间:2013-05-14   醴泉殿,灯光旖旎,雾影迷离,世家贵族分列阶下两侧,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美貌的宫娥衣带翩跹,或歌或舞,美目顾盼,极尽曼妙。   身旁,是争芳斗艳的妃嫔,各色香气氤氲着装点精美的妆容,珠光宝气的首饰于秋波流转间曳出一道又一道的光烟,模糊了垂在前方的水晶帘。   一切,都是去年模样。   然而,亦有不同。   他的身边多了个装饰清雅的美人,无论那些妃嫔投来怎样嫉妒的目光,无论使出怎样的手段来挤兑她,她始终笑意嫣然,波光潋滟的睇着他。从梨花白笼烟岫云衣衫,到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从红润微翘的唇角,到将剥了壳的荔枝送至他口边的柔若无骨的纤手,无不柔情似水。就像昨夜,她在他怀中,辗转嘤咛,含羞承欢,惹人怜爱。   于是,这满眼的华彩翩然锦堆玉砌也不敌一个素淡的她。   对,不敌,谁也比不上!   他于是将唇角笑意勾得更深,宠溺得就像让人越接近越上瘾的罂粟花,而那墨玉一般的眸子如同浸了她的柔情,愈发华艳逼人。   淑妃看得有些呆了,而他唇齿微启,接过那颗晶莹的荔枝,顺势含住了她的指尖……   “马上就要子夜了,不知今年的宫宴会有什么惊喜?”户部尚书英若丞拈起白玉高足杯,有些期待的望着殿门。   “英尚书莫非还惦着去岁的饺子?”兵部尚书蒋元厚亦斟了杯酒。   饺子?   千羽墨宠溺满溢的眸光忽的一颤,却只似微风偶然划过湖面,转瞬恢复了平静。   “是啊,”英若丞毫不讳言:“老夫这一趟出去太久,今儿早上才回了盛京,倒是真想念那个饺子的味儿了。”   “英尚书此番怕是要失望了。”礼部尚书尚靖笑着搭了一句。   因为尚靖为了娶丞相的侄女而休了英若丞的妹妹,两家有结成世仇的趋势,平日里若非要打击对方,绝不开口。   于是英若丞花白的眉毛一挑,神色不郁的睇向他:“为何?”   尚靖却不答,只笑微微的示意他去看王上。   英若丞心里便窝了口气,尚靖明明知道今年王上没有安排,偏偏引他发问,可恶!   “呵,英尚书莫要生气,这世上的东西,有太多的昙花一现,全是用来迷人眼目的。”刑部尚书冯梁举杯沾了沾唇:“英尚书离京半年,可知这京城有了一家天下丽人?”   “天下丽人?”英若丞挑眉讶异。   千羽墨斜飞的长眉微微一抖,貌似挑逗,淑妃娇笑一声,偎进他的怀里。   “对,”冯梁捋着山羊须:“据说是可以让人貌美如花青春永驻的地方。”   “还有这等地方?”   英若丞无法相信,而那些正在争宠吃醋的妃嫔亦是有一部分人支起了耳朵。   “有是有,”吏部尚书李佼也开了口:“府中家臣的小妾就曾经偷偷的去过。”   “如何?”   “哈哈,这便要问家臣的小妾了……”   水晶帘内的女人顿掀起一阵心底波澜。   “不过这等事也不过是妖言惑众,你们尚不知,就在半个月前,天下丽人出事了!”   淑妃只觉那环在自己腰间无限亲昵的手臂骤然一紧,再看身边的王上……那双清且艳的眸子依然望着她,宠溺醉人。   “出了什么事?”吏部尚书李佼倒是比较关心。   “本来这些下等人的事轮不到老夫管,可是这回告状的是郎家的世子妃,就由不得老夫不出手了。”冯梁摇摇头,极是无奈。   千羽墨依旧笑意如春的睇着怀中佳人,视线的余光却瞬间扫变了整座大殿,却是不见郎灏踪影。   “结果这一调查才知道,这位开天下丽人的掌柜竟然就是那位天香楼的掌柜,还是个女人!”   “女人?”   众皆惊叹。   淑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明明看到王上在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可是爱抚她的那只手怎么变得如此冰凉?   “想不到吧?”冯梁神秘一笑。   “生得美吗?”李佼一向对女人感兴趣。   千羽墨的长眉已然拧起。   “这我倒没见,只是有人报了案,又是郎家,便直接丢进了牢里。”   原本悠闲倚在榻上意态风流的千羽墨霍然起了身。   淑妃以为是自己故意发脾气的骤然离身惹千羽墨不满,只王后东方凝往这边颇似好奇的睇了一眼。   “这个女人也是作死。身为女子,本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是她不仅不守妇道,还胆大包天,唯利是图,欺行霸市,听说她甚至养了个什么妖怪,伤了人。现在商户正联名告她呢,天香楼也当日便被查封。所以英大人,你的饺子……”   冯梁与尚靖素来亲厚,英若丞知道他是代尚靖来给自己添堵,也不答话,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所以说,贱民就是贱民,什么都干得出,然而再怎么蹦跶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你说呢,尚大人?”冯梁向尚靖一举杯。   尚靖自是领会:“的确是昙花一现……不,这等卑贱之物,又怎能登大雅之堂呢?”   二人你唱我和,只把英若丞气得脸色更阴。其余人则不置可否,只笑着打哈哈。   胡纶看着水晶帘外这不见刀光剑影却波澜暗涌的一幕,只觉那飞溅的浪花都把他的衣服湿透了,然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仿佛笑意盎然却是杀气毕现的目光。   这种杀气,他只在主子得知梦妃之死时见到过,至今,已是六年,却不想,经过岁月的沉淀,愈见凌厉与森寒。   当然,主子并没有看他,可是他知道自己就在主子的射程范围之内,不管他是站在主子身后,还是躲到什么地方,那数不清的利箭皆阴森森的对准了他。   汗,自帽子里滴下,蜿蜒到额角,蚂蚁爬一般难受,他却不敢擦上一擦。   这醴泉殿是不是太热了?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王上……”淑妃惊呼,声音里还带着动了情的缠绵。   “孤去去就来。”千羽墨爱抚的拍了拍她的脸,又捏了一把。 ☆、262一无所知   更新时间:2013-05-14   淑妃嘤咛一声,极尽妩媚。   然而只有胡纶能看出主子有多么的不耐烦,还未及转身,眸中已是一片阴冷。   作为主子的贴身太监,他是必须要贴身伺候的,于是不管愿是不愿,他只能碎步跟在千羽墨身后走出大殿,眼睛盯着前方飘摆的紫色袍角,只待袍角一旦停止摆动便跪倒在地。   可是主子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周围越来越静,光线越来越暗。   风扫了枝上的积雪落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领子里,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只汗水涔涔,湿透了帽檐。   雪声单调的响在耳边,此等沉默仿佛织了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笼罩其中,再收紧,几欲窒息。   他讪讪的擦了擦汗,干笑两声:“主子,你真行!”   的确,若是六年前,主子怕是当场便要拂袖而去,要么就是揪着冯梁的领子逼问洛雯儿的下落,而今,却是能稳稳的坐在那,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感觉到主子内心的波澜狂涌,就连淑妃,不也在乖乖的等着主子回去吗?这是不是说,那个叫洛雯儿的女人,在主子的心里,其实也没有……   “胡纶!”   胡纶脑子一空,再清醒时,已是跪在了地上。   他看着停在面前的菱金龙靴,手深深的陷入积雪,却谄笑道:“主子,这双鞋在外面穿太薄了些,小的这就回去……”   “胡纶,你是在挑战孤的耐心吗?”   胡纶急忙叩头在地,沾了一脑门子雪:“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她现在这样,不正合了主子的心意吗?”   “孤的心意?”   不用抬头,胡纶亦知千羽墨眯起了眼,那眼底定是比冰雪还要森冷的寒意。   “主子忘了?那日,主子说……”   “可是我没有让你把她……”千羽墨攥紧了拳。   他不过是一怒之下,才说要封了她的天下丽人,怎承想……   胡纶一向喜欢自作聪明,经常揣测他的心意,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可是他竟敢……   深吸了口气,仰头向天。   半个月了,竟是半个月了,她进了监牢,他怎么可以……一无所知?   他在干什么?   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胡纶有些迷糊:“小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眨眨眼,恍然大悟:“主子,您难道以为洛姑娘她……”   急忙挪上前几步:“主子,不关小的的事啊。那日跟主子回来,小的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着,一步未离啊。主子,您明察秋毫,小的是冤枉的!”   咬咬牙:“定是郎灏,定是郎灏故意栽赃陷害!”   方才,他还以为主子是恨他对自己隐瞒了洛雯儿的消息,弄得他胆战心惊,魂都差点吓飞了。   他抹了把冷汗,露出一脸阴笑:“郎家世子是郎瀚,与兄长郎灏一向亲厚,想来定是出自郎灏授意,才做了这么个局……”   千羽墨一侧眉峰忽的一抖,随后胡纶便见一身夜行衣的郎灏如同凭空里冒出来一般,单膝跪在千羽墨斜后方,抬了黝黑的眸,冷冷的睇了他一眼。   胡纶打了个哆嗦。   真是流年不利,知道这家伙不在才祸水东引……不对,他才没有栽赃陷害,事情就出在他们郎家,就是他们在搞鬼。   对了,郎灏似乎也对洛雯儿有意思,谁知道是不是借此挑拨离间意图见缝插针?   郎灏垂了眸子,沉声道:“世子妃用了天下丽人的神仙水,半边颜面尽毁。卑职常年留驻宫中,不知家中近况。”   还真是稀了奇了,郎灏今天竟然说了超过十个字的话,还为自己辩解了一番,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凡事都是越描越黑,他不过是想说自己与此事无关,乞求主子免究其责罢了。   然而事情就出在你们郎家,你不负责谁负责?   胡纶就要开口痛斥,却见千羽墨的眸子黑黢黢的看过来,当即噎了一下。   “胡纶……”   主子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却好像一柄薄薄的刀刃,缓缓的游走于他的肌肤之上。刀刃过处,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痕,凉而痛。   他急忙埋下头:“小的不是要故意隐瞒主子,只是……”   只是主子没有问起。   可这是理由吗?主子不问你便不说?你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如此岂非是故意陷洛雯儿于死地?   然而也正因为知道主子的心思,他才认为洛雯儿不能留!他不想看到主子再次遭人诟病,再次荒诞不经,如今能借了别人的手除了她,还是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岂不是好事?   关键是时间不对。   无涯律法规定,只能在春秋二季斩杀人犯,她这事又偏赶在年前,否则早就了了。   怪就怪郎家的世子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物,既要里子又要面子,若是犯在尚可颐手中,洛雯儿的小命当场就呜呼了。可谁让尚可颐自恃出身世家,又是郡主,对一切与贱民有关的东西不屑一顾呢?   最近他只在数着日子,一旦出了正月,麻烦就迎刃而解了,却偏偏……   “她怎样了?”   “小的不知。”   “她有递过消息吗?”   “小的不知。”   “现在案子审到了何种程度?”   的确,身为一国之君,似乎不应过问一个贱民的生死,否则那些世家又要兴风作浪,而主子这几年的积累,便要功亏一篑。当然,他知道主子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主子害怕因为自己的太过关心,而为那个人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所以,主子只能问他。可是他……   “小的不知。”   千羽墨忽然想笑。他也果真笑了,腾起的白雾淹没了零星飘散的雪花,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她……有没有动过刑?”   胡纶的手深深的陷进积雪中,刺骨的冰寒游走于肌肤血脉,将浮在脸上的汗水冻成了细碎的冰珠。   “小的……不知。”   “你能知道什么?”   千羽墨骤然怒吼,却不是向他,而是对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关于她,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生,不知道死,甚至不知道她关在哪座监牢。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做什么…… ☆、263狱中相见   更新时间:2013-05-15   胡纶不敢抬头。   不过此番他的确没有欺瞒主子,因为自从得知洛雯儿出了事,他只在盼着一个日子,一个让尘埃寂然落地的日子。   死者不能复生,待主子得知,虽然会难过,会伤心,可是现在有淑妃,而且,主子不也是因为遇到洛雯儿才从失去梦妃的痛苦中走出的吗?   一切,只需要时间。   于是,他将头埋得更深。   “卑职来时已打听过,洛姑娘现在盛京大狱。”   胡纶猛的抬了头,睇向那个一直跪在对面的黑衣人。   这个一天到晚装哑巴的木头脸竟然说了第二句话。   而最后一字的尾音尚未落地,面前忽的腾起一层碎雪,再一看,主子已然不见了。   “主子,主子……”   胡纶大急,又不敢高声喊,转而怒视郎灏:“你……”   “你懂什么?”   这是郎灏今天的第三句话,还一反常态的带了语气,他听出来了,是蔑视。   “你懂,你什么都懂!你知不知道,醴泉殿正在举行宫宴,主子却擅自离席,若是再不回去……”   “我只知道,王上若是不能看到洛姑娘……若是洛姑娘有个好歹……”   “不过是个女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却只有一个,能够让人捧在手里,望入眼里,藏进心里,一生一世的放不下!”   郎灏的声音蓦地带了几许飘忽,连一向没有波澜的目光也生出几分空幽,望向远处那片灯光旖旎。   那个如雪堆就的人又生了病,没有出席宫宴,也不知现在是睡是醒,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吃药,有没有……   “哼,我只知道,王上将来要是……都是被你害的!”   郎灏移回目光,语气重又带上不屑:“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懂什么?   胡纶气得几乎要跳脚,却忽的想起什么,顿时盯住郎灏。   他记得当初,每每千羽墨“欺负”洛雯儿的时候,郎灏都挺身而出,丝毫不怕得罪主子,结果被主子整得极惨,最后只得“消失”。而平日里,不管是不是因为千羽雪,郎灏都是最听主子话的人。   他忍不住好奇,曾经问过郎灏。   郎灏憋了半天,方缓缓开了口。   原来他是故意的,为了就是让千羽墨看清自己的心思。   胡纶一直以为,郎灏只是个会将喜欢一个人的心意默默藏在心底的死木头疙瘩,却不想也有这样的玲珑心肝。   这小子,隐藏得挺深啊!弄得自己只以为他是神光一现,不想今日又被他出其不意的咬了一口。   胡纶抬抬胳膊,又缩回手……他可打不过郎灏,只恨恨推了他一把:“还杵在这装什么深沉?难道要让主子一个人去劫狱?”   ==========   云彩……云彩……   千羽墨虽说步履轻盈,却简直是跌跌撞撞的闯进大狱。   胡纶一边喋喋不休的劝着“主子,这大过年的,牢房晦气,咱们改日再来”,一边塞了银子给牢头,憋足了劲头道:“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否则……咯吱!”   他狠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郎灏则长剑一转……其实,他可以将剑转得更快些,快到让人看不到一丝剑光,甚至他完全可以不用剑,他只不过是想让这个目瞪口呆的家伙清楚的感觉到死亡正迫在眉睫。   今夜除夕,牢头轮到当值本已不自在,又被从酒桌上揪起来,刚睁开眼睛脖子上直接就架了把剑,他是招谁惹谁了?看人就看人呗,至于弄这么大动静吗?   他捏了捏手中的大银子,嘿嘿一笑,试探着用指尖将剑刃推得离自己的脖子远一点,不小心掉了滴冷汗:“好说,好说……”   云彩……   千羽墨于瞬间游走了几乎整座盛京大狱,犯人大多被惊醒,只听到牢里应是进了人。他们习惯的睁了睁眼睛,有的是看到依然冰冷幽暗的牢房,有的是看到似乎有一抹紫色的流光一闪即过,快得让人觉得不过是自己眼花。   千羽墨心急如焚,然而待划过一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牢房时,他不觉退回脚步,缓缓的转了头,向里看去……   没有烛火,撒在过道上的,是从高高的小窗里透过的雪光,只在他身侧铺着淡淡的一抹幽亮,将他的影子折进黑暗的牢房,挡住了那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一截身子半埋在稻草里。   那么细,那么弱,若是不仔细,还要以为那不过是被风吹落在草中的一束暗淡的丝。   “你……挡住我的光亮了。”   一声更为细弱的声音幽幽传出,掺在四围的梦呓、咒骂或呻吟中,仿似叹息。   她安安静静的待在那,脸虽是被他的影子挡住,但他知道,她正对着这边,只为了沐浴这线幽黯清寒的雪光。   喉间霎时一紧,仿佛看见自己冲进牢中,将她抱在怀里。   胡纶稀里哗啦的跑过来,拎着一大串钥匙中的一个,飞快的打开了牢门。   “云彩……”   他几乎是在门开的同一瞬飘了进去,然而手伸在半空,就那么定定的悬着……   她的衣服是深色的,深得很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大片大片的开着,好像骤然凋谢在霜中的残菊。   到底是用了刑了。   心口巨痛。   她趴在那,安安静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却是在这一刻忽然笑了,笑声轻得像水面冒出的气泡:“莫习……”   “是我……”   喉间干涩,垂了手,想要扶她起身。   “别动,我浑身都疼……”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很平稳,只气息微弱。   他便收回手,坐在她身边。   胡纶叹了口气,避了开去。   他仔细的看她,看她微闭的眼,羽扇样的睫毛轻颤着,仿佛栖息在花瓣上忍受暴雨冲刷的蝶翼……看她受了夹棍的手不可遏止的大张着,平日灵巧如穿柳春燕般的纤指肿得比胡萝卜还要粗大僵硬,淤血遍布得仿若将整只手都按进了墨汁……再看她平静的伸开却是时而抽搐的手臂……   目光一寸一寸的向下,刻意避开那大片大片如同泼墨般斑驳的深色……那些深色即便掩在柴草下亦昭示着它们的刺目与嚣张。   于是他避开视线,只盯着已然模糊的淡色裙摆。   她只喜欢浅淡的颜色,只是,那淡色如今只有小小一块,小小的一块…… ☆、264我带你走   更新时间:2013-05-15   眼角在跳,心一点点的勒紧。   他缓缓躺下,小心的伸出手臂。   他想搂着她,可是不知道该将手放在哪里。   放在哪,才不会弄痛了她?   “你会弄脏衣服的……”她叹息,费力的睁开眼,微怔:“你今天没有穿白衣服……”   他点头。   她不再说话,重又闭了眼。   他知道,她是没有力气,要歇上好一会,才能说出一句,也便不打扰她,只靠得更近了些,手臂虚虚的环着她的身子,内力徐转,默默的温暖着她。   “你今天穿得很少,别为我浪费了,你自己的身体……”   他不说话。   “今天除夕,你跑出来,你的……家人……”   他不说话。   良久……   “你怎么来了?是婉莹……”   “我说过,我就在距离你三尺的地方……”   他听到她笑了,笑声依旧轻得像个一触即破的水泡。   他也想笑,想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无知与狂妄。   三尺之距,三尺之距,可是在她被人诬陷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她受人欺凌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她深陷囹圄忍受酷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就在刚刚,曾有纤纤玉指将晶莹果肉喂入唇中,而属于她的那双你想永远握在掌心的手,牵着她走过狭长的漱水桥,在心中不停默念要共度一生的手,却被生冷的夹棍折磨得骨肉分离破碎淋漓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以为你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却忘了人心险恶,世事嬗变;你以为你为她做了太多,而她不但毫不领情还误会于你;于是你以为你只要不再看到她就不会因为她而生气而心乱,却忘了什么是欲盖弥彰;你以为你可以拒绝想她,拥别的女人在怀,却忘了在你拒绝的时候,你可曾有意无意的在怀中人的身上去寻找她的影子?你眼中映入的娇颜,是怀中人的妩媚还是心底那个抹不去的她?你对怀中人的宠爱,是不是正是你在心中想了一万次的要给予她的娇宠?   你是对她的身份有所顾忌,对她予以那人的感情与思念耿耿于怀,你也无数次的想要放手,可是每一次的放下,不是让你将她更紧的抓在手中?   其实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在赌气,却是惩罚了自己,更险些害死了她。   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也曾自诩聪明,你也曾在她于昏迷中将你当做那个人,让你唤她“雯雯”时莫名其妙的成了那个人。你也曾心甘情愿的,即便不能与她相亲相爱,亦要同她走过一生一世。你说过,你就在她的三尺之距,可是你怎么……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眼前的她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眸子,虚弱的看了他一眼,闭上:“那天的事,对不起……”   “云彩……”   他忽的喉间发梗,旋即便听她“嗯”了一声,又戛然而止。   原来他一激动,竟不小心碰到了她。   她呼吸急促,却不肯呻吟半点,只整个人不停的哆嗦。   他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臂就那么虚虚的环着她,因为无能为力而肌肉紧绷。   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平静下来。   他拭着她额上的冷汗,却没有发现自己亦是汗湿浃背。   “云彩,你能忍住疼吗?”   她不说话。   “云彩,你忍着点,我带你走!”   “你又要劫狱啊?”她笑得虚弱,没有睁眼:“我忽然想起,我好像总是在最难看的时候遇到你。”   “我看到你的时候,总是最美的……”   笑:“你总是会说话,可是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走的。”   “为什么?”   “同上次不一样。我这次要是走了,就等于畏罪潜逃,可是我真的没有罪啊。我不想枉担着罪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一旦想起自己被人冤枉,冤情无法得雪,就气愤难平。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辛苦得来的,我要光明正大的拿回它们!”   “可是你现在关在这,他们根本不会替你洗刷冤情,他们只会打你,直到你画押签字。你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还能坚持多久?云彩,跟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忘记这里的一切,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主子果真又犯糊涂了,躲在暗处偷听的胡纶差点冲出来。   “不行!”洛雯儿坚定的摇摇头:“赵益他们正在讨说法,我是他们的掌柜,如果莫名其妙的走了,官府定是要拿他们……”   她喘了口气:“我答应过,我会等他们……”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千羽墨气急:“赵益他们能做什么?他们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同官府作对?还有那么多的商户……”   “但是有你……”   千羽墨忽然语塞。   她清澈的目光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就像古井中的水一般平静。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垂了眸子。   的确,方才,他就是想偷走她,抛下她的过往,他的沉重,到一个崭新的地方,一个只有他与她的地方。   时隔七载,他又一次想要逃避。当年,那个女子义无反顾的跟他走了,然而此番,有人告诉他必须面对,面对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   良久,他艰涩开口,语气已是平稳:“好……”   她笑,忽然疾声道:“还有三郎。他好容易正常了一些,现在被关起来,只怕那些人对他不好,若是惹他发狂,就前功尽弃了。你去帮我拿银子给那些人,让他们别逼他。天香楼的卧房里有个箱子,就藏在我床后的墙里,密码是……”   墨玉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她。   那个箱子,从制作到藏于卧房,她从没有对他提过一个字,而今,为了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少年,她竟然……   再开口,语气便带着一丝很明显的醋意:“你倒是很关心他。”   “我……”她一怔,又恼:“你平日也瞧着挺聪明的,怎么就看不出婉莹对他……”   “既是如此,你怎么不拜托婉莹?”   “婉莹自从出事便赶回别院,守株待……你。”   千羽墨忽然想笑,却见她目光幽幽的睇向自己:“我听说,婉冰她们都不在那里。你把她们……”   “都活着!”他的回答简单扼要,直击重点。 ☆、265等着我!   更新时间:2013-05-16   她沉默了一会,似是因为突然说了很多话,需要恢复力气。   良久……   “莫习,你还记得小桃吗?”   “嗯。”   “小桃死了,我很难过。然而有一日,你忽然拉我去看热闹。那一日,正是刑部尚书的二小姐出嫁之日。”   那一日,人山人海,千羽墨拉着她挤在人群里。   鼓乐连天,花瓣纷飞,可是浓郁的香气里却是裹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围观的人们自是也闻到了,虽然不解,但因为有指甲大的金叶子时不时的抛向人群,所以依旧摩肩擦踵的推挤争抢。   当花轿行至他们面前时,因为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没有人听到轿底忽然断落,却只见里面突然滚出个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与之一同滚出的还有一只马桶。而此刻,马桶翻倒在侧,颜色诡异的液体泼了一地,亦糊了那新娘一身,恶臭四溢,方才还欢呼雀跃的人们纷纷躲避。   在新娘一会寻死一会觅活的哭闹声中,洛雯儿只见莫习笑得分外狡黠。   据说刑部尚书的二小姐出嫁的头一晚忽然闹了肚子,异常严重,然而婚期一旦定下不能轻易更改,否则便是不祥,于是带着马桶上了轿。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么关键的时刻闹肚子?那轿底为什么偏偏在洛雯儿面前断落,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到了这精彩滑稽的一幕?   “莫习,我想光明正大的证明我的清白。”她努力望住他:“我不想这边出了气,那边又后悔。”   千羽墨严肃的看着她,不说话。   “还有……”   千羽墨眉梢一挑,只是她闭了眼,没有看见。   “那天,有人砸了御赐的匾额。其实谁都知道他只是对我有气,并非是要谋反,你能不能……”   “你当我是万能的?还是……”千羽墨眯了眸:“你当我是当今王上?”   “我只知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发自肺腑,绝无谄媚。   “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这么贪心!”   忍不住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可是忽然担心会弄痛了她。   却见她笑了,只是笑得艰难,因为脸蛋也肿肿的,即便藏在乱发里,也能看到上面的於紫。   “云彩……”   他声音嘶哑,环着她的手臂虚虚的描着她的形状,尽可能近而轻的贴着她:“我明天就让你出去!”   “明天?”她讶异的睁开了眼。   “是。”他笑,眸子如浸水的墨玉:“你不是说我总是有办法吗?”   一道彩光忽的映进牢房,停留了一息的时间,直至消失,远处才传来一声闷响。   牢房有些骚动,犯人们在努力争取这难得出现在阴暗惨淡中的一线热闹光明。   “主子,”胡纶压低嗓音:“外面开始燃放烟花了。”   烟花燃放的规矩,先是宫里燃放头一支,然后才是普天同庆,而这一刻,恰是子夜。   主子实在出来得太久,若是这会不能到那群世家面前晃上一晃,保不准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千羽墨沉默片刻,放开她。   洛雯儿只听他极低的说了声:“你留下。”   她有些奇怪,她本也没有打算跟他走吧?   转眸见千羽墨捡了柔软的柴草,尽量的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好像生怕碰痛她一星半点,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莫习,把手伸过来。”   他动作一滞,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依她目光的示意,将手递到她的唇边。   她张了口,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楚,然而此刻,却仿佛痛在指尖,痛在心里。   毕竟,还是怨他的吧。   然而若是心中没有期许,又何来怨怼?她大概自己也不明白,有些事情正在不经意间悄悄发生着变化……   于是,他一动不动的忍着这疼痛,那丝丝缕缕的痛意竟仿佛在心底含了苞,开了花,伴着外面次第升起的烟花和愈发密集的爆竹之声,绽出漫山遍野的春意。   他走出牢门,隐在敞袖中的指摩挲着食指上的一圈深痕。   他没有回头,一袭瑰丽华贵的紫缓缓隐入牢房的沉暗,只留下极轻却极坚定的一句:“云彩,等着我!”   ==========   王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更衣更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燃放烟花才出现。一出现就一身的酒气,白着脸,说今年的宫宴毫无特色,将御厨的宫人全部赏了板子,勒令他们必须推陈出新,若是敢让他在正月十五的夜宴上再看到他平日看到的那些食材做的东西,就把他们全部咔嚓了。   王上又在抽什么疯?虽然近两年他很少抽疯,如今突然复发,可是更加凶猛了。   不吃这些吃什么?他们已是调着花样做了,除了把煎的变煮的,把炒的变炸的,长的变短的,方的变圆的,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把石头挂上糖浆方叫“不落俗套,推陈出新”?   可是王上史无前例的坚持,差点把厨房给烧了。然后便听他咕哝要吃什么“元宵”,还说是刑部尚书冯梁告诉他的,是天香楼预备在正月十五放出的惊喜。又说他贵为一国之君,他还没有享受到这天下独一份的惊喜,凭什么让那些百姓先尝为快?于是拍桌子摔盘子的要吃什么“元宵”。   冯梁倒不记得自己提过这茬,与各位同僚交换了眼色后都只看到一片茫然。不过他们今天确实提到了天香楼,八成是王上忆起了去岁的饺子,所以突发了奇想,而且他们今天也喝得尽兴,保不准谁说了什么,结果被王上留了心。   冯梁有些头痛:“王上,天香楼已然被查封……”   “为什么查封?有孤御赐匾额的酒楼你们也敢查封?孤怎么不知道?谁干的?”   “盛京府尹江……”   “免了,换他儿子当!”   无涯官职勋位历来世袭,江敛的儿子早就嫌老子活得太长了,估计这位现在不知躲在哪家青楼喝酒的主儿若是得知喜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冯梁等人面面相觑,上前一步:“天香楼窝藏妖怪……”   “妖怪?什么妖怪?若是有妖怪你们还能好端端的待在这?孤看就是那群商户见人家生意好,心生嫉恨,无中生有。再说,就算有妖怪,抓人家掌柜的干什么?听说那掌柜的还是个女子,你们这些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266威逼利诱   更新时间:2013-05-16   千羽墨顺手抓起淑妃的小手揉捏着,语气温存:“爱妃,待孤得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美食,只与爱妃享用,咱们共度佳节,谁也不带,可好?”   王上这真是喝多了,竟不顾王后亦在身侧。   不过此等昏庸之主,怕是也只有一个千羽墨了。   众人交换眼色,眼底尽是讽意,不过这样的国主,不才是他们所需要的吗?   “孤不管,反正你们也只是要抓人,把人放在哪不都是看着?孤是一定要在正月十五吃元宵的。还有谁想先尝为快,不妨跟孤道一声,孤一高兴,兴许……”   户部尚书英若丞敛衽为礼,沉声道:“既是王上开了口,便算臣一个……”   英若丞是此前被冯梁与尚靖等人挤兑,如今有机会看他们吃瘪,自是愿意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臣还想替丞相讨个赏。”英若丞目不斜视,仿佛他眼下所言的确是郑重之事:“丞相一向喜爱美食,只因国事操劳,身体虚弱,今日未能参加宫宴……”   实际是丞相仗着自己是天朝派下监管各诸侯国的身份,一向傲慢无礼,凡事都要个特殊待遇,不屑与诸臣为伍,亦不将国主放在眼中,然而身体抱恙亦是不假,听说是什么消渴症。   “为表王上一片仁爱之心,不妨将此等美味送入相府,慰问病体,恭贺佳节,丞相定会……”   “英卿家想得甚是周到。”千羽墨拍案叫绝:“事情便这么定了!正月十五,孤要与丞相品尝这天下第一份的美味,共度佳节。对了,定要那天香楼的掌柜‘亲手’来做,也算她将功折罪!”   他特意强调“亲手”,自是别有用意,只是古往今来好像没这么“将功折罪”的法子,然而谁让他是“昏君”呢?而且又拉出了丞相这面大旗……   有的时候,这面旗帜虽然阴险,如今拿出来挥上两下,也算物尽其用。   至于美味,老东西爱吃不吃,反正这是君主的一片心意,若是谁不识好歹阻了这送给老东西的心意……   于是第二日一大清早,洛雯儿便被从盛京大狱放出来。   不同于别的犯人要么孤零零的滚回家,要么就有亲人迎接,洛雯儿是被放在宽敞而舒适的暖轿里,由衙役护卫,风光无限的回到了天香楼。   因为事先毫无预料,当赵益他们闻讯从家中赶来,见到衙差停在天香楼门口,轿子里扶出气息奄奄的洛雯儿时,都觉得是因为最近心力交瘁,所以出现了幻觉。   然而更为幻觉的还在后面。   宫里来人了……御医,带着几个宫女阴沉着老脸上了楼,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悬丝诊脉。然后当宫里的人鱼贯而出之后,他们方见到了像以往一样干净清爽却是极为虚弱的掌柜。   张妈捧着洛雯儿包得如树枝一般生硬的手,哭得泣不成声:“那群该天杀的,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手啊?”   ==========   “啪”!   上好的金边雪瓷盅落在青金石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张林桥瞄了瞄那乱在茶水中的碎片,胡子一抖,撇开了眼。   “王上……”   “出去!”   淑妃吓得一个哆嗦,娇呼戛然而止。   千羽墨皱了眉,努力压下震怒,可是出口还是冷冰冰的:“你先回宫,稍后孤去看你。”   淑妃本不想走,可是今天的情形明显不是她耍耍小性便会得到更大赏赐的平日。   王上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脸色雪白,衬得眉更黑,眼更乌,周身寒气漫溢,墨紫的袍角静静飘摆,令她只需望上一眼都觉心底发凉。   不过这样的他如出鞘钢刃,更加摄人心魄,她不由想象这种爆发的力量如果驰骋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却只得委屈的曲了曲膝:“妾身告退。”   一步三回头,却不见那人有丝毫的眷顾。   到了门口,她依旧不甘心的唤了句:“王上,妾身煲了王上最爱的雪梨羹,等着王上。”   那人负手而立,好像没有听见。   自打入宫,自打承受恩宠,何时遇到这等冷遇?   她当即瘪了嘴,汪出两眼泪,自觉楚楚动人,如娇花含露,因为连张太医都侧目惊艳,而往日,那人也难忍怜惜。   可是今天,他纹丝不动。   待淑妃消失后,千羽墨微拧了眉。   无风,敞袖自动。   张林桥立即收回神思,心中也纳罕,为什么前方那人无一言一语,却是如此是令他心生凛意?就好像鬼蜮生出阴风,穿林过隙,不留一点生机。   “手骨尽裂,有一节已经粉碎,幸好是左手小指……”   幸好?   千羽墨冷笑,捏紧了拳,那处被她咬过的痕迹无伤,无血,却隐隐作痛,是久违的痛意。   “将来就是屈伸有些困难而已……”   “而已”,竟然只是“而已”吗?   “再有就是皮外伤。衙役的手头很准,没有伤及她的髀骨……”   “这么说,孤是不是该颁赏嘉奖?”   千羽墨微微偏了头,眼尾流光如刀,唇角似笑非笑。   张林桥仿佛被这表情刺了一下,急忙换了语气:“然而新伤覆旧伤,这半个月都没有间断,也没有医治,所以皮肤溃烂,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今天好容易才取下来……”   半个月都没有间断?就是对于一个壮汉也不该下此狠手吧?   深呼吸,然而胸口像堵着一团巨大的块垒,伴着不断收紧的拳,愈发膨胀。   “她的小腿……”张林桥瞄了瞄前方那个人,但见其宽肩一震,急忙垂了眸,咬牙如实汇报:“也上了刑,左腿腓骨断裂,右脚……当是曾经受过伤,此番又断了,怕是……”   千羽墨霍地转过身,目光如电。   张林桥冷汗滴下:“臣也不知能否保住,臣……”   “张太医,明天把你的独子送到宫里来吧,孤觉得很寂寞……”   张林桥猛的抬起眼,当即跪倒在地:“臣一定竭尽全力,治好洛掌柜的伤!”   “孤相信你,你是宫里最好的外伤大夫,平日里孤和娘娘们也没机会受伤,可惜了你的手艺,如今有这么一个大展才华的机会……”   “臣一定竭尽所能……”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治伤也是一样的。”   “王上……”   “嗯,还是把儿子送进来吧。那小家伙也是个贪吃的,到时得了那天下独一份,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臣,遵旨。”   “反正呢,孤是一定要在正月十五吃她‘亲手’做的元宵!” ☆、267竭尽全力   更新时间:2013-05-17   见千羽墨重又恢复了常态,张林桥只觉后背忽的一下子湿透了。   他不明白王上为何如此关心一个平民女子,一大清早的就将他踢去天香楼。或许是同他早年流落民间有关吧,亦或者是因为那位死去的梦妃亦是出身平民,所以爱屋及乌,竟然连秦木头专为他调制的冰雪优昙都给那女子用上了……   不过看此刻的样子又只是担心吃不到新鲜的玩意,于是洛掌柜等于元宵,是这么个理儿吗?   “嗯,太医院院正的位子似乎空了很久了……”   神游中,忽又听得这么貌似无意的一句。   张林桥急忙再拜:“臣,谢王上!”   “似乎谢得早了点……”   “臣一定竭尽全力!”   “你已经‘竭尽’好几回了,留着点,把洛掌柜给孤治好了!嗯,听说吃病人做的饭似乎不大吉利……”   “臣一定……”   “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   千羽墨唇角勾笑,直看着张林桥一步一躬的退出门口,那笑意霎时结了层寒冰。   “朗灏。”   一袭夜蓝侍卫装束的朗灏凭空出现,行军中礼。   “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朗灏微一点头,瞬间消失不见。   守在宝座旁的胡纶摇摇头。   堂堂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就这样成了主子为心上人复仇的杀手了。   不过此番还算高级了些,这个除夕,他不是被主子留在狱中给洛雯儿当保镖?去年中秋,他不是还被主子威逼做贼去偷洛雯儿的八文钱?   这便是能者多劳!   他抱着拂尘,有些幸灾乐祸,然而又不自觉的动了动脖子。   好在他此番只是瞒报……其实也不算是瞒报,谁让主子自己没有问呢?   只不过,那日从监牢回来,主子背对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话:“胡纶,这是第几次了?”   他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早在洛雯儿滑胎之时,主子便警告过他,让他不要“自作聪明”,可是……   而主子能够继续留他在身边,是因为主子毕竟是明白他的苦心的。   明白便好。   他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然后见主子转了眸,睇向他,唇角现一丝阴笑……   ==========   洛雯儿躺在床上,见那位昨日来给她看病的张太医今天忽然转了态度,殷勤得让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张妈说她定是岁末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遭了无妄之灾,结果新旧一交替,她的晦气立刻不见了,而且运势会越来越好。   她虽不信这些,不过心情却是愉快的。   莫习没有骗她,她果真是第二日就被放出来了,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莫非他认得无涯国主?亦或者是权可遮天的世家?   而赵益告诉她,在她放出来的当天,商户就撤了联名上告的状纸,官府也便没有办法追究她私藏妖怪的责任。   赵益私下里打听过,说是各个商行行会的会长下的命令,若有违反,立即驱逐出会,而且永远也不要想在无涯做生意。   她知道,定是莫习使了手段,因为他在各行各业皆有最得力的人手。   只不过三郎还是没法回来,因为虽然没有法子证明他是妖怪,虽然昨日捉住了伤害家禽家畜的真凶……是两只硕大的黄鼠狼,完全与他没有关系,但他的确来历不明,且样貌怪异,为了避免危险,只能收押。   听说来抓他的那日,他表现得很听话,不吵不叫也没有反抗,就默默的跟着走了。她知道,三郎是明白此番是因为自己才给她惹来了灾祸,所以,不肯再给她添麻烦。   每每想起,她就忍不住咬住唇,将脸埋在枕中。   婉莹去看过他,说没有动刑,因为没有人敢碰他,他只是窝在黑暗的监牢,很郁闷,人也瘦了,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洛雯儿有些着急,但急不是办法,当初千羽翼能够“以权谋私”为她弄一个身份,后来她成了“洛云”,又有莫习做担保,据说很费了一番周折,她才能在盛京立足,而三郎……她要如何给三郎弄一个身份呢?没有人伤害他,难道就让他这么老死狱中?   或许她也可以请莫习再做担保,可是他已帮了她这么多……   细想来,她也果真贪心呢。   另外,她现在只属于“保外就医”,因为“妖怪”的责任没人追究了,而最初令她入狱的却是“美容事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配置的神仙水怎么会有问题,难道是过敏?   她也没有看到过那位郎家世子妃究竟被毁成了什么模样,因为她不过是一介平民,而世子妃又岂是谁想看便能看得的?可是不让她看,她又如何心甘?这可是生生加在她头上的罪名,而且,万一她有法子医治呢?她只不信她仅凭给王上做了几粒元宵,便能既往不咎?若是如此,这位王上是不是太草率了些?他是不是遇事只凭喜好,随意行事?就像他视那挂紫藤萝如同生命,但凡触者,生死勿论?而且,他怎么知道元宵这码事?莫习告诉他的?可是她好像也没有同莫习提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王上好像总是救她于水火,就像上次天香楼被雅客居诬陷投毒,虽然真相浮出水面,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生意惨淡,若不是王上突然点了天香楼的饺子进宫,令天香楼在一夜之间再次宾客盈门,名扬天下,真不知她还要熬磨多久。   所以这回,她当真想尽心尽力的为王上做一顿元宵,不为扬名立万,不为将功折罪,只为感谢。   她真的想好好的感谢他。   可是她的手……   张太医似乎比她还紧张她的手,整日里以望眼欲穿的状态盯着那包得如木乃伊般的胳膊。   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只半个月,怎样才能“亲手”为王上做元宵?   不过她依旧让张妈等人将糯米面等食材备好,指导她们先做出大批的元宵冻好,以待灯节之用。   因为天香楼将再一次承办御宴,所以关于元宵的话题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估计到那日又要一通疯抢。   而张太医在初七那天,激动万分的对她说,因为给她用了宫里最好最好的药,而他是宫里最好最好的大夫,所以她的手极有可能在正月十五之前复原。   最好的大夫不是秦太医吗?为什么他没有来?   但是她没敢问,因为她深知同行是冤家。   她看着自己的手。   在短短七日之内卸了夹板拆了绷带,的确是迅捷得如同奇迹,目前,已消了大半浮肿,有点手的样子了。只不过动起来有些疼,十指连心,每次都痛得掉泪,竟比上夹棍的时候还要痛苦。   还有她左手的小指,如果她不肯帮助,它便在那弯着,如同一只可怜的小虫子。   她缓缓将它摆正,盯着看,然后,将脸埋在枕头上。 ☆、268阖家团圆   更新时间:2013-05-17   洛雯儿不知道张太医是不是世上最好的预言家,总之在正月十四的晚上,他宣布,她的手好了。   大概……是吧。   反正除了左手的小指依然需要协助方能伸直之外,其余九根完全不再疼痛,只手部皮肤略有浮肿,所以感觉不是十分灵敏。   张太医比她和所有人都要激动,热泪盈眶的回宫复命去了。   临走时说,她的那根小指如果能够坚持正确按摩,大约可以恢复至八九成的程度。   她要开始工作了,可是众人都拦着她。   “掌柜的,这几天我们也做得差不多了,您瞧着哪些好,捡了送进宫就成了,反正他们也没见过元宵。”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您就在一旁看着,咱们按您说的做,还能差了事?”   “可不是,难不成咱们那位王上还会闻味道,知道到底是不是出于掌柜之手不成?”   “本来就是出于掌柜之手,若是没有掌柜的,你知道什么是元宵?”   洛雯儿不理她们,非要自己动手。   她的腿脚还不方便,所以众人也不敢逆了她,只得边抱怨,边把面板架在床上。   做元宵先要选馅。   她知道王上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可元宵若是弄成了这种馅,总有些不地道。她记得,莫习喜欢吃香甜的东西……   奇怪,她为什么要想起莫习的口味?   然而自动略去了可以做成咸味的肉馅,以核桃、红枣、桂花、芝麻等为主料,特意做了橙羹馅的,最为清甜怡人。   把配好的馅捏成均匀的小球,下一步就是放在铺有干糯米粉的箩筐里不断摇晃,一边滚动一边洒水,直到馅料粘满糯米粉滚成圆球,所以俗称“滚元宵”。   说起来容易,若是想将元宵滚得圆,滚得大小一致却是需要技巧。   她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晃一会就冒了一身的汗,可是若想将元宵做得好看需要一气呵成,于是咬牙坚持,看得张妈直掉眼泪。   她奋斗了一下午,或大如核桃,或小如黄豆的元宵按照口味摆了数堆,还有几堆葡萄大小的。   她指着那堆黄豆大小的:“张太医的儿子也在宫里过节,小家伙定然会喜欢这样小巧的元宵。”   张妈便看着她“咬牙切齿”,倒是梅儿欢呼一声,说那小元宵太可爱了。   她笑道:“倒是我忘了,正月十五定是有许多父母带着孩子出游,咱们不妨多做些‘小黄豆’,和着大小不一的元宵下在锅里,就叫‘阖家团圆’,可好?”   ==========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正月十五,本应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繁华的夜晚,却好像将所有的热闹都集中在了天香楼门前。   游人丢了大街小巷早已设好的花灯,支起的摊床,与孤零零的小贩,翘首在风中。   仿佛又回到了去岁的除夕之夜,两行锦衣内宦骑着高头大马,神色肃重。不同的是,此番没有宫车,而是由黑衣侍卫持刃肃立,蒙着头脸,仿佛不是来取元宵,而是要押送宝贵之物。   等了好一会,天香楼的大门开了。   因为前一阵子被砸坏了,虽然进行了修补,却不甚彻底,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却更添肃穆。   内宦拎起雕花描漆的食盒,伙计还郑重递上一个硕大的食盒。   内宦接过来,顿时胳膊一沉。   然后众人便见天香楼的掌柜拄着拐杖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挪了出来。   “方才食盒里装的,是煮好的元宵,要尽快吃,时间久了,汤水就该浑了。这个,”她指着那个大食盒:“这是生元宵,可以自己煮,这样味道会更好些。”   内宦的棺材板表情露出一丝疑虑。   她笑了笑,取出一个元宵:“下锅前,用手轻捏,像这样……让它有一点裂痕即可,这样煮出来的元宵,里外易熟,软滑可口。”   围观的人不知不觉的动着手指,可是手里没有那小圆球,怎么捏?   “要记得水开了再下,用勺背轻轻推开,让元宵旋转几下,就不会粘锅底。刚放进去的时候,元宵是沉底的,待浮起后,要迅速改用文火,否则外熟内硬会很难吃。在煮的过程中,每见起了水花,要点入适量的冷水……一勺即可,保持似滚非滚的状态。如是两三次,再煮一会,就可以捞出来了。可以适当添汤,更是软滑|爽口。”   不知有多少人咽下了口水。   那内宦抿了抿唇角,突然开口道:“太难了,洛掌柜不妨跟咱家进宫去吧。”   身后的黑衣侍卫忽然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他干笑一声:“如此,咱家便谢过了。”   马鞭一抽,两队人马霎时消失在彩灯掩映的街道中。   其实当那个内宦说要带她进宫时,她真的想跟去了,不为别的,只为能当面谢谢王上。   说起来可笑,她在宫中也待过几日,却是没有见过这位王上,而她与他,因为千羽翼的关系亦应算是亲近。   她忽然想,这位王上是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如此的相助于她?   转而又笑。   怎会?她抛头露面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认出她是洛雯儿,就好像她与那人的过往不过是一场与现在毫不相关的梦。   在牢里时,她在受刑的痛楚中无数次的想像他会像初次相见那般……像从仿佛通天的火墙中纵马跃出那般……像神祗一样出现在环响不绝的陵墓中那般,大喝一声,救她于苦难。   可是,没有。   她抬头……   圆月如盘,寂静皎洁,却因了地面的灿烂而失了颜色。   再移目远远伫立在街口的画楼……证明他与她过往的岁月的,似乎只剩下了这座画楼。   不,还有……   怀中,那颗夜灵星,依然尽职尽责的发着幽黯的光亮,陪着她度过无数个沉默的黑夜。   可是那个本应陪在她身边的人呢?那个只想她快乐,只想和她在一起的人呢?那个要将自己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送给她的人,在哪?   他所指的,他所留给她的,便是这颗珠子吗? ☆、269歇在何处   更新时间:2013-05-18   她深吸一口气,捂住胸口,缓缓往回走去……   “洛掌柜……”   “洛掌柜……”   身后忽然呼啦啦的围上一大群人。   她有些怔忪,转瞬明了:“今日天香楼便不开张了,不过店里的伙计已经去了各条街市,大家若是想吃……”   话音未落,人群已是一拥而散。   倒也有几个慢下脚步:“掌柜的,您这身子骨可别太劳累……”   “是,天寒地冻的,早点回去歇着,咱们还等着吃你们天香楼的好东西呢!”   洛雯儿一一的谢了。   梅儿待他们散去,撇了撇嘴:“前段时间掌柜的落难,也没见他们说一句好听的,还动不动就踩上几脚,否则掌柜的如何能落到今天的地步?这会咱们天香楼又进了御膳,他们倒凑上来了,一群势力的家伙!”   在梅儿的搀扶下,洛雯儿依旧很费力的挪动拐杖:“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性,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亦是难免。却也因人而异,就像你们,在我最难的时候,你们并没有……”   “掌柜的,您对咱们有恩,咱们可不像东街米铺的老板娘,就知道忘恩负义!”   梅儿一下子打住话头,因为最近一切正在慢慢好转,唯有三郎还关在狱中,掌柜的每天都在为这事发愁,又是大过节的,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雯儿却并未在意,只是迈进门槛的时候仿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婉莹出去了吧?”   “可不是?”梅儿抿了抿小嘴,想笑又故作正经的样子:“特意装了一大碗肉馅的馄饨,也不知跑哪去了。”   还能上哪去?婉莹那半点藏不住的小心思啊……   二人不约而同的睇向对方,相视一笑。   “梅儿,明知道掌柜的身子不好,还扶着她站在门口吹风,你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张妈端着个托盘走了出来。   “是我脚步慢,不怪梅儿。”   张妈放下碗,上前扶住她,顺瞪了女儿一眼。   自打得知因为梅儿的缘故导致掌柜的与莫公子大吵一场,张妈就觉得自己这个姑娘有点缺心眼,时不时就要敲打她一番。   将洛雯儿扶坐在桌边,又把粉青莲花碗端到她面前:“掌柜的,忙了这半天,你也吃点吧。”   洛雯儿看看冒着热气的元宵,不由自主的望向门口……   “掌柜的,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梅儿眼睛一亮,立即蹦过来。   “走什么走?掌柜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张妈立即反对。   “不是有车吗?”梅儿指的是临时拿椅子改装的轮椅,推着在屋里转了一圈:“梅儿推着你!”   “胡闹!”张妈瞪起眼睛:“外面人那么多,把掌柜的挤坏了怎么办?”   “掌柜的又不是纸糊的?”梅儿掰着手指,嘟起嘴。   “你这个死丫头,看我不……”张妈扬起巴掌。   “梅儿,赵大哥大概一个人在摊子上忙不过来,你到西市口帮帮他吧。”   “掌柜的……”张妈急了:“您不能这么纵着这丫头!”   “张妈,”洛雯儿笑着回了头:“我想翠凤也是想出去的,你就让梅儿陪她去吧。”   张妈还要说话,洛雯儿已经叫过梅儿:“还有姚红,丹美,你们都出去转转……”   然后又开始掏荷包。   梅儿急忙往后一跳:“掌柜的,我这有银子,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张妈怒了:“你还真打算出去?”   “张妈,好容易过个节,就放孩子出去玩玩吧……”   梅儿也不管张妈是否答应,已经往后院跑去:“掌柜的,我去叫她们,回来给你讲好玩的!”   张妈看着梅儿欢快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碎花门帘后,叹口气:“过节过的就是个热闹,可是她们……”   “张妈,有你在就足够热闹了……”   “掌柜的,您是嫌我啰嗦了?”张妈装模作样虎起脸:“那就赶紧把这碗元宵吃了,我就把嘴闭上!”   洛雯儿看看元宵,再次望向门口。   可是大门关着,什么也看不见。   “张妈,我实在不饿,这元宵,还是过会再吃吧。”   张妈亦循着望向那两扇合拢的木门,忽的想起了什么,唇角一抿,旋即收起了碗:“过会吃便过会吃,好饭不怕晚!”   洛雯儿没有听出她话中深意,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木门,仿佛能从上面看出朵花来。   张妈也就不打扰她,轻手轻脚的收了碗碟。   转身之际,却听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会,元宵该送进宫了吧……”   ==========   元宵不仅送进了宫,所有人都吃得很欢乐。   尤其是丞相,即便身在府中,还特意遣人拜谢王上赐食,待得知此等美味出自民间,竟也没有像尚靖等人那般愤世嫉俗,而是大赞了三声“妙”,差点就直接“请”这位美食的制作者入府专门打理他的膳食了。   然而听说此人身负重伤,只得作罢,而待听说这等重伤因何而来,居然大动肝火,直接上书请王上一定要严重制那些裁栽赃陷害意图屈打成招以致险些使这等人才香消玉殒并由此丧失一门绝技难保众人口福绝对是居心不良的混蛋。   王上自是准了。   王上很开心,后宫佳丽自是也很开心。   淑妃翘了兰花指,姿态曼妙的拈了深海珍珠贝小鱼勺子,舀了勺汤水,轻轻抿入口中,却故意在唇边留下一滴,欲坠不坠,使得那红唇晶莹饱满,格外诱人。   她挑了眸,风情万种的睇向身边的人,见他墨发如云,只松松的系了根浓紫的发带,意态闲散。   似是坐得累了,他略偏了身子,于是几缕发便悠悠的落到面前。他随意的捋起,衣襟便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雪肤如玉,紧致光滑,肌理匀称,精壮有力,随着他的动作,半隐半现,一路蔓延至深处,似是在昭示诱惑。   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探去,心里大概因为吃了这暖洋洋甜丝丝的东西,一点一点的热起来。   她有些呼吸急促,就势歪在他胸前,有意无意的拿指尖在他胸口划着圈,于是那墨玉般的眸子便斜斜的睇了过来,几分华艳,几分清雅,更是几分魅惑的看着她。   她的胸口当即一窒,开口时,却不知刚刚喝了汤水润喉,声音却怎会如此嘶哑?   “如此是团圆佳节,但不知王上今晚歇在何处?” ☆、270金蝉脱壳   更新时间:2013-05-18   指尖仿佛跳舞般的下滑,欲进还止。   她缓缓的斜挑了眸,于是那醉人的春水就顺着勾画精致的眼角粼粼的流到他的唇边。   为了享受这天下第一份的元宵,千羽墨竟然斋戒了半个月,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而且不仅戒荤,还戒女色   她何尝受过这等冷遇?要知道,自从她入宫,千羽墨除了初一、十五必要按规矩歇在王后寝宫,可是都留在她的关雎宫的,就连此前极为受宠的茹妃,都无此等殊荣。   好在既是戒了,他也果真没有碰别的女人,而一个男人,正是血气方刚青春鼎盛的年纪,却是旷了这十五日,不知今夜要如何的勇猛呢。   她只要想一想,便浑身燥热,口角发干。   当然,今日是十五,而且但凡节日,王上是理应同王后在一起的,来凸显王后中宫之主的地位。   可是千羽墨很少循规蹈矩。   她知道,即便是平日的朔日或月中,他即便不来关雎宫,亦是不肯去王后的凤池宫,听说是早年的一件事让王上与王后生了心结,至于是件什么事,整座王宫都讳莫如深,她早前在雪陵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好像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过,这完全可以说明,王后已然失宠了。   不对,东方凝从来就没有得过宠。她之所以是王后,是因为茳国目前实力雄厚,不容小觑,而且还对王上有救命之恩。   可是,一个没有圣眷的女人,家族再庞大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得了个虚设的名头罢了。   而她就不同了。   这么多的妃嫔中,王上单单同她共吃一碗元宵。他们坐得是那样近,挨得是那样紧,心跳得是那样火热,一任周围投来嫉妒的刀光剑影。   然而目光越毒,她笑得越妩媚。   她温柔的将元宵喂至他的唇边,他的唇角衔笑,眸底流出醉人的波光,让她头晕脸热,当真如喝了酒一般。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东方凝一眼,亏得东方凝还能端正神色,岿然不动。   色厉内荏吧。   她心想,更加柔若无骨的靠近了身边的人,指尖恰恰落在他的胸口……这个夜晚,是她的。这个男人……是她的!   “王上,今晚到底……”   千羽墨忽然坐起了身子,仿佛得了什么重大事件一般惊呼道:“孤竟然忘了雪雪……”   他看着眼前空空的金盖托镶金玛瑙碗:“雪雪还没有吃元宵。哎呀,孤怎么可以忘了雪雪?”   连忙吩咐下去,又命煮好后速速送去悦仙宫。   他有些抱歉的拍拍淑妃的肩:“雪雪病了好多日,孤都没有去看她,今日过节,怎么也不好让她独自对月心伤。爱妃,你先回宫吧,改日孤再去看你。”   语罢,也不待她挽留,匆匆起身走了。   千羽墨对这个唯一妹妹的宠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个姑娘家,早已过了成亲的年龄,却依旧待字闺中,王公贵族前来提亲的也不少,与之才貌相当的男子亦不是屈指可数,可人家就是不嫁。   本以为是身为长公主,又自小娇宠,看不上那些个凡夫俗子,可是竟然连她的哥哥雪陵国主南宫苑的提亲都不屑一顾,还是千羽墨亲自给回绝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十五之夜,哥哥却是同妹妹团聚去了,她还不能去登门要人,这这这……   淑妃气得不行,而那些方才还在嫉妒她的妃嫔此刻皆是幸灾乐祸的瞧她,言辞渐渐放肆。   东方凝则依旧落落大方,雍容华贵,还让宫婢端了科花鸳鸯卷草纹金壶,给她斟了杯酒:“淑妃妹妹,这是新酿的一斛珠,最适合养颜。”   自从她入宫就备受冷落打死也不肯看她一眼的茹妃此刻破天荒的瞧过来,惊叫道:“妹妹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出来前没擦胭脂么?”   此前一直同茹妃争宠,遇事必要一争长短的令妃也一反常态的搭住了茹妃的臂弯:“可不是,真的好白哦。”   良嫔索性端了淑妃玉案上的酒盅递到她唇边,诚恳道:“王后娘娘说得不错,一斛珠确实能够美容养颜,淑妃娘娘只需喝一口,便会靥生红云,娇媚动人,王上只要看上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珠了呢。”   众人便都会心的笑。   茹妃亦让身边的宫女斟了杯酒,拈着酒盅,轻沾朱唇:“本宫记得似乎有人说过,好的心情,才是容光焕发的灵丹妙药……对了,是念青吧?”   宫女立即诚惶诚恐。   茹妃却是笑了笑:“可惜却是个没福的。”   “所以呢,”她摆了个极惬意的姿态:“淑妃妹妹,一醉解千愁啊……”   众人都笑起来。   墙倒众人推!她不过是,不过是……   哼,有些人入宫多年,怕是龙床都没有爬上过一次吧?竟然胆敢笑话她?   淑妃倏地站起身,甩袖而去。   “王后娘娘,您瞧她那个嚣张样,仗着王上的宠爱,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什么宠爱?若是宠爱,王上又怎会……”   “八成是使了什么媚法,我听说那鹅梨帐中香……”   声音渐低渐杂。   东方凝看着那曳地的裙裾华丽而黯淡的消失在帷幕中,轻拈了玛瑙杯,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   “王兄,你便放心去吧,一切就交给我了!”   悦仙宫内,千羽雪一见千羽墨匆匆进了门,便一脸正色道。   千羽墨一怔,神色少有的露出了一丝尴尬。   千羽雪瞧着兄长的脸色,忽的“噗嗤”一笑:“只是我不知,王兄要何时将她带回给雪雪瞧瞧?王兄莫不是喜欢她喜欢得只想将她藏起来,连雪雪都不得一见吧?”   千羽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装模作样的绷起脸。   此刻,恰有一支烟花腾上夜空。   千羽墨不禁回了头,目露焦急。   “好了,快去吧,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千羽雪往外推他。   “雪雪,那个……”   “嗯,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一个个子高高,比女孩子还要秀气腼腆的男子磨磨蹭蹭却是迫不及待的进了门。待千羽墨一消失,长公主冲他善意而温雅的一笑,他便脸一红,心一跳,眼一闭……   晕了过去。 ☆、271今夜私会   更新时间:2013-05-19   洛雯儿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新出的《京城彩韵》。   现在,她也学习莫习,将《京城彩韵》的编撰交给可靠的人管理并运行,她只随时抽查,然后每月分取最大的红利。   然而《京城彩韵》自从脱离了她的支配,竟然把她也给写进去了,就是这次被诬下狱,情节简直是跌宕起伏,细节简直是细致入微,构思简直是活灵活现,描绘简直是栩栩如生,而且还弄出了个连载,目前正进行到狱中受难情节,竟是把十八般酷刑都给她用上了,还来了个“洛掌柜夜过阴曹府,小女子怒斥马面人”的标题,看得她毛骨悚然。   恰在此时,一阵细微的声响打窗户处传来。   她僵硬的回了头,正见一朵烟花骤然升起,爆出的炫彩将一个黑色的剪影映在窗上。   “谁?”她失声尖叫:“张妈张妈,快来,有贼……”   她在这边狂喊,而外面嘈杂,根本听不到有个声音正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张妈攥着擀面杖饿虎上山般的冲进来了,而那扇窗也开了……   张妈举起擀面杖一挥而下……   “是我……”   千羽墨蹲在窗台上,两指夹住擀面杖,镇定道。   洛雯儿张开的嘴慢慢合拢,拧了眉:“有门不走,你从窗户进来干什么?”   张妈“噗嗤”一笑,抽了擀面杖:“炉上还炖着汤,我下去瞧瞧。”   千羽墨待她关了门,方下了窗台,姿态优雅得仿佛穿花拂柳,走到绷着脸的那个人面前:“私会,自是要走窗户。”   洛雯儿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但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墨玉般的眸子仿若浸在水中一般晶莹,还在微微闪动,不由便想起除夕那夜,他赶去牢房看她……   垂了眸,继续看手中的《京城彩韵》。   千羽墨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了她一会,忽然笑道:“拿倒了。”   她一惊,定睛看去……   顿时恼怒对他,却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那眸里笑意满满,又隐着一丝狡黠,仿佛窥见了她心底一个不可触摸的角落。   她急忙低了头,心下慌乱。   她一直觉得,他的目光总让人有一种无法遁形的力量,她也无惧他的探视,可是今天,却为何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他从一个隐秘|处挖出来,惶恐得无以复加?   “掌柜的,要不要吃元宵?”耳边响起了张妈的敲门声。   “端进来吧。”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打破这种诡异。   张妈笑咪咪的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只粉青莲花碗:“先前我问过掌柜的,掌柜的说是不吃,原来是在等莫公子。”   千羽墨冲洛雯儿笑了笑。   洛雯儿脸一红……嗯,她脸红什么?   她面容平静的盯着千羽墨面前那只碗:“这是天香楼新出的一种小吃,叫元宵,你尝尝……”   千羽墨拾起瓷匙,舀了个元宵,送到唇边……   “你傻啊,吹也不吹?这元宵很烫的……”   洛雯儿话音未落,那个元宵转而到了她唇边。   她一怔,却听张妈忍笑道:“掌柜的,还不快吹一吹?”   洛雯儿脸一烫,顿时瞪起眼睛……张妈到底是谁的人?   可是千羽墨的元宵就举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她若不肯吹,他便不肯吃的架势。   她气急,梗着不动,过了一会,方瞟了元宵一眼:“这么久,也该凉了。”   千羽墨也不为难她,将元宵收回去吃了。然后又捞出一个,递到她唇边……   她忍无可忍:“莫习,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千羽墨面露不解,旋即靠过来:“我忘记了,你帮我闻闻……”   洛雯儿气得几乎要捶床,千羽墨却仿佛想起了什么:“既是有如此美食,张妈,你便拿些酒来,我同云彩共饮几杯。”   张妈乐不得的去了。   屋里又剩下二人,气氛重新陷入诡异。   洛雯儿只觉得千羽墨今天很不对劲,不过他平日亦是这般没有正经,只是今天……今天……难道不对劲的那个是自己?   “呃,你,呃,你喜欢吃这个吗?”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好像还是他……   “嗯,其实,这个还有别的做法……我去给你做吧!”   她想出了一个逃离困境的妙计。   “好。”   千羽墨站起身,走到床边……   “你要干什么?”她拼命推开他伸到面前的手。   他很无辜:“你现在动不了,我得抱你去厨房。”   “不用!”她怒,一指柜边的轮椅:“我坐它去!”   “难道这把椅子还会下楼梯?”   洛雯儿发现,她今天把梅儿她们放出去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举动。   好在这时候,张妈进来了:“掌柜的要去厨房?是要给莫公子做拔丝元宵吗?”   “拔丝元宵?”千羽墨顿感好奇。   “是啊,连王上都没得吃呢。”张妈解释。   “因为这个只能趁热吃,而我怕说了做法他们暂时也弄不好,所以便宜你了!”洛雯儿说着,瞪了千羽墨一眼。   “咱们早就听说了这拔丝元宵,可掌柜的就是不肯做。好在今儿莫公子来了,不知道我是否也有这口福……”   其实张妈不说他也知道,此刻,心底就如同灌了蜜糖一般,只要牵起一点,便是丝丝缕缕的连绵不断。   他睇了洛雯儿一眼,但见她正有些忙乱的调转目光,只对着轮椅使劲,脸愈发的红了。   今夜的她很容易脸红……   ==========   一盘黄澄澄的元宵放在桌上,仿若一盘华丽的金珠,夹起一个,便牵起数根丝,油亮细腻,牵扯不断。   千羽墨吃了一个,当即叫好,却皱了眉:“东西虽好,只是这名字太过俗气。”   洛雯儿也觉不妥:“那叫什么?”   看着千羽墨又夹起一个,牵起绵长的细丝,顿时眼睛一亮:“藕断丝连?”   “不好,不好。”千羽墨摇摇头:“这团圆的东西,怎好用‘断’?我看不若叫……‘相思绵绵’……”   他意有所指的睇向她,顿见洛雯儿的脸又红了。 ☆、272此中真意   更新时间:2013-05-19   洛雯儿觉得自己应该摆正姿态,勇敢的面对调戏,反正他总是这个样子,她又何必心虚?   于是她抬了眸子,直视他:“老吴怎么没来?”   “病了。”他自然而然的垂了眸子,为她斟了杯酒。   胡纶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此刻正在床上打摆子。   但凡轻描淡写的略过,都是不愿提及的隐秘,洛雯儿自是不会让他为难,只皱眉盯着面前这盅酒:“莫习,我……”   千羽墨拈了白瓷酒盅:“这一杯,敬你大难得脱,后福绵长。”   这一杯自是要饮的。   千羽墨再满了酒:“这一杯,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这句她爱听,当即饮了。   “这一杯,愿你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饮了。   “这一杯,希望我们永以为好,再也不要……”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只定定的望住她。   她的心里却波澜翻卷,盯着酒盅,忽然一饮而尽。   千羽墨也饮尽杯中酒,正要去拿那白瓷酒壶,洛雯儿的手也落在了上面。   二人相视一眼,他缓缓松了手。   洛雯儿执起酒壶,缓缓为他斟了一杯酒。   酒水清冽,酒声清泠,在外面四起的烟花与爆竹声中,是那么的静寂而悦耳。   “这一杯,谢谢你!”   她冲他笑了笑,举起酒杯。   他沉默片刻,亦拈了酒盅,唇角微牵:“其实是我……谢谢你。”   酒尽,杯空,再满。   此番没有任何话语,只是默默的饮着,各自心事。   然而洛雯儿毕竟不胜酒力,拄着头,哀声道:“这是什么酒啊,我才喝了这么点,怎么就头晕了?”   “当然是你店里的酒,只不过此番没有兑水……”   “我从来就没有兑水!”她抬了头,恶狠狠的看他。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本来就没有!”   “好,好,本来就没有……”千羽墨笑着,执了酒壶,自斟自饮。   洛雯儿颇有些嫉妒的看着他,忽然道:“你也别喝了,快回家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   洛雯儿咽下即将出口的话,仿佛咽下卡在喉间的一根刺:“今天是团圆佳节,你的……家人,定然希望与你共赏明月。”   他深深的睇了她一眼。   女人,是何其敏感,有些事,即便他不说,她亦是感觉到了。   如此一想,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   他忽然望住她:“你呢?”   洛雯儿正自失神,闻言,抬了眸,好半天才想起他方才的问话,闷闷道:“我喝多了,想睡了。”   旋即闭上眼睛。   她好像真的睡了一觉,却有一股大力将她提起来:“不许睡!”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你怎么还在?”   经过上次醉酒,千羽墨发现了,她只要一喝酒,脑筋就转得异常缓慢,还经常停顿不前,目前就眼睛发直,虽然在看着他,但明显进入了睡眠状态。   他忍不住想笑:“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他问了好几遍,才见她涣散的瞳仁渐渐聚拢,又游移了半天方很费力的落在他脸上:“我是戴罪之身,不能乱走。”   “你送元宵入宫,不是已经将功折罪了?”   半晌,目光方重新聚拢:“我受伤了,走不了,我想睡觉……”   说着,人便往下溜。   他手腕一动,制止她躺下:“正因为有伤在身,才需要出去走走。岂不闻‘走出深闺祛百病,胜到岳阳万丈楼’?”   洛雯儿头晕晕,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不肯让她睡觉,不禁恼起来,开始推打他:“我不去,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我背你……”他的声音忽然柔柔的落在耳畔,带着浅浅的温度:“你在我背上睡,可好?”   洛雯儿只拾得一个“睡”字,当即点头,闭眼。   恍惚间,好像有件轻暖的东西裹在身上,随后,她伏在了一样宽广结实的物件上。   很舒服。   她拍了拍“枕头”,满足的叹口气,睡了过去。   ==========   风,很轻,夹杂着零零星星的碎雪,拂过风帽上柔软的毛尖,痒痒的扫在她脸上。   洛雯儿突然打了个喷嚏,迷蒙的睁开眼。   一朵巨大的牡丹烟花,正在凌空怒放。   她有些怀疑的看着空中那朵绚丽的灿烂,再看看明暗交错的四周,耳边的鞭炮也在不断的提醒她注意,然后……   “莫习?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出来了?还有你,你怎么……”   “是你让我背你出来的。”   “我?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你好好回忆一下。”   洛雯儿当真回忆起来,可是最后的片段只停留在她与莫习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脑子似乎开始转动了。她有些明白了,自己虽然不胜酒力,可是古代的酒度数并不高,上回她喝了将近一坛才睡了过去,而此番,定是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在狱中时,除了受刑晕倒,平时都是被剧痛折磨得无法入睡,以至于出来后异常嗜睡,所以今日便被区区几杯酒灌倒了,但是也不至于失忆吧?   她皱了眉,还是想不出,脑袋因为酒意上涌而一阵阵的发晕。   “既是想不出,便不要想了,反正已经出来了,咱们好好走完这条街,把你的七灾八难都丢到路上,不好吗?”   感觉她在东张西望,千羽墨不禁唇角微勾:“放心,为了云彩的名誉,我特别选了这条僻静的小巷,不过你若是想非礼我,我是绝对不会叫喊的……”   肩膀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惊呼,身后的人忽然将自己与他隔开了距离。   他知道她在小心什么,不过……方才她紧紧的挨着他,真的很软,很软……   然而她只远离了片刻,又软软的贴上来,均匀的呼吸轻轻的撒在他的颈间。   他不禁摇头,望向挂着稀疏彩灯显得幽深漫长难以看到尽头的小巷,唇角轻扬,向前走去。   灯光迷离,头顶时而升起焰火,将一双身影浅浅的铺在地上,忽前忽后,时隐时现,仿佛行走在一个永恒的空间。   若此刻当真能够永恒,该多好?不似那座会有终点的小桥,他愿意背着她在这条静寂的路上,永远走下去…… ☆、273乘人之危   更新时间:2013-05-20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她似乎醒了,却没有出声,只略偏了头,微凉的小鼻子在他颈边蹭来蹭去,仿佛是觅食的小兽。   他身子一僵,一股热流霎时自丹田迸出,瞬间流遍全身。   他想告诉她,这样做很危险,可是……   他弯了弯唇角,继续向前。   她的鼻尖有些小心翼翼的在他颈侧移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似是有些不够确信,停了片刻,又挨了过来。   某一处的灼热正在雀跃着蠢蠢欲动,他必须努力克制,只将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发出轻微的怒吼,而那印在地面缓缓前行一向意态闲适举止风流的影子顿添了几许生硬。   他忍了又忍,终于决定提醒她一下,可是那两只原本垂在他胸前的手臂忽然环住了他的颈子,毛茸茸的鬓角贴着他的耳朵蹭了蹭,带着几分欢欣几分释然几分快乐的低低唤了声:“莫习……”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不见了,她的声音很弱,稍纵即逝,让人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待神思回转,他已是停住了脚步。   风,自腿边掠过,卷起长及地面的貂绒披麾,像沉睡中的鸟在振动翅膀。   他就那么定定的立了很久,很久……   背上的人安安静静,似是又睡着了。   她蜷成小小的一团,伏在他背上,系在她肩上的披麾将两个人都护得严严实实,仿佛一个小小的,与凡俗隔绝的天地。披麾下,她细弱的胳膊正紧紧的环着他,如此的依赖,如此的信任。   她还是头回这般与他亲近呢。   唇边扬起浓浓的笑意,微偏了头,唇瓣恰好扫过她纤羽般的眉……   ==========   “我不要,放我下来!”   洛雯儿挣扎。   “要么我冻着,要么你冻着,你自己选!”   千羽墨怀抱牢固,目光镇定得如同他真的只是在替二人寻找一个简单有效的取暖之法的正人君子。   洛雯儿皱眉……   原本系在她肩上的披麾现在移到了莫习的身上,然而他抱着她,二人依旧在一件披麾内,密不透风。而作为一个伤员,作为一个不能损人利己的人,她没法做任何反抗。   而今夜的他特别温柔,温柔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垂了眸,小声道:“乘人之危!”   千羽墨笑:“我就乘人之危了,怎样?”   气急抬眸,却撞进那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仿佛跌进了深潭,一时之间,失了呼吸,只听他幽幽道:“其实乘人之危的那个,是你……”   心头一跳,来不及琢磨他话中深意,急忙转了目光,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你怎么带我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是语天塔,乃盛京的最高之地,足有二十层,通常人爬到九层就累得倒地,据说坚持得最久的那个也只到了第十三层,而他们现在却在最高的那层,还是坐在栏杆上。   风很大,她不得不把脸埋在他胸口,只露出一双眼睛四下打量。   “自是看烟花。”   下方,是万家灯火,是彩灯如线。看不到人,只见烟花朵朵升起,却尽皆开在脚下,如同一座空中花园,一瞬间铺开万里。而当繁华落去,烟尘渺渺,如波如雾,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伫立云端的神仙,偶临凡尘,鸟瞰人间乐事。   地面的声音传到此处亦只剩杳渺,好像是来自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无论沉浮,无论兴衰,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遥遥的看着,一任世事变幻,一任沧海桑田,这一隅,都是永远的安然,自在,无烦无忧……   “云彩,”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发心:“你喜欢吗?”   是问她喜欢尽收眼底的美景,还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洛雯儿没有去想,只轻轻道:“喝了酒后,觉得烟花更好看了。”   听他轻笑,大概是笑自己说了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吧。   移目,去寻月亮。   圆月隐在接连不断的炫光与愈发浓重的烟雾中,更显暗淡了。   “你瞧,因为这些烟花,月亮没有往日那般明亮了。”   他亦望去……   眼底有烟花碎闪,亦有淡月静静:“可是月亮并不因为失了颜色而放弃遍洒清辉,而且,烟花会落,月亮却是永恒的。”   “你说,人们是不是因为某些东西的短暂易逝才会将其视若至宝,而对那些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却视若无睹,因为他知道,那些永远不会消失的,永远都会等着他……”   千羽墨怀抱一震,已是明白她话中之意,不觉收紧手臂:“我只知道,什么才是我需要的,什么才是我喜欢的,我只怕,我所看重的,却是将我视若无睹……”   洛雯儿咬了唇,却听他忽然轻唤:“云彩……”   他似是有话要说,而她害怕听到那些话,亦或者,她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急忙叹了句:“你看,烟花不见了……”   的确,烟花越来越少,仿佛在顷刻间便收了华丽,只有一两点寂寞的点缀着,时而映亮一小片浓浓的烟雾。   “这么快,我还以为……”   千羽墨沉默许久,方道:“谁让你出来得那么晚?”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直到那一两点寂寞的烟花亦归于平静。   “冷不冷?”   他摸着她的发心,却发现,她睡着了。   顿时哭笑不得,他以为她沉默了这么半天,是在为他的心事而纠结而内疚,却不想……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真想好好惩罚她一番。然而只是解了披风,重新围到她身上,又轻手轻脚的将她背起。   可仍是惊动了她,低低的咕哝了一句。   很轻,却异常清晰,她说:“你还是穿白色的衣服好看。”   他心间一震。   自紫烟去了,他便穿起属于她的名字的颜色,似乎这样,便仿佛回到了那段虽是艰难辛苦却最为轻松快乐的日子,而她,便如同这目光随时可触及的紫色,永远陪在他身边。而且,因为紫烟深爱紫色,某些人便视这颜色如芒如刺,而他,就要让这芒刺随时随地的刺着那人的眼,那人的心。   可是今天,有人说,他穿白色好看……   这个人,此刻正静静的伏在他的背上,手臂信任而依赖的环着他的颈子。   曾几何时,这个人睇着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怀疑与警惕?曾几何时,她总是处心积虑的想要逃出他的掌心?曾几何时,她对他的好意弃之敝履?曾几何时,她与他因为漠不相关的人而针锋相对,恶语相向?   而现在,她卸下一切装备,将自己交给他。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细碎而均匀的撒在他的颈间,如同一根羽毛,颤颤的,轻盈的,扫过他的心。   云彩,他默念,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心,交给我?   ==========   洛雯儿仿似做了一个梦,然而即便是梦,亦没有忘记心中的牵念。   莫习……白色……紫色……   她有些朦朦胧胧的想着。   其实他穿紫色也很好看,不,他应该穿什么颜色都很好看,只不过自打在宫里因为一挂紫藤萝险些丧命,又得知除了无涯国主,谁也不能穿这象征着他珍贵的回忆,属于那个享受他独宠与珍爱的女人的颜色,她就莫名的讨厌起这种颜色,似乎但凡与此颜色相联系的,都会生出不祥。而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不祥!   她又陷入梦境,仿佛看到一幕铺天盖地的紫藤萝,开得葳蕤而灿烂,曼妙而多姿。   风过,馨香与烟雾阵阵,就像奔腾的云海。   海边,立着个男子。白衣赛雪,黑发如墨,衣带当风,风华绝世。   他似乎正在沉思,没有看到那幕紫藤萝正缓慢的向他移来。   藤萝似在笑。   她很奇怪,植物怎么会笑呢?   可是她确实看到了它的笑脸……神秘,诡异,带着几分莫测的阴险,几分笃定的嚣张……缓缓的,悄悄的,向着白衣人游动。   她仿佛还看到它长出了手……女人的手,一只,两只,三只……优美而邪恶,温柔而狰狞的向那人伸来……   可是白衣人丝毫不觉,亦或者,他站在这里,就是在等待那紫藤萝的召唤。   她却急了,可是好像有绳索捆缚着她,让她无力怎么努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于是,她只能看着那妖冶的紫飘摇的笑着,看着那柔若无骨却似是蕴藏着无法估量的力量的手猛的向他抓来……   “莫习……”   她不知自己是否呼唤出声,只觉得身下霍然一震……   梦顿醒。   她松了口气,却听一个声音仿似从梦里飘来……   “你若是喜欢,我便只为你穿白色,可好?”   ==========   有些刺耳的风声忽然没了,洛雯儿骤然落入一片安静中,从不知是第几个梦里醒来,模糊的看了看四周,深深嗅了嗅枕头上的香气,睡了。   朦朦胧胧中,身边好像多了个人。   她乍然惊醒,然而待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她咽下了口中的惊呼。   然而这么一来,睡意顿时不翼而飞。 ☆、274醉人之夜   更新时间:2013-05-21   方才在外面,因为各种“客观”原因,二人不得不挨得紧密,可现在是在屋内,还是在床上……一男一女,躺在床上,黑灯瞎火,总是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她便紧张的联想着,却忘了思考,既然如此紧张,为何没有开口让他离开?   千羽墨静静的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姿势别扭的趴在床上。   她的伤至今未愈,张林桥说,骨头都已接好,只是内里的炎症需要发散,所以她的皮肤暂时无法彻底消肿,在伤愈之前只能趴着。   张林桥还说,无论是接断骨还是去腐肉,她一滴泪都没有掉,可是当看到微有变形的手时,却是哭了。   他心中一痛。这痛在得知她遭陷入狱便一直缠绕着他,如蚕一般,时不时啃噬着他的心。   他早就想来看她,可是想到她在牢里的惨状,她所遭受的苦难……若不是将她置之不理,若不是刻意回避她的消息,若不是以为这样便可忘记她,又怎会……   他想见她,又怕见她。那道道伤痕,斑斑血迹,那隐忍不发的痛楚,皆是刻在心上的烙印,他怕见了,会再也无法原谅自己,永远失去见她的勇气。   而今天,当他看到那浮在汤水中,氤氲在热气里的小圆球时,他觉得即便她会怨他,会怪他,他亦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曾与她品茗论月,如今,他是不是可以期待缺月渐圆?   其实在团圆之日与她相见,他早有预谋,否则不能备下英秋冉。然而他只预谋了计划,却没有预谋如何发展,如何开始。   于是,他攀到窗外,只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门,因为他觉得不仅亏欠了她,还亏欠了一直关心她的那些人。在她最为艰苦的时日,是他们一直陪着她,为她四处奔走,而他呢?   他开着玩笑,如往常一般半真半假,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紧张。   他关注她的神色,却见她并没有恼怒,脸却一点点的红起来。   他有些诧异,转瞬却是惊喜。   他灌醉了她,因为他知道醉倒的她很听话。   他背着她出门。她小小的轻轻的蜷在他背上,如同一只小猫,收起了往日虚张声势的利爪,只乖乖的偎着他。而面前的路太短太窄,他只想拐了她去遨游四海,让广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与她。   她说她喜欢看他穿白的颜色,他便抛弃过往。虽然当一样东西在心底生长了太长的时间,拔出的时候会很痛,可他愿意为她,从今以后,雪衣加身。   他抱着她,嗅着她身上散发的糅合着药味的体香,让他的心底又痛又软。   他想让她开心,却不知该如何宠爱,就像现在他躺在她身边,有着太多的机会。   三尺之距,不远也不近。自从与她初次园中赏月,他似乎总是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   退一步,是生人,也可能是敌人,而进一步……   他沉寂良久,缓缓伸了手,轻轻放在她头上……   洛雯儿虽然闭着眼,可是紧密的关注着他的动静,然而他只是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肩背,丝毫没有逾矩之举,便渐渐放了心。而且他的节奏舒缓,手掌又很温暖,就好像催眠一般,将睡意一层层的掀起,覆在她的身上……   她又开始做梦了,这回好像漂浮在海上,头枕着波涛,任海水温柔的涤荡着她的全身。而一条金光闪闪的小鱼跃出水面,意念中应该是《渔夫与金鱼》里的那条小金鱼。   她顿时便想向它许愿,可是念头刚一转,便眼睁睁看着小鱼蹦到眼前,甩甩尾巴,一下子贴到了她的嘴上……   唇上覆着两片潮湿的温软,如同品味美酒一般小心啜饮着她的唇瓣。   她神思回转,蓦地想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果真……   那个……那个方才还一副柳下惠模样的家伙竟然……   夜光中,那密长的睫毛忽的一颤,仿佛是栖息在枝头的小鸟,下一刻就要振翅起飞。   她急忙闭上眼,心底却轰然一声……她为什么要闭上眼?她为什么不……   他好像在看她……   不,他一定是在看她!   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正在不听话的跳动。   他会不会发现自己是在装睡?   这样一来很快就会被发现是装睡了……   不对,她为什么要装睡?   可是她要“醒”来吗?   醒来后又要怎么办?   她的心思混乱,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好像都在跟着共鸣颤抖。   而他不知道是想测试她是否熟睡还是想趁虚而入,更近的贴了过来,唇瓣已不满足于浅斟慢饮,而是拿牙齿和舌尖轮流叩击的她的牙关,似乎在敲门询问他是否可以进入。   也不知是他的蛮横坚持,还是她忍受不了这种拉锯般的对峙,亦或者在某一瞬间她想要呼叫,结果她方一松动,他便长驱直入,裹了她的舌缱绻纠缠,不容任何躲避,而手臂亦箍紧了她,属于他的亲切而疏离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她。   他在干什么?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熟睡不醒?那么这愈发狂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飙升的体温……他难道一点也感觉不到?   而自己,自己在做什么?   他似乎也忍受不了这等狂热,突然停了下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而后,唇瓣重新压了下来,而那股静寂而清冷的水沉香,再次包裹了她。   莫名的,她记起自己此前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精神一凛。   可是她惊奇的发现,那股类似鹅梨帐中香的味道不见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以为是醉酒影响了她的嗅觉,急忙再次验证。   然而,真的不见了……   那一刻,心里好像绽开了一朵喜悦的花,花瓣漫展,丝丝吐艳,扫尽了所有的阴霾。   而那一刻的欣悦似乎乘着夜色浸润了这一刻的心,她不觉放松了身子,任残存的酒意上浮,海浪一般淹没了她……   千羽墨似乎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身子一震,却是更深的吻住了她。   水沉香合着淡淡的酒香,仿佛最温柔最旖旎的风,吹起了落地的窗纱,拂向了在月光滑入之际骤然闪亮的琴弦。   于是,琴弦轻颤,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幽鸣。   是谁在酒后乱性?   洛雯儿已经有点分不清了,然而那声琴音却仿似挑动了如水的夜色,荡开层层涟漪。   那涟漪层层叠叠,一圈推着一圈,向心底深处荡去,荡开这十五醉人之夜,荡开近两载的相对相守,相知相契,直荡至肃杀的边关,荡至滔天的火海,荡至诡异的古墓,荡至没顶的流沙,直荡至……如瀑布垂泻的红鸾锦帐……   那锦帐飘摇,荡出一声喑哑动情的呼唤……雯雯……   眉心一跳,她蓦地睁开眼……   直直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   仿若浸着雪光的墨玉,此刻,正一瞬不瞬对着她。   ==========   不知是怎么分开的。   屋子很静,夜光很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过手臂,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当即便要抽回。   他却握得很紧,然后寻到她弯曲的小指,缓缓抚直,轻轻的揉捏着……   ==========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洛雯儿看看阳光在窗格间洒下明亮,又看看身边的人,一时之间,只觉梦醒难辨,天塌地陷。   好在她昨日虽是酒醉,但睡睡醒醒,有些事便记得零星片段,而将这些片段组合起来,便是一串让她脸红心跳头晕目眩的混乱。   真是酒后乱性,她都做了什么啊?   可恶,她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为什么?   于是便拿杀人的目光盯着身边的人,一时之间竟想到若是干掉了这个人,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他似乎依然沉睡在梦乡中,丝毫不觉自己正身处被杀人灭口的险境。   眉目舒展,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容颜更显雅逸,如玉如琢,眉宇更显苍翠,如飞鸟剔羽。唇角微翘,唇瓣莹润有光,好像涂了上好的胭脂,又好像透着粉色的琉璃,竟似飘着淡淡的香气,仿佛在邀请人的品尝。   洛雯儿不自觉的舔舔唇瓣,忽的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暧昧,而昨夜那段混乱不期然的跃至心间,腮边顿时一烫。   恰在此时,那浓长的黑睫轻轻一颤,似是就要醒来。   她急忙闭上眼。   然而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张开警惕的眼睛,于是“看”到他缓缓凑了过来,仿若要翻身般搂住了自己。唇瓣擦过自己的脸颊,像是梦呓般念着“云彩”,然后寻到了她的唇,吻上去……   “莫习!”   洛雯儿推开他,霍然坐起。   千羽墨睁开眼,眸光像雪洗过一般清亮:“原来你‘醒’了……”   她刚要发怒,骤然想起昨夜的混乱便是在她装睡的状况之下“半推半就”,而他现在拿满是了然又蕴含深意的目光万分笃定的看着她,分明就是…… ☆、275貌似偷情   更新时间:2013-05-22   这个人,占了她的便宜,竟然还做出这么可恶的姿态,简直是……   “你……”她恨恨的看着他,心中翻卷了无数词汇,却只蹦出一句:“酒后乱性!”   不管怎样,她是死活不会承认她在那场混乱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哦?”千羽墨眯了眸,好整以暇的打量她,唇角微牵:“我只知……酒后言真……”   “你……”她气急,却偏偏说不出什么。   她的确是醉了酒,所以才会……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心虚?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仿佛透过她的虚张声势,看出她心底的隐秘。   她……到底有什么隐秘?   千羽墨微抬了下颌,这般看去,那双凤眸更显狭长,似是要更加仔细的打量她:“那么现在,酒醒了吗?”   一夜好眠,酒意早已消退,可是就在刚刚,她……   她为什么要装睡?   似乎对她愈发红润的脸颊,愈发充满恨意却心虚躲闪的目光极为欣赏,千羽墨不禁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便是风华绝世,然而此刻,这个笑落在洛雯儿眼中,简直是格外欠揍的典型。   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可是这一动,方发现,自己的手始终握在他的手里。见她诧异,他便向她微挑了一侧的长眉。   挑衅!   洛雯儿气得几乎要爆炸。   然而千羽墨却悠然而优雅的弯了唇:“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   深深的睇她一眼,拾了她的小指,轻轻揉捏……   她的小指初时已经没有了知觉,这段时间,她但凡有空就按摩它,已经渐渐有了一点感觉,然而此刻,一股热流自小指的指尖灌入,顺着手臂的血脉,直涌向心底,探向那深藏在角落的隐秘……   她倏地抽回手,不敢去看他深思的目光。   千羽墨笑了,起身下床,却不知为何身子一晃,重新坐回到床上。   “你怎么了?”   洛雯儿急忙扑过来查看,手方触到他的额头,就被攫住了腕子,反身压到了床上。   “莫习!”她大怒。   指尖轻缓的描摹着她的唇形,无限温柔,无限怜惜。   而她竟仿佛被定住一般,只能看着他指尖移动……移开,然后缓缓俯下脸……   她一定是被催眠了,一定是被催眠了……   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他毫不费力的启开了她的牙关,卷住了她的小舌……   神志霍然清醒,她急忙偏了头,要推开他。   然而不见他用多大力,却是将她抱得很紧,有一个坚挺火烫的东西烙在她腿侧,昭示危险。   她顿时浑身僵住,两颊唰的腾起火焰,艰难的转过头,羞恼的瞪着对面的人。   却见那环绕墨玉的雪光已晕染出一片淡红,仿佛夕阳涂抹了白雪,平添了几分妖冶。   他定定的看着她,眸底波澜翻卷,却强自压住,只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喷吐的气息亦是灼热,将声音烤得喑哑:“纵无酒,也醉人。”   她能感觉他在努力克制,于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那股灼热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烤熟了,然而又有一点湿润,试探的凑了过来,点在了她的颈子上……   “轰”……   仿佛腾起一团火焰,霎时将两个人卷入耀目的火光中。   “莫习……”   她艰难的从火焰中挣扎出来,却觉得他的怀抱骤然紧得惊人,浑身战栗,仿佛正在忍受这种炙烤,而那紧贴着她的坚挺突的狠跳了几下,虽是隔着衣物,但她明显感觉到一层温|湿正缓缓溢开……   她慌得不行,只想赶紧逃离这种尴尬,而他的怀抱虽然失了方才令人窒息的紧致,却依然牢牢箍着她。   他抬了眸,眸中淡红已退,雪光重现,墨玉却仿佛经过了浸润,正微蒙而清亮的对着她。   她先是害羞,而后恼怒……   他既然……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的面对她?   挣了挣,还是挣不开。   他重新埋首在她颈间,一动不动,竟好像睡着了。   洛雯儿默默的忍了一会,忽然暴怒:“莫习,你有没有抱够啊?”   千羽墨轻声一笑,终于放开了她。   起身整理衣物。   她就纳闷了,经过这番折腾,他的衣袍居然依旧挺括飘逸。   见他就要向门口走去,她急忙坐起身:“等等……”   千羽墨止步,回头,勾笑:“舍不得我?”   她怒,一指窗户。   千羽墨看看窗子,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我从正门出去被人看到,损坏你的名誉?可我若是爬窗子……”   指指铺洒在桌面的阳光:“青天白日,一个男子从你闺房的窗子爬出,若是被人看见……你听……”   的确,外面人声熙攘,而楼内也已经开门营业了。   此刻的天香楼应该是整个盛京最为热闹的场所。   洛雯儿咬牙切齿。   千羽墨有些为难:“既是你这么在意,不如我留到深夜再从窗子走好了……”   “莫习!”   “那你想个法子。还有,我从昨夜忙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你身为地主,也太不‘尽谊’了吧?”   “我不管,你立刻给我消失!”洛雯儿敲床板。   “掌柜的,你醒了?”   门外,张妈在敲门。   洛雯儿当即脸色大变:“啊,没,我还要再睡一会!”   张妈只“哦”了一声,便走了。   千羽墨捏着腰间玉佩,眯着眼,似在欣赏上面的纹路,却又瞥了眸,睇向洛雯儿的紧张:“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偷情……”   “谁跟你偷情?”洛雯儿怒吼。   千羽墨竖指唇边,刻意压低嗓子:“你这么大吼大叫,一会又有人上来了……”   洛雯儿果真抿紧唇,片刻后,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昨天,你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   千羽墨继续欣赏玉佩:“自然是背回来的。你睡得那个香,口水流了我一身,噫……”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洛雯儿目光微闪:“你送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张妈,梅儿,还有赵……”   “啊?”洛雯儿顿觉五雷轰顶。   “都没看到……”千羽墨继续。   “莫习,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洛雯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也没给我机会啊。”千羽墨毫不在意:“不过打更的老郝看见了……”   “啊?”   “你不用这么惊喜,如果你想让我负责,也不是……”   枕头飞了过来,千羽墨随手接住,拍了拍:“这是定情信物?”   “莫、习!”   “好了,别生气了。”他走过去,将枕头放在床上:“不管怎样,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   心里好像忽然有一块缺失了,她看着他,眼神有一些空洞。   “怎么,舍不得我?”他将她的散发别至耳后:“我就知道,你方才这般,只不过是想留住我……”   “莫、习!”   “好了好了,我必须走了,待有时间,再来看你……”   “你……”   千羽墨倏地滑向窗边,洛雯儿不觉伸了手,掌心却只留下了他袖口的凉滑。   然而那个白色的身影恰恰停在窗边,微侧了头,似是在等她开口。   她是要留他吗?她怎么会留他?然而若非如此,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个“你”……   “那个,那个……”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抠着锦被上的花纹:“三郎的事……”   “自己想办法!”   他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   她抬了头,却只见他转回了头,眼尾的余光流下无尽寒意。   “云彩,你记住……若是因为男人的事,你也可以求我,然而必须拿你的美色作为代价,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洛雯儿只见窗扇一开一合,那个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窗外,并没有传来预期的惊叫。   他走了……   洛雯儿有些怔忪的看着紧闭的窗扇。   阳光自小格子间透过来,密密实实的铺在桌面上。窗外,亦是人声往来,就包括上酒上菜的喧闹亦穿过门板钻进耳中。   一切是那么的热闹,可是屋里,却是这般冷清。   她目光微转,低了头。   啪嗒。   床上忽然多出一物,是一只纸做的闹蛾。   她拾起闹蛾,不自觉的拂向鬓角……   ==========   一连几天,千羽墨都没有再出现。   美容院已被查封,再说洛雯儿伤势未愈也做不了什么,只天香楼的生意依旧红火,赵益等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跟着酒楼历经了种种磨难,亦跟着酒楼逐渐站稳了脚跟继而生枝发芽飞速成长,即便洛雯儿不在,亦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现在天天窝在卧房里,偶尔出去走走,看到众人的表现,心下暗自琢磨,或许开分店的时候就要到了。   她趴在床上,抱着她的秘密账本,看着无涯的简易地图,咬着笔杆,时不时的在图上圈化一下,掂量一下储备和地段,皱皱眉,划掉,再在别处圈一下,再皱眉……   只一会,地图便成了一张只有两种符号堆砌的废纸。   扔掉,重新思考。   梅儿进来收拾的时候,总是会嘟着小嘴:“娘说,做事要集中精力,否则……” ☆、276做贼心虚   更新时间:2013-05-23   “我怎么不集中精力了?我要量‘力’而行,财力物力人力,缺了哪个都不行。还有地段,好的贵,不好的没客人,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咱们现在是要冲出盛京,走向无涯,进而开进整个元玦天朝,这第一步若是迈得不好,岂非砸了自己的招牌?银子,虽说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一定要每一分都让它‘物有所值’,每一分都能够发光发热,每一分都能够创造出最大利益。懂吗,小丫头?”   梅儿一向嘴巴跟不上趟,这回圆了扁扁了圆,最后只蹦出一句:“掌柜的,我发现你一旦心虚想要遮掩什么的时候,口才就特别好。”   任你将棍子舞得四下生花水泼不进,然而只要直击重心,什么风火轮都停止了。   梅儿虽嘴笨,可是笨人往往说实话,这便是最为致命的一招。   洛雯儿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比那烟花还多变。   梅儿嘴笨,可身子灵活,身影一闪,便躲过纸团的袭击,并拿门板当盾牌,只露出个小脑袋,嘻嘻一笑:“银子怎么用梅儿不知道,但我知道掌柜的现在是做贼心虚!”   又一个纸团飞来。   小脑袋倏地一下缩回去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什么?   嗯?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是该琢磨怎么开分店吗?   重新铺开一张地图,然而看看身边矮下去半截的纸堆……这就是她的“物尽其用”?   目光放在地图上,深吸了口气,努力集中精神。   可是眼前总晃动着一双眸子,如浸着雪光的墨玉,清且艳的对着她。   她落目在碧波亭,他便在亭中伫立;她移目到理灵园,他便在门口衣袂翩翩;她放眼通衢街,他便在街中漫步,蓦地驻足,对她回眸一笑;她避至芙蓉巷,他便在巷口等她,对她说:“你若是喜欢,我便只为你穿白色,可好?”   笔“啪”的掉在地图上,左手的小指微微战栗,属于他的温暖依然还在,正汩汩的流向心间。   她握住胸口,想要阻止那暖流的侵入。它们便在门外徘徊,不急不躁,亦不离不弃。   她是怎么了?她在怕什么?   有一样东西,似乎正在像春天必将吐绿的新芽一般缓缓萌生,无可阻挡,而最让她惊慌的是,这样东西,好像很久之前便在了,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发现,或是刻意忽略,以至于它默默的积攒了力量,默默的生长着,待她回眸,已是一片苍绿。   她被自己吓到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最痛恨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也曾努力,试图将那片苍绿拔出,可是它盘得那般深,她只要一用力,那根脉周围便会裂痕纵生,仿若闪电劈裂夜空,然而却不是要连根拔起,而是往纵深处狠狠扎去。   怎么会这样?   她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满满的被他霸着,他们同生共死,唇齿相依。过往如蛛丝一般捆缠着她与他,若想挣扎,只能捆得更紧。而一阵莫名的风吹过,他不见了。她困在这蛛网上,等待他的归来。   他们之间还牵着一线的丝,可是经历了近两载的时光,有风有雨有狂沙,那根蛛丝是否依旧牢固坚韧?它是否已然断裂,只余她牵着断丝风雨飘摇?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人默默的牵住了那断丝的一端,将自己一点点的缠了上来,走到她面前?   他戏谑,他邪魅,他毫无正经,他狂放,他不羁,他腹黑毒舌,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墨玉般的凤眸有了她的身影?   他是认真的吗?   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答案自是否定,因为他是戏花的蝶,从不会在一朵花上停留太久。   可是数不清的似有还无的关心,有心无意的捉弄,甚至是喝斥责骂,似乎都昭显着她在他心中的不同,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何待她如此,尤其是除夕之夜,他一身单薄的去狱中探望自己。   她知道,他定是突然得知消息,便匆匆赶来,竟来不及加衣……   她不是无心之人,她也会思考,也会感动。   她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努力,她果真第二天便放出来了,而此番相见,他只字不提。   而她呢?   她还是对他动心了。   这点发现应是自她在他身上发现了别的女人的香气开始。   那一日,她很愤怒,却不知怒从何来,她把一切理所当然的归咎于莫习的花心,而她不喜欢男人的花心。   可他是否花心,与她何干?   她努力摒弃这种莫名的情绪,她也以为她果真做得很好。直到她伏在他的背上,细细搜寻那多出来的香气,竟发现它不翼而飞时心里爆出了狂喜……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除夕那夜,她会在他的指上留下她的齿痕。   原来她是在嫉妒,她是在怨,她是在等……于幽暗惨淡的牢房,她也曾无数次的想,他怎么还不到来……   或许真的是酒醉真言吧。那夜,她放纵了自己的心,可是人不能永远醉在酒里,何况她的心里还有一个人?她在等他的归来……   其实她早就心动了,不是吗?在他因病消失多日,她不是一直记挂他的安危以至于他突然出现来赴那个十五之约,她不是欣喜得几欲掉泪吗?   所以,当初在桥上的时候,她会对他说,“其实,好朋友也是一辈子……”   提醒他,亦是警告自己,有一条界限,永远不可以跨过。   可是,自己竟是没有遵守这条戒律。   不行,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最痛恨的就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她又怎可以做这样的人?待下次见面,她一定要义正言辞,中规中矩。   然而念头方一闪出,她便一怔……   见面……她竟然想着要见到他吗?   而有些东西已经被捅破了,他们要如何淡定面对?   他又是消失多日,怕也是在难堪吧?   而她……   凝眸,发现崭新的地图不知何时布满了圈圈叉叉,而无论是怎样的图形,却是单单组成了个“莫”字。   脑子“嗡”的一声。   门板“咣”的一响。   她急忙团起地图塞到身后。   是张妈送饭来了。   梅儿跟在身后,帮忙把榆木小饭桌架到床上。   洛雯儿偷眼瞅了瞅她的脸色……一本正经得不行。再看张妈,亦是神色正经。   莫非真的是自己太心虚了?   虽然莫习说他带她回来根本就没有人看见……除了打更的老郝,不过当时披风将两个人都裹得严实,想来老郝也看不出什么来。   莫习是留了一夜,然而其间并无人打扰,这几日也没有人询问,可她总是怕别人发现什么。而且那晚虽然……可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她又在担心什么?   “掌柜的,你曾说,这年糕是要蘸着糖吃才美味,可你怎么把它泡在了菜汤里?”梅儿嘻嘻笑起来。   张妈瞪了梅儿一眼,那眼神明显是在责怪女儿“少见多怪”,倒让洛雯儿不舒服,因为此等怪异最近已经不只一次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正欲掩饰,忽听梅儿惊喜道:“莫公子,你来了?”   她急忙顺着望去,却见方格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只阳光自窗格间透过,像一只只洞察世事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她的心。   梅儿嘻嘻的贼笑,张妈却依旧淡定:“梅儿是想莫公子了?也是,这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人若是一旦不见了踪影,总叫人挂念。只不过莫公子也是生意人,这正月里总有太多的人来送往,倒要比平日忙上许多。但是我想,最迟二月二,莫公子便会来这了……”   “娘,为什么是二月二?你会掐算?”梅儿万分好奇,转瞬恍然大悟:“是了,二月二是春龙节,只要是节日,莫公子都会来陪掌柜的过节……”   洛雯儿脸一红,就要发火,怎奈梅儿忽然凑了过来:“掌柜的,你说,这回过节,王上又会把它封成个什么节?”   洛雯儿听得糊涂:“什么‘什么节’?”   “掌柜的还不知道啊?”梅儿瞪大眼睛:“正月十五,天香楼进元宵入宫,王上吃了后龙颜大悦,当即就御笔亲封此日为‘元宵节’。”   洛雯儿石化。以前这些人将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灯节,她也并无好奇,而今……难道这个时空有关“元宵节”的说法,竟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人心不足!”张妈拍了女儿一下:“不过今天已经是正月廿三了,也不知到时候宫里又要咱们天香楼备什么膳食……”   “娘,我看你才是贪心不足……”   “你个死丫头,哪有这么说自个娘的?”   “娘,你说过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怎么还‘死’啊‘死’的?”   “哎呀,你个……你怎么还说?”   洛雯儿看着那娘俩闹成一团,不禁唇角衔笑,又忍不住叹息……什么时候,她也会拥有这样一个简单而温馨的家呢?   曾经,她以为已经将这样一个希望握在手中,却不想……   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子。   阳光透过窗格,在桌子上撒下细密的菱角,一串串耀人眼目…… ☆、277佳节相会   更新时间:2013-05-24   二月二,天还没亮,洛雯儿便被张妈|逼着不能再睡懒觉,躺在床上,勉力睁着眼睛念道“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我抬头”。   然后起床,一瘸一拐的打着灯笼照房梁,边照边念“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   赵益用灶烟在地面上画一条龙,据说叫引钱龙。说是请龙回来,兴云布雨,祈求农业丰收,还说龙为百虫之神,龙来了,百虫就躲起来,有益健康,五谷丰登。   而这一日对于天香楼而言的确是个大丰收。   早在前三日,天香楼便宣布推出“春龙节套餐”,还是“自助”形式。   人民群众只听赵益等人叙述一遍,便掌握了要领。   只需一两银子,进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不过要限时,每人在店内逗留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而且,只能在店里吃,要想打包带走,需另附银钱。而且一定要拿多少,吃多少,决不允许浪费。   于是早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许多群众就开始勒裤带节食,只为那日不仅要将一两银子吃回来,还要再咬回五钱。   别的酒楼饭庄一直密切关注着天香楼的动静,听说推出了什么“自助套餐”,立即有样学样,只不过到了二月二,还是天香楼人满为患,因为这里有号称龙胆的炸油糕、称为龙耳的饺子、作为龙鳞的春饼,包子则叫“龙蛋”,与此同时,还传出了句顺口溜……“二月二,吃龙蛋,吃了龙蛋不犯贱”。   纵然其他酒楼有所应对,却不及天香楼抓住了人们的心理,在名字上下了功夫,因为还有哪个国家的人会对龙如此的崇拜?   于是天香楼从早忙到晚,直到戌时,还有人在桌前大口朵颐。   客人不走,主人自是也没法睡。   洛雯儿在卧房里扶着墙练习走路,每走上几步便看一眼窗子,每看一眼窗子目光便暗淡一分。   再过一个时辰,这一日便要结束了,可是……   今天,张妈她们除了送饭,绝不额外出现,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可是……   目光再次从窗上收回,或许,是自己奢望了吧。   有些事情,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然而一旦有人提了,便难免存一分期待。由此可见,人是多么的可笑啊。   她适时的笑了笑,不去管楼下如何喧闹,只一步一步的向床边移去。   然而她方躺在床上,桌上的灯便灭了。   糟糕,定是梅儿添的灯油不够。   她对着满屋骤降的黑暗,顿时浑身紧绷,手不由自主的向胸口探去……那里藏着千羽翼送她的夜灵星。   可是腕子忽然被捉住。   “谁?”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没有回答,只一股淡淡的水沉香笼了下来。   唇轻轻被噙|住,先是温柔浅酌,紧接着便是暴风骤雨,仿佛是惩罚似的攫掠她的气息,又带着一点戏谑,待她报复之际,将那微不足道的反抗亦纳入怀中。   她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昏沉,全忘了这么多日预备的见了他要如何做如何说连表情都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可是现在,全线崩溃,好在下一刻她便清醒,准备反攻,准备拿另一个人来坚定自己的意志。   可是他根本就不容她有片刻的清醒,片刻的转移,一向温存儒雅的他,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头猛兽,疯狂的碾压着她,倾轧着她,不容许她的心中有任何“杂念”,并飞快的将自己注入她刚刚空出的空间。   “求我……”他声音低哑。   “嗯……”她一团迷糊。   “求我,为三郎……”他的吻移向颈间。   “嗯,求你为三郎……”   她重复着,然而一句话忽然炸响耳边……   “云彩,若是因为男人的事,你也可以求我,然而必须拿你的美色作为代价!”   她骤然清醒:“我不要!”   他的唇瓣含住了她的耳珠。   “不要,放开我!”   他的手探向了她的腰间……   “不要,莫习,你……”   他的指已经解开了她胸前的细带……   她发现只要她说“不要”,他就换一个进攻方向,他还俯唇到她耳边,唇瓣有意无意的触着她耳上的绒毛,声音嘶哑得如同磨砂的夜,诱惑而魅人:“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我怎样?”   他似是有所“了悟”,握住她纤腰的手缓缓向下,竟似要探至她的腿心……   “莫习!”她气急,一口咬在他肩上。   “嘶……”他吸了口冷气:“云彩,你难道不知,这对男人恰是一种鼓励吗?”   唇瓣摩挲着她的耳轮,将耳珠衔在口中:“云彩,你很怕黑吗?为什么?”   她不语,努力镇定。   “若是怕黑,不若我每夜都陪着你,可好?”   曾有一个人,在她于噩梦中惊醒之际,亦曾这般对她说……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莫习,”她艰难开口:“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   那人半晌不语,动作亦似停滞,然而不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借题发挥,手又开始缓缓移动,唇亦滑向她的颈间,游至锁骨:“你是说,我刚刚做得还不够?”   “莫习!”   她抬腿欲踹他,怎知动了伤处,当即疼得蜷起身子。   他也不再拿她玩笑,急忙查看伤势,好在有惊无险。   他松了口气,笑道:“看来还是舍不得……”   “你……”   “否则开始便要踢我了……”   “你……”   她自恃牙尖嘴利,可是在更为无赖无耻的人面前,总是无能为力。   “你怎么冒出来的?”   “这话问得好,”千羽墨于黑暗中整了整衣衫:“你只盯着窗子,自是不知我是怎么冒出来的。”   洛雯儿再次语塞。   良久……   “谁让你来的?”   “这话说得奇了,若非有人在此等我,我又怎会出现?”   “哪个等你了?”   话一出口,便是不打自招。   千羽墨也不挑她的字眼,只伸手要帮她系好衣带,被她躲开,也不在意:“若非不是等我,何必要穿得这般整齐?你睡觉难道是裹得严严实实?”   洛雯儿腮边一烫。   反正没有灯,他也看不到!   “我喜欢!你管不……”   千羽墨臂一伸,不知打哪拽出张桌子,仿佛极陶醉是吸了口气:“若非在等我,这些龙胆、龙耳、龙鳞、龙蛋是怎么回事?”   “这些本就不是给你预备的!”   “那是给谁?”他的语气忽而严厉。   “给……给小狗。”   谁吃谁小狗!   天啊,她怎么说出了这么幼稚的话?   千羽墨倒笑了:“好,就给小狗吧。”   也不点灯,漆黑中,他吃饭的姿态依旧优雅。   不知打哪游来的风牵起蒙在夜光中的白,衣物窸窣,夹着浅浅的咀嚼声,是一种让人心慌的诡异。   “把灯点起来吧。”她忽然道。   “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于暗处不紧不慢的响起:“是怕我,还是怕你自己?”   “莫习……”   “还是不要点起来的好吧……”   洛雯儿想想也是,经历了这番变故,二人若是明晃晃的相对,总是难免尴尬,也便难怪他方才不敢露面……   “我觉得,当一切归于黑暗,便能更清楚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云彩,你可否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她一怔,她在怕什么?   不对,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挺挺胸:“我……”   “不要急于回答,你已经错过了脱口而出的真实,不妨继续思考。也无需专门为我预备答案,只要自己清楚便好。”   莫习,你的存在便是为了让我哑口无言吧?   “这套餐备得不错,可惜没有酒……”   你要酒干什么?你还想……   “若想‘乱性’,无需‘酒后’。酒不过是给了人一个借口,让他们去做平日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云彩,你说呢?”   莫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有些事情,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唯一不明白的,或者是假装不明白的,只有……”   “你吃也吃完了,现在该走了吧?”   千羽墨仿佛才发现桌上只剩了空空的碗碟,点头:“吃得太饱,得运动一下……”   推开了桌子,返身躺到床上。   “莫、习!”   天啊,他该不是要做“床上运动”吧?   手臂只一带,她便倒在了他怀里:“云彩,你说,饱暖思什么来着?”   “莫、习!”   “对,就是这个答案!”他笑眯眯的压了上来。   “莫习——”   “不要重复了,我明白的……”   “莫习,我……”   什么是欲哭无泪?什么是引狼入室?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洛雯儿与莫习……   “你激动什么?你的东西不都喂了小狗吗?现在小狗要与主人亲热了!”   他先是像小狗一样把她闻了闻,然后从眼睛开始吻起。   “莫习……”   “别说话,别动,否则容易让男人冲动……”   我装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冷静!   “莫习,你在逼我咬舌自尽吗?”   “咬我的吧!”   千羽墨说到做到。   如戏鱼一般追逐着她的小舌,忽然低笑:“还是舍不得吧?”   “我……”她实在避无可避,突然下决心道:“其实我心里……” ☆、278我的云彩   更新时间:2013-05-25   猛的堵住她的唇。   他不想听后面的话,不想!   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肯面对现实?   她从他的唇下挣出,几乎是嘶吼道:“我拜托你寻的那个人……”   “三郎么?”   洛雯儿一怔……怎么突然提到了三郎?莫非……   “你有办法?”   “我没有!”千羽墨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除非……”   她立即浑身戒备。   千羽墨便笑,放开了她,却捉住了她的手,寻到那根小指,轻轻的揉捏。   “知道斗香大会吗?”   洛雯儿想了想,点头:“听别人提起过。”   “斗香大会源自雪陵国,每年五月举行,原本参加的都是雪陵人,因为雪陵是制香之地,这天下的诸侯国,包括天朝,都要用他们的香……”   “可据我所知,无论是花、叶、茎,还是根或果,都有芳香之气,而植物到处都有,为什么单单用雪陵的香?”   “雪陵是最早制香的国家,而且据说有什么独特的秘方。说来倒也怪了,同样的香料,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焕发出最优秀最持久的气味,有的甚至可以影响人的情绪,所以这么多年来,雪陵所制的香独霸天下。纵然近年来有不少模仿者,却只能仿其形,不能得其精髓……”   “你身上的味道也是来自雪陵国所制的香吗?”她忽然问道。   “我身上的味道?我身上是什么味道?”他顿时欺身过来。   洛雯儿皱眉,转瞬想到就在不久前,他的衣褶间还飘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不觉心中郁郁,转了身子。   千羽墨不屈不挠,自后面抱住她,手却没有放开她的小指,温柔的抚摸着:“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你就留心我了……”   “谁留心你?”洛雯儿挣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即便是用了同一种香,产生的效果却未必一样。有些香,用得久了,就会深植在人的身上,难以拔除。若是……”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千羽墨紧了眉,蓦地明白了她话中深意。思及他初封了淑妃去天下丽人看她,原本谈得好好的,她突然变得冷淡如冰,还下了逐客令,还有此后的几次欲言又止,每每提及他的“家人”,神色亦不如以往淡定,而是极尽敷衍。尤其是……那夜,她伏在他的背上,小猫一般嗅着他的颈子,然后极喜悦的呼唤他的名字……   云彩,你的心意,在那一刻便已经对我说了,我又何必再追问呢?   将她抱得更紧,唇点在她的后颈:“云彩,你知道你的身上是什么味道吗?”   “是什么?”她挣了挣,没挣开。   “很清很淡的香气,像覆雪的松……”   洛雯儿拧眉……好像没有用松来形容女孩子的吧?她就那么……硬邦邦的?   而千羽墨却始终记得她的那句“若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云彩,你就是那株覆雪的松,高贵,清雅,孤洁,坚韧,任是狂风暴雪也压迫不倒,磨折不了,只能愈见风骨,愈见高华。既是如此,我便祝你更上一层。而我,只是你登云的梯子,是否走得稳,走得远,全要靠你自己的心念。   就像要放飞一只细心呵护的鸟,他极是爱惜的亲吻着她的柔腻:“这种味道,原本是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孤芳自赏,然而若是走近了,就像现在……”   唇齿相吸,在她颈间勾出一朵嫣然的梅花。   听得她嘤咛一声,方收紧了臂:“越近,越觉得芬芳,越暖,越觉得馥郁。是一种很舒心,很舒心的感觉……”   心下似有一股暖流脉脉淌过,她微偏了头:“莫习……”   “别这么叫我,这个名字不好听。”不顾她的皱眉:“你便叫我阿墨吧?”   “阿莫?为什么不是阿习?”她眨眨眼,忽的长睫一颤:“是不是还有别人这般唤你?”   莫名的,她所想到的,不是那个有着类似鹅梨帐中香气味的女人,而是隐居在山间的小木屋,依伴着紫藤萝,让他心魂所系,难以忘怀的梦一般的女子。   千羽墨一滞。   的确,这般唤他的还有一人,只那一人……   “自今往后,只允你这般唤我。”   这话别扭,洛雯儿不爱听,且经过此前联想,心情更是别扭。而这种心情,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有些烦乱,索性闭了眼睛,不说话。   “云彩,”他摇着她,像是哄孩子一般:“你唤我一声,我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是有关斗香大会吗?”   “云彩,你真聪明!”   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奖了一个吻,然后便用在洛雯儿眼中简直就是闹心一般的状态来折磨她。   “云彩,云彩,云彩……”   “你能不能对我换个称呼,这个‘云彩’很俗!”   “不能!”千羽墨的回答干脆利落:“这个名字只属于我!”   洛雯儿突然发现他怎么这么霸道?   不对,他一直这样。   当初不择手段的挤兑白濂,但凡有男子对她表示友好他都表现得像一只护食的狗……当然,是那种极优雅的品种。就连三郎他都想啃上两口,还有薛郎……对了,薛郎曾经很照顾她,可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他弄没了。还有……   他不许她提起那个人,而他,会不会因为……而隐瞒于她?   一时间心思百转,只想询问千羽翼的消息,可是身边的这只就跟魔障了一般,不停的喃喃着:“云彩,云彩,云彩……”   他的语气温柔得醉人,恍若醇酒,于是这个俗气的名字便如倒映在杯中的云影,微漾间显出几分曼妙。   “嗯……阿莫。”她终是心软的。   千羽墨怀抱一滞,忽又收紧,在她耳边落下响亮一吻:“云彩,我的!”   就仿佛盖章签订所属权一般。   洛雯儿哭笑不得,转而又恼,这人现在愈发没有规矩了,竟是想亲便亲,她成什么了?再联想一下以后的发展……   立即转头怒瞪他。   千羽墨倒是毫不自觉,对方转了头,正好可以让他亲到嘴。   终于把怀里的人惹得不能再恼了,方收了手,给她顺毛:“话说斗香大会,因为制香起于雪陵国,所以以前都是在雪陵国开办。不过这些年因为各国人才辈出,对制香有兴趣或者是看不惯雪陵人唯我独尊者也不乏其数,于是斗香大会便渐渐开始在各国举行,每年都有挑战者……”   “我听说,只去年有,还仅是一个人……”洛雯儿打断了他。   千羽墨轻蔑一笑:“她们知道什么?即便当年是在雪陵开办,前去叩山者也不计其数,只不过去年的那位实在太高明了点,竟险些胜了雪陵穆家……”   “雪陵穆家?”   “对。”千羽墨眉目一凝,望住夜光中的承尘:“雪陵制香,但也分若干派,现今以三派最为着名……乾家,丁家,穆家。其中,穆家已是连年独得翘楚,其余两家不服,每年都要争斗一番。所以,斗香大会,有时就是这三家在斗来斗去。而那个乌兰国的人,毫无预料的突然杀出,当时的情景……”   他攒眉,轻笑。   “你见过了?”   千羽墨没有否认,纵使他没有亲历,总是有探子要向他汇报。当时若不是有人在那个乌兰国人的身上使了手段,去年斗香大会的胜者未必是雪陵穆家,而这个使手段的人……   他冷笑。   “总之是有竞争,才有进步。这些年,会调香的人层出不穷,雪陵人也在努力保有自己的地位。可以说,他们调香的技巧和境界一日千里,已远非那个鹅梨帐中香可比了。而且,即便是鹅梨帐中香,他们也在不断改进,只不过一般人轻易无法发现……”   洛雯儿又想起曾在他身上闻到的类似鹅梨帐中香的味道,莫非就是改进的成果?可是那个女人怎么会有?   不过想到莫习的手眼通天……   鹅梨帐中香价值千金,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人,足见宠爱了。   当然,好香配佳人嘛。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然而想到这些,依旧心情烦乱。   她沉默了好一会,方闷闷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参加斗香大会?”   “聪明!”   “可人家是练了许多年,还是家传的手艺,而我……”   手中忽然多了一物,凉润,柔滑,上有纹路,摸去竟是一块玉佩。   “这是我的信物。有了它,盛京的各个香料铺子你都可以随意出入,随意取用,随意调动人手。井式街北角有个书局,里面有一间屋子收集着各国制香的书籍以及制香者的心得,你可以随时去看……”   她眼睛一亮,当即翻过身:“那应是密不外传的吧?你怎么知道?你弄来的?”   千羽墨不置可否:“山人自有妙计。只不过……仍是少了雪陵穆家的一册……”   “已是不容易了。莫习……阿莫,谢谢你!”   千羽墨点点唇,笑。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得更狡猾:“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279必须严惩   更新时间:2013-05-26   她方发现,自己一激动,竟不知怎么就伏在了他的胸口。   正要撤退,被他反手抱住:“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挣扎。   “云彩,我要走了……”   “走便走,快点!”然而语气忽然一滞:“你是说……”   点头:“一年一度的诸侯会盟外加朝觐天子,我又要去做‘大生意’了……”   心间一空,什么动作都停了下来,只静静的伏在他的胸口。   手抚着她柔软的发,将唯一一根簪子拆下来……他送她的,天下丽人的开业贺礼。   于是一头青丝水一般的铺在他身上。   “云彩,你想让我带什么给你回来?”   她不语,半晌方道:“只不知,今年的斗香大会要开在哪里……”   是想同我一起吗?云彩,你的心思……为什么别的事都是明明白白,唯独对自己……   千羽墨叹息,手下更加温存:“盛京……”   “什么?”她抬了头,忽然了悟:“定是因为湖阳公主!不,现在是淑妃了,听说王上极宠爱她,这次斗香大会开在盛京,定是为解这位娘娘的思乡之情,王上当真是有心呢!”   千羽墨张了张嘴。   以往,听惯了她骂那位王上如何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而今是在夸他吧,可是他怎么如此的难过?其实,他这般努力,上下打通,亦以不忍淑妃思乡为借口,更耽上沉迷女色的名头,为的不过是她……   而洛雯儿倒很兴奋:“如此倒好,否则我真怕一出门,就把自己给弄丢了!”   “若是开在别处,我便送你去!”   她笑,有些不自在的拨弄着他袖口的花纹:“你说,我一个初学乍练,会不会让他们……而且,万一输了……”   “想那么多干嘛?就权当是见见世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此番,是要让他们知道,女子,也可调香……”   “什么意思?”   “雪陵的规矩……调香之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但凡参赛者,都是男子。”   目光灼灼的盯住她。   夜光里,她柔媚娟秀,清纯可人,可知阳光下又会是怎样的明丽夺目,光艳照人?尤其是一笑,简直能驱散所有的阴霾,涤净万里长空。   她,是一个能够让人心情通透灿烂的女子。   这样的洛雯儿站在众人面前,可知会吸引多少目光,而当她光华璀璨,又会引来怎样的追逐?   可是他不愿埋没她的希望她的才华。她需要一个火种,即便遭遇暴雨覆灭,只要她坚持,他便支持,若是可以,他愿意助她燃成一片更美更绚的云霞,只是……   他缓缓的揉捏着指间的小指,他要牵着她的手,永远,永远……   洛雯儿倒对调香与性别的关系不感兴趣,也难怪,她毕竟来自现代社会,现代社会虽然不能做到男女绝对平等,但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还会做得更好。   她无意识的在他衣襟上划拉着,忽然神思一转:“可是斗香大会同三郎有什么关系?”   “每年的斗香大会只有一个胜者,而今年的这个胜者,可以向无涯国主请求一个心愿……”   洛雯儿当即眼睛一亮:“你是说……”   千羽墨含笑看她。   她有些激动,于是这激动又有点让他不高兴,因为,那是为了一个男子……   “这么说,我是一定要赢了!”   “也未必,反正你也可以期待明年。而且,你还有个美容院……”   忽然就希望她的心愿是洗刷自己的冤屈,可是……   洛雯儿摇头:“清者自清,我一定会有别的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无奈的笑,他就知道,她会做这样的选择。   洛雯儿攒眉计划了一会,不觉歪歪头:“我怎么觉得这位王上总是会急我所需呢?”   他一怔,笑:“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呢?”   白了他一眼,突然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所有的兴奋都不翼而飞,她有些怔忪的看着他。   千羽墨拢拢她的长发:“已是很晚了……”   是啊,去年,他是初三走的,今年留到这么晚……   莫习,你是不是耽误了赚大银子的机会?而此番你怎么没有要我偿还?还有……   看着被他攥在掌心的小指,她心绪混乱:“莫习……”   “叫我什么?”指揉捏着她的耳珠,目光温柔如静夜流水。   “……阿莫。”   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缓缓按向他。   唇就这样落在他的唇上,躲避般的微微一动,却好似她在吻他。   她心神一凛,就要闪开。   他却已然攥住了她,只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莫……”   剩下的字皆被他吞入口中。   夜有些静,楼下不知何时打烊了,空气里氤氲着缠绵的气息,类似离情别绪的伤感与欲语还休的情愫。   “别……”她低语呢喃,微带喘息。   “我知道……”他声音低哑,气息渐沉。   他的吻只在她的唇上,颈间,耳边游移,最远到达锁骨,手亦只卡着她的腰,或轻抚她的后背,不越雷池一步。   他能感觉她的动情,以至于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只不过她依旧在保有那分拒绝,神思时有恍惚,是想起了那个人吗?   他微恼,一时之间竟也很想找出那个人,问问他到底是作何打算,若是他……自己便会对她说:“既是如此,你便跟了我吧!”   不管她愿不愿意,都抢了她回去。   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恶意的祈祷那个人不要她,纵使她会伤心,可是那个人……   当年,他在不知那个人对紫烟的心意的时候得了紫烟,而今,是对他的惩罚吗?以至于无论那个人在或不在,都像一座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大山,无法攀越?   曾经的他,也希望那个人永远都不要再出现,那样他就可以偷偷的享有她。可是现在,他希望那个人赶紧现身,当面锣对面鼓的有个交代,不要再这么绊着她。而他也不要再逃避,仿佛偷了人家的珍宝似的。若是那个人不肯放手,他愿意与那人公正而公平的对决,因为她此刻心底的纠结挣扎,他感同身受,亦是他的痛楚。   云彩,你就不能放开那个人吗?在这一刻,只念着我……   我才是在你身边的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只有我,最懂你……   早知如今,当初我就不该放你出宫!   越想越恼,有些用力的啃着她的耳珠。   “你说,王上那般宠着淑妃,此番会带她去凉阈吗?”凌乱的喘息中忽然抖出这么一句。   他一怔,顿时大怒:“不会!”   这个女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他如此的明白她,她怎么不懂他?   必须严惩!   ===========   早上醒来的时候,千羽墨已经不见了,然而小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以至于她以为他还在身边。   洛雯儿有些失神。   良久,方举起手。   小指终于以一种直立的姿态出现在眼前,不是因为痊愈,而是因为……被他揉捏了一个晚上,肿了。   她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翻出小耙镜,顿时眼角直跳。   她的脖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斑点,没法将其形容成花瓣,因为简直太骇人。   深浅不一,一块覆一块,尤以左侧颈子最为严重,因为他亲到那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猫叫,他便跟得了什么似的,将火力集中在那一区域重点进攻,意图使她“破功”,结果目前一看就是一片青紫,中了毒一般。   拉下领子,锁骨处亦印着块红中透紫,青中带黑的东西,像一只妖冶的蝴蝶趴在那。   那是因为她不让他往下运行,他发了狠,活生生给啃出来的。   她急忙捂住这些罪证,再看……   一只耳朵明显偏大,另一只稍稍好一点,右脸上有个牙印,嘴巴……   她分明就是肿了!   气急,只恨昨晚只顾着防御却没想到给他也弄个这样的造型。   不对,幸好如此,否则……   她明明想得好好的,怎么遇了他什么都乱了?好在……   还“好在”什么啊,这让她怎么见人嘛?   “咚咚咚”。   张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今天的早饭怎么送得格外晚?   她急忙躺好,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尚算完好的眼睛,却也闭得紧紧的,唯睫毛乱颤。   张妈一定是知道什么了,竟然没有啰嗦,放下饭菜,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门声响,只楼下的喧闹传来,可是她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手摩挲着一样东西,是他留下的玉佩,她一直没有看那是块怎样的玉佩,只拿指描画着上面的纹路,而他昨夜留在耳边的话就从隔夜的梦里一点点的浮了出来……   “若要出门,一定要戴上帷帽……”   “为什么?我非倾国倾城,而且往日出门也不带那劳什子。”   沉默,忽然咬住她的耳珠:“你戴不戴?”   “戴,戴……”   她只好投降,反正他也看不到,不妨先应着,到时……   “不要想背着我玩花样!若要出门,必须带上婉莹!”   “你让婉莹监视我?为什么?” ☆、280龙形玉佩   更新时间:2013-05-27   他不语,良久……   “什么监视?婉莹身手不错,可以保护你,我不想回来看到你面目全非!”   “什么面目全非?你在诅咒我吗?你是不是把别人都想得太坏了?就算有什么,我也能……”   “有些人,是无法同他讲道理的,关键时刻能说话的,只有拳头!”   她沉默了一会:“可是婉莹,还要照顾三郎……”   “那个家伙还用得着照顾?”冷笑:“她若是敢怠工,我就要她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毛人!”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威胁她,于是她继续沉默。   于是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一一接受,并表示一定会深刻贯彻执行。   于是他不停的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她怀疑他来之前一定是打了长长的草稿。   他的要求太多,她先是一一的应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迷蒙中,好像听到他说:“不论怎样,我依旧不放心,我想带你在身边……”   心里涌出淡淡暖意,竟真的想同他一起走了。   这一刻,没有顾虑,没有担忧,没有纷扰,仿佛是在做一个单纯而澄澈的梦,一个从所有现实里剥离出来的梦,梦里只有她与他。   梦中,他似乎叹了口气,紧固而小心的拥住了她。一个略带湿意的吻轻而温柔的落在她的耳后,久久不曾离去……   直到现在,仿佛依旧留有他的余温。   她的指不自觉的抚向耳后,便仿佛触到了他柔软温暖的唇上……   掌心玉佩终于出现在眼前。   莹白的颜色,于阳光下闪着晶莹的润泽,如同涂了脂粉一般细腻。其上浮雕着细密而均匀的纹路,看去竟似一排排的鳞片。   她眯眼瞧了半天,方发现这是一个龙形图案,只不过首尾及四爪皆隐藏得极好,看去就像一个环成的圆,只中间留一个小小的洞。   龙形玉佩……   在这个时空,只有千羽家族据称是神龙血脉,除了他们,何人敢用这等圣物?莫习难道真的与王家有联系?   不过也难怪,若是没有强大的后盾,又如何将生意做得这般大?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五湖四海,无所不能。或许他就是传说中的“国商”?而且听说无涯国主亦要在今日动身去凉阈……   不知道王上今年为什么也去得这般晚,莫非是因了淑妃?可既是舍不得,为什么不带了去?   联想到昨夜莫习的态度,竟好似对淑妃有诸多不满似的,该不会亦是对淑妃心向往之?   唇不由自主的抿起来,然而忆起他昨夜的诸多担心,又笑自己捕风捉影。   指一点点的抚过玉佩。   温润,莹华,像极了它的主人,而他竟将这样一件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眸光微闪,忽的一凝。   她从颈间掏出自小便戴在身边的玉坠,将二者皆放在掌心。   同样的质地,同样的润泽,不同的,是形状,是花纹。   然而今天她仔细观察自己的玉坠,忽然觉得那上面古怪的纹路看起来竟好像也是一条龙,只不过过于抽象,而且经不得琢磨,越看越模糊,似乎还在游动。   她眨眨眼……几条纹路重又恢复静止。   皱了眉。   她怎么会想到这两样来自不同时空的东西会有联系?况且她对玉之类的物件根本不懂,她在寻思什么呢?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摸摸有些发烫的脸,觉得自己的心最近似乎多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让她混乱,让她迷茫,让她掌控不住。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吗?那么就趁他不在,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吧。   起床,梳洗。   脖子上的红斑再次让她心跳一乱。   她记得张太医曾留下一瓶活血散瘀的药,也不知涂在上面是否管用,她记得是将药瓶放在了枕头下……   挪到床边,翻开素花软枕……   不在。   许是昨晚……结果掉到了别处?   费力弯腰,爬到了床下……   没有。   正努力的往角落里瞅,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站起,拎起被子一抖……   糟了!   ==========   向天朝国都凉阈行进的无涯车队正在官道上迤逦东行。   千羽墨一袭月白重锦锦袍,斜坐在装饰华美舒适的车上,姿态闲适,神情雅逸。   他闭着眼,仿似睡着了,然而不知为何眉梢一抖,唇角亦微微翘起。   长眸徐开,眸光如春水潋滟,溢出脉脉柔情。   手缓缓探入衣襟,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虽折得整齐,然而上面细痕遍布,参差不齐,看来此前当是经过一番惨重“蹂躏”。   他对着那纸凝眸许久,方小心打开,清且艳的眸子愈发光华熠熠。   一层又一层,小小的纸张仿佛要无限延展,终于铺开。   是一张简易的无涯舆图,上面圈叉密布,可以看出落笔者的急躁混乱,然而若是眯眸凝视,便会发现,那些看似凌乱的符号竟是歪歪扭扭的组成了个“莫”字。   唇角笑意愈深。   车队方驶出十里,然而千羽墨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几次打开这张图纸。   每看一次,笑意便深一层,心底便暖一分,甜一分,如角落里八宝纽金香炉腾起的袅袅轻烟,无声无息,却是浸润了每一寸的肺腑,无处不服帖,无处不舒畅。   云彩,要你嘴硬!   这个东西,怕并非是你没机会毁掉,而是……想必与我有关之物,你已是无法下狠心毁去吧。   指尖拂过那些墨迹,仿佛触到了她柔软凉滑的肌肤。   叹了口气,重新将图纸叠起,仿佛多看一眼,无形无质的目光都会损伤那张薄薄的纸,连折叠的动作都十分的小心翼翼。   但是他知道,要不了一会,他又要将这宝贝拿出来,仔细观瞧。   车走得真慢,如此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凉阈,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车走得真快,只不过一个时辰,便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他靠着水墨绫面子大引枕,将那张纸放在胸口,拿手轻轻捂着。   心,在手下缓慢而有力的跳动。然而他知道,这颗心已经飞了起来,飞出车窗,掠过车队,横贯无云的苍穹,回到了她的身边……   ==========   雪陵三大制香世家……东陵乾家、南陵丁家、北陵穆家,自雪陵国建国便已存在,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本还有个西陵苏家,可是十几年前,据说苏家制的香损了雪陵国主南宫苑的身子,害其得了顽症,不得见光见人,于是,满门抄斩。至此,便只余乾、丁、穆三家成三足鼎立之势,共争斗香大会的魁首。   因为一旦胜出,直至下一届斗香大会之前,整个雪陵王室便会只用这一家制出的香品。   当然,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一旦胜出,便会总揽雪陵国一年的香料出口命脉。无论是大小诸侯国,还是天朝,都将从这一家购进香品,绝对是扬名立万,财源广进的好机会。   所以,百年前,斗香大会五载一届,而百年内,由五载变三载,三载变一载是近十年的事。   每次大会,三家都会斗得你死我活,手段频出,已非公平公正。而这些年,又有不少别国的调香师参与大会,战况更烈。   然而斗得最紧张最精彩的还是乾、丁、穆三家,而穆家已经连续三年夺得魁首,乾、丁两家只能接一些小生意,大多时候要靠往年获胜积得的财物来供给整个家族的生存。   不过因为香品的价格非比寻常,即便小生意也收获不菲,所以纵使两家家族庞大,哪怕此种落败状况再延续几年,亦不会捉襟见肘。   可是又有哪个愿意甘居下风,放弃名利双收的好机会?   调香,自古以来就分为辨香、仿香、创香三种境界。   所谓“辨香”,就是能够区分辨别出各类或各种香气或香味极其来源,包括其不受欢迎的气味来自何处,并能评定它的好坏以及鉴定其品质等级,为调香的基础。因为如果无法准确分辨香气,无法掌握香料的特性,便无法调制最好的香品,而且,对于已成的香品,通过此步骤,可评定香品的好坏。   许多精心调制的香品,因为经不起测试,所以功亏一篑。   所以,此环节极为关键,依目前的名次,东陵乾家是辨香境界的翘楚,在斗香大会上最后评定香品的优劣,乾家最有发言权。   所谓“仿香”,是要运用辨香的知识,将多种香料按适宜的配比调配成所需要模仿的香气或香味。   一般有二种要求。   一是模仿天然。因为某些天然香料价格昂贵,或来源不足,所以要运用来源较丰富的合成香料进行仿制。   另一种是对已经蜚声四海的香品进行模仿。譬如但凡参赛者,都在极尽全力的仿制鹅梨帐中香,然而距今无一成功者。   洛雯儿不禁回忆了一番鹅梨帐中香的气味,除了能够感觉这种香气所带来的愉悦与甜柔,还真的很难分辨其具体是用何种香料配制,分量多少。而至今为止,能将此香仿得惟妙惟肖的只有南陵丁家,可做到三日之内难辨真伪,足可称得上是仿香境界的魁首。 ☆、281御驾回銮   更新时间:2013-05-28   而因为仿香需要有辨香作为基础,胜出者理应是乾家,然而也只能维持两日的相似度,依旧败给了丁家。   南陵丁家,可以轻松仿制出各种极品香品,但凡仿制成功,原创者便是败北,所以丁家不容小觑。   “创香”,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难达到的一个境界。要在“辨香”与“仿香”的实践基础上,设计创拟出一种香气,来满足某一人或某一物的需要。   如此,便要掌握好香料的应用范围,因为有些香料气味相近,常人难以分辨,然而一者可怡人,一者可杀人,而且有些香料单独用着没错,与某些香料混合亦无妨,却单单遇到另一种香料便会产生极大的杀伤力。   西陵苏家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满门抄斩。   创香不仅是一门技巧,要根据环境、器物、乃至人调出最合适的香品,最高明的创香者可以与创制的香品心灵相通,而心灵易变,所以一个优秀的创香者调制的香,根本是不可能被轻易而传神的模仿出来,这也便是北陵穆家所制的鹅梨帐中香为何这么多年都无人能够精妙模仿的缘故,因为一个人又如何能清楚无误的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心?就连本人,有时都摸不清自己的情绪。而鹅梨帐中香对于外行人而言,只觉香味一直恒远流长,却不知因为创香者情绪的变化,总是会有微妙的改变,所以根本无法捉摸。   洛雯儿合上书本,陷入沉思。   怪不得会觉得掺入莫习气息的鹅梨帐中香的气味较以往不同,原来是这个原因。   只不过穆家在创香阶段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每次斗香大会的最后一道程序都是模仿鹅梨帐中香,她要如何才能打败这千年的世家,独占鳌头,救出三郎呢?   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却发现天色已黑,而婉莹正靠着书柜打瞌睡,头一点一点,身子斜在椅子外,真难为她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掉到地上。   这个丫头,似乎只有同三郎在一起才能精神抖擞。   而若不是听说她每日里来这个书局的密室是为了救出三郎,婉莹怕是连莫习的命令都要违背呢。   而她,她为什么要听莫习的话非要婉莹跟随呢?   那个人……现在已经应该到了凉阈吧?   她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拿起桌上的帷帽,戴在头上,心里还在嘀咕,天已是黑了,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可是依旧系紧了颔下的丝带,走过去,叫婉莹动身。   怎奈婉莹虽是睡姿危险,然而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有些急了,再不离开,就要宵禁了。   情急之下,灵机一动……   “三郎……”   她的声音不大,却见婉莹成功的睁开了眼睛。   只是发现面前的人并非三郎,突然聚焦的目光又涣散开来,有重新入梦的危险。   洛雯儿赶紧伸手撑住她的眼皮:“婉莹,再睡下去,咱们就要在这过夜了!”   婉莹的眼皮虽然薄而脆弱,可是落下去的意志很坚决,力度也很强悍。   洛雯儿无法,只好再次拿“三郎”救急,怎奈几次三番后,婉莹就跟《狼来了》里的那些上当受骗的人民群众一般死了心,再也不肯睁眼了。   门声轻响:“姑娘,什么事?”   洛雯儿方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方才激动得鬼叫,结果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直到得到她的回应,外面的人才推开门,于是洛雯儿看见了一张干净且清秀就是有点严肃的脸。   “呃,”她有些不好意思:“跟随我来的这位姑娘睡着了。”   若是旁人听来,定会以为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不就是有人睡着了,值得这般大呼小叫?   可是这个干净的书局小伙计似乎不以为怪,返身出去,稍后回转,礼貌对她道:“请姑娘回避一下。”   洛雯儿是不敢离开的……谁知道这个貌似严肃的少年会对婉莹做什么?   于是只转了身。   然而片刻后,忽听婉莹惊叫一声。   急忙回头,发现婉莹已经醒了,而且精神抖擞,就是满脸怒气,瞪着那个无辜且若无其事的小伙计。   洛雯儿只担心依婉莹的脾气,怕是要跟小伙计打起来,可是婉莹只怒瞪了小伙计一眼,便气鼓鼓的出了门。   洛雯儿不禁好奇的睇向这个一脸平静的小伙计,真想向他讨教弄醒婉莹的法子,因为自打她重回自己身边,便陷入一睡不醒的状态,就连早上叫她起床陪自己出门都要使尽手段,于是千百次的咒骂莫习怎么给自己派了这么个苦差事。   然而莫习说:“婉莹虽不是最理想的,但是目前待在你身边的最合适的人。”   她反复思量这句话,总觉得是个病句。   此刻,她担心婉莹虽是醒了,怕是又要游魂一般飘到路上去睡,连忙跟出去,却见婉莹正站在院中的马车边,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洛雯儿转身跟小伙计道别兼道谢。   小伙计只勾了勾唇角,年轻的脸颇有几分酷意,可是洛雯儿分明记得每每见他在外面招呼客人时,是满脸的热情洋溢。   莫习手下这些人倒当真有趣呢。   她向马车走去,小伙计则疾赶两步,风似的擦过她身边,走到婉莹面前。   洛雯儿不知道他同婉莹说了什么,只见婉莹猛的抬了头,目光中有愤怒,亦有惊恐。   她恍若什么也没有看到般上了车。   婉莹马鞭一甩,车子便平稳前进。   她撩了窗帘,但见那小伙计正微弓着身子立在门边送行。   动作虽是谦卑,面容却依旧平静。   撂下窗帘,闭目沉思。   然而此刻她尚不知,自从这一回,婉莹在某人回来之前,再也没有如此贪睡。   ==========   时间一晃,已是入了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杨柳吐绿,春花竞艳的好时节。   然而洛雯儿无暇欣赏春色,每日里天一亮便赶往书局,直到宵禁才回来。   她坐在车里,闭目消化着一日里的所得的时候,属于春的气息便透过翕动的窗帘溜了进来。   微凉,微香,微甜,微潮。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任那渗着暗夜的清新充满肺腑,浑身都仿佛浸润了这种鲜润,飘在薄纱一般的夜幕中。   春,似乎的确带来了生机,不仅树木的枝条更加柔软,不仅花的清香温软了夜的清冷,不仅所有的声响都在愈发明晰的色泽中清透起来,就连心,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喜悦,微有悸动。   她捂住胸口,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人的影子。   一个月了,不知生意做得怎么样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车厢幽暗,她亦不想点灯,只任窗帘拂动,时不时的露进人家屋檐下的灯光。   在这样的静夜,在这样一个轻轻摇晃的车内,在这样一个疲惫的身子里,此刻的她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思考,唯有那个人的身影淡淡的浮在空蒙中,如以往一般笑意柔暖的睇着她……   ==========   四月,眼底的色彩更多了些,这座繁华的城市因了春色愈浓,日光愈暖,而愈发热闹起来。   大历一百九十年四月十五,御驾回銮,所有人都去瞧了,洛雯儿亦放下每日的繁忙挤在人群里翘首张望。   仿佛是望不到头的车队,锦绣华丽,隔着护卫的剑戟,如缎子般在眼前移动。   喧嚣声,丝竹声混作一团,盖住了所有属于春天的声响。   时不时有细碎的物件如放烟花一般从车中爆出来,在日光下折出或长或短的金芒,撒向人群。   是金瓜子。   大家纷纷忙着拾抢这天降的赏赐,于是人群更加混乱。   洛雯儿就像大海上的一叶小舟,被挤得一会飘到这,一会飘到那,可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车队,一任闪着幸福光芒的金瓜子一次又一次的从身边雨点般的掠过。   莫习……莫习会不会跟着车队回来?亦或者,这队人马过了,便是他的车马?无论怎样,这是进京的必经之路。   还记得去年,他便是在王上御驾回銮的当日回来的。她本是惊喜的,却不想因为白濂,二人闹得不可开交。   而今年……   她尚未想好见到他要说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要出现在这,或许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好。   凉阈距盛京几千里的路,往返会花费时日,况即便他再如何讲究奢华,在旅途亦是颠簸劳累,而且他要做的是“大生意”,费神费力,更耗心血,万一……   而且路途遥远,会不会遇到强盗?悍匪?还有……   人是多么奇怪啊,你愈是关心一个人,愈会将他往一个不好的方面幻想,到头来弄得自己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眼下,就是这样一个满心忐忑又带着更多期待的洛雯儿被裹在拥挤的人群里,努力的站直身子,眺望……   车队太过炫目,而她也只顾着往最后方打量,所以没有看到有一辆车微启了金缕缀玉的垂帘,有一双华艳又清雅的眸子,隔了薄薄的鲛绡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唇角衔的是她在无数的梦里想要看到又想要驱走却是挥之不去的温软笑意。 ☆、282此心唯君   更新时间:2013-05-29   人群都忙着奔走争抢,唯有她站着,一身素淡的碎花衣裳,听话的带着帷帽,身边跟着不耐烦的婉莹,偶尔也会挥臂捞住抛过来的金瓜子,只是因为觉得无聊。   她被人群推挤着,身姿纤细苗条,几次三番的要被人浪吞没,然而却是那般醒目的刺入他的眼底。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用心而细致,眼底流淌的是七十四个日夜的思念。   他虽坐在车中,可是心早已飞了出去,抱住那个东倒西歪的小人儿,尽心宠爱。   “主子……”侍立在一旁的胡纶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他不明白,主子既是这般想念那个人,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偷偷溜出车队去找她?   千羽墨微抬了手,他便噤了声,只偷偷打量主子始终不肯移目的背影,心想,怕又是想像前几次一样来测试一下自己在洛雯儿心目中的重量?   可是人家不正望穿秋水的等他回来,何必要多此一举嘛?   而且……   自从正月十五过后,主子便卸下了在身上停留了六年几乎是他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的紫,而换上一袭雪衣。   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主子亲自收起了所有的紫色,深情的抚摸了许久,然后把它们统统压进了箱底。   或许改变的,并不仅仅是颜色。   如今,他是该庆幸王上终于从旧梦里走出,还是该担心主子无可救药的踏入了另一个梦境?   此际,正是紫藤萝盛开的时节,主子还会不会去紫香园,在那幕紫藤萝下静坐失神,一任风凉露重,不知不觉的便过了一夜?   神思回转之际,忽见主子身子一震,唰的一下拉上了垂帘。   他心下奇怪,却见主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折得齐齐整整的纸。   他嘴角一耷拉……   又来了,就是一张如同鬼画符的地图,上面弯七扭八的拼成个“莫”字,但凡无人之际……呃,主子现在是不把他当人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反正是经常要拿出来瞧的,然后唇角便浮出这种如梦如幻恍若梦游的笑,手还轻轻的在上面抚摸,弄得他总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主子似乎听到了鸡皮疙瘩破土而出的声响,撇眸睇了他一眼。   天啊,那是什么眼神?虽然有警告且威胁的意味,然而更多的是尚未敛去的喜悦,思念,沉醉,温情,欣慰,向往等种种情绪。   主子,您这是要勾引我吗?   胡纶激动得浑身战栗,然后便见主子又忍不住的将垂帘划开道缝隙,久久的望着。   胡纶有些憋闷。   郎灏或许是对的,身为太监的自己可能真的不懂男女情爱,可是郎灏与长公主地位有差,他不敢示爱也便算了,主子同洛雯儿的身份更是云泥之别,但主子是一国之主,想要哪个女人就直接抬进宫里,管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即便知道又怎样?待她成了主子的人,还怕她翻了天去?却偏偏这么望啊望的,瞻前又顾后,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是他因为瞒报洛雯儿的险境而受了罚,主子能够允许他跟在身边已是天大的恩宠,他现在对有关洛雯儿的情况除了进行如实汇报,是丁点插不上口的,所以只能惴惴不安的望着主子的背影……   主子笑了。   凭他对主子的了解,即便是背影,他也知道主子笑了,笑得醉人,笑得了然,笑得……诡异,而,紧张……   ==========   洛雯儿有些怀疑的盯着已经过去的一辆华丽的车轿。   又一把金瓜子撒了过来,人们一拥而上,几乎将她埋没。   她好容易站稳身子,再次望向那辆车……   车队行过,属于王家的贵气馥郁芬芳,可是刚刚,怎么会觉得这些浓郁中混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是从那车里飘出?   亲切又疏离,矛盾又复杂……   恰恰是,水沉香的味道。   ==========   王上归京已经五日了。   莫名的,洛雯儿将此也算作是莫习回京的时日,或许就因了那段稍纵即逝,似有还无的水沉香之气。   可是莫习的气息怎么会在御轿之中?莫非王上也喜欢用这种香?还是,不过是她的幻觉?   她有些胡乱的猜想着。   而就算莫习没有一同归京,但是诸侯会盟已经结束了,他也没有必要再滞留凉阈,莫非……   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群英荟萃”上那个妖娆袅娜的背影。   而且凉阈乃天子脚下,虽不如盛京富庶,亦是繁华之地,纸醉金迷,嫣红姹紫……   心绪混乱,白日里看书的时候也经常走神,而距离斗香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是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手抚着胸口……那里藏着千羽翼的夜灵星,一手握着那块龙形玉佩,心里是说不清的错综复杂,让她觉得自己愈发的不像自己。   她知道这种情绪要不得,却无法控制。她似乎是在一条幽深的小道上独行,至于这条路要延伸至何处,无从知晓,可是她却不可遏止的继续前行。   她本以为经过这两个月的冷静,她可以清楚的做出选择与判断,她也的确觉得自己心止如水了,可是事到临头,依旧是乱了。当她看到车队迤逦远去,闻到那若有若无的水沉香之气,构筑在心中的堤坝就这样坍塌了。   她最痛恨的便是水性杨花,脚踩两船,左右摇摆,而今,她却成了这样的人。   她曾经答应过千羽翼,不会变心,也曾经那么深切的爱着他,念着他,愿与他同生共死,直到现在,亦未曾变更。而她更与他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这一切都不是梦,是活生生的现实,可是现在,她又怎么会对另一个人牵肠挂肚,魂牵梦萦,是因为他的杳无音讯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这个人的温柔与执着渐渐变得无法抗拒。她也会沉醉在他的怀抱,享受着他的温存,竟还学会了吃醋,纵然依旧保守着所谓的防线,然而又有什么不同吗?她已经变了。   现在,她的心就像一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人,雷打不动,而外面又有一个人,曾经用他的玩世不恭迷惑了她,令她放松警惕,任由他不知不觉的靠近,待回首时,才发现,他已是近在咫尺。   她有些慌乱,急忙关上了门,却无法远去,只能贴着门板聆听他的动静。   现在,他就在门外。即便有所阻隔,却一如既往的看着她,守着她,等待她向他打开这扇门,可是她……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洛雯儿一个激灵,从沉重繁琐的心绪中惊醒。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击在她的心上,激得心脏狂跳。   她翻身坐起,只觉心跳隆隆,却仍未掩过那微弱的敲击声。   不是门,是窗。   她几乎瞬间挪移到窗前。   然而待她拉开窗子,却只见一幅夜幕深沉。   眸底顿失了光彩,可是下落的目光忽的一滞……   她自窗沿上拾起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伴着一层层的打开,心跳越剧。   是那张简易的地图,是那张她始终没有丢掉却被他得了去的地图。   上面,依旧是她无意间勾画出的那个字,旁边却被添了两个细细的字,一笔一划……平安。   不禁抿唇而笑。   心便算放下了。   然而方要折起,却发现图纸右下角的空白处多了几点墨迹。   凑到灯边……   铁画银钩,潇洒遒劲,又不失清隽飘逸,闲适悠然,像极了那个人。   光影摇曳,将柔情尽洒在那四个精巧的墨点上……   此心,唯你……   ==========   承阳广场,自打七日前就围起了明黄的帷幔,打远处路过的人,只能听到里面乒乒乓乓,人来人往,呼喝阵阵。   因今岁的斗香大会要在盛京举行,会址就定在承阳广场,王室派出的人马正在加紧准备。   据说此次斗香大会将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宏大,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竞斗,不仅是几大诸侯国,就是那些但凡能叫出名字的小国亦派了人出来,连每次大会只做壁上观的元玦天朝亦出动了二个人,兴致勃勃的来了。   然而虽则人员众多,可是大多人都只顶着个名头,因为他们都知道,纵使斗香大会广揽天下人才,却只是雪陵的乾、丁、穆三家在斗,胜者也无非是在这三家决出罢了,其余的人无非是捧个场,谁让无涯国主太过热情好客,将帖子发遍了五湖四海,九州大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得了那位来自雪陵的就连元君天子亦爱慕非常的湖阳公主,更是对她宠爱非常似的。   可是能把这么多人召集在一处,也不仅仅是因为那泥金镶银极尽奢华的帖子,更是为了闻名不如一见的天香楼。   最近,天香楼可谓食客爆满,日夜不休。   原定的戌时宵禁,自打进了五月便被取消,于是来自各国的参赛者、亲友团皆轮番轰炸天香楼,弄得赵益他们如同陀螺般的转,临时新招了二十个伙计,进行三班倒,依旧忙不过来,就在昨日还累倒一个,被洛雯儿宣布工伤,专门请了大夫细心医治。 ☆、283斗香大会   更新时间:2013-05-30   临近大赛,洛雯儿倒轻松起来,忙着指挥大家如何省时省力去赚最大的银子,把个婉莹急得不行。   因为三郎的自由目前就系在这次大赛上,或者说是系在洛雯儿身上,她就算比不得那三大制香世家,可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万一老天瞎了眼呢?   现在婉莹不用陪着她外出,尽可以往死里睡,可是却整天的精神抖擞,洛雯儿走到哪,她便跟到哪,唠唠叨叨,让洛雯儿觉得她似乎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如今转世投胎。   “婉莹,考试之前切记精神紧张,否则容易失常。”   婉莹腹诽:就算你正常了也未必能进第一关,还失常……   “婉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本上的东西都是死的,况且我已经全部看完了,现在重要的是从生活中找灵感,闭门造车最是要不得。”   婉莹腹诽:在生活中找灵感就是不断发号施令然后每天晚上关门数银子吗?瞧你乐得嘴都合不拢,眼睛光芒如炬简直就像野外觅食的母狼。   “婉莹,就算我赢不了比赛,也一定力争让他们刮目相看。再说,如今是在盛京比赛,这便占了地利与人和,王上一个高兴,或许就额外赏我个恩赐呢?”   婉莹腹诽:你如今代表无涯参赛,若是输得难看,王上脸上也定然没面子,还能有什么恩赐?   “婉莹……”   “掌柜的,外面有人找,是昨儿个说希望能够与掌柜的合作,把天香楼开到林国的那位先生……”   洛雯儿立即两眼放光,丢了婉莹径自去了。   ==========   盛京是个好地方。   所有前来盛京的人都发现了,不仅有好吃又好看的面食,还有好玩又好笑的《京城彩韵》,更有只有两个轮子却可屹立不倒让人像骑马一般骑着来去的脚踏车。   种种新鲜让他们目不暇接,只恨饺子怎么吃也吃不够,却不知到底是怎么做的,让人绞尽脑汁,于是更发狠的吃,想要把后几十年的饺子都吃进来,结果胖了一大圈。   又恨《京城彩韵》怎么看怎么有趣,却偏偏弄出了个“连载”,搞得他们一直很想知道那个叫唐僧的傻和尚到底有没有识破妖精的真面目原谅他那个义薄云天本领高强的猴子徒弟。   他们纷纷向书局打听,结果却被告知故事的结局只有编书人才知道,而这位编书人至今连他们都不清楚到底是何许人。   于是他们只能尽可能的收集市面上的《京城彩韵》,并央告老板,能不能在他们离开之前加紧出上几期?更有甚者,希望自己的名字也能够被印在上面,以期回去后向亲朋好友炫耀。   接下来便打算弄辆脚踏车回去踩踩。   不过这东西据说极难制造,而那制造者也行踪不定,所以现存的几辆脚踏车皆在天香楼。天香楼的掌柜偏小气得要命,任他们出多少银子也不肯卖。   如今他们方发现,但凡好东西,皆属于无涯,无论他们使怎样的手段,都是拿不走的。   却也还有一样新鲜事物,便是“美容院”,据说一旦进去,便容光焕发,经常来往,会青春不老,魅力永存。   只可惜,听说最有名的一家美容院叫做“天下丽人”,前段时间弄坏了郎家世子妃的脸,遂被查封。所以任凭那些美容院说得是如何动听,门口站的女子是如何的养眼,他们都不敢涉足一步。   倒是专有几家足疗馆,他们偶有出入,虽然在里面时被按得吱哇乱叫,可是出来后却一身轻松,舒坦无比。而且几番下来,身体上的一些小毛病果真不药自愈,于是有人暗中联络了几个足疗师,打算带回国内,赚上一笔。   ==========   时间如流水,转眼之际,七日已过。   大历一百九十年五月初六,天光晴朗,万里无云。   承阳广场于一夜之间撤下了明黄帷幕,当参赛者,亲友团,以及看热闹的人们赶来时,只见偌大的广场旌旗招展,彩绸飘飘,四面皆设了围栏,将围观群众隔离在外,由御林军负责维持秩序。   东面,汉白玉阶排了九级,自是国主御座,此刻依旧被帷幔遮挡,只能隐约可见帘幔内垂下水晶帘,细密如丝,于晨光中莹莹碎闪,遮挡了里面一切光景。   阶下南北两侧,外侧置华桌贵椅,上飘锦绣华伞,当是世家之位,内侧则一字排开两张青玉案,每张各一丈,案后分设三座,共六座,乃评委之位。   其一来自天朝。今年来者乃享有盛誉并有神机妙算之能的天师方江瀚,足见无涯国主颜面贵重。   而雪陵乾、丁、穆各出一人,为的是“公平”竞争,免得被对方使手段,这三人在评测之时的口舌之争乃大会的一大看点。   无涯作为东道主,出一人,不论是谁,怕只是个和稀泥的作用。   剩下一位则是“用遍天下香,唯我最芬芳”的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所以有人说,若想拿香讨好美人,不如拿脸蛋去讨好美人。   于是自从甘露萱担任评委,但凡参赛的调香师皆是年轻俊美的男子。据说去岁来自乌兰国的新人之所以能够过关斩将险些胜了北陵穆家,全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   只不过因为赛事未开,目前这六把暖玉交椅皆虚位以待。   席案的对面,则呈扇形布开上百张三尺长的白石案,共十列。不设座椅,每张石案皆隔位并行,错落有致,彼此相距六尺,放眼望去,煞是开阔壮观。   这便是参赛者的斗香之所了。   有人问,为何一律用石质桌椅?   是因为石器清淡无味,免得干扰参赛者的嗅觉,有碍公平,也免了事后有人借此说辞,这也便是为什么将赛址定在了无树无花无草的承阳广场。   日光初升,将无尽霞光铺染了整座广场,但见旌旗更艳,彩绸更鲜,御座前的珠帘因为背光而收了晶莹璀璨,然而鲛绡帘幔迎风起舞,便仿若云中宫殿错落人间。   白石案则蒙着朝霞抛下的旖旎轻纱,发着红彤彤的光芒,如同一颗颗乍出蚌壳的珍珠,成为广场中最为鲜润夺目的胜景。   有人慨叹无涯的强大,盛京的富庶。   的确,自二月接到承办斗香大会到今日,器具准备得如此完善,场面铺开得如此盛大,布局设计得如此华丽,细节考虑得如此周详,纵览天下,非无涯不能。   洛雯儿站在来自各国各地的参赛者中,听闻他们发自肺腑的赞叹,心中亦对那位总是急她所需却始终不得一见的国主敬佩异常。   她捏了捏袖口,那里正藏着莫习的一张字条。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他始终不露面,只拿这东西传递消息。这是他昨日搁在窗沿上的,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会一直看着你。   这若是搁在恐怖片里,定然惊悚,然而此刻,她努力的翘着脚,想向外围看去。   然而亦知是徒劳无功,因为人数实在众多,而他们的前方还挂着帷幕进行阻隔,只能在风吹起的瞬间看到一丝外面的风景。   她收拢了心思,吐出一口气,眼睛盯着鞋尖,心中默念……   第一关,亦是参赛的通行证……识香。   ==========   三声锣响,守在帐帘旁的蓝袍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嘤嘤嗡嗡的人群终于一片安静。   洛雯儿咧嘴,按理,调香是门高雅且需要静心的学问,当以丝竹作和,怎么还敲上锣了?   却没有人发出异议,而是乖乖站好了队。   共九排,洛雯儿在中间一排稍靠前的位置。   她四下看了看,发现参赛者众多,传闻中的上千人或许还不止。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有的掀了帘子走至广场中,有的则直接转回自后门退场。   此番没有评委,然而比赛已然开始。   每幅帘幔的两侧都各立有一个青衣太监,其中一个端着偌大的托盘,上面清一色的放置着指头大小的青瓷小瓶,皆盖着红绸包裹的瓶塞。   参赛者上前,自托盘中随意选择一小瓶,由另一青衣太监除去瓶塞置于他面前。参赛者自选方法或角度轻嗅,然后说出瓶内是何种气味,而真正的答案就写于外侧瓶底,也就是说,在公布答案之前,就连出题者,都无法知晓每个瓶中到底装的是何种气味。   能够走出帘幔者寥寥无几。   洛雯儿不觉纳罕,识香是最基本的一步,但凡调香师,当阅遍群香,怎么会在最初便败下阵来?难道真如他们所说,来参赛者多是滥竽充数?若是如此,也便难怪雪陵会在数年的斗香大会上独领风骚了。   她看到但凡走出帘幔的人,虽是与所有参赛者一样,都穿着雨过天青色长袍,系同色头巾,然而器宇轩昂,神情倨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冰雪般的冷冽,皆是雪陵人。   她皱了眉。   她的前方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人选了小瓶,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拧眉,再闻,再拧,再……   “公子,按理只能有三次机会……”太监尖着嗓子提醒。 ☆、284出人意料   更新时间:2013-05-31   此人红着脸,瘪起嘴。   “公子,按理只能是一盏茶的时间,您看您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太监继续提醒,语气冷淡。   “是,是……”那位公子窘得连耳朵都红了:“是屎……”   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   洛雯儿不觉瞪大眼睛,这人的鼻子该不是出了问题吧,还是有人故意拿这种严肃的比赛开玩笑?   太监面无表情,翻转瓶子,但见瓶底赫然写着两个字……将离。   将离,又称芍药,花朵虽美,却有臭臭的味道。   洛雯儿有些轻意的心慢慢沉下。   而另一边已经有人报出“尿”,再次引起哄笑,然而经过确认,果真如此,顿时满场静寂。   阅遍群香,不仅指的是怡人的香气,还包括那些并不能愉悦于人的气味,如此,便可择取最纯粹的香料。而且,有些似乎不那么好闻的气味,若是利用得当,制成合香,倒有非同凡响的效果。   然而偏有许多人,只喜芬芳,而忽略了平淡与龌龊,自是亦要被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东西所忽略。   此人讪讪的走了,那个原本装满了瓶子的大托盘参差的空出大半。太监便又换了张满的,托至她面前。   洛雯儿凝神定气,拈了个小瓶。   旁边的太监接去,启开,放置她面前。   闭目,轻嗅,眉心微展……   “水。”   四下里“血”、“油”、“湿布”、“烧焦的狗毛”等答案已经引起不小的轰动,众人都诧异于无涯此番的斗香大赛选料之“出人意料”,当然,也就顺便联想到那位极是“出人意料”的国主,而洛雯儿的这个答案再次吸引了人的注意。   太监有些迟疑,善意提醒:“公子不再考虑一下?”   洛雯儿微笑:“是水,而且是泥水。”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负责裁断的太监缓缓翻过了瓶子。   瓶底,书着一个工整的隶字……水,其下还复加一行小字……取自坑中。   二人微微一笑,恭敬的撩开帘幔……   ==========   洛雯儿握着帘外太监递给她的写着序号的玉牌,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深深的吸了口气。   ==========   如同考试对号入座一般,每张白石案都有自己的编号,洛雯儿在中间偏右后的位置,而此刻,已有人散布于各处的石桌。人数虽不多,然而打眼望去,多是雪陵人,皆有着得天独厚的骄傲。   洛雯儿四下环顾,很容易的便寻到了婉莹。   婉莹算是她的亲友团吧,依其本事,挤到最前排轻而易举,目光在看到她时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气恼,而隐藏的期待明显高涨起来。   这丫头定是在怪她昨日又不务正业的去谈生意了吧?   她唇角微勾,冲婉莹点了点头,再徐徐张望……   依莫习的本事,似乎也不难捞到个好位子吧?可是……   又翘了脚……广场除了王上御座,不设高台,自也没有什么贵宾席,谁要想表达尊贵,只能自己带设备安装。   她捏了捏袖口,他说的一直会看着她,究竟是在哪里呢?   洛雯儿转回头,垂了眸子,将手中的玉牌放在案角标示序号的位置。   此番参赛,自是要用“洛云”这个名字。其实她非常想用真名,若是如此,千羽翼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她?   心下微有混乱,她急忙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   赛时初定是九日,根据情况随时调整增减,但无论怎样,都需要平心静气,她什么也不能想,不能想……   缓缓闭目。   令她重新抬目四望的,是渐起的丝竹之声。   此刻,所有的候选者已经过第一层次的大浪淘沙,百张白石案基本都有了主人,唯零星空出六面。   由千人锐降至不足一百,足见赛事之严酷,而有许多或许很有前途的调香师,就经过初轮的“识香”,因了无涯国主的“高深莫测”,告别了今次的比赛。   而这时立在此处的人,许是因了能力,许是因了幸运,皆带着满满的信心与初初胜出的喜悦,欣然而立。雨过天青色的衣袂随风而摆,彰显着意气风发。   丝竹软绵,如风涤荡,令人心境平和愉悦。   众人四观,瞧瞧身边的对手,有的微笑点头却暗含较量,有的干脆不屑一顾。暖融的日光下,悠扬的乐曲中,隐藏的皆是不动声色的剑拔弩张。   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比试的不仅是能力,还有耐性,心理,以及……   洛雯儿正自思量,忽听乐声陡转,气势昂扬,如瀑布倾泻万顷,如朝阳破云而出,端的让人心情激荡。   伴着一声“王上驾到”,一行迤逦华美的“墙壁”自远处缓缓移来。金碧辉煌,斑斓灿烂,恍若神仙莅临凡尘,步履翩翩,衣袂飘飘。   覆在行于最前方那架銮舆上方的,是曲柄罗伞与凤伞璎珞长扇,皆织金缀玉,如一朵朵明丽的彩云,在朝阳下闪烁金芒。   所有人齐齐跪倒,口中高呼:“恭迎王上,祝我主万寿无疆,福泽绵延。”   洛雯儿俯在地上,微抬了眸,努力透过光芒看向伞下之人……那便应该是王上了吧?   只是有侍卫执兵护卫,兵刃再破开道道强光,而被保护的人似乎都生怕来自各国的人不知无涯的富庶而将自己打扮得光辉灿烂,炫出七彩的光芒,珠翠环佩的泠泠之音几乎盖过了高昂的丝竹,所以即便是身处最前列的参赛者都无法一堵王上真颜,更不要提位于偏后方的洛雯儿了。   所有的人都被金光晃得闭上眼,待重新睁开时,国主以及王后妃嫔皆已落座帘后,只剩了遭受强光刺激而在视野范围内留下的暗斑在隐隐闪动。   “平身……”   太监尖利的呼声飘荡在广场上。   “谢王上!”   振衣之声如同平地起了风云。   随后,世家及六位评委亦纷纷落座。   东道主无涯派出的评委是户部尚书英若丞的次子英秋冉。   据说英若丞对香气过敏,可也应该由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家主英赞来任评委,怎么倒弄了这个最爱脸红生得像女孩子一般秀气的英秋冉?不过或许也正因为用了他,无涯的稀泥才会和得更加圆润吧。   众人对世家以及评委则只行裣衽之礼,礼毕,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向坐在南侧最边上的人——甘露萱,用他们最虔诚最仰慕最……垂涎的神色对她行注目礼。   所谓美女,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披上一身麻袋片子,蓬头垢面,只要从你身边路过,你也能凭着敏锐的嗅觉将她从万千脂粉中揪出来。   洛雯儿如是想,何况满场只有甘露萱一个女子?何况她亦是打扮得富丽堂皇仿佛王母娘娘遗落凡尘的一根花簪?更何况……她今天没有戴面纱。   即便隔着这么远,洛雯儿亦可看到她妖娆风情的眉眼,妩媚欲滴的红唇,勾魂摄魄的各种各种。   她摇了扇,柔若无骨的姿态将所有的动作都化作我见犹怜,让人极想捧在手心,又怕摔了;想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洛雯儿竟听得自己斜后方那位选手清楚的咽了口吐沫。   她眉心一蹙,顿忆起在群英荟萃上,这位天朝第一美人是如何的对莫习表白心迹,媚眼频抛,指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口。   你说你会一直看着我,但不知,你现在的眼里,会是谁……   “今无涯得蒙天子圣恩,有幸举办第二百七十三届斗香大会。天子之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犹如郎朗红日,普照万里山河……”   礼部司仪官立在阶前捧着卷轴开始歌功颂德。   洛雯儿不知道其余的人是不是都同自己一样听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烦不胜烦。好像自古至今,但凡举办什么活动,都要上挂下联,生怕漏下一个,仿佛一旦漏下便会遭遇什么大难似的,却忘了真正的主角当是何人。   如此的喧宾夺主舍本求末酿成的结果无非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索然无味而已。   她正自腹诽,忽听那仿若念经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抖了抖眼皮儿,但见一个穿赭红色后背绣葵花纹样衣袍的宦官正打一侧步上玉阶,隐入帘幔。   洛雯儿认出他来,是王上的贴身太监胡纶,不过今日重见,忽然觉得他和老吴的背影极为相似。   也未等她细想,就见司仪官匆匆的展开卷轴,于是素帛如云飘落,很快就在他脚边积了几层,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若是一一念下去是不是要到日落西山。   他终于寻到最后章节,擦了擦汗,眉方一挑:“兹此佳日……”   “咳咳……”帘内传出轻咳。   场中便有人偷笑。   司仪官嘴角直抽抽,目光一划,扫向卷末,然后昂起头,豪迈宣示:“斗香大会,现在开始——”   这一声,不啻于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舒展了眉头,重现盎然。   丝竹方起,却听一个声音娇娇媚媚的喝道:“慢!” ☆、285我是女人   更新时间:2013-06-01   仿若世间最精美的艺术品的甘露萱起身,向帘幔方向微施一礼,也不知说了什么,便转了身,袅袅娜娜的向场中走来。   四围顿响起抽气声,不论是倨傲的雪陵人,还是来自各地的新秀,皆转了目光跟随她的身影,仿佛她便是留存于人间的最绝妙的一段香。   她款款而来,带着对人们的钦羡与爱慕司空见惯的神色,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与骄傲,摆动的腰肢与风情万千的脸皆在说明她才是这场斗香大会上最夺目的焦点,更是对唯一胜出者最华贵的赏赐。   她款款而来,艳光四射,目光似有似无的望着前方,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也从不额外瞟向任何一个人,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她看到我了,然后激动非常。   洛雯儿暗想,看来《京城彩韵》里有关天朝第一美人的夸张还不够,怕是要由本人亲自添上一笔了,但不知这等绝上佳色,与那能让元玦天子跌进水里的湖阳公主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思量间,那位款款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仿若一段流动彩锦的天朝第一美人就堪堪的停在了她的案边。   烟霞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的裙摆在白石地面铺开孔雀尾羽一般的华彩,珠翠清音泠泠,如自竹叶落于湖面的露珠,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满场的静窒,空气中仿佛荡开涟漪。   洛雯儿缓缓抬了眸,以不解的目光对上她了然的傲慢。   按理,群英荟萃时,她亦是易了容,甘露萱当是没那么轻松的认出她吧?   “女人?!”   这一声娇语,仿若一石,激起千层巨浪。   广场内外顿时“嗡”的一声,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赛者,皆以更加专注的目光,更加热切的心情,对准了洛雯儿。   女人?   自古以来,无论是士兵工农商,皆用男子,尤其是前两者,而后面三种行当虽比较宽泛,然而若无婚配,女子也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年轻些的,还要戴面纱遮掩。   而斗香大会,因了雪陵国制香秘方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一向是男子参加,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女人来?   他们对洛雯儿细细打量……因为参赛者都是统一的服色,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鱼目混珠”,而且一会儿被王家的珠光宝气吸引,一会又被妖娆得亦仙亦妖的美人吸引,哪有工夫瞧别人?而此刻,有人竟恍惚认出她就是天香楼的掌柜,亦是天下丽人的老板……   洛……她叫洛什么来着?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已有人爆出一句:“一个厨子竟然也妄想调香?”   还有人说:“怕调出来的亦是油烟味吧,哈哈……”   “哈哈,若是担心嫁不出去,可是来错了地方,夏季的‘争奇斗艳’才适合你……”   “老兄,你大概说错了吧?参加‘争奇斗艳’的都是美人,就她……”伴着不乏猥琐的打量,再对比旁边的花瓶:“嗯,也算有自知之明。”   对别的女人的践踏就是对自己的褒奖,而且,事实不是明摆着吗?   甘露萱美眸一闪,扭了扭腰肢,得意与妩媚尽显无疑。   洛雯儿恍若未闻,只微微一笑:“夫人的眼光……很是犀利。”   确切的讲是很“毒”,她都这副打扮了,而且某些人一向对她的身材甚为不满,怎么就会被瞧出是个女人?莫非她最近重新发育了?   甘露萱美眸潋滟,红唇轻启,让人看去仿佛她只要吐出一口气,对面的人便会被迷得晕倒。   “因为,这些人都在看着我,唯有你……”唇角弯得似乎要将忽略她美貌的洛雯儿戳死:“女人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   是说我在嫉妒你吗?洛雯儿冷笑,不过我就嫉妒了,怎样?   “谢夫人谬赞。”   周围人发出嗤笑,这是什么回答?这是哪跟哪啊?   “我不是要赞你。你可知否,仅凭你是女人,我现在就可逐你出场?”甘露萱语声慢慢,仿若丝线一般紧紧的缠了上来。   有人起哄,喊着“快下去”,“赶走她”。   婉莹攥紧了拳,紧张的看着这边。   洛雯儿暗哼一声,看见了吧,一向被人关注的女人一旦发现有人不肯关注她,哪怕那人只是个女人,那种不甘、愤怒及报复的心理便犹如洪水猛兽,比嫉妒还要恐怖。   她抬了眸,淡定看着对面那双以为可看透人心的美眸:“若夫人逐我出场,夫人又当如何?”   “此话怎讲?”眸光微动,竟透出几分慑人的犀利。   洛雯儿镇定自若:“众所周知,调香技艺始自雪陵,而雪陵各家皆有密训,道是传男不传女。然而,只言的是不传调香之道于女子,未言女子不可调香……”   众皆轰然,甘露萱目光一闪。   “事物皆有反正,偏偏世人只记得所谓的规矩,也就是说只看到了这其中的一面,此为一误。而另一误……”她淡淡一笑:“世人爱香,可是有没有想过用香者多为何人?调香所用香料多来自何处?那‘如花似玉’之类美词多用于何时?”   她望住甘露萱,眸光清澈明亮:“我想夫人当深有体会吧?”   唇角一弯:“诚如大家所见,用香者多为女子。更有人言,闻香识女人。所以,关于调香,若想调出女人真正所爱之香,能够真正了解女人之心的,除了女人,还有何人?夫人,您说呢?”   众参赛者听到此处,皆愤愤然,便有人出言讥讽。   “小小女子,违背赛规,还巧言令色,实属大逆不道!”   洛雯儿睇向距离最近的发言者……此人面容清秀,很是年轻,气愤令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与她同场竞赛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所以纵然其他人亦是不愤,但也碍于调香师是份高雅而有格调的职业,不肯撕破了脸攻击她,唯有他……   还是年轻啊,不过,很好!   洛雯儿轻声一笑,目光不闪不避:“请问所谓赛规,有哪条写着不许女子参赛?”   此人语塞。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自是没有人写在上面,如今竟是要被她钻了空子吗?   “这位公子若是非要禁止女子参赛,又置甘夫人于何地?”   “你……”此人抖着手指:“甘夫人乃大会评判,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比得?”   “我只知道,甘夫人也是女人,是千百年来位列斗香大会评判的唯一女子!公子既是男子,而今却只能被评判,如此,谁说女子不如男?”   此言甘露萱甚为受用,不觉眯了眼,抖了抖肩,颇有孔雀开屏的架势。   “所以,我想甘夫人定不会因为我身为女子,便为难于我,鄙薄于我,甚至剥夺我的参赛资格,因为甘夫人能够站在这里,便是证明,调香一事,只要心向往之,便无分贵贱,无分男女。”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再攻击我,就等于攻击甘露萱,这个女人怕不是好惹的,而她,亦不好惹!   “若是这位公子不肯罢休,那么请问,雪陵乃是调香鼻祖,若按照你的说法,香品只能出自雪陵,旁人皆属无缘,可公子并非雪陵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而且此地并非雪陵国,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雪陵调香高手汇聚于此?全因对调香一事有着共同的爱好,愿意交好四方,彼此切磋,共同弘扬,创人人敬仰之盛事。天空,笼罩四野,阳光,普照万物,长风,穿越千山。不因山路陡峭而停滞,不因泥沼晦暗而疏漏,不因荒漠寸草不生而放弃。正所谓,有容乃大。这亘古不变的光阴尚无分国界,无分性别,公子又何必拘泥于男女呢?”   不知是谁爆出一声“好”,然后开始到处传颂天香楼的掌柜曾经是如何的舌战说书人。   观赛的婉莹松了口气。   帘幕内有魅惑的唇角微微勾起,两旁妃嫔交头接耳,纷纷指点着场中那个纤细的身影,身后的胡纶则是偷偷擦了擦帽下的冷汗。   世家交换了下眼色,再次调向场中。   评委面色各异,天师方江瀚似在闭目养神。英秋冉则有些激动,两眼放光如秋水跃金,只强自忍着。乾、丁、穆三家不置可否,因为人家是在夸赞雪陵,他们为什么要跳起来打自己的耳光?   洛雯儿对面的那位公子自是哑口无言,却露出愤然之意。   洛雯儿微微一笑,仿若浑不在意,然而掌心已是一团湿腻。   当初,莫习曾说,你此番,就是让他们知道,女子,也可调香……   她还不以为意,可是方才,甘露萱那挑衅而鄙夷的目光,众人的惊叹与愤怒,还有笑她自不量力,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挤到一大群男人中实为居心不良自甘下贱心怀不轨风流淫|荡等议论,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然而此刻若是退场,便当真输了。她唯有走下去,虽然不知走下去会面对什么,但她只能坚持,她不能让自己多日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不能放弃救出三郎的唯一机会! ☆、286意外关注   更新时间:2013-06-02   此番,胜就胜在甘露萱亦是女人,有本事,她就把自己也丢出场外去。   而自己虽是夸赞了她,亦是得罪了她,稍后不知她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女人最了解女人,像甘露萱这种拿众所瞩目当蜡烛元宝吃的人物,断不允许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尤其那人还是个女人。   洛雯儿不再看甘露萱已经有些扭曲的笑意,朝众人拱手:“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杀敌无数,今我无涯亦出了位女英雄……月璃樱,战功赫赫。试问在场的须眉男儿,又有几人能够上阵拼杀,拒敌于千里之外?凡事从无到有,这位公子便不要纠结于此了吧?洛某今日来此,是向往各位的才学与能力,愿诚心诚意的向诸位学习,还请赐教。”   人家已是至此,众人还有何话说?若再为难,倒显得自己小气,于是纷纷拱手还礼。   对面那位公子依旧怒目,便有人提醒:“人家一个小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当真不如她?”   众人便笑。   他便涨红了脸,双手一拱又放下,算是还了礼了。   甘露萱深深的睇了洛雯儿一眼,眸底晦暗不明,然后转了身,扭扭的去了。   洛雯儿松了口气,不觉四处张望。   那个说会一直看着她的人在哪呢?如今,他也该放心了吧?   她自是没有寻到那人,有些懊丧的转了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她感到有一双目光犀利的打到她背上。   她急忙回了头,却只见参赛者的凝重与观赛者的激动。   狐疑的转了身,便觉那双目光又出现了。   不是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仿佛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牢牢的牵住她,就像拴在风筝的线绳似的。   而这种关注,绝对不属于莫习!   ==========   辰时三刻,斗香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轮,辨香。   一排排的蓝袍太监鱼贯而入,端着铺红绸的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三十个青瓷小瓶,旁置笔墨,要求在一个时辰内写出这三十种香料的名称。   若是纯香,只写香料名;若是合香,便要写出配料名,用料多少。   托盘编号,卷纸上的编号与案角的编号一致,参赛者作答时要明确写上托盘与瓷瓶的编号,前者填于右上角。答案则在评委手中。评判时只对编号,便如同现代的试卷密封,要的就是公平公正。   普通人最多可在一定时间内分出十几种气味,更多的人则只能分出几种。而辨香的时间不能过长,要有间歇,有休息,这样嗅觉才能在饱和的疲劳与迟钝下恢复敏感。   最初的三四次间隔最短,亦最为重要,之后间歇便渐渐延长,有时可达两刻钟乃至一天,或持续二三天。况要重复多次,因为需观察不同时间中香气的变化。   如此,仅在一个时辰内要分辨三十瓶既有纯香又有合香的香品,还要准确无误,实在是一种能力与耐力的考验。   煞风景的锣声再次敲响,丝竹之音中,参赛者开始有条不紊的拿起小瓶,打开,轻嗅……   嗅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距离,因为植物一旦浓缩为香料,味道都比较冲,容易刺激呼吸道。而且离得近,未必闻得准,因为香料都有挥发性,挥发出来的气味,才是真正在使用中呈现出的味道。   每个人都凝神定气,或蹙眉,或闭目,手不停歇,除浅浅的丝竹之声,广场上一片静寂,即便有人突然晕倒,也没有人额外多看上一眼,而且场外早有太医院的人在准备着,无声无息的就给抬下去了。   对于观赛者来说,这是个比较枯燥乏味而漫长的过程,然而就连据说玩心甚重的王上都安静陪坐,便没有人愿意擅自离开。况大多数观赛的都是无涯人,没有见过斗香大赛,便使劲拿眼盯着整个过程,打算将来拿出去跟人炫耀。   太阳一点点的滑向中空,天气渐渐热起来,有人出了汗,属于人自身的体味亦渐渐散出,虽然大赛期间,一律禁止用香,亦绝对是一种干扰。而且纵然四围无花无树无草,但是有风,风将别人盘中的,桌上的,手里的香气吹来,四面八方的吹来,避无可避。   洛雯儿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珠,眉心紧蹙,手却没有停歇。   婉莹盯着洛雯儿的背影,掌心越攥越紧。   当洛雯儿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锣声刚好敲响。   洛雯儿发现,这于悠扬的乐声中忽然来这么一下响亮得几乎可以贯穿鼓膜的声音很是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蓝衣太监们又像蓝唐王鱼一般的游下来了,于是便出现了仿似考试结束收卷的一幕。   有人急忙往纸上添字,有人捡了小瓶要做最后挣扎,怎奈忙中出错,打翻了瓶子,这还算好的,有人打翻了砚台,把写好的答案糊成了一片黑,当即痛哭出声。   有人扯住太监的袖子:“公公,求求您,我就差一个字了,一个字……”   全不顾太监这个行业是他往日最瞧不上眼的一种。   有人索性跪在地上乞求。   太监面无表情:“公子,上面都看着呢,您觉得可能吗?”   有人趁机偷偷往别人的卷纸上瞄,却是忘了,每个托盘内瓶子的编号都不一样,里面装的香料,也未必相同。   有人则发了狂,直接将答案撕碎,将小瓶扫落一地。   对不起,立即有侍卫过来,架了出去。   然后那边又有人昏倒了。   交卷之末,真是人生百态啊。   洛雯儿有些感慨,然后便见太监上前,收起了她面前的卷纸,另一个太监则将托盘端起,顺额外的瞧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并不认识这个太监,心下纳罕,然而四下一瞟,才发现许多参赛者桌面狼藉,托盘上也是东倒西歪,有不少小瓶都敞了盖丢着,想必这个太监是见自己收拾得比较整齐所以以示嘉许吧。   微偏了头,睇向那个攻击她的家伙。   但见他的桌面也很整洁,只不过因为他这组前面有“闹事”的,所以太监暂时还没有走到他身边。   她又睇了一眼,忽的一惊。   “哎……”   那人瞅了她一眼,旋即调开目光,满脸愤愤加不屑。   “哎,”洛雯儿顾不得了,指着他的脸:“血,流血了!”   用鼻过度的结果,再加上天气炎热,心情紧张……   那人有些慌乱,翻了袖子,却找不到帕子,而血已经一滴接一滴的砸到白石案上,如绽开的梅花。   他正要拿袖子去抹,视线的一角忽的多了方雪白的帕子……   帘幕内,一袭同样雪白衣袍的千羽墨身子一震,迅速前倾,似乎就要破帘而出……   “咳,咳咳……”   胡纶拼命的咳,他真担心主子会飞出去,或者不管不顾的来一句:“她在干什么?”   主子,其实那是友情,呃,是举手之劳之情……   那人定定的看了帕子一会,默默的接过来,捂住鼻子,头稍向后仰,闭上眼。   周围有淡淡的嘘声,自是那些个完成考卷气定神闲者。   “诶,送了帕子了!”   “下一步是交换信物?”   “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早知道我也……”   “嗯,看那模样也挺标致的……”   那人依旧闭着眼,脸色却渐渐红了……   千羽墨到底没飞出去,也没说话,只拳头渐渐紧了……   一旁稳如泰山的王后东方凝瞄了他一眼,再瞄一眼……   太医提着药箱奔上来,那人摇摇头,因为药的气味是会干扰判断的。   他终于止了血,却没有将帕子还给洛雯儿,只低低的说了句:“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不用了。”   洛雯儿可不想费事,虽然也知道古代女人赠送帕子给男人是一种暗示,但是非常时期,难道还会生出什么误会吗?况且就在之前她还狠狠“刺激”了他?关键是,帕子是素的,依她的能力是休想在上面弄出什么花啊朵啊的,又有什么好联想的?   那人却涨红了脸,重现怒气。   她一怔,豁然明了……大概他是以为自己会嫌弃他用过的帕子吧?   真是麻烦,若是纸巾就没这么多说道了。   呃,她要不要同莫习商讨下这个项目?   这边神思转动,那边就点了头:“好,你洗了还我吧。”   那人的脸更红上几分,索性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看着前方。   这又是怎么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更难捉摸。   这边厢,昏倒的发狂的没写完卷纸的意图抄袭作弊的统统被请了出去,卷纸自然当场作废。百张白石案顿时空了一半,而留下的五十人,待前方公布了结果,又会剩下几个?   洛雯儿大略一扫,目前在场的依旧是以雪陵人居多,似自己这等“鱼目”,仅四五人耳,只是不知道乾、丁、穆三家在这些雪陵人中又占了怎样的比例。   丝竹之音依旧在悠悠的飘着,和缓,安宁,似乎想要变成温柔的水,来抚平众人的心绪。然而无论怎样努力,众人的目光只盯着前方那六位裁判,如日光一般灼热。 ☆、287错在何处   更新时间:2013-06-03   场上又来了许多赭袍太监,将空出来的白石案全部撤下,于是眼前顿时空旷了不少,剩下的参赛者或疏或密的点缀在偌大的广场上,好像是布下的一个奇阵。   洛雯儿有些好笑的瞧着独自立在西北角的雪陵人,忽听耳边传来一句:“我叫段玉舟。”   她循声回头,正见那个方才还愤愤不平的年轻人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看着前方,脸却不听话的红着。   “你……过后可以找我。”   语毕,脸更红了。   她点头,是提醒她找他要帕子吧?   段玉舟……段……   在书局翻阅各国有关制香的书籍时,曾有一册提到无夜国有一段姓家族异军突起,在调香领域颇有建树,已连续五年参加斗香大会,最好的记录是杀至第三轮,莫非,此人就是那个段……   她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锣声骤响,带着几分急切与迫不及待,将正在评判的来自雪陵国的三个老头吓了一大跳。   他们有些不满,不过这一轮的结果也差不多了,于是停下录名的紫毫,开始对唱名这一人选进行谦让。   这就跟颁奖似的,能够进行颁奖的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比赛是按阶进行,越往后越难,也就是说,越在后面出来颁奖的,便证明这个人物的地位越高。关键是比赛只三轮,却有六个评委,最后一轮一准是要由元玦天朝的天师方江瀚来唱名,纵然此人可能对调香一无所知。所以对于第一轮,剩余的五人又想要面子,又怕失了面子,失了更高一层的机会,便“谦让”起来。   其实往届都是由司仪官唱名的,也便免了这份纠结,可无涯的司仪官却自从宣布了“比赛开始”就被收起来。搞了这么一手,分明是让评委内讧再让别人看笑话嘛。这位无涯的国主,当真刁钻得可以!   “推让”了半天,雪陵乾家的老头便“勉为其难”的站了起来,因为在“辨香”方面,乾家可谓最有发言权。   “乙寅天……午巳人……辛丑天……癸子地……”   此乃参赛者的案角以及领到玉牌的序号,但凡被叫中的,要么呆若木鸡,要么瘫倒在地,要么失声痛哭……   洛雯儿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欢喜得疯了,后来才知道,但凡被叫中的,都是此轮没有通过的。   塞规严格,要求的是务必全部正确!   她偷偷看那些尚未被叫到编号的人,包括雪陵的参赛者,亦不复先前淡定,而是凝眉绷唇,面色严肃。她也不禁捏紧了袖口,前方每掉出一个序号,心便松一下,然后再紧起来。   这种唱名方式,无论对于什么人,都是一种折磨,却是流传了千年的规矩,大约是想借此锻炼调香师的心理承受能力?   的确,一个优秀的调香师既应该体验人世百态经历千锤百炼又应该摒除七情六欲,做到即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样才能心静如水,调出无与伦比的香。   可他们毕竟是普通人,此刻,已经有人受不了这种慢刀子杀人的过程,先行晕了过去。   于是上来救治的,因为被淘汰又需撤案子的,都跑上来,原本空旷了许多的广场再次热闹起来。   此间,晕过去的被救醒,结果恰好听到自己的序号,于是又晕了过去,直接被抬下场。   有点喜剧,可是谁也笑不出来。   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五……二十……   一张张白石案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撤了下去,无疑是给暂时留在场上的人以无声的威慑。   剩余的人也有闲暇瞟一瞟其余的对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与白石案相差无几的脸色以及与自己同样的心绪……你怎么还在这?   她瞧了瞧段玉舟,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面色严肃如山,然而即便隔着六尺之距,她亦能听到他的肌理在轻微作响。   原来不管是怎样的身经百战,也难以经受残酷的选择。   “丙子地……庚午人……甲卯人……丁辰天……”   什么?   洛雯儿眼皮儿一跳,丁辰天……竟是念到了她的序号!   ==========   一时间,脑子轰轰作响。   怎么会……   怎么会……   难道她真的弄错了?   她一向对气味分外敏感,判断从未出过差错,她亦是测试过许多次的,可以说不管能不能闻的,她都闻过了,并牢记心中,而且利用莫习给她的玉佩,香料铺子的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将自古至今所出现的的纯香、合香都收集到她面前。按理,第一轮还是蛮有把握的,难道是因为紧张?   虽然明知在众多高手中,她一个初出茅庐,临阵磨枪的人败下阵来不可避免,可是事到临头,还是难以接受。   她盯着桌角属于自己的那个序号,那三个字在她的视线中,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周围好像都空下去,然而她却觉得有许多目光都在盯着她。   她茫茫然的循着其中一束望过去,似乎看到段玉舟担忧的脸。   他对她动了动嘴唇,她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太监已经要来搬她面前的石案了,她忽然一掌压在案上,目视前方:“我到底错在哪里?请明示!”   她的声音传到前面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但是根据周围人的反应,评委还是注意到了她。   乾家老头停止唱名:“怎么回事?”   洛雯儿离案,敛衽:“鄙人不知错在何处,请明示。”   评委眯了老眼,认出她就是那个“闹事”的女人,均黑了脸:“错就是错,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你是要挑战雪陵调香世家的千年威信?还是将自己立于威信之上?狂妄!”   “捉贼捉赃,捉奸说双。就算是有人杀了人,也要找到他杀人的证据,总不能就那么推出去砍了。若是如此随意,如何服众?鄙人初次参赛,只抱着一颗学习之心。既是学习,难免出错。既是出错,改之,便善莫大焉。然而若不知错在何处,又要如何更改?既然各位评判皆是天朝众所周知响当当的人物,是众所信赖者,难道还怕我一个无名小辈的挑衅吗?” ☆、288死得瞑目   更新时间:2013-06-03   “你……”乾家老头气得手抖:“此女子甚是牙尖嘴利,简直是……胡闹,胡闹!来人,还不把她轰出去?”   期间,段玉舟数次示意洛雯儿停止“挑战”,因为得罪了这些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就算这次失败了,明年还可参赛,可若是因此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以后她怕是也别想在这条道上混了。   可是洛雯儿根本不听他的,兀自吧啦吧啦,还越说越起劲,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气得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乾先生……”   仿似一只彩色波斯猫般的甘露萱睁开了媚眼,魅惑万千的扫向场中,额外在洛雯儿身上停留片刻,又妖妖娆娆的落在涂了鲜红蔻丹的兰花指上,眼风微斜,顿令乾家老头目眩神迷,仿佛中邪一般。   “您既是说她牙尖嘴利,若是就这么撵出去,指不定在外面又编排些什么,人言可畏啊!”   “你是说,若要她不胡说八道,就杀了她?”穆家老头捋胡子的手一顿,老眼微开,精光四射。   “咯咯,穆先生这般一说,岂非杀不得了?”甘露萱笑得花枝乱颤。   “其其其其实,她不过就就就是想知道自己错错错错在哪了……”英秋冉一激动就有些口吃。   洛雯儿有些感激的看看这位秀气的少年,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又借了无涯人无与伦比的爱国热情的光了,谁让她是无涯唯一一位参赛者呢?   “一锤定音,断无这样的规矩!”丁家老头怒目圆睁,仿若金刚。   洛雯儿的气又上来了:“三位评判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期改正,也希望得到前辈的指教。可是前辈百般阻拦,为的又是什么?雪陵乃调香圣地,至今无人超越,难道就是用这种手段才保有今天的地位吗?”   “放肆!”   此番怒喝,一是来自雪陵的三位评委,一是来自场中的雪陵参赛者。   段玉舟捏了两手冷汗,这个“丁辰天”莫不是想自绝于人民?   “比赛,追求的是公平公正,如此遮遮掩掩,莫不是怕我发现什么?我想,如今对此事好奇的,怕不只是我一人吧?”   她充分的调动了无涯人固有的爱国热情,围观者又是无涯人居多,自是嗷嗷嗷的跟着起哄,负责维持秩序的也是无涯侍卫,自是虚张声势的阻拦,导致叫嚷声更加嚣张。   场面有些混乱。   三个世家老头交头接耳,难得的同气连枝。   甘露萱自是要保持自己的优雅气度。   天师方江瀚自打开场就是睡,那对睡眠的渴望程度与持久力同婉莹有得一拼,而此刻似乎是死在位子上了。   英秋冉则是个容易激动的孩子,眼睛亮闪闪的,只盯着洛雯儿。   世家老头商量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有些气短,可往年也没出过这档子事啊?这些无涯的子民,简直就跟他们的国主一样难缠、刁钻!   无奈下,只好求助方江瀚。   方江瀚须发皆白,就连眉毛都像染了雪一般,长长的垂至眼尾,看起来就如同画片上的老寿星似的,然而脸色纹路深刻,每一道都标示着无上的威严。   的确,这是个熟知天文地理,据说可通过天象来预知甚至改变命运的人物。   此刻,他只抖了抖眉毛,就令三个老头气息一滞,恭敬听命。   “区区小事,”言语间流露的不以为意,则是在说三人的小题大做:“客随主便吧。”   三人脸一黑,只得睇向最年轻的评委。   却见英秋冉激动得呼吸都紊乱了,秀气的脸蛋布起红云,漂亮的眼睛像梅花鹿一般迷人闪亮。   他看着或死或怒或妖的五人,重重的点了下头。   不知打哪爆出一阵欢呼,紧接着席卷了全场。   段玉舟也蹦了一下,然后奇怪,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乾家老头气急,一拳砸在案上:“好,就让她死得瞑目!”   洛雯儿在两名太监也说不清是押送还是护送之下走到前台。   甘露萱睇了她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摆了个更妖娆的姿势,千娇百媚的望向场中那个正紧张的关注这边动静的年轻男子。   此前,这个年轻人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女人给抢白了一顿,如今倒关心起她了。   所以说,男人就是贱!但不管是怎样的男人,她也不允许他从她魅力罗网的网洞里漏出去!   洛雯儿接过自己的卷纸与答案,逐一对下去,发现是在判断合香原材的内容上错了一处。而只要错一处,便无资格进入下一轮的比赛。   她盯着那味被朱红圈化了的香料皱了眉,忽然道:“能否将廿三号瓷瓶再给我瞧一下?”   “丁辰天,不要得寸进尺!”   “乾先生,您不是想让我死得瞑目吗?这样,我没法瞑目!”   乾家老头被她噎了一噎,然后他发现了,这个很是无耻的女人非常有给别人扣罪名的本事,搞不好就被她倒打一耙,简直就是刁民!   于是瞪了她一眼,回头命太监寻出属于她参赛时的那个托盘。   上面三十个青瓷小瓶俱在,洛雯儿松了口气,拣出廿三号,拔了瓶塞,放置鼻端,闭了眼,深深嗅了口气……   “没错!”   三个老头正满脸鄙夷加不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瞪大老眼,异口同声:“放肆!”   场内场外“嗡”的一声。   若说参赛者有所疑问想要对质,他们可以理解,可是竟然敢说自己“没错”,语气还如此肯定,掷地有声,这就有点……   难道她真的要挑衅雪陵调香世家的权威?人家那是上千年的积淀,怎会出错?而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是女人,怎么竟敢说权威犯了错?   三个老头气得发抖,乾家老头险些背过气去,身后带来的侍应急忙上前给他顺气。   洛雯儿神色镇定:“请问各位前辈,是否亲自嗅过这瓶中的气味?”   “放肆!”穆家老头拍起了案子。   “大胆!”丁家老头急忙附和。   乾家老头负责哼哼。   三家是史无前例的一致对外。 ☆、289琉球幽兰   更新时间:2013-06-04   没有人在事先便知道进入第一轮的参赛者到底是多少人,但一律按报名人数准备,每人三十个小瓶,自是事先按照题目严密调制装瓶再封好。   此环节由三家带来的弟子进行操作,并将答案备好。   已是做得如此充分,他们作为最有威信的人物怎么会去逐个查验?此女子这般提问,究竟是嘲笑他们无能还是暗指他们作弊?   各家皆有牵制,怎会作弊?再说,这个环节有作弊的必要吗?   “我想见一见调制这位香料的公子……”洛雯儿拱手,垂眸,语气平静且诚恳。   “大胆!”   “放肆!”   “哼……哼……”   穆家老头一挥手:“把她给我轰出去!贵国千方百计的要承办这次斗香大会,难道是要侮辱我们雪陵么?竟让一个如此卑鄙无耻信口开河之徒登堂入室,咆哮赛场,视天朝威严何在?视天子恩德何在?”   “头香:佛手柑、柠檬、哈密瓜;中韵:橙花、晚香玉、丁香、莲花;尾香:紫檀、椰子、琥珀、麝香。”洛雯儿淡淡报出瓶中香料挥发程度的三段,指着被朱红圈化的四个字:“是丁家开山之作‘月上高楼’的配方。本应是用在此处的丁香,不知何故换做了琉球幽兰。此花与丁香气味相近,却少了清雅,多了甜腻,略略浓郁一些。此瓶中,将调配时原本应置一钱的丁香改作了四分的琉球幽兰,以为便可遮掩。老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您只需闻上一闻便可知晓……”   “老夫调香五十载,岂可受你一女子驱使?”穆家老头愤而拍案。   “非是驱使,而是求证。穆老先生如此推脱,究竟在怕什么?”   “老夫有何可惧?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况且这个瓶子你刚刚沾了手,谁知道你放了什么进去?”   洛雯儿不觉好笑:“且不说咱们都是经过重重检查方进入赛场,就算我有心思,我又怎知您将红笔圈化何处?况我来此亦是与各位选手进行较量,也不是没想过脱颖而出,难不成还要自己搬石头来砸脚?”   “你会的不过是砌词狡辩,老夫和在场的各位可是早已领教。”   “若是老先生不肯纡尊降贵,不妨请在场的选手前来印证,如何?”   三个老头吹胡子不语,场中却已有人叫道:“我,我来!”   回了头,正是段玉舟。   一袭雨过天青色罗袍,伴着疾行,袍摆翩翩。   场中已是有人笑了,他却浑然不顾,只几步冲上前来,夺过洛雯儿手中的小瓶……   胡纶看到一直僵着身子观注评判席上动静的主子不知不觉的攥紧了御座的扶手,心里立刻替那位见义勇为的年轻人祈祷……   你说你帮谁不行呢?不对,你得帮她,你不帮她怎么行呢?可是你帮了他,你可怎么好呢……   段玉舟缓缓睁了眼,眸底有些困惑。   他看看洛雯儿,耳边传来嗤笑:“怎么样,白费力了吧?”   甘露萱懒洋洋的将媚眼与幸灾乐祸一同抛过来……除非这小子不想继续参赛了,竟然帮着如此放肆的人跟评判作对,他能出现在此,八成是……   段玉舟收回目光,有些赧然。   洛雯儿顿时心头一紧……自己判断错了吗?不对,不可能!那么段玉舟……没准是复仇!而且他若是站在自己这边,就得罪了裁判,后面一定难办,而若想通关,除非……   一时之间,竟是手脚冰凉。   段玉舟放下小瓶,敛衽:“诚如丁辰天所言,此香料的中韵并未按照原定配料用了丁香,而至于是不是琉球幽兰……请恕鄙人无知。”   穆家老头当即皱了眉,乾、丁二人也面面相觑。   方才这二个参赛者的剑拔弩张他们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替丁辰天说话。   穆、丁立即睇向乾家老头……辨香不是乾家的拿手好戏吗?   乾家老头再不愿,也只得皱着眉头,拿过那小瓶,闭目一嗅……   旋即眉头一跳:“这瓶月上高楼是谁调的?”   英秋冉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长长的名单,惹得那仨老头又是眼角一抽。   按理,这些赛前准备的东西早就该丢的,而在以往的比赛上根本就不会存在这样的名单,因为没有人会质疑这其中能出什么岔子,因为他们就是权威,他们就是证据。却不想无涯考虑得如此细致,就好像生怕被人陷害了去似的,这个该死的……不,刁钻狡猾的千羽墨!   也只有这样的国主,才能教化出这样的刁民!   对着名单,穆家老头立即吹起了胡子,一拍青玉案:“穆双,给我过来!”   稍后,一名年轻的男子满脸莫名其妙的被从场外带进来。   穆家老头将小瓶丢到他怀里:“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嗅了嗅其中气味:“是月上高楼……”   “啪”!   洛雯儿看着穆家老头重重拍在案上的手,估计那只手一定是肿得没有知觉了。   “这里面的丁香,是怎么回事?”   男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昨夜大雨,丁香一味香料不知怎的全扣到了水里,弟子情急,就拿了……琉球幽兰……”   段玉舟一滞,立即睇向洛雯儿,却见对方一脸平静。他不觉攥紧了拳,唇角微抿。   “琉球幽兰与丁香气味甚近,虽是稍稍浓郁一点,但是弟子只放了四分……”   近年来虽然参赛者越来越多,然而良莠不齐,多是滥竽充数,心下想着此瓶定是要落到浑水摸鱼者手中,哪有那么“好运”?却不想……   “滚——”   穆家老头再顾不得调香是门多么高雅多么有格调的学问,调香者也应该相得益彰,只直接一脚踢出去。   乾、丁二人虽是此前失了面子,然而见始作俑者竟是穆家人,顿时交换了眼色,会心一笑。   洛雯儿与段玉舟对视一眼,也不等人允肯,便往回走去。   然而身后却传来某老头的愤愤:“鼻子不错,就是字太差了些!”   洛雯儿差点跌倒,该不是要从她的字上来找麻烦吧?她本来就不会用毛笔,就这样丢胳膊断腿的繁体字还是她这三个月看书恶补勉强弄个形似的程度,权当“草书”了,可也并非辨认不出,否则怎么会找到她的“错处”?而且事先也没有说参加斗香大会还要写一笔好字,难道非要借此再生事端?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290有人倒霉   更新时间:2013-06-04   然而好在也只是嘟囔这一句,便再无动静。   她便感激的冲段玉舟笑笑。   段玉舟抿抿唇,屡次想说什么,但始终未说出口。   第一轮辨香至此宣告结束,经过残酷的淘汰,晋升至第二轮的只有十五人,其中,雪陵占了十人。   曾经观摩过无数场斗香大会的人信誓旦旦的说此番比赛,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为精彩的一次,可谓险象环生,波澜迭起,云遮雾绕,荡气回肠。   然而,这才只是第一轮啊。   他听说《京城彩韵》专为斗香大会开办了一个专栏,他决定去投稿,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将来带回去给人瞧瞧,更是美事一桩。   于是,当司仪官宣布第一轮比赛结束,第二轮明日辰时准时进行后,洛云、天香楼、天下丽人、斗香大会等一系列词汇便被人们传扬开来。   段玉舟挤出人群,走到被婉莹抓着手拼命捏的洛雯儿面前,有些腼腆但也不无倨傲道:“原来你叫洛云。”   顿了顿,笑:“天香楼的饺子很好吃。”   又顿,笑:“本来应该请你吃饭,切磋,不过你是女子,而且你就是天香楼的掌柜……”   如此,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婉莹收了激动,拉下脸,打量他,然后牵着洛雯儿,向候在场外的马车走去。   “哎……”   段玉舟是要说什么的,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一急,人又走了,他更是搞不清该从何说起,就一路跟着,不停的“哎”。   “哎哎哎……”   一个小太监忽然拦在他面前,面目精灵,一双小眼咕噜噜的转,似乎一转便是一个鬼主意。   他停步,急急的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没好气道:“干嘛?”   “王上有令,但凡非本国的参赛者一旦赛事结束,便要立即赶回驿馆,否则您的安全本国概不负责!”   段玉舟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准备继续追。   “哎呦……”   后脑勺挨了一下。   段玉舟回头……所有人都忙着,况且他是一个人来参赛,当是没人拿他开玩笑。   也便没当回事。   然而刚转了身,就听有人喊:“着了,着火了!”   的确是火烧衣料的气味,正待寻找,已经有人扑了上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拿东西拼命抽他。   原来是他袍子后面的下摆着火了。   那小太监一直抱着拂尘立在一边,有些无奈道:“咱家说的没错吧?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来人,还不把这位公子抬回驿馆去?”   ==========   洛雯儿的马车方进入吕顺街,就听有人喊:“回来了,回来了!”   然后便是鞭炮大作。   婉莹气得跳下车:“干什么干什么?这种味道会熏坏姑娘的鼻子的!”   洛雯儿恍然,原来她的鼻子现在是国家一级保护对象。   那边便有人后悔不迭:“哎呀,忘了呀!掌柜的,您先别过来,等鞭炮放完了再说!”   鞭炮足足放了一刻钟,然后便有几人冲出天香楼,拿着扇子或书本,拼命的扇,扇,想要把那充斥了街头巷尾的烟雾扇走。   “哪有这般娇气?”   洛雯儿刚说了一句,就被婉莹把脑袋包起来,自己则像一只忠实的导盲犬一般将她引进楼中。   楼内,有人自告奋勇的免费说书,讲的正是刚刚发生在承阳广场上的斗香大会。   “……话说掌柜的双眼一瞪,目如铜铃,吓得那六个评判战战兢兢,哪还敢说出半个不字?”   洛雯儿不由自主的摸摸眼睛,怎么搞得她像是强取豪夺一般?她是正义之士,正义!   不过这边的消息也真够快的,她一下了场便往回赶,故事却已经编得七七八八了。   赵益给她倒了杯茶:“掌柜的,您不知道,那边未等开赛,咱们这边就已派了人去守着,每一刻钟传递一回消息。听说那群家伙为难您,咱们都要拿上炒锅去揍他们了!”   洛雯儿勉强咽下茶水,严肃道:“你们不能冲动,万一动了手,有理也成了没理。”   赵益连忙点头:“咱们就知道掌柜的一准是对的。那些人都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婉莹心情烦躁,也不顾洛雯儿方喝了一口水,一把扶起:“姑娘累了大半天,该歇着了,明早还要参赛呢。”   洛雯儿知道她在烦什么。   希望,要么没有,要么实现,就怕怀揣着奔跑结果跌倒在半路。   就像今天,自己几次三番的接近失败。若是没有这个希望,她可能就黯然退场了,又怎能据理力争?当真是强词夺理,巧言令色。   救出三郎,是她们的希望,而今,都在她一人身上……   洛雯儿没有点破,也没有安慰,更没有感慨,就任由婉莹扶着上楼,而她,的确是累了。   她伤愈不久,又站了大半天,腿和脚都有些支撑不住,正在隐隐作痛。   趴在床上,都没有来得及思考什么,就沉沉的坠入梦乡。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不想知道时间,也不想唤人送饭。   楼里很安静,是正常打烊了还是赵益他们怕耽误她休息所以提前收了工?   她就静静的待着,脑中就像琉璃灯中的火苗一样平静。   “笃笃笃”。   窗子传来几声轻响。   她急忙弹到窗边。   依旧只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一直看着你。   字体飘逸。   下面是一行小字,依旧飘逸,但似乎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把帕子要回来,烧了!   纵然古人不用标点符号,她也可以看出句末缀着一大串惊叹号。   她忍不住想笑。   原来他果真一直都是看着她的,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不是没有寻找,可是……   不知不觉的,又想起了那双目光。   不是如芒在背,而是……仿佛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牢牢的牵住她,就像拴着风筝的线。   就连她进行辨香,拒绝离场,到评判席上去同人理论,最终上了马车,那双目光始终盯在她背后。   有些冷,但不尖锐;有些深,但不阴晦。   绝对不是莫习!   然而,又会是谁呢? ☆、291可见一斑   更新时间:2013-06-05   不愧是请天师择了日子,瞧这苍穹,万里无云,初升的太阳仿若抖了层茜纱,将一切都染作旖旎。而伴着日光渐亮,天空一碧如洗。   还不到辰时,承阳广场外围已经挤满了观赛者和亲友团,都摩拳擦掌的在守卫身后比比划划,相互争论。   场中尚无人,可是这些人已是拉开了阵营,尚未等更加紧张激烈的赛事进行,便先比起了高低。鄙夷不忿,挖苦奚落,无所不能,有的还发生了小规模的殴斗。   辰时,丝竹声起,参赛者入场,场外的“战事”方稍有停歇,各个怒目而对,都在说,待你的主子落了败,看你还怎么嚣张!   比起昨日的盛况,只剩了十五人的单薄实在撑不起场面。   然而虽是区区的十五人,立在偌大的广场,静可闻风语,却比昨日还生出几分凝重。   白石案已经重新进行了安置,格式还是昨天的格式,就是把因为撤去了太多的案子而显得零散的状况集中一下,亦方便太监收发物品,只不过前后左右的距离拉得更大了。   按理,序号皆是按“天干地支”外加“天地人”进行排序,洛雯儿与段玉舟皆进入第二轮,原本编号就是相邻,却不知此番为何隔得甚远。   她看到段玉舟回头瞅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神色似乎很是郁郁。   辰时初刻,评委到位。   辰时二刻,世家落座。   辰时三刻,国主驾到。   依旧是昨日的程序,拜见后,由司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第二轮,仿香。   ==========   如辨香一样,大托盘内置三十只青瓷小瓶,不同的是,此番皆是合香。   瓶底仅有标号,不注明香品名称,需参赛者自行判断,进行调配。   临开赛前,司礼官特意说明,今日以供模仿的香品,上场前皆由雪陵三大世家的评判亲自验过,保证无缺无错,请各位参赛者放心比试。   如此,放的似乎不仅仅是参赛者的心吧。   宣示完毕,由六组小太监,每组各四人的抬出六只人高的柜子,每只柜子皆三尺宽,白玉质地,白银镶边,霎时让人群为之惊叹。   无涯的富庶,仅从这难得的白玉箱柜,便可见一斑。   想来无涯国主为的未必是这斗香大会,而是想向天下炫耀一番财富吧。   除了面对看台的一方,白玉柜于后、左、右两两分置,通体皆是由六寸长的抽屉密密麻麻的构成。   此番倒没有为难他们,于每只小抽屉的左下角标识香料名称,按照原料的来源不同,分门别类的安排,更省了时间。而且有些常用的香料,譬如檀香,每只柜子都会出现,不可谓考虑得不周详。   洛雯儿默默记忆那些分类,以便取用方便省时省事,桌边已经添了笔墨纸砚还有一系列量具、盛具,与三十只装着成品的青瓷瓶和三十只空置的却是提前贴好序号的青瓷瓶。   此轮赛事为二日。   当宛如醍醐灌顶的锣声骤响,参赛者顿时拿起装有样品的青瓷小瓶,启开,凝神,轻嗅,辨香,然后走笔如龙写下配料、分量,接下来便拿着托盘,带着量具与盛具,到玉柜前选香。   一时之间,玉击之音泠泠入耳,竟是盖过了丝竹之乐,仿若清泉于身边跃动,平添清凉。   然而,这是个比昨日还要冗长单调的过程,真正忙碌的,只有参赛者。评委嫌日头大,尤其是甘露萱,生怕晒黑个一星半点,即便有伞护着,也先退场了,余人自是各找了借口退下,只英秋冉目光灼灼的坚守阵地,却是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是不用担心作弊的,因为这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只有一人胜出,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会帮着别人打败自己?而且分配给每个人的香品都不同,又到哪里去作弊?况且,能进入第二轮,已是人中翘楚,都骄傲着呢。   于是评委们放心的去了,稍后,世家也去了,就连被帘幕保护得好好的高台,也有妃嫔耐不住枯燥陆续离开了。   帘幕只要一动,洛雯儿便忍不住分心,不知道那位最为游手好闲的国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坐不住御座。   可是从早上直到中午,亦未见有男子从帘幕里走出。   莫非是睡着了?   臂弯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了头,见是段玉舟,便礼貌的冲他笑了笑。   大概是天热,这个年轻人玉白的脸霎时就红了,目光却依旧专注,只在玉匣上的标注移动,然后洛雯儿便见他取了麝香称了,走了。   她有些奇怪。麝香是常用的香料,六只玉柜都有预备,他的位置在大前面,怎么跑到后面的柜子来取了?   没一会,他又过来了,这回称的是小苍兰。   洛雯儿忍不住了,低声提醒:“这几味常见的,每只柜子都有。”   你就不要来回的走了,多浪费时间,若是能提前完成,还可检查一番,以免疏漏。   她本是好意,却见段玉舟瞪了她一眼。旁边一个雪陵的参赛者便嗤嗤的笑,可什么也不说。   她摸摸鼻子,自己好像也没得罪他吧。当然,除了昨天因为他鄙视女人将他训了一顿,但也不只是说给他听的,而且他们不是冰释前嫌了吗?否则他也不能帮自己作证。   难道是因为昨天自己没有应他的邀所以生气了?   多大的事?待比赛结束,她可以邀他去天香楼吃一顿。这人是个直性子,还见义勇为,昨天若是没有他,事情怕也不能那么顺利,她倒当真要好好谢谢他呢。   对了,还有帕子,莫习让她把帕子要回来……   想到这,不由向人群扫了一眼。   观赛者也觉得乏味,这会又不能争论谁赢谁输来干扰场中的安静,都成群结队的歇着。   然而她依旧没有看到莫习。   她有些懊恼。不过是一块帕子,可要她怎么开口?好像多小气似的。莫习要是实在觉得闹心,大不了就再买一块糊弄糊弄他算了。   转念又一想,他让要回来她便要回来?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292相依相偎   更新时间:2013-06-05   她左思右想,手就在右上角的海狸香下晃来晃去,维持着翘脚的动作,却是半天也没有拉开那抽屉。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开那只抽屉,更是直接抽出来:“要多少?”   她神思回转,见是段玉舟,刚要问“你怎么又回来了”,然而见那只抽屉呈在面前,他拿茶褐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在询问她刚刚为什么失神,于是遮掩道:“这柜子实在是太高了……”   他们这边双双低着头,男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女子,女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手中的物件,瞧起来就像是在交换定情信物似的。   胡纶虽是只能盯着主子的后脑勺,然而亦可知他在运气,再运气。   可怜的段玉舟,昨天被某人点着了袍子,经过今天这一遭,不知又要如何倒霉呢。   ==========   仿香,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通过辨香这一关,可能要有不少人以为只要将香料分辨正确,按照成品的比例配置,就可大功告成,却不知此举只仿了“形”。   一件香品的完成,不仅在于香料的纯正,还在于配置的时间,天气,环境……   比如“灵虚香”,在制作上要求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窖藏时要有寒水石为伴。   皆有严格要求,否则便是不伦不类。   另外,就连调香师的性格,调配时的心情以及习惯的手法,都对香品有所影响。   这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所以一件仿香的香品,极难得其正品之“神”。   然而即便是香料的选择,亦有严格的讲究。   譬如沉香,且不论成香年数的长短、活树还是枯树,仅依沉木中油脂的含量,便可分为三种:沉水、竹头下栈和黄熟。沉水为上品,又分熟结、生结、脱落和虫漏四种。虽是在同一棵树上生成,然而因为成因不同,气味与品质便也不同。   而在沉的种类上,沉又有所谓的光香、海南栈香、番沉、竹头沉、黄熟香、速暂香、白眼香、水盘香、叶子香等等,这些或依产地、或依种类,亦有不同。   此中最贵的,当属奇楠香。   多数沉香不点燃时几乎没有香味,而奇楠不燃时也能散发出清凉香甜的气息。熏烧时,沉香的香味很稳定,而奇楠的头香、本香和尾香却会有较为明显的变化。   莫习衣褶间时不时飘出的香气,就是这种奇楠香。因为产量比其他沉香更少,有“一片万金”之美誉。   莫习是多有钱啊!在她最近终于确切得知他身上的那种亲切又疏离,矛盾又复杂的气息乃是最为贵重的一种沉香之后经常要如此感叹。   所以,即便是同一个调香师用同样的香料同样的法子都未必能调出同样的香品,何况他们这些模仿者?若当真想仿出形神兼备的香品,在很大程度上比下一轮的“创香”还难,更何况只有两天时间,却是有三十种的香品?   洛雯儿称了二钱琥珀,心下想,不知经过这一番,这十五人中又会剩下几人。不过雪陵是调香圣地,作为被仿的香品九成九是出自雪陵,人家受的是言传身教,又是练了那么多年……   她不由有些灰心,而且就算她过了这一关,下一关的创香虽是自由发挥,外行人只能看热闹,而评委在此刻才会真正显出重要性,是成是败,谁优谁劣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而她昨天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活跃”了。   她暗自叹气,方要转身,便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柜子上。   是段玉舟,他又来了。   她本打算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却不想在抬眸的瞬间,看见他的鼻子又开始流血。   段玉舟的鼻子似乎很是脆弱,不过也可以理解,定是太过用功所以得此宿疾,而对于一个调香师,鼻子实在太过重要。   她急忙上前提醒。   段玉舟的脸有些白,身子有些摇晃,她便赶紧扶住他。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来自雪陵的参赛者大多已仿了大半,为了不致过度劳累,影响明日以及日后的发挥,都自动散了,在场的,只剩下他们五个“半路出家”的人。   其实她也完成了十八瓶,这已是她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了,段玉舟也差不多,还有那几个参赛者,也都颇有成果,他们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去,为的就是仔细再仔细,更想明日在完成后再检查一番。   没有办法,他们没有渊源的家学,没有自出生以来便历经的耳濡目染,只好笨鸟先飞,用勤补拙。   没有椅凳,洛雯儿只能让段玉舟先坐在地上,拿帕子给他擦血。   可是那血仿佛开了水龙头一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她要叫太医,段玉舟却死活不肯,就怕药味影响嗅觉。   “可是你这么流着血,血腥气也会影响嗅觉的!”   她这边又惊又急心惊肉跳,帘幕里有人看着远处那靠得很近的二人又气又急肉跳心惊,眼角直蹦。   千羽墨盯着前方,一双眸子如浸在雪水里的墨玉,幽暗深沉又冰冷。   手一摆。   胡纶溜溜的从后面小步颠上来,附耳聆听……   稍后,钻出帘幕,打玉阶上颠下,又急匆匆的向场中那“相依相偎”的二人颠去……   ==========   “二位……先生。”胡纶施了礼,小心的觑着洛雯儿,又转向段玉舟:“王上说,天色不早,这位公子的身子又不大爽利,不妨早早歇着吧。”   见洛雯儿要开口,急忙又道:“您瞧,太阳就要落山了,虽说这香料是拿鼻子闻的,可是鼻子也需要休息不是?”   洛雯儿认为此话极是有理,便睇向段玉舟。   却不想段玉舟正盯着这个好心的小太监……这不是昨天拦住我的那个宦官吗?   他对这个宦官极是没有好感,因为昨天此人方一出现,他的袍子就莫名起火了。   他站起身,倨傲道:“时辰尚早,而且夜晚心静,正是调香的好时候……”   调香?说的倒好听。小子,咱可是看你一天了,我看你是想趁夜调情吧? ☆、293当众调戏   更新时间:2013-06-06   休想!   于是不待洛雯儿相劝,胡纶已经拍起了大腿:“这怎么成?她……不,您不走,王上也不肯走啊!”   怎么,王上竟在这里看了一天吗?   她不由得望向那个在风中微微飘动如波起伏的帘幔。   再睇向眼前的小太监……当初千羽雪带她去碧迟宫时曾见过一面,很是伶俐,所以印象颇深,而今日……她怎么觉得这个太监在行为语气方面特别像一个人?就是年纪……   段玉舟依然固执:“请公公转告王上,鄙人绝不会投机取巧!”   胡纶真恨不能把这个榆木疙瘩敲晕了丢出去。   “可是公子这鼻子……”胡纶瞅了瞅段玉舟:“不若先请太医来瞧瞧,估计是太过劳累,这天也是热,若是能喝碗冰镇的酸梅汤便好了……”   段玉舟正要反对,洛雯儿灵机一动:“段公子,你昨儿个还说喜欢天香楼的饺子,不若今天我做东,我亲自下厨给你炒几样败火的小菜,顺便切磋一下,你看如何?”   嗯???   段玉舟一怔,好像今天老天扔了饺子,恰好砸中了他。   去?还是不……   去!   胡纶急得差点把拂尘撅折了。   你这边败了火,王上那边可就要上火……不,要着火了!   主子只让他把段玉舟赶紧请出场,免得跟洛雯儿黏黏糊糊,这倒好,俩人说说笑笑的一起走了。   这是什么事啊?   他定定的立在场中,看着那二人远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长得好像拧成了一个。   初夏的黄昏很暖很暖,暖得让人冒出一层热汗,然而胡纶却觉得有一股冷风自平地卷来,带着阴森森的怒气……   ==========   一夜好梦,确切的讲,是实在累了。   早上醒来,洛雯儿有一阵的恍惚。   片刻后,猛的蹦到窗前。   推开窗,果见一张叠得很好的纸压在窗台上。   她不记得昨夜是不是有人敲窗,方才便是在回忆这件事。可字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因为睡得太沉,结果没有听到吗?   急急展开……   却是一张白纸。   她有些不可置信,心下又是一凉。   然而翻转查找间,忽见上面有一些划痕。   寻了个合适的角度,方看到仿佛是拿指甲掐出的字……我一直在看着你……   ==========   待人们赶到承阳广场时,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每一张白石案都守着四个侍卫,二人面朝外,二人面朝内,成对角排列。其中两名是无涯御林军士兵,另两名则一位此张白石案的参赛者自国内带来的家臣,一位是通过抽签自参加大赛的其他国家选出的侍卫,目的一是保护参赛者的成果不被蓄意摧毁,一是防止有人趁夜作弊,真是严密得如铁桶一般。   待参赛者进场,侍卫齐齐退去,评委上,世家上,王室上……一切都是头两日的程序。   段玉舟回了头,很是意气风发的冲洛雯儿一笑,洛雯儿亦回之一笑。   笑意尚未展开,就听锣声锵然一响,没好气一般,简直要穿透鼓膜,第三日的较量便在锣音绕梁中开始了。   所有的人剩下的任务都不多了,只消一个上午便全部完成。然而规定时间是两日,他们可以选择就此上交请求评判,也可以拖到日落之前。   的确有积极的参赛者,似乎想证明自己技高一筹,捧着托盘往评判席去了。这么一来,便给尚在犹豫的人制造了紧张气氛。   洛雯儿收回目光,靠着桌边逐一对照检查,细心更正。   段玉舟似乎已经检查完毕,信心满满,便负着手走过来。   见洛雯儿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案上,不觉蹙了眉:“昨天我听那位婉莹姑娘说你腿脚有伤,不能长久行走或站立,现下可是累了?不若叫人给你搬一把椅子吧?”   说着便要往前去。   洛雯儿拉住他:“算不得什么,歇歇就好。”   可段玉舟是个很固执的人,她只好解释道:“大家都是一样的,还是不要搞特殊了,本来那天我就……”   她说不下去,眼下她只担心那三个老头会公报私仇。   “你别怕,到时我跟你一起上去,若是他们胆敢……”   “这位公子……”   昨日那小太监又出现了,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可亲可爱:“这调香需要的是安静,万一因为您……于是她……而且您……”   段玉舟立即神色整肃,然而临走时不忘捏了捏拳:“我会和你一起去!”   胡纶的脸色于是非常难看。   申时过后,洛雯儿觉得也差不多了。前面已有十人去了,经过检验,当场宣布结果。此番角逐以每位评委各颁发玉牌一枚代表通过,共需六枚,眼下过了三人。   这群评委丝毫不顾及剩余参赛者的心情,就那么毫无感情的唱名,继续历练他们的心志。   不能再拖了,如果等到最后,那三个老头说不准有的是时间来消遣她。   她站直身子,捧起托盘,郑重向前。   在路过段玉舟身边时,他旋即起身,亦捧了托盘,一同上前。   帘幕内,胡纶听见千羽墨在咬牙。   主子,您可悠着点,今儿可不比昨日,您的后宫都等在这看结果呢。   洛雯儿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呈上托盘,但见那三个老头眼睛虽不一般大,却统一的阴森森的看了她一眼,一旁的甘露萱则笑得蛇一般的诡媚。   三个调香世家,轮番检验,且先不用听任何评论,单就那阴沉挑剔又高深莫测的神色就足够人心情忐忑兼压抑,恍若末日来临。   若是去年,段玉舟即便参赛多次,亦会紧张,可是现在,他却前所未有的镇定,仿佛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足以为小草遮挡烈日。   他本想安慰洛雯儿,可也不知怎的,竟是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   帘幕内,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也被捏了一下,爆出一声裂瓷般的脆响。   竟敢在王上面前调戏王上的女人?   胡纶觉得自己可以为段玉舟默哀了。 ☆、294有人内伤   更新时间:2013-06-06   “嗯?”丁家老头睁开法眼,睇向洛雯儿:“你且说说‘醉倚兰亭’的配方?”   穆家老头皱了眉。   这个青瓷小瓶是乾家老头验过后给了他,他又交给丁家老头,本是就知道出了问题的,但必须是三人统一口径,才能作数。先前那被淘汰的几人也是如此,当时淘汰便淘汰了,并无他话,只不过面对这个“丁辰天”……   眉心旋即舒展,已明白了丁家老头的用意……必须让她“死得瞑目”,否则被她叫嚷起来,倒像是他们合伙算计了她似的。尤其是经过上轮,八成每个人都觉着他们定是会随时随地的刁难于她,所以不妨让所有人都“死得瞑目”!   “丁先生是想说当用在此处的百合怎么变成了曼珠沙华吗?”   所有人都望住她。   甘露萱有些懊恼,这个女人姿色并非绝佳,却总有吸引人注意的本事,她该不是故意为之吧?   三个老头心想,本想让她自露马脚,就此淘汰,却不想她竟直接点出差异,难不成又是做了套等他们钻进去好顺利过关?   一时都警醒起来。   段玉舟则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既是知道配料,为何更换?依她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有所疏漏吧,莫非另有隐情?   “‘醉倚兰亭’是雪陵丁家三百年前的一位家主调制,讲的是一个很纠结的故事……”   “故事?”甘露萱娇笑:“不过是一瓶香,怎么还会有故事?”   “放肆!”   丁家老头拍起了青玉案,却不是向甘露萱,而是对洛雯儿。   洛雯儿觉得这三家老头有个共同的特点,一激动就拍桌子,多亏是青玉案,换个木头的估计早散架了。   “故故故故事,听故事!”英秋冉又激动了。   昨天的评判席上,只有他从头坐到尾,眼瞅着晒黑了些,倒显出了几分男儿的俊气。   “什么故事?”丁家老头怒:“你擅自改动配方,违背规则,淘……”   “哎呀,就是个故事嘛……”天师方江瀚抖着眉毛,仿佛极不耐烦被丁家老头吵醒的样子:“你就让她讲嘛。”   天师开口,谁也不敢不从。   丁家老头气得鼓鼓的,狠狠的瞪了穆家老头,好像要算计他的人不是洛雯儿,而是穆家。   穆家老头则奇怪于方江瀚的态度,不过也不难理解,听说天师大人最近很是迷恋天香楼的美食,还天天命人骑脚踏车去驿馆送“外卖”,据说已经说好了,要弄一辆车去献给元君天子……   “三百年前,雪陵有一个美人……”   “有我美么?”   洛雯儿刚说了一句,就被甘露萱打断,后者还挑衅的朝段玉舟飞了个媚眼,怎奈段玉舟正替洛雯儿紧张着,根本就没看她。   洛雯儿不知甘露萱到底自恋到何种程度,心里着实厌恶,不过也不妨借此讨好她一番,省得后面给她出难题。   “自是要较夫人逊上一筹的……”   “呵,三百年前的人,你如何见得?”   这不是没事找抽么?洛雯儿咬牙,然而依旧微笑道:“在鄙人心里,夫人总是最美的……”   “那比之湖阳公主呢?”   怎么又扯到淑妃身上去了?   洛雯儿有些忐忑的看了看三丈开外的高台。   帘幔鼓动,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若是说淑妃更美,甘露萱一定不甘心,要使绊子;若说甘露萱更美……刺激了有权有势的淑妃,她还有命吗?这斗香大会可是无涯国主专门为了淑妃才争取来的,她还要不要救三郎了?   这个甘露萱,她只以为此人会在评判结果的时候给她找麻烦,却不想竟是如此的出其不意……   她正自咬唇,却听有人淡淡道:“这是斗香大会,又不是选美大赛,若是想知结果,下个月的‘争奇斗艳’,甘夫人大可与人一较高下!”   想不到解围的竟是段玉舟!   胡纶听到主子方才轻微作响的肌理停顿一下,继续作响,心里暗叹。   除了安排这场斗香大会,主子除了将一切准备得格外仔细精心,除了把初出茅庐不怕虎他怎么安排怎么是的英秋冉摆在评判席,竟是什么也做不得,帮不得,为了不让佳人心绪混乱连面也见不得,却是被人乘虚而入,眼看得另一个男人站在佳人身边,屡次出手相助,二人又是有着相同的爱好与追求,大有此刻共进退稍后便要比翼齐飞的架势,主子却成了旁观者,怎能不急?何况刚才佳人又被捏了下小手……   “那公子届时可会观赛?”   甘露萱的媚眼飞到他的脸上,继而是耳朵,脖子……   段玉舟尚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年轻人,扛不住的红了脸,鼻子旋即流了血,终于让甘露萱满意的放过二人了。   的确,有哪个能抵过她天朝第一美人的魅力呢?   甘露萱摇起了泥金合欢扇,笑得如颤抖在枝头上的凌霄花。   这一刻,所有关注这边动静的人都知道,那个流鼻血的青年将会被甘露萱一路放行了。   然而帘幕内,胡纶又听见主子内伤了。   第三块帕子,第三块帕子了!   胡纶相信自己的视线一定同主子一样放在了洛雯儿的手上,而且,他相信自己听到了主子的心声……云彩,你给我住手,就让那小子流血身亡!   ==========   “……那个美人与表哥心心相印,怎奈被国主选为妃子,虽是受尽宠爱,然而始终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恋人。而国主虽宠爱她,奈何有佳丽三千,终是将她渐渐淡忘。而她,虽心系往事,怎奈国主才是她的良人,亦难免眷顾。一日,她摆了酒,请国主驾幸御花园。国主本是应了,可是直到月上中天,亦不见人影。此间,这位妃子自斟自饮,已颇有醉意,然后听说国主早于一个时辰前便歇在了新宠的宫内,而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满心的期待就化作泡影,她只能以酒浇愁,不知不觉酩酊大醉。朦胧中,感到有人来到身边。她以为是国主,便唤了二人在最为亲昵时的名字,却不想……”   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尤其是英秋冉,眼睛亮亮的仿佛有秋水涤荡。 ☆、295香事谁知   更新时间:2013-06-07   而丁家老头的脸色则如抹了锅底灰,又黑又硬。乾、穆两家老头则仿佛浑不在意,唇角却泄露了心底的幸灾乐祸。   “那人,正是她的表哥,因为他曾说过,但凡她的生日,他都要陪她一起度过……”   “够了!”丁家老头拍起了桌子,怒目圆睁。   洛雯儿适时噤了口,却见天师方江瀚眉毛一抖,眼也未睁:“这故事我听得正好,却被你吵醒……”   丁老头气得半死,然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雯儿说下去,好在这女人也算识趣,没有提起那段最为不堪回首险些令丁家抄家灭族的丑事,只语气依旧淡淡,仿佛在说一个与所有人都无关的故事,仿佛那的确只是个故事。   “她的表哥回来后,将自己关在静室三个月,便调制出这样一品‘醉倚兰亭’,本想给心上人送去,博其一笑,可是……”   那夜,二人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事,妃子有孕,惊慌之下擅自堕胎,却流血不止而死。国主震怒,很快就查到了她表哥的头上。所幸这个男人的姨母是国主的奶娘,一向深受敬重,跪求国主收回圣命。而那位男子,亦自毁容颜,自断双手,永不调香。   “于是,‘醉倚兰亭’就此成了这位有惊世之才的家主的最后之作。其味头香甘甜,中韵绵长,尾香隽永且忧伤,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感,似是就在描述这一段刻骨却无法圆满的恋情。当时,他用的一味香料,就是曼珠沙华。而到后来,可能是由于有人因为这品香的名字有旖旎之意,也可能是不忍其中的哀伤,将曼珠沙华换做了百合。百合气味浓烈,倒大大冲淡了其中的伤感。”   洛雯儿抬了眸子,有浅浅的伤痛与寂寥在其中缓缓流过,看得段玉舟只想握住她的手,细心安慰。   “所以,我调的,只是那品因为一段永远没有完美结局的感情而用心血调成的香,而非后人所改造的掺杂了诸多杂念的‘醉倚兰亭’。”   一时之间,满场静寂。   良久……   “如此可算通过了么?老夫是外行,亦不懂这男男女女的情情爱爱,便看三位先生的意思了。”方江瀚眼也未睁,语调慢慢,彷如梦呓。   那段惨痛而阴晦的历史,丁家永远铭刻于心,乾、穆两家亦是知晓,只不过三百年过去了,这段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也懒有人提及,以致于所有人几乎都要忘记了,现在这些在场的雪陵后生,包括丁家的人,定是从未听闻,但不知这个女子到底是从哪打听来的。   的确,仿香不仅要仿其形,更要仿其神。“醉倚兰亭”因是那位家主的最后之作,所以被人争相效仿,竟是演绎得愈发旖旎,而失了当初的伤怀与悸动。而刚刚,他们在检验此品新仿的“醉倚兰亭”时,虽然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而显得不够厚重,然而这皆是因为比赛仓促之故,人人难免,但是他们确实从其中感受到了那种绵远的忧思,牵引出埋藏在心底的几乎要被自己忘却的一段黯然过往。   就连甘露萱,一贯盛满妩媚的眸子亦是微露迷茫。   英秋冉梅花鹿般的眼睛激动得晶莹透亮,将手边的玉牌递给她……   一枚通过。   方江瀚似乎仍在打盹,却是拿指敲了敲桌子。   洛雯儿便自己拾了他桌角备下的玉牌,道谢。   二枚通过。   乾家老头此番没啥说道,板着脸,递玉牌的时候说了句惯例的话,以示放行,然后拿眼瞄丁家老头。   说的是丁家的秘辛,要是不通过,显得自己忒小气了些,况且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甩了玉牌。   接下来便该轮到穆家老头了,可他正取了段玉舟仿制的香,在细细检查,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洛雯儿就等在桌边。   甘露萱笑了笑,依旧红唇妖娆,玉指拈了玉牌。于是那玉牌便在她细嫩的指间滴溜溜的转,与鲜红的蔻丹相映成辉。   “既是如此,我便不枉做小人了。反正……”话是对洛雯儿说的,眼睛却看着段玉舟,媚眼如丝:“咱们,就看下一轮了,哦?”   穆家老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不能自拔,乾、丁两家老头也集中了精力。   洛雯儿不禁有些同情他们。原来评委也不好做,这些仿制出来的成果,是要经过他们逐一检验的,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了。许多调香师都过世很早,主要原因便是有些香料不能经常接触,而且即便是两种无害的香料,放在一起,却可能制造出有毒的效果。而气味经鼻入肺,再融入血液,循环周身,将毒素带至各处。初时可能不觉,渐渐的,便中毒日深,有时甚至可能祸及后代。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段玉舟。   因为在检查他的成果,他不免紧张,鼻翼微动,好像又要流血。   “嗯,”穆家老头眉头一抖,不是去看段玉舟,而是睇向洛雯儿:“你在‘且听风吟’里放了八角?”   洛雯儿先是一皱眉,紧接着一笑,有趣的看向段玉舟。   “是!”   段玉舟本是紧张,可是此番一开口,倒平稳下来:“此品香乃乾家旁支的一位先生所创。这位先生在调香方面造诣极高,众所仰慕,自也受到许多女子的青睐。怎奈家中有只河东狮,虽无有所出,却始终不肯让他纳妾,每每都要闹得四邻不安。他自是愤怒。然而他的妻子极擅厨艺,若是他有不满,妻子便不给他做饭,他便无可奈何。后来,他调了一品香来送给妻子,里面就有一味做菜用的八角,用以调侃妻子的善妒。而君子远庖厨,又借此暗讽妻子难登大雅之堂。妻子欣然收下。怎奈时隔不久,妻子忽得疾病,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封信,信中明白写她知道自己难登大雅之堂,如今去了,便再管不得他纳妾之事,愿他终能得一可心之人。”   “只是他却再未娶妻,亦未纳妾,孤独终老。而后来,他将这品香里的八角换做藿香。二者气味极其相近,都很冲烈,像极了他的妻子。只不过藿香既可用来调香,又可用于烹饪,便是说他的妻子既可出得厅堂,又可入得厨房。而他,每每思念亡妻之时,便点起这品香。其实此香原名叫做‘且听狮吼’。” ☆、296心有灵犀   更新时间:2013-06-07   “所以其实他还是想用当年的八角吧?虽则味冲,然而甘之如饴。”段玉舟敛衽,向着悠然走来,接下后半段故事的参赛者施了一礼。   那人一看便是雪陵人,带着得天独厚的清高。   敛衽,回礼,一切皆是行云流水,清雅高洁。   穆家老头沉脸看着此人,眸中有一丝嗔怪,还有一丝爱护,莫非与之相识?   乾家老头拾了这个雪陵参赛者托盘里的小瓶,笑道:“穆兄,你有没有发现,此届来参赛的后生当真可畏呢。”   明明是段玉舟给他难堪,穆家老头偏看着洛雯儿吹胡子,真是莫名其妙。   洛雯儿有心不理他,只盯着他手边的或许会属于她的最后一块牌子……若是到手,她便可以进入下一轮了,可是这个穆老头似乎并不想让她如愿,他该不是还记恨着上一轮,因为琉球幽兰,结果导致穆家丢丑的事吧?   手边忽然传来温热,竟是段玉舟握住了她的手,执至胸前,满脸感激道:“多亏昨日与洛掌柜席间闲谈,令段某豁然开朗。若要仿香,除了技巧,更重要的是参悟创香者的心境。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呐……”   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段玉舟在向众人示意洛掌柜的天资聪颖,悟性非常,还不保守藏私,可是……   “臭小子,你把她给我放开!”   胡纶听到主子的心里在呐喊。   也是,这个段玉舟昨天从承阳广场离开就尾巴似的跟着洛雯儿直奔天香楼了,二人还在楼上开了个雅间单独聊,简直是越聊越投机。若不是惦记今天的比赛,估计段玉舟宵禁也不会走,还意图将洛雯儿灌醉,他想干什么?还问天香楼有没有客房,天太晚,他不想回驿馆了。   害得主子趴在房顶,就那么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不敢咬牙,生怕被发现。直到底下的席散了,段玉舟终于走了,主子却在屋顶上坐着,直坐了一夜……   ==========   “哈哈……”乾家老头忽然笑起来,怂恿丁家老头拿胳膊肘拐穆家老头,频递眼色:“穆兄,你就别拿乔了,此届斗香大会不仅人才辈出,没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佳话?   什么佳话?   谁和谁的佳话?   胡纶已经有点不敢看主子的背影了,因为主子那原本直垂在地的发梢正在愤怒扬起,诡异摇摆。   主子,你是不是很痛悔承办了这次斗香大会?   ==========   “哈哈……”丁家老头也来了兴致:“稍后就是‘创香’,我已替你们想好了香品的名字,不若就叫做……‘心有灵犀’?”   ==========   啪!   胡纶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再次碎了。   ==========   穆家老头一会阴森森的看看洛雯儿,一会又阴测测的瞧瞧段玉舟,捡了桌上的玉牌,要给不给,语气也不阴不阳的说道:“不过是第二轮,来日方长。”   是说要到下一轮再狠狠打击她吗?洛雯儿如是想。   是说他与她……   的确,还会继续发展。段玉舟春心萌动的想。   ==========   二人多少有些相携而去的意思,胡纶上前倒茶意图转移主子心思时见主子的脸色都青了。   淑妃娇娇柔柔的贴上来:“王上不要太累了。这斗香大会就是这般没趣,好在今年还有点看头。对了,那个天香楼的掌柜叫什么来着?这轮比试今日便结束了,反正她也无事,不妨将她叫来……”   含情脉脉的睇着千羽墨的俊颜:“王上既是喜欢元宵,即便她出身低贱,妾身也可以不耻下问。王上……”   有意无意的拿胸前的酥软蹭着千羽墨的手臂:“您已经好久没去妾身那了……”   娇语轻轻,带着三月春雨的湿意。   见千羽墨盯着那远去的二人,以为是自己的提议引起了他的兴趣,急忙转头:“胡公公,你去将她叫来……”   千羽墨倏地转过头,墨玉般的眸子盯住她。虽是初夏,可是他的目光却如浸了冰水一般寒冷。   淑妃不觉打了个寒战,然而又见他笑了,笑得意味不明:“洛掌柜明日还要参赛,代表的是我无涯的脸面。爱妃既是想劳烦她,莫不是……”   话虽没有说完,然而意思已是非常重了。   淑妃哪里受过这委屈,当即红了眼圈,拿眼觑着千羽墨,欲说还休,楚楚可怜。   可是,千羽墨已经转了眸子,重新睇向场中,没有做丝毫安慰。   似乎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了……   胡纶暗自咧了嘴……淑妃娘娘,您今日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仿佛对场中状况一直保持着可有可无心态的王后东方凝望了这边一眼,又转了目光,若无其事的拿了金丝攒牡丹绫帕擦拭着指上的海水蓝玉戒指,动作轻而缓。   她描画精美的眸子微垂,卷翘的黑睫遮挡了眼中一切神色。   ==========   洛雯儿与段玉舟返回位子站定,虽则通过,亦须等待全场结束,对国主以及评委等人谢恩。   那位似乎与穆家老头认识的雪陵青年亦顺利通过,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在返回时,段玉舟曾悄悄告诉她,此人就是连续两年夺魁的穆家下一任家主穆莲生。   据说乃含一枚莲形玉佩而生,生就一身莲的清雅之气,且十冬腊月,满池青莲竞放,人皆称奇,故名莲生。   七日会说话,一岁可识字,三岁便已通读所有制香笔记与传奇,且过目不忘,是雪陵众所周知的神童,唯一的缺憾是一直不能走路。   四岁时大病一场,险些夭亡。可是突有一道人登堂入室,赐药,竟是痊愈,而道人转瞬不知所踪。只不过自此散去一身莲花香味,却可以慢慢站立行走。   七岁看似与普通孩童无异,但已开始调香,所制香品皆有过人之处,为世家贵族争相抢购。然而许多人说如此只不过为了个曾经的神童名头,其实都是穆家自己在为家族造势,因为穆莲生至今腿脚不便,走路较旁人缓慢,而且即便有什么传说,亦“泯然众人矣”。   十九岁时,第一次参加斗香大会,拔得头筹,这才重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第二年,又蝉联魁首,遂名动天下,至于今年…… ☆、297过关斩将   更新时间:2013-06-08   洛雯儿看着穆莲生行了礼,六块玉牌很随意的拎在手中,随着敞袖滑落,仅余丝带在袖口外微微飘动。   他的确行动缓慢,然而更显气定神闲,仿佛在他心中,此番通过皆在意料之中。   他虽有着雪陵人与生俱来的清傲之气,却并不孤高自诩,就那么悠然而淡定,任风拂起衣袂,颇有仙姿。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关注自己,抬了眸子,冲洛雯儿微勾了唇角,动作细微得稍纵即逝,然而恬淡中别有一番俊逸风流。就像一幅极淡极淡的水墨画,初时仅是匆匆一瞥,因色彩不甚浓烈而忽略,却总有那么一笔两笔的线条吸引了你的注意,于是不觉回首,细细打量,于是更见高妙。   洛雯儿正如欣赏一幅画一般的看着穆莲生,却听评判席上传来一名男子激越的话语:“这瓶‘月上柳梢’我之所以用沉香木代替花梨木,是因为……”   “住口!”乾家老头很没有风度的拍了桌子。   也便难怪他激动,这又是一段与王家有关的风流韵事。一位妃子与乾家的调香师有了私情,而这位调香师此前为王后调制了一品香,名为“冠绝京华”,里面就有一味花梨木。这个妃子非常喜欢这品香,便要调香师为自己同样调制,却又酸溜溜的暗示,她与王后地位不同,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于是调香师便将花梨木换了沉香木。二者气味极其相近,但因为二人的私情,便命名为“月上柳梢”。后来私情被揭穿,虽皆处以极刑,这品香倒留了下来,竟是取代了“冠绝京华”。只不过后来有人认为这事毕竟不够光彩,又将沉香木换做了花梨木,然而今天……   不能不说,几乎每一品名香后面都有一段传奇般的故事,皆是她从书局里的藏书发现的,当时看得是津津有味。而眼下见乾家老头气得胡子直翘,也觉得有趣。   话说调香师不仅要求手艺高超,亦要样貌过人,再加上常年于香气中熏陶,家传的教养,自身的提升,可谓个顶个是人中龙凤。尤其是男人在投入做某事的时候乃是最为迷人,而香品一向供应宫廷贵族,使用者又多是女子,更多是闺中寂寞,所以有些事情自是难以避免了。   可是各大调香世家似乎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依旧在恪守着“传男不传女”,莫非是想利用这等韵事来扩大声誉?   而前面那位年轻人虽然被拍了桌子,兀自喋喋不休。   乾家老头气急,竟将手边玉牌抓起丢向此人。   他就手接住,连连道谢。   亦多亏了段玉舟对她进行的脑补,洛雯儿认出此人就是去年险些打败穆家夺得魁首的乌兰国人蓝效昕,不过因为在最后一刻桂冠易主,于是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却不知今年怎么又来了。   方才她与段玉舟在前面与评委争论,但是她也没有忽略场中的动静。当时她看到蓝效昕已经捧了托盘往这边走,却在听到争论时停住脚步,毅然转身,重新调配了一品香。   不过他的技艺的确无可挑剔,亦是过了第二关,捧着牌子乐呵呵的往回走,路过穆莲生的时候,无比仇恨的瞪了他一眼。   评委席上有些乱,因为今年史无前例的出了这许多岔子,皆是因为那个女人,似乎打她第一次开口,混乱便由此产生了。   怪不得要“传男不传女”,女人果真是祸害!   在最前方的段玉舟听得清楚,不觉回了头,冲洛雯儿勾唇一笑。   胡纶便觉得主子又开始不淡定了。   ==========   第二轮仿香结束,过关者共六人,为有史以来最多者,其中三名雪陵人,乾、丁、穆各占一人。   按照比例,雪陵人虽然占了一半,但明显比不得往年了,往年都是“内斗”,今年则杀出若干个意外,其中一名是从不涉猎斗香大会的无涯人,还是个女子。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传着“洛云”这个名字。《京城彩韵》也一反常态,每日刊行,不过只是一张布满字的二尺见方的纸,洛雯儿有点怀疑这是报纸的雏形。   不过她也没心情想太多。   连续三日的比赛,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赛者亦或是评委,皆疲惫不堪,而接下来便是连着六日的“创香”比赛,所以第二轮唱名完毕后,就宣布次日休息,后日辰时再赛。   洛雯儿躺在床上,仿佛累得是满脑空白,可眉心紧蹙,只几个名字在心中来回跳动。   穆莲生,连续两届的魁首,此人绝不简单。纵观下来,无论是哪方哪面都无所挑剔,而且形容淡定,举止从容,凡事似是浑不在意,却已于无形间给对手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丁易之与乾邈远,实力雄厚,分别是穆莲生此前两届的魁首,此番参赛,潇洒中带着凌厉之气,乃是势在必得。   蓝效昕,上届斗香大会险些拔得头筹的人物,虽然精神有点不对劲,但是在调香方面中规中矩,时有新意,而且一心要雪去岁之丑,信念专一坚定,亦不容小觑。   段玉舟……   洛雯儿眉心松了又紧。   虽然他在去年第二轮就败下阵来,可是通过交谈,她发现此人极是聪明,且触类旁通,还敢于大胆尝试。她只不过无意间说了句“仿香要形神兼备”,其实不过是有些担心自己不能仿出“香”之神韵,而当时以曼珠沙华代替百合亦是下了赌博之心,却不想他竟然也……   由敌人变成朋友,然后他们终是成为对手。   对手?   她叹了口气,人家要么家学渊源,要么身经百战,要么奋斗多年,而她,有什么?单凭一点点的天分……而这天分,即便是那提前退场的九十余人,也未必较她逊色多少吧?而且,她不过是临时抱佛脚。   只三个月,三个月啊!   此番,她“过关斩将”,其实凭的不过是侥幸,还有这三寸不烂之舌,而且还沾了身为无涯人的光,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   她忽然很是懊恼。   或许她也该知足了,毕竟没有第二个人,如她一般,初出茅庐,便闯入了第三轮,可是她要救人,她与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目标,然而仅凭她的运气,她可以吗?   忽然觉得把营救三郎押在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赌注上,还是经了她这样一个毫无真才实学的人的手,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而且第三轮的“创香”,比的就是深厚的底蕴所带来的厚积薄发,而她,她有什么?她要如何脱颖而出?   她咬了唇。   当初,她是抱了救三郎的信念,然而因为与众人差距太大,她只求尽力去做,不敢太过奢望。于是有了诸多惊险,却更有无尽惊喜。每每站在悬崖边缘的时候,她想的就是拼了,非成则败,只无愧于心,而若不拼,注定失败。   然而她竟是赢了,竟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回想,恍若一梦。   可是人在途中,可以坚定不移,可以抛弃杂念,勇往直前,只为目标,然而当距离目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是心生胆怯,患得患失。因为从半山腰滚下只能骨断筋折,可是从山顶坠落,损失的岂止是性命?她的身上,可是担着无数人为之累积的希望啊!   她现在只要想一想,手就不自觉的发抖。而这样的一双手,要如何调香?   她双手交握,只觉指尖冰凉。   她猛的拉起被子,将自己蒙在里面,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担忧与恐惧。   其实能关在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地方也不错,什么也不用看,什么也不用想,也没有人知道她,没有人……   ☆、298蓦然回首   更新时间:2013-06-09   “婉莹,你瞧,那边的荷包更好看,咱们过去瞧瞧?”   婉莹嘟着嘴,任由洛雯儿将她拉到对面的摊铺前,皱起眉,不耐烦的看洛雯儿兴致勃勃的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里挑来拣去。   “姑娘,明天就是斗……”   “婉莹,丝线……你不是要绣帕子给我吗?听说冯记的丝线最有名,咱们买一些。我喜欢绿色,你就给我绣几朵绿萼梅花吧?”   不待她答话,又将她扯进旁边的铺子。   就是这样,只要她一提斗香大会,还不等提,洛雯儿就总能想出法子来打断她。   她知道洛雯儿的“考试之前切记精神紧张,否则容易失常”,可是此番,她能感到洛雯儿是在躲避,分明是已经“失常”了。   她拧起眉,准备继续相劝,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唤:“洛掌柜……”   回了头,见是段玉舟走进门来。   今天的他换了大赛上必穿的雨过天青色长袍,而是着了一袭淡竹叶青色袍子,系秋香蓝丝绦,头巾换做翠玉簪轻绾发髻,更显清俊,已是惹得店内挑丝线绸缎的女子频频相望。   此刻,段玉舟亦见洛雯儿闻声睇向他……   三日大赛,他见的不过是同自己一样装扮的她,而今竟是换了女装,虽只是颜色素淡的襦衣长裙,料子也非贵重,只发髻上的玉兰花簪极是别致,又没有描眉点唇,然而偏偏的就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即便有艳冠天下之美誉的甘露萱,却也要输她一段香韵芬芳。   当即便是一怔,眸中惊喜沉淀了酒意,脸慢慢的红了。   婉莹本就心烦,见突然冒出一个洛雯儿的对手,更是烦心,当即眉峰一挑:“段公子也来买丝线?”   旁边的几个女子便笑。   段玉舟尚未回神,兀自点了头,而后方觉不对,忙开口否认。   “如此,便是买给妻子的?”   “不是不是,段某尚未娶妻。”却只看向洛雯儿,万般诚恳道:“的确尚未娶妻,连说亲都不曾。”   众人已听出门道,都嗤嗤的笑。   洛雯儿瞪了婉莹一眼,笑着上前:“段公子也是来集市散心?”   “正是,正是……”段玉舟连连点头。   洛雯儿便得意的看着婉莹……你瞧,不是只有我这般“不务正业”吧?   婉莹暗哼一声,这个呆头鹅此刻都傻了,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玉舟缓过神来,忙继续道:“连日|比赛,已是疲倦,况初来盛京,便想四处逛逛,只是人生地疏……”   “你便跟着我们好了,”洛雯儿笑道:“只是我们逛的都是女子喜欢的地方,还望……”   “不妨事,不妨事。”段玉舟急忙应下。   婉莹白了他一眼,什么妨不妨的?八成是求之不得吧。   这么多人这么多店这么多条街却偏偏遇上了她们,这按照洛雯儿说的,得需要怎样的“概率”?   于是更加没好气的瞪他。   ==========   段玉舟跟在她们身边,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时不时的也打听一下,貌似的确在体验异国风情,可是……   洛雯儿觉得他总在看她,尤其是在她身后的时候,有种探究与考量的意味,感觉就像在打量一味香料。   她有些不自在,就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走到身边。   段玉舟的确有话要说。   刚刚他被惊艳到,忽然意识到这两日里,那些参赛的家伙,总是有意无意的便要瞟她一瞟,然若是见了她今天的模样……   顿生出了一种浓重的危机感,仿佛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到了一品妙香的配方,却是要被人提前调制出来……   他想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记起当初被她抢白,真恨不能不顾她是个女子,亦要同她一较高低,亦想好了稍后一旦下场,就抓住她狠狠痛斥一番。可是没一会,他的鼻子便出了状况,而当时肯施予援手的,只有她。   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时间,又无从想起。   他接了帕子,然后觉得应该跟她说谢谢,却又放不下她此前的“恶劣”。   再然后,她因为发现有人将丁香换做琉球幽兰而据理力争。   他本应该看笑话的,毕竟在这种时候,少一个对手,就多了分胜利的把握。   只不过,当时他毕竟没有将她当做对手,还是存了一分轻视之心的,又想着她既是帮了自己,自己也回她一次,便不欠什么了。还有……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她。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虽然发现了配料的确被更换,却不知换做何物,而她,不仅清楚,居然还然能准确报出所换香料的数量。   他当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尤其是后来听她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只进行了三个月的学习,在某一瞬,他甚至怀疑她是在对自己炫耀。   只不过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事,而且从那难得的几个时辰的独处中,他亦发现了她的不自信。   她是个对手,而且是个难以估量实力的对手,因为他永远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举动。   就像是下一盘棋,她看似随意的一子,几乎将自己逼近死路,然而转瞬便是枯木逢春。   “且听风吟”里,他将藿香换做八角,的确是从与她的谈话中获得启示,然而亦是在赌,却不想她更是先行一步,且不惜拿评判的家族秘辛来做赌注。这么一来,在胆色上,他还是逊了她一筹。   这是个让他说不清是愈来愈看不透还是愈来愈看得通透的女子,然而却一定是个让他愈来愈想看的女子,就像一品内涵隽永的香,让人回味无穷,渐醉其中。   只不过这些话,他是说不出来的,仿佛回到了初初接过她帕子的那一刻,有些忐忑,有些紧张,有些不确信。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那日她说“好,你洗了还我吧”,他便没想将帕子还给她。   然而,他不能只得块帕子吧?   可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会结束后,他顶多再逗留三日便要离开,他要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其实他……   ==========   洛雯儿余光瞥见段玉舟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目光闪闪,忽愁忽喜,心里有些没底。   最近他跟自己走得近,此番又不期而遇,她不会以为真的是如此巧合吧?   只不过他脾气虽固执,人却不坏,亦不保守藏私,她问什么,他都会认真回答,有时还会额外提点。她的确是感激他,亦想同他多学习些东西,尤其是忆起那日当众抢白他,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他是外来客,仅凭着他屡次相帮于她,她亦该尽好地主之谊,只是……   她不想自作多情,然而没法不多想几分,免得到时大家都尴尬,当初就是因为她太过大意,所以……莫习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停下脚步,转了身,唇角浮出标准的微笑:“段公子,我的帕子……”   ==========   段玉舟正自纠结着要如何开口,忽听到身边人在叫他,声音好听得就像那悬挂在摊头的风铃。   他转了头,便对上她的微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就像……   然而那仿若山茶花的笑容忽的一裂,紧接着叫道:“段公子,你又流血了!”   ==========   第四块,第四块帕子了!   胡纶急忙抱住主子就要飞射出去的身子,拼命往人群里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得玩这手‘蓦然回首’,看我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千羽墨易容改装,仿佛也便因此失了往日的翩翩风度,亦失了武功的章法,张牙舞爪,就要从胡纶的手臂里挣出来。   他们跟踪的距离并不远,关键是原本远远的缀着,怎奈主子越跟越紧,越跟越快,结果这么一激动,前方那两个目标均是看过来。   其实集市吵嚷,并不容易被发现,关键是主子用了一品香的名字,自是引得那两个将心思放在调香一事上的人“蓦然回首”。   胡纶一个反身,由后至前,抱住千羽墨:“官人,这么多人,奴家不要嘛……”   从洛雯儿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肉桂粉衣裙的女子抱住一个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灰袍男子,仰着脸,脑袋来回摆动,满头银饰乱晃,貌似亲热。   旁边人来人往,不时撞二人一下,更有回头回脑瞧热闹的,进而有将二人包围的趋势,也便阻断了洛雯儿的视线。   段玉舟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把扯下捂住口鼻的帕子:“世风日下!”   都说无涯的男女之风很是开化,就连男男之风也不胜枚举,看来果不其然。   然而经此刺眼一幕,鼻血似乎更加汹涌了,洛雯儿着了急,四望间发现一家医馆,急忙拉了他过去。   那边厢,千羽墨见洛雯儿偕同那小子逃了,当即挣开胡纶,气势汹汹的就要追。   胡纶急忙拖住他:“不要把奴家……不,咱家,不,小的,不……”   他一时不知如何自称,索性抓住千羽墨的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 ☆、299奉子成婚   更新时间:2013-06-10   众人见刚才还当众恩爱的夫妻转瞬闹成这样,尤其那位妻子涕泪涟涟,虽煞是可怜,可是眉毛乱了,胭脂散了,看去就像戏台上的媒婆,怎么看怎么可笑。而那位丈夫丝毫不顾娇妻形象大失,只斗牛一般要往前冲,见被拦着,还踹了妻子一脚。   看去也是个颇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粗鲁之举?   而那位妻子分外执着,只扯住丈夫的衣袖,两腿一叉,就那么丝毫不顾廉耻的在地上坐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如此也便难怪丈夫生气。   众人走过路过,指指点点,内心感慨这真是一对诡异的夫妻,怕是要为《京城彩韵》再添笑料,而且已经有人奔回去研磨准备投稿了。   好在只闹过一阵。   千羽墨见二人始终没有从医馆里出来,便拧了眉,拎起胡纶:“你随我进去,看看他们两个在搞什么?”   主子,那是医馆,刚刚段玉舟又流血了,自是去搞鼻子。   胡纶磨磨蹭蹭,又正了正发钗,小心道:“主子,咱们还是在外面守株待兔的好,万一被认出来……”   “哼,我看她高兴得什么都认不得了,只认得那个假装正经一见了女人就流鼻血的混蛋!”千羽墨咬牙切齿。   “那可不尽然。主子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虽然眼下改了模样,可是骨子里的贵气是变不了的,您现在也知道了,她的鼻子有多灵……”   自打从凉阈回来就一直不照面,如今见了,还是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被跟踪了,到时得多尴尬?   千羽墨微露得意,转而又黯然。瞧了瞧自己一身的灰,有些颓败道:“万一认不出呢?”   胡纶语塞,若是令主子失望,还不如任主子暴跳如雷的好。   可是没等他开口,就被主子扯住往医馆里面拖。   “主子,主子,就算进去,也得有个理由不是?”胡纶小眼乱转,准备下一个说服主子的理由。   却见千羽墨忽的转过头,盯住他,黑眸簇亮,唇角勾起,一看就是不坏好意的笑,手亦跟着抬起,攥拳……   糟了,主子不是要揍他吧?也给他弄个满脸是血,自是有理由寻医救治。   天啊,郎灏这会工夫扮什么隐身人,他可比自己抗揍得多!   眼见得拳头渐近,胡纶仿若看到末日般闭上了眼,又连忙睁开……他要瞧准了主子意欲落拳何处,争取避开点,否则鼻子本来就是个小土堆,一旦给铲平了可就更难看了。   然而就在主子的拳头堪堪贴近他的脸,他亦感觉拳风刮得面皮儿起皱,却见主子忽然化拳为掌,轻轻抚在他的脸上,如此的轻柔,如此的体贴,顿令他心神一漾,却更觉阴寒,连声音都打了颤:“主子……”   “娘子,你最近情绪不稳,时常哭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怕是……有了吧?”   “啊?”   “正好这里有家医馆,为夫领你瞧瞧如何?”   “啊?主子,主子……”   为了跟踪佳人,把他弄成这副样子不说,竟然还要他扮孕妇?他就算不是个纯粹的男人,可也不能……   “来,别为为夫省银子,为了娘子,为夫什么都舍得!”   千羽墨“温柔”钳住他,不由分说的就往医馆里走。   这可真是一语双关啊!为了洛雯儿,主子什么都舍得,包括他忠心耿耿的小胡纶!   胡纶欲哭无泪,碰上这样无良的主子,他今后可怎么见人?   赶紧拿袖子蒙了脸,躲躲闪闪的跟在千羽墨后面。   甫一进了门,千羽墨便目光一轮,恰见洛雯儿坐在长椅上,目光似是无意的扫着药柜,上面皆是标注着药名的小抽屉,一个药童正在柜前忙碌。而段玉舟则端坐在案前,腕子搁在脉枕上,一边任由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号脉,一边回头看洛雯儿,口里嘟囔着:“没事,老毛病了……”   该死的,为什么总会在她面前出丑?可是他们之间矛盾的化解,就是因为他突然流了鼻血,而她递给他一块帕子。而这几回的突然流血,都有她在身边,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血缘?   这般一想,心底顿时柔软起来,连语气也仿佛浸了春水:“我没事,你放心……”   怎么,很担心他吗?   千羽墨一股邪火窜上,将“娘子”往旁边一丢,直接就挨着洛雯儿坐下。   洛雯儿见是一陌生男子突然坐在身边,顿时眉心一紧,往旁边挪了挪。   千羽墨自是又挤过去,她再挪,他再挤……结果洛雯儿很快就贴在了旁边的一个女子身上。   那中年女子回了头,眼睛一瞪:“怎么,方才就说他病得急,结果插在了我前面,这会又有人病得急吗?”   段玉舟闻言回了头,但见洛雯儿身边莫名其妙的多了个陌生男子,还挨她那么近,明显就是故意的。顿时气冲牛斗,就要起身,结果被山羊胡子按下:“年轻人,号脉需要患者平心静气,你这样我还怎么给你诊病啊?”   千羽墨见段玉舟竟敢跟他瞪眼睛,好像洛雯儿是他的所属品似的,当即伸了手,意图搂住洛雯儿,宣誓主权。   而洛雯儿见此人甚是过分,决定起身避开。   可就在她将动未动,千羽墨的手也触到了她的肩头,胡纶突然扑上来,直直撞在千羽墨身上,千羽墨也便顺势搂住了洛雯儿。   正欲向段玉舟示威,胡纶一把抱住千羽墨的那只手臂,大叫:“夫君,奴家不舒服!”   所有人都发现,这位灰衣男子似乎此刻方记起自己是带着娘子进门,脸上有一瞬间的恍然大悟,旋即便是懊恼,却是就势环住娘子:“哪不舒服?哦,我想起来了!”   其实,所有人都听到二人在门外的对话,洛雯儿身边的中年女子便摇摇头,亦不再生气,而是轻声劝慰道:“小夫小妻,难免有疏漏。我当初怀我家老大时,我家那口子也是没头没脑的。”   打量二人,笑:“你们成亲多久了?”   想不到的问题,连千羽墨也有些语塞,半晌方道:“一个月。”   中年女子笑得慈爱:“那便更难怪了。”   然而忽然紧了眉,目露疑思:“一个月?”   “嗯。”二人点头,胡纶将千羽墨偎得更紧。   中年女子的脸色变幻莫测,笑意也有些扭曲:“现在的年轻人,啧啧。不过也未必,你们能来瞧瞧也是好的。”   千羽墨一门心思放在洛雯儿身上,根本没注意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倒是胡纶听明白了。   成亲一个月,的确有些事情是来不及……感情是说他们“奉子成婚”?   可是又不好反口。   恰在这时,洛雯儿也不愿打扰双方关于子嗣方面的会谈,起了身,踱到药柜附近。   她看到那些小匣子上有的标注檀香,还有标注沉木的,她只知这两味可以调香,却不知还有药用。不过回想起来,藿香可以调香,不也是同样用作药物吗?还有麝香……   在现代社会时,生病吃药,多吃的是西药,除了看效力,用量,很少看成分,偶尔也会听人们谈起某些中药,只不过当时并未留意。   她咬了唇,似有什么在心底灵光一现。转瞬又看到龙脑香,心跳忽而剧烈。   可是,可以吗?万一……   如此的打破常规,当真可以被认可?而且她对中药并不熟悉,书局里专门为她搜集的资料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若是轻易尝试,可能会弄巧成拙,而且时间太短,明天就是第三轮的比赛了……   可是如果不尝试,她要创出怎样独特的香才能脱颖而出?她的短处,便是缺少历练,与那些钻研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不同,又要如何出奇制胜?   而如今她突然想到这一层,不免心潮澎湃,只是……   她这边心绪混乱,那边千羽墨见她离开,而且有往段玉舟身边移动的趋势,当即就要跳起把她抓回来,怎奈“娘子”像常春藤一样盘住他,竟让他一时使不出力。   好在大夫终于收回手,在纸上开起了药方。   段玉舟将袖子放下,不悦的看着山羊胡子:“不管你开什么,我都是不会用的。”   山羊胡子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继续下笔开方。   然后叫来洛雯儿:“这位公子的病,就劳烦姑娘了……”   什么叫“劳烦姑娘”,这个混蛋的死活关他的云彩什么事?   千羽墨又要跳,胡纶压制不住,不觉惊叫一声。   山羊胡子掀了眼皮,往那一瞅,胡纶立刻道:“夫君,我不舒服!”   山羊胡子捻着胡子,闭了眼:“下一个……”   原本是应该轮到那位中年妇女的,怎奈人家“小娘子”已然说“不舒服”,而她更想知道这成亲“一个月”,会有着几个月的胎,便急忙怂恿身边的二人:“你们先,娘子的身体要紧。”   胡纶既已喊出“不舒服”,自是没法推让,只得蒙了脸,扭扭捏捏的过去,还不忘拉着千羽墨,一副小心谨慎模样。 ☆、300奴家害羞   更新时间:2013-06-11   无夜这等小国,先是跟无涯争土地,这会竟然又要同他争女人。   于是这火气又上来了。   山羊胡子三指轻搭,胡纶便手腕一颤。   山羊胡子捻着胡须,眉毛一松一紧,一松一紧,眼皮儿亦随之跳动,抽搐了几下,突然睁开:“夫人可否露玉颜一观?”   眼前的肉桂粉暗花袖子抖了抖,飘出一个颤音:“奴家害羞……”   山羊胡子的老年斑都红了,一向稳妥的三指亦跟着颤起来。   莫非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虽说早年确实医坏过不少人,不过这些年,他的声望渐起,只是……   眼前这脉象,莫说有孕,就是……就哪怕说她是个女人都难!可人家夫妻恩爱,还急着抱儿子……按理不能啊。可若说她不是个女人,也难。这到底是个……   山羊胡子至今不得不承认,他当真遇到了史无前例的疑难杂症。   指尚在“玉腕”上颤抖,暗地里又擦了把汗,一时间竟想将当年被他气走的大师兄请来,好好研究这病症。   那边,中女妇女还抻着脖子准备听八卦,见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发问:“到底几个月了?”   山羊胡子收回手,指尖拔凉。   “暂无身孕。”   也不知是谁,竟然出了口气。   中年妇女则是有些失望,转而安慰:“小夫妻求子心切,一时紧张,生了误会,也是难免。”   山羊胡子急忙附和:“就是就是。我这里给你开一些调|经益血之药,稍加调养,子嗣不成问题。”   顿了顿:“敢问这位夫人,葵水多久未曾来过了?”   胡纶恨不能以头抢地,而始作俑者兀自不觉,只盯着药柜前的那两个人,墨玉般的眸子先是怒火熊熊,然而细听二人轻语,忽又变作古井深水,而此刻,他望住那个纤柔的身影,眉心一紧,忽然道:“隔行如隔山。然而世间万物皆有牵连,就如同雨落湖中,你能分清哪滴是湖水,哪滴是雨水?只是湖水可载舟,雨水,又可做什么呢?”   没有人能听明白这位灰衣男子在说什么,只洛雯儿一怔,眸子忽而放亮,而那个正在看着她的灰衣男子,亦是眸光璀璨。   二人就这么相视片刻,她忽的将抓好的药放到段玉舟怀中:“段公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旋即冲出了门。   然而在迈出门口的刹那,陡然止步,回了头,正对上那灰衣男子的目光……   方才路过他身边,带起的风卷动他的袍摆,似是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疏离而亲切,矛盾而复杂,竟是那么熟悉。   可是眼前之人的确是个陌生人,唯有那如墨玉般的眸子……   然而她心中记挂着一件事,思量间,已是离开了医馆。   疾行几步,脚步渐慢。   虽然面容不同,声音不同,可是那身形……自骨子里透出的华贵清艳,竟使一袭普通的灰袍熠熠生辉。   她又忍不住回头望去,正见那男子携了娘子出门。   娘子的脚步微有踉跄,几乎绊倒在门槛上。   男子扶住她,背对着这边,似是在低声安慰。   那个背影,竟也是熟悉的……   她正待细看,怎奈婉莹发现段玉舟追了出来,当即小嘴一撅,抓着洛雯儿就向前跑去……   ==========   回来的时候,婉莹扶住蹙眉凝思的洛雯儿,一副生怕她走丢的模样,也不管洛雯儿有没有心思听她说话,兀自得意道:“姑娘,你早就该如此。那个断了的破船,就好像碎木片一样,你这水流到哪,他便飘到哪。这回把他丢在路上,看他还怎么……”   一路上,婉莹一直在嘤嘤嗡嗡,洛雯儿已是习以为常,此刻忽然没了动静,倒令她猛醒。   抬了头,顺着婉莹的目光看过去……   一袭淡竹叶青色袍子的段玉舟仿若天空漏下的一抹清湛,正清清爽爽的立在天香楼门口,衣袂随风轻摆,恍如临风玉树。   好像是无意的路过,然而谁都能看出他是在等人,不时的左顾右盼,若有所思。   再抬眸时,恰好撞见洛雯儿的目光,顿时眼睛一亮,直接忽略了那个姜黄撒花比甲女子的冷脸,笑着迎上洛雯儿:“方才洛掌柜有事离去,段某只得独自游逛,却不知怎么的,竟是来到此处……”   笑,继续无视婉莹撇得完全走形的嘴:“方才我也是纳闷,站在此地方明白,原来这盛京的人都在往这走,就好像千江万流归大海,我这条小虾米也就不由自主的被冲过来了。呵呵,呵呵呵……”   婉莹极其鄙视的剜了他一眼……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不管洛雯儿,径自往楼里去了。   “洛掌柜,你这个丫头……呵,呵呵,似乎脾气不大好……”   “她是陪我走得累了。段公子,相逢不如偶遇。不妨随我进去稍坐,此顿我做东……”   “这怎么好意思?上次便是洛掌柜请了我。这回,便借你宝地,回请洛掌柜,如何?”   洛雯儿一向不是个善于虚礼客套之人,而她亦知段玉舟亦非虚假之人,也就不再谦让。   段玉舟自是高兴:“上回与洛掌柜把酒谈心,甚是痛快。洛掌柜虽为女子,然而堪称女中豪杰,只可惜囿于一地,不得施展,待此番大会结束,洛掌柜可否愿意与我同去无夜?无夜虽比不得无涯富庶,然而山水秀丽,亦可称人杰地灵。届时,段某打算在京城的醉仙台摆上一桌,聊尽地主之谊。洛掌柜以为如何?”   洛雯儿方要开口,便听他又道:“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遍四海,放眼于天地之间,才能更清楚自己的所在……”   洛雯儿心神一凝。   段玉舟是在点拨她吗?   曾经的把杯言欢,她也曾透出自己的不自信,其实也明白是因为目光只局限于一地,局限于书本,少有实践与真正的感悟,所以难以放开怀抱,每走一步,都要斟酌万千。而无论是调香,还是做任何事,只有心怀万物,才能于万物中寻出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哪怕只是立锥之地,却可看尽天下最好的风景。 ☆、301角逐香王   更新时间:2013-06-11   她有些感动,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段玉舟,不无诚意:“待得日后有机会,定会去贵国叨扰。”   段玉舟顿时心情澎湃,如此,莫不是答应我了?   “洛掌柜……”   但见洛雯儿收回迈上台阶的脚,回头看他,他又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嗫嚅了半天,忽然一笑:“洛掌柜,咱们已经这么熟悉了,我总这样称呼您,似乎有些……”   有些不够亲切。   她的名字叫洛云。   云,她真的就像云一样,睿智而淡定,旖旎而轻柔,仿佛只要一松手,便会随风远去,即便伸手挽留,也只有缕缕的云气自指间穿过。   这样的她,飘忽不定,却更令人心生向往。   洛雯儿望住他的脸色,心底已是明了,不觉暗叹,唇角却勾上得体笑意:“既是如此,段公子可以叫我洛姑娘……”   “嘎?”   段玉舟一怔,刚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都愿意随我走了,怎么还如此疏离?   莫非这就是女儿家的矜持?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莫非……是我用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他努力思考……莫非,是我的语气有问题?   ==========   大历一百九十年五月初十,在无涯盛京举办的斗香大会已进入最后一轮。   说是最后一轮,却是最为繁琐,最为复杂,还分为若干个步骤,势必要将入选者筛选再筛选,直剩最后一人。   而这最后一人,便会获得斗香大会最高也是唯一的荣誉——香王。   今年的入选者颇多,有三个出人意料的人物,无疑为大会增加了看点,甚至可以预想场上的选手会如何的拼杀。   调香,虽然是个高雅的职业,然而蒙在香气渺渺之下的,往往是看不见的,最为残酷的血光。   辰时,承阳广场外围已是爆满。朝廷特意允许小贩在规定地点摆卖茶点,因为天气渐热,饮茶啖冰有助于解暑。所以小贩的生意极其兴隆,交口称赞王上圣明,体谅民心。   然而有人却认为此举不过是国主在收买人心,且国主的心很大,收买的怕不止是本国之人。可想而知,待此次大会结束,无涯本就渐行渐劲的风头,怕更是一时无二了。   但无论场外是如何的热闹,场内却是安静的。选手虽是面透薄汗,却是不敢轻易进食进水,因为即便是身体的轻微反应,亦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与心绪。   于是王上便只命人在四围砌起半尺高的冰墙,在日光下缓缓的融化着,散播清凉。   于是再令人见识到了无涯的富庶。   往年开斗香大会,皆是在五月,除了雪陵,到处都是初夏的温热,尤其是晖国,简直就是酷暑,可是从无人如此大肆铺张。   很快,参赛者暑热尽消,有如沐春风之感,就连外围靠近里面的一层,亦受此惠泽,大呼惬意。   辰时初刻,锣声响,满场静寂。   第三轮,创香。   第一关,按部就班。   分发香料,每人三十味,无论是品种还是质量都相同,然后就让他们用这三十味香料在一个时辰之内调出一品香,一样也不许缺,质优者胜。   然而这一轮,是注定给人看热闹的。   判断一品香的优劣,究竟是从哪一方面?是气味,还是留香持久,亦或者是否有益身心?   而且香的用法很多,是浴罢傅身,还是敷面着粉?是香肌利汗,还是熏帐留香?是乌发香油,还是补鬓润面?是印篆计时,还是芸台辟蠹?   每个人喜好不同,看法不同,侧重点不同,所以,极难裁断。   而且只给了一个时辰……   一品可以用来传世的香凭得不仅仅是一时的灵感,还需反复的试验,比较,琢磨,完善。区区一个时辰,实在太过仓促,若非对香料极为熟悉,此刻头脑极为通透,恐怕就要手忙脚乱。就像临近交卷的前几分钟……若是放在平时,明明可以轻松做出的题目,到了最后关头,大脑往往一片空白。   好在关于时间的仓促,不仅仅针对一人。   有的时候,成功也需要运气。   丝竹声方起,场中六人便忙碌起来。   若是忽略了比赛,六个身着雨过天青色长袍的人物,原本就容貌清雅,气质过人,再加上四围冰墙散发袅袅雾气,简直是仙姿飘飘。纵使更多的人不知调香为何物何事,仅远远的看着这样的景,这样的人,便已是心旷神怡,目眩情迷。   直至一个时辰完毕,锣声再响,方将众人从幻梦中惊醒,然后才想起来,这是比赛,刚刚只顾着欣赏,居然忘了猜测究竟何人会胜出,何人会被淘汰。   一时间人声嗡嗡,竟是暗地里开了赌局。   洛雯儿由一赔二十瞬间涨至一赔一百。   买她输的多是别国人,而无涯也有不少,毕竟她是新面孔,还是个女子。   无涯人高度的爱国热情不干了,要围殴“叛逆”。   该人狂叫:“我买了她输,自是也买了她赢,两边都下了注,如何算作不义?”   这样干的人不在少数,而更多的人自是买雪陵的穆莲生赢,毕竟那是蝉联两届的冠军,还出自蝉联斗香大会魁首多年的穆家,而且方才在场外,他们纵眼一瞧,虽然场中人个个风姿不凡,然而若是论气度,论神韵,论那份镇定与淡泊,无人能出其右。就好像人家不是来比赛,而是随随便便的就拿着他们根本分不清的香料在玩耍,姿态优雅,气定神闲,已是把旁人都比了去,引得不少女子目泛秋波,芳心暗许,恨不能化成他手中之香。   当然,他们自是也要关注洛雯儿,怎奈她毕竟是女子,在身量上就较其他人短上一大截,结果气势也随之矮下去,而且……在调香方面,似乎不论男女,皆是觉得男子的举动神姿更为受看。   场外议论纷纷,场中却一片静寂,仿佛那缭绕的清凉雾气冻住了所有的紧张心绪。   良久,评判席上有人缓缓开了口,是穆家老头。 ☆、302心醉神迷   更新时间:2013-06-12   “香,不仅要芳香养鼻,更要养神养生,开窍开慧,你们身为调香师,定是要遵守这个原则。你们的所为,不仅要为他人带来益处,更要能令自己修身养性。调香,只是制香中的一个环节,作为一个真正的制香者,不仅要能辨其味,仿其形神,创其精妙,还要会用其精髓。然而自打斗香大会不再仅仅于雪陵举行,碍于场地及观赛者愈来愈多,这些年的大会都重在调香,而非制香,更没有考量你们焚香之技。不过,因为雪陵的香遍布天下,如今连一个普通的宫女都可以将焚香之技演绎得炉火纯青,老夫不知究竟是这门技艺愈发浅显,还是……”   思及虽然每年都召开大会,看起来好像是雪陵的调香之艺已经走向天下,愈发风光,可是除了三大调香世家的内斗,魁首几度易主,若想保有,亦是费劲心机,而近些年,新人层出不穷,此届入三轮者,竟占了一半,如此,雪陵竟有式微之势,便不觉有些感慨。   乾、丁两家老头也心有戚戚,竟失了往日的针锋相对,而是安慰起穆家老头。   穆家老头叹了口气,赭色暗纹的袍袖拂过青玉案面:“我想你们心里也在纳罕,一个时辰调出来的香,要从什么方面来判断优劣?而且香的用法很多,每个人喜好也不同,会不会有人借此作弊,故意偏袒,或挟私泄愤?”   洛雯儿抬了眸,正见穆家老头看过来,而且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就不肯走了。   她有些腹诽。   她的确是这般想的,而且相信这般想的不止她一个,老头自己不也说是“你们”,可为什么单单盯着她看?   皱了眉,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穆家老头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竟然没有拍桌子,反倒捋起了胡须:“俗话说,众口难调,若是我们当真评判出来,怕是又有人要说话吧?”   依旧看着洛雯儿,仿佛她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而且随着他的示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洛雯儿只觉得那冰墙冒出的冷气皆凝集在她的背上,就连额角亦渗出了水珠,一时搞不懂究竟是冷是热。   这老头,果真是在挟私报复,莫不是想借此压倒她?即便她不自动退出比赛,也要她在后面的赛程里心神不宁,终至溃败?而此刻,偏偏出不得一言,否则便真的如了他的意,以致落人口实。   洛雯儿开始后悔,此前她是不是的确话多了些?   她这边脑筋急转,那边穆家老头又悠悠的开了口:“既是如此,此番我们就不做评判了……”   什么?   所有的人都抬了头,睇向评判席,却只见三个老头捋须微笑,神色高深。   “此关的评判,是你们自己。”   什么?   “将你们调制的这瓶香收起来,一年以后,乃至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们启开它,它会带你们回到今天,回到你们曾经为之奋斗的岁月。亦或者可以留给你们的后代,让调香一业,经过你们的手,传递下去,发扬光大!”   一时之间,洛雯儿竟是有些眼底发热。   她急忙垂了眸子,和众人一起敛衽道谢。   斗香大会的章程,从来都是按部就班,一向循规蹈矩得宛若死物,却不知今年为何多了几许人情味,弄得蓝效昕竟是当场落了泪。   场外亦是颇多唏嘘,丝竹之音也为之更为和缓。   然而锣声又起。   第二关,锦口绣心。   六只玉柜重新排列三侧,由评委出题,参赛者按照要求调制香品,有点类似命题作文。   六个评委一通商议。   说是商议,天师方江瀚始终闭目养神,英秋冉结结巴巴的插不上嘴,甘露萱则永远是一条最为媚人最为诱惑的美女蛇的姿态,洛雯儿有点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用她来做评委,不过截止到目前,她还没有给自己找太过分的麻烦,所以即便是只花瓶,也但愿她就一直花瓶下去。   所以定题的自是三个老头。   虽然他们固执又守旧,脾气暴躁还偏见,却是真材实料,洛雯儿虽然对他们的态度很是腹诽,却是真心的佩服他们,当然,如果他们果真公平公正坚持到最后的话。   她不禁瞥向左前方的蓝肖昕……听说他去年就因为有人使了绊子,才败给了穆莲生,与香王失之交臂,以至于有些疯疯癫癫。   再看穆莲生,依旧是一副清水出芙蓉的飘然之姿。   转眸之间,却见段玉舟回了头,冲她一笑。   她正欲点头示意,就觉得有一双目光射了过来,正正打在她背上。   依旧不是如芒在背,而是如影随形……   三个老头一番交头接耳后,终于定出一个题目……心醉神迷。   实在是,抽象!   究竟是什么可令人心醉神迷?是风景,是花木,是人物,是情感,还是美酒,佳肴,抑或是回忆,梦境……   自古至今,说法不一,又是一道难题。   然而又没有办法说三个老头在作弊,题目都是现场商定,若此前便私自透漏给本家,倒会弄巧成拙。因为隔墙有耳,没准这边弄得热火朝天,那边却已经换了考题,到头来,反是措手不及。   所以,自题目落下,便见场中六人或若有所思,或左右徘徊,或垂头不语,或奋笔疾书。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时而凝目,时而弯唇。   丝竹声声,冰雾袅袅,场中人衣袂翩跹的立于浮光流烟之间,恍若仙人临凡,纵是无情亦动人。   人群正待骚动,却已见王宫派出画师,支案研磨,下笔如飞,将眼前仙境布于纸上。   有人开始猜测,这幅图究竟是要藏于宫内的多宝轩,还是悬于王上的内室,亦或者是赏赐有功之臣,无论如何,都是难得的无上至宝。   而参赛者似乎醉心于被关注,竟是愈发的悠闲慵懒,更有甚者甚至侧卧于案,闭目小憩,似在宣示自己的不同寻常。   也是,这个题目的结束是至日暮时分,自是有的是时间思考。   随着天气愈发炎热,场外的茶水冰饮消费得极快,而摆摊的人中亦有天香楼的身影,也不开口,只高高竖起个白地黑字的牌子,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歪歪扭扭,却仿佛无声的召唤,将许多人聚集在摊位前。   有人开始怀疑,天香楼的洛掌柜之所以参加这样一个赛事,其实就是为了把自己当招牌赚银子。   然而也有人反对,因为即便洛掌柜不参赛,天香楼的生意亦是无人能敌,况且洛掌柜杀入第三轮,必是有本事的人。他们对这位名不见经传而一旦露头就独树一帜招财纳金又几经起伏屹立不倒如今还引起轩然大波令人大开眼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女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与史无前例的兴趣。   太阳以几不可查的速度在天空移动,人们只能看到地面的影子变短又拉长,而场中的冰墙已换了一回,目前又只剩下三寸长短了。   场中人亦是如日影一般散漫而闲淡的移动,游园一般,还时不时的向周围打量,倒成了这场比赛的看客。   直至锣声响,所有人方精神一震。   六人重新回到白石案旁,肃穆而立。   此刻,夕阳西下,随风抖落一地霞光,伴着尚飘散余雾的冰凉,将眼前的一切晕染成波浪起伏的海面,一张张的白石案霎时变成了一颗颗出海的珍珠,晶莹璀璨,而旁边的人则是守护神物的仙使,沐一身天光,踏波而行,耀眼非凡。   按规矩,当由去岁获胜者率先展示调好的香品。可是穆莲生方一敛衽,便见穆家老头摆了摆手,他便微一欠身,退回案边,规矩立好。   “方才我见大家细心调香,那种认真与执着的态度不禁让老夫想起当年。你们可能忘了……当然,你们年纪尚轻,老夫站在这场中时,你们中有的人还未出生呢。”   丁家老头笑了:“你们多只关注最初的斗香大会,还有近些年究竟有何人胜出,而像我们这些掺杂在其中的,倒是被一掠而过。”   “是啊,”乾家老头接过话茬:“其实我们三人,当年便同在一场斗香大会。我记得那届,是丁家人胜出,只不过那位家主……”   丁家老头微露戚然之色,转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日暮西山,便有朝阳似锦。”   “这个题目,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关键在于如何领会。”   “其实,只要能醉心其中,无论做何事,对何人,对何景,皆可心醉神迷。”   “上一关的香品,由你们自己收藏,而这一关……”三个老头互相看了看,齐齐笑了:“可以将你手中精心调制之香,送给你最想送的人。”   什么?   参赛者再次面面相觑。   洛雯儿心想,这三个老头在搞什么鬼?先是抚今追昔催人泪下,这会又要把斗香大会开做联谊会,而自己在书里翻看的资料全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是入乡随俗,跟着无涯国主学会了不按常理出牌? ☆、303破烂大会   更新时间:2013-06-13   “千里有缘来相会。或许经此一回,在场的所有人今生都再不能相会。你们是对手,亦是朋友,是调香让大家走到一起,共处九日,难能可贵啊。”   “记住对手,才能更加明确自己要奋斗的目标,才会产生更大的动力。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融会贯通,方是成功的真谛。”   “既然大家有着同样的追求,不妨博采众长。雪陵虽是制香圣地,然而老夫今日看来……”穆家老头笑了笑,然而笑中有一丝无奈:“只能说后生可畏,永远不要以为守着金山,便可一劳永逸。你们可是明白?”   他看向来自雪陵那三人,目光额外在穆莲生身上停了停。   穆莲生心有所悟,收了平素的云淡风轻,沉肃的微躬了身子。   “呵呵,老夫倒想看看,你们会将手中的‘心醉神迷’交给谁呢?”丁家老头最为开朗,已经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   甘露萱瞥了那三人一眼,妩媚的唇角微微一撇。   也不知搞什么鬼,三个老头自说自话,完全没有把其余三个评委放在眼里,这会又要搞什么“互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短暂的想了想,忽的弯唇一笑,眼流媚波,他们会不会把手中的“心醉神迷”送给……   无论怎么看,自己才是这场中最令人也是唯一令人“心醉神迷”之人。   场中的参赛者似乎犹豫了片刻,然而待段玉舟转身起步之际,竟发现所有人都在向洛雯儿开动。   洛雯儿顿时愕然。   其实就在方才,她还在苦恼三个老头怎么弄出了这么个刁钻的主意,虽说将“心醉神迷”的意义|解说得高尚又超然,可是把有着这么暧昧的名字的东西送给别人……关键场中只有她一个女性。   若是非要如此,她自是首选段玉舟,可似乎就是因为她递了块帕子给他救急,结果……   若是再加这么一瓶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可是这会工夫,那几个人竟然全过来了。   她先是有些失措,转而灵机一动……   然而段玉舟速度突然加快,一步抢到面前,臂一伸,似是很无意的隔开了穆莲生的手:“能与洛姑娘同台竞艺,段某深感荣幸。而与洛姑娘倾心而谈,更令段某铭记终生。还有洛姑娘的数次款待,实令洛某受宠若惊……”   着重交待自己与洛雯儿交情匪浅,令他们知难而退。   所以这几句可谓字字珠玑,段玉舟很是暗自得意。   他本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否则初时也不至于被洛雯儿抢白得哑口无言,而今莫名的口若悬河,全是因为一个人……   他不禁抬了眸子。   夕阳的余晖点在茶褐色的眸中,霞光满满,醉意生辉。   被拦在后面的穆莲生笑了笑,神色不见半点尴尬与不悦:“此番大会,得见各地英杰,亦有幸见到第一个来参赛的女子……”   他深深的睇了洛雯儿一眼,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而洛掌柜的天香楼,穆某尚在雪陵便有所耳闻,不想有幸得尝佳味,真是让人齿颊留香。而更不曾想到的是,开着这样一家酒楼的人,竟然就是洛……姑娘。”   称呼忽然变得如此亲昵,顿令段玉舟脸色难看,而穆莲生却兀自感叹:“如此真令我等男儿自愧不如。”   他拿出青瓷小瓶,以一种恭敬的姿态献上:“能够结识洛姑娘,乃穆某此生之幸,还望洛姑娘收下此物,权作穆某的一点敬意。而若蒙洛姑娘不弃,也望赐下手中之物,穆某必将感激涕零……”   穆莲生一番话,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淡却诚恳,让人难以推拒,否则倒像亵渎了人家的一番雅意。   丁易之与乾邈远相看一眼……他把话都说尽了,咱们说什么呢?   遂同样奉上小瓶:“丁某(乾某)亦请姑娘收下心意。”   此刻的场中,有两个人青了脸,一个是段玉舟,一个就是甘露萱。   后者正等着六个……不,五个“心醉神迷”众星捧月,却不想……   而帘幔内,亦有一人青了脸。   偏偏这时,丁家老头好死不活的又来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哈哈……”   跟谁月上柳梢?跟谁人约黄昏?这到底是……到底是一场什么破烂大会?   胡纶看着主子手下的雕龙扶手,暗自庆幸那不是自己的胳膊。   自打承办这次斗香大会,主子似乎变得凶残了……   ==========   洛雯儿正自为难……其实她本打算将瓶中香分作五份,虽然这样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然而只有如此才不会让人觉得她与段玉舟有什么特别,而且他们都想用香来与她交换,怕只是因为她是代表无涯出赛,又是场中唯一的女子,她大可不必有太多顾虑,况且三个老头也说了,如此是为了促进友谊,彼此交流。   只不过他们说得这般诚恳,她倒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见不得光了。   若是遇到劲敌,她尚能舌灿莲花,据理力争,可是人家一片诚心,这要她如何投机取巧?   穆莲生似是觉出了她的为难,笑了笑,收回手中之物:“咱们有五个人,洛姑娘却只有一个,如何分得?”   此言太过含糊,段玉舟顿时怒目以对:“你什么意思?”   穆莲生举举手中的小瓶,对他淡然一笑,令人觉得实在是段玉舟小题大做。   在洛雯儿眼中,穆莲生一直是个中规中矩,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男子,却不想也会戏弄别人,而且他的声音,轻如和风,又带着一点点的清亮,虽然得天独厚的优越依旧难免,但语气柔和,还有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信,听起来很舒服。   看起来,丁易之与乾邈远虽与他是对手,亦对他很是信服,遂亦收回小瓶,只是笑。   这,便是王者风范吧。   洛雯儿暗想,忽然觉得,若是败在这样人物的手里,怕也是心甘的吧。   见穆莲生收回了手,一直被排挤在外的蓝效昕挤上前来,始终严肃得有些神经质的脸此刻堆满笑意,甚至带着几分羞赧,一开口,连口齿亦不伶俐起来:“穆……效昕该怎么称呼您呢?穆先生……” ☆、304里应外合   更新时间:2013-06-13   其实他们参赛者之间,只以兄弟相称便可,但凡被叫做先生的,便已是在家族中有了地位之人,由此可见,蓝效昕竟是非常崇拜穆莲生的。   如此顿时令洛雯儿汗颜,方才,她似乎是有些自作多情了,不过却着实松了口气。   “是要与穆某交换吗?”穆莲生的语气和蔼,虽有着雪陵世家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清傲,却是平易近人得紧。   蓝效昕当即红了脸,吭吭哧哧的说不出半句,竟如同小女孩般扭捏。   穆莲生淡淡一笑,拈起小瓶,递到他面前。   蓝效昕顿时现出一副不可置信之色,抖着手指接过小瓶,又将自己的交付对方手中,然后便施了个大礼,如获至宝的跑了。   看着蓝效昕欢天喜地的背影,丁易之却皱了眉,那手肘拐了拐穆莲生,示意他做得不妥。   洛雯儿知道,去岁进入第三轮比赛的,只蓝效昕与穆莲生二人,而后者险险胜过前者,丁易之担心的是蓝效昕拿了穆莲生的香品去研究,得了穆家调香的诀窍,到时……   而蓝效昕用以与穆莲生交换的香品,谁知会不会暗藏杀机?   不能不说,无论三个老头是如何的感慨,赛规是如何的严格,然而就像晴朗的天空下,也会出现阴暗的沼泽,人心对人心,又如何通透坦荡?   穆莲生却收回望着蓝效昕背影的目光,笑了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必强求?”   然后便负了手,悠然的去了。   丁易之与乾邈远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流出对穆莲生轻敌的担忧及他那种无论如何都是必胜的自信的厌恶与不屑。   也难怪,“香王”若是花落别国,雪陵不仅是大失颜面,后果简直不可估量,他们任一世家都将是罪人,而若是没有了别国的对手,家族与家族又要斗得不可开交。   只是此刻,这二人倒是默契,先是互相作揖,然后交换了手中的香品。   如是一来,洛雯儿只能与段玉舟互换,倒没得选了。   段玉舟正期待的看着她,目光簇亮,手指微颤。   感觉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换定情信物似的,且又是各大诸侯国还有天朝的来人作证,仿佛她只要交出了小瓶就是在一纸卖身契上签字画押,再反悔不得,顿时浑身不自在。   她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段玉舟,于是见丁易之与乾邈远正兴致盎然的瞧着这边,不时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全无此前的淡如云天之气,就连穆莲生亦露出好笑的表情,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只有蓝效昕一心沉醉于偶像的宝物,激动得浑身乱颤,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不禁令洛雯儿怀疑他对穆莲生并非简单的崇拜之情,而是……   “洛,洛姑娘……”   段玉舟被冷落了太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白皙的脸亦渐渐的红了。   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事,倒容易引人遐思。   她咬咬牙,正打算将小瓶交出并来一番慷慨陈词来证明自己的心无杂念,却见一群太监整齐有序的赶来,准备清理剩余的冰墙。   她眉心一抖,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段玉舟正要担心,她便又来了一个,紧接着便身子一软,有晕倒之势。   段玉舟离她最近,正待扶住佳人,来个英雄救美就此强化一下形象,却是被一个小太监抢了先,定睛一看,正是那个他只要一见便会立即倒霉的家伙。   那赭衣太监扶住洛雯儿,摸了摸她的额,又捏住她的腕子,三指齐上,像模像样。   “这位姑娘大概是连日劳累,又过度紧张,结果突发急症。”   然后又像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般咋呼起来:“这可是咱们无涯的人,可不能大意!”   旋即招来几个御药房的小太监,竟是直接备着担架,将洛雯儿放上去抬跑了。   一切井然有序得竟如同事先商量好一般。   段玉舟立在当地,遥望一行人远去,心里掂量来掂量去,也弄不准他们到底是不是里应外合。   ==========   当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晕倒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洛雯儿看到场上突然出现一副担架时的强烈感慨。   ==========   赛事划入第三轮第三关,百花竞芳。   这是所有环节中最热闹最精彩最赚钱的一关。   在这一关里,要求参赛者各展其能,调制出前所未有的香品,并且解释此等香品的妙处。评委可按此评定胜败,足以激动人心。而最令人兴奋的,是新调制出来的香品随时可被人买走,如同当场竞拍,价高者得。   所以但凡能进入这一关的,且不论胜负,银子就先赚了一大笔,弄得好,子孙三代都不用愁了。   而所有调制出的香品,皆是世上第一份,若是被众所推崇,极有可能是下一届斗香大会“仿香”的目标,所以,购得此香者,只赚不赔,即便不转手,只需在有客来访时拿出展示,亦是满庭生辉。而如果调制这品香的人物又成为了本届的“香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今天来观赛的,不仅仅是那些好奇与爱国的平民百姓,世家大族、世家大族庇佑下的门户、豪富巨贾亦纷纷前来,包围了整个赛场。   虽然有的人刻意隐瞒身份,穿着平凡,然而日积月累的养尊处优早已根深蒂固,所以仍旧极为惹眼。   平素里,因为等级森严,就是通往同一个地方,贵族有贵族的专用车道,平民亦需恪守自己的本分,在属于他们的道路上行走,彼此互不干扰,甚至根本见不到面,所以在平民活动的区域,是很少能看到高等人物的。   除非迫不得已,撞到了一起,平民需立即回避,而贵族则生怕沾染了晦气般,闭目掩鼻的加速离去。   年深日久,竟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好像谁也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而今日,居然无分贵贱的掺杂在一起,虽是依旧按照等级有所避让,有的人物竟然连车轿都没有下,却是有史以来不计门第的济济一堂。 ☆、305重要人物   更新时间:2013-06-14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对“斗香大会”的热衷,除了想购得一品香的热切,这些人更多的是炫耀。   场中竞香,竞得是技艺,是能力;场外竞香,竞得是身份,是财力。   在这样的时空,对于位高权重者,身份与颜面胜于一切,角逐不仅在朝堂,还在所有可以展露自己打击对方的领域。   只不过……   人们有些惋惜,天香楼的洛掌柜昨儿个病了,今天也不知能不能出场,怕是要失了这次赚大银子的机会了。   有的人甚至想,如果没有人买洛掌柜的香,自己绝不能让洛掌柜可怜巴巴的在场中站着,一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也有人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是不是太巧了些?不过也好,反正注定丢脸的事,这样退赛也算全了面子。   众人正各有所思,议论纷纷,就见一侧落地帘幕陡开,参赛者踩着丝竹乐音进场了。   蝉联两届香王的穆莲生,无夜国调香新秀段玉舟,雪陵丁家最有前途的丁易之,上届大会最有看点的蓝效昕,雪陵乾家下一任家主乾邈远,天香楼的……   咦,洛掌柜?!   唯一的也是史无前例参加斗香大会的女子,仿佛凝结着无数奇迹,或者说就是身兼“奇迹”与“出其不意”的代名词的天香楼洛掌柜,竟然来了!   面色虽算不得红润……反正她总是显得有些苍白而单薄,但足够神采奕奕,此刻虽最后一个出场,却比所有人都吸引众人的目光,有人已经激动得哭起来。   或许是王上看不得一个稀世之才黯然退场,无涯也不能失去一个夺得“香王”的机会,于是拿几十根千年人参救回了她;也或许昨日的晕倒是为了迷惑对手,令他们放松警惕,以备今日的出击;更或许不过是以退为进,引人注目……   看,这群人不是比昨日更热情,更激动了吗?   商人,惯会的是投机钻营。   段玉舟也回头看了洛雯儿一眼,眸底是担忧与怀疑、犹豫、释然的轮番上演。   昨夜,他本想去探望她,怎奈驿馆外面多了一圈侍卫,说是大赛期间,不得随意外出,为的是保证安全。   于是便担心了一夜,到天亮时分才勉强合了眼,今天却是见她出现了,精神还不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没有事,很好,可是又全不像急病初愈的样子。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可是……   她会骗他吗?为什么?为了这次比赛?   可他不是她唯一的对手。   当然,这种时候,少一个人,就等于少了十倍的危机。可是……   想到这几日的接触,她当真是那种不择手段,虚情假意的人吗?   而他为何如此犹豫,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洛雯儿自然接到了他的目光,却装作无意的看向别处。   他心神一黯,然而此刻不是心绪混乱的时候。   他调整呼吸,望向前方,与众人站成一排,行礼,起身,聆听训示。   “……调香不仅是门技艺,还是一门学问,更代表了人生。初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渐渐,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然而人在年轻之际,有几个能够参悟最高的境界?昨日,要你们认清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也不可妄自尊大;要你们认清别人,学会沟通,共同进步。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可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就像现在,你们重新站在这里,面对仅有一人胜出的结果,谁又敢说谁是谁的朋友?”   段玉舟心神一动,不由自主的睇向洛雯儿。却见她垂眸敛眉,似是听得十分认真。   “此时此刻,此地此处,你们便是对手。百花竞芳,是真正体现你们能力的关键。还望你们抛弃一切私心杂念,且看本届‘香王’,花落谁家?”   伴着穆家老头最后一字的铿然落地,锣声亦是锵然一响。   众人再向前台行礼,再转了身,面向对手施礼。   待抬头之际,已是神色肃穆,平淡无波。   此一关,因为所做之事繁杂,所以每人可带一名助手上场。   洛雯儿自然带上婉莹。   其实,她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当是莫习,因为莫习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二人配合,可谓事半功倍,而且这等人物往场中一站,定是能吸引全部的视线,到时再让他拿着调好的香走上一圈,不用开口,也定然被人争先恐后,卖个高价。   她想得倒是喜悦,只不过那个人多日不见,这两日竟是连字条也不见了。   然而她垂了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一勾。   因为她带来的助手也是女子,照例引来几分关注,而婉莹毫不惧场,挨个把他们瞪回去。轮到段玉舟时,额外加了点狠劲。   所有的助手皆着淡灰色衣袍,系同色头巾,颜色淡得几乎要化到空气里去。   可就是这般的不起眼,临到开赛前,依旧出了点岔子。   待助手均于各位选手身后站好,穆莲生将视线从出现在场中的第二位女子身上移开,落到丁易之旁边的那位助手身上,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语气亦是如此,只不过听起来似乎透着点不同寻常。   “我道是丁兄为何心情大好,原来如此,莲生是不是该向丁兄道喜?”   话好像是对丁易之说的,目光却望着那位灰衣人。   丁易之的脸色说不上是喜是怒,总归是掩不住的得意。   他本应回礼,却不知为何语塞,倒是那位灰衣人略施一礼:“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穆莲生的确在笑,却是有些冷意,仿佛一朵笼着晨雾的白莲:“倒是莲生该闭关自省,思谋精进了。”   无论是传言还是亲眼所见,在洛雯儿心里,穆莲生始终是一个淡泊名利,平心静气的人物,而今日所言却是尖酸刻薄还带着不忿,莫非那位灰衣人是什么重要人物? ☆、306他也来了   更新时间:2013-06-14   就如同饮酒品茶要用好的器皿,这样方能凸显杯中之物的珍贵,但凡自恃修养深厚的调香师在选助手的时候,也是慎之又慎,尤其是雪陵这样有传统家学的世家。想来是穆莲生想请这位灰衣人来做助手,却不知何故没有成功,倒是落在了丁易之的手里。   洛雯儿觉得自己若是这位灰衣人,此刻定是尴尬非常。这就跟卖东西似的,前面一个劲绷着价,把买主吓跑了,结果却以更低的价钱卖给了别人,因为无论怎么看,穆莲生的“卖相”都要比丁易之强上许多,到时,他岂非也跟着光彩?   她不由额外关注了那位灰衣人几眼,但见他身形高大,却不魁梧夸张,而且行动间颇有风度,亦是气定神闲,却非穆莲生的超尘之气,而是一种笃定,一种不容忽视不容违抗不容挪移的坚定,如巍巍青山,苍翠间自有风骨。   如此,虽一袭灰衣,却是夺了所有人的风采。   且看方才那恰到好处的一礼,不卑不亢,不闪不避,仿佛一切在手,游刃有余,无所畏惧。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如琴弦深处的奏鸣,还带着回响,更添稳重之气。   这的确是个人物,难怪穆莲生要心生不甘。   洛雯儿心想。   恰在此时,就在她打算收回目光之际,那灰衣人仿似无意,却是霍然抬了眸子。   方才,她不过是看了个大概,而且此人一直或是侧身,或是垂头仿似欣赏什么物件,所以不见真颜。而此刻,他就那般看过来,顿令洛雯儿躲闪不及。   那不过是一张极平凡的脸,然而一双眸子极为摄目。掀睫之际,仿若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令人有目眩之感。可是细看去,又敛了凌光,重新归于漠然之态。   不过可能是因为那光芒过于耀目,竟让人无法看清那究竟是怎样一双眸子。可是奇怪的是,即便他垂了眸,她却觉得他依然在看着这边,就好像近日时常出现在身后的一双目光……不是如芒在背,却是如影随形。   只不过,那双目光此刻转到了前面。   是他?   怎会?   因为……为什么呢?   ==========   帘幔内,有人缓缓欠起了身子,魅惑的唇角亦同样缓慢的勾起一丝弧度。   一个声音,缓而轻,似是带着不可置信,又似是早有预料,如同自言自语般游出唇畔。   “他,也来了……”   ==========   无论是制香还是调香,首先是要综合考虑这味香的用途、香型、品位等因素,再根据这些基本的要求选择香料。   中药讲究君、臣、佐、辅进行配伍,调香亦如是。只有四者各适其位,才能使不同香料尽展其性。而配伍基本都是按五运六气、五行生克、天干地支的推演而确定君、臣、佐、辅的用料。且因为用法不同,制作便各有其理,亦各有其法。   更有一些特殊的香,不仅对用料、炮制、配伍有严格要求,而且其配料、和料、出香等过程亦须按节气、日期、时辰进行,才能达到特定的效果。   此番考量的是调香,便省了炮制的时间,但是用料与配伍便是考究严格,因此更需仔细。   观赛者只见场中的选手各个神色端凝,目不斜视,偶尔与助手低语,助手便端着托盘,行走于六只玉柜前,按需取料。   整个承阳广场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场中衣袂被风吹起的窸窣之声,以及偶尔掠过的飞鸟撒下一两声嘀哩。   婉莹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露出昏然欲睡的表情,而是抿着嘴,认真的听她的话,每一字都不漏下,然后认真去做,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诚然,她们过关斩将,终于走到这里,距离胜利仅有一步之遥,定是要分外谨慎小心。   婉莹正在极为细致的按照她的要求比对玉匣上的名字,然后拉开,仔细称量。眼睛盯着秤杆上细密的刻度,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三郎的命运,如今也在她的手中。   洛雯儿收回目光,凝神于手中的瓷盒,正打算放入一味香料,便觉得那双目光又飘了过来。   然而抬了头,却见那灰衣人正在称量香料,看似随意,倒也透着仔细,然后将香料交给丁易之,便立在身后,似是在看他如何研磨,又似是在出神。   虽只是辅助之人,却更似成了真正的主角,仿佛整个承阳广场,这万千之众,皆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当是雪陵人,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收回神思,重新落到瓷盒上,于是又觉得那双目光飘了过来。   并非令人不舒服,只是这样被人关注着,总是不自在。   她忍了一会,蓦地抬了眸子,出其不意的直接睇向那人。   那人依旧负手而立,好像饶有兴致的在看丁易之操作,对于她的突如其来,很是不以为意。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本来,还以为是雪陵特意用此人来扰乱她的心志,亦暗自纳闷自己有这么重要么?而今想来,扰乱心志的,倒恰是自己本人。   她暗暗的吐了口气,宁神定志,再不三心二意,拾了婉莹取回的香料,嗅了嗅,对婉莹赞赏的点点头。   那双目光再移了过来,她的眉心只是一紧,便将之抛诸脑后。   此际,天高云淡,晴光正好。   ==========   “……头香乃西柚、甜柠檬、青苹、哈蜜瓜、肉桂、芒果、菠萝、黑醋栗;中韵是橙花、木兰花、夜来香、茉莉|花、铃兰花;尾香为紫檀木、雪松木、鸢尾草、蜜|桃、草莓、椰子、琥珀、麝香。就像花果一样,既清新又甜美,还有爽朗怡人之气,正适合夏季使用。用此香者,仿若置身于高贵优雅、浪漫甜蜜、不拘一格且又有自我风采的开阔之境,即便是梦中,亦可享受美好幸福之感。所以学生将此香命名为‘薰风南来’。”   丁易之恭恭敬敬奉上香品。 ☆、307千香竞芳①   更新时间:2013-06-15   这已是今日他奉上的第三件作品了。前两瓶的竞价不高不低,当然,其余人也不过如此,只权当热身,关键是这最后一件。   三个雪陵老头验过,均一一点头:“果香清新脱俗,然而加入紫檀木及肉桂,顿时令果香增添无限趣味。”   乾家老头更赞道:“此香贵在将花香与果香完美结合,既有甜郁,又有芬芳,令人心情愉悦。”   因为评判的是丁家人,丁家老头便只捋着胡子,含笑不语。   香瓶传至英秋冉手中,他只会点头,说:“好。”   甘露萱的纤指拈起小瓶,姿态优美得如同蝴蝶在花丛中跳舞,令人只顾着留心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却忘了那品颇受赞誉的香。   “不错,”她轻轻一嗅,如仙鹤饮水:“比方才那品‘独步香径’多了不少趣味。”   方才进香的蓝效昕便露出几分忿忿不平,却被助手拉了下衣袖,兀自忍下。   “但不知,此香要如何作用?”   丁易之略抬了抬眸,顿时面生红云,惶恐低下,腰更弯了弯,连语气都有些发颤:“可做印篆之香,然需用模子压印成花样或字型,稍费时日,也可用作帷香,衣香。若是夫人使用,易之还有一法……”   甘露萱已然兴致缺缺:“若用于帷香,鹅梨帐中香已是无有能及,以至于本是极有才学的毋纶国方肃仅在第二轮便败北而归。至于衣香……”   她淡淡一笑,妩媚中透着不屑,竟是格外残酷:“并非说得好听便用得惬意,总是要适合自己,贴服自己,否则岂非不是人压着香,而是香压了人?”   丁易之已是冷汗淋漓:“若是夫人,任何香也抵不过夫人风华之万一……”   洛雯儿有些看明白了,此前种种,甘露萱不做任何置评,看起来仿佛是专门摆在评判席上的花瓶,而如今,她的作用终于开始体现。虽无一字专业用语,却是字字诛心,专门打击选手的自信,且看初时一句,便捎带再次鄙视了蓝效昕,堪称毒舌。   她不禁捏紧了袖口,不知轮到自己,甘露萱又要发出怎样的高见。   “当然,总归是我一家之言。此香是优是劣,还要看大家的意思。”甘露萱丢下一句,便肃了脸色,不发一言。   此刻,天师方江瀚依旧在沉睡,真难为他那么胖的身子,只靠着椅背,枕着荷叶托首,倒也能睡得香甜,叫人不忍打扰。可是五位评委皆已发表看法,若是单单漏了他,总归不敬。   三个雪陵老头互递了眼色,将香瓶置于他的鼻端……   方江瀚眉心一抖,一个激灵醒过来,怒瞪乾家老头,然后才见了那小瓶,方想起大赛一事。   “此香甚佳,提神醒脑,唯它不可。”   堪称语意双关,让人忍俊不禁。   香瓶方落回到丁易之手上,锣声一响,便开始有人竞价了。   第一个出价的自是雪陵人,夹在竞价中抬价的也多是雪陵人。   自是要为本国人挣面子。   丁易之看了穆莲生一眼……雪陵虽然靠制香聚积了不少财富,然而相较于无涯,逊色得不仅是一星半点儿。稍后那女人若是呈上香品,且不管是个什么玩意,定是能落得个高价,直叫人好不甘心。   可因为身后之人的事,他怕是得罪了穆莲生,以至于无论自己怎样跟他递眼色,他都不屑一顾,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倒也是,许多人都认定穆莲生对这届的“香王”已是胜券在握,此次大赛也不过是为他抬高身价更是为穆家聚敛财富的一个途径罢了。   他有些愤愤,却无法,只能狠瞪一眼洛雯儿,以泻怒火。   “……制作香的诀窍,贵在选料纯精,焚烧这样的香,香气远溢而余味无穷。”乾邈远淡然敛袖:“所以,学生此番删繁就简,只用石榴柚子为头香,木兰、莲花、牡丹为中韵,尾香则是琥珀、麝香与桃花心木。清淡宁静,只求意境,不慕奢华。故名,遗世人独立。”   穆家老头点头:“万法归一。有时,简单的,才能更见精妙。”   丁家老头有些不乐意,此举明显是冲着丁易之来的,可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赞道:“穆先生说得是,牡丹虽是鲜艳,却无味,茉莉虽是小巧,却是人间第一香。这品‘遗世人独立’当是领悟了调香的精髓。”   他说的是香,而非人,用心可见一斑。   乾家老头自是对自家的弟子不置可否。   英秋冉说“好”,方江瀚重新入眠以备新一轮的惊吓,唯甘露萱开了口。   “方才丁先生说的牡丹乃是鲜艳之花,既是‘遗世人独立’,自是心怀淡薄,又怎会用这样奢靡的花香?”   丁家老头立即眯起了眼,他方才特意以牡丹为例,就是想引起甘露萱的注意,这个毒舌女人果真不负他望。   乾邈远脑门当即沁出汗珠:“这是说美人很美,国色天香。”   “既是如此,乾公子便是其心可诛!你这里还用了一味麝香,我想此物对女人有何作用,乾公子不会不知吧?”   “这……”乾邈远顿时语塞。   “甘夫人此言差矣,”乾家老头急忙开口:“此香既然说的是‘佳人’,自是要给男子使用,正所谓‘才子配佳人’……”   “既是‘配佳人’,自是要接触佳人,难道佳人就不会受麝香所害吗?”   甘露萱嗓音娇娇,然而此番斥责,竟如一把华丽精美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剖开绸缎。   乾家老头当即被噎住。   这个甘露萱,自打这两年成了斗香大会的评判,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处处和人作对,否则前年,乾家也不至于因了她的一句而败给穆家,此番竟是要重蹈覆辙吗?难道是穆家给了她什么好处?   这般一想,便不由得睇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穆家老头。   时间到,锣声响,竞拍开始。   “遗世人独立”明显没有“薰风南来”的价钱高,甚至还较“独步香径”差了五万两银子,最后还是乾家人所得,可谓失尽颜面。   乾邈远立在那,眼睛只看着白石地面,魂魄仿佛已被抽走。   洛雯儿看着他,不觉充满同情,这种状态,要如何继续比赛。不禁警告自己,到时甘露萱无论说什么,她都只当听不见。那个女人,就如同她耀眼的装扮,细长柔软的腰一般,绝对是毒蛇的化身!   “……香,如今亦非贵族专用,平民百姓亦可用其怡情养性,养身健体。只有每个人深深体味到了香的妙处,自可将此业发扬光大,万古流传。”   段玉舟这番开场白恰恰合了三个雪陵老头的心思,顿时目光为之一亮,然而亦顿添警醒。   这个年轻人,竟是能够契住要害,不简单啊。   “因此,晚生特调了一味日常所用之香。今岁乃甲子之年,按五运六气之理推算,是年为土运太过之年,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在泉。而从利于人体身心运化的角度看,则宜用沉香主之,即沉香为君,少用燥气较大的檀香,再辅以片脑、大黄、丁香、菖蒲等以调和香料之性,从而达到合与天地而益与人。”   三个老头检验一番,纷纷点头,却不予置评。   洛雯儿暗叹段玉舟深藏不露,而且学问精深。   当时她也曾试着研究过五运六气、五行生克、天干地支,却是因为知之甚少,差点弄得自己七劳八伤,只能放弃。   此刻,她满怀敬佩的睇向段玉舟,却见他正保持行礼之姿等待评判席的裁断,没有看她一眼。   大概是在怪她骗了他吧?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她不聪明,始终无法面面俱到,两全其美。如此,也算拒绝吧,不是让人很尴尬的拒绝,但愿,他会懂。   这瓶“四季同春”终于落到了甘露萱的手上,看着她眯起美眸,如蛇准备向猎物出击般打量那瓶香,洛雯儿不禁替段玉舟捏了把汗。   “若是给普通人用,不错,可也正是因了普通,所以不够高贵,怕是难得雅人青睐。”   可以说,这是甘露萱自今日开场以来说得最“温柔”的评语了。   “既是为所有人制的香,不妨请他们去评判吧。”   她将香瓶丢给段玉舟,顺丢了个媚眼过去,直瞅得蓝效昕、丁易之与乾邈远拿发绿的目光盯住段玉舟。   洛雯儿开始替段玉舟感到荣幸了,可是段玉舟却是转了目光,对她望了一眼。   如同引领一般,甘露萱也看了过来,微扬起弧线精巧的下巴,以柔若无骨歪在案边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对着站立的她。   今日,赛场四围再次置了冰墙,清凉宜人,而此刻,她却觉得寒气刺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段玉舟,你是想报复我吗?   她不敢说甘露萱是因为女人的那点小心思而放过了段玉舟,因为段玉舟的确出色。   可是她也不能说甘露萱没有动用小心思。   身为女人,身为如甘露萱一般的受尽世人仰视艳羡的女人,又怎会容忍一双不曾关注自己的目光? ☆、308千香竞芳②   更新时间:2013-06-16   原来,比赛从来不会有绝对的公正,都会因为心之所向,意之所欲,而有所偏颇。   “四季同春”已经开始被竞价,声浪竟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可以说,场外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评委的印象与判决,而争相购买“四季同春”的又不仅仅是无夜人。   段玉舟似乎没有带亲友团,聚集在承阳广场四周的只是无夜的几个贵族,纯属看热闹。因为据说无夜朝廷闹得不可开交,五个公子为了争夺王位把国主西门垣气得重病,遂将朝政交由丽姬打理,自是火上浇油。   一个国家的安定无论对国内哪个阶层的人都有着重大影响,难为段玉舟能够如此镇定,头脑清晰,临危不乱。   她钦佩的看了他一眼,而段玉舟正在环视四围的热闹,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似雪陵人的傲慢,而是一种释然,一种欣慰,一种历尽辛苦终于被人认可并赞赏的快乐,就像蝴蝶于茧中蛰伏,几经努力,终是挣出束缚,于是展开了绚烂的双翼,御风而行。   或许,他此番会得偿所愿吧。   然而,她又不由自主的睇向穆莲生……   就在目光流转之际,段玉舟身后的助手忽的抬起眸子望了她一眼。   她是自觉不自觉的回视过去,却见那人又低了头。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此人似在哪里见过,然而搜遍记忆,亦找寻不到,那种模模糊糊的熟悉之感仿佛一种极淡极淡的香气,似有还无。   此前,她相信不止是自己,而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丁易之身后的灰衣人吸引了去,而若不是段玉舟的助手忽然看向她,又目光躲闪,她是绝对不会留心他的。而且,她莫名的觉得,此人大概对她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她再看过去时,那人却始终低着头,似乎也发现自己被注意,更加埋了头,还往段玉舟身后躲了躲。   他的身形有着男子少有的纤细,所以很容易的便将自己半藏在段玉舟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颌,皮肤白得有些发青。   锣声响。   最终竞得“四季同春”的竟是无涯人,而其余的无涯人正在庆贺。   不得不说,无涯人虽是爱国爱得偏激,却亦懂得兼容并蓄,这怕是能在不足两百年的时间内从一个小岛发展成为不容忽视的大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能够爱自己,亦能够爱人,如何能不强盛?   她忽然觉得上天对她还是很宠爱的,竟让她穿越到了这样一个国家,不似茳国的蛮横霸道,不似晖国的色厉内荏,不似雪陵的保守封闭,不似无夜的阴柔狡诈,而是宽宏博大,如同旭日初升,生机无限。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是代表这个国家参赛,心里忽然暖暖的。   然而偏在此时,那双如影随形的目光乘着一缕风再次飘了过来,吹起了她鬓边的散发……   “四季同春”竞出了这场大会目前的最高价。   段玉舟冲着那位无涯人行了一礼,姿态优雅,神色郑重。   穆家老头虽是笑着,可是那唇角怎么翘也是不自然,趁人不备,朝穆莲生使了个眼色。   穆莲生垂着眸子,唇角弯得轻松,仿佛是真心在为对手高兴,亦仿佛对自己的作品胸有成竹,只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到穆家老头的脸色。   锣声响,竞拍结束,余音未歇之际,穆莲生上前一步。   所有人都露出惊愕之色,因为按理,上届“香王”若是参赛,总是要最后一个出场,以示好戏压轴,也是给其余选手减轻压力,可是……   穆家老头有些呆滞,方才自己不过是让穆莲生小心段玉舟,他怎么会错意了?不过依他的聪明,应该不能……   “学生尝游学西麓,于林中偶遇一泉。泉水清冽,可见细石游鱼。那鱼生得甚是古怪,鱼身短小,颜色鲜艳,貌似锦鲤。然而尾却颇大,分三瓣,有的甚至是四瓣,五瓣,游动间如桃花绽放。双目也额外突出,如可夜视鬼魅。头则更怪,生出许多包块,竟好似海胆一般……”   洛雯儿眨眨眼,莫非他说的是狮子头金鱼?想当初莫习曾在集市上买过一条,还威胁她去照顾,只不过那鱼早已在缸中死亡。不过莫习似乎也忘了这件事,竟没有问她要精神损失费。   “学生正自好奇,泉边忽然现出一位女子,面如皎月,色如春花,衣袂翩然,飘飘欲仙。她说这些鱼都是化龙跃门之时因学艺不精,屡撞龙门,不仅失利,还变作此等模样……”   洛雯儿不禁使劲看了他几眼,当初莫习指着一盆锦鲤中唯一的狮子头惊道:“这满脑袋的包莫不是跳龙门的时候磕出来的?”   莫非,当时穆莲生也在场?   莫非……   她心下一跳。然而穆莲生虽一身清雅,却缺少了那种贵重的华艳,他……   她暗自笑自己,怎么会以为他是莫习?   “其实,既然是鱼,便要守鱼的规矩,勉强为之,便是违背天意,画虎不成反类犬,理应为自己的罪过负责!”   洛雯儿终于听出了话外之音。穆莲生是说,制香乃是雪陵人的事,除了雪陵人,任是谁都是不自量力,此等行为不值一提,在真正的考验面前不堪一击。   属于雪陵人得天独厚的清高与骄傲在此洋洋溢溢的挥洒出来,却不知他是将所有的非雪陵国的参赛者囊括进去,还是只单单针对段玉舟?   这个人,平日里云淡风轻,凡事不以为意,想不到竟是绵里藏针,别有一番心肠,细究起来,竟是要比甘露萱的毒舌还要毒上三分。   不过也可看出,他的确是遇到了对手,而段玉舟,的确让他生出全力以对之心。   她不觉看向段玉舟,但见他容色淡然,仿佛只是在听一个神话故事,不禁心中又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再看蓝效昕,却不甚冷静,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直蹦,身后的助手只能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提醒他不要冲动。   而穆莲生仿似只是在讲一段奇遇,兀自滔滔不绝。   “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便让它们在此泉中修炼,以期下次一登龙门,而此泉遂名‘许愿’。”   这便是又捎带赞扬雪陵的宽宏大量了?   自吹自擂!   洛雯儿撇了撇嘴。   一个人,不论有怎样的能力,然而若是心术不正,亦难得他人敬仰。   穆莲生已用托盘奉上杰作:“那女子说,但凡遇此泉者,皆是有缘人,只需许下心愿,饮下泉中水,心愿定可达成……”   蓝效昕突然插口,语气不善:“敢问穆先生,当时是否许下夺得‘香王’的心愿,以至于……”   穆莲生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清雅得有如和风:“莲生一向认为,世上有太多事,远远比‘香王’这个名头重要得多……”   如果他当真不存讥讽嘲笑之心,此语倒真是一派光风霁月。   “哼,”蓝效昕冷笑:“你不过是怕说出来,便承认了你的‘香王’胜之不武吧!”   蓝效昕究竟是自来如此还是果真在上次斗香大会受了刺激?是什么刺激?   上届大会,他败于穆莲生,洛雯儿本是拿他当做传奇来崇拜,可是此番他虽也表现卓越,却是频露急躁,完全失了调香需平心静气的根本。这句话,只能解一时之气,实际已是落了下风。   她不知道在场的人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认为穆莲生是要借这个“奇遇”来为他的作品造势。   有些事情很是奇怪,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只要你刻上字了,说是谶语,立刻身价百倍,甚至被供奉膜拜,这便是广告的效用,她在开天香楼时没少用。如若蓝效昕当真信了,她或许可以认为他的上次落败,并非遭了什么阴谋……当然,如果这也算阴谋的话,那他果真是不堪一击,也便难怪穆莲生方才要说出那么令人讨厌的话。   而此刻,穆莲生根本没有搭理蓝效昕,只面向评判席,敛衽:“学生便尝了此中泉水,但觉清冽甘甜,绵软通透,似玉液,似琼浆,入口如有实质,入腹则通体舒畅。且不说许何种愿,单是饮此佳泉,便是人间一大快事。然而,却更有奇事一桩……”   他故意停了停,如愿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当学生准备继续询问之际,那位女子忽然不见了。只余林木幽幽,清泉泠泠……”   众人立即配合的展开讨论。   “莫不是神仙?”   “莫不是上天有意点化?”   “莫不是……”   穆家老头更是投入,不顾大会期间尽量不要与本家弟子交谈以免落人口实的避讳,将半个身子探过青玉案:“莲生,这等奇事,怎从不见你提过?”   如是倒更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   穆莲生微微一笑:“实在是因为……都是学生的错。”   穆莲生应该是个不错的演说家,很容易便调动众人的好奇心,当然,这也是调香师必须掌握的一门技巧。 ☆、309此女有心   更新时间:2013-06-17   “当时学生为了赶路,心中虽是好奇,却也不曾细究,便离开了此泉。待到日后,方觉后悔,又去寻觅。然而森林莽莽,处处相似,学生虽觅到了用以标记的红绸,却再未见过此泉……”   众人皆是怅惘,落寞,唏嘘。   穆家老头不无遗憾的叹了句:“如此,也便是缘分。”   又意有所指的加了句:“亦不必太过伤怀,毕竟,你是个有缘人。”   此句恰恰应了穆莲生含莲而生的神奇。   洛雯儿则不怀好意的想,如此是不是要全场都对他进行顶礼膜拜了?   穆莲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唇角多出一丝神秘:“不过,学生也并非一无所获。就在那日我离开泉水之前,因爱惜此泉气息独特,便拿小瓶收作一些……”   “啊,如今是在哪里?”穆家老头似乎有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好奇心。   “就在学生家中。说来也怪,此事虽过了三年,学生也经常拿小瓶把玩,轻嗅其中香气,却发现瓶中之水不但一滴未减,香气亦是一如往昔……”   “真乃神物!”穆家老头捋须:“待得回去,你可要予我一观。”   穆莲生自是笑着应了。   乾家老头已经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不知此番你调制了什么香?”   还用问?既是屡屡提到那仙泉的香气,自是调了这么一品香,没准名字就叫做“许愿”。   穆莲生蓄势蓄得足够可以。   洛雯儿抿抿嘴,盯着自己托盘中的白瓷小瓶,思谋着一会要进行怎样的说辞。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大胆,不知到时会不会……   属于穆莲生的白瓷小瓶在评委手中传来传去,就连方江瀚亦不用被“惊醒”,而是在穆莲生讲述偶遇时就开始聚精会神,现在六人皆是连连点头,令场下的人心中忐忑,洛雯儿更是手心渗出冷汗。她忽然想到,穆莲生此前那番鱼跳龙门之说莫非亦是在警告她,不要以卵击石,而应黯然退场?   “头香为红橙,中韵乃石榴,尾香则是桂花与龙涎香。穆公子的用料倒是比乾公子还要省事。”毒舌甘露萱慢慢的开了口。   洛雯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不无恶意的想,打击他,狠狠的打击他!   然而又忽然想到,甘露萱竟然也能辨香吗?难道所谓的“阅尽天下香”并非是她自诩狂妄?   她立即睇向穆莲生,但见他微施一礼,唇角衔笑:“甘夫人见笑了。”   果真……   甘露萱牵牵嫣红的唇瓣:“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香,而什么样的人,亦会调出什么样的香。此香虽然用料简单,然而即便是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分量,在同样的时间进行调制,怕也唯有你,才将它们融合得这般精妙。”   “甘夫人过誉。”   不复方才的口若悬河,穆莲生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没有任何的受宠若惊,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有天才,可是如此便要断定“香王”将再次落入穆莲生之手吗?   穆家老头已然露出得意之色。   “但不知此香叫什么名字?”甘露萱再次开口。   “此香名为……圆梦。”   甘露萱唇角牵起无限曼妙,仿佛已深入一场旖旎的美梦,然而……   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者,她只是希望看到自己期待中的残酷?   “若是将梦想寄予一瓶香上,岂非太过虚妄?”   果真毒辣!   洛雯儿现在对甘露萱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把人捧得高高的,再将其重重摔下,却不过是用了微乎其微的力,仿佛只是拿手指轻轻一戳。   眼见得穆莲生微笑的唇角一僵,但是很快重归柔软,微躬的腰甚至不动声色的弯了弯,似是代表深以为然,但依旧不以为意,一副“任门外风吹雨打,我自胜似闲庭信步”的模样。   场外人更是如此,不知是无视天朝第一美人的金口玉言,还是被穆莲生蝉联两届香王的名气所鼓动,亦或者是因为这品香的来历与蕴含的意义……毕竟在这样的时空,人们习惯将诸多心愿寄予神佛,以至于寺院庙宇香火鼎盛,而若听说何处有哪棵老树遭了雷劈而流出血来,更是趋之若鹜。   洛雯儿不禁想象,得了这瓶“圆梦”的人会不会将它供起来,整日里膜拜许愿?   竞价声此起彼伏,竟是热闹了一个时辰,还有人为此打了起来。   穆莲生的淡定让人觉得他已对此等情景见怪不怪,却也透出一种睥睨的高傲。   穆家老头则捋着胡子,扬颔眯眼,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此刻,自开赛至今,因为女子身份又伶牙俐齿敢于同评委争辩而一直备受瞩目的洛雯儿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她不知该是个什么心情,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知所措。   赛事进行到这种地步,香王谁属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还有必要……坚持吗?   她攥紧了黑漆纹金的托盘,盯着那静默在盘中的小小白瓷瓶。   不期然的,那双目光又飘了过来。   她无意识的看过去,但见那灰衣人正遥望场外的混乱,神色不悲不喜,仿佛一切于己无关,倒是丁易之,攥拳抿唇,死死瞪着面前的热闹,面色渐白,有晕倒之势。   “当……”   锣声余韵中,司礼官报出最终竞价数目,竟足足比段玉舟的“四季同春”高出四十倍,也是历届“斗香大会”竞拍的最高价。得“圆梦”者是无涯人,他在最后一次的叫价中,直接将前一人的报价翻了一倍,不仅抱得好香归,还向天下人证实了无涯的雄厚财力。   全场早已轰然,丁易之和乾邈远煞白着脸,然而不忘挑衅的睇向段玉舟……毕竟,“香王”没有花落他家。却忘了,比赛还没有结束,不过……似乎也同结束差不多了。   评判席上,丁、乾二家老头言不由衷的对穆家老头进行恭喜。   场内场外一片热闹,洛雯儿盯着盘中的小白瓷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然而当锣声再响,她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自觉自动的向前移动,段玉舟怅然而又担心的神色于视线边缘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以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对着她,甘露萱在欣赏指上蔻丹,雪陵的三个老头已经开始神游太虚。   的确,赛事是否再继续下去似是已无必要,但是参赛者自己不肯退场,他们也不好撵人,就权作消遣吧。   可不知是不是他们已经失了继续的心思,所以才没有听到这个一直死缠烂打于是爬到第三轮的参赛者的声音,只见她上前几步,直接将托盘放到他们面前。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疑色。   不过也难怪,事已至此,这个女人怕是也没了心气,只求走个过场,来证实一下她此前的风骨,便省了开场白。可是她如今的坚持,岂非更是丢了脸面?   穆家老头盯了她一眼,那目光颇有责怪她的不识趣的意味,然后拈了小瓶,打开……   眉心一紧,再盯了她一下,那目光便有些许疑虑了。   丁家老头接过,同样是皱了皱眉,怀疑的睇向她。   乾家老头见二人神色,不觉起了好奇之心,暂时收了自家大概又要败北的沮丧,接了小瓶。   眉心抖……嗅……再抖……再嗅……   待放下时,望向洛雯儿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深思。   英秋冉是个更为好奇的人,何况洛雯儿又是无涯唯一的参赛者,更是杀入第三轮的人物,于是简单谦让一番,就将小瓶拿了过来。   嗅……眉宇微凝……再嗅……眉心徐展……   穆家老头斜睨着他:“不知英二公子觉得如何?”   英秋冉涨红了脸,目光水水如春光笼罩下的湖面:“其实,我觉得……这怎么好说呢?”   自己国家的人,不好说“好”,可让他说“不好”,他又不甘,何况,他并不觉得不好。相反,相比于前几品香,这品香闻起来,总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那气息不知不觉的渗入了人的心里,肺腑,在四肢百骸游走,令人感慨,令人神伤,令人尽意无穷。   天师方江瀚被先前竞价的热闹所震撼,至今没有入睡,于是也拾起这瓶香。   一闻……再闻……   忽然笑了:“此女有心!”   这是他在这一关里首次开口,当算是洛雯儿莫大的荣幸了,可是这句评语……是什么意思?   甘露萱瞥了洛雯儿一眼,取过香瓶:“头香:佛手柑、晚香玉、香鸢尾桃、生姜、柠檬皮……”   提到生姜时,她好笑的抬了抬美眸,似是在说洛雯儿做了一件着实愚蠢的事。   “中韵:薰衣草、薄荷、紫罗兰叶、苦杏仁、豆蔻皮……”   又睇了洛雯儿一眼:“胡椒……”   她几乎笑出了声:“玫瑰、茉莉|花、小苍兰。尾香:檀香、香根草、苔藓、广藿香、麝猫香、丁香。”   她语音方落,洛雯儿便微微施了一礼。 ☆、310此香名毒   更新时间:2013-06-18   场面有些静寂,一时所有人都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大会又要如何结束?   良久……   “方才夫人说错了一味,”洛雯儿悠悠的开了口,仿佛丝毫不觉众人替她尴尬的心思:“尾香中的那味不是香草根,而是大溪地香草。”   甘露萱腮边微微一红,然而娇媚不改:“那又如何?”   反正你注定是要输的!   “自是重要,因为用何等香料,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精挑细选,方能调成一品表达意愿的香……”   “表达意愿?”甘露萱的表情顿时露出好笑:“你有什么意愿?”   你的意愿怕是实现不了了呢。   别的选手都是先阐述香品的来源和奥妙,给评判留个好印象,她倒好,偏要反其道而为之,弄了那么个玩意直接丢过来,就不怕别人先入为主?如今倒想要解释,可是还有机会吗?   “方才见各位评判神色各异,当是闻过这品香后生有不同的感觉吧。”洛雯儿淡淡一笑:“甘夫人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什么样的人,便会选用什么样的香。而同样的香亦会因为人的不同散发出不同的气息。而即便是同样的人,因为心情,境遇或者是天气等各种原因,亦会选择可能是感觉大相径庭的香品。而洛某的这品香,着实不好判断,因为……”   她微抬了眸子,睇向面前的评判席,目光是潭水一般的幽静与清亮,让人觉得她的心亦是一片镇定与安然。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方才有多紧张,已是设想了无数个悲剧的可能,然而就在开口的瞬间,一切都突然平静下来。   因为无论怎样,她已走到这一步,既是她有胆量调制这样一品香,她就应该为自己的胆量负责。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无法也不能后悔,无法也不能惧怕,或许结果已定,但毕竟不是没有最终裁决吗?   坚持不一定有机会,但不坚持就一定没机会。   她不能让自己的辛苦付诸东流,更何况,这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还有婉莹的期待,三郎的自由,莫习的支持……   她只能前进,即便真的败了,亦无怨无悔!   “它不是一品完美的香。”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比赛进行到这种环节,自是要使尽浑身解数以求进阶,她怎么……怎么竟会弄出这么大的乱子?   帘幕内,胡纶不停的瞟着千羽墨的脸色,心想,她是在做什么?她是不是疯了?要破罐破摔了?她可是想过主子的感受?所有人都没指望她最终会获胜,主子大概也不例外吧?可是主子为了她,生生忍下自己的思念,只为她能够心境平和的参赛,这心里,应该也是有一份希望的吧?至少希望她会正正常常的走完整个赛程。可是她,竟然将这希望毫不留情的砸到了地上。这个女人是怎么了?若是让她知道一直在背后支持她的人就是当今王上,她还会不会……   一时之间,真想撩开帘幕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个好看,然而主子僵硬的唇角忽然动了动,就好像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湖面,一下子微波潋滟起来。   主子……   胡纶不由自主的调开目光,望向场中。   主子莫非是知道了什么奥妙?   ==========   “洛某只是想用这品香,讲述一段可能是每个人都会遭逢的际遇。”   她缓缓的抬了眸,却不是看向前方那几张讶异的面孔,而是透过他们,望向了很远很远,远得无法用时间与空间定义的地方,连声音也变得如梦如幻,四围不知不觉的陷入一种平淡而轻和的气氛。   “此种际遇,或许是擦肩而过,或许是相伴一生,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终会成为这一生或浓艳或清浅的一笔,永留心中。”   风,衔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面前,迷蒙了那双波光闪闪的眼。   “我们这一生,总会遇到那么一个或几个重要的人。初见时,或喜悦,或平常,或厌恶。我们自是会首选令人喜悦的那个。初初接触,有佛手柑的甜美,有晚香玉的馥郁,有香鸢尾桃的梦幻,也有柠檬皮的微酸……”   她的目光落在甘露萱身上,浅浅一笑:“或许那是个泼辣的主儿,还有些既清香又略带呛人气息的生姜味,时不时的刺你一下,却让你不忍放手。”   “于是,便领略了她的芬芳,她的清凉,她的独特,她的微苦,她的麻辣,她的浪漫,她的清新,她的杳渺……”依旧是浅浅的笑了下:“此处用了茉莉和小苍兰,是因为这两味最为常用,而这种际遇亦是最为平常,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茉莉是有自己独特的香味又非常易碎的花种,是不是很像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况且它时而狂野奔放,时而又像朝露一般纯洁,是不是很像在相处之时的变幻莫测?而此处为什么没有用肉|豆蔻而是用了豆蔻皮?是因为伴着接触,先前蒙蔽于眼前的鲜艳往往会渐渐转淡,转为平常,而肉|豆蔻和豆蔻皮虽然气味十分相似,豆蔻皮却要清淡许多,所以能更好的诠释这种经过热烈后逐渐走向平淡的感觉。”   她的目光现出迷茫,不知是在参悟谁的过往。   “有人不甘平淡,放弃了,而有的人,依然在坚持。于是他便感受到了一种回味隽永的气息,感受到她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带给他的惊喜。大家闺秀的气韵中有小家碧玉的清雅,华丽绝艳中还有凄美的忧伤,它复杂又简单,苦涩而回甘。这便是尾香,是一品香最终的味道,亦将一直延续,直至那个人也浸染了这种味道,直至……云散香消。”   场面很静,只听得她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着,仿若谁有意无意的拨动琴弦,听似不成调,却是渐渐汇成一脉蜿蜒的溪水,悄悄的潜入了人的心田。   “人如香,香如人。就像丁香的气味,总有人喜欢非常,也总有人厌恶非常,没有人能博得所有人的喜爱,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曾完美。完美,乃人人所好,无可厚非;不完美,却依旧至爱,又当如何?”   风,悠悠的吹来,拾起衣袂,缓缓的飘着,似是在牵引人去追逐自己的思绪。   良久……   “说得倒是动听,但不知这品香叫什么名字?”甘露萱打破沉寂,却依然斜挑着眼角,唇角亦勾着不屑。   “甘夫人觉得它应该叫个什么名字?”   甘露萱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一时懵住,于是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一见钟情!”   是英秋冉,两颊红红,目光闪亮。   俗气!   甘露萱撇撇嘴,兰指轻扬:“不若叫‘愿得一心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怕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吧……   “你笑什么?”   见洛雯儿忽然露出笑意,甘露萱顿时眉心一拧,旋即发觉自己方才那句似乎露了心思,几乎就要恼羞成怒。   洛雯儿垂了眸子,唇瓣微微的弯着,像极了一个引人采撷的小菱角。   “夫人命的名字倒也恰如其分,然而却不如……毒药。”   毒药?   众人皆惊。   这个女人,怎么总时不时的就要吓人一跳?就好像原本是波平如镜的水面,她偏偏要搬来块大石头狠狠的丢下去,生怕别人得了片刻安静。   “是,就是‘毒药’。毒花最美,毒酒最香,然而偏偏是有毒的,这便是它的不完美。一个不完美的人,便是一粒毒药。然而若是真心,又何惧饮鸩止渴?若是真心,又何惧千难万险?若是真心,即便是毒药,亦甘之如饴。真心对一个人,不仅要喜爱她的好,亦需珍惜她的不足,就像这盛香的小瓶子,包容她,体贴她,呵护她,给她一份属于她的天地,任她翻覆;给她全部的信任,任是何人鄙弃于她都不曾放弃。如是,才是那‘一心之人’,如此,方能‘白首不相离’……”   “洛洛洛洛掌柜……姑娘,不管他们怎怎么说,我我我我愿意买你这……瓶香!”   英秋冉突然拍案而起,尽显男儿风姿,然而翻遍了全身,竟是没有找出一个铜钱。   也难怪,像这样的贵族公子,本身就是一张信用金卡,是不用带银子的,纵有花销,亦有随从负责打理。   于是英秋冉立刻回了头。   于是立即有随从准备向这边跑来,怎奈守卫森严,一时半会的无法进入。   这工夫,一个女声飘了过来,娇娇媚媚,却是斩钉截铁:“这瓶‘毒药’理应是我的!”   话音未落,已是就手收起了香瓶。   这便是先下手为强吗?   英秋冉急红了脸,一瞬不错的瞪着甘露萱,一双梅花鹿般的大眼因为受了欺负而泪水汪汪,只忍着不肯掉下来。   他指着那个带着挑衅的表情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抖着手指,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场外的人震惊了。 ☆、311香落谁家   更新时间:2013-06-19   怎么还没有敲锣就直接给卖了?内定了?谁规定的?这不是小瞧我们吗?我们来到这难道就是给人家凑趣的?   再眨眨眼,看着英家二公子的泫然欲泣。   怎么回事?我们国家的人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   顿时,群情沸腾。   “干什么没有起价就被卖了?”   “对,起价!”   “凭什么就直接归了她?”   “这还有王法吗?”   “当评判就了不起吗?”   “你们说话还算不算数?”   “如果不算数这什么破大会也不用开了,直接给他们撵出去!”   无涯民风彪悍,天下皆知,此刻,顿见场外群情奋起,当真有冲破阻拦闯进会场之势。那些侍卫虽在拼力拦挡,怎奈他们即便拿着刀枪,亦像单薄脆弱的栅栏,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而这些外来的评判,虽然也带着随从,然而相比于如此庞大的人群,他们就如同一粒粒小蚂蚁,简直是微不足道。   而且法不责众。若当真出了什么事,要拿哪个去偿命?当然,无涯国主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可是事都出了,就算是斩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况且他一向八面玲珑,怕也只是受天子的一番申饬罢了。   三个雪陵老头见势不妙,忙让甘露萱将“毒药”拿出来。   甘露萱倒是个执拗的主儿,偏是不拿:“我看他们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吞了咱们?”   话音未落,头猛然一扭,直直盯向那即便在混乱中依然静静飘摆的帷幔,目光竟是一种浸着苦水的幽怨。   “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你瞧里面一直没动静,就说明他不想管这件事。你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当真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无涯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就算你要耍性子,也得看看时候。再说,也得看看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一瓶香……”   穆家老头自是有自己的打算。   眼下因为竞拍而闹出这么大的场面,他活了六十来年还首次得见,而未等竞拍竟直接被评判把作品给收了,亦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若当真因此见了血,那可是……   而且,都弄成这样了,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这胜负已是分晓,就算他们现在还迷糊着,保不准一会醒过神来。他可不甘心,他不能让穆家已胜券在握的“香王”就这么拱手相让,也不能断了穆家的财路,再说,若“香王”真的由穆家落在别国人的手里,他还有活路吗?南宫苑的手段……   他只需想起,就打了个哆嗦。   那个十年不得一见的雪陵国主,无需闻风,便已然让人丧胆。   惊急交加,直恨不能把那瓶香从甘露萱怀里抢出来。   然而男女授受不亲,他只能将愤怒的目光对向罪魁祸首……这个女人,她是上天专门派来跟他作对的吧?怎么自从她一出现,这场大赛就向一种不可知的方向诡异发展?   她,到底是什么人?   而此刻,那个始作俑者根本就没有留心他的愤怒,只是微歪着头,有些好奇的盯着甘露萱。   她离评判席最近,即便四围喧闹,可是方才那二人的“耳语”亦落入她的耳中,何况穆家老头虽是贴近甘露萱的耳朵,却是在气急败坏的怒吼,容不得她听不见。   怎么,甘露萱竟是对无涯国主……   不过她还记得在群英荟萃上,甘露萱是如何向莫习表达心意……   难道她是个朝秦暮楚之人?也难怪,天生丽质难自弃。可是,她方才还给那品香命名为“愿得一心人”……   洛雯儿有些困惑,这女人的心还真是难猜呢。   甘露萱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猛的抬了头,目光竟是恶狠无比,一瞬间让洛雯儿觉得仿佛是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美女,原本是巧笑嫣然,忽然就变作了食人恶鬼。   甘露萱唇角一勾,妖艳绝美中露出一丝狰狞。   而美人的狰狞,更为可怖。   洛雯儿不觉目光一闪,然而就在此时,忽见甘露萱玉手轻按案面,无声,却好似有一股震动自案面传来,如荡开的水波,一层推一层的直向场外荡去。   人们仿佛都感觉到了这种无声的震撼,不知不觉的停止激动,望向场中。   甘露萱冷冷一笑,鲜艳而残忍:“竞拍么?好。只不过,你出一个价,我便加一倍,而你若再出价,只能在我的基础上加一倍,可乎?”   人群静寂。   一时间竟有人以为这不过是个阴谋,是一个骗钱的阴谋。   但更多的人是摩拳擦掌……这个女人好大的口气,但也忒小看了我们无涯。无涯或许别的没有,要钱,有的是,尽管放马过来吧!   另有一小撮人正在挤眉弄眼,嘴乐得都合不上。   这一撮人都是天香楼的人,他们觉得这是给掌柜的赚钱的好机会,待会只要那个女人一加价,他们就跟着抬价,非要给掌柜的挣个天价……听说这也跟最终的裁决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只是赵益有些忧心忡忡……万一那个女人不过是在耍手段,等到他们这边刚抬了价,她却不肯跟,岂非是要他们掏银子?他们哪来的银子,岂不是倒给掌柜的找麻烦?   他们这边正在左右为难,那边已经开始竞价了,按照常规,起价一万。   “二万。”甘露萱摇起了纨扇,那懒洋洋的姿态好像不过是挥走了一只苍蝇。   “四万。”张顺忍不住吼了句。   四万……掌柜的应该出得起吧?可是要掌柜的出钱买自己调的香,是不是有点……   “八万。”妖妖娆娆的女声再次响起。   “十六万!”立即有人接上。   初始并不起眼,然而只在瞬间便如风助火势,高涨起来,于是下一个便跃入了一个新的台阶,简直是从山脚直接飞跃到山顶。   “一百二十八万!”   以往加价,都是五千或一万的跟,顶多是在穆莲生的“圆梦”,有人一次抬了五十万,于是花落他家,而此番,竟是以一种应接不暇的速度,只一眨眼,就蹿到了“五百一十二万”。   已是有史以来最高价。   然而,依旧在继续。   此刻,银子好像不是银子,而不过是一个单薄的数字,双方还像拉锯般的相持不下。有人不禁想,这个女人当真有这么多的银子吗?莫不是在戏耍他们?若是如此……   于是,竟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竞价,而此刻,价钱正停止在“八千一百九十二万”。   听到这个数字自那个女人的口中悠悠飘出,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是不是疯了?   这个女人在干什么?她是不是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弄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她竟然还在笑,看到时她拿什么来支付。   该不是要卖身吧?   只不过,男人虽好色,却是不肯拿这么一大笔钱来买这么一个天朝第一美人。可是他们方才竟然疯狂的砸钱去买一瓶并不完美的香,他们是不是……中毒了?   甘露萱见满场静寂,不由得意一笑:“怎么,没人加价了吗?都说无涯富庶,也不过如此。”   妖妖娇娇的女声传入洛雯儿耳中,她有些无意识的抬了眸子,睇向洋洋得意的甘露萱。   方才的竞价,几乎把她吵晕了。   其实因为甘露萱定的规则,这次竞价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她却觉得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她不断问自己,她成功了吗?这可能吗?   然而当价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而最终停在一个闻所未闻的数据上时,她缓缓的捏紧了已经僵硬的拳。   她成功了!   以情动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最柔软的一点,她小心翼翼却是毫不犹豫的击中了这一点!   她抬了头,正对上甘露萱的目光,依旧是挑衅:“怎么,怕我付不起银子么?”   现在,无论她怎样傲慢,怎样无礼,怎样矫情,怎样卖弄,洛雯儿都不觉得她讨厌了,而且怎么看怎么可爱,于是瞬间展示了一个更为可爱的笑:“谢甘……”   “且慢,竞价尚未结束!”   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帘幔中传来。   甘露萱捏着象牙扇柄的手当即一紧,立刻扭了头。   却见一个穿葵花胸背团领窄袖衫的宦官打玉阶上奔了下来,笑眯眯的立在她面前,做了个揖:“甘夫人,咱们王上也出了价……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万万两!”   什么?   洛雯儿仿佛被雷劈中。   她不是在做梦吧?   眼前的一切有些迷蒙,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她有些晕,不过此刻大概运用何种手段都无法使她从梦中醒来。   “哦?”甘露萱微微一笑,却不是对他,而是朝向帷幔。   落地的帷幔静静飘摇,仿若天空飘落的云朵。   “何必破费?只要娶了我,连人带香都是你的……”   全场轰了一声,都被她的大胆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当众向国主求婚,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这届斗香大会是怎么了?怎么生出这么多的不可思议? ☆、312处处留香   更新时间:2013-06-20   众人开始发懵,旋即议论纷纷。   洛雯儿依旧处于眩晕状态,但是帘幔里的窃窃私语却是传到了她的耳边。   听不甚清楚,但显然是无涯国主的后宫也被炸开了。   甘露萱……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当初,她向莫习表达心意,还算含蓄,而今,竟是问国主求嫁,还是用了这么戏谑的口吻,只不过……眼底微波闪闪,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那飘摆的帘幔,嫣红的唇虽依旧弯得妩媚,然而在渐渐抿紧,形成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孤注一掷。   她的“一心人”,莫非就是无涯国主?   洛雯儿开始好奇这位国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她也努力从千羽翼的身上剥离他的影子,却只依稀记得前年初至盛京,于奉仪门见到兄弟二人重逢的情景。不过当时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而那人浑身的灿烂,仅能辨出身材秀颀,体魄精壮而已。   不过听说如今的淑妃……就是雪陵国的湖阳公主,只见了他一眼就被迷倒,不远万里,求了王兄方嫁与他,想来应该是个很出色的人物。而这般出色的人物,自是要配天朝第一美人。淑妃也是艳绝天下的美人,但不知这两位美人谁更胜一筹?   嗯,这不是初时甘露萱难为自己的问题吗?不过如今,她终于明白甘露萱为什么要同淑妃一较高下了。   千羽墨,你到底是如何的处处留香啊!   “甘夫人又何必强人所难?”   洛雯儿正自胡乱猜测,忽听胡纶又开了口,语气不疾不徐,脸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有个成语叫做‘买椟还珠’,莫非无涯国主也要犯这等庸人之错?”   甘露萱不紧不慢,眸底却渐渐缩紧,竟似有火在燃烧,仿佛要焚尽那碍事的帷幔,将心上人揪出来。   洛雯儿皱了皱眉。   这位国主也是,明明人家都要买了,他偏偏出来插一杠子……她早已发现,但凡她深陷困境,总是会得到这位国主的相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当是后者吧,可现在她算是鸿运当头,就是赢不了这次大赛,这笔天价数目,她无论怎样,也能把三郎救出来!   她听说无涯国主奖励善事,到时她就花一大笔银子去修河堤,然后给三郎求个身份。或许还会剩一笔银子,或许她可以为她的新打算进行筹谋了。   可是他偏偏蹦出来,真搞不清是要帮她还是要害她。   当然,这翻了一倍的银子令她欣喜若狂,直到现在,浑身依旧如堕云中,飘飘不知所以。可是国主倒好像给自己找了麻烦了,这“买一送一”……   不过也不算赔本买卖,然而甘露萱的脾气……就只怕他的后宫自此不得安宁了。   “孰椟孰珠还不一定……”胡纶好像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天朝第一美人的威信岂容挑衅?甘露萱当即大怒。   “甘夫人息怒,”胡纶连连赔笑,声气却是毫无谦卑之意:“其实,咱们主子只是不想国宝流落在外……”   “国宝?”甘露萱“嗤”的一笑,不屑的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知道她心里在说,整个天下,除了我甘露萱,还有什么称得上是“国宝”?   这个女人,实在狂妄自大,不过她也的确有资本。   胡纶微微一笑,也不恼,只是躬了躬身道:“咱们主子说,若是甘夫人不肯割爱,就让小的跟夫人递句话……”   甘露萱眯了眼,仿佛毫无兴致,然而洛雯儿却知她心急至极。   “讲……”   胡纶看了看左右,那模样明显是说“此话不宜外传”。   甘露萱便微微倾了身子……仅是这一丝细微,又如何证明她毫无兴致?   看来她对这位国主果真是非比寻常!   于是便看着那张娇艳万千的脸,看她如何的惊喜……羞怯……怀疑……恼怒……狰狞……   “你……”甘露萱忽然抽了身,怒视胡纶。   胡纶不愧是王上的贴身太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竟没有被她的凶猛吓倒,依旧笑得可亲:“这是王上让小的转告给甘夫人的,小的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欲盖弥彰!   或者是故意欲盖弥彰!   洛雯儿只觉得这小太监的一举一动愈发的像老吴,于是自觉不自觉的把莫习的脸想象做王上。   群英荟萃上,莫习是易了容的,不知甘露萱若是见了莫习真颜,还会不会对这位国主穷追不舍。   她出神的目光引起了那个小太监的注意。她发现,面对甘露萱的恼羞成怒,他淡定自若,可是对于她的注视,倒是现出了几分不自在,还微微的偏了身子,似是要故意躲避她的视线。   甘露萱却只顾发怒,没有注意这一细节。   她冷冷一笑:“诚如贵国国主所言,竞拍尚未结束!”   她红唇微开……   洛雯儿立刻脑袋转圈飞小鸟,只唧唧喳喳的叫唤一个词……发了,发了……   等等,稍后我是不是要请王家侍卫队送我回去呢?这么一大笔,我被绑票了怎么办?万一再撕了,岂不是钱没花成,命倒没了?   “甘夫人,”胡纶及时打断了也不知是谁的幻想:“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吧?您也不是不知道王上的脾气,您这样,是没用的。不仅没用,还会适得其反,您当真以为您能争得过?别说小的没提醒您,万一主子突然腻了,这么大一笔开销,您是要卖……什么呢?”   甘露萱一瞬不瞬的瞪住他,唇角笑得粲然,然而洛雯儿已经听到了她磨牙的声响。   这位天朝第一美人到底有多喜欢无涯的国主啊!   甘露萱没有应声,没有点头,胡纶却笑眯眯的上了前,从她手边小心翼翼的拈起那“毒药”,放到玛瑙托盘中,又走到洛雯儿面前,恭敬的施了一礼:“主子说,您的这笔账,稍后再算!”   算什么算?数目不是很清楚吗?   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句“算账”,怎么听起来恶狠狠的?然后又接了小太监意味深长或者说是不怀好意的一眼,便见他捧着托盘施施然的去了。   算账?   莫非……   对了,她两次遇难,都是承蒙这位国主出手,才解救她于水火,她的确是想要谢他的,可是……该不会是要拿这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万万两银子去谢吧?是不是太豪华了点?可人家就是拿走了……   这一瞬间,想到的竟是莫习在当初是如何坑蒙拐骗她的银子。   天啊,刚才怎么就忘了这茬?她应该不顾一切的拒绝国主相助,就把“毒药”卖给识宝之人,结果现在不仅害得人家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自己更是损失惨重。   你快回来,我的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万万两——   她这边沮丧得一塌糊涂,失魂落魄,甘露萱在那边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看住她,仿佛她是害自己尽失颜面的罪魁祸首。   当然如果严格来讲,或许……是的。   然后,又有无数双目光严厉的切割她……她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怎么就撞了这样的大运?居然竞拍出了一个史无前例……或许……不,以后也绝对不会有这般的高价!   她凭什么?   她做出那副表情又是给谁看的?那么一大笔银子,她就是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千八百个来回也花不完吧?装什么清高?莫不是怕有人问她借银子?   一时间,她竟似成了千夫所指。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猜疑恰恰是是洛雯儿担心的要害。   她记得在现代社会,但凡有人中了大奖,不管是亲戚邻居,还是社会的各个阶层,都会来寻求“帮助”。你不帮,就是忘本,就是不够意思,就是没有公德之心。你帮了,于是请求帮助的人就会源源不断,源源不断。他们只记得你有好多钱,却忽略了这钱并不如他们一般源源不断,到最后,很可能债台高筑。可是仍不被放过,他们会以各种舆论压迫你,直到将你压垮。而无论你做了多少好事,最终留下的唯有埋怨和唾弃。   而她现在,俨然一下子成了巨富,人们都看到她的钱似乎来得太过轻松,而她似乎也衬不上这样的好运,于是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各方穷追猛打下的苟延残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是若无涯国主当真没有赖账,而她当真拿着那么一大笔银子,且她又为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而厚着脸皮拒绝了所有人,却仍旧是等于给自己绑上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会担心有人来偷来抢来杀人,她的后半生难道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若是整日里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她怕是也没几日活头了吧?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该感谢无涯国主拯救了她的后半生?可是那些人不知道她被剥削了,万一管她借银子该怎么办?   天啊,他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害她?   她这边颠来倒去想得头晕,于是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在怯生生的唤她,直到那个声音终于提高了音量,她方懵懵的看过去…… ☆、313竟是他?!   更新时间:2013-06-21   但见英秋冉那一双像梅花鹿一样纯良又毛茸茸的大眼正水波闪闪的看她,秀气的瓜子脸涨得通红,如同刚刚成熟的小桃子,胸脯不规则的一起一伏,以至于衣襟上的金丝勾勒的茶花激动的碎碎闪闪。   “洛姑娘,”英秋冉的语气都在颤动:“我想请你……请你……”   他的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你可以帮我调制一品香吗?我想……我想……”   两颊更红,目光更闪,且不断的瞟着静静飘摆的帘幕……   他的长公主不在,他自第一次见便失了魂魄至今仍系在她身上的长公主正在悦仙宫。烈日炎炎,她是晒不得这么强烈的阳光的,只能每天待在宫里,眼巴巴的等着他,向他打听大会的盛况。   他不是语言丰富的人,一着急又结巴,可是她不厌其烦的听他讲,那双彷如被水浸润的宝石般的眸子就那般一瞬不瞬的望住他。   渐渐的,他不再紧张,语言也流畅起来,自己也好奇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描绘能力与记忆力。   长公主似乎特别喜欢听这位唯一一位参赛女子的事,尤其是得知她姓“洛”后,便缠着他反复的叙述有关她的精彩,脸上的神色时而担忧时而高兴时而严肃时而充满希冀时而……又是他看不清的东西。   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好,而他,想要她更开心。   他想买下“毒药”,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她绝无可能,他曾痛苦不堪,每一息的相处,皆是加重他的痛苦,然而果真如同饮鸩止渴,却也甘之如饴。   可是他错过了,虽然“毒药”落到王上手里,但能否送给长公主却是未知,因为淑妃正得宠,而王后又是后宫之主……   然就算是给了自己一直疼爱的妹妹又如何,毕竟不是他送的,毕竟不是他经过努力得到的……   “洛姑娘……”   “但不知英二公子想要调制什么香?”洛雯儿忽然打断他的紧张,并弯了弯唇角。   她很喜欢这位腼腆秀气如女孩般的英二公子,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在孤儿院时的小朋。   小朋小她三岁,生得如同洋娃娃一般,就是胆子小,声音像小猫一样细声细气,总爱黏着她叫“姐姐”,因此也备受那群孩子的欺负,可他矢志不改。只不过四岁的时候因为肺炎去了,弥留之际,嘴里还喃喃着:“姐姐,姐姐……”   而因为肺炎是传染病,直到最后一刻,她也不能守在他身边……   “我……”英秋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洛雯儿微微一笑:“就像每朵花都散发着各自的芬芳,每个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气息,性格与爱好。香,并非贵重就是最好的,需合适的人用合适的香,方能以香衬人,以人养香,人香合一,才是最佳。”   英秋冉目光闪闪,果冻般的唇瓣嗫嚅了几下,方吐出几个字:“她……就像雪一样美……”   不期然的,洛雯儿便想起一个人……如雪堆砌,如冰雕就,撑一柄水墨薄绢的伞,携着雪的清香,雾的朦胧,冰的淡雅,烟的从容,仿佛落花一般飘了过来。   千羽雪……   英二公子说的是这个人吧,否则,还有哪个女子会如雪一般的圣洁高雅?   可是按照英家在朝廷上的举足轻重,长公主身份虽是高于他,但也并非高不可攀,可是为什么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英秋冉会有一丝丝难言的痛楚与怅惘?   对了,她记起当初与千羽雪离开碧迟宫时,曾遇见一个让长公主的情绪忽然变得诡异莫测的人,还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已是如此,又何必强求?   那人是侍卫的头领,只不过他当时低着头,头盔遮住大半张脸,仅能看到方正的下颌与绷紧的唇角。   这一瞬划目而过,却仿佛有什么照亮了她的心……那样的角度,那样的下颌与唇角,好像是……   “洛姑娘……”英秋冉再次怯怯的打断了她的神思。   凝眸于他的脸上,却在那秀气的面孔上不仅看到了迷茫与酸涩,还有希冀,有快乐……   的确,只要心中的那个人能够幸福,便是快乐吧。   她不禁露出浅浅笑意,向着英秋冉略施一礼:“蒙英二公子不弃,待斗香结束,洛某便将香品奉上……”   英秋冉有些奇怪,转瞬明了……大赛一向要求公平公正,参赛者的举动随时都被关注,最忌行贿买通关节,一旦发现,哪怕只是怀疑,亦会被驱逐出场。而评判亦需谨小慎微,切忌与选手关系过密,当如同三个雪陵老头一般,面对自家人亦“纵使相逢应不识”,以免害人害己,更避免被人陷害。   思及方才,自己实在太过唐突,而她分明早已意识到结果严重,仍是应了他,却不忘适时的提醒……   他急忙回了一礼……然而以他的身份,这一礼实在是令洛雯儿罪上加罪。   “洛姑娘放心,我一定会重金相谢……”   他本是想告诉那些“有心人”,他是正常交易,而非选手行贿。结果话一出口,却发现越描越黑,顿时脸也白了,手也抖了。   万一因为他的“多此一举”,害得人家被冤枉……她是多么的不易啊!这一路来,他看到了赛场上的步步惊心,波诡云谲,明争暗斗,但凡有些许的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而他虽也生活在复杂的世家,却因为生性懦弱,排行最末,根本不被人注意,也就没有人设计他,长到二十二岁,倒也顺风顺水,所以初次见到人心叵测,以及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他简直是手足无措。然而这个纤纤弱质的女子,一路上过关斩将,如履薄冰又出奇制胜,她可能不知在她面对评判的冷酷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之时,有多少双目光在激动而欣羡的看着她。   他欣赏她,敬佩她,羡慕她,想着如果自己能如她一样,心上的那个人亦会对他另眼相看吧,可是自己……实在太无用了。   于是有了小小的私心,只想拥有一样与她相关的东西去讨那个人的欢心。   心思是没错的,错就错在他用错了时间。他为什么不能等到赛后?万一,万一……   他急得浑身僵硬,冷汗直冒,想说什么,又怕错上加错,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能清晰的看到有人正对她不怀好意的笑。   脑子开始迷糊……王上,救她,救她……   “不好了,英二公子晕倒了!”   历届斗香大会,经常有选手晕倒,除了因为暑热,更多的是紧张,甚至还有一位在最后一关栽倒在评判席上,与“香王”失之交臂,如今却是头回见到评判昏过去的。   无涯的斗香大会,奇事真是层出不穷啊!   穆家老头见英秋冉晕了过去,心里便知他一定是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结果急怒攻心。   好啊,自己人害了自己人!   他冷冷一笑,睇向洛雯儿,但见她正要上前扶起那个单纯得要命的琉璃人儿,就被赶上来的太医等人隔开,只能焦急的看着他们将可怜的家伙抬下去。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深吸一口气,唇角的沟壑不觉深邃,使得原本严肃的神色更显阴沉。   他眯了眼,正要发话,却听一个声音悠悠然然的响起:“想不到一向不近女色的英二公子竟是能为姑娘所倾倒,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想不到为那个女人化解困境的人……竟是他?!   穆家老头即将出口的话就这么生生卡在齿缝,转了两转,又咽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他做的是什么打算?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可是他……   他难道想为雪陵争夺并保留一直以来的“香王”称号增添一步险棋?还是……   一时间,真是千回百转。可既是这个人开了口,自己不能不从,而且,他的目光恰恰飘过来,似是无意,却仿佛出匣的镜光,刹那照出心底的阴晦。   穆家老头精神一凛,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   想不到,竟是他?!   隔着飘摆的帘幔,遥望另一端,千羽墨缓缓眯了凤眸。   长睫浓密,遮挡了眼中一切神色,看去就像两道优美的墨线,末端微微上挑,尽显邪魅。   眸光于墨线下轻移,定在那个纤细的人影上。   纤细的人影正微偏了头,看向那个人。虽无举动,而自己也只能看着她的侧影,却可知,她定是心生疑惑,却是在无声的向那个人道谢。   唇角勾起……   云彩,待大会结束,我们是该好好算算“账”了……   ============   洛雯儿收回目光,待锣声再响之际,方意识到掌心全是冷汗。   在英秋冉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刻,她亦是大脑一片空白……万一,万一她被怀疑行贿而驱逐出场……   她已看到穆家老头“心领神会”的表情,可是……   那个灰衣人为什么要帮自己?他难道不是雪陵人?还是此举另有他意? ☆、314出奇制胜   更新时间:2013-06-22   她不觉重新审视他,而他也正看着她,还微微一笑,似是已知她心中所虑,且安慰她一切都是多虑。   果真是她多虑吗?   此人年纪尚轻,可是眉宇间却颇显凝重,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做着思考与决策。他似是不大擅长笑,然而笑起来倒也春风和煦,只眸光太亮,如明镜出匣,只需一晃,便模糊了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她正在揣摩,忽听上方不断的重复“丁辰天”三个字。   她一怔,只觉此名似是有些耳熟,转瞬一想……这不是她的参赛序号吗?怎么突然被叫起,莫非……   脑中霎时轰的一响。   而穆家老头极是不悦的盯了她一眼,却是更加不悦的说了句:“过关……”   什么?   她有些懵,忽而反应过来……原来这局居然唱的是通过者的序号。   心中顿时狂喜,转而又是一紧,猛然转了头……   穆莲生淡定自若……这是意料之中。   丁易之和乾邈远面色惨灰,当是落败了。   蓝效昕的助手正在掐他的人中,听那话语,不似是喜极而晕。   目光一转,正见段玉舟在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他也通过了?   面对她已是了然却只待自己确认的疑虑,段玉舟点了点头。   紧绷在心间的弦便一下子松了。   其实在这些人里,她最希望能够通过的,就是他。   然而,最后的一关,他们便真的是对手了,因为赢家,只有一个!   而那边,穆家老头正在干咳,她方想起,自打听闻喜讯,她竟是还没有对评判席施礼致谢。   急忙补上。   穆家老头“哼”了一声,明显在说,就这样的人也能通过比赛?   丁、钱两家正沉浸在再次落败的悲痛中,而此番,他们不是败在本国人手里,却是被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打败了,而那两个名额,原本应该是他们的,这叫他们如何甘心?这叫他们还有何颜面?而接下来,为了让“香王”永远归属于雪陵,他们还要同傲慢无比的穆家老头同气连枝,这不是将他们生生放在火上烤吗?   于是拿眼使劲剜那不该存在的二人,似是要用仇恨的目光将他们杀成蓝效昕。   洛雯儿理解他们的心情,也不想在这时刺激他们,却又不好走开,因为尚未宣布明天的赛事,此一局还不算彻底结束。   她便假装无视的转了视线,却恰对上那灰衣人的眸子。   不似以往,但凡她回视过去的时候,便会感觉那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过是她的错觉。此番,他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就在等待她的回眸,然后唇角令人难以察觉的动了动,下颌微微一点,便转了身,飘然离去。   洛雯儿怔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竟然走了。他是助手,丁易之尚没有退场,他怎么可以……   急忙睇向穆家老头。   那老头分明是看到他走了,最是吹毛求疵的人物对此竟是不发一言,只目露深思。   穆莲生倒是略侧了身子,却是看向丁易之,微抬了下颌。   那意味很明显……看吧,纵然你抢了我的人,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一刻,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且胜利者理所应当的优越性与雪陵人的得天独厚,相得益彰的融成一种高山流水般的气韵,却是让人看着分外讨厌!   而这一刻,他又调转了目光,望向她……   也没法不被注意,场外的人自打听见“丁辰天”过关,就跟炸了锅一样,不停的高喊“洛掌柜”、“天香楼”,“天香楼”、“洛掌柜”,声音极是齐整,还特别有节奏,更有人高举着书写“天香楼”三个大字的横幅,或索性就拿块布歪歪扭扭的写上字在那摇晃。乍一看去,好像天香楼成了此次大会的最大且是唯一的赞助商。   洛雯儿有些头痛。   穆莲生却笑了,然而笑中却多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目光亦不复平素安静,而是在上下打量,好像在揣摩着什么。   锣声连响,终于将喧闹压服下去。   穆家老头不悦的瞪了洛雯儿一眼……这个女人真是个麻烦!   然后开始进行常规化训导:“今日大赛,你们各显其能,真可谓百花齐放,万物争春,令人叹为观止,却恰恰彰显了斗香大会的真谛。香不识人人识香。我们要的就是争奇斗艳,各领风骚,不计得失。无论何时,胜者不骄,败者不馁,互通有无,共同繁荣,将调香一艺发扬光大,走遍天下……”   若是没有此前的为难与算计,洛雯儿当真要感动了,只不过词句越是华丽,语气愈是铿锵,心意便愈是虚伪。   她没法动容,而且只剩最后一关了,面对出类拔萃的对手,面对心思各异诡谲难测的评委,她的准备,当真会出奇制胜吗?   ==========   “你们要干什么?”   婉莹好容易避过围观的人群,正驾着马车载洛雯儿回去,却突然打后面追上来一队人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拦住了马车。   洛雯儿也吃了一惊,急忙撩开窗帘,但见来者皆装束严谨,手持兵刃,面色沉肃。   领头者没有下马,只一抱拳:“国主命在下率人保护洛姑娘!”   婉莹方要发怒,转瞬明了。   这段时间,她也没少打听斗香大会的事,得知愈到最后关头,形势愈是紧张,因为场上不好明目张胆的做手段,场下却能斗得不可开交。就像此前晕倒的蓝效昕,去岁与穆莲生从第一轮斗到最后,简直是不分上下,甚至还有人预言,雪陵保有了上千年的“香王”就要易主了。   可是就在像今日一般的“创香”一环上,蓝效昕的发挥突然大失水准,以至于与“香王”失之交臂,他无法相信,当即便昏厥在地,醒来后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决赛前夜,有一道黑影自蓝效昕窗前掠过。   但凡世家,豢养隐卫或死士早已不是秘密,专为主子行不为人道之事。   所以此番大会,无涯国主一反参赛者自选客栈入住的规矩,也不管这样会增加商人的收入,并借此为国家获取大笔利税的好处,一律将人安排至驿馆,且免费供应宿食。而驿馆四周,兵士林立,守卫森严,就连参赛者想要出入,都需严格审查。   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洛姑娘是本地人的缘故,所以并未勒令她入住驿馆,可是大赛至为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于是为免意外,终是要派人保护。   然而婉莹依需看洛雯儿的意思,见她点了头,还开口说了句:“有劳各位大人。”   湖蓝的窗帘就被撂下,自己也便不再作声。   那个侍卫头领亦是拨转马头,带头行在前面,后面的人便自动分作两队,护住了马车。   而待行入街口,婉莹顿时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马车。   但见天香楼外围已是侍卫环绕,而门口正有客人在疾步往外赶。   侍卫虽是持着兵刃,但态度很是和颜悦色,而客人也极是好脾气:“本是打算来听听洛掌柜的消息,不过也好,这样放心!”   “就是,洛掌柜若是赢了,就是给咱无涯争光,咱必须支持!小二,那银子不用找了,就当是给洛掌柜的贺礼!”   “就你那丁点银子还想充贺礼?”   “怎么?你当洛掌柜会在乎这点银子?人家洛掌柜在乎的是这份心意。一想到我在天香楼吃过饺子,还见到过洛掌柜,我现在这心情……”   “唉,只可惜……”   “可惜什么?要想听今日的精彩,赶紧去金牙馆,那里天天在讲洛掌柜的故事!”   “真的?那可得去瞧瞧。你别跟着我啊,我可不跟你挤一条凳子!”   “想得美,金牙馆现在见不到半条凳子,忒占地方,现在大家都站着听呐……”   人群被从对面的街口疏散,熙攘之声渐渐远去,可是一股暖意却从心底升起。   洛雯儿放下帘子,看着那方明亮被隔绝在外,只余一线微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   因为有王宫派军保护,未到酉时,整条街便被清了场,只余站得整齐笔直的侍卫静默无声。四围一片静寂,就连鸟飞过,撒下的啁啾都带着几分谨慎。   夜幕渐沉,人影渐渐模糊,唯耸立的兵刃挑着夜光,时而,寒芒一闪。   洛雯儿往下看了一会,关了雕花窗。   其实这个季节,即便窗纸换作窗纱,亦是闷热,可是她不习惯外面的气氛,而这种肃穆将会持续三日。   躺在床上,虽知在这样的保护下是绝对的安全,却是睡不着,眼睛不时的溜着窗子。   莫习的字条已是好几日不见了,万一他来了……   他还能来吗?外面这么多的守卫……   他知道这里被朝廷保护起来了吗?当是知道吧,毕竟有关这种消息,总是传得最快……   而若他当真恰好来了,撞上了守卫……   不过他功夫很高,应该……   可既然是王宫派出的侍卫,一定本领高强,万一……   她翻来覆去,不停的颠倒这几个“万一”,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迷迷糊糊的睡了。   朦胧中,忽听外面兵刃疾响。   睁了眼,恰见窗外有一道黑影划过。 ☆、315无与争锋   更新时间:2013-06-23   莫习……   她倏地奔至窗边,一下子推开窗子……   一道寒光霎时划破夜幕,呼啸而来……   情形之险,速度之快,几乎让人躲闪不及。   然而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击中寒光。   那寒光来势煞是刚猛凌厉,那点撞击只是令它微偏了方向,擦过洛雯儿的脸旁,于阴冷中划出一线炽热。   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碎响,几根青丝霎时飘然落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尽在无法交睫的一瞬。   洛雯儿只来得及用眼睛发现这瞬间的惊险,大脑意识到躲避的同时还想象着那道寒光该是要重重钉在屋内的哪根柱子上吧,却已见寒光一收,紧接着人好像被一股大力狠狠推了一下。   她在倒地的瞬间,窗扇亦骤然合拢,外面兵器相击之声陡然增大,却似突来的暴雨,噼噼啪啪的乱作一阵后,忽然雨住云消。   她呆坐在地,一时的不可置信,紧接着猛然站起,扑到窗前……   “莫习……”   门声响。   “洛掌柜……”   她几乎是一步跑到门边。   侍卫头领面无表情的打量了她一眼,垂下眸子,转身便走。   “大人……”   侍卫头领停住脚步,微偏了头。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头领声音淡淡:“洛掌柜安然无恙便好,不必多问。”   言毕又要走。   “等等……”洛雯儿咬了咬唇,仍忍不住问:“方才……有无伤亡?”   莫习,千万不要是莫习,千万不能有事……   “在下说过,洛掌柜只需安然无恙,其余不必多问。”   “可是……”洛雯儿盯住他,思忖半晌:“万一伤了自己人……”   侍卫头领奇怪的看向她:“洛掌柜不必多虑。在下奉命保护洛掌柜,但凡损伤,亦是为王上尽忠。”   洛雯儿攥紧掌心……这个人,怎么就听不明白话?   当然,也是她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是她要怎么将可能会有人深更半夜的出现在窗外的深意表达清楚?要人如何作想?   二人瞪眼瞪了半天,洛雯儿索性下了决心:“你只需告诉我,方才有没有碰到什么人,那人有没有受伤,或者……”   “洛掌柜只需……”   “我不想听这个!”她突然暴怒:“既是来保护我,总该让我知道究竟,万一我因此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结果精神不济,神思恍惚,甚至因此出了意外,你怎么负责?你这又算什么保护?”   侍卫头领被这一串连珠炮打得头晕,目瞪口呆的看着洛雯儿,不明白方才还是一个文雅娇俏的女子怎么突然就变作了凶神恶煞,他保护她还保护错了?否则她怎么会捏紧了拳头身子前倾梗着脖子如同一只斗架的小公鸡?   他一向是在宫内巡守,那里的女人即便是杀人亦是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会像她这等……这等……   他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却见对方依旧眉目狰狞,不由心中一凛,顿时脱口而出道:“适才有二人来犯,但不知为何,却相互争斗,未及我等出手,已是双双离去。”   洛雯儿听得迷糊。   难道这二人不是奉的同一人的命?然而若是想解决她,理应先合力进攻,为何会自相残杀?莫非……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惊肉跳。   听这个侍卫头领的意思,二人的武功显然是高出他们许多,而若其中一人是莫习……   定是莫习!否则当时是谁用掌风推了她一下,让她避开了危险?而他现在竟是不知所踪……   侍卫头领见她的脸色蓦地变白,以为是听不得这种血腥之事,暗道,女人就是女人,好奇心这么强,可到底被吓到了不是?   于是重提信心,器宇轩昂道:“洛掌柜请放心,在下奉王命保护洛掌柜,定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时辰不早,请洛掌柜……”   “他们中有没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侍卫头领一怔,睇向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   还是头回有女人这般对他表示亲热,这做生意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也难怪,若是如别个一般,怎参加得了斗香大会?   不过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但凡夜袭,谁会穿白的东西招人眼目?   可是那只隔着衣物的小手依旧让他心头一烫,顿时热情洋溢:“回洛掌柜,皆是黑衣人。”   洛雯儿收回手,转瞬又觉不对……衣服的颜色怎能决定身份?   “他们有没有人受伤?”   侍卫头领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有所疏忽,以致刺客进来做了手脚,否则她怎会这般古怪?有哪个被人意图加害的人会关心刺客的死活?不过也没准是希望刺客两败俱伤,一了百了。   于是松了口气:“手下已于附近查看,无伤亡与血迹。”   心里却想,的确应该加强守备,以防万一。   洛雯儿放了心,旋即又提起……此处没有,不代表别处……   然而侍卫头领已没工夫等她翻来覆去,因为他必须抓紧布防,以备不测。   洛雯儿就看着他匆匆下了楼,只觉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突然痛恨这个时空没有手机,否则,是不是打个电话便可知道究竟?虽说是三日后开赛,是为了让他们养精蓄锐,如今看来明显是想借此做手脚。也不知段玉舟那边怎样了……   转而又想,方才的刺客会不会是……   马上又怪自己多心,段玉舟怎会……   不过是个刺客,却弄得草木皆兵,想来怕也不只是自己不好过。若是继续下去,估计未等开赛,便已是心力交瘁。   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心思又转移到莫习身上,方才的来人,到底是不是……   合上门,却是来到窗前,目光无意识的落在被黑夜填补的窗格上,然后被一道极细的当是极锋利的剑气所致的划痕牵引。   指方落在其上,此前那幕惊险便如电闪火花般的划目而过。   思维定在自耳边飘落的几根青丝之上。   她不自觉的抚上鬓角,又沿着记忆低了头,寻找断发……   这是什么?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上书二字。   她眼角一跳,虽然第一眼便认出那笔迹,却仍急忙拾起,目光紧紧盯在那两个字上,看了许久……   无事。   许久,她像是默念那纸上的字,又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叹了句。   然而唇角却在缓缓翘起,冲着漆黑的,看不清前路的窗格,嫣嫣一笑。   ==========   今天,是斗香大会的最后一日,考量的是创香的最高境界……突破原有的限制,开创新的用香之境。   若入选的都是雪陵人,这一环节多是省了,因为一般情况,这场比赛就属于表演赛,在近年有别国参赛者出现的赛场上,也只有雪陵人一枝独秀。可是今年,竟是决出了三个人,还不相伯仲,使得这场比赛分外有看头。   而此前给参赛者休息的三日,一是用来养精蓄锐,一是用来备今日之赛。   此番,场中照例摆放了六只玉柜。   硕大庄正的玉柜将三位参赛者显得格外单薄,气氛也较几日前冷清了许多,却更感肃重。   当然,参赛者也未必一定要选用官方备下的原料。往年,这些场上的原料在此局中多是摆设,因为这一局重点是突现用香的宗旨,而且所创之物必须前无古人,并有利身心,才是获胜,所以并不阻止参赛者别出心裁。   可经历了百多场的斗香大会,该发明创造的,似乎早已被发掘殆尽,所以众人都带着几分怀疑,几分好奇,几分观望之心,来围观这最后一局。   蓝天上,白云飘飘。   广场中,衣袂翩翩。   清风,拂过四围低矮的冰墙,卷起雾气,幽幽袅袅,又是一番仙境。   然而,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是不见刀光剑影却更加充满悬念与杀机的博弈。   毫无意外的,雪陵在这一局中又擎出了鹅梨帐中香。   按理,当是在上一局便使出这杀手锏,不知为何拖到现在。洛雯儿猜测可能穆莲生认为“圆梦”乃自己的得意之作,定可出奇制胜,依他那般骄傲又故作淡然的性子,当是如此。然而事出意外,所以此番他抬出这件必胜法宝,便是为保“香王”之位。   虽然鹅梨帐中香已是流传了近千年,算不得是新鲜物件,关键是此香每次出现,都会有着一点点的不同,却又很难寻出是哪里不同,所以亦不算是违规。   同一瓶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甚至不同的时间亦会有不同的香气。这两点,现在许多新制的香也可具备,然而却不曾得其精髓,也便是鹅梨帐中香最神奇的一点……它不似别的合香,头香、中韵逐次散过,只留尾香绵长,而是不断变换,呈现多种香气,甚至饱含了自古至今着名香品的气息,且留香持久,竟至数月。   有此一瓶香,便等于徜徉于香的海洋,浏览并欣赏有关香的历史,便等于拥有了世间万香。   而且此香甚至好像能感觉到人的心情,根据情绪进行变幻,仿佛恋人陪伴身侧,所以又有“仙香”之称。   于是斗香大会经常会流传这样一句……“此香一出,无与争锋”,来赞它的精妙。 ☆、316谁主香王   更新时间:2013-06-24   洛雯儿料想,莫习提示她书局虽然搜罗了各国关于制香的书,却单单少了雪陵穆家的一本,当就是记载鹅梨帐中香制法的那本。   而穆莲生再次一反上届“香王”最后出场的常规,开板就上了鹅梨帐中香,大有令其余二人知难而退之意。而此番更加过分的是,他不仅呈上香品,还给所有的观赛者每人发了一份,虽然是指节大小的一瓶,却足以令人欣喜若狂。因为鹅梨帐中香皆是雪陵王室专用,偶尔会用以结好邻邦,绝不外传,连价值都难以估量。而今他们竟是有机会拥有这王室圣品,岂能不喜出望外,岂能不对穆莲生感恩戴德?   虽然穆莲生打破王室制定的规矩,将这么宝贵的东西派送出去,甚至连洛雯儿和段玉舟都得了一小瓶,却不见三个雪陵老头尤其是穆家老头有何异色,可见是早已达成协议,对“香王”这一殊荣,不仅要保,而且势在必得!   舍几瓶香算什么?想来雪陵的国主也不希望一直属于自己国家的“香王”易手他国,这损失的不仅是金钱,还有荣誉,更多的是……颜面,要知道,雪陵可是称霸于世的产香之国啊!   此刻,场外热闹纷纷,都在夸耀此香的妙处,有人甚至不顾塞规,擅自打开香瓶。于是那种旖旎而奇妙的香气顿时飘在广场的上空,就仿佛是打瑶池吹来一股仙风,令人心旷神怡,如至仙境。   洛雯儿也打开了香瓶。   段玉舟见此顿惊,却已阻拦不及,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眉心微锁,眸光微凝,似在思索什么,转瞬,神色怡然,似春花悄绽。   莫非,她有什么发现?   穆莲生见洛雯儿重新盖好了瓶塞,神色于须臾间变幻莫测,不禁有些得意。   让你们这些乡巴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香,谁才是当之无愧的“香王”!   鹅梨帐中香一出,当是该鸣锣结束,宣布“香王”归属,而且满场的人都赞不绝口,似是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可是另两位却不甘示弱,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气势。   “……余观自古制香之方,重在熏衣、香身、梳洗、辟蠹、暖室、计时,皆为怡情养性,健体修身。然香之妙用,不止于此。试想,涪陵国去岁水灾,贻害千里,事后瘟疫横行,纵使世家大户,除燃艾叶驱疫避毒,又有几人用香?三涑国前载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饿死无数,即便有天降之香,又如何救得了人命?再观数年前,战事连绵,斗香大会亦因此停办,当是时,又有何人在意香为何物?”   段玉舟寥寥数语,将众人带至那段灾患连绵,民不聊生的岁月。   在场的虽有世家贵族,豪富巨贾,然而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思及他国那些劳苦之人所受的灾难,感同身受,顿生凄然,场面霍然安静下来,只有段玉舟的声音在广场上方悠悠回荡。   洛雯儿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段玉舟的今日所为,便是因了医馆的那次际遇。   当时,她曾灵光一现,想以香入药,来参加今日的角逐,怎奈她所知甚少,无法驾驭如此精髓的技艺,又突然受人提示,茅塞顿开,当即离开医馆去筹备。   后来与段玉舟在天香楼外“相遇”,又畅谈直至掌灯,亦未提及此事。一是因为,对于赛事的敏感,她不知开口是否合适,万一段玉舟已有打算,却因贸然听取了她的意见而导致失利,岂非是她的过错?再有……他们的确很谈得来,亦算作朋友,但是穆家老头有句话说得非常好,他们之间,既是朋友,又是对手。这两个概念,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意义,可以互换,但不能混淆。   所以,不管是因为哪种私心,她只能选择缄口不言。却不想,段玉舟已经留了心。   而既然留了心,那日竟也没有提起……可见,他与她,在朋友与对手的含义上,都清醒得令人齿寒。   可也无关愤怒,因为比赛就当如此。   而且洛雯儿觉得,段玉舟能够采用今日的做法,于他而言,可谓驾轻就熟,鲜花着锦。因为她发现,段玉舟在各方面的学术都非常精深,而此番又从国计民生出发,已然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因为,赛局愈接近结束,观赛者的支持愈起着决定的作用,否则穆莲生或者说是雪陵的来人怎么忍心下那么大的手笔?还不是为了收买人心?   “……所以,香,在很多时候,不过是太平盛世的装饰品,而一旦遭遇危机,便是被最先抛弃的无用之物。而作为人,最重要的,是生命,只有生命安好,财富,机遇,方可信手拈来。而此番,段某所献之物,虽不能起死回生,亦不能救人于水火,却有强身健体,除灾避恶之功效,而且做法简单,人人皆可得之……”   “快说,是什么?”场外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的确,在任何时候,生命与健康都高于一切,段玉舟在最近两次的比赛中,都恰到好处的获得民心,可谓制胜法宝。而他的做法又不露声色,自然而亲切,比起某些人的刻意而为,不知高明了多少。穆莲生以及三个雪陵老头已是脸色难看了。   “制香之道,一是去其杂质,便于使用,一是导顺治逆,理其药性。恰当的炮制可以加强香材的药性,充分发挥其功效,并消除可能具有的毒副作用。此外,还可根据配伍的要求,使用特定的炮制方法使香材的药性发生改变。”   段玉舟一扫此前提及灾难的沉重抑郁,语气亦随之上扬。   “疮症,乃古来顽疾,虽此处医治有效,别处又泛滥成灾,令人苦不堪言。今有一法,不妨一试。此方名‘线香’,用白芷、独活、甘松、三柰、丁香、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连翘、大黄、黄芩、黄柏之类,研为末,以榆皮面作糊和剂。因疮症的起因不同,程度不同,其料可加减不等。然后点灯置桶中,燃香以鼻吸烟咽下。除此之外,还可内服解药毒,疮即干。”   人群嘤嘤嗡嗡,竟是有人在默记,准备回头一试。   却也有人质疑:“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万一致死了人怎么办?”   段玉舟微微一笑:“若是家有患疮症的病人,段某愿亲赴家中,为其调制。”   话音方落,场外便骚动起来。   “方才所言,只是为解疮症。段某还有一方,可于平日使用,不仅芳香宜人,更有除秽杀菌、祛病养生之效……”   已经有声音连连催促,此番热闹,不同于穆莲生大方派送鹅梨帐中香的欣悦,而是多了几分迫切与悸动,若是有心,便会发现,二者已是高下分明,只不过评判席上,似乎达成了要让雪陵保有“香王”一誉的默契,竟是一致的保持沉默。   “以沉香、檀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冰片研成细末,用榆面、火硝、老醇酒调和制成香饼。因其气味芬芳馥郁,故段某为其命名‘藏香’。日常焚之,可有开关窍、透痘疹、愈疟疾、治气秘等妙用。但孕妇切忌,因为此香还有催产之效。”   但凡向人宣传香品,皆是要挑最好听的说,生怕人家不接受,而那些个毒副作用,便悄悄的省了。而段玉舟不仅畅言此香之妙,亦不讳言它的弊端,表面看来是不识时务,却是精明至极,如是场外已是有不少人赞他质朴实在,为人可靠。   他更是谦虚的笑了笑:“祖上三代从医,无甚建树,段某耳濡目染,所知却也了了,如今只是将平日所学与香为伍,不过是微末之得,不想藏私,便与大家分享。只要每个人都懂得香的妙处,会用香,真正发挥香的效力,段某便不虚此行。”   如此的谦逊有礼,更赢得了众人的好感,纵使因为评委偏私,导致他与本届“香王”无缘,但是一颗平和而宽宏的新星已是冉冉升起,而且洛雯儿相信,他还会参加下届的斗香大会,到时,他今日所得,必定会成为明日最有力的奠基。   只不过……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那句“不想藏私”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影射雪陵穆家的鹅梨帐中香?而看穆莲生的脸色,可见如此作想的并非自己一人。   段玉舟将香品呈上评判席,再谢场一周后,睇向洛雯儿,那意思是说,该你了。   此刻,他依旧是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袍,却不似初时参赛的严肃与古板,而是淡定从容,成熟稳重,仿佛放下了心中最重之事,而得失已是无关紧要。   他的衣袂随风飘摆,如同他的神色一般轻松自在,明明沐浴着阳光,却生出月一般的皎洁明皙。   的确,只有不计得失的人,才能透出此等翩翩俊采,傲骨风流。   洛雯儿看着他飘摆的衣袂,看着他唇角的恬然笑意,不禁回以一笑,旋即面向评判席,微施一礼。 ☆、317不失时机   更新时间:2013-06-25   帷幔内,胡纶看到主子虽依旧是一副慵懒悠闲的姿态,然而搭在浮雕花纹扶手上的手不觉攥紧,靠着红缎绣牡丹大引枕的背与引枕离开了一道几不可查的缝隙。   神色依旧是惬意的,仿佛只在瞧着场中的热闹,然而微翘的唇角却有些紧绷。眯起的长眸的确遮挡了眼中情绪,可是轻微颤动的浓黑长睫却已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胡纶只以为仅有自己在时刻留心主子的微妙,却不知有另一双眼,隔着重重的流苏与珠光,自精心勾画的眼妆间,已是数次于关键时刻瞟过来。   便是无涯的王后,东方凝。   ==========   “……诚如段公子所言,用香之道,重在民生。香药,可医一时之病,然若人身体强健,又何惧病痛侵袭?而养生之道,更在于日常保健。”   洛雯儿浅浅一笑,婉莹便端着朱漆托盘走上前,上面放着若干个透明的琉璃瓶,装着各色干花。   为了让众人看得清楚,还绕场一周,神色是少有的温顺可人,用的是洛雯儿教赵益等人露出六颗小牙的得体微笑,弄得洛雯儿险些绷不住风度。   “这里是玫瑰、橘叶等三十余种香花、香叶,可美容,可明目,可去火,可消毒,作用不一而足,然都可以直接用开水冲泡或与茶叶薰香制为香茶。若是制茶,最佳者如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花开时,选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最好三停茶叶,一停花。”   婉莹将托盘至于青玉案上,立即有宦官捧着茶壶上来,又有宦官为评委更换茶盏。   穆家老头很是不喜欢无涯人这般帮亲,冷着脸,不去看那干花如何在白玉茶碗中婉转绽放,如倩女流裳。   甘露萱倒是轻啜一口,眉心微锁。   “甘夫人饮的是玫瑰清露吧?”洛雯儿笑了笑:“因为玫瑰略带苦味,入口微有涩感,但是常饮有美容养颜之功效,尤其对气色极有帮助,胜过任何胭脂水粉……”   甘露萱顿时面色不善……如此,岂非在暗示她天下无双的美貌全是靠脂粉堆砌?   “甘夫人还记得曾将大溪地香草误认做香草根吗?”   在众人看来,洛雯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甘露萱已然娥眉倒竖。   “其实是因为夫人服用了香身丸。据载,此丸制作十分考究,需将香料研成细末,炼蜜成剂,杵千下,揉丸如弹子大,噙化一丸,便觉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十五日,他人皆闻得香,又治遍身炽气、恶气及口齿气。更有甚者,可纤体瘦身,使体态轻盈如飞燕……”   女人,尤其是像甘露萱这样的女人,遍寻秘方美容乃是极其私密之事,因为哪个不想被别人夸作天生丽质,清水芙蓉?而一旦被揭穿,岂非让人怀疑她若是不动手脚,还不如那些个姿色平平之人?   顿时,满场嘤嘤嗡嗡,甘露萱的神色已近狰狞。   “然而正因为此物有奇效,对身体伤害极大,所以……”   即便甘露萱的美眸不飞出刀子,洛雯儿也不会再说下去。   大赛期间,规定但凡出现在承阳广场者皆不得用香,而甘露萱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奇香,却非衣物,而是自肌理间渗出。   她曾在书局里见过香身丸的记载,更为奇迹的是还附了颗样品。而因为只追求效果,竟不管香料之间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药性极猛。为了留香持久,更添了一味麝香,而麝香之于女人有何“妙用”,似乎无需她再提示了吧。   自古至今,太多的女人为了美,明明知道方法有害,却依旧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真不知是该赞赏她们的勇敢还是该同情她们的偏执。   “夫人当是初用不久,所以仅仅影响了嗅觉,然若继续下去……”不去看甘露萱一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神色,兀自道:“常言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常言又道,药补不如食补。其实只要吃得得法,一样可以达到理想的效果,甚至会更好。只不过凡事没有一劳永逸,贵在坚持。”   “洛掌柜是觉得获胜无望,所以打算为天香楼赚银子了吗?”甘露萱终于忍不住要狠狠刺她一刺。   洛雯儿淡定自若,微微一笑:“若是甘夫人非要这般以为,也无不可。因为此番,洛某恰恰是带来了几样新式菜肴,来请各位评判品尝。”   什么?   全场顿时轰动起来。   天香楼总是时不时的推出新品,每每都引得宾客盈门,有的人往往排队半个月,尚无缘一见。所以有些人暗地里给那几个伙计使了银子,一旦有内部消息,一定要提前通知他们。   于是现在都你挨我挤的往前涌,想要看一看洛掌柜又有什么新花样。   ==========   帘幕内,胡纶偷偷觑了觑主子的脸色。   但凡洛雯儿有了新花样,都是第一个给主子品尝,主子早已习惯了这种优待,如今竟是要拿还没有过过主子眼的东西去“孝敬”那群人,也不知主子会不会……   然而主子唇角微翘,不仅毫无吃醋之意,还隐隐透着一股得意。   ==========   “大家不要急,”场外大乱,洛雯儿忍不住挥了挥手:“稍后我会告诉大家做法,包大家在家就可以吃到养身又健体的美食!”   众人一通欢呼。   三个雪陵老头就脸色难看,这个女人……当初他们真是太过大意,怎么就放了这么个女人来参赛?又被她翻覆到现在?   回想往年,无论在何处召开斗香大会,一切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可是此番一开场,就出现这么个“意外”。之后,她似是一步步侥幸胜出,而他们总以为她下一步就会被打回原形,却不想……   且看场外的热闹,若说收买人心,哪个会有她的手腕高明?   如今才发现,他们手中的掌控,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手中,而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就她的光芒熠熠。   他们不由得怀疑,据说千羽墨是因为此番朝觐时进献了足够天子挥霍十年的金银才得到斗香大会的举办权。若是换了别的诸侯国,自是不用这么费劲,谁让他是一直没有得到天子册封的国主呢?然而如此的大手笔,究竟是为了无涯的荣耀,还是为了……这个女人?   “……牡丹花瓣,兰花,玉兰花瓣,蜡梅,萱花,茉莉,金雀花,玉簪花,栀子花,白芷……可制为香茶与香花菜肴。香茶常饮,不仅可遍体生香,还可美容养颜,健体强身。而烧菜做饭,若是能适当洒一些香花,味道不仅独特,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一边纳凉,一边品尝几盘鲜花点缀的佳肴,岂非美事一桩?只不过……”   她语气一转,却笑意微微:“食物之间有相生相克的道理,若是用不好,不仅适得其反,还可能伤人性命。然而今日时间匆忙,来不及一一细说,不过我已命人将这些都写在了纸上,张贴于天香楼外……”   果真是来做生意的!   帘幔内,胡纶听到主子轻笑出声。   而这一声轻微得被喧闹盖过的笑,再次引来了东方凝的注意……   ==========   “……将烘干的桂花末与干姜末、甘草末拌均匀,加入少量的盐,最后将它们密封在磁罐中,需要时便在汤水中加入适量的香末,就成了桂花汤。不仅味道清香,还祛热败火。今岁还没有到桂花开放的时节,这是洛某去年收集的,各位评判可以先尝尝……”   “还有一味汤,亦可用桂花调制,取名天香汤。清晨时,将盛开的带露银桂打下,捣烂为花泥,然后在每一斤被榨干的桂花泥中加一两甘草与盐梅十个,再一起捣为香饼,最后用磁罐封住。煮汤时,便可在沸汤中加入适量的桂花香饼,可使汤水味美回甘,且极是滋补养人……”   又一排白瓷汤碗摆在面前,热气悠悠,色泽怡人,容不得人不看,可又必须忍住不看。   三个雪陵老头绷着脸,努力拒绝美食的诱惑,却抗拒不了那气味,更何况他们的鼻子对气味最为敏感?那缕缕的香气就仿佛长了小手一般,一个劲在心里抓挠,抓挠……   更为过分的是一旁的英秋冉,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一般,人家上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管有没有毒,速度还极快,真难为他如今还纸片一样的小身板。   可是你吃就吃吧,你还吹,摇头晃脑,把个小汤匙吹得香味四溢,生怕别人闻不到似的。你还发出响声,咕噜咕噜的,惹得人直咽口水,然后再长叹一声,做惬意状,真让人恨不能将他人工敲晕过去。   天师方江瀚则更过分,呼噜呼噜的弄得胡子都沾了汤水,还眨巴着小眼,问一旁的穆家老头:“你不饿吧?” ☆、318饮水思源   更新时间:2013-06-26   穆家老头尚未反应,自己面前的碗就挪到了他的手中。   这老家伙是不是也被千羽墨收买了?他吃得这般欢快,这结果还用得着评吗?   是了,瞧这一身的金光灿烂,自打大会第一日穿上就没舍得脱下来,那底料可都是金丝攒就,那上面镶的可都是宝石翡翠啊。   除了千羽墨,还有谁能弄出这么夸张这么奢侈的东西?   别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   甘露萱倒算矜持,反正美女对美食的抵抗能力都是相当强大的,只是拿着汤匙喝了两口,然后便放下,目光如暗夜里窥伺猎物的野狐般盯着洛雯儿,脸色依旧阴沉。   “常言道,饭前先喝汤,胜过良药方。而且,饭前喝汤,不仅滋养人,还可使身材苗条,这便是食补的妙处。所以,大可不必太过担忧……”   此话虽是打所有人的耳边飘过,然而众人却觉得单单是说给甘露萱听的。   “梅花汤饼,是用梅花与檀香制作的……”   “神仙宝贵饼,乃菖蒲与白术制成……”   “蟹酿橙……这个季节尚不是吃螃蟹的最好时节,不过用菊花、香橙与螃蟹一起腌熏,味道还是不错的……”   “广寒糕,将桂花剔去花蒂,并洒上甘草水,然后与米粉合蒸……”   “百合味甘,微苦,性微寒。入心、肺二经,为清补之品,有养阴润肺,清心安神,解热利尿,止咳平喘,理胃健脾的功效,夏季食用最好不过。所以特上这道糯米百合甜杏粥,用糯米三两三钱,百合一两,甜杏仁七钱,洗净,同煮为粥。也可用百合来炒青菜,非常适合食欲寡淡之人……”   瓷器落在青玉案上的清音,瓷勺与瓷碗相磕的脆响,筷子飞舞的忙乱,大口朵颐回味无穷的细微,无不挑战着人们的食欲,尤其是当小宦官自天香楼的伙计手上接过食盒,就像是故意要看众人的馋相一般……将食盒打开一点点,于是香气飘出,大家正待闻个究竟,又迅速盖上,于是就将人吊在那,如挂在鱼钩上的鱼,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只能看他们将各色美味摆在评判面前,隔着袅袅的冰雾,仿若是让他们这群凡人欣赏神仙是如何开蟠桃盛会。   偏偏那三个雪陵老头,绷着个土豆脸,一副对美食不屑一顾的模样,已是引得无数人在心底呐喊……滚出那个位子,换我来!   然而当几只青花枯枝麻雀纹梅瓶端了上来,瓶塞一打开,便有人看到其中一个老头的鼻子狠狠的抽了抽。   雪陵人嗜酒,其豪饮纵情之态不亚于魏晋之风。   洛雯儿假装谦逊的施了一礼:“这是洛某闲暇时调的香酒。但因我不善饮酒,所以一直不知滋味如何。早闻各位前辈对酒颇有研究,可否品尝一番,为洛某指教一二?”   这番话说得得体又动听,若是三个雪陵老头有所行动,是出于晚辈请教,也不至输了面子,而若依旧稳坐不动,倒显得倚老卖老,没了风度,而且……如此美酒,酒香与花香融为一体,只需闻上一闻,便已觉醉卧花丛,看流连戏蝶时时舞,听自在娇莺恰恰啼。   丁家老头率先绷不住,将手伸向梅瓶,却有个小太监极懂眼色的拿过瓶子,先将酒注入梅花银酒壶,再将酒壶拎得高高的,忽上忽下的反复,于是那清凌凌的酒水就在阳光下金粼粼的注入了碧玉杯,声音那叫一个脆,而经过两番折腾,香气那叫一个芬芳。还有一朵小花,顺着水柱落入杯中,仿佛从天而降的小精灵,在打着旋的酒水中飘啊飘,调皮又诱人。   乾、穆两个老头一边要压着口水,努力不让吞咽爆出更大声响,一边恨老丁头不争气,另一边又暗骂那个小太监……不过是倒个酒,也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和那个主子是一样的刁钻古怪。   不就是想钓他们上钩么?他们偏不上,气死你,气死你!   不过眼下看起来脸色难看的只有这二人,天师方江瀚已经同英秋冉推杯换盏起来。   酒后话多,英秋冉竟然不结巴了,方江瀚则越喝越精神,二人大有相见恨晚,欲结成忘年之交的趋势。   这还是斗香大会吗?承阳广场今日难道成了天香楼的分店?   这个女人实在狡猾!自古至今,似乎所有的难题一到酒桌上就迎刃而解,而她,难道是想杯酒夺“香王”吗?   “诶,你们尝尝,味道真不错……”丁家老头竟然把酒盅递到他们鼻子底下。   这个老鬼,我们一起鄙视他!   旁边的小太监则见势凑过来:“二位先生,要不要小的帮你们满上?”   甘露萱拈着酒盅,一副欲饮不饮的矜持。   阳光点在碧玉杯上,将翠色的光影映在她的唇上,微微漾漾,更添妖娆。   洛雯儿垂眸一笑,似是不经意的走到她跟前。   “夫人觉得此酒如何?”   “哗众取宠!”   洛雯儿也没打算从她嘴里得到好话,只笑意不变,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还有一坛酒,只不过现在不便拿出来……”   甘露萱的美眸便斜了过来,那模样是在说,想贿赂我吗?   当然,也不乏好奇。   洛雯儿也没工夫跟她打哑谜,如此只不过想稍稍的吊下她的胃口,引起一丝注意罢了。   “实是此酒泡制后要埋藏十年方成,届时桂花、梅花、菊花、桃花、李花的精华与芬芳尽皆溶于酒中,因为深藏地下,又饱尝了美酒,花朵依旧栩栩如生。饮酒衔花,不仅味美甘甜,更能养颜活血,最适合女子饮用……”   “若是当真如此,洛掌柜又岂会只制一坛?”   洛雯儿微笑,浅施一礼:“夫人英明。”   甘露萱深深的睇了她一眼,目光很是有些意味不明。   她只是一笑,也不再多言。不过她知道,甘露萱一定会弄上这么一坛……不,应该不止一坛五花药酒。女人,总是贪心的,而女人,又有几个不惧怕岁月的侵袭,不想青春永驻?   再看席上,穆、乾两个老头也端起了酒盅,表面是不情不愿的样子,然而那一杯再一杯,不知是觉得酒水好喝还是要拿此酒泄愤,更或者是借酒消愁?   洛雯儿眯了眼,似是在观看眼前的热闹,然而神思早已飞向别处……   ……“隔行如隔山。然而世间万物皆有牵连,就如同雨落湖中,你能分清哪滴是湖水,哪滴是雨水?只是湖水可载舟,雨水,又可做什么呢?”   不觉微弯了唇角。   正是由于这一句提醒,方令她顿悟……她完全没有必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去探索自己根本不熟悉的领域,她应该做的,就是自己最拿手的!   那个在医馆相遇,有些古怪又略显轻佻的灰衣男子……   她微歪了头,唇角逸出一丝笑意。   一个身影闯入视线,她顿时收回神思,却见是无涯国主身边的小太监胡纶貌似心事重重的过来了。   “那个……洛掌柜,您瞧……”胡纶贼眉鼠眼的示意她看向评判席上的热闹。   几个老头已经喝得眉开眼笑,英秋冉双颊通红,目光水亮,一扫平日的腼腆羞赧,竟敲着盘子要给大家唱一支曲。英家的家臣被英若丞遣到这边阻拦,场面有些混乱。   再看桌案上空空如也的世家坐席……对于斗香大会,似乎只有国主与百姓极感兴趣,五大世家自从第二轮就开始玩失踪,只户部尚书英若丞还算坚守阵地,此刻正盯着非要一展歌喉的儿子,面色很是不善。   洛雯儿的头皮有些发紧,她只是想借此取胜,却不想弄成这种局面。从某个角度来说,应该算是成功了吧,可是相比于斗香大会历来的庄严、隆重与高雅,这好像太不肃穆了些。   穆莲生皱着眉,负着手,身子站得笔直,通体的清高淡雅,似是与此等俗气污浊格格不入。   段玉舟则是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一会看评判席,一会看她,时而轻咳两声,也不知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如此便更加不自在了。   她转了身,敛衽,方要告罪,却听胡纶道:“洛掌柜,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此处吃得如此尽兴,却是有人要觉得不公呢。”   洛雯儿环视四周,有些为难:“今日只带了这几样酒菜糕点,实在是……”   胡纶暗地里仰天长叹,又飞快的觑了觑静静飘摆的帷幔,心道,主子,你这般惦记着她,可她竟是根本顾不得你呢。   又恨,洛雯儿,你平日也蛮机灵的,怎么今天蠢得如郎灏一般?   他只得清了清嗓子:“洛掌柜,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有人是酒足饭饱,可是有的人还水米未进呢……”   洛雯儿再次看看围观的百姓。   场中吃得欢,场外也没闲着,斗香大会这几日,可是大大兴盛了盛京的餐饮业,此刻正值中午,评判们又正忙着“品香”,观赛者也便或立或坐,手里都捧着吃食,边填肚子边等赛事继续。   胡纶暗地里抹了两滴鳄鱼眼泪……主子,我都替你伤心。   “洛掌柜,吃水莫忘打井人呐!”胡纶叹了一句。 ☆、319烈火真金   更新时间:2013-06-27   洛雯儿还在纠结着如果没有这些百姓的支持,她怕是也走不到今天,天香楼也没有今日的辉煌,待大赛结束,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好好回报支持帮助她的人……然而却见胡纶的小眼一个劲的往身后瞟,还特意让开一步,让那飘摆的帘幕正正戳进她眼里……   她顿时恍然大悟……若是没有无涯国主,斗香大会也不会开在盛京,而且万一她得胜了,还有求于他,只不过他说要跟自己“算账”,而那竞拍“毒药”的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万万两银子至今也没有消息。   千羽墨,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不过她依然连忙施了一礼:“是民女疏忽,还请王上恕罪。”   不顾胡纶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急忙让婉莹捧了一瓶酒过来:“这是民女调制的苏合香酒,可空腹饮。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则饮一杯,最适养生健身……”   她顿了顿,想到那位如雪堆砌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补充了几句:“若是有人体虚羸弱,常饮此酒,可和气血,辟外邪……”   胡纶自是知她心中所想,意味深长的睇了她一眼:“洛掌柜有心了……”   接过青花缠枝莲梅瓶,他有些明白王上为什么单单对这个女人忘不掉,放不下,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不惜余力的去帮她,助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哪怕只是见她浅浅一笑,便已心满意足……   她,便是王上的“毒药”,即便是穿肠裂肺,亦甘之如饴。   胡纶转身离去,婉莹站在洛雯儿身边望着他的背影,怀疑的皱了眉:“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人?”   岂止是婉莹,洛雯儿亦是屡次觉得这个小太监像极了老吴,虽然年纪差得太远,模样也不相同,然而那目光,还有这个背影……若是可以佝偻几分,简直就是老吴。   “公子那么有钱,又从不苛刻底下人,按理,吴先生是不用把亲戚送到宫里去当太监的吧……”   洛雯儿不禁要佩服婉莹强大的想象力:“这个世上,相像的人多得是……”   话虽如此,她仍旧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个背影……此刻,胡纶恰好走上台阶。   后宫那么多妃嫔在那里,也不知道那瓶酒能不能送到长公主手上,而依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能说与长公主相识,自是不好点明直接送给她。不过方才的话已说得清楚,千羽墨又十分喜爱这个妹妹,或许……   胡纶的身影没入帘幔……   这个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就像自己,不也是同那个令千羽翼念念不忘的紫烟相似得如同一个人,以至于初次相见,他便失了分寸吗?而若没有这种相似,是不是,也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际遇?是不是,也不会有此番的离别?她与千羽翼……   “当……”   锣声又响,震断神思。   不知何时,评委们已是酒足饭饱,英秋冉已饮下醒酒汤,不顾家臣传英若丞的令让他即刻下场,就在那脸红红的坐着。   洛雯儿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旦离开那三个雪陵老头会对她使手段,虽然即便他在也未必起什么作用,但是至少因为他的存在,那些人也会多少有些顾忌。   她感激的冲他笑了笑。   英秋冉的两颊仍浮着醉意,可是梅花鹿般的眼睛却是亮亮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是个突然之间长大的小男孩,在对她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丁家老头打了个酒嗝,被穆家老头狠狠的鄙视了一下。   乾家老头则与穆家老头达成了默契,在对方的一个眼色下,捋着胡子开了口:“手艺是不错,心思也算巧妙。可是你这茶……与扫了梅蕊上的清雪来煮茶有何不同吗?而且……”   他故作姿态的扫了扫已经空空如也的案面:“似乎同先前无夜段氏是差不多的路子。你们是商量好了来的吗?”   三个老头齐齐大笑。   洛雯儿皱起了眉。   那边,段玉舟亦收了淡笑,目光清冷。   “虽说是这最后一局的‘千芳竞艳’要的就是从来未有的新玩意,可竟是出了雷同的东西,如此……乾老,你方才当是说错了,他们似乎并未商量好啊……”   “哈哈……酒后失言,莫怪,莫怪啊,哈哈……”   先是诬陷他们合伙作弊,这会又挑拨离间……   洛雯儿和段玉舟交换了下眼色,又飞快的调开。   此刻,天师方江瀚似乎是喝多了,再次进入睡眠状态;甘露萱则妖娆的拈着酒盅,好像这场已然开始的评判与她无关。当然,或许她不过是要以这个酒盅做为道具,来让大家看看她的手指是多么纤长,多么白嫩,她的身姿是多么美艳,多么销魂……   只有英秋冉神色紧张,却是不敢发一言。有了前次的教训,他怕自己的好心再给她增添任何麻烦。而且,在今日开赛前,有个人曾告诉他,今日无论场中发生什么,他只需静观其变。   他微偏了头,看向那静静飘摆的帷幕……王上,她真的可以独自解决好一切吗?   笑声中,洛雯儿拧紧了眉……如此,她会不会连累段玉舟?不仅连累他,自己也……   “这么看来,别具一格的似乎只有鹅梨帐中香……”   终于将事情绕到正题上来了。   洛雯儿霍地抬了眸,将正在借酒装疯实际在做心理暗示的乾家老头吓了一跳……这个女子,那是什么眼神?   阴,冷,怨毒,却似承载日月光芒的利剑,直直刺入人心,仿佛要挖出他心里的晦暗,再曝于天下。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头顶,烈日炎炎,脚下,冰雾蒙蒙,对面的女人……在燃烧。   他忽然恨起千羽墨……这种安排,是想让人体验冰火两重吗?   正浑身不自在,忽见那女子吩咐人去取小银铫子,又要拿木柴。   他心中一惊,顿时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又将此前发给自己的那瓶指节大小的鹅梨帐中香拿了出来。   如是,穆莲生也变了脸色,立即睇向评判席。   此刻,小银铫子已经拿了上来,木柴也上场了,而且烧得烈焰熊熊,这么强的日光都能看到火焰在跳跃。   观赛者不知场中要做什么,以为又是要上什么美味,皆抻着脖子目不转睛的张望。   洛雯儿已经打开瓶塞,将鹅梨帐中香全部倒进小银铫子,然后……   三个雪陵老头额上青筋直蹦,就连一向云淡风轻的穆莲生都青了脸色,眼看着她就要把小银铫子架到火上,也不知是谁,忽然迸出一句:“慢!”   小银铫子距离跳动的火焰仅仅一毫的距离,即便在听到这个字,洛雯儿依旧停了停,就让那火舌若有若无的舔着小银铫子。   她看到被火映得发红的小银铫子成功的出现在三个雪陵老头的眼睛里,活像六盏红色的小灯泡,方缓缓的移开小银铫子,毫无表情的却是极为镇定的看向评判席。   相持……   良久……   穆家老头咬咬牙:“若是你当真能够弄出一件咱们谁都没有见过的玩意,便算你赢!”   英秋冉紧攥的拳松了下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即将出现的定局会发生逆转?   他看了看依旧跃动的火焰,又看了看洛雯儿手中的小银铫子,不明所以。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这品名传天下的鹅梨帐中香当中有一味不能为外人道的香料……麝香。   鹅梨帐中香的最初制法也算简单,以丁香、沉香、及檀香、麝香等各一两,甲香三两,皆细研成屑,取鹅梨汁蒸干焚之。   只不过麝香除了能通诸窍之不利,开经络之壅遏,对女性的身体有明显的兴奋作用,若是有孕,容易滑胎,而若常用,便会导致不孕。   为此,麝香在调香中的使用可谓慎之又慎。而正因如此,初时的鹅梨帐中香虽有愉悦男女之情的作用,却并不被众人所接受,只偶尔一用,以作欢愉。   穆家的祖先曾予以改进,去了麝香。怎奈麝香单用时气味并不怡人,然若微量使用,并与其它香料搭配起来,就可以使整体香气更加稳定,也便是留香持久,而且其强烈的开窍醒神作用还可以使香气具有一种特殊的灵动和动情之感。   若是失了这两个特色,鹅梨帐中香还有什么出众之处?   这位祖先很聪明,他在后来调配的时后就把麝香仁制成溶液,如此便不易被目力发觉。而且用量极少,少到若是没有灵敏的嗅觉,便根本无法察觉它的存在。然后又加以其他香料层层遮掩,竟是生出许多额外的惊喜。而每年的鹅梨帐中香之所以都会有略微的不同,以致于他人难以模仿,就是因为根据此前的配制,又改换或添加了其余香料,并调整了各种香料及麝香的含量与次序……只需动上一动,便会有所不同,何况每样都会改动?如是便有了许多神奇效果。   此中种种变幻皆记载于家传之书,仔细记录了每回所用的香料,每回的更改,更详尽描述了每次改动的效果。此书封闭于密室之内,每日定时有人查看,从无外泄,不知这个女人从何得知。 ☆、320反败为胜   更新时间:2013-06-28   而其中关于麝香的秘密,丁、乾两家也是略有知晓,然而谁家的招牌不隐着一点私密?所以便这么心照不宣的延续下来。   而今,若是被这个女人揭穿,一向为雪陵王室的贡香竟然掺了麝香,穆家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丁、乾两家知情不报,亦无法轻饶。   狡辩是没用的,身为调香世家,如何不能在重重香料中准确辨出其中一种?若是不能,又如何称之为世家?又有什么资格来调香?   别看他们三家在斗香大会上争得你死我活,实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苏家出了个失心疯,要揭穿他们的秘密,于是为了自保,不得不设计阴谋,令苏家被满门抄斩。   当年的惊险早已随苏家的消亡而烟消云散,可是这个女人,将尘封已久的过往突然掀开,抛到他们面前。烟雾弥漫中,他们仿佛看到一柄利剑悬在头顶,寒光四射。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   历届斗香大会,都无女子参赛,而今却……   她一出现,就将一切全盘打乱,让所有人手足无措,唯她稳步前行。   她……到底是谁?   ==========   洛雯儿自是不知道这些有关争斗的阴谋和奥秘,她第一次接触鹅梨帐中香,便是自千羽翼的身上,然后是红绡喜帐的七日……   其时,她也是觉得此香好闻。当然,因为没有想到今日,她并没有额外细心的去辨别其中的香气,而且那气息时有变幻,她当时又只沉醉于千羽翼的温情,根本无暇顾及。   后来便是莫习衣褶间仿若惊鸿一瞥的香气,与前者微有不同。然而那时因为开了“天下丽人”,开始调制香品,就额外的注意了些。如是便发觉此中似有一味麝香,但十分不明显,而且香调变幻频繁,那股味道很快便消失了,让人觉得那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放下心思,气味便又出现了,旋即不见,如同玩笑一般,消磨人的耐性,亦模糊人的判断。   在书局恶补时,屡次见书中提到鹅梨帐中香,便想再次见识一下,怎奈她握着莫习交给她的玉佩,也记得他说过自己可以任意指派这里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只不过在这三个月里,那本本秘籍的确是令她突飞猛进,以至于她在拿到穆莲生赠与的香瓶时,只打开闻了一下,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也瞬间明白了麝香在此处的妙用,又是如何的化有形为无形。   而她更加清楚,麝香虽效果神奇,然而之于女子,活血通经便是大忌。多少后宫女子利用它谋人害人?以至于御药房的麝香进出必须严格记档,一旦出事,便是杀头之罪。可是穆家竟然让掺有麝香的香品只供给王室,还持续了这么多年,而丁、乾二家居然“一无所知”,这可能吗?只需稍稍想一想,便可了然。   于是她特意让人拿来小银铫子和柴禾,因为若是想检验此中是否有麝香,只需将其置于金属器皿上猛火加热。虽然鹅梨帐中香是合香,但是根据配料不同,出现的灰烬也不同。纵使在场的多是外行,还有个段玉舟……   不知段玉舟此前有没有见过鹅梨帐中香,今日她是没有见他启开过香瓶,大概是因为他的鼻子不能经受太多的刺激。不过他博学多才,此物一看便知。只是不清楚一旦知晓,他是会与自己站在一起还是会装聋作哑。   然而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有第三人见证被推崇备至千金难求的鹅梨帐中香竟然掺有麝香,对于三个雪陵老头,这比什么都可怕。   她本不想这么卑鄙,怎奈他们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她与段玉舟赶出赛场,让雪陵继续一枝独秀,他们的手段就光彩吗?而且,用这种香欺骗了众人许多年,还凭借它屡屡夺魁……同样付出辛苦,而蓝效昕的下场,就不值得惋惜吗?而这种竞争,公平吗?   而她,只不过做了个动作,至于是否叫停,该如何抉择,都在他们的手中!   ==========   穆家老头气狠狠的盯住洛雯儿,只觉方才喝进去的酒都是毒药,此刻他浑身冒火,五内俱焚,只想跟眼前的女人同归于尽。   然而一切只是想象,他能做的,是磨牙霍霍,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到底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这怕是有史以来能够将评委逼得毫无退路的一次斗香大会,也是令评委最失风度的斗香大会。穆家老头觉得,他几十年的修养,都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卑鄙无耻的女人给毁掉了。   段玉舟有些担心的看着洛雯儿。   此刻,是否获胜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她,她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出奇制胜?   她将评委逼得毫无退路,又何尝给自己留了退路?   在这悬崖的顶端,究竟是谁,可以反败为胜?   那双并非如芒在背却是如影随形的目光再次出现了。   是那个灰衣人。   然而洛雯儿没有回头。   那人虽然是雪陵人,但是她相信,他不会在背后给她使手段。   有些人,与他相处一世也猜不透他的心,而有些人,哪怕是擦肩而过,亦会让人毫无理由的深信不疑。   人的感觉,当真奇妙。   于是她抬了头,目光清亮的望向前方。   天空很蓝,有几朵白云点缀,已在空中静止了许久,好像也在关注这场波澜迭起的赛事。   风,打不知名处吹来,不疾不徐的散去了满场的菜香,酒香,鹅梨帐中香,又牵起了她的袍摆,衣袖,静静的飘着。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仿佛是苍穹遗落的一抹天光,于万籁俱寂中轻轻摇曳。   三个雪陵老头虽是不悦,然而亦被此种气势震撼。   他们很奇怪,不过是个纤弱的女子,此刻又是一言不发的立在场中,亦无甚特别,可是为什么,所有人的视线,就包括他们,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待奇迹的到来?   这世上会有奇迹吗?   还是说,这个女子,本身就是个奇迹?   一向清高自傲,凡事似是不萦于心的穆莲生亦转了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似霜,似剑,似水,似冰……一寸寸的挪移着。   看着她缓缓抬了手,袖口因了风的吹拂而鼓荡着……   看着她那纤细白皙的手在光下仿若透明,仿若莹着月辉,然后探向另一只袖口……   看着她仿佛变魔术般掏出几个小瓶……   然而未及看清,只听“啪、啪”几声脆响,这个女人竟是毫不留情的将小瓶掷到地上。   白石地面霎时溅开几朵水花,就连袍摆都沾上了水滴。碎瓷如星,散落四处,有一块竟咕噜噜的滚到了穆莲生的脚边。   众皆惊异,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也同蓝效昕一样发了疯。   可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儿……   众人尚在奇怪,却忽然闻到一股香气,就渗在拂过面前的风里。   初时极淡,若有若无,而当风再一次吹来,就好像携来了自上天飘下的画卷,扑啦啦的在眼前开了一大片绚丽缤纷的玫瑰。   风不停的吹,属于玫瑰的香气不停的飘散……馥郁,芬芳,甜美,梦幻。而场中流动的冰雾都仿似染上了玫瑰的旖旎和绚烂,在光下起舞。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闭了眼,便仿佛看到各色的玫瑰在争奇斗艳,摇曳风姿。睁了眼,却只见满目白亮亮的日光,以及每个人眼中的诧色。   而香气依旧在不断飘过来……浓郁却不庸俗,雍容却不沉重,清芬却不寡淡,迷离却不忧伤。它优雅淡定,它华贵从容,它飘逸神秘,它甘甜杳渺,它让人心旷神怡。   众人不觉又望向场中,落在洛雯儿身边的几朵水花上……莫非这香气是从那水中而来?这是什么水?或者说这是什么香品?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香品。   常见的香品,要么是直接从植物或动物身上剥落,要么被磨成粉或碾碎拿香囊或香球盛着,要么就是制成各种形状以供焚烧,还从未见过带香味的水。而若是在沐浴的香汤中放有鲜花或花瓣,倒也能有这种效果,可偏偏看不到一丝的有关花的痕迹。   莫非是花蜜?可是花蜜又怎会……   “你瞧,不见了,不见了……”   众人惊声连连,就连帷幔里亦传出骚动。   鹅梨帐中香的妙处之一便是留香持久,然而需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就像方才,人们因为兴奋打开了香瓶,四围亦是遍布香气,可是因为空气流动,香气很快就消散了。然而现在,地面的水痕虽然渐渐的消失了,香气却不断不散,依旧幽幽渺渺,仿佛沾在了衣裳,渗进了肌肤,浸润了五脏六腑,牢牢的刻入了记忆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甘露萱忍不住开口。   此言一出,帘幔内顿时安静,想来那些妃嫔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个究竟。 ☆、321暗香浮动   更新时间:2013-06-29   众目睽睽中,洛雯儿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衣袂与头巾皆在静静飘舞,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然而她稳稳的立在那,如同一株纤弱却倔强,淡雅却骄傲的玫瑰,迎着骄阳,沐着薰风,缓缓绽开第一片花瓣……   她浅浅一笑,菱角般的小嘴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樱粉的唇瓣微启,于是便好像有玉珠落在玉盘中,清而脆的两声,又带着渺渺的余音……   “花酿……”   花酿?这是什么物件?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就连三个见多识广的雪陵老头亦是满脸茫然,然而更多的是愤恨。   可是那个声音就仿佛是高山上最甘洌的泉水,抚平了夏日带来的燥热,清清凌凌的响在耳畔,落进心间。   “……许多香料都取自于植物的花、叶、茎、根或果实,或直接采用,或研制成粉,然而无论哪种,储存皆需劳心费神,要防潮防霉,使用亦不方便。比如制作香囊,若是不小心弄破了,香料便洒落一地,白白的浪费。天长日久,且不说香味会消失,就连香囊亦会因了香料的缘故而变色。试想,若此物乃心爱之人所赠,是不是会深感惋惜?而若想使衣物带香,除了佩戴香囊,有人还习惯在袖中藏有香薰球,或者以香熏衣。而后者最为麻烦,需夜深人静时进行,需用香炉缓缓移动,让香气渗入经纬,而熏好后的衣物又不能立时穿,要在阴凉处放置两天,实是耗时耗力,亦是许多人所消磨不起的。若是图省事,将衣物置于熏笼之上,却易感染了火气,于身体不利。可若是用了花酿,就不一样了……”   洛雯儿微微一笑,又取出一只小瓶,却没有打开,只托在掌心。   白色的瓷瓶,细嫩粉白的掌心,仅是看着,便已是赏心悦目。   “可以将丝线或帕子,或者任何想置于香囊中的物件浸了花酿,放在其中。花酿无色,便不必担心会染了衣物。亦可直接用于衣物……花酿如水,不会给衣物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香气悠悠……”   见众人的表情如听天方夜谭,她先前摔了瓶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带来的兴奋渐渐消散,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在这个时空,让他们接受精油这种事物似乎难了些,就像以自己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做出玫瑰精油,然而却已耗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此番再犹豫不得,她动用了莫习留给她的玉佩。“暗香浮动”香药铺的掌柜便在一夜之间给她送来了三车的玫瑰花。如此的迅捷,或许她应该庆幸这正是玫瑰盛开的时节。   而那日,她经了那灰衣男子的一番启示,离开医馆便直奔丁子峻的珠翠坊,请这位天下第一巧手为她打制了一只“注射器”。   这几日,她但凡有闲暇,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几只瓶子试验再试验……加热,冷凝,等待,提取……   夏季的夜晚是闷热的,可是她守在火炉边,不断的调试着温度,关注并比较着每一丝细微。   精油这种东西很娇气,温度与容器的材质都会影响它的纯度、颜色、气味与功效。   在现代社会看到的有关资料在脑中只剩下零星的片段,她很后悔当初怎么没有试验一番,以至于她现在失败得几乎丧失了信心。   在某几个瞬间,她曾经想动用那只与她一同坠入这个时空的大箱子……里面有现成的精油,品种丰富,根本用不着她费心费力,可是……如此是不是胜之不武?况且一旦成功,人们定是会蜂拥而至,她要拿什么去交待?谎言岂非不攻自破?   而关键的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一向不喜欢弄虚作假,她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实力,她需要的是问心无愧,可以毫不色厉内荏的面对种种质疑,然而时间,时间已经不多了……   婉莹更是焦急,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总是想帮上一把,结果越帮越忙。有一次她险些成功了,却被婉莹往炉里加了把柴,于是前功尽弃。   婉莹被她大吼着赶了出去,可也不再每日沉睡,只眼泪汪汪的守在她门外。   张妈等人知道她心烦,也不去扰她,只默默帮她做好每一件事。   张妈的心最细,于是她将制作香油的要领告诉张妈,在外出比赛之际,张妈就代她按部就班的操作。素心会写字,则负责记录每一步变化的详细。她用以试验的房间被赵益等人护得严密,无关人等不得进入。而她一回来,就钻进房间……   功夫终不负有心人,然而这成功又岂是自己一人的心血?她身上肩负的又岂止是一人的希望?就包括在场的人,还有那静静飘摆的帘幔后的无数双目光……   或许最初,来参加斗香大会,想要获胜,只是为了救三郎,可是走到现在,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她只剩了一个念头……不管怎样,也不能退却!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自己以及所有人……哪怕是那三个雪陵老头……失望!   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力,她必须尽力!   而事实上,她已经赢了,不是吗?   她长出了一口气,微抬了眸……淡蓝的天空,一抹云正在静静漂浮。   几丝发自眼前拂过,如一柄小小的刷子,将方才的灰心与懊丧扫到一边,重现明亮与希冀。   “花酿不仅可以用来熏衣香身,还可直接吸入,可以通过熏香、按摩、洗浴、冷敷热敷来美容健身……”   见穆家老头口角微动,似是又要发难,她急忙提高音量:“譬如熏香,目前的熏香经常要将香末或香饼置于香炉,靠炭火烘取,即便再制工精良,亦难免有烟雾熏呛,青烟袅袅或许是一种美的享受,可若长期如此,对身体极为不利,尤其是有嗽症之人,因惧怕烟气,基本熏不得香,岂非失了一种享受?而此番只需将花酿置于水中,于容器下略略加温,譬如烛火烘烤,甚至可直接滴入温水中,令其自然飘散,便可得到同样的效果。如此不仅有利健康,还能预防时疫。而且不见其形只闻其香,岂不妙哉?”   “自古至今,无论是纯香或合香,均无法近距离的直接吸入,花酿却可以。将花酿滴在帕子上,深深呼吸,可以令心绪舒缓、平衡,可令精神放松,而且,不会因为受到香料的刺激,而影响身体……”   言至此,她不由自主的睇向段玉舟,正见他望着自己,茶褐色的眸中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却是温和柔软,如同流动的泉水。   “如今的沐浴,只是在水中加入鲜花、花瓣或各种香料,除了美观之外,更重要的是达到香身的目的,却难以得花中之精华。花酿,便是花之精髓。可知这小小的一瓶,竟是用百朵乃至千朵花制成……”   场上顿时传来一阵哗然。   自是有人质疑,她也不恼:“如若不信,稍后跟我瞧瞧便是……”   婉莹打后面给她使眼色,她即便不回头都能感觉到。   她是不怕的,精油的制作太过细致,即便有人想要效仿,然而不懂其中细节,又如何得成?   “……正因为是花之精髓,参照普通大小的浴桶,只需五至八滴,稀释于牛奶中,再混于水中,不仅可以香身,还可使皮肤光洁柔嫩,容光焕发……”   帘幔内有女子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传了出来,洛雯儿虽是听不甚清楚,唇角依旧一弯……关于美,女人多是盲目而冲动的,若是得知何种法子能令自己变得漂亮,总是会不顾一切的试上一试,而且争先恐后,生怕差了一时片刻,便会有一丁点不如别人,何况这些女人所面对的又是只有一个男人,却有无数女人的后宫?   她唇角轻牵……这便迫不及待了?下面还有得瞧呢。   “许多人喜欢用加了玫瑰花的热水浸泡双手,有的还添了珍珠粉,如是双手便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然而过热的水会伤害肌肤,有时还适得其反。现如今,只要将三至五滴花酿置于水中,不仅不伤手,还有更好的效果。同时,脚也可以进行同样的保养,须知,当一个人的脚健康了,身子也会跟着康健起来……”   场外有人嘤嘤嗡嗡,多是受了足疗益处的人在发表感慨。   天师方江瀚听得新奇,早已苏醒。英秋冉则瞪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甘露萱神色寥寥,仿佛很不耐烦,可是洛雯儿知道,方才自己所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过她的耳朵。   唯有三个雪陵老头,即便灿烂的阳光也不能温暖他们的脸色。然而愈是如此,是否愈证明她离成功愈近了呢?   期间,洛雯儿看到穆家老头对穆莲生递了个眼色,穆莲生先是神色一变,竟是生出几分狠色,仿佛是一个美男骤然间要裂变成魔。然而只是瞬息之间,便恢复如常,更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担,重又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322千花之魂   更新时间:2013-06-30   洛雯儿只觉此中怪异,可也不待她细想,就见胡纶一路小跑的颠了过来……这姿势,太像老吴了!莫非,他们真的是亲戚?   胡纶谄媚的笑着:“洛掌柜,茹妃娘娘让小的,呃……”   他搓着手,不停的觑着洛雯儿的脸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洛雯儿只当他是来问她要这瓶花酿的。因为当时在宫中,她就从念青口中得知这位茹妃娘娘极是爱惜自己,而如今王上身边又多了位淑妃,宠冠后宫,她怎能不武装到牙齿来为自己博取宠爱呢?而她也果真大胆,众多妃嫔中,竟是率先采取行动。不过也可知,纵然有了艳冠天下的淑妃,这位茹妃的宠幸倒也不失当初,而且稍后若是自己再说出这花酿的妙用,不知有多少妃嫔要嫉恨她先下手为强呢。   然而却不知,虽是茹妃命胡纶来讨花酿,可依洛雯儿的平民身份,胡纶根本犯不着如此局促,要便要了,不过是通知她一声而已,可见直到今日,她还是没有彻底融入这个等级森严的时空,否则,要如何不能从这个小太监的忐忑中察觉一二?   此时,胡纶想的是,洛雯儿对主子也并非没有情义,只不过因了那个人,只不过她刻意避开自己的心思,所以大概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已是对主子用情至深了吧?而若她得知,这瓶花酿是她的情敌向她讨要,她的一切努力竟是装扮了自己的情敌,不知会如何作想。   而他,怎么就充当了这么个不光彩的角色?他现在不是夹在洛雯儿和茹妃之间左右为难,而是将自己暴露在主子的视线中,在他的似笑与非笑之间腹背受敌。   讨要吧,洛雯儿会难过……当然,她现在依旧蒙在鼓里,不过将来知道可不得了,她那脾气……   不讨要吧,这可是决定她能否获胜的重要一环,虽然现在看去,她已经是赢了,然而“香王”由雪陵易主他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看参赛者的表现来决定的,所以能够为她争取更多的支持便一定不能放过,否则主子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即便如此,主子亦不会放过他!因为将来洛雯儿若是得知真相,后果一定严重,而他,就是那个“促成”矛盾的人……   他只恨怎么偏偏要派他过来……   他只恨郎灏为什么不是个太监!   他不停的对洛雯儿“眉目传情”,想要告诉她,他是无辜的!怎奈洛雯儿倒是慷慨,直接将装着“几千朵花的灵魂”的小瓶交给他。   这“几千朵花的灵魂”的说法是方才于后宫的娘娘们中传开的,还说谁要是拥有这么多花的灵魂,就是花中的仙子,比花还要美艳万千。   女人的想象力真是强悍,所以茹妃就把他派过来了嘛。   偏要指使他,而非别人,一是因为数他往场中跑得勤快,一是因为他是王上身边的人,能指使动他,自也是意味着要向淑妃示威。   他出来的时候,淑妃正偎在王上身边笑得妩媚的看他,可是那目光,就跟裹着小刀子似的。   你说你们二位较什么劲呐,王上的心明显的不在你们身上,真是瞎折腾,还害得别人跟着不消停。   他捧着小瓶,一时间竟是觉得此刻眉眼弯弯和蔼可亲的洛雯儿比什么时候都好,比谁都强,因为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把他往绝路上逼。   不过,若是她将来得知自己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得知她今日的处境,怕是比什么人都要痛恨他吧?   他这边心事重重的回去复命了,那边洛雯儿转了目光,恰恰看到甘露萱在幽怨的看她。   女人,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   她只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平平的移开了视线。   “……沐浴或梳洗完毕之后,可以将花酿稀释,或涂抹,或按摩。慢慢的,便会发现,皮肤比以前还要柔软,肤色比往日还要白皙,一些细小的纹路亦会悄悄的不见了……”   有惊叹声四起,她只是置若罔闻,声音愈发平稳柔和。   “不管是否愿意,年华终会渐渐老去,人无法同岁月抗争,却可以使自己落后于时间的脚步。其实许多衰老,并非是真的衰老,而是皮肤失了水分,于是颜色渐失,弹性渐减,镜中的那张脸开始变得让人失望,于是意图以胭脂水粉来恢复当初,却是治标不治本,而且用法不当,往往事与愿违……”   已是有人频频点头,而甘露萱的指尖正自觉不自觉的触摸了下脸颊,而后忽然猛醒,重新作出一副妖娆骄傲之态。   然而洛雯儿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下更加沉定。   “比如在盛有热水的铜洗中,滴加一到三滴花酿,然后将脸靠近,使热气扑在脸上,边蒸边吸气一盏茶的时间。这样,平日因为上妆而滞留在皮肤上的胭脂水粉的残余便会被清理干净,否则会引起发痒、脱屑或出痘,而且后者如果处理不好,容易留下疤痕……”   满场静寂,帘幔之内更是一片安宁,只有她的声音缓而悠扬的飘在空中,虽轻,却无一字遗漏的钻入人的耳中。   “……将三至五滴花酿滴入冷水或热水中,均匀搅动,再进入一块毛巾。将其拧至七八成干,敷于面部或身体,用手掌轻轻按压,停留一盏茶的时间,反复五到十次。若是用冷水,便可令皮肤恢复弹性;若是用热水,有利于心情放松。其实有个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一句,茹妃听得耳熟,好像是什么人曾经说过,然而此刻她竭尽全力的想要听清那场中女子的每一个字,根本无暇回顾。   她攥住了掌中的小瓶,又不敢太用力,怕将它弄碎。   在她心里,这瓶花酿已然是战胜淑妃的法宝。   她盯着前方那个依偎在千羽墨身边的仿佛弱不胜风的身影……其实那本是她的位子,她的权力,而这个女人的出现,便不着痕迹的夺走了她的一切。   不过没关系,很快她便要夺回来了! ☆、323一石三鸟   更新时间:2013-06-30   眯了眸,沉敛了情绪,却见胡纶又出了帷幔。   她一惊……方才也未见淑妃同胡纶说过什么,莫非是王上的授意?   心中醋意翻腾,然而目光一扫,却见令妃攥着帕子,满怀希冀的望着胡纶的背影……   “……其实最常用也是最方便的法子就是将适量花酿加入平常用的面脂或胭脂中,调匀,然后使用。不过不可一下子放进去,以为一劳永逸,因为花酿乃花之精华,是会飞走的……”   茹妃看见胡纶讪讪的回来了,然后令妃的脸色就由期待变作阴沉。   这便是先下手为强!   茹妃松了口气,很是佩服了一番自己的英明果断,然后重新睇向场中的女子,思谋着是不是应该将她据为己有,要如何才能据为己有,全不顾令妃以及其余妃嫔投来的嫉妒与愤恨的目光。   “真可惜,几万朵花才酿了那么几瓶,却是被她给摔了,真是……”   如此的静寂,却是有人起了头,茹妃就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而对策,已然成竹在胸。   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这点本事,还怎么压得住这些“妖孽”?   “本来是想拜托胡公公问那洛掌柜求一瓶,献给王后的,只可惜……”   果真是令妃接了茬。   这群女人,平日谁也看不上谁,可一旦想要对付哪个,便自觉自动的联合起来。   茹妃这种事也没少干,她是深有体会,于是冷笑,可是面上却做出关注赛事的模样。   见她故作无知,令妃便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当初茹妃与自己在王上身边可谓平分秋色,她还略胜自己一头,而如今有了淑妃,自己这边一个月也见不了王上一面,茹妃亦不甚受宠了,但是此人心机深沉手段诡辣,保不准会东山再起,仅凭方才率先得了那瓶花酿,便可见其非池中之物,所以不如趁机将她连根拔起,以免后患!   在后宫生活久了,都怀着同样的心思,所以一个眼神便可对对方的意图心领神会。   于是那个妃嫔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令妃姐姐,瞧你这记性,茹妃姐姐不是得了一瓶?”   “对哦,”令妃则更是如梦初醒:“茹妃妹妹,花酿现下只有这一瓶,又是千万朵花的灵魂,自是该归花中之王。而我们当中,谁才是花中之王呢?”   打击一个人,抬举一个人,被抬举的必须是个贵人,这是后宫常用的手段,有借刀杀人之嫌。   王后东方凝便是那个经常被当做“刀”的人,只是这把刀极少落下去,常常是寒光一闪。然而仅仅是这一闪,却是比利刃还要锋锐。而因为这一闪,不仅被打击的人倒地不起,就连持“刀”者亦不能幸免。不过是为了瓶花酿,令妃竟是觉得日子太过轻松了吗?   这个蠢货!   茹妃暗骂,脸上却笑意盈盈,似是才明白她们谈论的事情涉及到了自己。   她先是对东方凝深施一礼,然后语气诚恳,声音柔顺道:“臣妾并非不想奉上这瓶花酿,怎奈王后实在是青春貌美,众艳难敌。王后若是再得了这瓶可以锦上添花的花酿,还要臣妾如何自处?臣妾虽非丑陋,却是与宫中众姐妹相去甚远,平日里刻意装扮,只是不想太过自惭形秽。此番存了私心,亦不过是想稍加修饰,然而即便如此,亦是只能遥望王后之项背,永不能及。况且此花酿虽说得是天花乱坠,谁也不知到底有无作用,或者说会不会有不好的作用,臣妾亦是斗胆以身试香,待得果有成效,再奉与王后与众姐妹,岂不更好,可是如今……”   眼泪适时的盈|满眼眶,欲坠未坠,欲沉不沉,煞是委屈隐忍,看得人心生不忍。   “再者,王后无论是容颜身姿还是人品气度,均是冠绝天下,又何须此物画蛇添足?正如淑妃娘娘,不施粉黛,不衣华服,不饰簪钗,亦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又何须用这等俗物污了颜色?”   此一番话,先是含沙射影的让人明晓令妃等人的无事生非,不怀好意,又巧妙的将淑妃与王后相比,虽说此举看似大逆不道,然而配上茹妃的“泫然欲泣”,“虔诚无心”,这点过错倒可以忽略不计了,却是让人注意到了淑妃的“心机”。   谁不知道淑妃自打入宫便宠冠后宫?平日里总是淡妆清雅,衣着素净,因此早有人说她是刻意要突显自己的不同,博得王上的宠爱,更有人说她是想借此向众人宣告,她就是不梳妆打扮,亦比她们强上百倍,无非是要彰显那艳绝天下的名头。   此番众妃嫔都蠢蠢欲动,偏生她稳坐泰山,岂非是在嗤笑她们的逊色,更是要向她们示威?   而且平日里,如今天这般的明争暗斗不计其数,她从不参与,是想证明自己的清高吗?况正因为她们的“打击”,她就成了一只清纯的受伤的小白鸽,成功的博得了王上更多的宠爱。   试想,自小便生活在后宫,沐浴的是不见刀光的血雨腥风,学的就是掩藏在笑脸或泪水下的尔虞我诈,哪个会如此的不谙世事?   此女实在城府太深!   越想越恨。   如是,茹妃很快成功转移了众妃嫔的愤怒,又不漏声色的打击了令妃……因为谁都知道,王后比她们都年长,令妃自己没求到花酿,偏偏拿王后来说事,岂非是在暗示王后年老色衰,急需奇物补救?结果这会已经吓得不敢出声了。   而她则更是讨好了王后……虽然说王后早就见惯她们的伎俩,却是不动声色,更在众人面前尤其是王上面前显示宽宏大度,而这个机会,岂非是拜她所赐?所以此举可谓是一石三鸟。   而王后东方凝却仿佛只专注于赛事,待到众人嘤嘤嗡嗡的开始对淑妃表示不忿时,方懒洋洋的开了口:“一个个的都说是要貌美如花,却是不肯有个安宁,本宫都听不到那位姑娘说的是什么了!”   话虽如此,目光却格外意味深长的睇了千羽墨一眼。 ☆、324枉费心机   更新时间:2013-07-01   但见他自始至终对身边的争斗置若罔闻,只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场中。   虽是如往常一样,任由她们胡说八道,仿佛如此倒是一种乐趣与享受,且淑妃在旁时不时的伺候水果,然而视线却从未落在佳人身上半分。   东方凝看着淑妃的痴迷,不用回头亦可清楚众妃嫔脸上的嫉恨,不觉想大笑出声。   这群蠢货!   东方凝眯了眼,睇向场中那个愈发自若愈发从容的女子。   距离太远,看不清模样,可是那纤柔婀娜的身段,那风流婉转的气韵,像极了一个人。   她姓洛……   千羽翼的那位王妃也姓洛……   东方凝并没有见过这位王妃,当初只是听说与聂紫烟极为相像,还以为会弄出什么轩然大波,结果却是放出了宫。不过果然是不得安宁,据说大婚前夜竟然同人私奔了……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她吗?若当真是一个人,她怎么会在这?因为千羽墨?她有什么阴谋?千羽翼的失踪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而若不是一个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如此相像之人?还是因为自己实在对聂紫烟忌惮太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而这个女人,纵然像极了聂紫烟,却总归有些不同,而至于是哪里不同,又一时捉摸不到,反倒是愈看下去,这种不同愈是分明,不禁让人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二人如此相似,莫不是心魔作怪?   东方凝只觉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却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头绪。至于方才,这群妃嫔们的勾心斗角,她根本无须费神便可明了她们的心思。   在宫中,但凡能够活到现在并有些品位的,皆是深谙深宫之道与生存之术的女子,对各种鬼蜮伎俩可谓驾轻就熟,而她,更是其中的翘楚。   初时,她还愿意引得她们拼杀,求个乐子,如今,她已是玩得有些腻了。   她贵为王后,以茳国的强大,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可是有些东西,却是强大的背景所换不来的。   她入宫六载,千羽墨却从未踏入她的凤池宫半步。   这些妃嫔,无论来自何国,他怕是都临幸过了,唯有她……她可是王后啊!   这是所有人皆知的秘密,亦是所有人都不敢宣诸于口的秘密。   她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能讨得他的欢心,唯有她不能。是因为聂紫烟吗?因为她的出现,使他不能立聂紫烟为后?   笑话!一个平民女子,如何为后?   千羽墨,你可知正是你的逆天而行才导致她遭此大难?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那个女人,想到他们旁若无人的恩爱,带有威严与得体微笑的唇角便不由得僵硬,目光亦变得残忍。   耳边传来娇笑,是千羽墨看得兴起,唇角勾起无限魅惑,淑妃便趁机滚入他的怀里,他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便引得她花枝乱颤。   此刻,这个女人目含春水,情意流转的睇着千羽墨,然而那眸光却是微微一动,水波闪闪的瞟向一旁的她。   东方凝知道,淑妃之所以从不参与那些妃嫔的勾心斗角,是因为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女人根本就不在她眼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亦或者说是无涯王后这个宝座。   南宫湖阳,得了你天下绝艳,后宫第一宠妃的“青睐”,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只不过你虽是觊觎我的位子,怕是要枉费心机呢。   因为千羽墨不能也不会废后,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国主,除非他是想让无涯深陷战乱,因为我无过无失,若是他一意孤行,试想茳国怎会容忍这等奇耻大辱?试想天朝岂能坐视不理?若是可以,当年的聂紫烟早已坐上了这个位子,又岂能轮得到你?如今,你纵然费尽心机诡计百出,怎奈我从无中计毫无把柄落于你手,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遂无视淑妃的挑衅,翘了涂着鲜红蔻丹的兰指,拈了颗草莓,雍容华贵的送至唇边。   “王上,你看王后娘娘的手,是不是很好看?尤其是配上这红艳艳的草莓……”淑妃啧啧称赞,神色满是艳羡:“难怪人家都说,王后娘娘的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手……”   红唇嘟得恰到好处,就如同一颗引人采撷的草莓。又翘了手,摆做兰花模样,递到千羽墨眼前:“王上,您看臣妾的手,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王后娘娘,臣妾好难过……”   千羽墨依旧盯着场中,只捉了她的手,轻轻的咬了下,她便夸张的惊叫:“王上,你弄痛臣妾了……”   声音娇娇柔柔,语气宛宛转转,然而任是谁都能从中听出她的得意……纵然王后的玉手天下无双,可是王上却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而她,即便稍有逊色,王上却宠爱得紧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此,岂非是说她更胜一筹?   在后宫,有什么能够比得到王上的宠爱更重要更荣耀呢?   东风凝,纵然你贵为王后,却是永远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如此,你拥有这个空空的名头又有何意义?如此,除了名头,你同其余的妃嫔又有何不同?不,你甚至不如她们,相形之下,你更是一条可怜的虫!   于是笑得愈发妩媚粲然,努了唇,凑到千羽墨耳边,距离近得仿佛是要亲吻那白皙的耳轮。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又觑了东方凝一眼,然后吃吃的笑。   这样的戏码,但凡得了机会,总要上演一番,众人都道淑妃恃宠而骄,亦暗自佩服王后宽宏大量。   然而众所周知,王后绝对不是个大度之人,可是为什么单单容淑妃如此放肆嚣张?难道是因为害怕伤了王上宠爱之人使得王上伤心而令自己更加失宠?可是她们却听说,王上有意立淑妃为贵妃,就在斗香大会之后……   在各国的后宫中,这一位本是虚设的,因为贵妃离王后仅一步之遥,只留给王上最宠爱最信任的妃子。而一旦设立,就等于向天下人宣称,王后已然失宠,后位即便还在,亦等同被废。   可是王后身为后宫之主且能稳居数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淑妃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手段亦是尽人皆知,这到底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呢。   看着淑妃的撒娇卖痴,王后的淡定自若,众妃嫔一会觉得如坠迷雾,一会觉得洞若观火,直把自己折腾的心力憔悴。   王后东方凝依旧沉稳如初,仿佛根本没有觉察淑妃的别有用心,只兴味盎然的盯着场中那个传授“天机”的女子,然而眉心,依旧在人无法察觉之下微微蹙起。   她不是没有听到立淑妃为贵妃的风声,可李总管只说是淑妃在闹,千羽墨没有点头,可也没有摇头。   她以为千羽墨知道此中厉害,不会应允,可是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人不再是一袭忧郁而神秘的华紫,而是换做了如天边流云一般的飘渺的白……   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得知当初那场惨剧的妃嫔还是后进宫的女子,都知道宫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王上,谁也不能用紫色的东西,深的浅的都不行,类似也不行!宫中除了紫藤萝,而且只能是紫香园里的那挂紫藤萝,不允许出现任何紫色的花!   千羽墨对紫色的钟爱已经达到了偏执的程度,众人都只道是因为一位早逝的宠妃异常喜欢紫色,所以王上爱屋及乌……   可是为什么数年如一日的挚爱如今忽然更改?难道真的是因为……   最近,关于淑妃要荣升贵妃的风言风语无孔不入,已是有人顺着风向,经常出入关雎宫去献媚了,而自己的凤池宫虽是依旧门庭若市,可来者皆是言不由衷,目光闪烁,心不在焉。   若当真设立了贵妃一位,她依旧会高高在上,却是个被架空了的花架子,只能任人耻笑。然而因为没有废后,便不会有战争,不会有天朝申饬,始作俑者顶多得个风流名头,被认为情根深种,却更让众女倾心,岂非一举数得?可是她呢?   千羽墨,难道你真的要用此种手段来羞辱我吗?就因为那一场大火,那个你视若生命的女人?   触到鲜润草莓的指尖忽的一滞。   须臾的停顿,使得那指甲上的蔻丹与红艳欲滴的小果相映成辉,更衬得玉手莹莹,如濯洗了月光。   这是一双倾国倾城的手,这是一双天下无双的手,这是一双可在后宫翻云覆雨的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抓不住那个男人的心?仅仅是因为她较那个在火海中嚎哭的女子晚了一步吗?   可是这些身后的人,这些身份不及她的人,不是迟了更多步?然而为什么,为什么……   圆润如卵的指尖似是不经意的,将鲜嫩的草莓碰破了一点皮,于是便露出了更为柔嫩诱人的粉色,渗出一点晶莹的圆润,仿若泪珠。   这短得让人无法察觉的一颤无一丝遗漏的落在淑妃眼中,红唇一弯,笑得极尽妩媚,顺拈了水灵灵的小果,送到千羽墨唇边:“王上……” ☆、325沉冤得雪   更新时间:2013-07-02   娇声软软,仿若一柄纤薄如纸却锋利无比的刀,微笑的,却是不遗余力的缓缓刺入东方凝的心里。   那停顿了须臾的指仿佛不过是时间偶然遗落了脚步,此刻继续前行,于是她拾了那颗受伤的草莓,无比雍容的无比尊贵的移至唇边。   下颌微抬,美眸微眯,睇向场中那个柔弱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限生机与韧性的女子。   她端端的立在那,衣袂翩翩,如同一株俏丽的小树,迎着柔暖的薰风,绽出满树新绿……   ==========   “……洗发时,滴加三至五滴花酿,不仅能令头发更加清洁,更可使秀发柔软,顺滑,散发花朵应有的香气。而且,长期使用,还会减少断发脱发,令秀发丰盈,光可鉴人……”   “不过是小小的一瓶花酿,竟会有如此多的妙用,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真是可笑至极!”甘露萱忍不住出言讥讽。   洛雯儿定定的看着她。   她知道,甘露萱是因为最后一瓶花酿归了别人而心生不悦。   作为天朝第一美人,怕是自出生那日起,便是天下荣宠尽归其有,只有她挑三拣四,任意抛弃,哪容得求之不得?哪容得别人夺她所爱?纵然,那不过是一瓶可能根本就是她瞧不上眼,有待调查考证的花酿……   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但凡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于是洛雯儿淡淡一笑:“仅是一瓶花酿,当然不能。花有千种,人亦是不同。若是想达到理想效果,需多方调配,对症而为。因为时间紧迫,洛某只调出几瓶玫瑰花酿。因为花酿种种,玫瑰却是最为通用,无论是梳妆盥洗,还是保健护发,抑或是纤体瘦身,都少不了这一味。而且无论男女,无论长幼,都可适用。即便仅仅是熏香,玫瑰也最为合宜……”   “哼,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据老夫所知,洛掌柜此前曾经开了家名为‘天下丽人’的店,专门做女人生意。然而就在年前,竟是毁了朗家世子妃的脸,为此,洛掌柜还被下了狱,因了无涯国主的特赦才放出来,而今竟是又跑到这斗香大会来蒙骗众人。我看你不是要美化天下女子的脸,你是要毁了她们才甘心!说,你到底有何居心?”   穆家老头一拍桌子,顿时惊醒了所有女人的幻想。茹妃本是紧紧握着小瓶,生怕不小心便被人夺了去,此刻却如同攥着个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留,怕毁了脸。对于女人,这张脸最为重要,否则她还拿什么去争宠?   丢,太没面子。方才她抢于众人之先得了这瓶花酿,又信誓旦旦的说要“以身试香”,如此又怎能自打耳光?   这个姓洛的女人,你害死我了!   ==========   提及那场使她身受牢狱之灾至今仍病痛加身的灾难,洛雯儿顿时敛了笑意,目光冷冷的睇向穆家老头,却见那三个老头皆是得意洋洋的,满脸的幸灾乐祸。   是要在最后关头给她致命一击,令她身败名裂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怒火,语气平静道:“关于这场无妄之灾,洛某也想弄个清楚。因为洛某不知,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出问题,单单朗家世子妃被毁了脸?为什么头半月毫无异样,却在第十六日突然发作?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洛某打入监牢到现在也无一字的解释,亦不给洛某自辩的机会?到底是洛某的东西有问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洛某也不怕再受酷刑,只求见世子妃一面,一探究竟!”   “不必了!”   场外忽然走进一个男子。身材细高,着一身精丝细葛湖蓝长袍,系珊瑚腰带,更显身姿挺拔。   玉冠束发,博带当风。散发轻拂下,修眉俊目,高鼻薄唇,气度不凡,神采风流。   此刻,他逆风而来,衣袂翻卷,其上暗绣如飞,隐隐透出贵重之气。   来到评判席前,微施一礼:“朗家世子朗瀚见过天师,穆先生,丁先生,乾先生,见过甘夫人……”   唯略去英秋冉,却是对他微微一笑,可见二人私下里极是相熟。   又转了身,将腰更沉了些,对向洛雯儿:“洛掌柜有礼,实是本座家宅不安,连累了洛掌柜,望洛掌柜见谅。”   众人听得诧异,却见他淡淡一笑,笑中不无无奈:“不过是女人间争宠之事,不足挂齿。”   原来,朗瀚的侧妃乃刑部尚书冯梁的侄女,自恃出身高贵,一心想要扶正。可是朗灏与世子妃一向恩爱,毫无可趁之机。她认为是世子妃倚仗美貌迷惑了世子的心,就趁世子妃及其身边人不备,在“神仙水”里下了腐药。   再说这世子妃,本是与世子指腹为婚,后家道中落,然朗家依旧履行婚约,婚后二人亦如胶似漆。只是她曾经过过一段苦日子,于是不同于别的贵族女子,对民间的玩意一向感兴趣,即便嫁入豪门,依旧不改。所以听说盛京出了个“天下丽人”,便要婢女去弄了几件瓶瓶水水,没事躲在房中研究,自得其乐。   本也觉得好用,怎奈突然遭了难,结果……   “哼,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赶在今日,岂非私下串通?”   “朗世子,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自揭家丑,还不是为了助这个狡诈之徒夺得‘香王’?倒也是,若此番她得了逞,你们无涯也跟着光彩啊!”   “乾兄此言差矣,所谓‘家丑’,还有待考证,堂堂刑部衙门定下的案子,怎能仅凭片面之词便可开脱?”   三个雪陵老头你一言我一语,毫无风度的挤兑起朗瀚来,此番,倒是齐心戮力得很。   洛雯儿当即竖起了纤眉,朗瀚却不急,只略略上前一步,再施一礼。   他身姿笔挺,此礼施得如同蜻蜓点水,碧柳扶风,不无傲慢与轻视,然而面上又笑得谦逊自然,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其实本座原是打算待大会结束,再寻洛掌柜说明。本座亦是不希望家丑外扬,因这都是本座治家无方,实是惭愧。然而不想三位先生突然发难,本座不希望因家事而连累了洛掌柜,不得不来此证明。”   他叹了口气,不无感慨:“这几日,本座亦是在外观赛,眼见得一个弱质女流不畏强权,不惧风险,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实在是……”   笑了笑,叹息:“本座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洛掌柜。试想若是因为本座的原因,而使得明珠蒙尘,本座于心何忍?余生何安?一个女子,尚且可以勇敢面对种种指责与诘难,本座不过是承认个小小家丑,又有何难?而且三位先生说得没错,洛掌柜的胜负的确关乎着本国的荣辱,本座又怎忍心让一个女子独自挑起重担?本座亦是无涯治下的子民,理应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而且,洛掌柜本就清白无辜,可昭日月。此际,沉冤已雪,本座亦不容他人蓄意诋毁,有心陷害!”   “你,你什么意思?”丁家老头变了脸色。   “好,好啊!”穆家老头哆嗦着胡子:“斗香大会一向公平竞争,而今无涯竟是要强抢‘香王’么?”   “先生也知道公平么?”朗瀚淡淡一笑,俊秀的眸中却有光凛然一闪:“那么事情已是水落石出,洛掌柜亦无不遵守大会条规,为何还要说无涯强抢‘香王’?如此,到底是谁无视公平?是谁在行强盗之为?”   “你……”   三个雪陵老头顿时无语。   他们早知无涯民风彪悍,却原来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只要是关乎他们国家的命运,不论大事小情,皆一马当先。   时至此刻,他们忽然明白为什么无涯可以在不足二百年的时间内发展成无人敢于小觑的大国,皆是因为团结,因为这份众志成城的信念。   时至此刻,他们方发现自己上了当,或许元君天子也上了当,千羽墨将斗香大会开在盛京,岂非是把他们变成了困在圈里的小绵羊,只能束手无策的等着他们磨刀霍霍?   然而朗瀚根本无视他们的冷汗淋漓,仿佛他来到此处,只是为了证明洛雯儿的清白。   他再向洛雯儿深施一礼:“洛掌柜,你受苦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顿令洛雯儿眼底一烫,那遭受酷刑亦不曾流的泪,那蒙受冤情也不肯吐一字的委屈,此刻齐齐涌上心间。   她急忙低下头,郑重的向朗灏行了一礼,那湖蓝绣茶花的袍摆便在视线中飘飘的去了。   沉冤得雪,顿时一身轻松。抬望眼,天高云淡,端的是一片宽宏气象。   她深吸了口气,望向评判席,但见三个老头一脸阴沉,就像三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摆在晴朗无垠的背景下。   穆家老头冷声一笑:“虽然有郎家世子替你开脱,可是此番你所呈的花酿亦是不妥。这最后的千香竞芳,虽然是要求出奇出新,然而你这花酿说了半天也只是给女子用的。而在这世上,除了女子,还有男子,而身为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务,而不是抛头露面,令天下人耻笑!” ☆、326一决胜负   更新时间:2013-07-03   再次绕到了不允许女子参赛的这个关节上,难道说她此前的努力就要因此付诸东流?这三个老头,为了保住雪陵的“香王”,简直不择手段。别的她尚且忍了,可若是再要拿她女子的身份来说事,推翻她所有的付出,湮没众人的支持与帮助,她绝不允许,绝不!   “在这个世上,只有阴阳相生,互为依补,方能兴盛万代,连绵不绝。先生既是认为身为女子为人所不耻,然而这世上若是没有了女子,先生如今何在?”   “大胆!”丁家老头怒而拍桌。   穆家老头倒制止了他,唇角一吊,似笑非笑:“洛掌柜是不是会错了意?老夫只是说女子应该安守本分,而非恣意妄为。须知虽是阴阳相生,互为依补,然生男弄璋,生女弄瓦,不止是在人生初始,而是自盘古开天,便决定了男子是天,女子是地。地只能仰视天,在天的包容之下遵规守矩,一旦行差踏错,便是天理难容!”   “先生是说女子只能被踩到脚下永远不得翻身吗?但不知先生可知,若无‘反’,何有‘正’?若无‘阴’,何为‘阳’?若无‘地’何来‘天’?天无垠,地有形。天故可行云布雨,滋润万物,然而若无地,雨落何方?云往何处?地,承载万生,孕育万物,生生不息,却是默默无闻,因为人多只顾着天的浩渺,欣赏天的变幻,猜测天的心思,往往忽视了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地,而恰恰是这土地,才是人立身的根本,生存的依据。古往今来的战争,争的皆是土地,因为天从不因为改换了国家而变换颜色,从不因为更换了国主而吝惜一片云彩,只有土地,忠诚而无私的,一任索取,一任践踏。对于这样的衣食父母,却偏行鄙夷糟践之能事,岂非忘恩负义?”   “你,你这个女子竟敢如此无礼?来,来人……”   穆家老头终于维持不了风度,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发现自己错了。雪陵自是会有随从护卫,然而相比于无涯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试着去求助于天师方江瀚,却见那老头听得满脸核桃纹,就仿佛自己不是个男人似的。英秋冉就更不用说了,仅凭他那个好男风的兄长,就知无涯是个阴阳不调的国度。而甘露萱一向牙尖嘴利,惯瞧不上这个女子,本还指望她能够在最后关头助他一臂之力,然而此刻她不仅没了动静,竟还满眼放光,尽是欣赏之意。   唉,他怎么就忘了,甘露萱也是个女人?   如今,顿觉山穷水尽,唯有那个女子兀自在滔滔不绝。   “……为什么天下人皆认为女子不如男子?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我无涯的月将军亦是闻名天下,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今日,洛某不才,虽不敢说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然众目睽睽之下,亦是于千百人中胜出,而这千百人众,皆是男子。由此可见,女子不仅能为男子之事,更能为男子不能之事。可是三位先生口口声声说要将制香一业发扬光大,遍及天下,而天下苍生,有男有女,又为何偏偏纠结于洛某身为女子一事?若要纠结,为何当初不驱逐洛某出场,偏偏要在这最后关头重新发难?而洛某身为女子,亦是钟爱调香一业,更是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岂不是正正说明了雪陵的调香之业为众人所爱?如今却突然要泾渭分明,莫非是要收回此前的豪言壮语?”   三个雪陵老头被她驳得哑口无言,残留的酒气都顺着怒火与冷汗发散出去,丁家老头甚至恨不能抠着喉咙把东西都吐出来。   穆家老头恶狠狠的盯住她,忽的一咧嘴,笑意瘆然:“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甘露萱忽然眉梢一跳,原本妩媚动人的脸仿佛于顷刻间裂变成吃人的魔鬼,却听方江瀚忽然哈哈大笑。   众人皆被笑声吸引,没有注意这瞬间的微妙。   “我说你们三个,就不要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了,不过就是个‘香王’么……”   “不过”?你可知这个“不过”涉及到了多少?雪陵在调香地位中的举足轻重,以调香一业纳入的银两,累积了千百年的荣誉与门面,还有此番,他们要如何面对那个永不露面却是诡异莫测心狠手辣的国主?   “不过”……说得倒轻巧!你们天朝只需每年得了各诸侯国的供奉便可挥金如土,酒池肉林,自是不知我们在此中的劳碌与辛苦,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个死老头,这回竟是从开赛直睡到现在,是年龄大了要入土所以提前演习么?千羽墨给元君天子上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八成也少不了好好的喂一喂你吧?瞧你那满身的金光灿烂,你是吃撑着了么?他是不是还答应你等到无涯获胜再拿金银珠宝给你这老胖子塑个金身?   “可是话说回来,纵然三位前辈不再追究你身为女子擅自参赛的冒失,但是你此前所言,这花酿似是只为女子所备,虽用法颇多但范围狭隘,的确有违制香之道,若是你能将此理说得明白,今日老夫便做主,让你当这个香王,如何?”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睇向甘露萱。   但见甘露萱容色沉静,不辨喜怒,只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洛雯儿,眸光冷凝,又似隐着些许的挑衅,看来对此决定并无质疑。   风,软软的吹过,衔来了黄昏前的甘冽,亦卷起玫瑰花酿的残香,一味在冰雾漂浮中酝酿着。   所有人都屏了气息,准备听这可一决胜负之言。   渐斜的夕阳中,场中那个女子身姿纤细,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抹淡烟,浅浅的铺在地面,似乎只要轻轻嘘一口气,便可令它消散。可是那个于明媚中显得愈发柔弱几乎要融进光里的身影,却依旧稳稳的立在那。   她衣袂飘飘,如同蝴蝶的翅膀,翩然跃动在人们的心里,等待发出最后的绝响。   良久,就在大家都已经失去耐心,认为她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静静响起。   就好像风,弹动蛛丝,就好像雨,滴落琴弦,就好像花,飘在水上……   那么轻,那么柔,却是那么坚定,韧性十足,然而又是那么的……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满场静寂。   可是骤然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爆出大笑,就连甘露萱也不觉莞尔,睇向洛雯儿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竟好像有觅得知己的味道。   方江瀚笑得老枝乱颤,浑身的金丝银线在夕阳中爆出无数道耀目光波。   “好一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好,好!哈哈……”   帘幔内,亦是娇笑连连。   妃嫔们完全想不到作结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虽是大胆狂妄,然而是多么的自然贴切?他们的男人是一国之君,而她们如此的争奇斗艳花招百出,岂非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去征服他,去博得他的宠爱?   他,便是一座装满了世间奇珍的宝库,而她们,希望拥有的便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妙,真是太妙了!   大家只顾着笑作一团,却没有人看到,就在这句话飞出那两瓣粉唇的瞬间,千羽墨虽是一直弯着的,却是因为紧张而僵硬了许久的唇角忽的漫开一片柔软。就好像是初升的日光突然点在静寂的水波上,惊起细微的涟漪,每一圈都浮着金灿,就这么一层层的缓缓推开去,终于漫开一片耀目璀璨。   淑妃笑得泪沾长睫,更添娇艳,如带露梨花。   她叫过胡纶,以极轻的却是能够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当然,众妃嫔笑归笑,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哪怕她只是动动唇,都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听了淑妃的低语,胡纶以一个太监总管的身份笑得谄媚且矜持,心里虽为了这一句早已迫不及待却是稳稳的应了,临走时还不忘瞟了眼主子的神色……淑妃此番所言怕是正在主子意料之中吧?不,当是在主子的设计之中!否则,主子怎么会在淑妃转弯抹角表达对贵妃一位的向往时既不应允也不反对却单单说“孤最近无暇他顾,待斗香大会后再说吧”?   无涯虽已是富甲天下,然而哪个会嫌加在自己脑袋上的头衔多?主子向元君天子力争将斗香大会开在盛京,淑妃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主子是想要那个“香王”的名头落在无涯。何况正因如此,更向天下证明了主子对她的宠幸举世无双?而又有哪个女人不想得到自己男人独一无二的宠爱呢?平日无宠的后宫女子尚要宣扬自己如何受宠,何况是一个正当宠的妃子?更何况她就要以这天下无双的宠幸来向东方凝叫嚣?   所以她自是要出一分力,而这分力,东方凝即便身为后宫之主也无能为力。因为整个后宫,只有她是雪陵人,还有谁可以比她更能左右那三个雪陵世家的裁断呢? ☆、327石破天惊   更新时间:2013-07-04   而她即便是雪陵的公主,而今却是无涯的淑妃,“香王”能够归属无涯,亦是她的荣耀。   既向千羽墨示了好,又挑衅了东方凝,还证明了自己能为人所不能为,亦不因为出身雪陵而偏私,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尚在笑着,便见帘幕内那个出场率最高的小太监颠颠的往场中去了。   也不知道他跟那三个老头说了什么,好像话音还没落,穆家老头就一掌击在了青玉案上。   这一掌可是不轻,众人只见那小太监顿时变了脸色,扯着脖子喊御医。   这怕是有史以来最为混乱的斗香大会吧,连评判都受了伤,还是自残。   御医背着药箱赶来,却被穆家老头推到一边,恨声道:“女生外向,竖子不足与之谋!”   众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定是那位嫁过来的雪陵公主,如今的淑妃为洛雯儿讲了情。   有人认为她是公正,大度,识大体,大义灭亲,帮理不帮亲,可也有人认为,洛掌柜获胜已是板上钉钉,要她多什么事?倒好像咱们无涯胜之不武,显得他们雪陵多宽宏大度,把个“香王”让给咱们似的。   外面人这般认为,帘幔内那些精于勾心斗角之术的更是如此,那一句句听似夸赞实则讽刺的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响起来,更有甚者,话里话外的竟是说她给千羽墨丢了脸。   淑妃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也是好心,怎奈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她图的什么?“香王”归了无涯,你们不也跟着光彩?如今倒好,不仅不出力,还说风凉话。   她汪出两眼泪,楚楚可怜的睇向千羽墨。   以往,但凡她摆出这种委屈或欲语还休的样子,千羽墨都会安慰她,宠爱她,令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妃嫔嫉妒得眼睛发红。如此,她不需费心便将她们打败,还显示了自己的单纯善良,娇憨可爱。所以,一向是她们把她踩得越狠,她便爬得越高,这已经是一条不变的规律。可是今天……   她看到千羽墨的目光转了过来……她忽的记起,好像自从斗香大会开始,不管自已离他有多么近,不管她贴着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的说了多少悄悄话,不管她又化了怎样几乎看不出来却是能令她更见光彩的妆容,不管她将果子递到他的唇边,顺便拿指尖挑逗他的敏感……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而今,他转了目光,墨玉般的眸子仿佛浸在铺满夕阳余晖的水面上,是那么清雅,那么华艳。   她一向爱极了他的斜眸一笑。当年,他便是这样睇了她一眼,于是一颗少女的芳心便在这如水波潋滟如峰峦清隽般的魅惑中迷失了方向。   此刻,她急急的迎上他的笑意,竭力使自己显得更为惹人怜惜。可是那闪动无限委屈的泪光忽的一凝……   若是此刻有镜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映在她眸中的唇角竟是挑着不屑,亦可清楚的看到自己在这种不屑下骤然惨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真的多此一举?可是他说待斗香大会后再考虑册封她为贵妃的事难道不是……   还是说她自始至终就是错了?错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可结果是明明白白的,那便是她不仅没有得了应有的好,就连雪陵亦要怨怼她。   此刻,真正的委屈才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连忙垂了眸子,眼看着一滴晶莹自视线里滑落,然而偏生那帘幕内的碎晶一闪,于是那点或许会成为美人惊世骇俗的一瞬的泪光倏地不见了踪影。待光芒闪过,只成了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上的一点湿痕。   然而偏在此时,一声怒吼炸响耳边,竟是激得水晶长帘玲玲作响。除了千羽墨,其余人都吓了一跳。   “大胆女子,竟敢盗用我雪陵之物。来人,把这个女贼抓起来!”发飙的是乾家老头。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场中到底发生何事。雪陵老头该不是眼见得“香王”要易主,气得发疯了吧?   千羽墨的唇角已然僵硬起来,敞袖内,拳心紧攥,骨节作响,然而,只是沉了眉,一瞬不瞬,遥睇场中。   洛雯儿皱了眉,看着目眦欲裂的乾家老头……盗用雪陵之物?他该不会指的是书局那些秘籍吧?若是如此……   “且慢!”   关键时刻,一个声音淡淡的却是坚定的飘了过来。   是段玉舟,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雪陵虽是制香之国,然而这些年来,因为钟爱此业的人愈来愈多,相互学习,彼此切磋的人亦是数不胜数。所以,雪陵的制香秘籍,虽然说不能尽通尽懂,然而亦非不可得之物。试问曾经参赛之人,有哪个没有细心研读过?不仅是雪陵,就是段某,亦小小的总结了几篇文字,不敢说与贵国秘籍有相通之处,却也可聊作笑谈。况先生此前亦言,要将制香一业发扬光大,遍及四海。如此宽宏博大,又怎可疑人盗窃?而且洛掌柜的确出人意表,颇多奇思妙想,段某自愧不如。我想不只段某,在场的各位亦是有目共睹。雪陵的制香一业流传千载,的确博大精深,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斗香大会,乃群英荟萃之所,亦是一决英才之地。数日的交流与竞技,虽是紧张疲累,亦是受益匪浅,又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三位皆是前辈,所知所学,令段某高山仰止。常言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名头?一个结果?”   “小子休要妄言!”丁家老头愤而起身:“你们无夜的国主只会做蝇营狗苟之事,如今却派你来行这光明正大之举么?谁不知道,你对这个女贼有爱慕之心?你无非是想娶她回无夜,也正好全了西门垣欺世盗名之心?而你……”   他满怀鄙夷的打量段玉舟,目光不无恶毒:“依你的本事……你急功近利,被香损了身子,怕是再参加不了下一回的斗香大会了吧?”   为了一个“香王”,为了排除异己,丁家老头已是不择手段,竟是专往人的痛处戳。   洛雯儿当即怒了,可是未等她开口,视线边缘处有一个身影飘然一闪,出现在段玉舟身边,亦是朝评判席恭敬一礼。   他气质流逸,举止优雅,如同高山流水,顷刻平息了场中的剑拔弩张。   “先生年纪大了,又突逢事变,言语有失轻重,还请各位见谅。”   彬彬有礼,意态从容,虽是有将大事化小之势,然而就凭着翩翩的风采,雍容的气度,也无法让人反驳他的言辞。   他再施一礼,向段玉舟,也向众人,又冲洛雯儿微微一笑。   他形容清俊,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这一笑就好比仙人鸟瞰凡尘,有悲悯之意。   悲悯?   洛雯儿奇怪于自己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便见穆莲生与穆家老头交换了下眼色。   速度极快,快得让人觉得他们的目光不过就是随随便便的碰到了一起。   然而那一瞬间的交流又仿佛蕴含深意,令洛雯儿想起她出示花酿之前,穆莲生微有焦躁,穆家老头便冲他点了点头,仿佛安慰,于是穆莲生重新恢复淡定。   此刻,她亦是看到穆家老头极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不对劲!   她心中警醒,然后便见穆莲生的目光彻底调向自己,笑得仿佛是《西游记》里的神仙找到了下界危害人间的坐骑。   “方才先生说洛掌柜是窃了我雪陵之物,实是谬误!”   场下哗然,众皆称赞穆莲生乃大家风范,不愧是衔莲而生的谪仙,不愧是蝉联两届的“香王”,境界非同凡响。   然而就在洛雯儿以为他想用这种方式收买人心,意图为自己夺魁奠基时,忽听他又说了一句。   虽是四围纷乱,虽是他语气轻轻,然而依旧轻而易举的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洛掌柜怎是盗窃呢?她原本就是我雪陵人!”   什么?   仿若石破天惊,不仅在观赛的人群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就连洛雯儿的脑子都轰轰作响……她怎么成了雪陵人?   然而她很快就清醒过来,“香王”落于谁手,哪个国家便有巨大的经济利益,既然舆论都倾向于她,雪陵要保的便不是一个穆莲生,而是这一年的黄金白银珠宝玉翠,还有必须要保有的荣誉。而且她若是成了雪陵人,雪陵这次便不算败,也不会得了雪陵国主南宫苑的责罚,可以说是将损失降到最低,还有意外收获。   真是打得好算盘!   只是不知,他们要如何将她变成雪陵人,难道单单凭这一句话?   她这边自初时的震惊转为好整以暇,那边胡纶急了。   胡纶尚意图说服穆家老头速度就医,可是穆家老头就挥舞着连血管都被震得红紫交错煞是骇人的手跟御医对抗,感觉真如同疯了一般。   胡纶这工夫也没心情理他了,直往帘幔那边看……   洛雯儿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却又不屈不挠,当是在主子意料之中,至于是否能够获胜,他却不敢肯定主子是否曾经料定,但是主子一定想到了一旦她已然获胜而雪陵绝对会死活不肯承认,就连淑妃的“多此一举”都是在主子的算计之内的,只不过现在……雪陵竟然恬不知耻的要抢人了。   主子,这可怎么办? ☆、328苏氏余孽   更新时间:2013-07-05   他看着那静静飘摆仿若无人的帘幔,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如果洛雯儿被雪陵抢走了,他就再不用担心主子会走火入魔,再不用处心积虑的琢磨着如何让她合理“消失”而且主子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再不用害怕一旦大将军回来,因为个洛雯儿会闹出怎样的天崩地裂……说来说去,不就是多个她吗?只要她不在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无涯人特有的爱国热情在他心底汹涌澎湃。   拂尘一扬,尾梢竟是抽到了穆家老头的脸上,气得穆家老头又要叫嚷。他理也不理,只拿拂尘指着穆莲生,以太监特有的声调,然而不无语气铿锵道:“大胆,洛掌柜是我无涯子民,何时成了雪陵的人?”   穆莲生丝毫不以为忤,浅浅一笑,更似出尘之人:“洛掌柜不仅是雪陵人,在下还知道,她不姓洛,而是姓苏……”   胡纶一怔之下,竟是给气笑了,转瞬又素起脸……姓苏?雪陵国,只有当年与三大调香世家齐头并进后因谋害国主之罪被抄家灭族的苏氏,这么说……   指着穆莲生的拂尘当即一抖。   若是洛雯儿当真被定为是苏氏后裔,那么此番,她必死无疑!恰恰合了自己的心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且这既是雪陵的国事,亦是其家事,别的国家不好插手,主子……怕是也无能为力吧?   而且他忽然有些相信穆莲生的话了,因为苏氏被灭族是十几年前的事,若是逃脱个几岁的小丫头似乎也无不可能,而洛雯儿的出现也很奇怪……一个毫无身份的人突然现身禹城,还是大将军给她弄了个身份。而她到底是什么人?似乎至今无人得知。然而若是大将军因为怜香惜玉替她隐瞒,或许就可得解了。只是她突然从天而降砸到了主子的轿上……莫非当年就是利用这种手段逃脱了满门抄斩?   另外,就算她这回侥幸留在了无涯,可既被定为雪陵人,又曾隐姓埋名,家族人还企图弑君,而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如此……   心跳剧烈,他为这个突然到来的好机会而激动不已,然而,依主子的心思,定是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可是帘幔的那一端如此之静……主子在想什么呢?或者说,他在等什么?   夕阳似乎是卡在山头,半天不肯落下,仿佛也在默默的关注着场中的一切。   四围的冰墙依旧飘着淡淡的雾气,很凉,可是胡纶却觉得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洛雯儿看着忽然哑口无言的胡纶,再睇向胸有成竹笑得云淡风轻的穆莲生,还有渐渐安静下来准备看好戏的三个雪陵老头……   原来他们定的是这样一条毒计,不过怕也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最后手段了吧?   给她扣上雪陵苏氏的名头,不仅“香王”依旧归雪陵,利益不损,还可将她名正言顺的带回雪陵,再以弑君之罪名正言顺的处死,可谓一箭双雕。   这场斗香大会,当真是有史以来最为波诡云谲的一次赛事了,就因为这层出不穷的状况,给《京城彩韵》添了多少劲爆的材料?又给她赚了多少银子?而今天这一场,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完美收官?   她忽然很想笑。   于是她便真的笑了。   她抬了眸,睇向穆莲生:“既说我是雪陵人,还是苏氏余孽,请问有什么证据?”   穆莲生不慌不忙,胜券在握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不由得集中了精力。   “首先,不论你是否承认,在调香方面,雪陵人有至高无上无人能及的天分!”   认真听讲的众人顿时嘘声一片。   穆莲生毫不以为意,继续道:“而且你调香的习惯,对香品的见解,经常做出其不意之举,既大胆又细心,还可自圆其说,正是苏氏的风格。”   洛雯儿敛衽为礼:“多谢穆公子夸奖。只不过若是苏氏能够细心,怕也不会在进献给国主的香品里弄出了相克的两味香,以招致灭门之祸吧?”   “这便是苏氏的大胆之处了。”穆莲生摇摇头,貌似叹息:“其实调香,关键还是要脚踏实地,歪门邪道,终是不长久。”   这便是说她走的是“歪门邪道”了?   她笑了笑:“如今想来,你当初要与我交换香品,怕不止是为了互通有无吧?”   “不错,我那时便开始怀疑你,只可惜……”   只可惜香品没换成,在后来的竞拍一环中,他还曾经想要买她的香品,令她大为惊异。原来在那时,即便没有后来的夜袭,他们就已经决意要害她了。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   这盛世繁华,人间美景,原来不过是一匹漂亮的丝绸,一旦掀开,便会发现里面掩盖着的竟是如此不堪的龌龊与肮脏。   “只可惜穆公子忘记了,雪陵调香世家都有一条不成文的祖训——传男不传女。而我……当初因为我是女子,差点被驱逐出场,穆公子不会不记得吧?而且,四大家族中,苏氏对这条祖训遵守得尤为严格。因为早在五百年前,苏氏的家主因为宠爱小女,遂违背祖训,将调香之艺倾囊相授。然而在这位姑娘十八岁的时候,突然与人私奔。可是在她将苏氏绝学全部教给自己的相公之后,突然无疾而终。而后,原本只有丁、乾、苏三大调香世家垄断的斗香大会上,莫名出现了个年轻人。此人以苏氏固有的调香之法,又融汇了自己的所得,竟然拔得那届斗香大会的头筹,成为新一代的‘香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青年似乎姓穆吧?”   场中顿时“轰”的一声。   穆家老头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死死的瞪住洛雯儿,一直不肯就医的手背上如同布满了红紫交错的蛛网,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魔爪,狠狠的掐住洛雯儿的脖子。   然而他也只能是想想,因为洛雯儿兀自在旁若无人的讲述那段早已被遗忘的秘辛。   “所以,苏氏自此以后恪守祖训,如有违背,授业者及受业者皆以最残酷的家法|论处,无一生还,还要家族人皆去观刑,务必将这残忍一幕永记于心。更有甚者,甚至规定苏氏之女,终生不得用香。而穆氏靠此发了迹,更是防女子甚于防川,以免祸起萧墙。然而穆公子对苏氏的调香之法如此了解,怕不也是因为得传于苏氏吧?”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嗤笑。   穆莲生却是镇定自若:“常言道,兵不厌诈。若没有穆氏,苏氏的秘法怕不早已失传了吧?”   大言不惭!   众人皆怒目以视。   此刻,他依旧衣袂翩翩,如临尘之仙,仿若穆氏当年所为,他方才所言,皆是光明正大之举。   然而落在众人眼中,那如同雨洗天青般的颜色此刻是那般污浊。   因为无夜曾经冒犯天朝而被惩治,结果连一个小小的世家都可以肆意责辱人家国主,但如今看来,穆氏,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   可是好端端的洛掌柜突然成了雪陵人,还是早就该被消灭的苏氏余孽,他们这些外人,要如何参与人家的国事?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见洛雯儿微微一笑:“洛某所言,不过是想让各位明白,雪陵的调香之术,一向是传男不传女。而我身为女子,如何要得了这真传?尤其是苏家灭门一事,早在十几年前,我那时更是小小孩童,要如何逃脱厄运?又如何能传袭得了绝学?可是穆公子却偏偏纠结于穆家的调香之法来自何处,莫非在穆氏心中,这才是重中之重?”   穆家老头本以为胜券在握,此刻却被反将一军,登时变了脸色。   穆莲生却依旧神色不改,令洛雯儿钦佩……脸皮真厚!然穆氏若非如此,要如何从当年那位苏氏女子手中骗取秘笈?而穆莲生又要如何在同辈中脱颖而出,成为预定的穆氏下一任家主?   “这个或许不难解释,就如同洛掌柜现在,谁知道你当初是不是女扮男装?”   果真,果真是诡言狡辩!   不待洛雯儿开口,一直憋得说不出话来的英秋冉爆发了:“敢问阁下,穆氏有婴孩问世的时候,是不是要去宗族报备?是不是要请族老鉴证?如何混淆男女?而但凡世家,皆是如此严格,要如何以女充男?况苏氏各代从不缺男丁,每房皆是人丁兴旺,又何须多此一举?”   情急之下,这位英二公子竟然不结巴了,还敢于挺身而出,不复曾经的懦弱,顿令旁听的英若丞瞪圆了鹰眼,抚着胡子,面浮笑意。   “那又如何?百密终有一疏。”   看来穆莲生誓要将不要脸的风格进行到底了。   英秋冉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气炸了:“苏家的老爷子糊涂了?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出?”   穆莲生极是优雅而悲悯的打量了下洛雯儿,洛雯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说她即便发展到现在也不像个女人吗? ☆、329一个心愿   更新时间:2013-07-06   顿时怒火中烧,而今日极少发言的甘露萱忽的噗嗤一笑,笑声娇媚,流水一般洒了满场,合着飘渺的冰雾一同跳跃。   洛雯儿忽然也笑了:“穆公子此言有理。不过有一句话,似乎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莫名其妙,但终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听说雪陵当今的国主,并不是得了什么恶疾才不能见人,而是因为王室内部一向不为人知的原因,换成了个女人……   人群嘤嘤嗡嗡,顿时激动万分,于是便有那么一两句,飘飘悠悠的传到了场中……   “啪!”   不知是谁打碎了一样东西,声音不大,却是震惊了全场。   待众人循声望去,却听天师方江瀚大笑起来:“我说你们,不就是个‘香王’么,至于这般剑拔弩张?洛掌柜到底是哪的人,是什么人,似乎不是这场大会该讨论的事吧?时辰已经不早了,又是大会的最后一日,咱们是不是该把先评的评出来?而你们的事,是不是私下里再说?你说是不是,甘夫人?”   甘露萱正盯着洛雯儿,唇角嵌着笑意。   原本美人之笑当是分外动人,然而此刻却好像一朵罂粟花,虽是妖冶魅惑,但盛开的不仅有美艳,还有引人入瓮的毒。   “还用说吗?”她拂了拂缣丝繁叶的宽广衣袖,选了个优雅万方的姿态,慢条斯理道:“胜负早已定了,偏偏有人还要纠缠不清。”   “哈哈,既是如此……穆公子,愿赌服输哦。”   方江瀚虽是笑着,满脸抖动的褶子似乎也存着笑意,可是一双眯起的老眼却不无警示。   穆莲生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的深施一礼:“学生自是悉听尊便。”   穆家老头两眼一翻,气得晕死过去。   刹那间,礼乐响,人群欢呼。   方江瀚舍不得脱下贵重的衣袍,只在外面罩上隆重的礼服。捧着宝册金冠的内宦亦笑盈盈的走上前来,冰墙处,貌美如花的宫女围绕一圈,手执钵盂,只待洛雯儿接过封赏便要抛洒花瓣金粉,进行庆贺。   夕阳余晖中,托盘上暗红锦绣的细密绒毛根根簇亮,如同春草顶戴露珠,其上宝册金冠更是爆出耀眼光芒,仿若旭日破云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瞬不瞬的注视那两个捧着托盘的内宦神色倨傲而祥和的接近,激动的等待着神圣一刻的降临,等待记录一场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在无涯的盛事。   方江瀚做事干脆利落,全不似三个雪陵老头无论开场还是终结都要长篇大论再来一番感慨,只袍袖一挥,便似抖落一片璀璨天光。   与此同时,声若洪钟道:“奉天之命,赐‘香王’一号于……”   “且慢!”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众皆惊愕,以为雪陵又要找麻烦,却有人回味过来,方才说话的,竟是个女声。   于是将视线调整,重新对向那个众所瞩目的女子,而悠扬乐声亦在此刻戛然而止。   洛雯儿微抬了眸子,睇向近在咫尺的金灿,看了许久,隐在敞袖中的手紧了又紧,掌心已是微有湿意。   想要得到,很难,而想要放下,更是不易。   可是眼前这样东西,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来到这里,短短的几日,竟是波澜起伏,几度风险,仿若历尽沧桑,为的就是这样一个金灿的荣耀?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以为她又要有什么出人意料的高言阔论。可是等了许久,只听到风声划过耳畔。   又过了许久,方有一个声音似乎是很不确定的响起……   “这么说,我赢了这场比赛?”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笑起来。   洛掌柜怕是欢喜疯了吧?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傻话?   也难怪,这几日足够她折腾的,方才又出了那种意外,如今,天大的喜事忽然砸下,是个人都会喜不自胜,而她,毕竟是个女人……   此刻,这个女人大概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只是僵在原地,语气平静的重复着:“我赢了这场比赛?”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然后便听天师方江瀚朗声笑道:“自然……”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轻声打断了:“那便好。”   紧接着,众人见她缓缓抬了头,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要这个‘香王’,我只想求一个心愿。”   人群轰的一声。   洛掌柜一定是疯了,一定的!多少人拼搏了一辈子,渴求了一辈子尚无法到手的东西,这几日场上诸人不见刀光的博弈所苦苦争夺的荣誉,她竟然说“不要”?她熬了这么久,可谓历尽艰险,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说这句话?   她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受到了威胁。   对,一定是雪陵的人在威胁她!   不,在这场斗香大会上,她自始至终语出惊人,特立独行,却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此番怕不是再一次的以退为进,以图更大收益吧?   众说纷纭中,但听得语声再次幽幽响起:“我记得,参加大会前,曾听国主颁下诏令……若是能赢了这次比赛,就会许获胜者一个心愿。”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有听到这么个说法,这是怎么回事?洛掌柜发了癔症?   不,这便是她的以退为进,这便是她要获取的最大利益!   好嘛,若是王上应了她,岂非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女人,胃口当真不小,果真是无商不奸啊!   可是她会求一个什么心愿呢?作为一个女人,什么心愿最为重要?   天啊,她该不是想要成为无涯的王后吧?   一时之间,人群乱作一团,已经有人自告奋勇的要为《京城彩韵》撰稿了。   却有更多的人产生质疑,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过什么诏令,其中以雪陵的三个老头反应最为激烈。   穆家老头已然苏醒,怒吼着说无涯作弊,是无涯收买了天师方江瀚,才一个劲的向着这个女人说话。   他越说越不像话,御医不得不趁救治之际拿针再把他扎晕过去。   一直立在一旁不知是趁机踹洛雯儿下地狱还是拉她一把的胡纶自是知道洛雯儿想求什么,事到如今,显然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王上是有此一说……”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不过,人心总有不足,王上也不能让人任意妄为,否则,国将不安。所以……”他顿了顿,眯起眼睛做高深状:“任何东西都需要待价而沽。但不知洛掌柜这个心愿,在你心中,究竟价值几何?”   洛雯儿垂了眸。   她就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上面一直扣着她竞拍的银子不给,是不是就为这一刻预备着呢?怪不得说是要“稍后算账”。   然而若是她没有赢,又当如何?不过在此之前,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走到最后吧?如此,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国主的先见之明?   她淡淡一笑,深施一礼:“洛某这个心愿,愿用洛某此前调制‘毒药’之价来交换……”   人群再次轰然。   谁都知道洛雯儿那瓶“毒药”拍出了怎样的天价,而用这样一笔巨大的金额来交换一个心愿……那究竟会是怎样一个心愿?   洛雯儿听着众人议论纷纷,暗自叹了口气。   若她今日是旁观者,知道有人拿那么一大笔银子去实现自己那样一个心愿,定会以为此人是疯了,要么就是假扮圣母,虚伪之至。然而此刻,她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以飞快的速度权衡了利弊,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如此选择。   所以当胡纶再次发问以期确定时,她毫不犹豫的重复了方才的话。   胡纶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主子,小纶子也没白跟着你吧,第一次出手,就把这丫头骗得团团转,而此番,竟是为您赚了……或者说“省了”也成,反正是一笔大银子。虽然说,您愿意把金山银山的给她,小的却是不甘,要知道,为了这场斗香大会,您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银子,可这个丫头丝毫不知情,更不会对您感恩戴德。如今,她倒是光鲜了,可是您刚刚没听到,那个死老头子把您糟蹋成什么样了?如此,不如把银子拿回来,少抛费一点是一点。   “洛掌柜,这个心愿,只不过是王上对于获胜者的附加赠与,亦是无涯对胜者的额外奖励,以资正气,以示隆恩。所以这个‘香王’……”   洛雯儿摇摇头:“我只想要这个心愿……”   对上段玉舟的疑思,穆莲生的警觉,她笑了笑:“不用怀疑我是否别有用心,也不用认为我是在故作清高。好东西,谁不喜欢?我也不例外,然而这个‘香王’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已。”   穆莲生当即拧紧了眉……这个女人,是在嘲笑他们的急功近利庸俗不堪借以表现她的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吗?   “不得不承认,雪陵是制香的圣地,怕是再过一百年,亦是如此……” ☆、330香中之凰   更新时间:2013-07-07   除了晕倒的穆家老头,另两个老头皆是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谁又能预知以后呢?”她弯了弯唇角,有些感叹:“就像近些年,就像今日,两位前辈不是已经感觉到危机了吗?但是,无论是谁夺得了‘香王’,短期内怕是也无法拥有雪陵千百年累积的雄浑的制香基础……”   “知道便好!”丁家老头再哼了一声。   不过也休想用这个收买人心!   洛雯儿也不恼,只继续道:“我想许多人大概只是看到了这个称号,却是忽略了接踵而至的庞大责任。试想,若是没有根基,花又能开得了多久?所以,对我而言,‘香王’这个名头就如同这个金冠一样,虽是华丽,却并不实用,戴在头上,因为太过耀目,又总是担心会被人抢走,整日里寝食难安,疑神疑鬼,甚至祸及他人,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她只是在表达心中的感慨,然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场的穆莲生以及一部分有心人皆是认为她在讽刺雪陵此前的无理取闹,于是有人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几人。穆莲生虽然强作镇定,但一向云淡风轻的气度已是有些凌乱。   “而且,我此番来只是为了一个心愿,至于这个名头……”   她看了看一直在眼前闪耀的宝册金冠,惹得穆莲生眸光一跳……纵使怀疑她是虚情假意,但仍不免存了一丝希望,眼见得她欲言又止,不禁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   “我不是不想要,只是……”垂了眸子,极小声,但是极坚定的道:“还是不要了。”   众人听得皆是一头雾水。   他们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即便她得了“香王”,然而以一己之力也无法供应各个诸侯国的需求。可是她可以求王上啊,她为无涯争得了这样大的荣誉,王上能放着她不管吗?而且,她当这是她一个人的荣誉?她现在代表的是无涯,怎么谁的意思都不问就自己决定了?还是当着王上的面,她不想活了?   况且,就算那不过是个名头,可是先前那群家伙把她欺负成这个模样,还企图害死她,她就不想报仇?当然,如此似乎是给了那群人一个更大的耳光,但是……唉,这宝册金冠,即便不用,拿回家摆着也好嘛。   所有人都各自心思。   洛雯儿只垂着眸子,努力拒绝不断挑战她决定的打斜里投入眼底的丝丝金芒,也不去看穆莲生的警惕怀疑与段玉舟的深思。   场面曾一度安静,直到有人叹了口气。   属于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洛掌柜听旨……”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此刻竟会有什么旨意,只是见呆立在场中的那个小太监忽然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卷轴,展开,也不待被宣旨的人跪下,就摇头晃脑的念起来。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今有洛氏女,聪慧灵秀,娴明毓德,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才华锦绣,善言巧工,纯惠良佳,含章可贞。今特赐‘香凰’一号,望持躬淑慎,静正垂仪,惟勤惟俭,衍庆家邦。钦此……”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经惊在当地。   凰,王中之王,岂非更进一步?洛掌柜果真以退为进,更胜一筹。如今‘香王’一号倒真的无所谓了,且看雪陵人的脸色……啧啧,只不知这个“香凰”会不会是王上的突发奇想?有没有得到元君天子的认证?不过似乎也无所谓了,反正是咱们无涯的骄傲,就把“香王”那个玩意丢到一边,任他们抢去。   不过好像还是有一点不对劲,到底是哪呢?   这些人过于激动,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胡纶率先反应了。   他捧着圣旨,流畅的从头念到尾,这是他多年来培养出的高素质,毋庸置疑,可是念完之后,怔在当地。   这个卷轴,是大会头一天主子便塞给他的。他本着一个太监应有的本分,没有拆看,不过他觉得即便用小脚趾头也想得出来,定是赦三郎的旨意,可是现在……   主子一早就知道她会赢?   不不不,应该不会吧?   那么主子便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不不不,主子不是瞎猫。   然而若真的是撞大运的话,主子又怎么能猜到她不肯要这个“香王”?真是奇了怪了!   当事人也在纳罕,然而更多的是额外之喜。   段玉舟已经走来向她道贺,称赞她是“实至名归”。   雪陵人的脸色则是变幻莫测,而后忽然开口:“既是洛掌柜成了‘香凰’,那么这个‘香王’是不是……”   段玉舟上前施礼:“方才洛掌柜一席话,令段某茅塞顿开。其实段某两次参赛,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名头,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今,场上种种,众人已经了然于心。段某虽然不能肯定自己会得到这个‘香王’,但纵然得到,于段某而言亦只是个名头。段某亦无雪陵这样的根基,还是自由自在,以所好为乐来得快活!”   得,方才还打破脑袋抢破头的“香王”,这会竟成了没人要的玩意。   见形势大好,被御医拿针扎醒的穆家老头迅速掌握了状况,立即双目放光,执着而热切的望向穆莲生。   可是穆莲生肃着脸,眸子看地,一点兴奋之意都没有。   的确,“香王”虽是他或者说是雪陵志在必得之物,可是如今弄得就好像他们是被人谦让的可怜虫,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   穆家老头生气了:“蠢货,咱们是众望所归,她的名头是无涯自己定的。稍后被天子知道了,定是要……”   “先生此言差矣,”方江瀚接过了话:“据老夫所知,无涯国主此番向天子求了两道旨意……”   什么?今天的结果是千羽墨早有预料?   不对,两道旨意,这么说,他已是为这丫头留了后手?不管她是赢是输,都会有所收获?千羽墨当真是为她下足了工夫,莫非……   “无夜段玉舟听旨……”   正当他们脑筋飞转之际,又一声长长的调门自身后传来……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无夜段氏,强力干事,才能出众,仁明好学,刚正可嘉。特赐‘香君’一号。‘君’者,仁义之士,品质纯良。望恭谨知礼,忠孝行己,继往开来,为天下之公。钦此……”   “谢王上!”   接过卷轴,又有宫人捧上礼服。   洛雯儿是一袭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华服,翩然覆身之际,直扫落满天云霞。   众人眼前一片纷乱,只觉是九天仙子误下凡尘。   再看去时,则是纷纷红了脸。   这些人中,初时见到洛雯儿,她便是一袭男装打扮,而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却也只是惊鸿一瞥,多觉得是个生得不错而干净的女子,而且因为她是个经商之人,本着固有的“无商不奸”的观念,以为这样的女子既奸且猾又靠不住,况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总没法让人联想到“端庄贤淑”,所以连带她的样貌都打了折扣。   在这几日的大会上,她依旧一袭男子装扮,虽是屡屡因身为女子而遭排挤,除了替她不平,倒也难以让人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而今骤见霞帔披身,顿现容光明媚,艳照四方,不禁都痴了。   而且她虽身姿纤细,形容柔弱,却于眉宇间绽出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明润与豁然。此等颜色,竟比压场的甘露萱还要光艳三分。   她出身平民,或许命如草芥,却是最柔韧的蒲草。   她身为女子,或许依旧备受排挤,却可于阴暗的角落绽放自己的光辉。   这样的女子,不以容色惑人,却让人移不开眼目。   这样的女子,不曾振臂高呼,却让人心生向往。   这样的女子,不随波逐流,不阿谀媚俗,却让人由衷生出敬意。   一时之间,竟是人人目眩神迷,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天师方江瀚双手捧起锦绣丝缎上的金冠。   那金冠精巧细致,竟是一朵广玉兰花的模样。然而花瓣镂空,皆以碎晶填塞。而那碎晶又大概是用比发丝还细的丝线穿就,颤颤巍巍的缀在其中,仿似滚落在花瓣上的露珠,每每一动,便是彩光万道。   然花蕊正中,又嵌一五彩凤凰,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金光灿烂,于夕阳余晖中,仅是一转,便好似两翼轻动,翩翩欲飞,双目流转,熠熠生辉。风过处,竟好像听到凤鸣声声,悦耳怡心。   此等妙艺,非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不能为,可是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他所做的首饰皆是名传于世,妇孺皆知,却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件宝物,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而且这样一件精雕细作的宝贝,远非一日之功,难道说……   有些人甚至生出大胆的猜测,莫非此物早已备下,只为今日?只为场中这个女子……   然而更多的人则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眼见得方江瀚亦是目露惊赞之意,然后将这个举世无双的金冠缓缓加在那个同样无双的女子的头上…… ☆、331艳绝天下   更新时间:2013-07-08   这本是足以流传千古感人肺腑的一幕,然而不知为何,那个女子原本端凝的脸忽的一抽,却是转瞬恢复自然。   倒是方江瀚有些手足无措。   原来是天师老头缀满金片银星的大袖不小心刮到了洛掌柜的头发上,这会儿正手忙脚乱的拆下,然而仍旧扯落了几根青丝,使得这庄严神圣的一幕多了几分喜剧效果。   帘幕内,千羽墨也不禁莞尔,目光重又锁定那大袖拂落下露出的女子的容颜。   她安安静静的立在那,一向素衣淡裙的她,穿上这样的锦绣华服丝毫不显得沉重拘束,她挺秀昂然,仿佛天生就是为此等华贵而设。   她依旧不施粉黛,可是衣物的灿烂却难以掩盖并夺去她自然焕发的光芒,她恬淡优雅的从容,足以胜过世间一切风华。   云彩,你可知,此时此刻,你才是真正的艳绝天下!   唇角的笑意溢出宠溺而得意的光辉,仿佛看到一只彩凤几经涅盘,终于自掌心飞起,翱翔于天地云霞之间。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段玉舟一身枣红色金线密丝华服的走来,亦是面如冠玉,唇若沾朱,此刻加了紫金冠,虽然头发也被方江瀚扯得凌乱,然而不失风神朗朗,与洛雯儿并肩而立,端得是一对璧人。   心里这个不舒服,就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里面搅一般,而且那原本富丽堂皇的红色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颜色?还弄得金光灿灿的?这是要做什么?婚礼么?   然后又见段玉舟垂了头,笑得极为温和的睇着洛雯儿。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洛雯儿便是一怔,结果他就拾起了洛雯儿的左手……   这个混账在做什么?快放开那个女人——   一直立在一旁自从宣读了藏在袖中的圣旨便处于自我消失状态中的胡纶默默的关注着这一切,凝滞的心开始缓缓转动。   虽然他对主子与洛雯儿在一起一直不看好,总想如何才能让洛雯儿合理消失,可是此刻,亦是看着段玉舟不顺眼,就像时不时的,他总是抱怨主子……既是喜欢,就干脆弄进宫来,这么整日里惦着不是自讨苦吃吗?   是的,他就是这么矛盾。   此刻,他虽离主子远些,又隔了那道帘幔,却可以想象主子一定怒火熊熊,恨不能冲出来将笑得可恶的段玉舟一拳打飞,让他化作天边的一颗流星。   而他,作为主子的心腹,理应为主子所不能。   于是他便昂首挺胸的做了。   他走到那“手拉手”的一对“新人”身边,恰听到段玉舟语气温存道:“……是因了这次牢狱之灾吧?”   胡纶看到段玉舟正体贴的抚摸着洛雯儿的小指。   放开,那是我主子的小指!   胡纶差点射出去狂吠。   “当是伤了筋脉,并非无药可治。稍后我调些药给你,内服外敷,很快便会见效,便再不用把它藏起来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洛雯儿刻意的拿袖子掩住受伤的左手。   臭小子,你观察得倒挺仔细!   胡纶恨道。   “其实,若是你能同我……”   “啊,段公子,洛掌柜……”   胡纶几乎是扑到二人跟前,及时的打断了段玉舟要洛雯儿随他离开无涯的建议,很是有警告意味的狠瞪了洛雯儿一眼……臭丫头,还不把你的爪子给主子收起来?!   其实他早就看到洛雯儿的手不过是在段玉舟的掌中停留了片刻便讪讪的抽了出来,可他就是觉得那片刻亦是漫长,只恨不能将洛雯儿塞到袖子里,让这臭小子想看也看不到!   “咱们这边都准备好了,可是‘香王’……”   胡纶努了努嘴,成功的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   的确,他们这边又是披红又是挂彩,热热闹闹,引人入胜,可是雪陵那边当真若他们的国名一般,冰冰冷冷,无人问津。   一个“香王”,原本炙手可热,而今,却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如此的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弄得雪陵人个个心思烦乱,简直是恨极了千羽墨。   方江瀚拢了拢袖子,颇有些尴尬,咳了两声:“三位先生,你们看看这‘香王’,是不是……”   关于要颁给“香王”的礼服和宝册、金冠亦已备好,同样的金光灿烂,然而不知为何,总是觉得照那两件逊色了许多,就连名列第三的“香君”那一身行头都比不上,而且颁发的顺序要么顺着来,要么倒着来,如今单单把“香王”漏下……千羽墨,你非要给人难堪么?   眼下,就连原本觉得自己是无涯的恩人却不被理解而心生委屈的淑妃亦是浑身不自在。   事情发展成这等地步,岂非是不给她颜面?将斗香大会开到盛京,难道不是对她的宠爱而是要羞辱她吗?且听四下里的嘤嘤嗡嗡,仿似压抑却故意溜出的嬉笑,简直就是对此等天壤之别的嘲讽。   她如坐针毡,可是千羽墨的脸色忽然变幻莫测,令她的决定在撒娇、垂泪、拂袖而去还是哀怜乞求之间跳来跳去,却始终不敢擅自行动。   这工夫,场中又闹起来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现在不是‘香王’花落谁家的问题。我们要把这个女人带走,她是雪陵人,是苏氏余孽,如何有资格参加斗香大会?无涯竟然窝藏我雪陵的罪人,还允许她出现在斗香大会,是何居心?”   而且雪陵的随从亦突破防卫,将洛雯儿抓起来。   淑妃看到千羽墨的脸色霎时冷若寒冰,两道斜飞入鬓的剔羽长眉仿佛顷刻间化作一双利剑,下一刻,便会令血光飞溅。   她顿时手足冰冷。   雪陵在做什么?这是在无涯的地面,原本就兵力薄弱,如今又以少对多,岂非以卵击石?而且他们以为当真能带走那个女人?无非是在激化矛盾,现在竟又牵连到了千羽墨,他们……他们岂非是让她为难?即便最终安然化解,可是她,她在千羽墨心中的地位……今后,还让她如何自处?   而且这场斗香大会原本就是以宠爱她的名义开在了无涯,弄成这样,让宫里那些女人如何看她?就是现在,她们一边关注场中事态发展,一边窃窃私语,竟已经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了。   一件谁也求不来的天大的好事,一件让所有女人嫉妒得发狂的荣宠,却是,零落成泥,被践踏脚下。   她攥紧了帕子,尖利的指甲已经把精绣的芙蓉花抠破了好几个洞,然而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关于心底的一切纠结、担忧与恐惧不过是弹指一瞬,电光火花,而就在这一瞬,千羽墨已经一拍雕龙刻凤的扶手,霍的一下站起身。   然而也便在这一瞬,混乱忽然静止,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场中人缓缓散开,露出洛雯儿愤怒却不失镇定的脸,相比之下,始作俑者倒是惊怒交加。   谁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见侍卫有条不紊的退去,方江瀚打着哈哈,说的什么大家都没有听清,倒是乾家老头亲自取了“香王”的衣袍忙忙的为穆莲生披上。   穆莲生神色苍白,面带不忿,任由方江瀚将金冠扣在他头上,连那衣袖上的金片亦是扯下了他的几根头发都丝毫不觉。   然后,便听那个洪钟般的声音嘹亮唱道:“恭喜雪陵穆氏喜获‘香王’。”   又补了句:“可是又‘蝉联’了哦……”   或许他是打算表达祝贺,可是在穆莲生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不禁顾不得自始至终保持良好的风度,狠狠的瞪向他。   吓得穆家老头急忙扯他的袖子,低声耳语,他方勉强收了怒色,一甩袖子,微扬了下颔,重新做回一个云淡风轻的人。 ☆、332团圆之夜   更新时间:2013-07-09   历时半月的斗香大会,首次开在无涯的斗香大会,有史以来最波诡云谲最跌宕起伏的斗香大会终于在大历一百九十年五月廿一日日落之后宣告彻底落幕。当然,这幕落得也是惊心动魄,匪夷所思。   没有人知道最后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哪个人使得形势陡然逆转,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承阳广场回来,赵益带着天香楼的所有伙计捧了王上的赦令去狱中接出了三郎。   婉莹本打算去的,然而不知为何在出门的瞬间迟疑了,而待站在门口翘首望了半个时辰看到一群人拥了那个眸如琥珀美酒的青年热热闹闹的走来时,忽的扭头奔回了天香楼。   没有人注意婉莹的反常,只高声道:“三郎兄弟,掌柜的早已备了柚子叶的香汤,你先洗个澡,去去晦气。咱们都在大堂等你,到时喝酒庆祝一下!”   此刻,暮色降临,天香楼门楼下的四盏红灯正在风中轻轻摇晃,于是暖光遍洒,如霞氤氲。   四下里贺声连连,却是仿佛被隔离在这一方小小的红色之外,显得那么遥远。   三郎便盯着那红彤彤的纱灯看了良久,方在伙计们的簇拥下进了店。   “红灯照一照,霉气全跑掉。哈哈……”   ==========   待三郎沐浴完毕出来时,洛雯儿早已送走了前来贺喜的人,领着众伙计及张妈等人围坐桌边。   一见了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却是奇怪的统一没有开口说话。   洛雯儿看着他明显苍白消瘦了许多的脸,当即抿紧了唇。   此刻,心痛、感动、喜悦、悲凉……可谓百感交集,所有人都觉得心口发堵,眼眶发烫。   还是赵益比较坚强,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三郎兄弟,快坐,掌柜的都等你半天了。”   张顺急忙道:“快看,这都是掌柜的亲手做的,专门给你接风洗尘!”   婉莹低着头,也不去看他,只忙着摆弄早已分配好了的碗筷。   三郎有些怔忪,琥珀色的眸子虽是平静,却也透着不安。   洛雯儿一阵心酸……近半年的牢狱之灾,使得这个野性难驯的少年失了曾经的野性,亦收敛了不少戾气,就好像一颗燃烧的四处滚动的煤球忽然被浇上了冷水,虽看似不会再伤人,可是,会不会就此失了少年本应有的勃勃生气?而且以后……她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三郎?   见他站着不动,赵益上前,亲热的搂住他的肩:“三郎兄弟,过来坐……”   洛雯儿看到三郎瑟缩了一下,然而没有退却,也没有像从前那般表现得“生人勿近”,他是踟蹰,也有警醒,这统一表现在他别扭的神色上,绷紧的唇角边。而后,睇了她一眼,她马上点点头。然后便见他明显的松了口气,跟着赵益走到桌边,坐下。   结果见别人都站着,又连忙站起。   洛雯儿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亦是松了口气,领着众人坐下。   开始还有些沉默,然而在赵益的带动下,很快就热闹起来。众人纷纷把鸡鸭鱼肉往三郎碗里夹,只一会工夫,就堆得小山似的,然后又加了一只碗。   可是三郎并不似曾经一般,扑上去狼吞虎咽,还不许人近前。   他盯着那依然在不断增高的小山看了一会,忽然拿起筷子,有些笨拙的夹了只饺子,放到洛雯儿碗里。   场面顿时静下来。   然后,又夹了一个,放进婉莹碗里,还加了个字:“吃。”   婉莹立即别过了头。   再一只,有些犹豫,但依旧放入赵益碗中。   赵益可谓是伙计中最有血性的男子汉,此刻也不禁眼眶发烫,急忙掩饰般的笑了两声:“哈哈,第三,我第三……”   众人也明白过来,纷纷将碗伸到三郎面前:“我也要……”   “三郎,还有我……”   “三郎,你不能偏心啊……”   “三郎,我第四……”   三郎看着一只只热情而迫切的碗,有些为难的看看洛雯儿。   洛雯儿强忍激动的点点头,他便开始挨个填……   “咦,怎么都是饺子啊?”张顺提出疑问。   “因为在三郎心中,最好吃的就是饺子!”洛雯儿垂了眸,夹起碗中的饺子咬了一口。   顿时,满场静寂。   婉莹突然起身,头也不抬的跑开了。   这是一场欢聚的宴会,这是一场重逢的宴会,一个他们好奇了许久的人物终于同大家坐在了一起。可是为什么除了开心,还有一些说不出的酸涩?是因为这次团聚的不易吗?是因为每个人都为了这一刻付出了自己的心力吗?   “来,大家都吃,吃!掌柜的忙了这么多日,累了,今天就让我赵益代表。掌柜的,你不会怪我僭越吧?”   “我赏你还来不及!今儿这桌酒就由你张罗了。告诉你,酒不喝干,菜不吃光,我就扣你的工钱!”洛雯儿笑道。   别看她在比赛的时候能够据理力争,条条是道,可是在这种平常的人情交往上,却有些口笨舌拙,尤其是今天这种非常特别,特别得她只要多说一句就想掉泪的场面。   赵益等人与她相处日久,又见了她这些日子的艰难,如何不体谅她?于是连忙抢过话头。   “对,先给掌柜的满上!掌柜的辛苦了,先干一杯!”   “对,掌柜的先喝!”   “这酒盅太小了,换大的!”   “直接上酒坛子吧!”   “哈哈,于角,你是想用酒坛子泡澡吗?”   “闭上你的臭嘴,我就是切根小手指头都比你个儿大!”   “哈哈,掌柜的,快喝啊!”   “诶,掌柜的,不准耍赖!”   “哈哈,掌柜的干了,干了。来,再满上!哈哈……”   ……   ==========   洛雯儿撑着楼梯,缓缓往楼上挪。   她的唇角带着笑意……她笑了一个晚上了。虽然在斗香大会上,也是要笑的,却是让她两腮酸痛。可是现在,她就是想笑,怎么都笑不够。   楼下依旧热闹着。   婉莹也出来了,看着三郎,对所有向他灌酒的人怒目以视,逗得众人大笑,然后假模假样非要折腾三郎,惹得她更加生气。   谁都能看出她的心意,张妈还调笑她,她拼命否定,还屡次扬言要走,结果每次都没走成。   听着婉莹再一次威胁要走,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才见她醉了,张妈要扶她上来。   她拒绝了,就让他们热闹着吧,况且,她也想静一静。   今天,的确高兴,仿佛放下了一切重担,浑身轻飘飘的,尤其又喝了酒。   她很开心,可是心里好像空空的,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就像刚刚坐在酒桌边,她环视着每个人的笑脸,总是想找一个人,总觉得此刻的喜悦应该同一个人去分享。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而且这个人,又在哪呢?   站在房间的门口,听到外面鞭炮骤响,一群人更加的大呼小叫。   她摇摇头,这群家伙,闹得太疯了,不知道稍后会不会把巡差招来。   可是没一会,鞭炮四起,还有烟花,将走廊尽头那面糊了白绫纸的雕花窗映了个五颜六色,连同附近的墙壁亦是变得色彩斑斓。   她有些神往的看了一会,再转头时,顿觉有些眩晕。   撑住门框,闭目休息片刻,方推开门,走进房内。   就好像从一个梦幻的世界步入一个宁静的空间,整个屋子都铺着浅浅的晕黄。   她抚着额角,笑了笑……婉莹这丫头,还算不太见色忘义。   这般想着,便很是无意的往放置烛台的桌边看了一眼……   她忽的定住。   这一刹那,仿佛所有的喧嚣都与她无关,所有的混乱都离她而去,而是于一个遥远的地方铺开一片欢乐,而她,则被这淡而柔的光笼罩在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   这一刹那,仿佛所有的眩晕都不翼而飞,所有的感觉都凝定在此刻,她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人……   烛光摇曳中,有人静静的立在桌边。   一袭雪衣被烛光晕染成淡淡的金色,仿佛还镀了毛茸茸的边,有细碎的光芒在微微跳跃,如同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以至于洛雯儿忽然想起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此刻,那人手执一杆毛笔,正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随意勾画。   他的动作很慢,神色很专注,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进了门,有人在注意他。   她,似乎被隔在了一个空间,而他,似乎伫立于与她相隔一面轻纱的另一个空间,亦或者,是一个酒醉后的梦里,一个弥漫着静夜幽香的幻境,亦或者,是一幅年代悠远的画,于记忆的水痕中渐渐浮出。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忘了时间,忘了过往,忘了……一切。   而水痕忽然一颤,那个男子依旧执笔细画,头也不抬,只轻轻道:“回来了……”   仿佛是一丝微风,拂过了面前的发丝,掀去了蒙蒙薄雾。   眼前骤然清晰,又骤然模糊。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相对似乎出现过多次,是打许久许久以前便存在了……那时,她晚归,他便在桌边等她,也是这般平静,这般宁和…… ☆、333与君相对   更新时间:2013-07-10   烛焰微微一摇。   此刻,无论是这满室光影,还是沐在光影中的那个人,皆在心里微微漾漾。   “还不快过来……”   她像被催眠一般,向着他走去。   只一步,便仿佛穿过了那层薄薄的轻纱,站在他身边。   垂眸,铺着烛光的宣纸上,是一个潇洒而凝定的“香”字。   “来,我教你写字……”   待她清醒,人已经在他怀中,而他的手正握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落下一笔……   “哪个要你教?”她耳根一热,就要离开。   “别动!”   原本他只是半环着她,此刻,左臂绕在她身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挨在她胸口的酥软之下。   也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觉,她只觉得有热度透过彼此薄薄的衣料,渗入她的肌肤,烤得她身子发烫。   头一晕,急忙站稳身子,努力和他拉开一线距离,然后又想,为什么是“一线”?她分明应该……   “你的字写得太烂了!”耳听得那人在叹息。   还记得斗香大会第一天的“辨香”,她就因为字的原因被穆家老头嘲笑,她也没当回事,此刻又被他提起,难道说……   “我一直在看着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可又不像低语,他的唇挨得那么近,开合之间,恰到好处的碰触她耳上的茸毛,激得她脑子轰的一声,沉下去的酒意霎时翻涌。   手似乎麻麻的,任由他牵引在着纸上移动。   眼看着上面缓缓现出个“雨”字,正要进行下一笔,她忽然精神一凛,就要丢开笔。可是手被他攥着,只是使得那个继续的动作一滞。   他的左手亦是在她胸下一紧,语气轻而暧昧:“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   头有些晕,心跳隆隆,却不是因为二人距离过近,而是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接下去写的话,“雨”字下面,会是“云”,还是“文”?若是……   其实,或许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字也没有关系,可是,她为什么会如此害怕?怕得手指发抖,指尖泛凉。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微微的攥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优美,恰恰包裹住了她的小手,就那么握着。而那支毛笔就静静的停在那,似是等着即将到来的催动。   “三郎回来了……”她喃喃着,努力要引开他的注意。   “嗯,我知道。”   他应着,唇瓣就在她的耳畔,每一动,便拂过她的耳轮上的绒毛,激起她的浑身战栗。   洛雯儿努力集中精神:“他很好,想象不到的好。虽然瘦了许多,也苍白了不少,但是比以前懂事了……”   “嗯。”   千羽墨依旧应着,可是喷洒在耳畔的气息忽然灼热了不少,唇瓣亦更近,恰恰点在她的耳珠上。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待视线内重新现出纸上的墨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开始还有些担心,不过现在……”   “不要说他,说你……”   他的低语仿似梦呓,气息在耳侧颈间移动,唇瓣若有若无的摩擦着,似亲吻,又似在找寻什么。   她只觉得身子发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他徐徐唤醒。   “我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意图躲开这种接触,背后的人却跟了上来。   于是,她有些别扭的歪着头,时间久了自是不舒服,可是又不能回归原位,否则就正正好好的撞到他守候的唇上。   “说说你怎么把那么一大笔银子给了王上,难道就是为了救那小子?”   前面的语气还有些暧昧,后面就带着怒意了。   这个家伙在吃醋!   她顿时哭笑不得,然而对上他认真的眸子,只得正色道:“银子太多了,若是我得了,怕是下一刻就要逃之夭夭了……”   “你要逃到哪去?”腰间的力霎时一紧:“我不让你走!”   转而:“是要同段玉舟那小子吗?”   对上她半是幽怨半是恼怒的眸子,索性双臂都抱住她,将她紧紧勒在怀里,也不顾沾了墨的笔在二人的衣物上勾画出一道长长的磨痕,只低沉而固执道:“我不让你走!”   心中漫开无限柔软,很想拍拍他的头,安抚一下这个突然爆发孩子气的男子,可是她的整个人都被他禁锢着,而且……   她只得沉下脸,认真道:“银子虽多,毕竟是侥幸所得,况且……”   她看着他紧箍着她的手臂:“我想王上也不过是不想我为难,否则那么一大笔钱……”   千羽墨笑了,歪了歪头,有些淘气的用唇抿了抿她的耳珠。   洛雯儿当即脸一红,怒视他。   他毫不介意,只将下颌摩挲她的鬓角:“若他只是不想你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呢?”   洛雯儿微有愣怔:“不会吧?”   有些恼怒的咬了咬她的耳朵。   她也恼了。   这是怎么回事?先是莫名其妙的陷入他的怀里,然后又允许他如此放肆,难道是因为自己醉了酒,所以竟是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而他恰好乘人之危?   可是细一回想,纵然没有饮酒,他放肆得还少吗?   然而身后那人丝毫不觉,只拿唇瓣拂过她的耳畔鬓间,柔暖的气息时断时续,仿佛在细细辨识她的味道。   “无论如何,你就不气他拿走你那么多?”   她垂了眸子:“我当然心疼,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做好多事。只不过,我一个人,真的无法一下子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没处藏,没处放,万一……”   “我有银庄……”   “你还说!”   当初,她前脚存了钱,后脚他就把那银庄买下来了,就此吞了她掘的第一桶金。   千羽墨便笑,胸膛的起伏震动着她的背心,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起伏,曾有的恼怒,竟是就这么散了。   “终归是不放心。大家都知道我有这么一大笔钱,万一都惦记着,我该怎么办?有了金山银山,倒不得安宁,我就算东躲西藏,也是胆战心惊,倒要短命了,岂非得不偿失?而且,关键是,我的确胜之不武,或者说,这根本就不算是一种胜利……” ☆、334如何征服   更新时间:2013-07-10   这是她最耿耿于怀的,因为她毕竟是来自现代,自历史的长河中攫取了太多这个时空的人所不知道的东西,纵使在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今日。   所以,他们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虽然她不如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却是站在离终点最近的地方。   “不,但凡你能做到的,都是你应得到的!”   千羽墨异常肯定的语气顿令洛雯儿生出怀疑,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一些她所不知的东西,可是回想起来,她似乎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来历,这种离奇古怪的事,连她都难以相信,又何况是古人?然而此刻,不知为什么,这或许并没有额外意味的话,却是让她浮想联翩。   “想什么呢?”   见她半晌不语,千羽墨的唇瓣轻轻擦了擦她的鬓角。   她挥去心头的疑思,微蹙了眉,挣了挣身子,他却抱得更紧,似同她开玩笑般,还轻笑出声。   “放开我!”   “不放!”   “放开……”继续挣,有些恼怒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笑声忽止,只气息浅浅的落在她耳畔。   良久:“伤了……”   她一惊,可是未等她挣扎,便被他抱紧:“你先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决定放过你了?”   今日来到这里,除了因为想极了她,亦是为此。   他必须知道原因,因为他不清楚这是不是雪陵的缓兵之计,他必须,保证她不受任何威胁与伤害。   洛雯儿皱了眉。   其实当时状况混乱,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好像突然听到有人对她耳语道:“苏氏当年谋杀王上一案另有疑点!”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却令她灵机一动,于是……   千羽墨的眉心也攒起来:“你可知……”   当时她一语飞出,顿见三个雪陵老头脸色一变,便知此事果然与他们有关,而那个声音……   她曾四下张望,可是围住她的除了雪陵人,便是无涯的侍卫,每个人皆是剑拔弩张忿忿不平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哪个在对她秘授机宜,不过……   她莫名的想起那个人……容貌平平,唯一双眸子如开匣之镜般明湛耀目的男子。   会是他吗?   可是她连疑问也不敢说出来同千羽墨探讨,因为那环在腰间的臂已然收紧,还在簌簌颤抖。   这是个爱吃醋的家伙!   不过他吃得很巧妙,很别具一格。他从不直面吃醋这个问题,而是迂回作战,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却让你浑身不自在,到最后弄得惊天动地。比如因为白濂……她当时只以为他看不上白濂,千方百计要赶他走,才同她为难,却不想……   这个家伙,他的心思到底是怎么长的?弯弯绕绕,许多时候,连身为女人的她都自愧不如。   然而,她忽然想起个重要的问题,当即正色道:“你这几天到底躲在什么地方?我怎么……”   他的气息忽然贴了上来:“想我了?”   她立刻语塞,而他的声音,就好像是滚上了细砂的柔软,一寸寸的磨着她的心,再一点点的缠绕起来,弄得她的心也沾上了沙粒,挥不去,扫不掉,一味的缠磨着。   而他的吻虽依旧如蜻蜓点水,却渐渐灼热起来,以至于她浑身的每一丝细微都为之警醒,却又为之战栗。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的自己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他开放,只要他碰上一碰,就是一波酥麻的浪潮袭来,冲刷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而且酒意一阵阵的上涌,她的神思一次又一次的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   他的唇再次点在她的耳轮上,似是带着笑意,又似是充满严肃道:“可是你还欠了我许多钱,如今要怎么还呢?”   她立即猛醒过来,原来他今天到此,竟是来找她算账的!   的确,他们的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千羽墨想,旋即勾起唇角。   洛雯儿正想发怒,冷不防眼前一花,待视线清晰之际,正见千羽墨的唇角挑起不怀好意的笑。而她……她什么时候转过了身子?   此刻,面面相对,他的气息居高临下,热而重的落在她的脸上。他们的身子贴合得紧密至极,她被他压迫得腰部硌在桌上,而他怕弄痛了她,用手为她隔离那份生硬,可是掌心的火烫却是透过衣物传递到身上,而且那手掌还在不断战栗,那层薄薄的丝罗仿佛不堪重负,顷刻便要碎裂,进而成灰。   这个姿势,着实暧昧,着实危险。   洛雯儿开始心慌,意欲逃离,可是他的手一滑,托起她的腿,将她抬坐在桌上。   她毫无准备,结果一个不稳,便向后仰去。   然而背上多了一只手,只轻轻一带,她便身不由己的往前一倾,而对面那人随即挤入她的腿间。   气息骤然的迫近,仿佛要燃烧彼此。   他墨玉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住她,眼底跃动着摇曳的火光,漫漫金色下是徐徐浮起的淡粉柔情。   缓缓俯下脸,鼻尖对上她的鼻尖。   洛雯儿紧张得长睫直颤,却正好碰到他的黑睫之上,一扫一扫,仿若交缠。   “说,你要怎么征服我?”   他的声音嘶哑得令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待辨析,他的唇已是压了下来。   她搞不懂自己是要拒绝还是要惊呼,唇方一动,他的火热便袭了进来,如同攻城略地般,霎时攻陷了她所有的堡垒。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蛮横,似是要横扫千军,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只是一味的索取。   她想要躲避,却使他更深入的进攻。   她想要轻呼,气息却被他转瞬吞没。   他不允许她有一丝的反抗,一丝的犹豫,像野兽般品尝她的甜美,攫取她的柔软,不时爆出一声低吼,仿佛不满她的迟钝。   她实在是跟不上他的节奏,头脑因为窒息,更加眩晕,然而待她略略的清醒,竟惊恐的发现自己在回应他。   她的柔软裹挟在他的强横里,竟是放肆的与他纠缠。   意识苏醒的瞬间,她想要抽离,可是他不顾一切的追了上来,寻到她意图躲藏的羞涩,继续缱绻。 ☆、335可不可以   更新时间:2013-07-11   神智又有些模糊,只觉身边的烛影在不断放大,眼前的晕黄在不断扩散,仿佛成了水波,微微漾漾。   而她则是飘在水上的落叶,随着涟漪打着转,身不由己,却是一点点的浸润了水面的湿气,仿佛要融化在这无尽的氤氲中。   千羽墨托着她渐渐软下去的身子,吻不知不觉的变得轻柔缠绵,裹了她无力的小舌,一点点的啜饮。   “云彩,我想你……”   她身子一震,神思模糊的“嗯”了一声。   岂料意乱情迷,使得这声应答格外的娇柔媚人。   压抑的情|欲瞬间暴涨,仿佛电光一闪,顷刻耀亮所有的夜空。   他抱紧了怀中的女人。   这些个日子里,他隐在幕后,看着她为了得到那个心愿,被人刁难,被人嘲笑,看着她笑对艰险,赢得一个又一个喝彩,他的心便时而揪起,时而宽慰。然而无论是替她紧张,还是分享她的喜悦,那一刻,他只想将这个女人抱在怀里,对她说,不要总是这么拼命,不要总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一个人,无法背负所有的重担。   可是他知道,这些话都是无用的,因为若是可以奏效,他又何必争取这次斗香大会?而她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对她执迷不悟?   她,就像一棵松,承雪负重,愈显高洁。   于是,他“助纣为虐”。   如此,便是他自讨苦吃。   然而这苦,他吃得心甘情愿。   而今,终于可抱她在怀。三个多月的相思,一百多个日夜的煎熬,仿佛都于此刻沉淀在怀里。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好久了,就像今日,他坐在帘幕后,不断的想像稍后要如何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场中突发异样。   雪陵的无赖,他早有预料,英秋冉和胡纶便是他预备下的棋子。他只是要所有人见到她的成功,只是要成就她的心愿。还有朗瀚……无需她再去费神,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还她以清白。   朗家,一门忠烈,亦不会乐见无辜者蒙受冤屈。   至于“香王”,只要她不稀罕,他便无所谓。况且,她亲手调制的东西,只能归他拥有!   可不想,雪陵得了“香王”仍不罢休,居然带兵一拥而上,想要带走她。   那一刻,他拂袖而起。   没有谁,没有谁可从他的手里带走她!今日,即便拼了两败俱伤,即便就此重燃战火,即便引得天朝表面震怒,实则乐不可支,借口集兵来犯,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绝不允许!   然而偏有一个人,轻飘飘的介入。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而那个人,到底是为了避免两国交战,还是为了……她?   轩辕尚,你们雪陵,当真是贪得无厌!   怀中人忽然轻吟一声,大概是他的怀抱不自觉的收紧,结果弄痛了她。   千羽墨急忙放松手臂,但见她微蹙着眉,有些费力的睁开眼。   她现在酒意上浮,又因了情潮涌动,眼底雾气蒙蒙,映着烛光,是波光潋滟的一片春色,只需望上一眼,便沉溺其中。   两颊染着红晕,好像涂了胭脂的晚霞,还在一味的散开去,而最鲜艳的颜色,皆聚集在她的唇瓣上。   小巧精致的唇瓣,微微的开启,因了他的肆虐,有些红肿,却是更显娇艳,还泛着一层薄薄的光,如同上好的瓷釉,只想让人将它含在口中,品味它的甜美滑|润。   她实在是醉了,有些弱不胜力,千羽墨的怀抱一松,她便身不由己的往下倒去。   然而那臂弯又是一紧,她尚来不及惊呼的唇重新被封住。   分不清是谁纠缠着谁,分不清是谁裹挟着谁,如游鱼相戏,如灵蛇相逐。   气息于饮啄之间急促,于交缠之间沉重。   “云彩……”   千羽墨喃喃着她的名字,吻自唇瓣移至腮边,耳畔,又落在颈间……   这个女人,他今天险些失去了她。   这是第几次了?每次都因了他的大意,每次都让他后怕不已。他已经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她,他该当如何……   于是更大力的抱住她,更用力的吻她,似是要将她揉碎到他的骨血里,便再也不能分开。   他的唇游到她的颈侧,舌尖一卷,唇瓣一紧,成功的听到她嘤咛一声。   这是她的敏感之处,他便不断游移,她的气息果真愈发紧促,口里似乎是想拒绝,却化作呢喃碎吟止不住的滚出来。   这便是世上最好的催情圣药。   千羽墨只觉浑身仿佛被烈焰点燃,他抱紧怀中的女人,渴望她的加入,一起燃烧。   怎奈洛雯儿迷乱中尚有一丝清醒,阻止了他的向下移动的手。   他盯住她的隐忍,哑声道:“云彩,我受伤了……”   洛雯儿当即精神一凛……对了,他还有伤在身,她怎么给忘了?   几乎是下意识是握住方才被她阻拦的手:“伤了哪?让我看看……”   反手握住她,未等她惊愕,牵着那只小手放在胸口……   手下,有一颗心在有力跳动,震得她的掌心发麻发烫。   “这里……”黑眸如同浸在水中随时会扩散的墨,语音仿佛琴弦颤抖的余韵:“只为你……”   长睫一颤,徐徐抬起,望向他,却见那双眸子缓缓沉了下来,在她的心为之一震的刹那,人仿佛被吸入那墨玉之中,一切都落入了漆黑……   ==========   不给她时间思考,不给她机会抗拒,哪怕她说他乘人之危,哪怕他就是乘人之危,也好。   他只是要同她在一起,不顾一切的要在一起。   洛雯儿以为自己是晕厥了,然而待得了瞬间的清醒,方发现,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她也不知何时倒在了床上,而有一双唇瓣,正在她耳畔游移。   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清醒,那双唇又封住了她的嘴,令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思,他就是想弄晕了她,让她无法拒绝,事后,尽可以将责任全归咎于他,让她的心不那么负重。   然而他是不是想多了?其实她……她真的很想放纵自己,因为这个男人,这个处处为她着想却不露一丝痕迹,不求一丝回报的男人,她真的无法抗拒。   如今有了夜,有了酒,有了她的“昏迷”,有了太多的顺其自然的借口,她是不是可以…… ☆、336交错纠缠   更新时间:2013-07-11   可是不行,她的心里还有牵挂,她若是这样将自己交出去,如何对得起远在天边那个不知所踪的人?如何对得起近在眼前这个一心只为她的人?如何对得起……自己?纵然可将一切归罪于酒,归罪于别人,可是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开始挣扎。   然而他不允许她挣扎。   他扣住了她的身子,更加大了力度,牙齿灵巧的解开了她的领口,唇印在那精致美妙的锁骨上,探出舌尖,轻轻的打了个转。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咽下喉间的呻吟,意图推开他。然后方意识到,自始至终,她的手都按在他的胸口上,只不过此刻,那里毫无衣物的阻挡,只剩一片光洁火烫。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好容易自凌乱中拾取了几个片段……   就在方才,意乱情迷之际,她攥紧了他的衣襟,可是心底那份渴望与顾忌,让她有点分不清是要推开他,还是要解开它,然后再次陷入眩晕。   可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是她干的吗?   再借着夜光,看到他半身裸露,衣物皆散乱至腰下,配上精壮优美的线条……那线条于起伏之间更显诱人的曼妙,还有他播洒在颈间的灼热气息,努力克制又不免溢出的低沉叹息,无一不撩拨着她的神经,而他的舌尖正描摹着她锁骨的曲线……   那群人散了吗?怎么楼下如此安静?   她只来得及想起这样一件不相干的事,便再次陷入迷乱。   “云彩……”   他嘶哑的低呼仿若催眠,令她迂回在自己的浮沉中无法清醒。却感到有一只手在缓缓移动,自她的身侧移到肩上,脸庞,再徐徐向下,拂过她的锁骨,胸口……指尖做了短暂的停留。   她揪紧的心似是即将一松……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又似是更加一紧……他到底会不会……   然而就在这松紧难决的瞬间,那只手已然落下,覆住了她的酥软。   二人齐齐一震。   而在这震动的一瞬,洛雯儿想的是,他会不会嫌弃她的……太小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即便尚隔着衣物,可是掌心的火烫似是将二人的肌肤溶在了一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那掌下不规则的跳动,惹得她的敏感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他的灼热,仿佛在暗示着什么,而她亦在这种撞击下口干舌燥。   她往后缩了缩,可身下便是床板,她能躲到哪去?而他扣在背心的掌,亦不允许她有丝毫的躲避。   “云彩……”   无措间,她听到他低哑的开了口。   她准备迎接他的讽刺,可是他忽的头一低,便衔住了另一侧的顶端。   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即从触及的那一点扩散到全身。   她“唔”了一声,身子一动,结果恰到好处的将自己贴近他的怀抱。   他微微用了力,舌尖隔着抹胸柔滑的衣料润湿着那小小的蓓蕾,仿佛在勾画一个神奇的图案,而那蓓蕾便在他的滋润下茁壮的鼓胀起来。   她羞得不行,可是他转而换了方向,进攻另一只尚在沉睡的花蕾,而已经觉醒的那个亦不放过,在他的指掌间绽放风姿。   身子在这一刻彻底燃烧起来,仿佛要将她焚为灰烬。   她不由自主的拱起身子,他以双掌托住她,使得她的美好更清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温柔……低喘……缱绻……呻吟……   仿佛已无力去思考,直到胸口一凉,她才惊觉的睁开眼,正见乳黄织锦的抹胸云片一样飞去,而他的唇,切切实实的含住了那点挺翘的粉嫩。   如此明晰而直接的快感霎时如闪电般击中她,划过全身。   她整个人仿佛于这一瞬成为空明,只任由体内情潮如万马奔腾,迷蒙的眼几乎是毫无意识的看着衣物一件件的离开她,而他亦卸了散在腰间的长袍,俯身向她……   肌肤与肌肤是紧密的相合,气息与气息是交错的纠缠。   千羽墨喃喃着她的名字,手抚过她纤细的美得惊心的线条,探向她的腿心……   “不……”   洛雯儿猛的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   天知道她在这一刻想的竟是不能把不完美的自己交给他!   天啊,她怎么能够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她该想的难道不应是……   她应该想的,千羽墨已经替她想到了,而她真正忧虑的,这个百密而无遗漏的人,竟然根本没有料到分毫。   他眉心一紧,意图继续,心里已是隐隐起了怒火。   有些事,不是非于此刻进行不可,不是非要进行不可,可他就是想看看,他在她心里,到底如何比不上那个人,到底怎样比不上那个人!   可是她攥住他的腕子,不复先前的温顺,拼命阻拦,语气中已是带了哭意:“不要,求你……”   我不想在你心里,是那样一个不完美……   千羽墨死死的盯住她。   她的脸歪向一边,凌乱的发铺在上面,遮挡了所有的神色,只有止不住的抽泣,自发丝间传来。   他忽的低吼一声,扑上去,狠狠咬在她肩上。   痛。   可是抵不上心底的痛楚。   洛雯儿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已背叛了千羽翼,而因为自己的胆怯、自私与虚伪,她又伤害了身边的人。   天啊,她到底在干什么?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不顾廉耻的人?   此刻,她要感谢肩头的伤痛,因为它略略抵消了心底的痛苦,她甚至希望有场更大的灾难降到自己身上,因为无论什么,都是她该承受的,也可让她无暇顾及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而她若是能够突然消失,怕就是最好的解脱吧。   唇间渐渐漫起甜腥。   舌尖轻移,舐|去那淡淡的血痕。   心底漫起刺痛,如细针绵绵的扎过。   方才一定很疼吧,可即便如此,亦静静的躺在那,一声不吭,仿佛是心甘情愿的承受。而长发依旧遮住了颜面,是不想看到他吗?是不想目睹此情此景吗?   是因为……那个人吗?   怒火腾起,转瞬蔓延,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击在床上。 ☆、337你可愿嫁   更新时间:2013-07-12   身上骤然一轻,心亦随之一空……   他走了……   那种空越来越大,仿若一个洞,要自内而外的吞噬她。   洞中又漫出咸苦的水,浸润灵魂的每一丝罅隙,使得她说不清此刻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无限的难过,无限的委屈,无限的愁苦,又无法开解,一味的在心里酝酿着。   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下,然后便势无可挡,泪水将头发粘在脸上,阻了呼吸,她亦不想动一下。   此刻,是无尽的灰心丧气,只恨不能就这样沉入黑暗,再不醒来。   耳边好像传来一声轻叹,然后有人牵起她的左手,将那根弯曲的小指握在掌心,轻轻的柔捏着。   “你没走?”   她一惊,哭泣顿止,黑洞的中心骤然冒出一丝光亮,如同一朵旖旎的小花。   “你希望我走?”   千羽墨的语气冷冷的,闷闷的,然而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停了停,又想拨开她脸上的乱发。   洛雯儿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虽然夜光黯淡,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千羽墨又有些气了,可是没再说什么,只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指。   屋子静得可怕,夜光浅浅的铺在床下,一尺见方的淡光里,她的乳黄织锦的抹胸正有一角落入其中。   方才的激情仿若沉在梦的深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然而唯一一点是真实的……那沾染在他指尖的润滑,至今,依然可以清楚的回味那点香软与濡|湿。   缓缓攥紧了拳。   人的身体的确有一种本能,然而对于是否喜欢的人,那种本能是不同的。可是方才,她分明极是动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人,在她的心里当真是根深蒂固无法动摇吗?即便他……   “你该回去了……”   一个声音无情的砸在他的耳畔,掌中的那根小指亦旋即被抽离。   冷下去的怒火又摇曳着涨起来,千羽墨真恨不能将她抓过来,死命的摇晃,把那个人甩出去,又或者……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告诉她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可是……   “我若是走了,你希望我们今后,是见,还是不见……”   明显的感到身边的她身子一震,心底不禁涌起希望。   方才,亦是赌气的说了这句话,而若她真的说“不见”,他又当如何?   良久……   “我们以后,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他立即追问,虽有认定的答案,还是不死心的想听她说出来。   可即便她说了,他又能怎样?   这般想来,怒火便压不住的暴涨,他只能攥紧了拳。   洛雯儿,你不仅有让我开心的本事,更有让我生气的天赋!   “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愿娶,你愿嫁吗?”   他立即回应,目光灼灼的看住她。   她心下一震,缓缓回了头,自那眼底看到了期待,与嘲讽。   是对谁的嘲讽?她,还是他?亦或者都有吧。   她忽然想问他,若是要娶她,该如何安置她?是要同他的妻妾一样分享他的无数分之一吗?而后,她被他养在他从未提及的但一定是华美的大宅子里,虽是再无如今的辛苦打拼,却是换了另一种辛苦,便是每日翘首期盼他的到来,那大约会是她今后唯一的生命意义了吧?   她亦笑了,笑中有苦涩,亦有嘲讽,却不知是对谁的嘲讽。   这种笑让千羽墨看得恼火,不禁冷笑道:“我知道你为何拒绝我……”   洛雯儿抬了眸,不过从他的神色上,她看出,他实际并不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她也不想解释。如此,甚好。   见她不语,心中怒火更盛:“有时,相见争不如不见。盼望了太久的东西,一旦再见了,怕不是曾经的样子了……”   洛雯儿心中一跳……莫习的话,似是另有含义,难道……   心顿时狂跳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因为它跳得太过剧烈,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她想要问个究竟,可是这句话……总似是隐着不好的讯息。   会是什么?   她不敢开口,虽然若事情已然发生,无论她问或不问,结局都是注定。然而人偏偏很会欺骗自己,仿佛只要不去探寻,一切就可以不复存在。   她不敢想象,不敢去触摸她最惧怕的事实,即便事实可能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可怕,或者根本就是她想歪了,更或者,同以往一样,不过是莫习的一个玩笑。   她只能瞪大眼睛望住对面的人,似乎在等他替自己决断,等他宣布她的命运。   岂料这等情景落在千羽墨眼中,更是愤怒。   那个人,那个人果然如此重要!   他“噌”的一下跳下床,眨眼之间便重新变回了临风玉树。   他看也没看洛雯儿一眼,举步就往门口走。   “莫习……”   洛雯儿从床上坐起身,但见他脚步一顿,依旧向前,不禁咬了嘴唇,再次轻声唤道:“阿莫……”   耳听得他哼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冷笑,亦或者是释然,总归他停住了脚步,而且那个背影看去似乎不是那么冰冷决绝了。   只是她依旧没有问出口,只定定的望住他。他也便那么站着,雪衣静静,似乎要凝成夜色的一缕。   良久……   “你,有没有骗我?”   这一句,似是在问,又似是什么都没有问。似是了然,又似是无知。   又是良久……   那个背影似是有些微微的融化:“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   这一句,似是回答,又似是什么也没有答。似是嘲笑,又似是叹息。   千羽墨微闭了眼。   或许真的应该告诉她真相,那样她或许便会死了心。可是他不忍看她难过,就像方才,他不过是试探了一下,她便面如死灰。他不敢想象,若他当真据实以告,她会不会……   这个真相,他初知时,是有欣喜的,因为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她。然而转瞬想到她的痛苦,欣喜便转成了忧虑,继而提前感受到了她的心碎。   从凉阈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如何告诉她,要不要告诉她。 ☆、338甘之如饴   更新时间:2013-07-12   一面理所应当的安慰自己,是她托他打听的消息,他理应如实奉告,一面又忧心忡忡,不敢想象她得知真相的情景。   这些日子不肯见她,一是怕打扰她的情绪,一是对此事难以决断。   而今,他是说了还是没说?她是清楚了还是不清楚?   而他,宁愿她糊涂,宁愿她会错了意,宁愿自己不去占得拥有她的机会,只是如现在这般压抑而矛盾的陪在她身边。   或许,真相终究要浮出水面,然而令她得知的人,不应是他!   他笑了笑,此番却是苦笑了。或许,这便是因他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的惩罚吧。   可是这种惩罚,他甘之如饴。   又站了一会,忽然开口道:“斗香大会结束,七日之内,所有别国的参赛者必须一律离京。”   洛雯儿一阵错愕,不知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件事情上来?这和他们刚刚商讨的,有关吗?   她的思维还在滞涩的转动,他的下一句已然接踵而至,带着雷霆震怒:“不许去送行!”   果真是振聋发聩啊!   洛雯儿终于想起大会结束时,段玉舟欲言又止的样子,定是被“一直看着”她的莫习看到了。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突然很想拿起什么东西砸向那个一本正经的背影,却只是抓紧了素花的软枕。   而千羽墨本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却不想把自己从一种愤怒转到了另一种愤怒上,一想到段玉舟的“依依惜别”,他就邪火万丈。   于是,一袭雪衣的人丢下这一句便走了,剩下洛雯儿独自面对满室空寂。   夏夜,已是有些闷热,可是夜光如水,深深浅浅的铺在房中,平添孤凉……   ==========   不是因为要听话,洛雯儿是真的不想去送段玉舟。她本就不喜欢送别的场景,尤其是感觉到段玉舟还对她别有一番心意。她不想让误会加深,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可是段玉舟却不让人如愿,这几日,他如同种在了天香楼。天不亮就来,非要到宵禁才肯走。   虽然大赛结束,无需担心有人会暗算,但是“香君”这么宝贵的人物自是要仔细,万一折在无涯,难免会被无夜找茬说事,引发成国际纠纷,于是每每出入,都是由无涯的侍卫队护送。   几日下来,不仅侍卫队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连天香楼上下包括客人都情绪不稳。因为侍卫队在外面如枪一样立着,又都执着兵刃,在夏日的阳光里分外的雪亮,弄得前来的人觉得自己不是来吃饭,而是要过堂,实在影响食欲。   而且他们因了斗香大会,洛掌柜成了“香凰”,正兴奋着呢,就想着在成就了“香凰”的天香楼就着酒食大侃特侃,尽展口才,可是外面站着那么两排人,还横眉怒目,刀光闪闪,哪个还敢放声?连气都喘得谨慎。   客人憋得够呛,只得跑到别处宣泄。于是天香楼这几日非但没有因了掌柜得了“香凰”而更上一层,反而收益大减,内部人员已是颇有微词。   可是“香君”本人偏偏不自觉,非说要体察无涯民情,寻找调香的灵感,却哪也不去,只植根于天香楼,再加上当初场上的种种表现,所有人都看出门道来。   于是天香楼现在八个跑堂六个厨子只服务他一人,乍看是拿佛一样的供着,实际个个面色不善,他却视而不见,照样吃得有滋有味。也不知道这么一个瘦巴巴的人是生得怎样的肚子,从早吃到晚,竟没有被撑死,更毫无消化不良之状,真令人称奇。   然而事关掌柜的终身,大家也不敢说什么,有的还在背地里热切讨论,究竟是掌柜的随“香君”远嫁无夜,还是“香君”入赘天香楼。   前者凭借的依据是嫁鸡随鸡,后者凭借的依据是“香凰”比“香君”强,而且看段玉舟的意思,似乎已经“赘”了。   然而也不知是谁打听到的,说是无夜的段家世代行医,在当地很有名声,而且只这么一个儿子,是断不会让独子入赘的,那么就只有掌柜的远嫁了。   可是掌柜的若是远嫁,他们怎么办?虽然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嫁人都要带陪房,后厨那几个是死契,自是可以带走,可是赵益他们怎么办?就算他们想跟着,家人还不乐意呢。   赵益已经拿这个问题当真事跟老娘商量了,结果第二天忧心忡忡的通知大家,他老娘故土难离,而其余人也各有各的难处。   按理,他们是天香楼的伙计,因为了天香楼的名声,有不少酒楼饭庄偷偷的来挖过他们,还是高价,他们不愁掌柜的走了没处去,可他们就是想跟着洛雯儿,因为“掌柜的实在仗义”。   而现在有个小子想要拐带他们仗义的掌柜,这怎么行?   他们一群男人,自不好同掌柜的讲女儿家的私房话,赵益便被推举出来,要他利用他和翠凤的私密关系,令翠凤劝说掌柜的留下。   翠凤却直接回绝了赵益:“若我是掌柜的,你是希望我同你走,还是希望我天天领着一群男人开酒楼?”   “当然是……”   赵益刚一张口,顿恍然大悟,可又苦了脸,要翠凤再劝劝掌柜的。   结果脑门直接被翠凤戳成了两串红色的戒疤:“你们这群自私的家伙!掌柜的都多大了?你们竟然要拖着她不嫁人,难不成自己存着什么心思?”   “谁要误掌柜的终身?咱们不是想留下掌柜的吗?再说无夜有什么好?几个公子正打内战呢,好端端的人走在路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把命给丢了。掌柜的过去,是等着被扎枪眼吗?我看那小子就是看掌柜的能赚银子,要把掌柜的拿去当摇钱树栽。还是咱们无涯的人实在,人又风度翩翩……诶?”   赵益一拍脑袋,话没说完转身就跑,弄得翠凤一头雾水,咬牙切齿的在那扯帕子。   对哦,还是无涯的人好,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还有金有银。   他们折腾了这半天,怎么把姓莫的那小子给忘了? ☆、339好狠的心   更新时间:2013-07-13   不过也难怪,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他悔恨的捶了下脑袋。   掌柜的和那小子情投意合,他们不是没看到,那小子虽说看起来溜光水滑,有些不着调……在他们这些跑堂的心中,但凡生得溜光水滑的都不着调,而若是对掌柜的有意,那就是更不着调,因为他们总觉得这世上的男子就没一个能配得上掌柜的。   呃,话扯远了,那小子其实还算可以。不,是凑合……勉勉强强吧。反正掌柜的看他顺眼就成,关键是,他是无涯盛京人氏,他们自不必担心掌柜的远嫁。而且有他们盯着,他将来若是想欺负掌柜的,先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呃,出手重了,他若是不能自理,辛苦的不还是掌柜的?   然而现在不是辛苦不辛苦的问题,那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是不是和掌柜的……   再痛苦的一捶脑袋,他们只顾着忙活,只顾着看掌柜的忙活,竟是不知她心里的苦,他们总口口声声关心掌柜的,可是就任由掌柜的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难题,可知夜深人静之时,她是怎样的对月垂泪。   怪不得掌柜的要在斗香大会上拼命,原来是想用忙碌来充实空虚的内心。   情场失意,赛场得意。   若是能够重来,他宁愿一切反过来!   赵益一边跑,一边热泪盈眶,结果张顺等人便见到了一个生着兔子眼的黑大个在虎虎生威。正要嘲笑他“惧内”,就被他挥手召集过来。   赵益以一个资深跑堂兼优秀领班的身份宣布了他的计划……立即停止对店中唯一顾客的服务,也不要再用向他说掌柜的坏话以打消他的念头的方法,因为那样的结果只能弄得自己心里不好受。从现在开始,立即出发,搜遍所有的大街小巷,务必把那个总穿着一身白衣漂亮得不像人的小子给揪出来!   关于千羽墨的长相,可谓深入人心,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经常于哪些地带出没,连守株待兔都没处守,又不能问掌柜的,怕激起她的伤心,只能闷头去找。   而且赵益领班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两日,务必于两日之内找到。因为距离各诸侯国的参赛者离京之日只有两天了,店中那个家伙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大约就要行动,他们一定要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挽救掌柜的!   在各诸侯国参赛者离京的最后期限的倒数第二日,盛京的百姓发现天香楼的伙计全部从天香楼跑出来,分散于大街小巷,神色从早上的精神抖擞面目紧张目光炯炯,伴着日头西沉,渐渐变成意志消沉容颜憔悴目光涣散,然后拖拉着腿退回到天香楼。   倒数第一日,每个人身边都配备了一条犬,大小品种不一,同他们一样双目放光,再次开赴“战场”。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有人猜测天香楼的掌柜大概是想趁无客之机进行某种“特训”。   洛雯儿看到后院只有三郎一个人在郁卒的转圈,脚边跟着几只猫,无聊的叫着,而她收养的流浪狗都不见了踪影,包括刚刚断奶的小黑。   她不明所以,只是见伙计们也都不在店中,想着赵益昨天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她个交待,也不知是什么交待。   如今,段玉舟一个人在大堂中坐着,连个上菜的人都没有,后厨的女人们又说她们身为女子,不方便待客,结果他的面前空空如也,竟也能坐得住。   她知道,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方引来了侍卫队,搞得酒楼生意不好,大家都烦着呢。   他心里当是明镜的,然而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倒也是个倔强的人物,她却是过意不去了。   不论怎样,在斗香大会上,段玉舟没少帮她,于公于私,都堪称正义。   回想那几日,不禁感慨万分,而那个声称考察风土人情的人物正坐在窗边悠哉游哉的看风景……真不知道那两排如同兵马俑的侍卫有什么好看的!   她叹了口气,亲自到后厨烧了两个小菜。   ==========   调香师对气味总是敏感的。   段玉舟回了头,恰见洛雯儿端着朱漆托盘走来。   一时之间,即便是外面刀光剑影,即便是日光将店中照得亮亮堂堂,他竟有了家的感觉……小小的屋子,摇曳的烛光,他的妻子端了可口的饭菜,走上前来……   一碟蟹酿橙,一碟满山香,皆是佐了香料,闻起来香气扑鼻,颜色的搭配亦是养眼开胃。   看着一双玉手将两碟小菜轻轻摆在桌上,又上了一壶酒。   那酒一闻便知道,是那日参赛的长春酒。   他特意留心了她依旧隐在袖内的小指,垂了眸,笑:“那日竟只顾着那几个评判,连咱们这些一同奋斗多时的人都不肯关照,只让咱们巴巴的瞧着。洛掌柜好狠的心呐!”   前面的话都不重要,关键是这句“好狠的心”,便是在埋怨她的数日不肯露面了。   洛雯儿也不答言,只为他斟了杯酒。   酒水泠泠,香气飘飘,氤氲了这个夏日的午后。   段玉舟亦不再说话,拈了天青荷纹杯,嗅了嗅酒香,唇角一翘,闭了眸,一饮而尽。   然后做出回味无尽的样子,拾起筷子,开始大口朵颐。   然而即便是吃得放肆,因了自身的修养,仪容看起来依旧优雅得体。   酒过三巡,脸上已是有了薄薄的红晕,眸中亦是浮了浅浅的柔情,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一笑,打破沉寂:“洛掌柜一向不喜饮酒,可是段某离别在即,也不肯赏脸吗?”   洛雯儿看着他递到面前的酒盅,垂了眸,笑着摇摇头。   于是没有看到他的失望之色,而且他很快以大笑掩过。   “常闻洛掌柜曾以几个题目难倒天下名士,但不知还有何题目?段某可否试上一二?”   如此倒不失是摆脱尴尬的好法子。   洛雯儿松了口气,正欲开口,却听他又道:“当初,有人连答数题,得了为酒楼命名题匾的机会,但不知此番,玉舟若是猜中了题目,洛掌柜有何奖赏?”   洛雯儿长睫一颤,抬了眸。 ☆、340一念之间   更新时间:2013-07-13   事实上,经过当初招工时的那场造势,脑筋急转弯曾经在某段时间里成了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游戏,而且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原有的题目,又发明创造了不少,《京城采韵》创办初期还选刊了几条,并付诸奖励,以期扩大销售量。所以,段玉舟虽是外来人士,但耳濡目染了这么多日,当也不再是难事,尤其他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此番,他处处暗示,究竟想说什么,她亦是明了,只是……偏要她为难吗?   夕阳的余晖越过窗棂,铺洒在暗红的桌面上。桌面反着淡淡的光,仿佛在二人中间设了道薄薄的轻纱,随着风动,疏疏密密,似乎能够看清那眼底的深意,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声音打轻纱的那一端传来,就像这层薄光一般虚渺:“何必为难?玉舟旨在答题,对或不对,还不是在洛掌柜的一念之间?”   ==========   夕阳卡在山腰之际,赵益等人聚到约定地点,几乎要同手中的狗一样伸着舌头,有气无力。   于角咽了口已经不复存在的吐沫,干涩道:“真是奇了怪了。以前是三天两头的来,越不想看到他越来,现在倒连影都不见了,我就差点挖地缝了……”   “他是人参娃娃吗?”房山靠着墙,气喘吁吁:“臭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他!”   赵益看看张顺的欲言又止,皱眉道:“有什么就说,这不是吞吞吐吐的时候!”   张顺目光闪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结果被杜胜给了一拳:“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卖什么关子?”   张顺被打倒在地,也不生气,躺了一会,小眼闪闪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都找错了地方?”   “找错了地方?”房山瞪大了眼睛:“莫非他不在盛京?”   想到这个严峻的意外,差点惊叫。   “不是……”张顺眨眨眼,见大家还不能会意,不禁懊恼:“你们也说他生得溜光水滑,不像个好人。你们说,这样的人,能往哪去?”   大家面面相觑,眼睛次第亮起。   于角就要脱口而出,被赵益捂住嘴,又警惕的往四周看看:“别嚷!”   于是重又燃起了力量,准备往灯红酒绿处进军。   赵益正负责分配人手,被张顺拉住:“益哥,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赵益眼一瞪。   当久了领班,已经有些不习惯别人不服从他的命令。   张顺搓搓手,嘻嘻的笑:“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要成家的人,万一被翠凤知道,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被向掌柜的告了状……”   赵益就忌别人说他“惧内”,虽然他的确惧,但是在人前,尤其还是个领班,自是要使出威风的。   “我是去干正事,哪个敢乱说话?”   “你就让益哥去吧。掌柜的要是真走了,翠凤必然要跟着,到时,你给益哥做媳妇?咱们说是帮掌柜的,实际是在帮益哥留住嫂子啊!”   “臭小子!”   赵益就要动手,被大家嘻嘻哈哈拦下。   终于又闹了一阵,赵益方恢复了严肃:“稍后两人一组,彼此看着点,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哼哼……”   他捏了捏醋钵大小的拳头。   大家也知道他是虚张声势,再逗了会趣,最后于赵益一声令下敛了神色,浑身紧张的往只有降了夜幕方显热闹非常的温柔之乡开进。   ==========   一个时辰后,天香楼的几个伙计终于重新聚到一起,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都不禁生出绝望,再看眼瞅都宵禁了,天香楼外还站着两排侍卫,那感觉就如同大热天被泼桶冰水。   赵益捏捏拳,决定同洛雯儿摊牌,大家也都是这个意思,于是齐齐露出坚定而凶狠的神色,迈进门去。   大堂内,只燃着两支蜡烛,皆放在桌上。桌的两边,二人相对而坐。   好嘛,咱们跑了一天,这倒办起烛光晚宴了。   洛雯儿闻声回了头,见了几人,不觉眉心一紧,嗔怪道:“一天都不见人影,去了哪?”   几人不语,只死死的盯住段玉舟。   这个家伙,是屁股生根了吗?要不要浇点水,看他能不能开出花来?   大家都以赵益马首是瞻,等着看他表现,他们好溜缝。若是不想同掌柜的开口,干脆直接把这家伙丢出去!   岂料在外面还凶神恶煞信誓旦旦的赵益忽然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墙上,脚在地上蹭了两蹭。那已被这两日的奔波折磨得松懈还有些破损的鞋便半掉了下来,被他趿拉在脚下。   这严重违背了掌柜的当初对他们的培训要求……一定要在客人面前保持干净利落的形象,虽然那小子绝不是个受人欢迎的人物。   然而如此这般,无疑是让掌柜的失了面子。   赵益是被急疯了吗?要跟掌柜的对着干?   他们顿时紧张起来,齐齐的看住赵益。   一丝诡异的气味,仿佛是听着音乐自竹篓里探出脑袋的蛇,东张西望,袅袅娜娜,却是势无可挡的窜了出来。   伙计们皱了皱眉,齐齐将视线移至赵益的鞋上。   赵益仿佛要换个姿势般又半脱了另一只鞋。   于是,那酝酿了一天的味道蓬蓬勃勃的爆发了。   调香师对气味是多么的敏感啊,尤其是段玉舟那脆弱的鼻子。   虽然离得尚远,然而他只觉得一股纠合了所有可以想象的臭咸鱼,臭豆腐,臭鸡蛋以及不可想象的酸、臭、咸、腥、辣的气味直冲脑顶,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鼻子登时一热,他立即捂住,然而那气味便从指缝里钻进来,冲他不怀好意的狞笑。   伙计们顿时眼睛一亮……赵益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妙啊!   于是纷纷脱了鞋,在地上蹭啊蹭。   于是各色的脚丫子味飘了满屋,其中以房山的脚位最为独特,带着勾魂摄魄的质感,搞得臭味相投的兄弟们都有点熬不住了。   段玉舟的情况则更糟。   他感到那些味道的混合品黏黏的粘在嗓子眼,想咳咳不掉,想吐吐不出,简直是火辣辣的难受。饶是他再意志坚定,也忍不住了,匆匆跟洛雯儿告别,逃命似的奔出门口。 ☆、341柳暗花明   更新时间:2013-07-14   洛雯儿怎不知这些人是故意要捉弄段玉舟?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心里却不觉好笑,强抿紧唇,外出送客。   门外,段玉舟正负着手,抬头望月,一副风流名士模样。然而洛雯儿却知道,这是被熏得狠了,在吐故纳新。   偷笑间,段玉舟忽的回转了身,正见她抿着唇,笑靥如三春含苞待放的桃花,眸子因为强自忍耐而浮出一层薄薄的雾,仿若盛着月光的秋湖。   一瞬之间,湖水便漫进了心里,脉脉的动。   “洛掌柜……”   话一出口,方发觉那股怪味依然粘在嗓子眼,简直没法吐气如兰。   为了不唐突佳人,倒退了一步,轻咳两声。   洛雯儿有些过意不去:“他们一向喜欢玩笑,是我管教不利,稍后……”   段玉舟摇摇头:“我明白,其实他们……多虑了。”   看着她,笑,眼中有太多的复杂,皆纠结着这一下午的沉默相对。   他,又如何不明白?   然而,若要甘心,又如何容易?   片刻的无声,终化作一笑。   他长长一揖,沉声道:“明日玉舟就要离开盛京,不知洛掌柜可否送上一程?”   不闻答语,他亦不急,唇角笑意愈深:“在盛京,玉舟有幸结识了洛掌柜,也只洛掌柜这一个朋友,此番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再能相会,或许……”   或许,永不相见。   然而,这是不能说出的。   就如同调香,无论准备得多么齐全,总要思考是不是觉得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就如同这句不能出口的话,只能留在笑意中,酝酿。   ==========   薰风如丝,夏日明媚。   这是个好天气,似乎不适合离情别绪,也不适合……国仇家恨。   赵益几人却是阴沉着脸,偶尔交换下目光,然后再齐齐的盯住前方的两个身影。   昨天晚上,好容易等到掌柜的送走了那个“勾魂使者”,他们已将满楼的怪味驱除干净,又熏了香,就等着跟掌柜的来一番深谈,可是掌柜的一句“累了”就把他们打发了,结果他们一夜未睡,一大清早的就跑到天香楼,监视着掌柜的行动。   没有拿行李,神色自然,还能说说笑笑,不像是要“私奔”的模样。赵益还特意向翠凤打听,也没听说掌柜的要她们做什么准备,也没有任何离别的交待。   可是不敢掉以轻心。   姓段的明显不死心,瞧那眼神,一个劲往掌柜的身上粘,搞不好逼急了就像青蛙黏住小虫一般裹了掌柜的逃跑。所以他们必须跟紧,准备随时解救掌柜的。   他们有些后悔没有带上三郎,否则关键时刻,就可以放三郎去咬他。   段玉舟偶尔回头,便会对上他们的一脸敌意,他也不生气,只望了望天……今天是个好天气,而因为多了这几个跟班,身边的人不像昨日那般沉默,而是轻松了许多,不时的还能讲个笑话。   然而他知道,她只不过不喜欢这种离别,即便他……并不是她想将此生托付之人。   低头,笑了笑,叹息……还是不甘啊!   然而身边的人忽然停住脚步,故作开心的话语亦戛然而止。   他亦是抬起头,循着望去……   遥远的江边,立着一个云白的身影。   说来也怪,水映天,天连水,皆是茫茫一片,那么那抹云白应该是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不知为何,目光会不偏不倚的定在那个身影上,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你即便隔上千山万水,即便跨越万载千年,亦会于抬眸的刹那,望到他。   究竟是这个身影的魔力,还是自身边的人的心中感受到了这种魔力,总之,他看到她的唇角翘了起来,不同于方才的强作欢笑,而是真心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赵益等人本一直盯着洛雯儿,见她和人家聊得那么开心,不由摩拳擦掌的浑身紧张,这会突见她停了下来,顿不明所以。   然而放眼望去……   “莫公子……”   “莫公子……”   所有人都欣喜的跳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是……   咳,管它呢?总之,你小子终于出现了!   以前总觉得这个人不像好人,其实关键是他太好看了,让男人都没有安全感。而且白濂之所以背井离乡,和他的挑唆当是不无关系,所以都拿他当贼防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被他在掌柜的面前说了坏话,巴不得他尽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此刻,他们只觉得他是那么的亲切,那个身影的出现是这么的恰到好处。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冲上去拥抱他。   但他们知道这不是他们的任务,这活儿理应由掌柜的独立承担。   ==========   “嘿,主子,他们在和您打招呼呢!”胡纶搓着手,兴奋不已。   他还从未见过天香楼的伙计们对主子如此热情,可是兴奋之余,发现不管是洛雯儿还是她身边那个碍眼的,还是那几个欢呼雀跃的店小二,都齐刷刷的盯着主子,竟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虽然他的光彩不及主子的万分之一,可是,他也是存在的嘛。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高举着双臂,又跳又叫的呼应对面的热情。   千羽墨立在原地,负着手,带着惯常的笑意看着自己视线锁定的那个走近。   目光始终交织在一起,旁若无人,传递的除了彼此的情意,多日的思念,对那夜纠葛的释怀,还有……   你到底还是来了……千羽墨微眯了凤眸,笑意倒似深了些。   居然盯梢我!洛雯儿亦回以更深笑意……嗯,不对,你是在守株待兔!   竟敢不听我的话?千羽墨继续笑,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是光明正大,不像你,道貌岸然!洛雯儿微扬了下颌。   小样,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千羽墨笑得愈发亲切。   混蛋,胆敢威胁我!洛雯儿示威的瞪了瞪眼。 ☆、342二男相争   更新时间:2013-07-14   咔嚓咔嚓。   段玉舟目睹了整个交睫的瞬间,虽看不懂这一会笑一会瞪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然而却知那二人心中定是了如明镜。   且不论那人如何的风采卓绝,仅看这无需言语,无需纸笔,便能传达彼此心意的默契,当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如今方知,这世上原来还有一种刀光剑影,是别有一番的意味深长。   他暗自叹息,心悦诚服的揖了一礼:“在下无夜段玉舟,敢问阁下是……”   “鄙人姓莫,单字习。”千羽墨笑意微微的回了一礼。   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眉宇间清风霁月,一派疏朗,行动处高华雅逸,骨秀神清,当真世间难寻。   段玉舟心中慨叹,正欲再言,那人已经转了目光,和蔼可亲的锁定了身边的人:“莫某恰有一友今日远游,特来送行,却不想在此遇到洛掌柜,真是幸会,幸会……”   谁不知你就是在这里堵着我?还编排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弄出这么疏离的语气,可是你那眼神……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洛雯儿虽是腹诽,心里却溢出一股甜蜜,连带着脸都跟着发烫。   她自是察觉了,急忙假装看太阳:“今天的天气蛮热的……”   不开口倒好,一开口顿时意识到自己亦是欲盖弥彰,两腮旋即更烫。   千羽墨微低着头看她。   打段玉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微翘的正点着日光的温软唇角,密黑的长睫遮挡了眸中的神色,但可以想象,那里一定盛了满满的宠溺。   得了这样的人才,得了这样细心的呵护,她,应该是幸福的吧,且看那渐渐浮上又漫到耳际的红晕,仿若晚霞晕染的天空。   她何时在自己面前有过这等手足无措?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分不清是替她高兴,还是替自己伤心。   江面上,正有一只小船摇摇的泊来。   或许,是到该告辞的时候了。   再次敛衽:“段某此番前来,虽是为了参加斗香大会,然而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洛掌柜这样的朋友。段某感谢洛掌柜的盛情款待,但不知何时有幸,能再次品尝洛掌柜的手艺?”   笑:“想来能日日得此美食享用的,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其实段玉舟只是感叹,只是神伤,当然亦可能有他也没有意识到的试探,千羽墨却帮他意识到了,更自动脑补了二人的烛光晚宴,还添了点油加了点醋,登时狠狠的瞪了洛雯儿一眼……或许该重新估量对她的惩治措施。   此等神态落入别人眼中,只会觉得他是在含情脉脉的看着身边的女子,而且神色更显魅惑。   洛雯儿自是了解他的,立即回了狠狠一瞪。   可当着段玉舟的面,自不好凶神恶煞,面上是笑着的,结果落在别人眼中,便是娇嗔妩媚。   落在别人心里,就是二人在毫无顾忌的调情。   段玉舟的心是五味陈杂,自觉多余,又不能不告而别,只得再次“打扰”:“得蒙盛情,却无以回报,段某深感惭愧。无夜虽不敌无涯富庶,然而山川也多秀丽,若洛掌柜有朝一日前往,段某一定倒履相迎。”   想了想,试探道:“还记得段某当日曾说,走遍四海,放眼于天地之间,才能……”   洛雯儿正欲上前回礼,冷不防肩头多出一只手,似乎只是有些亲热的貌似关心的搭了上去,然后她便觉得有一股力将她往后一拽,直接贴在了手主人的身侧。   千羽墨几乎是热情洋溢道:“承蒙邀请,不胜感激。有朝一日,莫某定会与洛掌柜上门叨扰,还望段公子不要嫌我二人太过麻烦哦。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人家只邀请了我,与你何干?还有你抓着我算怎么回事?你这是做给谁看?你这不是摆明了给人难堪吗?方才还知道找借口假装偶遇,可是这会,你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分了?   洛雯儿挣了挣,自是无果,又不好同他吵,眼里恨着,脸上还得笑着,分外艰难。   “那是,那是……”   段玉舟笑着应下,语气分明有些心不在焉了。   看着二人一个得意一个别扭,他心里自是明镜一般,不禁试想如果自己是这个莫姓男子,怕是也要如此的宣示主权吧?只可惜,他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他还是不大想走,可是……   “诶,船过来了。段公子,赶路宜早不宜迟,这夏日的天气就是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旋即冲洛雯儿勾了勾唇。   什么意思?洛雯儿顿时变了脸色,然后便见他笑意一深,当是在说,看,我没说错吧?   洛雯儿气得脸都绿了,只等着段玉舟赶紧上船好同千羽墨算账。   盼望自己离开的人又多了一个。   段玉舟只能和煦的笑笑,扬手招呼船家近前。   见情敌终于要走了,千羽墨笑得阳光璀璨,热情的让胡纶上去安排一切,那股急切让洛雯儿觉得他下一刻大概就会直接踹段玉舟上船。   然而段玉舟方要登船,他却是上前一步,依旧笑着,似还带着一点腼腆,然而语气却毫不迟疑:“既是要走了,段公子当轻装上路,所以,是不是把无关紧要的东西留在无涯?”   段玉舟面露疑色,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也是满脸疑虑,然而忽的灵机一动……她知道千羽墨要段玉舟将什么留下来了!   脸顿时涨红,上去要把千羽墨揪回来。   千羽墨很听话的回来了。   于是再次敛衽告别。   然而就在段玉舟登船的一瞬,一股风自千羽墨身后吹来,将云白绣银纹的敞袖拂到了段玉舟的身前,如同两只白蝶翩然起舞。   段玉舟忽的眉心一蹙,本已背过去的身子猛的转了过来……   昨夜,天香楼几个伙计的脚丫子实在强悍,竟是熏得他嗅觉失灵,可就是在刚刚,他闻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   六年前,那位众口|交传的始终没有得到元君天子认定的无涯国主第一次出现在诸侯会盟上,而他,亦有幸跟随一个神秘人物前去看热闹。   当时,那位国主一身璀璨,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颜面,然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嗅到了专属于这个耀目发光体身上的气息。 ☆、343吃醋了?   更新时间:2013-07-15   亲切又疏离,矛盾而复杂。   初时会以为是水沉香,而待他对调香深入研究后,才得知那是最为名贵的奇楠香。   正因如此,他才印象深刻,以至于时隔六载,当这气息再次出现,他一下子警醒过来。   华艳而清雅,高贵而雍容,风流且飘逸,隽秀且从容。   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可笑的是,他方才怎会以为此人仅仅是个富家公子?   莫……墨,拆“羽”为习……   妙,真是妙啊!   而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这个人,天朝及各诸侯国,乃至周边的外族对他的风评并不好。   阴险狡诈,酒池肉林,游手好闲,耽迷女色,玩世不恭,心狠手辣。   她,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一时之间,竟想跳下船带她离开。   然而当他对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依然是笑意盈盈,即便是男子,也难免抵不过其中的魅惑丛生,尤其是当水面波光折入眼底,粼粼中竟让人生出不可思议的遐想。   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隐在波光之下,是威胁?是警告?是清朗,是阴森?还是……   恍惚之际,船已走远。   他只得疾奔几步,立在船头,冲着那个渐渐变小却是于心底愈发清晰的人影,扬手高声:“洛掌柜,若有急难,莫忘了玉舟。保重……”   ==========   洛雯儿看着千羽墨挺胸抬头热情洋溢的向着渐渐远去的小船挥手,心中霎时涌起了一篇课文的题目……《别了,司徒雷登》。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呀,让咱们看看这是什么?”   身后传来某人的故作声气。   她本可以不理他的,可是没来由的,她觉得那腔调似乎与自己有关,于是回了头……   她立即瞪大眼睛,都不知是怎么移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手中之物:“你是怎么弄到的?”   然而忽然想起,就是方才,有风吹过,他的衣袖有意无意的拂到了段玉舟的胸前……   千羽墨抖落着那几方雪白,正是她“送”给段玉舟的帕子,也便是他此前所指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那般抖落着,就好像抓住了她的“罪证”。   “他是怎么弄到的?”   洛雯儿鼓着腮:“你不是‘一直看着’吗?”   “哦,我是一直看着的。”就那么几方帕子,千羽墨竟煞有介事的数起来,然后拎起最后一条:“这条是怎么回事?”   几方帕子都是素的,根本难分彼此,他想说的无非是其中一条是她在他没看到的情况下“送”的。   洛雯儿这个气,正要还击,却听他摇头叹息道:“原来这一条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洛雯儿急了:“什么定情信物?”   伸手便要抢。   千羽墨轻轻松松的避开,只盯着帕子,翻来覆去的“欣赏”,又冲她挤挤眼:“既是定情信物,怎么不绣个花啊朵的?就算只绣个名字,也给人家留个念想。却是这么素净,若是被弄丢了,随便拿一个就可充数,到时你岂不是要上当受骗?”   洛雯儿被他气个半死,针织女红,她根本就不会嘛,他是要嘲笑她吗?   岂料千羽墨还不肯罢手,端详着帕子,摇头晃脑:“让我想想什么最能够代表云彩。牡丹?玫瑰?不行,太普通。鸳鸯?并蹄莲?不行,似乎太早了些。福?寿?对了!”   他眼睛一亮:“就绣个包子吧!样式简单,看着又喜庆。不仅代表了天香楼,而且……云彩,你觉不觉得你现在鼓腮瞪眼的模样,恰恰像个包子?”   “你……”洛雯儿气得一跺脚,扭身便走。   几片黑黑东西划过身侧,蝴蝶一般翩跹而去。   她不禁转了身,正见他弹开了手,几片残余的黑亦随风散去。   是那几方帕子,他竟然给烧了。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半晌不语。   良久,他笑了笑:“人既是已经走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无用,不如烧了,免得……睹物思人。”   她咬了唇,但见他虽是笑意微微,可眼底一丝笑意也无,还好似隐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冰冷。   这个家伙在吃醋!   是的,每次吃醋都不明白说,偏要采取这种迂回战术,偏要将她气个半死,好在她也算摸清了他的这些弯弯绕,否则非得吵起来。   只是她虽看得清,却不知该如何解决。面对一个醋意正浓的男人,她应该怎么办?   方准备离开,就听他凉声道:“不想解释一下吗?”   解释?解释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莫习,我不想吵架,你是非要逼我吗?   “该看的你也看到了,该烧的你也烧了,还需要解释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千羽墨一步跨到她面前,眯了眼,居高临下:“明明告诉你不许送行,可是你……”   “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答应!”   她偏过脸,仿佛在看岸边的长草婆娑,却是觉得他的目光冷冷的流下来,冰雪一般笼罩了她。   风,四面穿行,可是这咫尺之距,却是这般憋闷。   良久,方听他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会明白,然而今日一看……”   乍见他出现在江边的惊喜与甜蜜早已不翼而飞,洛雯儿的心中满是愤怒。   她霍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如浸寒冰的黑眸:“原来莫公子是特意来监视我的,可是我记得莫公子当时明明说,是为了送别一位友人……”   “本公子可不像某些人,交游广阔,四处留情!”   “你……”洛雯儿气得眼眶发酸,似乎只要再多说一句,泪水就会喷薄而出。   她强自忍了半天,忽然冷笑道:“的确无需四处留情,已是得了天朝第一美人的青睐,所有的莺莺燕燕怕都只是个黯然失色的陪衬!只可惜,人家此番一心想嫁给王上,某些人是不是觉得很失落?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听了她的头半句,千羽墨不禁心底一惊,然而待她全部讲完,方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她所说的“青睐”,无非是群英荟萃时甘露萱对他的另眼相待,心意暗传。   这个女人,果真有让他生气的本事!   “哼!”思量间,已见洛雯儿转了身,背影极是愤慨:“此番便是送人家离京吧。虽说当初拒绝了人家,心里也是怀着一丝希望吧,如今见佳人移情别恋,乘舟远去,心里更是不好受吧。莫公子且慢慢忧伤,我就不打扰了!”   她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沙滩愤然前进,却是没看见身后的千羽墨唇角已是漫开一片温软。   仿佛有风袭来,未及回头,肩胛已是撞到了一个温暖的胸口。   这一撞,差点将她的眼泪撞出来。   她挣了两挣,却是无法脱身,身后那人更是贴了上来,唇瓣就在她耳边游移,似是亲吻,又似是低语:“吃醋了?”   她以为他是要来安慰她,却不想是特意追上来气她的。   “哪个吃你的醋?放开我!”   反抗自是无效,那人倒更紧的抱住了她,像毛毛虫啃噬树叶一般拿唇蹭着她的鬓角耳边,还不时发出一声轻笑:“我都被你气糊涂了,竟是差点忘了……不过你能为我吃醋,真好。”   莫名其妙的心中一软。   方才,她是在吃醋吗?   似乎,在看到甘露萱出现在斗香大会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若是被她看到莫习怎么办?这位天朝第一美人竟然再次来到无涯,究竟是为了这场赛事,还是为了……那个当初她求之不得的男子?   在甘露萱向无涯国主示爱的时候,她也曾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不过亦在想,若是莫习突然出现,这位美人会不会改变选择?还记得群英荟萃时,莫习易容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已是引得她穷追猛打,如今若被她看到真颜……   而今日,见莫习立在岸边,她是惊喜的,可是当他说自己刚刚送别一位友人,当时,跃出她心头的第一个名字,岂非就是甘露萱?而她在提到这个女人时所爆发的情绪,难道只是源于他的无理取闹?   什么时候,那个妖娆的女人在她的心里占了这么重要的地位,是因为……他吗?   “云彩,只有在意,才会生气,才会伤心,才会……口不择言。方才,我也在吃醋。我看到你同他在一起,虽然明知你们什么也没有,可我就是不开心。因为我受不了别人陪在你身边,受不了别人在你心目中比我还重要……哪怕只是在你心里留下一点影子,我也受不了!”   他如此直接,倒让洛雯儿不知如何是好。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听到她一声抽泣,千羽墨放开手,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不顾她依旧轻微的别扭,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的抚着她单薄的背:“怎么哭了?方才不是还憋着股气要找我算账吗?”   “谁要找你算账?”避开他的手,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   “你当我不知道?自打第一天遇到我,你不就几次三番的想着积攒了力量好将我打倒在地吗?” ☆、344非礼良男   更新时间:2013-07-16   “你……”被他如此直接的说中心思,不觉捶了他一下,破涕为笑。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动手,是不是舍不得我?”他忽然俯了唇,转瞬化作温存耳语。   “哪个舍不得你?”开始推他。   自是推不开,人就在他的胸口和手臂之间前后晃动,倒像是一次又一次的投怀送抱。   看着她粉嫩的脸,水润的眼,微撅的唇,这种似撒娇又别扭的模样,千羽墨忽然觉得此刻的她可爱得不行,而自己更是幸福得不行。   心中情潮涌动,忽的把她拥入怀中,抱得死死的:“可是你已经把我打倒了。云彩,你知道吗?我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在意你,想要永远与你在一起,任凭天荒地老,永不分开!”   洛雯儿心中一震,听着那心口传来的隆隆心跳,还有那紧箍着自己的战栗,不禁抿紧了唇,强自忍下眼中的酸涩。   莫习口中的“世界”,当是只指那个杳无音信之人吧,而若他当真得知此事,会不会……   而自己,心心念念着那个人,此刻却依偎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她是不是……   然而千羽墨的心中,这个“世界”远远不止一个千羽翼。他是要同那个人宣告的,他要告诉他,云彩只属于他一人,他不允许她的心里存有别人的影子,尤其是那个人!   之后呢?   正如她那夜所问,他要如何安置她?   他不止有庞大的后宫,还有虎视眈眈的世家,更有环伺无涯的各个诸侯国,甚至连元玦天朝也于暗处冷笑。   他不能行差踏错,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肩负着整个无涯的安危,这个担子很重,他本不愿担起,可是时间久了,却是丢不掉了。他是一条负重的驴,只能向着唯一的方向,前行。   有的时候,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然而有的时候,他却是觉得自己无有所能。   因为天地虽广阔,他却永远逃不出这个圈子,而且,他愈是强大自己,这个圈子所给予他的压力就越沉重。可是,他必须强大。   或许这些都可忽略不计,他与平民之女在一起,无非是给他本就不堪的名声再添上一笔恶劣,他已无所谓,而且在打某一方面来看,可能还算是好事。因为对于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人们又怎会予以过多关注?   可是她怎么办?   要同他的后宫在一起吗?   他不否认,她很聪明,只要她肯,凡事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她不够狠,不懂得什么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懂得什么是明晓利害,避而远之。   不过,她未必是不懂,她只是……   可是在宫中,若是不能心狠手辣,若是不能冷血无情,吃亏的只有自己。   或许他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有了紫烟的教训,他不会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可即便她安然无恙,她会快乐吗?   她本应是一只小鸟,只有无垠的天空才是她绽放异彩的世界,若是被囿于阴晦而闭塞的宫中,开得最灿烂的花亦会枯萎。   其实他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两全其美。可是依她的心气,她如何愿意做一个男子的外室?而且,他又如何甘心让她没名没分的跟着自己?他的云彩,理应有一个可堪匹配的身份,一个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身份,可是他,如何给她?就算一切皆有可能,最初的一步,却是最难达到,因为那个人,她还在等待那个人的消息……   心中顿时烦闷。   洛雯儿只觉得那柔柔点在鬓角的唇瓣忽的下滑至颈间,紧接着便是一点痒麻的刺痛。   她当即推开他,捂住颈子。   不用看,一定是给他弄出了一块红色。   这个混蛋!   夏季衣衫本就单薄,又非高领,这要她一会怎么回去?   越想越气,顿时两眼冒火。   对面的人却毫不以为意,摇着扇子,风度翩翩,还指着自己的颈子,神色暧昧:“生气吗?愤怒吗?不服气吗?要不要报复回来?”   洛雯儿立即凶神恶煞的冲上去……   然而脚下一滞,顿时惊惶四顾……   目光尚未触及任何可疑物,就听笑声自耳边传来:“他们早就走了……”   仅是简单的一句,却是饱含无尽宠溺,然而接下来……   “已是过了这么半天,才想起你的跟班和老吴,真是……”   他连连摇头,似是在叹息她的迟钝,转瞬却唇角一勾,顿现魅惑:“如此,是不是说你对我是‘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莫、习!”洛雯儿跺跺脚,张牙舞爪的去抓他。   “非礼啊!有人非礼啊……”   千羽墨当即扯开嗓门乱喊,洛雯儿几乎要崩溃了。   “闭嘴!你再喊,你再喊我就……”   千羽墨却叫得更大声了,还将衣襟弄得一片凌乱:“不好了,天香楼洛掌柜要强抢民男,威胁良民,走过路过的千万要远避啊……”   “莫、习……”   实在是……太有伤风化!关键是,他竟然污蔑她!   洛雯儿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千羽墨大笑躲开,却没有用轻功,只在前面跑,始终和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刻若真的有人偷窥,便会看到一男一女在水边嬉戏,一个跑,一个追。   跑的那个身材修长秀颀,明明可以速度更快,却好似在逗弄后面的人,看起来意态悠闲,而追的那个则气急败坏,时不时的捡起个什么东西袭击跑的那个。   可也不知是手下失了准头还是前面那个躲得太快,总之无一命中。   追的那个自是大为光火,再次加快速度。   可是跑的那个忽然停了下来,结果追的人自己成了武器,结结实实的扎在他怀里。   正欲拼杀,却被人家骤然抱紧,脸随即压了下来……   此一刻,涛声隽永,岁月静好。   此一刻,水阔天高,风渺云清。   ==========   然而,在这样一个不算乱世的乱世,在这样一个人心浮动强雄鼎立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吞并与反吞并,争霸与反争霸的岁月,注定不会有永久的安稳与平静。   奇迹,更或者说是意外,无论是对发现者还是被发现者,永远发生在不设防的瞬间。   天师方江瀚返回凉阈,按照规矩向元君天子请安,顺汇报斗香大会的情况。   元君天子不可一日无女人,此刻正在被翻红浪。   然而方江瀚却知,即便锦华帐内娇声连连,亦无法混乱那人的半分清醒。   于是,他只需直接叙述大会上的林林总总,对于雪陵的蛮横无理也无需赘言,随后告辞,只留身后调笑声声。   回到暗室,已是有些疲惫。他不由叹息,无论是否能窥测天机,无论如何的能力非凡,人的衰老与死亡,永远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他不由得走到窗前,遥望天际的那一颗星。   属于他的那颗星明明暗暗,已近陨落。   三年前,他掐指算时,尚有十载,而今却是不足五年了。   全是因为泄露了太多不该泄露的机密,上天要给予他惩罚。   早在他继承衣钵,便已知今日命运,然而他依旧在耗费着自己的天赋与所得,只为了那数不尽的金银财富。   他毕竟是肉体凡胎,可是人,是多么可笑啊!明明知道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睡觉亦只需三尺宽之地,却永远不会甘心。   这间暗室,是天子专为他所制,因为他能够练就“长生不老仙丹”,而天子,亦是个怕死之人啊。   然而他若果真有此本事,亦不需对着天边望星而叹了。   不过倒是不用担心,因为他若是死了,便只剩一具臭皮囊,天子是烧是烤还是挫骨扬灰,已都与他无关。   然而这种丹毕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炼成的,所以他临死时或许可做件“好事”,将衣钵传给弟子,继续炼丹一事。   可是……   他看看身上的华服美饰,即便在这样的暗室,亦是熠熠生辉。   千羽墨果然大手笔!   再捏捏袖中的钥匙……那个更隐秘的宝库,隐藏着他毕生的财富。   这要他如何放手?   长叹,敞袖一挥……   黑暗中,忽的有幽光一闪,紧接着,满屋的华彩灿烂。   方江瀚一惊,急转了身……   琉璃案上静寂了六载的水晶球正冉冉升起,内里祥云飞卷,七彩流光如瀑飞泻,映得琉璃案如同布满彩云的天空,瑰丽万千。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已近死灰的心仿佛吹进了一缕风,一点火星一明一暗,忽的摇涨成一团火焰。   他惊喜的扑到案前,无限仰慕的看着愈升愈高的水晶球,全不顾那强光刺目。   神龙,神龙回来了!   他师傅的师傅的师傅曾经告诉他,当年神龙现世时,水晶球便是这般光华璀璨,因为此球本是神龙戏耍之物,最能捕捉到神龙的气息。   六年前,他经常守在案前,看着球内滚动的七彩祥云。   可亦是在这一年,神龙消失,水晶球便于一夜之间变作死寂,任他穷尽所能,亦不能使它恢复生气。   因为神龙不在,它亦是沉睡。   而今苏醒,光芒更胜当初。   他仰着头,眼角不知似是因了强光刺激还是因了心底的激动泪水纵横。   神龙,神龙回来了! ☆、345镇店之宝   更新时间:2013-07-17   只要有了神龙血,天下便没有无法实现的心愿。   他的生命,他的财富,他的……   得神龙者得天下!   哈哈,他还有何惧怕?   只是水晶球一旦沉睡便需要来自神龙的介质引动方可苏醒,然而这如此隐蔽封闭的暗室,要如何渗入介质?莫非……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光灿……只有这身衣服来自无涯,可是他已经在屋里待了半天,却不见水晶球有任何反应。   皱了眉,回忆此前种种,忽的盯住袖子……   心情激动,手指颤抖得不受控制的牵起了右侧的袖子。   流光浮动,他能看到的,只是上面的珠宝折出的璀璨。   似是无甚特别,然而就是在挥袖之际,奇迹发生。   到底是什么,引动了水晶球的苏醒?   他努力平静心情,满脸抖动的纹路在光芒流动间渐渐恢复成深浅不一的沟壑。   无涯倒果真与神龙有缘,此番,竟又是出现在那里。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祥瑞,岂非是提前预示此兆?却是被他忽略了,结果错过了两年的时间,不过……   好事不怕晚,回来便好。   眯了眸,再次望向天边。   那颗星正在急速闪动,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兴奋。   千羽墨,此等要事,你是知,还是不知?   然而已是无关紧要了,神龙重现,便如石破寒冰,必定会搅动漫天风云。   你们这些芸芸众生,肉眼凡胎,且看看这苍茫大地,到底谁主沉浮?   ==========   直到天香楼正式开始营业,洛雯儿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因为斗香大会,因为她意外夺魁又成了史无前例的“香凰”,更因为期间险象环生,可谓跌宕起伏,可是给了人们无数谈资,导致《京城采韵》由月刊临时变成了每日刊发的“报纸”,日售一万,还被人抢着看。所以即便大会结束,街头巷尾整日整夜所谈论的依旧是这场盛会,依旧是洛掌柜的过人风采。   千羽墨曾笑她,如今可是赚得钵满盆满了,纵然不能弥补“毒药”的损失,关键是这仗义疏财的名声,可谓是风头无俩了。   的确,目前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如何舍了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万万两银子只向王上求了个心愿的段子,在茶馆酒肆里频频演绎,可谓声泪俱下。据说盛京的戏班子正在以这场斗香大会为背景,以她为主要人物排演大戏,而这场“洛掌柜疏财救义士,弱女子困境显高洁”则是重头戏。更有人说,此戏尚未开演已经火爆,昌盛戏班子连明年的档期都排满了。   洛雯儿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热血,竟然拉动了盛京的经济,无涯国主是不是应该给自己颁个“商业标兵”、“巾帼红旗手”之类的奖章?   她这边方动了心思,那边圣旨就到了。   倒不是真的是这等现代词汇的称号,而是抬了只镶宝嵌翠的金蟾,足有两尺大小,拿水晶罩着,纯金的底座上是摞得小山一般的“吐”出来的金钱。就那么敲锣打鼓的送来,又宣了圣旨,特意说明要将此物作为镇店之宝。   晚上见了千羽墨,她有些忧心忡忡。   千羽墨便刮了她的小鼻子:“担心什么,那么重,自是‘镇店之宝’,有谁能偷了去?”   她稍稍放了心,看着瞪眼鼓腮的金蟾,皱皱眉:“虽说金蟾有招财纳福之意,总归生得太凶了点,不如‘招财猫’,既可招财进宝,模样还讨喜……”   “招财……猫?”千羽墨目露困惑。   这个时空,大约还没有这等卡通物件吧。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准备遮掩过去。可是千羽墨缠着她,非要她说个究竟。   洛雯儿倒觉得他并非好奇,而是……   这个家伙,最近愈发的放肆了。   她招架不住,只好招供。   千羽墨想了想,笑:“这个好办,明日便叫丁子峻做一个送来,放到你床头,刻上我的名字……”   “为什么要刻上你的名字?”   “你难道不觉得,我就是你的招财猫吗?”   话音未落,头一低,便封住了她意欲反驳的小嘴。   洛雯儿摇摇头,努力甩去昨夜的记忆。   她最近发现,自己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想起那个魅惑的狐狸,然后每每清醒之际,便发现自己的唇角诡异的弯着,弄得路过的人都拿奇怪的目光看她,仿佛她是个癔症发作者。   她急忙加快脚步,离开那群好奇的人,可是心思又不由自主的跑到了那只狐狸的身上。   昨夜,她气喘吁吁的守住防线,他恼恨无比的咬了她的肩头:“你一定是给我下了迷药,让我欲罢不能,却又这般折磨我,你同我有仇吗?”   如今,她倒觉得是他给她下了迷药,否则他们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同他在一起,她是愉快的,轻松的,总觉得特别有精神,可以去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担心失败,却不惧怕,因为他总会守在她的身旁,是如他所言的“三尺之距”,看着她,支持她,在她累的时候扶住她,鼓励她继续向前。   每当她念起他的好,总会想起千羽翼。   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他果真张开一双巨大的羽翼,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霜雷电,暴雨骄阳。她像一棵无忧无虑的小草,单纯而快乐的生长着。   那个时候,她也曾想过若是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但只是想而已。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将来的生活就是高门大院的翼王府。那个时候,她的敌人不是与他的分离,而是会一同过门的尚可颐。   闲暇时,她不停的设想该如何像穿越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进行各种宅斗。   也曾恐惧,恐惧的不是对方可能层出不穷的招数,而是她,今后的数十年,便要如此生活吗?   只不过为了他,她可以。   她忽然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婚姻,不是选择了一个人,而是选择与那人有关的一种生活。   可是谁能料想会有那样一场意外?   它搅碎了所有的平静,虽然那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却把她丢在了飓风中,待她重新回到这个时空,什么都变了。   虽然是同一个时空,却仿佛隔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那个曾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再不见了踪影,而另一个人却出现在她生命中,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她的心里。   她一向痛恨脚踩两船的人,却不想,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她明明知道应该拒绝莫习,却不由自主的沉醉于他的温存,于回忆内疚与现实缱绻中左右摇摆。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无法摆脱这不知是幸福还是噩梦的纠缠,就像昨夜,他低喘着吻着她的耳珠,声音嘶哑得如同滚过了砂砾:“云彩,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   她能理解他的难过,他的灼热就硬硬的顶在她的身侧,可是……   当是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候吧,因为千羽翼……   你到底在哪?什么时候会回来?   或许到了那时,这种纠缠便自然可解了吧?   然而若他不回来,她就要一味的纠缠下去?   而若他当真回来,她又要如何……   “姑娘……”   耳边忽然传来婉莹无任何感情色彩的呼唤。   转了头……那张脸亦是不冷不热,唯一双杏眼透着不耐烦。   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自打三郎回来,婉莹便不围着她打转了,热情骤减得几乎要将她冻得感冒,而三郎的周围则是热气腾腾,没有中暑全赖身子底子过硬。   不过也难怪,人家本来应该在后院陪着三郎的,却要跟着她四处闲逛,难怪会满心不高兴。   而如今,那眼神非但是明显的不悦,还带着一丝古怪。   “姑娘……”婉莹又唤了一声,还回头瞅了瞅。   洛雯儿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是走过了“天下丽人”。   当即两腮一烫:“呃……嗯,我是想到前面的绣庄瞧瞧……”   越描越黑。   锦绣绣庄是卖丝线的,她这个乞巧节穿针都输给五大三粗的赵益的人,竟是要发奋图强吗?   转了身,往回便走。   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开始语重心长的劝说婉莹:“你其实不必跟我出来的,酒楼事情也不少……”   “公子说了,只要姑娘一出门,婉莹就必须一步不落!”   “公子实在太过小心,现在全盛京都认得我了,还有哪个敢打我的主意?”   “公子说了,就是这样才危险。姑娘若是嫌我烦,不如早点嫁给公子,就可让公子贴身保护,如此也省得公子见天的往酒楼跑……”   洛雯儿脚步一顿……这到底是谁在嫌谁烦?   这个小丫头,为了整天的和心上人黏在一起,竟是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扫地出门了,可是忘了当初救三郎的时候你是如何苦苦哀求我?不过三郎似乎毫不领情,而且也或许在狼群里待得久了,失了不少人的天性,对在眼前晃悠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视若无睹,倒是喜欢大黄多一些。 ☆、346谈婚论嫁   更新时间:2013-07-18   想到婉莹昨天还是因为这事吃大黄的醋,撵得大黄满院子跑,倒把三郎惹恼了,结果俩人就吵了一架。   却只是婉莹在吵,三郎还未学会说多少话,自是斗不过,憋得脸红脖子粗,又碍于是“亲人”,不好动手,结果见了她,立即上前嗷嗷的告状。   她忍不住想笑,打算打趣婉莹,可是屋里的人见她来了,急忙冲了出来,有的脸上还扣着“面具”,却纷纷嚷着要她在自己的帕子或扇子上签名。   有的出来得匆忙,来不及带出物件,便扯了衣角,让她写在上面,说回去就把衣服脱下来压箱底,留给子孙后代。   洛雯儿突然找到了做名人的感觉,可是看到婉莹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就知道,婉莹一定在想,这么折腾,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而且,本来街面上的人挺安静,见此处火爆成这等模样,都赶过来凑热闹,结果婉莹的脸更黑了。   她立即行使“保镖”的权利,以极为微妙的手段隔开了众人,护送洛雯儿进门。嘴里还嘟囔着:“反正你也不打算开这个店了,还总回来干什么?”   洛雯儿并非不再继续开放天下丽人,因为斗香大会上,朗家世子已还她清白,而且因了她现在的名气,天下丽人很快再次火爆。   只不过朗家世子妃毁容一事到底在她心里存下了阴影。   天下丽人与天香楼不同。天香楼的人上下齐心,而且赵益等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如今只让他们做个跑堂,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现在只愁暂时没有好地点开分号,否则就可以把他们安排出去,各尽其能。不过林国那边的条件已经谈妥,酒楼也开始兴建,届时派赵益过去查看,如果没有意外,待过了年就给他和翠凤办婚事,让这二人一并过去。   可是她刚流露了这个意思,赵益就不干了,非要留在天香楼,还举荐张顺去。   张顺亦是推辞,然后推房山出来。   可是就连当初跟“大仙”许愿要和她开一间同样大小的酒楼的房山都死活不同意,直接把自邵磊走后招工来的杜力揪到她跟前,杜力又扯了顶替白濂的苏环……   那天,他们一个推一个,就好像她不是要送他们去发财,而是要押他们上刑场,吵得她头都大了。   她明白他们的忠心,可是天香楼这个池子已经太小了,不仅是她,还有他们,都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但无论怎样,他们与她是一条心,她无论做什么,都无后顾之忧。   天下丽人便不一样了。   她一直没有寻到可靠的帮手。   其实她蛮看好婉莹,这丫头虽然贪睡了些,嘴巴坏了些,但聪明灵巧,单纯率直。而且因为莫习的关系,她不用担心婉莹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是这丫头一心恋着三郎,而她总不能把一个大男人摆在都是女人出入的美容院吧?   现在的天下丽人,是梅儿代她管理的。   她不是不信任梅儿,梅儿乖巧可爱,听话懂事,或许以后真的是大有可用。可她现在毕竟只有十三岁,就算再怎么用心,那些长她好几岁心思已经很多的丫头也是不服的,尤其她是张妈的女儿,张妈是签了死契的下人,所以那些同样签了死契的丫头便生出许多不平。   梅儿已经不止一次的跟她抱怨过,眼泪汪汪。而且小姑娘现在回到店里便睡,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蹦蹦跳跳,嘴都不停。   张妈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谁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她纵然将梅儿的月钱加到最高,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既然天香楼可以脱开手,她也可以坐镇天下丽人。可是莫习似乎很不喜欢她留在天下丽人,因为每每提起,他便只是笑,抚着扇子不说话。   她知道,他定是难以忘记同她在天下丽人闹的那场矛盾。   那场矛盾,差点分开了他们,可亦是因了那场矛盾,让原本隔在二人之间的面纱忽然被撕毁,一切心思都骤然坦露面前。   若说以前,她与他都有所回避,而那时,则是避无可避。   所以,见他不语,她也便不再征求他的意见,只是暗地里做了调整……不再以美容为主,亦减少并严格了化妆品的出售,目前只进行各个项目的培训,是单项还是全套,皆明码标价,收入不减反增,而且还安全许多。   因为前来培训的要么是打算自己开店的女子,要么就是世家贵族、商贾巨富派出来的婢女,也有怕失了主人的宠爱,偷偷来学的下人,据说还有宫里的人。   而她因为斗香大会出了风头,如今已经不调配化妆品了,而是隔三岔五的出个方子,让她们自行配制,便少了许多风险。而且一张普通方子她便卖二十两,若是有肌肤问题需要专门调制的,会卖到一百两以上,将来就算所有人都学会了美容,这方子却是卖不断的。而且教徒弟都要留一手,她又岂能倾囊相授?   莫习知道了,笑着指那只金蟾:“云彩,你是它失散多年的姐妹吧?”   竟敢说她是癞蛤蟆,揍他!   洛雯儿忙收回神思,脸颊扔不免发烫。   其实,她不得不承认,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现在是天香楼尽人皆知的掌柜,又是《京城彩韵》背后的老板,还是天下丽人名正言顺的拥有者,而且因目前的形势,她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开一家调香店。   纵使不是要同雪陵抢生意,可若是错过眼前的机会,她一定会后悔莫及,而且这个店,将会是她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创建,可以向莫习炫耀一下。   当然,前三样都是他出资,她至今还未还清“贷款”,不过他也分了不少成嘛。   还说他是她的招财猫,其实谁是谁的招财猫还不一定呢。   呸,什么时候成了他的……   呸,怎么又想到那只狐狸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选个好的地段。   然后先偷偷的建着,等到开业那天,给他个惊喜。   想得兴奋,直恨不能一下子跃到那日,于是按例检查一番,就带着婉莹上路了。   不管婉莹是否乐意,也不管她是多么的急切,她始终记得莫习所言……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仔细,思量揣摩,知己知彼,善始善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走一步,每踏一分,都要记起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将他的训诫反复思量?   于是她就像当初开天香楼时莫习带着她四处考察一般,虽然调香一业在盛京尚属稀缺,但她依旧没有放过一处细节,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雪陵这个调香圣地实地体验一番。   一路下来,已是日薄西山。   当夕阳暖融的余晖亦无法滋润婉莹铁青冰冷的脸时,她们回到了天香楼。   张顺正送客人出门,见了她,连忙迎上前:“掌柜的,莫公子来了……”   自从众人见到这位白衣公子力挽狂澜追回了掌柜的,顿一扫往日冷淡,都对他热情非常,简直是感恩戴德,洛雯儿不只一次见到赵益等人单独“约见”莫习于酒楼的某个角落,目标就是盘问他何时娶她过门。仿佛莫习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她则是一个谢礼,只要莫习点头,随时会打包送给他。   其实她也知道,在他们心中,二人交往了两年时间竟然还没有谈婚论嫁简直是不像话。然而因为是认识在先,习俗中的三书六礼不过是走个形式,关键是要有结果,赵益还试图作为她的监护人要约见莫习的家长。   她直想冲出去一脚一只将他们踢飞,尤其是莫习,他似乎总是能猜到她躲在哪个角落,知道她始终不好意思出来,于是笑得格外粲然,还带着一点为难的样子,很诚恳的对赵益道:“莫某父母早已仙逝,如今家中只莫习做主。可是莫习做得了自己的主,却做不了别人的主。”   然后叹气,摇扇,怅然若失的睇向她闺房的窗子。   这个狡猾的狐狸,竟然把问题都推给她!   当然,似乎也的确是她的问题。   于是,赵益等人轮番做她的思想工作,搞得她现在白天都不敢待在酒楼,因为无论楼里怎么忙,他们总能挤出一个人来对她苦口婆心。   在众人看来,掌柜的并非对莫习无意,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不肯嫁。然而这事岂是能拖的?掌柜的可是二十二了,谁家的姑娘在家里留到这么大?隔壁十三岁的翠花去年成了亲,今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掌柜的是要闹哪样?   不过眼下似也看出急来,因为张顺的话还没有落地,便见她抬腿便往楼上跑。   好像也觉出太急了点,很快又慢下脚步,还回了头,一本正经的似是要交代什么,却见张顺满面难色:“莫公子见掌柜的不在,便走了。”   “哦……”   洛雯儿应着,努力不让自己现出失望之色,耳边却适时浮出张妈的劝导:“欲擒先纵未必不好,可若是纵过头了,便不妥了。男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347喜不喜欢   更新时间:2013-07-19   似乎,他的确从来没有这样不告而别的时候。   虽然未必如张妈所言,他可能的确有事要忙,可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有一句没一句的嘱咐了片刻,再一回头,婉莹早已不见了。   不由苦笑,扶着楼梯往上走。   此刻,方觉浑身疲惫。   进了门,不由自主的瞥向榆木小几……几角,是一只青瓷茶碗。似乎只是微啜了两口,余下的水正冒着浅浅的热气。   看来是刚走不久。   心下有些气恼,什么事这般赶,非要……   然而随即精神一凛,他该不会……   掺杂在奇楠香里的类似鳄梨帐中香的气息从封存的记忆中冒出,跨越了半载余的时光,突然砸到她面前。   她只觉眼前一花……   的确是一花,床头那个黄黄白白的是什么?   她有些脚步虚浮的走过去。   这是……   小指大小,黄金做胎,所以别看个头不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是造型实在古怪。   头圆得不像话,就是一个球,上面竖着两个小三角。   还有眉眼,均是笑眯眯的,睫毛卷翘,大约是想将眼神显得妩媚些。可是,眼神在哪里?   中间鼓出来的小包大概是鼻子,下面左三道右四道的应该是胡子,那么中心那个“人”字形便是嘴了吧。   其实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东西怎么还套着一件白衣服?不是银不是锡,是真正的衣料,就是做工糙了点。   她打算把小东西的衣襟正一正,忽见它举起的左胳膊一动。   她还以为是自己力气过大,把它弄坏了,吓了一跳,结果发现这只胳膊是可以前后小范围活动的。   却也是这一动,她终于明白此物是什么了。   招财猫……   她觉得头有些大。   她不过是昨天开玩笑般跟莫习提了提,也没有具体描述招财猫的样子。虽则如此,依丁子峻天下第一巧手的名头,也不会弄出这么一个难以辨认的东西吧?难道是因为时间太短,或者是……   而且,为什么不是红衣服?她记得她明明说……   “喜欢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语。   没等她惊叫,一双手臂已经从身后绕过,环住了她的腰。   “你想吓死谁吗?”她没好气的回头瞪了那个贴上来的人一眼。   此处虽是她的闺房,可因为她是掌柜,亦是少不了人来人往,如此看来,更像账房。   “你不是走了吗?”   “我好容易来一次,没见到你,怎舍得走?”   就势俯下脸,要吻她的唇,她急忙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小玩意上,唇角忍不住翘了翘,语气却是生硬:“什么好不容易?你昨天分明来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每当他压低了声音,便会自带一种微微的沙哑,极是动人心魄。   此刻,温热的气息亦淡淡的撒在她的后颈,令人不觉心摇意动。   她急忙敛了心神,佯怒道:“你就是没有正经,现在连张顺都被你教唆坏了,竟然学会骗我!”   “我怎会让你的伙计背叛你?”   千羽墨努了嘴,示意她看窗子。   洛雯儿顿时明白过来,当即怒了:“你竟然大白天的爬窗子?”   “说得对!我以后晚上爬……”   “你……”   手臂一收,便将她牢牢的控制在怀中,下颌摩挲着她的鬓角:“你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   “我若是不经允许爬你的窗子,你喜不喜欢?”   “我当然求之不得……”   “你……”   “不若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一起爬窗子?”   “莫、习!”   “好了,”爱惜的吻了吻她的耳轮:“我是说,这只招财猫,你可喜欢?”   洛雯儿没好气的盯着手中的物件,忽然有些忧虑:“丁子峻……是不是病了?”   身后微微震动的胸膛明显的一僵,她心里的不祥便愈发深重:“我应该去看看他,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不过病人当是应该吃些清淡的,我这就去……”   “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身后的人闷闷道。   她有些不解,然而回了头,对上那双眸子……墨玉般的深邃中,有着渐渐隐去的期待,渐渐浓烈的沮丧。   心头一动,这个小物件,该不会是他……   咬咬唇,试探的问:“他到底……”   “别管别人,你就说你喜不喜欢!”语气竟带了赌气的味道。   洛雯儿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不禁想笑。   莫习平日也没个正经,不是耍赖便是玩笑,然而做事颇有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度,令人无法小觑,可却好像是头一回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孩子气。   不过他也存了心思,不问她“好不好”,因为手工是否精细,已是一目了然,所以只问她“喜不喜欢”,是要探知她的心意吗?   可是他那么聪明,如何会不知他苦心为她做了这么个小家伙,她怎能不喜欢?   然而因为她的犹豫,那双环着她的手臂已是有些轻微作响了。   她又故意折磨了他一会,方故作声气道:“我觉得,这只招财猫比堂中那只金蟾要讨喜得多……”   耳听得他立即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不无得意:“那是!”   “既是这般好,自是应该做镇店之宝。我现在就把那金蟾换下来!”   她作势要走,结果人还未动,身子已是被他搂紧:“我不要!这么好的东西,自是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你是怕这个小怪物会吸引众多不明所以的目光吧。   洛雯儿暗笑,不过她明白,只要是人,都会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尤其是男人。别看他们粗枝大叶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对某些事情特别计较,越表现得不在意,越是看得重要,莫习就是典型代表。   她动了动招财猫的小胳膊:“果真是好东西……”   将招财猫举到他面前,晃了晃,捏着嗓子:“莫公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千羽墨皱起脸:“我长得有这么丑吗?”   “你也觉得它很丑吗?”她调皮的挤了挤眼。   “好啊,竟敢算计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要……放开我……你把你兄弟都弄坏了……好,不是兄弟,不是兄弟……”   洛雯儿被他呵得痒得不行,待他停了手,她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身,同他面对着面。   他的额抵着她的额,眸子对着她的眸子,唇角徐徐勾起温软:“云彩,你又是我失散多年的什么人?”   他眼里柔光醉人,如同盛满了甘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到她的眼中。   他的气息暖暖的落在她的唇边,如有实质般逗弄着她的唇瓣。   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暖流。   是了,他似乎就是这样,从不惊天动地,只是默默的,偷偷的,悄无声息的靠近她,走进她。如细雨润物,如春蚕吐丝。   然而他愈是走近,她愈是纠结,这种纠结随着她的心动在不断加深。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明明告诫自己要悬崖勒马,却是深陷其中,即便脚下的岩石化作沼泽,亦不由自主的沉入进去。   就像现在,他的手臂在缓缓上移,抚过她的腰肢,她的肩胛,深入到她的颈间,指尖轻触她的柔嫩,亦微用了力,迫使她靠近她……   她忽的往后一躲,顺拉过他的手……食指上有道很深的伤痕,周围还泛着红色,边缘肿得发亮,一看便知是新伤。   她当即怒了:“你不是认识丁子峻吗?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你看看,你看看,万一……”   她突然开始害怕。   她记得老吴对她说过他的“不同寻常”,更记得二人离开山间小屋后他的昏睡不醒,状若离魂。   好在他现在还站在他面前,好在他还安然无恙。   一时之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他,转身便打开了柜子。   自从她年前招灾入了狱,更受了一身伤,莫习便将所有能疗伤的药都搬到了她这,恨不能将她整个拿药裹起来,所以她很容易的便找到一瓶。   虽是没好气的拉过他的手,却是细心的在上面涂抹起来。   千羽墨一直柔柔的看着她,忽然贴近她的耳边:“心疼了?”   她不说话。本打算教训他几句,可是她答应老吴,要为这个“出卖”主子的人保守秘密,于是强自忍着,只恨声道:“你不是富甲天下吗?怎么家里连一瓶伤药都没有?是专门摆在这让我看的吗?”   虽然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可她就是生气,而且话音未落,鼻尖已是一酸。   其实哪里是没有伤药?只是他的伤专门要用一种叫做“冰雪优昙”的药才能医治,可是这种药只有秦太医会调配。   倒不是一定有多高难,他身为一国之主完全可以利用权力让他交出配方。然而那毕竟是人家的祖传秘方,他不想夺爱。此番用度如此尴尬主要是因为秦太医去年夏天回家乡为母奔丧,他是准了老头三年的假的。秦太医临走时也配了足够用的冰雪优昙,怎奈他每月为千羽鸿取血,需要消耗,而且因为经常使用,冰雪优昙似也不大那么神奇了,现在每次都要费上两瓶方能止住血。 ☆、348我想娶你   更新时间:2013-07-20   另外,洛雯儿下狱受伤,情势危急,若不是胡纶拼死拦着,他几乎要将所有的冰雪优昙都给她送了来。   自己这边便有些捉襟见肘,不过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只要仔细些,轻易不会受伤。   今天是个意外。   天下第一巧手在旁“监工”兼指教,他又不许人家插手,还一味赶工,结果……   幸好没把胡纶带上,否则让那小太监得知,又要哭成兔子样,仿佛他下一瞬就要驾鹤西游。   或许终有一日,他要为此送命吧。他也曾无限怅恨,可是此刻,他觉得很幸福。   “既是要你摆在床头,我怎能让别人染指?”牵起她忙碌的手:“其实,能换你这一刻的真心相对,即便血尽而死,亦是心满意足!”   “你在说什么?”   洛雯儿脸色一变,顿觉不祥。   “我是说……”   “不许胡说八道!”   唇角微勾,沉默了一会,忽然拥她入怀:“云彩,我想娶你……”   就当是他自私吧,在有限的生命中,在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岁月里,他不想自己从来不曾完完全全的拥有她。   若说此前还有所犹豫,此刻话一出口,已是于瞬间坚定了心念。   “云彩,答应我……”   洛雯儿心中一惊。   二人虽然状况暧昧,虽然最近赵益等人屡屡“逼婚”,然而因了那个人,她与他皆是心照不宣。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会“糊涂”到什么时候,他亦由着她的糊涂而糊涂,她以为一切也便如此,今天怎么会突然……   “莫习,其实我……”   “我都知道!”   随着他怀抱的骤然收紧,她的心也跟着一紧……他都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   这句简单的话可供人想象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云彩,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都解决的……”   她的心又是一震……什么“解决”?“一切”指的是什么?怎么解决?   “云彩,你放心,一切都有我。我只需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好……”   她的心意……她什么心意?   她忽然觉得很慌乱,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乎是她盼望的,然而这其中又似乎隐着某种未知的恐惧。   她死死攥住千羽墨的衣襟,却不敢发问。   千羽墨也不再说话,只轻轻抚着她的肩背,感觉她在怀中的战栗,那双盯住落在窗棂上一线橙黄的眸子显得愈发乌沉如玉,并随着余晖落下,彻底陷入黑暗。   ==========   直到天香楼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洛雯儿才明白,莫习所言的“我都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六月六,为洗晒日,又称天贶节,是曝晒衣服、被褥、书画、经卷等的日子。   自从开了这天香楼,洛雯儿便额外留心古代的节日,因为这正是她促销商品,招揽顾客的好机会,虽然依天香楼目前的状况,似是有些多此一举,但无论是兴隆还是冷淡,既是做生意,就要争取一定的曝光率。   不知不觉的,盛京的酒楼饭庄,乃至其他与商沾边的行业,都开始以天香楼马首是瞻。自从她于清明节推出了素馅饺子,素菜包子,以及各色素点,并予以低价之后,六月六这日一大清早,各个商户便于开张之际摆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各式商品,降价一成到三成不等,其中不少店铺则是把积压许久的货物趁机进行甩卖,定出了“买五赠一”等一系列优惠。尤其是绸缎庄,将各色衣料摆了出来,一边晾晒,一边叫卖,满街里的五光十色,仿若云蒸霞蔚,热闹非凡。   这便给茶馆酒肆带来了好机会。   所有的窗口都飘着热气,混着香味,想来今天一定是下足了料。各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就算不进去品尝,单是听着便是一种享受。   各个店铺皆是人流穿梭,天香楼则更是人满为患,赵益等人忙得脚不沾地,洛雯儿便有幸留在了酒楼。   其实最近,她在酒楼待的时间慢慢变长了,全是因为莫习!   因为那日,他受了伤,她不放心。   其实他回到那个富贵的家,当是有更好的照料,只是……路上怎么办?一直尾巴似的老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想要赵益他们护送,莫习又偏别扭,说不想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他住在哪,除非她跟他回去,到时他教她爬窗子。   她就知道他想赖着不走,不过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只得勉强答应了。莫习立刻得寸进尺,要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是方便她看护自己,她倒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莫习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却更让她提心吊胆。   那次,他便是如此,结果……   她不敢睡,每隔一会便试他的呼吸,或者捏住他的鼻子,直到他皱眉不满,方略略安心。   也不是没有想过请大夫,只是老吴说过他的病,普通的大夫根本束手无策。   所以她只能守着他,一瞬不瞬的盯住他。   那一夜,他优美高贵得惊人的侧面便一分一毫的刻在了心上,随着心的跳动,是一种微痒的痛。   不过,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她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待从梦中惊醒,想要查探他的安危时,方发现一直躺得好端端的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子,将自己抱在怀中,似是怕打扰她的安睡,手臂只轻轻环着她,而自己依旧睡得深沉。   她看着他恬静得如同孩子般的睡颜,将自己悄悄移得离他更近了些,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嗅他衣褶间淡淡的奇楠香,听着他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心下是前所未有的安然。   她忽然想,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让她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担忧,该多好。   她在这种静谧中再次睡去,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简直是一跃而起。   莫习……莫习不见了!   她奔下楼梯,正见到房山在摆放桌椅,于是劈头就问了一句:“莫公子呢?”   房山奇怪的看着她:“刚刚走了……”   既是能走,说明没事。   她松了口气,方觉刚刚动作太过剧烈,这会心跳得混乱,头也一个劲发晕,胸口也有些憋闷。   她打算回去再躺躺,然而才转了身,忽又猛回了头……   房山被她吓了一跳:“掌、掌柜的,你没事吧?”   洛雯儿死死的盯住他:“你,是怎么知道他走的?”   房山头回看到如此凶恶的掌柜,好在他也算见过世面,旋即稳了稳神:“就是刚刚……大概是半刻钟以前,莫公子从这下来,然后噔噔噔的就走了……”   房山为了描述形象,还拿食指和中指一弯,当做两条倒蹬的腿比划了一下。   “哦,对了,他还说,掌柜的操劳一晚,现在还睡着,让我们今天晚点开工,收拾的声音也小一点……”   洛雯儿放目一扫,方发现赵益等人都已经上工,此刻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腿脚发软。   “掌柜的,你没事吧?”房山想上前扶一下,又觉得不好,不自在的搓搓手:“掌柜的,若是累了,就上去歇歇……”   他不说倒好,一说,洛雯儿简直怒火万丈。   莫习,你昨日明晃晃的自大门走了,今天又明晃晃的走了一趟,请问,这期间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让人家怎么想?你爬窗子爬得那么顺溜,为什么不从窗子爬出去而偏要从正门走?你失忆了吗?而且你说的这些话,就好像我和你,我和你……你让人家怎么想?   你是不是就想让人家这么想?   且不说那日她是如何气势汹汹的回了房,总之自此以后,赵益等人再也没有给她进行思想教育,还时不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她知道,在这样的时空,他们定会以为,既然已经有了“既成事实”,她便再无法坚持己见,只能乖乖的等着出嫁了,于是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张妈等人已经开始偷偷的为她绣嫁妆了。   莫、习!   如今,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她就想把这个人抓过来痛打一顿。   可是三天两头上门的人竟是一连六日不见踪影,弄得她由愤怒转为怀疑,又由怀疑转为忧虑,再由忧虑转为恐惧。   她将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统统想了一遍,结果再也不敢出门,只乖乖的等他的消息。   天香楼的人也在等,但是他们在等那位白衣公子为掌柜的“负责”。   于是洛雯儿每每凭窗而望时,总能看到某个跑堂借着送客人出门的由子站在路边东张西望,顺望望她的窗,对上她由失神转为严肃的脸,叹一口气,那模样颇是替她担忧。   她“咣”的合拢了窗子,想要砸一样东西出气。   可是挨排看了半天也没找出能下得了狠心的,于是抓起了枕头。   一个物件骨碌碌的打枕头里滚出来。   是那个招财猫。   拾起。   想起他手上深深的伤口,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偏偏在这时,楼下吵起来。 ☆、349不速之客   更新时间:2013-07-21   洛雯儿冲到楼梯口,恰见赵益带人将闹事者往外赶。   赵益人高马大,张顺他们又全围在那,导致她看不清来人是几个,只听得一个声音又尖又利,抵得上十个人在吵,而且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们凭什么撵人?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你打扰客人用餐,还语出不逊,我们天香楼不欢迎你!”   “呦呵,天香楼哪来的这条规矩?我怎么没看到?只要是酒楼,就是要开门迎客,还没见你们往外撵人的,真是店大欺客啊!你们信不信,我只要画一道符,就能让你们关门!你信不信?信不信?”   洛雯儿皱了眉,叫来擦过身边正忙着送饺子的苏环:“怎么回事?”   苏环撇撇嘴:“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听那口气倒像个道士。进门就要吃饺子,咱们就上了。结果他吃了十盘,突然说没钱……”   苏环不屑的哼了一声:“掌柜的,咱们天香楼,自打第一天开张,别说欠账,就连赊账的都没有。掌柜的说的对,这事只要一开头,就没个完,咱们岂能让个老道给骗了?想倚老卖老,没门!而且他说话没边没沿,好像自己有多大的神通似的。你说你有神通,你倒是变出个铜钱来啊?”   “呸!”啐了一口,继续愤愤道:“然后房山说不如问问掌柜的,看该怎么办。他倒好,突然看到那边下棋的了……”   最近,隔壁铺子的掌柜要回乡养老,就将铺子卖给了天香楼。   地方不大,暂时未装修,只打通了墙壁。   洛雯儿灵机一动,便在那临时的门上挂了道细竹帘,辟为棋室,所下的棋便是象棋。   这个时空的人果真没有见过这种棋,对着雕刻成各种小人儿的木头棋子特别感兴趣。她只讲了下法,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操练上了。   于是,原本等着上饺子等得不耐烦总要发牢骚甚至发脾气的客人都自觉自动的跑到棋室,要么下,要么看,还有人胡乱支招,也弄出不少麻烦。洛雯儿便用她很不地道的书法写了幅字,贴在墙上……观棋不语真君子。   颇有效果。   而且她将那竹帘半垂半卷,打外面看去,颇有些风雅之意。   当然,玩得久了,人们便自己生出花样来,比如赌一桌酒,赌今天的饭钱由谁请。   因为邵磊,洛雯儿是非常痛恨赌这件事的,有次发了火,差点把棋盘掀了。   客人惊惧于洛掌柜的暴怒,都收敛了行径,然而又涎着脸跟她说,若无彩头,下着也没意思。   于是她便出了一盘饺子的彩头。   虽然少,客人倒也拼得认真,于是这个棋室又成了盛京饮食业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不少酒楼茶肆亦是悄无声息的建了棋室。雅客居更是宣布下个月要进行一次象棋大赛,胜者将有幸获得雅客居上等席面一桌,价值百两银子。   为此,赵益等人很是闷闷了一段时日,说这么好的招揽生意的点子怎么就让雅客居占了先?若是旁的酒家也便算了,偏偏是曾经陷害天香楼差点关门倒闭的雅客居。   洛雯儿倒不以为意。   天香楼最近已是够出风头,虽然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她却知前几回的灾难到底是因何而来。   钱,是要大家一起赚的,要是都抓在她手里……现在人家是看她在斗香大会上的风光,都说她好,时间一长呢?保不准谁又要眼红,就像三郎一事,当时不都是在落井下石?   人,都是善变的。   所以,她宁愿少赚点,求个安稳。   经过开店,她发现,她已不仅仅是一个人,她要担负的,是与她有关的所有人的生计,她输不起。   也便难怪那些有钱人,为什么越有钱,越不安。一旦拿起,便不易放下,即便沉重。而且人,都是有野心的。   只不过她不想一个人承受这种不安,雅客居既然要赚,便赚去吧。它所能得到的,不仅是银子,还有同行们嫉妒的目光。   既然有人主动分担灾难,她何乐而不为呢?   且看客人们最近的反应便知道了。   “雅客居竟想办象棋大赛?他怎么配?再说,象棋是天香楼出的,要办也该天香楼办!”   赵益等人则按她的要求保持谦逊。   而她则已想好了,待象棋大赛开赛那日,她一定要奉上厚礼,以表诚意。   没办法,无商不奸嘛。   这就是时势造奸商啊!   洛雯儿奸笑两声,回转神思,结果那边还在吵。   原来是这个道士隔帘望到里面战况正酣,又听闻一盘饺子的彩头,便想凭智慧免去饭钱。   赵益等人也懒得同他纠缠,而且里面的人听了道士的大话,也生出不忿,当即战到一起。   赵益他们终于得了闲,又开始忙活。可没一会,里面就打起来了,因为道士不遵守下棋的规矩。道士则说,那个子本就该按照他说的法子走,还说对方耍赖,定是天香楼设下的圈套,其实就是不想出那盘饺子。   现在无涯群众热爱洛掌柜正热爱得不行,哪容他诋侮?   且他们人多力量大,直接把道士给丢了出来。   道士便炸了,掏出个小葫芦,说要把他们都收进去。   赵益一看,这不是失心疯吗?   当即也顾不得饭钱了,要把他轰出去。   他倒不走了,非要讨个理,于是就这么闹腾起来。   洛雯儿皱了皱眉,自打她联合莫习杀鸡儆猴,但凡来吃饭的,还真没人敢这么放肆的,如今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定会被众人发现她当初是虚张声势,今后还能消停吗?   可是莫习不在……   凭什么偏要靠他?   她正心情不顺,所以拿出《新龙门客栈》里金香玉的气势,裙子一拎,噔噔噔的步下几级,大喝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把这个闹事的给老娘丢出去?”   众伙计头回见掌柜的如此粗鲁,齐吓了一跳,却也壮了胆色,齐齐一喝,将那道士一提,横抬过头顶……   一道银色如秀美而忧郁的瀑布般划过眼前,洛雯儿当即一怔,正欲发话,忽听“吱……”的一声。紧接着,一物自人群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她。   “啪”的一下,就贴在了她的脸上,兴奋得不停的小声哼着,在她头上窜来窜去,把她的发髻弄得一团糟,又糊了她一脸口水,外带几个小脚印。   见掌柜的被不明物体袭击,如今浑身僵硬,都以为中了招,当即将道士扔到地上,就要拳脚相加,却听一声“慢”!   掌柜的像魂一样飘了过来,拨拉开他们,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惊叫一声:“霍嘉?!”   ==========   “其实我就是奔你来的……”   霍氏传人坐在楼上的雅间里,身边已经摞了尺高的盘子,他依旧抓起面前的包子,塞到嘴里,不顾油已流到下巴上,只咕哝着:“好吃,好吃……”   洛雯儿平静的看着他,心情却是复杂。   这个人,曾在她与千羽翼的返京途中出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毕竟治好了千羽翼的眼伤,虽然后来的无夜追兵与他的告密不无关系,但是……   看着他,就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那段岁月,狂风细雪,烈火高墙,金戈铁马,饥馁冰寒……虽不过是半载时光,却像刀刻一般,每一下都落笔深重,将那些痛苦,惊恐,甜蜜,心酸皆重重的刻在她的心上。看起来毫无章法,却是碰一碰,便牵筋动髓的痛。还有那个人……   如同刀刻斧凿的面容,仿佛烙铁般,一下又一下的烫着她的心。   她努力归拢神思,尽量镇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却见他消灭了最后一只包子,目光费力的从盘子上移开,首次睇向她:“还有没有了?”   印象中,霍嘉是精通歧黄之术,亦通妖蛊,可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更懂天象,甚至可更改运数的奇人。可若是奇人,怎么会饿到如此地步?不过且看这一顿足抵普通人十天的饭量,的确有够神奇的。   霍嘉的前世该不是匹骆驼吧?   霍嘉的本事她不是没见过,且不说医术如何高超,仅是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在短时内可同千羽翼战成平手。可是方才,他并没有对赵益等人出手,可见亦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她依旧有点怀疑,他大约是因为饥饿无法发挥能力所以手下留情,亦或者……他当真是奔她而来?   “你找我什么事?”   霍嘉正盯着油乎乎的盘子,似乎能从盘子底再看出一堆包子来,闻听此言,挑了孩童般清澈的眸子,极是无辜兼好奇的问她:“难道不是你找我吗?”   洛雯儿一怔,方要说话,却见霍嘉暴起,一脚踩住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她。   而经他如此动作,原本在他头顶睡大觉的唧唧一个闪身,差点掉下来。   然而唧唧毕竟是松鼠,临危不乱,抓住霍嘉的两缕银发,两只后爪轮流在霍嘉鼻子上一蹬,重新回归主位,只在霍嘉脸上留下两个爪印。   霍嘉虽然银发凌乱,玉颜微有瑕疵,但气势不改,手凶狠一点:“说,为什么改我的棋路?” ☆、350霍氏半仙   更新时间:2013-07-22   若不是以前领略过他的“风采”,洛雯儿还真难适应他的间歇性抽风。   她抱着臂,静静的看他:“你觉得,士兵在尚未冲到敌方阵地时就在自己的阵营里横冲直撞,可是稳妥?”   “你……”霍嘉的手抖了抖,凶相敛了一半。   “霍氏传人虽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却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两军对垒吧?我倒是不知,有哪方军队尚未上阵便先自相残杀,岂非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   霍嘉的手又抖了抖,凶相暴涨,却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这一刻爆发,下一刻,便颓然倒在椅上。过了一会,捧着脑袋,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赖般哼唧起来。   可也没多大工夫,突然坐直身子,头发也捋顺了,脸庞也红润了,眼睛又恢复了孩童般的清澈,睇着她,拿出谈判的架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若说初见霍嘉,洛雯儿便觉得他不大正常,那么此番相见,他明显是严重了。   “不是你要找我吗?”   “嗤……”霍嘉轻笑出声,又换了个无赖姿态:“若非有事,你能陪我这个失心疯在此坐这么久?还任由我吃,任由我喝,怕不止是为旧友重逢吧。说吧,什么事?”   不论霍嘉如何表现,洛雯儿始终无法对他提起半分讨厌的情绪。在她眼中,霍嘉就是一个有着坏小孩脾气喜欢恶作剧且煞有介事的小老头。   “霍氏传人既是无所不知,怎会猜不出我心中所想?”   “嗤……”霍嘉又是一声轻笑:“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恕老夫无可奉告。”   “你……”   洛雯儿方瞪起眼睛,霍嘉便拿手指着她,满脸得逞的兴奋:“生气了,生气了,哈哈……”   洛雯儿简直拿他没办法,这分明就是个情绪不定的老小孩,方才她不过是以事论事,他反过来就报复她,真不知千羽翼当初是怎么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收复了这个古怪的家伙。   她假装镇定的摆弄筷子:“既是如此,后面的馄饨也不用上了……”   “馄饨?什么馄饨?”霍嘉立即停止狂笑,小眼铮亮,转而恢复骄傲:“休想拿这个勾引我,老夫说无可奉告,就是无可奉告!”   话虽如此,小眼却一直瞟着洛雯儿,扬起的脖子上有个小结明显的滑动了一下。   又强撑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手支着桌子,涎着脸凑到洛雯儿面前:“馄炖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半是蛮横半是委屈道:“人家在那边就听说了你这天香楼,好容易放下了手中的事,特意连夜赶来,你就这样对人家……”   洛雯儿简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见她重新抬了眸子,霍嘉立刻恢复一脸正色:“不要跟我提你的蠢问题!”   洛雯儿立时就要发怒,却听他又道:“这事不应我来告诉你!”   “那么应该是谁?”   “是他啊,”霍嘉忽然笑了,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让他亲自告诉你啊。”   这老头是不是疯了?她若是能找到千羽翼还用费这等脑筋?   眼珠一转:“原来霍氏传人无所不知不过是浪得虚名……”   不待霍嘉动怒,又补了句:“或许只是在你这出了问题……”   “你什么意思?”霍嘉的孩子脸霎时涨得通红。   “你说呢?”   洛雯儿已然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霍嘉的神色现出万分纠结的样子,揪住头发,一个劲的揉:“不能说,不能说,我不能……要顺应天命,天命……”   果真是疯了。   洛雯儿叹口气,就要出门:“站住!”   霍嘉在身后大喝:“休要使任何阴谋诡计套我的话,老夫不说,就是不说!”   洛雯儿转了身,面上一派平静:“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你逗趣了。不论怎样,你毕竟是……救过他。今日,就当我谢你了。你不是要吃馄饨吗?我让后厨下……你想吃几碗?”   霍嘉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伸出一只手,紧接着又严肃加上一只,洛雯儿不待他脱鞋,便转身走出去。   霍嘉一个人待在雅间,拿下头顶的松鼠:“天机不可泄露,何况又是这等人物?正是因为霍氏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才无法长寿,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睡着了之际,湘竹帘一掀,此前拦截他的最为人高马大的伙计端着一只巨大的托盘,满脸不情愿的走了进来。   “嘿,这位小哥好相貌!”霍嘉连忙自己接过托盘,惬意的嗅着那阵阵的香气,咽了口口水:“就凭你这般热心,老夫给你指个成亲的好日子。明年二月初八。包你三年抱俩,还都是大胖小子。待到第四年,再添一闺女。你这一辈子,三儿三女,钱粮满仓。你老娘虽身体不好,可是你第一个儿子一落地,她的身子就见好,将来可是九十九的寿禄……”   他连连摇头,不知是感叹还是欣羡。   赵益先头听着还撇嘴,待到提及他娘……这道士他是头回见,口音亦非盛京人,难道真有神通?   一时好奇,又问了几句,岂料人家连他爹是什么时候死的,埋在哪个坟头,左右“邻居”何人,五年前坟里进了水的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若说是个骗子,可是他赵益何德何能,值得一骗?若说不是,这也太神了!   “这位先生……神仙?你等等,等等啊……”   赵益激动得不能自已,立刻一溜烟的下了楼。   洛雯儿听得直皱眉,不知霍嘉又要搞什么把戏。不过赵益的心思她倒清楚,因为她的事一桩接一桩,他和翠凤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如今着急倒是难免的。   她垂了眸子,是到了为他们张罗的时候了。   松鼠见她不语,抓着霍嘉的头发,“吱吱”的叫了两声。   霍嘉吞馄饨的时候不忘安抚它:“别担心,这等小事,损不了老夫的寿禄……”   松鼠又不满的“吱”了一声,那意思是说,这种“小事”,已不是一回两回了,稍后定是要追悔莫及,痛恨自己泄了天机。   洛雯儿则只是看霍嘉一碗接一碗的吃馄饨。   你说他那肚子是什么做的?竟好像无底洞一般,他今天该不是想把天香楼吃空吧?   正担心着,楼梯上已是传来杂乱的脚步。   再一抬眼,张顺等四人已经跑了上来。   “大师,求您算算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   “大师,您看我媳妇下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大师,我二舅前段时间据说撞了邪,这几日尽是闹腾,一会您吃饱喝足能不能跟我回去瞧瞧?您放心,短不了您的辛苦钱!”   ……   四人七嘴八舌,满眼希冀。   霍嘉不紧不慢,拿馄饨汤当酒用,摆开架势,慢条斯理道:“你,拿老夫开涮是吧?你还没娶媳妇,生什么男女?”   众人立刻看向房山。   房山的脸渐渐白了,却浮上激动之色。   “想考老夫?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心诚则灵?若是不信,何必前来?”   洛雯儿见四人几乎就要跪下给霍嘉磕一个了,担心霍嘉骗他们开心,便打算将他们遣开,霍嘉却已拿出大仙模样:“不过呢,你好事在即。只不过女方比你大,又是个寡妇。你二人眉来眼去的有半年了,这事,怕是连你们掌柜的都不知道吧?”   洛雯儿顿感惊奇,确切的说是起了强烈的八卦之心,而另三人亦是摸不着头脑,但见房山,白了的脸却渐渐红了。   他和素丽的确有段时日了,他就觉得她人勤快,老实,又素净,都不知怎么就看上眼了,可是背地里只敢拉拉手。   素丽面皮薄,又碍于自己死了丈夫,总是不肯跟他吐那个口,他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煞是苦闷。   “这事呢,就得你们掌柜的去说和,准成!”   房山立刻恳求的望向洛雯儿。   洛雯儿见这么大的事竟然瞒她,心里虽约莫出房山看上的那个人是谁,亦是开心,面上却绷着,弄得房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别扭着,忽听掌柜的道:“你的事不是了了吗?怎么还待在这?客人不管了?”   房山刚想抱怨“这怎么算是了了”?就见掌柜的冲他笑。   他顿时心头一亮:“是,掌柜的,我这就去!”   见房山屁股冒烟似的往楼下奔,一时激动,只听节奏中忽然传来一声重响。   众人都忍不住笑。   “你那个二舅呢……”   话音未落,于角也跑上来了。   “其实他不是撞了什么邪,他是在外面养了女人,怕你舅妈知道,所以装疯卖傻,等着你舅妈开口说抬人冲喜……”   “你呢?”他拿汤匙点着张顺:“你的亲事一时半会成不了,你媳妇还小着呢……”   “小?该不会还没出生吧?”张顺急了。   “那倒不至于。”霍嘉喝了口汤:“左不过是这三年五载的事……”   “大师,到底是三年还是五载?能不能给个准信?”   “我哪能有准信?要问问你媳妇去!”霍嘉一瞪眼睛,转瞬又恢复沉稳:“不过你这亲事呢,好事多磨啊……” ☆、351泄露天机   更新时间:2013-07-23   “本来就不知是三年还是五载,还‘多磨’……”张顺苦了脸,几乎要哭出来:“大师,要不您给破解一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浪费我老人家的灵气儿!”   张顺还要求,被于角挤到了一边。   接下来的时间里,天香楼的跑堂、后厨轮番上阵来求神问卜。   洛雯儿索性叫提前打了烊,任他们折腾。   两个时辰之内,霍嘉要么言之凿凿,要么模棱两可,但不论如何,天香楼上下的情绪被他调动得激动万分,于角是孤儿,就要把他请回去当爹供养了。   洛雯儿望天,这,大约就叫“忽悠”吧。   两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将七大姑八大姨的状况都问了三个来回,连人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放过,有的还问自家去世的亲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素丽犹犹豫豫,半晌方要开口,霍嘉便眼也未抬,筷子一甩:“你就不用操心人家了,人家早就投胎喽,现在活得好着呢。”   素丽便呐呐的,然后接了房山的目光,脸更红了。   终于,霍嘉不耐烦了,暴起:“都出去,出去!老头子累了!累了!”   将众人轰走,霍嘉抓起一块广寒糕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还不忘问洛雯儿:“丫头,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洛雯儿算计着,这一下午,霍嘉当是吃了天香楼十天的销售量,果真奇人啊!   “你问我啊,问我啊,你不问我,我很难受的!”   洛雯儿觉得霍嘉当是噎得难受。   “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不能!”   洛雯儿一直在平静心情,一直告诫自己应该尊老爱幼,可是现在,她非常想把这个白毛的老妖怪暴揍一顿。   “唉,不是我故意与你为难。”霍嘉终于打了今天属于他的第一个饱嗝,依旧拾起一块软炸虾糕:“实在是,我能算别人的命,却是算不了你的命。”   “为什么?”   “呵,你敢报你的生辰八字?”   洛雯儿一怔,转瞬黯然。   她是被遗在孤儿院门前弃婴,除了一块似玉非玉的物件,什么也没有,要如何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而且她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又如何将自己编入这个时空?纵然她已经在此生活了两载,努力在这里打下自己的印记,可是……   抬了眸,对上霍嘉的了然……   他是……神人?   “不过,你身上的物件可是个宝贝,将来只有你的真命天子动得了它!”   她身上的物件?哪个?   手方拂向胸口,就听霍嘉怪叫一声:“哎呦!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唧唧,原谅我好不?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洛雯儿目光古怪的看着他,却见他捋捋被松鼠搅乱的头发,摸摸肚子,满足长叹:“终于吃饱了。”   见洛雯儿目光幽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知道,我都一年没吃饭了……”   一年?   摸摸肚子:“有今日这一顿,今后一年也不用吃了……”   果然是……骆驼……精。   想了想,叹口气:“自从前年一别,今日方见,小丫头,你就不关心关心老朋友这两年都有些什么悲惨遭遇?”   你能有什么悲惨遭遇?你不给别人制造悲惨遭遇就不错了。你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拖住我们,然后就去给无夜报信,让他们放兵追击吗?   见她不语,霍嘉再叹:“我知道你在怨我。当年,我也是没有法子,其实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不待她惊恐,摸着肚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清了清嗓子:“这两年闲得无聊,便生了个儿子,总算放心了……”   洛雯儿真正惊恐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能……   而且说起来云淡风轻,就像她说自己包了个饺子一样。   不过神人大抵如此,大抵如此……   却见霍嘉转瞬苦了脸,毫无老来得子之喜:“可怜我的大好年华,青春岁月,便这般断送,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   洛雯儿对他的时不时抽风已经习以为常,自己也不知为何要留在这,难道是在等他告诉自己千羽翼的消息?他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可是她……   “丫头,你怎么不问问我老人家高寿了?”   洛雯儿几乎要无力了,这个老头,她真不知是要将他留下还是赶紧打发了的好。   “您老高寿?”   霍嘉瞪起小眼打量她,似是在掂量她的诚心,半晌方瓮声瓮气道:“十六。”   空气有些静止,微尘于眼前凝固,半晌方动了动。   十六?开玩笑吧?瞧这头发……当然,也可能是白化病,不过霍嘉并不畏光,而且他总丫头丫头的叫她,还自称“老人家”、“老夫”……他该不是只说了个零头吧?不过若论脾气的反复无常,逆反深重,倒真像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年。   “丫头,你不信?”霍嘉急了:“我真十六!不过咱们霍氏的人,一年相当于你们普通人七八年,自是你们无法理解的。”   哀叹,继而捶胸顿足:“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洛雯儿头痛的站起来:“霍大师,您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小店只提供饭食,不安排住宿,您是不是……”   霍嘉“蹭”的窜起来,隔着张桌子,就那么凶神恶煞的弹到洛雯儿面前,直将她吓得重新坐回椅子上。   “丫头,老夫的后半辈子,老夫的后代,就全靠你了!”   什么?   洛雯儿差点暴跳。   后半辈子?若说他今年当真十六,至少活到六十,照他今天的吃法,岂非要吃穷天香楼?还有他的儿子,他儿子的儿子,他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她的子孙后代岂非要为他们霍氏当牛做马?   不行,绝对不行!   她抿紧唇,尽量不使自己发出惊叫,心里却紧密盘算……要不逃走吧?不过依霍氏的神通,她的后半辈子岂非就要过逃亡生活?   “你不要害怕,”霍嘉居高临下的瞅着她,忽然一笑,说不出是阴森还是凄惨:“其实我上次,是想把你捉回去研究的,只不过……”   研究?她有什么好研究的?天外来物?   “有些事要顺应天命,强求不得,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洛雯儿怀疑他在对自己进行催眠,于是努力睁大眼睛,集中精力予以对抗。   “不过这个时机,全在你的手中……”   洛雯儿开始怀疑他在进行自我催眠。   霍嘉又盯了她一会,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然后默默的坐了回去。   洛雯儿方觉后背已是冒出一层冷汗。   二人沉默相对片刻,霍嘉徐徐开了口,语气苍凉:“或许,我是赶不上了。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能挺到今日。所以,我恳求你,如果你……请照顾霍氏的后人……”   见洛雯儿依旧迷糊,他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脑袋挨了松鼠一踹,他苦笑:“放心,我这不算泄露天机。”   沉默,缓缓开口:“盘古开天辟地后,万物丛生,这其中有一种蛊,可治百病。可是这种蛊,需要以人体血肉呵护,否则,便会灰飞烟灭。当然,它对这个可以提供自己生存的人体毫无恶意,甚至颇有好感,只是如果要它来治病,必须破开这个人体。那么,这个人自是死了。”   “以一个人的死,换无数人的生,是不是功德无量呢?”霍嘉说着,意味深长的睇向洛雯儿。   “可笑!”洛雯儿也不知打哪涌起的怒火,激得她直想拍桌子:“凭什么为了别人就得牺牲自己?谁规定的?”   “这不是规定,这是……”   “是什么都无所谓!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没有谁注定要为他人奉献!想要生存,有的是法子!若非要死,亦是上天注定,强求不得!”忽而冷笑,直视霍嘉:“你不是说天命不可违吗?强行逆天改命,怕是后患无穷吧。而且将自己的生建立在别人的死上,就当真活得开心?”   语毕,也不管霍嘉的目瞪口呆,撩了湘竹帘便走出去。   雅间内渐渐归于黑暗,一切都仿佛渗入了夜色中。   静寂里,连呼吸声都不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伴着一声颤颤的,半似哭泣半似安慰的“吱”……   ==========   整个晚上,洛雯儿都坐立不安,说不清的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将霍嘉丢在雅间是否妥当,毕竟他是客人,毕竟他救过千羽翼,毕竟他人生地不熟……再有,依他那个脾气,搞不好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若让她去察看,她又不愿。   她莫名其妙的不想见到他,每每想起,还生出一种恐惧,就仿佛霍嘉会随时化作一只怪兽,吞了她。   直到天亮时分,身子传来一股异样……   这个从来不守时的亲戚再次拜访了。   洛雯儿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心神不宁的源头,而且就在这一刻,身体虽是有诸多不适接踵而至,心情却是神清气爽。   她起了身,对镜拢了拢头发,准备去看霍嘉。琢磨着他要是因为自己把他丢在那生气,她大不了再供他一天吃喝,而他若是闹出了什么事……   不过一夜未眠,除了后院的狗叫了两声,她什么也没听到,霍嘉该不会……   有些忐忑的撩开门帘,却见雅间内布着淡淡的晨光,隔板的阴影落在霍嘉坐过的位子上,印出一片青影。可是人已经不见了,只余杯盘满席,昭示着昨日的热闹与诡异…… ☆、352英雄一怒   更新时间:2013-07-24   霍嘉就像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了。   洛雯儿曾觉得奇怪,亦觉得自己那日表现有些冲动,颇为后悔,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便渐渐淡了。   她虽来到这个时空并不久,但发现但凡与她有关的人大多有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后莫名其妙的消失,自此再无音讯,只余悬念。   那么莫习呢?   莫习最近似乎很忙,好在他在失踪十余天后终于露了一小脸,让洛雯儿放了心。一时高兴,竟忘了同他说霍嘉的古怪。   其实也是怕他问起怎会认识霍嘉这等高人,如是势必会提起千羽翼,而每每提及这个人,他必会有无数的法子让她无法继续这个话题。而且这几次他均是来去匆匆,似乎只是想看她是否安好。   他瘦了,却说要给她个惊喜,又不说是什么惊喜,逼得急了,就在她唇上偷吻一下,待她反应过来,人早已逃出袭击范围,只笑着回头睇她一眼,那眸底是满满的温存。   不说便不说吧,她也有个惊喜,准备送给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待滑入深秋时,有关斗香大会的热度随着天气的转凉也在逐渐降温。   已选好香店地址并将一切洽谈妥当的洛雯儿终于闲下来,因为秋冬并不是破土动工的好时节。   她也不急,反正这段时间可以用来细细筹划,也省得手忙脚乱,倒容易失了分寸。   于是她照例抽空去天下丽人检查并指导,余下的时间便待在天香楼。   不过因为赵益等人愈发的能干,她似乎已经可以当甩手掌柜专等着数钱了。此间还“有幸”荣获雅客居的邀请,当了回象棋大赛的评委。结果雅客居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苦心巴力办个大赛,倒像是给天香楼做了广告。   最近她也的确身闲心闲,因为赵益与翠凤的婚事终于敲定,三书六礼全过,就等着明年二月初八成亲,倒真顺了霍嘉指的吉利日子。   女方的家长自是她,弄得她直觉肩上担子加重。离喜日还有小半年,她已经无数次向张妈请教那日她该如何应对才体面稳重。   素丽那边她也做了思想工作。   素丽虽是别扭,然而房山毕竟对她真心,所以掉了番泪,终于应了。   房山高兴得什么似的,竟要将婚期与赵益定在同一日,说来个“双喜临门”。   可是素丽考虑到自己毕竟是再嫁,赵益和翠凤或许不说什么,但怕别人觉得忌讳,便推后了半个月。   但无论怎样,洛雯儿给二人都准备了体面的嫁妆,无偏无向,弄得二人又掉了回泪。   洛雯儿却单独寻了翠凤,说她要是想感谢掌柜的,就帮她做件事。   翠凤似乎真的说服了赵益,去林国做天香楼分店的掌柜。因为赵益最近闷闷的,看见她总是欲言又止,然后拼命干活,似是要把以后几年的活都赶出来。   洛雯儿最不喜欢离别,虽然赵益要走也是明年成亲后的事,可是现在想想心里就是酸的。   他们共处两载,时间并不长,可这些人是真心对她,否则凭她一己之力,天香楼怎能有今日的局面?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离开她;在她最困苦的时刻,他们与她共进退;而在她最危险的时刻,是他们替她四处奔走。   她劝自己,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日后还会相聚。而且他们既是一片真心,那么要发财,大家一起发。   赵益应该也明白她的心思,不再别扭,只是与张顺在一起的时间愈发长起来,经常打烊了,二人还不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洛雯儿知道,赵益是想把自己这个领班“禅让”给张顺,因为张顺是跑堂中除他之外,个子最高,身体最壮,经验最丰富,遇事最冷静的人,偶尔还有点小聪明,最适合接他的班。   而最为重要的是,那天大家都问了霍嘉有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这里除了于角和苏环尚是光棍,其余的都是定了亲的,梁柱已然成亲,可是张顺,他的姻缘还需“三年五载”之后,所以,最是能一心当好领班一职。   然而一想到这个“三年五载”,再看到同时被招进天香楼的兄弟,竟然有两个就要成亲了。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两个家伙吃得倒欢,可他这只兔子……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看上眼的……就是那个整日里出出进进,虽是天香楼的人,可是什么也不干,据说是掌柜的丫头,可是就没见她伺候过掌柜的,经常是半梦半醒状态,但眼睛一瞪就老大个的姑娘。   可是他看上人家,人家没有看上他,人家只对后院那个也是什么也不干说话都说不利索只一身蛮力的小子感兴趣。   也难怪,那小子着实漂亮。再看自己……叹气。   洛雯儿见他最近蔫头耷脑,就连要“升职”了都提不起兴致,不禁摇头:“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陈。”   “可是掌柜的,我都二十三了,再等‘三年五载’,还有谁嫁我啊?”忽反应过来:“掌柜的,我可不是对你……”   洛雯儿可不想这个时空的人对女人年龄的阴影影响到自己,她才二十二,年轻着呢。   “你没听大师说,那姑娘还小着呢……”   “我不要!”   张顺开始别扭,然后溜着梦游般飘进来的婉莹,痴痴的望着人家的背影。可人家自始至终就没瞧他一眼,于是那脸色又灰了一层。   洛雯儿岂是不知他的心事?   领他上了楼,寻了几只模样差不多的苹果,“帮帮帮”的剁成两半,又像洗牌一般拨弄半天,才看向张顺:“你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   张顺不明所以,楞了一会,方拿起半个苹果,再拿起半个……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张顺的脑门渗出汗:“掌柜的,我怎么觉得怎么弄都不对,都不是曾经的那个?”   洛雯儿叹口气,拾起半只苹果,又拾起另半只,似是无意般的将它们组到一起:“其实男与女,就像这砍成两半的苹果,被天帝抛向四处。每一半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原有的一半,可是他们可能隔得太远了,又或者看到了其余的半个苹果。于是他们在一起了,又成为一个苹果,不过或许就像这样……”   她手中的两半亦非原配:“可能当时是以为自己找到了原有的一半,也可能是累了,或者是转移了心思,所以……可即便发现自己错了,又能怎样?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找到自己原有的另一半?”   张顺本听得迷糊,可是眼睛渐渐的亮了。   “掌柜的,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原有的那一半,无论等多久!”   洛雯儿本是想开解他,却把自己绕了进去,结果对着两半苹果神伤。听闻此言,勉强笑了笑:“不愧是赵益选定的人。好好干,到时攒多了银子,还怕讨不到好姑娘?”   张顺不好意思的笑笑。   二人有说有笑的从楼上下来,正听有人在拍案说书,声色铿锵。   “……话说那位英雄,只一月之内便荡平西戎,杀得那些蛮夷鬼哭狼嚎,彻底血洗了前岁禹城被围,屠我无涯民众十万之耻,真可谓英雄一怒惊天地,西戎血海万里长……”   那位客官后面又说了什么,洛雯儿已经听不到了,她只听得“英雄”……“西戎”……“禹城”……   那夜,火光冲天中,那个英雄盖世的人物曾发出豪言壮语:“十年之内,必灭西戎!”   冰雪,肃杀,震动的胸膛……穿过火光砸到她面前。   她不由自主的走下楼梯,却是不敢近前,只抓住扶手,死死的盯住那个说书人。   可是那人口中的“英雄”生的是一头如火红发,而他又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从那边做生意回来,亲眼见到过……   千羽翼,是黑发……他无论什么都是黑的,硬邦邦的,如铁石一般。   “……那英雄的手下亦是不同寻常,无论是折胳膊断腿,哪怕脑袋少了半个,亦是勇往直前,将蛮夷吓得吱哇乱叫……”   但凡说书,总要夸张,脑袋都只剩半个了,还如何上阵杀敌?即便是天下闻名的龙翼军,也不曾有过这般强悍。   她不禁想笑,然而支撑她的力气倏地撤去,她勉强站住,这时又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寒暄几句过后,说书的人已经换了,话题亦是转作了另一个。   “你们知道吗?王上要立淑妃为贵妃了……”   “啊?贵妃?宫中不一向不立贵妃吗?说是会方到王后……”   “什么方啊?那是对王后会产生威胁?”   “啊,你是说,王上要换王后?”   “我看这倒不大可能,除非是打算和茳国开战了。”   “可立淑妃为贵妃……”   “你们真是小题大做!王上一向对淑妃宠爱非常,连斗香大会都为了她才开在盛京,咱们不早就知道吗?”   “可既是宠爱,怎么让雪陵丢了那么大的脸?”   “这你就不知道了。宠爱归宠爱,无涯的面子更重要,咱们王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嘿嘿……” ☆、353奉诏入宫   更新时间:2013-07-25   “所以为了安慰淑妃,这才给个贵妃的名头,晓得了?”   “我看也未必这么简单。”先前的说书人插了进来:“你们刚才也说了,若不想同茳国开战,就不能废后。咱们无涯同雪陵也算交好,此番让他们在咱这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王上自是要从别处帮人家找回来。打哪找呢?自是淑妃。如是,雪陵也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有恍然大悟状,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还要开腔。   洛雯儿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其实她方才亦是如那说书人一般的心思。   关于无涯这位王上,虽然传闻中他依旧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儿,然而无涯今日的富庶与安定,他功不可没。   还有关键时刻,他对天香楼有意无意的襄助……   这个人,或许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玩世不恭,或许,更是位深不可测,极有韬略的人物,那么……   “天香楼掌柜接旨……”   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门。   ==========   凤池宫外,洛雯儿一袭寒烟翠色梅花纹锦夹衣夹裙的立在汉玉雕砖的地面上。   时值深秋,只几丛菊花傲风凌霜,别有风采,余者皆是凋零,虽着力打扫,依旧平添萧索。   她已站了两个时辰,眼见得夕阳西下,天气渐凉,不禁有些着急。   她是中午接的旨,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无涯的王后找她来做什么,只是宣她进宫,她便来了。   事实上,她也没法不来,面对位高权重者,有几个能够抗拒?不想活了?而且她进宫还有个目的,就是见到王上,确认一下千羽翼到底去了哪里。只不过自她来到这,就被告之王后在休息,让她候着。可是天就要黑了,难道王后要午睡到明天早上去?   她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下腿脚。站了一下午,身子已是僵硬了。   或许也应该怪她。   接到懿旨,天香楼便忙活起来,张妈等人偏要她梳妆打扮,好像她不是接受召见,而是要去选妃。   那个太监也是好脾气,就在外面等着,当然,他被赵益等人伺候着,可以说是尝尽了天香楼的美味,动身的时候还不愿走呢。   庆幸的是,入秋的时候做了这套衣裙,如今正好穿上,只不过在这样的九月依旧显得薄了些。   她看着余晖渐渐自那朵开得最灿烂的黄鹤翎上缓缓移下,渐渐消失,就好像看到自己在盛京生活的两载光阴……随军凯旋,因病留宫,结识念青和盼云……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怎样了,误闯紫香园,遇到古古怪怪的千羽鸿,然后离宫,重逢千羽翼,再然后,大红的盖头与红绡帐化作云霞翩然而过,只一对交颈鸳鸯喁喁私语……   再然后……   那个魅惑的人冲她抱歉的笑笑:“云彩,最近事忙,中秋便不能陪你了……”   她明白,他看似轻松闲适,可是时间皆排得满满的,然而再如何繁忙,已是一个多月不见了,也不知……   “天香楼洛云掌柜,王后召见……”   洛雯儿急忙收回神思,然而下一个念头蹦了出来……待会见了无涯王后,她是跪,还是不跪?   虽然理应入乡随俗,可是莫名其妙的见个面就跪,一下子就矮了人家半截,那种自己仰视别人俯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别扭。   然而她已是随着引路的宫婢踏上汉白玉的台阶,进了檀香透雕门,踩着深红镶金边华毯,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翠织金秀的帷幕,在紫檀香的氤氲中,立在一幕金缕缀玉的垂帘外。   宽敞的室内,已经亮起数支小儿臂粗的红烛,另一面,则是琉璃屏画宫灯,画的是一幅仕女嬉春图,其中的小哈巴狗极是工笔精妙,黑白相间的皮毛在光亮中纤毫毕现。   然而与帘幕的那一边相比,依旧显得暗淡了。   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因了里面那个穿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宫装的女人,虽是离得远远的坐在绣墩上,却足以使蓬荜生辉。   因为隔了碎光闪闪的帘幔,那个女人又是侧着身子,令人看不清样貌,然而仅凭那衣裙勾勒出的美好线条,亦知是位绝色美人。   美人的身旁侍立着六名青衣宫婢,轮番上前进献着手中之物,想来是美人正在梳妆打扮。   人虽多,却不闻一丝声响,连帘幔上的珠玉的彼此磕碰都甚是小心翼翼,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让人觉得呼吸也停止了。   想来,这位绝色美人便是无涯王后东方凝了。   洛雯儿屏气敛声,不由再次猜想这位尊贵的人物叫自己来此到底有何用意。   “蠢货!”   伴着一声怒喝并一声脆响,一名宫婢已捂着脸瘫坐在地。   碎闪的帘幕掩去了宫婢的五官,看去仿佛一片空白,煞是恐怖。紧接着,两名内宦默默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自始至终,均是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都只是牵线木偶,在完成属于自己的戏份。   东方凝似在生气,因为洛雯儿看到剩下的五个宫婢皆缩了缩头,噤若寒蝉。   良久,方听到一个仿佛被优雅高贵的牡丹花水浸泡过声音凉而傲慢的悠缓响起:“让她进来吧……”   她?   哪个她?   洛雯儿的眼睛骨碌碌的左右转了转……这里的“她”似乎只有自己。   眼见得金缕缀玉的垂帘被从中间分开,里面的光灿更加鲜艳的扎入眼底,就好像画上的浓墨重彩突然间泼洒开来。   她不想进去,因为她不知道东方凝的用意,若是像方才对待那个宫婢一般……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挨了打再被拖走。谁知道会拖到哪去?是生是死?刚才那个宫婢毫无挣扎,似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的绝望。   东方凝……   若说,她是本性如此,此人实在有够毒辣,需小心应对;而若说,她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她的身份已然高贵无匹,又何必多此一举?   屋内很暖,洛雯儿本已暖过了身子,此刻却指尖泛凉。   若东方凝当真对自己下手,自己能抵得了她一人,能抵得了这满屋子的宫人?若是她依旧可以用轻功便好了,偏偏因了大牛那一斧头,再吃不得力,站久都会行动不便。入秋天寒,愈加严重,就像现在,她只是勉强撑着,又怎么逃得出去?   就算她逃了,东方凝定不会放过她,放过她身边的人,她要他们怎么办?   一时之间只觉危机重重,艰难万分。   偏生东方凝于此刻转了头……   那似乎应该……或者说曾经是一张美艳万千的脸,因为那眉眼皆是如描似画,却不似许多女人那般精雕细作,而是颇为大气,的确有国母之风,还有唇瓣亦是红艳如丹,不是众所追求的樱桃小口,而是丰满光润,引人遐思。只不过……   王后的面颊皆布满痘痘,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洛雯儿觉得自己能够从这些非法建筑物中看到王后原本的美艳,当真是有一双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慧眼。   糟了,这样尊贵的人物本就不是随便给人看的,而她竟然看到了这么“不堪”的一幕,该不会马上就要被灭口吧?或者是……   “怎么还不进来?”   洛雯儿的慧眼让她看到东方凝笑了,因为痘痘们均往两边滚了滚。而这个声音应该也是颇为友好,只不过身为上位者惯了,即便友好也带着几分威严与傲慢。   东方凝身边一个装束略有不同的宫女笑了:“洛掌柜快进来吧,王后已是等了许久了……”   她似乎是说反了吧?洛雯儿想,不过此人既是能在所有人不敢放声的时候如此说话,当是东方凝的贴身宫婢,在某种情况下,也代表着主子的心意。   洛雯儿犹豫片刻,走进那玲玲作响的帘幕。脚踏上柔软的驼毛地毯,只想叹一声“好舒服”。   想了想,微曲了膝:“民女参见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万福金安。”   第一次觐见,便没有行大礼。   东方凝身边的靖巧皱了皱眉,飞快的瞥了眼王后的神色,却见王后似是不以为然……当然,自王后脸上生了这许多物件,王后的神色便很难辨认了。   “可是把你盼来了!本宫身边这些全是些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合用,弄得本宫的脸……也不怕你见笑,本宫最近实在不知冲到了什么,竟生出这许多东西来。先前明明拿孙御医的药治好了些,结果又冒了出来,更加严重了,似是同本宫置气一般。本宫急得不行,又无计可施,还是靖巧……”   东方凝拉过靖巧的手亲热的拍了拍:“她说朗世子妃的脸虽是毁了,可是经你调治后,上个月进宫时已是不大看得出了,可见你有一双巧手。所以本宫特特将你召进宫来……洛掌柜,没有惊到吧?”   洛雯儿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她以为让她在外面立了半日,又见了那一幕,怕不是要如何为难她呢,却是噼里啪啦的说了这么一大堆,倒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她清楚的记得,方才东方凝拉着靖巧的手拍了拍,虽看似亲热,可是靖巧的脸上明显的现出惊恐之色,又飞快掩去。   这个王后,必须小心应对。 ☆、354反复无常   更新时间:2013-07-26   “其实是因为朗世子妃伤得并不是很严重,而且及时停止使用那瓶毒水,才没有酿成更深重的祸患……”   “贱人,蛇蝎心肠,千刀万剐都便宜了她!”   突然由端凝慈爱专为凶神恶煞,顿令洛雯儿吓了一跳。   东方凝似是意识到语气不妥,重又恢复温和:“本宫生平最恨那些个不自量力的,不肯安守本分,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蠢货!”   洛雯儿只觉此言意有所指,联系到今日听到淑妃即将晋封为贵妃的消息,心中便有了计较。只是……此言似是不止针对淑妃,也不只是愤慨令朗世子妃险些毁容的那位侧妃,好像还有……   “今天真是让洛掌柜久等了……”东方凝忽然握住了她的腕子。   她的手很美,很软,碰到皮肤上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是被轻轻的抚摸,然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微妙自那柔软中透出,像是被一只漂亮的毛虫缓缓爬过,留下一道几乎看不到的湿痕,痒痒麻麻的难受。   “本是想弄得体面点再让你进来,可是……”东方凝叹了口气:“不过也好。讳疾忌医是蠢人的做法,所以……”   此番露出几分诚恳:“洛掌柜看本宫的脸还有救吗?”   打发现她面上的异样,洛雯儿就习惯的研究起来。   按理,依东方凝的年纪,当是早过了青春痘爆发的阶段,如今这么汹涌的冒出来,当是……   “洛掌柜,该不是有什么人居心不良要对本宫下手吧?”   洛雯儿发现自己自从见了东方凝就屡受惊吓。不过也难怪,像王后这等身份,虽是后宫之主,尊贵无匹,可是为了保有这个位子,握紧手中的权力,她不得不瞻前顾后,处心积虑,这般费心费力,如何不心力交瘁?   别人看到的,是风光,却不知披上这风光后,自己亦成了那个她。   记得上学的时候,人人都想得第一,却不知真的第一了,倒是比平素还累,因为总是会担心被人赶上,被人替代。因为那个掉下来的人,会受到更多的鄙视和压力。   洛雯儿心中感叹,不觉反手握住了东方凝的手。   这回受惊的改成东方凝了。   然而她却觉得那只握住自己的小手,虽无养尊处优的光润,却是温暖,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安心?   她怎会有这种想法?自懂事至今,所有的事,皆在心头绵绵密密的算过,从无片刻安宁。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这让她紧张,让她兴奋,可是为什么此刻,她忽然很想歇一歇?   身边的这个人纤细柔弱,当她立在院子中时,自己便在观察她……果真很像那个女人,一副吹口气便可被刮倒的模样,的确惹人怜惜,却也惹人痛厌。   然而,却别有一番风采,是那个女人,乃至于她所见过的所有女人身上都不曾存在过的,就仿佛即便被风吹倒,亦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姿态,站立起来的蒲草。   所以现在,她很想靠在这个身体上,不去思考所有的烦乱,不去承载所有的沉重,只安静的待一会。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泡在温暖的香汤中,如最纯净的牛奶,安然睡去……   不对,她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每有松懈,便会给人可趁之机,如跗骨之蛆,再难摆脱。   于是,东方凝笑得坚定而粲然,以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小手上,而底下那只手亦翻过来握住她……一切只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洛掌柜,你也知道,咱们女人,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而我,偏生又在这美人众多的后宫,若是……”东方凝声气哽咽,竟仿似有难言之隐。   而洛雯儿自是知道她这难言之隐是什么,恰在此时,宦官送了御膳进来。   东方凝眼风一扫,靖巧便走出帘幕,一一看去,顺报了名头。   洛雯儿注意听着,竟是有八十几样,这还只报了一半。   然而东方凝的眉心却越攒越紧,待听到葱泼兔肉和白炸春鹅时方松了松,而到了八珍鲫鱼时则是有些笑模样了。   靖巧一直留心她的神色,便命宦官留下这三样,又点了几样她平日素爱吃的,便要他们撤了。   “慢!”   东方凝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每次都做这么多,简直是浪费。纵然无涯富庶,可也不能这么挥霍。除了留下的,便赏了后宫那些妃嫔吧,告诉她们,本宫可是一指未动。”   接下来,她便随着靖巧报的菜名颁下赏赐。   洛雯儿发现,无涯国主的后宫着实庞大,可是这么多的女人,他平日照顾得过来吗?   正溜着神,便听靖巧报了道“牡丹生菜”。   “这,便赏了淑妃吧。”   先前,那些菜名便听得她头晕目眩,而且东方凝的赏赐也并不是按着妃嫔的等级来,如今突然听到了“淑妃”,而平日在人们口中关于这位宠妃的话题并不少,所以格外提起了兴致,只是……   牡丹生菜?   她固然不知这是怎样的美味,然而牡丹是万花之王,理应归王后享用,二人明争暗斗的那么热闹,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赏给了对手?莫非是想让淑妃明白……纵然一心想成为“牡丹”,然而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一棵“菜”?   联系传闻及东方凝的表现,只觉越想越有道理。   东方凝也似乎累了,赏了淑妃棵“菜”后,就挥挥手:“剩下的,你们就随便颁下去吧。”   宦官领命退下。   东方凝重又来了精神,颇为亲热的拉住洛雯儿:“你也站了一下午,累了吧?来,陪本宫一起用膳。”   虽刚刚对她萌发一点同情,然而对于位高权重者的警醒却丝毫没有放松。   她急忙正色施礼:“王后娘娘,民女出身贫寒,实在是……”   东方凝不是虚扶,而是实实在在的抓住她的胳膊拦下这一礼:“咱们这宫里,最不被计较的,便是出身……”   洛雯儿初时没有听懂,因为她在外面所见的,皆是等级分明,宫里则更需规矩严格,可东方凝竟是这般言语……   不过透过那被非法建筑物严密遮挡的神色,还有语气中的不屑与优越,她不由得想起有关无涯国主的一个传闻……据说当年,无涯国主恋上一个平民女子,竟是舍了王位亦要带其私奔,及至后来又要立其为后,不能成,遂只宠爱此一人,终因此令天生怒,使得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是染指了神龙血脉的女子葬身于火海。   而无涯国主亦因此遭人诟病,他如今的坏名声很大程度来自于那场超越了等级的惊天动地的爱恋。她还记得小凳子在讲起这段传奇时露出的鄙夷,可她倒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世上能有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王室能有这样一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主,当真难得。   “快,给洛掌柜加一个凳子。”东方凝不由分说的将洛雯儿扯到铺着软绒福字珊瑚桌布的桌边:“你不要拘束。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在她们面前必须绷着,否则……”   极是亲热的附在洛雯儿耳边,神秘道:“谁怕你呢?”   又笑了:“你不是这的人,咱们自可自在说话。”   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儿天已晚了,宫门虽暂未下钥,出入亦是不便,不如今夜就歇在这吧……”   洛雯儿大惊,首先想到的就是莫习,他多日不见踪影,不知今夜会不会……   “本宫也知是唐突了,只是本宫这脸若是想恢复原貌,怕是也非一日之功。洛掌柜若是出出入入,一是路上耽误时间,一是麻烦,所以,本宫想留洛掌柜在宫中住一段时日……”   听闻此言,洛雯儿已不仅仅是惊恐了,然而东方凝接下来的一句却立即让她平静下来:“至于你的店,本宫会派人照看,保管出不了半点问题。”   并非是因有了王家“照看”令她倍感尊荣,而是,这一句“照看”实在是可以引发太多联想……她的确不必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出什么乱子,而若她有什么“不妥”,天香楼和天下丽人,可能还捎带着《京城采韵》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那些一直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人,还有……   越是恐慌,便越需镇定,而她的脸色,果真一派平静。   东方凝便微微的笑了,这个洛掌柜,果真是个聪明人,也果真,不同寻常。   “那么民女就却之不恭了。”洛雯儿袅袅娜娜的施了一礼:“这几日,便要叨扰王后娘娘了。”   “哪里,哪里,是本宫耽误了洛掌柜的生意。本宫已是备了厚礼,以弥补洛掌柜这些日子的损失……”   “民女谢王后娘娘厚爱。”   并非是她贪心,也并非是她惧怕,有的时候,推脱只能显得虚伪,而且她们是利益交换,若是她推三阻四,倒会让人家怀疑她是不是别有企图。   “不过,既是王后娘娘委托于我,是否也可听从民女的安排?” ☆、355言听计从   更新时间:2013-07-27   “大胆!”靖巧立刻出言呵斥。   东方凝一抬手,制止了靖巧,睇向洛雯儿:“讲。”   洛雯儿微施一礼,沉静道:“王后娘娘方才也说,讳疾忌医是愚人之举,然而若是大夫开了方子,却因为个人的某些原因而不肯按方进药,又是怎样之举?”   东方凝笑了笑:“但说无妨,本宫方才亦说,本宫这张脸,便交由洛掌柜了。”   洛雯儿便直视无碍的睇向她的脸,终看得东方凝有些不自在,靖巧也皱了眉,若不是惧于东方凝的阻止,就要赶洛雯儿出去了。   “依民女看,王后娘娘的症状不是中毒,而是心火所致。”   王后虽为后宫之主,然而也不过是个权力,却是不得宠爱,相反,淑妃自进宫便集宠于一身,斗香大会开在盛京,可谓是向天下宣告了无涯国主对淑妃的荣宠,她如何不忧心?况身为女人,哪一个不善妒?哪一个不渴望得到夫君的娇宠?   而今,淑妃要晋贵妃,更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她如何不愤恨?   多年的累积被此事一催,便火山一般的爆发开来,正是“心火”旺盛。   而且……   “还有王后娘娘的饮食。民女发现,王后娘娘似乎格外偏好这类油腻味重的膳食,还有荤腥,这都对娘娘现在的症状不利。王后娘娘有没有发现,原本已是有些好了的,然而隔日便突然情况严重,而且患处肿胀,又痒又痛,煞是难熬……”   “对啊!”东方凝痛苦的去摸自己的脸。   “别动!”   洛雯儿一声断喝,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然而此刻就连靖巧,也未觉此举有何不妥。   “娘娘千万不要碰。手无论洗得多干净,也总有看不到的东西藏在里面,而脸上的皮肤最为娇贵,还处在这种时期,感染不得,否则不仅难以治愈,还会留下疤痕……”   东方凝立刻绞紧双手,正襟危坐,有些紧张道:“那本宫该怎么办?这实在是,实在是……”   “王后娘娘一定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再喜欢的东西,在如今这段时间里,却是碰不得了。”   “哦。”   东方凝应着,颇为留恋的看着桌上的美食。如此看来,倒像一个馋嘴的孩子了。   良久,方叹息般的说了句:“都撤了吧。不,等等……”   睇向洛雯儿,笑:“既是本宫吃不得,便由洛掌柜代劳吧。本宫见你吃着,心里也会好过些。”   如此天真的话,不由令洛雯儿生出几分好感。毕竟,再贵为王后,东方凝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女子。   这繁华富丽的王宫,到底是个怎样阴晦的地方,竟可以把一个正值天真烂漫年华的女子,变成如此的城府心机?   “不过依你之见,本宫该当如何?”   “首先,每日可洗脸三次,一定要彻底清洗,用温水。不要用太多的化妆品……”   洛雯儿注意到,即便这样,东方凝脸上依旧敷着厚重的胭脂,大概是想予以遮挡,却是弄巧成拙。   “如果非要用,便用一层简单的面脂,防止皮肤干燥……”   她这边说着,那边东方凝已经遣人准备洗漱用具去了。   “民女稍后会给王后娘娘开几个方子……”   “需要什么尽管说,宫里什么都有!”东方凝极是急切。   洛雯儿依旧不疾不徐:“只不过依王后娘娘目前的状况,不仅需要内服外用。若想尽快见到起色,民女还需在王后娘娘的脸上动个小手术……”   “手术?”   洛雯儿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古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头发都舍不得剪,若是她……   东方凝和靖巧面面相觑,又睇向洛雯儿:“什么……是手术?”   洛雯儿方发觉,古人对这个词汇大概还不甚了解,于是道:“外敷内用,只能消减炎症,然而这症状里面会有一些小硬结,不仅很难被吸收化解,还会阻碍新肉生成,即便复原,亦会留下硬结或黑印,日后还有可能复发。所以需用针取出,然后再挤出脓血。这样祛除了病根,排除了毒素,恢复的速度便会快一些。”   见东方凝依旧不解,她想了想:“就像一个苹果,不小心烂了一块,如果不及时把这块烂的地方祛除,很快就会影响到好的地方……”   看到东方凝眼中的困惑,她发现自己又失误了……像这等衔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物,连金山可能都不屑一顾,又怎么会见过烂苹果呢?   然而候在旁边的五个小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就说,鬼鬼祟祟,成什么体统?”靖巧怒喝。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福了一礼:“奴婢家里就是卖水果的。一旦果子坏了,要么及时吃掉,要么祛除烂处,否则整个水果都会很快坏掉。有次,奴婢觉得去掉了可惜,留着还能占点分量,就没按照娘的吩咐做,结果……”   “小肚鸡肠,登不了大雅之堂!”靖巧下了结论。   若说此前,洛雯儿对这个靖巧还有几分同情,因为东方凝明显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姑且这么定义她,因为这种喜怒无常可能是性格如此,也可能是……阴险,那么伴君如伴虎,身为王后最“贴心”的宫婢,也便难怪靖巧在主子即便表示亲热也会脸色发白,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这样的人,本该对下人的苦楚最为清楚,可是却自然而然的将自己凌驾于比她低一等的宫女之上,真是让人同情不得。   不过在生活里,这样的人却是不少见呢。   然而这不是在她的天香楼,靖巧也不是她的什么人,她能做的,唯有谨守本分,不给自己以及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洛雯儿垂了眸,目光刻意避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却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东方凝显然没工夫清理自己身边的奴才,只略想了片刻,便捏紧了帕子:“好,那便……手术吧!”   想来,自古至今,只要能够让自己变漂亮,女人都是最当机立断最勇敢的人! ☆、356无可挑剔   更新时间:2013-07-27   “既是如此,民女就斗胆为王后娘娘定一个计划,王后娘娘也需极力配合,否则差上哪怕半个环节,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这工夫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东方凝连连点头。   “首先从即日起,煎炸油腻味重的食物便不要用了,就算恢复,也要节制。”   美食是女人的第二大追求,东方凝因为平日情绪郁郁,又处心积虑,习惯拿食物做消遣,以至于身材颇显丰腴。虽是见惯美味佳肴,遍尝珍馐奇馔,还是心向往之。此番让她绝了这一爱好,便如同挖了她的一块肉一般,但她还是咬牙应了。   “但人以食为天,也不能饿着……”   东方凝的眸中顿时重现光亮。   “蔬菜、水果都有助于缓解症状,还能改善修护皮肤,长期食用,对身体健康亦很有帮助。”   且看东方凝熄灭下去的神采,就知她平日定是最不喜欢吃这些,不过也有一个可能……赏了情敌一盘“牡丹生菜”,本欲羞辱,却是相助,这会,她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了呢?   洛雯儿不动声色,继续侃侃而谈,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然后东方凝突然冒出一句:“洛掌柜,本宫真想将你留在身边。”   洛雯儿吓了一跳……她是不是表现得有些过火了?   ==========   在洛雯儿的调治下,东方凝进入了严格的治疗过程,果真极见成效。   而一旦见了成效,人在沾沾自喜之余便要放松警惕。   于是有一日,洛雯儿成功“捕获”了正准备偷吃油炸大虾的无涯王后。   被洛雯儿撞了个正着,东方凝很有些讪讪的样子。   洛雯儿就知道,恒心总是有限的,尤其是这种凡事都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一旦出了事就推给别人的上位者。所以她表面不做声色,实际一直留意着,果真被她逮到了。   这一刻,这位尊贵威严的王后看起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然而洛雯儿却知,万一因此痘痘严重,这个孩子眨眼就会变成猛虎。   反正这些人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要错也是别人的错,而别人为此付出的代价,轻则打骂,重则殒命。   这几日的相处,她可不是没见识到东方凝是如何处置宫人,而且听说这位王后对自己从茳国带来的陪嫁都毫不留情,如今只剩靖巧一人,所以她绝不想做个冤死鬼。   而且就算侥幸活着,出宫之日又在何时?   于是严肃的拿过油炸大虾,心里还想,若自己不是只待几日而是永久留在宫中,可否还有这份胆量和决断?   东方凝眼巴巴的看着香喷喷的美食从自己眼前消失,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然而此前双方达成了协议,洛雯儿的手里还攥着她亲手写的条约,于是此刻她也发不得火,只连忙叫住洛雯儿:“别拿走……”   笑:“赏你了。不过你需在这里吃……”   洛雯儿毫不客气,正好可借此研究下宫中御膳,对开酒楼有帮助。   自从接受治疗,送往凤池宫的膳食照例是大鱼大肉,但也不乏蔬菜水果,比例每日递增。   洛雯儿本以为无涯王后要拿鱼肉去对付情敌,却不想都赏给了她,然后看她津津有味的吃着,好像那些美食可通过凝视的目光进入自己的腹中。   然而此刻,一直靠幻想解馋的东方凝忽然道:“我见你也不少吃荤腥,怎么脸上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是质疑她的治疗方法吗?还是怀疑自己在此骗吃骗喝?   “回王后娘娘,人与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   东方凝眼中便再次闪过恨色。   ==========   但不管怎样,在洛雯儿的严苛下,半个月后,东方凝脸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痘痘终于平复,只留下淡粉的印记。而且经过治疗,皮肤明显比以前白皙细嫩,于是那印记不仅不令人觉得讨厌,倒添了几分可爱。   然而洛雯儿却知,一旦照顾不好,这些淡粉很快便会转黑,到时东方凝的心情怕是就不可爱了。   于是继续让东方凝用蒸艾草的蒸汽熏脸,不仅可长久保持脸部湿润,还能有效抑制感染,消除疼痛。   又用一钱白芨粉,白芷、五倍子、大黄各三分,片黄姜与黄连、黄柏等量,共半钱,用蜂蜜调匀,涂于痘印处,每三天一次。   东方凝颇有些抱怨,说什么宫里原本有一味冰雪优昙,止血祛疤最好,只不过最近王上那边也捉襟见肘,便不好去讨要。   洛雯儿倒是记起莫习曾送给自己的那种疗伤圣药,都在卧房的柜子里锁着呢,自是可以拿来救急,然而万一追究起来……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宫中这潭浑水,能不掺合就不掺合。而且,她不想让天香楼或是天下丽人再给东方凝留下任何印象。   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这段时间,她几乎成了凤池宫上下的美容顾问,都是些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只要见她得了闲,东方凝又看不到,便缠着她要美容的方子,就连一个鼻子起了脓包的老太监都来找她,她就给他出了用桑树灰烬的法子,果然见效,还带了礼物谢她。   东方凝笑道:“若是再留洛掌柜待下去,凤池宫怕就要成洛掌柜的了。”   洛雯儿亦笑:“王后娘娘说笑了。娘娘的状况已然见好,只需按方调理,不日之内便可恢复。所以,民女也该告辞了。”   “洛掌柜是惦记着生意吧?”   洛雯儿眉心微抖……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东方凝提及她的生意,她总感到有威胁之意。   “既是洛掌柜有心要走,本宫也不再强留。不过要走也得待明日,今晚,本宫要为洛掌柜践行,顺奉上谢礼。洛掌柜可不要推辞哦?”   “承蒙王后娘娘厚爱,民女自是感激不尽。”   东方凝便笑了。   脸色虽然还有少许印记,然而经了脂粉的遮盖,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而且不经意露出的淡粉,还平添了几分小姑娘的娇艳。再这般一笑,红唇嫣嫣,果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简直是朵艳丽了这个萧瑟深秋的红牡丹。   如今的表情终于清晰了,可是洛雯儿觉得,这无可挑剔的笑容怎么总好像隐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357同池共浴   更新时间:2013-07-28   这是洛雯儿在王宫的最后一夜,她很开心,整个下午都在盯着向西边移动的太阳。心想,已是十月,白天应该是越来越短了,可是太阳怎么走得这样慢呢?   终于进入黄昏,御厨的膳食又送来了。   依旧丰盛,不过东方凝还得按她的配方进食“还我漂漂餐”,她还特意嘱咐,不只是现在,以后也一定不能因为贪嘴而坏了事,因为病从口入。   她倒不是担心无涯王后的脸,她只是再也不想进宫。   这半个多月的宫中生活实在太过惊险,虽然东方凝并没有为难她,众人对她也算客气,甚至是热情,可她就是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她,打她的主意,然而她又什么可值得算计的?   可是已经寝食难安了,夜里经常惊醒。   她又开始做那个坠落的梦了,每每都在那条巨龙裹着火焰席卷了她时猛的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不行,她再不能待下去了。   于是得到东方凝的“赦令”,她简直是如释重负。整个践行的晚宴气氛也很热烈,她还破例喝了盅酒。   宫女们见她要走了,王后心情也不错,便大了点胆子,问她些美容的秘方,表面上却是说要用来讨王后的欢心。她怎是不知,只一一的告诉了。   她屡次想询问盼云和念青的消息,都强咽了下去,因为她现在不是那个“立有奇功”的洛雯儿,而是天香楼的掌柜……洛云。   这段时间她最担心的是那个专门代王上“巡视后宫”的千羽鸿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床上,那可就露馅了。好在九公子如今非常安静,看来王后的威仪足以吓退一切牛鬼蛇神。   而且过了今夜,她便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心里高兴,不觉又饮了一杯酒。   于是,懿祥宫少有的飘出了欢乐的笑声,打外面看去,大扇的菱花格窗依旧透着明亮的灯光,却不似往日般寂静冰冷,而是散播出属于那个颜色的应有的暖融。   小宫女们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已是有些喜欢洛雯儿了,有人便悄悄问她,真的不打算留下?   她笑着摇头。   于是一只只小手伸了过来,有的是塞给她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有的是塞给她一个小物件,有的是几锭小银子。   却不是给她的,而是委托她带给自己的家人。   她都一一的应了,心里很感动于不过相处这几日,她们竟是如此信任她。   可能是因为重新恢复美貌所以心情大好,东方凝对这些小动作似是视而不见,而且她在洛雯儿的允许下,喝了一整壶葡萄酒,两腮浮着醉人的酡红,更显娇艳。   不过人倒是有些醉了,美目迷离,只看着众人笑。   靖巧觉得不妥,便命人将酒食撤了,要扶她去梳洗。   她却撅着嘴,孩子般的耍脾气:“本宫要洛掌柜扶……”   醉了的人或许会有几分真实,所以洛雯儿也不拒绝,同靖巧一人一边扶住她,往浴房走去。   浴房的墙壁是混了金粉、银粉与珍珠粉涂抹的,所以门两侧虽只镶着一对双鹤叼花蟠枝烛台,燃着南海蜜蜡,却是一点也不昏暗,而且四壁折出奇异而瑰丽的色彩,映得人十分颜色又多了三分。   不多时,正对门的墙壁上又缓缓现出一支出水荷花,竟好似活了一般,濯清涟而瓣瓣生辉。   洛雯儿正看得出神,却听东方凝道:“帮洛掌柜更衣。”   她一惊,转头方见东方凝已换了一身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柔纱浴衣,如一朵带露牡丹般的立在旁边,在满室的旖旎之中,是说不出的雍容华丽。   靖巧已经走了过来,她急忙退了一步:“王后娘娘……”   “嘘……”东方凝大概真的喝多了,竟是将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又招她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洛雯儿无奈走过去,但见她神秘兮兮的摊开手掌,现出一物。   不过就是一只小瓶,有什么特别?   东方凝挤挤眼,启开瓶塞:“你闻闻……”   还用闻吗?   一缕芬芳怡人的气息已经飘入笔端:“这是……”   洛雯儿分外吃惊……斗香大会结束后,她再也没有制作过精油,东方凝怎么会有?   “想不到吧?”东方凝颇为得意,看样子似是很想大笑几声:“是从茹妃那弄来的。她宝贝得什么似的,可还不是到了本宫的手?”   这大概是个很不光彩的过程,不过见东方凝笑成这个样子,洛雯儿不觉亦是莞尔。   “快,你陪本宫来试试这个花酿。正好你在这,稍后想个什么法子把它弄满再放回去,免得被她发现。”   洛雯儿愕然。后宫女子,即便是贵为王后,竟是经常做这种“游戏”来消遣解闷吗?   只是看着她一副小孩子诡计得逞后的兴奋,自己又实在无法拒绝,然而一同沐浴……   “本宫都不计较,你还犹豫什么?”   的确,东方凝是比她高贵多了。   “再说,你这花酿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效果。有你陪着,万一有什么事,你也逃不掉!”   原来存的是这么个心思。如此,她倒需亲身验证了。   接了靖巧递来的梨花白素锦浴衣,走到地中间硕大的香檀木浴桶边。   桶中只有水,热气氤氲,直扑脸面。   东方凝缓缓走到对面,启开瓶塞,将“花酿”全部倒了进去。   她可是不贪心。   洛雯儿暗道,然后便见东方凝做了个请的姿态,也不再计较尊卑,因为她是个“试验品”嘛,于是率先踩上小凳,率先迈入浴桶。   在脚探进香汤的瞬间,她忽然想,若是东方凝放进去的不是花酿,而是小说中写的化尸水……   当然,花酿的味道她是熟悉的,错不了,只不过因了那一杯酒,想象力有些活跃而已。   “洛掌柜是想穿着衣服沐浴吗?”   耳边传来笑语,然后便见红云飞过,东方凝已将浴衣一抛,恰恰落在门前的素月梨花琉璃屏风上,仿若铺在素雪梨花上的一片朱砂。   洛雯儿一笑,如今倒是她保守了,于是卸了浴衣,亦是一抛……   梨花白的素锦在飘起的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所以洛雯儿没有看到东方凝虽是依旧含着笑意,可是目光冷冷,如钢刀般划过她纤细曼妙的身姿,尤其是在那抬手扬臂的瞬间所展露的美好线条,眼底更是闪过一道利光。 ☆、358蓦然回首   更新时间:2013-07-28   然而当素锦划过,重又现出那张镇定精致此刻却有些腼腆的脸时,东方凝的神色已是恢复了微醺的醉态。   洛雯儿的确是不好意思,因为她看到东方凝正在含笑打量自己,于是脸一红,也不管什么规矩了,率先坐下。   东方凝笑了笑,亦迈进浴桶,坐在她对面,有些不胜酒力的歪在一旁,如同一朵暴雨洗礼过的牡丹花,还冲她妩媚一笑。   隔着氤氲的热气,东方凝斜斜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游移,似在端详,又似在思考,看得她十分不自在,而后,那目光缓缓下移,定在她的胸前。   无涯人身材高大,茳国人亦是。只不过无涯人的高大中带着秀逸优美,茳国人则是一种美艳豪放。   这位来自茳国的王后亦不例外。她容貌昳丽,光彩照人,无论坐立,皆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是一种天生的雍容大气。   洛雯儿不禁想,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才令无涯国主不甚宠爱于她吧?男人多是喜欢小鸟依人弱不禁风的女子,因为这能激起他们保护的欲望,而面对这样一位仿佛无坚不摧的王后,身为国主的千羽墨怕是很有压力吧?   不过若是看到她此刻的醉意熏然,会不会燃起护花之心呢?   可是她虽是醉了,眼神却牢牢霸在自己的胸前,令洛雯儿不由自主的回望过去。   东方凝很白,当真是肤若凝脂,水波在她身边一漾一漾,就好像在濯洗一座晶莹的玉山。   她是丰腴,但并非臃肿,每一处收束都恰到好处,每一处隆起都彰显丰满。   方才,她褪了浴衣,洛雯儿也是飞快的偷看了一眼她的。身为女人,总是会对别的女人的容貌和身材多加留意,于是,她异常惊叹于上帝竟有这样一笔杰作。   而此刻,她的目光亦是落在东方凝的胸前。   两大团白花花,如同刚出锅的大馒头……不,是两只凫水的大白鹅,浑圆饱满,让身为女人的她也很想动手体验一下。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思,东方凝嫣然一笑,动了动身子,于是那双大白鹅便在水中微颤,还偷偷露出两弯羞人的粉红。   洛雯儿急忙移了目光,却自觉不自觉的落在自己的胸前。   两颊也不知是烫是凉,她只是不动声色往下移了移身子,让香汤盖住那两只安静的小麻雀。   东方凝笑了笑,忽的拔了头上的玉簪,插在她的发髻,又取了她的,簪在自己发间:“到了无涯,方知只要交换了簪子,便是姐妹了。”   这一幕,令洛雯儿登时想到《霸王别姬》里的经典镜头,只不知她与东方凝,哪个是虞姬,哪个又是吕雉?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那支发簪,是为了庆贺天下丽人开业,莫习送给她的礼物,此番进宫,为了体面,张妈偏要她戴上,怎么可以落在别人手上?   “王后娘娘,这根簪子……”她咬咬唇:“可不可以……”   东方凝是多精明个人,闻言顿时明白了,于是勾唇一笑:“是人送的?”   她点头。   “男人?”   垂眸。   东方凝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如是,本宫倒当真要不得了。”   取下簪子,细细端详:“手工不错,有点象丁子峻的手笔。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   这句费了心思的语气似很是特别。   洛雯儿的唇角动了动,脸便慢慢的红了。   玉兰花簪重新出现在视线中,她接过,握在手里,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踏实了,却听东方凝道:“不过本宫是认了你这个妹妹了……”   “民女岂敢高攀?”   “嘘……”   洛雯儿正要取了被插在发上的簪子,东方凝却是拦住,冲她神秘一笑,又转过身子,双臂交叠,趴在布着厚厚巾子的浴桶边缘上。   洛雯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移过去,在她的肩背上力道适中的按摩起来。   东方凝舒服的叹着,可是一会便没了动静。   洛雯儿一看,竟是睡了。可是手下又不敢停,只不过稍稍放轻了力度,渐弱渐消。   酒劲在热气之下渐渐上浮,她也不觉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热闹起来。   东方凝仿似受了惊,头微动,侧耳听了一会,方缓过神来,直坐起身子:“糟了,明日是王上的寿辰,本宫早已准备妥当,却是忘了告诉他,这会定是查问来了……”   王上来了?   洛雯儿有些激动……她是不是可以去求问千羽翼的去向?只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怕……”东方凝见她要起身,急忙阻止:“大约只是遣人过来问问,一会便走……”   激动转为失望。   她安静的坐在水中,看东方凝迈出浴桶。屏风后的小宫女急忙转出,服侍她穿好衣物。   门声响,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只门外有说话声,却也渐渐远去。   明天是无涯国主的生日……十月初六,当也是千羽翼的生日。   千羽翼,两年多了,你可真……   “……一切都已经筹备好了,还专门备了份特殊的寿礼,王上既是前来,稍后便瞧瞧,看可还满意?”   “王后的眼光一向没错,孤很满意……”   王上果然来了!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像……   她不觉把住桶沿。   可声音虽是近了,却转到了画着出水莲花墙壁的那一边,听得并不甚清楚。而且王上似是急着走,只王后一再挽留,然后又听闻王上此番似是被王后预先请来的,而非东方凝所言的“突击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不难猜想,女人总是要面子的,何况是身为王后的东方凝?如此……自己今夜留在这是不是有些碍事了?   “王上是不是想去陪伴淑妃妹妹?”东方凝的声音已是不悦,可是不悦之中又透着一股子必胜的得意:“不过若是王上见了这份寿礼,怕是就记不起关雎宫那位到底是何人了!”   洛雯儿正在诧异于东方凝的语气,却听一声轻响,只见那画着出水莲花的墙壁竟然奇迹般的飞速向上卷去。   此刻她方知,这根本就不是一堵墙,而是数重帷幕,所以那朵蒙着轻纱的莲花才会摇曳生姿,只不过热气氤氲,酒意微醺,她竟是没有看清。然而当时,谁又能想到竟会有这等机关?   而这一瞬,帘幕飞卷,她在将投向仿若要升天而去的帘幕的目光收回下移之际,正见一个似是要疾步离去的雪衣之人蓦地转了身子…… 卷三 云起雾沉风烟乱 ☆、359原来如此   更新时间:2013-07-29   他的动作是那样急,以至于人已转身半晌,袍摆才翩然而动,仿若那朵飞升的莲花,发丝亦是轻扬,有一缕恰恰遮住了那魅惑的双眸。   然而即便如此,她亦是看清了那双眸子神色……   惊喜……惊艳……惊恐……   然而统统化作了一个“惊”字,就像现在的自己,惊得几乎忘记身处何处,忘记在众目睽睽之下遮掩半露的香肩,忘记惊叫,忘记思考,只能定定的看着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重现眼前,华贵逼人,清艳彻骨。   这一瞬,只是一瞬。   这一瞬,却似万年。   如同静止的时间里,只能听到东方凝不无得意又不无嫉恨道:“这个寿礼,王上可还满意?”   然后,一个声音悠然而梦幻的飘来,像是那日他在耳边的低喃,又像是带着几分痛意:“满意,非常满意!”   敞袖一拂,竟好似卷起冷风飒飒。   他飞快了转了身子,不再看她一眼,只声音凉凉响起:“封尚仪,随侍孤身侧!”   语毕,微偏了头,斜睨东方凝:“王后‘有心’了!”   再不回头,大步而出。   屋子重新恢复静寂,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般,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凝方缓缓而来。   她走得是那样慢,宝蓝色八宝奔兔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襕裙仿若开在空寂宫殿中的罂粟花,裙褶轻摆如波,语气亦是幽幽,就像悬在帘幕两侧碎碎拂动的旒苏。   “如今,可不是本宫不让你走了……”   他总说自己这么大的人物,怎能如何如何?她却一直以为他是自吹自擂,却原来,他果真是位大人物。   他曾说,“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原来,打一开始,他就在骗她。   不,他也没有骗她,因为他早就提醒过她,也曾直言不讳,只是她,从未相信。   可是他又说,“你太过相信人,这便是你最大的缺点!”   如此,她到底是轻信,还是……   “云彩,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相信,你也不能保证别人永远相信你。人总是在变,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也是为了适应自己。你曾经觉得好,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许,恰恰是伤你最重的人!”   莫习,如今,你伤到我了吗?   她捂住胸口。   此刻,水尚是热的,可指尖是那么的凉,仿若冰冻。   她就这样感受着这份冰凉,感受它如蛇信一般的深刻刺骨,忽的一笑。   水面的折光恰好落在唇角,使得那个笑意看起来是那般惨然。   耳边又传来东方凝的关切:“还不给洛尚仪准备衣物?”   声音更近了一步,仿佛从她发间抽走了什么东西:“如今,便真的是姐妹了……”   ==========   洛雯儿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是被人套了件宫装,然后有个小宫女还嘟囔:“不知尚仪是什么,这身衣服亦不知是否合适。”   东方凝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虽是笑,却令那个小宫女不寒而栗,当即再说不出一句。   上下打量她,手中似是变戏法般的现出一支簪子……是莫习送她的玉兰花簪。   她不由自主的拂上发髻。   东方凝却是摇摇头,将簪子亲自簪到她的螺髻上。   她的身子微向前倾,头微低,似是在仔细端详,然而却有一句低语,轻轻的飘至洛雯儿耳边。   洛雯儿长睫蓦地一颤,旋即抬起了眸子……   ==========   王上今天上朝的时间有点早,竟是没等众人寒暄一番就来了,这是他登位以来的头一回。   众人正以目光交流代替窃窃私语,却见一向自殿顶垂至御阶以下的水晶帘幕被从两侧徐徐分开。   于是,自王上登位的那日便再也没有在满朝文武面前露过脸的御座锦毡华丽丽的展现开来。   还是先王或者说是几代先王当年的模样……九腾金龙镂彩祥云宝座,今王一身璀璨,正襟危坐,并不似他们平日以为的歪斜懒散,只不过虽是撤了水晶帘,尚有长长的玉旒遮住颜面,依旧难辨神色,只能猜度。然而今日的猜度似乎增添了几分难度。   高举雉羽宫扇的力士分立王上身后,魁伟高壮,衬着九龙夺珠的十二扇巨大屏风,恍若天降神将。   胡纶照例是要陪在一侧的,因为王上一言一语全要用他来传达示下。   用太监于朝堂上传达旨意,是无涯自建国以来的头一遭,世家贵族只觉备受轻视,早有怨言,然而王上如此昏庸又让他们暗自高兴。   因为对这些世家而言,得了一个无能的王上总比拥有一个精明的君主强,否则,对国君亦是“不利”啊!   他们又暗自交换了一下目光,然而……   那是什么?   经过一圈扫视回忆后,他们忽然发现那华丽堂皇的背景下多了个原来不存在的人物。   立在王上左手边,彰显其地位尊贵。   身姿纤细柔弱,着一袭嫣蓝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了简单的螺髻,发饰也很简单,显得她的神色很是肃穆。   也的确肃穆。   巴掌大小的脸,异常白皙,仿佛结了层霜,就那么冷冷的绷着。   眼低垂,仿佛是闭上了,于是如乳燕初飞的一双纤眉与如墨笔描画的两弯黑睫在脸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斜线,竟是显出几分凌厉。   却也果真凌厉。   或许是因为她站立在御阶的最上方,所以下巴虽是小巧,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冷意,鼻子虽是精致,却比平常女子稍显高挺,颇有倔强之意。   此刻,她端端的立在那,如同一幅背景,却是无法被忽略的背景,以至于御阶之上所有的华丽都被众人忽略,只余了个衣着不甚光鲜的她,却是牢牢霸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仿佛一个威严的存在,令整个大殿更显静寂。   不过她自己似是丝毫不觉,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仿佛甘愿做个用来当摆置的花瓶。   那么,她在这干什么?威仪的大殿上,什么时候可以让一个女人待在这么尊贵的位置?一个仅次于王上的,尊贵的位置? ☆、360孤的尚仪   更新时间:2013-07-29   众人目光交错得纷杂,如果说目光可以变成风筝线,那么殿中目前就是一团乱麻。   混乱中,王上悠悠的开了口。   他们很震惊。因为自登位以来,王上在上朝的时候从不亲口说话,似是要彰显尊贵,又似是对这份人人仰慕的尊贵不屑一顾。   不过今天让人震惊的事实在太多了,礼部尚书尚靖还多了一样……打他这个角度,怎么觉得那个女人的侧脸有些眼熟?却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在哪见过。   于是他绞尽脑汁,所以没有听到例外亲自开口讲话的王上都说了些什么。当然,其中有介绍这个女子的身份……   等等……   天香楼的掌柜?天下丽人的老板?斗香大会的香凰?   再定睛一看……可不是?   仿佛所有人都听到“轰”的一声响,再骤然归于沉寂。   可是怎么就成了尚仪?   这是个女官名,开国的时候设立过,掌礼仪教学,后来协助国主整理国务,不过随着第一代国主的晏驾便撤消了,近二百年再无所立,今日突然提起……   尚仪随侍国主身侧,不离半步,莫不是……   仿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于是再交换眼色的时候,便带了几分了然,几分戏谑,几分不屑,几分叹息,实际却是如释重负。   他们的国主,又玩出新花样了!   重睇向那个女人时,神色中便带了几分轻慢,几分揶揄。然而那个女人忽的长睫一抖,竟是如有所感的看过来……   那是什么眼神?   冷?肃杀?清冽?高贵?凛然不可侵犯?还是……   他们说不上来。   仅是眼睫微开的一瞬,便让人心神一凛,仿佛有什么被看穿,被重击,让人无处遁形,轰然倒地。   更为奇怪的是,她只微抬了眼,竟好像把所有的人都看了进去,这种感觉,相当不妙。   于是连忙收了那些“奇思妙想”,肃然躬立。   洛雯儿收回目光,有些恍惚的听着莫习……不,是千羽墨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响起。   还是那样好听得如空山泉水,如过隙林风,只不过多了几许威严,几许华贵,几许她一时半会说不出的意味。   她该不是在做梦吧?   俯视满朝文武,她的确有一种魂飞天外之感。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离她是这般近,然而,就像此刻那种她并不熟悉的语气,他金色的衣袍,耀眼的纹饰,遮面的玉旒……那上面的光芒甚至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可是感觉起来,却是那般遥远。就仿佛随着那层层上卷去的帷幕,原有蒙在彼此之间的混沌层层飞逝,如此清晰的展现在眼前,倒让人无所适从,让人悲哀,让人觉得可笑。   然而却是笑不出来的。   她或许应该哭,却是没有泪,心中只是一片空茫,只是不停对自己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怪不得……怪不得……   她兀自想着心事,亦知底下这些人在如何想她。   的确,她莫名其妙的立在这,就是用来联想的。   千羽墨,你到底是精明还是昏庸?如此,是想让我退无可退吗?   可是,你想错了!   她吐了口气,迎向各色却统一的目光,他们倒是慌慌的避开了去。   她暗自冷笑,却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殿顶。   这一看去,顿时悚然一惊……   朝阳殿,她并非第一次踏入。上回是随千羽翼回京,被千羽墨宣见。   她分明记得,殿中高大空旷,而今亦如是。可是处处辉煌,处处锦绣,当初那随着高度愈发苍白幽远的仿似天空的“穹庐”不见了,更不要提什么白云。只是辉煌,只是锦绣。而且……   那两条仿似盘在白云中心可首尾追逐的金线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繁丽的藻井,繁丽得耀眼。   当日她是中暑了,莫非因此产生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看到有东西向自己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然而有些事,任你无论怎样努力,亦无法相信那是幻觉。   可是目下所见,又当如何解释?   她又有些迷糊了,而后听到胡纶尖细的声音以极是陌生的腔调在一旁乍然响起:“退朝……”   她再次望了一眼那繁丽的藻井……当时与今日,到底哪个是在梦中?   ==========   走在石板铺就的甬路上,看着红、白、黑石子攒就花纹于嫣蓝流彩的裙裾下徐徐划过,意识便仿若这飘摆的裙裾,起伏,流动。   洛雯儿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刻意回避周遭的一切,以至于端坐在金顶版舆内的人唤了她数声,她都恍若未闻,直至里面悄然伸出一只手臂,往她腰间一揽,整个人便被抱了进去。   面对一个走得好好的人突然消失,八个辇官视若无睹,胡纶的眼珠倒是转了几转。   挣扎,自是不成功。   千羽墨紧紧抱住她,似是怕一松手她就会不翼而飞:“云彩,你累了……”   方才看到她走在版舆边,虽是不声不响,可脚步已是蹒跚。   他知道她的脚因了大牛那一斧头受了伤,又遭了监狱的酷刑,虽竭力补救,却是承不得太大的力,尤其天冷时分,即便不行不动亦会隐隐生痛,何况她又站了一上午?   这段时间没有去见她,因为在为她准备一个惊喜,就定在今日,可是……   怎么会这样?   凤池宫一向只专心于后宫争斗,怎么想着把手伸到了宫外?他做事一向仔细,断不会被发现蛛丝马迹,可是……   是因为斗香大会?   他只想助她飞得更高,却不想……还是疏忽了吗?   如今,她被卷了进来,他该如何,才能不让她重复紫烟的厄运?   “云彩,别动,歇一会,就歇一会……”   是的,歇一会,我也要歇一会,我得仔细想想,想想……   “放开我!”   洛雯儿终于爆出一句,声音虽低,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眶随即一烫,竟好像有泪水要喷薄而出。   从昨夜便积累下来的震惊、愤怒、委屈、压抑齐齐涌了上来,又被她强力压了下去,可是胸中的块垒越滚越大,激得她想要怒吼,于是一口咬在他胸口。 ☆、361原来是你   更新时间:2013-07-30   他身子一震,却没有躲开,而是将自己更近的送给她,似是也要借此宣泄他的情绪。   当齿间漫起甜腥之际,洛雯儿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他的衣襟已是被殷红印染,如一朵盛开的晚茶。   她急忙别过脸……到了此刻,怎么还会因他而心痛?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她努力平静情绪,语气冰冷。   半晌不闻他语,是默认了吗?   心中愈发气恼,直想同他大吵一场。   可是转了头,正见那胸口的殷红,在以目力可见的速度扩散,又急了,要寻东西止血。   千羽墨一把抱住她:“无妨。回去再说!”   ==========   版舆停在碧迟宫,还未降下,已有一个穿着淡杏色蝶戏水仙裙衫的女子奔了上来。   她身形苗条,体态婀娜,仿佛弱不胜衣,却是将四个随同的青衣宫女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如一只翩然于深秋的无处着落的粉蝶扑到版舆前。动作虽急,然而裙衫飘起轻纱,衣袂翩扬,露出纤白的十指,蝶足一般,轻盈而曼妙的憩息在版舆的横杆上。   金泥龙纹锦缎帘幔一开,胡纶急忙要去搀扶。   千羽墨却是一步跳下。   “王上……”   淑妃就要扎进那怀里,诉说委屈与担忧,然而那个怀抱却转了身子,然后帘幔一开,竟是从里面抱下个女子。   淑妃满腹的心酸对在见到那一角嫣蓝裙摆的瞬间冻成了冰块,进而将她整个人冻住,以至于深秋的正午,阳光尚播撒温暖,可是她一开口,却仿佛看到寒雾在眼前飘散。   “王上,这是……”   可是王上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亦没有听到她说话,只是转了身,要往碧迟宫走。   然而那个女子却不肯听话,拼命从他怀里跳下来……   于是洛雯儿见到有个生得极是美丽的女子正下死眼的盯住她。   出于本能,她亦是回视打量。   这个女子很美,不仅美在容颜体态,身上的衣物与装饰亦是美不胜收,却不喧宾夺主,每一丝细微的存在都极尽考量,都恰到好处的衬托出她的秀丽幽婉。   若说她美得人神共愤,倒不尽然,她全比不得东方凝的光艳照人,雍容大气,然而若说小家碧玉,又多了几分贵重,多了几分精致。   对,就是这个“精”。   她通体上下无不透着“精”心。亦上了妆,却是淡到极致,就好像飘着晨雾的湖面,平添迷离。此番,她当是匆匆赶来,可无论是奔跑的姿态,还是裙摆飘起的弧度,都达到了最为优美的效果,仿佛一幅流动的画,而画笔,就握在她的手里。   可以说,她在某些程度上很像千羽雪,一样的晶莹,一样的剔透,只是因为这个“精”,使得晶莹剔透中多出了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就好像一块原本通透的琥珀,于旋转之际,现出一点模糊的令人想要探究的深色。   然而吸引洛雯儿并不是这些,而是她的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类似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在去年这个季节,乃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纠缠在千羽墨的气息中。   她立即清楚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无名怒火拔地而起,几乎焚毁了她的所有理智,以至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赶来扶住她的千羽墨。   与此同时,淑妃亦认出了她……这不是在斗香大会让雪陵失尽颜面,成为王中之凰的那个女子吗?她怎么会在这?王上与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上……”   她哀怨而颤抖的唤了一声,却忽见千羽墨胸前的血渍,而洛雯儿手恰在此刻收回。   “你,你竟敢行刺王上!来人,把这个刺客……”   “住口!湖阳,你怎么会在这?”   她怎么会在这?   洛雯儿冷笑,自是听说无涯国主忽然得了王后的寿礼,收了个女子在身边,所以才匆匆赶来。   想来,这个消息已是传遍整个后宫了吧?她,洛雯儿,何德何能?   而且,湖阳……叫得真亲密!   如此,那个梦一般的女人该怎么办?   原来无论怎样的深爱,怎样的痴缠,终是可以忘记,终是可以被现实消磨。   那个可以让他流泪的女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   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她算什么?   一时之间,只想离开这团混乱,然而走了两步,方发现自己正在往碧迟宫内行进。立即转身,却直接被千羽墨拦住。   “王上……”   淑妃跺脚,语气哀婉,连美眸都蒙上了一层水色,这回是真的真情流露了。   “这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   千羽墨头也未回,抓住洛雯儿就往里走。   洛雯儿拼命挣扎,于是就被他横腰一揽,抱在怀中,大步的去了。   “王上……”   淑妃眼看着那金色的袍摆飘飞而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立在原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亦是随着那个人影的消失而消失了。   胡纶瞅了瞅忽然安静下来的淑妃,垂了眸,偏了脸,打算绕弯溜过去。   “站住!”   领子一把被揪住。他真奇怪于这么苗条的淑妃竟然能把也算健壮的他扯到她身边去。   旋即就对上了淑妃的脸,更惊异于淑妃的脸如果是这么近距离瞅的话竟然有淡淡的血丝,小蚯蚓似的。   他的思路不由自主的就蹦到了洛雯儿身上,那丫头的脸蛋白白嫩嫩,倒是像剥了皮的鸡蛋,可爱得紧。   然而还没等他过多回忆,就听到淑妃的歇斯底里炸响在耳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   碧迟宫内,门扇大敞,属于深秋的风便一阵又一阵的灌进来,吹得臧蓝金丝的帐幕横飞起舞,压帘的银蒜叮叮铃铃的响成一片。   相形之下,那站立的二人异常安静。   他看着她,她看着地。   他们之间隔着金丝楠木长案,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难以逾越。   就这么立了许久,久到时间都仿佛凝固,洛雯儿方干涩开口:“你说你是生意人,果真。但不知,我现在值多少银子?”   惯常微笑的唇角紧绷着,只看着她,一言不发。 ☆、362真心几分   更新时间:2013-07-30   她又问:“早前听说你的时候,只知你是游手好闲,玩世不恭。可是接触下来,却是发现你心有韬略,运筹帷幄。或许有些东西,都是给外人看的。只是我不知,你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   自昨夜相遇以来,她第一次看他的眸子。   依旧如墨玉,依旧是清雅与华艳的交织,依旧是动人心魄。然而,她只想知道,那份魅惑下,到底是一颗怎样的心?   他亦回视她,镇静,安然,不闪不避:“此时,此刻,但凡对你的心,是真!”   她眸光一闪,却是笑了,而后转了身,往外便走。   千羽墨的心里顿时燃起不好的预感。   他上前一步,又停住:“你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头也未回。   声音被冷风吹散的那一刻,已是下了决心。   然而又一阵风忽然从背后袭来,带着狂暴的怒气,不等她有所反应,已是将她抱在怀中:“我不许你走!”   且不论她离开后是否能够保证安全,他只知她不能走,一旦走了,他就真的永远的失去她了。   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可是她,只能假装它不曾存在。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明明知道……”摇头:“怎么可能?放手吧……”   “我不放手,我不!”紧紧箍住她,不顾他的力度会使她艰于呼吸:“我不管你是谁,你就是我的云彩,自从我见到你的那天便是!”   “何必自欺欺人?”她笑。   此前,她还纠结到底要如何说起千羽翼,说起他们之间的事,来让他知难而退。如今倒没这个必要了,老天真是可怜她啊。   “我没有!”他固执道:“自欺欺人的那个,是你!”   我?   她有些恍惚。   “云彩,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变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承认,不敢面对,就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是因为他吗?   心中突然异常烦乱,开始拼命挣扎:“放开我!”   “你走不了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镇静,又夹杂一丝凄然:“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吗?东方凝将你招到这,是早有预谋。她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你以为她会放过吗?”   “你威胁我?”   “威胁你的人不是我,你应该很明白。”   沉默,笑:“你们当真是夫妻!”   “不要把我和她混为一谈!”千羽墨骤然发怒。   “为什么,因为淑妃?”   千羽墨沉默,良久:“这件事,我日后同你解释……”   “为什么要同我解释?我是你什么人?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想了想,笑:“如此倒像是吃醋了……”   “是有人吃醋,却不是我。你倒是应该去安慰你的湖阳,放开我!放开!”   眉心渐紧。   知道她是因为那句称呼。可是,身为一国之君,即便在他最紧要的时刻,也不能忘记一个称呼所能带来的效力。然而现在,他的身份显然与她的情感发生了矛盾,在这样的时刻,他该怎么办?   怀抱越收越紧,任是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云彩,你刚刚问我何为真,何为假,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如此!”   洛雯儿当即咬紧唇。   的确,她知道。   这个紧紧抱住她的人,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普通的生意人。或者,也可以说他的确是在做一笔大生意,是一笔拿国家当本钱的大生意。   他输不起,他只能赢。   他就是操纵提线木偶的那个人,他必须知道每一根线所牵系的关节,每动一根线所要达到的目的。要想演好一台戏,便需全神贯注,不能错过一分。   他辛苦又忙碌,他警醒又谨慎,她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以莫习这个身份将各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是做了怎样的努力才将她隐藏到现在?因为她已经领教了东方凝含笑的阴险,淑妃精致的虚伪,而后宫的尔虞我诈,她亦是窥伺过冰山一角。   他当是不愿她身入其中的,而且,他本应是最惧怕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个人!   如今想来,当他面对她时,也是痛苦纠结的吧,因为她是他王兄的女人。可是他又屡次救她于危难之间,当时她还在奇怪,这位王上的旨意怎么总是出现得这么恰到好处?   笑,又如何能不恰到好处?   原来她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赐!   可她不相信他是为了戏耍她,看她的笑话,因为看着她的成功,他总是笑得比她还开心的那个人。   因了他,她有了天香楼,有了《京城彩韵》,有了天下丽人,还成了香凰。她不仅有了财富,有了名气,她还有了责任。   当一个人有了责任,他便不再是一个人。否则,她怎会受东方凝的要挟留在宫中结果得知这一幕真相?如此,她怎能不清楚他的无奈与痛楚,他的压力与矛盾?   “云彩,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苦笑。其实她早该悬崖勒马,却一直当断不断,而今,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于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费力的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臂,吐了口气:“世间的事,无欲则刚。回去我便解散天香楼,还有天下丽人,王后娘娘大可不必惦记了……”   眉心越攒越紧,忽然道:“你一直要寻的人有消息了!”   什么?   洛雯儿正在奋力掰他的手臂,闻言,动作一滞。   唇角亦是勾起一抹嘲讽,对自己的嘲讽……千羽墨,你只能靠这种手段留住她吗?   “什么时候?”   “年后,在凉阈。听闻西戎边境出现一支奇兵,凶悍无比,我便派人打探。当是他……”   西戎……奇兵……   “……话说那位英雄,只一月之内便荡平西戎,杀得那些蛮夷鬼哭狼嚎,彻底血洗了前岁禹城被围,屠我无涯民众十万之耻,真可谓英雄一怒惊天地,西戎血海万里长……”   可是千羽翼,怎么会是红头发?   “后又来了一封飞书,要我派兵,我给他了!”   语毕,手一松。   骤然得了轻松的洛雯儿竟险些站立不稳,却是没有离去,只转身看他的背影。   千羽墨头也未回。   或许,还有件事,应该告诉她……   不。   他捏紧了拳……这件事,不应该由他出口! ☆、363形影不离   更新时间:2013-07-31   “前日,又来了飞书,要兵,说是去剿北狄。”笑:“我看要不了多久,便需封他一个外藩的王呢。”   敛了笑意:“关于他的事,事关紧密,连那些世家都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若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留在宫中。   仿佛静了许久,方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这……便是你派他的秘密任务?”   他冷笑,微偏了头:“你说呢?”   ==========   凤池宫内,东方凝已梳洗完毕,正由婧巧打后镜,端详新梳成的惊鹄髻,满意的点点头。   婧巧犹豫半天,方小声道:“娘娘,如今您叫了那个姓洛的来,倒是能对付得了茹妃,可是万一……岂非引狼入室?”   东方凝扶了扶簪在髻旁的点翠牡丹玉石流苏钗,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仿若飞舞花丛的蝴蝶。   “看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不妨教导你一句……再凶猛的狼,也会死在猎人的手里!”   ==========   洛雯儿留了下来。   她曾反复思量为什么要留下,答案自是因为想知道千羽翼的消息。   千羽墨似乎对她欲言又止,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她没有再问,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亦要见到千羽翼,问他个究竟。   然而……   果真只是因为他吗?   那日,她明显感到那个紧箍着她的人身形消瘦,胸膛的骨头硌得她生痛。   他到底怎么了?病了?而且若是细看,他的眼下还有淡淡的黑影……   但是她依然没有问。   那日,直到她离开,他仍旧背对着她立在殿中,胸口的伤始终没有处理……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归第二日她又见到了他。   相视一眼,再平平调开。然而心,终是放下了。   然而也便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了那个人而留下,似乎只是自己为留下而寻的理由。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着,她每日陪他上朝,然后回碧池宫。   碧迟宫在她到来的第二日便将所有的器皿都换成了银器,连用来试食的太监都增加了十个。每顿膳食都吃得特别慢,经常是千羽墨先吃了,才轮到她,而且他好像还有诸多的不放心,非要她同他共用一碗。   有这么严重吗?   反正她不会发问,他也不说话。   确切的讲,自打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就没正眼瞅过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话也不多,似是惜字如金,只能看到他雪色的袍袖偶尔划过视线,又怕打扰了她似的飞速移开。   可是她不只一次发现,他经常趁她“熟睡”的时候检查她身边的东西,有时她想拿起什么,便会被他挡住,若来不及,便劈手夺下。更有一次,她口渴,正要斟茶,一个小宫女非常有眼力见的接过茶壶,结果恰好他转过身,风一般的卷过来,一把将茶杯扫落在地。   小宫女吓得瘫倒一旁,瑟瑟发抖。   她垂了眸,不去看他的怒气凛然。   她从来不知在身份被揭穿之前的日子里他在宫中是如何度过,如今却只见他除了上朝,几乎整日的歪在水纹荷花红木榻。旁边是数重鲛绡,迷蒙了彼此的身影,却能保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然而,沉默。   偶尔外出,无论是去小径散步还是去花园欣赏枫叶,她必须在侧,果真是随侍国主身侧了。   三尺之距。   他曾说,三尺之距,便是我。   而今,他们依旧是三尺之距,只不过以前是她走在前面,如今,换做他。   他们走得很慢,他不回头,她也不抬头。   可是有一天,那缓缓移动的云白袍摆忽然向她飘来。   她当即攥紧了拳头,可是……   他只在她头上簪了支银钗,然后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有了声音,我便能找到你了……”   她心里有些发酸,强忍着没有让泪掉出来。   来到碧迟宫第七日,婉莹到了。   说实话,她没有感到多少意外,而婉莹的镇定自若倒令洛雯儿坚信千羽墨的身份她早有得知。   原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有她是傻瓜。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反而看不清事物的全貌?   可是婉莹却说,自己也是刚知道的,脸上还露出厌倦无奈的表情。   洛雯儿明白,这在怪自己又把她“连累”了。   如今天香楼和天下丽人都安好,千羽墨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众人都知道她将在宫里待上一段时日,不过已经有人猜测,她当是被王上留下了。张妈等人还议论了好几回,琢磨着她会有个什么封号,又暗自替“莫习”惋惜。   她最担心的三郎也有了去处。   千羽墨让婉莹对他说,只有学好本事,方能保护云彩。   当然,千羽墨为了说服婉莹说出这句话,没少费手段。婉莹不情不愿的说了,然后便见三郎眼睛亮了,于是被送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学本事。而千羽墨用来说服婉莹的手段,便是允许她于宫中下钥前自由出入,包括可以探望三郎,但前提必须是保证洛雯儿的安全。   可以说,为了洛雯儿的安全,千羽墨可谓费尽心思,也搞不清楚这几日到底是谁随侍谁。   而自打婉莹进宫,千羽墨便不是很看紧她了,或者说,他开始失踪了。   洛雯儿也知道,他身为一国之主,总是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去陪伴妃嫔。   每次那个水纹荷花红木榻空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而后努力回避的也只是这个。   这段时间,每次申时刚过,就有一个宦官捧着个红漆描金盘进来,上面覆着流苏红锦,然后掀开,是摆得齐整的绿头牌。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千羽墨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而她的视线恰好从托盘上移开,空气顿时陷入更为尴尬的沉寂。是胡纶清了嗓子,尖声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这句话当时被她理解成,“新欢”在此,王上自是要多加陪伴,心中顿时升起无名暗火。可是大约一个时辰后,一个小宫女袅袅的走了进来:“淑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问王上何时过去?”   原来是这样一个“没眼力”!   无涯国主宠爱淑妃娘娘果真名不虚传。   有目光落在她一动不动的侧影上。   她心生厌恶,却没有避开,因为她已经不想去感受其中深意了,如此,他在或不在,又有何区别?   寒风起。   这一夜,碧迟宫提前进入了冬季。 ☆、364淑妃驾到   更新时间:2013-07-31   时间从不曾慢下脚步,待到洛雯儿立在百芳园,看到枝头堆砌的新雪时,方发觉,她竟是在宫中待了快两个月了。   去年的此时她在做什么?似乎是被污入狱,所有的铺子被查封,赵益等人为她四处奔走,还有……   不去想那个人,只伸了手,轻触枝上薄雪。   雪花轻盈的飞起来,迷了视线,牵起了许多细碎的回忆。   她不禁想笑。去年,她在地狱,那么今年,她是在天堂吗?   肩头一沉,是婉莹将一件翠绿的孔雀金线大氅披在她肩上,可是她分明记得,二人出来时,什么也没有拿。   即便告诉自己应该若无其事,可本能还是令她不由自主的回了头……却只见胡纶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有点明白,原来,不是她想躲着他,而是他在避着她。   但无论如何,这不很好吗?   只是,她望向灰蒙蒙的天……难道她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度过吗?   周围传来细碎的语音。   她即便不用回头,也知婉莹皱起了脸。   果真,婉莹扶住她:“尚仪,我们回去吧。”   然而不待她们转身,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便像商量好一般围上来,却似乎有些顾虑,于是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彼此聊着,还环顾四周,貌似赏景,只不知这光秃秃的园子到底有什么好赏的。   婉莹抓着洛雯儿的胳膊,准备突围,怎料这边方一动,那群女人便涌了上来。   “这不是洛尚仪吗?”   “洛尚仪怎么有空到这边来?”   “早就想见识洛尚仪的风采,可是……”   “咱们位份低,当时洛尚仪在斗香大会大展风采的时候,咱们都没机会见上一见……”   “如今可好,现在在一处了……”   “说什么胡话呢?怎是在一处?人家洛尚仪是‘随侍王侧’,可是咱们,哪见得到王上的面呢?”   “哎呀洛尚仪,说起来,还真有个不情之请呢……”   ……   如今,但凡她出来走动,总是会遇到这样一群妃嫔,或许不应称她们为妃嫔,因为正如她们所言,她们在后宫的位份很低,都是被其他小国送来的女子,有的国家已被灭了,这群女子便被闲置宫中,许多人连千羽墨的面都不曾见过。   这样的女子太多太多了,每次包围她的好像都不是同一批人,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记性不好,不过,她从未打算记住其中的任何一个。   她们之所以来找她,大多是由于听了她在斗香大会上的传奇,所以想讨一瓶她调制的香,来博取王上的欢心。   洛雯儿一律没有答应,因为以她现在的心境调出来的香,怕是枯燥无味吧。   然而更多的,她们是希图得到她的引荐。   她虽只是个九品的女官,然而“幸运”的陪在王上身侧,她们看她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憎恶,大约是以为她已经同千羽墨……   然而无论怎样,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国主身边的人,于是极尽讨好。   每当她看着她们笑得谄媚,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就想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然而她又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做生意的时候,为了赚银子,无论怎样的顾客都力争笑脸相迎,即便他们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踩了她一脚。而现在,她极度厌恶这个地方,却不得不待在这,岂非也是一种虚伪?   而这些女人中,又有不少是抱着“曲线救国”的心理,因为她是王后“引荐”给王上的,所以想通过她同王后搭上关系,就此平步青云。于是这段时间,东方凝的凤池宫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淑妃的关雎宫倒是冷了下来。   将她献给千羽墨,意图得到他的欢心,又可彰显自己的大度,还就此打压了淑妃,重拾威望。不得不说,东方凝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想到这个人,洛雯儿总是有些不安。   那日,在离开凤池宫的时候,东方凝借着给她戴簪子的机会,俯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既是入了宫,有些人,便只能埋在心里了……”   她不明白东方凝所说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是送给她这支玉兰花簪的莫习?   若是如此,东方凝当不知千羽墨与莫习是同一人,可她既是想取悦千羽墨,大可以寻个美人送他,为什么单单是自己?   而若她得知千羽墨就是莫习……千羽墨在外面做的事,她岂非尽在掌握,如此……   洛雯儿攥紧了掌心,然而心惊的事还在后面,若她所说的“有些人”指的是千羽翼……   招她进宫,又安排在千羽墨的身边……这个女人,到底是何居心?   是了,东方凝是茳国人。   后宫这些女人,名为妃嫔,可是哪一个不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谋划?若是无涯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因了她而发生内乱……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指尖发凉,浑身发抖,忍不住想告诉千羽墨,让他小心应对,可是……   他那么聪明,会想不到吗?更或者,当是已有对策了吧?   只是她……她怎么就陷入了这样一团混乱?   而今,她不能躲,不能逃,生怕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可是她的存在,就不是灾难了吗?   到底是哪出了错?   没有及早识穿千羽墨的身份?跟他离开监牢?准备嫁给千羽翼?莫名其妙出现在禹城……   对,一定是因为这个时空多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她!   “淑妃娘娘来了……”   “参见淑妃娘娘……”   “娘娘吉祥……”   方才还围着她的女人们忽然纷纷福下身去,于是她的视线豁然开朗,于是便见披着一袭孔雀氅的淑妃款款而来。   同样的翠绿色,同样的金丝埋线,同样的富丽堂皇,足以让这个阴霾的雪天熠熠生辉。   洛雯儿记得,当初天香楼的饺子被第一次宣进宫后,千羽墨便赏下这样一件孔雀氅,她一直没舍得穿。只不过现在,自己身上这件,与淑妃身上所披……无涯当真富庶呢,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目前就有了三挂。   她看到淑妃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这挂孔雀氅上,而后宫的女人是何其敏感?自己竟然同王上的宠妃穿着同样的衣物,这意味着什么? ☆、365无须客气   更新时间:2013-08-01   一个小小的女官,出身平民,只不过得了王上几日的宠爱,竟敢用这么贵重的东西,竟敢同淑妃争光夺彩,是不想活了吗?而偏偏这个人,还是王后引荐的。   王后和淑妃……   哼,等着看好戏吧!   于是女人们皆更显谦卑,然而眼角眉梢透着幸灾乐祸,再彼此传递目光,竭力抿着唇角不要笑出声。   淑妃款款而来,唇角衔着恰到好处的笑,虽无王后逼人的贵气,却独有一种雅致,就如同这枝头清雪,无声中自有风韵。   她笑着,美目于不动声色间,已经将洛雯儿打量个遍。   这个女人,那日她只见过一次,然而当时情况混乱,根本就没看清楚,之后,又一直被王上藏在碧迟宫,一副生怕被别人看了一眼便会少了块肉似的,今天终于舍得放出来了?   她冷笑一声,目光缓移。   当初在斗香大会上,怎么就没看出此人竟有这等本事?居然讨了东方凝那个老女人的欢心,将她安置在王上身边……   不对,东方凝怎么会……   是了,一定是东方凝弄来对付自己的!可是她倒也应该找个说得过去的,竟是弄了这么个货色……   目光挑剔的上下一刮,却是越看越火大,然而那个女人依然稳稳的立在那。   风扫了枝头的清雪,飘飘的落在那个女人的面前,遮挡了她的容色,却是挡不住一双如水清澈的眸子,经雪濯洗,愈见明亮,仿佛是可在白天耀目的寒星。   虽无脂粉装点,然而眉翠唇丹,肌肤仿若溶了雪色,水晶一般的透明。身形因为裹了大氅无法看清,可是当风吹过,飘飘欲仙,是一种超然于世的风采,恍惚间,竟是与那个高高在上之人有几分相似。   即便没有顶着繁复的发髻,即便没有重重复重重的首饰,却让人无法移目,甚至于不知不觉中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就好像任何一笔精心的描画,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   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就是你喜欢的吗?   拢在孔雀氅下的手不禁攥紧了紫金浮雕手炉,竟是感觉不到上面的纹路嵌进了细嫩的皮肉。   然而唇角却弯得更加温婉和煦,向着那个始终不动不语只定定的看着她又好像穿过了她看向别处的女人,走去。   见洛尚仪始终直直的站着,丝毫没有行礼之意,女人们再次兴奋的交换了眼色……看看什么是恃宠而骄!不过是个九品的女官,竟然连淑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且不说穿了同样的衣物是僭越,这不肯下跪请安岂非更是无礼?莫非以为有了王上的宠爱,王后娘娘的撑腰便可大过天去?平日里对咱们亦是视而不见,实在太嚣张了,今天看淑妃娘娘怎么收拾她!只不知她是王后的人,淑妃娘娘是会手下留情还是义不容情呢?   于是虽是半低着头,可是眼珠子几乎要飞到脑瓜顶上来了,于是见淑妃打孔雀氅里伸出手来。   那手很白,很纤细,很优美,穿过飘零的雪花,梦幻一般。   然而很厉,很阴险,很残酷,仿若从地狱泥沼中探出的利爪,就要凶狠的抓住面前的人。   可是……   “天这么冷,尚仪却站在着四面透风的地方,怕是冻僵了吧?”   一句话,便解释了为何见面而不行礼的原因。   女人们看着淑妃亲亲热热的拉着洛尚仪的手,脑子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们也都冻僵了吗?”   淑妃回了眸,嫣然一笑,只晃得女人们心头亦是一颤,彼此相视一眼,再道一句:“谢淑妃娘娘。”   然后起身。   淑妃也不管周围裙裾窸窣钗环叮当,只亲热的拉着洛雯儿的手:“你初来乍到,可是不知,这些宫中礼仪是最烦人的了,我倒是向往你们外面那些人,平日里自自在在,没这么多拘束。”   女人们交换眼色,也不离开,只跟在二人后面,打算看淑妃到底什么时候翻脸。   不过好像自打进宫,淑妃就一直与人亲密和善,从无动怒,莫非她们估算错了?   “可是在宫里,地位越高,越是要遵守这些规矩,简直是烦不胜烦……”淑妃皱着眉,精心描画几乎看不到痕迹的脸的确是一副气恼模样,若是有男人在身边,定会觉得这副模样着实可爱,惹人疼惜。   洛雯儿没有应声,她不知自己是否可以将淑妃这几句理解成为对方在提醒二人身份有别,就是云与泥的区别。   她是不相信女人是大度的,尤其她尚记得那日这位淑妃娘娘是如何的惊惶失措,只不过千羽墨并没有忽视于她,最近,不是一直歇在她的关雎宫吗?   想到这,立即将手从那柔荑中抽出来,也不顾人家的尴尬,兀自望着远方。   淑妃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恼怒之余不忘绽放粲然笑靥,取了怀中的手炉:“瞧我,只顾见着尚仪开心,却是忘了尚仪已是冷了这么久。这个手炉,是方换了炭的,尚仪不妨拿着,暖暖手……”   洛雯儿自是不肯接,淑妃却偏要送,结果僵持起来。   女人们面面相觑……这个尚仪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   再看淑妃已是笑得讪然,美目里好像还汪了泪,不禁生出无限同情。   “那边可是洛尚仪?”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微微弱弱,仿佛一阵风便可将其像雪一般吹散,却是急切而清凌的传了过来。   洛雯儿转了头,顿时一惊……   千羽雪……   目前,她尚不清楚王后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千羽雪是一定知道的,万一……   思量间,九翟翡翠暖轿已行至面前,轿帘一开,裹着大红羽缎紫貂皮披风的千羽雪被宫女扶了出来。   女人们立即福身请安。   千羽雪却看也不看,只见了洛雯儿,雾蒙蒙的眸子顿时绽出光彩,有些踉跄,但几乎一步便赶至她面前,一把抓过淑妃的小手炉就往洛雯儿手里一塞:“既是淑妃娘娘的心意,洛尚仪就不要客气了。” ☆、366呵护有加   更新时间:2013-08-01   以目示意洛雯儿接下,然后笑对淑妃:“今儿天这么冷,梅花也尚未开放,淑妃娘娘怎么有心情逛园子呢?”   淑妃牵牵唇角:“长公主身子孱弱,不也是顶风冒雪的来了?”   女人们面面相觑。   若说淑妃,平日待人也是极好的,偏偏对这位长公主……   不过也难怪,王上对长公主格外宠爱,有许多次,明明要歇到关雎宫了,却突然生出念头去瞧长公主,因为长公主的身子又不好了……   即便是亲妹妹,可是这也太……   于是有人说,王上和长公主……   千羽雪虽是噙着笑,神色已是冷下来。   淑妃觉得不自在,于是生硬道:“本宫不过是听说洛尚仪擅调香,本宫来自雪陵,也懂一点调香之道,想要与洛尚仪切磋一番……”   又笑:“当然,其实是想请‘香凰’多多指教……”   千羽雪便看着她冷笑,却突然眉心一紧,轻咳出声。   两侧宫女立即面露急色。   洛雯儿也急了,因为千羽家族的女儿,即便不早夭,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身子会越来越弱,保不准什么时候就……   “长公主……”   千羽雪努力忍住咳嗽,面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却是拍了拍洛雯儿的手,示意她放心。   淑妃见二人如此亲密,心中生疑,然而更是嫉妒……这个贱民到底有什么本事?先是得了王后的青眼,又得伴君侧,护得什么似的,如今竟是连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长公主亦是对她另眼相待,她该不是会什么妖术吧?   然而她今天舍了面子屈就这个贱民,绝不能无功而返。   于是立刻浮上忧戚之色:“长公主可一定要仔细身子。”   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仿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王上最近怎样了……”   其实这或许是无关紧要的一句,也或许是想要表示她对王上心心念念的一句,然而落在某人耳中,却是有了太多的含义。   洛雯儿立即转了头,死死盯住她。   千羽雪把这一幕细微尽收眼底,唇角不禁露出一丝放心的笑,可是又忍不住轻咳。   淑妃便又道:“王上去岁此时也是经常咳嗽,似是落下了病根,今年又发作了,不过我送去的冰糖雪梨羹,他似是未动。洛尚仪……”   美目霎时汪上了泪,就那么满满的盈着,欲坠未坠,伤悲得恰到好处,若是男人见了,定会怜惜大增。   “如今只你随侍在王上身侧,一定要劝王上及时进药,他若是……我……”以帕捂唇,没有声音,只薄肩微颤。   洛雯儿却只明白一句……千羽墨病了。   他怎么病了?   她怎么不知道?   他们同处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   千羽雪明显的觉得那只手即便抓着手炉,指尖已凉了,心中不禁感叹。   握紧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笑道:“天这么冷,再站下去,大家就都要病了。本宫也是久闻洛尚仪调得一手好香,特寻了她来。如今人本宫可是带走了,你们若是要赏景,本宫也便不耽误了……”   说着,牵住洛雯儿,一同坐入暖轿中。   轿帘一落,所有女人的眼中都爆出嫉妒的火光。   帘内,千羽雪已经收了在人前的倨傲,握住洛雯儿的手,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咳,缓过气来继续激动,此番却是教育:“她要送你什么,你便接着,否则让人看着,好像是你扫了人家面子似的。她会演戏,你便不会吗?”   洛雯儿岂是不知这个道理,可是面对那个女人,她就是演不起来。   千羽雪说不了几句,又咳,却偏要急着说话。   洛雯儿心疼的抚着她的背,让她好好歇着,她却摇头:“不行,再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洛雯儿心中大惊:“长公主……”   千羽雪拭去眼角的泪,抓住她的手,似是怕她跑掉一般:“王兄的确宠过她一段日子,可是自从去岁除夕,便再也没有……”   去岁除夕?岂非是他去狱中看自己的那日……   千羽雪努力平稳呼吸:“别的女人也没有。王兄若是想躲着她们,总是拿我当借口……”   急切:“你相信我,相信我!”   洛雯儿不知该相信她什么,而且……如今自己是否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过你没发现吗?她有些地方与你有点相似?”   淑妃与她相似?洛雯儿皱起了眉。   “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可是我分明看到王兄在看着她时,却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对她的格外荣宠,又好像要借此极力回避着什么……”   那段时间,应该是她与千羽墨闹得最为严重的时日吧?然后她入狱,然后他来了……   “至于斗香大会,人都说是王兄为了淑妃才让大会开到了盛京,毕竟与雪陵交好,有利无弊。可是今天见了你,才知道,就连我,都想错了……”   洛雯儿苦笑,或许千羽雪说得对,只是她这般为千羽墨说项,难道就不知他们之所以走到今日,到底是因为什么?   千羽雪还要说话,轿外却传来一声低唤:“洛尚仪可在?”   是朗灏。   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变回本来面目,这让洛雯儿觉得生活实在是台闹剧。   听到朗灏的声音,千羽雪忽然没了动静,然后便只听那个声音继续低沉道:“尚仪离宫太久,王上命末将接尚仪回宫。”   千羽雪便笑了,还一个劲往外推洛雯儿:“王兄来要人了,本宫也留不得,快去,快去……”   其时,她们走得并不远,而且那些女人们因为好奇长公主会对洛尚仪说些什么,所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虽然根本什么也听不到。   然而朗灏的话却顺着风的飘进了耳朵。   淑妃拢在孔雀氅下的手便不觉拧紧……不过是叫个贱民回宫,随便遣个宦官便是了,却是动用了宫内的侍卫统领。   千羽墨,你还真是对她呵护得紧呢! ☆、367自作自受   更新时间:2013-08-02   前脚进了碧迟宫的门,婉莹后脚便走了,她要去看望三郎。   走了也好,否则有些话若是当着她的面问起……   洛雯儿捏捏手,正打算询问朗灏,然而回了身,朗灏已然不见了,再转头,正见胡纶端着个托盘往偏殿而去。   托盘上是只金边雪瓷盅,虽是盖得严,但是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药香。   “胡总管……”   自打入住碧迟宫,洛雯儿是首次开口说话。   可是胡纶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一路疾行。   洛雯儿只好快走两步,跑到他跟前。   胡纶似是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瞪圆了眼睛:“呦,是洛尚仪啊。找咱家何事?”   洛雯儿往殿内望了望……今日阴天,殿内又没有掌灯,不知那个人在干什么,不过却是听到两声轻咳……   她脚下一动,然而生生站住,只低声道:“他……严重吗?”   “洛尚仪,你说什么?”胡纶拿手拢住耳朵,靠近了些:“大声点,咱家听不到!”   自从那日被淑妃揪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句后,胡纶就陷入了耳聋状态,经常会听他扯着嗓门呼喝宫人们做事。   冬季萧瑟,碧迟宫又死一般的静寂,所以胡纶的大嗓门倒也添了几分热闹。   洛雯儿咬了咬唇,凑近他的耳朵,尽量压低声音……   “哦,你是问王上的身子啊……”   胡纶恍然大悟,音量也顿时高了八倍,于是洛雯儿听到偏殿内的水晶珠帘猛的一阵碎响,竟好像看到那个人从荷花榻上站起来冲到门边。   她急忙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奔回自己的房间,任凭胡纶在身后怪叫,也不去管宫人诧异的目光。   胡纶眼睁睁的看着她逃也似的跑了,摇头,叹息,端了托盘继续向前。   刚进了门,便见千羽墨直直的坐在榻上,正对着门口。即便隔了水晶帘,他也可以想象主子的神色有多么的期待与失落。   忍不住叹气。   自打身份暴露,洛雯儿虽是留下了,却是再未对主子说过一句话,见了面亦如同不见。虽每日跟着上朝,可站在那就像个摆设……当然,也不指望她能做什么,可是,她能不能偶尔看主子一眼?她可知她这么拧着,主子的心有多难受?   主子知道她看自己心烦,最近一直躲着她,可是又能上哪去呢?   妃嫔的宫里?   她们倒是乐不得,可是主子不乐意,主子更不想被她知道生气,可是胡纶觉得,她就是欠气!   长公主的悦仙宫?   她可知最近有些话都传成什么样了?长公主倒是不介意,可是主子还要顾及王妹的名声呢。   于是主子就满宫里转,专找那偏僻处走,还站在华兴山吹风。   那华兴山多高啊,站在上面可一览整个王城,可是那风,在这样的季节里,得有多硬啊。   这王宫本来是主子的,如今倒被她弄了个无家可归。   还好意思问主子的身子?主子这病便是让她气出来的,去年只是咳,然后留了病根,今年又……   若不是为了给她弄那个惊喜,主子何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   千羽墨又是爆出一阵咳嗽,却是努力压着,看得胡纶心疼,连眼圈都红了。   他跺跺脚,就要往外冲。   “站住!”千羽墨断喝,又是咳。   “主子,再不能这么下去了!小的得让那丫头知道,主子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回来!”   话音未落,却是咳得更厉害了。   “主子……”   胡纶急忙撩了水晶帘,抚着千羽墨的背为他顺气。   “别去惹她心烦了……”   千羽墨闭上眼,虚弱的躺在榻上,抬了臂,以袖覆脸,又咳了两声。   “可是……”胡纶不服气。   “都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敞袖下传来几声低语,然后,再无声响。   室内阴暗,唯有那袖上银丝勾勒的云纹颤颤碎闪。   ==========   缪香殿。   晶莹碎闪,光晕迷人。   据说这是所有宫殿里最华丽的一殿,专门用以招待外来使臣。   这段时间,洛雯儿愈发的看清这位无涯国主……于人前,永远的光鲜亮丽,金芒璀璨,似是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奢靡如何的挥霍,身边永远是美人环绕,极尽香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好色如何的荒诞。他的笑,是迷离,他的眼神,是魅惑,每当那目光掠过自己时,都空空的飘过,仿佛她当真只是一缕空气,却偏偏要她跟在身边,随时侍奉。   而她的任务,似是只是站着,看着他如何自导自演这一场好戏。   今日来访的,是茳国的须乌王,亦是王后东方凝的二哥东方郦,此番是按照规矩互通交好,其实是想带回更多的财宝去享受。   今日又恰是小年,于是便将宫宴设在缪香殿。   已是寒冬,池子里却养着莲花,还有小宫女摇舟其内,采摘菱角。   衣裳是属于春天的鹅黄柳绿,一任水面折光软软的浮在上面,再时不时的露出一截藕臂,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目。   殿内门窗皆掩,却不知打哪吹过来的风,真如春风一般暖融,于是就将荷花的香气播散各处,熏人欲醉。   不仅御座周围美人环绕,殿中四壁,乃至藻井,皆画着美人图样。或坐或立,或舞或歌,皆栩栩如生,如此,竟仿佛要把在御前歌舞的几人比了去。   那几个美人自是不甘落后,于是腰扭得更软,眼飞得更媚,仿佛幻化出无数缠绵而坚韧的丝,要将那座上之人牢牢捆住。   洛雯儿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不去让自己留心身边的动静,可是那些笑语,那些娇|吟,那些时不时飞进视线的裙摆或飘带,就像一根根蘸了毒的刺,直往她心里钻。   终于,在藻井突然像下雪一般飘下无数花瓣之际,那几个被须乌王送过来美人于高昂的乐声中一通旋转,然后就好像发射出一枚炮弹般,领舞的那个美人凌空而去,一下子滚到了千羽墨的怀中。   洛雯儿却仿佛成了那个被撞到的人,差点吐出来,然而却只听得那人放声大笑。 ☆、368特殊贺礼   更新时间:2013-08-02   “须乌,你瞧瞧孤这天女散花如何?”   “但凡王上的法子,总是甚妙,甚妙……”东方郦亦是大笑。   洛雯儿发誓她不是要故意看过去的,纯粹是那边突然的吵闹才吸引了她的目光,但见那位艳丽的美人勾了千羽墨的颈子,头一歪,千羽墨的颈上便多了个花瓣。   这一瞬,洛雯儿好像看到自己转了身,往外便走。可是当神思回转,她依然站在原地。   她为什么要走?   走了证明什么?   她不能走,他于她而言……算什么?   于是,只盯着宫缎缀珠绣鞋尖上的两朵腊梅,神色冷肃。   于是她没有看到,那个魅惑的人在大笑之余担心的看了她一眼。   她也没有看到,在周围的喧闹中,她这般不语不动无喜无怒是多么的引人注目,有一双目光已经在她身上停留很久了。   然而她没注意,有人却是留心了。   淑妃嗤的一笑,凑到东方凝耳边,似是低语,然而那音量足以让周围的妃嫔听得清清楚楚:“须乌王当真心疼王后娘娘呢……”   东方凝亦是回以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那边,东方郦正在眉飞色舞,说的是茳国国主东方旭的那只白鹰。   “那鹰……啧啧,现在嘴更刁了,专吃人的脑浆,还得是美人的脑浆。满国的人任它挑选,看中了,直接飞过去,‘咚’的凿个洞。美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那么眼睁睁的瞅着,吓也吓死了。可人若是死了,它还不吃了,换个人继续凿,要是觉得味道不好,再换,直到吃饱为止。”东方郦连连摇头:“今儿带来这几个,你可不知我是费了怎样的心思才藏起来的……”   东方凝眼角一抽,心底暗哼一声。   她的这位二王兄,什么也不管,只管花钱,东方旭哪耐烦得了他?除了每年固定拨给王府的银子,一个子儿都不多给,而且勒令内务府,但凡须乌王要支银子,若没有他的手谕,坚决不准,谁若违背,满门抄斩。   东方郦就变了个招,经常找借口去宫中觐见,见什么好就变着法的讨要,结果东方旭下旨,若非年节,须乌王不得进宫,谁若胆敢放人进来,立斩不赦。   然而对于银子的追求,总是能刺激人的智慧。   自打东方凝嫁入无涯,东方郦便每年都给千羽墨送美人来,明里跟她说这样能显示她是多么的贤良淑德,自己皆是为她好,实际就是想拿人换银子。   千羽墨也都“笑纳”了,亦不吝惜银子。   无论多少,人家保证能在一年之内消耗完毕,然后再送人,再拿钱。   谁都知道他的心思,谁都知道越多越年轻的美人只能让王后更加失宠,也便难怪淑妃拿出来说事,又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可惜我没有这般疼人的王兄,将来要怎么办好呢”,结果气得她肝疼,可谁让她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王兄?   正在虚与委蛇,忽听淑妃语气一转:“其实须乌王不过是来看望咱们王上,可是咱们王上偏要送人家银子,岂知须乌王怎会奈何此等俗物?今年便不妨换个法子,让须乌王自行挑选回礼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料想她那王兄就算如何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要银子!   正待应允,便见淑妃笑道:“须乌王,我们王上的法子再妙,也不如您的心思妙。您且瞧瞧这殿中可有中意之物,若是有,便同王上讨了去,我们王上定不会吝惜这一星半点……”   东方凝见她话音方落,须乌王就盯了洛雯儿一眼,心里顿时明镜似的……淑妃这是看王上多日没有宠幸她,是因为了这个尚仪,在想着法的拔眼中钉呢。   话说自己想方设法的将这个女人“献给”了千羽墨,可是打碧迟宫传回的消息,却是千羽墨除了礼遇,根本就没有宠幸过这位尚仪,而且好像还相互看不顺眼,确切的讲,是尚仪看他不顺眼,所以……   莫非她失策了?   其实当初,自己之所以选中了这个女人,一是因为她与梦妃过于相似,一是……慎刑司李维一曾说过千羽翼打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生得十分像梦妃,偏偏二人又都姓洛,若当真是一个人,那么无涯,岂不是要乱了?   东方凝很是兴奋,偏偏这段时间,转至内务府的李维一又去别处采买了。她让人快马加鞭的将人寻回来,怎奈李维一路上就生了病,还未及进宫便死了。   如此便没人能证实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的利用价值也便大打折扣。方才自己也留意千羽墨,但见他只顾着和美人调笑,根本就没有看这个尚仪一眼。   想来他也知道,即便是像,亦非同一人,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连衣服的颜色都换了,当是真的忘记那个人了吧。   如是,这位尚仪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若当真能当个人情送了须乌王,倒也不失为顺水推舟,否则自己看着那张脸,还真不舒服。   此时,千羽墨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正打算看东方郦的笑话,怎奈东方郦盯洛雯儿的那一下恰恰落在他的眼中,顿时神色一冷,而后徐徐展开笑颜,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尚仪累了吧,回去歇歇吧。”   是嫌我碍事吗?可是我于他,又算什么?   于是洛雯儿头也未抬,转身便去了。   千羽墨看着她的背影……经商的手段,他没少教她,也愿放她经历风浪,为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够自保,不必像紫烟一样,死于莫名。然而身在后宫,她还是少了防人害人之心,亦或者,她是在自暴自弃……   目光回转之际,恰恰看到东方郦也收回视线,对上他的眸子,有些讪讪,又有些兴奋:“王上的这位尚仪,还当真与众不同呢……”   千羽墨只觉一口甜腥涌至喉间,真想将东方郦一脚踢出去。   感到依偎的怀抱骤然冰冷,那位送上来的美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更加卖力的讨好献宠,其他的美人亦是不甘落后,一时之间,简直要将千羽墨埋在锦绣堆里。   他努力调整气息,咽下喉间甜腥,而待他拨开重重绣罗,却惊恐的发现……东方郦的位子,空了。 ☆、369你惹的祸   更新时间:2013-08-03   洛雯儿抱着小猫巧巧回来时,只见碧迟宫从外至里,跪了一排排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有人见她回来,顿时目露惊喜,转而是怨毒,然而不无兴奋道:“尚仪回来了!”   “尚仪回来了!”   “尚仪回来了!”   ……   这句话层层传递,她在这传递声中满腹疑思的走进宫内,却打偏殿里冲出一个人,未等她看清,就被一股奇楠香的气息席卷,再睁开眼时,已在殿内,而那股气息却未放开她,将她箍得紧紧的,怀抱还在瑟瑟发抖。   巧巧受不了这种窒息,“喵”的一声,跳出去跑了,于是两个人更紧的挨在了一起。   她的手不自觉的抓住千羽墨的衣襟,却觉手下微湿,而且奇楠香的气息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甜腥。   她当即一惊,要推开他查看究竟,可是他的怀抱就好像石头凿刻一般,半点移动不得。   然后忽然放了她,亦同时转了身子:“你走吧!”   他声音低哑,仿佛这阴暗宫殿里漂浮的微尘。   她咬紧了唇,不知是该跨出这个殿门,还是该上前看看那个人。   静寂中,传来两声压抑的轻咳,像小锤一般,颤颤的敲在了她的心上。   胡纶端着药匆匆赶来,但见殿中情景,顿时脚下一滞。   他看看手中的药,再看看殿内的二人,叹了口气,无声无息的合上殿门。转了身,对着跪了满地的人努努嘴:“去吧。”   宫人如蒙大赦,忙起身跑了。   剩下胡纶一人,看着蹲在树枝上的巧巧,拿手指点着:“都是你惹的祸!”   此前在缪香殿内,东方郦突然不见,主子心里顿时大惊,戏也不演了,推开美人们就赶了回来。   怎料洛雯儿不在宫中。   宫人说,尚仪是去找猫了。   这只叫巧巧的猫是主子让婉莹打天香楼后院抱过来的,是洛雯儿当初收养的那只猫生的小猫。   抱了它来,只是怕洛雯儿想家,又能多少给她带来点乐趣。   只是今儿个洛雯儿回来的时候发现猫不见了。   她也是,来了两个月了,和谁都不大说话,就连他胡纶,她也经常视而不见。   其实不管怎么说,大家也是熟人了,虽然他现在年轻了些,英俊了些,有气势了些,可他还是那个老吴嘛,而且是不是更加讨人喜欢了些?   可她就是不搭理。   他也不好故意往跟前凑。   其实说实在的,骗她的是主子,他跟着心虚什么?当然,他尚记得斗香大会时,他曾替茹妃问洛雯儿讨过那瓶花酿,当时他就知道,万一主子身份败露,他也没好果子吃!   目前好像就朗灏处境好一些……谁让人家一直隐身了?   他有时恨不能拎着洛雯儿的耳朵告诉她,其实她的薛郎哥一直都在,而且特别阴损,因为只会躲起来窥伺,连他没看到的人家都看到了。   这种被无视的滋味不好受,可见主子的心里更难受。   可是洛雯儿呢?   听说巧巧跑出去了,她便去找。主子回来没见到人,再联想到东方郦盯着她的眼神,而东方郦也不见了,顿时生出各种想象,然后便大怒,骂碧迟宫里的人上下都是瞎子,连只猫都看不住。   主子这两日的身子本是见好,这么一气之下,竟吐血了。   好在只是被他见了,吓得不行,急忙去煎药,然后便听主子唤朗灏调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东方郦找出来。   主子还是清醒的,直到这种时候,也没有让人大张旗鼓的寻洛雯儿。因为只要动静一闹出来,即便有人想对她下手,也不好动作,而且万一……   主子是想方设法的要保她的名节啊!   可是当人回来了,主子却不淡定了,然而这会……   胡纶看看紧闭的殿门,不知那俩人如何了。   再仰首望天,叹了口气……这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好像一年里的事都会集中到腊月,大历一百九十年的年尾亦是特别的热闹,而且这热闹还有些不同寻常。   刚刚送走了须乌王……那家伙好像对洛雯儿真挺有意思的,结果那日,千羽墨破例没有让洛雯儿“随侍”,可是那家伙站在车外唠唠叨叨的就是不肯走,还一个劲的往千羽墨身后张望。   胡纶见主子面上虽笑着,可那绣云龙纹的靴子就在地上蹭来蹭去,跟马磨蹄子似的,怕是恨不能一脚将他踢飞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主儿算是满载而归了。而经过那一日,也不知那二人是怎么协调的,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也不那么僵硬了。   只不过偏偏赶在这时候,事又来了。   这日是腊月二十七,早膳是笋鲊、熏干丝、什锦鸡胗、山珍刺龙芽配燕窝碧粳粥,还有一品三脆羹。   胡纶记得清楚的。他还记得,主子舀了勺羹汤,放进洛尚仪的碗中,洛尚仪似乎还弯了弯唇角。   他不由得望向窗外。   自打进了腊月,这天就一直阴着,可如今,是不是就要见晴了?   可倒好,御药房的常态跌跌撞撞的进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王上……”   胡纶代主子皱了眉:“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常态目光闪烁,哆哆嗦嗦的不肯说。   千羽墨沉了眉,两侧伺候的人便退了下去。   洛雯儿也要走,被千羽墨压住腕子。   不过后来胡纶想,还不如让她走了,也便没有后面的麻烦了。   “到底什么事?”   常态胡子狂颤,半天才说了句:“琪才人……有了。”   胡纶还眨巴着小眼……有了,什么有了?难道是……天啊!   然而见主子拧着眉,显然是没想起这个琪才人是谁。然而不管是谁,这可是天大的事,这……这怎么可能?   再眼见得洛雯儿的脸刷的白了,白得真跟雪似的,然后噌的站起身。主子伸手去拉,怎奈她一挥手,当即将主子的手打飞,那“啪”的一声脆响,胡纶不禁攥住自己的腕子……那得多疼啊。   他急忙开口:“王上这一年来根本没有翻过任一人的牌子,就算留宿,也根本没有……”   “胡纶!”千羽墨断喝,继而转向常态:“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常态颤抖的胡子一顿,旋即平静下来,伏在地上:“臣,遵旨……”   “站住!”洛雯儿突然开口,却不是对向常态,而是看着千羽墨:“你们想把她怎么样?你想把她怎么样?”   “洛尚仪……”胡纶就要上前阻拦。   “胡纶!”千羽墨再一声断喝,然后一瞬不瞬的盯住她:“我是要她死,你想怎样?”   洛雯儿如同被雷劈中。   虽然知道他是国主,虽然知道他手握生杀大权,虽然知道定是有无数性命结束在他手中,虽然知道自己也差点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可如今听他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这般坦然,两条性命在他指间不过是小小蝼蚁,她只觉得仿佛有冷水泼下,从头到脚,从外到里都是凉的。   胡纶一会看看稳坐如山的主子,一会看看如被冰冻的尚仪,几次三番想开口,就是说不出什么来。   眼瞅着洛雯儿木雕似的往外移,他终于忍不住喊了句:“洛尚仪,你可知主子登基这么多年膝下并无一子半女到底为何?”   “胡纶!”千羽墨怒喝,紧接着剧咳不止。   洛雯儿脚下一滞。   那压也压不住的咳声并着胡纶的哭喊仿佛崩塌的屋顶纷乱的砸在她心上,可是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的无情,还是因为他的病痛,而心痛。   ==========   是夜,洛雯儿在宫中游荡。   当然,她不是一个人,自从“丢猫”事件后,千羽墨就不许婉莹轻易出宫了。   所以她在前面,婉莹在后面,打远处望去,如同两个游魂。   然而更远处,还有一个“游魂”。   “游魂”的脚边,还有一团跳动的火。明明是暖融的色彩,却更增添了阴森的气氛。   洛雯儿走上前,但见火光摇摇的映在那人脸上,那人神色端凝,目不斜视,似是已然入定。   她看了一会,不觉轻呼出声:“豫嫔……”   那人长睫一颤,竟是笑了:“好久没有人这般叫本宫了……”   洛雯儿蹲下身子,拾起篮子里的一张黄纸,放到火盆中,眼见得火焰跳了一下,方发现她们现在一口水井边。   火焰又是一跳,是豫嫔又添了张纸。   “是给琪才人的?”   “不,是给我自己……”   一股风吹过,卷起了纸灰,森森的冷。   恰在此时,豫嫔抬起了眼……   “是你?”豫嫔一怔,一笑,垂眸:“怪不得……”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豫嫔将剩下的纸丢到火盆中,火光腾的壮丽起来。   “听说王上身边添了个尚仪,不想竟是你……”   洛雯儿默然,只是盯着火光。   “我进宫三年了吧,禄贵人是同我一起的,宁贵人晚了我半年,琪才人……”   “她们呢?”   “死了,都死了……”   笑。   洛雯儿只觉得有人在对着她的后颈吹凉风。 ☆、370香消玉殒   更新时间:2013-08-04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同期的。刚一进宫,我就封了嫔,我早前便听说,这在别的诸侯国可是要熬至少五六年的事。”   笑:“我以为我很受宠,不过后来我知道,我比她们多的,不过是一夜恩宠。而这一夜恩宠,也不过是因为我来的国家比她们大一些。这,便是给我的赏赐吧?”   叹息:“她们比较倒霉,才进宫半年,国就灭了,却还奢望着得到王上的宠幸,怎么可能?”   围着井转了一圈:“我的国也灭了,不过好歹我还比她们高上几级。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封号根本不算什么。王上从不吝惜给女人封号,想起什么给什么,因为这些封号和这些女人在他心中都很轻,很轻……”   她张开双臂。   寒风吹来,鼓荡起宽敞的袍袖,于火光明灭中,看起来真的很轻,很轻。   这还是那个坐在大榕树下有些骄傲且端庄的女子吗?她依旧是锦衣华服,然而在纷飞的灰烬中仿若破碎的羽翼,随时会零落,飘散,无影,无踪。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本是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来?你是大将军的女人,如今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听清,洛雯儿只觉手臂被狠狠拽了一把。   回头,只见婉莹白得不像人的脸色,唇亦是白的:“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如今在她混沌了十七年的人生终于有了这一刻的清醒,然而,这怕是危及性命的清醒。   洛雯儿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忽然有些明白了……琪才人非死不可,或许不是因为她怀了不是千羽墨的孩子,而是……   那么禄贵人……宁贵人……会不会……   “在这个宫里,万不能对任何人掉以轻心,万万不能……”   身后,豫嫔仿似凄厉的呼喊划入耳中,紧接着,就听“噗通”一声水响……   “豫嫔……”   她一怔,猛然回头。   可是井边哪还有豫嫔的身影?   挣脱婉莹,扑到井前,把住井沿。   尚未燃尽的纸灰忽闪着火星在眼前飘过,只能看到水面波动,听到不规则的水声,仿佛有着许多的不甘与绝望的疯狂。   “救她,快救她!来人,来人……”   洛雯儿徒劳的伸着手,整个人几乎要扎入井中。   婉莹一把将她拖上来,拼命按住:“没用的,这样的人一心求死,救也是没用的……”   的确,她喊了半天,连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就连那水声,亦渐渐平息。   最后一星火光,摇摇飘过,湮灭在浓黑中。   这纸,是烧给我自己的……   那个端午的早上,曾有那样四个年轻的女子花枝招展的坐在榕树下,她们虚荣,她们矫情,但是她们有希望,她们的希望,就是那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男子。   只是现在,什么都灭了,没了,没了……   “尚仪,该回去了……”   洛雯儿任着婉莹扶起自己,几乎虚脱的靠在她身上,口里却喃喃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婉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   “我想要盼云和念青过来!”   碧迟宫内,洛雯儿对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说道。   “你要她们做什么?”   “我就是要她们过来!”   不想做任何解释……她们大约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最后二人了,迟一步,可能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盼云可以,念青,不行……”   “你把她杀了?”   雪色的背影忽的转过身来。   宫内光线阴暗,他的头发还披散着,遮住了视线,使得那双可以颠倒众生的凤目隐在阴影中,难辨情绪。然而洛雯儿莫名的觉得,那双目光是阴森的,从未有过的阴森。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但依然昂起头,回视他。   良久,他冷笑一声,却带出一声轻咳,然后再也不看她,走出门外。   ==========   盼云来了,见了洛雯儿,愣了好久,才想起屈膝施礼。   洛雯儿方扶住她,她便开始哭:“姑娘怎么回来了?”   自是一言难尽,洛雯儿只是问起念青的事。   盼云沉默了片刻,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叹:“只怪她,心比天高啊!”   原来就在洛雯儿当初离宫不久,千羽墨去了茹妃的辛岚宫,二人饮酒作乐,直到深夜,然后便睡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千羽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念青。   千羽墨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可是茹妃不干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盼云也不知道。待她闻讯赶去时,念青只剩一口气了。   听辛岚宫的宫女说,那夜是念青在酒里下了药,迷晕了两个主子,然后取代了茹妃,上了王上的床。本以为会一夜登了高枝,却不想……   “怎么会这样?”洛雯儿摇着头。   她不敢相信,那个大眼睛尖下巴机灵得很的小姑娘竟会做出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姑娘,这事说出来,谁也不会信,连那几个与念青一处,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小宫女都不信,唯有奴婢……”盼云抽噎着:“姑娘不知,念青一向就是个不服气的。当年,她想留下你,为的就是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可是你走了,她希望落空,然而又不甘心,总跟奴婢念叨着,即便能当半个主子,即便像豫嫔那样被冷落着,只要成了主子,就再也不用干伺候人的活了,也不用随时随地的被人打骂,朝不保夕。她能有今日,奴婢早就料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洛雯儿喃喃着,忽然抓住盼云:“她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姑娘走后半年,冬月十六……”   冬月十六……冬月十六……   洛雯儿已经有些记不清两年前的冬月十六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天香楼被雅客居陷害的一左一右吧?但一定不是与自己身份暴露有关。这么说,千羽墨是冤枉的……   然而念青的死毕竟和他脱不了关系,他应该深刻了解茹妃是怎样的人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念青会有怎样的下场,可他竟是甩手便走了,莫非在他心中,一个小小的宫女就是命如草芥?可那毕竟是同他共度一夜春宵的女子,那得是鼓起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冒了多大的风险?他怎么可以这么薄情?   是的,他就是这样薄情!连豫嫔,豫嫔……   奇怪,已是一天要过去了,宫中平静得仿若死水,妃嫔投井这等大事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是还没有发现?   是了,那个地方十分偏僻,否则也不至于见了火光,听到人呼救,却是半晌没有人过去……   “当初的人,如今只剩奴婢了……”盼云抽噎着:“念青死了,琪才人被赐死,禄贵人病死了,宁贵人被豫嫔娘娘害死了……”   “你说什么?宁贵人怎么死的?还有禄贵人……”   “宁贵人一向聪明,有段时间,与令妃娘娘相处甚好,已是要由令妃娘娘引着去见王上了。她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就跟豫嫔说了。当然,谁知道有没有炫耀的意思?”   盼云冷笑:“她们平日里虽算要好,暗地里尽是比较,当日姑娘不也见识了吗?于是豫嫔娘娘就使了计,假传令妃娘娘的令,骗她去井边等着……”   井……   洛雯儿的脑中霎时现出昨夜的凄凉恐怖。   “豫嫔娘娘自己装扮成宁贵人的样子,又蒙了面纱,去见王上。可是禄贵人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但是只听了一半,于是也去了井边,打算和王上来个偶遇,结果却见宁贵人被人丢进了井里。她吓得不行,回来就病了,一直说胡话,没多久就死了。然后那天晚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豫嫔娘娘似乎也没见到王上,后来整个人就变得古古怪怪……姑娘,你怎么了?”   见洛雯儿面露嘲讽,盼云不禁停住话头。   “这个是他来让你说的吗?”   “他?谁?”盼云不解。   “还能有谁?还有谁能让你编个这么圆满的谎?”   “姑娘,你……你以为奴婢在骗你?”盼云大惊,嘴唇都跟着哆嗦:“姑娘,你该不会也……”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洛雯儿攥紧了拳头:“明明是做下了,却昧着良心,要把一切都涂抹干净,真是演得一场好戏!不过也难怪,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等本事?还有谁能让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姑娘,你在说什么啊?”盼云往后退了一步,四处望了望,满脸惊恐。   “豫嫔有一句话说得对……任何时候,对什么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看着洛雯儿的异样,盼云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小心翼翼的避开洛雯儿,就要往门口逃去。   “站住!”   腕子一下子被洛雯儿攫住。   “洛姑娘,求求你,放过奴婢,今天就当奴婢什么也没说。求求你,放过奴婢……”   “我放过你,他能放过你吗?”   手一松,盼云直接被她推坐在地上。   “若想活命,你就好好待在这!”   语毕,洛雯儿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 ☆、371命中注定   更新时间:2013-08-05   听着殿门一声巨响,屋子重归静寂。   盼云坐在冰冷的地面,环顾四周,想起洛雯儿临走时说过的话……她能放过你吗?她是谁?莫不是……   早上来时,听说寂园的井里捞出具女尸,据说是豫嫔娘娘,当就是宁贵人落水的那口井。而刚刚,她又讲了豫嫔娘娘如何害死宁贵人……豫嫔娘娘该不会要找她算账吧?万一……万一……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每一道微动的帷幕后面都好像隐着一个鬼气森森的身影,拿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她忍不住抱紧了臂,缩成一团,哆嗦起来。   ==========   洛雯儿跑出老远,远得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然而她清楚,跑得再如何远,亦逃不出漫漫宫墙,逃不出!   脚下巨痛,好像骨头又要裂开了,可是她觉得还是更痛些才好,那样她就没有心情去想那人是如何的狠毒!   ……“云彩,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相信,你也不能保证别人永远相信你。人总是在变,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也是为了适应自己。你曾经觉得好,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许,恰恰是伤你最重的人!”   的确,千羽墨,自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即便到了现在!   的确,你早已提醒我,是我自己糊涂,才走到了今天,难以回头。   的确,你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或许我也可以认为你是在保护我,可这是怎样的保护?为什么要搭上那么多性命?为什么要骗我?   千羽墨,你一向习惯于用谎言蒙骗世人,这回,你又想做什么?你可知,我是多想相信你?可是……   “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洛雯儿正在悲愤,忽听得一声笑语,那么轻,仿佛近在耳畔,而她也的确觉得好像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然而回了头,却不见踪影。   “唉,不过是两年未见,怎么人倒变得笨了许多?”   此番,声音是清清楚楚的从前方传了来。   抬头,正见一抹湛蓝挂在高高的树梢。   是传说中具有神奇能力的九公子,那个几乎被她遗忘了的千羽鸿,此刻就悬在一根枝条上。   枝条不粗,九公子虽然不够壮硕但也足够精壮,却轻飘飘的坐在那,两腿下垂,悠闲的晃来晃去,像个调皮的小姑娘,还冲她摆摆手:“要不要上来瞧瞧?这边风景不错!”   她抹了泪,不想理他,低头便走。   “诶……”视线中突然多了湛蓝的袍摆:“老友重逢,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   “你想怎样?”   千羽鸿仔细瞅瞅她的红眼睛,连声啧啧:“唉,人一旦被仇恨蒙蔽了心,就容易做错事,可一旦被怀疑遮住了双眼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什么呢?”千羽鸿拍着脑袋在原地转圈,忽然恍如大悟:“我忘了!”   洛雯儿没好气的看着他……两年不见,这位九公子愈发的怪异了。对了,他刚刚说自己被怀疑蒙住了眼睛,那么琪才人的身孕,莫非是他这位总代王上巡视后宫的家伙……   “诶,这事可别赖上我!”千羽鸿急忙制止,然后摇头:“这女人啊,若是糊涂起来,真是可怕,可怕……”   遇到了九公子,才是恐怖。   洛雯儿瞪了他一眼,打算绕开。   “唉,你若当真不喜欢这里,就随我离开,如何?”   她一怔,回头,却见千羽鸿眼中一闪即逝的幽蓝。   千羽鸿微微一笑,妖邪顿生,整个人都仿佛于瞬间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将这个被阴霾笼罩的园子照亮。   这样的他,莫名的就多了几分神圣与神秘,让人没法不被他吸引,不听从他的一言一语。   于是,雌雄莫辩的声音仿佛具有了梦幻般的魔力:“跟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那里,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要实现什么,便会实现什么。那是块无忧无虑的乐土,是片无牵无挂的天地,令人乐而忘返,见而忘俗。你可愿……”   洛雯儿仿佛被催眠了,眼前竟是铺展开一片浪漫的世界。它有这个时空拥有的一切,然而却更加清透,更加鲜妍,更加明媚。若是伸出手去,触到的定是果冻般的光滑柔软,定是丝绸般的清凉细腻。   它像一个梦,在吸引她走进,她仿佛只要踏入一步,就会永远的告别痛苦与烦恼,从今以后,快乐如风。   “若你愿意,从今以后,这俗世的一切皆与你无关,你也可保全自己,不再堕这万丈红尘……”   洛雯儿本在迷茫着,感觉思绪像烟一般的飘着,就要散去,却突然聚拢,再次置身于灰蒙蒙的园中。   视线清晰的刹那,看到的是千羽鸿脸上的忧戚。   然而转瞬便笑了,垂了眸,看似自言自语,但她觉得,他就是想让她听到。   “命中注定,果真如此。”   她糊涂了,不过仅凭方才,她可以断定,这位九公子的确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八成是幻术?催眠术……   “既是你不愿去,我也不勉强。不过王兄那里有颗珠子,他可是费了好些力气,想来也是用不着了,不如你帮我讨了来,我自己玩去……”   洛雯儿又听不明白了。   珠子,莫非指的是千羽翼送她的夜灵星?   可是这回,仿佛能看穿人心事的九公子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只是拉着她的袖子,十分兴奋的往前走:“既是来了,我弹琴给你听!”   无弦琴?   想到九公子仙姿飘飘,纤指如飞的在一块木头上拨弄,神色还极投入,洛雯儿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恰在此时,一声喝斥打远处传来:“那边的人,在做什么?”   洛雯儿一个机灵,回了头,却见一群人正呼啦啦的往这边移动,别的看不清,其中一个恰是千羽雪无疑。   她有些庆幸,然而待打算挣脱千羽鸿时,却发现袖子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千羽鸿,不见了。   正在东张西望的寻找,千羽雪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几分急切:“洛尚仪……” ☆、372火上浇油   更新时间:2013-08-05   再回头时,这群人已是走得近了。   多是宫女太监,主子也不少,淑妃也在,另两个看着面熟,似乎是淑妃尚未入宫时颇为受宠的茹妃和令妃。   这二人她有些分不清,然而见其中一个生着如蛇精般倒三角脸的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后,她便可断定此人是令妃,因为她今日方“夺”了人家的宫婢盼云,没准人家正以为她是恃宠而骄呢。   另一个自然就是茹妃了。想到念青……且不管是死在谁的手里,到底因何而死,毕竟与她有着扯不脱的关系,洛雯儿不禁格外用心的看了她几眼。   “来来来,快过来,让老太婆瞧瞧……”   腕子突然被钳住,是一只苍老的手,循着望去……   鹤发……鸡皮……浑浊的眼……干瘪的嘴……颤抖的皱纹……   这是谁?   “梦……”   “这是洛尚仪!”千羽雪急忙上前一步,打那个老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女人的掌中将洛雯儿的手抽出来:“可巧遇见了,雪儿正有事要寻洛尚仪呢……”   “你能有什么事?”老女人瞪了千羽雪一眼,又盯住洛雯儿,仿佛要看进她的骨头里。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下移,颤颤巍巍,连同她口里吐出的白雾,都仿佛受了惊吓般的战战兢兢。   “像,真像……”   洛雯儿只觉握住自己的那两只手……一只是这个老女人的,一只是千羽雪的,都在颤抖,却不知是谁带动了谁?   且看千羽雪虽是笑着,神色却难掩紧张……她在怕什么?   “老太妃年纪大了,受不得冷,就连雪儿……”千羽雪忽然咳了两声。   老太妃又使劲盯了洛雯儿几眼,方转向千羽雪,嗔怪道:“不要你跟来,偏要跟来,若是冷到冻到,墨儿又要找本宫说道了!”   “可不是?”淑妃连忙接过话茬:“王上整日里最惦记长公主了,看得咱们这些姐妹都吃醋了……”   “怕是只有淑妃妹妹吃醋吧?”茹妃立即掉转矛头。   “可不是?王上除了悦仙宫,就是往关雎宫去得最勤了……”令妃立即归入茹妃阵营,同仇敌忾。   “哪里哪里?自打有了洛尚仪,王上可是好久都没有看过本宫一眼了。哦,对了,洛尚仪,王上最近可好?”淑妃斜睇了美眸,笑意盈盈中满是杀气。   “哎呀,老太妃,您刚刚说‘像,真像’,莫非这洛尚仪生得像什么人?”令妃生怕洛雯儿捎去淑妃的关心,急忙插话。   千羽雪只觉一通冰水兜头浇下。   如今宫里的人,经历了当年那场大事的已所剩无几,老太妃便是其中一个。今日,老太妃非要到园子里逛逛,她就怕碰到洛雯儿,赶紧跟着,可巧就碰上了,她只来得及提醒老太妃这是“洛尚仪”。可是刚刚见老太妃的样子,明显是把洛雯儿当成了梦妃,好在打岔又打过去了,却偏偏又被令妃提起,万一……   千羽雪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不知王兄与洛雯儿是如何走到了今天,但可以肯定的是,王兄之所以能够接近洛雯儿,起因一定是洛雯儿与梦妃的极其相似。然而她们毕竟不是一个人,王兄应该比她更加清楚。而且看王兄如今的状况,显然是对洛雯儿动了真情。这份情若是相比于梦妃,只能多,绝不会少。   可是王兄清楚,她清楚,别人未必清楚,尤其是洛雯儿。依那性子,若是得知自己是因为像了某人而得了青睐,很难想象她会悲愤成什么样子。   而洛雯儿若是不好了,王兄又好得了吗?况且现在俩人正僵持着,再来个火上浇油……   一时之间,浑身都好像被冻住。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猛咳起来。   老太妃的眉心不动声色的皱了下,随手抓住她的柔荑,使劲一捏:“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却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赶紧回宫去?”   千羽雪只是咳,身子抖得仿佛风中落叶。小宫女扶住她,急得眼泪汪汪,只得派人飞跑去请太医。   “老太妃,您还没说像谁呢?”令妃不依不饶,丝毫不顾千羽雪的死活。   老太妃又盯了扶着千羽雪的洛雯儿一眼,慢悠悠道:“昨夜本宫做了个梦,梦到一只绿色的鸟落在这园子的树上。那鸟的尾巴很长,跟凤凰似的,头上有三根红缨,就好像戴了个小王冠。本宫就想,这鸟怎么这么漂亮呢?然后还不飞,在那唱歌。本宫就拣了石头丢它……”   “老太妃,依你这么说,那可是神鸟,怎么能用石头丢呢?”令妃急忙插话。   “真笨,你没听说这是个梦吗?”茹妃和令妃又不是同盟了。   老太妃也不管她们,只兀自道:“那石头还没丢出去,鸟就从树上落下来,在地上这么一滚,就变成了一个姑娘……”   说到这,有人已经听明白了。   淑妃瞅了洛雯儿一眼,抿嘴一笑:“莫不是就变成了洛尚仪?”   “你这丫头,当真聪明!”老太妃指着她,哈哈大笑。   千羽雪咳声渐止,拿帕子拭眼角的泪。   老太妃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所以后宫这些妃嫔也不计较她管自己叫丫头,所以淑妃只是笑笑,再开口,却是另一番的不悦:“老太妃这梦做得也真是奇怪,今日是头回见到洛尚仪,却偏巧昨儿就梦到了,连衣服的颜色都没差……”   “还是神鸟下凡……不过说起来,洛尚仪可不是跟咱们不一样嘛?”令妃强调的是身份……洛雯儿可是出身民间。   “可是洛尚仪会说,会唱,可能还会跳舞,更会包饺子,调香,就是同你不一样,否则整日里陪在王上身边的怎么不是你呢?”茹妃的不屑也不知是想要丢给谁。   可以说,在宫中,众多女人们的战团可以随时组合,随时拆分,上一瞬可能还同这个说说笑笑,下一瞬可能就跟另一人算计前一个,目的无非是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   洛雯儿皱皱眉,准备离开,老太妃却是攥住了她的腕子,细细打量她:“别说,还真跟我昨儿个梦到的一模一样,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呢?这会也别回去了,听说你会做吃的?我这人老了,什么都嚼不动了。方才她们说的什么饺子,本宫也听说了,可是有什么用?”   叹气,不由分说的将洛雯儿的胳膊夹到腋下:“所以你得跟本宫回去,给本宫做顿好吃的。本宫不满意,你就休想走!”   然后转了身,也不管众人,拖着洛雯儿便走了。   千羽雪有些焦急的看着她们,不知道老太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弄不清自己是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犹豫片刻,叫来小宫女,打算通知千羽墨一下。   然而话方要出口,又咽下,只扶了小宫女的手,随老太妃而去。 ☆、373有失方寸   更新时间:2013-08-06   直到宫门快落钥的时候,千羽墨才赶到延福宫。   头发有些凌乱,容颜也有些憔悴,目光里还带着焦急,然而一切都在看到那个纤柔的身影时平静下来。   正色,上前,敛衽,行礼。   “哈哈,是来找你的鸟儿来了?”老太妃大笑。   “鸟儿?”   看着千羽墨的莫名其妙,千羽雪忍不住想笑。她特意没有让人告诉王兄洛雯儿的去向,一是怕他着急,一是想看他着急,还有……当是让老太妃看看他着急的样子,或许……   还有洛雯儿,她当是更应目睹此幕,清楚王兄心意之人。   然而此刻见了,她忽然觉得一向精明绝顶凡事算无遗漏时刻风度翩翩这会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王兄很是可爱。   也只有洛雯儿这样一个女人才能让他失了方寸。   她不禁有些感慨,有些感动,还有些……失落,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人,也这般为了她……   “你的鸟儿这一下午逗得我都很开心。既是你来了,就带回去,赶明得了空,再让她来陪我!”   然后便见千羽墨露出释然的笑,睇向洛雯儿,后者却是避开他的目光。   茹妃、令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挤出一声冷笑。   淑妃却是走上前,紧了紧千羽墨的披风:“临近年了,王上要仔细身体啊!”   连胡纶都叹淑妃识大体,懂眼色,会体贴,再瞧洛雯儿……   “呦,看咱淑妃妹妹,多可人疼?”令妃撇撇嘴,阴阳怪气。   茹妃拿盅盖拨弄着浮茶:“那也得有人疼啊?”   于是目光便纷纷集中到洛雯儿身上,谁都知道,王上特特的赶来,可就是找她来的,偏偏她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真是给宠到了天上去。可是听说自打入了碧迟宫还没有侍过寝,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王上就喜欢这个调调?   眼瞅着气氛又要僵化,老太妃打了个呵欠:“唉,都走吧走吧,闹了我一下午了。说来也怪,我这延福宫还是头回这么热闹,都是这丫头带来的福气啊,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哼哼唧唧的打齿缝里挤出个“是”,其实谁心里不明镜似的?她们陪着老太婆坐了一下午,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还要彼此提防,彼此算计,琢磨着如何压人一头,还不是为了见王上一面?因为洛尚仪在此,王上是迟早要过来的,倒也真沾了她的“福气”了。   可说是“随侍”,如今也不知谁“随侍”谁,你瞧王上那双眼睛,都要粘到洛尚仪身上了,脸上虽然有怒气,唇角却是挂着笑意。   谁能有这等待遇?真是让人看着生气。   瞧,连一向温柔得体的淑妃都有些恼意了,如此,还不如不见呢。   千羽雪早就看够了这群妃嫔用着谁还要踩谁一脚的嘴脸,只作不见,上前挽住洛雯儿:“老太妃这边撵人了,可是我还没有同洛尚仪玩够呢。洛尚仪,不如去我的悦仙宫,咱们秉烛夜谈,如何?”   眼瞅着那群妃嫔动了动身子,大有要跟去的意思,而千羽墨的眸中已是露出了急色。   “这不大好吧?”无涯国主开了口:“雪雪一向身子不好,已是闹了一下午了,若是连夜里都不睡,明日又要传太医了。临逢过年,太医的府里也有事要忙,你就让他们安生安生吧。”   千羽墨说得冠冕堂皇,然而对上妹妹的目光,便有些不自在的移了开去,又偏落在那个始终不肯看他一眼的人身上。   千羽雪便忍不住想笑:“既是如此,雪雪就不为难那些太医了。只不过天黑路滑,王兄可否送雪雪一程?”   千羽墨自是乐意的。   那些妃嫔不高兴了,这什么事啊?大家都在这,偏偏他们几人自在说话,好像根本拿她们当空气似的。   然而生气归生气,却纷纷起了身,非常有让国主皆送上一程的架势。   “阿云啊,阿云……”老太妃忽然在身后唤起来:“别忘了,你跟我说的那个东西,赶紧给我弄来,我除夕还要靠它吃饺子呢。”   千羽墨含笑睇了洛雯儿一眼……你又有什么新鲜玩意来逗老太妃开心了?   那一眼,包含着无尽情意,是所有自认为曾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乃至全部的妃嫔所不曾见的。   一时之间,打开的殿门冲进了冷风,不仅裹住了她们身子,还好像冻住了她们的心。   ==========   除夕很快就来了。   这一日,国主总是最忙的。   因为需要进行的礼仪太多,千羽墨担心洛雯儿会累到,尤其是她的脚,这段日子是一年中最冷的,已是有些发作了。御医说,像她这样的伤,怎么也得养上三年才能恢复个七八成。   于是便不忍心她劳累,警告婉莹守着她,又吩咐盼云给她梳洗打扮,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再看上一眼自琪才人被赐自尽那日便又对他恢复了冷漠的她,才出了门。   千羽墨走后不多久,外面就热闹起来,洛雯儿本待在房里不予理会,怎奈声音愈响,竟好像闹到她门口来,她方起了身。   推开门,却是靖巧,正指着几个不让她进殿的小太监骂,话里话外似在说有人忘恩负义,攀了高枝,却忘了本分。   见她出来,骂声更亮。   洛雯儿听了一会……这不是在说她吗?她是经王后“引荐”,才得以陪伴君侧。而今,她喝着甜丝丝的水,却是忘了打井的辛苦人,岂非知恩不报?而且王上和王后的关系好像更紧张了,难道不是她在“挑拨离间”?如此,岂非是恩将仇报?   靖巧本是奉东方凝之命,按照惯例巡视后宫各妃嫔是否得了内务府颁下的年礼,是否被克扣,以彰显恩德。其实也不过是走个样子,那些失了宠的人,谁管她们死活?至于得宠的,倒要看看是不是得了不该得的,是不是有什么“违例”之物,好借题发挥,也顺便为自己充实腰包。   洛雯儿是女官,按理是直属千羽墨,不归王后管辖,可毕竟是从凤池宫出去的,又是做着和后宫女人一样的事,还是得了王后的“调理”,她便自觉自动的将其归为被巡视的对象,实际就是来耀武扬威,以彰显自己的忠心,来讨东方凝的欢心。 ☆、374狐假虎威   更新时间:2013-08-06   此刻见她半晌不做声,靖巧便以为她惧了,愈发嚣张起来,竟一把扯过盼云:“就你这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小蹄子,背弃了原来的主子,倒是同那侥幸登云的人沆瀣一气。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这副德行,哪点配跟主子争辉?”   大约是因为看到自己最近与淑妃“出双入对”而心生不忿吧。洛雯儿心想,可那是因为自己要看望老太妃,淑妃也偏偏勤快着,才撞到了一起。谁不知淑妃想见的是千羽墨?东方凝莫不是以为是自己在其中穿针引线?   靖巧骂得兴起,盼云又只缩着头不敢回声,于是更加猖狂,竟一巴掌扇过去。   “住手!”   伴着一声怒喝,腕子被捉住。   抬眼,但见是一个面生的丫头,看去挺水灵,手劲却很大,几乎要将她的腕子捏断了。   本打算坚强一回,可耐不住这种疼,终忍不住“哎呦”一声。   洛雯儿见她出了声,便叫婉莹放开她。她犹自不觉,仿佛刚刚看到洛雯儿,阴阳怪气的来了句:“这不是洛尚仪吗?多日不见,如今可好?”   见洛雯儿不理她,忙假意赔笑道:“洛尚仪不记得我了吗?当初咱们可是一同‘伺候’过王后娘娘的。不过也难怪,这贵人嘛,就是爱多忘事……”   她不提倒好,一提,倒令洛雯儿火冒三丈,尤其是那句“伺候”,无非是提醒她牢记自己的出身罢了。   然而她记得清楚的是东方凝如何对她“关爱有加”。不过,她或许应该感谢王后娘娘为自己揭开了这层可能会蒙蔽她一辈子的面纱,否则……   虽然自那之后,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同东方凝单独照面,但是这个女人的笑里藏刀,如渊城府,足令她“受益终身”。   “好歹都是一处的姐妹,这宫里因为伺候得体而得了王上青眼的可是大有人在……”   这一句,又让她想起了死去的念青,想起了千羽墨的薄情,更加愤怒。   “正好,这是从徐娘子那收来的东西……这个徐娘子啊,当初就是什么什么国来着?反正就是一个小国送来的公主的陪侍,却是被王上看中,结果封了个娘子,可是她的主子却只得了个更衣。你说,现在这事,上哪说理去?而这位徐娘子,偏偏又不知天高地厚,这不,非从内务府讨了这违制的东西。我这拿回去也没什么用,就送给洛尚仪了,也算是……”   “滚!”   靖巧方进行到“姐妹一场,以后彼此照应些”,忽闻得一个“滚”字。她有些不可置信,后宫的这些主子,虽然出身参差不齐,然而哪怕此前是个喂猪的,进了宫,都仿佛镀了层金,断不敢流露半分粗鲁之气,生怕被人小瞧了去,可是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靖巧打算再确认一下。   “带着你的东西和狐假虎威给我滚出去!”洛雯儿很听话的满足了她,还额外赏了几个字。   “你……”   靖巧虽是看惯人眼色的,但也只是东方凝的眼色,整个后宫,就连淑妃,也不曾对她如此放肆,这个洛尚仪,这个小小尚仪,她竟敢,竟敢……   “平日最讨厌你这种在别处做惯了奴才却到他人面前装主子的小人,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就叫人把你丢出去!”   婉莹立刻挽了袖子。   其余宫人平日也是受够了靖巧的威风,即便看他们是碧迟宫的人能留几分薄面,自己的老乡或兄弟姐妹可是没少受她的气,但见自入宫以来一直不肯出声的洛尚仪忽然挺身而出,而且,洛尚仪虽然和王上不大说话,可是谁都能看出王上对她的另眼相待。有了这样一个后盾,众人顿时一扫忍气吞声,都捋起了袖子,上前一步。   靖巧脚一闪,直接掉下台阶,忙勉强站稳,一指洛雯儿:“洛尚仪,打狗还需看主人……”   “主人我没看到,打的就是你这只狗!”   话音未落,宫人们挥扫帚就上了,直撵得靖巧同她带来的人鸡飞狗跳,尖叫着冲出了碧迟宫。   看着靖巧等人灰头土脸的跑了,周围的人皆是喜形于色,开始围着洛雯儿极尽夸赞。   洛雯儿倒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只是一直压抑的心情仿佛通透了不少。   千羽墨中午回来的时候,立刻有人向他禀报了早上的状况。胡纶看着主子神色严肃的听了,待那人走出偏殿,走得远了,主子忽然负了手,转过身去,仰天大笑开来,那笑声竟是那般爽朗嘹亮。   ==========   若说缪香殿是极尽奢靡,极尽花天酒地之能事,醴泉殿则是一派富贵与风雅的氤氲。   尤其是那仿若巨大的桃花开在殿中的温泉池,池中莲花朵朵,香气悠悠,状若花蕊探出的平台上,世家贵族把酒言欢,衣着锦绣,隔着水晶帘看去,就好像是瑶池仙会。   洛雯儿立在高高的玉阶上,只需垂着眸,就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可是她好像对满殿的富丽堂皇视而不见,而且,她也希望这些富丽堂皇亦对她视若无睹,可是,偏偏不能如愿。   “诶,我记得去年……不,是前年,王上好像宣了天香楼的饺子进宫。今日又是除夕,怎么却不见饺子?”某妃挑起了话头。   “饺子?今年你是见不到了,或许后年,大后年……永远也见不到了。”另一妃嫔搭茬。   “为什么?”某妃很傻很天真。   有人努努嘴,示意她去看洛雯儿。   某妃恍若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转瞬又是惊喜:“如此,岂非天天可以吃到饺子了?虹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但凡这些出身不甚纯粹的妃嫔争风吃醋无事生非时,像茹妃、令妃这等流着高贵的血液的妃嫔是不屑一顾的,更不要提一直温婉雅致的淑妃,大度雍容的王后了,她们愿意做的,就是保持矜持优雅的姿态,来看这群人是如何的上蹿下跳,彼此攻讦,用她们的丑态百出,来突显自己的风度贵重。   而今,她们所针对的人物又是那个好像从来不说话,然而风头渐劲的尚仪。   俗话说什么来着?不叫的狗咬人,早上竟是把王后的贴身宫婢从碧迟宫撵出来了。所以,尽可以摆好姿态,看她们如何狗咬狗。 ☆、375点到即止   更新时间:2013-08-07   “哎,洛尚仪,今儿除夕,本宫想吃饺子了……”   “洛尚仪,反正你站着也是站着,不妨去包几个饺子。还有去岁十五时的那个什么元宵,也不错……”   “洛尚仪,这段时间的养尊处优该不会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了吧?你要知道你可就那么一点本事,若是连这都没了,还拿什么讨人的欢心呢?”   “丽妃,你可是说错了,洛尚仪会得可多呢。除了做饭,还能给人洗脚,捶腿,按摩,揉捏,还会调……香……”   “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调情’呢……”   “噫,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我怎么说得出呢?”   你是说不出,但你做得出。   洛雯儿尽管目视前方,然而眼角仍恰到好处的纳入御座那边的情景……无数的花团锦簇,似乎还有须乌王送来的几个美人,正在千羽墨的怀里,身侧,脚边,滚来滚去,媚眼抛得混乱,笑声响得刺耳。   当然,这的确不是“调情”一词所能囊括的。   再看王后等人,碍着身份,自是不能在千羽墨身边滚,只正襟危坐,然而心里不知会有多么的渴望吧。   而千羽墨似乎正陶醉于温柔乡中,丝毫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于是那几个她至今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妃嫔还在一唱一和。   千羽墨果真不吝惜给女人们的封号,且看这些女人,不论姿色如何,大多封了妃,相比之下,嫔以下的封号倒成了稀有之物。   心中忽然涌出悲愤,气他的置若罔闻,气他的左拥右抱,气他的乐在其中……此刻,只要他一句话,一切皆可化解。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而他的逍遥快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此刻,不仅是淑妃等人,靖巧的脸上更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此刻,她不是不可以给那几个妃嫔好看,只是,无论输赢,都只能是耍猴戏,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而且,她们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奚落她,她若是回击,岂非也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了他?为了他的冷漠?   凭什么?   可要她咽下这口气……   “洛尚仪,站了这么久,累了吧?到这边来坐……”   千羽墨忽然开了口,然而却并未看向这边,而是一手挑指勾着美人的下颌,好像就要吻下去,一手拍着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到此处来坐……   洛雯儿眼皮儿一跳……千羽墨,你竟是以为我是这些只会围着您打转没有你就活不成,使尽浑身解数忸怩作态讨好献媚的女人吗?   当即转了身,动作语气皆是生硬:“老太妃找我还有事,就不随侍在侧了,王上且尽兴!”   语毕,也不顾众人脸色,兀自离去。   于是,她没有看到那邪魅的唇角弯起笑意,她只听着无数声音在身后响起,尤其是批评她没有教养,不愧是贱民出身的声音最为热闹。   而其中,又有女人娇声道:“王上这回去凉阈,要带几个美人?不若洺儿算一个,可好?”   洛雯儿的脚下曾有一瞬间的停顿。   是啊,过年了,每到过年的时候,他就要去元玦的都城凉阈,一去就是几个月……   还记得去年,她问过他,会不会带淑妃去,他说不会。想来,即便不是淑妃,亦会是别人……   苦笑。   然而,他去哪同她有什么关系?   他带上谁,又同她有什么关系?   ==========   看着她的背影缓慢而沉重的消失,千羽墨放下手中的美人,拈了玛瑙雕觥,轻沾唇边,目光移至场中歌舞,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王后,这就是你治下的后宫?”   东方凝本还在看笑话,听闻此言,冷了神色,然而打面上看,依旧是平时模样。   只不过她叫过靖巧,耳语几句。   靖巧立刻满脸不忿,然而又不敢多嘴。   而待她回来时,身边便多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上去便将虹妃几人拎起,又捎带着拽走了方才围着千羽墨最能献媚的几个美人,几乎将须乌王的“年礼”一网打尽。   既是你说我治下不严,我就严一下给你看看。   既然你在众人面前不给我面子,那么这几个美人你也无福消受了。   然而你毕竟是点到即止,那么我,也点到即止。   这便是东方凝与千羽墨这七年来的游戏规则。   只不过此番,再加上几日前,在须乌王流露出对洛尚仪的中意时,千羽墨的不悦,以及当那二人先后“失踪”,他立即不顾礼仪的拂袖而去,东方凝可断定,千羽墨对洛尚仪情有独钟。   如此,他便有了软肋。   所以,东方凝尽可在失了面子的时候依旧雍容华贵的笑,尽可以在被千羽墨当做一把替洛尚仪报仇的刀时依旧端庄得体的笑。   千羽墨继续欣赏歌舞,继续品尝美酒,对那几个被拖走的美人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她们的娇声恳求梨花带雨于他而言是另一个时空的剧目,他甚至还抽回了被其中一个“年礼”拽住的袍角。   软肋就软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也不怕让你知道,她对我是如何重要,如何的不容侵犯。   你不是想利用她打压淑妃吗?你不是想利用她牵制我吗?那么,请对她好一点,务必要好一点!   而且……若是我出手,她定是要怨我无情狠辣,所以,只好借王后你用一用了。   美人们惊惶失措,哀嚎连连。   她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拖走,方才还柔情款款温存脉脉的人,方才还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笑的贱民的人,这会怎么冷如寒冰,仿佛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们无助的哭喊着,不停的试图以自己最娇怯最可人的姿态来吸引他的注意,博取他的同情,或许……   可是……没有,那个人始终盯着场中,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大笑起来。   于是她们只能无限留恋而期待的看着那个人,看着满眼的金碧辉煌,看着一切渐渐离她们远去。   她们忽然意识到,这当是她们最后一次出现在醴泉殿,或者说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一切还在渐渐远去,那个她们心心向往之人,他依然悠闲的歪在金光璀璨的御座上,那身如雪似冰的衣袍,就像渐渐侵入她们单薄衣衫的寒风……   真冷啊……   ☆、376暖意融融   更新时间:2013-08-07   延福宫。   窗外虽是雪花飘飘,窗内却是暖意融融,时不时就有个窈窕的身影在透着晕黄的光的窗口一晃,然后飞出一串笑声。的确如老太妃所言,延福宫今日方有了人气儿。   此刻,她正伸着手,召唤同夏槐闹得正欢的平安:“死丫头,快别闹了,还不把那冻梨给本宫拿一个过来?”   “老太妃,虽说您如今重新生了牙了,可是这冻梨生冷,洛尚仪说一时半会吃不得!”   “本宫吃不得,就你吃得?”老太妃生了气,然而她这般年纪的人,生了气也如小孩子一般:“快给本宫拿过来,否则……”   “老太妃还是先不要吃了吧?”   撩了锦幔珠帘出来的人竟是千羽雪,手里端着朱漆托盘,上面是一盘热腾腾的饺子。雾气氤氲中,她仿若冰雪雕琢的脸更添仙姿。   “今儿本宫也来享受一下当掌柜的滋味。”她轻嗅了嗅那盘飘香的饺子,做出无限回味的神色:“真香啊!”   转而又皱了眉,仿佛恼怒:“只是洛尚仪好没道理,人家本是打算进去帮她的,可是她谁也不让看,生生把咱们赶了出来。老太妃,你一会可要好好说说她!”   “本宫说她做什么?本宫夸她还来不及呢!”   “夸她?”众人不解。   “你们不知道,这人越有本事了,便越受累。她这是心疼你们,才不肯让你们跟着学!”   “我看才不是呢。是老太妃心疼她,才一个劲帮她说好话。自打老太妃见了洛尚仪,都不心疼雪儿了……”   “本宫怎个不疼你?你若赶紧把那饺子拿来,本宫便疼你!”   众人便笑。   “老太妃,洛尚仪说了,这饺子要晾一会再吃,否则对身子不好……”   “一会说冻梨冷,一会说饺子烫,这还让不让本宫过年了?本宫可算有了牙,你们就这么折磨本宫?”   “老太妃,咱们哪敢呢?都是洛尚仪的交代……”   “本宫才不信。本宫这么疼她,她舍得让本宫看着眼馋?”   正说着,洛雯儿也端着个托盘出来了。   老太妃一见她,顿来了精神:“都是墨儿不好,这么久才把你放过来,害得本宫饿了半日,就等着这顿饺子,偏生雪丫头还不给吃!本宫现在想好了,稍后本宫吃,你们就看着!若是墨儿来要人,本宫也不放!”   洛雯儿微垂了眸,掩去眼底的复杂,只笑着走上前:“饺子刚出锅,若是急着吃,烫伤了,以后就是……”   “怕什么?反正我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了,得享受就享受!”   见众人脸色一变,亦知此语不妥,忙笑,又露出一脸馋相:“都说了这么半天,饺子该晾得差不多了吧?”   众人也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插科打诨了几句,便笑呵呵的奉了饺子上来。   老太妃迫不及待的夹了一个,蘸了调料,就往嘴里一塞。   众人都等着她夸饺子好吃,怎奈她品味半天,说了句:“这假牙真不错!”   众人一怔,大笑。   千羽雪捂着肚子:“就说这假牙,岂非也是洛尚仪的主意?”   老太妃又极尽心思的试验了一番假牙:“嗯,不错,我今儿个戴上它,感觉人都年轻了许多。你们猜猜,我年轻了多少岁?”   众人说多少的都有,有人竟说成了八十岁。   老太妃便大笑:“照你这么说,本宫岂非活回去了不成?”   众人便又笑。   “还是阿云有主意,难怪只要在我这多待一会便被墨儿寻回去。今日本宫就偏不放人,让阿云陪本宫守夜!省得后个他走了,把阿云带了去,我老太婆可就没意思喽……”   话至此,有人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老太妃便沉吟片刻,意味深长的瞅了洛雯儿一眼。   洛雯儿知道,这个宫女定是说起了醴泉殿的事,却假作不知,只闲闲的剥起了冻梨的皮,再切成小块。   千羽雪自是不想让她尴尬,急忙打趣道:“老太妃说那假牙不错,我也想要一副!”   “你年纪轻轻,要那个作甚?”   “这叫‘有备无患’!”   “好主意,奴婢也要!”   “还有奴婢……”   笑声中,洛雯儿将一小碟冻梨递到老太妃面前:“虽然不是那么凉味道要差一些,但是老太妃的年纪还是不适合食用生冷之物……”   “我来帮忙看看是否冷热适中……”   老太妃连忙拍开千羽雪的手:“少为你的馋虫找借口!”   挑了块冻梨放在口中,仔细品味:“果真是别有风味。阿云,你可是不知道,现在这宫里的丫头可听你的话了,那日你说要把梨在外面冻上两日,我今天无论怎么让她们拿进来都不听,守着铜漏,生生冻足了两日,方拿了进来,又不肯给我老太婆吃。你说,本宫是罚她们还是罚你?”   洛雯儿便笑:“既是如此,便罚阿云给老太妃再煮碗馄饨吧?”   “你这丫头,这哪是想让本宫罚你?分明是变着法的讨本宫的赏嘛!”   “老太妃,我也要……”   “奴婢也要……”   “还有奴婢……”   “好好好,都有!且看那八仙桌上的托盘,去那红锦下摸,摸到什么算什么!”   小宫女们都欢天喜地的围上去,老太妃却单单握住了洛雯儿和千羽雪的手,各塞了块玉佩:“这都是先王赏本宫的,留着也没用,给你们年轻人,戴着玩去!”   话虽轻松,可是洛雯儿看得出,两块玉佩皆价值不菲,而她与老太妃方认识几日,怎么就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正要谢绝,老太妃却合拢她的手,强迫她将玉佩攥在掌心:“收着,以后还有得麻烦你呢,这便算我老太婆的心意吧。”   洛雯儿不明白,老太妃也不解释,既提起了先王,就开始唠叨当年那些事。   洛雯儿从来没有听到千羽翼提起过上一任国主,千羽墨也只是借用另一个身份讲了先王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子女,仅是一言带过,而今听老太妃的意思,竟是对这位先王褒赞有加,说他高瞻远瞩,多谋善断,而这一论断便主要体现在当年将八个未成年的儿子全部赶出宫中,让他们自谋生路,最后只剩下如今身为国主的千羽墨和不知所踪的大将军千羽翼。   洛雯儿很是不解,虽然千羽墨同她解释过,如此只是为了训练羊如何在狼群中生活,可是千羽翼当年五岁便去学艺,千羽墨亦流入民间,虽都有所成,但是此中惊险与痛苦,非身在其中而不能尽知。那些个儿子又都死了,先王怎能做这样残忍的决定?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血为他人践踏,竟至尸骨无存? ☆、377成何体统   更新时间:2013-08-08   老太妃却讲得非常动情,浑浊的眼泛着泪光,千羽雪亦是拿了帕子拭泪。   见洛雯儿满脸疑问,老太妃叹道:“或许只有我明白,我明白……”   千羽雪握住她的手,抽泣了一下,她便欣慰笑道:“雪儿也明白。”   睇向洛雯儿:“希望你,将来也会明白……”   洛雯儿看着握住自己的满是皱纹和斑点的手,依旧皱紧了眉,然而伴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小宫女齐声欢叫起来。   “快,扶本宫去窗边瞧瞧!”   老太妃一手拉着千羽雪,一手拉着洛雯儿,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到窗边。   窗外,正有烟花次第升起,五彩斑斓,铺开了一片锦绣天地。   望着那热闹的天空,听着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和众人的欢笑,洛雯儿不禁想起了去岁的除夕……   她被困牢中,他去看她,只穿一件单袍,透着微醺的酒气,当是从宫里临时得到消息跑出来的。   他想安慰她,却碍于她浑身的伤,怕弄痛了她而不敢碰她,只手臂虚虚的环着她,给她以温暖。   他说他一定会救她出来,然后就宣了天香楼的元宵进宫,而后,竟然就这样定下了正月十五为元宵佳节……   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凡事都显得轻松,而有关暴露他身份的一切,他只字不提,还是方才在小厨房,千羽雪有感而发,说前年宣饺子进宫时她王兄是如何舌战群贵,使得那些娇贵且骄傲的人终于屈服于饺子的美味之下。   这个仿佛永远轻描淡写的人,仿佛永远不会郑重其事的人,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即便他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即便他在她被人羞辱时无动于衷,她还是,想他……   只不过,在这样热闹而团圆的时刻,是哪个女人得伴在他的身侧,一同欣赏漫天的璀璨,共享这片刻的繁华……   只是那个女人是谁,与她有关系吗?   笑。   似乎她的动心,总是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王上来了……”   “参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失神间,忽听身后传来一片请安声。   她几乎是本能的转了身子,正见那个一袭雪衣的人笑盈盈的看过来,墨玉般的眸子如同被外面的飞雪洗濯,更加的黑,更加的清亮,又仿佛盛了漫天的璀璨,星星碎闪,只穿过重重人影,独独望住她。   心没来由的一跳,然而手上一紧,却是老太妃开口说话了:“想要接阿云回去吗?今天不行,阿云我留下了!”   千羽墨笑而不语,千羽雪倒急了:“老太妃不疼我了!”   老太妃瞪她一眼:“你怎么一样?你见天的来,可是阿云,就要跟墨儿去凉阈了……”   洛雯儿一惊,立即睇向千羽墨,却见他只是笑,既不肯定,亦不否认。   她垂了眸子,老太妃真是糊涂了,美人绕膝,莺啼燕语,又怎会……   可笑,她还真的打算同他去吗?   “不管怎样,阿云要留下来陪本宫,她还答应要给本宫做馄饨!”老太妃来了倔脾气,将洛雯儿的手攥得更紧。   “老太妃离不得她,墨儿也离不得……”   千羽墨微微一笑,然而这语气轻和的一句却是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千羽雪立即睇向洛雯儿,还冲她挤挤眼。   洛雯儿则明显觉得心跳隆隆,连指尖都跟着发颤……奇怪,她激动什么?她有什么好激动的?而待听了千羽墨接下来的一句……   “孤后日就要动身去凉阈,身为尚仪,难道不该为孤做临行前的准备?如今流连在外,成何体统?”   心跳渐止,指尖渐稳,然而却是渐渐凉了。   她很轻松的抽出手,端正的福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就走出门去。   千羽墨亦对老太妃敛衽,转身出门。   千羽雪有点担心,想跟过去看看,手却被老太妃一攥。   老太妃直看着那二人消失,浑浊的眼难辨情绪,过了许久,方幽幽一叹。   ==========   烟花依旧争先恐后的占领夜空,在人们的脸上、身上移动光影。   爆竹依旧热烈,震得枝头清雪簌簌飞落,于光影间变幻色彩。   洛雯儿一直走在前面,所以没有看到,身后的人一一退去,只余一个千羽墨跟着她。   手臂忽然被猛的一拽,她没提防,险些跌进某人的怀里。   急忙站稳,怒视。   千羽墨的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光影迷离,神色更是难辨,却再添了几分魅惑。   “尚仪在前,孤在后,岂非乱了分寸?”   她眉心一紧,后退一步,等着他走过去。   可是等了半天,亦不见他移动半步。抬了头,他正饶有兴致的欣赏焰火。   “尚仪,你看,今晚的景致不错啊!”   没听到她的回音,皱了眉,面色严肃:“尚仪,孤在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她强忍住怒气:“是。”   千羽墨方满意点头:“这样好的风景,不知要同何人共赏方能尽兴?”   洛雯儿眼前立即现出醴泉殿的花团锦簇,锦绣成堆。   千羽墨似乎也没指望她的回答,只无限享受的叹了口气:“烟花这么热闹,尚仪就不想看上一看吗?”   洛雯儿正在生气,听闻此言,干脆的来了句:“不想!”   “尚仪惜字如金,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是尚仪自进宫以来跟孤说话最多的一日了。哈……哈哈哈……”   洛雯儿怀疑的睇向他,试图观察他此语的目的,却见他依旧仰望天空,眼底流光溢彩。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垂了眸子:“王上将尚仪从延福宫找了来,不是急着准备行装吗?如今却是逗留在此,何意?”   千羽墨将目光移至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味盎然,那意思似在说……呦,又多了几个字。   一看他那表情,洛雯儿便怒火上升,只强自忍住,却听他又道:“尚仪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希望孤动身离开?”   洛雯儿长睫一颤,飞快垂下:“是否离开,时间迟早,都凭王上决断,尚仪岂敢断言?”   “好,那尚仪便收拾去吧。”   洛雯儿方转了身,又想起一事,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但不知王上想带上哪些东西?” ☆、378随身之物   更新时间:2013-08-08   “孤的随身之物……”   随身之物?   洛雯儿不禁打量他。   千羽墨倒怒了:“跟了孤这么久,孤平日都用些什么尚仪难道还不清楚吗?”   仿佛气得不行,遂拂袖而去。   洛雯儿发现他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阶段,情绪不稳,脾气古怪,不由得也动了气,于是亦冷了脸,踩着他愤怒的脚印,一同回宫。   ==========   整整一日,洛雯儿都在忙碌。   胡纶让人抬进好几只箱柜,让她把王上的平日所用都装进去。   洛雯儿看着那几只与人个头差不多高矮的箱柜,心想,这是要去朝觐还是打算搬家?不过当她真正操作起来,方发现,若是依千羽墨精致得要命讲究得要命的生活,尤其是自打身份暴露,这些毛病竟是比过去还要磨人的劲头,这些个头巨大的箱柜还嫌少了呢。   她将他平日所穿衣物装进去,胡纶却说,那都是洗过一水的了,平白装进去占地方,还丢无涯的脸面,要新的,新的!   于是去司衣司领了新制的衣物。胡纶又说,这本应是小宫女做的事,偏偏她要“代劳”,不仅没有物尽其用,还耽误了正事。   她忍。   开始装平日用的茶盏。   这回她留了心眼:“这些要不要用新的?”   胡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道:“这些都是主子最喜欢的物件,都是有感情的,若是用新的,哪来的感情?”   她继续忍。   可是千羽墨,东西实在太多了,那样才是你最喜欢的?也难怪,女人尚且数不过来,哪一个又不是你最喜欢的?   此前去尚服局,惊见人员爆满,待听了她们的叽叽喳喳,方知,这都是各宫娘娘的贴身婢女,是来为她们的主子取衣物首饰的,说王上这回打算戴上一批人去游凉阈,让她们做好准备,谁打扮得最为漂亮惹眼,谁就最有机会。   千羽墨,你又准备去元玦王朝,在众诸侯国面前展示你的昏庸好色了吗?前者,或许是假,可是后者……   她离开的时候,身后正乱作一团,当是因为某件衣服或首饰谁比谁差了,又或者谁拿错了什么,抢了什么,所以打了起来。   回想昨夜醴泉殿内的盛况……千羽墨,你当真是众星捧月呢。   “哎呀,这只银白点朱的流霞花盏怎么能放在这呢?这是王上最爱的茶盏了,碎了怎么办?放这,放这……哎呀,这只犀角雕过枝花蝶纹杯怎么能同釉里红缠枝牡丹纹执壶在一起?要单放,单放……哎呀,王上最爱的鸳鸯卧莲纹美人觚怎么没带上?还有那对脂玉夔龙雕花插瓶,王上最喜欢了,赶紧摆进去。哎呀,轻着点……哎呀,别碰了王上的七翅漏九蝠的碧纱屏风……”   洛雯儿被吵得头大,身为老吴的时候,他便斤斤计较,如今成了胡纶,更是极尽挑剔,今天尤甚,就好像她笨得无可救药,而他从来没有发现她竟然是这么笨的蛋。   然而千羽墨也真是的,竟然连屏风都要带走……这也便罢了,他身娇肉贵,得仔细吹到风,可是这几幅画是什么意思?而且柜子里还装了个小柜子,弄得跟要逃亡似的,她真怀疑要不要把他每天睡觉用的雕嵌大理石床也一并带走,省得他再犯个择床的毛病。   她一味腹诽,却是忘了,她越俎代庖,如此的任劳任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工夫,胡纶又塞给她一只螺钿漆盒。她一个没拿住,盒子扣到地上,急忙拾起时,却打里面发现两个小木人儿。   看去有些眼熟,待想起这是自己第一次进宫之际在豫嫔等人面前做的小玩意时,不禁怔住了。   那边,胡纶倒是没有注意,只指挥人把那半人高的青瓷千莲盆池小心搬出去,要给主子带走。   这边正热闹着,忽听王上回来了,洛雯儿急忙收回神思,继续忙碌。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进门,然后听进来传信的小太监说,千羽墨去瞧令妃了,因为令妃忽然病了。   在宫中生活也有段时日,洛雯儿发现,后宫这些女人的病,大多说来就来,而大多又是与争宠有关,如今怕是特意的寻了千羽墨来,央着要跟着去凉阈吧。不过准备得这样充分,就算将整个后宫都带去亦绰绰有余吧。   或许真的是打算雨露均沾,而这招似乎也的确是惯用的手法,发展到晚上时,竟好似成了唯一的手法。因为整整一个下午,千羽墨都马不停蹄的奔走于各宫之间,因为女人们都病了,而随着他的奔走,病情似乎更加扩散,唯王后与淑妃保持坚挺。   这问题便出来了。   如果妃嫔们是装病,就算王后为了面子不好装,淑妃也是可以晕一晕的,因为她看起来可是比每个妃嫔都柔弱,而且谁的病能有她的病更能博得王上的疼惜呢?   而若是真病,便不能随驾出行,那么可以伴驾的人便只有……   王后,后宫之主,纵然最有资格,然而蛇无头不行,她若走了,后宫便需交给目前还算健康的淑妃。而若让淑妃代行王后之职,怕是王后最大的忌惮吧?即便得以陪在王上身边,她的心里又怎能踏实?   那么便是淑妃了。可是若是让她陪伴君侧,岂非更加受宠?谁知道待到回来,究竟是成了贵妃还是……   若是敌人,放在哪里都不安全。   可是更为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别人都病了,偏偏这二人……   于是淑妃上了门,哭哭啼啼的说宫里的事与她没关系,要王上为她做主。   美人梨花带雨,的确惹人怜爱,可是千羽墨不在,如今也不知停留在哪个宫中。   她看着正在殿中忙碌的洛雯儿,似乎有些东西在某一瞬间清澈无比。于是止了哭声,平平的,但不无威仪的叫了声:“洛尚仪……”   洛雯儿将搭在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抽空看了她一眼。   “本宫不会让你如愿的!”淑妃面上笑盈盈,声音清凌凌,然而浑身上下无不透着冷飕飕的寒意:“本宫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重复,再冲洛雯儿嫣然一笑,端的是百媚丛生。   然后,转了身,昂起了头,无比优雅的走出门去。 ☆、379阴谋诡计   更新时间:2013-08-09   “快点,快点!引枕,引枕……就是那个水墨绫面子大引枕!”   “雅白缎面蚕丝绣被呢?这个还在殿中?你说你……”   车队仪仗列于奉仪门外,就要出发,洛雯儿依旧被胡纶支使得脚不沾地。她就纳闷了,碧迟宫那么多宫女太监,她好歹也算个有品级的,干嘛不用她们偏折腾她?   胡纶振振有辞:“你是尚仪,又随侍王上身侧,王上亦点了名的要你准备,你不做,谁做?”   她只得咬牙。   可以说无论准备得如何充分,临了亦会有种种疏漏,尤其还摊上千羽墨这么个挑剔的人物,一会想起这个,一会又舍不得那个,一会送进又拿走,结果洛雯儿里出外进,跑得腿软。   其实她完全可以撂挑子不干,可是……   听说还是有妃嫔上了车……不,她是看到了,这样雪花飘飘的季节,无数的轻纱细罗化作色彩缤纷的蝴蝶飘飘的飞进了车里。   昨日,她于忙碌中并没有忽略外面的消息,暗叹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曾经那些陷害过她的商户所用的阴谋诡计对上她们,怕是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然而她亦知不论孰真孰假,并无需费心,第二日便见分晓。   果真。   其实后宫的女人那么多,病倒人一个,站起千千万,身为国主,是永远不会缺女人的。再说,就算病了又如何,带病伴驾,多励志啊!   虽然,虽然已经绝望,虽然,虽然已经警告自己不再动心,虽然,她似乎也做到了,而且那人还是那样一个狡黠诡谲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人,可是,为什么好像总有个东西卡在喉间,咽咽不下,吐吐不出?   心里还是想跟他去的吧?或许只是因为老太妃无意间的玩笑,却不由自主的存了希望吧。可是,他始终没有提,而且,她就愿意立在他身边,看他左拥右抱,听他软语温存?   堵在喉间的东西忽然变大,变苦,她不愿去想,宁愿脚下忙碌,宁愿被人呼来喝去,也要把这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情绪抛诸脑后。   余光中,瞥见淑妃的贴身宫婢凡梅进了殿。   她也没有在意,想来同去的亦有淑妃吧……怎能没有她?思量她昨日留下的话,当是以为自己使了阴谋诡计想要陪伴君侧吧。   可笑!   但凡喜欢害人的人才总担心别人对她使阴谋诡计。   此番是如愿了吧,所以遣人来拿喜欢的物件?听说,在淑妃去岁刚刚进宫的时候,经常留宿碧迟宫……   洛雯儿垂了眸子,不去看凡梅鬼鬼祟祟的身影。   “快点,御驾就要出发了!”胡纶指使人接过她送来的蚕丝绣被,忽然又一声惊叫:“如意,如意,主子用作安枕的紫玉如意!”   胡纶连连跺脚:“这么重要的东西怎可落下?这要主子怎么入睡?这可是主子最爱之物!”   洛雯儿任劳任怨的往回跑,心里暗恨,千羽墨,你的“最爱”到底还有多少?   虽然入宫多时,亦是随侍君侧,可是除了陪千羽墨用膳,陪他上朝,她还真未伺候过他的起居。   这张实在无法带走的雕嵌大理石床此刻孤零零的卧在殿中,已是褪去奢华,只余简洁。然而即便如此,洛雯儿也没有找到那柄她从未见过的紫玉如意。   外面的催促一声连着一声,又听得“起驾”的唱和遥遥传来,她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下更是忙碌,却未想过不过是一柄如意,她为何要如此的放在心上?   于是,她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后,正在缓缓的,无声的向她接近……   “嘭”!   她好像听到一声轻响,颈后同时一沉,然后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   洛雯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床上,四围帘幕低垂,耳边一片静寂。   她猛的坐起身……   没有预想中的捆缚,衣物也十分整齐,只脖子酸痛。   她借着活动颈子的机会小心打量……等等,那是什么?   隔着湘色的撒花帐,她好像看到了另一挂帐子……   轻轻撩开帐帘,一幕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遮挡严密,只仿佛被风吹了般微微颤动。   再次看看四周,似乎是个房间,不大,然而门窗密闭,只在一角供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又似怕光晃了眼睛,拿晕黄的纱蒙着,于是屋里的光线便十分昏暗。   洛雯儿犹豫片刻,悄悄下了床,向着那幕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走去。   她有些紧张,不断的想象若是撩开帐子会遇到哪些危机,想得掌心尽是冷汗。   然而还是探出手,徐徐挑了帐帘……   眼角一跳……   猛的放下,又觉难以置信,于是再挑起看了一眼……   她忽的奔到窗前,用力拉开紧闭的窗扇……外面,是连绵的积雪,若不是原野中的几棵孤树在渐渐远去,还有飞鸟偶尔掠过,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却也不然,因为就在启窗的同时,整齐有律的马蹄声正传至耳边。   “咣”。   她又关上了窗子。   一切立即重归静寂。   可是平稳,太过平稳,这怎么可能?   关键是,她竟是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再次冲到那幕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前,划开……   里面的人正安安静静的睡着,眉如剔羽,长眸如画,唇角微微的翘着,那模样似在说,瞧,又被我捉弄了吧?   气,又想笑。   咬咬唇,依旧掐了自己一把……痛。想了想,准备去掐他……   他的皮肤很凉,呼吸很平稳,一任她看了他这么久,还故意弄出动静,始终未醒。   她微皱了眉,忽然想起一件要事……他去凉阈,一去便是数月,而每个月圆之夜,都要以一碗血来滋养千羽鸿,否则九公子便会枯萎而死,那么这回,定是一次性的取了不少血。就算再强悍的人,又如何受得了,何况是他?怪不得沉睡不醒,怪不得脸这么苍白……   她有些急了,连忙奔到窗边…… ☆、380一片冰心   更新时间:2013-08-09   “胡总管……”   来到车旁的是朗灏,挽着缰绳,脸上如同戴了面具般没有任何表情:“尚仪不必担心,王上大约还要睡上两日,尚仪只需守在一旁,按时为王上进食,待到王上醒了,自有御医近前服侍。”   她便守在床边,将帐子皆绾了以金钩收起,于是那人的脸便安宁的呈现在眼前。   他果真很安静,不语不动,就连呼吸都没有声响。   一日三餐,皆是补血补气之物,皆是流食。她扶起他,拿小匙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就好像喂进了一只瓶子。   他像个听话得出奇的孩子,全不似醒时那么别扭,仿佛生怕你担心,却更让人提心吊胆。   她只得一瞬不瞬的看住他,盯着覆着雅白缎面蚕丝绣被的胸口,留意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起伏。   车内很静,即便马车飞奔,四角的四足卧兽点金炉依旧烟柱袅袅,散播着令人安然与温暖的百合香。   如此,便仿佛时间静止,整个人都漂浮在空无的虚渺中,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计较,她忽然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再看那个人,虽是睡着,却仿佛在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舒展轻松,似乎也享受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自一个梦中醒来,心中一惊,视线直接落在那个人身上……他依旧沉睡。   拉开窗子……已是夜了。前后的马车皆在车辕两端燃着气死羊风灯,仿佛落入人间的星辰,随着车马的奔驰,牵起一道又一道的光烟,若是能远远望去,定是壮观无比。   她又前后望了望……不知那些妃嫔现在都在哪些车中,还记得白天的时候,她见到的这列车队是首尾皆望不到头。   重新坐在床边,靠着床柱,继续看着他,心情依旧平静,却似死沉的暗海。   ==========   仿佛又是一个梦,却是个春暖花开的梦,四围是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在高高的树上,或粉或紫,绚烂无边。   枝条抽出新绿,嫩得仿佛可以滴下青翠的汁。而叶尖恰好悬着露珠,欲坠未坠,清透得可爱。   她欣喜的穿梭其中,追逐着飞舞的蝴蝶,却忽然闻得一阵异香穿过淡雅的芬芳悠悠飘来……矛盾而复杂,疏离又亲切。   心中一动,猛了转了头……   一片云从天而降,缓缓的遮住她的视线,缓缓的笼罩了她,很柔软,很温暖。   身心在这一刻无比的轻松。她舒服的置身在云朵中,随手抓起一团,再放开,于是,一小朵云自掌心升起,慢慢的浮到她的脸旁,耳边……像巧巧一般调皮的蹭来蹭去。   痒。   她忍不住笑出声。   结果被笑声惊醒。   结果果然发现有个东西在她脸旁蹭来蹭去。   那个东西还在嘟囔:“让孤就这么冷着,也不说塞个汤婆子进来……”   瞪眼看着千羽墨,却见他长眸紧闭,好像依旧未醒,只鼻子移来移去:“这个是什么?很软,很暖,很香……”   然后唇瓣就移到她唇边来了……   “千羽墨……”   抵住他胸口要把他推开,可是他却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终于吻到了她的唇上,   洛雯儿忍无可忍,张开便咬下去。   千羽墨吃痛,终于“醒”来,墨玉般的眸子尚带着雾一样的朦胧,然后便遭了洛雯儿劈头盖脸的一句:“我怎么会在这?”   他看看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又看看雅白缎面蚕丝绣被,一副亦是不解的模样:“大概是你觉得冷,自己钻进来的吧?”   “你……”   洛雯儿觉得自己原本好端端的待在床边这会却出现在他的被窝里还被他抱得死死的的确是个疑问,但是……   “我是说我怎么会在这?和你在一起,这是去……凉阈?”   千羽墨眨眨眼,终于“恍然大悟”,皱起长眉,似是有些难以理解她的疑问:“你是孤的‘随身之物’,自是要带上。只不过你磨磨蹭蹭的不肯上车,孤只好派朗灏去‘请’了。对了,朗灏的手一向比较重,又不懂怜香惜玉,没有弄坏孤的宝贝吧?孤瞧瞧……”   说着,就一本正经的贴上来。   若是胡纶在,定要撇嘴。   那日,是主子命令朗灏如此如此,才使得洛雯儿遭遇重击昏倒。当然,主子亦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的可千万别把人弄坏了,一定要“恰到好处”。   其实想带走洛雯儿有多种方法,他不信主子想不出来,却偏要用这么“暴力”的手段,无非是看洛雯儿在入宫以后,只同朗灏多说了几句,再联系此前她对“薛郎哥”的偏心,主子的醋意爆发,于是今天特特点出是朗灏出手,又糟践了人家一番,无非是离间之计罢了。   只可惜,胡大总管现在坐在后面的一辆小车里望着车顶哀叹,自打有了洛雯儿,主子是越来越嫌他碍眼了,此番若不是求着,根本就不想带他来。   唉,他怎么有这么一个见色忘仆的主子?   此刻,他那无良的主子正振振有辞的反驳洛雯儿“让那些女人来暖床吧”的谬论:“孤只带了你一个女人出来,你是孤的随身之物,你不暖,谁暖?”   洛雯儿一怔……她分明看到许多妃嫔上了车,而且淑妃也……   “这回放心了?”   神思回转,正对上那双促狭又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眸子,心头当即一跳。   急忙将他推开,跳下床,拉开窗子:“朗侍卫……”   朗灏低沉的应声立刻煞风景的传了进来。   然后车驾停住,御医上了车。   她立在车外,看着夜幕下的茫茫雪原,再望望前后不见尾的车队……   雪声轻响,身后便多了一个人,递上一件貂绒披风:“王上说,尚仪要仔细着凉……”   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王上的一片冰心,如今放在玉壶里,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原来当时确实是有妃嫔上了车,可是车队很长,她们又不知千羽墨坐的是哪辆,又总惦着“舍我其谁”,于是场面很是混乱,出了不少的乐子,足够元玦天朝派来的史官写上一阵子了。而那边,主车队已经开拔,勉强胜出的妃嫔虽然坐进了车,却是在千羽墨的提前安排下,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381无赖之人   更新时间:2013-08-10   至于去了哪,胡纶也不知道,每年都在这样,反正最后要么回了宫,要么流入民间。   这也是主子的一番苦心,否则在宫中蹉跎岁月,还不如自由自在来得快活,而且毕竟有不少妃嫔耐不住宫中寂寞如琪才人般弄出了事。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远走高飞。   这其中更有不少宫女摸到了门道,借此离宫回家的,主子都一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若是坚持不肯走,待到主子回銮,听她们哭一番就是了。   若说以前,这一切是为了给宫里节约一大笔开销,也为了耳根清净,那么现在,便只是为了一个人了。   而这一切,又岂是一个初初进宫的小丫头一个至今还埋怨误解主子的洛雯儿所能明白的?   “洛尚仪,王上叫尚仪回去呢。”随行御医柳向槐低声道。   洛雯儿转了身,却见柳向槐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她头上转了一圈,老眼闪烁。   洛雯儿直到上了车,后知后觉的摸了摸头发,发现发髻散乱,方明白老柳为何神色诡异。   本打算找千羽墨算账,怎奈撩开床帐时,发现他又睡了,神色安静。   床头的檀木几上放着一只七宝嵌金的盅碗,里面盛着红枣血燕,正在徐徐冒着热气……   ==========   接下来的日子,洛雯儿先是不放心,依旧守在千羽墨的床边,结果总是一觉醒来时发现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脸。那人还义正言辞,强调天气大寒,他身体有恙,而她粗心大意没有准备汤婆子,所以只能拿她来充当暖床之物,这也算是她将功赎罪。   她就纳闷了,车内燃了四个暖炉,她穿着丝罗衣物已是微有薄汗,他怎么会冷成这个样子?不过似乎也不是在骗她,他的体温照以往明显偏低,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一时难以恢复,真不知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也暂时放弃和他斗气,只不过每每醒来时,都会觉得周身暖融融的……   但不管怎样,千羽墨的身子终究是一天天的恢复起来,清醒的时间与气人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反正车里见天就她一个伺候的,简直就成了他的锻炼智商的乐趣。   洛雯儿咬牙。   有些时候,尤其是对于千羽墨这种人,回击便是失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言不语假装彼此都是空气的晾着他才是最好。   可是千羽墨总是有机会让她“活跃”的。   比如支使她干这干那,不是说她拿错了这个便是用错了那个,待到下一回她按照他的要求布置了,他又“失忆”了,还总能找出理由来说她记性不好,要么就说自己此番的安排是多么的合理,并强迫她认同自己。   她忍,可最让她忍不了的是……   见他恢复了,她也就不再守着他,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可是经常在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中,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就在对面,睡得正香。   她终于忍不住要抗议了,结果……   “你怎么在这?”   千羽墨眨眨眼:“你说不要孤把你弄到孤的床上去,孤就只好到你的床上来了。”   “你……”   “你是孤的随身之物,岂能舍孤而去?”   她的床小,于是他更可理所当然的将她抱在怀中。   无赖!   不是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可是每辆车都满着,不是他的“最爱”,就是那些随行的贵族,还有要进献给元君天子的重礼,还有安排下的送礼觐见的礼官……这不见头尾的车队,竟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见她沮丧归来,千羽墨的唇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旋即冷了眸:“洛尚仪,没有孤的允许,擅自离驾,该当何罪?”   成功将她气鼓,不禁笑意愈深。   无赖便无赖吧,这漫长却短暂的旅途,或许是在今后的日子里唯一能够与她如此亲近的时刻了吧……   ==========   “什么,换个路线?怎么可能?”   “是王上的旨意!”   “可是……”   “王上的旨意!”   朗灏低沉的声音打外面传来,于是那个前来询问的侍卫便噤了声。   洛雯儿关上窗子,睇向正好整以暇欣赏字画的千羽墨。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换路线,只不过千羽墨的心思自来难猜,她亦懒得问,只希望他稍后不要再度失忆忘记自己的突发奇想然后归罪于别人,不过她怀疑更大的可能是千羽墨在担心会遭遇别有用心者的埋伏。   因为国主都在这个时刻赶往凉阈,要想暗杀简直易如反掌。而且车队这么长,每辆车都形式一致,他们又不在头尾,便在某种程度上混淆了敌人视线。   身为国主,当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不禁想象若是千羽翼坐在这个位子上,怕是会懒得搞这些个名堂,他那性子,定是要勇往直前,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然而身为国主,若是这般置生死于度外,若当真出了乱子,祸及的怕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因为,国主肩负的是一个国家的命运。   如此看来,千羽墨倒似乎更适合做这个位子,她有点能够理解先王的“偏心”以及深谋远虑了。   车队继续前行。   可以说这场旅途是枯燥而乏味的,当然,千羽墨总是想要给她的单调加点“料”,只不过她没有那个心情。想到今后可能就要永远被囚禁在宫中,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样灰暗,就像无边无际的雪原一般空茫。   正低头想着心事,冷不防有雪色一晃。   她警惕的抬了头,但见他的黑发恰好拂过她的面前,却没有如先前一般戏弄她,只是拉开窗子,然后便听朗灏传令:“停驾——”   旨意一层层的传递下去,车队渐渐停了下来。   窗子本来就不大,千羽墨一个人待在那,挡住了全部的光线,还饶有兴致的冲洛雯儿招手:“不想过来看看吗?”   洛雯儿不打算理会他的心血来潮……谁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最近上当已经上得麻木了,于是起身便走,   人却被他捞了过去,不顾她的抗议,将她夹在臂下就下了车。   “千羽墨,你……”   她正要怒斥,脚便站到了地面,旋即见他敞袖一挥,直指前方。   那是……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冰天雪地的季节,怎会有繁花似锦的春景?   然而那碧草连天,莺歌燕舞,却切切实实的展现在眼前,就好像那个来不及做完的梦。   想到这,她急忙回了头,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入这片天地,而那个雪衣飘飘的人,正立在远处,看她…… ☆、382不同寻常   更新时间:2013-08-11   直到准备睡觉了,胡纶的不满还依旧响在耳边:“就为了看这一眼,绕了这么远的路,到凉阈又该迟了,难道忘了去年那群诸侯王是如何的不满吗?”   去年诸侯会盟,因了她的入狱受伤,千羽墨直到二月二才出发,而每年的朝觐天子就是在二月二。   洛雯儿不知千羽墨当时受到了怎样的奚落,却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一定是把那些人的指责和嘲笑当做遮掩真实的自己的外袍,可是他的心,当真一无所感?   想象他的强颜欢笑,忆起今日,他站在那片春色的边缘,唇角衔笑的样子……   她好久没有看到他这般笑过了,几分开怀,几分愉悦,几分宠溺,几分温存,柔软得就像这明媚的春色,醉人得让人想要伸手去触摸。   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像梦里那般走近她,而是远远的站着,站在一个仿佛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地方,就像这个本不应属于如今季节的春意。   在那一刻,心中一动,好像有个什么感觉跃然而出,那是不属于这个春意的寒冷,仿佛镶在这片春色边缘的银白。   回来后,心里还装着春天的温暖,将堆积多日的沉重一扫而空,只余明朗与开阔。   千羽墨也没有再捉弄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好像有些疲惫,很快便睡了。   问过御医,得知无碍,她方放了心,甚至对着胡纶的怨言还笑了笑。   胡纶顿时语塞,想说什么,终是叹了口气,郁卒的下了车。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洛雯儿静静的看了那沉睡的人片刻,放下帐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床。   车队依旧平稳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睡在白绫水墨字画床帐中人睁开了眼,竟是雪亮清明,毫无大梦初醒的朦胧。   然后,他下了床,悄无声息的走到对面的小床边,划开帐子,躺进去,将那个熟睡的人抱在怀中。   这张床实在小,他几乎伸不开腿脚,然而这样更好,他可以更多的靠近她,关键是,这里的每一丝细微,都渗着她的气息。   看着她微翘的唇角,不由就想起白日她立在草地上,面对那片春色时的不可思议,以及唇角流露的浅笑。而当她回过头来,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彩,那是自打入宫以来就被湮灭了的光彩,在这一刻,重新被绿意点亮,生机盎然。   他很想走入其中,被这光彩照亮。然而这一刻,他却是立在远处,看她。   或许,只有这一次了吧,他想把这一幕,永远的留在记忆中。   不是不知她心中的苦闷,亦知将她困在宫中,就如同将鸟折断了翅膀,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他想让她快乐,可是宫中的生活,她的性子……她根本没法快乐。   那日,她将婧巧骂了一顿,他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终于要踏入这个波诡云谲的宫廷之中,而且,她干得不错。   可是当看到她今天笑得那般轻松,仿佛化作一只小鸟,在自由自在的飞翔,他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或许,是该放手了。他不应这么自私,既明白生命正在指间悄悄流逝却要捆缚她在身旁,若是他……她该怎么办?   只不过东方凝依旧盯得紧,经过醴泉殿的那场闹剧,她怕是要更加清楚洛雯儿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吧?   的确,是他故意让她知道的,因为那时,他还想留洛雯儿在身边,要为她寻求一个危险但可靠的保护伞,而现在……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斩断东方凝的念想,以便洛雯儿离开王宫后不会遭遇任何算计与伤害。而这么一来,他便同她再无瓜葛,今生今世……   手臂一紧,然后便见怀中的人眉心一蹙,不满的咕哝一声,却是往他胸前偎了偎。   他的眼底顿时发烫,只强自咽下喉间酸涩,拾起她左手的小指,放在齿间,轻轻的咬了下。   她浑然无觉。   曾经,他为这根失去了知觉的小指而痛心疾首,然而此刻,他忽然想,若是一切能如这根小指一般没有感觉,该多好?   云彩,若有那日,我不知你会是怎样的伤心与愤怒,我只知,我的难过,定甚于你。   云彩,那一日,应不会太远,待从凉阈回来,我就给你自由。   而这段时间,就让我们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因为,或许再也没有以后……   ==========   此后的日子里,千羽墨更改了许多路线,胡纶开始还叫苦不迭,屡有埋怨,可是后来便安静了,经常拿眼偷瞄洛雯儿,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迫自己咽下去,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沉起来。   而这段时间,洛雯儿确实很开心,她惊异于这个时空的地大物博,环境奇特,就像雪海之中偏偏捧着一片春色。不过或许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空间里,也有这样的异景妙事,只不过她过去的二十年始终生活在那个城市里,从没有走出过那片天地。   而今,却在短短几日中游历了那么多地方,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致,这一切恍如一梦。   而那个人,始终陪在她身边,时而携她策马狂奔,看花落如雨,时而立在遥遥的远处,带着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神情,将她凝望。   他说,他气段玉舟说要拐了她去无夜看什么风景,如今,他倒要带她游遍五湖四海。待从凉阈回来,他要绕个更大的弯子,把另一半的天下看遍。   最近,他总爱说一些平日里从不肯直接说出甚至是有损他的自尊与颜面的话。他有些不同寻常,她却找不到原因,不过能够这般自由自在,阅遍风光,真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   她知他这般定是要迟至凉阈更会遭遇难堪,亦曾提醒,可是他只一笑置之,还说什么最后出场的向来都是重头戏,就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诸侯王眼红去吧,而且他献给元君天子的财富足够让他们顷刻闭嘴,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说得越多,丢人丢得越严重。   可她岂是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也便不再同他别扭。   这一年的元宵节是在车上过的,没有烟花漫天,但同样浪漫,浪漫得让人觉得愈发像一个梦。只是那日,在他强调了自己乃是重头戏之后,忽然无意的带出一句……反正也不过这一次了。   她心中一惊,立刻查看他的神色。   他则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再美的景色,看的次数多了,也便不稀奇了,只留有一次惊艳,便好。”   只是她总觉得此中似有什么古怪,可是他那样的人,只要自己不想说,任何人是套不出一个字的。   于是就这九分欢喜一分疑思之下,他们抵达了元玦天朝的都城——凉阈。   果真是天子脚下,凉阈虽没有盛京繁华富庶,但多了几分大气与开阔,譬如街道,便比盛京的主街宽出一倍开外。   当然,无涯并非没那个财力,只不过相比于元玦王朝,它便是臣,是不能僭越的。   然而再走了一段路,看得多了,洛雯儿以一个商人敏锐的眼光发现,虽然因为诸侯会盟与朝觐天子导致各地贵族与客商云集,又有不同国家的百姓前来看热闹,可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却遮不住内里一种腐朽的气息。   就像是一个烂了心的苹果,初看时,还是完好光亮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在那皮上显露出来,虽能再撑一段日子,而里面却早已经空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一种感觉,回头向千羽墨求证时,却只在他眼底看到欣赏的笑意。   诸侯国进京,照例是有人马迎接的,再加上千羽墨带来的甚为夸张的仪仗以及看不到尾的车驾,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千羽墨让她将窗子开了道小缝,于是各种声音便传了进来。   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嗤之以鼻的,有恶言咒骂的……按照见到美好事物后正常的心理发展顺序转化着,却一律化作他唇角的笑意,时不时还微点了头,以示赞赏。然后便歪在床上,闭了眼,一副悠闲模样的睡了。   洛雯儿心绪复杂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不管别人是如何的评价他诋侮他,都甘之如饴,只为巩固并加强一个昏君的形象吗?依他的能力,想要做一个旷世明君可谓易如反掌,可是为什么……   他的心,她有时可以猜透,有时又摸不着边际,只是现在,她知道他的心里并不好过。   能有哪个人,可以真正宽宏大量的面对莫须有的指责?可他又偏偏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他闭了眼,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矛盾还是想将一切屏蔽在外?然而又不得不生生的受着,来借此评判自己的演技是否成功,并决意更上一层。   这一刻,他将自己隔离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不许任何人涉足,即便是她……   或许,只要在人前,他便将自己封存起来,即便是笑,也不过是水面的流光,只有同她在一起…… ☆、383好戏开始   更新时间:2013-08-12   她忽然很怀念这几日的快乐时光,或许,他为的不仅仅是她的快乐,他,亦如此……   她咬咬唇,想要安慰,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正在两难之间,外面忽然乐声大作。   眼见得那剔羽长眉一抖,双眸徐开,冲她魅惑一笑:“好戏开始了!”   是他主演的好戏还是要看别人的好戏,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而后,他披挂上最为华丽的行头,又将孔雀氅裹在她肩上。   “云彩,可愿同我共演一台戏?”极低的:“只一次……”   她心头一惊……这一路,他提过太多的“一次”……不,好像此刻才是第二回,可是,为什么她觉得……   而且,为什么每每想到这“一次”,便会心惊肉跳?   也不待她多想,车门“哗”的开了,乐声潮水般直涌进来,车下,胡纶等人正恭敬迎候。   千羽墨抖了抖满身的光灿,如被膜拜的神人一般仙姿飘飘的步下车辇,霎时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洛雯儿正欲跟上,忽见他停住脚步,拂开胡纶意欲搀扶的手,而是转了身,向她伸出手……   他气度翩然,笑意微微,眼底星光碎闪,只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她仿佛被催眠,竟是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在触及那一点温凉的时候,心中蓦然有一个念头划过……此一刻,是戏?是真?   周围响起嘘声,自是因了国主这一不当之举。试看那个女子,虽是裹着华贵的孔雀氅,然而发式装扮明显就是个宫女,当然是有一点品级的,然而怎么可以让国主扶着下车?千羽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是个宫女,怎么就要宠到天上去了?   有失身份!   有失身份!   其实在嘘声四起的时候,洛雯儿自是刹那明白了众人心中所想,就要将手收回,可是指尖及时被他握住。   他的唇角漫开温软,眸底似是宠溺,又似是戏谑,仿佛在说,不想同我演这场戏了吗?   是戏,当真只是戏吗?   还有,她好像又听他说……只一次……   恍惚之际,已是借着他的手下了车,结果一时失神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栽倒,是他的臂自然而然的扶住了她……   “小心!”   轻语细细落在耳畔,却好似被所有人听到般,因为她看到众人的脸上露出更多的鄙夷与不屑。   这一刻,她忽然为身边这个男人感到心痛。   乐声依旧轩昂,然而隐隐透着一种散乱和繁杂,似是对来人的懈怠与漫不经心。   洛雯儿不禁有些生气。   当脚踏上那滚向遥远御阶的红毯时,她想要抽回手,反被他攥紧,且用力捏了捏,提示她要注意自己的情绪。   于是她尽量舒展了神色,随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御阶行进。   没有预想中的庄严肃穆,是她太过敏感了吗?她怎么总觉得两旁的人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昏聩?   心里有怒火升腾。   是他握着她的手,默默的传递温暖与安慰,亦默默的感受着她的心意。   这漫长却短暂的红毯之路,是两个人的心最为贴近的一段路途。   然而半路杀出个人来,是赭色衣袍的小火者,前来通知一个重要消息:“天子正在小憩,无暇接见无涯国主,还请先到驿馆歇息。”   远道而来,前来接见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太监,还是这样一副口气,现在又中途拦下,连大殿都不得进……洛雯儿只觉心里的怒火翻江倒海般的滚来滚去。   千羽墨却是握了握她的手,神色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既是如此,孤便先去歇息了……”   小火者陪着笑,说着客套话,但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子轻慢,目光又有意无意的落在二人牵系的手上,再意味深长的一笑。   千羽墨便携着她往回走,怎奈刚转了身,便有一群人围上来,或寒暄或打趣或攀交情。   洛雯儿听了半天,方发现这些都是国主,或者是比较大的诸侯国里的重要人物,以往只是听说元玦天朝国家林立,也不过是一个个出现又消失的名号,如今亲眼得见,真是……目不暇接。   听着这些或言不由衷或居心叵测的话,令人厌烦透顶,偏偏千羽墨游刃有余,一一答对,既不失风度,又不失体面,还恰到好处的表现了自己的奢侈浪费与昏庸无能,却对无涯的重要情况滴水不漏,如同打太极拳般推手过去,倒套出了别人的底线,不能不令她心生钦佩。   千羽墨,我该说你是个好演员还是位好国主呢?   ==========   直到第三天,方有个小火者来到驿馆,言元君天子要在雍华宫设宴,为无涯国主接风洗尘。   当然,话是这么说,若是天子为某个诸侯王专程设宴,那简直就是个笑话,无非就是借助宴会,把各诸侯王聚在一处吃喝玩乐。   偏偏这笑话还在驿馆传了开去,于是千羽墨立即成了众矢之的。而朝觐天子的二月二早已过去,一些诸侯王已打道回府,留下的都是等着看热闹或者讨好处的,亦或者私下搞搞联盟,所以驿馆依旧滞留了不少人,此刻鱼贯而出,见了千羽墨,冷嘲热讽有之,趋奉阿谀有之,皆是因为他迟到多日,竟然还能受到天子的款待,而他们这些个重要人物,却只能给他当陪衬。   洛雯儿觉得如果自己是千羽墨,这种暗藏机锋的虚伪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可是千羽墨依旧一一回应了过去,既不卑不亢,又显大国风范,时不时还表露一下自己的天真,让对方卸下防范,简直把这些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哄得团团转。   雍华宫内,觥筹交错,一派奢靡。   天子高踞宝座,冕冠垂下的十二玉旒遮住颜面,依然可见苍白两鬓。他似是有些喝多了,歪在扶手上,举着金光闪闪的杯子,不停的吆喝座下贵宾共饮。   贵宾皆在玉阶下分列两侧,按照与会者的地位又排成数排,大国自然在最前面。每国皆据一案,其上美酒佳肴,丹露飘香。   千羽墨风采不减,接了天子的酒,又与各诸侯王遥敬,唇角衔笑,眼眸生辉,整个大殿,虽各国国主皆器宇不凡,各有千秋,然唯他光华夺目,引得那些国主随侍的女眷,场中舞蹈的美人皆纷纷的瞥过眸来,眼梢流媚,两靥含情。   就连往来斟酒的宫女也愿意往这边凑,纤指如兰,酥胸如雪,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千羽墨眼前晃来晃去。   洛雯儿便垂了眸,往后退了退,却是被千羽墨捉住了手,握在掌心。   各方要人虽推杯换盏,然而无一人忽略这边的动静。见此,顿时交换视线,会心一笑,然后便有人开了口。   说话的是哪个国主,洛雯儿记不清楚,定不是五大诸侯国之一便是了。   这场诸侯欢聚,天子设宴,无非就是身份俱高一级的人物参加的席面。就像醴泉殿的除夕,各大世家均正襟危坐,貌似庄严,而羽翼下的小贵族则斗来斗去,其实斗的无非是世家的面子与权势罢了。   而此番开口的这个诸侯王是谁的棋子,且看其话音落后谁的表情比较惬意便是。   “无涯国主此番虽又是迟到,可是天子专门为你摆宴接风,还要我等来作陪,当真是有面子啊,哈哈……”   只一句,可谓一语双关,既说明元君天子对千羽墨高看一眼,引发众人不满,又降低了众人的身份更将千羽墨置于风口浪尖之地,而若联系此前因为迟到被元君天子冷落的三日,便又多了层嘲讽千羽墨与褒扬元君天子大人大量之意,真是不同寻常啊。   众人皆笑,然后洛雯儿便看到晖国国主北华弶微露得色。   这个靠卖棉花供给自己酒池肉林不顾百姓死活的国主,他难道不知自己身上的金丝银线都是靠什么换来的?不过听说晖国去岁就因为阴雨连绵而年景不好,若是……   她不由得看了千羽墨一眼……当初见晖国往无涯大量运送棉花她就觉得奇怪,依千羽墨的脾性,他怕是早就开始打什么“鬼主意”了吧?   “哈哈,迟到也罢,就怕有朝一日缺了席……”又一个小国的国主搭上了茬:“可就凑不上这一年一度的热闹了!”   洛雯儿眼角一跳……缺席意味着什么?岂非是视天子于无物?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千羽墨一直握着她的手,通过那力度和温度的变化,她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是告诉她稍安勿躁,这些跳梁小丑,只不过是快乐快乐嘴皮子,没必要同他们斗气。而且你不生气,该生气的就是他们了。   果真,有人沉不住气了:“无涯国主,此番又是带了什么宝贝来讨天子开心了?孤记得,去岁你可是下了大力气才得了斗香大会的举办权。怎么,如今为什么不带上那位你宠爱的美人,倒是……”   目光毫不隐讳的上下刮了洛雯儿几个来回:“这位也不错,是你的……”   千羽墨抬了眸,虽依旧笑着,然而墨玉般的眸子仿佛凝成可以吸嗜人能量的黑冰,霎时就让那人噤了声。 ☆、384暗藏机锋   更新时间:2013-08-13   旁边人却没有看到这诡谲的一幕,兀自笑道:“不过此番无涯国主究竟带了什么宝贝还当真让人好奇呢,若是比不过去年,可就……”   洛雯儿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一个劲的要千羽墨展示此番带来的宝物,其实是因为各国之间都存在个比较,比的不仅是财力物力,还有在天子心中,在别的国主心中的重量。当然,也不乏炫耀之意,更可借此来窥探别国的能力,估算对己方的威胁或可借之力。   可以说,这是场不见硝烟的较量,每一言每一语,哪怕是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难以预料的结果。   千羽墨拈了白玉酒盅,仿似细细把玩:“不过是一些小玩意,也劳各位惦记着,实在令孤愧不敢当啊!”   语毕,拍拍手。   于是便有十六个壮汉抬着个巨大物件进来了。   此物有一人多高,蒙着红绸,仿佛是座山的模样,且看那壮汉个个肌肉紧绷,青筋暴胀,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便可知此物极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千羽墨只一挥手,礼官便将覆着的红绸扯了下去。   刹那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又赶紧睁开,不敢直视,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果真是座山,却是座金山,其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不规则得就好像是随意丢上去的凌乱。   殿中烛光通亮,映在那金山上,便折出无数金辉,刺得人眼睛生痛。   一位国主拿帕子擦着眼角,因为光线太过耀目,他的两颗瞳仁一时半会的还聚不了焦:“倒是好东西,可……是不是太俗了点?”   “这世上的人,哪个免得了俗呢?”   千羽墨拈着酒盅,摇晃着琥珀色的美酒,于是那酒光便在他的眸底转出无尽魅惑,看得前来斟酒的宫女差点将案上的银盘碰落在地。   “若是此等俗物给了你,你可会推拒?”不待对方表示视金钱如粪土,千羽墨便极其咸淡的说了句:“听说贵国在协助离宓平叛后,离宓的国库似乎少了一大半的家底,不知这是……”   “啊,哈哈,来,喝酒,喝酒!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   千羽墨点到即止,也举了酒盅,略沾了沾唇。   旁边又有人“不知趣”:“也幸亏无涯国主此番又迟至凉阈,否则你我的俗物,岂非不好意思奉上?如此,千羽国主,您这是不是有心成全啊,哈哈……”   虽然依旧不怀好意的提及千羽墨的迟到,然而话语间亦不无嫉妒讨好之意,已是落了下风,正应了千羽墨对洛雯儿说的那句……迟至?不必担心,待孤拿银子砸过去,才是他们怕的时候!   洛雯儿便垂了眸子,听众人言不由衷的奉承,笑。   而当听到有人抱怨:“无涯也不知怎的就出了位能人,好像姓莫,据说是无涯商会的会长,上天入地,似乎无所不能,这些年抢了我们那里不少的生意。上回戚国的茶叶,就是被他拦了去,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当时我们的户部已经同戚国谈好了……”   她不由得瞧了千羽墨一眼,而后者正在“欣赏”白玉酒盅,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奇妙之处,时不时“天真”的插上一句,引导众人继续愤慨下去。于是那位叫莫习的年轻商人很快就被各位国主神奇化,妖魔化,每个人提起时都是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然后再生出希望……“如果这样的人才是归我所有便好了”,结果又引发了下一轮的争论,好像真的能独得此人一般。   千羽墨亦参与了抢夺战,比谁都积极,弄得那些人几乎要打起来,他却抽空回头冲她挤挤眼。   她急忙抿紧唇角,心里却道……臭美!   当然,如此天降之才,只能让人仰天兴叹,终有一人将此等才华归结为无涯乃神龙降临之地,自是人杰地灵。   如此,便惹恼了一个人。   无夜国主西门垣因为“风水宝地”一事,这些年一直看无涯不顺眼,他就觉着,如果能把自己西门家族的人葬在那块宝地,那么如今富甲天下,能搬出那么一大座金山打人脸的就是他无夜了。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墓地,却是被千羽翼给弄坏了,耗时十载打造的金棺也被他运了走,倒成了无涯的宝贝,理由竟是……在无涯发现的东西,自是无涯之物。   真真气死人!   就算不论此事,单说千羽墨自打登基以来在无夜搞的那些手段……如今的无夜,后宫不宁,公子间兄弟阋墙,朝堂上一团混乱,百姓亦遭池鱼之殃,对西门家族怨声载道。   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而自己身为一国之主,却是无能为力。   一个在明面,一个在暗面,这兄弟俩,干嘛都和他过不去?   最可恶的就是千羽墨,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同他平起平坐了,几年的时间,也没见他做什么,就是大把大把的花钱,无涯倒富得流油,说什么有能人经商,该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于是趁众人语气稍歇,便轻哼一声,就要开口,千羽墨恰好啜了口美酒,然后开始摇晃酒盅:“其实生意嘛,只是金银来往的小事,孤倒是听说无夜前段时间做了件大善事?”   善事?无夜还能做善事?就算不是无夜,哪个诸侯国能做善事?当然,这些都是不好宣诸于口的,于是皆停了杯箸,等着听千羽墨说话。而那些美人们则拿眸子一下一下的睇着他,顺便暗送秋波。   洛雯儿忽然觉得诸侯会盟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严肃,这些国主也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高贵。说白了,她现在看他们就像一个个穿着锦衣华服的泼皮无赖。拉帮结派,处处攀比,时时陷害。他们在用男人的方法使用着后宫女人的阴谋诡计,能咬上一口,便是一口,真亏得千羽墨能够稳坐泰山,应对自如。只是如此这般,还哪有一点昏君的样子呢?也便难怪那些女人的目光总是离不了他。   想到这,便有些不自在,打算抽回手,却偏被他攥得紧紧的,还得空拿指在她手心搔弄一下,气得她瞪了他一眼。   千羽墨倒是浑不在意,既是众人都等着听,他便悠悠的开了口。   这边的人都聚精会神,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元君天子身后那十六扇百蝶穿花的大屏风后有一双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洛雯儿。   “……无夜附近新兴了几个小国,我想各位都知道了。那几个小国竟然也搞了个联盟,我想各位也知道了,西门国主自是更清楚……”   千羽墨冲西门垣点点头,态度诚恳   西门垣倒白了脸,有意学着前一个人拿酒打诨,怎奈众人都被他的“善举”吸引,没一个响应的。   “其实无论按地势还是按权威亦或者是按资历,西门国主才当是那个联盟的盟主,可是那几个小国偏偏不服气,竟然敢跟西门国主挑战,于是越界来攻。你们说,以弱犯强,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众人纷纷点头。   “于是西门国主便充分展现了大国的气度,眼睁睁的看着联军横渡赤水……”   “不对啊,怎么能看着他们过江呢,该就地攻打啊?”一个小国国主提出异议。   然而有些国主已经开始笑了。   “不,”千羽墨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咱们大国,怎能做那等趁火打劫之事?一定要等他们全部过江再打!”   也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于是笑声连成一片。   这场战争,洛雯儿听千羽墨提起过,结果是因为无夜不肯半渡而攻,名将昌黎又在三年前死于千羽翼刀下,所以泱泱大国竟是被几个小国杀得落花流水,后来不得不割让三座城池平息战事。   当时,千羽墨还说西门垣只会对敌人仁慈,却对百姓残忍,因为就在半年前,由于天旱,西门垣还下旨拿活人祭祀……   千羽墨附在洛雯儿耳边:“你瞧瞧西门垣的脸,是不是比你那只写街头巷尾闲事的《京城彩韵》要精彩得多?”   洛雯儿忍不住想笑,若论腹黑,当是没一个人比得过千羽墨,如此既讽刺了西门垣,而他的语气表情又是极尽夸赞与钦佩,看不出一丝虚假,在人看来,若非大智,便是大愚。   这个人啊……   有人笑得开心,向千羽墨敬酒,候在一旁的宫娥急忙上前献殷勤。   洛雯儿便刻意回避了目光,然而就在此际,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殿中温暖如春,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她目光一扫,落在斜对过一名始终不发一言的男子身上。   亦是一身雪袍。只不过这种颜色穿在千羽墨身上就是风流写意,穿在他身上,却是冰冷肃杀,而且他始终没有向这边的热闹看过一眼,他垂着眸,静静的啜饮美酒,所以留给她的只是个侧影。   仿若刀削的轮廓,绝对是把锋利的刀,且每一刀都是一削到底,不留余地,于是整个人显得极其凌厉,就好像冰雕,令人望而生寒。 ☆、385波诡云谲   更新时间:2013-08-14   千羽墨没有向她介绍过在座的任一人,她只是通过他在路上的描述一一猜测,那么这个人,她觉得应该是雪陵的国主。纵然有人传说雪陵国主南宫苑早已死了,现在是他的异母妹妹南宫绾冒充了他。可是传闻,哪能尽信呢?   可是就在她以为这个冷冰冰的模样跟雪陵这个国名相得益彰之际,忽见又一片白从那位国主的头顶冒出来,然后一跃,如雪片一般轻盈飘落在此人的肩上,扭了头,看她。   白鹰!   一只浑身雪白得如同玉雕的白鹰!   即便离得这般远,亦可见那鹰眸犀利,转动间隐现血光,仿佛多看一会,便可被其摄了魂魄。   她连忙转了头,心口莫名狂跳,方才那股寒意,是来自这只白鹰?可是,她为什么觉得……   视线不由自主的向元君天子身后那十六扇百蝶穿花大屏风扫去……   耳边忽然传来大笑,也不知这些国主又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各个笑得开怀,仿佛从来没有过剑拔弩张。   如此看来,不仅是千羽墨在演这台戏,每个人都是不错的演员,在进行着实力的较量。   千羽墨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淡淡的酒香和着微醺的醉意拂得她的腮边痒痒的。   “知不知道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千羽墨有些固执的扳回她的视线……他注意到她盯着茳国国主东方旭看了半天,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奇怪,已是决定放她走了,她也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故意将身子的重量半放在她身上,于是随着话语,唇瓣就若有若无的碰到了她的耳轮:“轩辕尚协助徐国攻打定国,帮助徐国迁移国都时,徐国国库里的器物一样没少……”   似赞,似叹:“轩辕尚,有大志向啊!”   轩辕尚,据说与千羽家族有着某种暧昧血缘关系的雪陵宁国公世子?   洛雯儿不知道千羽墨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还是用了这样一种语气……   她不由得睇向他,却在他的眼底看到一股暗涌的深沉。   然而顷刻间,她只见那墨玉的眸子一缩,与此同时,一阵阴风携着血腥之气直向她后脑袭来……   未及回头,身边人骤然暴起,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盘旋的飞鹰骤然撞到了山崖,“扑”的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循声望去,赫然见到一只白鹰趴在猩红的地毯上,双翼平展,还保持着飞翔的姿态,然而眼底的光芒正在熄灭,有一丝血,从喙中蜿蜒流出……   殿中忽然变得特别安静,洛雯儿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的宠物突然死了,东方旭竟不是看向这只鹰,而是先看向天子身后那十六扇百蝶穿花的大屏风,然后倏然转过身来……   洛雯儿方发现,此人竟是生着一双灰色的眸子。亦是狭长,眼尾上挑,透出几分邪魅,然而配上那灰色,仿佛是死神的目光。   而此刻,那双目光正死死的盯住这边:“千、羽、墨!”   千羽墨仿佛没有听到,只环住她,抬手细心的整理她的鬓发。   他这一动,她才觉得有一处头皮特别疼痛。忽然记起了什么,当即看向那只死鹰……   尖利的鹰爪正勾着一缕长发。   ……“那鹰……啧啧,现在嘴更刁了,专吃人的脑浆,还得是美人的脑浆。看中了,直接飞过去,‘咚’的凿个洞……”   她顿时一个激灵。   千羽墨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头。   “千羽墨!”东方旭轰然推翻了食案,站起了身。   周围顿时轰的一声,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两个大诸侯国的国主要是打起来了,非死即伤,那么……   他们已经开始计算自己在其中的得失。   东方旭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刻骨的仇恨,仿若冰山在散发着慑人的寒意。只不过,洛雯儿莫名的觉得此等仇恨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宠物之死。   她也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座大屏风,手下意识的攥住了千羽墨的衣襟。   千羽墨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可是……   眨眼之间,东方旭已逼近眼前,仿佛携着可将人顷刻灭顶的泼天海啸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雪陵宁国公轩辕世子到——”   满殿的肃杀之气好像被这一声喊割裂,除了对峙的二人,其余人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之意,然后便见一名男子缓缓步入殿中。   虽说缓,亦不过是行止从容淡定,速度却不慢,就好像一道迤逦飘过的烟。   洛雯儿一直紧张的盯着剑拔弩张的二人,直到来人掠过她的视线边缘,停在正对着翻倒桌案的红毯上,方移了目光……   那人所立的位置只给这边展现一个背影。   身形高大,却非魁伟,着一袭深青镶边长袍,领口是出风的貂毛,厚重华丽,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动:“雪陵轩辕尚,代吾国主,觐见天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如最沉稳的弦被轻轻拨动,带起悠悠回响。   众人都等着天子说平身,怎奈等了半天,也无动静,再看……原来在他们热闹的时候,天子竟然歪在宝座上睡着了。   众人面面相觑,会心一笑……到底是年纪大了。   然而未等感慨完毕,忽然听到一声怪响,初时如风穿过碎裂的窗棂,紧接着又窝在了风箱里,然后破箱而出,呼啸大作。   众人随着声音望过去,竟发现天子在嚎啕,玉旒乱晃,肩膀起伏,不胜伤心。   众人不明所以,连忙离席,跪倒在地,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听得天子边哭边数落,越数落越委屈,哭声越大,就好像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   洛雯儿从他的碎碎念中终于拼出了个信息……原来雪陵也迟到了,而迟到的原因是援助卫国救灾。   怪不得,方才那个不知是哪国的国主以那种轻慢的语气提起淑妃,原来是人家的娘家人不在场。   天子继续诉苦,不是嫌这个国进的礼轻了,就是那个国送的钱少了,待轮到无涯时,只“哼”了一声,跳至下一国,于是千羽墨就接了许多白眼和冷笑。   洛雯儿倒觉得,天子不似在照顾千羽墨,而是在毁他。而且他绕来绕去的只是说钱,就像是一个养了许多儿女的老头,在指责子女的不孝。   怪不得千羽墨在提起这个天子的时候神色多有不屑。   元玦天朝已经式微,现在是靠各诸侯国供养着,还时不时的来个挑拨离间,来证明自己的地位,巩固自己的权力。所以不仅是千羽墨,且看这些表面恭敬战栗的国主,哪个不面带讥诮?   忽然,天子调门一个拔高,竟是指了东方旭:“你竟敢在朕面前掀桌子?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亏你还是一国之君,你的眼睛也被鹰啄去了吗?还是和那只鹰待了太久,沾了它的戾气?”   此语可谓是极其严厉了,这不就是骂东方旭不是人吗?骂也便罢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东方旭的指死死抠住地毯,手上青筋迸出,腮边紧绷,几乎能听到咬牙声。   洛雯儿差点要以为下一刻他便会一跃而起,一把捏死那个喋喋不休的小老头。   怎奈天子话锋一转,这回直指轩辕尚,还是因为他为了个小国而迟至凉阈,再把方才那些话总结一遍,得了个自己不被重视的结论,最后以更为撕心裂肺的嚎啕作为退场音乐。   众人一面念着“不敢,不敢”,一面看着伤心欲绝的天子被搀扶下去。   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国主们方自行起身,或相对苦笑,或嗤之以鼻,却再没有了方才的热闹。   到了此刻,大家才明白,此番的宫宴,无非是场诉苦大会罢了,无非是为了强调天朝的重要罢了。可是,这番折腾,还如何在人心里加深重量?   那边,几位国主正在同轩辕尚寒暄。   千羽墨扶洛雯儿起身。洛雯儿发觉与东方旭对峙时,他虽面上笑着,可是肌肉绷得紧紧的,这会终于放松下来,不禁要感谢雪陵的突然驾到与天子的这顿好骂。   千羽墨却只是整理着她散乱的鬓发,眸中带着心痛之色。   那边,东方旭已然起身,然而依旧没有看地上那只死鹰,只盯着如今彻彻底底展现在面前的巨大屏风。   千羽墨也望过去,唇角露出冷意,眸子渐渐眯起。   而后,握住洛雯儿的手……洛雯儿惊觉他的手掌此刻竟是一片冰凉。   正要随着他向外走去,忽然听到一声低唤:“千羽国主……”   洛雯儿不由循声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得摄人心神的眸子。   这双眸子实在太过夺目,几乎遮掩了他的风神秀色,亦似乎成了点亮了整个人的精华,仿若开匣之镜,直透人心。   洛雯儿有一瞬间的恍惚,此人从未见过,可是这双眼睛……   这是一双只要见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眼睛,曾经在斗香大会上,如影随形,亦曾对她微微一笑,替她解围,可是…… ☆、386轩辕世子   更新时间:2013-08-15   那人的样貌与眼前人完全不同,然而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气度……   无意间,千羽墨将她半挡在身后,有些怒意的捏了捏她的手,以示警告,脸上却已绽出惯有的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轩辕世子……”   轩辕尚已是注意到了洛雯儿,先是露出微微的讶色,然后会心一笑,略施一礼。   如此便是认识了。   洛雯儿心念一转,也明白过来。千羽墨偶尔便会用易容术,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千羽墨见二人这般,心中顿时大为不悦,可又不好立即走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   洛雯儿自是知他的脾性,想要避开,怎奈他还死死抓住她的手,时不时的加一点力,来表达他的愤怒。   而轩辕尚的目光又落在二人牵系的手上,再是一笑。   洛雯儿心中一惊……他会不会以为她在斗香大会上的胜出,又得了个前所未有的名号是因为与无涯国主的“亲密”关系?   怎奈轩辕尚好像根本没这个意思,只仿似闲聊几句后,忽然又闲闲的谈起:“最近传闻神龙现世,就在无涯?”   洛雯儿一惊。这个消息她也听说了,因为每每千羽墨批阅奏折,遇到他认为有趣的,总是要拿来念上一念,其实她知道他就是念给她听的。当时她也只当是奇闻异事,却不想轩辕尚在此刻提起,到底是何用意?而那边几个尚未散去的国主已经停止了彼此的虚与委蛇,往这边看了过来。   偏偏轩辕尚又继续道:“这个消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尚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是……”   他垂了眸,轻轻笑了笑。   洛雯儿发现,此人似乎并不善于笑,他的笑不过是动动唇角,却总好像流露出蕴意深长的味道。   她重又忆起关于这位世子的传闻,可若当真是千羽家族的人,却与那三个千羽兄弟无一分相像。不过那三兄弟也无共同之处,就连身为双生子的千羽翼和千羽墨都是大相径庭,也便难怪……   只不过这个人,虽是沉稳谦和的立在这,却仿佛自骨子里透出一股豪烈之气,令人无法小觑,然而若说是刚悍英猛,偏偏又有一种儒雅的风度。   他年纪当与千羽墨相仿,却是着一袭过于老成的深蓝袍服,是故意遮掩锋芒,还是兴趣如此,倒是不得而知。   指间又传来一阵痛意。   千羽墨虽依旧笑得轻松魅惑,可是她知道,这又是嫌她多看了轩辕世子一眼。她只好假装望着别处,神经却没有放松一丝一毫,于是,她听到轩辕世子说:“不过但凡神龙现世,都是乱世,或者说,也只有乱世才能引得神龙现身。千羽国主,可要多多当心了……”   他什么意思?   好意提醒?   不错,现在两国联姻,淑妃还宠冠后宫,已是要封贵妃了,自也是雪陵的荣耀。   可是这些诸侯国,不管大的小的,她看了这么半天,就没看出谁和谁有真正的友谊,不过和同后宫那些女人们一样,有的更像市井泼皮,只是多了一身国主的衣服,不可能拳脚相加扭打到一起,心里不定怎么折腾对方呢。所以,对他们而言,有的只是纯粹的利益和倾轧,为了这些短暂或长远的东西,他们可以随时随地的排列组合。   于是,洛雯儿深刻怀疑轩辕尚的目的无非是想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无涯,因为有言传道……得神龙者得天下。   这些人,哪个没有野心?哪个不想成为天下之主?别看他们口头上爱好和平,其实最想看到的是鹬蚌相争,自己好渔翁得利。亦或者浑水摸鱼,趁人之危。就像方才,千羽墨与东方旭的恶战一触即发,他们不都是袖手旁观,意图见风使舵甚至火上浇油吗?   此刻,不远处那几个国主已经往这边凑来了……   洛雯儿急了,虽说传言不可信,可是对于贪心的人,对于投机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行的机会,万一为了争夺什么所谓的神龙而同无涯开战,那么……   这个轩辕尚,不愧是雪陵不肯放手的精明人物,只方一出场,便给无涯甩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也或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这么一场宫宴下来,处处机锋,时时算计,由不得她不敏感。   于是越觉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惺惺作态,遂拉了千羽墨的手就要走。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令她大吃一惊,转而勃然大怒……   “谢轩辕世子挂念。想不到雪陵最近琐事颇多,轩辕世子还要为我无涯劳心,孤实在是……”   那几个正在往这边凑的国主只听千羽墨说了半截话,就见这位国主身子一斜,竟是被那个一直跟在身边的宫女拉走了。   他们面面相觑。   后来,众国主中便传出某无涯宫女恃宠而骄,竟意图“干政”,而无涯国主也果真是个好色庸碌之辈,竟被个小小的宫女迷得神魂颠,任其为所欲为。于是又联想其多年前竟欲弃国主之位而带一平民女子私奔,慨叹此国主的眼光始终难得高雅,实在难成大器。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或许事实便是轩辕尚看着那二人相携而去时的神情……先是一怔,旋即莞尔。   ==========   马车碌碌,向东行驶。   千羽墨拈着玉笛,极无聊的吹了首曲子,见对面的人无动于衷,便恶意的吹了几个难听而刺耳的音阶,然而那人依旧坐在自己的小床边上,对着窗子看着。   若不是窗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真要以为她在欣赏风景,当然,是面无表情的欣赏。   自打那日被她拖走之后,或者说,发现他的手臂受伤之后,她便这样了。   其实有什么?那东西虽凶悍,鹰爪却没有毒,不过就是流了点血,可是她这样子……   按理说,她关心他,他应该高兴,不过回想她当时气成那个样子,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结果现在他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他的隐秘了?   不用说,定是胡纶干的好事!   他的心里有些复杂,担心的看着洛雯儿,忽然捂住胸口,无声倒下。   下一刻,就有个身影扑到跟前,紧张的看了他一眼,便要往车门跑:“御医……”   人却忽然被抓了回去,只一个闪神,就被压到身下。   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   千羽墨那得意而戏谑的目光分明在说,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洛雯儿别开脸……可恶,又上当了!   “方才在想什么?”他的气息又近了些,唇瓣几乎要碰到她的唇边。   洛雯儿将脸别得更远些,深呼吸,再吐出一口气,就是不看他。   “在想轩辕尚?”   千羽墨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就容不得她不掉过脸,怒视他。   他的态度很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彷如浸在水中的墨玉。   “现在谁也不要想,等到……你想谁我都不管了!”   他蓦地起身,负手立在床尾,再不说话。   洛雯儿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其实,她是在气他,气他不爱惜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偏事事争先。她亦气自己,气自己害他受了伤,更气她竟然是过了那么久才发现他受了伤……冬季衣袍厚重,是衣物的里子吸饱了血实在撑不住,才让血流下来,滴到她的手上……   她咬住唇,不让泪掉下来,只死死盯住那个背影。   却见他陡然转过身来,已是带了笑意,一步上前,竟是蹲在她腿边,握住她的手,神秘兮兮道:“你猜我们现在要去哪?”   洛雯儿只看着他,他便自顾说下去:“雪陵!”   雪陵?岂非是与无涯背道而驰,难道他……当真要绕个大弯子再回国,只为带她游览另一大半的天下?   见她目光一闪,千羽墨不禁有些得色:“你不是要开一家品香店吗?”   洛雯儿的惊讶几乎要脱口而出……她一直是瞒着他暗地里进行,想要给他个惊喜的,他怎么会……   千羽墨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有什么事会是我不知道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有一瞬的黯然,转而兴高采烈:“所以咱们就到调香圣地去瞧一瞧,也好为你将来开店做准备,你说好不好?”   如今只剩下了惊喜与激动,却是忘了追究……若要开店,必会离宫,也只有离开王宫,离开目前的一切,才能回到她原来的生活……   ==========   洛雯儿还记得,禹城之所以一年中有三个季节是冬季,就是因为毗邻雪陵。   所以当微带绿意的地面渐渐转换成单调的白,进而连绵起伏起来,她的心情也如同这逐渐连成一片的雪变得苍茫起来。   然而有些色彩,开始在记忆中跳跃。   青黑的城墙,挑动星芒的雪刃,暗色的士兵,鲜红的血液,跳跃的火光,伴着无数的厮杀,那个霸悍之人的厉吼一次次的杀进梦中。 ☆、387灭顶之灾   更新时间:2013-08-16   不知那人是否还记得,当初离开禹城的时候,他曾说,第二年的春季,会带她回来……   如今,她竟然在这个时空待了三年,亦离别那里三年。   不知陶老头可安好?不知豆豆和她的奶奶可安好?还有黑狗小翅膀,和那只大黄猫……   她不是没有拉开车窗向外眺望,然而看到的只有雪。   禹城毕竟很小,而且他们走的也未必是经过禹城的路线,还有这些高与天齐的遮人眼目的雪山……   因为揣了心事,她变得愈发沉默,可是千羽墨却好似兴致勃勃,一路上不停的说说笑笑。   此刻,她细心的检查了下他的伤口……似乎愈合得差不多了,然后放下了衣袖。   “或许,我将来会娶天子的十三公主……”   洛雯儿的神思正在随滑落的袖子飞远,听闻此言,顿时惊醒过来。   千羽墨却仿佛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唇角还带着抹嘲讽:“知道那只白鹰为什么要袭击你吗?”   元君天子身后的十六扇百蝶穿花大屏风骤然跃至眼前……当时,当白鹰被击落在地,东方旭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宠物,而是那扇屏风;而当一切平息之后,千羽墨看向的,亦是那扇屏风。   莫非那屏风后真的有什么秘密?   联系他方才那句话,洛雯儿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东方旭根本就不喜欢那只白鹰,白鹰是十三公主在六年前送他的……”   不过又是一个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而是喜欢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   这种别扭的组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总是折磨着其中的男女,奇怪的是,自己好像每次都在其中扮演最末一个角色。   “所以白鹰能听懂十三公主的暗示……”   所以当看到千羽墨与她“卿卿我我”的时候,十三公主使用了只有白鹰而旁人无法感知的暗示,于是白鹰意图袭击她,于是千羽墨保护了她。而东方旭发现十三公主动用了送给自己的礼物……或者在他心中是定情信物的白鹰,竟是因为要除掉自己情敌身边那个女人,亦是她的情敌,所以对千羽墨怒不可遏意图除之而后快。   这是多么复杂的关系?   那么千羽墨呢?他要娶十三公主是为了保护她?   不,她暗自摇头,当是为了无涯的利益吧?就像他与雪陵联姻,还给了淑妃莫大的宠爱,然而,谁又能说这其中无一丝一毫的感情?人与人在一起,总是会有感情的。   神色不觉黯然,当千羽墨去牵她的手时,她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千羽墨笑了笑:“这就是国主的责任,亦是他的命运。就像你,为了你关心的那些人,不得不委屈自己……”   她忽然心生讥讽,想要反驳,却听他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知我何时,才能摆脱这种命运……”   洛雯儿微一皱眉,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歌声,就打她启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里钻进来。   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大约是曲民谣,很是欢快,然后,有人跟唱起来,先是一个,很快连成一片,不仅有歌声,还有笑声,好像还有人打闹起来。   大约是因为天冷,又或者见到了如此壮丽的雪景吧,而且旅途枯燥,需要调剂。   洛雯儿不想面对此际的沉默,便移到窗边,结果惊异的发现,他们此刻已经步入了雪山之中,而且正处于半山腰。   往上看,雪峰直指苍穹,如刀如刃,往下看,雪浪一铺千里,如海如涛。   往远看,山脉绵延,如静伏的猛兽,伺机而动,往近看,壁立千仞,若巍巍神祗,在居高临下的检阅这支迤逦的车队。   伴着愈发热烈的欢声,几星清雪飘飘的落在脸上。   这是个晴朗的天气,只不过雪山太高,根本看不到太阳,只能看见山顶镶着一圈淡金的亮光,极是神圣。   洛雯儿望了一会,闭了眼……长时间盯着雪是容易患上雪盲症的,严重者还会失明。   于是欢声便热闹的传入耳中,似是有人感慨于景致的恢宏壮阔,竟是呼啸起来,继而一声连一声,分不清是有人唱和还是山间回音。   她微微的皱了眉。   她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开心,亦不至如此癫狂,况且千羽墨还在车上,虽一向御下不严,没有传令制止,可是……   她又听了一会,霍然想起什么,当即回了头……   千羽墨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听到洛雯儿唤他,抬起眸子,冲她一笑,然而旋即发现她变了脸色,不觉讶异:“云彩……”   “我们,现在在雪山里……”洛雯儿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千羽墨微有愣怔,似是不明白洛雯儿为什么突出此言,可是下一瞬,他已冲到窗边:“朗灏……”   常年生存于雪山周围,或者穿行过雪山的人应该知道,在雪山中行进,最重要的便是保持安静,否则巨大的声响,哪怕只是一声吼,都极可能导致雪崩!   洛雯儿已率先反应过来,可是她不敢高声制止,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所幸朗灏已顷刻赶至车边:“王……”   “速传令,让他们……”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洛雯儿看到,就是刚刚经过的那座雪山,好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兵刃狠狠的横削过去,中段爆出浓烟一般的雪雾,山头晃了晃,栽倒下来,顷刻碎成大大小小的雪球、雪块,直往下方滚砸而来。   而山与山之间,仿佛血脉相连,一座接一座的腾起雪雾,瞬间弥漫了视线,却有滚滚的巨响,似雷声,似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一切的巨变只在一瞬,然而在这一瞬,却清清楚楚的落入眼中。地面更是开始震动,而那些高歌的兵士似乎丝毫不觉身处险境,他们看着渐逼渐近的危机,拿手指着,竟是大笑起来。   这些士兵一定是被下了药,一定是……   也便在这一瞬,马已经受到惊吓,疯狂奔跑起来。   洛雯儿一下子栽回车内。   千羽墨扑过去护住她,可是巨大颠簸与撞击使得他的后背猛的撞在车厢上。   “千羽墨……”   洛雯儿惊恐异常,生怕他出什么危险,他竟还有工夫对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任何欺骗。   骏马长嘶一声,又瞬间没了动静,只有车厢巨震,不待人反应,已是开裂,冰冷沉重的雪霎时灌了进来。   紧接着,一侧车壁一沉,仿佛山头大小的雪块重重砸了下来。   就在雪块砸下的瞬间,千羽墨抱起洛雯儿,飞快冲出马车……   二人手拉手在愤怒的仿佛在滚动的雪地上飞奔,其实根本跑不稳,因为看不清路,因为不断有雪块砸落。那些看起来曾是那么轻盈曼妙的雪花,因了常年堆积,如石头般生硬,砸在身上,足以让骨头断裂。而且雪雾眯眼,阻绝了空气,人逐渐陷入窒息。   “别回头!”千羽墨目不斜视,一力向前。   是啊,回头又有什么用?她的眼中,只剩下雪,雪……   身边的人忽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却更攥紧了她的手,向前飞奔。   在天灾面前,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可是如果没了她,或许……   她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却仍深深的望了眼他所在的方向,缓缓的,却是决然的抽出了手……   可是刚刚脱离那包裹的温暖,就被反手抓住,耳边传来他的怒喝:“云彩!”   泪忽然掉下来,可是她顾不得愈发灼烫的眼底,只能跟着他飞奔,飞奔……   他当是已用了轻功,可是这种状况,轻功亦无用武之地。   她默默的跟着他跑着,受过伤的腿脚先是疼痛,后来便没有感觉了,只是机械的运动,然后,突然栽倒……   就这样结束了吧……   然而忽然被揽入一个冰冷,散发着雪般清香的怀抱。   “放开我,你自己走吧……”   这句话,她当是说了,可是自己都没有听到。   他也没有回音,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隆隆的声响盖过山崩雪塌。   她好像听到他说……要死,也在一起!   她好像大哭起来。   她好像死死抱住他。   震动好像愈发剧烈,是他带着她穿越雪雾,躲避危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们当是就要安全了。   然而他的身子忽然一震,她感到他似乎回了头,感到在这一瞬,他努力想要继续前行,却因为这一震,慢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一座小型雪山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雪雾迷眼,待看到它,已然迫近眼前。   即便在最后的一瞬,它依然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带着上天降下的震怒,弹跳着,雀跃着,压顶而来。   在最后的一瞬,她看到千羽墨的浑身忽然爆出光亮,即便白雪已经耀目,然而这种光亮却比日光还要光芒万丈,仿佛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将二人笼罩其中。   然而她也只来得及看这一眼,便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旋即陷入一团漆黑。 ☆、388死里逃生   更新时间:2013-08-17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只见一片漆黑。   身子被禁锢得动不了,然而通过若有若无的奇楠香气息,应是千羽墨。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听不到一丝回应,人也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急了。   她费力的抽出一条胳膊,从衣襟里摸出夜灵星……   幽幽的光亮照亮了眼前的脸……   他好像是睡着了,可是……   指探到他的鼻端,颤抖着……好半天,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   泪珠旋即滑落。   她急忙抹去,扬目打量四周,惊见他们此刻身处一个不算小的空间,约能容人半弯着腰站立,左右亦有一个身位的宽度,全不似她以为的窄如罅隙,想来是千羽墨在关键时刻拼着力为二人打造出来的临时避难之所,可是他……   她急忙咬住唇。   她没有时间悲伤,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因为空气是有限的,她不能让两个人都闷死在这,而她也不能因为自己无用的感情发泄来消耗这有限的空气。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一会……究竟是被埋在了深处无法听到上面的动静还是雪崩已经停止了?   可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犹豫,她艰难的将自己挪出千羽墨的怀抱。   原本附着在身上的温度随着她的动作顷刻消散,他的身体也渐渐凉下来。   洛雯儿差点哭出声。   他一向是喜欢用内力温暖着她的,即便在最后一刻,亦担心她会受苦挨冻,可是现在……   千羽墨,你竟是放心了吗?你可知,如果你……我也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吗?   她飞快爬到千羽墨的脚边,从鹿皮靴里摸出一把匕首。   她吐了口气,还好,这匕首还没有丢。   分不清方向,分不清哪边距地面较近,只是握紧了匕首,拼命的挖掘起来。   雪,平日里的雪是轻盈的,疏松的,可是谁承想,当堆积了千年之后,竟是如石头一般坚硬,还冒着寒气,她只凿了几下,便连冻带震,双手发麻。   可是不敢停,她将自己变成一台机器,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动作。   寂静与单调让人觉得时间格外漫长,漫长得麻木,尤其是当空气越来越稀薄,头脑愈发空白,简直就是一种想要逃脱死亡却不得不眼看着它一步步降临驱走本就不很强大的希望的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每一刀下去,到底有多大的力度,她只是不停的凿向那个不是很深的洞。   除了枯燥的凿击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那个人依旧稳稳的睡着,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忽然一声脆响,那个号称削铁如泥的匕首竟是从刀柄处断裂,斜斜的躺在冰雪上。   她怔了半天,一下子丢下刀柄,挪到千羽墨身边,抱住他:“你快醒醒,我们真的要死在这了!”   可是他的唇角静静的弯着,似乎在笑她的慌张。   她生气了,开始折腾他,可是手不知怎么触到了他的后脑,顿时一惊……   这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   她正恐惧得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才捕捉到声响。   细听去,似是挖掘之声,还有人语。   她顿时激动起来,趴在千羽墨肩上平静了片刻,方附在他耳边,声音颤抖得难以连成一句:“阿墨,我们……有救了!”   然后,她坐起身,拿着刀柄,对着冰壁,毫无节奏的敲击起来。   ==========   几个穿着厚重严实得几乎露不出眼睛的人眼睁睁的看到他们刨出的洞里冒出个女子,却又钻了回去,旋即从里面拖出个人……竟是个男人。   “求求你们,救……”   有人一步上前,将手放在千羽墨的鼻端……离开。   “三子,带这个女人走!”   他们的头脸蒙着,口音也不大熟悉,但是洛雯儿看得明白,他们是要带走她,丢下千羽墨。   她突然后悔,方才只顾着逃生,竟是没有考虑到来者何人,又见他们手里拿着从车里散出来的东西,不乏金银等物,竟还带着狗拉的雪橇,其中一只雪橇上面堆着的就是千羽墨最爱的雅白缎面蚕丝绣被。   再放目……雪,凌乱的碎木,布料……   那些人……都死了吗?   她听到有人咕哝几句,然后另一个人就开始解腰带。   “你……你们……”   洛雯儿急忙往后退去,抱住千羽墨……可是这个男人,再也不能保护她了……   然而忽然听到一声厉喝,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男人将那个准备脱衣服的一把推了个趔趄,然后大步走到雪橇边,拎起那条雅白缎面蚕丝绣被,丢给洛雯儿。   洛雯儿方明白,那个男人当是要脱了衣物给她取暖。   她急忙抖开被子,裹到千羽墨身上。   高个男人上前,语音虽是含糊,但是她听懂了,他在说:“他死了!”   “没有,没有,他没死!”   众人发现这个原本哆嗦成一团如同一只要被冻死的小猫般的女人好像忽然扎起来浑身的毛,万分凶狠的瞪着他们,像保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只要他们敢上前一步,她就会伸出锋利的爪子将他们撕成碎片。就连那几只拉雪橇的狗对上她的凶狠,都不由自主的呜咽一声,往后退了退。   于是这一天下午,王福等人带着一个死也不肯放开怀里那个死人的女人回了向阳村。   ==========   洛雯儿坐在雪橇上,拿雅白缎面蚕丝绣被将自己和千羽墨裹得紧紧的。   她看着不断划过视线的白,稀疏干枯的树枝,将脸轻轻贴在千羽墨冰冷的面庞上:“阿墨,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   据有经验的老村长说,看这天气,不应发生雪崩,却是发生了,定是有人进了山,于是便派人去瞧瞧,一是看看来了什么人,一是……不管是什么人,定是活不成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能拿回来的。   这种一年四季都是冰雪覆盖的地方,实在是太穷了。   此行果真有收获,却不想,竟还收获了个女人……还有个男人。   死的,可是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不放手。 ☆、389生死相依   更新时间:2013-08-17   也难怪,看样子,当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女人一时想不开也是难免的。   为了如何安顿这个女人,人们进行了短暂而激烈的争论,最后,王福选定了三子。   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不再吵了,于是三子欢天喜地的带了女人和女人的那个男人回了家。   女人被安排在三子家的大屋。   她也不客气,刚进屋就将三子推出去,还把门一关。   三子实惠,还有点憨,否则也不至于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媳妇。有人劝他,男人刚死,女人一定是不痛快的,过几天,对她好了,她自己就想通了。   三子听话,抱了被子跑到柴房去睡。   他刚一走,洛雯儿便端着个盆冲出来,捧了雪放进盆里,再跑回房,“砰”的关上门。   她解开千羽墨的衣袍,一层层的脱下来。   没心情顾忌与害羞,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活他。   她试过,他没有死,只不过气息微弱,难以察觉。   她拿雪擦他的身子,直至将那雪色的皮肤擦得微微泛出红色。   她解下了他一直系在左腕上的帕子……他说过,那是他的护身符,她也曾以为,这帕子定是那位他深爱的女子送他的定情之物,然而为了让血液流通,她不得不让这个系得紧紧的帕子暂时离开他。   然而当解开帕子,她的眼角当即一跳……   那是一道深深的痕迹,确切的讲,像是去了皮,又凭空抽去一条肉。深红,却单薄,可以看到微微跳动的血管,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血液在缓缓流动。   这就是他每个月圆之夜为九公子采血之处吗?   他做了八年的国主,一年有十二个月……   她只觉得呼吸被阻住,整个脑子都被棉絮塞满,只想去安抚那道伤口,却在触及的瞬间收回了颤抖的手。   她记得,两年前,在他们从那幢林间小木屋回来后,他“失踪”了半月之久,后来她方知他就是像此刻一般“睡”了,也不知是怎样醒来的,而当时,她于那个月圆之夜跑到了别院的漱水桥边,来赴他定下的约定。   那夜,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那短短的小桥。   有血印到她的衣袖上,她尚不知原因……   那夜,他对她说……三尺之距,便是我。   而今,他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眼前,却是合拢了眼,睡得安静。   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把最难过的事,小心隐藏。   洛雯儿急忙垂了眸,努力不去看那狰狞的伤口。唇瓣虽在颤抖,但手下更加有序。   她埋头苦干,连头发遮住视线都来不及整理。然而当手移至他的腿边,忽然被一物阻挡,而下一刻,脸色骤然一变……   她记起二人被埋入雪中之前,本抱着她飞奔的千羽墨忽的身形一滞,回了头……   也便是这一滞,他们没有逃过这场灭顶之灾,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的手颤抖的握住他腿弯处的一小截箭杆。   无血,当是也无毒,看来只是想阻住他的脚步,只是想让他葬身在这场雪崩之中。那么,那群突然失常的兵士,是不是也是这个人的手笔?   她咬住唇,手下忽然发力……   只听一声轻响,短箭被她拔了出来。   片刻后,血缓缓的流了出来。   手脚麻利的包扎。   此刻,她不得不感谢曾经观摩的整容手术,感谢那段紧张的军旅岁月,否则今日的她,岂非要手忙脚乱?   可即便是这样的痛楚,那个睡着的人,面容依旧平静。   努力不去想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结果,她继续拿雪揉|搓着他,反复数次,直到感觉到他呼吸渐渐悠长,身子也不那般僵硬,方吐了口气,又架了柴,开始烧水。   扯了条中衣丢在热水中,浸泡许久,捞出,拧至半干,方小心的将他翻了过来。   他的脑后受到重击,肿了很大一块,还流了血,不多,但是已经将头发黏结到一起。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雪白的衣物看似差不多,可是她知道他一天至少三脱三换,若是醒了发现自己脏成这副模样,没准还要难受得晕回去。   她一边轻轻的擦,一边忆起那千钧一发的瞬间……那小山样的滚雪本来是出现在她的身侧,是他转过身,替她挡了重重的一击……   他说过,要死一起死,可是在那生死交睫的一瞬,却不忘替她开辟出一个安全的所在。在那可能永远告别光明的一瞬,却不忘用他的温暖呵护着她。   在那仿佛永堕黑暗的一瞬,她好像终于寻到了他这一路的怪异以及隐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的源头与结果。   手有些抖,然而时值此刻,泪才痛痛快快的落下,却又笑了……她相信,只要他活着,便一定能够醒来!   ==========   接下来的日子里,洛雯儿便一心一意的照顾千羽墨。   她几日里闭门不出,三子便敲门,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人既是没了,她也不要太过伤心,留在屋子里是要发臭的,她如果搬不动,他可以帮她把人埋了。   结果“咣”的一声被隔在门外。   三子摸摸鼻子……王福教他说的,王福是村里最聪明的,怎么还出岔了?   洛雯儿掩上门,盯着床上沉睡的人看了一会,默默脱了衣服,钻进被子,搂住他。   获救的当夜,他便开始发烧,她不敢拿冷水给他降温,只是用冰毛巾敷着他的额头,用体温帮助他出汗驱寒。   他的身体不停的冒出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寒气,她一一为他擦拭干净,直到天明,热方退了。   她依然不敢离开半步,她觉得,只有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才能更清楚的感受到他。   所以,但凡她醒着,就跟他说话,说他们从认识到如今的所有。于是她惊异的发现,她竟是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丝细微,而且她以为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却是说了一整日,第二天还在继续。   然后,忆及曾经发生的误会,曾经有过的分离,她也毫不讳言自己当时的纠结,难过。 ☆、390回光返照   更新时间:2013-08-17   二十三年来,她头回将自己如此明白清楚的摆在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听着,唇角勾着永远不变的笑意,然而,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那双魅惑丛生颠倒众生的眸子,从来没有睁开过。   他的气息……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她沉默片刻,离他更近了些,手搭在他的胸口,便很自然的触到了那枚铜钱。   还记得斗香大会结束的当夜,他去天香楼找她。   那夜,她险些……   当时,有件东西落在了她的胸口,摸起来小小的,圆圆的,好像是个铜钱。   他怎么会把个铜钱挂在颈子上?   他笑着说,是她赏他的。   她不记得曾经给过他什么,还是枚铜钱,定是他骗她的。   然而过后便忘了。   可是这回,她解开他的衣服,清楚的看到一枚铜钱贴在胸口,已是被磨得锃亮。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别院的那棵桂花树下……   千羽墨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展开扇子,递到她面前:“老板,可怜可怜我这个身无分文的人吧。”   她的手自白花花的银子上掠过,最后从钱串上拆下一枚铜钱,丢到扇子上,下颌一抬:“给,赏你的!”   如初初忆起的那刻一般,想笑,然而眼底发烫。   这个人,打一开始就在骗她。   可是,他又何尝骗过她?   三年了,三年的风风雨雨,足以让一个影子牢牢印在心上,每一丝,每一毫。   是不是只有在濒临死亡的瞬间才可以明白自己的所有?   是不是只有在失去的时刻才会懂得拥有的珍贵?   是不是,只有在远离喧嚣远离是非的空间才会清清楚楚的面对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明白了,他……什么时候醒来?   “千羽墨,那回,咱们从那幢林间的小木屋回来后,你曾说,你睡了很长的一觉,很舒服,舒服得不想醒来。你现在是不是也很舒服,舒服得,不想醒来?”   她喃喃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自从来到这,便似乎变得不分日夜,亦不知时间,好像过上了一种消极颓废不知始终的生活,却有一种希望,便是那人的苏醒。   于是洛雯儿总在这种希望的催动下,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   她睁开眼,毫无意外的看到那人的睡颜。   微弱的希望便在此刻熄灭,然而……等等,不对,因为怕生褥疮,她会经常给他翻身,不过若是陪在他身边,他一直是被她放平了躺着的,可是此刻,他的脸竟然对着她,而且……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就像在那个雪洞里一般,保持着温暖她的姿势,而且他的身子,在温凉了十日之后,终于再次暖热起来。   “千羽墨……”她激动万分,急忙呼唤他的名字:“你醒了吗?”   可是他毫无动静,面容平静得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她轻轻一推,他便平躺了回去,依旧睡得沉稳。   她呆怔片刻,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如此,到底是算醒,还是没醒?   而且即便沉睡,还想着保护她,是不是说,他只是在做一个冗长的梦,沉在那个被困的冰洞中,不知该怎么醒来?   再也待不下去,洛雯儿跳下床,穿好衣服,直奔门口。   “三子……”   ==========   三子自打洛雯儿进了门,就一直拿她当媳妇守着。   因为这媳妇是捡来的,而当时一同去的董五、贺六等人还到处说他这媳妇长得不错,于是村里一些光棍便惦记上了,就连家里有媳妇的都蠢蠢欲动。   也是,他爹娘死得早,人又不机灵,这么大岁数能得个媳妇,人家当然以为他守不住。   况且村里女人少,不少女人都几个丈夫,也便难怪他们动心思。   可是三子还来了犟劲了。   他勒了勒裤带,又将斧子狠狠往地上一砍……让你们看看我到底守不守得住!   这工夫,忽然听到洛雯儿叫她,立即蹦起身……媳妇终于想通了,要把那小子拖出去埋了!   急赶去时还不忘捋捋头发……王福说,他这模样太邋遢,难怪说不到媳妇,还让他看看屋里那小子长得多顺溜,所以人家才看不上他。   糟了,今天他好像忘洗脸了!   他在洗脸与听从召唤之间来回奔走,终于抓起把雪搓了搓,赶紧冲到洛雯儿面前:“媳妇……”   洛雯儿先是被满头满脸都是白花花的人吓了一跳,又听了这句,差点给他一巴掌,可是此刻还有事相求,而且……   她想,依千羽墨吃醋的劲头,若是能够听见,还不得气得活活从床上坐起来?   可是她回了头……那人依旧安静。   “三子,村里有没有大夫?”   大夫?要大夫干嘛?   三子不懂,但依然道:“俺们有病都找村长。”   见洛雯儿面露疑色,急忙道:“村长可厉害了,姜小家的鸡病了,村长一到,立即活蹦乱跳了。赵强的狗吃了吐吐了吃,眼瞅着就不行了,村长一到,立即好了。还有……”   “够了!”洛雯儿怒喝,转而堆起笑:“你能把村长请来吗?”   ===========   村长来了。   这个长着白胡子有些佝偻的老头显然没有三子所描述的神奇,亦或者没有她想象或希望的神奇。   他捻着干枯的胡子,一会翻千羽墨的眼睛,一会扒开他的嘴唇端详他的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给人看病的大夫。   就在他捏了捏千羽墨的胳膊,又曲起指,在他胸口敲了敲时,洛雯儿实在忍无可忍:“村长大人……”   徐林头回听到有人叫他“大人”,下垂的眼皮一跳,重新捻起胡子,还把背挺了挺:“嗯,准备后事吧!”   洛雯儿急了:“可是方才他还醒了一会……”   她没敢说出具体情况,因为实在难以启齿。   可是徐林眨了眨眼:“那更得赶紧了,这叫‘回光返照’!”   ==========   老徐一个踉跄,被三子扶着才没有啃到雪地上。   他回头怒视那扇轰然紧闭的木门,然后拉拉衣角,郑重拍拍三子的肩膀:“孩子,你的好日子到了!” ☆、391启蒙教育   更新时间:2013-08-18   “三子……”   木门一开,三子立刻出现在门前。   自打老村长将他鼓励后,他更加对屋里的人寸步不离。   “把这个卖……或者当了吧!”   洛雯儿手里拿着的,是千羽墨在她初入宫时簪在她发间的银钗,玉兰吐蕊的模样,花蕊皆化作银丝,缀着数个小铃。   那时,他说:“有了声音,我便能找到你了……”   她抿了抿唇,攥紧了银钗。   那么惊恐紧急的时刻,这枚银钗竟然没有被遗失,她或许应该庆幸,因为她身上值钱的物件,只剩这一样了。   当然,还有夜灵星,但,这是二人母亲的遗物,使不得。   见三子愣怔着,她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们这,该不会连个当铺……集市?集市有吗?”   在来的路上,她发现向阳村当是个很闭塞的小庄子,可是千羽墨的状况不能再拖下去。最好是能够得到救治,然而这个样子出去怕是会有危险,而且会有谁帮她呢?所以她努力的想要记起他平日吃的东西里都必备哪些食材,想要让三子去替她买一些。   三子点点头:“不过要走很远……”   她高兴起来。   这一笑,便让三子眼前一花,心想,我媳妇真漂亮,就连贺六的媳妇都比不上!   “三子,你能不能帮我……”   ==========   三子是很乐意为媳妇做事的,因为王福说,现在媳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到上了她的身,以后就是他让干什么,媳妇就得干什么了。   可是集市的确很远很远,万一他走的这段时间,媳妇被别人上了怎么办?王福说,女人只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有感情。   他自动忽略了屋里那个将死的男人,将自己算成第一个,所以坚决不能落后。   不过恋爱中的男人总是会有聪明的时候,三子找来了刘嫂,让她帮忙看着媳妇。   刘嫂是村子里最厉害的女人。村里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的共有产品,可是唯独刘嫂的男人,被她看得死死的,就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要挨顿暴揍。   她男人是注定要随她住进自家院子的,有刘嫂看着,媳妇跑不了,他男人也近不了边。   于是三子便放心的走了。   其实三子还是不够聪明的,他只知道守着女人,却不知道在洛雯儿让他去当钗子时,他也分了不少捡来的东西,理应大手一挥:“你的东西你收着,一切交给我!”   当然,对于洛雯儿而言,他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他的聪明只是令他将刘嫂夫妻安置在小柴房,又拿了本可讨媳妇欢心的东西来弥补刘嫂的委屈。   三子走了,新搬进来的刘嫂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三子成就这门亲事,于是经常走出小柴房去敲正房的门。   洛雯儿陪着千羽墨,不爱多事,怎奈刘嫂非常有耐心,她若不开门,人家便能一直敲下去。   于是只好请进来,但是事先必须把千羽墨包得好好的,因为刘嫂一进门,眼珠子就直接掉到千羽墨脸上,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死了真可惜了。然后,啧啧,啧啧。   洛雯儿只觉得她的目光几乎要把被子烤着,将千羽墨一丝不挂的暴露出来。   而且她现在最讨厌这个“死”字,于是走过去,想要挡住刘嫂的视线。   刘嫂却是拉过她,神秘兮兮道:“既然你说他还有气儿,说明还没使(死)透,你有没有试过……”   刘嫂的嘴尚未离开她的耳朵,说话还有些吐字不清,可是洛雯儿的脸已经腾的红起来。   “你害什么绍(臊)?”刘嫂推了她一把:“你们成亲多久了?那事还用教吗?我给你讲,男人啊,就对这事上心。说以(所以)于果(如果)……说不准他就醒了!”   不过想到这个漂亮的男人一旦醒了,就对不起三子给她的宝贝,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刘嫂急忙改口道:“你也是使(死)心眼,何必守着他?女人啊,至己(自己)快乐坠(最)重要。你跟了山纸(三子),一边至己(自己)快活,一边还能照顾他,两不耽误……”   洛雯儿只觉心里窝着团火,还没处发,刘嫂还兀自喋喋不休,竟是说了件让她震惊的事。   大概在两年前,也发生了山崩,村里的男人又去捡宝,然后因为一样什么东西,两个男人大打出手,结果就死了一个。村里的人少,也不好处置凶手,结果……   “结果那个活的就娶了那个使(死)的的媳妇,正好那时他也是一个人。俩人现在过得可好了,孩纸都有了。”刘嫂咂咂唇,继续苦劝:“山纸虽是老实人,可遇了这事,男人是等不得的,你若是不给他点甜头,你如今这位……”   她努努嘴:“你一个女人,还拗得过他的力气?还有这位,这小体格,就涮(算)活着,又枕(怎)能……说以(所以),你若是当真想让他好好的使(死),不于(如)……”   好容易送走了刘嫂,洛雯儿指尖冰凉的回到床边:“千羽墨,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   不由自主的想到刘嫂交给她的招数,可是,可是这让她……这怎么可能嘛?   抱着千羽墨,感受他微凉的体温。此刻,却没有心情对他回忆过去,只不停的想着如何才能逃离此地。   她不熟悉地形,不会驾雪橇,雪橇又被三子拉走去了小镇,她要到哪里偷一挂去?而且刘嫂防她跟防贼似的,天天来找她聊天,岂非就是来看着她,她要怎么才能逃出去?还带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千羽墨?   一时之间,竟觉四面楚歌。   正愁苦着,隔壁……其实正房离柴房还有段距离,可是他们声响太大,听起来仿佛只隔了一堵墙。   先是小声的喘息着,没一会就大作起来。女的呻吟喊叫,男的怒吼攻击,想不到那个白日里蔫巴巴的男人此刻竟是如此勇猛。   自打他们搬来,夜夜如此,似是要对她进行启蒙教育一般。   她恼怒的拿被子蒙住头,把千羽墨也蒙进去,脸贴着他的臂侧……千羽墨,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392我是谁?   更新时间:2013-08-18   洛雯儿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泡在温泉中,只不过一忽是翼王府的温泉,一忽是宫里的清波池。   她靠在壁沿上闭目养神,忽听盼云在帘外道:“王上来了?参见王上……”   她好像还是那个初次进宫的洛雯儿,听闻此言,霍的睁了眼……   一张俊逸无比的脸顷刻映入眼帘。   是个梦。   她叹,然而……   他什么时候转过来的?还抱着自己?   她曾怀疑自己是因为过度忧虑导致梦游,将他摆做这等模样,可是那暖着自己的温度是什么?   她有些激动,此番却不敢莽撞,只轻轻摸着他的脸,小声道:“千羽墨,你醒了吗?千羽墨?阿墨……”   没有回应。   她忍不住鼻子发酸。   头靠在他的肩上:“千羽墨,你再不醒过来,我们可能就都活不成了……”   想了想,忽然恨声道:“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嫁给别人!”   依然没有动静,而且那暖融的气息再次冷了下去。   她终于哭出声来:“千羽墨,你别这样,我很害怕,别这样……”   可是一切就是这么继续下去。   洛雯儿不知道向阳村距离三子所提到的那个小镇到底有多远,三子走了五天了,还未回转。   她依旧照顾着那个醒不过来的人,每次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受他带给她片刻的惊喜与暖融。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深处的记忆而保护她已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即便无知无觉,亦念念不忘。若她当真对他这般重要,为什么他依旧不肯醒来?   夜了,隔壁再次传来繁衍生命的声息,她默默的陪着身边的人,进入一个只有闭上眼方能感到安然的梦。   这回,她梦到了小桃,梦到了它血淋淋的身体。千羽墨带她出去散心,坐在小桃的墓前,给她讲自己过去的故事。然后便到了那幢小木屋,遇了意外,只能滞留在屋中。亦是夜,电闪雷鸣,寒气入室。她开始发烧,他便抱着她,给她取暖。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在……”   她听到他抖着声音对她说:“还是想让你活着……”   心神一凛,好像有什么遗漏在此刻被拾起,是被雪山覆顶的瞬间,他为她挡住危险,丢在她耳边的一句:“还是想让你活着……”   他曾说,要死一起死,然而在最后一刻,竟只是想让她活着。   可是这种没有了他的生存,会是一种多么痛苦的生存?   她要醒来,她要救他出去!   然而她仿佛被魇住,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就连出声亦不得。   她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名字在她的心里隆隆作响,就是喊不出来。   恰在此时,一声充满欢愉的叫喊砸落耳畔,于此同时,一声低唤传至耳中:“云彩,别哭……”   洛雯儿骤然清醒。   睁开眼,但见那张俊脸就在眼前,只不过一反平静,而是长眉紧锁,黑睫震颤,唇瓣亦在抖动,只不断重复:“云彩,别哭,我会带你离开。别怕,别哭……”   他的手臂亦是紧绷,将她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时之间,洛雯儿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她都不知道怎么挣脱出他的怀抱,只不断的摇晃他,拼命大喊:“千羽墨,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她这边的喊叫已经打断了隔壁的欢爱,呻吟与吼声齐齐停止,只听她发了疯似的尖叫。   密长的黑睫抖了两抖,终于缓缓睁开……   那一刻,就仿佛是旅人迷路于旷野,几近绝望,却终于看到阴霾的天空露出星星的微芒。又像是徘徊于梦魇之中,不可遏止的向着纵深处走去,却是于身后透出点点光明……   “千羽墨……”洛雯儿勾勾唇角,泣不成声。   “咚咚咚……”   “妹纸(妹子),你肿么(怎么)了?妹纸,妹纸……”   洛雯儿抓起衣物,就要起身。身边的人却抱住她,不让她有所行动。   她猛然警醒……千羽墨刚刚醒来,身子虚弱,经不得折腾。再说,既然三子做了那个打算,这位刘嫂定是被派来看着她的,若是得知千羽墨醒了,说不定……刘嫂身板硬朗,她的男人亦是体魄强健,自己和现在的千羽墨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门外,刘嫂的男人已经来了,似乎商量着要把门撞开。   洛雯儿急忙稳了稳神:“没事,我刚刚做了个恶梦。麻烦刘嫂了,您去睡吧……”   刘嫂又问了几句,方拖着那个拼命想要冲进屋里的男人走了,似乎因为他的表现太过积极,又教训了他两下。   于是没一会,洛雯儿又听到隔壁传来每晚必备的暧昧之声。   她松了口气,转头对上千羽墨的眸子……那里一派澄澈,此刻,正缓缓下移……定住。   她轰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为了给他取暖,她每晚都是抱着他睡的。他是一丝不挂,她穿着……不过那么个小玩意形同虚设。而现在,俩人就这么处在一个被窝里,关键是……他醒了!   她就要跳下床,他却贴了上来。   “娘子……”   “谁是你娘子?你快放开!”   未见他用了多大力,她却脱离不开,而且他搂着她,不断的喊“冷”,她的心就软了。   “你等下,我穿了衣服……”   话音未落,衣服已被他抢下丢到墙角,唇倒开始追逐她的唇瓣:“娘子……”   她极力躲避:“千羽墨,你是不是疯了?你快放开我!”   她又不敢高声喊,怕引了刘嫂过来。   实际上,刘嫂也没工夫过来,因为此刻,隔壁“战事”正酣。   “嘘……”千羽墨的长指竖在她的唇边,侧耳倾听了一会:“什么声音?”   千羽墨,醒了你就开始气人了是不是?你在后宫塞了那么多女人,你竟然问我这是什么声音?   千羽墨却现出满脸疑问:“娘子,咱们去看看吧,那个女人好像要死了。”   “千、羽、墨!”   洛雯儿终于要被他逼得怒吼了,然后隔壁的声音一顿,他俩也跟着一定,紧接着,刘嫂继续迈向“死亡”,这边也似乎跟着轻松了起来。   “千羽墨……”千羽墨微锁了长眉,似在思考:“是谁?” ☆、393失忆了吗   更新时间:2013-08-18   洛雯儿觉得有必要跟他大吵一架,可是他又转了目光,四处扫了一圈:“这是哪?”   她吐了口气,尽量平静心情跟他讲是如何遇救,如何来到这,他又是如何昏迷不醒。   他听着,脸上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迷茫,还有着一点失落:“这么说,你不是我娘子?”   洛雯儿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她急忙看住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千羽墨愣怔良久:“既然你不是我的娘子,我自不是你的相公,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有那么一瞬,洛雯儿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千羽墨确实被砸中了后脑,肿块已经消失,可是,连同消失的还有记忆吗?   在某些故事里,经常会遇到失忆的情节……可是,怎么会这么凑巧,千羽墨,失忆了?   她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物,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应该是无坚不摧的,应该是什么都打不倒的,怎么会……怎么会……   “千羽墨……”   她艰涩开口,正欲发问,却见他眼睛一亮。   “这是我的名字?真好听!”   她没工夫嘲笑他的自恋,因为他对这次新生表示了极大的兴奋:“那么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你救了我?”   此人不仅患了远期失忆,连近期的都记不得了,她可是刚刚告诉过他,他们是怎么获救的。   然而他很是欣赏的打量她,目光是不带任何亵渎的崇拜:“我是说,你是一直抱着我给我取暖怕我醒不过来的那个人吗?”   若是这么说,似乎……是的。   他的眸子立刻爆出巨大惊喜:“既是如此,就让小生以身相许吧!”   ==========   什么?   等等!   洛雯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说什么?”   千羽墨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闪:“我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你让我往哪去呢?所以,只能住在你这。而且,你这般为我……”   他瞄瞄她光溜溜的肩。   洛雯儿立刻拿被子盖上。   “你这样,可能以后就嫁不出去了吧?不过你别怕,我会负责的!”   洛雯儿觉得不是千羽墨醒了,而是自己昏迷了。   事情怎么会这么诡异?他该不会是故意戏耍她的吧?   对了,他特会演戏,没准……   她仔细的盯住他,不放过一丝一毫。可是他的神色特别纯良,而且人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此刻,魅惑尽失,唯清澈如水。   难道说,他真的失忆了?   见她一瞬不错的盯着自己看,千羽墨有些羞赧,小心翼翼的往她身边靠了靠,如同小媳妇一般:“从今以后,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洛雯儿的脑子轰的一响。   可也就是这一响,令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在刚刚,就在他醒来之前的一瞬,他紧紧抱住她,口里喊着:“云彩,别哭,我会带你离开。别怕,别哭……”   他,真的失忆了?   恰在此时,他抬起眸子,内里是一派雪洗的澄澈:“娘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他,目光渐渐平静,亦如雪山高远,而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雯雯……”   千羽翼总喜欢这么唤她,她相信,千羽墨不会不知道。于是,她一瞬不瞬的盯住他。   他的眸子微闪,如烛焰跳动。不过只是一闪即过,快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亦或者,真的如他此后所言一般……   因为他笑了,黑眸弯作两枚月牙:“雯雯,真是好名字。那么以后,雯雯就是我的娘子了……”   ==========   洛雯儿发现,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骨子里的东西是没失去的。   身边的这个失忆患者完全没有作品里所描绘的一旦失忆会抓狂会无所适从会彷徨会失落会抑郁,而是……兴奋,而且他很快就习惯了周围的一切,莫非这就是聪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自打能下地活动,就开始挑三拣四,一会炕硬了,一会褥子窄了,对他的雅白缎面蚕丝绣被倒是满意,说这一定是他的心爱之物,因为他就看它特顺眼。   然后又不顾洛雯儿的反对,把三子搬回来的,实际也是他的“最爱”——水墨绫帐子翻出来,挂起,躲在里面:“这样看着才像样。娘子……”   这个称呼,洛雯儿就始终没纠正过来。   “我觉得我一定是个贵家公子,因为我只有待在这样的帐子里,才觉得舒服!”   臭美了一会,又打里面钻出来……只露出脑袋,其余都拿帐子裹着,一副生怕沾染了屋子里的脏污的样子,天真的看着她:“娘子,如果有天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知为什么,无论她如何强调她是同他一起被埋起被解救的,他都固执的认定她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是为了救他而“献身”的。   她曾有过黯然。   如果他真的失忆……据说有一种失忆,是因为不想忆起自己不喜欢的事,是一种回避,那么她,是他极力要回避的一段过往吗?   或许是吧,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与千羽翼的关系,他当初化身莫习,始终不肯提及,岂非就是一种回避?而自打身份被揭穿,他们那段视彼此如无物的日子……   或者,失忆是一件好事?   而若有一天,他当真记起一切,唯独忘了她,她,要同他一起走吗?   见她失神,千羽墨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你放心,我现在是你的人了,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来。”   又补充一句:“我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   看着他郑重的样子,洛雯儿忍不住发笑。   现在的千羽墨,有时就像个小孩似的,只不过,若当真失忆,这些的负责任的道理,又是谁教他的呢?   这工夫,千羽墨又跳下床,小心掩好帘子,生怕被人看到里面的秘密一般,然后走到她跟前,摇着她的手:“娘子,我想洗脸。”   洛雯儿顿时拉下了脸。   他现在一天要洗数遍脸,其实也不是为了干净,而是…… ☆、394你热吗?   更新时间:2013-08-19   “第一次”……醒来后的第一次,看到水面上的脸时,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两手紧紧攥住盆边,害得洛雯儿以为他有什么疾病要发作。   其实当时她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会不会是有个别的什么灵魂穿越到了千羽墨的身体里?否则她怎么觉得他和往常不大一样?   结果他定定的看了半天,末了迸出一句:“我……长得太、好、看、了!”   轰!   洛雯儿觉得自己可以晕倒了。   可是千羽墨自打发现自己的“好看”,就动不动要洗脸来强化自恋,弄得洛雯儿怀疑自己的猜测有可能成真。   自恋或许还好说,被别人恋上就难办了。   屋子里多了个大活人,自是瞒不住刘嫂的,尤其是这么“好看”一男人。   刘嫂现在白天就驻扎在正房里,也不知打哪弄了些蹩脚的首饰来戴,衣服也鲜亮了不少,确切的讲,是薄了不少,把胸前的两坨肉捧出来,如同两只大馒头。   她主要是跟千羽墨聊天,讲如何救他脱险,又如何用体温给予他温暖,还牵着千羽墨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当时我这心呐……”   千羽墨像被火烧了似的蹦开,躲到洛雯儿身后:“娘子,救我的人不是你吗?我不要娶她,不要!”   洛雯儿也知道这个向阳村因为女人少,是一女多夫的形式,所以没什么男女大防,可是看着她纠缠千羽墨,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而且刘嫂的丈夫就在外面虎视眈眈,那样子就像若是千羽墨敢动他女人一指头,他就冲进来活撕了他。   洛雯儿灵机一动,走出门去:“贾大哥,外面多冷啊,快进屋坐坐……”   刘嫂当即脸一冷,噔噔噔的奔出去,期间还故意将洛雯儿撞个趔趄,揪着贾大的耳朵走了。   洛雯儿抿唇偷笑,转头却见千羽墨绷着脸,幽怨的睇了她一眼,跑回帐子里去了。   洛雯儿也不管他,因为这家伙干净得要命,自打帐子收拾起来后,别处就一步也不肯挪,生怕脏了他的衣袍,所以她今天就力争把这个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打扫过的房子清理得一尘不染。   她正忙着,千羽墨出来了。   她知道他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看她,估计是在怨她没有去哄他,可是……   “别动,小心脏着……”   她努力摆脱他的手臂,他却抱得更紧了:“你是我的娘子,不许对别人好!”   即便失忆,亦会保持原有吃醋的习惯吗?亦或者,男人都喜欢吃醋?   只不过他如今的醋吃得倒是直接了些。   她正打算给他讲道理,手中的抹布却被他拿了去,转头就去擦窗子上的灰。   她急要抢回来……他是一国之君,怎能干这等琐事?   “我不能让我的娘子太辛苦,这是咱们的家,我要同你一起努力!”他牵起她的手,抚摸着那根没有知觉的小指:“娘子以前一定受过许多苦,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犹记得那夜,他拈着这根没有知觉的小指,心疼得眼圈都红了,然后不顾她的反对,生生给她按摩了一夜,那手法,还是曾经的模样。   于是,她就看这个曾受万人朝拜的一国之君,穿着如雪的袍子,拎着抹布,不是很熟练,但是很认真很卖力的打扫起房间。   “娘子,等屋子收拾干净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成亲了?”   ==========   入夜,依旧挤在一起。   其实,现在的千羽墨不需要取暖了,洛雯儿完全可以让他“独立”。   可是自打他苏醒后,就好像特别胆小,非要搂着她才肯入睡,确切的讲,他是没日没夜的黏着她,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也了解,人自大难中死里逃生,心理总需要段适应期,可毕竟他现在是个有意识的男人……   于是往往等他睡了,她便挪出去。   她经常睡得很晚,不只是为了“逃跑”。   她想听他是否说梦话,借此判断他是否真的失忆。   可是他睡觉总是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结果她倒撑不住的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运了回去。   他搂着她,就像在冰洞里保护她时的模样,面容宁和,唇角带笑。   然而这种安宁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千羽墨被“启蒙”了。   每到夜晚,隔壁就传来力争繁衍后代的声响,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种声响如今仿佛更大了些,似是非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每到这时,她便闭目,屏息,装睡,不动如山。   千羽墨却像个好奇宝宝,不断的问她隔壁到底出了什么事。   开始时,他还固执的认为贾大在揍刘嫂,否则刘嫂不能叫得那么惨烈,哭得那么悲怆,尤其是第二日还在刘嫂的脖子和坦露的胸口上发现“证据”。当时,洛雯儿真怕他开口发问,于是千方百计的打岔。   好在刘嫂的勾引让他心惊肉跳,自是没工夫提问。   然后他就渐渐沉默下来。此等沉默表现在不再要求去救刘嫂,而是侧耳倾听,皱着眉头,似是在研究探索。   她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他的表情,止不住的眼角直跳,心想,千羽墨此番失的怕不是记忆,而是智商,五岁以后的智商。   然而这个只有五岁智商的成年国主在隔壁孜孜不倦愈演愈烈的教导中终于开化了。   “娘子,我热……”   洛雯儿闭着眼,不动。   “娘子,我这里痒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外钻。”他指着胸口。   不动。   千羽墨开始脱衣服。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脱,我就揍你了!”洛雯儿不睁眼,绷着脸,摆出大人教训小孩的架势。   这段时间他一不听话,她就这般教育他,还挺好使。   想象千羽墨瘪了嘴,她想笑,只强自忍着。   不能不说,刘嫂和贾大都是耐力超强的斗士,每每都在她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他们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战事,真是让人不能不心生敬意。   而这种事偏偏又是不好去提意见的,因为现在刘嫂看她的眼神……看千羽墨的眼神……就好像他们……   “娘子,你是不是也热了?”千羽墨的手忽然落在她的脸上:“你的脸都红了……” ☆、395在一起…   更新时间:2013-08-19   她耳根一烫:“我出去一下……”   “我跟你去……”   千羽墨就要起床,被她推了回去:“你刚刚好一些,受不得凉,我一会就回来……”   千羽墨却是固执得很,于是一个要起来,一个不让动,就这么折腾起来。   “噗通,噗通……”   当洛雯儿觉得情况古怪时,隔壁已经悄无声息,想来也在听这边的动静。   她的脸腾的红起来。   再看,此刻自己压在千羽墨身上,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状况更是暧昧。   她就要起身,怎奈千羽墨反手抱住她。   这回情势反过来,不过千羽墨比她有办法,直接呵她的痒,她敌不过,笑着笑着就被他压到了身下。   她气喘吁吁的缓过气来,虎起脸,正待训斥千羽墨小盆友,却见他墨玉般的眸子正定定的看住自己,唇角勾着,是一种温润而和煦的魅惑。   此刻的他,不像是那个白天可以跟她撒娇或耍赖偶尔还很懂事的大男孩,而是……   “娘子……”   气息软软的落在她的脸上,仿佛鸟儿的细羽轻轻扫动,痒痒的,直落进心里。   “娘子……”   再一声轻唤,他缓缓低了头,鼻尖轻轻碰到她的鼻尖,唇瓣微动,于是,那如樱桃红般的柔软便若有若无的碰到了她的唇上。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被炸开了,待重新聚拢,只见他微垂了眸子,唇瓣再一次点到了她的唇上,这回是切切实实的点上,似是品尝什么美味,然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如被风吹过的水面般微颤。再垂眸,继续品味。   他好看的剔羽的长眉就在眼前,精致得如同墨画,她似乎可以根据那眉梢的抖动来猜测他此时的情绪。   然而奇怪的是,他虽将她抱得很紧,她也并非不可挣扎,然而就这么眼睁睁的,一任他的唇一次再一次的点在她的唇上。   而他似乎不满足于现在的浅尝,开始吮吸她的唇瓣,又探出舌尖,轻而易举的启开她的牙关,触到了她仿佛骤然惊醒意图躲避的小舌,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事大约是无师自通吧,洛雯儿想,那么刚刚,她是想试探这个结论,还是……   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千羽墨整个人好像被点燃了一般,瞬间变成一只火炉,一只野蛮的火炉。再不似白日里的温文尔雅,天真幼稚,只一味的攻城略地,让毫无准备,亦或者潜意识里带着些纵容的洛雯儿丢盔弃甲。   “千羽墨……”她挣扎着透了口气。   “娘子……”他应着她,开始解她的衣服。   “千羽墨,这样不行,你快去睡觉,否则我就……”   口头教育在武力与实力面前就是虚张声势,她的抹胸已经半露在外,桃红的颜色衬着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夜光中亦是刺眼,而且那桃红仿佛流淌下来,晕染了周边的雪白,煞是娇媚。   “为什么不行?你是我娘子,娘子和相公不就应该在一起吗?”   “谁教你的?”   隔壁适时传来高昂厉喊。   洛雯儿沉默,转瞬大怒,她决定去找刘嫂算账。   可是千羽墨哪能放过她?   这会工夫,他已是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旋即,一个硬硬的东西威胁的抵了过来。   洛雯儿精神一凛,急忙换了语气:“我们还没有拜堂,是不能……”   “你说过,你根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我们是一起被埋在雪下的。你原本就是我的娘子,为什么不可以?”   洛雯儿语塞。   “你救了我。如果你不是我娘子根本不可能救我,我要以身相许!”   这会就有点搞笑了,不管是谁以身相许,吃亏的那个总是女人吧?   “娘子,”千羽墨的忍耐大约已经到了极限,浑身绷紧,手臂轻微作响:“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来到这,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只是现在,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纵然我有什么不好,如今只有我和你,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洛雯儿心中一震,仿佛抖落一层幕布,有些东西豁然开朗起来。   是啊,他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们被隔离在此,可能真的回不去了。那么他们的曾经,曾经的一切,都被掩埋在雪山之下,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千羽墨和洛雯儿这两个人,他们现在在一起,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再也没有烦忧,再也没有苦恼,她再也不用在兄弟二人之间左右为难,摇摆不定,担心会因为自己而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灾难。   上天替她做了选择,她应该遵循这个选择,不去想过去,不去想未来,只单单看现在……他们在一起。   他失去了记忆,她失去了过去,过往种种,再与他们无关,这不很好吗?而且……   她一直有件心事放不下。她虽然来自现代,可还是保守的,古人则更是看重。她在意自己的不完美,害怕他嫌弃于她。   她是多么的可笑啊,一方面不想制造混乱,想要离开他,一方面又希望在他心中留下一番美好。   她真自私!   而如今,他认定了他们就是一家人,她再不用有这些顾虑,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她渐渐放松了身子,一任他的吻覆盖了她。   温度骤然升腾起来,滚烫了这个寒冷的冬夜。   他细细的吻着她,仿佛膜拜一件精美易碎的艺术品。   抹胸不知何时滑了下去,未及凉意浸透,一个结实的胸膛及时温暖了她。   这是个萧瑟的冬夜,能听到风呼啸着刮过窗棂,不知道名字的动物在很远的地方嚎叫,倍添清冷,然而帐中却是春意融融,仿若有桃花在次第开放。   他的唇瓣落在她的胸口,含住那小小的挺立的蓓蕾,她终于忍不住轻吟一声,攥紧了拳。   他握住她的手,一点点的掰开,小心的呵护那根不会动的小指,然后将自己的指插进去,与她交握。   任是如何忍耐,在他的温柔之下,都一点点的化成了水。   喘息渐渐轻促,呻吟渐渐急切。   他亦是沉重了气息,俯身上去…… ☆、396谁大谁小   更新时间:2013-08-20   “千羽墨……”她抵住他,避开他的唇瓣:“我,不行……”   还是不想骗他,即便到这种时候,还是不想……   “为什么?你是我娘子,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不去管她的反抗,粗暴的吻她。   “千羽墨……”她开始哭。   此番,千羽墨却没有怜香惜玉,只是蛮横的进攻她。   她竭力躲避,终忍不住大喊:“你会后悔的!”   一把抓过她,对上她的眼睛:“后悔?跟我在一起,会后悔吗?”   她一怔,似是有一道不可捉摸的电光划过心间,然而未及思量,院子突然传来响动,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快乐的砸进屋内。   “媳妇,我回来了!”   ==========   当你怀着一颗滚烫滚烫的心,被泼了桶拔凉拔凉的水是什么滋味?   三子算是感受到了。   他千辛万苦,万苦千辛的数夜不眠,坐着雪橇去,办好了事,又坐着雪橇回,他还按照王福的叮嘱给媳妇买了根簪子。   这一路上,想的尽是媳妇娇俏可人的模样,日后不再冷冰冰的被窝,心里暖呼呼的。   他自动忽略了屋里那个小子,对于他而言,那小子已经死了,没准回去的时候,已经被埋了。那么这几根老参……反正他有媳妇了,很快就会用得着了。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俩人并排站在门口“欢迎”他。   那个死人还活了,穿着一身白衣裳,立在寒风中,竟不知道冷。   嗯,是不冷,因为搂着他的媳妇。   那个亲热!   俩人的衣服都飘起来,呼呼的在风里飞着,看去就像一对璧人……如果他心里有这个词的话。   刘嫂跟她男人也出来了,见此情景,亦愣在原地。   于是五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他的定着,直到三子爆出一声怒吼,像从冬眠中突然苏醒的熊,撞开那二人,闯进屋去。   那是什么?   雪白的帐子从屋顶垂落,上面还画着“符”,里面……   三子眼角跳了跳……若是可以,眼前的情景应该概括为“锦被翻浪”。   但是三子想不到这个词,他只是太阳穴狂蹦。   他不在的这几天,俩人把日子都过起来了?   怪不得刚刚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原来是不想让他进来,这到底是谁的家?他们是要,是要……   洛雯儿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其实他们能获救,千羽墨能够苏醒,三子功不可没。   为了千羽墨,她占了人家的屋子这么久,还把人家正主撵到柴房去睡,已是很过意不去了。   于是扯了扯千羽墨的袖子,走上前:“三子,真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久。眼下,可能还要借住一段时间……”   因为千羽墨刚刚恢复,需要仔细调养,而且他们还需要弄清楚如何走出此地,如何与无涯的护卫队取得联系……那些人,该不会都葬身雪山了吧?   胡纶……朗灏……   她不敢去想,只是睇向直喘粗气的三子:“等到……”   三子忽然仰天长啸,像猩猩发怒一般猛锤胸口,然后就奔了出去。   转眼又奔了回来,一手菜刀一手板斧,嗷嗷嗷的就冲千羽墨砍去。   洛雯儿一惊,下意识的挡在了千羽墨前面,怎奈身子一轻,下一瞬,三子已经被拧了胳膊背对着他们又喊又叫,浑身的力气就是使不出。   洛雯儿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唯庆幸千羽墨的武功尚没有被失忆,不过……他当真失忆了吗?   千羽墨手一松,也未见有何动作,三子便跌了个嘴啃泥。   他爬起身,菜刀已被甩到墙角,于是两手擎着板斧劈过来……   “娘子,你看为夫这个架势怎么样?”   千羽墨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三子,一任三子使足了力气也劈不下那斧子,一手搂着洛雯儿,一副得意模样。   刘嫂夫妇见他如此英勇,也不敢轻易上前,早溜出去报信了。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挣脱他,让他放开三子。   他手一松,三子便仿佛失了力气般踉跄好几步,方站稳身子。   洛雯儿歉意的看他一眼,却不好多做关心,怕千羽墨醋意大发,三子绝不是他的对手,而若当把三子打个好歹,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她便绕过去,打算将水墨绫帐子卸下来带到柴房去。   千羽墨一边帮忙,一边开心道:“柴房定是很冷吧?这下好啊,我看你还怎么逃出我的掌心!”   洛雯儿正要瞪他一眼,忽见三子爬起冲过来:“不许走!”   三子瞪起眼睛,瞅瞅她,又瞅瞅千羽墨,恨恨盯住后者:“我也在这!你们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   洛雯儿要发怒了,却见千羽墨冲她挤挤眼。   她一怔,蓦地明白……原来这家伙念念叨叨,其实就是不想去柴房住,变着法的让三子留他呢。   这家伙,他到底失没失忆?   千羽墨达成心愿,开始东张西望,又恢复了若无其事。   三子气呼呼,想上去揍他,又知道自己打不过,就拿眼神射杀他。   洛雯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无比郁卒……这都是什么事啊?   三人各想各的,屋内一时沉寂。   忽然,三子一跺脚:“罢,我做大,你做小!”   什么大小?   洛雯儿尚在迷糊,千羽墨已经竖起了长眉。   三子见状,老实人也来了脾气:“你还不识抬举?”   转头向洛雯儿:“你要我还是要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千羽墨已然影子般的移了过来。   洛雯儿急忙护住三子。   三子咧嘴,千羽墨旋即大怒,一把扯过她,三子便趁机踹了他一脚,又惹得洛雯儿心疼,结果他倒得意了,轮到三子嗷嗷叫。   屋里正折腾着,刘嫂夫妇已经带了村长等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向阳村的这一夜很是欢腾,原因就是三子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的男人活了,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人那叫一个漂亮!   于是村长徐林、负责报信的刘嫂夫妇、最有智慧的王福……据说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村长,以及三个当事人在屋里秉烛夜谈时,屋外就围了一圈人。   女人们叽叽喳喳,兴奋异常;男人们摩拳擦掌,忿忿不平;孩子们则头回见到外来的人,其中一个还是“诈尸”的,都好奇得不得了,一个劲要往屋里冲。   相比之下,屋里就安静许多。   徐林吧嗒吧嗒嘴,叹了句:“不管怎样,他们是原配,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前半句,千羽墨很满意,可是等到后半句……什么叫先来后到?他什么意思?   三子哼了一声,抱起膀子……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媳妇是我的,凭什么你一活过来就归你了?谁让你活过来的?   “所以,三子,你就委屈些……”   徐林同情的看了三子一眼,毕竟,自己村里的人成了“妾”,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   三子气得直喘粗气,怎奈村里的规矩是无论什么事,都听村长安排,况王福也给他使眼色,让他接受,他只得忍下。   一跺脚,蹲到墙根生闷气去了。   “所以,这个过夜的事,就听我的。”徐林见三子不再多话,也便清清嗓子:“单日子,跟老大,双日子,跟老二,逢年过节,三子,你就委屈些……”   三子别过头,冲墙使劲,影子在墙上一耸一耸的。   什么单日子双日子?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把她分配了?   洛雯儿气得要爆炸,刚要上前理论,刘嫂说话了:“村长,既是把他们的日子分了,咱们的,是不是也得说道说道了?”   徐林睁开老眼,瞅了她一眼。   刘嫂便挺挺胸脯:“村长,您也知道,咱们村向来是男多女少,这其中的规矩我也就不多说了。这位兄弟虽是外来的,但是不是得入乡随俗?”   贾大急了,结果不待阻拦,便被刘嫂甩一边去,而屋外的女人特别兴奋,已经将千羽墨排起了日子。   洛雯儿只觉得心中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乌烟瘴气,呛得她几欲怒吼。   千羽墨去握她的手,被她甩开,且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真是人的命,天注定,这个狐狸走到哪都招蜂引蝶,虽然层次差了些,毕竟是有了一大堆后宫。   时值此刻,千羽墨倒不生气了。   他负了手,微微一笑。   油灯昏暗的光中,仿若一块出尘美玉,如雕如琢。   于是门外的女人们或捂着胸口,或倒吸冷气,噼里啪啦的昏倒了一片。   “既是我做大,这屋里的规矩是不是应该由我来定?”   徐林抬起了老眼。   屋里的人皆看向他。   三子气狠狠的挠了下墙……规矩,什么规矩?   ==========   “小三,去把那柴劈一劈,然后把炉子点了,这屋子太冷了……”   “小三,把水缸挪进来,那水都冻住了……”   “小三,去把院子打扫一下。你瞧瞧,都是雪,还怎么走路呢?”   “小三……”   既然是“小”,千羽墨就自动把三子的称呼改成了“小三”。他自是不明白此称呼在现代的意义,只洛雯儿每次听到都想发笑,可是见他对三子颐指气使,又忍不住生气。 ☆、397图谋不轨   更新时间:2013-08-21   她看到三子端着水盆进来,嘟着嘴,趁千羽墨不注意,往盆里吐了口口水。   她眉头一皱,上前接过水盆:“你累了半天,歇歇吧……”   还是媳妇知疼知热。   三子咧开嘴,打算把他这回下山买的簪子给媳妇,就听千羽墨在屋里喊:“娘子……”   三子的心像被狼啃了一口般的疼,眼巴巴的看着媳妇进屋了,冲出屋外,舀了桶冰水,把脑袋插里拼命洗。   千羽墨拿出十足十的公子哥的架势,嗑着三子赶集带回来的瓜子,翘着腿,脚尖还抖啊抖。   “娘子,这等粗活怎么能让娘子做呢?”他急忙接过水盆,往旁边一放,又拉着洛雯儿往外瞅:“你说,他就是再洗上一百年,是不是也没法变得像我一样好看?”   三子见千羽墨天天要洗好几回脸,固执的以为只要洗脸就能脱胎换骨,就能讨了媳妇的欢心,于是洗得脸都爆皮了,还拿了火钳子钳脸上钢针似的汗毛,弄得脸又大了一圈。   “你何必总是为难他呢?咱们现在住着他的房子,就算不看这个,先前还是他救咱们回来的……”   “我是娘子救的!”千羽墨环住她的腰,脸蹭着她的鬓角,小孩样的撒娇:“若是要他搂着我,我干脆死过去算了!”   “你……”   洛雯儿觉得千羽墨现在有些不可理喻,大概与他的失忆有关,可是有时觉得,他又好像完全正常,他到底是……   “反正我不喜欢他每晚都跟咱们睡在一起,还对你图谋不轨……”   洛雯儿现在过上了在别处离经叛道在此处却自然而然的“一女二夫”的生活,每天晚上,千羽墨都把她隔在炕头,自己和三子挨着睡。   三子的屋子挺小,否则这铺炕也不可能仅容得下三个人。   吹了灯,千羽墨总是要对她占一些便宜的。她敢怒不敢言,这也是千羽墨为什么敢于放肆的原因。不过有时逼急了,给他两句,掐他两把,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打情骂俏,千羽墨便轻轻的笑,导致气氛颇为暧昧。   三子血气方刚的,哪受得了?   而且单日子里也不见千羽墨“行动”,料想这男的大概是中看不中用,心下更加喜悦,于是逢了双日,总想越过千羽墨这条“楚河”去“行使权力”。   千羽墨当然不肯,俩人就在黑暗中拳来脚往。   三子毕竟觉大,折腾不过,气一阵子,便睡了。   然后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就翻身去抱千羽墨,一通乱摸,还往他脸上糊口水,更严重的,差点把千羽墨硬上了。   洛雯儿便忍不住想笑。   见她笑了,千羽墨唇角一勾,转瞬做思考状:“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该轮到哪家了?”   洛雯儿便脸一绷,推开他,转身要走。   千羽墨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捞了回来,唇瓣就抿着她的耳珠:“上次桂嫂做的烤雪鸡好不好吃?要不我这回再去她家,给你拿一只回来?”   时至今日,千羽墨很安然的享受起了他崭新的“后宫”生活。每天都按照女人们的排序去转上一圈。   虽然洛雯儿知道他不会真的做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舒服。千羽墨也不放心她单独和三子在一起,即便总能想到将三子支得远远的法子,但也很快便回来了。   然而也不知他怎么就哄得那群女人都很开心,不仅毫发无损,还总能带回不少好吃的。   这就是“吃软饭”吗?洛雯儿这样定义自己与千羽墨。   可还是不愿他出去的,就别扭着。   千羽墨便搂着她,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心:“这几日,我看好一处地方,就在村东的那棵大树下。等到天气再暖些,咱们就盖个小房子,从这搬出去……”   声音忽然低沉柔润起来,如浸了早春的露珠:“到那时,就只有我和你……”   她一怔,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要留下?不打算离开了吗?”   “你觉得这里不好?”   洛雯儿看看冰封的窗棂,挂着霜的墙角。   “你不开心?”   洛雯儿皱皱眉,其实除去这个村子的某些她实在不习惯的规矩,还真没什么可烦恼的。日子的确苦了点,可她也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那时是一个人,现在有他……   他们真的要有幢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吗?小小的,靠在一起很温暖……   可是他怎么可以留在这?他还有国家,还有责任,他的雄心大志,虽是他从未曾提及,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还有他在众多国主之中的游刃有余,大智如愚……他天生就应该是位王者,笑傲天下,怎么可以囿于这小小的一隅,得过且过?   他是真的失忆了吗?否则他怎么可以忘记这一切?他怎么可以将自己辛苦打拼的,随时可以收获胜利果实的一切,抛诸脑后?   “千羽墨……”   “告诉我,你开心吗?”   她点点头:“可是……”   “你嫌日子苦?”   千羽墨看看棚顶……那里有三子为了迎接新年而糊的彩纸,歪七扭八,而且经了烟熏,如今已经变得乌黑一片了。   “不是,我是说……”   “不是就好。”拥她入怀,轻轻抚着她的肩背:“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会做,不会也可以学。我会养着你,让你过好日子……”   他的声音像催眠一般,悄无声息的驱走了她心底的那一丝丝坚持。她沉浸在他的怀抱里,忽然觉得,他若是当真失忆也不错,亦或者,假装失忆来骗她,骗她一辈子,就让他们隔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远离尘世的喧嚣,不去理会外界的争执,也好……   “好了,既是如此,为夫可是要加紧努力了。”扳住她的肩,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我可不想让一群狗熊一样的男人整天觊觎我的娘子!”   自打千羽墨开始了“轮流”,向阳村的男人们便自觉自动的认为洛雯儿也可以“轮”一下。因为他们长年生长在此,无论男女皆是高大强壮,从未见过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一看就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当然,这是一种感觉,不识字的他们是没法概括出这个词的。   于是最近来三子家献殷勤的男人络绎不绝,都带着意图求欢的山货。如今小院的一角堆着毛脚鹫、红隼、藏马鸡、林麝,王福还背了只雪豹来,就撂在那座小山的最顶上。   洛雯儿被这个村子的古怪传统和传奇规矩弄得苦不堪言,仅千羽墨和三子两个人就已经够她头痛,若是……她还不如死掉了算了。真奇怪那些娶了许多女人的男人是如何“享受”这种“幸福”生活的。   这工夫,三子进了门,见二人亲亲热热的在一起,又觉受了奇耻大辱与天大不公,猛力的垂着门板,嗷嗷叫着冲出去了。   洛雯儿还有事问他,正打算跟出去,回头见千羽墨就要拿那盆水洗脸,急忙转回拦住他:“唉,那水里有……”   却是对上他狡黠的目光:“我就知道娘子最疼我!”   这个家伙,无论失忆与否,总是这么没有正经!   ==========   三子的小院自打多了两个外人,确切的说,是自打那个女人的男人死而复生之后,渐渐热闹起来。   每日登门造访的,不仅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   孩子们是很喜欢漂亮的哥哥和美丽的姐姐的,而且整个村子,现在就三子家吃的东西最多,那个姐姐又非常会做吃的,自从有了她,就连树上的雪花都飘着香味,引得人的肚子总咕咕的叫,于是也不管院子狭小,都挤了过来。   却也为此给大人们行了方便。   这里终年积雪,生活颇为艰难,于是无论男女都习得一手好箭法,每日里上山打猎。而且有些世间罕见的药草,就生在高高的雪山上,虽是难寻,一旦寻得,便能卖个好价钱。于是收拢了这些野物、草药,除了自己吃用,得闲便派人去几十里外的镇子上贩卖,然后换些米面,聊以度日。   所以当孩子们都去了三子的院里,大人们也便省了心,最近进山的收获都多了不少。   然后便带着或猎或换的东西到三子家来,感谢这两位外来的怎么看怎么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物,于是三子冷清了三十来年的小院一度红火起来。   山里的人朴实,表达情感也直接,初时还不习惯,渐渐的,就品出好来,只觉与这样的人交往,永远也不用费心,而自己若是处处设防,倒是心怀鬼祟了。   三子初时还在家里守着媳妇,跟千羽墨争风吃醋,怎奈一直不是对手,还被他支使得转来转去,真是窝火加憋气。   可是他总不能在家里守着,他也是个有志气的男人,不能靠村民邻里送东西来过活,于是也背上家伙进山,两天工夫猎了头熊,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洛雯儿跟前一摔,再拿小眼角斜睨千羽墨。   你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却是中看不中用!养媳妇,还得是咱这样的汉子!   洛雯儿看看地上的大块头,心里暗忖……这里的熊都不冬眠吗? ☆、398一辈子…   更新时间:2013-08-22   下山换东西总是要轮着来的。   倒不是村民藏心眼,担心被骗,是因为出去的人最辛苦,所以会从获取的物品中多抽出一份来做酬劳,于是总会轮到三子。   他虽不乐意,也只能驾着雪橇去了。   不过此番心里舒坦,因为媳妇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还特意包了鹿肉给他,于是嘴就一直咧着,在飞驰的雪橇上灌了一肚子风。   他拍拍怀里的肉,没舍得吃,只喝了一大口酒,心里再三想,可千万不能把媳妇的叮嘱给忘了!   ==========   有人下山,便意味着自己央告的小礼物就要到手了,可能还有意外惊喜,孩子们这个兴奋,结果三子的小院一片欢腾。   可是导致这场热闹的,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外来人。   洛雯儿在最前,身后跟着一大串孩子,一个揪着一个的衣摆,如同长蛇一般在院子里甩来甩去。   而千羽墨则落了单,张开双臂,口中尖啸着,作势要抓他们中躲得最慢,运气最差的那个。   他像老鹰一样左右盘旋,于是孩子们的惊叫与欢笑接连不断。   只不过即便有人被挤倒,即便有人被甩出去,都没有遭到老鹰的“利爪”,他的目光似乎在最前方,始终对着他们的“鸡娘娘”,就算有人故意撞到他手边,都被他拨拉回去。   终于,鸡娘娘被捉到了。   可这是什么惩罚的法子?鸡娘娘被他抱住,还狠狠亲了一口。   鸡娘娘害臊了,推了他一把,可是又被他搂了回去,跟鸡娘娘咬耳朵。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人听到了。   柱子大叫:“哥哥说,以后要和姐姐生一大串孩子,天天领着他们玩老鹰捉小鸡……”   洛雯儿几乎要崩溃了,这种事只有千羽墨才干得出来,也不看看周围都是孩子,他怎么这么没有正经呢?   孩子们先是欢呼,而后纷纷发表担忧:“若是有了小弟弟,还能带我们玩吗?”   “能!”千羽墨大言不惭。   “有了小妹妹呢?”   “能!”继续大言不惭。   孩子们便高兴了:“等有了小弟弟小妹妹,我们能带他们玩吗?”   “当然能!”   “不会被喊回家吃饭,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洛雯儿渐渐敛了笑意……想多久,便多久……   她望向遥远的山脉……雪白的山与碧青的天辉映着,仿佛绵延无际,然而,终是有尽头的。   还有,多久……   千羽墨一直留心着她的神色,不觉眉心一紧,然后拉过个孩子,低声说了几句,孩子撒着欢的跑了。   过不了多久,洛雯儿听到有人在院外欢叫。   回头,见柱子几个孩子坐在雪橇上飞驰而来。   柱子跳下雪橇,摆出一个如千羽墨般潇洒的姿态,却因为要显示帅气而减少了衣物,结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被其他孩子哄笑。   现下,男孩子们都以他为偶像,就连几岁的小女娃,都嚷着长大要嫁给他。   一个千羽墨,简直荼毒了向阳村所有青少年的心灵。   千羽墨给洛雯儿裹上雪狐大氅,拥着她坐上雪橇,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驾着雪橇飞奔而去。   他是第一次驾驶这种工具,还选了条树木较多的路,结果七拐八拐,绕得洛雯儿头晕,有次还撞到了树上,差点把洛雯儿弹出去。然而不得不说他很聪明,只一会工夫,便能在林子间往来穿梭,有时明明看是要撞上去了,惊得洛雯儿尖叫,却是堪堪擦过,只震落枝头积雪,落了人一头一脸。   千羽墨大笑,再一抖缰绳……   孩子们起先还跟着,可是渐渐的,笑声渐远渐失,只余他们二人,穿出密林,奔向无垠雪海。   风,在耳边刮过,却不觉得冷,因为他将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于是洛雯儿便看到他飞扬的眉眼,即便覆了霜雪,亦是难挡风姿。   她好像头回见到他这般高兴。   平日,他亦是洒脱,然而就像渗在衣褶间的奇楠香的气息,透着矛盾,透着复杂的纠结。而此刻,他仿佛摆脱了那沉重的一切,快活得就像这自由来去的风。   她记得他曾说过,他不喜欢背负责任,因为那些责任会让他变得不再像自己,不再属于自己,而此刻,这便是真正的他吗?是曾经那个即便一无所有受尽折磨亦快乐无忧的他吗?这便是他为什么拒绝忆起过去,即便此地冰寒,即便无法满足他的挑剔,亦愿留在这里,拥有属于自然,成为自然中一缕自在的风的原因吗?   如此,她是不是错了?   她伸出手,想要融化他眼尾的霜花。   他回了头看她,眼底是被雪洗般的清亮,比碧蓝的天空还要澄澈。   千羽墨冲她笑了笑,眉眼皆是霜花使得他看起来像年轻版的圣诞老人,而后一抖缰绳,喊了声“驾”。奇怪那四只大狗竟然听懂了,拉着他们就往前奔去。   白茫茫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小黑点,渐渐的大了,是一棵歪脖子的树,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在这冰天雪地中长得需两人合抱那么粗。   千羽墨抱住她,忽然松开缰绳。于是俩人就从雪橇上滚下去,直滚到树底下。   大狗拉着雪橇兴奋的跑远了,千羽墨搂着洛雯儿,仰躺在雪地中,闭了眼,胸口剧烈起伏,唇角却是弯的,是打心里往外的开心。   待气息稍稍平稳,他捏了捏洛雯儿的肩:“这就是我们将来的家……”   洛雯儿张目四顾,目光定在头顶这棵大树上……   “这几日,我看好一处地方,就在村东的那棵大树下。等到天气再暖些,咱们就盖个小房子,从这搬出去……”   这里,会是她的家吗?她会留在这,和身边这个人,永远……   一时之间,空白的眼前竟是展开一幕单色调,却是温馨的画卷……她与他,就像这个村里的许多夫妻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会有孩子,一个还是两个?或者是很多。她带着他们玩老鹰捉小鸡,给他们做最好吃的东西。晚上,将孩子们哄睡了,她与他相偎着取暖,入梦,等待下一个黎明。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直到老去,成为这望不到尽头的雪色中的一抹……   想着想着,唇角不觉挂上笑意。然而又是一凝,她拜托三子的……她是不是做错了?她其实……她是想他快乐的,而她亦是快乐的,可是她为什么……   唇瓣一凉,是他轻轻的一吻。   睁了眼,正撞入一双墨玉般的眸子。   那双眼是这般黑,黑得仿佛不见尽头,黑得让人的心一片沉寂。   于是她就看着这黑渐渐的压下,扩大……   闭了眼,沉醉在这无尽的黑中。   此刻,什么也不去想。   风很冷,人却在渐渐融化。   就让她留在这吧,就让她……也忘记他不想记起的一切……   “娘子,春天就要来了。我们盖房子,然后成亲。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你也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只要你这一辈子,好不好?”   ==========   三子回来了,又带来一番热闹。   人们分了钱,分了货,孩子们拿了自己的心爱之物,都欢欢喜喜的走了。   太阳尚未落山,三子的小院却是提前得了安静。   三子搓搓手,围着洛雯儿打转……今天正好是双日子,他想体会一下“小别新婚”的滋味,何况媳妇对他笑了好几次,也是屡有接近,还跟他说话,可是都被那个讨厌的家伙打断了。   这会,媳妇正在炒菜,声响颇大,足以堵住某人的耳朵。   于是他搓搓手,看着媳妇的小腰,咽了口吐沫,缓缓伸出手去……   “三子……”   媳妇头也没回,语气也很温和,却是将他吓了一跳。   他赶紧将手缩了回去,又往门口看看,心里懊恼……自己的媳妇,抱一下怎么跟做贼似的?   “三子,我这回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三子不满的小声嘟囔,直到她抽空回了头,方打起精神:“你说让我找的人,这回……”   洛雯儿要他打听的,是有没有寻找千羽墨的人。   千羽墨是一国之主,失踪了这么久,外界定是知道了,定是要四处探听此事是否属实,若是属实,定是要弄清此人是否还在人世。而且,她不相信那么多跟随的人都死了,定是也在寻找,那么……   但,必须要小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万一趁火打劫,千羽墨会身处险境,向阳村的人怕也要遭池鱼之殃。   将此事托付三子,她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她只让他留心所过之处有没有看起来不像是他们这一带的人。   三子深吸了口气,只觉自从家里多了女人,饭菜变得好吃了,他都胖了,屋子亮堂了,也不冷了。   有媳妇真好!   他憨笑着贴上来:“我按你说的,只是看,不开口,然后……”   “娘子……”   千羽墨掀帘进来,这么狭窄阴暗的地方,也无法遮掩他的风度翩翩。   而洛雯儿就知道他要在关键时刻进来,这一下午,他已经不知道打断她多少次了。 ☆、399你死我活   更新时间:2013-08-23   而那人似乎浑然不觉她的心思,只是笑着,不动声色的将三子挤到一边:“娘子,饭做好了吗?相公都饿了……”   看到一旁冒着热气的熘肝尖,欣喜捧起:“这菜好,明目去翳。娘子,稍后你多吃点,这样才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三子被他挤兑得最近脑子灵光了不少,顿时瞪圆眼:“你说谁呢?”   “你说呢?”千羽墨拎了块熘肝尖,塞进嘴里:“嗯,好吃,娘子的手艺就是好!”   在这世上,有两种人比较幸福。一种是聪明绝顶的,譬如千羽墨,能惹事,能看穿事,也能摆平事;一种痴蔫呆傻的,什么也看不懂,自然没烦恼。   痛苦的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尤其是三子这种已被“点化”又积极要求进步的……看明白了,想反抗,却像被扣在手心下的蚂蚱,怎么蹦也蹦不高。   他一心想压千羽墨一头,这怕是他此生最宏伟的目标,可是,他注定是失败的。   洛雯儿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正想安慰几句,千羽墨嘬了嘬手指,做出意犹未尽的模样:“小三,去把盘子端上去……”   “你……”   三子亮起了拳头,然而即便是力量方面的角逐,他也只能是虚张声势的一角。   “忘了?我是大,你是小!”千羽墨郑重道。   三子哼了一声,抓了盘子就走。   身后又传来千羽墨慢悠悠的声音:“熘肝尖是娘子最爱吃的哦……”   你这个小三休想往里加什么“料”!   “娘子,我好不好?”打身后环住她的腰,顺握了她拿着锅铲的手,在炒勺里来回翻腾。   “你能不能不添乱?”她虎起脸。   千羽墨立即伸了头,撅嘴闭眼。   洛雯儿无奈,瞧着三子暂时回不来,就飞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下。   结果却像亲到了树胶,一下子被粘住。   她“呜呜”的提醒他菜要糊了,千羽墨却不管,索性将她抵在锅台边,尽情攫掠她的柔软。   “咣”。   锅被砸到了地上。   循声望去,但见三子目眦欲裂,手指着他们,嘴张着,可是半句话说不出来。半天才嗷的一声冲出去,紧接着传来砸桌子摔凳子的声响。   “你看你……”洛雯儿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千羽墨却趁她不注意再亲了一口,不待她反手攻击就转到炒勺前,将菜捞出来,装到盘里向门口走去。“娘子,你要快点哦,相公都饿了……”   “好,你先等着,我再下几碗馄饨就出去……”   她看到千羽墨的脚步明显一滞,稍后转了头,满脸诧异:“馄饨?”   她笑了笑:“就是用面包了馅……”   她尚没有讲完,千羽墨就摇摇头:“不喜欢吃面。今天的菜,吃米饭正好,娘子不要再忙了,菜冷了会伤身的……”   洛雯儿笑着看他出去,垂了眸,拾起灶台上的绳子。   初时动作稍慢,然而依旧很快扎好了一旁的面口袋。   ==========   回到房间时,屋里正热闹着。   千羽墨端坐桌旁,摆好了正室的架势,神色不动如山,时不时呷一口小酒,斜着眸子看三子折腾。   三子则上蹿下跳,屋里皆是翻倒的桌椅,所幸吃饭的这张还完好无损。   他的鹿皮帽子早就被摔在地上,还不停的在头上揪,再往地上掷,就好像那上面还有一顶看不见的帽子在压着他,颜色是翠绿翠绿的。   见洛雯儿进来,三子更加激动了,一会指天一会指地,口里哇啦哇啦,大意是说,他为这个家辛苦奔波,可是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还整日里挤兑他,却是忘了他们住的是谁的房子,吃的是谁的饭菜。而某些人,什么也不干,专靠一张白生生的脸,甜丝丝的嘴,引得女人投怀送抱,成天价好吃懒做,也不怕人笑话。他三子是老实人,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再不伺候这种小白脸。今天这大小必须翻过来,否则小白脸就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洛雯儿头回见到三子如此长篇大论的表述情感,不觉震惊于他的口才,然而“小白脸”这个称呼曾被千羽墨冠到白濂身上,不知如今轮到自己,是何等滋味。而他……可还记得往事?   千羽墨依旧稳如泰山,又呷了口小酒。   洛雯儿忍不住上前:“酒还没温,你身子不好,还是……”   他手一抬,制止了她后面的话。   三子见自己气成这样,正义成这样,她却连句安慰都没有,倒去关心绣花枕头,当即憋了一口气,有要吐血的感觉。   千羽墨握住洛雯儿的手,也不顾她冲自己使眼色,慢悠悠道:“谁说我什么也不做?院子里的那座小山,是你打来的?”   他指的是最近他巡视“后宫”的成果。   “哼,不过是你卖老婆的收获!”三子不屑的甩了一句。   “砰”!   忽然一声断响,再看时,厚重的松木桌子竟然齐齐掉了手掌大小的一块,而千羽墨的手堪堪从缺口处移开。   洛雯儿急忙扑过去,然而千羽墨已经将手负到身后。   他长眉斜挑,凤目微眯,显然是动了气。   洛雯儿咬了唇……这个人,你说他什么都可以,只是,他不允许别人有一丁点的伤害到她!   三子本来是想讽刺他是个吃软饭的,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见对方发梢都飘起来了,也不知是练的什么功,不过他能感觉到此刻很危险。   但话毕竟是说出口了,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在女人面前认了怂,尤其是自己的媳妇。   索性挺直腰板,上前一步,一副要死拼的模样。   洛雯儿急忙扶住千羽墨的胳膊。她深深知道,若是当真打起来,三子绝对不是对手。   可是落到三子眼中,此举就有了偏心甚至是视自己于无物的味道,当即哇呀呀的叫了一通:“老子不怕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来吧!”   千羽墨倒笑了:“我死,你活?想得倒美!”   握住洛雯儿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明白,弄死一个三子是小事,不过她一定要为此难过,所以……   “不就是进山打猎么……”   洛雯儿一惊,当即看向他。   千羽墨的功夫不是不高,可是他刚刚苏醒没多久,别人看着他是好好的,只有她知道他有多虚弱,时不时的头晕,在她面前还要假装坚强。   以往在宫中,有各式各样的补品,有天下难得的药材和名医,可是现在,他们有什么?她竭尽所能的替他调养,然而他日渐苍白的脸色在时刻提醒她的担心,她真害怕在某一天夜里,他睡过去,然后不再醒来,这也是她为什么急于与失散的人取得联系的重要原因。   而且……进山?他们不是刚刚从山中死里逃生吗?以至于她看着远处的雪山,即便所有人都说,就算整个山都崩了,亦碰不到他们分毫,她依然心惊肉跳。可是现在,他居然说要进山……   “我已经同王福说好了……”   不待她阻止,又给了她一记重击。   她记起来了,下午村里人来看三子的时候,千羽墨的确和王福聊了几句。   难道他早就做了打算?他怎么不跟她商量一下?他怎么不考虑考虑他现在的身子……   “娘子,我早就想进山看看。咱们既是打算在这落脚,总要入乡随俗,我也总不能……”斜睨了三子一眼,继续笑道,然而语气不觉温软如水:“迟早都要开始的。你忘了,我说过,我会养着你……”   洛雯儿鼻子一酸,他便拍拍她的肩,又使劲捏了捏,十分开心的样子:“来,快坐下。娘子累了,相公也饿了。”   娘子?   相公?   那他是什么?   三子看着洛雯儿的欲言又止,千羽墨的假意不见,只不断的给她夹菜,顿时无限烦躁。   对,他什么也不是,还很多余!   可是他不要多余。   这是他的家,他的房子!   他立刻捞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往桌边一墩,大马金刀的往上一坐,抓了筷子就去插清蒸鸡。   “噫……”   千羽墨轻而易举的架住了他的筷子,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剥离了所有的鸡肉,放到自己和洛雯儿的碗里,只剩骨架连着一个鸡脑袋和鸡屁股,看起来很是诡异。   “吃什么补什么。”   他笑意微微,拿筷子点点鸡屁股,然后睇向三子的脑袋……   ==========   洛雯儿什么招都使过了,就差以身相许了,也未能阻止千羽墨的决心。   准备进山打猎的队伍已经候在院外,她气急败坏的扯了蒙在额上用以装病的巾子,蹦下床抱住就要迈出门口的千羽墨。   她不是个好演员,纵然用了苦肉计,都只被他一眼看穿。   “不过就是几天,你好好睡一觉,醒时我就回来了。”他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小三说得也没错,再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娘子,你希望你的相公是个没用的男人吗?”   她抱紧他:“可是你可以过段时间再去,等到……”   “天气都开始暖了,我和王福说好,等回来后房子就可以动工了。有他们相助,要不了几日便可盖好,然后我就要同娘子成亲了。你一直不肯答应我,是不是怕我耍赖呢?” ☆、400我要等他   更新时间:2013-08-24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轻软的气息拂得她眼底发烫。   “不是,”她摇摇头:“不是……”   “不是啊……”他笑了,语气更加低柔:“那等我回来……”   “千羽墨……”   “其实不论如何,有些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洛雯儿知道此地的习俗,就是男子若是想要向女子求欢或是求婚,都要送上亲手打的猎物,猎物越珍贵,证明情意越诚恳。可是珍贵的猎物往往预示着强大的危险……   “千羽墨,我不想让你去。我不要什么礼物,也不要什么房子。我,我答应你……”   眸光闪动,猛然抱紧了她:“等我回来!”   “我不要……”   “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不希望你相公做个失信的人吧?咱们日后要留在这,总不能让他们看低了去……”   不顾她的哀求,有些艰难的解开了她的手臂,笑着看她的眼睛:“相公要出发了,娘子该怎么做?”   洛雯儿泪汪汪的瞪着他,忽然翘起脚,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他吃痛出声,却是张开口,裹挟了她的柔软。   待洛雯儿从窒息中神思回转时,恰看到他迈出门口的背影。   院外传来笑声,都说他们夫妻恩爱,不过是进趟山,却告别了这久,跟生离死别似的。   生离死别……   似有一团雪砸中了她的不安。她急忙奔出门去,却见雪橇正拉着众人跑远。   掀起的雪沫雾气腾腾,很快就掩了所有的身影,只余数道车辙,纵横覆盖。   ==========   一般情况,入山都是七日,洛雯儿自看不到那群人的身影就开始进入倒计时。   等待的日子很漫长,看着日影缓慢移动,只恨不能让生命忽然就抽去这七日,她便可赶紧看到他的归来。   刘嫂见她神不守舍,不觉上前安慰:“想当年刘胜进山的时候,我也成(曾)整日里担心,可还不是瞎担心?”   这句“瞎担心”可以让洛雯儿产生很多联想。   贾大不是刘嫂的第一任丈夫,她的初婚是嫁给了刘胜,所以人们称呼她“刘嫂”,即便改嫁也这么习惯下来。   刘胜就是打猎时丧生于熊口,那时他们已经成亲八年了。洛雯儿不知刘嫂的“瞎操心”指的是当年刘胜数次平安归来,还是最后死在山中,即便担心亦是枉然,于是更加心惊肉跳。   刘嫂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刚刚的劝解有何不妥,见她坐立不安,于是继续安慰:“况且这回山(三)子也跟了去,一家人,肿(总)是有个照应……”   千羽墨是注定不会让三子留下的,他的小心思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再送了什么雪豹、猞猁的,或者破门而入,又请来了刘嫂照看她。   他为她想得周到妥帖,可是她吗?   为了阻止他进山,她开始生不同的“病”,连干粮和衣物都没有准备,是他有样学样,看三子弄什么他便弄什么,还虚心向王福讨教,她竟都没有来得及检查一番,那日见他包得像毛熊一般出了门,她的心里……   他可是天潢贵胄,怎么可以……   当然,他依旧是挑剔的,厚重的皮毛下面还穿着他的雪衣。   她立在院中,遥望蓝天下彷如一线的雪山,不知他们现在行进到何处。   “放心,村长说,这几日天气晴好,保证不会出什么危险。这天也晚了,我得去捉(做)饭了。你也别看了,寨(再)睡一觉他们就回来了。”   任是什么人,天天面对这样的她也会失去耐心吧,何况刘嫂说得没错,明天就是七日之期了。所以她直等到碧蓝的天空变作暗蓝,抖落一层青纱将雪山笼罩方进了门。   这一夜,洛雯儿睡得格外早,只想着一觉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对她笑。   她发现人若是处在迷茫的边缘极容易得到满足,她现在不指望联络上失散的人,不指望他重拾记忆,她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回来。而且,她已决定,若是他下次非要进山,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她再也不想留在原处度日如年,提心吊胆。   她抱住被子,翻了个身。   是习惯了他的怀抱吗?为什么自打他离开后,她就夜夜难眠?   被子上还留着他的气息,仿佛他的低笑就在耳畔。   她不觉抱紧了被子,想到临别时对他的许诺,两腮开始发烫。   或许,他们真的会永远留在这里吧。因为此处实在闭塞,就算有人会在找他们,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待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事,谁又会记得他们呢?于是世上便没有了这样两个人。他们待在这,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吗?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心像是安定了,嗅着他的气息,想象那幢尚未诞生的小小的房子,想象可能发生在房中的一切温馨,想象她该怎样布置这间小屋子……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那幢隐在林中,记录他与那个已逝女子难忘过往的小木屋。   或许她应该庆幸,他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否则……   思绪就这样忽东忽西,折腾了许久,方沉沉睡去。   她应该是做了个梦,因为醒来的时候,正听见一片吵杂之声,而梦里亦是混乱,好像她在同每个人打听他的去向,可是他们好像都变成了木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的脑子轰轰作响,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而睁开眼睛,只见窗缝间有火光不断掠过,耳边传来锅碗瓢盆的急促敲击,而且人声耸动,热闹非凡。   千羽墨回来了?   她急忙跳下床。   可是门扇忽然打开,刘嫂披着袄子冲进来。   “妹纸,千万别出去,村里来了坏人了!”   原来有人趁夜摸进了向阳村,被巡夜的贺五发现,于是闹腾起来。现在村长正领着留下的男人们驱赶入侵者,女人们则敲着锅盆助阵。   洛雯儿胆战心惊的听了一会,忽然道:“这里经常会有外人入侵吗?”   “入侵?”刘嫂很是琢磨了一会这个词的严重性:“倒是会碰到一些偷鸡摸狗的。离这不远有个东篱村,那里的人好吃懒捉(做),经常会到咱们这找便宜,有时啊……”   她掩了唇,神秘兮兮道:“还祸害女人。你知道吗?焦九就是东篱村的人下的种。就为这,他娘到使(死)都没抬起头。说以(所以)啊……”   她打量一下洛雯儿:“妹纸可千万不能出去乱肘(走),尤其是晚上……”   正在这时,外面的锣声忽然连成了一片。   刘嫂兴奋起来:“这是把他们撵肘(走)了,我出去看看……”   门板一关,刘嫂的大嗓门就在外面响起来。   不一会又进来了,情绪有些低落。   “贺五说,这回来的,好像不是东篱村的人。”她忧心忡忡的坐在桌边,将油灯拨亮:“看起来是会功夫的,但没有伤咱们的人,也不知道来做什么……”   会功夫的?会不会……   洛雯儿的心猛的狂跳起来。   但是,可能是自己人,也可能是敌人,此番可能是探听动静,然后……   “他们有多少人?”   “看不清,三跳两跳的就没了。”刘嫂摇摇头,少有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叹道:“看来这里也要不太平了……”   刘嫂走后,洛雯儿就在地中站着,一会想大约是敌国来搜捕千羽墨,他可千万不要赶到这时候回来,一会又想若是朗灏等人便好了,可以将千羽墨带走,方便医治,可如是这样,他们就要离开这了,就要重新回到那华丽却阴冷的地方,而他,他会开心吗?   她就这样思来想去,待到天亮时,刘嫂忽然又进门了,语气非常急切:“妹纸,快收拾收拾,咱们就要走了!”   什么?   洛雯儿大惊:“走?走哪去?为什么要走?”   刘嫂推不过,只好说出原因。   洛雯儿方知,这些人的祖先都是雪陵曾经犯过抄家灭族之罪的人的比较遥远的亲族,当年提前得知消息,侥幸逃出,来到这寒冷艰苦之地,以免屠戮。虽然经历了几代人,依旧如惊弓之鸟,而昨夜忽然来了不明之人,虽是虚晃一枪,却令他们觉得性命堪忧,于是打算另迁他处。   “可是咱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今天就是千羽墨回来的日子,若是发现她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万一病情发作……   “留得青山寨(在),不愁没柴烧。他们找(早)就有这样的准备,现寨(在)是保住大部分人要紧。再说,春(村)长会派人留记号给他们,到时赶来就是……”   像他们这样随时随地准备逃亡的人们,一切皆是利益为重,性命为重,繁衍子嗣为重,所以会一女多夫,哪个女人似乎都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太深的感情,一旦死了,再换一个便是。他们很像是草原上只为了种族绵延而自在生存的动物,然而不失为顾全大局的做法,只是这种做法,洛雯儿办不到!   “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他!” ☆、401他在哪?   更新时间:2013-08-25   洛雯儿甚至坐到了椅子上,然而此刻方觉站了半宿,腿已发麻,脚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哎呦,我的小主(祖)宗,你钻什么牛角尖?男人不有的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山纸(三子),到时刘少(嫂)再给你找一个。你喜欢好看的是不?赵丰是占(咱)这缀(最)好看的,等到了地儿,我就给你……”   洛雯儿冷冷的目光瞟过来,登时让她住了嘴。   她沉默片刻,绕到洛雯儿的另一边,诚恳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这也没办法,若是今天我寨(在)山里面,你们把我丢下,我毫无怨言,占(咱)们得让大家活啊。你现寨(在)就是年轻,等到我这睡(岁)数,就什么都看惯了……”   “刘嫂,你就别在我这费神了,快回去收拾吧。我是不会走的,若是真有人来,把我抓去,我也不会透出你们半个字。再说,我也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要去哪……”   刘嫂也来气了:“不寨(在)这的我管不了,但凡寨(在)的,不许一个落下,这是春(村)里的规矩!”   说着,亲手帮她收拾起东西来。   洛雯儿本要阻拦,又停下……收拾便收拾,反正我不走,谁也没办法。   可是刘嫂打了包袱后,竟叫了贾大,要把她强行带走。   她拼命挣扎:“我本就不是你们村里的人,你们干什么强迫我?趁我相公不在,你们要带我上哪去?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贾大还算好脾气,细声细气的劝着:“我们这也是为你好,到时你被他们抓走了,腰斩,车裂,凌迟,梳洗……都不够你受的。妹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洛雯儿冷笑:“只两个鬼影子就把你们吓怕了?亏你还是个男人!”   贾大这回可是真怒了:“谁怕了?谁不是男人?”   “不怕,逃什么?”   “我……”贾大语塞:“我这是为大家好!”   挺挺胸:“是村长说要走的,有事你问他去!”   “你们都是没主意的吗?他说走你就走,他说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妹纸,你这话也太难听了,占(咱)们是寨(在)救你,你怎么好赖不知呢?”刘嫂见她讽刺自己的男人,顿时不乐意了。   “你们是在救我吗?你们是在杀我!我告诉你们,你们如果再不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让大家看看,你们是如何逼死自己人的!”   “我不管,我只是负责带你肘(走),若想寻使(死),等到上了车,制己(自己)找地方去!”   洛雯儿看果真是说不通了,顿时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任凭她如何反抗,始终是被两个人拖着前进,她喊得头晕口干,忽觉眼前一黑,然后便是一声脆响。   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她方下意识的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她竟是被人打了一耳光。   抬了眸,恨恨的盯住那个洋洋得意的人。   “看吧,女人就是欠揍,打她一顿,就老实了!”贺六手舞足蹈,将她扔到雪橇上,还顺便占了下她的便宜。   洛雯儿一把打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   “除了打女人,你还会干什么?有本事,你留下来,和那些要杀你们的人拼命!”   “臭女人,你还来劲了是不?看来大爷我刚刚用的力还不大,现在让你尝尝爷的本事。”   一把揪过洛雯儿,就去扯她的裙子:“你男人不在,现在爷就是你男人,让大家看看你这假装贞洁的小婊子浪|叫起来是个什么动静?”   洛雯儿几乎要气疯了,拼命抓挠眼前的人,贺六的脸很快就出了几道血口子。   “好啊,臭婊子!”狠狠将她砸到地上,扑上去:“老子现在就上了你,让村里的男人都上了你!”   “贺六,够了!”   有人上前提起贺六:“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有点轻重?”   洛雯儿急忙坐起身,掩好被他撕烂的衣服。   “不急,等我干了这小娘们……”   洛雯儿抖抖的站起,此刻只觉天旋地转,一起旋转的,还有周围的人。她不是认得很全,她只是知道,刚刚她遭遇危难,这些人都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出手相救,竟是连一声阻止,都没有。   就连刚刚……他们想到的,只是不要耽误出发的时间。   他们都不是他,不是他……   冷笑:“难怪你们要逃,因为你们都是没有人性的人。可以舍弃亲人,可以舍弃生活了多年的土地,你们除了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们尽可以离开这,但,无论你们去了哪里,你们,你们的后代,永远都只会逃亡!永远只能生活在最恐怖的地方!而我,永远不会同你们在一起,永远不会!”   她转了身,踉踉跄跄的往回跑。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抓住她!”   顿时有脚步声传来,然而就在她视线的前方,那些平日带着玩耍的孩子们奔过来,兴奋叫喊:“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千羽墨,千羽墨回来了……   一时之间,只觉浑身热血涌动,竟没有一处痛了,她不觉加快了步子。   又有几个黑点加入了视线。   雪雾弥漫,她眯起眼,努力在晃动的人影中寻找他。   有人跳下雪橇向她奔来,她亦向他奔去,可是……   “怎么是你?”   她看到的是三子,然后急忙向那几个往这边赶来的人影扫去。   都包得毛熊一般,究竟哪个是他?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模糊,竟是寻不出他来。   “媳妇……”   三子的语气不无兴奋,然而又透着一股迟疑。随即看到她红肿了半边的脸,唇角还挂着血丝。愣了愣,当即怒了:“谁干的?谁打我媳妇?”   经过愤怒与激烈奔跑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可能是太过疯狂,她居然有些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也听不到三子的愤怒,只不停的重复:“他……他在哪?他在哪?”   她下意识的抓住三子的衣襟,眼睛却往那几个人身上狂扫。   “他回不来了!”王福走上前,替三子开了口。   什么?   满地的雪仿佛忽然倒扣过来,待她恢复清醒,方听到王福的声音有些惋惜的响着。   “……本来东西已经备齐了,还猎了头金钱豹,兄弟果然不是凡人。可是走到东山的时候,忽然窜过一只雪貂……”   洛雯儿陡然记起,千羽墨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曾经在她耳边说,要给她带回个毛茸茸的小礼物。   孩子们经常到院子里玩,小玲也抱着一只雪貂来了。   那小东西浑身雪白,只眼睛和鼻子是黑的,还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尤其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每跳到你肩头的时候,便自动围住你的颈子,特别可爱。   小玲说,这只雪貂是她爹爹在一个洞里发现的,那时它刚出生,父母就把它丢了,差点冻死。于是便拿了回来,如今已是养了四年了。   她爱不释手,每次都要小玲带着来,好吃好喝的喂着。可是因为小东西跟她愈发亲近,小玲不乐意了,所以……   “……那东西只露了个面就往深山跑去。他要追,我们不让,可是咱们哪有他速度快,一眨眼,就飞没影了。咱们在原地等了会,也不见他回来,就去找,可是哪有人影呢?本来这回早就打满了猎物,却是为了找他,白白耽误了两天时间……”   语气颇有就是因为寻找千羽墨结果险些被村里人丢下的埋怨。   “所以,你也就别等他了。他看到的当是九尾狐,经常幻化成各种模样,引了人去。他又生得那般好看,怕是被狐仙勾去做了相公……”   王福冲三子使了个眼色,三子便搂着洛雯儿往准备出发的队伍方向走。   他仿佛听到一声轻响,顺手摸去时,发觉腰间的剔骨弯刀只剩个刀鞘,再一看,洛雯儿的手里多了一弯冷森森的东西,横着一划,寒光刺眼。   她又挥了几下,毫无章法,但极尽疯狂。   “滚开,都滚开!”   洛雯儿双手攥着刀,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愤怒亦或者是恐惧,刀一个劲在发抖,于是那映在刀刃上的阳光便一个劲的闪动,灼灼耀目。   “你们杀了他!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故意引着他去打猎,还有你……”刀光一亮,直指三子:“你故意激怒他,然后你们合伙害了他……”   三子嘴唇蠕动,却是说不出一句。   王福冷了脸:“她疯了,把她抓起来!”   “别动!”洛雯儿嘶叫,拿着刀拼命乱舞,竟使得几个大男人都近不了身:“谁过来我杀谁!大不了,和你们同归于尽!”   几个男人都怔在当地,有的看三子,有的看王福。   她握着刀,始终对向这个方向,人却在慢慢后退,直退到一个认为安全的距离,方猛的转了身,往来路跑去。   三子就要追赶,被王福拦住:“没用的,她既是想死,就让她死去!咱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岂料平日老实憨厚的三子竟是爆出了惊人的力量,骤然挣脱了王福,怒吼:“那是我媳妇!”   然后像一头快速奔跑的棕熊,向着那个已经消失的人影追去。 ☆、402勾魂使者   更新时间:2013-08-26   风,不断的刮过身边,不断的灌进身体,让人分不清什么是风,什么是自己。整个人涨得难受,重得难受。   洛雯儿已经感觉不到脚的疼痛,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了,她只是不断的跑。   临近山里,雪便越来越厚。她就一步步的挪,有时扶住一棵树,使劲喘几口气,再继续前进。   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地上爬,而且意识时不时的模糊,然而清醒之后,她依然在爬着。   只有一个信念是不变的。   她要找到千羽墨,不论他是生,还是……   她要找到他!   她不怨任何人,虽然她说了那么多恶毒的话,可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她只想离开他们,虽然他们一力要带走她也是好意。   身子半埋在雪中,每挪动一步都是艰难,可是她就像个机器人,依旧在努力的挪着。   她不知道自己找寻的方向是否正确,或许是背道而驰,但她没有勇气说服自己在原地等待。   雪山,不过这几座,方圆七百里,即便方向错了,她也要一步一步,把雪山踏遍。   没法去呼唤他的名字,她不想因为突然的高声引发再一次的雪崩,让两个人陷入险境。   现在,他们不在一起,会有谁为她撑起一个生存的空间?会有谁,在他昏睡的时候温暖他的身体?   然而谁能知道那个名字往来撞击几乎满|胀了焦急万分的心……还有恐慌、惊惧、无助……却无法宣诸于口时的煎熬?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分不清是泪是汗的水珠糊了满脸,再从脸上掉下落在厚厚的雪上,滴出个小坑,再被雪覆盖。   她举起手中的弯刀……这把刀现在就是她支撑自己的工具。雪地平滑,无法借力,她就把刀插进雪里,利用那一点点助力,向前移动。   她现在在往山顶运行,因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一览无余,才有可能发现他的所在。   天已是渐渐黑了,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初时要到处乱跑,浪费时间与气力?其实她早就应该……那是什么?   就是抬头仰望之际,她发现距离山顶不远处,有一物在放射红光。   此刻,当是傍晚,所以那红光并不明显,可就她凝眸的片刻,伴着天色阴沉,那红光渐渐明晰,就好像一块宝石嵌在幽暗的山中。   她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激动起来。   她听刘嫂说过,山中多奇药,却不是能够轻易采到的,因为它们会“自己走动”,其中最为珍贵神奇的就是“赤心丹”。   赤心丹只生长在最高的山上,最寒的地带。白日,它不肯现身,唯到晚上,它便偷偷出现了,释放红光,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可往往等人们走到山脚,它又消失了,就好像逗人玩一般。却也有幸运的,就盯着它,然后一直攀爬,可也不知怎么弄的,突然就跌落山下,损身殒命。所以赤心丹又有个别称……勾魂使者。   然而即便勾魂,亦有人前仆后继,因为赤心丹有个天下人最渴望的功效……只要人肉身不腐,不论死了多久,都可起死回生。若生时服用,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为此,百多年前,不少人都赶到这,意图获取至宝,结果大多葬身雪山。然后各国想要长生不老的人物纷纷出赏重金,雇人采摘,那些人亦是遭此厄运。   为了别人的长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实在划不来。于是热闹一番过后,雪山又沉寂下来。   这些个常年守着雪山的人,倒也偶尔会见到如宝石般的赤心丹,但是再无人尝试,因为会有哪个人,为了他们的生死,而冒着性命危险,去冒犯那个勾魂使者?   此物之所以叫做赤心丹,就是要测试人的赤诚之心,可是放眼天下,有几人可有这赤诚之心?   然而洛雯儿想到了千羽墨,想到了他那离奇的症状,想到他数次于生死交界处盘旋,就连这回……   若是他当真有什么不测,只要有了这赤心丹……   如是,顿时生出满满的力量,向着那静静嵌在黑暗处的红光,一步步的爬去……   永远是觉得触手可及,结果是遥不可及。   洛雯儿已经爬了许久,可是她与赤心丹间的距离却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也不急,她已经有了希望,现在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将希望攥在手中。   距离看似没有改变,但是路况已经变了,山体由平缓的斜坡渐渐陡峭,竟至直立的悬崖,而赤心丹依旧幽幽的亮着,像是为了吸引她,连周遭的雪都映得一片橙红。   可颜色是那般冷,好像在宣示它的权威,警告来犯者的接近,犹如地狱之光。   洛雯儿现在觉得自己做得万分明智的事就是抢了三子的弯刀,否则让她徒手攀山,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只不过此刀虽称削铁如泥,经过她几乎一天的消耗,也卷了刃,裂了口,刀尖不知什么时候崩断了,现在想嵌入那石头一样的山体中分外艰难,倒是把她的手划了好几道口子。   主要是风太大,几次吹歪了她麻木的手臂,仅好在没有真的斩在手上。   亦所幸天寒地冻,血刚冒出来就冻住了。   可是虎口开裂,每一次挥刀砍下,都会迸出血珠,又痛又痒,有好几回几乎握不住弯刀。   她想撕下一条中单把刀捆手上,可现在人悬在半空,本就被吹得摇摇欲坠,动一动都可能坠入悬崖,只恨最初少想了这一步。   她抬了头……好像近些了。于是调动气力,继续攀爬。   夜应该已经很深了,因为天空呈现一种天鹅绒似的深蓝,上面布满了星星,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她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轻易摘下。   她收回目光,眼睛因为这片刻的注视似乎被冻住了,好半天才恢复活泛。   其实方才不过是为了平静心情,因为她距离赤心丹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到它是一朵只有细细的茎的小花。 ☆、403云彩……   更新时间:2013-08-26   花分五瓣,除了能够发光,没有什么特别,她甚至闻不到它的气味。若说奇,只能是那茎被风吹得如蚯蚓般来回扭动,可是花却纹丝不动,结果看起来就像是嵌在那似的。   听说,许多人都是在就要碰到它的瞬间失足而亡的。   所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握紧了刀,向它缓缓行进。   九米,八米……一米……   风吹得头发糊住了视线,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二尺……   她挥了刀,准备固定身子。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异香飘来。   是一种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仿佛混合了世间最动人的气息,又仿佛溶解了世间最悲伤的泪水,突然冲入肺腑。   与此同时,那朵小花突然爆出火光,进而燃成滔天的烈焰。   火光熊熊中,一条金鳞闪闪的东西,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最后一刻坠崖身亡,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幻境。这种异香能够令人产生幻觉,令他们置身于此生最为恐怖的瞬间。   她努力想摆脱这幻境,她似乎也的确做到了,然后挥起的刀再次被风吹歪,斜插向坚硬的山体时突然断裂。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可在坠落的那一刻,另一只手仍执着的伸向那朵小花……   奋力扬起的指尖好像碰到了柔软的花瓣,然后,身子一轻,那朵发着红光的小花就在阴冷的山风中飞快而冷静的离她远去……   最后剩在视线里的,只是自己依旧前伸的手……   ==========   “云彩……”   一声厉吼,是响在耳边,还是响在心里……   ==========   千羽墨优哉游哉的走在山里。   翻毛皮袄的胸口一个劲滚动,只一会,就露出个雪白的小脑袋,连眼睛带鼻子总共三个黑点。没一会,又探出个小脑袋。两个脑袋东张西望,黑眼睛忽闪忽闪,黑鼻子抽搭抽搭。   千羽墨摸了摸那两个小脑袋,想象某人见到这两个小东西时的惊喜,唇角衔上笑意。   可不能把两个小家伙憋坏了。   于是他紧了紧腰带,又把衣襟整理一下,刚刚够两只雪貂露出脑袋张望。   其实蛮可以早些回去的,可是他想,一只小家伙一定会孤单,他和娘子成双成对,自然也要让小家伙成双成对。不过这东西狡猾得很,不仅难于发现,皮毛也光溜如水,他又不敢使劲,怕不小心捏死,结果费了一天的时间,才又逮到一只,恰好是只公的。   他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了。   此刻,夜已深,娘子应是睡了。待会他是敲敲门,还是偷偷钻进被窝去抱住她?想到临别时她答应他的话,心里就涌出暖融的期待。   幸福,就要开始了。   他忍不住足下生风,向山下跃去。   他必须赶紧,他离开狩猎队已两天,小三八成已经赶回去了……   如是,更是归心似箭。   在路过一座雪山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约是山顶的红光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不由自主的看过去……   一点红,宝石一般镶嵌在山上。   他知道,那是传说中的赤心丹,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起死回生……或许他应该用得到,他的幸福刚要开始,万不能顷刻结束,他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这寒冷的天地间。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想飞身去取赤心丹的。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勾魂使者的名头,不过,当是因为悬崖陡峭,无处着力,而且,但凡奇物,若是无怪兽看守,多是有些自我保护的能力。   依他的本事,想要登上峭壁并非难事,只是他还摸不透这个赤心丹到底隐着什么危险,现在的他,不想冒半分的险,而且此刻,他是那么的想要见到她……   于是他转了头,可也就是在这转头的一瞬,他似乎发现那红光笼罩之地有个一动不动的物件。   雪山,尤其是山顶,皆是千年覆雪,断不会有任何生物,那么……   他再次不由自主的望了过去……   依他的目力,他可以断定那是个人。   于是他开始钦佩起那个人来……因为赤心丹,无数好汉葬身雪海,竟然还有不怕死的。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动力,去摘取那样一个危险之物?而且此人已经无比接近赤心丹,只要再前进一步,就可获得。   于是慢下脚步,等待看那人如何得手。   然而仅是这一慢,他忽然发现了问题。   虽然距离遥远,但是亦可看出,那人并不似他穿着翻毛大袄,只是普通的衣物,就像是向阳村的女人在屋里时的打扮。   女人……   他不禁眼角一跳。   再看去时,赤心丹映在周围的光虽是幽暗,可还是能看到山顶狂风吹得那人衣摆斜飞,散发狂舞。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   然而也未及他想起什么,就见那人手下一歪,当是被风吹到,却是翻开了袖子的里侧。   即便隔了这么远,他亦是清楚的看到那袖口绣了朵牵牛花……   某日,他发现她在偷偷摸摸的做着什么,原来就是在琢磨绣花。她选了牵牛花,自认为此花比较简单,又怕被人嘲笑,于是偷偷绣在袖子里面……   云彩……   来不及思考,因为在看到那朵牵牛花的一瞬,他已经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危险之地。他只是在那一瞬,飞射而去。   而也就在他起身的瞬间,那个身影已经从那最高的山顶落下来,就像一朵被上天打入凡间的云,轻飘,却是快速的坠落……   ==========   “云彩……”   此生似乎从未有过这般快的速度,可是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待他赶到时,她堪堪划过眼前。   他接住了她。   然而从高处下降的冲力将他带得往下一沉,手臂当即一响,他虽感不到疼痛,亦知早年接得不甚成功的骨大约重新开裂,顿时使不上力。   他及时将全部的力气都运至右臂,同时调动功力缓解坠落的速度,及至将近地面之际,迅速就地一滚…… ☆、404谁欺骗谁   更新时间:2013-08-27   “云彩,云彩……”   千羽墨抱起洛雯儿,旋即脱下身上的皮袄裹住她,又单手贴住她后心,缓缓输入内力。   她的鼻息一丝也无,当是急速的下坠导致闭了气息,再被彻骨的冰寒冻了个透,必须及时疏导。   “云彩,云彩……”   洛雯儿缓缓睁开眼,待看见身旁的人,视线定住,良久不动。   千羽墨便急了,加大功力,不停唤她的名字。   洛雯儿沉寂的目光一闪,而后,粼粼波动,唇瓣翕动了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字:“你……”   而后忽然转身,抱住千羽墨,浑身战栗。   泪止不住的流下,她咬住嘴唇,却依然有哭声丝丝缕缕的溢出,渗入寒风,往来穿梭于雪海林间。   不知惊了哪只夜鸟,凉凉的哀鸣一声。   千羽墨紧紧抱住她,心里是无尽的震惊,悔恨,后怕,竟不敢回想方才惊险的一幕。此刻,虽是拥她再怀,却是有那么多的不确定,直过了好半天,才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虽知自己是明知故问,语气带着故作轻松的责备,声音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拉过她的手……   她的手一向不是细腻如牛奶,光滑如丝绸,像宫里女人那般尽心保养,骨节亦稍显突出,可见早年定是吃了不少苦,但足够柔软,有韧性,握在掌中又温暖又舒服,现在却处处开裂,血痕遍布,还有几处伤口极深,只能庆幸天寒地冻,血来不及流出便被冻住。而那根没有知觉的小指……他努力了半天,亦没有展平它固执的弯曲。   而另一只手……   直到此刻,她的右手还死死握着一个刀把,而刀早已断了一半,剩余的一半亦是刃口翻卷,即便穷尽他的能力,他亦难以想象她到底是如何爬到那么高的山顶,期间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与艰险。   不,不是不能想象,而是不敢,他不敢!   他想把刀把拿下来,可是怎么也拽不动。   “云彩,把手放开,我们现在安全了。”   可是……   他看到她眉心微蹙,似是也不明所以,然而再移目手上时,方发现她的虎口开裂,表面虽只是一道深深的红痕,然而血定是流到了掌心,然后将刀柄冻在了手上。如今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冷,亦或者太过劳累,正在不自觉的抽搐。   他忽然不敢移目,因为他怕自己所见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喉间发梗,却努力安慰她:“这手太冷了,我给你暖暖。”   捧起那只小手,仔细的呵着。   他垂了眸,一任雾气弥漫,掩住了眼底的水光。   “好了!”千羽墨做出十分惊喜的样子,将沾了血的刀柄从她手中取出来,扔得远远的,然后准备拍拍她的脸,以示安慰。   可是手方抬起,顿时一滞。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底急速收缩:“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的脸颊一侧肿得极高,上面还印着掌印,此番经了冻,竟是开始透明,都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丝。   是谁?竟敢打她?打他的云彩?   “云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   一定是有什么,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否则怎么会……   “你什么都记起来了?”洛雯儿忽然开了口,目光定定的看他。   千羽墨气势一阻,微有狼狈的逃开眼,转瞬恢复镇定:“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你的脸……”   “千羽墨,是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以后再也不会骗我,所以才一再的欺骗我?”   他沉默良久,再抬眸时,神色清灵如水,仿佛可照见人心:“难道你没有欺骗吗?在这段时间里,你明明知道了,却始终没有揭穿,其实你也是想同我一起,丢弃那段记忆,不是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扶着她站起来:“丢了就是丢了,就像那把刀,我永远也不会想把它捡回来!”   “云彩,”他望着遥远的山脉,夜幕下,它们沉睡得如同一条白色的龙:“自从那场雪崩,世上再没有千羽墨与洛雯儿两个人,我们留在这,和那些人一样,过着最普通的日子,不好吗?”   “可是……”   她低了头,想起早上那场混乱……如今,那个村子当是空了吧。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千羽墨猛的回了头,正要开口发问,而远处,忽然传来踏雪之声。   来人不少,听起来都是会些功夫的,只不过功力参差不齐。   正欲带洛雯儿避开,怎奈脚步声中传来一声颤颤的呼唤:“主子……主子……”   洛雯儿眉梢一挑……胡纶?!   然而这声呼唤很快被人低声喝断,听声音,是朗灏。   胡纶立刻噤声,却好像漏下了一声抽泣。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   洛雯儿皱了眉,然而心头旋即一亮,定是千羽墨那声厉吼惊动了正在寻找他的胡纶,那么昨夜……是他们跑到村里探听动静?   可他们是怎么找到的村子?是三子无意中的泄露?   她正在冥思苦想,忽听千羽墨的声音冷冷响起:“原来如此……”   洛雯儿转了身,正见他眯起眼睛看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就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如今,你满意了?”   她有些莫名所以,但是联系方才的话,当即脸色一变:“你以为他们是我找来的?”   “不是你,还有谁?你不是让三子趁卖货的时机好好打听外面的动静吗?你不是一直不想留在这,不想留在……”他努力把“自己”咽下,冷笑:“如今你可以走了,跟他们回去,去等那个你日里夜里放不下的人!”   上下打量她,唇角不无讽刺:“祝你如愿……”   语毕,转身向山里走去,一身雪衣,背影决绝。   “千羽墨……”她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主子……”   胡纶赶到,直直跪在地上,随行的护卫亦纷纷跪倒,呜咽之声响成一片。   千羽墨身形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   “千羽墨……”   她追上去。   皮袄在奔跑中滑落在地,恢复知觉的脚经不住疼痛,于是跌倒。   千羽墨停住脚步,似是想要转身,然而终是未能。   风,吹起他的衣袂长发,猎猎作响,仿佛一曲凄绝而悲愤的乐章。 ☆、405是去是留   更新时间:2013-08-27   胡纶也要追上去,被朗灏拦住。   他要呼喊,亦被朗灏捂住嘴。   胡纶怒了:“朗灏,你这……唔唔……放开我,混蛋!你这腿脚是白长的吗?干什么不去追主子?好啊,你叛变了?你说,你有什么目的?”   “主子会回来的……”   “放屁!”胡纶跳脚,顾不上朗灏亦是世家贵族的身份:“你再不去,主子就飞走了,上哪找去?”   见他不动,跺脚:“你不去我去!”   岂料刚迈步,后脑便遭一重击。   胡纶瞪着眼,指着朗灏:“你这个……”   昏倒。   朗灏在他身子一软之际便捞起了这个忠心的小太监,扛在肩上,又回望了那二人一眼,转身,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去。   眨眼间,雪地上就只剩下那二人。   千羽墨冷冷一笑,语带讥讽:“你不跟着走吗?错过这次,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千羽墨,”洛雯儿艰涩开口:“他们不是我找来的……”   “有什么不同吗?反正你心愿得偿了……”   “千羽墨!”   “别叫这个名字,千羽墨已经被压在雪山下,死了。他早就死了!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他的声音忽然出现了强烈的震颤。   “怎么可能?若是他已经死了,无涯怎会有如今的富庶繁华,引人觊觎?他若是死了,一旦公布天下,你可知会招来怎样的祸患?”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顿了顿,笑:“其实在你心中,不早就有个合适的人选吗?他顶天立地,无人匹敌。不仅是你,还有他们,还有所有人,你们……”   “不是!”洛雯儿上前一步:“若说以前,我的确这么想过,可是现在……”   而她得到的,只是一声“哼”。   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是平稳清亮:“在这世上,我不知还有几人,能够有幸同时结识商人莫习与国主千羽墨。当你是商人时,你纵览四海,富可敌国;当你是国主时,你深谋远虑,笑傲天下。你可以仗义出手,只为解救落难之人;你也可以斤斤计较,从不花费无用之金。在你面对朝臣的掣肘时,你可以假装昏聩,暗地回击;在你面对诸侯的刁难时,你可以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你能屈能伸,施展智慧于无形之中,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坐这个位置,你甚至可以……”   “说得真好。”千羽墨鼓掌两声,转过身,依旧面带讥讽:“这些话可以刻在石头上,来做我的墓志铭。不,还是写在这里吧……被风吹散,被太阳晒化,省得让人看了笑话……”   “千羽墨,”洛雯儿大喊:“就算你不顾着你的国家,你的子民,千羽鸿……他如果没有你,他……”   想到他那仿佛被生生抽掉条肉的手腕,她死死咬住嘴唇。   “小九……”千羽墨的神色露出一丝怅惘,良久,笑:“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洛雯儿一时弄不清这“不需要”到底有什么深刻含义,她只觉得此刻,心仿佛出现了个洞,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可是你呢?”眼中顿时盈|满泪水,面前的人影浸泡在水光中,遥远而迷茫:“你的身体……”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千羽墨一声朗笑,望向她跌落的雪峰,语音幽凉:“你是怕我会死了,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冰天雪地当寡妇,所以通知了他们,是为了准备后路吗?”   “千羽墨!”洛雯儿终于忍不住要怒吼。   千羽墨摇摇头,笑得凉薄:“你想的没错,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   “千羽墨!”   她猛的扑过去,抱住他就要离去的身子。   不知是谁身上的冷气,透过肌肤,直渗入心底。   “千羽墨,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哑,但不无坚定:“那你跟我走!”   听不到她的回应,冷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留在这……”   “不留在这,那该留在哪?没有人情没有温暖的王宫吗?”冷笑:“还记得当时赐死琪才人时,你是如何的愤怒吗?我可以告诉你,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你才看到多少?琪才人,她必须死!不仅是因为她与别人私通,不仅是因为她坏了宫规,损害了王家声誉,更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日后就要同这样的我在一起,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你不是痛恨吗?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为什么还要回去?为什么还要我听你的话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当时是不理解,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   “你明白什么?”千羽墨毫不留情的打断她:“在凉阈,你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嘲笑我的?”   冷哼一声:“他们说我没有子嗣,当是花天酒地,当是荒淫无度,当是得了不该得的东西,所以天降劫难……”   “不,不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再次打断:“那些不停诞下子嗣的人,他们的孩子又活得了几个?”   笑,无比凄冷:“现在,那些女人只是因为争宠斗来斗去,死的是她们自己。可若有了孩子……你能想象她们会斗成什么样子?她们还会拉拢朝臣,自己国家的势力,参与争斗,到最后,死的是谁?是我的骨血!如果让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不如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他想笑,却是笑不出声,只能仰头向天。   那里,繁星点点,浩瀚无边。   “先王是英明的,他不想看到这团乱局,而且……”眉目渐沉:“世家对国主的掣肘,早已年深日久。他们为了更好的掌控国家,获得更多的权力,每一代的国主,在诞下子嗣后,都活不过十年……”   什么?   “不是意外,不是恶疾,而是,他们不让他活过十年。”繁星在眼中变换着形状:“一个孩子,总是要比一个成年人好掌控!”   洛雯儿抱紧了那不断颤抖却依然挺直的身子……这就是他故作昏聩不问朝事的原因吗?这么多年,他是如何步步艰辛,如履薄冰?他是在自保,可是除了自保,他是如何偷偷施展自己的才华,一任众人嘲笑,只心甘情愿做个“无用”之人?   这个男人,为什么每当她走近他一分,了解他一分,就会多一分的心痛,即便穷尽世间所有,亦无法安慰他的心伤? ☆、406我怎舍得   更新时间:2013-08-28   “所以,为了让我们活着,也为了让他自己活着,先王把我们早早的赶出宫去。可是有什么用呢?”语气在飞卷的雾气中变得幽凉:“还是要回来,还是要重复他的日子。我这一生,注定有许多女人,过着众人艳羡的生活。可是……”   笑:“如果你真的是我身边的女人,会愿意见到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吗?即便是恨,亦是不愿吧。而我,我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无论饥寒交迫,无论锦衣玉食,只是能感受彼此温暖的,相守一生的女人。可是,就连这么一点心愿都无法实现,因为只要你坐在这个位子,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你会活得像个死人,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死人。我厌倦了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活,如今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开它?至于你……”   他看着紧紧环住他的手臂,轻轻一笑,缓缓解开:“其实,我已打算放你走了……”   什么?   洛雯儿蓦地抬了头。   “你不属于王宫,我又何必让你变成另一个我,不得自在?这一路上,我看着你开心,我知道,我该放手了……”   向前走去:“本来,我打算带你游遍天下,等到回宫……怎奈出了这档子事。所以我想,不如……”   洛雯儿听到他轻笑,看见他摇了摇头:“所以你没做错什么。不过此番回去,还是不要待在盛京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想这些都不用我教你的。然后等待那人的消息,料想他不久便要回来了,到时……”   “千羽墨,”她忽然开口:“我跟你回去……”   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袍摆与长发皆在风中飞卷。风过,传来一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   “我跟你回去,回到王宫。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离开你!”   她继续。声音细弱,很快被风吹散。   然而千羽墨猛然转过身,墨玉般的眸子牢牢的盯住她,满心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洛雯儿向他走去。   初初几步,还有些踉跄,然而渐渐平稳,坚定而急速的向他走去。   可是她毕竟腿脚不便,很快就要跌倒。   他上前几步,堪堪扶住她。   她抓住他的手臂,似是怕他亦怕自己反悔般急急说道:“我跟你回去!无论风雨,陪你一同走过,再不让你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一个人忍受孤单!从今以后,我……和你在一起!”   忽然想起他为天香楼题字的那天……   望住他,一字一顿:“供你吃,供你喝……一辈子!   目光一瞬不瞬的锁住她,似是要从她的坚定中看出一点动摇。   然而动摇的只是他。   凝定的目光忽而闪动,继而荡成粼粼水波,搅碎了满天星光。   他忽的抱住她,死死抱住。   她听到他的声音颤抖的在耳边响起:“每次‘睡着’的时候,我都希望自己不再醒来,这样,就可以永远的摆脱这一切了。可是这回,我听到你在呼唤我,讲我们经历的那些事。我拼命想睁开眼,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我还担心这是梦,醒来后却看不到你,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然而我不甘心,不甘心!云彩,我是头一回,头一回这么渴望的能够醒过来……”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颈间,又滑入衣内,仿佛消失了,却是悄悄的落进她的心里,先是激起涟漪,进而化成滔天巨浪。   她亦紧紧回抱了他。   这个男人,他也曾假装坚强,是八年,还是二十五年?亦或者,在将来,他依旧会是那个笑意魅惑,风华无双的君主,然而现在,他卸下一切伪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与她相拥,向她倾诉他从不肯示人的沉重。   这一刻,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而她与他,他们的心,从未有如此的接近……   可是没一会,她就发现问题了。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拾起那让她觉得异样的左臂……   “千、羽、墨!”她怒吼。   “嘘,小声点……”千羽墨竖指唇边,又指指不远处的雪山。   这个男人,这会又恢复了往日的没有正经。   她则气得几乎要爆炸。   这只手臂,当是他接住从山顶坠落下来的自己时因巨大的冲力导致的旧伤开裂,真难为他能无动于衷到现在。就算没有痛觉,可是……   若当真放他不管不顾的离去,她简直不敢想象他会不会……   千羽墨对上她的怒视,亦不觉严肃了神色:“云彩,我虽感觉不到疼痛,可是每次你跟我别扭,我这里,这里会痛……”   他指着心口。   看着他一本正经又郑重其事的模样,想到他如此的不爱惜自己,她真恨不能揍他一顿。   千羽墨走到她身后,捡起掉落在雪地的皮袄,裹在她身上。   洛雯儿幽怨的看着他:“若是我不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任由我冻死在这里?”   他紧了紧皮袄,眼底闪动的是融化了的雪水:“我怎舍得?”   而今,他们是要去找胡纶与朗灏了,然而在离开的那一刻,洛雯儿忽然回了头……   晨曦渐起,那点红光开始淡下去,就要看不到了。   千羽墨睇着她的黯然,忽然低了头:“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   胡纶分不清自己是悠悠醒来还是被朗灏强制敲醒,他只知道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座并不是很高的悬崖边立着两个人。   男子一袭雪衣,即便容颜清瘦,亦难掩绝世风华。他的怀里环着个女子,裹着厚重的衣物,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目光清亮水润,如被冰雪濯洗过的寒星,足可光耀千里。   他们衣袂翩跹,长发飞舞,于风中纠缠,分开,再纠缠。   身后,是绵绵雪山,脚下,是茫茫雪海,头顶,是渐渐转为淡青的苍穹。   星光渐隐,弯月渐淡,然而苍凉,豪迈,壮阔,无垠。   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二人就仿佛天降神人,偶然莅临凡尘,令人敬仰,引人膜拜。   于是,他们身不由己的匍匐在地。   胡纶涕泪纵横,颤颤的唤了句:“王上……” ☆、407知恩图报   更新时间:2013-08-28   下山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三子。   三子追错了方向,直到此刻才找过来。   见了洛雯儿,便冲上去:“媳妇……”   “叫谁呢?叫谁呢?”胡纶面色不善的喝止了他。   他看着忽然多出来的人,又看着被簇拥在中间的千羽墨和洛雯儿,一时懵住。   洛雯儿心里感慨万分……那么多的人,竟然只有三子在担心她,来寻找他。此刻,见这个老实憨厚的汉子满身是雪,眉毛和胡子都结了冰碴,她顿时满心不安。   然而她刚向三子移动一步,千羽墨那只尚完好的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像钩子一般将她捞回来。   洛雯儿皱了眉……其实千羽墨在很多时候是挺理解人心的,就是这股醋劲……   千羽墨环着她,目不转睛的从三子面前掠过。   胡纶正要跟上时,忽听主子丢了一句:“给他找个媳妇!”   什么?   胡纶被这句话砸晕了头。   找个媳妇?   这是什么意思?   ==========   胡纶觉得,在主子失踪的这两个月里,最为操心的就是他了。   看,头发都急白了几根。   按理,发生雪崩,极难生还。可是当时朗灏顺手揪了他,纵跃了许久,方逃离了死亡……嗯,他已经在心里偷偷感谢过木头脸了。而主子功夫绝佳,虽带着个累赘,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然而当他们返回原地,清点人手,才发现,五千人的护卫队,竟然只剩下了五百人,还得包括被吓破了胆的,冻伤了头脸手脚的。   损失最严重的是队伍的中段,而主子的御驾恰好就在中段。   他当时的心,就像雪山一样的凉。   他和朗灏带着幸存的人,没日没夜的挖,可是挖出来的,只有侍卫的尸体,冻得硬邦邦的。而有的人,则永远葬身于雪山之中。   十天过去了,他们没有发现主子,难道说,主子已经……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于是一面命令侍卫继续挖,一面想办法,可是越挖,心里越乱。   他知道,此刻需要的是冷静,可是他冷静不下来。   天下的局势,风云变幻,主子这番遇险,明显是有人预谋,但不知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若是他不管不顾的宣布了主子的死讯,那么无涯必乱。而且主子没有继承人,万一被那个远在天边的人知道了……   不过,任那人是战神怕也鞭长莫及,各国若是知道主子遭难,无涯怕是就保不住了。   当然,为了稳定人心,世家可能会推千羽鸿上位。然而万一主子还活着,回来该怎么办?国主是随便换来换去的?   况且,他真心不希望主子死。   他想,就是拼了命,也要保住主子的位子,如果主子当真……他就跟主子一同去了!   然而关键时刻,该死的朗灏……不,或许这事应该多亏了他,当然,他也不过是做了那么一点小小的贡献。   那日,朗灏不顾他反对,或者是趁他不注意,竟然脱离了挖掘队伍。等到他发现时,这混蛋已经回来了。   一问,竟是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逛了。   胡纶当时真想揍这个不务正业的混蛋!想主子对他也不薄,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对不起主子的事?莫不是叛变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次雪崩和他有无关系?莫非他正是主使?他想篡权?   胡纶一时怒火飞扬,却没法和他对阵,因为打不过他,于是就在心里将朗灏暴揍一顿。   可是第二日,朗灏竟然拖着他去镇上。   他死活不干,于是被其打晕,还塞到了镇上的一家医馆,美其名曰看病。   胡纶被他折腾两日,终于看出些门道了。   他们在挖掘的时候,发现少了不少贵重物品,而且有些侍卫的尸体,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摆在那。   莫非,此前便有人来过?   只是这附近,哪里有人烟?   不过若是当真有人拿了东西,必是会出来卖的,所以在镇上守株待兔,或许能得到主子的消息。说不准,主子已经被人救走或者扣押了呢?   不管是哪样,只要活着就好!   于是他比朗灏更积极的往镇上跑,往为数不多的几家店里钻。   可是连续半月,也没有发现。   朗灏说,但凡得了东西,若是怕惹事,断不会立即拿出来贩卖。   他想也是,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一年?十年?   然而就在一个月后的某日,他和朗灏正在街边相对枯坐,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铃音。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主子亲自簪在洛雯儿发间的银铃钗,还是他奉命去找丁子峻打制的。如今听闻,竟恍惚又回到了旧日的宫中……   “站住!”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了那个路过的女人。   他太过凶狠,以至于险些被她身边的男人给揍了。   好吧,再次感谢朗灏,帮他教训了那个臭男人。   在朗灏的淫威下,二人交代了是从哪家铺子里得了这支钗。   小小的一根银铃钗,竟是几经辗转,好在那个当铺老板说,他是从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手里得了这东西。又根据那男人的装扮,推断是哪个村子的人。   可是他推断的范围实在太广,这雪山方圆七百里,竟是有几十个村子,而且雪海茫茫,极难寻找。   再难也要找!   于是与朗灏带了几个身手高强的侍卫趁夜寻找,以免打草惊蛇,对主子不利。   朗灏本嫌他累赘,可是他总信不过别人,非要跟着。不过也难怪朗灏担心,在搜到一个据说叫向阳村的时候,他不小心踩翻了喂鸡的盆,结果被村民追打。   朗灏扛着他跑出老远,又不敢过度使用轻功,惹人生疑。   他知道那些每夜辛苦的侍卫已是不耐烦,毕竟背井离乡,还耽搁在这么个冷地方,又不敢住在镇上,已经有人冻死了。   可是他不甘心。   这个向阳村的人太过警觉,莫非是藏着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再探。   然而整个村子突然空无一人,这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他担心,却又欣喜……莫非主子真的在此,结果昨夜被他们惊动,所以……   可是他们现在去了哪? ☆、408不离不弃   更新时间:2013-08-29   一群人登时成了没头的苍蝇,四散寻找。   他与朗灏等人便进了山,因为朗灏怀疑,若要藏起一个人,雪山是个绝好的地方。   他不知道朗灏的推断由何而来,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里就像这雪地一片空茫。   或许他们应该庆幸现在不是下雪的季节,所以许多痕迹可以清晰保留。于是他们发现一条长痕……起先,是歪歪斜斜的脚步,好像有人费力走过,然后就是深深的沟壑,仿佛被人拖行。   会不会是主子……   胡纶被自己的疯狂想象折腾得几欲抓狂,朗灏的木头脸也成了炭烧脸,然而就在他们越找越心慌,越找越腿软时,忽然听到一声厉吼:“云彩……”   山谷有回响,难辨声音,难辨方向,然而这个名字,只属于一个人!   他们立即生出无穷力气,沿着那道条长痕奔去。   果真是主子!   主子还活着!   一时之间,简直热泪盈眶。   可是……主子又犯了拗劲,不要做这个国主,竟然连洛雯儿都不要了,要独自归隐山林。   一时间,胡纶真担心洛雯儿会跟随主子而去,当年,梦妃就是令主子这般义无反顾。   他不能,不能让主子再做这样的错事!   主子这些年的心血,绝不能功亏一篑,绝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为他人做嫁衣!   可是朗灏那个混蛋,竟然说主子不会走。   他安的是什么心?   然而不待他跟这混蛋拼命,就被混蛋敲晕,醒来后……   洛雯儿当真把主子带回来了……   而且,她现在对他态度极好,竟还多了许多关心,不觉令他受宠若惊。   因为自被发现他配合着主子欺骗了她两年之久,她就视他于无物,即便雪崩前和主子关系有所缓和,对他还是冷冰冰的,就好像舍不得责怪主子,结果把怨气都加在了他身上。   他招谁惹谁了?   可是为了主子……行,咱家就默默承受吧。   然而这几日……不对,她别是对我有什么阴谋吧?   其实他倒不知,洛雯儿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皆是主子的功劳。   “云彩,其实小纶子很可怜。当初我不过是帮了他一把,他便记下了。等到我回宫,为了陪在我身边,竟然……”   胡纶是自宫的,那年,他十五岁。   因为不得法,流了许多血,险些死掉。   洛雯儿觉得,胡纶虽然有些事做得不地道,但无非是一片忠君爱主之心,所以虽然屡屡犯错,千羽墨也不忍心处置,只能小惩大诫。   然而身为国主,能有这样一个人真心相待,无论是他还是胡纶,岂非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们虽是主仆,却更胜亲人。   胡纶却不这么想。当然,主子的确是好的,但是主子对洛雯儿明显比对他好。   他们都被冻伤了,主子却只是指了御医给他看伤,又亲自送了伤药,慰问一番,可是对洛雯儿呢?   御医柳向槐不止一次跟他闪烁其词,说是主子现在那辆马车都进不去人了。   御驾宽敞,如何进不去人?无非是……   不过洛雯儿的冻伤的确严重,胡纶后来才知道她是如何艰难的在雪山里前行,又爬到山顶去摘什么“赤心丹”。现在他能看到的,是被包得跟熊掌似的手。御医说,冻得实在严重,若是一个月内还不见好,可能就要……   想到只剩下掌的手,胡纶打了个哆嗦,他记得洛雯儿的手指很细长很好看的,应该也很柔软,指甲从来不涂那些个吓死人的蔻丹,而是透着淡淡的粉色,如同珠光。   当初给他添饭的时候,他也曾看得失神,结果被主子饿了几顿。   主子怎么连他的醋都要吃?   不过手还是轻的,听说当时她是在雪地上爬了很久,穿得还少,身上冻得更是严重。   所以主子便坚决不肯让御医诊治了。   主子细心跟御医请教,得了方子,亲自为洛雯儿医治,就连药都是主子给更换的,全不顾自己还吊着一只胳膊。   这当是一幕旖旎的温存,二人患难与共,又携手同归,当是会一扫前嫌,说不准还能更近一层。   不,应该是已经……   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御医想进御驾为主子诊治,可是不方便呐。   自打二人回来,就仿佛长到了一起,关键是主子非要跟尚仪长在一起,御医就算上了车,可是头不敢抬,眼不敢睁,这还怎么望闻问切啊?   柳向槐已不止一次跟他抱怨,希望他这个王上身边最得力的总管转达一下人民群众的心声。可是胡纶哀叹……他现在还算什么“身边的人”,主子身边那位,可是洛尚仪!   ==========   “千羽墨,你还能不能有点正经了?”   “诶,小心点!”   千羽墨接住洛雯儿恼怒拍来的“熊掌”,看着,神色黯然。   他现在一摆出这个表情,洛雯儿就再发不出火。   那日,他们刚下了山,她就突然晕倒,醒来时,就被包成了粽子模样,据说是被冻得狠了,有截肢的危险。   她当即心一凉,转眼就见千羽墨撩了撒花的帐子进来,她急忙闭上眼睛。   他坐在床边,默默的看她,忽然俯下身,把她抱在怀里。   她能感到他的胸口在急速起伏,本打算继续装睡,然而终是忍不住:“你的手刚接好,仔细些……”   千羽墨不肯放手,倒把她抱得更紧了。   洛雯儿沉默片刻:“如果我……”   “不管怎样我都要治好你,如果真的……我背着你,抱着你……”忽然笑了:“这样也好,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这个人,既是说要跟他在一起,怎么还讲这种混话?   不过自那以后,千羽墨果真拿她当伤残人士处理,即便她伤势渐好,能够小范围的活动了,也把她固定在床上,饮水吃饭都要经他的手,尤其是更换伤药。   若说是手也便罢了,关键她伤的部位……很尴尬。   既是如此,千羽墨便坚决不允许御医下手,她的手又受了伤,自己无法用药,此行又没有带宫女,于是千羽墨便义无反顾的承担了换药的任务,每每神色凝重,无半分戏谑之态。她也渐渐忍了羞涩,将头别到一边。   这本是医生与患者间的交流,可是别人不知道,譬如胡纶,现在想要上车汇报个事情,都得敲门:“主子,小的现在方便进来吗?” ☆、409饥不择食   更新时间:2013-08-29   敲门声不大,嗓门倒不小,好多人都听到了,弄得就好像车里发生着什么不该有的事情。   她气得不行,千羽墨却处之泰然,不禁令她怀疑,一切都是出于他的授意,或者是他有意让事情这般发展。   他在搞什么?是对她有什么不放心吗?   好在御医的担心并没有发生,她的伤势开始转好。   然而冻伤转好有一种最大的痛苦,那便是伤处发痒,越来越厉害,痒得人抓心挠肝,彻夜难眠,只让人恨不能撕掉一层皮,再把心掏出来晾一晾。   每每她忍不住拿“熊掌”去抓时,都会遇到千羽墨的阻拦,即便是深更半夜。   他好像一直没睡,始终看护着她,她哪怕呼吸稍有个差池,他都会立即警醒。   “别动,”他抓住她的手:“会留疤的。”   可是那种仿佛刺入骨髓的痒是极难忍耐的。   她被这种折磨折腾得几乎要发疯,也顾不得他也正伤着,回手就是一推:“留疤又怎样?要嫌弃便嫌弃好了!”   千羽墨便好脾气的抱住她:“知道你难过,我来帮你……”   他所谓的“帮”,就是按摩,的确能有效的止痒,可是……   他的手在她的胸前,腹部……来回游移,毫无狎昵之意。然而没一会,洛雯儿便觉得他的手温上升,连贴着自己后心的胸口也烫了起来。他的气息渐渐接近,就在她的耳边,温暖的撩动着她的发丝。   她觉得,自己伤成这个模样,身上一块块的爆皮,看去就如同龟裂的老树皮,还时不时的掉下一块,瞧着就恶心,他怎么还会……   这个样子的洛雯儿,真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人看到,尤其是他。可是他偏偏不离左右,还美其名曰……贴身看护。   对了,她怎么忘了,他是国主,一直以来都是美人绕膝,听千羽雪说,他当是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嫔了,目下还没带女人,所以这个一边脸上还贴着膏药的丑妇在他眼中也成了嫦娥。   这么想着,心里便分外不是滋味,有意离他远点,可是方一动,他便贴了上来,还提醒她,他的手有伤。   这招对她绝对管用,只要一提,她就乖乖的不做反抗。   于是那只完好无损的手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运行,还在缓缓向下……   “千、羽、墨!”   千羽墨大概是领会错了她的意思,竟然把她翻转过来,自己压了上去。   手在除旧布新的皮肤上游移,于深夜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又被渐沉的喘息声压下,直到二人均气喘吁吁。   “千羽墨,我都这么丑了,你还要我吗?”   “要!”   “如果我真的没了手,断了脚……”   “要!”   她便抱住他,只一会,眼泪便下来了。   他亦抱住她,唇小心的点在她的眼上:“我只担心,有朝一日,你会不要我……”   这个家伙,难道她就是那么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   洛雯儿原本以为,他们正在回无涯的路上,直到有一日,胡纶忧心忡忡的道:“主子,咱们都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真的要引人猜疑了。”   她方知道,他们竟然在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   “猜疑便猜疑,孤早就想看看,他们到底会露出怎样的嘴脸,这是个好机会!”   哄走了胡纶,转头又义正言辞的对她道:“一个小小的无夜算什么?孤可以带你走遍天下!”   一个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面的段玉舟,你跟他较什么劲呢?   洛雯儿叹气,又看自己的脚,仿似自言自语道:“有什么用,我也只能坐在车里,还不如……”   下一刻,千羽墨便移至面前,诚恳道:“我可以抱你……”   洛雯儿立即往后躲了躲。   昨日,御医说,她伤势大好,可以出去透透风,有助于恢复,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雪陵,于是春天的气息,即便关着车窗,亦是挡不住的扑进来。   结果千羽墨就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步。   无涯的侍卫训练就是有素,竟能目不斜视,步调整齐,步履铿锵。   千羽墨抱着她,从队头走到队尾,又从队尾走到队头,如同检阅一般,不过也搞不清是谁检阅谁。   她气个半死,每要挣扎,他就提醒她注意他的手。   可是既然手臂受伤,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她?御医说让她适当运动,可这算什么运动?   而当二人转回到御驾前,众侍卫忽然齐声高喊:“吾王千秋盛鼎,万寿无疆!”   其时,他们正行进在一片开阔之地。   眼前,是绿草茸茸,周围,是远山青青。   众人喊声嘹亮,直入九霄,就连青山都仿佛为之一震。   千羽墨便朗声大笑。   这一刻,洛雯儿仿佛看到了一个将天下尽握掌中的年轻君主。他英气豪迈,器宇轩昂,他运筹帷幄,智慧超群。   然而……   他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国土上,身边又仅剩下五百侍卫,万一……   雪山的那一幕惊险,至今牢刻心中。她也曾问过千羽墨,是否知道是何人暗中谋算。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看住她,一瞬不瞬:“你说呢?”   虽是问话,语气却很笃定,似是认定她心中所想与他眼中所见的,是同一人。   那一瞬,划过眼前的,是一双灰色的眸子。   冰冷,斜挑,就像覆着阴影的雪山,预示着死亡的存在。   ==========   时入六月,暑热横流,无涯国主御驾回銮。   早于半月前,便使快马通传,于是当御驾驶至浮闾长街时,已是金沙铺地,清水徐洒。   两侧侍卫着软甲,执兵刃,庄严肃立。   身后,是盛京的百姓,遥望车驾驶来,顿时欢呼雀跃。   洛雯儿知道,每每御驾回銮,都要抛洒金银,惹得众人拥抢。尤记得两年前,他自凉阈回来,她也曾拉着白濂去抢钱,结果被“莫习”中途遇见……唉,那时怎么就没发现他的醋劲这么大呢?   “这就是你收买人心的手段吗?”想到当年之事,洛雯儿不禁斜了眼角,意图藐视一下他的醋意大发。 ☆、410孤的魅力   更新时间:2013-08-30   千羽墨正对着落地铜镜整理衣冠。   此番是他离京最为长久的一次,竟是历时半年,自是传言四起,而关于那场雪崩,自也有人不计辛苦的将消息到处传播。千羽墨也没打算瞒着,或许正如他所言,要看看一些人到底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洛雯儿不止一次的将织金回纹的锦帘嵌开道缝隙,往外望去,但见的确有不少百姓在争抢金银,却有几个百姓装扮的人,掺杂在人群里,亦好似在参与抢夺,然而明显是心不在焉,不时往御驾偷瞄。   她不禁皱了眉,这些人如此关心,到底希望他是生,还是……   “云彩,你说孤这么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颠倒众生艳绝天下的出去,会不会把他们吓个半死?”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不过千羽墨说的也没错。此刻,他身着一袭红底金案冕服,更显得面若傅粉,唇若点朱,再配上那自得自信的微微一笑,足令万物为之失色。   发束紫金冠,少有的将长发全部拢起,更显清隽飘逸,神清气爽。只不过还是脱不了平日的闲适懒散,几缕青丝正优哉游哉的在额前飘着,使得那神色愈加魅惑。   说来也奇怪,但凡人穿了过于耀眼的东西,总是容易被那光芒掩盖了容色,千羽墨倒好,所有的灿烂都成了他的陪衬,仿佛它们天生是为他所生一般,以至于她只看了一眼,便不禁脸红心跳,想起刘嫂的惊叹:“世间肿么可以有这么好看的男纸?”   “尚仪,不陪孤出去瞧瞧吗?”   “瞧什么?”她装模作样的卷袖口:“你是光芒万丈的烈日,我可不愿做被烤化的小草。再说,人家瞧的是你,我出去做什么?”   “你若不出去……”千羽墨挑起窗帘看了看:“噫,今天来迎接孤的小姑娘可是不少,个个都挺水灵。正好,孤可是好久都没有练习如何飞媚眼了。其实孤也没少飞,怎奈有人不领情啊。也罢,孤得去瞅瞅,孤的魅力是不是减弱了……”   “千羽墨!”   他方作势要走,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吼。   忍不住唇角一勾,转过身来,却依旧是一本正经:“不若尚仪跟孤一同出去,帮孤看看,孤到底能迷倒几个?”   这个人,简直是,简直是……   洛雯儿咬牙切齿,然而忽然低了头,再不发一言。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因为脱了几层皮,皮肤更加柔嫩。手也没有像御医那般危言耸听的截了肢,只不过左手小指的情况比以前更差了,每每把它捋直,它都会蔫蔫的弯回去。   然而状况更糟的是她的脚。   本来就旧伤难愈,大约是爬山的时候又开裂了,再挨了冻,结果现在还肿着。虽然御医说稍加时日,定可恢复,可谁知是不是千羽墨联合他来骗她?若是她当真瘸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跟他回来,或许应该留在雪山的,是她……   眼前碎光一闪,定睛一看,是一套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宫装,叠得齐齐整整,盛在鎏金托盘上,递到她面前。   耳边,是他温柔的气息:“来,把这个换上……”   她扭过身子,手无意识的抠着墨绿色兰花纹样大褥子,努力忍住眼泪。   千羽墨便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习惯的按摩那根萎靡的小指:“云彩,你这样,岂非是在让我难过?若不是我,你也不能……”   洛雯儿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再摇了摇头。   坐到她身边,抬指要扳过她的脸,她非要别过头去。   叹气:“其实是你想多了,你这脚并非不可治。但凡大夫,总是要把病人的状况说得严重些,再严重些,恨不能让你相信自己立即就要死了才好,否则你怎么会求他医治呢?而且病情越重,他给治好了,就会显得他多有本事似的……”   “可是柳御医说,我这脚没什么问题……”   “那你还担心什么?”   抬了眸子,幽怨的看他一眼……但凡大夫,对于真正行将就木之人,都是好言安慰,你该不会不懂吧?   千羽墨倒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这回柳向槐真没骗你。你这脚伤就是需要恢复一段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   “已经快一百天了……”   “已经这么久了?我算算……”千羽墨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会:“可不是?不过你这回是断骨重续,怎么也得再来一百天……”   “千羽墨……”   “好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管她的别扭,抱过来:“其实是因为少了一种药,否则,现在你就可以活蹦乱跳……”   “什么药?”   “你还记得丁子峻的手是怎么好起来的?”   还是初初认识千羽墨的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出门,就碰到了丁子峻,听胡纶介绍,这位天下第一巧手被尚靖的夫人诬陷偷盗,打伤了手,被千羽墨救下,又帮他治好了伤,用的是……   “雪域断续膏。”千羽墨帮她回忆起来。   “是雪陵千金不换的灵药……”   千羽墨点点头:“想当初,丁子峻的手伤得是何其严重,简直是十指如泥,可是后来不也治好了?你看到他现在的手了吗?那简直是……”   他长指穿花般在她眼前扫过:“只不过我当初偶然得了那玩意,并不甚以为意,就给了他,若是早早的遇了你……”   勾唇一笑:“所以你的脚根本就不用担心,连你的小指亦会完好如初。只不过到时就该轮到我担心了……”   摇头叹息:“这又能跑又能跳的,万一丢下我飞了该怎么办?不若像现在这样,走到哪,都离不开我……”   他本等着洛雯儿拿他算账,却不想半天不闻动静,抬了眸,正见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你……是不是要去找淑妃讨雪域断续膏?”   一怔之后顿时魅惑尽现,贴近了她:“吃醋了?”   但千羽墨知道,他尽可以逗她开心,然而关于这等事,是万万玩笑不得的,他的云彩,可是个会爆炸的小醋坛子。   抱住她:“为什么偏问她要?她也未必有!”   说到这,不知为何冷笑一声,然而待洛雯儿看过去,却只见他笑得笃定:“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扶住她的肩,轻轻晃了晃:“还不快换衣服?外面的人还等着看我呢……”   洛雯儿依旧不想出去,他顿时露出玩味之色:“莫非,是想让孤亲自为你更换?” ☆、411孤在等你   更新时间:2013-08-30   立刻推开他,他照旧贴了上来,语气暧昧:“反正能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就是不能看的,也……”   “千羽墨!”   千羽墨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到门口,目光盯着窗口的一线缝隙,唇角的温软渐渐转为坚定,仿若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斗志:“快一些,孤在外面等你!”   他的身影方在门口消失,就有无数欢呼声冲进来,即便门扇很快合拢,那些呼声亦毫不懈怠的挤进窗缝。   洛雯儿攥着那套宫装,看着金丝云纹闪烁微芒,再次睇向他此刻应当站立的方向……她,应该出去吗?   ==========   身后忽然一声轻响。   此声虽微弱,几乎淹没在欢呼的浪潮中,然而千羽墨还是灵敏的捕捉到了。   魅惑的唇角笑意一凝,倏然转身,在看到那人徐徐步上台阶时,绽开了真正的温软。   一袭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宫装,并不出挑,然而却是极适合她的温婉娇俏。水漾的绯红为她未施脂粉的两腮涂上淡淡的红晕,金丝折出的微芒映入眼中,使得那双眸子更显明亮,仿若盛了潋滟波光的湖水。   她当是有些不适应这等的抛头露面,微低了头,于是如乳燕初飞的纤眉在阳光下青翠欲滴,两扇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小巧的鼻尖因为紧张与炎热渗出了碎碎的汗珠,惹人怜爱。红唇从这个角度看去格外诱人,仿佛随意又别具匠心勾描的神来之笔,此刻轻轻的抿着,又不好意思的露出一丝羞涩。   他很想上前挽住她,然而这一刻,他知道,他应当等她走来。   她脚伤未愈,走起路来颇为吃力,却努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   她大约正在为此懊恼,却不知,如此更为她增添了袅娜之态。   她的神韵,可看可感不可描画,她的风姿,可闻可叹不可临摹。   这就是他的云彩,他的……女人。普天之下,再无一人可于抬眸之际,与他心灵相通,,令他心神俱动。   看着她向他走来,一向洒脱不羁的人竟是微有紧张,掌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终于走近,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人抓过来,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她若是穿上新娘的礼服会是怎样的美妙呢?   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捏了捏袖子……这个为她准备了许久的惊喜,或许就可以与她共享了吧?   洛雯儿有些幽怨的看着他……这个家伙,就任由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还不怀好意的笑,是觉得这种小鸭子的步伐很可爱吗?   然而他一把抓过她的瞬间,唇瓣恰到好处擦过她的耳边,她听到他说:“我与你演一场戏,如何?”   演戏?又要演戏?这回要演什么戏?   不过她知道,在演戏方面,她就像个初级舞者,只能在这个舞艺超群的人物的带领下满场乱飞。   放目远眺,不知是谁率先跪下,人群便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铺了一地。   “跪迎吾王,吾王千秋盛鼎,万寿无疆……”   她只觉奇怪……千羽墨都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了,怎么才有人想起叩拜?   可是接下来……   “淑妃娘娘彩悦长春,懿德延年……”   认错了人不要紧,可是千羽墨,你知道这种错认,意味着什么?   纵然千羽墨运筹帷幄,然而此等“祝福”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怀疑有人在算计他,而洛雯儿骤然阴沉下来的脸更让他额角冒汗。   不过,这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将身边的纤腰一搂,不顾她的暗地较劲,将那支寻回来的银铃钗簪到她发间,微微一笑:“孤的尚仪……”   众人呼声余韵未歇,便陡的听了这么一句。   尚仪?尚仪是什么?   毕竟是百多年前的事了,人们已经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了,再说,在所有人心中,能在王上身边当差的,都是男人,对一个九品女官的名头自是不感兴趣。   然而不能不好奇,于是纷纷抬了头……   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还有王上,怎么好像也在哪见过?   人们有些震惊,想要交头接耳,又怕乱了规矩。而再抬头看去时,正午的阳光正热烈的洒在那二人身上,折出道道金芒刺目,晃得人一阵头晕目眩。   待到神思回转,御驾已是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等熟悉,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怕是曾在梦里见过吧?   那边厢,洛雯儿依旧黑着脸,又怕被人发现她的小气,不得不奋力弯着唇角。   耳边,传来千羽墨的低语:“知道农夫为什么要给驴马烙上印记吗?”   洛雯儿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头没脑的迸出这么一句,却见他一边向群众挥手致意,一边唇齿不动,却是将声音清楚的传到她的耳中:“因为打了烙印,就意味着这头小毛驴便永远是他的财产,即便跑了,也会被乖乖的送回来……”   她思虑片刻,暴怒……竟然说她是毛驴?还什么私有财产,什么永远跑不掉,该死的!   可是众目睽睽下,又不能将他暴揍一顿,不过……   千羽墨魅惑万千的笑意忽的一拧,挥动的手忽的一滞,然而这短暂的停顿不过须臾一瞬,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发现,只见他笑得更加灿烂,简直揉碎了天下少女的芳心。   胡纶在后面可是看得清楚的,其时洛雯儿的手正搭在主子的腰间,拣了软|肉拼命的拧。   这个狠心的女人!   大热的天,胡纶倒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自己的那块肉都跟着阵阵发痛,不过主子当是很享受吧?   瞧那头仰得叫一个得意。   唉,别说女人心海底针,就连男人的心,他胡纶现在也猜不透喽。   抬了头,拿出太监大总管的架势眯眼眺望……嗯,就要到奉仪门了。   一旦进了奉仪门,可便算进了王城了。   目光再次落到前面那二人身上,却见主子忽的低了头,在洛雯儿的耳边轻轻蹭了下……   哎呦,我的主子,这大庭广众的,您可不要太过激动了才好! ☆、412何戏何真   更新时间:2013-08-31   其时,千羽墨亦在眺望伫立了百余年的奉仪门。   他低了头,却是在洛雯儿的耳边说了句话:“进了奉仪门,真正的戏码就要开始了。云彩,你可分得清,何为戏?何为真?”   洛雯儿不禁蹙了眉,望向巍峨肃穆的奉仪门。   名为门,实为城楼,入了这道门,便走进了雕栏玉砌红墙碧瓦的金丝笼,便要重新负上无形却是沉重可能至死方休的责任。   一时间,她忽然很想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虽然她知道,即便再如何远眺,这一路的轻松快乐,都义无反顾的离她远去了。   不,是被她丢掉了。   义无反顾。   所以,她没有回头。   前面,是笼子。   而这笼子,是她自愿回来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后悔吗?   她好像听到千羽墨在问。   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他自己?亦或者,是自己在发出这样的疑问?   阴沉压抑的城墙在缓缓接近,仿若遮盖烈日的乌云。   她仰望那三个冰冷的大字,而腰间,正传来他的温暖和力度。   真正的戏码就要开始了吗?她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不过是陪在他的身边,看他翻云覆雨。   可是阿墨,你身处其中,可是分得清,何为戏?何为真?   ==========   去国半年方归,期间还有数月音讯全无,而今重现朝堂,不能不令那些世家振奋异常。   洛雯儿冷眼旁观……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人真正担心千羽墨的安危的,譬如户部尚书英若丞,老眼含泪,只强忍着没有掉出来。跪拜山呼的时候,花白的胡子都是颤巍巍的。   洛雯儿对这个顽固守旧但不无正义的英尚书很有好感,且不说自打天香楼的饺子打入世家,他是最支持她的一个,甚至多次预定天香楼的饭食来招待贵客,节日欢宴,单听千羽墨说,去年她被陷入狱,是这位英尚书无意提及才被他知晓,而且这个固执的老人亦毫无理由的相信她的无辜,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丝毫不给尚靖留颜面,她就觉得这位老大人是个可靠可信之人。   礼部尚书尚靖与英家因为休妻一事结下仇怨,再加上尚靖仗着同天朝派来的宰相联姻,在朝堂上颐指气使,收买人心,经常唆使同僚跟千羽墨作对,他在一旁瞧热闹。洛雯儿也算“听政”了一段时间,看得很清楚,而每每此刻,都是英若丞带头站出,据理力争。   而且尚靖的家眷亦是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尚夫人视人命如草芥,连尚靖的小妾及其生的儿女都不放过,更不要提平民百姓了。尚可颐则继承了母亲的优良传统,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洛雯儿可是有切身的体会。   所以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更何况,还有个英秋冉……   奇怪的是,那个有着梅花鹿般的眼睛,小兔子般纯良眼神的少年,据说在千羽墨外出游玩之际常常替他坐镇碧迟宫的胆小的孩子,自打她进宫,却是从未见过一次。   她问过胡纶,胡纶捧着拂尘,偷瞄千羽墨,一眼,再一眼。   她便明白了。   这位无涯国主,天下大约没有他不吃的醋,不提防的男人!   此刻,这位国主正端坐在雕龙镶宝的御座上,虽玉旒遮面,但是只有她知道那张浮光流动下的脸有多臭。   也难怪,因为群臣在恭喜圣驾平安回銮启奏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王上下旨修建陵墓,此事再拖不得。   异口同声,连英若丞和尚靖也抛除往日恩怨,联袂奏请。   说实话,千羽墨正当壮年,却是让人家修什么陵墓,这不是诅咒人家早些翘辫子吗?也便难怪千羽墨绷着脸,一言不发。   不过洛雯儿也知道,但凡天子或国主登基,便要修建寝陵,因为工程浩大,颇费时日,而且即便修好了,也有待时间考证,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换址,或是维修,都是耗时耗力的事。   大家都说太子乃国之根本,然而国主寝陵的位置以及规模亦会影响或预示国运,所以陵墓着实重要。   为了代表对先人的尊敬,不能逾规越矩,却又要宏盛国运,所以每次修建寝陵不仅是费时费力,还要耗费脑细胞,总是要反复设计,反复推敲,才能最终定夺,然而又要看国主的意思随时准备更改。   元玦天子的寝陵经过二十年的修建,终于竣工了,据说比皇宫还要精致富贵,天子心情好了便去走一圈,检验一下自己的长眠之所。   洛雯儿不禁想象,若是人死了当真有灵魂,在那么大的地方来回游荡,见的人要吓一跳,可万一自己逛来逛去看不到别人,也是件挺可怖挺凄惨的事。   不管怎么说,现在各国的国主都已经修好或正在修建陵墓,在这方面也是暗地里较劲的,就连那些个不上数随时会被灭掉的小国,亦装模作样的选址动工,可是无涯这位……   墓址是不用操心的,早就定下,且为了这块风水宝地,还同无夜打了一仗。结果这仗虽胜了,无夜却偷偷摸摸的潜过来把风水宝地给占了,这算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这位国主磨磨蹭蹭不肯下旨结果被人抢占了先机?好在无夜还没有人住进去,否则非给他丢出来不可!   于是这次朝会上群臣纷纷上书,言国主不必担心他们劳心劳神,也不必心疼民众耗力耗材,万年大计,陵墓为本,还是早些定下为是,否则万一……   万一就是指的千羽墨这次“失踪”,当时都传言是葬身于雪山之下,无涯这边是一个月后得知消息的,又再三确认,事实上是对外宣称子虚乌有,因为担心别国趁机来犯,内里则是紧锣密鼓,一边安排人调查,一边打算扶植千羽鸿继位。而当派出的军队秘密赶往雪山准备挖掘时,无涯国主安然无恙继续巡游的消息传了回来,然后再经数次确认,方放了心。   整个事件看起来挺乌龙,不过至此,修建寝陵这桩事便被提到日程,因为这些世家虽不知千羽墨暗自开启皇家禁术导致反噬,倒是通过在宫里当妃嫔的女儿得知他会昏睡不醒。虽然几率不高,但不能不说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们倒不是对这位国主有什么深刻感情,因为无论谁当国主,他们都是威名赫赫的朝臣。只不过他们是“鳞”,只有依附在“龙”身上,才能兴盛不衰,所以对修建陵墓来弘扬国运一事分外关心。甚至还有人说,千羽墨多年没有子嗣,怕就是因为迟迟没有修建陵墓的缘故,希望王上早日降旨,也好为王室开枝散叶。   只是他们申请了一上午了,千羽墨一言不发。   时值正午,退朝的时间到了,他们也不好耽误王上用膳,自己也说得口干舌燥,于是草草收场。   只不过洛雯儿陪着千羽墨走至屏风后时,尚靖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众臣工,其实无需费神。无夜不是已经建了陵墓吗?倒是为咱们省了事,到时只等着住便好了。哈哈……”   朝会上,因为无夜的小人之举,再次被众世家口诛笔伐,然而尚靖此番话听起来似是对无夜的不耻,可是洛雯儿怎么觉得倒更像是对千羽墨的嘲弄?   她的脚下略一迟疑,手便被千羽墨攥住,于是随着他一同走出殿外。   二人同乘一架辇舆,然而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洛雯儿有些抑郁。   跟随千羽墨上朝的时日也不短了,她发现,在朝堂之上,他几乎从不开口说话,偶有几句,亦是无关紧要,还是通过胡纶传递。胡纶说,第一次带她上朝那日,亦是王上亲自开口说话的第一次,亦只有那一次。   这便是他的韬光养晦吗?   她理解他的难处,可是世家只强不衰,他要忍到什么时候?对于一个胸怀大志能力非凡的君主,他的心里该是有多么的痛苦郁闷?他不愿意回到这,向往自由的天地,因为那里,才是他得以施展的空间。她想到那个谈笑风生,于各行各业游刃有余的“莫习”,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光彩熠熠,神采飞扬?   而今,他回来了,却不得不用厚重华贵的衣物隐藏他的光芒。看着他的压抑,她又岂能快活?   二人默默的行了一路,及至碧迟宫,千羽墨扶她下了车,然后一个人慢慢向前走去。   洛雯儿跟在后面,继续想心事。   忽听千羽墨唤她。   抬了头,发现他不知何时躺在了惯常休息的水纹荷花红木榻,一手撩了鲛绡的帘幔,笑着看她。   水晶的碎光一晃一晃的映在他的脸上,使得笑意看起来是那般柔软,柔软得让人心里难过。   她走过去,他便扶着她躺到自己身边,抱住她,在她耳边轻道:“云彩,你说这张榻能不能睡下两个人?”   洛雯儿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只抬了眸看他。   千羽墨便笑:“你说,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用得着那般阔大,那般讲究吗?”   洛雯儿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可是这样一个挑剔的人,平日里衣食用度极尽精细,为何对于自己的长眠之地会如此懈怠? ☆、413将孤赏你   更新时间:2013-09-01   她忽然记起千羽翼对自己这个孪生兄弟于陵墓方面的不上心亦很是不解,还笑道:“莫非他以为自己会长生不老?”   当然,语气亦是不屑。   千羽墨叹了口气:“不过是睡觉,一睡不醒,睡在哪,睡的地方是否漂亮,是否华贵,睡着的人还能看得到吗?无非是向别人彰显他们的‘忠君爱主’之心,顺便借修建的机会贪银子罢了。至于里面的人是否开心,是否舒适,他们如何顾得?”   洛雯儿突然发现从早上到现在,所有的人一直在谈这样一件不吉利的事,顿时觉得不舒服。   她想岔开话题,却感到那环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其实我是不想被关起来。我这一辈子,都被关着,不得自由。到时,又换个新的地方关着,纵然再宏阔,终是有尽头的……”   “千羽墨,”她只感到胸口堵得慌:“或许我不应该……”   “不,你没错。”他摇摇头:“我是这里的囚徒,永远无法逃脱,只不过我希望我的灵魂将来不再被禁锢。如果有那么一天……”   他欠起身子,一手支头,认真看她:“你就把我烧成灰,放在高台上,让我随风……”   “千羽墨!”她捂住他的嘴:“你在胡说什么?”   墨玉般的眸子弯了弯,拉下她的手,语气暧昧道:“舍不得我吗?那若是我当真留在那种地方,你可愿来陪我?”   眼见得她眸光一闪,他又笑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我怎舍得?”   然而却似叹息,令她想到被封在冰洞里的瞬间,他悠悠的低语……“还是想让你活着……”   “千羽墨……”   “好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此番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呢?”不待她开口,只握住她的手,习惯的揉捏着那根小指,继续道:“估计你也想不出什么,还是孤来赏你吧。”   洛雯儿倒好奇了:“你想赏我什么?”   “自是你意想不到的!”   千羽墨忽的倾身过来,眸子骤然沉如暗夜:“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了?”   “什么?”   洛雯儿想往后躲,可身后是红木榻,她能躲到哪去?   千羽墨露出委屈的表情:“你说回来后,我们就在一起……”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子!”他已经开始进攻她颈间最敏感的部位:“孤现在就把自己赏给你,洛尚仪一定要全心全意的接受!”   “千羽墨……”   “还不接旨谢恩?”   “千羽墨,你这个……”   这人怎么这样啊?这套歪理邪说就跟他的“以身相许”一样,怎么看,怎么都是他得利!   “小声点,仔细让人听了笑话……”   “千羽墨,我跟你……”   “好……”   洛雯儿几乎要被他气爆炸了,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胡纶连连急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二人急忙起身,各自整理。   千羽墨是不想被淑妃看见自己的“春色”,然而落在洛雯儿眼中,意义就不同寻常了。   千羽墨自是知她心中所想,一时又不方便解释,只暗自苦恼……真不知道世间的男人怎么会愚蠢到总想拥有一大群女人,他只一个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真枉费他一向自诩英明。   他步出帘幔,顺手将洛雯儿推了回去。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让淑妃见到她后说一些不着边的话给她听,更或者传出去,让那些妃嫔嚼舌头,而且定会想方设法的让她听到,令她生气。   虽然作为国主宠幸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理所当然,然而他们毕竟没有既成事实,而且他知道,她很在意。   不过看她此刻的表情,定是又加深了误会。他不禁哀叹,今天,乃至今后相当一段时日,他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了。   这个淑妃,早不来晚不来……不,她总来做什么?   不,她的心思,他自然清楚。   不由自主的眯起眸子,转出帘幕。   结果便见淑妃恰好怒气冲冲的往这边赶来,门外还立着一大群妃嫔,很有集体捉奸的架势。   然而抬了眸,正见千羽墨冷笑着立在面前,当即神色一缓,屈膝福礼:“臣妾见过王上,王上吉祥。”   “平身。”千羽墨挥挥袖子,踱到一侧的黄花梨雕椅旁坐下。   胡纶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于是千羽墨的手边立刻多了一碗凉茶。   “王上且慢!”淑妃立即上前,拦住千羽墨:“王上远途劳累,又新病初愈,万不可饮用凉茶。”   顺命小宫女换了茶,又施礼:“请王上恕臣妾无礼。”   千羽墨浅笑:“淑妃怎是无礼,不过是关心孤的身子罢了。”   又向门口一望:“这些都是来关心孤的?”   其时,淑妃正往鲛绡帘幕方向眺望。   只是她这个角度,仅能看到静静飘摆的帘幔。   往常那帘幔也是半遮半掩,水晶碎闪,可是今天,她莫名的觉得那里有问题。   想到那个明眸如水总是神色镇定的女人,想到千羽墨回銮那日二人自御驾上携手走下,尖尖的指甲不由自主的陷进掌心。   “呦,来得还挺齐全嘛……”   淑妃回了头,但见千羽墨正饶有兴致的望着门口。   原本兴师问罪的众妃嫔忙忙的跪了一地:“臣妾拜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金安,金安。”千羽墨笑着点头。   恰在此时,热茶也上来了。他掀了金边雪瓷的盅盖,呷了一口,仿似无意的瞟向殿角的铜漏:“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是午时三刻。”跪在最右边的穿缕锦百莺穿花荷衣的妃嫔回道。   千羽墨皱了眉,好像根本没想起她是哪个。   也难怪,宫里这么多女人,王上哪能都记得呢?不过如今王上看到了她,这是不是说她的好日子要到了?   这个妃嫔有些激动:“嫔妾是馨宁宫梦海阁的琴贵人。”   “琴贵人?”   千羽墨看似依旧在努力回想,但显然很失败,于是恼了:“降为才人!”   不仅是琴贵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千羽墨若无其事的呷了口茶:“孤不是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孤是想问,你们可知这个时辰该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忽听一声脆响……   千羽墨已经将茶盅掼在桌上:“口口声声说关心孤的身子,明明知道孤远途劳累,新病初愈,又方下了朝,连午膳都来不及用,只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倒好……你们是不是听说早朝上众臣工讨论孤的寝陵一事,所以特特赶来看孤还有多少时日?”   千羽墨不肯修建寝陵早已尽人皆知,众人只道他畏死,所以早朝时定是窝了一肚子火。淑妃只言要大家一同来关心宽慰王上,却不想正触了他的霉头。如今想来,不知淑妃到底是何居心。   王上方才所言,皆出自淑妃之口,明显是在责怪于她,然而此刻却降罪于琴贵人……不,是琴才人,稍后怕是要把她们也牵连上。谁让淑妃宠冠后宫?谁让她们的背景皆不如淑妃强悍?而有的国家,早在几年前就被灭了,岂非正好做替罪之羊?偏偏那个鼓动她们来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一时之间,众心惶恐,然而未待她们告罪,便听那位魅惑之人冷笑道:“既是你们如此迫不及待……也罢,孤正担心将来一个人寂寞,你们便先过去替孤打点打点吧……”   什么?   众人的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无涯有块风水宝地众人皆知,而无夜偷偷在那修了座寝陵亦是被天下嘲笑,而今,是要把她们送到陵墓里去吗?   “王上……”众女顿时悲号一片。   淑妃捏了捏拢在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下的手。   其实今日她就是来“捉奸”的。不过一个人来总归不大体面,就找了这些个妃嫔,名为问候,实际是为了给洛雯儿难堪,捎带也让千羽墨知道宠幸一个九品的女官是一件多么不合身份的事。到时大家闹起来,这些妃嫔平素便不大守规矩,此刻再管不住手脚……洛雯儿是死了,伤了,毁容了,都是她们的事,而且人若惨成这等样子,看他还如何喜欢!   不过说来也怪了,这位洛尚仪自打回宫就瘸了条腿,也不知二人在外面是怎么折腾的,竟是出游半年,想起来她就有气。可即便一瘸一拐,倒更被他宝贝成什么似的……千羽墨据说曾被压在雪山下,是不是把脑子冻坏了?还是眼睛出了毛病?怎么就被这个女人给迷住了?   然而此刻,千羽墨分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把矛头转向了她。当然,因为两国“交好”,互为唇齿,他倒不能把她怎么样,却是要拿这群妃嫔是问,这不是打她的脸吗?这些人是她领来的,若是将来传出去,纵然她依旧保有封号,可还怎么在后宫立足?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又如何能臣服得了她?东方凝弄来这个洛尚仪分明就是要给她好看的,如此岂非正中其下怀?   千羽墨,你倒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414我很辛苦   更新时间:2013-09-02   淑妃只觉自己呼吸渐重,忙敛了气息,上前道:“王上,如何处置这些人当是后宫之事,王上若是……”   “敢问淑妃,这是谁的后宫?”   “是……王上的……”   “既是孤的,孤为何处置不得?”   淑妃语塞。   千羽墨便放下茶盏,抬了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似就要招呼胡纶带这群人下去。   淑妃再也矜持不得,跪倒在地:“王上且慢,这些人是跟臣妾来的,若是她们……臣妾该如何向王后交代?”   “她们来扰孤的安宁,是王后御下不严,与你何干?”   “王上,”淑妃咬咬唇,涕泪盈盈:“王后最近身体不适,已是将后宫交与臣妾打理……   若不是千羽墨与东方凝素来矛盾深重,她真担心这是二人联手要给她好看……先是东方凝自千羽墨回宫就说这半年里甚是操劳,又担心王上安危,于是“病”了,病得合情合理,而千羽墨有被压雪山一事,又远途劳累,亦需休养,连每天晚上翻牌子的事都省了,搞得后宫怨声载道,怒气直指洛尚仪。于是她今日便“为民请命”,一是可给洛雯儿点颜色,一是收买人心,本是一举两得之事,怎成想……如今东方凝赏了好大的颜面,要她协理后宫,千羽墨又说妃嫔今日闹事都是因为“御下不严”,岂非再次将矛头指向她?而且罪名更重?   年年打雁,今年被雁啄了眼,真是……   千羽墨眯了眼:“王后将协理后宫的事务交给了你?”   见他一副恍若无知若有所思的模样,淑妃心里恨极了,却也只能抽泣道:“王上大约最近‘事’忙,此事臣妾早前便说过了……”   你的事,无非是跟那个尚仪……   “哦……”千羽墨“恍然大悟”:“既是如此,这些人……”   他眉心一紧,神色颇不耐烦:“就交由淑妃处置吧……”   好像是卖了她个天大的面子,实际不就是想让她赶紧走?而且说是交由她处置,依照这些人的“罪名”,她若是想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必当严惩。可是严惩过后呢?后宫的人还有哪个愿意亲近她?表面上是将权力下放,以示恩宠,实际是欲擒故纵,挑拨离间。   自此之后,她若是想要收拢人心,需耗费更多时日和精力,还要预防东方凝的反击,如是便没有机会寻洛尚仪的麻烦了……   想到这,心中顿生出无限不甘与不忿,也不顾往日维持的温和柔顺,抬了头,直直问道:“臣妾来此甚久,如何不见洛尚仪?”   语毕,目光刀子般的射向那鲛绡帘幔,自我感觉将那莹白的帷幕打得一颤。   揪出那个女人,定她个淫乱后宫之罪。   千羽墨身为国主,不过是多了一笔风流帐。而她,勾引国主,白日宣|淫,按律该直接乱棍打死!   “原来淑妃不是要探望孤,而是来瞧洛尚仪的,”千羽墨的唇角弯起一丝好笑:“孤代尚仪谢谢淑妃了。”   你代她?你,你们……   淑妃气得浑身发抖,头上那支金簪上的蝴蝶一颤一颤的碎闪,她此刻只想一把扯下那帘幔,揪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一通臭骂,再挠花她的脸,把她的另一条腿也打瘸!   或许恶气是出了,可是自己将来怎么办?她在千羽墨心中的地位……   至少,他现在还给自己留一分颜面,若当真撕破了脸,怕真的就无转圜的余地了,没准他说的这句话,就等着她发疯呢。   她不能上当!   坚决不能!   只要她在他的心中还保有一席之地,何愁不可卷土重来?   偏偏千羽墨又道:“可惜尚仪最近身子也不好,早早的歇了。若是淑妃惦着她,不妨稍后再来……”   淑妃冷笑,最近“病”的人还真不少呢。   要我来看她?   她也配?   表面却恭顺异常,还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尚仪的身子骨看着就弱不禁风,又随王上走了这么久,仅她一个人伺候着,怕是‘累’坏了吧?还是让她好生歇着,臣妾便不来打扰了。稍后,臣妾命御厨送上些滋补的汤水,以表谢意。”   鼻子抽搭两下,眼圈又红了:“只恨臣妾当日骤病,未能随侍身侧,以至于王上蒙此大难。臣妾每每想起,都食不下咽,经常夜梦惊醒,再难入眠。即便暑热难耐,亦是冷汗淋漓……”   帘幔内的洛雯儿翻了翻白眼……如此算不算变相的邀请呢?   “早知今日,臣妾当时无论如何,哪怕拼得一死,亦要守在王上身边……”   患难见真情。那个洛尚仪怕不就是趁机使尽浑身解数,才弄得千羽墨对她另眼相看,若是换了自己……   “淑妃真是言重了。淑妃对孤的心意,孤省得……”   “王上……”淑妃眼圈一烫,这回流的可是真情实意的泪水了。   鲛绡的好处就在于外面的人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却是能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洛雯儿便看到千羽墨扶起了淑妃,淑妃虚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连抽带泣,好不可怜。   千羽墨将她往门口送去,也只送了几步,就把她交给随侍的宫女。   即便知道他是敷衍,即便知道他不过是想尽早的打发这群人走,可心里仍是不舒服。   于是见他转了身,便急忙倒在红木榻上……装睡。   千羽墨撩开帷幔,看到的就是某人背对着自己“睡”在榻边。   可是眉紧锁,唇紧抿,小脸绷得紧紧的,哪是一副熟睡模样?   不禁失笑,蹲在榻边,故意做出要亲她的架势。   果真,她的脸往一边别去,眉皱得更紧。   他便不再客气,索性直接躺到红木榻的里侧。   木榻比较窄,于是伸手搂过她……   “放开我!”   “怎么,吃醋了?”他伏到她耳边吹气。   她闷了一会,方瓮声瓮气道:“没有!”   “那……这是在做什么?”   千羽墨打量她将自己护卫得严严实实拒绝一切交流的姿势。   其实她是生气的。自从他把自己穿戴整齐,又将她推入帘幔不许“见人”,她就开始难受。   她被迫躲在这,好像是躲避原配来捉偷情的小三。   然而她深知千羽墨凡事考虑周详,定不会让她受此尴尬。而且外面的交涉,一字不漏的落在耳中。她不禁惊叹于千羽墨的步步为营,竟是将早有预谋的淑妃打得溃不成军。   是早有所料,还是临场发挥?   是急中生智,还是习以为常?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见证他的智谋。   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在国际之间运筹帷幄,统领大局,即便在小小的后宫,亦可掌控每一丝利害,给对手留有余地,亦不乏警告,更是保护了她……   一时之间,心底泛起无数复杂。   她只说陪着他,跟他在一起,却不想给他带来的是沉重的负担。且不论淑妃的步步紧逼,就是她初初入宫,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小心谨慎,殚精极虑……   只可惜,她当时只在怨他,竟是故作不知。而今,他一方面要维护着朝堂的平稳,兼顾天下局势,一方面要操纵着生意的运转,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她……   “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她垂了眸子,心里却有一个决定渐渐明晰。   千羽墨一怔,唇角旋即漫开温软……他的云彩,果真是最了解他的人。这样一个聪慧体贴的女子,让他如何能不倾心以对?   “那你还不慰劳一下我的辛苦?”   唇凑上去,却贴在了她的掌心上。   睁眼,对上她的严肃:“怎么?”   “我今后不会让你再这样辛苦!”   的确,正如他所言,一只羊若想在狼群里生存,就要比狼更狡猾,更凶残。虽然她或许做不到那么无情,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免除他的后顾之忧。他身为一国之主,本就不应纠缠于后宫的繁杂琐事。   “不过,要给我时间!”   他的眼睛弯了弯。   的确,方才特意演了那一出,就是想让她有样学样。既然跟他回到这个笼子,就要学会在这个笼子里生存的法则。   他不是不想保护她,不是不能保护她,然而,人总会有疏忽之际。   若是千羽翼没有疏忽,她怎能被人追杀离开翼王府?   若是自己没有疏忽,紫烟怎会……   紫烟就是被他呵护得毫无还击之力,毫无警戒之心。所以,他不能让她步紫烟的后尘!   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翅膀,以自己的姿态飞翔。   只是现在,他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   开始解她衣襟上的丝带……   手被她“啪”的打开。   他立刻面露委屈:“云彩,我现在很‘辛苦’……”   “我现在很生气!”   的确,想到被藏起不能“见人”,想到他方才与淑妃的“亲昵”,她就……   “那你要怎样?”他贴了过来,拿某处蹭了蹭她。   他不明白,他们已是共经生死,同历风波,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亦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她,他觉得他们就像是生在一起的两棵树,任是什么都不能把他们分开。可是为什么不可以更进一步,是因为……那个人吗? ☆、415喜讯传来   更新时间:2013-09-03   的确,那个人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确定,如同一条小虫,悄无声息的分割着紧密相连的他与她。   他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像胡纶暗示的那般,给她下点药……否则若是不能完全拥有他,总是让他的心底有一丝担忧,虽然亦想不通自己在担忧什么。   而且,美人在怀,却总是让他这般煎熬,实在是……   “以后再也不要跟我提你的那个什么‘在一起’!”洛雯儿要趁机切除危险。   “怎么是我提,是你分明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洛雯儿斩钉截铁:“你应该明白的!”   千羽墨沉默一会,忽然牵起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坚挺……那里已经被撑得要爆炸了。   “可是云彩,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洛雯儿像被火烫了般的缩回手。   头一回,她是头一回碰到他的私|处,因为在许多时候,他亦是持重而腼腆的,关键是足够骄傲,可是今日……   她亦知,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更何况,他曾经游历花丛,而今在花团锦簇中,为了她而谨守着自己的身心,可是她……   她是有顾虑的。若是当时留在雪山,有些顾虑也便被丢弃在这流动的繁华中,再不见踪影。可是她现在回来了,那些顾虑便开始提醒着她……她还应存有期待,或者说,她需要那人给她一个答案。   然而即便有了答案,她的心里岂非还有一个结?这个结比她需要的答案还可怕,困住了她,也推开了一心对她而她亦决意一生陪伴的人。   她该怎么办?   身边的人幽幽一叹,她的心便轻轻一颤。   若是她直言相告……   可是她要如何开口?她更怕他一旦得知真相……   每每如此,她便痛恨自己的自私。她无法给予他的,又不想他从别处获得,仅仅想到淑妃方才“虚弱”的靠在他身上,她的心里就……   她怎么可以这样?   那么他,他会……   “那我以后还可以抱你吗?”耳边传来那个男人很是怯生生的一句。   她没说话,他便小心翼翼的环住她。见她没反对,声音放大了些:“那么拉拉小手呢?”   又握住她的手,还是没有遭到反抗。声气壮了:“亲亲小嘴吧!”   她方张了口,想要说什么,他便覆了上来,长驱直入,裹挟了她的柔软。   身子使劲的碾压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灭身上心底的燥火,却不想愈发狂烈。   她对他又如何没有感觉?而且经历了生死,经历了短暂却又深刻的朝夕相处,这个男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她的心神,震颤着她的神经。   于是在浅吟轻叹之间,理智几乎要被焚尽。可是他终没有越雷池一步,身子经过剧烈的震颤,有滚烫的东西穿过轻薄的衣物渗到她身上。   她涨红了脸,别过头去,努力平静气息。   他也不去管那尴尬,只抱住她,吻轻轻点在她的耳畔,似宠溺又仿似叹息:“云彩……”   ==========   时入七月,一个好消息传入盛京。   晖国今年阴雨连绵,棉花全部结不了桃,也便无法向无涯贩卖,赚不了银子。   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晖国的全部土地都用来种棉花,百姓日常米粮皆是打别国“进口”,价钱贵不说,质量还不好,经常有发霉的米面充斥其中。   然而百姓还是能忍的,因为只要他们敢反抗,衙门的大刀便等着伺候。   或许有人会认为,不论如何,荷包鼓鼓就万事大吉。   其实是有所不知。即便好年景,种了棉花也换不了几个钱,因为朝廷逐级派人下来收棉花,然后逐级盘剥,为了自己多搂点,落到百姓头上便只剩下了一斤棉花仅给一文钱,这还是在上缴规定数量棉花之后的额外“恩赏”。   你不卖?可以。有的是人卖。而且你不卖,就等着棉花着火,家人进牢吧。   所以,只能任由盘剥。   可是今年不行了。棉花收不了,又没钱买“进口”粮,朝廷不闻不问,还派官员收缴定量的棉花,交不上来就抓人打板子,进大牢,连牢饭都没有。   想活命?行,拿钱来赎!   百姓苦不堪言,每家都有饿死的老少,有的甚至全家毙命。有的人家忍受不了,一家老小都上了吊。   而朝廷自始至终除了收缴棉花无丝毫开仓放粮之意,出入用度依旧锦衣玉食。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若按无涯的纪年,便是大历一百九十一年,然而从元玦天朝到各诸侯国,皆是五月初五,就在王公贵族与朝廷上下欢度端午佳节之际,晖国与北戎接壤的边境小城婩城揭竿而起,甚至还暗合了北戎的蛮子,一同向国都封夌推进。   起初,晖国国主北华弶还不屑一顾,只下旨令义军所过的郡县出兵,极力镇压。   怎奈那些士兵亦是百姓出身,家人挨饿或致死,岂能不伤心?又恨朝廷不顾百姓生死,强征暴敛,予取予求,于是纷纷倒戈响应,有的地方竟是杀了守城的郡守,大开城门欢迎义军。   北华弶这才急了,可是这时,晖国已经乱作一团,各地均爆发了起义,有的相互联合,继续往封夌推进,有的则自立为王,建了新国,只有少数地域认为北华家族统治了千余年,乃天命神授,继续苦苦坚守,然而在四围强大的攻击下,已是强弩之末。   眼瞅着晖国就要四分五裂,北华弶向周遭诸侯国求援,怎奈各国乃至元玦天朝都装聋作哑。   天朝是因为他每年收获颇丰却出手小气,朝觐只上那么一点点拜礼,都不如一个刚健的小诸侯国。   各大诸侯国则巴不得别国乱成一团,这样就少了个敌人,而那些新建的小国只需稍加拉拢或威胁,就成了自己的属国,又怎会坏了自己的算盘?   无奈之下,北华弶只得向无涯国主千羽墨求援。   说来也怪,北华弶虽然每年都要借棉花从无涯拉走大量的金子,却一直瞧不起千羽墨,说他昏庸无能品位差,而自己则智慧无穷,竟然仅靠棉花就可富国强兵。尤其是去年,因为“出口”的棉花在入关检查时被发现了黑心棉,险些被无涯拒收,北华弶便更恨上千羽墨一层,说他无端挑剔,气量狭小,于是便在诸侯会盟上唆使别国刻意刁难,却不想风水轮流转,如今却要求千羽墨出兵,救他于水火。   千羽墨歪在水纹荷花红木榻上,声情并茂的朗读了北华弶的求援国书。   虽为求援,遣词造句却异常傲慢,就好像是施舍无涯一个讨好他的机会似的。   洛雯儿瞄着千羽墨的得意,后者在读到兴起时,微张了嘴,停顿,于是她便将指头大小的樱桃填进他的嘴里。   他却冷不防的衔住她的指尖,斜飞的凤目尽是暧昧,终于把她惹恼了。   她抽出手指,看着上面的两个牙印:“如今你高兴了?多年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千羽墨大笑,将她捞到榻上搂在怀里,使劲亲了一下:“早在那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心灵相通!”   “呸!”啐了他一下,转而不解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出兵?”   想了想,皱了眉:“对,暂不出兵,谁让他态度那么傲慢,好像是谁要求着他似的!”   “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千羽墨平躺在榻上,一手枕在头下,眼睛望着繁丽的藻井:“而今只看他要开出什么条件,或许咱们无需耗费一兵一卒,便会有极大的收益呢……”   事情果真按照千羽墨的预计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北华弶初次派使者递求援书,并未谈及要如何酬谢无涯,此书遂同石沉大海。   七日后,再递,态度和缓了些,“小心翼翼”提了金银的数目,却只换了无涯国主的一声“嗯”。   三日后,又递国书,这回将金银翻倍,然而只得了千羽墨的莞尔一笑。   又三日,来自晖国的茹妃跪在碧迟宫外。   七月,正是白日骄阳烈烈,夜晚凉风瑟瑟的时节,千羽墨遣人好生劝慰,然茹妃就是不肯离去。   洛雯儿隔着梅花竹叶的镂花长窗看着那个如他的王兄一样傲慢的影子,莫名的设想若今日受难的是无涯,乞求晖国来救,这位娘娘又当如何?   正自出神,忽见茹妃抬了头,恶狠狠的睇向这边,那眼神犹如地狱饿鬼,令人心底生寒。   第二日,国书四至,这回晖国极是诚恳,直接割让与无涯毗邻的二十座城池,以求无涯出兵。可见情况到底紧急到了什么程度,而且末了还说,派兵的时候麻烦捎带运些米粮。   原来,北华弶一向愿意与千羽墨比富,拿棉花换来的金银都极尽挥霍,粮库竟然没存下多少粮食,因为他觉得只要有钱,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   结果这回义军包围了封夌,哄抢了粮库,各地郡县的长官跟他们的国主一样,也是不习惯存粮,且均被义军抢占或围城,要么就是地处甚远,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救助国都。而各诸侯国均是袖手旁观,竟一时出现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的尴尬。   千羽墨觉得时机到了,在派出龙翼军并馈赠米粮的同时,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晖国的谢礼。 ☆、416决胜千里   更新时间:2013-09-04   说来也奇了,这边无涯收下二十座城池的消息一经传出,晖国有好多义军都散了,不少百姓打各地奔往那二十座城池,强烈要求做无涯人。   且不管北华弶连妒带恨是如何的咬牙切齿,千羽墨这边却是得意洋洋:“谁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孤不需费一兵一卒,照样可以拓展疆土!”   的确,打仗不仅消耗兵力,亦消耗财力物力,无涯这几年在棉花方面的开销比之二十座城池的固有资产以及日后带来的收益,还有此举在天下的影响力,可谓是微不足道了。   这笔大生意做得是相当成功!   此等智谋,此等耐力,亦可谓天下无敌!   当然,千羽墨此言亦透露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也难怪,一直被人拿来和那位开疆拓土的战神相比,一直说他配不上这个王位,他心里定是窝了团火吧。   所以这一日,他分外开心,却偏要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之态:“唉,这么多的人,偏要归顺于我,孤也没有办法啊!”   然而谁不知他是在说反话,于是碧迟宫内外皆是喜气洋洋。   洛雯儿看着他的眉目飞扬,在替他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心:“虽是得了二十座城池,可是又来了那么多人……”   千羽墨袖子一挥,仿佛指点江山:“来多少都养得起!”   洛雯儿倒不是担心无涯的国力,因为在这个时空,人力即是财力,只不过……   “这些人,鱼龙混杂,万一有人心怀不轨……而且,他们现在是因为在晖国生活不下去,才投了无涯。但是天灾能有几年呢?人总是故土难离,万一到时想回去,万一北华弶又使了什么招子,到时……”   “你觉得该怎么办?”千羽墨黑眸闪闪。   洛雯儿在来回踱了几个圈后,沉眉道:“我也是在别处看来的……但凡要收复一个民族,或是新占领了一块土地,多是要派自己的人过去杂居。这样年深日久,他们相互通婚,生儿育女,也便不分彼此,就好管理了……”   千羽墨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但现在还不是施行的时候。”   对上洛雯儿的质疑,笑:“你也担心鱼龙混杂,那么派了咱们的人过去,岂非是给他们设计欺负?”   “咱们也可以派一些人过去‘潜伏’……”   千羽墨摇头:“现在过去,就连那些没有歪心的都要生了杂念了,因为那二十座城池,在他们心里,还算是晖国的地盘,你也说,他们的心怕是还不够安稳,若是咱们的人过去,岂非是要被怀疑设计他们?到时矛盾激化,就不好办了。”   洛雯儿皱了眉,又转了两圈,忽的眼睛一亮。然而回了头,正见千羽墨笑着看她,她便知,二人想到了一处。   这所谓想到的一处,便是来自现代的一个政治词汇……一国两制。   “晖国的一切旧制、风俗皆不变,宾至如归嘛。”千羽墨歪在红木榻上,悠然自得:“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晖国人又只会种地,那么土地一定紧张。无涯的西北倒是有许多闲置之地,不知他们可是愿意前往……”   洛雯儿眼睛一亮……如此便是施行了分化政策,人少了,想闹事也便缺了基础,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社会安稳。   “至于土地嘛,他们自己划分,先到多得……”   洛雯儿眉心一紧……虽然此举促进分化,可这不是制造矛盾吗?   “人心多是贪婪的,到时定是要闹,然而也只有当事情乱起来,才好揪出那些个奸细!”   的确,若当真民变,定是有人蓄谋已久,煽风点火,便可将这些人抓起来。一是肃清了队伍,一是杀一儆百,一举两得。   千羽墨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洛雯儿眨眨眼,偏要给他出难题:“若是一切皆按你所言般发展,难道当真允许他们自立自治?你要替晖国养着这些人?”   “当然不是!”千羽墨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他们一乱,咱们就可以借机派兵,表面维持秩序,实则揪出内奸,顺便建立官府,加强管理。”   “这些人定是有整个家族迁来的,正好选几个德高望重的族长,参与整治。”习惯的揉捏着她的小指:“别只想着往他们那里渗透咱们的人,也可让他们的人参与咱们,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也就不好生歪心了。但这人员的选择一定是要层次不齐,彼此不很和睦的,否则连成一心对付咱们派去的人,可就惨了。”   洛雯儿心想,这不是千羽墨在朝堂上耍的手段吗?让世家彼此争斗,他便可坐山观虎斗,虽然世家对他并不以为然,也总比联起手来对付他的好。   “他们若是非要闹,便闹去,人来得太多,总是要清减一下的。”   这便是政治,有时未免残忍,就如同一个人,若想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便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到时给这二十座城池的人免税三年,迁往西北之地的则免五年,并奖励垦荒最多者。得了实惠,他们还哪有心情闹腾?”   长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的一切步入正道,商铺酒肆也都建起来了,就可以往里渗入咱们的人了。”   千羽墨转了身,一手支颐,兴致勃勃道:“云彩,正好可以将天香楼的分店开在那……”   洛雯儿的眼睛也亮了。   于是二人又将开店细节人员安排等商讨了一遍。环境倒不用细调查了,因为此番巡游,恰恰路过那二十座城池,当时二人还易容到里面逛了逛。   而眼下,洛雯儿不禁怀疑,今日的结果,是不是早就在这只狐狸的意料之内?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也只有他,方能于谈笑间,令樯橹灰飞烟灭。   将来若一切步入正轨,商旅往来,自是可自然而然的实行民族融合,总比迁移人口来得可爱,否则无涯人民如此爱国,怕也不肯同外来人杂居呢。而若以发配为名进行操作,别说无涯人会心生怨气,这些辛苦投奔的晖国人又会如何作想?   她看着千羽墨细心为她按摩的手指,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这些座城池与西北荒凉之地的富庶指日可待,那么北华弶……他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嗤,他能有什么想法?”千羽墨轻声一笑,很是不屑:“舍了这二十座城池,便等于割了他一大块肉,就算他想收回来,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钱!”   “你打算继续卖棉花?”洛雯儿有些忧心忡忡:“可是这回他八成是明白你在算计他,还会上当吗?”   “有些人,只看眼前的利益,只要有钱,哪管是否上当?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如何能忍受贫寒?否则这回他只要坚持一下,待别的诸侯国醒过味来,也未必不能帮他,可是他挺不住啊。而且晖国,几十年内怕是无法更改种棉花的习惯了,因为土地和人一样,是有习惯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跟他说,以后不再要他的棉花,他定恨不能飞来跪着求我!”   她乜了他一眼:“听说无涯国主又以相同的手段在茳国养了一群羊?”   他凤眸一眯,翻身将她压下:“怎么是相同的手段?这可是羊啊!而且咱们有那个须乌王,他可是自愿为咱们效劳的……”   提到这个人,就难免让人想起那几个妖娆的舞娘,洛雯儿的脸色便是一黯。   吃醋都吃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是不肯彻底的属于他呢?   千羽墨暗叹,翻过身来,躺回到原处。   总想尽情的宠爱她,然而现在的接近,于他们任何一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所以他即便为无涯兵不血刃的拓展了近千里的疆土,可谓意气风发,只是一想到眼下虽美人在怀,却无福消受,顿觉前途灰暗。   手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小指,轻轻的揉捏着:“再说,北华弶今后怕是也没有什么精力对付咱们了。这次民变,晖国境内又多了不少小国,北华弶是想扑杀,可人家就能坐以待毙?而且他只顾自己享受,谁又愿继续被他奴役?晖国,怕是要乱上好一阵子了,到时咱们再来点‘支援’……”   支援?   洛雯儿初时不解,转瞬明白……千羽墨的支援,怕是要暗地里扶持那些小国与北华弶对抗吧?如此晖国一乱,北华弶平定内乱尚分身不及,哪还有工夫复仇?而且晖国的经济命脉,或者说是他的个人享受皆掌控在千羽墨的手里,他若是使什么幺蛾子,只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千羽墨见她神色现出了然,不禁暗自赞许……论悟性,即便是世间男子,又有几个及得上他的云彩?   “你还记得轩辕尚所提的神龙一事吗?”   洛雯儿点点头。   “其实用的也不过是这个招数。雪陵正乱着呢,他想让咱们也乱一乱,省得插手他们雪陵的事。他也真是多虑了,孤哪有心情管他们?”千羽墨冷笑:“如今就让晖国自我消耗,总有一天,它会成为咱们的属国!” ☆、417意外消息   更新时间:2013-09-05   洛雯儿一惊,原来千羽墨做的是这个打算!   “至于雪陵……”他眯了眸子:“轩辕尚愿意折腾便去折腾,独臂难支,我倒要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不过……”   关于雪陵,到底因何而乱,要乱到什么时候,最终结果如何,洛雯儿一点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离她太过遥远,她所关心的,只是眼前这个人。   “千羽墨,无涯能有今日,你功不可没,而且因为你,无涯的前程不可限量,你有没有想过……”   千羽墨微翘的唇角一凝,垂了眸,转瞬又弯了弯:“其实这种事,到底是谁来做,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为了无涯……”   虽似大度,然而洛雯儿还是听出了一丝失落。   她伏在他胸口,听着那颗心有力而平稳的跳动,轻声道:“可是我不喜欢他们那么说你,那么对你,你本来就是一个最为英明睿智的君主。既是你的功劳,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却让自己承受那么多的非议?而且那些史书……我不想你将来……”   “我不怕遗臭万年!”长指轻轻抚摸她柔韧的发丝:“只要有一个人明白我,就好!”   洛雯儿的鼻子一阵发酸……这个男人,他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性子?即便自己光芒灿烂,亦愿心甘情愿的隐在他人的光彩之后?即便对自己,亦是如此。   身为莫习时,在她遇了困难,搬出王上来相助,一任她对王上充满感激;身为国主时,又以莫习的身份为国家积累财富,让那些人对那位神秘的商会会长既憎恨、忌惮,又不无钦佩。   可是,他什么时候肯把这些荣耀攥在自己的手里,成为一个真正值得众人景仰的君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而一旦你有了孩子,你也想让他们如同你一样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孩子……   千羽墨的神色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与波动,转而一笑,不做声。   洛雯儿倒激动起来,双臂交叠,压在他胸口上,看住他的眼睛:“你难道不想取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然后将一个真正属于千羽家族的朝堂交给你的孩子?当然,小孩子如果不吃苦,不经事,是很难学会珍惜的,切莫让他将你辛苦打下的江山糟蹋了。所以,在他小的时候就要加紧教育,比如……”   千羽墨看着她头头是道的说着育儿经,目光不觉愈发柔和,忽的抬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孩子嘛……若是你给我生一个,我便要!”   洛雯儿正在迂回的说出她对集中权力于他一手的设想。   她以孩子为突破口,因为在雪山脚下的时候,她就发现千羽墨特别喜欢孩子,屡屡跟她提起未来的打算,都不忘把孩子加进去,所以……   结果冷不防被他压在身下,眸子旋即对上他眼底的淡红,有喷薄愈发的情|欲,亦有浓浓的宠溺。   唇瓣微有干燥,声音低哑:“云彩,我们生一个孩子,一起看着他长大,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好国君,然后我和你就去一个只有咱们俩的地方,自由自在,好不好?”   他柔和的目光,微烫的气息,就像静静拂过沙滩的海浪,将她的心泡得一漾一漾。   实在没法拒绝这样的他,有许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拒绝在一次次的伤着他的心,仿佛在一次次的对他的认真开玩笑。   她对不起他。   他的吻已经落在她的颈间,她几乎要动摇了,不若……不若……   然而偏在此时,胡纶走了进来。   “主子……”   胡纶当是最了解二人之事的人,或者说是最清楚千羽墨心意的人,若无要事,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当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千羽墨眉心一紧,虽是不悦,却没有发火,而是整理衣物,快步走出。   洛雯儿隔着鲛绡看到胡纶递给千羽墨一封奏折,千羽墨展开一看,飞速合拢,又往这边睇了一眼,而后,望向殿门,似在思索着什么。   胡纶就守在旁边,犹豫再三,终于小声开口:“主子,你看……”   “给他!”千羽墨低语,然后将奏折交给胡纶,返身走回。   洛雯儿看着他在这几步的路程中神色渐缓,又恢复曾经模样,自己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子……能让胡纶不顾一切的打扰,能令千羽墨郑重其事的思考,能使他摆出轻松神色打算蒙混过关的事,定是与那人有关!   她没有忘记,起初答应留在宫廷,是为了等待那个人的消息。   这么说,他要回来了?   千羽墨撩了帘幔,正对上她来不及更换表情的脸,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要更换,她只是静静的靠在那,一瞬不瞬的看他。   唇角的笑意微有一滞,转瞬温软。   坐在她身边,牵起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揉捏着她的小指,沉默了片刻,仿佛闲聊般的说道:“他管我要兵,要去灭苗疆。”   顿了顿:“我给了。”   对于这位王兄的要求,他一律应承,也不知是想瞧瞧这位战神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模样,还是想探知大将军的最终目的,亦或者只是不想让洛雯儿误会自己蓄意为难,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倒很像是在推波助澜,以期某一日的到来。   那一日,会发生什么?   或许,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虽然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但是洛雯儿知道,他不会骗她。   只不过千羽翼去年就要走了十万龙翼军,剿灭北狄,依他带军的方式与个人能力,当不会消耗得如此迅速,怎么此番又……   各国的军队都是有定制的,每年的换防与操练都是按部就班,他这样突然调取,若是有人趁虚而入,更或者……   “别担心,”千羽墨拍拍她的手:“无涯各部驻守还算严密,而且……”   他清楚洛雯儿的担心……若是千羽翼将军队都集合到一处,然后包围盛京……   “他做人做事一向要求顶天立地……”   后面的话他便不用说了,可是云彩,难道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吗?   洛雯儿也知自己不该有这种怀疑,可就是挥之不去,这令她万分苦恼。而且,千羽翼为什么要不停的剿杀外夷?若说西戎,那是有侵略之恨,可是东夷、南蛮和北狄又怎么惹到他了?还有苗疆……听说是制蛊之地,最擅邪门歪道。   那个曾经忠肝义胆,刚直狂烈的人,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是因为距离吗?是因为时间吗?还是……   “不过,他当是快回来了吧?”   不知是那只抚弄自己的小指的手一顿,还是她的心跳一停,待神思回转,她已经抬了眸,定定的看他。   千羽墨一笑,垂下眸去,只细细的摩挲着她的掌心:“其实我比你更希望他回来……”   那个人,是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大山,若是不能解决,他与她,永远无法在一起!   ==========   大历一百九十一年,似乎是很不平静的一年,临到入秋的时候,无涯的燮昉郡民变了。   事实上是当地几个世家不断开垦私田,需要农民耕种。而人口的数量是有限的,世家贪心是无限的,谁都想胜过别的世家,于是开始争抢劳力。   而每个郡县又都有公田,所出粮食除了上交朝廷,便按比例分给世家和农户。私田的产物自是全归土地所有者,然若是只顾耕种私田,公田自是无暇分身,农民便只能忍饥挨冻,有人为了能够给自己打点粮食,还要到公田劳作,结果累死了不少。   期间,世家之间因为私田亦发生了争斗,所幸伤亡不大,而且无涯的律法第一条便是禁止开垦私田,违者必究,所以也就没有上报朝廷。只不过在争夺劳力的时候,世家威逼利诱,强制农民只能给自家耕种,而且连带亲属邻居都只能为一家劳作,若违背,诛族连坐。   然而都是一片土地的百姓,又如何不沾亲带故?于是世家彼此间的厮杀转为对农民的血腥控制。   人们忍无可忍,终于七月初十,爆发了无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农民起义,并急剧向周边郡县扩散。   噩耗于七日后传入盛京,想来燮昉的形势已是如火如荼,而朝堂上的争论亦是如荼如火,因为相比于外敌侵略,内乱似乎更丢脸,而他们似乎刚刚嘲笑过晖国……   一面持镇压意见。以吏部尚书李佼为代表,由礼部尚书尚靖怂恿,刑部尚书冯梁负责煽风点火,一力要求杀一儆百。这不仅是给那些正在或准备起义的“刁民”们点颜色,更是给那些幸灾乐祸且蠢蠢欲动的诸侯国以警示……不要以为无涯会像晖国一样没用,消灭几个乱民,对他们而言就像拍死只蚊子那般轻松。   只要尚靖支持什么,户部尚书英若丞是一定要反对的,除了要求千羽墨尽早修建陵墓一事。   他的理由是,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民变的起因是世家开垦私田,应该从此处入手,方能彻底根除祸乱,平定民生。 ☆、418太不像话   更新时间:2013-09-06   李佼立即反对,冠冕堂皇的话是必然要说的,比如因为区区几个贱民的嚣张就让堂堂世家让步,这还了得?倒像是怕了他们似的,万一以后再有什么不满,定是要闹腾起来,世家乃至朝廷颜面何存?贱民一向得寸进尺,所以万不能给他们任何幻想的余地,来辱没我主天威,还望王上三思。   而实际是因为李氏家族亦开垦了不少私田,这回民变杀的贵族就有李氏的族人,若是废除私田,岂非断了财路?何况还要为族人报仇?   且不论天下,单说无涯的世家,因为家族愈发庞大,收入颇丰,开支也不少,尤其是地位越高,越需要银子充面子,所以开私田者不在少数,简直成了风气,若无私田,倒要被人嘲笑。   千羽墨也知道,只不过明白世家的不易,而且年深日久,积重难返,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原本在律法上明令禁止的条文今日竟是在朝堂上大张旗鼓的讨论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的世家,单单英氏没有私田,所以英若丞愈发理直气壮,声气愈发铿锵,要求废私田,以平民愤,以清朝政。   结果立即被围攻,冯梁气急之下竟飙出了“贱民生来就是贵族的奴隶,让他们死一千遍都不嫌多”!   一直看似中立的兵部尚书蒋元厚则阴测测的开了口:“英大人自是可独善其身,谁让英家世世代代掌管户部,这国库的银子,就是英家的银子,就连王上用银子,都要同英大人商议呢……”   “你……”英若丞一句话噎住,差点背过气去。   也难怪蒋元厚有意见,不仅是无涯的世家,所有诸侯国的世家都一样,一个姓氏的世家只掌管一个部门,世代相传,父死子继。他们固守着自己的职位,跟护食的老虎一般,然后又觊觎着别人手中的肉。   今天是有了这场关于私田的民变,英若丞被叫板,然而平日里,谁不羡慕尚靖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各国使者往来,不仅可以收受人家的重礼还能顺便对那些贡品揩油?谁又不嫉妒李佼有升降官职的权力,生怕得罪了他而一味讨好?又有谁不眼红冯梁掌管刑狱司法,是仅次于王上的生杀予夺之大权?好像就蒋元厚惨了点,因为当朝的大将军是千羽翼,根本就不归他调配,他也只能在布防或换防、征兵的时候发挥作用,所以但凡朝堂上有所争论,他多是默不作声,今天是因为蒋家也有私田,若说要废,他本就没有什么外捞,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然而细想下,洛雯儿不得不佩服先王的高瞻远瞩……多亏有了千羽翼这位强悍的战神,否则国家的五大机构都落入世家手中,而最重要的,就是兵部,因为一旦“反水”,王位便岌岌可危,国主性命亦是难保。然而若是千羽翼逼宫……反正都是千羽家族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就是那位先王的先见之明……   天家,利益总是高于一切。   洛雯儿看了看歪在宝座上的千羽墨。   玉旒遮住了他的神色,不知他是在出神还是在欣赏这出闹剧,然而她看到那魅惑的唇角一勾,不禁也弯了弯唇,于是……   “太不像话了!”   五大世家正带着自己各自的人马在朝堂上混战,丝毫不顾及国主的存在,却突然听到一声高昂的利喊,就好像有人凭空抛下一条鱼线,瞬间探入了湍急的河流。   众人循声望去,齐齐将目光集中在那个穿月青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的尚仪身上……   刚刚那个是女声,整个朝阳殿只有她一个女子。   众人一时忘记争吵,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听错吧?这个尚仪一直跟摆设似的站在王上身边,今天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太不像话了?   她在说谁?   真是太不像话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正待还之以颜色,忽听那位尚仪再次开口,声音清越,如环佩相击,如清泉和鸣:“一群乱民,竟敢杀贵族,占官府,真是太不像话了!”   众人神色稍松……原来是在说那群贱民,可是这位尚仪的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他们从上朝开始就商讨此事,而且奏报昨天就飞到了王上的案头,她怎么才知道愤怒?再说……   尚仪就是个九品的女官,说白了,不过是伺候王上穿衣戴帽的,若是想再高级点,也就伺候个笔墨,整理个奏折什么的,听说这位尚仪还同王上……   人们心里起了轻视之意,甚至还不计前嫌的相互递了眼色。   可就算得了王上的宠爱,这朝堂之上也不是她一个女人可以撒娇的地方!   于是一向自认是正义化身也的确能说出几句公道话的英若丞上前一步,就要斥责,却见这位尚仪也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平民之所以胆大妄为,全是因为没有身在其中,不能体会各位大人的辛苦!”   众人有些发懵,不过接下来,洛尚仪将他们好一通赞扬,弄得他们浑身轻飘飘的,只觉自己真的是付出了好大的辛苦,却是不被天下人所理解,还要遭其诟病,都委屈得不行。   蒋元厚觉得自己最委屈,因为有千羽翼的存在,他在朝堂上就发挥不出别的国家身为兵部尚书的重要作用,就连私田也不如旁人的多,可是自己的族人这回也跟着遭了难,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说来也怪,这位洛尚仪平日无声无息仿若空气,然而说起他们的贡献乃至家底,简直是如数家珍。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方面被拍得舒服,一方面又生出隐隐不安,有些被人抓在手心里的感觉,又莫名觉得一定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隐在暗处窥视,否则怎么会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清楚?   是王上的暗卫,还是……   他们心中一凛,忙环视平日的“政敌”,恰见对方亦盯着自己……   正在他们彼此怀疑彼此打量彼此暗忖之际,一记重响已是落在龙案之上,击得他们心头一跳,然后便见那位尚仪一手按住案头,一手攥拳,满脸悲怆:“各位乃我无涯的忠良,是世代尽忠于无涯的重臣,是自无涯开疆建国便护卫在侧的良将,是鉴证了无涯富强壮大的丰碑,而今却是被那群暴民说成是只吃饭不干活的‘蛀虫’,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是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穿了马尾的豆腐’,真是……”   众人正待义愤填膺,就连英若丞都要愤慨到支持出兵镇压了,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异响,很低微,却不容忽视,不过待要细寻,又消失不见。   本以为是错觉,然而又发出一声。   这回响亮了些,于是五大世家中堪称眼神最好使的尚靖发现,王上的肩头伴着这声声响颤动了一下。   他急忙定睛观瞧,果见千羽墨肩头耸动,而那异响终于接连不断的传出来。   王上哭了?!   众人大惊,自无涯建国至今一百九十一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于是急忙放下愤慨,纷纷跪倒在地。   然而一时又不知如何安慰,于是一部分人说:“王上息怒……”   可是“怒”什么?   又一部分人说:“王上节哀……”   这就更不靠谱了?这有什么好“哀”的?   然而千羽墨实在伤心,众人只见他歪着身子,肘支在扶手上,手则扶着额,再加上玉旒遮面,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身紫金银线的华服在抽泣下碎闪。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纷纷将目光睇向那位尚仪……她是王上身边的人,此刻由她出马最合适。   洛雯儿亦觉不妥,附身上前,小声唤道:“王上,王上……”   千羽墨伤心至极,于抽泣中咕哝出几个字。   尚靖离得最近,可是尖着耳朵都没听清,只见洛雯儿面露难色……这个尚仪,他怎么总觉的有些眼熟?   “王上说,那群暴民虽是在辱骂各位大人,实际却是在骂当今王上无能……”   “王上……”   众人神色悲戚,身子伏得更低,也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在做戏,呼声都带了颤音,只英若丞眼角湿润,胡子颤动,不能自已。   然后千羽墨又嘟囔了两句。   洛雯儿神色更见为难,她直起身子,犹豫半天方道:“王上说,他就是无能,否则你们怎么会在他面前吵吵闹闹,视王上于无物?”   “王上息怒,臣等……”   “王上说,你们一直是这样,从来都视他于无物,从来都是乾纲独断,从来不问他的意见,他虽身为一国之主,却好像是个摆设,只能听从你们的摆布。若你们是蛀虫,是绣花枕头,是穿了马尾的豆腐,那么王上是什么?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那群暴民表面是在骂你们,可实际不还是在骂王上?这让王上颜面何存?这若是传出去,让无涯颜面何存?” ☆、419请君入瓮   更新时间:2013-09-07   话虽如此,目光却只盯着尚靖,其余人也拿小眼角瞄着他……整个朝堂,和丞相走得最近的就是尚靖,谁让人家是姻亲呢?丞相又是天朝派来的,借身体不好之故,已经许久不上朝了,可是朝廷上的风云,他何时不知?何事不晓?到底是什么缘故,还用细说吗?   尚靖如芒在背,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他若跳出来,倒坐实了罪名。   这个尚仪不简单啊,轻轻松松的就让他封了口,还让所有人都将敌意指向他……   不过话说回来,千羽墨只不过动了动唇,到她嘴里,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大串?   “……现在燮昉郡乱了,周边郡县也跟着乱,到底是谁的错?”   “是臣的错……”   “是臣的错……”   众人纷纷“认罪”。   洛雯儿轻哼一声:“可若传到外面,人家只会说是王上无能,又与诸位大人何干?”   尚靖发现众人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来了,不禁懊恼……怎么都认为是我传出去的?冯梁难道没有经常去丞相府拜访?李佼难道在丞相寿辰时不曾献上重礼?还有蒋元厚,偷偷摸摸的去了好几回……   没办法,谁让他是兵部尚书,不能轻易同人接触,可是谁知他又透露了什么军事机密给丞相?   这些人……哼,英老头,你看我干什么?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就你干净似的,瞧你那张棺材脸,就是贴到丞相屁股上他老人家也懒得瞅!   正在这时,千羽墨忽然喊了两声,众人也弄不清喊的是什么,只听洛尚仪说道:“王上再也不想做一个无能之人了!”   众人立刻砰砰叩头,大唱赞歌。   “你们说什么都没用了!”洛雯儿愤愤一挥袖子,继续“翻译”:“王上说这回民变之事,他要亲自处理!”   亲自处理?   好啊!   众人立即来了精神。   毕竟自己国内出了这等事很是丢脸,若是弄不好,且不说钱财受损,就算拿兵力镇压,也显得自己挺无能。而王上一向无能,也不在意多上这一条,到时即便他把事情办成一锅粥,有他扛着就好,这些世家再于危难之机力挽狂澜,岂不威风?而且将来即便换了国主,依他们的“功绩”,还怕不笑傲朝堂,名垂青史?   于是立即在心里盘算如何“立功”,顺带如何借此打击政敌。   “王上若有此意,臣等深感钦佩……”   “是啊,王上终于可以独立理政了……”   冯梁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竟似忘了正是因为世家把持朝政,才将国主架空,倒像是他们付出了多大的辛苦,而今不懂事的国主终于长大成人,于是老怀甚慰一般。   洛雯儿暗里撇了撇嘴,正要发话,忽见英若丞跪前一步:“王上如有所需,臣定当鼎力相助!”   不能不说,在这些世家中,英家还是比较尽忠职守的,洛雯儿也正是在等这一句。   而英若丞发话,尚靖自是不能落后:“臣一定竭尽所能,祝王上成就伟业!”   这层次上得有点高,不过若能得成,怕果真是伟业一桩。   其余人也纷纷表白忠心。   洛雯儿而千羽墨交换了下眼色,千羽墨又“抽泣”几声,而后清清嗓子,低语几句。   洛雯儿很是认真的俯身听了,然后直起腰板。   身后的胡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本来传达王上言语的事都是他干的,如今却换成了洛雯儿。不过今儿这事他还真插不上手,而且主子动不动就呜呜那么一两句,真搞不懂洛雯儿怎么就听懂了。   然而他只能按照事先的安排,捧了笔墨,请各位贵族挨个签字画押,以示君臣同心,众志成城。   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圈套,似是早就备好了似的,否则怎么会当即就捧出张白纸?上面还写着十九个铁画银钩的隶字……谨遵王上旨意,定倾力襄助,如有反悔,任凭处置。   的确是他们方才所表的忠心,只不过要他们画押,总好像是要把他们套牢一般,可是又不能不画。   反正王上总是没有正经,这回没准是又要折腾什么花样。但无论怎样,这黑锅他是背定了。   众人但见英若丞和尚靖都按了手印,自是也不甘落后,边按还边给千羽墨鼓劲,并表达自己的忠心。   “王上说,无论是各位公卿还是那些暴民,都是无涯的子民,十指连心,捏捏哪个都疼啊……”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他们都认为自己比那些贱民高出不仅一个档次。   “王上说,那些暴民之所以发生暴|动全是因为不了解各位大人及王上是如何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操劳国事的一片苦心,是纯粹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前半句说得挺好,后面那句……是不是太通俗了点?果真出自王上之口?   不过王上早年流入民间,能蹦出这么一两句“俗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等着听下话,结果却得了句:“得了各位大人的保证,王上很是欣慰。王上今天也累了,想来大人们也很疲惫。早朝便散了吧,待王上回去想一想,明日再跟诸位大人商议……”   众人松了口气。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王上估计又是心血来潮,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明早怕是又忘了今天的决心了。于是有的吁气,有的轻笑,很是有些怠慢的恭送圣驾回宫。   可是临了,那位尚仪又回了头,有意无意的向他们挥了挥那张联名画押的纸。   众人的笑意僵在脸上,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   意思很快就出来了。   在第二日的朝会上,世家们听到了一个崭新的词汇——科举。   什么是科举?   据说就是考试。   也就是比试。   比什么呢?   比学识,比文章,比见解,比深度。   这有什么好比的?   据说还要分成四个阶段——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院试在县内举行,属于统一选拔,入选者统称秀才,然后参加郡内举行的乡试,通过者称举人,此番点第一名为解元;会试则是举人来京考试,合格者为进士,第一名为会元;殿试是由国主亲自主持的进士考试,此番取前三名,第一叫状元,第二叫榜眼,第三叫探花。   这还只是笼统的说法,而待众人见呈到眼前的长纸上罗列出来的那些闻所未闻的条目,只觉头晕脑胀,然而每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此的细致入微,绝非一日之功!   看来千羽墨是早有打算,这回不是玩笑了?   可他们还是很不解,进行这些比试,到底有什么用?这和平息农民暴|乱有什么关系?   而接下来的事,他们不仅闻所未闻,简直觉得是石破天惊。   什么?要把这些选拔出来的贱民拿来做官?他们没听错吧?   历朝历代,各国各家,都是世家贵族镇守朝廷,有那些贱民什么事?难道要他们与贱民同起同坐,共议国家大事?只需想一想,便好像闻到了那股只属于贱民的酸臭味。   开什么玩笑?   王上是不是疯了?   不对,王上早年就与一个平民女子私奔,如今竟又弄了个平民女子做了女官……王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单单和这些贱民脱不开关系?   对了,这辱没他们高贵血统的馊主意该不会就是这位尚仪想出来的吧?   她想干什么?她以为这高高在上的朝堂是她的天香楼?菜市场?还是那个什么鱼龙混杂专做下作活的美容院?   他们义愤填膺。   不行,今天必须把这个尚仪……不,是妖女,赶出朝堂。   不,是碎尸万段!   但凡有辱他们尊贵的人,皆格杀勿论!   他们准备行动了!   怎奈洛雯儿打袖中摸出一张纸,冲着他们晃了晃,就如同昨天退朝时的样子。   他们立即咬了牙。   这个女人,竟敢拿他们的画押来威胁?他们一群世袭罔替在朝堂上叱咤了数十年的人物竟当真中了她的圈套?   可恶!   英若丞耿直,不管三七二十一,袍子一撩,就要往地上跪。   洛雯儿及时开了口:“王上说,正如俗语所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的就是这些个百姓步入仕途,来体会一下各位大人的辛苦,否则,他们当真要以为是他们起五经爬半夜,才养活了无涯的贵族,却不知正是有了诸位大人的辛劳,才有他们今日的幸福安康……”   众人鼻子孔冒粗气……什么王上说的,怕是你这个妖女信口开河吧?   “而且经过层层选拔,能够最终胜出者,定是百姓中的翘楚,定是有威望之人,若是由他们亲身体会到了各位大人的不易,再转达给各方百姓,岂非更有说服力?刀枪剑戟,虽是能得了一时的太平,却如何让人心悦诚服?”   哼!众人齐翻白眼。   “另外,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将来或分到各部听从各位大人调遣,或到地方为官。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出了问题也由自己人担着,岂非减了诸位大人的劳累,更洗脱了不白之冤?” ☆、420决战朝堂   更新时间:2013-09-08   若当真如此,似乎……好像……仿佛……或许有些道理。这些贱民是一向被贵族捏在手心里的,而且人都是贪心的,只要许给他们小利,还怕他们不卖命般的替自己做事?一旦弄出麻烦,自可以将麻烦丢给他们,若是贱民喊打喊杀,也杀的是贱民的官,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何乐而不为?   尚靖见众人神色稍缓,开始目露深思,不禁眉心渐紧。   “而且此番科举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是为国取材,为各位大人分忧的大事,所以还要劳烦各位大人多多费心……”   嗯,这是不是说王上已经默许了他们的想法?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激动。   尚靖恨不能出口大骂……一群蠢材,说的是“分忧”,岂非是“分权”?到时一群贱民霸占了朝堂,看你们还上哪得意上哪发财去!   “而待人才选拔完毕,李大人……”   吏部尚书李佼正在畅想美好前景,冷不防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急忙上前。   洛雯儿微微一笑:“一切就交由李大人分配了。”   什么?   李佼只觉眼前怒放了无数金元宝。   交由他分配?岂非是给他个捞钱的机会?到时那群贱民想要谋到一个好缺,还不得贿赂他?此番民变李氏损失惨重,如今一定要变本加厉的捞回来。   于是就要跪地谢恩,冷不防一声断喝响在耳畔:“不可!”   是礼部尚书尚靖,绣山岳之图的袍摆一掀,跪倒在地:“王上,祖制不可废!”   的确,提到祖制,由礼部尚书来发言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现在群情有些激动,本是同一阵营的李佼忽然得到重用,又做起了发财梦,很明显的就被分化出去了,尚靖顿感懊恼,不觉狠狠的盯住洛雯儿……这个女人,竟是比他快了一步,可恶!也怪自己,掉以轻心,怎么就小看了她?   不,还有……   目光移向那个端坐宝座上的人……今日朝会,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可是……   尚靖忽然觉得,这个一向被他们忽视、嘲笑、以为无能之人,以为已被牢牢抓在掌心之人,似乎正隐着某种危险。   不,当是早已埋下危机,只待今日,破土而出。   大殿清凉,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将官袍粘在身上,格外难受。这一刻,他感到握在手中的权力,自无涯建立就掌握在尚家手中的权力,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的,狞笑着抽出。   他立即睇向英若丞……不管两家是否结怨,不管这老东西是否总是同他作对,在维护祖制方面,英若丞可是比他还要固执。   当年为了避免千羽墨沉迷女色,竟数次想要暗杀梦妃,八年前,王宫里的那场大火,他一直怀疑是英若丞所为。但不知如今为何要放纵这个女人至此,竟还默许她做了尚仪,难道只因为她有一手好厨艺,会做他爱吃的饺子?   不管这老东西有没有意识到千羽墨的诡计,如今,能帮助自己的,能让这些被金银冲昏了头脑的蠢货不至为一时之利失了永远的权力的,只有他!   英若丞自是以大局为重,同样山岳图纹的袍摆一振,就要跪倒,然而洛雯儿唇角一弯:“此番科举,不仅平民百姓可以参加,贵族子弟亦可一展怀抱,哪怕是天下人,只要有心为无涯效力,无涯都竭力欢迎!”   什么意思?   尚靖见英若丞只膝头弯了弯就定在那,心想,这个妖女每次都赶在这种时候开腔,存心不想让老东西跪下发话,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启禀王上,英二公子请求入殿觐见……”   英秋冉,他来干什么?   众人满脸疑思,英若丞更是一头雾水。   但闻“宣”字下,一袭精丝细葛淡蓝长袍的英秋冉飘进殿内。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英秋冉算是英若丞的老来子,平日里人虽懦弱,但英若丞对此子是呵护有加。不过也有人说,正是因为他的过于疼爱,才导致英秋冉养成了女孩一般的性子。而又一直被当女孩一样打扮,总是穿一些粉嫩颜色的衣服,一眼看去,就好像开在万绿中的一朵柔弱小花,有一回,弄得前来无涯造访的须乌王险些把他当女人轻薄了去。又偏偏生就一双梅花鹿般温柔的眸子,露出纯良而无辜的目光,结果就算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难免心头恍惚,也便难怪他大哥……也便是英家的世子英赞总不在府,面对这样一个弟弟,自己又偏好男风,搞不好再弄出什么人伦惨剧,那可就惨了。   可是今日,英二公子一反常态,着一袭淡蓝长袍,颜色虽不够沉稳,却显男儿清秀之气,使他看起来就像一株刚刚长成的小竹子,带露含珠,青翠可爱。   眼睛依旧像梅花鹿一般温顺,却是透着一股子坚定,令他顿时多了几分飒爽之姿。   这样的英秋冉步入殿中,踩着金砖,脚步铿然的走到御前。   英若丞从未见过这样的儿子,一时惊诧,胡子微抖,不自觉的唤了声:“秋冉……”   淡蓝的袍摆一掀,英秋冉笔直的跪了下来。   “启禀王上,英氏秋冉,愿报名参加科举,请王上恩准!”   世家子弟,无论行何举动,皆要获得家主应允。英若丞可谓是世上最固执的人,若想让他批准自己参加这违背祖制的闻所未闻的科举,无异于登天。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大臣今日方得知王上定下科举一事,这英家的二公子又怎么会……   莫非果真有预谋?预谋了多久?怎么他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一时之间,方方动摇的心,再次对这莫名其妙的科举产生了抵触情绪。   无疑,如此这般,最为放心并满意的便是尚靖了。   于是他收起紧张,好整以暇的准备欣赏英若丞的暴怒……英二公子竟然越过他爹跟王上请命,老东西又最是顽固守旧,看不把这不男不女的小东西打个半死?   话说这小东西定是得了千羽雪的蛊惑,才来替千羽墨撑场面,只可惜,这小胳膊太细。   千羽墨,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英若丞果真怒了,胡子往两边飞,上前一步,大喝一声:“秋冉!”   “父亲……”   英秋冉虽是跪在地上,身子矮了半截,然而抬起的眸子镇定如水,语气也是不卑不亢,他只说了一句,就令老父怔在当地,再发不得一言。   “儿子再也不愿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废物!”   世家的承袭制度,是由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继承家族的一切,既享受高官厚禄,又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负担。   一个世家会有若干房人口,每房皆是出嫡长子继承,那么其余的人便可在荫蔽下接受每月分配的月例,尽情享受,安度此生,这也便是那些暴|乱的百姓为什么要把他们形容成蛀虫,绣花枕头。   世家日益庞大,无涯虽富庶,然而供养这一些人,又个个贪得无厌,的确吃力又愤怒,所以暴|乱是迟早的事。   就像一部不断加载的机器,若不清减,若不更换零件,只能越走越慢,终有一日会毁于一旦。   只可惜,那些占在最高层的人看不到,也不明白,他们习惯了一直以来的养尊处优,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自是不愿产生一丁点的变动来使自己的生活受到威胁,却不知底层一旦发生坍塌,站得越高,便跌得越狠。   千羽墨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可是朝堂积弊过深,他又独臂难支,只能靠另一个身份来改变无涯,壮大无涯,然而内里的东西若是不变,他一个人又能支撑多久?   洛雯儿便给他出了这个科举的主意。   事实上,科举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细致研究过,只是根据曾经的记忆,罗列了一些项目。   初时,千羽墨是很不以为然的,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太了解这些世家……世家乃无冕之王,权势难以撼动,又惯于颐指气使,自以为是,而且,他认为“莫习”已经带无涯走上一条富强之路,只不过……   “你可以驾驭头脑精明的生意人,让他们听话,又如何驾驭不了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人?”   的确,这才是他心底的障碍。君臣本一体,只是他这个“君”,或者说是无涯世代的“君”,与“臣”分离得太久太久,久得他只要略略接近,便会感到陌生。他与他们之间,只是通过对他们送进宫里的嫡女的匀施雨露或者有亲有疏来调解关系,以示恩威。   如今,竟是让他拨动甚至插手那已约定俗成的体系……   “将来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都将是王室的助力,先将他们渗入各部,不断磨练,日后才能独当一面。而且,是王上下旨才让他们有了崛起的机会,他们自会感念你的恩德,一心为你效力。朝代或许会更迭,官员也会轮换,不会改变的,只有百姓。得了民心,才是得了天下。到时,有这些人掌握了实权,团结在你的周围,那么无涯的王权也便真正的回到了你的手中!”   他笑了笑:“云彩,可是你知道,这要多久?”   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可以和你一起等!” ☆、421决胜今朝   更新时间:2013-09-09   他垂了眸,笑:“云彩,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东西塞到我的手中?现在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看你这样委屈自己,不想看你只做个幕后英雄。你是个真正的君主。一个真正的君主,应该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云彩,这么多年了,只有你一个人这样看待我,如此,我怎好辜负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拥有这一切带来的一切,那时的我,还是我吗?   然而,依旧与她细心筹谋。   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早已知晓,就在与她醉酒的第一次。他知道她所来自的地方有许多他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她清醒的时候,从不诉说,却总会流露出不属于常人的智慧。   这个科举,怕就是那个地方的产物。   他与她根据她提供的雏形,一点点的完善,一点点的收获惊喜。他引着她说出许多他感兴趣的东西,一同融入那个不知相隔了多少年的时空。   然而无论多么美好的设想,若是遇了那群世家的坚决反对,亦只是纸上谈兵。   于是便定下“哭”计。   堂堂国主,一个成年人,在朝堂上痛哭,实在有失颜面。   “你也太不把我的名誉当回事了!”他愤愤然。   她只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她是说,他的名誉早已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还差这一出?   一步步引君入瓮,骗了世家的签字画押,虽不能保证绝对挟持,但好歹是有个限制。   然后便是暗地里联络英秋冉。   这个小子,因为他在斗香大会上的出色表现,对洛雯儿的绝对欣赏与钦佩,千羽墨自动把他列为危险物品。事实上,但凡男性,他就觉得危险,所以自从洛雯儿进宫,他就没让这小家伙在宫里出现过,即便知道小家伙的相思病日益严重。   可是这回,洛雯儿点名要见他。   千羽墨很不乐意,可是洛雯儿那眼神就好像看出他有多小气似的。   他不是小气,他是……不,他有绝对的魅力,怎么会惧怕一头小梅花鹿?   于是英秋冉立刻出现了,带着对长公主的美好憧憬与刻骨相思。   瞧,那两只闪动的眼睛跳的都是桃心。   然而即便明白他的心思,千羽墨依旧严阵以待,谁让他的云彩是那么的招人喜欢?而且把千羽雪也叫来,摆在小家伙对面,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其实洛雯儿想到英秋冉这个人物,亦是因了斗香大会。   这个青年虽然出身世家,但心性纯良,颇有正义感。胆子虽小,但关键时刻可以爆出惊人的勇气。只不过凡事欠考虑,稍嫌鲁莽,不过,或许恰是此刻所需的冲劲。   更何况有了长公主……有哪个男子不希望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一展雄姿?   而且,听千羽墨说起英秋冉时,得知英若丞极宠爱这个幼子,却又气他懦弱,每每他有惊人之举,英若丞那种古董性子,是说不出什么表扬的话的,但心里着实高兴,而且现在还总是有意无意的跟人提起幼子在斗香大会上的勇敢,神色语气不无得意。   所以,若是用这样一个人来打动墨守成规的英若丞……   英若丞仿佛被幼子一语击中,神色定住,唯眸光闪动,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儿子般,缓慢而仔细的打量他。   尚靖见英若丞如同入定,顿觉大事不好,因为英若丞虽然因为固执苛刻而遭人诟病,可也就是因为他的严肃,倒让人觉得他坚守正义,不知不觉的就以他为风向标。   这可不行!   尚靖脸色一黑,正待继续言明,怎奈英秋冉霍然起身:“王上,不仅秋冉不甘心再做蛀虫,这些个世家子弟,都再不愿依附于家族而浑噩度日。我们希望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前途,我们要用自己的能力来证明我们也不是无用之辈!”   话音未落,殿外已是传来一片叫嚷之声,像是呼应英秋冉的宣言,紧接着,一大群人闯进殿中。   侍卫拦截不住,一任他们跪了一地。   “王上,我们要参加科举……”   “王上,请下旨……”   “王上,我们再也不愿虚度时日……”   放眼一看,皆是各世家的子弟,李、蒋、冯、英的直系旁支的非嫡长子与庶出男子皆在其中,不仅有青年、少年,就连蒋元厚四十多岁的二叔都在其中,叫得比谁都响。   朝堂顿时一通大乱。   这四姓世家的家主脸色皆青红不定……的确,他们不赞同进行什么科举,然而后院起火,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吗?   还有,这个小小的英秋冉,看不出来啊,兔子样的人儿竟然还挺有号召力。他是怎么联系了这么一大批人?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小子,挺有心计啊!   再看英若丞,虽然依旧仿佛发怔,可是那闪动的眼神,抖动的胡须,分明是对儿子的勇敢无限赞赏。   不过细想来,好像让自己家族的人参加这个什么科举然后出来做官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行动起来,还怕家族不壮大,不发财?而且换个角度考虑,眼下英秋冉当是已经打动了他那顽固的老爹,就算老头子不发话,千羽墨在这种情况下自是要下旨,老头子还敢抗旨不遵吗?当然,他就是就坡下驴。他倒是“下”了,他们却“骑”着,这不是把发达的机会让给别人吗?他们是不是疯了?   面面相觑后,皆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千羽墨……王上,让我们也“下驴”吧!   然而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还有人能够注意关注尚靖的脸色……因为除了四大世家,其余世家的子弟也在其中,单单就尚家,无一人前来。   这究竟是该说尚靖治家有方,还是英秋冉的疏忽,亦或者……是尚夫人管理得法,以至于不仅尚靖膝下无有一子,更至于他家族里的男丁都或死或病,难以为继?   因为家主是需要有人继承的,然而若现任家主没有子嗣,就要从家族里选出男丁,来延续家族的发展。   而尚夫人,又怎么能让自己攥了多年的宝贝落在他人之手?   一时之间,众人有些看不清尚靖脸上变幻的神色……愤怒?悲哀?伤心?绝望?恐惧?   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尚靖一定会更坚决的反对实行科举,否则,尚家一定会一落千丈。   纵然此刻有丞相的护佑,纵然他如今被众人马首是瞻,然而谁能敌得过时间?尚家无继,衰败已是定局。   于是众人甚至开始畅想在没有尚家的朝堂上,自己该是如何的春风得意,毕竟不管是否谄媚于尚靖,谁又受得了总是屈居于人下,看人的脸色来左右自己?   那边,英若丞的样子大概是想要亲自请旨了,李佼、冯梁和蒋元厚自然要跟随,因为总忤逆上意也不好,而且这个上意,还挺让人欢心。   见到情势愈发有利于己方,千羽墨与洛雯儿交换了下眼色……果真,若是只让平民参加科举,这些世家定是有所顾忌,而且他们本就瞧不起平民,即便将来同是在朝为官怕也矛盾重重,那些平民的官员亦不好施展,况且他们一开始便要极力反对呢。而让他们也参与其中,让他们也得了利,他们又要如何叫喊呢?   尤其是这么一来,尚靖便是飘摇在风雨中的孤树,即便有丞相在背后撑腰,又能如何?   看着千羽墨的冷笑,洛雯儿知道,这些世家中,千羽墨最痛恨的便是尚靖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却扇阴风,点鬼火,鼓动朝臣跟他作对,揽权弄权,更协助天朝掌控无涯。   而自己……   尚可颐对她的阴狠毒辣,此仇不可不报!   于是,尚靖微弱的反抗淹没在群情振奋中,而且千羽墨又因为众人的爱国之心报国之志而一时“感动”,当场颁下一道圣旨……一改世家世代只专管一部的旧规,待世家子弟科举得中,可任选部门加入,进行磨练。当然,要经过本部尚书考核认定,方可吸纳。   此举又引起轩然大波。   世家把持各部近两百年,早已根深蒂固,虽说各部为国家服务,然而在他们眼中,已成了自己的私有之物。当然,攥着宝贝,却还要觊觎别人的好东西,还总觉得那边山上的草比这边长得茂盛,所以早就想向别的部伸手了。   可是拿归拿,自己的东西却不允许别人碰。结果这么多年矛盾下来,还是各守各业。   而今忽然可以光明正大动别人的东西,而自己的宝贝亦要被他人染指,这……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此利大于弊,而且尚靖……哈哈,尚家还有什么?礼部还不可着他们往里塞人?   尚靖自是觉察到众人的野心,且发现不用等他过世,尚家的基业就要被瓜分了,气得差点吐血。   且现在众人这么兴奋,有哪个会去管他的愤慨?冯梁还故作大方的欢迎他安排人进刑部,李佼则信誓旦旦,言尚尚书尽管吩咐,他一定把人手安置得妥妥的。 ☆、422为国“献身”   更新时间:2013-09-10   尚靖觉得自己要昏倒。   这群蠢货,简直是忘乎所以,就连千羽墨接下来又颁布旨意,说怎么也得给那些暴民以交代,来展示朝廷的诚心,于是将那些他们常年耕种的世家的私田就分与他们,而且号召各地百姓,勇于举报那些压榨他们的世家,朝廷将派人下去监督,但凡举报属实,谁负责监督,土地就归谁所有时,世家们便陷入了新一轮的疯狂。   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去分赃吗?因为朝廷派人,那些百姓定不敢举报这些世家,那么倒霉的只有势力微弱的贵族,到时田产财富,皆集中到大世家的手中,前景简直是一片灿烂。   而且还可以借机刮刮其余世家的油水,或得些政敌的机密,有个牵制,岂不快哉?   除礼部尚书尚靖摇摇欲坠之外,其余人都乐不可支,当场就开始讨论此事该如何操作,却是摆出冠冕堂皇的模样。   千羽墨与洛雯儿相视一笑……这群人只顾着扩大地盘,搜刮钱财,自是没有人过多关心科举一事,如此,便给他们延揽自己人创造了时机,无涯这条巨龙,已到了预备腾飞的时候。   接下来,又宣布科举分文武两试,武举方面就由兵部尚书蒋元厚负责。   蒋元厚闲置多年,终于得到重用,连忙跪地谢恩,热泪盈眶。   刑部尚书冯梁则负责督查李佼和蒋元厚是否克尽己责,关键时刻予以协助。   冯梁自是喜不自胜。   尚靖眼见得自己多年建立的队伍被轻松瓦解,这些人明明是被卖了,还忙着替卖家数钱,将来,现有的权力皆会旁落,到时,世家可能就只剩个名头了。可是自己满肚子的话又说不出,关键是说了也未必有人听,想破口大骂,又怕被人耻笑,结果一口气上不来,晕厥在地。   千羽墨摇摇头,终于亲自开口:“本有一更为重要的任务交与尚大人,可是尚大人的身子,啧啧……”   尚靖被掐活过来,神志尚清,只口不能言,一个劲冒白沫,活像一只捞入网中的螃蟹。   千羽墨收回同情的目光,落在英若丞身上:“如此,便只能有劳英卿家了。平民子弟,虽识文断字,但有失教化,所以孤打算兴建官学,而选择良师与统领教导方面,就要靠英卿家……”   未待千羽墨将话说完,英若丞便跪倒在地:“臣,定不辱使命!”   千羽墨与洛雯儿相视一眼……不错,英若丞虽固执,然而依他的品性,定是能带出一批正直之人。   然而千羽墨又以指扫了扫面皮,仿似无意,却是冲洛雯儿意味深长的一笑,结果遭了洛雯儿一记白眼,可是脸却慢慢的红了。   原来为了吸收顽固的英若丞作为他们这一边的有力支持,二人不仅找英秋冉做了工作,还在后宫下了功夫。   英若丞的嫡女妙华在千羽墨登基的第三年便入了宫,封华妃,亦是千羽墨用来制衡世家势力的一枚棋子。   她的性格很有乃父之风,高傲又固执。别的妃嫔都忙着使手段耍心机争宠,她却安之若素,有时一些宫廷聚宴还不出席,于是多年以来,在后宫中一直不红不紫,却也没有失了恩宠。早时,千羽墨一个月里总有一两次是要留宿无痕宫的。   有人认为是因为英妙华出身庞大的家族背景,可是千羽墨对她的评语却是宠辱不惊,很有赞赏之意。   然而自从淑妃入宫,所有的妃嫔都受了冷落,而自打去岁除夕之后,就连淑妃都失宠了。当然,在表面上,千羽墨依旧在各宫出入,然而这内里……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可是为了面子,是谁都不会说出真相的。   洛雯儿很是纠结了几天,才干巴巴的跟千羽墨说,如果想要求得英若丞的支持,是不是应该对华妃“好”一点?   千羽墨不错眼珠的盯了她半天:“你当真愿意?”   她咬牙切齿,手几乎要把袖子抠出洞来了,点头,又扬起脸,笑:“那是你的后宫,你自然应该细心打理。”   是的,她不能给予他的,总不能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况且,这还是有关“国运”的大事,就当是……为国献身吧。   反正他也没少献!   于是那夜,她替千羽墨掀了华妃的牌子。   自她“献计”,千羽墨便冷着脸,也不跟她说话。眼见得夜深了,千羽墨还在案边用功。几经她的催促,竟是梳洗一番,准备上床睡了。   她怒了。   这时,无痕宫的人也来询问,王上什么时候过去。   她恨恨的砸了盅盏,怒吼一声:“出去!”   却也不知在喊哪个走。   千羽墨睇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一夜未归。   她一夜未睡。   第二日休沐,不用上朝,已是正午,他依旧未归。   一夜半日,脑被各种想象占据,心被各种情绪占据。   她不知该做点什么,便出了碧迟宫,四处游走。   在花园里,恰遇见华妃立在正在凋谢的六月雪中,人淡如菊。   然而,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是得了春雨的滋润吗?   她转身避走。   无奈华妃身边的宫女请她过去。   她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自我感觉脸上的笑意怎么弄都不自然。   华妃遣退了身边的人,只与她慢慢的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一湖荷花边。   她只顾着心事,根本就不知她们现在走到了哪个园子。   “王上昨夜留在了无痕宫……”   洛雯儿仿佛听到一声轻响……华妃这貌似闲聊的一句就好像一柄小刀轻易的刺进了她的心。   “哦。”   她应了一声,然后急忙咬住舌头……你“哦”什么“哦”,和你有关系吗?   然而力气过大,一下子咬痛了,眼泪差点掉出来。   “我们谈天,说地,下棋,抚琴,赏花,弄月……王上跟我讲了很多,我们很开心……”   洛雯儿抿紧唇,想要应景的答上两句,偏偏开不了口。反正华妃只望着盛开的荷花,她就权当人家是自言自语了。   也是,人家夫妻恩爱,不过是想跟人炫耀一番罢了。可是为什么单单找上她?她,如何有听人炫耀的资格?   “我们聊了一夜……”   洛雯儿正在运气,一会想要离宫出走,一会又决定再见千羽墨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一会又认为既是若无其事,她现在就应该回去好好待着……   于是没有发现华妃已经调转目光,不甚妩媚,但温柔,镇定,如长者,如智者,了然的看着她。   她回过神思,直接对上这双眸子。   华妃绝不美艳,甚至可以说姿色一般,然而就是那种洒然的气质使得她即便在万花丛中,亦不失颜色。   年纪虽轻,却喜欢穿深色衣物,今日倒是换了套银灰洒金的宫装,更添高贵。   当然,心情好,衣服就靓。   洛雯儿又垂了眸子。   若她不是……其实自己是很喜欢这种性子的女人,就如同千羽墨一般欣赏她,只可惜……   华妃忽然笑了:“洛尚仪,你难道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听到了,也看到了,更感觉到了……幸福嘛!   她深吸了口气,正打算说两句客套话然后告辞,却见华妃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洛尚仪这般有趣,难怪王上心里放不下……”   不要跟我提那个混蛋!   有趣,有什么趣?你心愿得偿当然看别人有趣了!   华妃却好像当真得了什么趣事,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洛雯儿几近爆炸,就要甩袖而去,冷不防被华妃捉住腕子。   华妃费了半天劲才止住笑,一边调整气息,一边拿菱花绢子拭泪:“我刚才说‘我们聊了一整夜’……”   你非要跟我炫耀吗?我觉得,这话如果对淑妃说,或许会收到你想要的效果。   华妃见她气得小脸煞白,眼睛却是通红,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方道:“就是‘聊’……”   跺跺脚,也不觉红了脸:“你还要我怎么说嘛?”   洛雯儿脑子渐渐转动起来,华妃是说……   见她的目光开始趋于柔和,华妃不觉叹息一声,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又不乏感叹:“王上跟我谈起了你,谈到你们是如何被压雪山,他是如何假装忘记前事,而你又是如何劝他,回到了这个王宫……”   洛雯儿有些愕然……这些个机密,千羽墨都跟她说了?为什么?   转瞬开始吃醋……如此的信任华妃,是不是说……   “王上跟我说起了你们的计划。”华妃笑了笑:“其实若想要我做什么,大可以不必如此。我也是王上的子民,英家亦如是,而英家更一向效忠于王室,所以……”   握住洛雯儿的手,认真看她,叹:“我真羡慕你,不过,或许有天你也会羡慕我的……”   洛雯儿立刻提起警醒……什么意思?   华妃深深睇她一眼,再次望向远方:“在我没进宫前,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什么?   洛雯儿顿时震惊的看向她。   “不过我们都知道没有可能。他不过是府中的一个武师,而我,是要入宫,完成家族的使命。只不过,六年了,他一直在等我……” ☆、423百尺竿头   更新时间:2013-09-11   话音戛然而止,只风拂过荷叶,响起一片单调的喧声。   “让我办事不是没条件的!”她忽然调皮的冲洛雯儿挤挤眼:“别忘了,我可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不过,我真讨厌这个身份!”她叹了口气,语气竟是与千羽墨如此相似:“我好羡慕那些个没有身份的女人,每年王上去凉阈朝觐,她们就可以自寻乐趣,从此以后,自由自在……”   洛雯儿听得糊涂,待华妃解释后,她方知道,竟还有用这种法子遣散后宫的。   这个家伙,怎么从没有跟她提起过?只是到底走了哪些女人?走了多少?   却是不知。   也难怪,在去凉阈之前,他们正在闹矛盾,那时的她心灰意冷,对他的后宫根本毫无兴致。   “所以,我也想要自由自在,但还不能辱没我的家族……”   “可是……很难吧?”   “那就是他头疼的事了,谁让他现在有事求我呢?”华妃少有的狡黠一笑。   洛雯儿方发现,华妃口中的“王上”,不知何时换做了“他”。如今,一夜半日的担忧终于可以化去,可是这称呼却变得如此亲昵,心里真是……   “又吃醋了?”华妃冲她挤挤眼,又故作声气的叹气:“真不明白这种感觉,不过,或许我很快就可以体验到了。在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你不计任何回报的做许多能令你开心的事,又要忍受埋怨,忍受猜忌,这个人当真不易,能遇上这么个人,也不易。不过这个人也很小气,害你胡思乱想了一夜,又故意半日不归,你说,你现在该不该找他算账呢?”   洛雯儿正低着头,拼命压下眼底的热辣,却发觉肩头忽然多出一双手,扳住她,往某个方向轻轻一转……   清风徐徐的岸边,荷香幽幽的水畔,立着一个人。   一袭雪衣,衣袂翩然,端的是一副仙人之姿。此刻,正面带犹豫,似是怅然的睇向田田荷叶。   然而偏偏又是一副可气模样。   他明明是在那边站了好久,又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可故意不往这边看,好像在等着别人过去似的。   华妃在后面推了她一把,掩着唇走了。   她迟疑半天……毕竟是她不对,为了达到目的,鼓动他去“献身”,这极大的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坚守,还自我安慰说是给他搞点“福利”,否则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是她心里当真好过吗?这一夜半日,她又是怎样的煎熬?又可敢清算经历了多少次的反悔?   若不是他洁身自好,若不是华妃心有所属,此时此刻,她该当如何?而今后,他们要闯的难关还很多,难道每每都要如此解决?而这后宫当中,又有几个华妃呢?到时……   她正在自责矛盾,忽见他转了头,冲她微微一笑。   绝代的风华,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其中,还有几分戏谑,几分怜惜,几分责备……是最最了解她,最最心疼她的目光……   此刻,依旧是当日的目光,柔柔的望住她,如鲛绡的帘幕般,隔绝了朝堂上的喧闹。他甚至伸了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殿中忽然再次爆出一阵呼声。   她终于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是如此没有正经?   方才那阵呼声是因为尚靖在英若丞再次表达忠心后再次昏厥过去,这回任人怎么掐都不肯醒了。   二人相视一笑……这番折腾,本没敢希望一举成功,毕竟世家积弊年深日久,他们只是仔细筹划,利用世家间的矛盾与人心的私欲,竭尽所能的努力做了,若是不行,再换个方案行事。然而终于以己方的胜利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实行了。   种子种下了,要悉心施肥浇水,耐心等待收获。   当然,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当中还会遇到什么波折,不过只要他与她在一起,只要同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二人如此的心灵相通,顿令胡纶大总管备受冷落,他吸了吸鼻子,不忿道:“科举科举,也不知到时要考什么,莫不是要考你的‘什么鱼不能吃’?”   自是没有人搭理他。   因为无涯国主已经成功捉住了洛尚仪的柔荑,敞袖盖住了二人的手,表面看去,绣金的飞龙一动一动,也不知在搞什么阴谋。   殿中正乱着,也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尚靖已经被抬下去了,不过后来听说,当天夜里,在朝堂上昏厥两次口吐白沫的礼部尚书大人同夫人史无前例的爆发了一场家庭战争。   接下来,无涯掀开了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那些正在暴|动的百姓,忽然听到一介平民亦可做官,初时不肯相信,然而当看到旨意颁下,又将当地世家的豪宅腾出建了学校,再听说朝堂上的那场惊世骇俗的争执,以及世家无继承权的子弟亦苦心读书准备参与朝政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有些惶恐又不无期待的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学校。而那些本就自恃才华横溢,只苦于出身平凡不得施展的人则挑灯夜战,准备在来年的春试中过关斩将,一展胸怀。   这一年,虽是入了秋,可是无涯各地,皆是一片生机勃勃。   这还只是朝政方面,年底时,粟临、量汉、邬令等五个码头开放了通商口岸,在盐、铁、茶、丝、香料等物中实行贸易,于是无涯很快吸引了大量的客商,除了金帛的收入,还多了进出口的关税,国库更加充盈起来。   紧接着,又推出了一项“国债”。就是让世家或百姓出银子交给朝廷做“大事”,然后待朝廷取得收益,按照所贡献的比例“分红”。这个是有期限性的,一年到十年不等,总之是时间越长,将来分红越多。而且若是年景好,在未取出本钱之前,每年都有红利。   听起来有点像钱庄,但是赚得比钱庄多,不过显然有风险。因为虽然将钱交给了朝廷,谁知朝廷会不会骗人?不过巨大的利润还是让一些人心里痒痒的,又听说商会会长莫习倾了半个家底去买了国债,令人暗叹果真是大人物,大手笔,可是自家输不起啊,又不想失了发财的机会,就试着投入了一点,又只签了一年的期限。   朝廷将国债的去向公布得非常严明,除了筑路修桥,垦荒固堤之外,还弄了样新东西,叫什么“下水道”。   无涯是块宝地,大多时间风调雨顺,然而也有下大雨暴雨的时候。届时,路面无论修得再好亦是一片泥泞,人马皆出行不便,许多商户便要关门歇业。雨若不歇,便灌进屋内,苦不堪言,而待到天气晴好,还要费力清扫满地的狼藉。   若雨时长,道路阻塞,脏污便越积越多,很难排出去,于是便爆出恶臭。各家各户关窗闭门,然而依旧挡不住那臭气。熏得人头晕目眩是小事,不少人为此病倒,不少老年人抵不过这污浊,一命呜呼。   于是开春的时候,朝廷忽然把一些专挖人家祖坟的缺德鬼从监狱里放出来,还花大银子召集有这方面“专长”的人,要在地下挖通道,而这银子,就是众人上缴的“国债”。   有些人恨得不行……怎么能用他们的血汗钱来养这些个“不得好死,伤天害理”的畜生?便要拿着当初签下的凭证去找朝廷要钱。   被人劝下,说钱到时自然会连本带利的归还,如果现在提取,不仅没有利息,还会治个“妨害公务”之罪,在罚款与挨板子之间选择惩罚。   只得忍下,暗地里则把颁布这道旨意的无涯国主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过待到今夏暴雨的时候,地面再无堆积,只雨水欢快的流向街边一个个方形的被铁板覆盖的孔洞,然后有人专门在附近打扫,捡拾可能堵塞孔洞的菜叶等物。雨后,但见地面与天空是一样清爽,空气里到处都是泥土的芬芳,深吸一口,心旷神怡。   紧接着,朝廷又颁下发令,将负责挖掘地道的盗墓者分配到无涯各地,有的继续建造下水道,有的则负责维护,皆由朝廷颁发薪俸。   路面疏通,无涯的百姓再也不用在雨天猫在屋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心情好得很。   说来也怪,心情一好,银子好像也跟着多起来了。   说到银子,最高兴的当属五羊山的山民了。   当初千羽墨带着洛雯儿巡游时,路过五羊山。   山上每到秋季便结有奇果,个大味美,可是因为山路崎岖,果子运不下来,就连王宫想要品尝,也要费上好大的劲,提前上山守着。然而下山更是费力,待快马加鞭运到盛京,已是溃烂不堪。而山民守着美味,自己吃不完,便只能看着烂掉。况山上又冷,粮食结不了多少,所以五羊山的生活极其困顿。   于是在开通下水道的同时,朝廷又派出另一队人马,赶往五羊山修路。   据说那路就像蛇盘一样,一层又一层,远望,壮观又好看,于是山上的果子很快就运下来了。这年秋天,盛京的人吃上了鲜美而又奇特的果子,各个赞不绝口。而五羊山的山民得了银子,能过个好年了,且可以预知,日子会越来越好。 ☆、424开门红!   更新时间:2013-09-12   至于那些买国债的人,也在腊月的时候关上门,偷偷的数银子。再掏出更多的银子,继续买。   不知不觉的,买国债的人开始多起来。   其实初时那些国债,哪里够做这许多事?用的全是千羽墨的“私藏”。   每每要动银子,千羽墨要么捂住胸口,做心绞痛状,要么就是直勾勾的盯着纸上那些个数目,手紧紧的扣住扶手,一副生怕自己扑出去的克制模样,喃喃着:“都要花出去吗?”   守财奴相表露无遗。   洛雯儿只好安慰他:“一文喜舍万文收。很快,你就会看到更多的金子了,而且……”   收取国债,是想让人认识到,国家是大家的,每个人都有责任为它出力。只有国家富强了,人们才能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这个道理,千羽墨自然懂,他就是……   的确,这是他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积累下的财富,虽然财富只有使用才能叫做真正的财富,然而她计划的那些根本就不在他的预算内,谁又能保证一定有收益呢?即便洛雯儿自己也清楚,她来自现代社会,是从数不清的历史里与现代经验中看到过各种成功,可是因时而异,谁又能保证一定适合这个时空?   可他就是毫无理由的相信她了,支持她了,和她一起面对风险。   只不过对于他的闷闷不乐,心如刀绞,她不得不宽慰他,也是对他“纵容”自己的回报。   只是她奇怪了,她如此努力,不就是为了他的国家吗?怎么倒要回报他?这是不是弄反了?   然而当他抱着她,一副孤苦无依前路茫茫的模样,她的心就软了。他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特殊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她亦忍了。   不过后来她发现,他好像根本就没她想象的那般难过与纠结,弄出那副样子无非是想博取她的同情,利用她的内疚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她为什么屡次下了决心要整治他却屡次无法付诸行动,倒如同助纣为虐一般任他“胡作非为”?这真是怪了。   正当举国上下皆为正在焕发新颜的无涯而振奋,为自己的美好未来而畅想时,大历一百九二年的腊月二十三出了件大事。   康年庄夏季落成的石桥忽然倒塌,其时,桥上正有一队马车在运送年货,桥下正有一叶乌篷船缓缓驶过桥洞。   结果造成十死二伤。   钦差当即飞书向朝廷汇报。   这座桥就是用“国债”修葺而成。   百姓听说自己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还出了人命,尤其是那死的人里也有购买国债者,立即愤怒异常,眼瞅着就要发生第二次民变。   朝廷大员亦异常愤怒,说这些贱民就是惯不得,上回朝廷做了让步,让他们得了甜头,现在一有点事就想着要造反,这不是要敲诈吗?必须狠狠教训!   可是王上却狠狠的教训了户部尚书,说国债既是交由他统辖,那些钱都花到了何处?怎么会弄出这等乱子?   户部尚书则狠狠教训了为了督建工程而新成立的工部长官林海,林海又叫来了手下的工部侍郎等人痛骂一顿,责令他们必须严查。   在这样一级推一级的情况下,其余四大世家皆好整以暇,一心看热闹。   也便难怪他们有这等心情。   其实督建工程这事本是由户部负责,毕竟无论干什么事都要花银子,直接由户部出钱出力,不是还能顺便捞油水吗?这建工程,油水可大着呢,所以早就有世家想趁这个机会往里塞人了。   于是,这个春天不就开了科举吗?经过四番考试,还真选拔出了一些人物,大部分分至偏远的西北之地或者是晖国送上的二十郡去做官,既有世家子弟,又有平民良才,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这个工部尚书林海就是此次科举的状元,亦立即被委以重任。   按理刚刚从平民提拔上来,不该当这个从一品大员,可是王上发话了,又满足了他们往各部塞人的要求,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也便同意了,然后齐心协力的等着看笑话。   瞧,笑话来了吧?   当然,谁都知道这不能怪林海,因为林海是秋末上任,而早在夏季时,那座纸糊的桥已经竣工了。   唉,谁让他倒霉呢?   咳,看到了吧,平民就是不能当官,一旦得了他的福气承受不了的东西,就要倒霉,连带着无涯都跟着遭厄运,这回看王上还怎么说!   还有,千羽墨还组建了一个什么内阁,把这回科举胜出的榜眼英秋冉等几个毛头小子弄进去,有事就跟他们商量。   这叫什么事啊?   好在虽是有几个贱民,自家的子弟亦在其中,不过也怪了,回来问他们什么也不说,是不是想活活气死这几个老头子?   可是再想想,自家的家族也得靠这些个小子发展,暂且先忍下。只不过这个内阁据说不世袭,谁若不合格,就让谁“下课”。   这是什么事啊?   可是自家的子弟刚刚“上岗”,家族的腾飞又有了新的希望,你若不干,人家有的是人想干。他们自然不好搬石头砸脚,只能继续忍。   另外,又新成立了什么“翰林院”,自家的子弟和那些平民的小子混在一块,说是什么“后备官员”,留在那有待考察,将来择优录用。   他们就更不敢发话了,万一得罪了什么人,万一被什么人暗地里捅刀子,岂非得不偿失?   于是就这么矛盾着,说不好是希望这些新人走远一些,有旁人没有的前途,还是希望他们就地栽倒,好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可巧,事就来了。   贱民就是贱民啊,没见过银子,即便上任晚也贪了不少吧?我说你是不是太急了点?这不是不给王上面子吗?看他怎么收拾你!   还有英若丞,自打革新以来,他愈加受看重,这回也跑不了!让老家伙看看什么是登得高,摔得狠!   在一级级下查中,事情很快清楚并被呈报上来。   原来此番承办工程的是地方官丁峰贤,在建桥的时候偷工减料,还更换了石材。   筑桥,最好的是南山的白石,石材紧密坚固,已是锻造整齐,运至康年庄。却被丁峰贤弄到自家盖起了房子,反换了当地的一种石头。块小不说,形状也不甚规则。   而且他没有用众人推举的赵石匠来修桥,而是用了自己的小舅子。   桥修得很快,还得了表彰,结果……   旨意在大年初三的时候下来了,人们首次从那金丝锦绣的明黄上得知了个新词,叫“豆腐渣工程”,而导致这豆腐渣工程的丁峰贤及其小舅子一律下狱,押送入京,不日问斩。   众人顿时大惊。   因为丁家亦属世家,而各个诸侯国,只要世家不谋反作乱,一律不得问斩。   百姓在兴奋之余则产生怀疑,朝廷有那么坚定吗?不会是打算虚晃一枪,安抚下死难者便算完事吧?反正抚恤金已经颁下,死者家属似乎也没有闹事的意图。   然而只有朝臣知道千羽墨有多坚定。   “今日若不斩他,何以立法?何以正心?而今,朝廷与地方都增加了许多官员,无论出身,皆是为国效力,当一视同仁。今日若赦了他,明日又要赦哪个?今日他可以欺骗百姓,明日就可以欺骗朝廷,欺骗孤,欺骗每一个替他求情的人!防微杜渐,姑息养奸!今天,孤就要斩了他,让天下人看看,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视人命如儿戏,就是这个下场!孤也要让在朝为官,于地方效力的人看看,什么是前车之鉴!”   “可是,王上,现在是冬天,还是正月,若是见了血……”   千羽墨微微一笑:“孤就是要这个……开门红!”   于是,赶在正月二十将丁峰贤二人斩了,还让官员和百姓去看。   官员在里圈,百姓在外圈。   平日里欺负平民百姓不知了结了多少人命,而今见那血喷出来,以尚靖为首的世家再一次晕了。   无涯闹腾得这么厉害,早在一年前就经由丞相谢忠传至天朝。   天朝却不以为意,因为据天师方江瀚说,但凡神龙出世,总是要乱,总是要不同寻常,而神龙的方向,就在无涯!   所以,越乱越好。   天朝态度如此放纵,谢忠便更是不理朝政。他现在天天窝在丞相府内,品尝着天香楼进献的美食,简直是乐不可支,连向天朝打小报告的使命都懒怠了。   只不过有御医提醒他,若是再继续食用甜食及过于油腻之物,于他的消渴症有弊无利。可他偏拒绝不了美食的诱惑,每每看到那些精致漂亮的小糕点,便立即食指大动,将昨夜的决心抛诸脑后。   千羽墨得了来自丞相府的密报,与洛雯儿相视,会心一笑。   消渴症,忌甜与油腻,然而得此病的人,却异常偏好这种口味,长期食用,身体自是愈见消耗,那么丞相大人……   玉笛轻叩掌心,魅惑的唇角勾起一丝冷意。   于是这一年的冬天,天气虽冷,可是外面却很热闹,因为不少人正赶往无涯,一为“取经”,一为神龙,一为……无涯又要开第二次科举了。 ☆、425以试真心   更新时间:2013-09-13   “你在弄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惊得洛雯儿差点将手里的东西丢出去。   她急忙抓住,要塞进袖子里。   然而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把将那东西捞过来,眯了眼:“状元符……”   “给我!”   洛雯儿跳起来抢,可是她哪里及得上千羽墨的高度,只能作势威胁:“你再不给我……”   “再不给你怎样?”忽然圈住她,唇落到她耳畔:“是不是……”   四下的宫人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但见洛尚仪的脸蓦地通红,对着王上又捶又打:“还我还我快还我……”   那边厢,胡纶已经把人都撵了出去,关上殿门后,还捏着嗓子,学着洛雯儿的语气表情,挤眉弄眼:“还我还我快还我……”   拂尘一扬,摇头晃脑的去了。   殿内,千羽墨已经把洛雯儿控制得牢牢的,一只手还在举着那小木牌端详:“状元符……听说还有榜眼符,探花符。可是符这么多,三甲却只各有一个,到底该花落谁家呢?好在还有一举中的符,心想事成符……嗯,根据所求不同,价钱也不同。‘一举中的’似乎是最便宜的,只需一两银子……”   似乎没有看到洛雯儿红白变换的脸色,继续兴致勃勃:“有人嫌做符麻烦,直接发明了什么‘状元水’,天香楼又开了什么‘状元套餐’……云彩,最近你赚了多少?”   洛雯儿气急,却挣不开他的钳控,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状元符”挂在她的颈子上。   “其实云彩,我觉得,如果你去参加科举,没准就能得个女状元。”忽的眼睛一亮:“不若这回再开个女子恩科,让女子亦入朝为官。这样,孤就能多几个尚仪,也省得你这般劳累……”   “不行!”洛雯儿斩钉截铁的否决了他。   “不行?”千羽墨眨眨眼,貌似不解,不过转瞬就低了头,衔住她的耳珠:“吃醋了?”   最近不知怎的,只要他靠近她,又用这种低哑的声调说话,她就觉得好像有根毛茸茸的小草探进了她的心,弄得她的心里痒痒的,浑身都跟着无力。   她急忙镇定心神,却听他又道:“可是孤实在是不放心呐。有人说是要用科举为孤招揽人才,可是孤却发现她在借机赚银子。你说,她是为了孤还是为了银子?所以孤要多用几个人,也好试试那人的真心……”   “千羽墨!”洛雯儿忍无可忍。   千羽墨却不管她,只继续拿唇蹭着她的耳畔,环住她腰间的手也开始缓缓上移,声音愈发低哑魅惑:“你说,她赚了这么多的银子,该拿什么回报孤呢?”   “千羽墨,你……蛮不讲理!”   洛雯儿就发现了,无论是当初的莫习,还是现在的千羽墨,总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   因为科举汇集各地人才,在交通、住宿、饮食等方面都需花费,如此,明明大赚的是他,却还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就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   “是谁蛮不讲理?”他的气息灼热的撒在她的颈间,手劲也略略大了些:“孤做了三年的和尚,吃不得肉,还喝不得汤吗?”   “你不是天天都在喝汤吗?”洛雯儿怒急,猛的喊出来。   千羽墨一怔,旋即大笑不止。   洛雯儿羞得不行……她怎么可以吼出这么丢人的话?都是千羽墨,他实在是,实在是……   千羽墨好容易止住笑,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的吸了口气。   淡淡的芬芳,总是那么沁人心脾,带着温暖与安宁,更激起了他的“食欲”。   唇瓣缓行,移到她最敏感的颈侧,哑声道:“一日三餐,餐餐少不了云彩这碗汤……”   不待洛雯儿反对,横抱起她就往通天帷幕遮蔽下的檀木大床走去。   正待千羽墨连哄带骗的准备“喝汤”时,胡纶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想起:“王上,明国使者来见,咳咳……”   耳听得衣物窸窣,有推打之声,以及洛雯儿压着嗓子的愤怒,而后又突然爆出一声同样压抑的惊叫,然后便见主子有些得意又有些气急败坏的出来了。   胡纶急忙低了头。   自打二人回宫,他就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因为他总是要这么不合时宜的出现,真担心他这个大总管有朝一日会被“下岗”……嗯,最近跟洛尚仪学了不少新词。   “明国……”   主子眯了眸子,不过看样子不大像是在回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国名,而是在琢磨要把他下放到哪去。   他活生生的打了个哆嗦,急忙上前一步,挤眉弄眼:“主子,明国……就是明国,你要的那个东西……”   洛雯儿在帷幔内急急整理衣物,也没听清胡纶在叨咕什么,却听见千羽墨忽然大笑:“哈哈,华妃的葬礼可是准备妥了?”   若是不知情的,定要以为这个国主要么是绝情绝意,要么就是精神错乱,就算和妃子没有感情也不至于喜形于色到如此地步吧?   然而洛雯儿却是知道,这便是华妃同意千羽墨去说服英若丞的条件……放她出宫,但还不能辱没家族的颜面。   妃子若是想离宫,只能有一条路——死。   当然,是不能让华妃死的,只能“诈死”。   于是打双方协议达成,华妃就开始服一种药。   此药叫什么名字,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的身体渐渐的衰弱下来。御医诊断,是脾胃虚弱,中焦不运。于是开了温热的药,加以滋补。怎料到了去岁夏天,却成了肝肾不足,经脉失养。继续调养,入秋时则转为气血失衡,心智紊乱。   后宫女子经常出现此种症状也属平常,谁让后宫“阴气”重呢,凡事郁结于心,以致生病,总是难免。英若丞先前并不以为意,而且依英家的地位,若有人想陷害英妙华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而且他亦派府中信得过的大夫前去诊治,与御医所言无二,亦无中毒迹象。   他便放了心,怎奈年关将至,英妙华忽然病重,很快就血行不畅,神思昏绝,待英家赶往后宫时,已然气绝。   英若丞不敢置信,怎奈离人不归,只得抚膝垂泪,一时间竟似老了十岁。   谁都知道,英若丞这么多的儿女中,只有个英妙华性子最为像他。英若丞曾说,若此女为男子,定成大器。于是自小宠爱有加,所受家教,从不逊于英赞与英秋冉二人。待到成年,郑重送入宫中,来表达对王室的忠心和对女儿的殷殷期待。   怎奈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这么突然,英若丞后悔自己的大意,一向刚强的老人几乎昏厥。   洛雯儿不忍心,想要告之真相。   千羽墨却不允,因为依英若丞的顽固,若是知晓,定是闹得宫内宫外不得安宁。而为了表示此事件的真实性,他缺席了每年必须要参加的诸侯会盟与朝觐天子,自是又招致种种非议,而他是乐此不疲或者是正中下怀,同时亦换来个情深意重的名头。   于是华妃便等待“出殡”了。   或许该得益于千羽墨没有寝陵,而华妃又没有子嗣,所以无法葬入千羽家族的墓地,而既是已出嫁之女,又无法回到英家的祖坟,所以另辟风水之地,准备于二月初四出殡。   而待“入土为安”后,只需闻一闻解药,便会“起死回生”,从今往后,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自由自在。至于英若丞……   洛雯儿觉得,华妃定是不忍老父伤心的。不过到时,英若丞除了震惊、愤怒,更多的是惊喜吧,又如何能责怪女儿,拿她问罪呢?   每每想到此,洛雯儿都会不由自主的露出想往之色,而千羽墨则郑重告诉她,那种令人假死的药都给华妃用了,她想也别想!   她便忍不住笑,既是打算跟他一起,他在胡琢磨什么呢?   而眼下听说华妃“葬礼”已准备妥当,所想往的自由即将实现,仍旧不免生出羡慕,可又难免奇怪……按理,华妃的葬礼早已在计划之中,犯不着特意前来通报,又偏偏赶上这档口……   胡纶精得耗子似的,怎么会愿意触千羽墨的霉头。   她正思量着,忽见千羽墨划开帘幔走进来,满脸的春光灿烂,心下更加生疑……就算诺言终于兑现,也不至高兴成这种样子吧?   “云彩,你最近一直在忙,怕是有段时日没有去见老太妃了吧?她前日还遣人说,想吃你做的元宵。你知道,老人家都好这口甜软……”   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倒引得他微蹙了长眉:“云彩,你不舒服吗?”   她垂了眸,摇摇头,心里却道,千羽墨,不对劲!   果真……   “这会天气正好,不若我送你去延福宫。咱们打琼华苑过去,看看梅花开得如何了?”握住她的手,叹息:“这一年只顾着忙这些事,咱们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了……”   不对劲,一定不对劲!   往常只要自己有一点要去延福宫看老太妃的意思,他都横拦竖挡,要么就装病,非要把她栓身边,今天是怎么了?倒好像迫不及待的要送她出去似的。 ☆、426怎会是她   更新时间:2013-09-14   心下虽有疑问,面上却很顺从的站起身。   千羽墨便细心的为她裹好雪裘,还趁机偷了个香。   二人出了宫,一路西行。   千羽墨心情很好,更令洛雯儿生疑。   她记起他是听说明国使者来访就开始不正常。   明国……   因为无涯的革新,最近往来的使者颇多,她方知,这个时空竟是有这么多的国家,而这个明国却是头回听闻,想来当是个小国,却不知为何能引起千羽墨如此强烈的兴致。   她不动声色,对着他的玩笑一一浅笑以应,任由他送她至延福宫。   延福宫自是欢天喜地,老太妃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瞧了瞧她至今行动不便的脚,连连摇头,责怪千羽墨不会心疼人,这么大冷的天,也不说乘个暖轿,就这么顶着风的来了。   然后也不顾洛雯儿替千羽墨辩解,非要她脱了鞋到床上暖暖。   其实洛雯儿很喜欢延福宫,这里没有后宫的冷清与算计,有的只是满满的温情,就像一个家,一个她渴望的许久的家,而她则是备受长辈宠爱的小女孩。   老太妃笑得很慈祥,就像豆豆的奶奶……   转眼,她离开禹城已经五年了,也不知她们都怎么样了,还有陶老头,小翅膀,大黄猫……   她神思回转之际,发现千羽墨也在走神,见她看过来,忙现出招牌魅惑。   她微蹙了眉,转瞬展开,装模作样的叫了小宫女,指导她如何和面。   这边说着,那边却留心着千羽墨,见他虽笑着,可是对老太妃的闲聊显得颇为心不在焉,全不是平日模样,而且没一会就要告辞了。   “尚仪,老太妃这么喜欢你,又嫌孤不会疼人,你今天便留在这,让老太妃好好疼疼你……”   洛雯儿立即睇向他,带一丝丝的冰冷探究,他却似丝毫不觉,或者说,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那足以令他失神的事情上:“正好,今年上元节咱们谁也没吃上元宵,你稍后暖过身子就做一些出来。别忘了,孤喜欢吃橙羹的……”   洛雯儿便看着他笑着告辞,看着众人送驾,看着他的背影几乎是决绝的离去,弯起的唇角渐渐凝固。   接下来,她也开始心不在焉,有人跟她说话她便应了,直到老太妃哈哈大笑,她方发现人家递了个鼻烟壶过来给她瞧新鲜,她却将其放进了嘴里。   脸登时一红,忙下了床,问小宫女面可曾备好,她要去做元宵。   “好,早做完早回去。阿墨馋猫似的,可等着这元宵呢……”   老太妃话里有话,顿又给洛雯儿弄了个大红脸,几乎是逃也似的跑进了小厨房。   这一忙,就是一下午。   轰隆轰隆滚元宵的时候,一时半刻也没有放下千羽墨的异样。待到放下竹箩后,叫来小宫女,教她如何如何蒸煮,然后借口出去透透气,便离开了延福宫。   盛京二月的夜晚,还是属于冬季的寒冷。洛雯儿连雪裘都来不及披,只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铺得平整的青石路上。   几回回,险些跌倒。   她的脚……   她真的很恨这只脚,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即便同他在一起,即便他说毫不在意,可是,她又能如何不在意?   于是几回回,她都想转身回去了。   可也不知是什么力量,一直支撑她回到碧迟宫。   宫人见她回来,都很意外,然而落在她眼里就是惊慌。   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她心存愧疚,虽然她认为是理所应当,虽然她屡次告诫过自己不应该纠结于此,她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她应该保有自己的坚守,可是事到临头,她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如此惊恐,就好像某样一直陪在身边的东西不再属于她,虽然她明明知道,他不过是,不过是……享有一个男人应有的权力,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   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转身离去,待明日见到他,一切如常。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脚,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个很没有素质的女人,在四处搜寻,搜寻那刺眼的一幕。   可是那时她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洛尚仪,”小宫女追上来:“王上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是什么意思?是不在碧迟宫,还是离开了王宫?若是后者……   指尖霎时又冻了一层冰。   自从一同回宫,他的事从无一星半点瞒过她,今日却……   所谓的明国使者,莫非是什么暗号?   小宫女见她眼睛发直,虽不明原因,但知这位尚仪可是王上心尖上的人,慢怠不得,于是急忙继续道:“王上是去接见明国使臣……”   明国,又是明国。   可既是接见,每次都强制性的带上她,就像是要向所有人展示他的宝贝一般,这回为何隐隐晦晦,不肯对她提上半句?而且既是接见,为什么一个下午了,还不见回转?她很清楚,对于小国,千羽墨多是只客套几句,余下的事则交由礼部去办,可是这回……   脑中跃出须乌王送来的那几个妖冶的舞娘,眼角顿时一跳。   不顾小宫女的阻拦,就往缪香殿而去……   缪香殿,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场所,亦是千羽墨炫富或者说是炫耀昏庸的地方,此刻,一片沉暗的静寂。   心也跟着静下来。   不,不是静,是空。   她立在寒风肆虐的夜中,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站了很久,方觉得该走了,可是行出不远后,无意间回头一看……缪香殿的一面窗子正透着亮光。   她知道,那是殿中一个偏僻的房间,以她方才的角度,是根本看不到的。   这个房间的作用,她很清楚,那是供外来的使臣醉酒休憩之所,当然,会有美人伺候陪伴。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温柔乡,永远是英雄冢。   在心底尚在犹豫之时,脚已经往回开动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可是心正被一种不明情绪鼓动着,让她实在没法高尚。她今天若是不能一探究竟,她的后半生都无法安生。然而若当真……她又要如何面对?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去面对?   可是脚步已经放轻,纵然右脚尚不灵便,亦没有发出半分动静。   一身家常的浅蓝色缂丝衣裙,幽魂似的飘进了缪香殿。   殿内没有掌灯,然而幽静中有若隐若现的笑语,手一般牵引着她,令她循声而去。   笑语愈亮。妖娆,妩媚,透着成熟女子的风韵,亦有着小女儿的娇嗲,还带着览遍风月的慵懒与不以为意,听起来很是耳熟。只是……她怎么会在这?   洛雯儿竖起耳朵,半晌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千羽墨不在这?   她的心思方一动,便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心头一跳,几乎是刹那间就移至一个房间的门口。   门扇半开半合,将里面淡黄的略带璀璨的光静静的铺在地面,好像一把半展的扇子。   是觉得孤男寡女不好同处一室,所以不肯掩上门,还是觉得……无论如何,都属光明正大?然而,缪香殿,此刻除了这里,空无一人。   她盯着那半扇浅黄,微蹙了眉,悄无声息的移到了门口,蹲下身子,缓缓探出半个头,一看,果真……   门内横着一架银平托花鸟屏风,因为距离门口太近,挡住了里面的全部光景。只不过房间并不大,屏风又是半透明的绢纱,隐约可见对面的动静,而且正是因为这片朦胧,使得一切更显迷离。   她听见那个女人在叹息,又不像叹息,仿佛是女人在某种状况下满足而又渴望的呻吟。   她不禁抓紧了门框,一时竟想返身离去,可是里面突然飘出的一句话,霎时让她定住脚步……   “甘露萱,你到底想怎样呢……”   是千羽墨,果然是他!   此刻,他的声音透着几许无奈,几许闲散,几许不以为意,可是听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因为这根本不是个问句,而是引人继续的诱惑。   而那个人,竟然是甘露萱?!   果然是她!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   明国?她不是天朝第一美人吗?何时成了明国的使者?   呵,果然是暗号!   怪不得要瞒着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千羽墨,你当真演得好戏!   群英荟萃上,与人故作不识……也难怪,当时你易了容嘛,又要推销灰老鼠,自是不肯在女神面前掉分吧?   斗香大会上,面对女神的表白,安之若素……当然,当时你躲在帘子内,有谁知道你是不是喜形于色?不,即便高兴,怕也只是藏在心里吧,因为你永远演技高超!   甘露萱……   怪不得,无论他是易了容的莫习,还是如今的国主,你一心想要嫁了他,怕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怕不是你们一早就眉来眼去,心意相通……   越想越气,恨不能踹翻那碍眼的屏风,对着这对荧幕情侣一通怒骂。   然而她只是抓紧了门框,指甲深陷,却丝毫不觉。   “我又能怎样呢?我想要什么,你,难道不清楚?” ☆、427奸夫淫妇   更新时间:2013-09-15   懒懒洋洋,如同浸泡了醇香的美酒,醉人而勾魂,而且衣物窸窣,洛雯儿看到一个闪着碎光的人影打床上坐起,香肩半露,云鬓歪斜,仅是背影,已是慑人心魂。   洛雯儿只觉胸口一阵窒息,强忍着才能稳住身子。   千羽墨亦从床上坐起,微整了衣襟,仿佛掸掉了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而后一手垫在脑后,斜倚在床边:“不好意思,让甘夫人失望了……”   “哼,”甘露萱轻哼一声,又歪在他怀里,尖细的指尖轻画他的胸口,鲜红的蔻丹仿佛缓慢踱步的蝴蝶:“是为了那个瘸子?”   瘸子?怕指的就是她吧?洛雯儿心想。   以如此轻蔑的口吻直击她的痛处,她不禁咬紧了唇,眼底泛起泪光。   “真想不到,一向风流不羁的千羽墨竟然会恋上一个瘸了腿的厨子。诶,那个跟你去群英荟萃的女人便是她吧?我还奇怪,依你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那么个丑八怪,想来是易了容。斗香大会,算是‘洗尽铅华’,却也不过如此。诶……”指尖徐画,微挑了媚眼:“你该不会看惯了千娇百媚,想要换个口味吧?不过……”   环住了他的颈子,嘟起丹唇:“清粥小菜总归淡而无味,现在……想不想享受一下海参鱼肚呢?”   洛雯儿被这番露骨的表白刺激得想吐,真恨不能将那个攀着千羽墨的女人一把扯下来。   千羽墨,你是不是很享受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是棵大树,在享受树袋熊的拥抱呢?   果真,大树开动了。   他扯下环在颈上的玉臂,不过动作缓慢,在洛雯儿看起来就是恋恋不舍。然后把树袋熊放在旁边,站起身:“纠缠一下午了,甘夫人就不累吗?若是无事,孤就回去了……”   纠缠了一下午?怎么个纠缠?千羽墨,你真是……   洛雯儿只觉眼角狂跳。   “站住!”甘露萱霍的坐起,转瞬恢复妩媚,玉指缠揉着垂在胸口的发丝:“你不想要雪域断续膏治你的小瘸子了?”   什么?   洛雯儿目光一闪……千羽墨牺牲了男色竟是要为她讨要治疗骨伤的圣药吗?可雪域断续膏不是产在雪陵,只有王室成员才能拥有吗,又如何在甘露萱手中?   不过细想下,也非不可能,依甘露萱的魅力,又何愁无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奉上一切宝贵?   千羽墨,你是不是……   “其实孤并不想要什么雪域断续膏,孤觉得她这样挺好,走走不远,跑跑不快,孤真担心她万一好起来了,孤倒撵不上了。而现在,”他笑了笑,即便隔着屏风,亦仿佛能看到他眼中浓浓的宠溺:“孤可以扶着她,抱着她,无论怎样,她都不会离开……”   洛雯儿只觉得鼻子发酸。   她急忙尽力深呼吸,尽力不发出声音。   只不过……   这种肉麻的话,为什么要说给甘露萱听?他们关系很亲密吗?他做出这种样子……反正隔着屏风,我也看不清……   然而甘露萱却看清了,自从二十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她便没少关注他,可是,从未见他的眼中,流露出这等深情。   而这深情,偏不是给她,而是给了那个瘸子……   她捏紧了拳,尖利的指甲将掌心抠得生痛。   她冷冷一笑,挺起高耸的胸脯:“无涯国主说得这般动听,是想让萱萱认为你是个情深意重之人,更对国主倾慕有加吗?”   千羽墨淡淡一笑:“甘夫人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语毕,头也未回,便向门口走去。   洛雯儿一惊,急要寻个地方躲起来,却听得门内传来一声怒喝:“千羽墨,你让暗人在雪陵盗取断续膏,为的是什么?而我千里迢迢的亲自为你送来,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你这几句话?”   “我没让你来。”千羽墨语气依旧咸淡:“至于这断续膏,是她总对自己的伤势耿耿于怀,而孤,不过是想让她开心罢了!”   “好啊!”   洛雯儿看到甘露萱也不知是从胸口里掏出件东西,还是塞了个东西进去,总之是仪态万千的扭到千羽墨身边,拿丰挺蹭了蹭千羽墨的手臂,歪了颈子,语气忽然暧昧:“能让她开心的东西就在这,你亲手来拿啊……”   一时间,洛雯儿脑中爆出一系列可以将甘露萱踢、打、摔、丢、砸等尽情暴扁的画面,却见千羽墨微偏了头,不知是看她的脸还是在欣赏那如雪山般饱满的丰盈,半晌不语。   洛雯儿不觉攥紧了掌心。   良久……   “这东西实在太珍贵了,甘夫人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千羽墨!”甘露萱几乎是声嘶力竭:“对于你而言,我竟是连湖阳都不如吗?你尚可以对她百般宠爱,为什么对我,你竟是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我比她差在哪?我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雪陵出美人,孤自是知晓。只不过美人要配英雄,而孤……”   洛雯儿看到千羽墨笑了,又看到他忽然俯了脸,顿时心中一跳……   “怎么,轩辕尚还是不肯‘尚主’吗?”   男子与公主结婚为“尚主”。   洛雯儿听得有点糊涂,是说轩辕尚与湖阳公主有什么关系吗?可湖阳公主不是成了千羽墨的淑妃吗?而雪陵其余的公主,除了早夭便已出嫁。   脑筋又转了回来,千羽墨所指的“公主”,还有他的语气……当是眼前这位。   甘露萱是公主?   她急速的翻阅了记忆……关于甘露萱,《京城彩韵》只说她是天朝第一美人,对她的美丽极尽描绘,至于别的……   公主……世上会有这样的公主?   在她心中,最标准的公主,只是千羽雪。   然而却见甘露萱笑了。   天朝第一美人的笑果真不同寻常,即便隔着朦胧的屏风,她依旧清楚的看到了那种明艳不可方物。   甘露萱重又露出妖娆,抬指轻扫千羽墨的面皮儿,又勾了他的下颌,语气娇娇:“可是千羽家族也出美人呢。想当年,若是没有你们先王……何来轩辕尚?美人配美人,岂非天作之合?只不过你们这些个姓千羽的,都是铁石一样的心肠。而我,偏偏喜欢你这冷酷无情的样儿……”   洛雯儿眼前一花,再定睛时,恰见甘露萱正将千羽墨扑倒在地。   然后,那二人便自视线消失了   “怎样,今儿我便送上门了。娶了我,可就不是湖阳陪嫁的那十二座城池了,千羽墨,我不信你不愿意!”   “南宫绾,你当真愿拿整个雪陵作为陪嫁?”   南宫绾?   洛雯儿脑子轰的一声。   她尝听说,如今的雪陵国主,是个女人……她亦听说,现在叫做南宫苑的雪陵国主已非真正的南宫苑,是他的异母妹妹,莲姬的女儿南宫绾……   这一切,竟是真的?   怪不得在斗香大会上,当她慷慨陈词……谁说女子不如男时,这个女人的神色竟是那般难以描述……   蓦地,更想起群英荟萃上,这个女人曾当众宣布……若是我看上了谁,纵然他一名不文,我甘露萱亦愿亲自铺席扫榻,俯首承欢,举此生富贵,为我妆奁……   她的“此生富贵”,便是整个雪陵国?   这可真是一笔大生意!   对于一向喜欢钻营,喜欢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扩张领土的千羽墨,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不逊于那个人的千羽墨,的确是……   这,该不会就是他等待许久的结果吧?   洛雯儿只觉得浑身冰冷,就仿佛来自雪陵的寒气,来自那个雪山崩塌下的冰洞里的阴冷,霎时席卷了她。   她想走,可是动不得;她想留,可是……要如何留得?   耳听得,千羽墨笑了,是那种惯常缭绕耳畔的醉人魅惑:“你,可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南宫绾答得爽快,爽快中又不无妖媚,洛雯儿可以想象,她此刻大约正在拿指尖在千羽墨的胸口缓缓勾画,亦或者,描摹他精致的锁骨:“我早就够了!成天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什么意思?那些老东西,包括轩辕尚,还在拼着命的找南宫苑,怎么杀都没记性。而且……”   她轻笑了一声,语气中是动情的妩媚:“我想方设法的得了这雪陵,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我父王,或是南宫苑,会将雪陵拱手相赠于你?如今,只要我恢复女儿身,以雪陵为嫁,于你于我,都是流传千古的美谈一桩。你怎么就不理解人家的一片苦心呢?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声音愈低,仿佛含混在醉人的热吻中,洛雯儿的掌心都攥出了冷汗。   耳听得千羽墨亦笑了:“烦劳雪陵国主久等,也烦劳雪陵国主在国内这么乱的情况下还舍得离宫,但不知你那些个入幕之宾,尚有几人健在?”   “怎么,吃醋了?”   南宫绾吃吃的笑语,恰是洛雯儿心头的愤怒。   “放心,都给你留着呢……”   洛雯儿真想冲进去暴打这对奸夫淫妇。   对,就是奸夫淫妇! ☆、428重于一切   更新时间:2013-09-16   “我倒替你不值呢……”千羽墨忽然开了口。   “怎么?”   “不,是替西陵苏家不值。当初,乾、丁、穆三家因苏家发现他们在香品里掺了麝香,于是构陷苏家。岂不料,正是你将这个秘密泄露给苏家,却让他们觉得自己诡计得逞。而你,又可以借口说被害,得了‘见不得光’的病,就此隐瞒身份,就连亲妹妹都不知真相……”   “我能瞒得了天下人,却唯独瞒不过你……”声音低得仿佛在对着千羽墨的耳朵吹气:“是你把消息散播出去,让那些个贱民嚼我的舌头……”   她嘤咛一声,也不知如何得了惬意。   千羽墨却是轻声一笑,似嘲讽又似感叹:“只可惜苏家那五百条人命啊,如今竟要被当初利用他们的人一脚踢开,你说,值也不值?”   当初洛雯儿在斗香大会的最后一环已然胜出,可是乾、丁、穆三家非说她是苏家余孽,是轩辕尚密室传音,让她对他们说,若非押她回雪陵,定要为苏家翻案。   原来,苏家被灭门的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自以为得势的乾、丁、穆三家亦是被利用的角色。   南宫绾,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而她所身在的这个王宫……因为随侍千羽墨身侧,同进同出,她与后宫女人接触极少,所以关于她们的明争暗斗,她体会得并不深。然而若她们都是如南宫绾一样的角色,或者更胜一筹……   还有淑妃,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那仿佛澄澈无害的楚楚可人,会不会……   她忽然开始怀疑,她选择回到的这个牢笼,当真只是一个牢笼吗?   “只要你……”南宫绾的声音已变得甜糯迷离,仿若喃喃自语,以至于洛雯儿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得一句:“便值了……”   衣物窸窣作响,伴着愈发急促的喘息和唇瓣接触皮肤的声响:“这么多年,但凡有你出现的地方,我便在,可是你这个没心肝的……你是嫌我比你大?可是大女人,才更懂得男人。咯咯……其实那小瘸子倒有一句说得很是有道理……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阿墨……”   一切陷入平静。   不,是暧昧,因为有女子动情的呻吟响起。   洛雯儿垂了眸,虽然她即便抬起眼,亦只能看到屏风毫不透光的底座。   她打算离开了。   可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南宫绾一声惊叫。   当然,此时的惊叫可以理解成多种含义,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洛雯儿已决意离开。   可是里面的声音越来越不对,不仅有惊叫,还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响。   洛雯儿眼角直跳,千羽墨,你终于忍不住了是吧?你,爆发了?   终怒不可遏的跃出了目光……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堪称震惊的一幕……   千羽墨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抓住南宫绾的脚踝将她倒提着,且不断的抖落。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未待她想明白,千羽墨就像丢掉棵菜般将南宫绾丢开,腿一抬,好像从地上卷起个东西。   东西恰好落在掌心,他旋即负了手,大步往门口行来。   糟了!   洛雯儿正欲躲避,怎奈一阵狂风袭来……那个冲出来的人目不斜视,却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她连挣扎的想法都没来得及产生,就跟着他一路飞出殿去……   ==========   夜当是很深了,所以应该更冷,可是洛雯儿丝毫不觉,因为那攥住自己腕子的手,像烙铁般火烫。   她不知道他们跑到了哪,那只手猛的一收,她就撞进他怀里,又被他推得身不由己的倒退好几步,直至撞上一棵大树。而对面的人旋即压了过来,毫不怜惜的吻上她。   他的吻是那样火热,烫得她想要惊叫。   他的吻又是那般狂烈,眼睛大睁着,一双墨玉般的瞳仁仿佛燃烧在烈火中。   她从未见他如此疯狂,她有些害怕,想要逃走。   可是他紧紧的缚住她,吻自她唇瓣移开,迅速下滑至她的颈间,耳畔,开始吮吸,啮咬。   滋啦……   衣服亦被他扯开,锁骨立刻遭到攻击,而他的手,还在向下,喉间发出阵阵低吼,仿佛愤怒的野兽……   “千羽墨……”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打算推开他。   他却捉住她的手:“云彩,帮我……”   他的嗓音嘶哑得仿佛换了个人,带着痛苦的震颤:“帮我……”   她的手旋即碰到了一个灼烫的坚挺,那么巨大的出现在她的掌心,遇了她的冰凉,还跳了跳。   她差点叫出来。   他的呼吸愈发低沉,攥住她的手愈加用力:“是春药……”   她心头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南宫绾吗?他怎么会……   听说中了这种东西,若是不能及时……   他低吼一声,撩了她的裙子,将身子往前用力|一顶,又瞬间收回,反扬拳狠狠砸在树干上。   他粗喘着,忽抓起她的手,攥紧那根巨|物,几乎是恳求道:“云彩,帮我,帮我……”   她咬了唇,缓慢而费力的挣开他的手,微微一动……   他闷声一吼,立即抱紧她。   痒而微带刺痛的感觉立即布满了她裸露的肌肤,他夹杂着惬意与痛意的呻吟沉重的响在她的耳畔。洛雯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能不断的运动,来渐缓他的痛楚,直至他忽然低吼一声,怀抱骤然收紧,一口咬在她肩上,而那巨|物亦剧烈一震,喷洒出炙人的灼烫……   ==========   他微带喘息的抱住她,吻细细的点在她的颈间,耳畔。   “云彩,刚刚吓到你了……”   她一言不发的任他吮去肩头渗出的血珠,喃喃的跟她说“对不起”,忽然环住他的脖子……   这个男人,她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   “怎么了?”千羽墨扳过她别扭的小脸,细心擦去上面的泪珠,忽然露出开心的表情:“看,这是什么?”   是他一直攥在掌心的小瓶子。   想到当时南宫绾将它夹在双峰间来引诱他,却被他倒提了起来……   洛雯儿想笑,又想哭。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外面的?”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你……”   “云彩怎么会放心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呢?”笑:“其实今天是故意引你过去的。南宫绾定会耍手段,我还等着你来解救呢。只可惜,我等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来个河东狮吼……”   接住她的小拳头,又得了没好气的一瞪:“若是我没有‘上当’,你是不是就……”   “怎会?我不想失去你……”   她沉默了一会:“你现在把她丢在缪香殿,又那样对她,她会不会……”   不管南宫绾是怎么得了王位,她毕竟是一国之主,雪陵虽然在军力上比不得无涯,然而得罪了南宫绾,依她的阴狠……   “我更怕得罪你……”   仿若呢喃,落在她的耳畔。   “千羽墨……”   “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对我温柔点?”   “……阿墨。”   换了他的吻更温存的点在耳边:“嗯……”   整整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折磨,让他方才几乎丧失了理智,结果……他有没有错过什么?   “阿墨,其实……”此番开口有些艰难:“娶了她很有好处。那是雪陵国,不亚于晖国的疆域,可以不用战争,不用消耗,就……”   “云彩,”吻上她不敢抬起,生怕泄露心事的眼:“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429无所适从   更新时间:2013-09-17   夜深。   人静。   洛雯儿睡在留云阁。   今夜,千羽墨给她用了雪域断续膏。   “阿墨,你说这会不会根本就是瓶毒药?”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她?”   缓缓将药推开。白色的膏体就像雪花一般顷刻消失,伤处很快又痒又痛,仿佛有小虫子在里面钻。   “南宫绾虽然阴狠,但从不对女人使手段。”千羽墨催动内力,使得她的伤处不那么难过。   洛雯儿垂了眸……不对女人使手段,是因为南宫绾根本就没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吧?   “其实我真不想给你用这个,”千羽墨毫不掺假的哀叹:“我不想你身上总是落着别人的目光……”   洛雯儿不禁想笑。   若说后宫,多是女人,要么就是太监,千羽墨总不会吃这些人的醋吧?若说在朝堂上,那些世家大多老迈,盯着她的目光,八成都是想把她撕了的愤怒吧?   千羽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林海,他就总盯着你,还有秦远,宋略……不行,我明天还是把帘子放下来!”   洛雯儿便嗔怨的睇着他。   其实自从组建了内阁又成立了翰林院后,千羽墨若有事同人商议,都坚决制止她同行,只回来后如实汇报,仿若传声筒,她岂是不知他的小心思?   而千羽墨若是吃起醋来,简直是蛮不讲理,但凡雄性的物体,都会落入他的毒舌攻击范围。   他简直是喋喋不休的唠叨了一大堆,就连韩悦屁股上生了毒疮都扒出来了,真搞不懂堂堂一个国主,没事研究臣子的屁股干嘛。   末了,忽的抬起眸子,严肃对她:“我发现,小纶子最近也总往你身边凑……”   洛雯儿忍无可忍,挥拳打去。   自是被他接住,抚摸着她左手的小指,忧心忡忡道:“要不这个别治了,否则,我要如何找借口时常亲近你呢?”   洛雯儿忽然觉得这个满腹抱怨加担心的男人是如此的可爱。其实,她是否完美又如何?有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在身边,她当真该别无所求了。   只是千羽墨哀叹了一会,依旧将雪域断续膏细心的涂在那根小指上。   将近两年没有知觉的小指忽然感到融融的暖意,甚至不自觉的微微弹动起来。   她惊异的看着它。   千羽墨却是按住那根小指,拿纱布细心裹紧:“七日之内,不能沾水,不能行动。”   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这几天必须好好休息,孤就不给尚仪侍寝了……”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没有正经?   她要给他好看,他则笑着将她压在被子里,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孤要走了,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孤说?”   她亦望住他,望进那双墨玉般的眸子。   那里,有一对小小的人儿,正抿着唇,满面纠结的对着自己。   他笑了笑,俯下脸……   她自然而然的闭上眼……   可是好久也没有见他有所行动。   诧异睁开,正见他仿似探究实际却是戏谑的欣赏自己,还点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孤知道尚仪想要说什么了……”   她就要怒斥,可是他头一低,舌灵巧的探入她尚来不及闭合的齿关,裹了她的小舌,缱绻纠缠。   只一会,便有暧昧的喘息声响起。   “云彩……”   千羽墨有些费力的将自己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想要离开,又不舍的抱住她,吻她的耳珠:“我想我真该走了……”   洛雯儿内疚的看着他:“阿墨,我……对不起。”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脸:“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又夸张的叹了口气:“没有尚仪的夜晚,孤还真不习惯呢。”   忽然抽去了她的素花软枕,换了个新的枕头垫上,然后将软枕抱在怀里:“权且拿这个当作尚仪吧。”   盯着枕头,仿佛当真对着美人般深情款款:“尚仪,随孤就寝去吧。”   洛雯儿看着他无限忧伤的走了,心里是说不出的软软甜甜。   或许有些事,是自己太固执了。可是若不固执,又能怎样呢?那件事,她始终无法面对,她想他也当是在意的吧。现代人尚且无法释怀,又何况是古代人?所以……   可难道就当真让他这样无望而煎熬的耗下去吗?   可如果……他还会如现在这般对她吗?若是没了他,她忽然不敢想自己还拥有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占据了她的全部?而对他而言,自己是否也是他的全部?若是如此,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就这么矛盾而纠结着,不知折腾了多久,方昏昏的睡了。   也说不好是不是睡着了,总觉得五识对周遭的一切都感觉灵敏。   她觉得好像有人走进房中,脚步很轻,但并非听不见。   初时,她以为是千羽墨,因为早在她刚入宫的时候,他就经常深更半夜的潜进来看她,检查是否有人放了可疑的危险品。可是这个脚步声……一轻一重,有点像她拖着伤脚走路的样子。   是婉莹吗?   千羽墨最近给婉莹放了假,她自是去看三郎了,就算有召唤,亦是要三催两请的才肯回来,又怎会如此主动?   就算她现在尚在殿中,这个时辰,早就该睡死过去了,哪还有心情来看自己?   是盼云吗?   盼云倒是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只不过自己麻烦她的时候甚少,而且她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比以前沉闷许多,想来是因为念青以及一些故旧的离去,给她心里造成了阴影,然而这偏偏是无法弥补的。而自己这一年多来也只顾着跟千羽墨忙着改革政事,晚上也要被他扣留,根本就没有机会回留云阁,与她也疏远了不少。今夜回来,她只是福了一礼,便出去了,弄得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着这几日也算得了闲,明天便找她聊聊,而依她现在的状态,该不会有所迫不及待吧?   是千羽鸿吗?   这家伙倒是安静,自打这回进宫,他还从未出现在她床上。   也是,千羽墨整日不离左右,他若敢现身,还不被那醋缸一拳挥出去?他只能趁白日里,趁千羽墨去内阁之际潜过来,却也不说别的,只缠磨她讨要王兄的珠子。   她不知道千羽墨手里到底有一颗怎样神奇的珠子引九公子如此惦记,她也曾跟千羽墨提起过九公子的魔障,这个一向对弟妹呵护有加的兄长当即就黑了脸,袖子一挥,说了句很现代的话:“让他哪凉快上哪待着去!”然后神经兮兮的将她看得更紧。   今晚,她是落了单。然而若当真是千羽鸿,依他神出鬼没的本事,早就悄无声息出现在床上对她露出天真而邪恶的笑了,又怎会在地上来回溜达?   是其他的宫人吗?   深更半夜的,要进来做什么?该不会……   一时心急起来,想要察看,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行动。   梦魇?!   她有些放心,又有些害怕。   梦魇常会产生一种真实的幻觉,否则,她怎么会听到这么奇怪的脚步声?   所以幻觉就是幻觉,始终无法成为现实。   然而可怕的是,正因为这种幻觉,往往让人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万一……   她听到那脚步声走走停停,似是有些犹豫,但终于向床这边走来。   她开始深呼吸,拼尽全力,也只能令眼皮欠开条小缝。   亦或者,这也不过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只能看到秋水色熟罗帐子漫然垂下,即便无风,也偶尔摆动。   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她。   她看不到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只能感到那目光的幽怨哀伤,仿佛饱含着无数心事,欲说还休。   她怎会有这样的感觉?奇怪。   可是这感觉又很熟悉。   她仔细回想,心头顿时一阵激灵。   然后,她便听到幽幽的哭声,亦是哀怨凄楚的,为这个寒夜渲染了无尽悲凉。   可是她的后背却冒出了薄汗,黏黏的贴着她,就像那挥之不去的哭声。   她狭窄的视线虽只能触及垂落的帐子,却不知为何仿佛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地中的花梨木桌边,背对着她,长发垂地,身影纤弱,如青烟一缕。她甚至看到那单薄瘦削的肩头伴着哭声,在轻微颤动……   房间里当真有这样一个女子吗?   她,是谁?   ==========   “云彩,云彩……”   仿佛在听到这熟悉呼唤的瞬间,洛雯儿就醒了过来。   “阿墨……”   千羽墨急忙制止她的行动:“别动,要静养……”   她却坚持欠起身子,然而……桌边,空无一人。   “云彩,你怎么了?我听到你在哭……”   是她在哭吗?难道不是……   可是那个女人,在哪?   有帕子在温柔的拭着她的脸,她看到,那上面果真有泪痕。   难道哭的人是她?难道她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可是她为什么哭?因为恐惧?   “阿墨,你说这宫里会不会有鬼?”   “鬼?”千羽墨皱了眉,转瞬徐展:“只有心神不宁的时候,才会疑神疑鬼……”   凑了上来,极是暧昧的:“云彩,你是不是发现,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觉得空空落落,无所适从?” ☆、430请上赐婚   更新时间:2013-09-18   吻了下她的鼻尖,顶住她的额,语气宠溺又委屈:“我就是。我在那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好像少了什么。刚合上眼,就听到你在哭,于是急忙赶过来……”   翻身上床,小心翼翼抱住她:“还是这样好,安心……”   他满足的叹了口气,闭了眼,只一会就发出平稳的呼吸。   洛雯儿盯着承尘,一任那番柔言软语在心底激起涟漪,又渐渐平息,然后,浮出一双阴森森的眼……   “阿墨,离开园子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身后看着咱们……”   呼吸顿止,却没有睁眼,而是挨近了她,小心不去碰她的伤处:“傻瓜,若当真有人,哪怕是鬼,我能感觉不到吗?”   吻轻轻点在她的耳珠上:“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也难怪你多想。睡吧,我保证,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让你落单了……”   ==========   千羽墨说到做到,虽然她这七日需要静养,可是他依旧搬了过来。   作为国主,睡在女官居住的小房间里,似乎很是不合时宜。胡纶嘟嘟囔囔,却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每到夜晚,千羽墨便跟她挤在一张小床上,抱着她,又尽可能的不去碰她,结果几日下来,就弄出一副黑眼圈。   不过洛雯儿倒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梦魇。   或许千羽墨说的是对的,她那天是受了刺激,所以心神紊乱。于是渐渐放松了心思,而且随着伤势渐愈,那场梦魇所带来的惊恐与疑虑,终于散去了。   可是千羽墨却愈发心情沉重,经常忧心忡忡的说要在她腰间栓根绳子以备会在某一日找不到她,要么就张罗着在王宫上方扣张大网预防她会飞走。   她惊异于他的想象力,可是,他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既是已经答应跟他在一起,怎么还有诸多的不放心?   于是现在换她来安慰他,允许他每晚像树袋熊一般霸着她。   当然,每每如此,他总是会有额外的要求,而经历了那样一场风波,二人的关系愈发亲密起来。   如今是只隔着一张窗纸……要么捅破,要么……   ==========   时间滑入了大历一百九十三年盛夏。   骄阳如火,蝉声嘹亮。   千羽墨担心洛雯儿睡不好,要胡纶着人将那蝉都粘了,洛雯儿却说,难得它们也能叫上一阵子,便随它们去吧。   千羽墨也便随它们去了。   胡纶撇嘴,瞧主子这日子混的,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这还有没有一点国主的威严了?   不过捧着洛雯儿做的小冰点,也不好意思发表意见,尤其是主子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不就是午休的时间又到了吗?不就是又想搂着尚仪亲热了吗?不就是嫌我这个大总管碍事了吗?   胡纶吸了吸鼻子。   不过主子的见色忘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就连洛雯儿对他稍好一点,主子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非拿刮骨钢刀般的目光刮上他几个来回,好像要炸出他心底的小来,他咋这么命苦呢?   主子已经开始咳嗽了,胡纶只得扁扁嘴,捧了安慰他脆弱小心儿的冰点……他的心啊,亦是拔凉拔凉的,无声退下。   周围的宫人自是也跟着退去。   千羽墨觑着人都走远了,清清嗓子,丢了手中的书卷,伸了个懒腰:“真困啊!尚仪不累吗?”   洛雯儿正伏在案前,捡了奏折描红。   最近天热,人也跟着焦躁,所以她打算借临帖来平静心情。   而且蝉声那么响,就是睡也睡不着,反倒烦闷,何况她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想法?   于是头也未抬:“我要好好练字,谁让某些人总嘲笑我字丑来着?”   “丑怕什么?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看……”想了想……不对。忽而严肃:“你把字练那么好想给谁看?我听说卢桔昨天给你递了个条|子。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又打算回什么?好个卢桔,刚升了他一级,就想勾引孤的女人,看我不……”   一个纸团迎面飞来,他顺手拿扇子拍开,正打算开口,又一纸团呼啸而至。   “好啊,才得了人家的定情信物,就想着要谋杀亲夫,这日子没法过了!”   对着他的大呼小叫,洛雯儿简直哭笑不得。   其实昨日卢桔是请人递了样东西给她,却不是什么字条,而是一把扇子。   卢桔是去岁第十四名进士。成绩或许不是很好,但有可能是临场发挥时常,而任职司直郎后,才华渐显。千羽墨爱其才,亦是为了鼓励众多新上任的官员,擢其为宣抚俭事。   卢桔感念圣恩,一心报答,然而出身贫寒,于是拿了当官以来的俸禄购了把上好的折扇,琢磨着写上什么字能让王上开心,便来讨她的意思。   那个负责传递的宫人说得很清楚,却不知为何被千羽墨曲解成这副模样。   也难怪,但凡他要吃醋,总是没头没脑,胡乱发飙,而且养成了坏脾气,非要她哄才能安静。不过她现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所以坚决不上当。   千羽墨闹腾了一阵子,见她不肯过来,气得倒在荷花榻上,拿背对着她。   洛雯儿假意不见,合了方才的奏折,又拿了一本。   其实像她这么杂七杂八的练习,收益甚微,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千羽墨好像真的睡着了,在蝉声的鸣唱下,殿内显得分外安静。   洛雯儿也不禁打了个呵欠,泪汪汪的换了本奏折。   这是本红色封面的奏折,多是用来言事的。   千羽墨并不反对她干预政事,其实政事一直是他在做,她不过是根据自己从历史或者现代得来的知识来协助他。   说协助,或许是自诩了,其实她应该算是投机取巧,不过是占了穿越者的便宜罢了。   宫中生活是乏味的,除了浏览偷运进来的《京城彩韵》,让她了解那隔了宫墙却仿佛隔了个世界的生活,回忆曾经的充实与热闹以外,翻阅奏折就成了她最大的乐趣。   因为不仅可以借此了解无涯、各诸侯国,乃至整个天朝的风土人情,大小事宜,还能从中看出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与矛盾,而有些奏折叙事性极强,简直是一部脱离了市井庸俗的《京城彩韵》。   只不过今天她困得紧,泪蒙蒙的也没留意上面都写了什么,只觉得这本奏折上的字遒劲强悍,笔笔带风,用来临摹一定能够提神醒脑。   于是蘸了墨,继续用功。   她只注意如何模仿笔锋形神,直到誊印兰花的纸上出现“云裔”二字。   精神仿佛被冰水浇注般猛的一凛,再一看,下方是“圣女”二字。   殿内有凉风吹过,卷起落地的鲛绡……是要下雨了吗?   她拾起奏折,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两情相悦,恳请王上……赐婚……   目光僵硬的落在落款以及那方印鉴上。   其实,早在看到“云裔圣女”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的去查了落款。   千羽翼的字,她从来没有见过,然而属于翼王的那枚印章,她倒是见过多次。   千羽翼曾拿着这枚印章跟她说,他是在战场上拼杀时,得知朝廷封他为翼王。而他还要继续征战,无暇回京领封。于是朝廷就将宝印和金册快马送至,宣了圣旨。   只是接过封赏时,一支暗箭倏然射出,直向眉心。   他随手一挡……箭头擦过印章钉到了身后的柱子上。   这枚印章算是救了他一命,只不过右下角缺了一小块。   来宣旨的人认为不祥,想要拿回更换。   他倒不在意,因为……   当时他只说坏了一角,字还是全的,所以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不过洛雯儿暗想,他心里,当是根本没有将这枚印章当做一回事吧?因为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名冠天下的称号。   而现在,奏折上那方印鉴,恰恰缺了左下角。   月牙形。   虽然缺失,却是比那鲜红的印鉴还要刺目。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块缺失,全然没有发现躺在荷花榻上的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   千羽墨看着她放下奏折,脚步平稳的走出殿去,背影如同往常一样,纤柔,却挺直。   他直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风,打敞开的珊瑚长窗吹进来,打半开的门扇里吹进来,将满殿的帷幔吹得横飘乱舞,叮叮作响的银蒜连成一片焦躁的静寂。   要下雨了……   ==========   千羽墨对着空荡荡的大殿看了半天,忽然冲出去……   ==========   “云彩,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洛雯儿并没有走远,她就站在廊柱边,手扶栏杆,在看雨成串的自檐上滑落。   “那本奏折,是你故意放在那的吧?”   她没有回头,沉静了许久后的一句亦被淹没在滔滔雨声中,以致他似乎没有听到。   他只是走上前,将那纤细的身子环在怀中。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待着,眼睛望着隔绝了一切的雨幕,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可是他知道,她与他的距离,从未有此刻这般遥远。 ☆、431战神归来   更新时间:2013-09-19   一切都仿佛很平静,一切又仿佛不平静。   她照样陪着他上朝,下朝,他照样搂着她玩笑,就寝。   关于那封奏折的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该发生的,毕竟发生了。比如说笑时的心不在焉,比如相视时的彼此揣测……   不得不说时间是个好东西,不论曾经有过什么,都会在时间的流水中淡去。于是,这件事就像那个梦魇一样,被渐渐遗忘。   可是水过,并非无痕,它带来了泥沙,沉淀,堆积,隔开了曾经的相濡以沫,变成了如今的相敬如宾。   不过,或许平平淡淡才是真。   洛雯儿如是想。   于是,这依旧是个艳阳高照的正午,因为是否兴建水军之事,朝堂上争论不休,结果直到该用午膳的时间才下朝。   二人弃了辇舆,只在树荫下行走。因为洛雯儿这几日食欲不振,人渐消瘦,千羽墨说是因为炎夏懒动的缘故,便拉着她散步,打算让她中午多吃一些。   二人缓缓的走着,时不时的说笑两句。   洛雯儿顺便观赏园中美景。   其实夏天热归热,却恰是姹紫嫣红开遍的时刻,在火烫的阳光下,更显娇艳。   她的目光越过浓艳的扶桑,继续向远处望去……   一抹火红恰到好处的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颜色十分惹眼,十分刺目,令她不由自主的眯了眸子……   原来,还有人像她与千羽墨这般无聊,在如此炎热的中午出来散步。   她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很无意的继续打量。   这么一看,便是眼角一跳……原来那不是一个穿着火红衣服的人,而是……红发,如瀑布泻下的红发,微微卷曲着,仿佛流动的水波,极尽奢华与热烈。还透着某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危险隐在那瀑布之下,随时都会飞射出来,窒息而致命。   她觉得奇怪,便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那头发应当很长,半掩在繁花中,很是妖冶与诡魅。   随着视角的转移,她方看到那人还环着一名艳红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身量应该也很高,可是跟他在一起,却是一副小鸟依人之态。   二人挨得也的确紧密,红色的衣裙与红发几乎融成了一体,以至于她此前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个女子。而此时看去,虽然只是半条背影,依旧可见其袅娜的身姿。她甚至可以想象那样的身段走起路来会是何等的聘婷多姿,当是与南宫绾不相上下。   可是南宫绾出身王室,透着贵气,而且她的妖娆总好像带着一股子刻意做作,是为勾引而为。这个女子则不同,妩媚,妖冶,婀娜,光艳……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息,是与生俱来的浑然天成,只单单站在那,只单单露出半条背影,就足以勾魂摄魄。   而与那人立在一处,又是那么的和谐般配,因为他们所给与她的,皆是一种说不出的危机。   不过就像罂粟花一样,即便知道有毒,依然忍不住一看再看,因为美的东西,尤其是隐着危险的东西,总是有着诡异的吸引力。   而她看得那般用神,竟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千羽墨的前面,还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心里只在想,他们是什么人?别国的使者?可是怎么没有听千羽墨提起过?而且发色这样独特,到底是哪一国的人呢?这么大热的天,不去休息,在园子里闲逛什么?身边怎么连个引路的宫人都没有?万一……   那红发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缓缓的转过了身……   唇角,还带着尚未退却的宠溺,因了刚冷的轮廓,现出一种别样的魅惑。   眼底,还映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可能还有身边佳人的娇妍。   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扬,拂过棱角分明仿若刀削斧凿的额……鼻……深邃的眉宇……却眸底一缩,于一瞬间定住。   说起来真奇怪,原来时间是可以定住的。   在这定住的一瞬,仿佛风云翻卷,变幻无常,划过了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又仿佛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飞掠而去的最后一幕,是交颈鸳鸯的红绡帐,化作那一头火红的发,刺目。   这,不过是极短暂的一瞬,短暂得……仿若交睫。   长睫轻闪,顷刻划开了凝固。   手肘被人轻托了下,一股坚定的力量旋即撑起了她好像轻如纸片随时都会飘走的身子,拉回了散飞的神思。   千羽墨的声音柔和,关切,却是了然的响在耳边:“云彩,怎么了?”   洛雯儿艰难的笑了笑,正欲开口道谢,然而就在这一瞬……   有时真的很奇怪,一瞬的时间,怎么可以发生那么多事?   伴着红发人的转身,他身边的女子亦跟着转了过来……   妩媚的眉,妩媚的眼,妩媚的唇,妩媚的神色,妩媚的身姿……   她在妩媚的笑,虽没有声音,然而一切都……媚不可言。   这样的女人,无论出现在任何一人的面前,人们所能想到的当是只有一个词……尤物。   而且,她还有一头五彩缤纷的发,耀眼的,夺目的偎在身边男子的肩头,衬着那火红,格外鲜艳。   她斜了眼,妩媚的,妖冶的,炫耀的,居高临下的,看她……   洛雯儿真的想笑了,笑自己,笑对面的人,笑这世间捉弄人的一切,笑她的等待,笑她的坚持,笑……其实,她并不够坚定,所以这是对她的惩罚吗?还是,报应?   她不想去看那人在见到她时的唇角微动。   她飞快的垂了眸,唇边浮起清浅的,属于一个女官的得体的笑。   千羽墨的手一直稳稳托着她的臂弯,不知是怕她倒下,还是怕她梦游似的移过去。   他仔细观察她苍白的脸色,眸中的关切不知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担心自己心中的恐惧。   “云彩……”   他抬了手,去探她的额。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对面那个红发人的眸底跳了跳。   “王兄,”千羽墨的声音轻和如风:“想不到在这里遇见王兄。王兄远途劳累,又不准孤前去迎接。孤深感不安。孤已令人于醴泉殿摆宴,晚上为王兄接风。而现在……”   他自然而然环住洛雯儿。   洛雯儿感觉到他的力度,他是告诉她,不能输了气势。   可是,她还有什么气势?她现在只想逃,逃到一个可以割裂这一切的地方。   可是他不允许!   是的,他们在一起不知演了多少出戏,可是今日,究竟是谁在陪谁演这场戏……   千羽墨笑了笑,低头看洛雯儿,眸子里是毫不掺假的关切,语气亦温存轻柔:“尚仪好像不大舒服,孤要陪她回去了……”   再一笑,果真拥着洛雯儿走了。   千羽翼直看着仪仗消失,竟是毫不记得,这次君臣的久别重逢,他自始至终,都未行礼致意。   ==========   醴泉殿,歌舞升平。   觥筹往来交错,欢声不断。   千羽翼一杯接一杯的饮着琥珀琼浆,脸色阴沉。   他只盯着面前桌案上的佳肴,但凡敬酒,来者不拒,然后将酒盅狠狠顿在桌面上,眼风一凛,直扫向御阶上的人。   一袭象牙色绣迎春花的宫装,无论如何也压不过那些争奇斗艳的妃嫔,只是清雅,秀丽,却自成一格。   宫中最常见的螺髻,将她的脸显得更小,下颌更尖,眼睛更大。只不过此刻极是守规的盯着脚前的一尺,配上纤细的身姿,端庄,素净。   她始终是目不斜视,仿佛殿中的热闹与她全然无关。再看她的身后……千羽墨歪在宝座上,无数的锦绣团绕周围,莺声燕语,是以往数年的模样。   他捏紧了酒盅,再次一饮而尽。   她算什么?   宫妃?却不见千羽墨对她有额外宠爱。   女官?朝堂上下这么多的官如今又不仅仅是世家怎么还单单设了个女官?   对了,据说这些从平民提拔上来的官员都是因为她跟千羽墨建议施行科举的缘故。他打外面回来,不是不知各诸侯国的情势,或者说,因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更加明了……现在的无涯正以一种如雨后春笋般的速度焕然一新,令各诸侯国心生忌惮,又心生向往,而在他们心中那个不成器的昏庸的国主,竟也渐渐焕发光芒,如初成的翠竹,迎风摇曳,令人惊叹,更令人恐惧。   他早就知道,千羽墨不过是故作无能,可是洛雯儿,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帮助他的敌人,来对付他?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在宫中?难道说……自一开始,她便是千羽墨派来的人?   她,骗了他?   斜了眸,忽见不知是何原因,那堆锦绣散了散,于是便露出中间被众星捧着的月亮。   他眼角一动……白色,千羽墨竟然穿了白色的衣袍,那自紫烟死后仿佛生在了身上的紫究竟何时换下?为什么更换?难道说……   恰在此时,那双清且艳的凤眸似有意又似无心的睇向旁边的静默者…… ☆、432久别重逢   更新时间:2013-09-20   那等担心而怜惜的眼神,那等关切又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只在这双眸子望着紫烟的时候见到过。   不,还是有所不同,仿佛更浓烈,更心痛,饱含着一种心心相通又难以言传的复杂。   他顿时心头一跳。   说不清的烦闷,仿佛自己就是那些诸侯国,看着对手于不动声色间发展壮大。   他垂了眸,捏紧了酒盅,一饮而尽。忽嫌这东西太小,砸了,一把抓起酒壶……   手,被一只妖娆的柔荑按住,同样妖娆的目光带着了然,带着狡黠,与惯常的,从未变更过的妩媚与笃定侵入他的视野。   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   五年来,他学会的最大或者说是唯一的本事就是不动声色。不仅是神色,还有心,只不过在看到那个人……   然而,他唇角一勾,照样抓过酒壶,望嘴里便倒。   若是顺了这个女人,倒要以为他别有居心了。不管那个人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到底做了什么,他都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千羽翼如此不怜香惜玉,不解风情,顿令在场的人一阵唏嘘。   说实话,失踪了五年的人突然回来,的确够让人震惊的,可是更为震惊的是,大将军竟然带回了云裔妖女……不,是圣女。   但真够妖的!   瞧那眼,瞧那唇,瞧那脸,瞧那身段,无处不妖,无处不媚,只看上一眼,就让人骨头发酥。   这云裔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啊,就连她身后站的那个侍女,好像叫什么晴波,虽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子,亦是阵阵妖气挡不住。   也不知这二人是怎么认识的,云泽川那么难找,大将军居然还找到了,还得了这么一位美人,这消失的五年,不知是如何的销魂蚀骨呢。   不对,听说三年前千羽翼就开始围剿蛮夷,现在东西南北的蛮夷都被他消灭得差不多了。大将军的威名虽然盖世,怕也少不了这位圣女的功劳吧?   云裔一族,果真名不虚传!   唉,怎么就让他得了呢?   听说早就上书请王上赐婚,此番是专门回来办婚事的。   翼王府这回可热闹了,一个尚可颐……正妃,一个洛雯儿……正妃,不过这位好像自打过门就没再露过脸,生死不知,估计是有凶无吉,现在又来了个云裔圣女,还是正妃。   这是什么人之福?   再看尚靖,自打朝堂晕倒后,无论是身体还是仕途都每况愈下,虽然仍是礼部尚书,可是他能管的事越来越少了。   其实王上不过是说了句各个家族都可以根据喜好和本事来安插人手,然而真的安插进去后,这群家伙简直就像土匪一样抢夺权力。却也谁都挑不出谁的毛病,因为个个都努力,个个都上进,那办出的事,那股决断力,连他们这些混迹朝廷多年的人都暗自钦佩。   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但尚靖是明显的老了,人也干枯了,背也佝偻了,还时不时的咳嗽,唇角动不动就挂上一串透明的涎水,听说晚上还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却依旧牢牢的霸着这个位子。   也难怪,各大世家都后继有人,唯独尚家……   他怎么能退呢?   原本打算结了千羽翼这门亲,生下个外孙,将来也可继承家业,而且,姓千羽的外孙,岂非比别人更接近王室?即便没有了丞相的靠山,若有朝一日能扶外孙当国主……   尚靖的心思,一些人是清楚的,只不过千羽翼新婚当夜就离了府,如今又有了这么一位美妙的佳人……云裔女子可不单纯是漂亮啊。所以他的外孙梦……   如今丞相也顾不得他了。   丞相被千羽墨“孝敬”了美食,整日里除了吃就是吃,而他那病偏又是吃不得美食的,结果就病,可又不死。   当然,千羽墨是不会让他死的,死了天朝还得派人,就算有对付的法子也要重新开始,就可一个老东西祸害吧。   所以丞相虽然被祸害了,又总说千羽墨的好,这都是美食的功劳啊。   众人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肯说。   不论怎样,相比之下,世家与王室是一家人,丞相是外人,而他们对这个外人的压迫与监视已经受够了,又怎会自讨苦吃?   不过尚靖就惨了点,丞相现在不是吃就是病,他去诉苦,丞相又老又病的嫌他危言耸听,而且人家正觉得千羽墨好着呢,结果没两句就把他打发出来,最近干脆闭门不见了。   可怜的尚靖如今形单影只,曾经跟他好的官员,也只同他打哈哈,毫不论正题。   也是,现在他们都得了实惠,谁还愿意看他的脸色?巴不得早点把他挤出去,礼部尚书的位子换自家人来坐。   而跟他不好的自是不用提了。现在,英若丞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谁让人家是王上倚重的人呢?只不过王上因了华妃薨逝,要将其晋为一品妃,英若丞坚辞了。   其实后宫女眷死后晋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华妃是英若丞唯一的女儿?可是英若丞的表现又不像是大义凛然,着实令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吧,现在尚靖是完了,瞧他那咬牙切齿又咬不明白的样儿……尚靖大人自打昏厥后,就得了个口歪眼斜的毛病,自是咬不准。不过不管他是正着眼还是斜着眼,都在恶狠狠的盯着殿中最受瞩目的二人。   可是那二人无论怎么看都般配,都养眼,简直是天作之合。   众人只见尚靖老头呼噜呼噜的喘着,嘴边挂了一长串涎水,却是没人替他擦一擦,然而不知为何,那斜眼忽的一亮,目光往御阶那边一甩,还抬起了自打昏厥后就没抬起的手,抖抖索索的也不知是指着什么人,喉咙里呜呜着,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看得人这个着急。   可也没一会,就听“咯笃”一声。   尚靖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是了,他终于想起那个看着眼熟的女人是谁了,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   趁殿上一片混乱之际,夏语冰凑到千羽翼耳边。   在外人看来,此举再配上她一贯妩媚妖娆的神色,便是男女缠绵,可是千羽翼却听她说:“我说的没错吧,只要你一请旨赐婚,她就自己跑出来了。谁让她那么喜欢你呢?”   最后一句,虽然没有带上她一贯的娇笑,可是千羽翼依然听到她笑了,无尽嘲讽。   是啊,喜欢,若是喜欢,她怎么会在那个人的身边?   他立即回了眸,却非怒目而视,而是配上与夏语冰相得益彰的神色,看似娇宠,又似较量:“你早知道她在这,是吗?”   话至此,已是满腔愤怒。   若是他早知她在这……若是他早知……   可唇角却是勾着的:“你是想让她死心?”   夏语冰笑了,笑得妩媚而妖娆。然而千羽墨却知,她是在说,我是想让你死心!   五年了,他对这个女人不可谓不了解,而她对他亦不可谓不洞悉分毫。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得意,让她以为他已经再无牵念,然后……   可是看见了那个人,他要如何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无动于衷?   或许,这样的他才算正常,才让她不会疑心。   是的,他是为了寻找那个人去了云泽川,而他的命运就此改变,如是,要他如何对这场意外重逢泰然自若?   若是如此,才叫古怪。所以,他尽可以去紧张,去忐忑,去……思念……   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御阶上一瞟……   眼角当即一跳……   那个素淡的人,不见了!   ==========   夜晚风凉。   这句话用在此处并不确切。   夏末的夜,依旧是闷热的,尤其是从殿中传来的欢声,更加重了燥热。凉的,似乎是手,是心,是不可捉摸的一切。   她从殿里出来了,千羽墨并非不知,而此刻,他是不能脱身的,因为他要演戏,只不过今日这场戏,究竟要演给谁看,洛雯儿不想探究。   只是此番,他亦没有派人跟着她,这倒是意外了。   不过或许也不算意外,自打请上赐婚的折子被她发现,二人之间就好像隔了层什么东西。而因为隔了这层东西,导致他们无法看清彼此,不得不细心打量,谨慎揣度,若有若无的试探。可是又好像在恐惧什么,往往在触角即将探知可能的真相时飞速缩回,不知是怕惊到自己还是怕吓到对方。   又或者,他们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待。   然而,他们在等什么呢?又会等到什么呢?   “他们说你私奔,我还不信,不想果真如此。你跟着私奔的人,是他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声音,陌生的,是语气。   不,还是有一点点熟悉的,那是她与他初见在禹城,他对她的身份左右试探时的冷嘲热讽。   五年了,而今又要被试探吗?   不,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定了她的罪?   她有什么罪?   人一旦出了问题,怎么总习惯将过错归到他人身上?这样心里便好过了?便显得无辜兼大义凛然了?   不,他也没有什么错,云裔圣女……确实比洛雯儿有用多了。他要的东西太多,她,给不了。 ☆、433旧梦重温   更新时间:2013-09-21   面对钻石与石头,想要强迫人家捡石头,的确是她的错。   她现在觉得尚可颐有句话说得很对,王爷不过是玩玩,此番出行,谁知道又会带回怎样的女人?带回几个女人?许是张雯儿,李雯儿……区区一个洛雯儿,又算得了什么?   尚可颐,简直是个预言家啊!   不,她也是个预言家。早在这个人百般怀疑她的身份,非要她承认自己是云裔妖女时,她曾在心里诅咒,愿你将来就娶个云裔妖女!   如今,是她的梦想成真吗?   她冷冷一笑:“我没有跟人私奔!倒是大将军……”   她转了头,发现那人唇边竟是带一丝笑意。   如今竟会笑了,只不过那笑意冰冷,还带着一点的妖邪,看去竟与夏语冰别无二致。   人常说“夫妻相”,果真不假!   忽然不想说下去了。   她转身要走,怎奈他拦了上来。   依旧是浓浓的杀气,带着淡淡的汗味与怎么洗也洗不去的血腥,如今又多了一种旖旎的花香与甜腻的妩媚,大概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吧。   再看那火一样的头发……   他的改变当真不小呢。   “其实我是把她当成了你……”   千羽翼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跟她解释这些,而且这句解释得不明不白,要她如何作想呢?   他发现,面对夏语冰时的对答如流,圆滑周旋,到了她的面前,全都做了废。   可他还想继续解释,却见她蓦地抬了眼,目光冷静清冽,还带着一点点的嘲讽:“究竟是把她当成了我还是那个紫烟?大将军,你的失忆当真严重!”   曾经,他说……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当时她便想,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说……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她不知道他与夏语冰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她当初的担心成了真。   想不到她还有这等本事,真是要庆贺一下了。   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可是他忽然手臂一抬……   “尚仪,王上担心尚仪吹了风,要奴婢请尚仪回去……”   不知为什么,即便她与千羽墨的状态陷入了僵持,可是此番出来,她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回廊中,难道说,她已习惯了陪在他的身侧?就像一只被栓习惯了的狗,即便去了锁链,亦老老实实的守在原地?   她跟着宫女回去了。   千羽翼的手臂在宫女出现的时候便收了回去,就好像不过是要活动活动筋骨,而见她走了,也没有上前阻拦。   她不禁想起这个中午,她与他在花园偶遇。   若是五年前,他定是要冲上来一把抓过她飞走,定是要声色俱厉的质问她失踪的原因,他会气急败坏,他会怒火万丈。   可是,什么都没有。   大约是受了云泽川妩媚的浸润,人亦变得平稳,持重。   这五年的时间啊,改变的东西真不少啊。   进了殿,直接迎上千羽墨担心的目光。   她冲他弯弯唇,他亦是一笑。   满殿的推杯换盏声中,不知是谁,放下了心。   洛雯儿不自觉的抚向胸口,方想起,当初千羽翼给她的夜灵星依旧躺在离心最近的位置。   可能是她拥有的时间太久了吧,竟好似成了自己的东西,以至于方才竟没有想起它,更没有想到要还给他。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来路……   宫女正在往来穿梭,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   千羽翼没有去别处,他回了翼王府。   阔别五年,这个他从前也没怎么回来过的翼王府令他觉得陌生。   他细致而缓慢的在府中踱步,按照五年前,他接她回府时在园中散步的路线行进。   府中很静。   尚可颐是得知他回来了,更得知他带回个女人,很是闹了一阵。只是王宫非比从前,尚靖也非比从前,她竟是进不得宫,于是便在府中折腾。府里的人自是都换成了她的,此刻也自是都忙着去照顾她,忍受她的折磨。   于是他可以很安静的,很平静的去捡拾他与那人的记忆。   在这里,他牵起了她的手……   在这里,他吻住了她……   这这里,他教她如何钓鱼,她则将所有的鱼食都倒入湖中……   在这里,他情难自禁,她对他说:“阿翼,我不想在这……”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面前已是绮梦居,在这里,他与她水乳|交融,交颈鸳鸯的红绡帐内,是他的低喘,她的娇|吟。   他不知为何最后才回到此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急于面对,又恐惧面对。   他站了好一会,终是深吸了口气,推开了雕花的门扇……   红,映入眼帘,他像当时初见这一切的她一样,静在了当地。   五年了,依旧是鲜艳,喜庆,明媚。   他仿佛回到了当日,可是手臂伸展处,却没有了她。   他徐徐走入。   这里的一丝一毫,皆出自他手,皆想着,这么弄,她喜欢不喜欢?   有些犹豫,然而依旧划开了落地的帷幔,于是交颈鸳鸯的红绡账便仿似从天而降。   隔着因为受了惊吓而微微波动的帘幔,他好像看到有两个人交缠到一起,难舍难分。   然而拨开帘幔,只有空荡,就连床褥,都是当年她突然失踪时的混乱模样。   他看了许久,缓缓坐下。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锦缎华褥,仿佛那里还留有她的体温。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他抬头,惊喜……她来了?   可是,帘幕静默。   原来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奢望。   她怎么会?怎么会啊……   闭眼,皆是她曾经的娇嗔浅怨,而方才在醴泉殿外的风波,他竟是有些记不清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某些方面,他一向是笨拙的,全因了她的出现,才一点点的开化,一点点的萌芽。   而今,她不在了,疑问便憋在心里,憋得他难受。   他想一拳砸下,忽然异响又起。   循着望去,但见帘幕的一角正在痉挛般的抖动,仿若灵异。   这间屋子,除了他与她,再无人敢入……   他捏紧了拳,正待大喝一声。   那一角忽然露出了一点白色。   亦非纯白,而是中间带个小黑点。再然后,帘角一跳,竟是冒出个兔子脑袋。   白白的小脑袋,鼻子上有三个黑点……   “小强……”他惊道。   小强是五年前自他为它准备的“别墅”中逃脱的,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未等他惊讶落地,伴着小强的移出,又一个物件跃入视线。   他张了张口,忽然忆起,这只站在小强脑袋上的鹦鹉尚未来得及取名字。   于是他便看着鹦鹉驾驶着小强,仿若帝王般神气活现的向他颠来。   他弯了腰,本想捞起小强,鹦鹉却振翅一飞,落到他的手上。   “千、羽、翼!”   这语气,依稀是当年洛雯儿恼怒唤他时的样子。   这小家伙记性真好!   “雯雯,雯雯……”   此番,声气活泼了许多,连眼珠都跟着闪动,是自己当年的兴奋吗?   唇角不自觉的弯起,看着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小强,叹了口气:“你倒出来了,可是她……”   她不在了,也不知道了,或许,她早就把你忘了……   还有……雯雯,你知道吗?早在接你回府的时候,我就在后园的桂花树下埋了坛酒,只等着中秋那夜与你共饮。我还想,每年都埋一坛,我们就一直喝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而今,那坛困了五年的酒,当是味道更醇了,然而,它是不是要独自等待地老天荒?   鹦鹉不满被忽略,翅膀一展,落到他肩头。   “千羽翼在哪?”   千羽翼收回神思,看着它的煞有介事,几分感慨,几分落寞。   动物就是动物,怎知人的心思?   “不过是一个名字,怎称得上是亵渎?我今天来此只是想见一见王爷?”   这小东西,看来五年中学会了不少。也难怪,尚可颐最喜欢看戏,只是,他对这句到底是哪个剧目里的台词丝毫不感兴趣。   他打算挥走鹦鹉,安静的待一会。   自从遇了她,他善良了不少,否则,这种小东西想要骑到他肩上?做梦!   鹦鹉则丝毫没有自觉性,顺着他挥来的手又跑到另一侧肩膀上。   “王妃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贱民?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   他有些心烦,可是鹦鹉偏在此刻大叫:“雯雯,雯雯……”   他真是要无奈了。   “那么请容我见一见王爷,一旦见过,我立即从你面前消失,免得再污了你的眼睛!”   “我只是要见王爷一面,若是心愿得偿,随你处置,哪怕是……杀了我。”   一个“杀”字,令千羽翼的眼角跳了跳。   他忽然觉得奇怪,鹦鹉好像只在学一个人的话,不过听起来,理应有第二个人存在,那么这第二个人……   王妃?!   什么王妃?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他……”   “根本不是,我是……”   “雯雯,雯雯……”鹦鹉忽然大叫起来。   眼角狂跳。   鹦鹉所学的这个人,是雯雯?她曾经回来过,来找他……   那么那个王妃……是尚可颐?是她赶走了雯雯……   雯雯来找他,还说要等他……   这是不是说,她根本不是千羽墨派来的人,她也没有算计他,她就是失踪了……可是她怎么会失踪?又是怎么回来的?如今为何同千羽墨在一起?他们是怎么相遇,又是怎么……   他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激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猛然一跃而起,冲出门外,对着空寂的夜色大吼一声:“尚可颐!” ☆、434两个王妃   更新时间:2013-09-22   尚可颐红肿着眼飞快的出现在千羽翼面前。   她闹了一天,原本穿戴好的华服,精心描画的妆容,此刻皆是一塌糊涂,然而想到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她独守空房五载换来的重逢,她根本来不及梳洗换装,就急忙赶来。   看着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虽然那一头红发令她陌生,可这毕竟是她的男人。   她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的男人……   他,回来了……   “王爷……”   尚可颐一跺脚,就要扎进那个宽广厚实的胸膛。   “雯雯是不是回来过?”   一声严厉的质问止住了她前奔的脚步,波涌的情怀。   雯雯……   雯雯是谁?   她眨巴着泪眼,好容易想起一张巴掌大的脸,惨白的脸色……   雯雯……   叫得真好听,只可惜那个女人,怕是早已被千人骑万人跨最后喂了野狗吧!   想到当时的决断,她很是快意,只不过千羽翼现在的紧张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凭什么夫妻重逢,他问起的却是那个贱女人?   本想遮掩过去,但是他这样问了,又不好蒙混。   她眸光一闪,端起平素的架子,然而亦不失女人的温顺体贴:“王爷说的是谁?自打王爷离京,这五年来,府中只是年节时才有人走动,妾身亦偶尔回娘家探望,实不知这个雯雯所指何人……”   见千羽翼眯了眸子,她作势思考了片刻,犹豫道:“若说府中来了什么妾身不认识的人……妾身记得是王爷离府不久,有个女人找上门来……”   眼见得千羽翼攥紧了拳,她又仿佛无意说道:“当时跟她一同来的,还有个男子……”   男子?   不用发问,千羽翼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千羽墨。   他们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了?怎么碰到的?早就相识?对了,雯雯曾经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莫非……   可是雯雯知道他与千羽墨的关系,又怎会……   被胁迫?既是被胁迫又为什么回来找他?千羽墨的主意?他是什么打算?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带她回来,他对那个像狐狸一样的人早有忌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脑子一团乱,到最后,他只知道,雯雯回来找过他,她的心里是有他的。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留在府中等她,也不至于……   可是当时,她怎么会突然失踪?她的确是遭遇了晖国的五行魔功,难道是……   他眼睛一亮,拳随即一紧。   莫非是千羽墨,他想得到雯雯,于是就制造了这样一种假象?否则,遭遇五行魔功,根本不可能生还。而且依他一国之主的能力,弄出这样几个以乱视听的人并非难事。可是自己,自己怎么就……   见千羽翼忽然凝成一副雕像,骨节咯咯作响,尚可颐有些害怕,然而她深知,点到即止,于是不再多言,摆出身为王妃更是身为女人的得体温柔之态……娘说,只要男人得了女人的身子,就不会再对这个女人冷冷冰冰,而是疼爱有加,那么……   “王爷,时辰不早了,王爷又远途劳累,妾身服侍你……”   “大将军,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害得妾身被王上好一通埋怨……”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妩媚而慵懒的声音。   尚可颐眼角一跳,旋即转了身……   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彩色头发的女人,即便夜色浓稠也淹没不了她的光彩,即便纱灯耀眼也掩盖不了她的璀璨。   她只带着一个侍女,却仿佛拥有着前呼后拥的仪仗,施施然而仪态万千的走来,下巴微抬,骄傲而妖冶的妩媚便自眼尾,自唇角,势不可挡的流淌下来。   这便是云裔的圣女,夏语冰?!   她还是……他请上赐婚的新王妃?!   一时之间,只觉有两道冷光似刀片一般自眼中飞出,直插向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   可是人家仿佛根本没看到她,径自走到千羽翼身旁,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   奇怪,方才他浑身还绷得紧紧的,可是她这么一碰,竟一下子松懈下来,而且勾了唇,斜睇向身边的女人。   贱货!   尚可颐心中怒骂,上前一步。   然而此刻,千羽翼就在旁边,她自是不能像对洛雯儿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同样微抬了下颌:“这位是……”   人家站在台阶上,她立在台阶下,如此的“仰视”,倒似崇拜。   尚可颐立时觉出不妥,然而更为不妥的是,人家现在红衣妖娆,姿容妩媚,而自己却是蓬头垢面,衣物散乱,甫一照面,就输了一层,简直是……   可她现在又不能回去更换梳洗,于是便拿出属于王妃的派头,打算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然而人家根本不惧,因为那也是一族圣女,相比于她这个说不上是第几等的郡主,夏语冰才是万人之上。   尚可颐心里的郁气越积越重,偏偏那二人自打对上眼就开始眉目传情,根本就无视她的存在。   她忍了又忍,终于决定暂时放下架子,委屈的唤了声:“王爷……”   仿佛此际才想起她,仿佛此际才看到她,那二人齐齐暼过眸来,那居高临下的架势顿令她觉得自己变得无限的小。   “这位就是尚家的郡主吧?”夏语冰微点了头,语如和风。   尚可颐便憋了口气,什么尚家的郡主?她是千羽翼明媒正娶的王妃,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然而夏语冰只问了这一句,便摇着千羽墨的手臂:“阿翼,冰儿累了,你陪冰儿休息去吧?”   说着,便挽着千羽翼要往绮梦居走。   “站住!”尚可颐怒不可遏,以至于她根本没有看到,千羽翼的脚步纹丝不动,身子重新绷紧起来。   夏语冰好笑的睇向她,就好像她是戏台上的小丑。   尚可颐怒火熊熊,真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女人撕烂,再狠狠跺入地下。   然而争风吃醋或是大打出手的女人最让男人讨厌,就算要收拾这个贱货,也得趁她落单的时候。   于是她摆出受过优良家教的贵妇派头,盈盈道:“王爷,按理,夏姑娘尚未过门,若是住在一起,总归不合礼法,传出去也让人家笑话,将来怕是要看轻了夏姑娘。所以妾身已经为夏姑娘准备了映月轩,就委屈夏姑娘几日了。夏姑娘,本宫礼数不周,还请多包涵。以菱,你领夏姑娘……”   “可是冰儿和阿翼在一起习惯了,阿翼若是不在身边,冰儿睡不着啊……”   尚可颐听得太阳穴直蹦,转瞬又听她惊喜道:“不若阿翼跟冰儿去映月轩……阿翼,王府好大,又这么晚了,冰儿害怕……”   她整个身子都贴住了千羽翼,看似软语撒娇,可是唇瓣时不时的碰着千羽翼的耳垂,仿若亲吻,而胸前的丰挺亦是在他胳膊上揉来蹭去,那句不断重复的“好不好嘛”,简直就像母猫发|春。   尚可颐实在看不下去,袖子一甩,带着人愤愤离开。   待人走远,夏语冰方停止撒娇,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又睇向千羽翼,目光挑衅而妩媚:“怎么,这就是你们几度春宵的地方?”   这个“你们”,当然指的不是他与尚可颐。   “诶,”夏语冰重新贴了上来,妖娆的斜睨他:“她,比得过我吗?”   千羽翼终于缓缓转了眸,看住她,黑眸冰冷。   “呦,别用这种目光嘛,”夏语冰刮了刮他的面皮儿:“怎么,见了老情人,旧情复燃了?”   “不,你本来就没忘了她嘛……”她斜飞了眼风,挑逗又威胁:“怎么,还没找到破解独情蛊的法子?你可要加紧呢,否则老情人飞了可怎么办?我看你那个弟弟,可是很着紧她呢……”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忽的勾唇一笑,紧接着她的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贴住了他。   腰下,是他火热的坚挺在蠢蠢欲动。   她有些呼吸急促,指尖有意无意的勾画他裸露的胸膛,眼底流媚的盯着他的邪笑,不自觉的流出一声嘤咛。   千羽翼横抱起她,转身踢开了雕花的门扇。   月光下,绮梦居三个字反着清冷的光。   夜虫,四起。   ==========   “雯雯……”   洛雯儿正穿过一条花径,就被突然跃出的一个人拦住,一把抓起她,拖进旁边的一处密林。   她自是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未等逃开,人已是被他圈进怀抱,灼热的呼吸落在颈间,带着痛意。   “雯雯,我都知道了……”   嗯,你知道什么?洛雯儿无声反抗。   “你受委屈了……”   反抗一滞,继续。   “是他设计掳走了你,他骗了你。雯雯,你别怕,我会带你走……”   “你在说什么?”   洛雯儿终于挣开了他,可千羽翼转眼又扑了上来。   “他惯会骗人,从小就是,你虽聪明,但绝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是,可是这回……”   他忽然语气一顿,顿令洛雯儿警醒,然而他继续快速道:“不过你别怕,我一定会带你走,你先忍一下……”   “带我走?那你的新王妃怎么办?”   “我……”千羽翼语塞。   洛雯儿冷冷一笑,挣脱了他,转身欲走。   人一下子被抓回来,用力按在树上,人也压了过来,眼底满是怒火,嘲讽,和痛意。 ☆、435原来是你   更新时间:2013-09-23   “怎么,舍不得离开他?你看上他了?你把自己给他了?”   “千羽翼!”洛雯儿大怒。   她不明白,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怎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他曾经是那么细心的将她捧在掌心,可是现在,怎么会用如此恶毒的语言伤害她?   是因为了这从衣褶间渗出的甜腻妩媚的气息?   她忽然想笑,或许他们现在,真的没有责备彼此的必要了。   见她神色蓦地舒缓,千羽翼心头亦是一松:“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要你,你是我的……”   气息渐沉,唇在她颈间耳畔来回游移,口中喃喃如梦呓:“雯雯,雯雯……”   人猛的被推开,待站稳,那个绿衣的小人儿已经转身离开……   “雯雯……”他呼喊,却不敢高声:“你要等我,等着我……”   不仅是你要等,我也在等,有些事,只能等,等……   他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攥紧了拳。   树叶窸窣,亦不能掩盖骨节间的怒吼。   ==========   “主子,”胡纶弓着腰,努力攥住用来遮挡自己和千羽墨的树枝,时不时跟着风向晃一晃,做出逼真的样子:“咱们怎么不过去?”   他们在这边,虽然听不到远处的人在说什么,却是看得明白。方才千羽翼在“非礼”洛雯儿的时候,胡纶好像看到自己如护鸡仔的母鸡一般冲了过去,抓住千羽翼的头发一通乱刨。   当然,这只是想象而已,依他的本事,扳不动大将军的一根小手指,可是主子,主子怎么也可以这般镇定?   不,主子的周身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气,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胡纶只觉得浑身冰冷。   “主子……”   他见千羽墨依旧一动不动,真担心主子是气死过去了,不过发现主子的目光在跟着洛雯儿的身影移动,顿松了口气。   “其实……”他咽下后面的话,只小心翼翼道:“为什么还要他们单独在一起?”   往日,但凡洛雯儿出行,要么是二人一起,要么就是婉莹或盼云相随,而自打大将军回来,主子已经数次放洛雯儿“单飞”了。   主子想干什么?难道他不担心……   那可是大将军!   “一团火,捂着,盖着,它虽光芒微弱,可也不会熄灭,而突然遇了风,还会烧得更厉害。不如就将它暴露在天日下,是燃,是熄,由它自己决定吧……”   主子这套理论,胡纶听得似懂非懂。   主子是要进行一场赌博吗?赌洛雯儿的心?   的确,主子现在即便当面锣对面鼓的跟大将军斗,可若洛雯儿心向着大将军,主子即便赢了,又有何用?   所以,只能让洛雯儿抉择。可是她的心,到底向着谁呢?   千羽墨直看到那个身影消失,方缓缓收回目光。   胡纶暗叹,虽然在等着人家来决定结果,可主子还是不放心啊。   “云峰还在云霄殿外跪着呢?”   胡纶正在计算主子此番胜算会是几何?自己要不要助主子一臂之力?   然而忽听主子发问,又见大将军也不见了,急忙丢了树枝:“是。也不知是什么事,谁问也不说,就在那跪着,主子已经几次让他离开,可是他……”   千羽墨再次望向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了的花径,转了身:“宣他到碧迟宫。孤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拗着什么劲!”   ==========   洛雯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变了,怎么与千羽翼的这三次见面一次比一次糟糕?   虽然以前,她就很难理解他的作为,但至少二人还有交流,而且她知道,他不善表达,所以很多事,她都能替他想明白,她知道,他的霸道之下,是对她浓浓的宠爱与关心。可是此番,她怎么什么也听不懂了?   他说要她等他……等什么?等着看他娶夏语冰过门?等着跟他的新旧两个王妃进行家斗?为了他?   冷笑。   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挑衅她?   对了,他说要带自己走……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跟他走?夏日下的那一幕卿卿我我还历历在目……他环着那个女人的腰,那个女人亲昵的靠在他身上……   她忽然觉得很搞笑。   千羽翼,你在搞什么?在那个女人面前,你情深意重,在我面前,你又信誓旦旦,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这么难以捉摸?   还有,你的那句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你此番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请上赐婚?迎娶王妃?   似乎合情合理,可是她总觉得好像隐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好像沐浴在阳光下的鲜花,若是拨开繁密的花瓣,可能会发现一条可怕的虫子……   烈日下,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随即往前一倾……   ==========   “小心……”   一个柔媚的声音有些戏谑的落在耳畔,与此同时,一只同样柔媚的手轻轻巧巧的扶住了她。   抬眸……   夏语冰。   “怎么,看见我很意外?”   不,很搞笑。   洛雯儿觉得今天怎么发生了这多搞笑的事?这夫妻二人,一个在那边拦挡她,一个在这边堵截她,而她……她是巷子里的那头驴吗?   可恶的是,千羽墨为什么会允许他们进出自由?是因为他们平了周边的夷寇,功比天高吗?   而此番,这位新的翼王妃正唇角流媚的打量她,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皆是得天独厚的优越。   的确,整个天下,有谁能比得了云裔圣女的姿容?   而且云裔女子,多少人求之而不得,如今不止得了,还是圣女。   千羽翼,果真好福气!   只不知,这位圣女王妃专程在此等着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依旧在细细打量她,那眸子虽美,那目光虽媚,可是一寸寸的挪移,令洛雯儿感觉就好像是那躲在花蕊深处的阴险的虫子在身上蠕动,诡异而难受。   “原来他一生一世想守护的人,想把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奉送的人,将自己拥有的一切交与的人,苦心巴力的搬运金棺只为博其一笑,又给兔子建花园结果却被兔子逃了,令他不敢告之实情的人,那个不论他好与不好,只想让她看到的人……”   洛雯儿霍的抬了眸子,却只见她轻轻巧巧的一笑:“原来就是你啊……” ☆、436他是你的   更新时间:2013-09-23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嫣然一笑,修长的颈子徐转,于是洛雯儿便清楚的看到她颈侧的一点桃瓣。不止一点,而是迤逦而旖旎的流入衣襟,鲜红而刺目。   似乎,已经不用再附加任何说明了。   千羽翼,如今你是把她当成了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裔一族一向避世而居,可是如今,圣女不仅入了世,还成了你的女人,你的魅力真大啊!   目光停留在那高耸的点染桃瓣的峰峦……这定是不能被一手掌控的丰盈吧?   于是,轻轻的笑了下。   夏语冰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仿佛很不好意思的捋了缕头发,放在一侧,拿手指卷着。然而那桃瓣若隐若现,更见招摇。   她“羞赧”了一会,望着远处的林木,长长的叹了口气:“因为他都告诉我了。他的确曾经想过你,找过你,可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誓言,尤其是男人的誓言!”   “不过你毕竟是他第一个女人,也让他念了那么久,还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我琢磨着怎么也得看看你……”   语气颇有崇拜之意,然而神色却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如此”。   的确,一切的一切,也不过如此。洛雯儿心想。   “只不过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是休憩还是作战,他……已经离不开我了,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我,否则……”媚眼一勾,捂唇一笑:“男人那点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洛雯儿也笑,她记得千羽翼曾经说过,以后无论去哪都要带她在身边,他的身边果然少不了女人,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   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她也果真这么做了,然而……   “等等,”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好像今天你们夫妻俩拦住我,都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吧?而我,我有什么好说的?祝你们幸福?   哦,对了!   她从怀中掏出夜灵星,在抛出的瞬间,仔细的摩挲了一下它的莹润。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在无数个想念他的日子里,她无数次的摩挲着它,珍惜着它。   然而却毫不犹豫的抛过去……在即将离手的瞬间,她想,她应该是有一些留恋吧?留恋那些过往,留恋那段岁月……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只妩媚入骨的柔荑接住它的一瞬停止了。   或许,上天就是这么决定的吧,否则她遇了他三次,怎么都想不到要将夜灵星还给他?   原来,霍嘉所谓的由他亲自告诉她原来是这么段因由,那么这个珠子交给谁,还有什么区别吗?   “它是你的了……”   她头也未回,向前而去。   “是‘它’还是‘他’?”   耳边传来夏语冰娇媚的戏谑,不无讽刺。   然而那个远去的人,不顾,不答。   ==========   夏语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珠子。   奇怪,这个女人的心思,她竟是丁点感觉不到。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   她盯着眼前空落落的小径,听着花叶窸窣,眉心不禁越攒越紧……   ==========   洛雯儿从老太妃那回来,因为骄阳似火,又被那二人轮番轰炸,再如何想要维持镇定,都是艰难。   她在延福宫坐了许久。   延福宫因为老太妃的身子和年纪,没有置冰,所以火炉似的,即便开了窗子,依旧憋闷。   老太妃见她热得脸通红,又时常走神,还以为是中暑了,差点请御医过来。   她急忙推辞,老太妃便笑:“看来年轻人是半点分离不得的,我也不留你,快回去吧,省得墨儿一会又要到我这要人!”   她红着脸跑出来,延原路回去时,格外留心是否有人堵截。她心里有些纳罕,平日里自己身边都不曾断了人,可是自从千羽翼回来,千羽墨就放松了对她的“管辖”,按理,他应该愈发紧张才是,可是为什么……   如今,不仅是千羽翼让她看不明白,连千羽墨都让她难以理解了,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状似迷路的梦,无论怎么走,都是错。   她望向那条弯曲的小径……   日光微斜,可她却觉头晕目眩。   难道真的中暑了?   她摸摸额,努力清醒,往前走去。   ==========   宫人见她回来了,均无声行礼,然后各忙各的。   洛雯儿打量这座宫殿……她不喜欢这里,虽然它富丽堂皇,但依旧是个笼子,只不过这里有他……   她说过,她要陪着他……   而且,虽然不喜欢,可是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好像成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成了不可或缺,而她也不能缺了这一切的一部分。   蓦地,那人的一句“我带你走”炸响耳边。   可是,他能带走她吗?不仅因为她对这座宫殿的主人许下的承诺,而是……他说的或许没错,她,舍不得这个人……   曾经有人,说要永远守在她身边,那时的她,也曾说,只要他不变,她就不变。   原来,他们谁也没有做到。   原来,她真的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原来,她不过是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原来,这种两端为难,怕被发现,又不得不面对的滋味真不好受。   季晴川,当初你是否也曾这般纠结?   她苦笑,抬眸,习惯的寻找那个雪色的身影。   仿佛每每疲惫,每每无奈,只要靠着他,就可以放下一切,轻松自在。   他亦如此。   在过去的日子里,每每遇了阻碍,每每苦寻出路,二人就是这么彼此慰藉,并肩而立,遥望斜阳,默然无语,然而,此意已在不言中。   而这一刻,夕阳正红。   而他们,好像许久,许久没有卸下一切心防,安安静静的在一起了。   走进偏殿,惯常停留的荷花榻上不见他的身影,龙案上奏折批了一半,有一本摊开着,上面只写了半行飘逸隽秀的字,蕉叶纹素池端砚内墨迹已干。   看来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洛雯儿盯着那在过殿的风中轻轻翕动的纸页,又望向门口……人哪去了? ☆、437璃樱之殇   更新时间:2013-09-24   夕阳的余晖透过珊瑚长窗扫进殿中,在青金石的地面上铺下明暗。   这样的黄昏总是让人心情宁静。   宦官在宫女的带领下依次进殿,晚膳的时间到了。   她看着他们就要布菜,连忙喝止:“王上呢?”   宫女们面面相觑。   洛雯儿明白她们的想法,因为自打她入宫,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若她不知他身在何处,她们又要如何知晓?   让宦官先等在偏殿,自行去寻。   能去哪呢?   她不禁有些生气,怎么不打声招呼,也不留个字条,人就不见了?到底做什么去了?   虽然她对他已经足够信任,可是女人的天性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往最不应该的方面想,于是愈发慌乱,愈发愤怒,尤其是寻了半晌还不见人影时,她几乎有些抓狂了。   然而在掠过淬雪斋时,她不由得停住脚步。   淬雪斋是冬日赏雪之地,只要推开窗子,便可见园子里的雪点红梅,煞是明艳。而平日是素无人往来的,此刻亦是门窗紧闭,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偏偏转了身,往这边而来。   门,无声的开了,一股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积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与之一同扑来的,是一声压抑的怒喝:“胡说!”   “主子,主子息怒,听云副将把话说完……”   是千羽墨和胡纶,他们都在这,还有,云副将……   她皱了眉,忽的眼睛一亮……云峰?   是了,千羽翼率军回京,他自是要跟着,这么说,月璃樱也回来了?   可是千羽墨为什么这般生气?他们为什么要躲在少有人来的淬雪斋?   恰在此时,她听到云峰开了口,声音虽低,却是透着寒意与悲怆,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梗着脖子和千羽墨对视。   到底出了什么事?千羽墨不是一向对云家这最后一条血脉恩宠有加吗?而云峰,不也算是他安插在千羽翼身边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跟主子较劲?   心中顿时生出许多好奇与不安。   她尽量的放轻脚步,一点点的挪了过去。   “……我没有,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她偷偷撩开厚重的,用来在冬季防寒的锦帷,正见千羽墨坐在紫檀木螺钿嵌边屏风前的楠木椅上,身子微向前倾,搁在膝上的右拳攥得紧紧的,似乎胡纶一个拉不住,他就要飞出去暴揍云峰一顿。   而云峰毫不畏惧,虽跪在地上,果真是梗着脖子不卑不亢,身子亦挺得笔直。   二人的侧脸皆是凌厉锋利,视线撞击间尽是剑拔弩张。   “你为什么不信我?是他害死了璃樱,是他害死了璃樱!”   什么?   洛雯儿差点惊叫出声……月璃樱,死了?   ==========   塞外荒寒,大漠无声。   月璃樱抱膝坐在地上。   身后,是龙翼军的营地,此刻亦是一片静寂,唯有几点火光明灭,仿若寒星。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空旷,风卷来细细的沙,悉悉索索的打在她身上,撒进她眼里,可是她一动不动,只定定的望着中空的月。   今日,是十四,月亮正准备圆了。   大漠中的一切色彩都是单调的,就连月,亦是惨淡的白色。   身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漆黑的睫毛一闪,却依旧望着月。   有人在身边坐下,好像也在研究这月色,口里却仿似无意道:“想好了吗?”   这个声音很轻,很媚,带着瑰丽的色彩,与这荒凉毫不相称,然而又像偶然在黄沙中飞掠的狐,妖冶而诡异。   黑睫又是一颤,却是不答。   “唉……”那个声音长长一叹:“咱们在这滞留多日了,可是东夷的人半个影都不见,这仗要怎么打呢?”   依旧不答。   “唉,若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咱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可怜大将军灭夷卫国振兴无涯的雄心壮志了……”   目光一闪,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那张在清冷月色下愈发妖媚欲滴的脸。   “真的可以吗?”   除了夏语冰,没有人知道月璃樱在说什么。   于是,她嫣然一笑,那容颜,果然是天下女人都艳羡的妩媚。   月璃樱眼神一黯,盯着映在地上的两道身影。   即便是影子,属于这个女人的,也永远让人望尘莫及。   “当然,月家的隐魂功名不虚传。不过凭借酒力,只能催动三分,而月副将……”夏语冰笑得仿佛自己说的根本不是她打算要进行的那么恐怖的事:“身为女子,亦不能练至最高一层,何况酒总是会醒呢?然而若用了我这颗丹,可就不同了……”   盯着那道柔媚袅娜身影的眸底一缩,从未惧怕过血雨腥风的月璃樱竟是觉得浑身都冷起来。   “只要服了它,月副将的功力立时便会提升百倍,不仅可以帮咱们找出东夷人的藏身之所,而且上阵杀敌,所向披靡。月副将,早在云裔时,冰儿就听说过月副将的英名,此战过后,月副将更是我们女人心中的巾帼英雄呢……”   “你倒不用拿这话来哄我!”月璃樱冷笑。   “我在哄你吗?”夏语冰亦回以一笑,然而美目一眯,忽而变得神秘:“而且,月副将在场上冲杀,将隐魂功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怕是连大将军的目光亦要被月副将吸引,挪移不开呢……   月璃樱忽然想笑,相伴十载,今日一搏,只是为了让你看我一眼吗?而且,那时的我,还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吗?   眼底忽然发烫,她急忙垂下眸子。   “月副将未经人事,所以不知,男人啊,那抓在手心的,往往不懂珍惜,而那失去了的,尤其是,当他发现那个失去的曾经为他付出那么多……他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失去了一切,从今以后,只像一个活死人般的存在,或者,就是死了,或者亦如那些浴血奋战多年的兄弟们一般,缺了胳膊,断了腿,但无知无觉,像木头制作的野兽一般冲杀,然后,倒在敌人的刀枪下……   如此,你便会记得我?记得一个支离破碎或再也没有生命的我?   “……纵然不是为他,你忍心看着这些将士们……”   “不必说了!”月璃樱摊开掌心。   月光下,掌心一片青白,那条预示着感情的线路,蜿蜒,曲折。前半截是深深的一道,仿若刀刻,后半截则隐隐约约,预示着难以知晓的未来。 ☆、438蛊毒之祸   更新时间:2013-09-24   或许,就是断了。   “我就知道月副将大义凛然,是男儿也比不得的女中豪杰!”   夏语冰将一只黑得诡异的小瓶放到她手上,正要交代如何使用……   “不必了!”她冷冷道。   的确,不用了,这个东西,她早已看过太多,太多……   夏语冰一直看着她,唇角衔笑,似乎在等着她的反悔,而若她反悔,便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然而许久后,那只手便攥住了小瓶。   于是夏语冰便真的笑了,那笑容美妙得连月光都要自惭形秽。   月璃樱盯着藏起了小瓶的拳,声音低低,似在跟夏语冰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别忘了告诉他,他答应为我带回一匹草原上最好的宝马……”   夏语冰笑得嫣然:“自然,月副将可是咱们的功臣呢……”   功臣……   月璃樱冷笑。   “既是如此,冰儿便不打扰月副将了……”夏语冰起身欲走。   “等等!”月璃樱微转了头,眸子在月光下如静湖般闪烁碎波:“你要控制他多久?”   “控制?”夏语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脸上的表情异常夸张。   “别以为我不知道!”月璃樱攥紧了拳:“你给我们用的都是蛊,你亦拿蛊控制了他,让他每到月圆之夜都要……”   夏语冰神色神往而享受,似是在等她说起有关欢爱的惬意。   月璃樱却是咬紧了唇,声色俱厉:“你说要助他夺取天下,这是你们的协议。那么到时,他便不会受你所控了吗?便不会再这么痛苦了吗?”   “月副将,我想有些事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笑得笃定而得意,抬眸,望向中空淡月:“你以为他痛苦吗?你以为他为我所控吗?你怎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交到我手里?因为有些事,人很想去做,却不愿承认,于是总要找一个理由,这样便会让自己好过一些……”   收回目光,望住她,笑:“不过,冰儿倒是多余了,因为这男女间的事,月副将又如何懂得?哈哈哈哈……”   月璃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   攥得久了,那只小瓶竟然像个小虫子,搔得掌心发痒。   其实还有句话想问,这个小瓶子,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不过,夏语冰一定会说,有区别吗?   是啊,这样愚蠢的问题,还有必要问吗?   她笑,笑意在苍白的月光下凄然而绝艳,如静放的优昙花。   然而,心中依旧有个疑问,随着叹息,随着溜出眼角落在风中的泪,将近十载的思恋飘散在荒芜中……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要对她下手,而且那蛊是专门给她准备的,我根本找不到他们把蛊藏在了哪,也不敢擅自行动,怕打草惊蛇,我就等着那妖女把蛊交给她。”云峰咬紧了牙关,腮边青筋绷起:“我可算等到了,可是……”   云峰的气息忽然沉重,像是隐着巨大的悲痛,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令人恐惧。   然而更恐惧的,是他说出的真相。   “我没想到,那个瓶子被做了手脚,待到我赶去时,它已经破了,璃樱她……她的掌心……”   洛雯儿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脊背窜上来,握住锦幔的手都冻得发抖。   “不知是怕璃樱反悔,还是发现了我的打算……那个妖女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而璃樱,就这样成了个活死人,和许多将士们一样,供那妖女驱策。而我,我只能……”   我只能冲进尸山血海,把她抢出来,可是,可是……   云峰将牙咬得咯嘣作响,霍然抬起了头“王上,你知道他为什么一个劲管你要兵?为什么人们都说咱们的龙翼军比以往更勇猛十分?因为……”   声音忽然爆出无比的悲怆:“他们全被施了蛊,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危险,只知道向前冲,即便掉了胳膊,瘸了腿,丢了半个脑袋,浑身都是血洞,也只是向前冲,不停杀人,直到倒地为止。那妖女还会驱使群兽,整个战场,除了我们和敌人,就是野兽。野兽除了攻击敌人,还撕咬受伤的人,我们的将士,就这样……”   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淬雪斋一片静寂。   洛雯儿听到自己的呼吸不均匀的沉重响起,急忙拿锦幔捂住嘴,泪却忍不住掉出来。   那些人,那些死去的人,都有谁?   给她送“花圈”的王武?喜欢吹小曲的赵留强?有点多愁善感的秦奈?那个正月十五晚会上最活跃的姜涛?还有……小凳子?还有那些她自始至终名字和面容对不上号的士兵……   她不敢想,那样一个个鲜活的人,怎么就成了不知痛不知惧的杀人机器?千羽翼,你在干什么?你不是一向爱兵如子吗?你不是一向视他们的生命高于一切吗?怎么会,你怎么会……   “王兄,知道吗?”   良久,空寂中响起千羽墨幽幽的话语。   云峰冷哼一声:“如何不知?将士们虽是中了妖女的蛊,却是要在他的指挥下才能作战。将士们明显与平素有异,大家又朝夕相处,怎样才能感觉不到?而且,他本身也中了蛊,又怎会……”   “什么?”   洛雯儿不知这句惊问究竟是千羽墨发出还是自自己口中飞出,她只是紧紧攥住了锦幔,掌心的汗已是将那块褶皱湿透了。   “是!他中了妖女的蛊,每个月圆之夜都必须跟那妖女颠鸾|倒凤,否则就会爆血而亡!”   什么?   千羽翼也被夏语冰控制了?那么……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夏语冰颈上的花瓣,然而……好像昨日,并非十五……   神思只是飘忽了一瞬,因为云峰接下来的话简直让人如堕冰窖。   “……他不仅中了蛊,他还成了妖!”   “……他现在,要以处子之血为食。那一头红发,皆是靠鲜血滋养!”   洛雯儿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理应晕倒,可是她偏站得稳稳的,只浑身发抖。   那火焰一般鲜红诡异的长发,卷曲,闪亮,竟然是……   “那个蛊,是那个蛊的缘故吗?”   “属下不知!”   “应该是了,那个妖女不过是要借此更加牢靠的掌握王兄!”   云峰忽然牵出一丝奇怪的笑,似同情,似悲悯:“王上,直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我吗?但我还要说,此番他们回来,并不是为了完婚,而是……他们的目标是你,王上!” ☆、439目标是你   更新时间:2013-09-25   “云、峰!”千羽墨一拍桌案,霍然站起。   云峰的头便昂得更高,虽是跪着,但气势骤涨:“属下也只说这一次,信不信,全由王上。此番之后,王上再也不会看到我!”   “想威胁孤?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喜欢月副将,请求孤将你调至王兄身边,可是月副将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你便因妒生恨……”   “哈哈……”云峰忽然笑了:“云峰突然发现,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他做下怎样天理不容的事,却总有人相信他,尊敬他……爱他,愿为他献出一切!云峰,告辞……”   郑重行礼,冷然而决绝。   “站住!”千羽墨猛然喝住他转身欲去的背影,目光恰恰睇向这边。   洛雯儿条件反射的松开手,于是,她便听千羽墨的声音有些缓慢,有些艰涩的响起:“月副将,怎样了……”   ==========   洛雯儿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此刻正在利用千羽翼教她的轻功去探听他的秘密。   她跟着千羽墨等人的车马,行至云府,又躲在高树上,直看着他们进了南边的一幢房子。待门扇合拢,她便借着枝条弹到屋顶,放低身子,小心翼翼的搬开瓦片……   屋内,云峰正立在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身边,低声的说着什么。   那个女子身形笔挺,即便坐在椅子上亦是保持着军人之姿。   然而长发乌溜溜的泻|了一身,为她平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媚。   洛雯儿不禁想到在小水潭遇到她的那一晚……纤长的臂,圆润的肩,虽非极度饱满但丰挺的胸,腰部则是有力的一收,再突然形成一个优美紧致的弧线,然后是修长光洁的腿……如同一尊白玉女神像忽然自水下苏醒,浑身上下,无不充满了灵性与活力。   那一夜,这头长发也像缎子一样披在身后……   而此刻,长发遮住了她的双颊,只露出前额一点雪白和高挺的鼻梁。   云峰耳语了半天,她也无任何反应,云峰只能扶起她,向着千羽墨走去。   她走路的姿势僵硬,全无当年的英姿飒爽,倒像一个木头人,只能咯笃咯笃的移动。   千羽墨急忙上前,又不知为何突然止住脚步,只看着云峰把她安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牵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膝上,又牵起另一只……   洛雯儿眼角一跳……那只袖管,空了半截……   然而云峰依旧把袖管摆在她的膝上。   想来这便是月璃樱习惯的坐姿吧,可笑自己也算跟她相处了半载,竟是一无所知,而云峰……   因为这个男人曾经想借刀杀人,也因为他由于月璃樱总是跟自己作对,人前人后的说风凉话,她对他并无好感,而此刻,却因为这个男人的细心与体贴而湿了眼眶。   屋子很静,只听见云峰如同哄小孩的话语低低响起:“王上来了,来看你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大将军吗?王上说,要将你赐婚给他,还要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你高兴吗?”   面对云峰的“假传圣旨”,千羽墨无半点恼色,而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喜讯”,月璃樱一片平静。   此情此景,看得人心底发酸。   “……怎么,你不想嫁给大将军了?那好,此番,我跟王上卸了职,我们就留下来好不好?再也不去过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你若是待不惯,我们去北狄的草原。你不是喜欢马吗?我们一起去驯服草原上最烈的野马,好不好?”   月璃樱只是静静的坐着。   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敢爱敢恨的女英雄,如今成了对一切无知无感的木偶人。   就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发现她还活着,洛雯儿还在暗自庆幸,可是现在,死与活,有什么区别吗?   一个鲜活的女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千羽翼知道吗?纵然他清楚月璃樱对他的心意,他却并未接受,但是这个女人,与别的将士相比,总归在他心中有所不同吧,可是,他怎能任由事情发展成这种地步?   是了,当时他曾说……她喜不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雯儿,当时你也曾为这句斩钉截铁的决绝而感动,而放心,可如今……   胡纶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不能再等了,你要早作决断啊……”   “住口!”千羽墨厉喝。   胡纶却不怕死:“他们为主子也准备了蛊,不知道要把主子变成什么样子,主子纵然不为自己着想,可若让他们得了无涯,那么天下的百姓……”   因为紧张,洛雯儿的背已是冒出了一层薄汗,夏夜的风带着白日的燥热静静吹过,却令她浑身发寒。   什么,他们竟然要害千羽墨?   千羽翼,你……   洛雯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见月璃樱的发丝忽然轻轻舞动,向两侧分开……   在这一瞬,凝滞的思维也想到了,当是风自她搬开瓦片的洞中灌入,她亦知,自己此刻应当迅速离开。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黑发如扇铺开,露出月璃樱的脸,除了额前一点雪色及高挺的鼻梁,她左侧的脸是一道深深的疤痕,在烛光中泛着红紫的油光,而右边的脸……她已经没有了右脸,只有一个洞,可以看到白森森的牙……   怪不得,怪不得千羽墨方才会突然止住脚步……   洛雯儿完全被震惊了,以至于没有看到云峰见此情景时的惊异与霍然抬头,紧接着,人便如离弦般的箭弹起,直射向她……   其实,依她的轻功,闪避或逃得无影无踪也并非不可能,可是她完全定住了。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只手向她愤怒抓来……   伴着房顶断裂的碎响,眼前霎时一黑。   却只是一瞬,重见光明的刹那,她听到一声惊呼:“云彩……”   然而云峰却更快一步,因为他本来就抓着洛雯儿,待看清“刺客”面目,顿时大怒:“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害了璃樱!”   洛雯儿本就被烟尘呛得头晕,又重重一摔,此刻再被云峰勒紧咽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不是夏语冰给月璃樱施了蛊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她……   可是她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峰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只能感到加在颈上的力骤然收紧,脑中顷刻一空…… ☆、440万恶之源   更新时间:2013-09-25   洛雯儿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醒来后,看到的是千羽墨焦急的脸,不停的唤她:“云彩,云彩……”   而云峰则跌倒在地,唇角流血,兀自恶狠狠的看她:“妖女……”   胡纶手忙脚乱,不知该救助哪一个。   唯一“镇定自若”的,只有月璃樱。她端坐椅上,发梢微微飘动,于是那一侧的空洞便若隐若现……   洛雯儿推开千羽墨,盯住云峰:“你说我害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峰一怔,继而大怒,然而他方要开口,就听千羽墨一声怒喝:“云峰!”   怎么回事?是她在做梦吗?她怎么觉得直到了现在,还有她不知道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千羽墨也早知道了?单单瞒着她……   “云副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站起,在千羽墨的低声威胁中,他竟是笑了,笑得惨然。   然而笑声忽止,看看千羽墨,又看看她,云峰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怒指向她:“就是这张脸……总是这么单纯无辜,骗了多少人!王上,你也被她骗了吗?要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玩失踪,然后……”   云峰忽然倒地,口吐鲜血。   千羽墨收回手,担心的晃动她的肩膀:“云彩,云彩……”   目光渐渐聚拢,心也渐渐明白了……原来,千羽翼是因为自己的“失踪”才去寻找她,结果中了夏语冰的蛊……   “其实我是把她当成了你……”   这句话,她此刻方算清楚了。   是因为她,他才中了蛊,才会为人所控,才会不顾将士的死活,才会以人血为食……他,还有月璃樱,都是因为她,才成了今天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才是万恶之源!   她……   耳边忽然传来千羽墨的一声惊呼,于此同时,她只见眼前忽然抖开了一幕血雾……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细碎的血滴飘落,而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   “急怒攻心……火走一经……心智紊乱……王上不必担心,只需静心调养,辅以温良补血的食药,假以时日,便会痊愈……”   有一只手,一直抚摸着她的面颊,冰冷。   有一个声音,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焦急。   原来她还没死,她只是昏迷,只是吐了血,很快就会好的。可是她为什么不死?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的灾难,已发生的,未发生的,都是她的错,她为什么不死?她可以赎罪……当然,这么多的罪过,她死一万次也不够,她只是不想看到,再也不想看到……   “云彩……”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声音沉痛而颤抖。   她闭着眼,不肯醒,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   “主子……”胡纶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欲言又止。   他们的话音很低,然后……   “云彩,你好生歇着,我一会便回……”   冰冷的手为她掩好了被子,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殿门一响,一切重归静寂。   其实,她已经心灰意冷,已经悲痛欲绝,然而脑子却依然在不听话的转动。   千羽墨为什么出去了?按理,自己卧病在床,他应该陪在身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他迫不及待的离开?   胡纶,到底说了什么?   他们……   无限的疑问,让她根本无法安然休息,也无法抛开一切决然而去。   她翻身起床。   剧烈的动作令她头晕目眩了许久,胸腔内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几欲窒息。   她好容易缓过精神,慢慢站起,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   ==========   “……送来了帖子,让王上这个月的十五去王府赴宴,商量大婚事宜……”   “会不会是计?主子,千万不能去啊!”   “听说那妖女的蛊可以将人变鬼,又可催动死人,还可以使人产生幻象,即便不与人交手,亦会困于自己的迷局中不能自拔,耗尽心血而死。而且有些蛊,根本没有解法。主子,您定要三思啊……”   “虽然险绝,可是主子,他们既是想对您动手,我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   “主子,翼王府是‘三绝之地’。当年指了这块地给他建府,其实就是怕他将来谋反,三绝之地的风水能有效的削弱他的功力,当是也对他现在的魔功有所克制。而且七月十五,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三绝之地的禁锢力更提了三成……”   “而且有我们这些人,再加上西枫苑的兄弟,拼上一条命,未必不能……”   “还有,可以布七星八卦阵,我做阵眼……”   “不,就你那功力?还是我……”   “我……”   “我来!”   人影在墙壁上晃动,唯前方一人,岿然不动。   “主子,”有人急了:“今日若不除他,将来,怕是更难了结。他吸了处子之血,功力大增,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万一……”   “主子,一时的姑息,就是千古的祸患!主子难道想当罪人?主子,妇人之仁要不得啊!”   “还有那妖女,谁知道她想做什么?无涯,万不能毁在王上手里,改了别人的名姓!”   昏暗的光线下,端宁殿中人影憧憧。   洛雯儿眼前一阵阵的发花,竟是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人,哪些是影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不但有她认识的人,还有不少从未谋面的人,想来就是千羽墨豢养的死士。统一的黑色,像鬼,又像魅。   “云峰,王兄的蛊到底有无解法?”   想不到,云峰也来了,只不过面色惨白的窝在角落,洛雯儿竟一时没有发现。   然而未等云峰回答,胡纶便惨呼起来:“主子,再犹豫不得,大将军再不是当初的战神,他是个吸血的魔鬼。主子难道忘了方才那三个从井里捞出的宫女?主子,您要为天下苍生做主啊!”   “请王上速下决断!”   众人齐齐跪下。   烛光猛然摇曳,将人与影扯到一块,是模糊不清的黑。   良久,方听一个声音喑哑而幽凉的响起……   “好……” ☆、441孰真孰假   更新时间:2013-09-26   干……   烫……   辣……   窒息……   这便是洛雯儿此刻的全部感受。   夏末的夜是微凉的,也是潮湿的,可是她却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将她烤干,将胸腔里的一切都焚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空……   然而还有一个念头……她要去告诉那个人,让他赶紧离开,否则……   端宁殿的人正在商量如何消灭他,什么“三绝之地”,什么“神龙禁术”,她统统听不懂,她只知道,他们要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男人,曾让她恼,曾让她怒,亦曾让她爱,如是便也让她痛。她忘不了昔日的相处,那历经刀山血海的同舟共济,那数次舍生忘死的相救,那笨拙而又直白的情话,那洒落耳边的软语温存……   她忘不了,即便他真正成了妖也忘不了!   的确,她是打算割断过往了,因为他毁了他们之间的誓言,他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可是,当听说他要被秘密|处决时,她的心是那么的痛,就好像被生生挖掉了一块。   那一刻,眼前闪现的是那迅速被金砂吞没的手,那面临生离死别的热吻,那赐予了她生命的最后一托,那以为已经失去了他的恐惧与茫然……   要她如何忘记?如何忘记?   她抹了把流下的泪,跃至另一个屋顶,飞奔。   更何况,他真的如云峰所说的那般恐怖吗?   云峰的叙述,有一个极大的漏洞……那么多将士都死了,都中了蛊,为什么他还活着?如此健康的活着?   这不奇怪吗?   千羽翼虽醉心战事,可是并非傻子,又如何不知云峰心中有异?既是如此,为何单单留下他?留下他跟千羽墨告密?   而若他所言是假,他又有什么目的?   挑拨兄弟不和?   是谁支使?   借刀杀人?   因为千羽翼夺人所爱?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是她不敢想,不敢相信,又无法回避的可能,那么就是……他不过是在演一场戏,在某人授意下进行的一场戏。因为那个人一直视千羽翼为劲敌,不仅是因了王位,还有……她。   他们不过是想让她相信,千羽翼变坏了,让她彻底忘记他。   可是她真有这么重要吗?值得如此费心费力?   不过千羽墨……他的确是个好演员,他不是假扮莫习欺骗自己三年之久吗?就是平日,他不是也用各种小手段来哄她上当吗?   在向阳村的时候,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便假装失忆,意图携她远遁山野;在缪香殿,他即便身中春药,即便知道她就在门外,依旧可以对南宫绾虚情假意。他不仅骗过了她,亦骗过了深不可测阴险狠毒的南宫绾!   他身为国主,明明睿智神明,却偏偏要装荒诞昏聩,不仅瞒过了世家,也蒙混了天下人。他身为国主,却还是一个成功的为人所忌惮的商人,除了寥寥数人,还有谁知道他竟然有着双重的身份?   他着实不简单,他狡猾,他缜密,他诡计多端,他是千羽翼口中深不可测的狐狸,千羽翼斗不过他,他们都斗不过他。可是……   若说演戏,月璃樱也是在演戏吗?她的性格,刚直明烈,又怎么会做这种事?而且她脸上的伤,断了的左臂……如何做得了假?   是她误会了千羽墨吗?   的确,经历了生死与共,关键时刻,他亦可以承受所有的灭顶之灾,只为让她活着,那朝夕相对的点点细微,那耳鬓厮磨的喁喁私语,又如何做得了假?而且他们相识五载,相知五载,相契五载,她如何不了解他?又如何要怀疑他?   可是现在,她只能相信一个人,只能相信一个人啊!   她不知自己现在所做的是对是错,但是她必须这么去做!   她无法去考虑后果,她只知,她若是迟疑,若是逃避,只能后悔!   若是如此,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而且,一切因她而起,她必须,必须……   就当她是回报他,就当她是为了不想看到兄弟阋墙的惨剧,就当她是为过去做个了断……从今以后,再不相见!   ==========   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以至于她仿佛飞奔了许久。   这条路是如此短暂,以至于再穿过一丛茂密的枝叶,便看到翼王府就在眼前。   一路疾行,不断灌进体内的风激得她一阵阵呛咳。   洛雯儿捂住嘴,努力压下那咳声。   齿间泛起甜腥,有星星点点的温热落在掌心。   她来不及去看,只一纵身,轻轻落在高墙上。   和五年前的翼王府一样,东墙这边不设守卫,可是黑虎……早已不在了。   她喘息片刻,凝神,回想记忆中的路径,跃入黑暗。   ==========   然而无论她走上哪条路,它们都会将她带往绮梦居。   是了,那是她当年钩织梦想以为会化为现实的地方,每每黄昏,他都会带着她在府中散步,而最后,终是要回到这里。   这是他与她缠绵悱恻的地方,是她第一次将自己交给一个男人的地方,是充满了无数旖旎与浪漫的地方,是她被最后带离的地方。   要她如何忘记?   可是,他会在这吗?他会带着那个妖女……住在这?住在他专门为她布置的婚房,住在记载了刻骨铭心软语低喃的绮梦居?   她遥望窗口的黑暗。   又看向四方。   与所有静默的房屋一样,唯在屋外挂着纱灯,而里面,一片漆黑。   毕竟,夜已深了。   她犹豫,然后慢慢靠近。   人对着有过过往的事物总是会一种熟悉与亲切的感觉,但凡重见,总会忍不住去回味一番。   而且,她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到这了……从今以后,再不相见。   她已走到灯光之下,黑色的夜行衣与地上的黑影连成一线,随着她的移动变幻曲折,颇为诡异。   她为究竟是推门而入,还是跃上屋顶,拆下几片瓦落进屋中而摇摆不定。   然而这种摇摆只是片刻,因为随着她的接近,自屋内传出一种声音,细碎而暧昧,熟悉又陌生,却是连绵不断的飘入耳中。 ☆、442房中秘术   更新时间:2013-09-26   心开始不规则的跳动。   这一刻,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去。   可是,腿却不听话的靠近……   声响愈大,顺着开启的花格窗扇毫无顾忌的流泻而出,那窗扇也仿佛受了激情的感染,在风中微微摇动,应和着床榻的呻吟,吱扭轻响。   灯光如纱,为这暧昧的夜晚更渲染了一层旖旎。   在某一瞬,她还在宽慰自己,或许是别的人,更或许是……   可是,她要如何忽略云裔圣女独有的妩媚?那声声高昂,就像蛇吐着妖冶的信子,一条条的往她心里钻。   而她又要如何忘记那一阵阵动情的低吼,那是曾洒在她的耳畔,落在她的颈间,亲吻着她的锁骨,对她说,雯雯,你真好……   行走于柔媚幽暗的灯光中,就像行走在一个将她与一切隔离的飘忽的梦,结果似乎已经明了,可是她依旧不可遏止前进,前进……   “……千羽翼,我比她,如何?”   “好!”   “哪个好?”   “你!”   ……   仿佛天塌地陷。   也的确是天塌地陷,因为窗内正爆出那冲向极致快乐的欢声与震动。   整个房子都好像在摇晃,似乎就要碎成废墟。   可是,它依旧伫立在那。   有一种欢爱后的余韵,正在缠绵流出……   或许,她真的不该来到这……   或许,她是多此一举……   或许,她应该让那些人将这一切毁灭,才能销毁她的震惊,屈辱,愤怒,悲怆,以及无数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后退一步,转身……   可是,有一只手,一只消失在金砂中的手,在召唤她……   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住。   她立在光与暗的边缘,沉默……   ==========   “什么人?”   一声厉喊忽然传来。   洛雯儿一惊,顿时足尖一点……   人群呼啦啦的赶来。   是尚可颐,这位翼王府的正牌王妃每晚都要“巡游”此处,意图“偷艺”……因为她认定,夏语冰一定是用了什么“房中秘术”才迷得王爷神魂颠倒,非她不可,夜夜新郎,却使得自己的闺中更为寂寞。   而今夜,她是得了自一位巫师那里求来的符,要贴到绮梦居的隐秘|处。巫师说,这样就可以让男人对宠爱的女人心生厌恶,转而投入她的怀抱。   于是她来得晚了些,于是,便撞到了“刺客”。   “什么人?”   千羽翼已经从房中跃出,长袍简单的裹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胸膛,在灯光下泛出诱人的古铜色,看得尚可颐顿时胸口一烫,差点站立不稳。   然而那脸色是明显的不耐烦,显然是恼恨有人打扰了他的“好事”。   “王爷,”尚可颐急忙上前:“方才妾身看到有人要行刺王爷……”   她贴了上去,手顺势摸到了他的胸口,整个人都跟着一颤,声音不免更加娇媚:“王爷,妾身怕……”   千羽翼只盯着那晃动的树梢,浓眉紧锁。忽的一把推开她,纵身跃上……   “王爷……”尚可颐紧追了两步,在后面娇呼。   然而那个身影眨眼就不见了。   她瘪着嘴,满脸委屈,手却轻轻的攥起……那里,还黏着他胸口的薄汗。   身后忽然传来故作声气的叹息。   回了头……   竟是那个妖女,此刻正斜斜的倚在门边,神态和身姿皆是慵懒。   她半拢着轻薄的纱衣,故意透出雪白高耸的胸,那上面还点着深深浅浅的吻痕,异常刺目。   她斜挑着眸,睇着阶下对她行注目礼的尚可颐,又幽幽的叹了一声,仿似在同情对方的形单影只。   尚可颐的火便上来了。   ==========   “雯雯……”   千羽翼一路跟踪晃动的树枝,终于在东园将洛雯儿追上。   “我就知道是你!”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却遭到了她的剧烈挣扎。   “雯雯……”   他刚要继续扯过她,结果她手臂一挥,他的脸顿时挨了一耳光。   “啪”!   一切仿佛于瞬间陷入凝滞。   “雯雯……”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脸。   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上前,不顾她的反对,将她紧紧箍住。   “雯雯,你听我说。我当初确实把她当成了你,才会上她的当,中她的蛊。她的蛊让我每个月圆之夜都必须跟她交|合,否则我就会死。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想活着,找到你,夺取天下,求得你的原谅,可是我没想到……”他的眼睛变得血红,怀抱震颤:“雯雯,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她能探知别人的心事,她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现在只想让她相信,我对她是真心的,这样才能……”   他咬紧牙,咽下这么多年的屈辱与仇恨:“雯雯,其实我真的是在想着你,每次都是。你相信我!你给我时间,我会把一切都解决掉。你要等我,等我……”   一切都解决掉?是那个妖女?还是……   想到那个雪色的身影,洛雯儿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当真动了谋位之心……   不,应该是行动,他已经准备行动了……   上帝,她今天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一时之间,悔恨交加。   她拼命挣扎。   可他的怀抱是那么紧,而且她这般反抗,恰恰激起了男人的征服与一种叫做原始的欲望。   怀抱心爱的女人,回忆因为这场阴差阳错而导致的多年屈辱与仇恨,痛苦而无期的思念,还有见到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尤其是对手的身边的震惊与妒忌,而今夜,她特意来看他,竟是见了那么不堪的一幕,心底顿时掀起滔天的浪潮。   他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旋即将她顶在树干上,唇瓣有力的吻上她的颈侧:“雯雯,我现在就让你相信,我心里想的是你,只是你……”   洛雯儿不知此刻心中的感觉,她只想逃脱,逃脱这个疯狂的人。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雯雯,我想了你五年了……”   千羽翼叹息着,将指探向她的腿心……   “呕……”   洛雯儿忽的身子一倾,吐了起来。   她瘫倒在地,不可遏止的呕着,可是无论胃如何的抽搐,仿佛都不能驱散他身上散发的有关那个女人的甜腻的气息。   千羽翼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已经什么也吐不出,依旧在干呕的样子,蹲下身:“你有了?是他的?”   好像在许多年前,有个男子紧张兮兮的问她:“你是不是要生了?”   她忽然想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又变成了曾经的样子,然而,毕竟不是曾经了……   她撑着树干,艰难站起,勉强忍住胃里的翻腾,冷而静的看着他:“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尽快离开无涯,否则……”   视线所触及的一棵树后好像有人影一闪。   “谁?”   千羽翼也察觉到了,迅速回头,然而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转过身,抬指一扫…… ☆、443隔墙有耳   更新时间:2013-09-27   千羽翼扶住那具软下来的身子,吻轻轻落在洛雯儿的耳畔。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你若是不忍心,便不必去看,待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在一起……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怨我恨我,可是,你今天又打了我一耳光……我记得,我们初识时,你就打了我,所以,这个耳光,意味着我们,将重新开始……”   他抱起她,一任她的怒视,却是宠溺的笑了:“我现在要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地方……”   ==========   映月轩,是尚可颐为夏语冰准备的落脚之所,但是,它还有另一个功用……在那明绡烟罗帐后有一个机关,隐着暗道。   翼王府是三绝之地,千羽翼早就清楚,这条暗道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千羽墨,你以为只有你深谋远虑吗?   他将洛雯儿安置在暗道内。   这暗道的初始部分就是一间房子,卧具桌椅齐备,古玩字画亦有,而床就与映月轩的床相对。墙壁上有暗门,用的是极其昂贵的“半面纱”,打暗道可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可是拨开明绡烟罗帐,看到的只会是一堵墙。   而映月轩,那两个女人是绝对不会踏足的。   ==========   可是千羽翼错了,就在他吻别洛雯儿,恋恋不舍的走出映月轩时,正见尚可颐与夏语冰并肩而来。   他眼角一跳,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躲在房后,待二人进了门,方跃上屋顶,搬开瓦片,紧张关注。   房内,尚可颐转了个圈,示意夏语冰欣赏自己为她进行的精心准备。   夏语冰依旧是一副懒懒的样子,时不时打一个呵欠,来表示自己的兴趣索然。   “夏姑娘,听说云泽川与世隔绝,而你一直跟随王爷征战,亦是在蛮荒之地,定是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吧?”   尚可颐表现得兴致勃勃,拉着兴味缺缺的夏语冰来到一架八幅陵花琉璃宝石镜前。   那的确是个稀罕之物,不似普通的即便打磨光滑亦是泛黄的铜镜,而是光滑如水,晶莹清透。   “夏姑娘人长得美,性子又好,难怪王爷爱不释手,本宫深感羡慕。其实今日叫夏姑娘来,一是想让夏姑娘看看,本宫并非是那种妒恨成性的人,这映月轩的一切,是本宫专门为夏姑娘准备。二来……”她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扭了头,正对上镜中的自己:“你也知道,王爷新婚之夜就……所以,本宫一直没有机会同王爷在一起,这深闺寂寞,夏姑娘大约……”   欲言又止:“如今,夏姑娘正得宠,本宫便想拜托夏姑娘一件事。朝中的事,我不说,夏姑娘这样聪明的人,定也能看出一二。现在的尚家,只能靠我了。所以,本宫想请夏姑娘……”   “王妃是想自荐枕席?”夏语冰眯了眸。   “夏姑娘不要多想,本宫只是想……如果能为王爷诞下血脉,一是王爷有后,一是王爷看着自家骨血的面上,也可跟王上疏通则个,让尚书大人不至于……夏姑娘放心,本宫绝无跟夏姑娘争宠的打算……”   夏语冰一声轻笑,抬起下颌,唇角微勾,她本来身量就高,于是那神态似在说……就凭你,也配?   尚可颐顿时怒火中烧,然而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又强自忍下:“所以,本宫想跟夏姑娘多亲近亲近。其实本宫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生冷,只是……”   叹气:“本宫也难啊!那些下人,你若给他一点好脸色,他便觉得你好欺负,本宫管着王府上下,不得不……”   眼角微红,急忙拿菱花帕子拭了,上前亲亲热热的牵起夏语冰的手:“可是夏姑娘就不同了,往后就是自家姐妹,相处的时日多着呢。从小到大,本宫一直孤零零的,可好现在就有人陪我了!”   拉着夏语冰就往镜台走:“今后王爷若是不在,咱姐俩就说说话。本宫一直很好奇云泽川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养出夏姑娘这么标致的人物?瞧这脸,瞧这身段……还有这头发……”   她赞赏着,连声啧啧:“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头发?只是漂亮归漂亮,夏姑娘似乎不甚爱惜呢。你看……”   示意夏语冰看镜子:“这么美的头发,却只是这么披散着,实在是……”   摇摇头:“俗话说,三分长相,七分衣装。女人最重要的是会打扮自己。夏姑娘若是装扮起来,不知更要迷死多少人呢。就连那阅美无数的王上,怕是都要拜倒在夏姑娘裙下呢……”   洛雯儿一直看着尚可颐唱独角戏,直到听了这句,即便她被点了穴,眼角也不禁跳了跳。   隐在房顶的千羽翼则不明白这两个女人怎么走到了一起,尚可颐忽然变得大度起来,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只可惜她太不了解夏语冰,若她当真心怀不轨,倒霉的只能是她自己!   这工夫,尚可颐的两手已经搭在夏语冰的肩头,请她坐在绣墩上,要亲手为她梳一个盛京最流行的发式。   她较夏语冰矮了大半个头,又自小养尊处优,自是使不上力。而按理,既是受到优待,夏语冰理应顺势坐下,可是她站得直直的,状态轻松,只冲着镜中的尚可颐笑。   “王妃,莫要白费力了……”她转了身,笑得妩媚:“冰儿虽然出自僻远之地,然而并非一无是处,否则,怎么会让大将军倾心以对呢……”   尚可颐神色一冷,转而融化,可是她刚要开口,就被夏语冰接了下去:“若论梳妆打扮……常言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冰儿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倒是王妃……”   上下打量,目露不屑:“着实是太隆重了些儿,以致冰儿直到现在都弄不清王妃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也便难怪王爷看都懒得看一眼……”   从洛雯儿这个角度,即便距离尚远,亦可见尚可颐太阳穴在狂跳,可是依旧保持笑意,着实不易。   “所以……”尚可颐忽的放了正在指上缠绕的发丝,兴奋道:“不如让冰儿来为王妃打扮一下吧?”   说着,就要把尚可颐按坐在绣墩上。 ☆、444重大秘密   更新时间:2013-09-27   尚可颐当即躲开,脸色骤然变白。   “怎么?”夏语冰顿时面露委屈:“王妃刚刚还说要同冰儿做好姐妹,怎么这会却躲着冰儿?冰儿毫无恶意,只是想帮王妃取悦王爷。王妃……”   面对夏语冰的步步逼近,尚可颐连连后退,观看这场莫名其妙剧目的人心里都闪出个念头……那绣墩有问题?!   “还是免了吧……”尚可颐强自微笑:“本宫忽然觉得不舒服,想来夏姑娘也累了,这打扮的事,不如改日……”   “王妃为什么不舒服呢?”夏语冰笑得无辜:“是因为看见了冰儿?还是因为冰儿……知道了你的秘密?”   “秘密?”尚可颐的神色一慌,一冷,忽而恢复镇静:“什么秘密?本宫能有什么秘密?夏姑娘,你可不要……”   “我没有胡说啊,”夏语冰继续无辜,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指向那个镜台:“秘密,就在那个镜子上……”   即便是浓重的胭脂,也遮掩不住唇色的惨白:“夏姑娘,本宫好心好意……”   可是夏语冰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委屈道:“其实不仅是那个镜子,王妃的心中,还藏着一个更为重大的秘密!”   “你胡说!”尚可颐高叫,几乎变了调子。   “王妃为什么总诬赖冰儿胡说呢?王妃难道忘了,当年不是王妃请来了晖国的高手设下五行魔功意图致洛雯儿于死地吗?”   什么?   此刻,两个旁观者的心底齐齐爆出这一声震惊。   “你,你胡说!”指着夏语冰的手开始颤抖。   “冰儿没有啊,王妃当年想的难道不是将洛雯儿化为齑粉,于是世上便再没有这个人,然后王爷便可以只宠着你一人了?”   “你,你……”   尚可颐的眼前忽然一花,再定睛看时,夏语冰的指间已是多了个东西。   “不能不说,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呢。不知不觉,无影无踪,待他寻不到人,自是死心了。唉……”   夏语冰叹息着,又带着好奇的神态一点点展开手中的东西,避开尚可颐的突然袭击……一怔,噗嗤一笑,摇着手中画着红色符号的黄纸:“王妃原来仍是颇好此术呢。这是什么?离间人家夫妻感情的魔咒,可是它对我夏语冰,有用吗?”   神色一冷,指间顷刻燃起一团火苗。   那张符顷刻化为灰烬。   “妖,妖女!”尚可颐脸色大变。   “你说得不错,”夏语冰丝毫不恼,还带了些赞赏:“所以你将我带到来这,想利用那机关害死我!”   “我没有!”尚可颐坚决否定。   “哦?”夏语冰挑了眸:“既是没有,那么就请王妃坐到绣墩上,也好让冰儿眼见为实……”   有冷汗,自尚可颐的额角渗出。   “王妃,我的本事方才你也看到了,莫非……要我亲自送你过去?”满意的盯着尚可颐的愤怒,妖娆一笑:“再说,这事若是让王爷知道……”   话音未落,尚可颐已昂首,悲壮的向镜台走去。   繁复的绣金芙蓉海棠的裙裾一展,像孔雀的屏羽一般亮丽,然后缓慢却是坚定的坐下去。   她回了头,冲夏语冰冷冷一笑。   夏语冰袅袅的走了过来,围着她上看下看,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翘了兰指,轻扫她的下颌,对着镜子,连声啧啧:“其实,王妃也生得不赖呢,只可惜……”   洛雯儿只看到尚可颐的额角骤然冒出更多的冷汗,身子亦在瑟瑟发抖,不觉想象那只优美的柔荑拂在脸上,定是如毛虫爬一般难受吧。   然而尚可颐的神色倏然一变,似是要惊呼什么,亦或者,这惊呼发生在那只搭在肩头上的手猝不及防的向下一按之后……   仿佛有一道闪电自镜台射出,再看时,尚可颐的胸口已经多了根银色的物件,那物件很长,发力很大,竟是打穿了她,自后背冒出来。   夏语冰惋惜的摇摇头,俯在她耳边,盯着她唇角不断涌出的红色说道:“以为借助裙子虚坐在上面就可以蒙混过关?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   她直起了身子,欣赏了一会不断抽搐的尚可颐,忽然懒洋洋道:“还不下来?处子血就要凉了……”   洛雯儿本在震惊的看着这一幕,然而更为震惊的事发生了……房顶一响,千羽翼忽然从天而降。   “你现在可真能忍,”夏语冰妩媚的笑着:“我还以为你一旦听说是她害得你同旧情人劳燕分飞,会迫不及待的跳下来捏死她呢。看来,你对你的雯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痴情嘛。这是不是说,你对我……”   “你早就知道?”千羽翼目不转睛的盯住她。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夏语冰嫣然一笑,忽的眉心一动,贴上来。   千羽翼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顺手捞起还剩一口气的尚可颐。   尚可颐目光一转,颤颤的睇向他。   她大约是想恳求他救自己,可是嘴动了动,却只流出了更多的血。   “快点吧……”夏语冰似是有些不耐烦:“府中有这么多活物,身边就摆着这么一个想要‘承欢’的,却偏要在宫里动手,你是生怕人不知道吗?”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抓过尚可颐,张口向她的颈子咬去……   从洛雯儿这个角度,看不到千羽翼的神色,只看到尚可颐眼睛一亮,又旋即暗下去。   这个女人,大概从来也没有想到,她所期待的与心爱男子的肌肤相亲,她与他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竟然是……   洛雯儿闭了眼,不忍再看。   没一会,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令她不由自主的睁开眼……尚可颐倒在地上,如一段逶迤的华丽的布匹,然而那张脸……   她心脏狂跳,想要避开,然而不可遏止的望过去……   她可以怀疑千羽墨在演戏,云峰在演戏……可是夏语冰也在演戏吗?还有尚可颐……就好像忽然被抽取了所有的水分,脸皮干扁枯黄的绷在头骨上,所以眼睛没法合拢,而是暴突出来,就像带着黑点的两个白色圆圈,死死的瞪住这边。 ☆、445你怎忍心   更新时间:2013-09-28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被千羽翼点住穴道,否则她就要惊叫出来了。   “唉,”夏语冰看着枯萎的尚可颐,摇摇头:“你想给这位王妃报个什么死因呢?不过好像也无所谓,尚家……完了……”   见千羽翼并无动静,只双拳紧攥,僵立在原地,她不禁心生讶异:“阿翼,你今天很奇怪呢……”   她走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臂,然而千羽翼转了身,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的尚可颐,貌似思考。   “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心事吗?”夏语冰嫣嫣的笑着,斜挑了眸子,目光露出深意:“好像但凡你的心事,都是同你的雯雯有关吧?”   千羽翼不肯定也不否定,只盯着尚可颐。   夏语冰笑了笑,袅娜的走上前。这回倒没有碰他,只娇声道:“这些年,你顺着我,不就是想让我相信你吗?不就是想解了身上的蛊吗?难道……你想功亏一篑?”   手轻轻搭在千羽翼的肩上,感受那宽肩轻微一震,似是要躲开,然而终是忍下,她不禁笑得更加妩媚,指尖也开始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游移。   “你看,我们要如何不亲密呢?你现在,不是每晚都少不了我吗?”   千羽翼攥紧了拳。   此刻,他不能想到雯雯,因为他只要动一动心思,便会被夏语冰察觉到,若是那样……   可是,他要如何不想到雯雯?雯雯就在那边,就在看着这一幕。   方才,他为了转移心思,处理了尚可颐。雯雯定是看到了,她会不会把他当成妖怪?其实,他吸食处子之血,的确是被蛊所控,因为这个蛊……   “其实,你只要忘了她,就不必这么痛苦了。可是你偏偏要记得,这怪得了谁呢?”   夏语冰环住他的颈子,手沿着他赤裸的胸膛,滑入衣襟,缓缓向下,在他的腿间游移,很快就将那物件拨弄得挺拔,攥住,语气旋即变得旖旎暧昧:“阿翼,我想要……”   唇瓣熟练的挑逗着他的敏感之处,呼吸渐渐急促:“若不想让她死,就要我,证明你心里只有我!”   要他证明他心里只有她?要他在雯雯面前证明他心里只有她?   那个女人已经发出动人的呻吟,邀请他的加入。而她也果真是个妖女,只要她碰着他,他就情难自禁。他现在恨不能将这个女人抓过来,压在身下,狠狠蹂躏。   可是,他怎能……   都是这个独情蛊,让他被她攥在手心,让他再也不是自己,让他失去雯雯,让他……   可是他已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他失去了那么多跟随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将士兄弟,不就是为了让她信任自己,为了得到结蛊的方法?   独情蛊没有解药,什么时候施蛊者的法力消失了,蛊自然就解了。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知令夏语冰有着神奇能力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每一代的圣位传承,皆是只在前任圣主与继承者之间单独进行,所以,无人知晓原因。   他也不是没想过杀死她,然而死亡不代表法力消失,而且独情蛊将成为他终生的诅咒,再无可解。   所以,他只能忍,忍……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洛雯儿本闭了眼,不想观赏那幕活春|宫,听闻此言,重新睁开眼睛……   事情,什么事情?   “自是早已备好。”   夏语冰伸出舌尖,描摹他的耳轮,又唇齿相吸,在他的颈上吮出桃瓣。   他很久没有这般坚定过了,这让她很兴奋。   “翼王府不仅对你是三绝之地,对他亦是如此……”   三绝之地……   千羽墨?!   洛雯儿当即心头一跳。   “都是你……当初我说把那个云峰也做成‘人尸’,你偏不同意。他好讨厌,总是跟我作对,这下好,去跟你的兄弟告状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就是要留着他告密,否则,我还怕他不来呢!”   这后一个‘他’,是千羽墨?   千羽翼,你留下云峰只是为了引千羽墨前来?你,你怎么可以……   月璃樱……那么月璃樱的事你是知道了?你就任由这个妖女将她变成那种样子?她爱了你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朝夕相对,可以为你舍身忘死,你怎忍心……你,怎忍心?   千羽翼,你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你,当真准备好了?”千羽翼忽然话锋一转。   夏语冰嘤咛一笑:“当然准备好了,只是你,准备好了吗?”   他们问来问去,听得洛雯儿既糊涂,又焦躁。   他们到底想怎样对付千羽墨,难道也要将他变成月璃樱那样的“人尸”?   “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千羽翼冷笑。   “这个蛊是要跟你的独情蛊一样种到他身体里的,难道你想看着你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尤其是你最为忌惮的对手颠鸾|倒凤?”   什么?   洛雯儿那根已然恢复如常的小指痉挛般的动了动。   “哈,怕是他未必看得上你呢!”   千羽翼臂一挥,捞了像蛇一样趴在他身后的夏语冰到怀中。那柔软无骨又弹性十足的身子恰恰落在他蓄势待发经过这番折腾已经要爆炸的坚挺上,压得他低吼一声,一口咬在她肩上。   夏语冰娇笑,这回也不急了,只拿纤指勾起他刚劲的下颌:“未必看得上?大将军这么英明神武,目空一切,不是也看上了吗?”   千羽翼被她撩拨得几乎要发疯,可是他不能,不能……   “诶,你该不是在吃醋吧?”夏语冰笑起来,声音妩媚而惑人。   “哼,别忘了你当初是用了什么手段!”千羽翼惩罚的攥住她胸前的丰挺,狠狠一捏。   夏语冰娇呼一声,更紧的贴上了他,仰起脸,凑近千羽翼耳边,吐气如兰:“是啊,纵使他不动心,然而只要有媚儿香……”   媚儿香是什么?且听这么妩媚又暧昧的名字,难道是……   他们竟要对千羽墨用这么腌臜的手段?   想到千羽墨在南宫绾春药折磨下的痛苦……他的淡定,他的隐忍,他的疯狂……洛雯儿被点住的身体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想来,出自云裔妖女手中的媚儿香当是更加可怕吧,但不知……   “但不知他到时眼中所见的,会是谁?”夏语冰含情脉脉的瞧着眼前的人,忽的尖起牙,狠咬了下千羽翼的耳垂,偷袭得逞般大笑起来。   千羽翼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也不觉恼,他只是……到时,千羽墨眼中所见的,会是谁? ☆、446爱我多少   更新时间:2013-09-28   不期然的,就浮出那个人的影子。此刻,那个人正被他安置在暗道里,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你们是孪生兄弟,却是大不相同,不知在床上,哪个会更加勇猛呢?哈哈……”夏语冰笑得花枝乱颤,身子便时轻时重的摩擦着他的敏感:“你说,那时,你是在还是不在呢?你若是见了……呵呵,真想知道大将军若是见了会是何等表现。若是你……”   妩媚的眸子忽而变得深沉:“冰儿倒真想知道,大将军爱我,到底有多少……”   然而这个时候,千羽翼想的却是,若是雯雯见到了那种情景……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   夏语冰留意到了他的失神,不禁眉心一紧,翻身坐起,就去掀他的袍子。   手却一把被他攥住。   千羽翼勾了唇,就好像山峰倒映在湖面,风一吹,湖面微动,于是那影子便于刚硬中透出几分柔软,格外魅惑:“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个计划,若是失了手……”   “怎会失手?”手中握着他昂然耸立的坚挺,斜眸一笑:“大将军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可是很狡猾,我担心,他即便中了你的招,也有法子可解……”   “独情蛊有解药吗?哈哈,大将军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千羽墨纵然是一国之君,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若是他伺候得我舒服了,说不准……”   攥住自己的手的那只大掌忽然一收。   她妩媚一笑,凑到他的脸前,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的气息于交错中交换,编织着一种叫做情|欲的东西。   “他的女人那么多,想来要比你更懂女人,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眼前一花,耳边一响,下一刻,她已被千羽翼压在了地上,他灼热的呼吸,重重的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眼底已经泛起血一样的红色,肌骨间的轻微作响,臂膀的震颤紧绷,皆是在说,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美腿一抬,勾住他的腰,往下一压,拿小腿细细的摩擦着他的肩背,白生生的肌肤就在他视线边缘晃啊晃。   千羽翼艰难的咽下喉间的燥火,勾了唇,哑声道:“你也知道他睡过许多女人?极懂女人的心?你倒要小心,别被他骗了!”   如此,倒像是一语双关,而实际上,却只是在警告那个被藏身暗处的人。   “哈哈……”夏语冰狂笑。   激动之下,身子起伏如波浪,千羽翼觉得血脉奔涌,几欲崩裂。   “如此,我倒真盼着那一天呢。到时,他要是想活命,就得乖乖听咱的摆布。你不是恨他抢了你的王位吗?虽然暂时还让他在上面坐两年……总不能一下子将他弄死。不过他定会封你做个摄政王,这么一来,无涯还不是你的?而且,你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不,等等,可别折腾得太猛了……”她捏了他的下巴,轻轻一吻:“若是有朝一日,你这活儿不行了,我还得要他……”   千羽翼怒吼一声,猛的扑上去。眨眼间,夏语冰雪白的颈子和胸前就布满了玫红,他扯开那单薄的几近透明的纱衣,向着那双丰挺狠狠发力。   屋内顿时充溢着高低转折的吟哦,夹杂着野兽一般的低沉喘息。   “我就知道,你,在意我……”女人的气息断断续续的落了一地。   而伴着这一句,一声沉闷的低吼传至耳边,仿佛应答。   洛雯儿闭了眼,一滴泪渗出眼角。   可是忽然,吼声骤止,只剩下沉重与急促的喘息与女人不满的娇|吟。   夏语冰睁开眼,正见千羽翼大睁着眼对他,一滴汗自额角滑落,恰恰滴在她的鬓旁。   她嘤咛一声,盘在他腰间的腿动了动,示意他继续,可他只是瞪着她,仿佛入定。   她冷冷一笑:“大将军今天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顾虑吗?”   眼见得他眸光一闪,不禁勾了唇角:“方才那刺客便是她吧?”   千羽翼心中一惊,热度顿时凉了一半。   夏语冰便笑得更加嫣然:“你不是说过,无论你是好还是不好,都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那会,她没看清,不妨现在看得清楚一些;若是那会她看清了,又何惧再看一次,哦?”   “夏语冰,你……”千羽翼眸光激闪。   怕被她知道,还是被她知道了。   而她要如何才能不知道?自己不就是不想让雯雯难过,才……   而此际的每一刻,他何尝一时不想她?   “那套说辞,是你早就备下的?只为了今天?”   ……“千羽翼,我比她,如何?”   “好!”   “哪个好?”   “你!”   他就这样伤了雯雯的心……   这个女人,他真恨不能一手掐死她!   “是又如何?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眯了眸,拿缤纷的发绕过他的颈子。   发丝凉滑,如蛇盘绕。发梢扫弄他的胸膛,挑战他的极限。而身下这个女人,正得意而笃定的看他。   “你在威胁我?”   “你若是接受了,那才叫威胁。”   一瞬不瞬的看她,忽然低吼一声,始终徘徊在外的坚挺直直撞进她的身子,不待她惊叫,便发动起猛烈的进攻。   夏语冰的叫声几乎要把房顶穿破,然而就在她叫得最为高昂几乎是嘶吼出千羽翼名字的时刻,千羽翼抱起她,只一个箭步,就冲出了门外。   洛雯儿即便闭着眼,即便隔着堵墙,依然觉得有一股厉风扫过。   待睁开眼,只见屋里空空荡荡……   不,还有倒在地上的尚可颐。   方才,在那二人意态疯狂之际,她便安安静静的躺在一边,仿若欣赏,而现在,她依旧安安静静,在同墙这边的自己,对视。   看着这具新鲜的木乃伊,洛雯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是这个女人,暗施诡计,导致她与千羽翼分离。这一分离,他成了夏语冰的傀儡,而自己……   可以说这个女人是一切事件的元凶吗?   在她得知真相的刹那,她震惊,她愤怒,恨不能掐死这个女人!她不仅害了自己一次,还有那次小巷中的惊魂……   到底要怎样,才能使一个女人变得如此恶毒? ☆、447一线希望   更新时间:2013-09-29   所以,当利刃穿透这个女人的胸膛时,她不是没有过报复的快感,可是当她看到这个女人在心爱男人的“热吻”下,眸光瞬间绽放华彩又瞬间熄灭时,那种仇恨忽然荡然无存了。   或许,这不过是一个因爱而恨的女人,只不过,这种爱太狠绝,如同浸了鹤顶红的蜂针。   而此刻,一切都安静了。   千羽翼当是怕她被夏语冰害死,又不想被她看到那龌龊的一幕,所以带着人去别处了。   那么她呢?她要在这里待多久?当这扇墙壁再次打开的时候,她会看到谁?   千羽翼?他还会来吗?什么时候来?他会跟她说什么?继续解释他的身不由己?然而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   千羽墨,他们要对他动手了!那样一个风华绝世英明天纵的人物,他们要把他变成下一个千羽翼?月璃樱?还是……   他们要掌控他,进而掌控无涯,那么……   看着尚可颐的狰狞,回想月璃樱的凄惨,云峰的悲愤……她忽然不敢想下去。   可是她要怎么办呢?   她现在被困在这,等待她的不知是生是死,她要如何去救他?   她忽然很后悔今天这个决定。   不是因为冲动,不是因为自以为是,而是……   他知道她出来了吗?他知道她去哪了吗?若是找不到她,他定是要焦急万分,会不会旧病复发?   她当即指尖一凉。   不,他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出她去了翼王府,他若是来……他若是来……   是了,他已经知道他们布下了陷阱,可是为了她,他会以身犯险吗?而且,万一他们以她做要挟……   她不希望他出现,虽然这样她会难过,可若是因为她而遭厄,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她还会有永远吗?夏语冰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就要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吗?若是她死了,他会知道吗?   一股热辣涌向喉间,又顺着眼角滑落。   不知道或许是好的吧,因为……人能有一线希望,总好过于,落空。   ==========   洛雯儿是根据室内的光线来判断时间的。   当一切重新陷入黑暗,已经是第三天了。   暗室内的灯早就灭了,千羽翼是忘记了她很是怕黑,还是为了安抚圣女,免得她来找自己麻烦,所以一直没有出现?   此刻,内外皆是漆黑,她不得不努力驱散心头的恐惧。可是不管她如何想象,思绪最终都会落在屋里的那具干尸上。   虽是夏末秋初,可是因为被抽干了血液,结果毫无腐烂迹象。那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衣衫,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偶,趴在那。   她安安静静,就好像知道洛雯儿的目光不管如何躲避,终是会落到她身上,于是,对视。   洛雯儿开始愤怒。   这个尚可颐,活着要害她,死了也不放过她,简直是……   可是她偏偏无能为力。   而且,有一种恐惧,更甚于这种沉默的对视。   她来时是初十,如今已经过了三天,那么后天……   她动了动身子……也只是意念中的行动而已。   她不禁想笑,千羽翼,你将我困在这,就是想饿死我吗?   然而泪却掉下来。   千羽墨,我失踪了三日,你定是发现了,你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她吸了下鼻子,却忽然发觉诡异……   这个房间,白天时尚不觉,一到晚上,就有怪响。她不知是一直如此,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亦或者……这世上当真有鬼吗?   于是她再困也不敢睡,只瞪大眼睛瞧着尚可颐的方向,直瞪到晨光不情愿的扫进屋内,那人尚在原处。   冷汗一层又一层,但只有在这时,她方能疲惫睡去,然而又很快被噩梦惊醒,睁开眼,就直接看到对面那双暴突的眼。   只不过这两日,那双眼有点瘪下去了,很像是两个小型塑料袋,随时都会飞起来。   而此刻,往日听起来极像脚步声的怪响忽然不见了。   她不禁绷紧了神经……有人?!   千羽翼?还是,夏语冰?   不过似乎应该不是后者,因为依她的招摇,怕是恨不能点亮所有的灯来宣示她的存在,然后以最为袅娜的姿态,亦是胜利者的优势,向这边走来。   那么……   墙壁忽然开了,空洞处,现出一个女人玲珑的身姿。   洛雯儿如果不是被点了穴,定是要尖叫出来的,然而见那女人却是半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模样。   女人抬了手,她顿时浑身一松。   穴道解了!   可是被困这么多日,忽然的放松令她根本无法灵活调动身体的任何一处,然而打开的出口正在那个女人的操纵下重新合拢。她急忙拼足力气,几乎是滚出了空隙。   墙壁合拢了,那个女人也转了身,行上几步,停住,微偏了头,看她。   她是什么人?是要救我还是要害我?这密室的秘密大约只千羽翼一人知晓,否则也不可能把自己藏在此处,可她又是如何得知?千羽翼告诉她的?他是决定放我走了?依他的性子,大概不会。那么是打算把我换个地方继续囚禁?   心念电转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耐烦了,返身上前抓起她……   “是你?”   清亮的月光下,洛雯儿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夏语冰的贴身侍女……晴波!   “你要带我上哪去?救……”   未见晴波有任何动作,她已是无法出声,亦无法行动,只能任对方提着她,没入黑暗……   ==========   这是……   她竟然来到了东园。   洛雯儿有些不可置信的环顾了四周,又睇向晴波,而她已经准备走了。   “三天前的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你?”   洛雯儿清楚记得,当时她看到一道黑影,而千羽翼正是趁此机会,偷袭了转身离去的她。   此刻,她看到晴波的背影一顿。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喜欢他?”   不用言明这个他是谁,她只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因为那个依旧前行的背影蓦地停住脚步。   她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千羽翼,这个天下的战神,这个人所敬慕的英雄,无论何时,都值得人去尊崇,去热爱,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五年前,他凯旋入京,百姓是何等的欢呼沸腾……可是,这将会是下一个月璃樱吗? ☆、448我能赢吗   更新时间:2013-09-29   不过……   洛雯儿转念一想,此女既然是夏语冰的侍女,却可以瞒过夏语冰放自己走,究竟是出自千羽翼的授意,还是夏语冰的欲擒故纵?亦或者……   “他们现在……在一起?”   晴波没有回头,没有应声,也没有走。   “一直?”她又试探的问。   然后便见晴波的肩头几不可见的一颤。   原来竟是已经用情至深到这种地步了,洛雯儿苦苦一笑,定是千羽翼缠着夏语冰,令她无法分身对付自己,然而,又何尝不是夏语冰在纠缠他?   然而,又何尝不是彼此纠缠?   千羽翼,你怕是已经对她动了心……也是,这样的朝夕相对,鱼水之欢,即便是遭遇威胁,又要如何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怎会无一丁点的真情实意?在她提起要与千羽墨共赴巫山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吃醋?在恼怒?   夏语冰说得对……你以为他痛苦吗?你以为他为我所控吗?你怎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交到我手里?有些事,人很想去做,却不愿承认,于是总要找一个理由……   只是你,怕是还没有察觉吧?   而这个侍女,竟然可以在夏语冰的眼皮子底下将她放出来,当真不易,这是不是说……   “你很难过吗?”她忽然开口:“若是难过,若是……真心喜欢他,请你帮助他!”   晴波的肩头再次一震,似乎要转过身子,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   “你放了我,或许他并不知道,可你在救我,他明白,他会承你的情!”   晴波依然定定的站着,可是毕竟没有走,不是吗?   洛雯儿可以想象那张姿容只能算作清秀的脸上定是一片平静,然而心里……   “他不是一个狠绝的人,只要你对他好,他会明白。所以,请你帮助他!”   此际,不是适合过多言语过多停留的时刻,而她,似是要将珍藏多年的珍贵之物交托他人,不敢多想,不敢回头,生怕一个额外的举动会让她猝然改变主意。   她盯着那个背影,后退一步,猛然跃起,消失在茂密枝叶间。   风过,枝叶摇摆,隐约见得那个背影似在动了。   的确在动,而且就像渗入这浓淡不一的背景中一样,不见了。   ==========   千羽墨冷冷的转过目光,避开云峰同样冰冷甚至带着嘲讽的笑意。   云峰是在说,洛雯儿此番的失踪定是为了引他去上当。因为翼王府的三绝之地不仅可针对千羽翼,对他亦是如此,谁让他们是孪生兄弟呢?   七月十五,正是阴气最盛之日,尤其是夜晚子时。   面对翼王的“设宴邀请”,他可以找借口推脱,可是若他们拿了云彩……   那夜的端宁殿,她在门外,他知道。   他没法阻拦她,也没有阻拦她。   有些东西,只能撕开,否则一味的掩盖,只能腐烂发臭。   他只等着她去选择。   他是要跟那个人去争她,去争这个位子。   这个位子,未必是他想要的,只不过,当他坐上它的那一日,他便担负起了一个国家的重任,更何况,她不要他逃避。更何况,今日的无涯,是她与他的心血。   他不能放弃!   而她……   他曾想与那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决斗,哪怕搭上性命,可是当她与那人在御花园不期然的相遇,他看到她镇定中的落魄……当她尾随他们见到月璃樱,他感受到得知真相后的万箭穿心……   他明白了,他们的输赢,只在她的抉择!   这个抉择或许会让他鲜血淋漓吧,可是他不愿缚住她的手脚,虽然曾经,他也想要专横,可是现在,他不愿她后悔!   他是在赌,压上他的所有!   胡纶瞧着他担心,一个劲嘟囔,就算以前逢赌必赢,可是这回也不能拿这么大的事去押宝啊。   是啊,当年在民间,他“励精图治”,由百战百输变作百战百赢,再无失手,而今……   云彩,我能赢吗?   ==========   “千羽墨……”   寂静的碧迟宫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呼声。   正面向窗外失神的千羽墨蓦地转过身,在呼声未落的瞬间冲出了门。   ==========   “云彩……”   他接住那个向他飞奔的人,可是……   他的目光定在她颈侧的嫣红上。   这三个日夜,他并没有担心她的安危,因为有那个人在,定是不会让她少一根毫毛,可是……   云彩,这就是你的抉择吗?   那点嫣红,正正落在她颈子的左侧。   那是她最敏感的部位,会微微的跳动,每当他吻上去,她都会情不自禁的嘤咛出声。   一时间,眼前翻滚的竟全是她与那人的缱绻缠绵。   他努力驱散,目光却定在那点嫣红上。   他忽的笑了。   放开她,转身离去。   “千羽墨……”   洛雯儿急忙追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她要告诉他,他们的打算……   可是,沉重的殿门就在眼前轰然合拢,留给她的,只是一个绝然而孤冷的背影。   ==========   这是怎么了?   洛雯儿孤零零的站在殿中,神思有些恍惚。   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冲到镜子前……   一点嫣红,醒目而刺目的点在颈侧。   脑子轰的一声。   再清醒时,已经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晕,整座大殿都在转,有无数个声音在围着她,吵吵嚷嚷,细细碎碎,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忽然笑了。   她不信任他,所以去找千羽翼求证,而今,他亦不信任她……   这是报应吗?   她笑。   ==========   然而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告诉他那些人的打算。   云峰说得没错,他们是打算在七月十五那日动手,可是这边的人并不知道要如何动手,她要提醒千羽墨,千万要小心那个妖女,千万要离那个妖女远一些……   不,她怎么会希望他去翼王府?那是险地,那是魔坑……   可是这两日,他一直在躲着她。   是了,没有谁会任人宰割,他也在筹备,打算反击。   他依旧没有拒绝她的偷听,那些关于风水阴阳的计划她听得不甚懂,还有什么神龙禁术。只一条明白了……这将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战争! ☆、449我答应你   更新时间:2013-09-30   她不知道双方是否势均力敌,她只知道会两败俱伤。   而她,不想看到他们任一人受伤,即便那人已经成魔成妖,即便他已经属于别的女人,即便……   而千羽墨,即便他已不再信任她,即便他以为自己消失了三个日夜是为了……   即便她与他,再也没有以后……   她冲进偏殿。   千羽墨正在跟一个暗卫做最后交代。   他做事从来不背着她,即便是现在,暗卫不知就里,只当她是自己人,临出门前还对她行了个礼。   “阿墨……”   “哦,有事?”   他立在桌边,斜挑了眸看她。虽是笑若春风,却是春寒料峭。   她知道,他在笑她一旦用了这个称呼,定是有求于他,而现在,她能请求他的,只有……   她看到他收了个明黄色画许多红色符号的丝帛在胸口,仔细藏好。   这个计划,他是关键人物。因为他们要把千羽翼和妖女分开,各个击破。   妖女?未必有把握,可是就算府中侍卫都变了“人尸”,这边的暗卫和死士也不是好对付的。当然,妖女可驱使百兽,可在盛京,哪里找得到野兽的踪迹?而且夏语冰此番只带了一个侍女在身边,容貌平平,还是个哑巴,想来这位圣女对自己的男人看得极紧呢。   所以,此番计划的重点,就是千羽翼。   因为二人是孪生兄弟,又是同一时辰降生,所以能克制他的,同样也可克制千羽翼。今夜,就是要在他们准备的天罗地网下,在二人都极度虚弱之际,生擒千羽翼。   可是,千羽翼一向勇猛无敌,有战神之称,谁能保证他们一定能对付得了他?何况又要分兵,谁能保证他们之中没有背叛者?万一反戈一击……   千羽墨……今日是十五,按例,他刚刚为千羽鸿放了一碗血,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而且夏语冰……这个女人太可怕,太可怕,虽然只说用蛊来控制千羽墨,谁知道有没有后招?更或许是她已经发现自己藏身暗处,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或者是为了试探并激怒千羽翼?而真正的手段,比这更可怕?   洛雯儿不敢想。   她看向窗外……圆月初升,翼王府专门用来招待国主的“晚宴”就要开始了。   千羽墨已经做好准备,最后检查了下藏在臂间的暗器……那是一个很精致的臂环,却是隐着无数枚极为细小的钢针,比起牛毛也不遑多让,一旦发动,就犹如绽放了满天繁星,所以又名满天星。   而且根根针都淬了毒,以备不时之需。至于“不时之需”……要么是对付敌人,要么是结果自己,因为,他不想给敌人留下任何摧毁他的机会。   一个暗卫出现在门口,无声行礼。   千羽墨放下敞袖,往外便走。   “我不让你去!”   洛雯儿忽然冲过去,带起的风横吹起鲛绡的帷幔。   她打后面抱住他,死死抱住。   屋子很静,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暗卫微抬了头,又低下,不说话,只默默的等。   良久,千羽墨挥了挥手,暗卫便下去了,可是洛雯儿知道他还有他们并没有离开,因为他们筹划了这么久,只待这最后一击。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未必回得来呢。”千羽墨笑道,笑中不无讽刺。   她不管,只将他搂得更紧。   “其实你现在或许应该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所有的计划,然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也不至于……这么难于取舍。”   说到这,他不禁苦苦一笑。还说什么取舍?她不是已经抉择了吗?   他开始解她捆在腰间的手臂,竟是解不开。   叹息:“何必呢?”   “我不让你去!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想好了法子对付你。他们要把你变成月璃樱那样的人,还有……”   她不知该不该说出夏语冰的诡计,她只知道,无论是让他成为那个圣女的男人,还是成为妖女的傀儡,她都不愿意,不愿意!   “千羽翼……就是这样被她害了,他现在倍受折磨,状况凄惨,我不想……”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然而笑声忽止,声音微颤,仿佛琴弦在用力拨动后发出的将要崩裂的余韵:“心疼了?”   “千羽墨,你怎么不信我?我根本没有……”   “你根本没有什么?没有去找他?没有听到他们打算如何对付我?我记得,早在端宁殿外,你就听得清清楚楚,月璃樱,你也见了,可是,你信我了吗?”   猛的挣脱她的禁锢,大步向门口走去:“两个时辰之后,会有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你渴望见到的人,是我,还是他!”   “千羽墨——”她大喊:“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人有事,无论谁输谁赢,我都不想看到!”   “可是你必须看到,你没有选择!”   “千羽墨,算我求你,求你别去……”   决然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她大声的唤他回来,几乎声嘶力竭。   “求我?”千羽墨停住脚步,一袭雪衣在殿中凝成一抹飘忽的淡影。   他抬了头,似是在遥望正缓缓升起的月亮。   他忽然笑了,仿佛在嘲笑这片刻的犹豫,仿佛在嘲笑他所期待所努力的却一直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云彩……”   这声呼唤仿若叹息,饱含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愫与无尽的怀恋,然而过了今夜,过了今夜……   “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若是因为男人的事,你也可以求我,然而必须拿你的美色作为代价,否则……”   “我答应你!”   什么?   千羽墨宽肩一震,猛的回了头,正见她缓缓而来。   她本就身形纤细,经过这几日的消磨,更见柔弱,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然而此刻,却是站得直直的,目光坚定且倔强的看着他。   像是担心他没有听到,她再次重复,声音清亮,连先前的震颤都消失不见:“我答应你!”   方才,他不过是想起以往,想起那段轻松的似乎只有他与她的岁月,于是同她开了个玩笑,更或者,是在嘲笑自己吧。   而现在,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了她面前,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盯住她的一切,不肯错过一丝细微:“你,不后悔?” ☆、450看着我!   更新时间:2013-09-30   面对他目不转睛却不无嘲讽的注视,她摇摇头。   他笑得轻微,隐在敞袖中的拳却紧紧攥起:“你,可想好了?”   她忽然觉得喉间一阵酸辣。   她闭了眼,重重点了头。   “好!”   她只来得及听到这一个字,人就被他打横抱起,下一瞬就跌在了柔软的锦褥上,而他随即压了上来。   再无任何言语,只有布帛声声裂响。   她听到有东西砸到桌角,当是他捆缚在臂上的“满天星”。   可是她一直闭着眼,什么也不去看,只感到他的吻热而痛的砸在身上。   她似乎有过后悔,可是他只说了一句:“我的左臂有伤……”   于是,她放下了拦挡他的手臂。   在一记又一记的热吻中,那浪漫的草原之夜,那从通天火光中降临的身影,那陵墓里的惊险不断,那洒落耳边的铮铮誓言,那仿佛瀑布般的交颈鸳鸯红绡账……都一幕幕的离她远去了。   不知是不忍释手,还是不打算挽留,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身下的锦褥,而身上的人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进入了她。   那种毫无阻碍但依旧滞涩的痛感令她忍不住叫出声,然后紧紧咬住唇。而他亦是闷哼一声,然后,不动了。   她忽然想笑。   看吧,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这就是你一直呵护在掌心视若珍宝的女人,原来不过是具残躯。如今,你该知道她为什么屡屡拒绝你。可是,她却要霸着你,不让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该知道她有多自私,多虚伪!现在,你该后悔了吧,后悔因为这个女人,而放弃你除掉敌人的机会!后悔因为这个女人,而虚度那么多的时光,错过那么多的佳人!后悔自己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欺骗!   你现在开始恨我了吗?那么,恨吧!   她想笑一笑来表达对自己的嘲讽,却咬紧嘴唇,泪不听话的流了满脸。   恍惚中,一只手落在她的脸上,对她低喝:“不许哭!”   然而,却好像引爆了她的情绪,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似乎很是恼怒,拼命的吻她,啃咬她。   她越哭越凶,却不想被他看到,拿手臂挡住自己的脸。   可是胳膊猛的被他拉下,手旋即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旋即大力冲撞起来。   外面好像起风了,洛雯儿听到竹林摇曳,沙沙作响……   她在千羽墨的喝令下睁开眼:“看着我!”   于是,她看到一双眸子,那么黑,那么深,仿佛是化不开的墨,仿佛是解不开的漩涡,瞬间将她吸了进去……封存。   ==========   与此同时,正在翼王府等待国主大驾光临的千羽翼忽然捂住胸口,眉心紧锁。   夏语冰斜了眸,关切道:“大将军,怎么了?”   千羽翼绷紧唇角,摇头,然而心下奇怪……他的身体一向健朗,从未有过病痛,可是方才,就好像有人狠狠的捏了他的心一把,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   身边的女人柔若无骨的贴过来,半隐半现的玉臂搭在他肩上,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听说,孪生子能够心灵相通。你说,他今日来,是他倒霉,还是咱们倒霉呢?”   话音未落,已是得意的大笑起来。   千羽翼看着升至树梢上方的圆月……已是这个时辰了,他该从宫里出发了吧?   ==========   胡纶先是在外面镇定的等,然后原地转圈,然后来回走动,时不时的翘脚往透着光亮的珊瑚长窗里张望。   他问那个前去跟千羽墨请命又被遣出来的暗卫:“主子在做什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起驾?”   暗卫摇头。   胡纶眼瞅着圆月往上升,晚宴的时间是过了,可是行动的时间就要到了!   此番行动,可谓万无一失。他们制定了极为周密的计划,就算对付不了云裔妖女,生擒一个千羽翼是没问题的。   因为今夜,恰恰是他蛊毒发作的日子,除了在女人身上趴着,他还能做什么?三绝之地虽然对主子也有影响,然而主子有神龙禁术护体,而这禁术,就连千羽翼都一无所知,因为禁术只能由上一代国主传给继承人,所以,又如何比得了一旦离了女人的身子就会爆血身亡的他?他若是舍得死,就不会被妖女攥在掌心,更不会成为吸食处子之血的怪物。此番,若是能掌握好时机,连妖女都会被一网打尽。   而且,他还有个额外的计划。   主子还是心软的,不,是天真!   神龙禁术,已是天下无敌,他竟不想就此以绝后患,而是打算先捉住大将军,然后寻访高人,把他变回来。   其实,主子在得知这一情况就派人去寻找霍氏传人了。只是那一族的人行踪不定,而每月一次的爆血之日,岂是大将军能等得的?难不成还要说服妖女,暂时继续做他的解药?   人,若是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谁知会干出什么?那可是力大无穷,一向英勇无敌的战神!若再加上一个妖女……岂非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更为严重的是,千羽翼的心思,现在已是清清楚楚。   他剿灭周边异族,借此收复人心,壮大声势,拓土扬名,如今,连天朝都颁下嘉奖,言他能征善战,为天朝荡平隐患,可谓功高盖世。   以前,他还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可是此番,他恣意张扬,连王宫都敢不经王上宣召,肆意出入,这说明了什么?   朝臣纷纷开始上书,请王上申饬此等不敬之举,主子不会不清楚,可是主子……   既是主子下不了狠心,就让他胡纶来办。   他已秘密安置了几个暗卫,让他们无需“生擒”,只使出浑身的本事,来效忠王上。   所以,此举一击必中!   一想到会为主子铲除后患,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主子……怎么还不出来?   他有些等不及了,再看看天上的圆月,终一跺脚,往宫内走去。   烛影曈曈,仿佛是一颗颗心在跳动着兴奋。   胡纶不禁慢下脚步……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否则被主子察觉,什么计划都得作废!   他深吸一口气,摆出最自然的表情,划开一道帘幔…… ☆、451是得是失   更新时间:2013-10-01   等等,什么声音?   胡纶的耳朵动了动,心忽然一紧。   而随着他进入偏殿,看着那如波鼓动的水墨画青绫帐子,散落一地的衣物,致命武器“满天星”则躺在桌下反射寒光,他的脑袋顿时轰的一声。   早不早,晚不晚,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定是洛雯儿,她对千羽翼旧情难忘,这几天她一直在偷听,知道他们的全部计划,生怕老情人受到一星星的伤害,所以勾引了主子!   可是主子,你怎么就糊涂了?这是除掉危险的最好机会,若是错过,你可知,可知……   帐中,传来主子动情的低喘与轻语:“云彩,云彩……”   这一日,主子是等了多年了吧……   胡纶憋了半天,终叹了口气,却有些眼泪汪汪。   如此,主子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   洛雯儿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想动一动,可是仅仅有了这么个想法,便觉浑身酸痛。   她有点记不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很愤怒,很疯狂,自己很伤心,很难过,后来……她好像是晕过去了,醒来,他已不在。   或许是因为隐忍了三年,昨天才来不及计较她的欺骗吧,而一旦清醒,面对可以照见所有的天光,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亦看清了别人,所以……   她闭了眼,不愿再想,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只需等待。   好像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俨然正午。   千羽墨依旧不在,是去上朝了吗?这三年来,都是她陪他同进同出,如今朝堂上只剩他一人,会不会……   不由笑自己天真,你以为你真的很重要吗?这个世界,缺了谁,会停止运转?   然而心思一动……不对,这个时候还不回来,莫不是……   昨夜,自己绊住了他,使他不得施展自己的计划也没有落入他人的算计,可是他一夜没有现身,翼王府的人难道不觉得奇怪?而他们野心勃勃,会不会再次“邀约”?毕竟,翼王娶新王妃是件大事,新王妃的身份亦很贵重独特,是容不得朝廷忽视的,所以……   纵然不是什么阴气大盛的日子,可是……   再说,千羽墨准备得如此充分,又怎能功亏一篑?没准她晕过去的时候,他已经……   她急着要起身……   千羽墨,我竟是被你骗了!你让我以为你放弃了计划,可是你现在……   门外的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很快,洛雯儿眼前出现一个绿衣宫女,擎着个朱漆托盘,跪在床边:“尚仪请用……”   那是一只莲花纹亮银盅,里面盛着浓紫的羹汤,微微漾漾,浮着她的讶异。   都说这宫里没有紫色的东西,那么这是什么?   “尚仪请用。”宫女重复。   “这是什么?”   “妃嫔每次侍寝后王上赏赐的羹汤……”   侍寝?   是了,自己昨夜“侍寝”了。   妃嫔?   她忽然想笑,她果真成了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日光,的确可以使人清醒,若是昨夜她能想到这一层,会不会……   “王上呢?”   “王上尚未下朝。”宫女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禁将托盘擎得更高了些:“尚仪请用。”   听说千羽墨尚在宫中,洛雯儿放了心。   她端起银盅,习惯的嗅了嗅……花香,很是怡人,让人想到了紫香园那挂紫藤萝。   心里顿时泛起一阵厌恶,然而为了打发这个宫女,她闭上眼,打算一饮而尽……   仿佛有一阵罡风,迎面而来,待她睁开眼,只见一幕雪色立在面前,劈手挥落银盅,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吼:“滚!”   “奴婢……是胡总管……”   “孤让你滚——”   小宫女从未见过王上动过这么大的气,急忙拾了托盘,连滚带爬的跑了。   千羽墨一把拉过洛雯儿,看着她唇瓣上还沾着一滴淡紫,急忙拿袖子拭了:“你喝了?”   洛雯儿被他惊住,听闻问话,只摇摇头。   千羽墨方松了口气,又不放心的擦了擦她的唇瓣,直到认定那淡紫确实是被擦干净了,方把她搂进怀里。   “那羹汤有毒?”洛雯儿看着翻倒在地的盅碗。   自从她进宫,千羽墨对她的饮食看管得十分严格。   的确,若想谋害一个人,食物是下手的最佳途径。   所以,他们总是一同用膳,就连饮茶,只要她端起茶杯,他一定要先喝一口。   然而此刻,千羽墨摇摇头,却是目光一斜,直扫向立在门边的胡纶。   胡纶一个哆嗦,赶紧把自己往一侧缩了缩,逃离主子的视线。   他有些委屈。   本来嘛,那避子汤是每次妃嫔侍寝后都要服用的。当然,她们始终不知这是何物,因为奉上的时候,只说王上体谅她们辛苦,此汤有养颜补身的作用,特赏予有功之人。   于是,妃嫔皆以得此汤为荣,有的喝了汤,还要到处宣扬,炫耀王上昨夜临幸了她。   也正因如此,这么多年,王上一无所出,宫内宫外还担着个“绣花枕头”的名头。   然而王上的心思,他明白。   只是事情到了洛雯儿这,怎么就变了?难不成王上想要她诞下龙嗣?   可是如今就这么砸了避子汤,赶走了宫女,那各宫嗅觉灵敏的娘娘能不觉出异样,进而发觉自己上当?   既是送来了,怎么着也先饮下,做做样子也好,然后暗地里再告诉洛雯儿如何如何,可就这么给砸了,真是……   再说,那避子汤的确有养颜补身的功效,只不过长期饮用,像茹妃那样的,真是生不得了。   看主子方才那眼神,就好像认定自己明知道他的心思,却是专门要去害洛雯儿似的。   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啊,主子。   胡纶哀叹,又悄悄将自己挪出一小条,往里一瞧……   风穿过殿堂,将帘幔吹得摇来晃去,早已挡了主子的身影。   主子……当是不会怪他吧?毕竟,那碗避子汤洛雯儿也没有饮下嘛。   他又缩了回来,望着竹林摇曳的殿外,心思又转到了别处……   主子……会将今天朝堂上的事告诉洛雯儿吗? ☆、452半壁江山   更新时间:2013-10-02   “我今天,下了道旨意。”揽着怀中人的肩头,千羽墨缓缓开了口:“孤封他天翼圣王,掌管他亲手开拓的三十万里疆域外加临近的一百五十个郡县,若不奉召,不得归京!”   洛雯儿心头一震,如是,便是划江而治了?也便是肯定了千羽翼的地位,表面对他称臣,实际为一方之主?从今以后,与千羽墨平起平坐,不相伯仲……   千羽墨,你真是……   她突然想哭,急忙咬紧嘴唇。   “只不过那些蛮荒之地,刚刚被他收剿过,定是有许多纷乱,而且分布散乱,难于治理。孤许他自立州县,自选官员,他怕是也要忙一阵子了……”   千羽墨的语气丝毫显不出自己有多大度,倒充满了庆幸,仿佛他不是割让了无涯一半的疆域,而是丢掉了一个大麻烦。然而只有洛雯儿知道,他究竟舍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值得吗?   “至于他大婚的事……”千羽墨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着用词:“孤听说,他的王妃殁了,尚靖得知,当场晕死过去……”   其实尚可颐的死除了让夏语冰少了个碍眼之物,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因为尚家已是大不如前,所以即便夏语冰不除了她,千羽翼也未必能放过她,顶多下手不会这么快罢了。   “所以孤下旨,令他们即日完婚!”   明显感到怀中的身子一震,千羽墨努力保持的平静微微现出了一线裂痕。   还是忘不了他吗?即便他要娶别的女人,即便他不再是原来的他,你也忘不了吗?   昨夜,在她对自己说“我答应你”的时候,他一时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   怕她后悔,亦是要惩罚她的轻率,更恨她竟是为了那人,要委身于他。   他抱她上床,将一切抛诸脑后。什么计划?什么大业?什么机不可失?他想要的,只有她!   即便她不做任何反抗,任他为所欲为,他还是怕,怕她突然后悔,所以他赶在她说“不”之前要了她。   那一刻,仿佛尘埃落定,虽然她的紧致逼得他险些失控,然而他的心一下子安了。他想平复一下自己的激动,稍后好好宠爱她,弥补他方才的鲁莽。他想要她知道,他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可是她竟然哭了,是因为那个人吗?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还要想着那个人,念着那个人吗?   他要她不许哭,可她倒哭得更凶了。   终是后悔了?是不是还要痛恨我?因为我乘人之危?你会不会以为,我这些日子的所有准备只是为了算计你,诱你上钩?你是不是还后悔曾经答应要跟我回宫,陪我在一起,以至于难于违背这个誓言不得不去而复返回到我身边?若你不归,是不是就要同他双宿双飞?   越想越气,再顾不得怜惜,只大力的冲撞她。   恨便恨吧,被你痛恨也比被丢到无关紧要的角落好。   他知道她承受不住他的蛮力,可是,就是要你痛,只有痛了,才能记住我!   可是,要如何狠得下心?然而,又要如何约束这五载岁月所承受的对她的渴望?   他矛盾而挣扎,想要终止可又停不下这种疯狂。   他一次又一次的碾压她,拥有她,愤怒的心里渐渐滋生出狂喜……她是他的了,她是他的女人!   她当是不知他有多开心的,因为她中途晕了过去。   他抚摸着她的脸,膜拜着她的一切,对她说最动人的情话,可是她都不知道了。   他搂着虚弱的她,而经过这几日的忧思重重,她又瘦了不少,身上的骨头硌得他的掌心都有些痛了。   可是他很喜欢,她怎样他都喜欢,因为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   可是他这般……一定给她留下了不好的记忆了。他曾无数次的设想着他们的第一次,还专门为此准备了惊喜,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给她看。如今,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了她,待清醒之后回想起来,他便开始后悔,后怕。   于是趁她未醒之前,他躲了出去。   当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计划……既然她不愿,他便不去动那个人,以半壁江山,换一个云彩,他觉得,他已经赚了。   所以,他几乎是有些欣喜的想要回来跟她报告这个好消息,却又不大敢见她,于是偷偷进殿,躲在帘幔后,却不想,正见她要喝那个避子汤……   那一刻,无限愤怒。   那一刻,他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与她的孩子。让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融着他与她的骨血,再难分开。   他抱住她,放下所有顾虑,他其实是想跟她说起孩子的事的,可是他清楚她惦记着什么,于是提起了那个人。   他不过是轻描淡写,然而他知道她完全可以想象整个朝堂的震惊。不仅是众臣,就连千羽翼都惊在了当场。   是啊,一半的江山,这个新婚贺礼,够隆重了吧。   然而千羽翼的神色很快转为愤恨。他一瞬不瞬的盯住自己,仿佛猜到了昨天的失约到底是因为什么。   而朝中的大臣是不明就里的,他们只认为,千羽翼是无涯的大将军,他打下的江山便是无涯的江山,凭什么不仅全归了他,还奉送了近一半的领域?无论是赏赐还是新婚贺礼亦或者是表达兄弟情深,实在太过夸张了吧?而且又没有跟任何人商议就擅做决定,国主该不是疯了?   他以为千羽翼会辞谢,倒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这疆域,关键是云彩……   若是千羽翼能够为她拒领封赏,他会为云彩高兴,为她这五年的等待而欣慰。她或许会继续等,而自己……或许注定失意吧。   然而,千羽翼受了。   满殿,顷刻为之静寂。   而他的心情,顷刻为之翻转。   胡纶在身后重重的叹了一声,不知是为了这半壁江山的轻易易主,还是为了云彩……   而这此中种种,他是不会告诉她的,他只为得了她而开心,这笔生意……虽然云彩一定不愿意自己成为待估的商品,但他还得说,他赢了。   至于后面的事……   赐婚,是千羽翼在折子里提出来的,此番,倒不是如他先前跟洛雯儿说的由他下旨,令那二人即日完婚,而是千羽翼当众请旨,要求立即大婚。   大约只有自己和胡纶二人震惊了,不过大约也只有自己明白千羽翼此举何意。   千羽翼,怕是因为昨夜的事恼恨于洛雯儿所以要借机报复吧。   但是自己是不会给他报复的机会的,所以,宁可她恨自己,也要把责任揽过来。   这是他的女人,她已是受了太多的磨难,从今以后,他要用尽所有,来让她快乐。   如此一想,心中那线裂痕渐渐合拢。   他拍拍她的肩,柔声道:“饿了吧?我让御厨做了你最爱吃的琵琶大虾,还有龙井竹荪,一起用点,如何?”   洛雯儿被这一连串的事件击得心绪混乱,闻言,点了头,便要下地。   他制止了她,小心将她抱起,仍是听到她忍痛哼了一声。   千羽墨便有些后悔,昨夜,他是太急了。   然而思及当时情景,不觉心情激荡,抱着她的手臂也紧了起来,只是她这样……   “稍后我叫御医来瞧你……”   洛雯儿昏昏沉沉,尚未理清思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御医,然而对上他促狭的眸子……   “千羽墨,你还有没有正经?”   千羽墨大笑。   只这一句,他就知道他的云彩没有怨他,自昨夜便压在心上的阴霾,这一刻,烟消云散。   ==========   可是天空就是这样,有晴朗,便会有乌云,有阴雨,便会有阳光,是永远的交替变换。   此际,千羽墨正在细心的喂他的云彩吃饭,对她别扭的脸色与根本使不出力的抵抗视而不见。   而偏殿中,宫女正在整理更换凌乱的被褥,于是阴云便这么来了……   ==========   “什么?没有落红?”   “没有落红?”   “没有落红?”   ……   眨眼间,这句问话在各个宫中次第响起。   然而,惊讶很快变成偷笑进而发展成幸灾乐祸。   自从洛雯儿进了碧迟宫,各个宫中安插或收买的眼线都在密切的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奇怪了,身边夜以继日的陪着个美人……当然,在她们眼中,洛雯儿实在算不得美人,就连扫地的宫女都不如,真搞不懂王上怎么就单单看上了她?   不过或许她们都想错了,因为王上即便让她随侍身侧,可是自始至终,也没有临幸过她。当然,动手动脚难免,同睡一榻亦是天经地义,只不过……有些事发生还是没有发生,那不是清楚明白的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好像自打四年前,王上就再也没有与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亲近过,她们暗地里都说,王上是不是……   所以,即便有美在怀亦处乱不惊,而且再美的人,看得时间长了,也不过成了庸色,更何况不过是个贱民?   可是怎么突然……   王上是不是遭了她的手段,所以雄风重振?不过既然恢复如初,她们是不是也可以……   一时之间,后宫振奋。 ☆、453有关落红   更新时间:2013-10-03   人们在彼此走动之间,谈论的都是“落红”一事,那眉眼间飞舞的兴奋和鄙视是掩也掩不住的。而且又何必要掩饰?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就是要让那个贱民看到!   在民间,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尚是伤风败俗,更何况是规矩严明的后宫?   当然,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露骨的,意会便好,谁让她们是有教养,身世和自身都是清白无暇的贵女呢?   然而这种事就算当事人有心隐瞒,而设身处地的王上,阅女无数的王上当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吧,可是为什么……   就在她们眉飞色舞等着看好戏之际,打碧迟宫传回的消息却说,那个不贞不洁的尚仪正被王上抱着喂食呢。   这是怎么回事?王上傻了?放着这些美玉不要却捧着块土坷垃沾沾自喜?那贱民到底下的什么药?   淑妃本是笑得极矜持极有风度的听众妃嫔的欲言又止却更是欲盖弥彰的叽叽喳喳,一手摇着白玉扇子,一手轻抚一朵半开的玉簪花。   花如雪,指如玉,相映成辉,煞是美妙。   若是能被那人看到……   想到昔日恩爱,软语低喃……当初的第一夜,他可极是温存体贴呢。   于是,淑妃的笑意更是动人,两腮浮起好看的红晕,就像是涂抹了夕阳余晖的白瓷。   然而听闻这个消息之后……   身边的小宫女只见主子转身就走了,急忙打算跟上去,却忽听身后一声轻响。   回了头,但见那朵被温柔抚摸过的玉簪花莫名歪了头,倒挂在花茎上。风一吹,摇摇欲坠……   ==========   面对这场惊变,最为冷静的,可能就要数王后东方凝了。   她在发出“什么,没有落红”的惊叹后,便陷入沉思。良久,唇角缓缓现出笑意。   “原来,果真如此……”   当初让洛雯儿进宫,的确是看中她与聂紫烟极为相似这一点,想要给淑妃制造威胁。不过,东方凝尚记得李维一曾说,千羽翼那位“捡来”的王妃就跟聂紫烟生得仿佛一个人一般。   她也奇怪,世上竟有这么多模样相像之人吗?不过洛雯儿……洛云……可是都姓洛。   但是,她认为,这不过是凑巧,否则一个已经失踪了的人,如何会出现在千羽墨的身边?直到千羽翼的归来……   有人发现,大将军开始频频入宫。   这可不合规矩。以前千羽翼每每回京,见过王上,基本就待在府中,有时就连千羽墨宣召都懒得现身。当然,也可认为,此番是千羽翼恃功而骄,不把王上放在眼里,甚至有不轨之意。   然而她倒想起,当年聂紫烟没死的时候,千羽翼回京后进宫也颇为频繁。   然后,又有人说,大将军在沁心园拦住了洛雯儿。   当然,如此相似的脸,难怪大将军会疯狂。   可是,世间当真会有如此惊人的巧合吗?   而当朝阳殿传来关于那高昂封赏的消息时,东方凝终于可以肯定,这个洛云洛尚仪,就是千羽翼那位失踪了的王妃!   她有些激动。   兄弟相争,不仅是江山,还有美人!   如今看来,洛雯儿早在此前就跟了千羽翼,千羽墨不过捞了个烂货,真难为他还当个宝似的。然而对于千羽翼,意义可就不同了。   本是他的女人,却被兄弟占了,这算什么?依那无所畏惧骄傲霸悍的性子,他岂能罢休?   想来这场一直不很明朗的兄弟之争就要愈演愈烈了,即便千羽墨拿出了半壁江山,怕是也难平息天翼圣王的心头怒火。   要知道,这绿帽子,可不是那么好送的!   东方凝冷笑,很好心情的自仙鹤描金首饰盒里拈出支黄金点翠凤步摇,打算亲手簪在瑶台髻上,然而动作忽然一滞……   半壁江山……一个贱货……   千羽墨,亏你能想得出!   在一旁侍立的小宫女只听啪的一声,步摇已经被砸到镜台上,镶嵌精美的翠玉碎成几块,打金凤的尾羽上掉下来。   “迎曼……”   这个叫迎曼的小宫女急忙跪倒:“娘娘饶命,奴婢知罪……”   东方凝很满意小宫女的恭顺胆怯,可是周围的人都这样,时间长了,她也觉得没意思。   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一扫,那只废掉了的金凤便掉到了迎曼的脚边。   “迎曼,你想看戏吗?”   迎曼哆嗦得更厉害了。   就在昨日,因为小渔在值夜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结果被王后命人困起来,活生生的挖出了一双眼,说这样摆在那,就再也不会打瞌睡了。   当时,宫里的人都被叫去霖铃阁,美其名曰“看戏”。   那么今天,要换成她了吗?   东方凝根本就没心情看她筛糠,只又拾了支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捏在指间转动,貌似在欣赏那颤巍巍的金翅,慢悠悠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   千羽墨发现洛雯儿打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却又问不出什么原因。   不过他心里有数。   明日,就是那个人大婚的日子。他负责主婚,而作为随侍他身侧的尚仪,自是要同去,况且,那人递到御案上的帖子上特特的写了请洛尚仪一同光临。   鲜红洒金的帖子,极尽奢华,龙飞凤舞的大字,极尽刺目。   她看到了,然后就出去了。   他倒觉得帖子上附加的这行字极是合自己的心意……上面只提了洛尚仪,而本应与他并列的王后……王后哪去了?   云彩,你怎么就看不到这帖子的妙处呢?   千羽墨走到荷花榻前,他的云彩正背对着他歪着,貌似睡着了。   身姿纤弱,然而月白绣粉红月季的短腰轻罗襦裙下曲线曼妙,就好像湖面的水波,随着呼吸,微微起落,一点一点的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气息一紧。   自打那夜,他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而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心情激荡。   她已经休养了近半个月,御医说,应是无碍了,而且他也眼见得她又开始重新焕发出光彩。   于是他上了榻,打后面抱住她,凑上前,舌尖轻轻舔了下她的耳珠,放低了嗓音,带着些暧昧的语气柔声道:“云彩……”   洛雯儿眉心一跳,然而闭紧眼,不理他。   今天看了那张帖子……是千羽墨递给她看的。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提醒她注意,因为她迟早都是要看到的,她亦知他只是想让她看那排小字,看她与他的名字竟然写到了一起。   他是开心的,可是她……   有些事,要想放下谈何容易?不过她的确想要放下了,只不过想起千羽墨为了她,舍了半壁的江山,为了她,放弃与千羽翼的诡计暗算……这二人的对决,每一人都会有一半胜算的机会,然而为了不让她为难,不让她难过,他放弃了。可是他换来了什么?   她所缺失的,始终是她心头的暗伤。她不知他为何不曾提及,是怕她尴尬吗?可是男人,即便是现代社会,又有几人不会在乎那层薄薄的阻碍?更何况是在礼法严明注重男女大防的古代时空?   纵然他保持沉默,然而那一刻,他还是震惊的吧,还是鄙夷她的吧,否则他怎么会……   那一刻的迟疑,她如何感受不到?那么现在,可能是因为他对她情意尚存,所以能够包容她,宠爱她,然而谁又可知这点阴影不会慢慢扩散,进而布满整个天空?   如今,她不知自己那夜的决定是对是错,而若是以阻止了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得了眼下这太平局面来看……千羽翼,似乎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了?   然再以莫习的商人角度来看,她似乎也做了笔大生意,而且还赚了。   那么她,究竟是从事这笔生意中的商人,还是被交易的商品?   她不知道。   方才,她走出宫外,漫无目的,神思回转之际,竟发现自己在向延福宫行进。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想去探望那位老太妃。   她一直不知这位老太妃原来的身份,只知老人家很慈祥,很友善,全无宫中那些女人因为她的平民出身而视她为洪水猛兽,表面逢迎,暗地践踏,只好在平日与她们无甚接触,也便省了许多闲气。   而且老太妃看似糊涂,有时说起话来却似意有所指,极尽睿智与明慧,所以每次去延福宫,都颇有受益。   而此刻,既是已经往那边去了,她也便静下心,专心走路。   其实前往延福宫,还有个好处,就是碧迟宫与延福宫之间距离颇远,路径幽静,殿阁稀少,她可以边走边放目远处,心情也可放松许多。   可是今日,细石子小径的两侧不知怎么多了不少妃嫔,三三两两,仿似在游花逛景,然而这一带,除了草木,实在没有值得欣赏的美景。   见了她,皆围了上来,这让洛雯儿觉得,她们今天是刻意守在此处。或许不止今日,而是守株待她许久了。   “洛尚仪,恭喜了……”   一个穿橙色宫装的女子率先前来,劈头就是这一句。 ☆、454英雄美人   更新时间:2013-10-04   洛雯儿留意的倒是她这身衣裳……耀目的橙色,就好像当年坐在榕树下,不甚聪明又颇为莽撞的禄贵人。   一时间,竟好似又回到了当日,看到了那四个各有千秋的女子。   时间,可真快啊……   失神之际,妃嫔们已是先后恭喜加恭维了一番,她方明白,她们所言到底是何事,又为何等在此处。   洞房花烛,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可若让人拿出来这般讲,总归不大自在,更何况,她们明显不是好意。   于是便打算走了,可是她们偏不放过她。   后宫的女人总是有本事的,那便是让她恼归恼,但终究发不出火来,又不能拉下脸呵斥她们,更何况她们是众志成城,她是势单力薄?   结果“说笑”间,也不知是谁脚下一绊,险些跌倒,所幸人挤人人挨人的,结果及时被另一人扶住。   那个人捏着这个人的胳膊,万分惊奇道:“丽嫔,你怎么有个胎记?像咱们这样能入宫的人,是需要一身‘清白’的!”   旁边人则抿嘴笑:“琴嫔,你再好好瞧瞧,丽妹妹那是胎记吗?”   琴嫔端着那截藕臂瞧了又瞧,一副死活瞧不明白的样子。   又有人笑了,还一副羞涩模样:“难为琴姐姐入宫这么多年,也曾服侍过王上,怎么就不认得这守宫砂了呢?”   一提守宫砂,洛雯儿便彻底明白她们今日究竟为何聚在此处。原来方才,她还是把她们想得太简单了。   守宫砂,她只在书里或电视里见到过,据说是能证明女子贞洁的标致。   女孩一降生,便要点在身上,多位于手臂,颜色鲜红,然而一旦与男子交合,便会变淡消退。   她望着那朵鲜艳欲滴的守宫砂,不觉握住了自己的腕子。   然而琴嫔似乎犹自不觉,只嚷着:“谁让她这颗是梅花形状?你们瞧瞧,难道不像胎记?”   “是母后爱惜丽儿。丽儿出生的时候,园中的梅花忽然一夜之间都开了,父王说是吉兆,于是母后就亲自为丽儿描画了这朵守宫砂。”   丽嫔的神色带着几分谦逊,几分向往,几分思乡怀亲之情,眼底还盈着泪水,让人没法以为她们正在进行一个阴谋。   琴嫔连声啧啧,然而又有不服气的,偏要拿自己的比试,说自己那粒更鲜更艳更好看更有意义。   于是场面就热闹起来,一排排的手臂在眼前晃,条条白生生,衬着鲜艳的守宫砂,极是耀目。   却有人噗嗤一笑:“你们还当是什么好事在这炫耀?入宫这么多年,却还顶着这守宫砂,这算什么?”   人群一时静寂,可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嘟囔出一声:“至少证明我们是清白的,不像某些人,入宫前就失了身子。若是在我们卫国,早就打死了!”   “可不是?这女人的清白可是大事。在我们蓝国,若是当姑娘时便不守妇道,哪个男子敢娶她?就算勉强嫁了,也是瞎子瘸子,又如何配得上那些青年才俊?”   “不过倒也有幸运的,仗着几分姿色,骗了有才有貌的少年郎,当真好手段呢!”   “你知道什么?”另一人撇撇嘴:“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能容着她,也不过是想堵了众人的嘴,免得笑话自己。待时日长了,又如何耐烦她?这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又怎能守着个残花败柳?我若是她,早就拿根绳子吊死了。省得丢自己的人,碍别人的眼!”   “就是,就是……”   众人立刻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如何处置淫妇最为大快人心,最能以儆效尤。   这字字句句,皆是诛心。   洛雯儿明知他们是在含沙射影,却偏偏说不出一句。   她也算是伶牙俐齿,若换成别人处在她这个位置,她定是要据理力争,驳她们个哑口无言。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又岂会怕她们?   可是现在,处在这个位置的恰恰是她自己,而她单单觉得是亏欠了他欺骗了他的。   因为当你真心的喜欢一个人,总希望自己是最好的,总希望能够给他最好的。   可是,她不能。   她亦不后悔曾经心许千羽翼,与他缱绻缠绵,因为那时,她的确是喜欢他的,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可谁能想世事多变,天意弄人。一个尚可颐,就把一切都改变了。   她本以为,她要等到嫁给千羽翼后,才有机会迎接这位王妃的明枪暗箭,为此,她还温习了小说里的一系列家斗宫斗,却不想,斗争早就开始了。   然后他消失了,她与他像两个背道而驰的人,越行越远。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她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不是没有想过与这个人重新开始,然而,她已非当初的她。而且越喜欢,越自卑,越想逃避。   她是当真心虚啊。   所以,她现在无话可说。   这群女人俨然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且越说越兴奋,开始八卦各国君主的宠妃还有诸多风流韵事,自是没有人注意她已经转过身子,默默离开。   ==========   洛雯儿没有去延福宫。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忽然发现王宫虽大,可是她能落脚的地方,只有碧迟宫。   所以她便回来了。   而今,那个男人正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   心跟着他的低唤与轻吻一颤一颤,仿佛泡在微波粼粼的水中,可是那些个女人……她们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她是不清白,她是不完美,她是不贞洁,她……   “云彩……”   他的吻已经寻到了她的唇边,手亦开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我不要!”   她猛的推开他,翻身坐起,跑出门外。   ==========   臂弯,还停留着她的温度,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骤然飞起的帷幕,不仅掩住了空洞洞的殿门,亦掩住了床上那人的神色。   满殿,静寂……   ==========   大历一百九十三年七月二十八,是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   因为这一日,是无涯大将军,亦是新封的天翼圣王与云裔圣女喜结连理的日子。   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是谁得了谁的好运气。   你瞧,大将军自打遇了圣女,更加勇猛无敌,仅用三年时间便平剿了蛮夷,开疆拓土三十万余里,成了如今的天翼圣王。虽说是国主册封,然而封地竟是一半的江山,那不摆明了是一国之主吗?所以,谁能不说,云裔圣女有旺夫之命?   然而话还得说回来,云裔一族避世千年,虽有神奇能力,可是不入世,纵然当真是神仙又能如何?所以,云裔对于人们而言,一向只是个传说的所在。   而今,因为遇了大将军,顿令天下人见识到了云裔举世无双的能力。现在各个诸侯国,乃至天朝,哪个不两眼放光的关注这个奇异的民族?   云裔原本同以制蛊闻名的苗疆并驾齐驱,而今却是一枝独秀,岂非大将军的功劳?   而且圣女虽高贵,却只能统治一族之人,而今,虽称王妃,却是实际的一国之母,统领万万之众,又是何等的荣耀?如此说来,还不是借了大将军的光?   而大将军的王妃恰恰在这时候死了,依云裔女子的魅力,还不宠冠后宫?   不对,大将军这么多年,身边也只她一个女人,还要什么后宫?   另外,阴气过重的七月本不适合成亲的,是大将军连续上书,要求即刻成亲,方勉强择了这么个吉日。   如此,如何能说大将军对圣女不是情深意重宠爱有加?   如今,一个是圣王,一个圣女,一个英武雄伟,一个国色天香……什么是天作之合?什么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人们纷纷传诵,而嗅觉最为灵敏,最能够体现盛京流行风尚的《京城彩韵》打得知二人进京就开始了连载,每每新刊上市,便被抢购一空,即便不断加印,依旧供不应求。于是就出现了“盗版”,虽然制作粗糙,倒也喜闻乐见。   于是这一日,万人空巷,齐齐聚到浮闾长街,来观赏这难得的盛事。   人们虽然慨叹那位已殁的王妃没有福气,虽然她生前做过太多的坏事,让人恨不能她赶紧去死,但人们对于死人总是宽容的,尤其是原本应该属于她的荣耀如今全部归了另一个女人,也便难免叹息。却是忘了,曾经还有个女人,是个平民王妃,也曾因了缘分一说,因了与尚可颐同日过门,而被他们津津乐道。   不过大概因为从未见过这位王妃,大概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这些嘤嘤嗡嗡的兴奋声中从来没有提及过洛雯儿这个名字。   虽然圣女自打进京就住在翼王府,可是此番,镶金饰玉的车队依旧载着这位幸福幸运又倾国倾城的王妃迤逦而行。   望不到尽头的华贵,从东昌排到西和,穿过浮闾长街,花瓣和金粉像禹城的雪花一样连绵不断,堆满了每一条街巷。   盛京的百姓正在齐齐为缓缓驶来的雀羽装饰的婚车欢庆,到处张灯结彩,将黑夜渲染成靓丽的白昼。   盛京将不再宵禁,因为天翼圣王要摆百日的宴席,让风华江都变成美酒飘香。   因为他,要让他的王妃成为无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455圣王大婚   更新时间:2013-10-05   洛雯儿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看着缓缓移动的那条彩链。   曾经从千羽翼口中听说的那些陌生的地名,她在开店的时候,已经跟千羽墨一一走过。每到一处,都会忆起他在陵墓里对她许下的豪言壮语。   如今,这一切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她除了觉得曾有的风雨恍若一梦,还仿佛看到那个曾经驻留在她心房的人推开了门,随着车队的接近,越走越远……   而此刻,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正在众人的簇拥下大踏步的走出府门。   他总是一身黑袍,带着生铁的气息与淡淡的汗味,还有这血腥之气,构筑了一个称霸天下的战神,而此刻,这套大红在炫烂的灯光下是如此的耀眼,高大的身影屹立于人群中是如此的醒目。   他穿红色也很好看,只是他“娶”自己的那晚,依旧是一袭黑衣。   只不过没多久她便失踪了,所以没有看到五年前那场婚礼,他是怎样的光辉灿烂。然而当年,他定是心急如焚吧。   不,现在他也是心急如焚。因为她看到他的背影虽不动如松,可是当花轿徐徐驶来,方转至巷口,他便忍不住拔步而去,却是被众人大笑着拉住,告诉他,此刻急不得。   于是,当花轿刚刚落稳,他便拾了从人早就备在一旁的弓。   洛雯儿认得那把弓。在禹城的最后一战中,他用这把“赤月”三箭齐发,射落了敌方的三个最为重要的人物。   此际,亦是三箭齐发,夺夺连声的钉在了轿门边。   然而跃入洛雯儿眼前的,却是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扑来,将她扑倒在地,而有一支羽箭,正正插在他肩上……   喝彩声中,千羽翼中气十足的踢开了轿门。   而她所见的,是他一脚踹开了仓库的大门,跃入火海,大声的唤她的名字:“雯雯……雯雯……”   欢笑骤起,转瞬沮丧。   因为千羽翼将新娘横抱出来,众人本打算一堵云裔圣女的风采,怎奈织金绣锦的盖头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又怕风吹起露了娇颜,还拿了玛瑙坠角。   天翼圣王还当真宝贝这个王妃呢。   于是那些曾经有幸在接风宫宴上一睹圣女风采的官员不无得意,跟那些唉声叹气的围观者不厌其烦的描述新娘是如何的美艳动人,光照天下。   而浮在洛雯儿耳畔的,是某人喑哑的低语:“雯雯,我忽然改主意了。大婚那天,我要直接把你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你……”   “该下去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语,毫无温度。然后一个更加没有温度的身影闪到她面前,步下台阶。   今天的千羽墨依旧是一袭雪衣,走进这片热闹的欢腾中,很是格格不入,却极是刺目。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弄身喜庆的衣袍,是没有想到还是故意给一对新人添堵?或许不过是个人喜好,因为被纷传奢华的他,实际只是个最讲求舒适的人物。   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这样的素淡,难免会被人非议。   临出宫时,她想过要提醒他,可是自打她拒绝了他,他便再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就像现在,他在前方缓行,她默默跟在身后,二者相距不过三尺,却无一丝一毫的交流。那身雪衣所散发的丝丝寒气,不仅将他与她隔离开来,还冰冷了这个热闹的秋夜。   或许,这就是他们今后相处的样子吧。   也好……   她兀自想着心事,根本没留心千羽墨已经停住脚步,结果冷不防的撞了上去,人旋即向后一仰……   却有一条手臂横腰一拦,她随即站稳,且立到了一个雪色身影的旁边。   千羽墨斜眸睇了她一眼,目光淡淡,又很快调转开去。   她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   于是她没有看到,千羽翼抱了怀中的人,恰恰望向这边,恰恰看到方才的一幕,顿时眸底一沉。   然而新婚三日无大小,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这三人之间的奥妙,再加上千羽翼这属于双喜临门,让大家都跟着莫名兴奋,于是只簇拥着他,哄笑着赶紧拜堂,赶紧洞房。   千羽翼大笑一声,抱着人,跨火盆,迈马鞍……一力承担。   众人都喊着,圣王好宠爱王妃啊,舍不得她受一点累。   千羽翼便大笑。   更有人调笑,是不是昨晚上就是太累了,所以今天走不动路了?   千羽翼笑声更亮。   今日,显然是这位大将军风光大展的日子,而一向爱出风头的王上一直立在人群中,只笑意微微。   终于有人想起他来了,因为他是这场婚事的主婚人,没了他,下面的热闹也没法进行。   于是千羽墨风流儒雅的步上主位。   四围烛焰生辉,却照不进他清雅华艳的眸子,只一袭雪衣,浮映烛光。   “一拜天地……”   “大将军,快把人放下来,这事可是没法替代……”   “哈哈……”   “二拜高堂……”   “王上是主婚人,又是国主,自是要拜王上……”   然而再定睛看去,方好像刚刚发现王后竟然没有出现,同来的只有随侍王上身侧的洛尚仪,这……   千羽翼头不抬眼不睁,只冲正前方象征性的抱了抱拳,一身繁复装扮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珍宝都挂在身上炫耀宠爱以及被宠爱的夏语冰倒是端端的福了一礼。   “夫妻对拜……”   人群又开始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就地洞房……”   “哈哈……”   洛雯儿头一回参加这个时空的婚礼,不曾想这番闹腾竟是照现代不遑多让,究竟是传统如此还是无涯民风彪悍?   她不得而知,却只见千羽翼猛的扯下那繁琐的盖头,对着那娇艳如花的红唇狠狠印了上去。   “亲啦……”   “亲啦……”   人群登时兴奋异常。   洛雯儿觉得这当堪称“世纪之吻”了,因为人们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那二人分开。   千羽翼的大掌紧扣夏语冰的纤腰,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人群中开始有人说一些狎昵的话,引来更多的笑骂,然后便见新娘身子一软,终于承受不住大将军的火力,歪在他的怀里。   千羽翼就手拦腰抱起,在新一轮的更为热烈的叫喊声中大步向洞房走去。   千羽墨目送那双缠绵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不动声色的瞥了眸,却见身边的人亦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唇角挂着淡淡笑意……   ==========   百日的流水宴,主家承受得起,客人未必享受得起,走的不过是个排场罢了,所以婚礼尚未结束……关键是因为大将军抱着新娘进了洞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大家都哄笑说怕是到了后个也出不来喽,而那些个预谋闹洞房的人几乎敲破了门板,却始终不得进门,只听里面传出应属于洞房之夜的一切声响,于是一部分负责听房,一部分各自寻了席面开吃,洛雯儿便随千羽墨一同回了宫。   一夜好眠,醒来后,洛雯儿都觉奇怪,她怎么能如此淡然的昏睡了这么久,竟是连梦都没有做。   她这边刚有动静,盼云就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屈了屈膝:“延福宫那边遣人过来,说尚仪前段时间做的那个刨冰甚好,老太妃今日上了火,专想吃这口,还请尚仪有时间过去一趟……”   最近老太妃总是有事没事的寻她,洛雯儿怀疑老太妃定是知道了什么,因为那双浑浊的老眼时不时就意味深长的睇她一眼。只是俩人都在装糊涂,然而不能不说,心照不宣是做人的最高境界。   洛雯儿看着盼云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转身出去,心中又是一阵郁卒。   盼云自调来她身边,就失了曾经的灵气,也不知是受了念青之死的刺激,还是恐惧宫中的生死无常,亦或者是知道了有关她的太多秘密,生怕有朝一日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   她也曾试着让这姑娘放心,然而二人之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久了,她也便放弃了。   洛雯儿看着盼云仿佛影子般无声无息移出的背影,看着自她消失便灿烂烂的铺了一地的日光,忽然觉得,这宫中的日子,当真是索然无味。   盼云伺候她梳洗时,她几次想问起千羽墨。   昨夜,因为千羽翼不肯出洞房,那群新上任的年轻官员因为平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愈发的没大没小,结果狠灌了千羽墨几杯。   她在一旁看着,几次三番的想阻止,然而只是左手攥右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来的时候,千羽墨明显是醉了,却只是闭着眼,靠着车厢,一言不发。   若是往日,他定是要借机缠磨她,可是……   想起他的沉寂,洛雯儿咽下口中的话。   ==========   初秋的午后是燥热的,只风微有凉意,迎面吹过。   洛雯儿走在前往延福宫的细石子路上,一会放眼远处,一会抬眸望望那几抹仿佛静止不动的云,轻轻吐了口气。   然而就在垂眸叹气之际,她忽然发现脚边多了道影子,未及看清,嘴便被捂住。再一眨眼,已是身在树林。 ☆、456悔不当初   更新时间:2013-10-06   “千羽翼?”   盯着那个掳走自己的人,她简直不可置信。   然而千羽翼方放开手,唇便堵了上去,手亦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洛雯儿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开始愤怒,拼命挣扎,简直是拳打脚踢,竟是令千羽翼有些招架不住。   “雯雯,雯雯,嘶……”   手背挨了她的指甲,当即现出一道血痕,却是顾不得,只抱紧她:“雯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原谅我……”   这都哪跟哪啊?这样的日子,不在府中陪伴王妃,跑到这来发疯,他难道是……   “千羽翼,你要是再敢点我,我就……”   “我不点你,我再也不伤害你,雯雯,我想你……”   洛雯儿几乎要爆炸了。   你昨天方娶了妻子,和她恩爱非常,这会工夫竟然又对别的女人说“我想你”……千羽翼,你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雯雯,”他的气息灼热的落在她的鬓间,声音无限痛苦:“我错了,我错了……”   千羽翼,我当真是,愈来愈看不懂你了!   然而那人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难言的苦涩。   ==========   昨日,他大婚。   两次大婚,然而没有一次,娶的是他心爱的女人。   然而此刻,她在这里!   只不过,站在别的男人身边!而为了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她逃开了他。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要迎接那个被天下所有男人爱慕且觊觎的女人,他要让她看到他对那个女人有多宠爱,他要让她嫉妒,让她愤怒,让她疯狂,谁让她把自己……给了那个男人?   七月十五那夜突发的心痛,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千羽墨,你想用半壁江山交换她?你想把我打发得远远的?   好,很好!   你别后悔!   洛雯儿,你也别后悔!   于是,他迎了他的新娘。   当花轿进门,当他看到那一身大红嫁衣,当他抱那个女人在怀,他曾经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此刻娶的是雯雯,抱的是雯雯,这一切,都应该发生在五年前的那个春末夏初的美好日子。   可是雯雯,就站在他的面前,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一身素淡,目光毫无实质的看着他,又好像越过他,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她那么平静,如此,愤怒的那个倒成了他了。   于是他扯了盖头,狠狠吻向怀中的女人。   那一刻,他好像划开了落地的红色帷幔,看到那个站在镜台旁的小人儿一袭嫁衣,正皱眉跟腰间的几根带子做斗争。   “千羽翼,你看看这个,我怎么总也弄不好?”   他梦幻般的走上前,帮她系好带子,看着梦幻般的她:“雯雯,你真美……”   她真的很美,很美……   他不想让任何人分享她的美丽,于是为她盖上了喜庆的红盖头。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他忍不住抱住她,亲吻她。怀中的身子是那么柔软,柔软得仿佛要渗入他的肌肤,血脉。   他听到自己声音亦是变得柔软,柔软的对她说:“雯雯,我今天就想娶你……”   ==========   雯雯,我今天就想娶你……   他吻着怀中的女人,他吻着那一夜的雯雯,一切都仿佛不存在,只有如同瀑布垂下的交颈鸳鸯红绡账,只有他与她……   他抱起她,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这额外的一眼,会让他发觉此刻不过是自己的梦幻。   他将她放进红绡账,倾注他全部的热情。   她亦在热情的回应着他,那动情的呻吟令他心神俱荡。   然而,这是什么?   掌心突然被硬物硌了下。   他不耐烦的抬起手……   心绪顿时一凛。   夜灵星?   只不过如今被镶在一根簪挺上,自那铺了一床的彩发间滑落。   眼角一跳。   她不是雯雯,不是雯雯……   雯雯在哪?   雯雯在哪?   “夜灵星怎么在你这?”   床上的女人正沉醉在攀登的渴望中,不满的挣开媚眼,眼尾流出水水的光波:“你说呢?”   “你见过她?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你跟她说了什么?”   夜灵星是他送给雯雯的,他知道她一直贴身收藏,可是如今怎么会在夏语冰的手里?她对雯雯做了什么?她什么时候见过雯雯?   他飞快的想。   是在翼王府?   可是他将雯雯藏得好好的,就算她知道,然而那三天,他一直“陪着”她,不离左右。那么是……   他死活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在之前,一定是在之前的某一天……   她一定是和雯雯说了什么,否则雯雯不会跟千羽墨……   她一定是说了什么,让雯雯误会他,生气他,想要报复他!   是了,雯雯很小心眼,很爱吃醋,一吃醋就胡闹。   还记得在禹城时,他受邀去春意苑剪彩,结果雯雯就在台上又唱又跳,还穿得那么少,差点把他气死。   他当时只认为她是举止轻浮,直到后来,他慢慢了解了她,才知道她是在吃醋。   她吃起醋来很厉害的,连他都敢打,所以一定是了!   一定是这个女人!她什么干不出来?   她把月璃樱变成人尸,他直到月璃樱上阵厮杀后才知晓。其实当时月家的隐魂功的确有助于寻找东夷的所在,但是夏语冰此举……她知道月璃樱喜欢他,她容不得任何女人对他有所觊觎,所以,暗下毒手。   她还想害云峰,他拦下了。不仅因为云峰跟随他多年,不仅因为想保住已剩余不多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更是因为……云峰喜欢月璃樱,他在,会照顾她,让她不再孤单,让她凄苦的毫无温情的二十余载终于有所着落。   他不会嫌弃她,将月璃樱交给他……放心。   而夏语冰是不会甘心的!   她一直最想做的,就想让自己忘记雯雯,他不肯,又抵不过独情蛊,结果成了今天这不人不妖的模样。她自是失算,就换从雯雯下手,想让雯雯来恨他,忘记他!   她要离间他们,否则雯雯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饱含着自己心意的东西,送给她?   “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拼命摇晃身下的女人。   夏语冰彩发散乱,妩媚的脸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涨红,然而神色丝毫不见慌乱,镇静中还透着讽刺:“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是了,无论如何,他娶了这个阴险的女人。   雯雯被藏在密室的那一夜,曾亲眼看他如何同这个女人缠绵。   且就在刚刚,他还在雯雯面前与她恩爱非常……   雯雯是不是要恨死他了?   所以,她是不是更要同千羽墨在一起,只为报复他?   然而,他如何甘心?   ==========   “雯雯,我错了。我不该气你,不该误会你。可是你知道吗?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妖女在设计,咱们都上她的当了!你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雯雯,你怎么报复我都行,我活该受罚,可是你别不理我。你这样,我很难过……”   颈间沾染了点点潮湿,心中亦感觉到了这种苦涩,伴着颤抖的气息,不断扩散,令人窒息。   洛雯儿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千羽翼……”   “雯雯……”听她开了口,千羽翼不禁欣喜异常,顿时更紧的抱住了她:“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你现在……委屈了。不过你若是不想跟我们……不,是跟夏语冰,你最好不要同她在一起,你斗不过她的!我想过,你现在在宫里的确是最安全的。千羽墨……”   他皱眉,然而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曾经以为他想利用你来威胁我,现在看来,他暂时没这个打算。而且他对你……雯雯,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心对你!其实他心里……”   想到当年因为紫烟,二人闹得不愉快,千羽翼急忙咽下这个名字:“你只需等我,少则一年,多则五年,我就回来接你,到时……”   “千羽翼,”洛雯儿努力将自己跟他隔开一点距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要再骗自己了,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回去?回哪去?禹城?对了,我曾说,要带你回禹城,我们就是在那认识的。雯雯,你等我回来,等我……”   “千羽翼……”   千羽翼正在兴奋畅想,冷不防被打断,却见洛雯儿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清亮的眸中没有半点他所认为的柔情蜜意。   “你为什么就不肯面对现实呢?五年,我们分开了五年。这五年里,你有了新的王妃……”   “不,她不是我的王妃,我的王妃只是你,将来,你还会是……”   洛雯儿摇头:“有些事,大概你也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笑:“你总是这样迟钝。”   他口口声声中的妖女,他当真对她无半分感情?那么,那拜堂时的热吻算什么?映月轩里的缠绵算什么?当听说夏语冰要身许千羽墨,他的愤怒又算什么?   他或许以为自己是在演戏,是要报复被他唤作雯雯的负心人,可是戏演得久了,也会成真,而若无真情,又如何演得入木三分?   所谓的蛊毒,控制的不过是人的身体,又如何掌控得了人心?   千羽翼,你要何时才能看懂自己的心? ☆、457我非完璧   更新时间:2013-10-07   而千羽翼正在她的“改变”与“迟钝”中反复思量,终于渐渐冷了眸子:“你是说,你看上他了?”   果真,还是迟钝。   果真,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过也没错,她是变了。   曾几何时,她惊惧自己的改变,想要逃避,想要遮掩,然而又是什么时候,她想要那人知道自己的心意,却又因为自卑,没有勇气接受他的付出,也没有勇气敞开自己的心扉。可是如今,看着日光自枝叶间穿过,忽隐忽现的闪耀金芒,心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是,我看上他了!”   她说得肯定而坚定。   “你……”   千羽翼一把钳住她的肩,突如其来的力度几乎将她的肩骨捏碎。   她忍住痛,一瞬不瞬的看住他,所以,没有听见,即便无风,远处的灌木丛中亦发出一阵不和谐的窸窣之声。   黑眸死死的盯住她,仿佛要喷出黑色的火焰将她焚尽。   然而他忽然笑了:“雯雯,你是在气我娶了那个妖女,我知道。你是该生气,是该恨我,你怎么报复我我都心甘情愿!”   他虽是笑着,可是神色透出不确定的紧张,眼睛一瞬不错的看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丝情绪。   轮到洛雯儿笑了,笑得轻松又无奈:“你要我怎么说呢?”   “你不用说!”一把抱住她:“你不用说,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不会相信的!”   “信或不信都由你,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从他怀里挣出,整理了下破碎的衣物,转身离开。   “雯雯,”他在后面喊:“他对你根本就不会是真心的,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块完璧!”   远去的身形忽的一震。   风,打脚下吹过,卷起裙摆,如一朵飘摇在雨中的朝颜花。   良久,她方缓缓转过头。   秋日的阳光,亦无法温暖她脸色的苍白,就连刚刚被他吮吸过,红肿得鲜艳的唇瓣,都是死灰一样的颜色。   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可他说的是事实。千羽墨是个挑剔的人,他阅女无数,不过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才会对雯雯产生兴趣。   他愿意拿出半壁江山,是因为他一向是个喜欢彰显自己的人,而且就算失了这半壁,也没有落到别人的手里去,所以那些朝臣也不好太过反对,而他又能博个情深意重的好名儿,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雯雯就不同了。雯雯的性子太过刚烈,若得知自己不过是被他玩弄,不知要做出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不,雯雯只不过是想报复自己,她怎么会喜欢千羽墨呢?   雯雯再如何像紫烟,也不过是个人,一个女人。拿半壁江山来换一个女人,这是疯了吗?说出来谁信呢?雯雯那么聪明,会看不出他的用意?   而自己,也不过是给她提个醒,因为那只狐狸惯会骗人,他坚决不能让雯雯心软半分。   可是雯雯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她好像要晕倒了。   千羽翼急要上前。   洛雯儿摇摇头,后退两步,唇角牵出一丝笑意。   可是她笑得那么惨然,好像干裂的土地。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不敢跟他说,一直不敢接受他,只因为,我不再是一块完璧……”   ==========   她在说什么啊?   她是不是疯了?   千羽翼看着那越行越远的身影,眉心越攒越紧。   不对,雯雯当只是在报复他,她知道怎样才能令他生气,所以,她不惜余力!   就在昨天,自己不也是为了报复她而不顾一切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   眉心渐展。   不过,他和雯雯就是因为太多误会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以前不也是吗?因为他不了解她,她也不明白他,二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而刚刚,他的确是伤了她了,所以她才会反戈一击。   他是不是得找个机会解释一下?   雯雯好像气得不轻,他要如何化解危机?   不期然的,竟想起那个抽抽巴巴一脸高深莫测的陶老头。   可是远水不解近渴,他开始冥思苦想当初的若干条金科玉律。   ==========   待那个黑色的身影带着沉重的思考离开视线后,远处的灌木丛抖抖索索的站起个人。   此番,却不是拿根小树来做遮挡,而是浑身披着树叶,再一看,竟是件碎枝散叶编制的衣裳。   打窸窸窣窣的袖子里探出兰花般优美的手指,拨开垂到面前挡眼的枝条,露出一双邪魅的眼,往那身影消失处一看,却忽然眼珠一对,大叫起来:“虫子!虫子!”   这亦男亦女的声音竟是千羽鸿。   紧接着,他飞快的脱下“迷彩服”,又跳又叫,宽敞的袖子不断拍打湛蓝的衣袍,拼命喊叫:“虫子!虫子……”   独自蹦了半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一伸,一下子从灌木丛拎起另一个人,冲着人家的脸,怒不可遏的大吼一声:“虫子!”   那人一袭雪衣,被人揪着衣服后领,简直太失风采,却是梦游似的盯着对面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的俊脸,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你……”千羽鸿几乎要崩溃,集中所有的气力再次怒吼一声:“虫子!”   只可惜这张太过柔媚的脸,只可惜这副不甚粗犷的声音,再如何爆发小宇宙也无慑人的气势,但好歹,那个一脸恍惚的人终于回过神来:“我不是虫子。”   旋即脱离了他的掌控。   千羽鸿怒不可遏:“我是说我身上有虫子!我陪你偷偷摸摸的待了这么久,你就这样对我?”   千羽墨敞袖一挥,千羽鸿的衣袍顿时四分五裂,飞到了各处。   “虫子没了……”   “千羽墨……”   千羽鸿几乎要爆炸,他攥紧拳头,一步跨来,脚跟站稳,身子却气势汹汹的倾向千羽墨,打远处一看,角度十分诡异。   “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耐心?见色忘弟!今天若是没有我,你能知道这么大的秘密?还望月兴叹,自怜自艾,醉得一塌糊涂,结果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说你,平日也够聪明,怎么就看不出她的心思?你是怎么了?被洛雯儿下了变笨的蛊?真是……笨笨笨!”   “我说你,本事也不小,怎么偏偏怕个小虫子?”千羽墨斜了眸,反唇相讥。   “我……”   千羽鸿顿时语塞,然后便见千羽墨甩了袖子,返身离开。   “哎……”他在后面跳脚:“你那个小珠子是不是可以拿出来了?等用过了,给我玩两天哦……”   千羽墨忽然转了身。   千羽鸿以为这个小气的王兄终于想开了,正打算欢欣雀跃,却见千羽墨神色一变:“虫子!”   他立刻惨叫一声,顺势蹦了个高。   怎奈,就在他低了头准备查看之际,白绸的中衣忽然横七竖八的裂开,以目力不可见的速度四下飞散。   他急忙蹲下身子,捂住要害,冲着那个遥遥而去的身影,怒吼:“千羽墨……”   ==========   古代对年节都是极重视的,尤其宫中。女人们平日里无甚事做,好容易可以有件事来忙活忙活。这一忙活,就能凸显自己的地位,将不如自己的人支使得团团乱转,心情不顺了还能打骂一顿,着实快活。   其实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一旦节日,平日见不到几面的王上就出来了,她们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他身前挤,说不准王上心情一好,自己就能爬上龙床了,再生个一儿半女……   王上现在没有子嗣,这也是好事,到时自己这个是独一份,还怕失了宠?   倒是有人说,王上至今无有所出,怕是……   其实都多虑了,这么多女人,说是雨露均沾,可又能沾了多少?这怎么可能有成果嘛?   淑妃?   淑妃那是没命,瞧那腰束的,饭也不好好吃,偏要弄出病西施的模样,想要惹人怜爱,这怎么可能怀上嘛。   洛尚仪?   别提了。听说自从那一夜,二人再没有在一块,还不是因为那事?   这男人,你骗得了他一回还能骗第二回?王上,什么不知道呢?现在俩人已经半个多月不说话了,见面就跟没看着似的,这说明什么?   看来这个洛尚仪不日就要消失了,可得利用好。   于是一些妃嫔就特意找到她,让洛雯儿帮自己调香,以图在中秋晚宴上博得千羽墨的青睐。   她们一边恭维洛雯儿,一边不忘露出臂上的胭脂红。已经侍过寝的,则不断感慨与王上的恩爱,极尽回味。   洛雯儿一边要当调香师,一边要做听众,极是尽责,神色不见半点波动,倒让这些女人心里没底,继而愤怒。   什么东西?看不出不施粉黛个人,脸皮竟然这么厚!   不过这会是得罪不得的,万一她在调制的香中加点什么不该有的,那不就惨了?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洛尚仪,她就是个小人!   况且,她们还另有求于她,因为不少人趁别人不在的时候给她塞了银子,问,能不能调出那种能令男子“动情”的香?而且这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   洛雯儿看着堆在桌上的银子和各色或值钱或有趣的物件,忽然觉得千羽墨原来是个待价而沽的货物,那么她要将他卖给谁呢?这倒当真是笔费脑筋的大生意。 ☆、458窈窕淑女   更新时间:2013-10-08   因为后宫这些女人的无孔不入,千羽翼一直没能跟洛雯儿单独接触,自是也没机会跟她演练自己修行的“泡妞宝典”,看来只能另寻时机了。   除了洛雯儿,所有人都在期待这场晚宴。因为她们寻遍借口去碧迟宫找洛雯儿,一是为调香,一是想跟千羽墨来个邂逅,以加深印象,更没准就抢占了先机呢。   可是偏偏不见人影,洛尚仪也说最近很少见到王上。   你就说谎吧,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等我得了圣宠,看怎么收拾你!   不,应该把她据为己有,谁让她还算有点本事?到时她要是敢吃里扒外,就地打死!   于是,中秋晚宴就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到来了。   依旧是醴泉殿,依旧是酒光摇曳,歌舞升平。   千羽墨少有的穿了嫣蓝色的常服,更衬得他面若傅粉,唇若沾朱,再半敞了衣襟,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口,简直把环绕他的妃嫔迷得气都不会喘了。   茹妃和令妃倒还算坐得住,且不忘时不时的朝洛雯儿弯一弯唇。因为她们也从洛雯儿这得了香,茹妃还额外多了一瓶花酿,自是产生了长远合作的打算。尤其是现在,晖国势弱,她必须用自己的能力,重新博得千羽墨的宠爱,为自己的国家争取重要的倚仗与保护。   淑妃则是一贯的矜持,不看任何人,只如一朵娇柔的小花仰望大树般仰望千羽墨,目不转睛,满脸的倾慕。   与这种旖旎气氛最不搭调的就是王后东方凝了。端坐在位子上,一会看看千羽墨,一会瞧瞧洛雯儿,再睇向平台那边的千羽翼,红唇微动,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千羽翼正与王妃恩爱非常,毫不顾周遭人投来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他的眼底映着那个妖妖媚媚的人,视线的余光却溜着那一身素淡几乎淹没在这满殿锦绣与香气中的身影。   水晶帘幕内,是一如既往的奢靡。   千羽墨,果真是没有把她放在心里的。   他不禁有些庆幸,可是自己这边……   雯雯,我是在做戏,为的是我们的将来,你要等着我,等着我……   耳边传来一声嘤咛,是夏语冰抱着他的臂膀撒娇,眼中有妩媚,亦有了然与威胁。   他笑,拾了一颗草莓,嘴对嘴的喂入她的口中。   要如何才能闭塞视听?   洛雯儿不知道,她只是规规矩矩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可是那亲密交缠,那软语低喃,就像浪潮一样推拥着她。   她是想坐视不理,目光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从黄花梨螺甸大长案上掠过……那盘月饼,她亲手为他做的橙香馅的月饼,至今尚完完整整的摆在那。   调转目光。   或许她不该太贪心。   此番,宫廷再次传了天香楼的美食,只因天香楼此番研制出了新的食品,名唤月饼,取团圆之意,自是应了这圆月之景。   她本是被老太妃唤去,说是要提前品尝,她便鬼使神差的为他做了一份。   她早已熟知他的口味,想来这橙香的他一定叫好不迭,她还特意设计了“心想事成”的模子,让婉莹寻丁子峻赶工出来,可是……   垂了眸,笑了笑。   是了,这就是贪心的下场,无法放下那个,又不忍拒绝这个,怕人伤心,却弄得所有人都左右为难。只好在,一个有了归属,另一个也大梦终醒……瞧,衣服的颜色都换了。   原来,换一个人,换一种心情是如此简单。   至于她……这样也挺好,终于,一身轻松了。   仿佛真的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若有若无的对着帘外的雾气氤氲,神思一会飘到东,一会飘到西,直到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是淑妃,用着仿佛浸了蜜糖的冰水声音,用着缠绵、娇柔、略带急切,又有几分笃定,几分撒娇的语气,问道:“王上,今夜……歇在何处?”   ==========   初秋的夜,可真凉啊!   走出仿佛薰风绕梁的醴泉殿,洛雯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肩头旋即多了件羽纱披风。   不是千羽墨,因为他正在前面,由胡纶扶着。   他又喝多了。   她回了头,冲盼云感激一笑。   盼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一行人默默的走,千羽墨好像醉得严重,中途下了辇舆,扶着胡纶的手,进了树丛。   或许这就是他没有选择去关雎宫的原因吧。   不过,也或许因为放了血,身子虚弱……   回想方才淑妃脸上的失望却是隐隐跃动的期待与娇羞,还有那印在胸口非常明显的桃瓣,她将目光自他消失的方向调开。   关雎宫,真是好名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淑妃足够窈窕,又暗含了个“淑”字,当真是用了心的。所以,又何必急于一时,他的心,已经在了。   整个宴会上,二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那胶着的视线,那对视的深情,那呼吸相闻的亲密,就好像走遍千山万水,历尽百转千回,终于寻到彼此的久别重逢,透着无限的欣悦。   淑妃泪光点点,千羽墨温存怜惜……   他惯会做戏,但不知今日的耳鬓厮磨,是假,还是真?   她有些心烦气躁,便紧了紧披风,打算寻人跟千羽墨说一下,她先回宫了。   怎料胡纶从树丛里钻出来,满脸的不悦:“洛尚仪,王上让你过去一下。”   这会工夫,要她过去干什么?   然而胡纶的脸色摆明了是闲事莫问,问了他也没心情答。   她只得走进树丛,心里想着,千羽墨不知是吐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回忆起来,他平日也不少饮酒,即便大醉,亦无一分狼藉,今天当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这人在哪呢?   看着眼前幽深的树林,虽然有月光自头顶泻下斑驳,可是在地上晃来晃去,平添诡异。   她不觉慢下脚步,攥紧了拳,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连声音都变了调子:“胡总管……”   “叫他做什么?”   肩头突然多出一只手,耳边也有温热的气息贴过来,骇得她差点尖叫。 ☆、459身入奇境   更新时间:2013-10-08   然而那掺着酒香的奇楠香的味道随着夜风霎时侵入肺腑。   她的心安了安,转瞬暴怒,竟想将他推开。   “别动,我好难受……”   千羽墨虚虚的挂在她身上,又像是拿她当依靠,时轻时重的挤压着她。   洛雯儿勉强忍了一会:“你好了吗?”   “没有……”他应着,唇瓣开始在她的耳边颈侧游移。   就仿佛被闪电击中,洛雯儿半晌才回过神来,而他的手已经游进了她的襦衣……   “千羽墨,你最好看清我是谁!”   我不是淑妃!我不是!   虽是告诉自己,一切都该放下了,可是此刻,仍是觉得无比的悲愤,醴泉殿中,他与淑妃恩爱的一幕幕,就好像浪潮席卷了她,窒息又绝望。   千羽墨一手牢牢扣着她,一手已经握住了她胸前的酥软:“你不是孤的尚仪吗?”   还好,你还知道我是尚仪。   当然,你现在握着尚仪的“标志”嘛。   你要酒后乱性?你要饥不择食?对不起,尚仪不奉陪!   洛雯儿拼命挣扎,语气却尽量保持平静:“王上若是无事,就出去吧,胡总管还在外面等着呢……”   千羽墨恍若未闻,唇贴着她的锁骨,开始向下移动。   洛雯儿不停的抵制一阵阵袭来的酥麻,与心中的屈辱交织在一起,激得她几欲崩溃。   “千羽墨,我不是你的玩物!”   此声如此高昂,惊得远处的虫声都停了一停,想来外面的人一定听到了。   千羽墨也仿佛被吓到,停了动作,忽然拉住她,往林深处便走。   “千羽墨,你要干什么?”轮到洛雯儿害怕了。   “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她不是没来过,就是当初他逃出南宫绾魔掌时二人稍作停留之处,只是一片林子,还有何处可去?   可是她被强力拖拽着,望着连绵不断的黑黢黢,开始后悔方才的冲动。   他忽然停住脚步,依旧紧攥着她,声音毫无感情色彩的宣布道:“我要送你样东西。”   有这么送人东西的吗?这环境,这表情,这语气……他到底要送什么东西?他是不是在发酒疯?他会不会……   千羽墨的手已拂向衣襟,她的心旋即揪紧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会亮出一把凶器的时候,却只在他掌中发现了一颗小珠子。   鸽卵大小,无甚特别。   然而就在眨眼之际,珠子开始放亮。   初时不甚明显,让人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这颗珠子就好像蕴藏着无限的能量,不紧不慢的,不疾不徐的,似是决意要惊艳世人一般亮起来。   光芒很柔和,却很夺目,水波般一点点的晕开。而珠子竟然飘起来,悬浮在光芒之中,又被不断扩散的涟漪一层层淹没。   于是千羽墨的手上便托着一团圆盘大小的光晕,竟好似摘下了中空的圆月。   千羽墨见她望望天空,又看向他的手,面露惊异,不觉微微一笑,手轻轻一抛……   就像个毫无重量的水泡,那团光轻飘飘的浮在林中的空地上,仿佛要人看清它的神秘一般徐徐旋转,每转一分,就大上一圈,   不多时,就变作人高的一个硕大的光球。   然而奇怪的是,那光虽也足够亮,却没有照亮周围的一寸土地,就好像是一幅悬挂在深黑背景中的画,一幅立体的画。   当光球终于静止,千羽墨便向前方迈进一步。   手上旋即一紧……是她牵住他的手,抿紧唇,不肯说话,只紧张的看他。   唇角不禁勾上笑意,语气却透着随意:“我要进去看看。你要同去吗?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他在说梦话吗?这个东西这么诡异,看去就是一团光,他竟然说要进去,万一……   “我是一定要去的!尚仪若是担心,便在外面候着吧……”   说着,竟是要放开她的手。   可是那只小手反手攥住了他,脸色在光的映照下有些苍白,却是坚定的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   心就这样漫开温软,握住她的手:“跟紧我……”   洛雯儿看着他踏进那团光……   那团光当真像水泡般颤了颤,而他牵住她的手因为她片刻的犹豫,似乎就要松开,她急忙攥紧他,迈入光中……   ==========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风倏然划过,而待她转过头来,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这是……   仿佛是一下子迈进了白天,迈进了春季。   眼前,是生机勃勃的绿,缎子般铺至远方,其上,细花点缀,蜂舞蝶忙。   有欢快的流水,在湛蓝的天光下闪烁鳞波,打绿锦上蜿蜒而过,泠泠有声的奔向青翠的山岗。   风过,带来泥土的芬芳与花香,就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清新又怡人。   脚边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她拎起细罗纱的裙角,惊见一直雪白的小兔子就在鞋旁安静的吃草。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猛的回头……   他们方才走进的地方,亦是无限延展开深深浅浅的绿,而她只迈进了一步,一步……   身边人轻笑一声,卸了她的羽纱披风,将有些散乱的发别至她的耳后,柔声道:“我们一起走走如何?”   她当是在做梦吧,然而对于梦境,每个人都想一探究竟,于是就这么任由他牵着手,向前走去。   ==========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难道真的是梦境?记得他们不过是踏进了一个光球,可是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而山,依然在远处,水,依然在欢唱,鸟会在林中撒下嘀哩,蝴蝶会时不时的飞过来,好奇的打量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再继续翩然前行。   脚下,是绵软的细草,随着步伐的移动,窸窣作响,还会有个把小虫蹦出来,另觅安静之所。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唯一与现实不同的是,这个天空没有太阳,可也不知是打哪泻下天光,将一切照得犹如白日。   她满腹疑思的睇向千羽墨,却只见他低了头,语气轻柔:“累了吗?”   她摇摇头。   他便笑,作势远眺,轻松道:“就要到了呢。” ☆、460陌上花开   更新时间:2013-10-09   她不知他所指何处,而眼下,他们正行至一条小河旁。   河水清冽,波光粼粼,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岸边,是光洁的鹅卵石,走在上面要分外谨慎。   在她一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栽到河中之后,千羽墨便当仁不让的揽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扣在身边。而此番,她竟是没有挣扎。   道路越行越深,这条河似乎永无尽头,而两岸已是多了细密的竹林,风过,叶响竹香,是一种别样的旖旎。   洛雯儿正在欣赏这种幽深的景致,忽听千羽墨一声“到了”。   她便止住脚步。   所停之处当是山谷,四围竹树环合,寂静深邃,恍若隔世。   她看了半天,方在林深处发现一幢小小的木屋,而她就站在通往木屋的小径上。   千羽墨冲她一笑,放开她的手,径自往里去了。   她就立在原地,一会四处打量,一会望望他消失的方向……他已经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   就在她几乎要冲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危险之际,她忽然看到小木屋里滚出了一堆雪。   不是吧?   她望望天空,再看看四周,然后再重新转回目光……   那堆雪正在向她铺来,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然而当雪堆越滚越近,她忽然惊叫一声,旋即蹲下身子。   是雪貂!   这个率先扑到她怀里的左前爪是墨色。   她认出它来。是在雪山的时候,千羽墨打了猎物,却没有回村,而是跑到深山里专为她寻来的小宠物。只不过二人方一见面,就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之后均是负伤休养,又改革朝政,真可谓殚精竭虑,于是那两个他千辛万苦捉来的小东西便被抛诸脑后,却不想在此处相见,还发展成这么庞大的家族。   她看着围着自己欢呼雀跃的小家伙们,一时间百感交集。   千羽墨,他是怎么做到的?自己都忘记的事,他却……   不由自主的就睇向那幢小木屋,却见掩映在竹树中的深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抹雪色,如白云悄落,是那般耀眼,那般醒目。   他靠在门边,还是往日那副意态闲散的模样,然而却仿佛就那么一直立在那,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又仿佛,他们不知打何年何月便住在这,她外出游玩,而他对她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于是,便守在这,等着她归来。   他或许不知她是否会归来,却是执着的站在原地,等她。   即便隔得远,亦看见他笑了。   于是她也不由勾了唇角,向他走去。   只是这一路的行进相当不顺畅。   上百只雪貂围着她又蹦又跳,吱哇乱叫,有的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有的骑在肩头,揪了她的头发细看,要么就是对着那根亮晶晶的簪子照影子。   更多的则是在她脚下忙活,打裙子里钻进钻出,觉得这游戏非常有趣,结果几次三番的差点将她绊倒。   结果这本应是优美浪漫的一幕,因为欢迎者的过度兴奋,搞得很是狼狈。   洛雯儿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到千羽墨跟前。   可恶的千羽墨正靠着门框在笑,也不说迎接她一下。   她刚要瞪他一眼,怎奈雪貂从腿边嗖的横钻过去,导致她直接向前一扑……   “慢着点……”   千羽墨扶住她,顺打了个唿哨,雪貂立即从她周围闪开,在小径左右分作两排,皆竖直了身子,毛脸严肃,彼此间距离一致,仿若士兵。。   她惊讶的看着这群训练有素的雪貂,移目千羽墨:“你是故意的?”   “在你心里,哪一桩哪一件,才是故意?”   是为了这场欢迎仪式所做的长久准备,还是方才的捉弄?   洛雯儿不觉语塞,而他忽然俯脸过来,盯着她细瞧:“洗个澡吧……”   她立即目露警醒,千羽墨却神色暧昧,凑得更近了些:“想什么呢?难道……”   眼见得她就要发怒,顿直起了身子,笑得不能自抑,时不时偷瞅她一眼,然后笑得更为大声。   自打进入这奇境,她就觉得自己恍如做梦,竟有些弄不清他要做什么,而就在她以为他要笑至绝倒之际,他收了笑声转为严肃:“你先去洗澡,稍后我有事对你说。”   ==========   洛雯儿站在一片绿树繁荫之间。   头顶,是藤蔓编织的月亮门,垂下条条细蔓,上面还开着米粒大小的黄花,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   枝叶随风轻摆,仿佛帘子般隔开了小池与不远处的木屋,却又可见那个雪衣的身影玉树临风的立在屋旁,随意的一挥手,便有东西从袖间洒落,引得雪貂疯抢。   再看身边的小池。   不大,清澈见底,平静无波,水中有彩色的小鱼游来游去,见她立在池边,便聚拢过来,对她吹泡泡。   她立即起了玩心,弯腰逗弄。   然而这一动,问题来了。   她方知道千羽墨方才为什么会狂笑不止,原来她的头发被雪貂弄得一团糟,恍若雷公电母,脸上还被印了若干爪印,其中一个恰好在鼻尖上。   衣服就更不用提了,袖子上还沾了块不明物体,随着扑面的风,正向她脸上盖来。   她逃也似的卸下了这身脏污,“噗通”一声跳进了小池。   听到这边水响,那个翩翩而立的雪衣男子没有回头,只唇角一动,敞袖随之一扬……   雪貂一通欢叫,立即扑上来争抢美味。   洛雯儿却是立在池中,有些怔忪的看着水中的倒影。   她以为这个小池波平如镜,定是清凉无比,然而此刻,整个人竟是被温水包裹着,水面渐渐蒸腾起雾气,将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绿,还有星星点点的小花朦胧在水雾中,氤氲而迷离。   更有趣的是那些小鱼,于雾中纷纷游来,撅了小嘴啄她,又痒又麻。再看那瞪得圆圆的眼睛,仿佛认定了她是块巨大的奶酪,然而无论它们怎么努力,也啃不下一块,于是气得尾巴乱动,却心怀不甘,继续奋斗。   她忍了半天,终是笑出声来。   而那个正在逗弄雪貂的男子亦是垂了眸,唇角漫开笑意轻轻。 ☆、461她上当了   更新时间:2013-10-09   仿佛是知道她洗漱完毕,弥漫在池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重现清亮,水面浮出她的倒影,果真如镜子一般,将她照得无比清晰。   洛雯儿惊异于这个小池的善解人意,然而此刻看到水面不着寸缕的人却急忙捂住胸口,旋即发现一个问题……她并没有带换洗衣物,难道还要她穿着那套脏衣服出去?可如果不穿,难道就一直在水里泡着?   或许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唤千羽墨过来,可是这种情况……不是引人遐思吗?   正自着急,忽听一阵窸窣之声,渐行渐近。   她顿时眉梢一抖。   千羽墨,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先是故意让雪貂把我弄得一塌糊涂,然后骗我来洗澡,这会又……   她急忙游到小池对面,沉下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关注动静。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来者竟是三只雪貂,均顶着鎏金托盘,托盘上正正放着衣物,鞋袜。   雪貂将托盘放在池边,还做了一揖,然后站直了身子,如来时般一摇一摆的去了。   洛雯儿绝对被震惊了,直到雪貂走了半晌才将目光落在衣物上……红色。   她平素不是很喜欢鲜艳的颜色,千羽墨不会不知道,可是……   犹豫片刻,依旧一样一样穿戴起来,心里想着,千羽墨在搞什么鬼……这个古怪的地方,这些仿佛成了精的雪貂,还有这衣服……   看不出是什么料子,轻薄如雾,柔软如云,穿在身上,无风自动,整个人都好像飘浮在水汽流岚之中。   无一处刺绣,无一处装饰,也没有那么多啰嗦的带子,简单而雅致,就好像是上天掉下的一片云,恰好落在她身上。   她回望那铺在草地上水波般轻轻起伏的裙裾……碧碧的绿,艳艳的红,那仿佛绵延不断的颜色就像一条绳索,牵起了曾经的记忆……   那一年,她初至盛京。   那一日,千羽翼将她从宫里接回府中。   温泉池沐浴,绮梦居缠绵……   那一夜,她也是穿一身大红,那身繁琐的精致,至今历历在目。   那一夜,交颈鸳鸯的红绡账亦是鲜艳夺目,鼓荡如波。   只是,她终没有成为他的新娘。   而此刻,那夜的精美华丽忽然化作了夏语冰身上的旖旎,而那鼓荡的红绡帐亦成了那人抱着他的王妃离去时被风带起,掩了一双身影的喜庆帘幔。   这种热烈的色彩似乎天生就不属于她,而她,似乎生来就不会享有可能属于每一个女孩的热烈。   唇角依稀浮着那日目视二人离去时的笑意。   她收回目光,满眼的翠绿顿时又清晰起来。   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与这种颜色不相称的黯淡,缓缓走了出去。   路旁,两只雪貂正左右相候。见她来,立即有模有样的在前面引路。   看着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心底的郁闷不觉消散了大半。   再拂开一层轻软的柔蔓,小木屋就在眼前。   不过……等等,那是……   千羽墨立在屋外,亦是一身大红。那鲜艳的颜色,那漂浮的衣袂,竟是与她如出一辙,而那在火热飘逸衬托下更为华贵亦更显清雅的姿容顿令她呼吸一滞。   她想止住脚步,可是雪貂前呼后拥,只一会就把她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直看着她走来,一瞬不瞬,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是惊艳,随着她的走近,他缓缓低了头,于是那惊艳流到唇边,化作宠溺的笑意。   袍袖轻扬,他牵了那只和主人一样被震惊继而冰冷的手,往屋里便走。   进了门,一眼便见正前方摆着香案,左右燃着龙凤花烛。   烛焰摇曳,恰在此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爆出一朵烛花。   再一看,屋内处处装红挂彩,竟是布置得新房模样。   她立即回视他。   他却是转了身,立在她对面,握紧了她的手,坚定且郑重道:“云彩,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站住!”千羽墨上前一步,一把拉回她:“跑什么?”   甫见他穿了一身大红,她就觉得不对,本以为他会同以往一样和风细雨,却不想会这般直接,直弄了她个措手不及,而此刻……   她勉强平息心中的慌乱,转了头,冷笑道:“成亲?我可愿嫁你?”   “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洛雯儿语塞。   千羽墨亦是冷笑:“说不出吗?那我来问你。是因为你对我无意?还是因为,你心中想着别的人?”   洛雯儿别过头,只看着门外的绿色摇曳。   “都不是?那么是因为我了?因为我后宫的女人太多?可是我记得,当初在雪山时那个一力劝我回来的人说她会永远陪着我,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这个。而我,纵然此前如何不堪,而今亦可为她做到守身如玉,天地可鉴!然若不是因为这个,那么是为了……我不是个长命之人?”   洛雯儿猛的转过头来。   他笑了笑,点头:“我明白了。”   手一松,放开她。   “千羽墨……”   她看着那个背影,心如刀绞,可是她能说什么?她……   “不用说了,”那个背影低了头,仿佛在看案上静静的烛影:“你的决定没有错,若换了我,怕也是……”   “不是!”她怒吼,可嘴张了又张,又紧紧抿住,只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口。   “那是为什么?我倒当真要奇怪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死亡更可怕……”   “我……”洛雯儿咬咬唇,泪水霎时蒙了双眼,心中压抑的委屈与悲愤亦霎时涌出:“你偏要我说出来吗?其实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这些日子来,这些日子……”   回想他的冷淡,他的漠视,他与淑妃的亲昵,泪再也止不住:“你为什么偏要拿我玩笑?难道就非要我亲口说出……我不是个完美的人,我配不上你,才甘心吗?”   她忽然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迷蒙中,有一只手在轻抚她的头发。   她愤怒挥开,人却被猛的提起来,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有个声音轻轻道,然而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摆明了是在说他早已知晓真相。   洛雯儿觉得,她上当了! ☆、462天地为媒   更新时间:2013-10-10   “我还以为,是有人看了别人娶亲结果嫌我碍眼呢。”他笑:“这下好了,我的心事解了,你哭出来,心情也痛快了。来,咱们拜堂吧……”   “我不要!”洛雯儿挣脱他。   千羽墨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重新拥她入怀。   “云彩,你还记得你在斗香大会上说的那番话吗?你说,无论是谁,都不曾完美。完美,乃人人所好,无可厚非;不完美,却依旧至爱,又当如何?”   洛雯儿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白瓷小瓶。   她有些困惑的接过来,打开……   “这是你的‘毒药’。你说过,一个不完美的人,便是一瓶毒药。然而若是真心,又何惧饮鸩止渴?若是真心,又何惧万险千难?若是真心,即便是毒药,亦甘之如饴。真心对一个人,不仅要喜爱她的好,亦需珍惜她的不足,包容她,体贴她,呵护她,给她一份属于她的天地,任她翻覆;给她全部的信任,任是何人鄙弃于她都不曾放弃。云彩……”   他扳过她的肩,认真看她:“你对我,可也是如此?在我落难的时候,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可曾因我是累赘,而丢下我,任我自生自灭?在那些人都说我命丧雪山,不复归来的时候,你可曾为此绝望,而放弃我,离开我?我只知道,在我死里逃生后,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我只知道,在我满怀喜悦,打算回去见你的时候,却看到你悬在高高的雪山上,只想为我摘取那可以起死回生的赤心丹。你早就知道我命不久长,随时随地可能会撒手人寰,可是你可曾嫌弃我,鄙薄我,拒我于千里之外,而非跟我回到那阴险晦暗的宫廷,答应一生一世陪在我身边?”   “云彩,我们都不曾完美,若是你非要计较这个,我是不是要因为自己后宫的佳丽三千而自绝于你面前?而你所谓的心事,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你……”洛雯儿霍然抬眸,却对上一双了然,满是痛爱的眼睛。   “你不必问是什么时候。我只是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容貌动人,不是因为你心灵手巧,不是因为你生财有道,不是因为你能言善辩聪敏好学,只因为你是云彩,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千羽墨……”洛雯儿忽然百感交集,她想说什么,可是她要说什么?   “云彩,我只想与你度过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包括以后的每一天。”看着她,忽而苦笑:“其实,你倒是该怪我的。我想娶你,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后宫无数,却不能向所有人宣布你的身份;我富有四海,定鼎天下,却不能给你万千的理当属于你的荣耀……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而我却只能弄这么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婚礼,我……”   洛雯儿摇摇头,抿紧唇,沉默片刻,缓缓抬头:“不,有天地为证,还有……”   她看着那群围着他们均是歪着小脖好奇观望的雪貂,笑了笑:“还有它们……”   千羽墨大喜过望:“你是说,你愿意嫁给我了?”   洛雯儿望住他,一字一顿:“还有那半壁江山……好昂贵的聘礼!”   “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就是拱手江山又如何?反正也没落到旁人手里去。”他忽然狡黠一笑,抱紧了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同你在一起!”   “千羽墨……”   不待她说出口,唇已经被他啄了下:“来,我们拜堂吧!”   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反悔一般,不由分说的拉过她面向香案,自编自导的唱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根本就不容她多想,就这么迅捷的完成了她的人生大事,又攥着她的手签了大红洒金的婚书,按上手印,随后打案上拾了结着彩球的红绸,将一端塞到她手里,然后高唱:“礼成……”   雪貂们抬了硕大的一只木盆进了门,里面盛着满满的花瓣。   一个个小身子扎猛子般跳了进去,又是叫又是蹦,将各色花瓣卷起,恍如下了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   洛雯儿看着花雨缤纷,想笑,却是泪湿两腮。   身子一轻,人已是被他抱起。   他笑容醉人,眸光醉人,那眼底只映着一双影子,只是她的影子。   “娘子,我们要‘送入洞房’了……”他的语气亦是醉人,低低的落在她的耳畔,带着诡计得逞的得意和挑逗。   她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微偏了头,却恰好靠在他的胸口。   那透过单薄衣衫的心跳声是那么强而有力的传入她的耳中,落进她的心里。   “咚咚……咚咚……”   是和谐的,统一的,不可分割的节奏。   “咣!”   却有一个意外的声响打破这种宁静。   原来是他用脚带上了门,将那些欢蹦乱跳一直尾随在后的“来宾”隔离在外。小家伙们恼了,吱哇乱叫的挠门板。   “这洞房,是咱们的,它们可闹不得!”他一本正经的咬着她的耳朵。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似宫中,到处都垂着帷幔,却是拿花朵串成了帘子,长长短短纵横交错的挂了各处。   红的,粉的,黄的,蓝的……像形状各异的彩色铃铛,隔离了光线,折幻出缤纷的色彩。   他带着她旋转于串串花珠之间……   风过,花香幽幽,花语轻轻。   “这些,你弄了好久吧?”   她拾起拂过肩头的一串花珠。   花朵静静的躺在掌心,娇嫩明媚,花瓣还浮着露珠,盈盈欲滴。   她小心的轻触那点露珠,就好像触摸到他柔软的心意。   耳边传来他的轻言细语:“的确很久,我已经等了你三年了……”   三年……   洛雯儿蹙起眉头,忽的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夜,在斗香大会结束以后,他说过,要给她个惊喜。然后就是多日不见,再见时,却是在王后东方凝的凤池宫。   他身份败露,当时,她简直是……五雷轰顶。   这个打击太过巨大,以至于,她以为他所谓的“惊喜”,就是这场“重逢”,他亲自导演的意外。   而后,便是冷战,便是僵持,什么惊喜?什么承诺?统统抛诸云外。直到随他去凉阈……他们一起出游,一起做戏,又一起,被埋在冰雪之下……   三年,三年了……   她忽然想,人生有几个三年?而他,又有几个三年?属于他们最美好的时光,能有几个三年?可是他用了这珍贵的三年,来等她…… ☆、463洞房花烛   更新时间:2013-10-10   “千羽墨……”   “我们都已经成亲了,能不能对我换个称呼?”   她哽咽了一下,颤颤唤了声:“阿墨……”   他忽的吻住她。   下一刻,她便跌到一张柔软的床上,刹那间,乱红四起。   她拾起落在额角的一抹嫣红,惊异的发现,整张床都铺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而床帐则是百合穿成的帷幔,在缀于末端的玲玲声中轻轻颤动。   “喜欢吗?”吻了下她的唇,虽是问话,但语气不无得意:“我想着,你既是同花有缘,我就要弄个到处都是花的房子。到时,你就是花婆婆,我呢,就是花公公……”   “我们有那么老吗?”   “迟早都会老的,只是我……”见她神色一变,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的从怀里取出一幕红色的轻纱,轻轻覆在她头上。   隔着纱幕,他看了她很久,然后笑了:“虽然仪式有些乱,但是……”   他靠近了她,语气就像那贴在腮边的薄纱一般轻柔:“娘子,今天是我们的大好日子……”   “娘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娘子,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娘子,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娘子,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的好!”   “娘子……”   唇忽然被她堵住,那张小嘴用力的吻着她。他尝到了一点苦涩,是她的泪,然而,那亦是甜蜜的,是幸福的味道。   他等了三年……五年……不,好像是一辈子的幸福,他真希望这幸福能够永远永远,就这么甜蜜下去……   “糟了!”洛雯儿正满心的酸甜交织,冷不防听他怪叫一声:“糟了,我们还没有饮合卺酒!”   眼见得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打床头的小几上取了对黄玉龙凤杯,斟了酒,递给她。   洛雯儿的目光自那系着两只杯子的红绳上移开,有些幽怨又有些了然的看着有些歉意又有些紧张的他……他一向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何尝这般顾此失彼,丢三落四?   他是欢喜得疯了……   而他又一向是个不喜繁文缛节的人,却是单单对此仪式不肯掉以轻心,虽是程序有些凌乱,但是,绝不漏下一环。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阿墨……”   “嘘,别说话……”他手中的杯子压到了她的唇上。   她听话的收了声,亦将酒杯送至他唇边。   他笑了,饮下半盏,而后,双臂交缠,各自而尽。   醉意微醺,隔着薄薄的红纱,眼见得对面的人渐渐挨近,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娘子……”他将轻纱半卷至她头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令她心跳更乱,眼前发晕。   “娘子,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饮了合卺酒,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   对面的人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的发丝上。   那发丝便若有若无的拂着她的脸颊,导致她的脸越来越烫。   “那个……我,我好像喝多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后躲。   “这种日子,喝多了可不好。”千羽墨摇摇头,又挑了魅惑的眸子,睇向她:“为夫尚未醉,娘子怎么可以醉?还是说……”   他凑到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仿若磨砂的声音落入耳中,激得她心头一跳,却听他又道:“娘子果真是醉了吗?还是……娘子,你在想什么?”   抬了眸,正对上他的戏谑,顿时发觉上当:“千羽墨,你竟然调戏我!”   天啊,看她用了什么词?   然而未等她纠正,千羽墨已然大笑:“我不调戏自己的娘子,难道调戏别人的娘子不成?娘子……难道不是用来调戏的吗?”   “千羽墨,你……”   “诶,小心,打坏了你一定会后悔!”   千羽墨的掌心变戏法似的现出了个小玩意,一下子阻止了她的进攻。   “月饼?”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酒盅大小的圆饼。   “是啊,云彩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收着呢?”他意味深长的睇着她。   他的眸子静且深,就好像看穿了她这些日子里的一切心烦意乱。   她有些狼狈的避开目光,然而那个小月饼已经睇到唇边:“娘子,心想事成……”   他的声音柔如和风,催动了绵绵的酒意。   是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谁人不希望心想事成呢?   她刚刚噙住了那个小月饼,他便凑了过来,唇瓣恰好碰到小小的月饼:“娘子,我也要‘心想事成’……”   哪里来得及拒绝,他已是衔住了另一半。   其实,她只是觉得东西小小的很可爱,才将月饼做得精致玲珑,可是这会,唇瓣只一动,便碰到了彼此。她意欲后退,可是他忽然手臂一扣,她便贴在了他的胸前。   他眉眼一弯,唇瓣一动,堪堪吻住了她。   她一躲,然而却好像恰恰带动了他,他身子往前一倾,二人直接倒在了床上。   头上的轻纱一扬,竟是将二人都盖在了红云之下。   气息忽然变得如此的接近,她望着他的眼睛,心下慌乱,想要避开,却是避无可避。   然后便见那双眸子压了下来,墨玉仿佛在扩散,在延展,变成了漫无边际的云,变成了浩瀚无边的夜空,将她浸染,将她吞没。   他的气息覆盖了她,如此的温柔,又如此的霸道,她几乎被他劫掠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得了空,却是溢出一声轻吟,他的唇瓣旋即下滑,在她最为敏感的颈侧辗转游移,趁她气促沉迷,狠狠一吻。   她差点尖叫出声,然而他的手已经滑入她的衣内,三拨两拨,洛雯儿只觉得衣物片片飞落,仅余一道薄纱歪歪斜斜的隔着彼此愈发灼热的肌肤。   “娘子,这衣服好碍事……”   他的衣袍已半褪至腰间,露出精壮的胸膛,平直的锁骨因为他的喘息,更凸显了美好的轮廓。   “娘子,帮我,帮我……”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他为了一瓶可以为她断骨重续的雪域断续膏,忍受南宫绾春药的折磨。他若无其事的装了大半日,然而待遇了她,终于爆发了。   “娘子,帮我,帮我……”   灼热的气息颤颤的落在耳畔。 ☆、464花已开好   更新时间:2013-10-11   她抖抖的伸出手,为他除去裹在身上的衣物。   然而毕竟是没有他灵活,费了半天劲,腰带倒被她结了个死扣。   “笨哦……”他恼怒的咬了下她的鼻尖,微抬了身子。   洛雯儿只听几声裂响,那衣物竟是四下飞散,只余一片飘落在他背上。   鲜红的颜色,雪样的肌肤,是触目惊心的明艳,是属于男人的力与美的惊艳。   她急忙闭上眼,心轰隆轰隆乱跳。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不敢看我吗?”   眼睛闭得更紧。   “那我来看看娘子……”   话音未落,唯一阻隔二人的薄纱顷刻被他撤去。肌肤与肌肤骤然相碰,身子齐齐一颤。   “娘子……”   他低低的唤着,唇瓣轻吻她颤抖的长睫,又滑至鼻尖,轻啜唇瓣,再划过腮边,游至耳畔,卷了细嫩的耳珠缱绻流连。   “娘子……”   他低唤着她,声音微哑,就像游移在她身上的唇瓣,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舌尖卷过了锁骨,渐渐游移至胸口。   她尚记得她的不够丰盈,急忙护住。   他却扯开她固执的腕子,万分怜惜的吻上那个小小的蓓蕾。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又急忙咬住嘴唇,只浑身战栗。   他像爱抚最柔嫩的花朵一般爱抚着这朵淡淡的粉红,直让它沐着水光傲然俏立,方又轻轻吻了下:“其实,感觉很好……”   “千羽墨……”   今天他是怎么了?怎么总说这些羞人的话?   可是他容不得她反抗,动作骤然蛮横起来。   然而不失温柔,她在这种时松时紧,时快时慢中起伏喘息,辗转浮沉。   容不得她犹豫,容不得她思考,他像是导师,又像是勾引她犯罪的邪魅,不断鼓励她,牵引她,挑逗她,诱惑她。   她则像是个笨拙的学生,又像是不想犯罪又忍不住向着那条种满了罂粟花的小径上前进,欲穷其林,去寻求某种奇异真相的探险者。   她的身子里仿佛饱胀了说不出的东西,就像装满了香浓花蜜倒挂在枝头的花蕾,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喷薄而出。   那条牵引她步入洞房的红绸不知何时捆住了两人的腕子,让他们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意识浮起又沉下,交织着酒意,似醉似醒。每每游离之际,那只手都会稳而有力的握住她,将她带回梦醒难辨的现实,飞向飘渺的云端,再落入迷蒙氤氲的云海……   她的气息已然错乱,想要压抑却忍不住溢出唇边的吟哦仿佛世间最动听的音乐。   他的唇瓣在她的身上游移,他的手在挑战着她的极限。   他看着她闭着眼,仿佛这样便能避过这羞涩的一幕,然而两腮绯红,好似霞光吐艳,唇瓣微启,好似闪着莹光的琉璃,此刻,正散发幽香。   她的身上已然布满了片片的嫣红,在雪样的而今已然浮出淡淡粉色的肌肤上,是那么鲜妍明媚,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又仿佛一抹承载着无数旖旎的云。   她是很美,可是他从不知,她是这样的美。   “云彩……”   他叹息着,手指缓缓下滑,终于探至她的腿心。   柔嫩的花瓣伴着她的一声嘤咛轻轻一颤,一点花露便滴在指尖。   魅惑的唇角徐徐勾起,缓缓移到她的耳边,声音仿佛被雨丝打湿了的琴弦,又好似被雾气磨砂了的夜,轻触她泛红的耳珠:“娘子,花儿都开好了……”   他吻上她因为不解而微开的眼眸,唇角勾起最为惑人的笑意,而后,缓缓的,却是深深的埋进了她的身体……   他如此的小心,如此的郑重,如此的轻缓,就像品味他们这几年走过的艰辛。每一时,都苦乐相伴,每一刻,都极尽悲欢,但终于,到达幸福的彼岸。   于是,他们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   这一刻,落英缤纷。   这一刻,花香四溢。   ==========   “娘子,”他吻着她娇艳欲滴的唇,在她震颤的余韵中,轻声道:“心想事成……”   ==========   仿佛是夜了,因为四围已经黑了下来,一切都很安静。   腰间的手臂一直牢牢的圈着她,柔软的唇瓣像骤雨初歇一般轻轻落在她的耳畔,颈间,肩背……   刚刚……   想到自己方才的疯狂,洛雯儿简直难以置信,她是不是,是不是……   “娘子……”   他的气息游了过来,寻找她的唇瓣。   她急忙把脸往枕头里藏了藏。   可是他不屈不挠,直接绕到她身前,抱住她:“娘子,刚刚,你开心吗?”   她的耳朵顿时一烫。   就在刚刚那场属于她的混乱却是他的蓄谋已久之中,他就跟着了魔障一般,不断的问她:“娘子,这样好吗?”   “这样呢?”   “娘子,这样你喜欢吗?”   ……   她不明白他怎么变得如此聒噪,可是他仿佛能够探知她心中的一切隐秘,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细微,他游走于她的灵魂深处,用火种点燃所有沉睡的精灵,让他们萌芽,成长,绽放出生命的璀璨。   而此刻,他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游移,仿佛无意一般,实际是在蓄意放火。   “千羽墨……”   “温柔一点……”   他开始啃咬她的颈子。   “……阿墨……”   “嗯……”   “胡纶他们……还在外面……”她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轻笑,气息搔得她耳畔发痒:“这会才想起问,他们早走了……”   “那我们……”   “是啊,我们正好……”   “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舌尖卷了她的耳珠:“娘子,你累吗?”   他这种问法,分明是意有所指。   她连忙答:“累,想睡。”   “那好,娘子歇着,一切就交给为夫了!”   立即就要行动。   “千羽墨……”她一急,却是骤然想到一件分外重要的事:“今日是十五,你刚刚失了血,还是不要太过劳累,来日……”   来日方长?   她真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当即咬住舌头。   千羽墨却接过来:“与娘子在一起,永不疲倦……”   “你……”   洛雯儿气急……这个人,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千羽墨则露出最邪恶的笑:“娘子,你欠了我三年,不,当是五年,如今是到讨回来的时候了。想来,为夫好像很久没有跟娘子追债了,所以娘子不妨看看,比之当初……为夫的讨债功夫,到底如何?”   “千、羽、墨!”   “娘子是在提醒我还有利息吗?”   “你……”   “放心,”对上她的羞恼,奸笑:“我不会忘记的!娘子倒好像忘了……你的相公可是世上最精明的生意人!”   果真是最精明的,也是精力最充沛的。   然而此债非彼债,千羽墨足足算计了她一个晚上,临了,还抱怨她对他敷衍,是打了折扣的热情,所以他必须加倍追讨。   她连跟他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当他微带冰凉的吻带着身体的余震,宠溺的落在眉心,她就晕了过去。   迷蒙中,好像听到他对她说:“云彩,我想跟你生个孩子,一个融合着咱们血脉的孩子……” ☆、465娘子辛苦   更新时间:2013-10-11   一觉醒来,天光已是大亮,而千羽墨竟然不在身边。   洛雯儿浑身酸痛,想要起床,可是挣扎了半天,只将几片花瓣扑腾到了地上。   千羽墨进了门,恰好见到这种惨状,顿时大笑。   她便幽怨的睇着他,却见他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放置在床头的小几上,又扶起她:“娘子,昨夜辛苦了。来,喝点鱼汤补补身子吧。”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鱼汤:“这是打哪弄来的?”   就在昨夜,千羽墨还充满诱惑的鼓励她:“娘子,别害羞,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而此刻,他不无骄傲:“自是为夫亲手做的。我一共学了七样菜,从今日起,每天做一样给你尝鲜。”   凑到她耳边,语气暧昧:“都是‘大补’的……”   又虎起脸,一本正经:“你一定要极力赞美哦……”   洛雯儿盯着汤碗上方的徐徐热气,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七日吗?”   千羽墨凑了过来,认真看她的眼睛:“你觉得多了还是少了?”   她想了想,低了头,笑。   他也就不再追问,舀了鱼汤送至她唇边:“吃点东西,一会咱们出去走走。你瞧,外面天气正好。”   鱼汤入口,味道果然鲜美。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在他眼中看到满满的宠溺。   “你不饿吗?”   他笑,张了嘴。   于是一勺鱼汤喂至唇边。   他满意饮下,夸张的咂咂嘴:“鱼汤真鲜,而经了娘子的手,味道更美!”   挨了她一瞪,却毫不气恼,趁她低头,抽冷子上去亲了一下:“赏你的!”   洛雯儿哭笑不得,将汤匙一丢,他就手拾起,顺将唇凑到她面前:“你的奖赏呢?”   洛雯儿别过头不理他,他便慢悠悠的舀了鱼汤,将那香味搅得更浓:“我也不急,你先攒着,到时候一并给我,只不过这利息……”   唇忽然被啄了一下,抬了眸,便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唇角一勾,又把汤匙送上:“乖,再喝一口……”   这个家伙,总是出其不意的捉弄她,她才不要上当。   于是抿紧了唇,只看着窗外,拒绝鱼汤的诱惑,心里琢磨着,也不知什么地方能找到食物,她是真的饿了。到时,她就把东西做得香喷喷的,顺便跟他约法三章……不许纵……那个不爱惜身体,不许动不动就调戏她,不许乱给“赏赐”或“讨赏”,不许……   反正他要是不答应,就不许他吃饭!   她这边紧锣密鼓的盘算,那边千羽墨便只是笑,自己一勺一勺的喝着鱼汤,仿佛极尽品味,然而趁她不留神,身子忽然一倾,稳稳对上她的唇。不待她躲避,便按住她的后脑,舌尖巧妙的启开她的齿关,鱼汤便缓缓滑入她的口中。   然而他似乎意犹未尽,又好像在埋怨她夺了他的美味,于是于唇齿间劫掠那美妙的气息,直至二人都气喘吁吁,心跳加剧。   他抱着她,声音微哑:“云彩,和你在一起,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呢。”   顿了顿:“你还是把鱼汤喝了吧,真的很滋补……”   洛雯儿怀疑自己一定是被他带坏了,竟然听出了此语的深刻内涵,当即一把推开他。   可是这一动,裹在身上的被子不小心滑落,于是她立即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这是……   目力触及之处,皆是星罗棋布的红痕,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尤以胸口最为严重,让她足足成了只粉白花的金钱豹。   她想了想,再掀了被子,旋即捂住,转而对他怒目而视。   千羽墨倒仿似刚刚发现这奇景,立即凑了上来,满脸愧疚:“娘子,不好意思,昨夜为夫太激动了!你也知道,为夫四年……四年……所以,急了些。娘子痛不痛?让为夫帮你吹吹……”   说着,对着她锁骨上的红痕就吻了上去。   “千羽墨!”洛雯儿简直忍无可忍。   千羽墨立即诚惶诚恐:“娘子很不喜欢这样是吗?的确,看去是有些古怪。娘子还记得昨天沐浴的小池吗?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只需泡上一泡,便会去了这些斑痕……”   洛雯儿警醒的睇着他。   她怀疑自己心理现在极度不健康,他提到“小池”,提到“泡一泡”,她就不自觉的想到……   果真是被他教坏了!   然而千羽墨对她展现出最诚恳最澄澈的笑容,仿佛他很纯洁,是她把他把整件事给想歪了:“快,先把鱼汤喝了,这样才好有力气走路。诶,娘子莫不是想让我抱你出去?既是娘子如此作想,为夫岂能辜负?”   摇头,叹息:“纵然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可是娘子的心思……”   “还是为夫做得不够啊……”郑重看她:“娘子,为夫会努力的!”   努力?是努力了解她的心思还是努力……   可她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他这纯粹是,纯粹是……   洛雯儿气得半句说不出,但见他似是要将鱼汤拿走,急忙夺过来,一饮而尽。   ==========   “千羽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雯儿随着他走了大半日,但见绿野开阔,天高云淡,百花竞放,蜂蝶翩跹,除了没有太阳,一切竟与外面的景致无异。只不过,外面是秋天,这里……她还真说不好是什么季节,仿佛是每个季节最精妙的部分皆在于此,而且心随意动,想到什么,属于意念中的景致便会转至眼前。然而,也略略有些不同,却总能带来无尽的惊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他们不过是走进了一颗……珠子。   千羽墨含笑不语,只不停的带着她从一幕奇景再迈入另一个绝佳之地。   景致不断变幻,仿佛这一片天地永远没有尽头,又仿佛利用这短暂的瞬间阅尽了天下一切美景,亦看遍人生各处风光。   她站住脚步,而随着脚步的收回,属于雪陵的冰天雪海就在身后远去,现在,他们立在碧草如茵中,身上的衣袍于风中猎猎飞舞,那鲜艳的红,飘渺的纱,就像盛开在原野上的最为瑰丽的花。   “云彩,你喜欢这里吗?” ☆、466小池共浴   更新时间:2013-10-12   千羽墨望着停在天边的一抹淡云,语气悠悠。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该不会又动了与世隔绝的心思吧?   说实话,她也不喜欢那个晦暗的宫廷,可是……   这个男人,他可以清淡,亦可以浓烈,他睿智多谋,他能力超凡,他不应该被闲置在与世无争的空间,虽然那一直是他的心之向往。而他,是一只色彩瑰丽光芒万丈的凤,理当翱翔于天地之间,她甚至觉得,只要他略动一动翅膀,便会灿烂万里河山,更何况……   那个人,现在得了半壁江山,可是她每每想到眼睛暴突瞪着自己的尚可颐,心头就一阵阵发冷。   若是千羽墨当真隐遁在此,这世间,还有与他抗衡的人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千羽墨依旧望着天边:“若是留在这,你定是有许多不放心。我是想你快乐,又如何能让你忧心忡忡?”   笑:“不过,我终有一日会留在这的……”   对上她担忧的目光,笑了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至她的耳后,可是那头发再次被吹起,却被她拢住,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他。   爱怜的抚过她的脸庞:“云彩,你当知道,我……”   任是何人,都无法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而他,更不想让她肩负这沉重:“如果有那一日,你就把我送到这来。这世间,似乎没有一处真正安静的地方,唯有这里……”   看着她:“如果将来,你累了,如果愿意,就到这里来。只不过,那时我不能再陪你说话,不知你是否会觉得寂寞……”   “千羽墨……”她忽然觉得害怕……他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吗?   “如果不愿意……云彩,”郑重的:“就去过自己的日子。我只要你这几年,我不会耽误你太久……”   “千羽墨,你在说什么啊?”她愤怒的扑到她怀里,使劲咬了他一口:“我不许你胡说!”   “是啊,我胡说。”抱住她,吻着她的发心,鼻子酸酸的:“这样大喜的日子,怎能让云彩不高兴呢?我舍不得云彩,舍不得你难过,我还要每天逗云彩开心,我还要……”   身子一转,竟是回到了小木屋的旁边,他裹挟着她,往枝蔓掩映的小池方向便走。   “等等,那是什么?”   她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亦是真正发现了“诡异”……就在小木屋的一旁,有个草棚,看样子是厨房,只不过里面锅碗瓢盆散乱,地上铺着不知打哪掉下来的一块帘子,上面还印着个脚印,外带几片鱼鳞。   这该不会是某君主做鱼汤的场所吧?   真难为他还能端着鱼汤风度翩翩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深沉的看向他,却见他目不斜视,一脸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只大步向小池开动。   “等等,等等……”洛雯儿挣扎着想要跳到地上:“我自己来!”   千羽墨倒也没为难她,将她放到池边,竟是转身走了。   生气了?   洛雯儿看着他的背影……   不就是不想跟他共浴吗?其实……虽然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她也不知怎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枝蔓之外了。   她咬了唇,默默的解开衣裳,默默的步入小池,想到他方才那些让人心惊的话,心下忽然烦乱。   她不住的往来路上瞅,开始希望他能够豁然出现。池中的小鱼又开始来啄她,还是那副逗趣的样子,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水面上雾气弥漫,渐浓渐重,仿佛在将她与世隔绝,她只能听到细微的水声,虽然依旧同昨日没什么不同,然而此刻,心却无比空落。   她抬了头,却找不准他消失的方向。   她害怕起来:“阿墨……”   没有声响。   再无法安然的靠着池壁,她试着往旁边走了两步:“千羽墨……千羽……”   水雾忽的摇动起来,紧接着眼前一花,然后就听到水声爆响,紧接着,一双手抓住她猛烈摇晃:“云彩,你看看我这是怎么了?你快看看……”   洛雯儿被他摇得发晕,待目光重现聚拢,便见他一脸惊惶的立在面前。   他还在,真好……   然后便笑了。   千羽墨倒急了,大吼一声:“云彩,你看看我这到底是怎么了?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长指不停的在裸露的肌肤上点着,于是伴着雾气的飘摇,洛雯儿的神色由微笑转为惊奇,然后僵硬,继而尴尬,又严肃了脸色,可是面皮儿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仿佛因为浸了水雾,格外水亮,此刻正盯着他身上的“异样”,如含了波光,在微微闪动……   “娘子,你说,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她,声音像水雾一般迷离。   洛雯儿退后一步,目光有些艰难的从他身上的斑斑红痕移开,又四处一扫……   经过这番折腾,水雾散了不少,虽然正在恢复聚拢,然而依旧可清楚看到周围状况。   她咬咬唇,语气干涩:“你……就这么过来的?”   她刚才扫了一圈,没有在岸上发现他的衣物。想象他此前以这种状态打远处奔来,又来了个飞跃,凌空而起砸到她面前,她就有种痛揍他的欲望。   偏偏那人还大言不惭的点了头,又靠近了些:“娘子,你看我,我变成了这样子,好羞哦……”   洛雯儿的脸轰的着了。   而那人扭了扭身子,似是想要她看得更清楚些,更“羞涩”道:“娘子,我如今同你一样了呢。我真没想到,娘子……竟是如此热情……”   洛雯儿转身就走,被他自身后抱住,指尖恰好落在她胸口,仿佛无意的碰了下,然后附唇她耳边,语气暧昧:“好软……”   洛雯儿恼极,回身欲推开他,却恰好被他抱个正着。   “娘子……”唇瓣磨着她耳边的绒毛,气息如同水雾般潮湿柔软:“我们一起把这些羞人的东西洗掉好不好?”   也不等她回答,已撩了水花,轻轻擦在她背上。   那些嫣红在池水的濯洗下,真的渐渐不见了。   彩色的小鱼纷纷游了过来,围着二人,撅了小嘴轻啄。   洛雯儿耐不住痒,笑出了声。   千羽墨微微一笑,吻住她的耳珠:“娘子,你开心吗?”   其实,她是开心的,真的很开心,却不知为何,仿佛那些水雾都飘进了眼里,心里,让她总有想哭的冲动。   她环住身边人的颈子,靠在他胸前,低低的唤了声:“阿墨……”   他亦搂住她,手轻抚她单薄的肩背:“娘子……”   雾气时聚时散的水面,便若隐若现的浮着一双玉样的人影,是那么优美,那么和谐。他们一动不动的相依相偎,仿佛凝成了这水中一景,又仿佛,自这美景于天地间形成,便有了这样一双影子,与日月同在,即便经风沐雨,亦永不变更。   然而……   怎么那只搭在纤细人影腰间的手竟然开始向下移动?划过曲线玲珑弧度曼妙的浑圆,渐入隐秘……   纤细的人影挣扎了一下,显然是无法脱开掌控。   仿佛依旧是静静的立着,然而空气中似乎传来异样的气息,就连缓缓漂浮的水雾都诡异摇摆起来。   静寂里,纤细的人影忽的一矮。   可也不待她没入水面,就被矫健的身影一把捞起……   水声忽响,下一刻,洛雯儿的背就贴在了微有粗糙的池壁上,对面的人旋即挨了过来,长指勾起她的下颌,带着不解然而显然是明知故问的眼神道:“娘子,你怎么了?”   洛雯儿现在恨极了他,可是那瞪着人的目光水波漾漾,平添了无数动人妩媚,而那映在眼波中,专属于那人的似笑非笑的邪魅,没来由的令她心跳狂乱。   她的目光方一躲闪,那个人便移出她的视线,然而唇瓣恰恰落在她颈侧的敏感处。唇齿相吸,那本已消失了的嫣红重现浮在雪一样的肌肤上,几点水光随着脉搏的跳动而闪动,滑落,更显晶莹。   “云彩……”   他喃喃着,唇瓣再次覆了上去……   水声轻响,仿佛有人在挣扎,可是这挣扎显得是那般无力,而且有时断时续的吟哦响起,似拒绝,但更似邀请。   洛雯儿的心绪有些混乱,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喝酒,身子也会发软,头也会发晕,脑子也会不清楚,明明她有个“约法三章”的,她必须……是了,她现在就得跟他说明白……   “千羽墨,我们能不能……”   语声戛然而止,她皱眉屏息,强力封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   而那个人刚刚将自己挤入她的身体,满足的吐了口气,低眉看她:“娘子,你要说什么?”   洛雯儿羞恼的睇向他,却是对上一双笑眼,顿时气焰一短。   可她才是正义之士,为什么要怕他?   她翘了脚尖,想要站得高一点,可是那个东西莫名的动了动,她立即咬住唇,却止不住的溢出一声轻吟。   “娘子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好吗?”   话音未落,扶住她的腰肢只一抬……   洛雯儿便稳稳当当的挂在了他的腰间。   “千羽墨……”   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小腹盘旋而起,当即令她脑子一空。 ☆、467与君缠绵   更新时间:2013-10-13   她的手攀住他的宽肩,却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要抓紧他。   他勾了唇,开始细细的吻她。   于是,一阵阵压抑的呻吟,伴着极力的克制,然而终是止不住的滚出喉间。   洛雯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仅发出了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声音,竟然还不自觉的随着他律动。   她仿佛腾行于云间,忽上忽下。她时时惊呼,却分不清是惊恐还是喜悦。   她攀着身边的人,指一次次的在他身上留下红痕。那些红痕在池水的冲刷下消失了,然而很快覆上新的痕迹。   “阿墨……阿墨……”   他停下动作,带着微颤的气息,衔住她的耳珠:“娘子,你唤我做什么?”   她摇头。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唤他,她有些神志迷乱,她有些身不由己,她有些……   他怎么停了下来?她正漂浮云间,御风而行,可是风力忽止,于是她,于是她……   “阿墨……”她有些难受,喘息的伏在他肩头,看着那缀着水珠的刚劲,也不知哪来的气,咬了他一口。   千羽墨轻笑,拍着她的背:“娘子,你的身子里什么时候多了条小鱼?”   小鱼?   她不解……池子的小鱼会游到身体里吗?怎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若是……那可糟了!   而那人微微一笑,附唇耳边……   “千羽墨!”她又羞又恼。   可是他吻去她耳珠上的水滴,低语:“我很喜欢……”   “千羽墨……我不要,放我下来!”她开始不合作了。   然而哪容得她别扭?   千羽墨忽然钳住她的腰肢,大力动作起来。   一串又一串的吟哦接连不断的滚出来,落在氤氲的水面,推开阵阵涟漪。   “阿墨……”她又开始唤他的名字。   回答她的,只有沉闷的低吼与猛烈的冲击。   他唇瓣微开,一口咬在她颤动的蓓蕾上。   她一声惊叫,紧接着,身子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仿佛直上云端,又骤然坠落,她惊恐的抱住身边的人,于是有一双手臂稳而有力的环住她,陪着她一起漂浮……   “云彩……”   他的声音好像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嗯……”她虚弱的应了一声,趴在他肩上,一动也不想动。   “云彩,上次让你受苦了……”   上次?   她有些迷蒙的想。   “云彩,委屈你了……”   她眨眨眼,他是说……他们的第一次吗?   错乱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水面一片安静。   “云彩,”她没了动静,千羽墨有些不安:“我……你还在怪我吗?”   静。   良久,搭在他身后的手臂缓缓环住了他的颈子,有些汗湿的鬓角蹭了蹭他的面颊,然后,小小的亲了他一下。   就好像一朵烟花骤然跃上心头,又好像池中的温水整个浸泡了他的心,他只觉胸口暖洋洋的。   抱紧了怀中的人,不断的低喃着:“云彩,云彩……”   吻细碎的点在她的颈间,耳畔,初时轻盈,仿佛彩蝶飞舞,可是渐渐的……   “千羽墨!”她有些恼怒的推开他。   “云彩……”他唤着她的名字,梦游似的靠近她。   她退无可退,因为身后就是池壁,只能用手抵着他,努力将二人隔开一段距离,可是……   这是什么?   她中指的指尖恰好落在他胸口的一点红痕上……红痕圆圆小小,略带凹凸。   她有些奇怪。   这池水的确有奇效,那些羞人的红痕经过洗濯,很快就不见了,可是这个……   细看去,还有花纹。   “云……”她默念,忽然神思一凛,睇向他:“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的严肃,千羽墨倒笑了,拾起她挂在颈间一直不离身的玉坠,将尾端给她看。   她眼角一跳……原本光洁的底面不知何时被篆刻了个繁体的“云”字,笔触有力,笔锋飘逸,恰恰是他烙印在胸口上的痕迹。   她忽的想起霍嘉,那个年轻的老头曾经对她说……“你身上的物件可是个宝贝,将来只有你的真命天子动得了它!”   千羽墨,他……   可是这个家伙,根本没有痛觉,是不是连带着手也失了轻重,竟然将这个字烙得这样深。   他是感觉不到痛,而她……   “阿墨……”   “云彩,”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我听说人死了,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那孟婆汤,一旦喝了就会忘记前事,所以……”   唇角的笑意被雾气氤氲得迷离:“我想带着这个痕迹,寻你。若是我当真忘了,你要帮我记得,如果将来,你遇到一个……”   唇立即被捂住:“我不许你胡说!”   轻轻拉下她的手,望住她的眼睛:“别嫌我聒噪,我怕……一旦不肯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还说!”她气急败坏,眼泪已经掉下来。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抱住她,轻声安慰:“只是云彩,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抽泣忽止,怀中人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却是更紧的偎在他胸口。   他便笑了:“我是想,给你留一个有我的影子的小家伙,陪在你身边,让你不至孤单……”   笑,又掺着一丝叹息:“算是我自私吧,我只是想让他帮我守着你,让你忘不了我……”   “千羽墨,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不想听这个,不想听!”   “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那你想听什么?”眨眨眼:“生个孩子?”   “你……”   “不过我听说生第一个会很痛,云彩,你怕不怕?”   她确实郑重的考虑了片刻,方小声道:“可不可以先生第二个?”   千羽墨大笑:“好,就从第二个开始生!”   然后便开始进攻她的敏感。   “阿墨,”她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你还是不要……你的身体……”   “云彩……”他成功的把自己滑进她的身体,听得她嘤咛一声,满意的咬住她的耳珠:“你的小鱼又饿了……”   ==========   洛雯儿气若游丝的趴在床上,一任千羽墨的吻细而轻的点在背上。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后宫了……”   千羽墨轻笑,俯身躺在她身边:“怎么说?”   她的眼神明显是在说他“明知故问”。   他便搂着她,轻抚她单薄的蝴蝶骨,语带调笑:“后悔了?”   闭了眼,瓮声瓮气:“后悔了!”   “好啊,终于解脱了,可以去寻后宫喽……”   他作势起身,却被她反手按住:“你敢!”   “不过是玩笑,这也生气?”   “玩笑也不行!”   千羽墨停住拨弄她发丝的手,眯了眼,故作打量:“我怎么没想到云彩的醋劲这么大?不对,为夫当是早就领略过了……”   二人齐齐想起他当时娶了淑妃所导致的激烈矛盾,而又因了那场矛盾,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还险些……   千羽墨便没了戏谑之心,眸子渐渐浮出痛悔:“云彩……”   洛雯儿则只是恨他的拈花惹草,顿时怒火满腔,要新帐老账一起算。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千羽墨好容易制住她的小拳头,可是她的脚又飞了过来,他只得拿腿缠住,顺把她压在身下。   目光暧昧的瞄着她涨红的脸:“看来我的本事果真不错,娘子这么快就恢复了体力,不若我们……”   洛雯儿急忙避开他凑过来的脸,可是整个人都被他控制得牢牢的,她还能躲到哪去?而且经过方才那番折腾,她已是气喘吁吁,偏偏他还压着她……   “千羽墨,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无碍,我来渡气给娘子……”   说着唇便凑了过来,吻住了她半开半合的小嘴。   唇舌缠绵,气息相抵,没一会,他身下的火烫又开始硬邦邦的顶住她,她勉强偏过头,意图推开他。   可是此番,他却没有动作,只是抱住他,气息灼热而急促的落在她的颈窝,渐渐趋于平静。   他一动不动,仿若沉睡。   六天过去了,二人是头回这么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洛雯儿抚摸着搭在身上的光滑的发丝,看着床边轻轻打着转的成串百合,那长发丝丝缕缕,仿佛牵引起无数思绪,那百合叮叮的吟唱,仿佛唤醒无数记忆。于是,往日的点滴,近日的甜蜜,曾经的风雨,如今的恩爱,齐齐涌上心头。   心里便如浮上了水,渐渐满胀,她不觉抱紧了这个男人,低低唤了声:“阿墨……”   “云彩……”他的声音静静的在耳边响起,和着风铃的空幽,显得是那么飘渺:“你知道,我后宫的那些女人都是与利益相关的。当然,有些人已经破家败国,她们若是想走,我给她们机会,若是想留,我也会养着她们,但是……”   她知道,那些女人,他从不去碰,甚至都想不起她们是哪个,他所接触的,“宠爱”的,都是与利益休戚相关的人。   这些,她都清楚,她亦分得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做戏,虽然有些戏,看起来真的不大舒服,就像中秋那夜。她后来才明白,他是为了激怒她,迫使她说出心中的顾忌,来彻底放下这块心病而使的手段。可是每每回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且她更明白,若是要留在他身边,这些个戏码,她永远避无可避。 ☆、468一世娇宠   更新时间:2013-10-14   她亦知他心中的纠结……一面要逢场作戏,演给所有的人看,一面又怕她难过……她知道,每次他抱了那些女人,回来后,总是要细细梳洗,弄得干干净净的,来到她身边,逗着她说话,小心翼翼的觑她的脸色。   目光里,言辞间,皆是愧疚与担心。   他一向风流闲适,潇洒随意,然而唯有此刻,是说不出的战战兢兢。而每到此刻,她虽是因为那刺眼的一幕幕难过,而更为难过的,是他的小意赔情。   她心疼他的无奈,于是刻意奉迎,仿佛浑不在意,然而正因了这刻意,就好像挑破了这层难言的尴尬,倒是无语相对。   而今他明明白白旧事重提,是要宽她的心吗?而她又怎能让他陷入两难之地?   然而她方要开口,他忽然转了头,认真看她:“云彩,我永远不会让你做我的后宫之一。你只是我的云彩,我的尚仪,我的……妻子。我给不了你堂堂正正的名分,我只能给你……我的人,我的心,给你我一生一世的宠爱。只是云彩,你会怕吗?”   洛雯儿有些奇怪,若是有哪个女人会得到深爱的男人的一切,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呢?   见她目露不解,千羽墨笑了,手抚着她的小脑瓜:“我已是昏庸无道,不惧怕更昏庸无道一些,而且若是……”   深深的看着她:“我依然可以做而且终于成为了我想让大家认定的这种人,可是你……若是国主丢了后宫,却是跟尚仪纠缠在一起,你可惧怕这红颜祸水之名?”   洛雯儿眸光一凝,他是说……   但见千羽墨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此前,她们都拿人盯着,知道你我有名无实,而现在……云彩,对人无情,亦可假装出真情实意,而若真的有情,又要如何对她无动于衷?我自认会做戏,亦可以假乱真,可是对于你,要我掩藏对你的情意,我做不到。所以,云彩,你可会害怕,因为我的专宠会给你带来的危机?她们会用各种手段陷害你,会说你是妖孽,狐狸精。她们会拿你的出身做文章,会处处给你难堪。就连朝臣都会看不惯你,会上奏折辱骂弹劾。而且那些诸侯国,还有天朝,都会诉说你的不堪,会给你加上许多罪名。一旦遇了天灾人祸,都会把这些起因归结到你的身上。他们会对你喊打喊杀,还有……”   目光微波闪闪,只是看住她:“你可会惧怕?”   回视他的注视,那眸底有期待,有担心,有宠溺,还有许多她一时看不清的东西。但是她知道,他希望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而她所需要的,她所放不下的,他已经给了,她又有何可惧?   她望着他。   长时间的沉默,让他都有些紧张了。他微启了唇,想要说什么,然而,他却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我不怕,只要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目光闪动,一时间,那墨玉仿佛要碎裂,迸出最晶莹的水珠:“云彩……”   那眸中的晶莹亦仿佛落在她的眼中。洛雯儿笑了,靠近他,唇瓣轻轻落在他的唇上,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永远同你在一起!”   “云彩……”他只觉喉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于是一把抱住她,使劲亲她,又嫌不够,咬了一口:“娘子……”   “哎呀,你都把我弄疼了!”洛雯儿生气了,回咬他。   结果没一会,打闹便成了缠绵,戏谑的笑语渐渐平息下去,唯属于男女情爱的耳语与轻喃次第从百合花的垂帘里透出,搅动了银铃,叮铃,叮铃……   ==========   “娘子,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娘子,你说我们多久来一次好呢?”   “……一个月吧。”   “是不是太久了些?我觉得,娘子在这里的时候分外可爱些,为夫无论说什么,娘子都很配合,而且……”   剩下的,即便是悬在床边的百合花也听不清了,然而沉默之后便是暴怒:“千羽墨,你这个……”   “我就说了,娘子的声音真好听。娘子,为夫还想……”   “我不要,你……唔……”   “娘子,一个月呢,依你的性子,定是要压抑的忍着,岂非苦了为夫?不行,我得把这一个月的帐先支出来……”   “千羽墨,你这个……唔……”   ……   “娘子,这回你在上面好不好?我想好好看看你……”   ==========   还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还是蔚蓝澄澈的天空,只不过此刻,洛雯儿的脚边堆着一件羽纱披风。   还是中秋那日,他带她走进这个幻境,就手为她卸下披风,丢在了这里。   此刻,她看着那在风中轻轻摆动边角的披风,忽觉这七日恍如一梦,而她,站在这里,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而他,亦是七日以来少有的沉默。拾了披风,披在她身上。   没有忽略她眼神里的怅惘与留恋,因为他的心情,亦是如此。   拥住她,轻声道:“云彩,不若我们就留在这里,如何?”   头靠在他的肩上,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勃勃生机……她要把这一切,记在心里。   闭了眼,回抱他:“即便离开,不是也会经常回来吗?”   他笑了:“是啊,其实,还是离开的好,我想和云彩再多些时间在一起……”   她只觉这话古怪,可是他已经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娘子,我们要出去了……”   回视他的凝眸,握紧他的手,点点头。   千羽墨笑了,吻了吻她的额,牵着她的手,向前迈了一步……   ==========   仿佛只是这一步,便由白亮亮的空间一下子走进了漆黑。   当日离开的时候是黑夜,而今,竟然还是黑夜吗?   洛雯儿一时有些迷糊,然而待眼睛适应了幽暗,便见那颗鸽卵大小的珠子在他的掌心闪烁微芒。但是就好像要沉入梦境一般,那淡淡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   “这颗珠子真神奇,你是打哪弄到的?”   千羽墨看着那颗缓缓恢复平静的珠子,唇角衔笑:“还记得咱们初识那年,我去了凉阈。我一心要给你挑件礼物,于是,便得了这紫天珠……”   “紫天珠?”   洛雯儿仔细观瞧,发现这珠子当真泛着一层紫光,只不过极淡极淡,犹如夜幕薄纱。   “传说将紫天珠送给心上人,就可心心相印,缘定三生。”合拢了掌心:“怎奈我辛辛苦苦的得了来,人家却说‘不稀罕’……”   洛雯儿亦忆起前事,只不过当初她尚不知他的身份,更不知他千赶万赶,只是想回来见她,她只知道他一出现就抽风,弄得她和白濂很难堪,回到别院后,又见他与八朵花嬉戏暧昧……   “心心相印,缘定三生……”她歪了头:“原来那时你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可不是?”他重新展开掌心,似是在瞧紫天珠:“如今想来,你那时就学会为我吃醋了……”   “谁吃醋?谁吃醋?”   “好好好,”他制住她的小拳头:“是我吃醋,我吃醋行了吧?”   洛雯儿比较满意这个答案,继续琢磨那颗珠子:“可既然是同姻缘有关,怎么会……”   想到此前的幻境……不,当就是真实的所在,而一颗小小的珠子,如何能包容一片天地?   千羽墨只是笑笑,蓦地贴近她:“这啊,是个秘密!”   “故弄玄虚!”她撇撇嘴,忽的想起这个宫里最为古怪的人物:“这就是九公子总想据为己有的那颗珠子吧?”   千羽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那个家伙,你以后少搭理他!”   “怎么,他的醋你也要吃?他不是你最疼爱的小兄弟吗?”   “我发现这几天将你纵得不成样子,看来得收拾一下了。”   “千羽墨,这是在宫里……”   “我不管!我必须给你点颜色……”   洛雯儿笑着躲开他,却被他转手抓回来,按在树干上“收拾”。   “阿墨……”   她熬不过,开始求饶,可是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都好像飞了起来,然后便听到一声巨响,待目光稍定,只见两只手掌心相对,一触即分,千羽墨带着她向后掠去,竟是退了好几步才停住。   腰间的掌依然紧紧卡住她,此刻正在不自觉的战栗。她知道,他虽是极力保持镇定,然而定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究竟是谁,出其不意,竟然……   “千羽翼……”她惊叫。   他怎么会在这?   可是没容她细想,那人已经飞掠过来,披风翻卷,如苍鹰羽翼,直直向他们压下。   羽翼扫动枝干,使得枝叶沙沙作响,纷纷飘落。于是,暗淡的月光落下来,落进他的眼中。   那本是深沉如夜的黑眸此刻泛着血光,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杀气。   “千羽翼……”   她急忙当在千羽墨身前,却被他一把扯了回去。   然而狂风卷着落叶,阴寒裹着碎石,在巨大羽翼的席卷下如泰山压顶般盖下来。 ☆、469跟我走!   更新时间:2013-10-15   刹那间,洛雯儿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一夜,几个黑衣人将她劫持到翼王府的东园,亦是这般铺天盖地,亦是这般飞沙走石。   恍惚之际,她好像看到一道寒光直插过来,寒光背后,是一双泛着血红的眼……   “不……”她惊呼。   仿佛就在这一瞬,面前忽然爆出一道闪电,刹那化作金光烈焰,冲天裂地,将一切笼罩其中。   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千羽翼惊呼:“雯雯……”   好像有东西重重撞到了树上,百年老树枝干断裂,吱呀呀的倾倒下来。   搂住自己的臂膀忽然一震,紧接着,她听到“噗”的一声轻响。   心下一凉。   那团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烈焰顷刻消失,视线重陷黑暗,却有几点温热落在脸上,还有……甜腥……   “阿墨……”   然而那只紧箍在腰间的手已然松开,身边的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阿墨……”   一时间,仿佛天塌地陷。   她扑在那个人身上,不断的唤他的名字:“阿墨,阿墨……”   “雯雯……”千羽翼轻轻的咳着。   捂住胸口,他费力的站直了身子,走过来,想要拉起她。   可是他忽然止住脚步……   那是什么眼神?   愤怒,仇恨,悲恸,哀伤,仿佛恨不能撕了他的敌视……   雯雯,她在恨他……   为什么?   还有刚刚那团耀目的金光……   一时之间,心碎欲裂,喉间涌上一股甜腥,就要喷吐而出,被他强自咽下。   雯雯,你知道吗?为了跟你说清楚,那日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在等你,直等了你七日。   他们说,大家忙了一年,所以千羽墨准朝臣休沐,与家人共度团圆佳节,可是我的人说,他带你走进了这片林子,再也没有出来。   我担心你,就一直等在这。   我知道,他是用了神龙禁术,才把你藏得无影无踪,我真担心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不眠不休,连水都不敢喝,生怕错过你。   你出现了,可是我看到了什么?   想到二人方才的亲昵……他的雯雯竟是丝毫没有被人欺骗愚弄后的悲愤,而是很愉悦的,很娇柔的,就好像曾经,她亦是如此听话的偎在他的胸口。而此刻,她好像把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了那个人。他们气息交错,他们软语温存,竟是丝毫没有发觉他人的存在,就好像整个天地,只有他二人。   他们……   千羽墨,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骗了她?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目力所见的,只是那喁喁私语的二人。   他们化成一双针,一对剑,直直插进他的眼中,他的心底……   痛!   于是,他从树上飞下来,直扑过去。   他要抢回他的雯雯!   那是他的雯雯,他的!   可是那个狐狸一样的人发现了他的用意,竟让他一手落空。   那一刻,他恨极了这个夺走雯雯的人,直接一掌拍出。   他能感到千羽墨的猝不及防,因为他根本来不及调动内力便接了自己一掌。   这一掌定是将他伤得不轻,一时间,心中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然而他依旧不肯放开他的雯雯,即便这样依旧牢牢霸着她。   千羽墨,你凭什么?凭什么?   胸中怒火直欲将他燃烧,那火焰裹挟着他,直向那人飞去……   可是……   他捂住胸口,怔怔的看着雯雯一叠连声的唤着千羽墨的名字。   刚才是怎么回事?   雯雯……   她竟然为了千羽墨,而伤了他……   可是,她怎么会伤他,怎么会……   他皱紧眉:“雯雯……”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侍卫,正有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他立即大步上前,抓起她:“跟我走!”   他要带走她,再也不让她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他不想再看到她这种眼神,不想看到!   “放开我!”   她居然一把就甩开了他,重新扑倒那人身上:“阿墨,阿墨,你醒醒,醒醒……”   然而千羽墨躺在地上,气息已然渐渐微弱。   千羽翼看看自己的手……其实刚刚,他只想让他消失,想要抢回雯雯,他没想过要杀了他,他没想过……   可是,他已经杀了他吗?他要死了,是吗?他是他的……兄弟……   手不由自主的抖起来,他急忙攥紧拳,将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阿墨,别丢下我,阿墨……”   他眼角狂跳……雯雯,雯雯……   “什么人?”   “啊,王上……”   “王上……”   侍卫已经赶过来。   眉心一皱,上前拎起洛雯儿,然而一道寒气打远处射来,直击他的手腕。   他无声退后,旋即便见一袭墨蓝束身衣袍的郎灏如影子般自夜幕中浮出。   他眯了眸。   几年不见,郎家这位不肯建功立业的世子的功夫又见长进了。   “雯雯……”   人已经越来越近,火光越来越多,即便不用细看,亦知已有宫廷死士悄然而来,隐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虽自恃武功高强,然而面对那些出其不意诡招频现不计生死的死士亦需忌惮三分。   而且现在……   雯雯的哭声正一阵阵的传来。   万一他真的死了,这弑君的罪名……   就算自己将来得了天下,只这一个名头,便难以服众。   他紧了眉,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一扫,落在那个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的人身上。   “我会再来找你的!”他低喝:“记住,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以袖遮面,人旋即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千羽墨,阿墨……”洛雯儿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只不停呼唤千羽墨的名字,却只见他脸色渐渐透明,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千羽墨!”她大叫。   长眉一抖,仿佛自一个很遥远的梦里醒来。   千羽墨半睁了眼,看到她哭得不成样子,竟是扯出个笑。   他想要为她抹去泪痕,可是手动了动,却只能碰到她的衣袖,   “云彩,我不会死。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然而眸子骤然合拢,手也无力落下。   “千羽墨——”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蒙着淡雾的夜空。 ☆、470暗香浮动   更新时间:2013-10-15   千羽墨是在盛京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醒的。   那一日,雪花飘飘,很轻很淡,但也好像带了细微的声响。   眉心在这声响的干扰下细微的抖动,终于,慢慢扬起,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大殿很是安静,于是落地的帷幔,悬垂的旒苏,青烟笔直的香炉皆静静的落在眼中。   他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会,眸光忽的一闪……这么熟悉的一切,仿佛单单少了什么,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急欲坐起,可是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仿佛绊到了什么,微有踉跄,然而急忙抓了东西站稳,向这边走来。   他连忙闭上眼睛。   于是觉得寒气袭来,带着那人身上特有的芬芳,像松,像梅,像兰,又像竹子,绵绵渺渺的纠结于他漫长的梦中。   梦里,他漂浮于虚渺中,仿佛忘记了一切,浑身轻松自在,只想这么飘下去。然而偏偏有这样一段幽香,牵引着他,裹挟着他,让他的心里总存着一个割舍不下的牵念。   是什么?他似乎是忘记了,但只要思及,本已无知无感的心就会隐隐作痛,酸酸甜甜,而那段幽香不断的提醒着他,诱惑着他,让他觉得,只要跟着它,就会弄清心中的疑问。   于是他握住这缕香,随它而行。   可是他已走了很远,回来的路又是那么漫长,而他,总是会懈怠,会遗忘。   关键时刻,有个声音对他说,阿墨,你快醒过来,你不是舍不得我吗?你快醒来,醒过来……   阿墨是谁?   他不清楚,可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他立即就想抓住这个声音,他不能没有它!   可是它在哪呢?   他开始飞奔,然而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声音忽然遥远,它在说,阿墨,纵然你不醒,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们说好的,在一起……   她要干什么?   她要干什么?   心开始痛,剧烈的痛。   他加快了速度,他逆风而飞,可是每每跑错了方向,但依旧不敢停,不敢停。   那缕幽香聚而又散,总是在他迷茫的时候出现在身边,他便追逐着它,终于迈出了混沌的梦境。   此刻,幽香再次袭来,带着清冷之气,却停在不远处,不动了。   他有些急,但不肯睁眼,他想给她个惊喜。   他几乎要等得烦了,方感到那人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磨磨蹭蹭,气得他真想将这个小人儿抓到床上狠狠咬一口。   “阿墨……”   千羽墨闻到一阵花香,是梅花。   他已经睡了那么久吗?   云彩,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眼帘轻颤,他急忙稳住。   “你瞧,梅花开了。今天她们说了,我还不信,可等我赶过去,倒真是开了的。不过,只这一枝,我特意打着你的旗号,把它摘来了。我方才把这上面的雪都掸了去,不想凉到你。你快瞧瞧,是不是很美?”   感到有影子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又放到了鼻端:“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很香,云彩……   “阿墨,你还记得吗?你让我为那颗小珠子取名字,可是我哪会?我觉得,无论叫什么,都无法形容它的美妙。只不过,我心里暗暗的叫它‘忘忧谷’的……”   忘忧谷?好名字,的确“忘忧”。   “可是我最近又想起了一个……”   又一个?   那人似在思考:“福地洞天。我觉得这个更为恰切。因为不仅可以‘忘忧’,所有的心愿都可实现……”   果真更为恰切,娘子,我还记得我们的“心想事成”……   “所以你赶紧醒过来,看看这两个名字那个比较合适?”   只要是你取的,哪个都合适。   “阿墨……”快乐的语气忽然黯淡下来:“你是不是很喜欢那里?你说过,将来……所以,你迫不及待的要去那里。你,不打算跟我在一起了吗?我记得,你说舍不得我,现在是要舍下我了吗?”   不是,云彩,我不是……   他就要睁开眼睛,可是眸上忽然覆上两片柔软:“阿墨,你到底怎样才肯醒?已经过去一百多天了。你说过,我们每个月要去一次忘忧谷的,可你是不是忘了?”   “你怎么可以忘?”她忽然愤怒起来,使劲咬了下他的唇:“咱们的婚床铺满了玫瑰花瓣,床边挂的是百合花串,到处都是花。你说,你是花公公,我是花婆婆,我们还要生个孩子……可是,什么都还没有,你怎么可以……”   气息忽然一顿,他几乎能感到她目光水闪,面红如霞,因为那贴着他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你上回说,要我……”他可以想象她一定是咬了唇:“我不大好意思。不过,只要你能醒来,我一定什么都答应你!”   云彩……   他的喉间哽咽了一下。   他怀疑她当是感觉到了,因为她半晌没有动静,他甚至感到她的目光在扫视他。   他有些忐忑。   然而没一会,她开始解他的衣服了。   这是怎么回事?   “御医说,对于昏迷不醒的人,要用他最喜欢的事来刺激他,或许……”   她的唇瓣有些生疏的落在他的胸前,拾了那小小的茱萸,舌尖轻转。   他浑身绷紧,差点吼出声来。   他最喜欢的事,难道就是……这个?他有这么……不堪?   不不不,到底是哪个御医说的?待孤“醒”过来,一定要重重……奖赏他!   只这么一下“刺激”,他就觉得某个部位可耻的硬了。   她的唇又移到他的颈间……锁骨……耳畔……   云彩,你好像有点没有章法,待为夫“醒”过来,好好教教你。   可是这样他就已经承受不住了,那个部位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寻找幸福的所在。   这样的“刺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应她,想要多享受一会,可是那拂过自己脸庞的长睫不知何时溢出了水汽,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温凉。还有一点潮湿,落在他的唇瓣,缓缓划入口中,又咸又涩。   心仿佛浸泡了这种液体,整个的皱了起来,皱得难受。   她似乎是不想让他难过,要去吻掉那点泪痕。   小小的舌尖轻扫唇瓣,于是他,启开唇,裹挟了她的柔软。 ☆、471同床共枕   更新时间:2013-10-16   “……阿墨?”   他能感受她的惊喜,可是此刻,他不需要她说任何话。   挤压着她,揉搓着她,要把她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全部驱除,他要告诉她,她的阿墨又回来了。   洛雯儿好容易从他的钳控中挣脱出来,看着他,眸中并无任何波澜,只仿佛不认识般的看着,过了好半天,方抱住他,哭了。   虽然知道他定是醒了有一会了,虽然知道他定是又借机捉弄她,可是来不及生气,来不及发火,他只要醒了,便好。   他终于醒了……   千羽墨抱住怀中的人,听着她由努力压抑的抽噎终于转至不可遏止的啼哭,忍不住心头酸楚,唇角却勾上笑意。   他拍着她的背,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吻细细的点在她的眼角,却无论如何也吻不尽她汹涌的泪水。   她忽然放开他,站起身。   他心中一凉……这是悲伤够了,要找他算后账了?   他见她走到帘幔边,忍不住开口:“云彩……”   “我去告诉他们,你醒了,还有御医,让他们来看看你……”   “回来……”他急忙喝止。   虽是犹豫,然而听话的回到床边,被他拉住:“不要叫他们,我想安安静静的同你待一会……”   “可是你的伤……”   那夜,千羽翼盛怒之下的出击定是用了全力,可是他,猝不及防,否则也不能昏迷这么久。   胡纶说,这是有史以来昏迷最久的一次,而且看样子,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怕是要一次比一次长久,甚至……   “我没事,”他笑:“胡纶没告诉你,其实沉睡也是在疗伤,若是我自己都治不好自己,他们来了也没用……”   洛雯儿依旧保持怀疑,却见他笑道:“这么大的事我还能骗你吗?我舍不得云彩,我还想和云彩多待一会……”   她便安安静静的躺在他身边。   他环着她,时不时轻吻她的鬓角,忽然叹了一句:“我们两个都瘦得要命。”   认真的看着她:“云彩,辛苦你了……”   抱紧她,只觉心中百味陈杂,可是她……   他沉睡的时候,她不停的跟他说话,还“刺激”他,然而这会,她一动不动,气息平静。   “云彩……”   他钳着她的肩,见她正一瞬不瞬的看他,面容亦是说不出的平静。   他有些怕了:“云彩……”   她仿佛回过神来,又仿佛神思根本没有离开,只忽的抖落一个微笑:“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一怔,猛的将她抱进怀里,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平稳的呼吸。   他的云彩,竟然睡着了。   这些日子,定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就连合会眼,也担心会错过他的细微,又不肯放别人来替换自己,就连胡纶,她也不相信。   他的云彩……   他只以为,是他要照顾她,却不想,竟是她在守护他。   他叹了口气,小心的放开她,希望她会睡得舒服些。   可仅是这一动,她立刻醒了,眼底毫无睡意,只定定的看他。   心中酸酸楚楚,又不无甜蜜:“云彩,我醒了,真的醒了……”   轻抚她的小脑瓜:“你累了吧,好好睡一觉,我就在你旁边……”   “你呢?”   笑:“我都睡了那么久了。乖,睡吧,我会一直看着你……”   依旧看着他,可是那眼底渐渐朦胧,眼帘开了几开,终于缓缓落下。   可也没一会,忽然睁开,直直的对着他,确定他果真醒着,再重新入睡。   他看着那双长睫覆盖下的阴影,心里是说不出的痛,这些日子,她定然都是这么过来的吧。   还记得被埋雪山,初初醒来时,她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好像始终无法相信他真的死而复生,直折腾了一个月,方渐渐睡得安稳。   他定定的看着她,伸出手,重新将她搂入怀中。   自是惊动她了。   目光闪闪的望着他,忽然唇角一勾,又往他胸口挤了挤,亦是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腿也上来了,竟像只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身上。   她从没有过这般恶劣的睡相,然而……   云彩,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才能睡得安稳?   手轻而缓的拍着她的背,唇亦有节奏的点在她的鬓角。   他要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他会永远……   即将落在她肩背的手忽的一顿……他会永远的陪着她吗?若是有朝一日……   然而就是这细微的一顿,已经让她惊醒了。   迷蒙的目光对着他,他立刻一笑,吻了她一下,继续轻轻的拍着……   这一夜,她的确醒过几次,然而,终是睡熟了。   =========   “云彩,过来一下……”   洛雯儿歪头看他一眼,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最近无夜那五个公子终于闹腾起来了,因为西门垣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竟然决定要把王位传给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儿子西门晔,天朝还竟然批文允肯了。   那五个公子当然不干,于是由暗斗转为明争,兄弟老子打作一团。   今日是盟友,明日就是敌人,无夜的上层人物谁也不能保证这会出了门,稍后还能不能回到家中了,就连平民百姓,都活得小心翼翼,街上行人稀少,店铺不到未时就打烊关门。   朝堂上也分了七八派,一上朝就是唇枪舌剑,时而还动武,是所有诸侯国几百乃至上千年未见之怪现象。   然而无夜毕竟积累颇深,是五大诸侯国之一,如今这么一乱,就好像蝴蝶在北太平洋上空扇动了下翅膀,初时不见如何,可是渐渐有风自平地而起,而且尚有那么多人在推波助澜,时时刻刻想借机捞点好处,再把无夜的祸水往别的国家身上泼一泼。   总之,别人乱了,自己便安稳了。   无涯自是也做的这个打算,所以这阵子,奏折或密报接连不断,层层叠叠的堆了一桌子。   洛雯儿不知千羽墨过去是不是也这么过来的,所有的奏章都乱作一团,想看哪本就看哪本,抓了哪本就看哪本,看完了就往上一丢,再抓另一本。   不过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哪个顺序开看,只需扫上两眼便可知晓详细,还能自动的将信息分门别类,而且过目不忘。   只不过折子乱乱的堆着,总归让人心情烦乱,于是她每天都要进行数次的整理。   千羽墨自是不耐烦的,说这样正好能凸显他的“昏庸”本质。   此刻,那个“昏君”正拈着本书,靠在荷花榻上做风流名士状,打算吸引佳人的注意,可是佳人偏偏不看他。   昏君有些苦恼,自打他开始恢复,她就不大听话了呢。   他斜着眼睛瞄她,琢磨着如何把她骗过来,好好惩罚一顿。 ☆、472娘子来采   更新时间:2013-10-16   殿中有些热,全是因为千羽墨现在受不得寒,所以地龙烧得滚烫。   洛雯儿抬起袖口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可就是这一动,手肘碰到了刚刚摞好的奏折,结果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她眉心一皱,俯身去拾。   如水的青丝顺势滑落,搭在肩上,恰好露出一段白嫩的颈子,浮着几根调皮的发丝,深入到浅水绿的罗纱衣领里去。就好像是一节藕,被湖水洗濯,微波漾漾中,可以想象那浸在水中的无限风采。让人就想将它捞出来,咬上一口。   嗯,口感一定很好!   千羽墨的喉头便不觉一紧,指摩挲着书页,而后觉得不对,将书一丢,缓缓走了过去……   洛雯儿拾了奏折,正要起身,冷不防撞上一个人,当即吓了一跳。然而待看清来人是千羽墨,松了口气,转而又恼:“你不好好歇着,跑过来干什么?”   “云彩,别动,让我咬一口……”   什么?   洛雯儿没听懂,可是他已经环住了她的腰,齿轻轻落在她的后颈上。   她迷糊了……他无声无息的潜到自己身边来,就是为了咬她一口?他又要发什么疯?   而且那个人虽说要咬一口,可是并没有将她放开,环在腰间的臂渐渐收紧,齿峰移开,倒是覆上了唇,还有舌尖,轻轻一扫……   她立即便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直铺向全身,手一抖,差点将怀里的奏折漏下去。   “你是不是饿了?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不若要胡纶先送上点点心垫一下?”   她急欲脱身,千羽墨却不肯放开她。   他是饿了,自从醒过来,洛雯儿便坚遵医嘱,弄得他不仅没肉吃,连汤都没得喝,还立了个分床睡的规矩……他睡床,她睡榻,就隔着个脚踏板,导致他只能看不能吃,每日里又一个劲的挑大补特补的进,这不是要他冒火吗?   而今抱着软玉温香,各种感觉齐冲脑顶,他又要如何放开?   “云彩……”他开始啄她的耳珠。   洛雯儿也搞不懂是他这仿佛哀求的声音让她心软,还是这久违的亲昵让她腿软,她心里慌慌的,只能强作镇定,冷了脸:“早上还嚷着头晕,这会还不去歇着?”   “我已经‘歇’够了……”他语气暧昧,直撩拨得她脸蛋发烧。   “嗯,呃,那你……再去躺一会,我把这边收拾一下,你瞧瞧这些奏折……”   然而自是离不得身,那人已经开始袭击她颈子的敏感:“尚仪最近这么关心无夜的事,莫非是惦着那条破船?”   破船?什么破船?   洛雯儿眨眨眼,他指的该不会是段玉舟吧?说起来,她当真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千羽墨可真是,动不动就拉上不相关的人开始吃醋,还吃得津津有味。每每此时,就毫无风度,极尽毒舌。她觉得他若不是碍着国主身份,大约就要跳脚大骂了,她可不想同他斗气。   “我懒得理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然而下一刻身子便是一轻:“千羽墨……”   奏折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   “千羽墨,你是不是疯了?御医说……”   “御医说什么?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娘子,你心里在想什么?”   洛雯儿语塞。他这么追问,倒好像她心里不纯洁似的,可是他把她往床上抱,还解她的衣裳,这算什么?   “千羽墨,我不要!”   “不要什么?”千羽墨继续故作无知,手却向她身下探去,直接触到一点濡湿,于是诡笑着游到她耳边:“娘子,你的小鱼也饿了……”   “千羽墨……唔……”   洛雯儿气喘吁吁,依旧兀自抵抗:“千羽墨,御医说,你现在不宜……”   “御医难道不是说我需要‘刺激’?娘子,你若是不‘刺激’我,我现在就晕过去!”   可恶,竟然威胁她!   “御医还说,采阴补阳有助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他已经褪下了她的湖水绿纱衣,看着在玉白抹胸下起伏的酥软,而被隐在丝绸下的娇嫩顶端恰恰点在玉兰花的花瓣尖上,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红。   他顿时眸底一缩,覆唇上去……   “千羽墨……”   洛雯儿只觉得一阵飓风卷地而来,将她的神思吹得支离破碎,混乱中,她听到一个声音颤颤抖抖对他说:“阿墨,我不想在这……”   是了,她想去忘忧谷,去他们的福地洞天,在这里……在这里,会有许多人……   “不,就在这!”他粗喘着,有些蛮横的拒绝了她,旋即重重的闯进了她:“我想和你多一些日子……”   洛雯儿被冲向云端的时候拾得这一句,蓦地清醒……好像,好像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她觉得……   然而他已经大力冲击起来。她不得不随手抓了被他丢在一边的抹胸,咬在嘴里,制止连连滚出唇边的呼声。   可是抹胸旋即被扯下来,身子亦随着一转,竟是成了居高临下。   她立即羞得不行,要挣扎着逃走。   却是被他牢牢的固定着,眼底是簇亮的火焰:“娘子,你来采我吧!”   “我不要,放开我!”   “娘子,你说过,只要我醒过来,什么都答应我……”   竟然拿这个来说话,他怎么不说,明明自己已经醒了,却故意装睡,只为了看她着急?还听了那么多,那么多……害得她当时还以为,是“刺激”的功效……   她咬了唇,仇恨对他,却只在他眸中看到了鼓励和期待:“娘子,为夫累了,你也不忍心我受累,是不是?”   这个人,怎么总能找到她的要害?   她目光乱闪,低了头,于是他精壮的胸膛和结实的腹肌跃入眼帘。   手仿佛突然没处放,跟戳馒头似的,不自觉的点着他的胸口,好像在测试面团的柔软程度:“嗯,呃,这个……要怎么弄?”   “来,这样……”   帘幔内,千羽墨循循善诱。   没一会,帘幔便开始鼓荡起来,渐渐如波起伏,时而飘出女子压抑的吟哦和男子的低吼。   御膳房来送晚膳,统一被拦在了门外。   胡纶瞧了瞧珊瑚长窗,虽然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但是心里明白,主子“饿”了这么久,今天怕是要废寝忘食了。 ☆、473搬弄是非   更新时间:2013-10-17   御膳房的太监亦是人精似的,怎不知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王上若一直不传膳,他们该不是要在殿外站上一夜吧?   转了转眼珠,赔笑道:“胡总管,王上今日怕是……嘿嘿,小的倒是不怕等,关键是淑妃娘娘的雪梨羹……娘娘知道王上一到冬天就犯嗽症,特意嘱咐咱们呈了这雪梨羹,专门给王上压咳嗽的,听说往年很是管用,只不过自打来了这位尚仪……”   他干咳两声:“王上大病初愈,这尚仪太也不知心疼了些……”   胡纶的小眼睛瞟了过来,虽然因为睫毛稀疏显得有些无神,然而也凌厉得跟小刀片似的。   御膳房的太监又笑了两声,仿佛只是认为身为下人不该谈论主子的私事一般,转了话题:“而若说咱们这位淑妃娘娘,可就大不同了。王上这些日子进的雪梨羹,可都是她亲手煲的。别人都瞧御厨房是下等人的地方,可是淑妃娘娘一点都不在意,天天就在那守着。这煲个羹得需多长时间呐,既不能老了,又不能嫩了,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人呐。咱们说要帮忙看着,可是人家淑妃娘娘不放心。每次咱从这回去,娘娘都在那守着呐。见了面就问,王上进了没?进了多少?我瞅着这段时间王上都胖了,可是淑妃娘娘却瘦了。然也只问这两句,就走了,还谢咱家,咱瞅着那落寞的小身影,啧啧,心疼呐……”   拿帕子抹了眼角:“你说也真是怪了,那尚仪是什么人呐,竟然霸着王上,放着三宫六院都不让王上亲近。王上病的时候,谁都不得近前,就连胡总管您……诶,听说王上是被人袭击,而那人本是冲着尚仪来的,王上是为了尚仪,才……你说,这是不是红颜祸水?胡总管,您听说过妲己吧,那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现在王上的眼里只有个她,您说是不是她趁王上病的时候给王上下了什么?我听说,她背地里找过那云裔妖女,哦,不,是圣女。她找过圣王妃,八成是得了什么方子。您说她到底想怎么着?她一介平民,王上那可是神龙血脉,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王总管,您今天的话是不是多了些?”胡纶抱着拂尘,拿小眼角睨着王福:“王上喜欢谁,看重谁,那是王上的事,哪容得着下人多嘴?再说,你也说尚仪是背地里找了……圣王妃,既是‘背地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无中生有,口舌是非……”   “我,我这不是也是听说的吗?”   “既是听说,就不要乱说,更不要传说,否则……”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王福开始拿帕子擦冷汗。   “哼,”胡纶撇了撇嘴:“拿了淑妃娘娘不少好处吧?”   “那是,那是……不,不,小的怎敢?”王福差点跪下。   “我就说嘛,王总管是宫里的老人了,怎能跟那帮眼皮子浅的一般见识?不过你有空真得提醒提醒那些嘴馋手长的家伙……这王宫是谁的?这无涯是谁的?你吃着谁的饭?拿着谁的钱?要是胳膊肘往外拐……”   “那是,那是,咱可能不能让人坏了宫里的规矩!”   王福嘴上坚定,心里却明白,胡纶明里是在夸他,让他提醒别人,实际就是在点拨他,讽刺他呢。   “你刚才也说了,洛尚仪是咱们王上心尖尖上的人,若是再有人嚼舌头,帮着别人踩咱们王上的心……”   “不用您老出马,小的首先就剁了他!”   王福恶狠狠的做了个切菜的动作,连忙谄笑道:“小的这话还没说完呢。这洛尚仪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岂是别人比得了的?您瞧,她这一跟了王上,咱们的荷包都跟着鼓了不少,岂非是咱们的福星?还有啊,她一直照顾着王上,眼瞅着瘦了几圈,王上特意嘱咐给尚仪做点滋补的东西。您瞧这贝母乌鸡汤,就是专为她备的,咱家还放了不少料进去。诶,怎么凉了?唉,这天寒地冻的,也难怪,可是若这么吃下去对身子也不好啊。胡总管,咱回去再做新的,您多担待,担待……”   胡纶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的目送那行人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好像缩小了一圈。   他又往殿内瞧了一眼,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但是……   他就知道,主子这回又是步上前尘了,这才几天工夫,那群人就开始嚼舌头了。只不过这回似乎又有些不同,洛雯儿毕竟不像梦妃那么脆弱,当年只是缚着主子什么都做不得,就得整天陪着她。   洛雯儿很能干,也很厉害,无涯有今日的局面,少不了她的功劳,她同主子在一起,能帮着主子,而且主子很开心。他看得出,那种开心完全不同于当年与梦妃在一起的时候,主子现在是……浑身的干劲。   主子如今兢兢业业,就好像在经营一个家,然而这个家太大太大,主子必须努力,才能让两个人更好的生活。   所以,他倒没有了二人初初在一起时的担心,有的时候,还挺乐意看他们两个在一块的,虽然可怜的小胡纶已被他无情的主子丢到了被遗忘的角落。   而且现在朝堂上不再是世家把持朝政,那些平民出身的官员做得也不错,尤其是这几回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那些,简直是精英。   别的不说,只说英秋冉。   他都不知道这个懦弱的女孩子样的青年怎么会这么能干。主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是他带领内阁管理朝政。虽是世家子弟,然而毫无盛气凌人之势,与那些平民的官员相处极好,把顽固的老头子们也摆弄得服服帖帖,连英若丞都减少了发脾气的次数,对儿子是相当的满意了。   如是,便更是对主子感恩戴德,因为若是没有那场科举,他真的以为这个儿子要报废了。   主子有次跟洛雯儿说话,胡纶也听到了,他们觉得,英秋冉很有当丞相的天分。   那是,不仅人长得帅,大约肩挑了这么多的重任,连身板都变得强壮起来,往那一站,整个一玉树临风。   现在赶着往英家提亲的人几乎踩断了门槛,据说英二公子,如今的内阁首辅还屡次遭到年轻女子的围追堵截,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他不可。   而每到这时候,咱们未来的丞相大人又成了小梅花鹿,眼也闪了,话也说不利索了,简直是落荒而逃,于是成了朝堂上下,乃至《京城采韵》每日必谈的笑料。 ☆、474死生契阔   更新时间:2013-10-17   然而主子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天朝派来的丞相虽然带死不活,然若真的死了,一准会再派个过来,还不如让谢忠多活两天……做熟不做生嘛。   所以说,现在就是想让朝臣反对洛雯儿,怕也没当年那么大的声势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出自平民,而即便是世家子弟,若是没有科举的机会,也只能待在家里当米虫。如此,他们倒要感激这位为国主出谋划策的尚仪,况且,主子并没有因色误国嘛。   只是主子的“昏庸”,怕是保不了几年了。   的确是保不了几年了。   胡纶一想到这事,就恐慌,就难过。   若说洛雯儿是无涯的福星,又何尝不是主子的毒药?主子为了她,当真什么都能舍得。   这事,只有主子和他知道,九公子……怕是也瞒不住,若是将来……   可是主子不让他说,他也只能忍着,唯有祈祷这段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洛尚仪,你可千万要对主子好一些。主子,太不易了。   ==========   雪片纷纷,覆了整个天地。   冰雕玉砌中,两个人影飞快的在雪地上移动。终于,后面那个追上了前面那个,把她抱在怀里:“云彩……”   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待气息稍稍和缓,便开始打量这片冰天雪地。   “云彩,你怎么不说话?”千羽墨望着顶着团雪的梅花:“你是不是也在想向阳村的那段日子?那天,我们驾着雪橇,在雪地上飞奔。风很自由,我们也很自由……”   洛雯儿收回神思,头微一偏,便碰到了他被雪染白的眉,不禁笑了:“花公公?”   “花婆婆……”他亦笑,去亲她冻红的脸。   她躲,他便使劲搂住她:“都老夫老妻了,羞什么?”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   “当然是我和你了?云彩,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从认识的那一天就在一起,眼下是不是已经儿女成群了?我现在总是后悔,咱们到底错过了多少好时光?”   洛雯儿渐渐收回笑意,望着飞雪飘零。   “怎么不说话了?”他吻了吻她的耳珠。   “阿墨,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否则……”   否则他每天都很“孜孜不倦”,怎么就不见她的肚子有动静?   “别胡说!”他立即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以示惩罚:“太医说你是体质寒凉,又多思多虑,所以才……也怪我,是我不够‘努力’。娘子,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往日,若是他言语暧昧,她就要恼了,可是今天……   “云彩……”   “阿墨,或许我真的……”她咬住唇,然而依旧艰难道:“要不……后宫那么多女人……”   “你在说什么?”千羽墨拧起了眉。   “以前只是生气,可是现在,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再想想她们,真的很可怜……”   “你可怜她们?”千羽墨冷笑:“你当真愿意我去宠幸她们?”   她咬紧唇,不说话。   “她们是不是又说什么话给你听了?”   “没有,你别多想,其实就是我……”   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不能给你诞下血脉,你的生命……虽然我希望不会发生,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若是因为我,结果……   身子忽然一轻,耳边旋即响起呼呼的风声,天地都旋转起来,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被甩脱出去。   她只能抓住千羽墨的衣襟,大叫:“阿墨,快停下,快停下……”   “你发誓,再不会胡思乱想!”   她闭紧嘴。   “你发誓,再不会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她闭了眼,然而眼底发烫。   “你发誓,再不听那些风言风语,只日夜守着我!”   攥着他衣襟的手收紧,颤抖。   “不答应是吗?”他深吸了口气:“那就转下去好了,反正我……”   他忽然咳起来,怀抱也为之一顿。   洛雯儿急忙睁开眼,却见他的脸色已然惨白,只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急得大叫:“阿墨,快停下!”   “我不!”他执着的抱着她旋转,然而速度已经减慢,脚步也微有踉跄:“我不能停下,不能。你会害怕,我也……”   “我答应你!阿墨,放我下来……”   脚忽然落了地,人旋即被拥入一个透着凉气的怀抱。   闭了眼,只觉一切都在旋转,旋转,人变得轻飘飘的,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四围空茫,唯有身边的人,是此生永不变更的依靠。   “阿墨……”她哽咽:“你是疯了吗?你不想跟我……多一些日子?”   他轻轻的咳着,手臂却牢牢的箍着她:“我不想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要掺进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   “云彩,有些事急不得。况且,若是你当真有了,我怎么办?”有些恼怒的咬她的耳珠:“我不喜欢你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分一点都不行!”   “自己的孩子也要吃醋吗?”   “要吃!”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脸红:“若是当真有了,生下来我就给他一块封地,让他离咱们远远的!”   洛雯儿被他逗笑,他终于松了口气,温柔的环住她:“云彩,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如果你一定想要一个孩子……我知道,你喜欢那玩意胜过喜欢我……”   语气便又带上了怨怒:“我已经派人去寻秦木头了。他母亲过世,他回乡丁忧,却是借故不肯回来。那老家伙还算有点本事,所以……”   有些忧虑:“云彩,你发誓,将来不管生的是男还是女,你只能喜欢我!”   “你怎么……”洛雯儿哭笑不得。   “女孩还好说,若是男孩……”顿生出浓重的危机感,怀抱亦是收紧,手还在她身上胡乱摸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好啦……”洛雯儿忍不住拍了下那只不老实的手:“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云彩,你不知道,”重新抱紧她:“以前,咱们在一起,我只是感到很快乐。可是现在,我不仅觉得快乐,还很充实。我只想把咱们的日子过好,把与咱们有关的一切做好,让你看看在咱们的努力下,这片天地是多么的富饶辽阔。云彩,我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阿墨……”   “只是有一样,我可能永远无法给你。” ☆、475与子成说   更新时间:2013-10-18   洛雯儿睇向他,心里已知他想说什么。   “名分。”   有雪自那双墨玉般的眸前飘过,静落无声。   “我不能给你名分,因为你不会是王后,只能是后宫的一个妃子。如此便要屈居人下,如此便要被她们驱使,我不愿意!而现在,你是我的臣子,只归我一人所有,除了我,谁也动不得你!可是……”他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如果我不给你名分,不套牢你,我总觉得,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而且……”   而且若当真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再无人护着你,纵然你聪明能干……也正是因为你聪明能干,又如何在这宫中活下去?   云彩,你有你的恐惧,而我,真的很怕……   “你在说什么呢?我既然已经说了,会陪着你,就一定同你在一起!而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目光却是透着认真与坚定:“在忘忧谷里,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我不要做什么王后,我只做,你的妻子……”   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有雪花落在那静寂中,竟好似敲破了冰封的湖面,水波忽而晃动,碎闪粼粼。   “云彩,”他忽然横抱起她,唇瓣重重的落在她的鬓角:“我想这样抱着你,永远不放手!”   “你当然不能放手。”她调皮的眨眨眼:“你若放手,我不是掉下去了?”   “哈哈……”千羽墨大乐,然而又是一阵呛咳。   洛雯儿急忙跳下来:“你看你,身子还未大好,偏要跑出来。还有这咳嗽……”   帕子抹去他唇角的水珠:“都是因为我……”   她听胡纶说,就是那回,二人在天下丽人闹了别扭,千羽墨回来就得了这顽症,每到冬天都要发作,而她初初进宫那年,俩人的矛盾彻底爆发,千羽墨咳得严重,竟是吐了血,可是这些,她竟然都不知道。   这个家伙,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看胡纶那躲闪的目光,似乎……   “我若不这样,你怎能心疼我?”怜惜的吻吻她的眼角,忽的俯到她耳边低语一句。   见洛雯儿本是难过的神色蓦然凝住,目光渐渐变得残忍幽怨,千羽墨急忙抱着她轻轻的摇:“人家病了嘛,所以……”   “病了就好好歇着!”洛雯儿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总歇着病怎么会好?生命在于运动嘛!诶,娘子,娘子……”他急忙跟上:“上回很好嘛,娘子很美,真的很美……”   “我不听,别跟着我!”   “我不要!娘子,难道你上回不开心?你觉得哪里不好我可以改进。要不这回,你在……”   洛雯儿已经捂着耳朵跑远了。   “娘子,你不是说,只要我醒过来,什么都听我的吗?娘子,娘子……”   远处,千羽墨已经追上前面的人,也不知又说了什么,惹得洛雯儿大怒:“千羽墨……”   可是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   两个人影渐渐变作了一个,终于隐没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   “王上……”秦太医弓着腰,皱着眉,不知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洛尚仪因为以前落过……”   “这个孤知道。”千羽墨摆摆手,面色不变:“你只说她的身子如何便好。”   这事王上早就知道了?原来他们说的王上对尚仪宠爱非常果真不是虚传,好在方才自己没有多嘴,只是这尚仪本是大将军的人,什么时候成了……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太医所能左右甚至是好奇的,王上这回把他从千里之外揪回来,为的就是这个尚仪,可是,他要怎么说呢?   “呃,正是因为……而且她的底子本来就薄,早年又过于劳损,身子如今就像被蛀空的堤坝,看着还算好,可一旦洪水来犯……上回,是王上请人悉心调治了吧,这才令她免于一死,然而已是做下病根,若想受孕……怕是难上加难。而且她当是还受过重伤,虽然皮肉骨头都已无大碍,可是这身子已然坏了……”   千羽墨听得心惊肉跳,他的云彩,他的云彩怎么会这样?都是他,若不是他……   那场牢狱之灾,他本以为,有了雪域断续膏,就可以弥补给她造成的伤害,却不想……   还有当初……当初他怎么可以不相信她,带她去翼王府,遭受尚可颐的羞辱,否则也不会,也不会……   还有她挂在高高的雪山之巅,只想为他采取一枚可供起死回生的赤心丹……   还有她不眠不休,守在床前百日,只为等候他的醒来……   还有……   “……所以,她也不是不能受孕,只不过她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秦太医,你说她……”他忽然不敢问下去。   秦太医岂是不知他想问什么,于是更弓了腰:“若说她这状况,和王上倒有些相似,虽是起因不同,然而,若是好好维持,不遭遇什么破血之症,当也无甚大碍……”   千羽墨松了口气,唇角竟是浮出笑意。   拭了额间冷汗,转头睇向秦太医:“这宫里,也就你能说几句实话了……”   秦太医连声唯唯:“为王上尽忠,是臣的职责。”   “那么,孤就交代给你个任务,你务必要尽职尽责!”   目光望向窗外。   方才,秦太医号了脉就欲言又止,他便心中不安,寻了借口说要饮以梅心之雪泡的茶。他的一切饮食起居,现在皆是由她料理,她自是亲手去做了。   此刻,那个穿大红羽缎斗篷的身影正仰着头,细心的扫落梅花蕊间的雪。   是他要她穿这么鲜艳的颜色的,说这样就不会把她看丢了。   他望着望着,眼底不觉满是宠溺。   “是孤跟她夸下海口,说你一旦回来,她便心愿得偿了……”   “啊,臣惶恐……”   “是孤错了。孤存了私心,只是提了一回,她便记住了……”   他是想过要这世上有个融合他们血脉的人,他需要他们之间有个更为牢靠的牵系。而且,他还想,若是自己……她看着这样一个人,便不会忘记他。   他不想让她忘记他,可是,还有什么,比她活着,比他们能够在一起,能够在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快乐平安,还重要呢?   “所以,她对你的归来,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   “王上不必多虑,臣知道该如何去讲……”   “不,你要做的不止是这个。”千羽墨望着那个身影,眯了眸:“既然你说,她也不是不能……所以,我想要她,彻底不能!”   “啊,王上,那种药都极是凶猛,她的身子……而且一旦……她不会发现不了……”   “孤怎么忍心伤她呢?她已经失去那么多。孤想她,还是她……”   “王上是说……”   “是,既是你回来了,总是要开一些药或补品的,就在这些东西里……孤不要伤她,只需避开……”   “避子汤……”   “孤说过不要伤她!”   “臣明白……”   “嗯,她回来了,你尽忠的时候也到了。小心着点,她聪明得紧!” ☆、476心醉神迷   更新时间:2013-10-18   醴泉殿,莺歌燕舞,锦绣成堆。   一年一度的除夕,又到了。   然而却是有什么不同了。   往年除夕,抑或是每每宫廷宴饮,王上的周围总是妃嫔不断,就连膝下亦是美人环绕,就好像芋澜国进贡的哈巴狗一样,仰着头瞧他,满脸的爱慕。而今年……尽管妃嫔打扮得比往年还要妖冶灿烂,却统一成了彩色的布景,只那个雪衣之人独坐御座。   虽然依旧是悠然闲适的歪歪倒倒,虽然目光依旧若有若无的欣赏平台上的歌舞,虽然亦是拈了犀角觥筹时不时的与满殿文武互敬,共贺新禧,然而总好像有那么一丝心不在焉,而且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左边的铜鹤身上瞟。   大家也不觉跟着瞟过去……可是铜鹤依旧是那只铜鹤,都摆了一百多年了,往日也没见他扫过一眼,难道今日有什么不同?   终于有人瞧出不同了。   往日,那都立着个人,可是今日,那个总是一身素淡力求渗入空气的人不见了。   王上看起来有些孤单,有些落寞,甚至是可怜巴巴,是因为没有美人绕身吗?   妃嫔们在叽叽喳喳,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可是那眼神所传递的,分明另有深意。   王上自打醒过来,就好像转了性子,这些可让她们有效接近他的宫宴开得少了,就连这次除夕夜宴据说都差点取消。   好在是开了,她们立即竭尽所能的打扮,几乎把所有的亮闪闪都披挂到了身上,务求成为醴泉殿中最为耀眼的发光体。又跟洛尚仪讨了香,务求“色”“香”俱全,至于“味”……那便要王上尝过了才知道。   终于,她们见到那个风华绝世的人,正打算欢天喜地的迎上去,可是那人身上仿佛带着外面的寒气,将她们全部阻隔在外。   王上好像还是那个王上,他依旧是对每个人都笑意微微,即便那个妃嫔他早已了无印象,然而清且艳的眸子一扫,顿时连被挤到角落里的人都觉得,王上看到我了。只是……他虽是笑着,可是淡漠又疏离,若她们胆敢有人接近,他也是笑着,还额外赏了人家一眼,却无端端的让人打了个寒战,她们于是只请了安,规规矩矩的退到自己的位子。   于是那人周围空落落的,还真让人不习惯。   以往,她们总是因为挤不到他身边去,或者即便挤上去了,可是位置不好,连个衣服边边都摸不到,只恨不能其他人都赶紧消失,仅剩自己一个,而现如今……   她们再次虚礼客套一番,目光不由追随那人,又随着那人的目光,落在那只静默的铜鹤上。   按理,国主偏宠哪个也是应当的,可那人偏偏是个尚仪,若当真喜欢得紧,为什么不收进后宫,再给个名号?却偏偏在碧迟宫胡搞乱搞,已是有她们的人说,王上如今夜夜新郎,那种种娇啼,那淫声浪语……真不愧是贱民,她就是靠这下作手段霸了王上的心吧。   然而同样是偏宠,当年王上宠幸淑妃,或者是茹妃、令妃的时候,也没达到如今的不近其他女色的地步,她们当时也是绕膝而坐,也算是雨露同沾的,可是现在……就连淑妃那么温婉绰约的心头之爱都被他“看”走了,如今只能坐在位子上,泫然欲泣,一眼又一眼的睇着他,那种娇柔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连女人的心都要被揉碎了。而王上,连目光都没有掠一下,仿佛湖阳公主的天人之姿,尚不如那只铜鹤来得诱人。   那个贱民也不在,王上就算要宽她的心也不必如此做戏,若是宠幸了哪个,也是天经地义,难道她还能翻了天去?这到底是谁的王宫?谁的天下?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礼义廉耻?难道真的如她们所说,王上是被那个女人下了降头?亦或者,是中了邪?   且看那失魂落魄,神不思属的模样,哪还是当初那个王上?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当真有这么重要?   对了,她有个天香楼,她还有个天下丽人,那个她们只是听说过的有两个轮子,不需驴马亦可到处走的车就在她的店里。还有,她是参加斗香大会的第一个女子,而且首次参赛,就一举夺魁,得了个从未有过的称号——“香凰”,以至于这两年的斗香大会,参赛的女子络绎不绝,而且个个口舌如簧,把流传千古那么高雅的斗香大会搞得乌烟瘴气。   试想,若是没有她,何至如此?在这世上,哪个女子能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之事?   她还跟王上进谗言,要办什么科举,兴什么国债,建什么水军,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却是生生把尚家逼得家破人亡,自家嫡系也受到波及,自是也影响了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而旁系却有日益壮大之势,更不要提那些气焰愈发嚣张的平民官员了。听说民间那些等级分明的制度正在渐渐模糊,消失……   这还有王法吗?   怎么这个女人一出现,什么都乱了?她该不是,该不是真的是什么妖怪吧?   她们嘤嘤嗡嗡,已是忍不住心中的憎恶念出了那个名字,却仿佛忽然受到惊吓一般睇向千羽墨。   因为宫中不知何时流出一条传言,说洛尚仪是天降无涯的福星,若是谁敢说她半个不是,就会影响国运,立即格杀勿论。   这个传言目前对来自国力尚且鼎盛的诸侯国的女人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力,可是对于国内世家送入宫中的妃嫔却是一种极强的震慑,因为随着自家嫡系的式微,她们的风头大不如前了,自是要谨小慎微。   可是那个雪衣之人却仿佛丝毫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犀角觥筹贴着淡粉透亮的唇瓣,欲饮未饮,那恍若失神的神色,那仿佛谪仙的风姿,端的是让人心醉神迷。   今天,那个女人不在……   自她入宫,王上便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可是这回……   看来,好花也无百日红,更何况她……   又有人要蠢蠢欲动,却见王上手一摆,招来了胡纶。   她们心头立即雀跃,因为以前,王上曾经就为了不驳众多环绕自己的妃嫔的薄面,暗中吩咐胡纶安置自己在哪个宫中过夜,如此自是分外惊喜。   如今,洛尚仪恰好不在……   王上今日没有带她来,果真是有打算的!   于是她们眼睁睁的看着胡大总管面露难色,继而会意,继而弓腰……   她们立刻激动起来。 ☆、477你勾引我   更新时间:2013-10-19   碧迟宫,烛光摇曳,虽是除夕,却是比往日还要安静。   洛雯儿立在偏殿临时为她辟出的小厨房里,于面粉间战斗。门外,盼云在为她“护法”。   她不喜欢醴泉殿那种环境,而且……   她垂了眸,给手中的饺子捏了个花边。   今日,那些妃嫔一准济济一堂,虽然千羽墨只是逢场作戏,她还是不愿意看到那些女人包围他。   其实自从他醒来,宫中的宴会都是能省则省了,而像淑妃生辰这样的大日子,是注定要庆贺的,却是先给淑妃来了道旨意,夸赞她如何如何贤良淑德,如何如何勤俭节约。于是淑妃这场宴便没法办得豪华,只邀了平素几个常来常往的宫妃。   然而千羽墨是必须要到场的,却只是打了个转,便说要回宫准备每年一度的朝觐天子的事宜,不便多留,倒是身为王后的东方凝一直坐到最后。   她知道他是要宽她的心,履行对她的承诺,一个国主能为她做到这般,她当真别无所求了,可是……   秦太医说的同那些太医都差不多,只额外给她配了道补汤,言是每日服用,必有进益,还说是祖传秘方,连六十岁的妇人都可老蚌含珠,她自是更不用担心。   如此直白,直让她面红耳热,而千羽墨自是跟得了宝似的,命秦太医每日亲自煎熬,他则亲自负责监督她进补。   不过是平日羹汤的味道,既然说有用,她就乖乖的喝了。可是随着她的进补,千羽墨有些不大对劲了。   以往,他总是要缠磨她,可是最近,每夜只是浅尝辄止,有时还推脱累了,要她先行休息。而待她“入睡”,他便轻手轻脚的躺在她身边。她能感到他在看她,若有所思。   她开始担心,因为秦太医回来那日,他便找了借口将她遣出去了,莫不是趁机从秦太医那里听说了什么?她尚记得秦太医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莫不是秦太医说了她……不能生?她一向月事不调,似乎这样的确有碍子嗣。她又受过伤,在雪地里挨过冻……   越想越怕,仿佛又回到了那冰天雪地,她艰难的爬行着,身体的每一寸皆被寒冷浸透。   好像但凡有什么不祥之症,都是不肯当着患者的面说的……   她便抿紧了唇。他不说,她也不问。他演戏,她便配合。   于是今日,她说想留在碧迟宫给他包一顿饺子。   的确,自她进宫以来,他已经很少享受这等美味了。   他很痛快的应了。   最近,他很迁就她。   于是,她留下。   她知道,这会,他定是美人绕膝,或许……   她不能耽误她,她知道他虽口头狠绝,心里却是喜欢孩子的,她还记得在向阳村的时候,他每天都同那些孩子玩得很开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何况是在这样的时空,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更何况……   她拾起了一个面皮,认真往上面放了芹菜的馅,可是心里仍忍不住去想……会是谁呢?淑妃?茹妃?还是,那有着梅花样守宫砂的……   “原来饺子是这么包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意味深长,吓得她差点将饺子掉到案板上。   腰间旋即多出一双手臂:“这不是我喜欢的口味……”   “你的还没包。”洛雯儿强作镇定:“你怎么进来的?”   想想又不对,盼云虽是在外面守着,自不是能阻拦他的。   而那人也没回答她,只怀抱忽紧,语气忽厉:“那是给谁的?”   她亦不回答,又拾了个面皮,眼睛亦只盯着那小白片:“你怎么回来了?”   语气不知为何放低,声音也不知为何发颤。   良久,他的唇瓣细细的描摹她耳朵的轮廓,气息仿佛春夜的和风:“想你了……”   和风仿佛带着细雨,润湿了她的耳畔,眸底,心间……   手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握住那双忙碌的小手:“以前不觉,因为你总是站在那,而我已经习惯了你站在那。可是今天,你忽然不在了,我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怎么填都填不满。我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你真的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会……”   “所以我赶紧跑回来,看你还在不在……”   唇瓣热切的点在她的颈上,激得她心头一酸。   她急忙端正神色:“现在你看到了,就赶紧回去吧,大家还等着呢……”   “大家?”他细细的嗅着她的耳畔:“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云彩,你在馅里放了什么?”   “没有啊,”她舀了馅细闻,皱眉:“真的没有,你的鼻子怎么会比我灵?”   额心抵着她的后脑发笑,她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   她本是该恼的,可是今天……   “快回去吧,再过一个时辰,你的饺子就好了……”   “云彩,你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环住她的腰,抱着她轻轻摇晃。   答应你,不把你推给别的女人吗?可是……   她低了头,只作忙碌:“我答应的事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件?”   “补汤都喝了?”   “有你天天看着,我怎敢偷懒?”   “今天的呢?”   示意他看摆在一旁的白瓷碗……已是空了。   想想又笑,也不知是不是想试探什么,只道:“喝了这几日,只觉人是胖了……”   至于别的……   他的手忽然握住她胸前的酥软:“的确,咱们的孩子有福了……”   俯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软软的吹进她的耳朵:“我也有福了……”   她手下一停:“阿墨……”   “你没听秦太医说吗?你首先是太瘦了,所以才……我以前养过鸡,我就没见哪只瘦巴巴的母鸡能下出蛋的!”   “你,”她气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   “对着你,我有什么说不出的?你忘了,我们是夫妻……”   气息温热的扫过她的耳畔:“我走了,一会再来看你……”   “阿墨……”她忽然转了身。   “怎么了?”看着她的紧张,他的胸口莫名发紧,只强作笑颜:“要教我包饺子?你是终于想开了,还是因为被我瞧见,躲不过去了?”   然而她忽然扑上来,小嘴重重的撞在他唇上。   “云彩……”他扶住她:“你到底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吻他。   他有些承受不住,勉力拉开她,故意调笑:“云彩,你是在勾引我吗?”   她咬唇,泪霎时盈了上来。   她是想得好好的,她是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孩子,否则,也不能刻意避开今日的宫宴。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无法接受。就在刚刚,他没有出现的那段时间,她的想象可谓空前膨胀,她努力用忙碌来驱散它们,可是,可是……   现在,他又要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霎时席卷了她,她不知该做什么,她此刻一片混乱。   看着樱红的唇瓣,因了齿尖的紧咬,已经泛出几点青白,千羽墨的心里万分难受。   上前环住她:“放心,我什么都没做,你闻闻,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味道?”   拎起衣襟抖了抖,调皮的对她笑笑:“不若,你跟我同去?你不在,我连演戏都没心情……”   可是她忽然靠上来:“阿墨,你饿不饿?”   转折太大,千羽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望向那半帘饺子:“你一说,我还真的有点饿。不若,我先把郎灏的这个吃了?”   可是她却没有动,只看着他,目光闪闪,咬了唇,半晌方道:“小鱼……小鱼也饿了……”   这句话很轻很低,仿若游丝,却一字不落的钻进他的耳朵,仿若水滴落进心湖,荡起连绵不断的涟漪,使得整个湖面都震颤起来。   也只有她,能用一句话,便点燃他的全部欲望。   意识清醒的刹那,他已将她推坐到案边,眼底泛起淡淡的粉色,只一瞬不瞬的盯住她,声音低哑:“这回,是你招惹我的!”   她只咬着唇,看他,忽然抱住了他的颈子。   这些日子的压抑与克制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他再也顾不得,撩了袍子,只一下,便深入她的幽邃。   温暖的柔软,嫩滑的紧致,还有猝然落在耳边的嘤咛,激得他低吼一声,险些失守。   他好容易调整了气息,咬住她的耳珠:“娘子,你的小鱼,果真饿得紧!”   她目不转睛的看他,微微气喘的凑上前,探出舌尖,在他的颈侧轻轻划了一圈。   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云彩……”   她没有应他,只唇舌灵巧的游动,虽然动作略显生涩,然而触及的,皆是他的敏感。   云彩……   她还是感觉到了。纵然他是如何的想要瞒住她,可是床笫之间的隐忍,她要如何觉察不出?今日,她是要试探他吧?其实,有了那补汤,他倒不担心她会受孕,只不过她的身子……虽然秦木头说只要不是破血之症,倒也无碍,可是他,他就是放不下。他从未想过一向坚韧如蒲草的她,竟然会脆弱得像个琉璃人,而她的脆弱,又有多少是因了他?   如今,每每要对她尽心宠爱,就会想到他的失误,她承受的痛楚。   可是他这般小心,可知她会如何作想? ☆、478别样春色   更新时间:2013-10-20   而今日,她这般留住他……她何尝这样主动过?大胆过?她总是羞涩的,腼腆的,小心翼翼的释放着自己,生怕被他瞧见她的绽放,却不知,那时的她,真的美不胜收。   然而今日的绽放,都饱含着怎样的痛苦挣扎?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眸底有试探,有期待,有不安,有太多太多他看得清清楚楚且想全部拥有全部帮她化解的东西。   云彩,你知道吗?那些女人,千万个,也不敌你之万一!   “阿墨……”   太久的迟疑终于让洛雯儿有所疑虑,她试着起身,可是面前的人忽然压了下来。   敞袖一扫,案上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掉了一地。   “饺子……”她挣扎着要去看。   “娘子,”他扳过她的脸:“做事要专心。你勾引了我,现在不想负责了吗?”   是了,我们都要专心,专心的过我们未来的日子。   “我……”   洛雯儿还要说什么,然而气息忽然阻住。   她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倏尔抬了头,迎住了他的唇瓣……   透过虚掩的门缝,只能看到烛影摇曳。   殿内,面板叩击长案,奏起了一曲别样的乐章……   ==========   王上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众妃嫔终于看到千羽墨重登宝座。   整个人一扫先前的沉郁失落,而是精神抖擞,笑靥如春。   方一落座,便遣胡纶吩咐御厨房给各个桌案添菜添酒,又给场中的舞者颁了赏钱,整个一心情大悦,只依旧不让人近前。   人歪在座上,一手拄着下颌,仿似在欣赏歌舞,然而指尖缓缓拂过唇瓣,然后便露出陶醉且魅惑的一笑,仿佛无尽回味。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这一个时辰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似易筋洗髓般的容光焕发?   有眼尖的,发现王上的颈侧有块胭脂红,虽是被遮掩在衣领间,然而随着动作,不时的探头探脑。再一看,虽依旧是一身雪衣,但明显是更换过了。   她们立即兴奋,却不知究竟是那位妃嫔有幸承受了这等“惊喜”。环顾四周……到处的亮光闪闪,到处的妆容精致,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到底是谁呢?一想到有人得了这殊荣,自己还跟傻瓜似的翘首企盼,顿时妒火满腔,言辞间便开始飞刀片,字字含沙射影。   王后东方凝听着她们攻歼那个莫须有的妃嫔,不禁唇角一抿,正欲拾了玛瑙盅……视线里忽然多了只玉手,拈了攒丝莲花瓷酒壶。   酒水泠泠,打着转的注入杯中。   耳边,是淑妃同样泠泠的笑语:“当初王上只说要她随侍,如今,倒不知是谁随侍谁呢……”   淑妃掩了口,仿似真的觉得此事很好笑。东方凝却知,她的心里不知窝了多少火,这个昔日的宠妃,如今被王上冷落了三四年,最近,竟是连敷衍都懒得做了,那心里的醋怕是已酿得长了绿毛吧。   这就是站得高跌得狠!现在,你还要怎么跟我炫耀你的宠爱呢?你的贵妃之位,王后之梦,如今,在哪呢?眼下,你坐在我的身边,对我殷殷以待,你的清高呢?你的骄傲呢?你的尊贵呢?   最为倾国无双的手端了承载敌人亦是盟友的“心意”的玛瑙酒盅。   酒水如绸,映得酒盅晶莹。酒盅晶莹,映得玉手耀目生辉。   嫣红的唇瓣轻触晶莹,微微一抿,便沾了两滴雨露琼浆,端的是光艳照人,又不失妩媚雍容,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淑妃都不免暗赞,于贵重大气一面,东方凝可谓无人能敌。只需随意一举,便仿佛牡丹绽放,群芳定要俯首称臣。   此刻,牡丹花啜饮了琼浆,将酒盅往百鸟朝凤案上轻轻一放,淑妃便又拎了酒壶,柔声道:“王后好酒量……”   东方凝睨了她一眼,就好像国色芳华的牡丹偶尔关注了一下脚边的小草一般,唇角微勾,说了句淑妃想了几日也没弄懂的话:“有些东西,是到了拿出来的时候了……”   ==========   子时,宫中点燃了第一支烟花,伴着一线红光袅袅腾空,绽出光华万里,四下里的爆竹便次第响起来,瞬间炸开一片欢腾。   千羽墨立在天波楼,看着被染作七彩的夜空,忽的回头命令胡纶:“去,叫尚仪过来看烟花……”   那个小人儿被他讨还巨债,结果累了半死,这会怕是正在熟睡……不管了,先弄起来再说,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刻,她理应同他在一起,他们要一同走进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每一天,每一年……   众妃嫔正环着他,打算利用推挤假装绊倒好撞到他怀里去,却突然听得这句,顿时不满……大好的时候,叫那个女人来干嘛?平白杀了风景。   众人怏怏不乐,唯东方凝笑意盈盈:“好东西,自是要叫尚仪一同欣赏……”   洛尚仪是王后推举给王上的,可是人家得了宠,她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而且人家一飞上枝头,就把她给忘了,整个一白眼狼,难为她还为那贱人说好话。   王后,该不会真的大度开怀吧?   然而千羽墨却从中觉出异样。   他睇了东方凝一眼,眸中尚有因为想念那个小人儿而未退却的笑意,看得东方凝心头一颤……这样的柔情,她从未拥有,若是她,若是她……   然而那柔情却在触及她的瞬间变作冰冷。   于是摇曳在她眼中的烟花亦渐渐平静,唯升落无声。   千羽墨依旧笑着,却只是于唇角勾着一线弧度,然而亦可知,他此刻心情当真不错,因为对于王后,他一向是视其如无物的。   王后显然被打动了,因为她竟然上前一步,笑容端凝:“看来王上对妾身这个生辰贺礼还很满意……”   众妃嫔表面在欣赏烟花,眼角却没有放过二人的一丝一毫。   的确,洛尚仪是被当做生日礼物进献给千羽墨的。只是这个礼物实在不怎么样,而自己,怎么看都要比那个女人强百倍。   对了,下一个生辰,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成为进献给王上的礼物呢?生辰贺礼,自是意义非凡,也便难怪王上即便不喜王后亦对“礼物”这般看重。   心底跃跃欲试,已经开始想象如何惊艳的出现在千羽墨面前……听说那个女人当时是来了段美人出浴呢。   真不要脸!   可是,还有没有比出浴更为震撼的登场呢?听说天子御前很流行一种舞蹈,需要穿一种特制的舞衣,初看去,层层叠叠,仿若荷花绽放,可是随着舞蹈,花瓣片片飘落,最后……   正自筹谋,忽听东方凝又道:“这两年,妾身精力不济,以至于竟没有在王上的生辰上费心,实乃妾身之过。为了赔罪,妾身今岁一定要为王上献上重礼,不知王上届时要如何的惊喜呢……”   众妃嫔几乎要欢呼,这真是想要瞌睡便来了枕头。   可此刻若是围到东方凝身边献媚,又怕被众人瞧出了心思,虽然每个人都做的是这个打算,但还是应该含蓄一些,矜持一些……隐秘一些……   千羽墨愈发觉得古怪,可是看东方凝笑得诡秘而高深……   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转瞬舒展,笑得华贵而清艳:“王后有心了……”   王上与王后皆是笑着,共沐繁华之下,若是不知内里的,还以为这二人有多么的恩爱,多么的琴瑟和谐。   洛雯儿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动人的一幕。   就在犹豫该是继续还是后退的一滞之际,千羽墨已然看到了她,眉宇间的光彩顿时亮过漫天烟花。   他向她招手:“过来,云彩……”   ==========   云彩……   叫得还真亲密呢!   云彩……   好俗气的名字!   可是看那二人站在一起,旁若无人,共迎新岁,淑妃终于承认,她的失宠已是事实。   可是,要如何甘心?   可是……会不会卷土重来,再拾恩爱?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   今夜,自打在醴泉殿得了东方凝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她就一直在思考,只觉其中定有隐秘。然而她入宫晚,所知甚少,而宫中又无真正可信之人,所以她只能靠自己进行观察。   她能感到东方凝方才是在暗示什么,然而究竟是什么呢?千羽墨显然也发现了,但是显然,他也没明白东方凝的具体意图。   这个宫中,还有什么是千羽墨所不知道的呢?   但无论如何,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淑妃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看着那相依相偎共赏烟花的二人,看着变幻的光彩于二人脸上流动……那灵动的神采,那将一切置若罔闻的喁喁低语,温柔浅笑,就好像,就好像这世上仅他们二人,就好像,就好像漫天的繁华只为他们而绽放。   她不觉攥紧了拳。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所有人都在谈论今夜的热闹,唯有淑妃,仿若舒展身子般抖了抖绣刻落雨梨花的云舒广袖。   几片殷虹如花瓣一般自袖口飘落,翻了两翻,落入脚下的积雪。   脚步缓移,只一下,那断掉的蔻丹便没了痕迹。 ☆、479“喜”从“天”降   更新时间:2013-10-21   “咣”!   千羽墨一拳重重砸在案上,巨大的力度直将紫檀木震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奏折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地。   洛雯儿正端着茶水进门,见状,急忙扑过去,见他的手侧微肿,倒也没有受伤,只手背青筋暴突,骨节咯咯作响。   “这是怎么了?你要出气,也不能拿自己作践……”   她心疼的揉着他的手。   千羽墨的拳攥得很紧,许久,才稍稍放开。然而掌心一片潮湿,指尖冰凉。   洛雯儿有些害怕了……千羽墨脾性温润儒雅,隐忍非常,尤其在国事方面,他深谋远虑,进退有度,从未有过如此暴怒。   “阿墨,到底怎么了?是尚家又要闹事,还是老臣和新贵又闹了矛盾?或者是……”   除夕夜,东方凝忽然提起千羽翼。   那个人自从在林子里消失后,第二天便撤了打算连摆百日的流水宴,带着夏语冰远赴封地。   那夜,似乎没有人知道袭击千羽墨的人便是他,可是此刻忽然提起……   当然,东方凝也没说什么,只好似闲谈般道,天翼圣王连流水宴都来不及兑现便带着王妃走了,怕是因为前去吃饭的人总是想一窥王妃芳容甚至有偷偷摸摸跑到后院的,结果惹得圣王大动肝火,想来这二人倒当真恩爱呢,就像……   “就像王上与尚仪,大家说,是不是天作之合呢?”   虽似夸赞,可总是透着那么一丝不同寻常。   宫中,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甚少,东方凝会不会……   洛雯儿一直有这个疑虑,但如今看来,她到底是什么人似乎无关紧要了,因为她最惧怕知道的人已经知晓,她所惧怕的危机暂时没有发生,好像还在往平稳的方向发展。只不过,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那个人说,他还会回来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没人清楚,但是他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做许多准备,或许……   偏偏东方凝又说:“圣王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若是能停留百日,便能留在盛京共度除夕呢。如今,也没个消息回来,也不知会不会回京过年。若是明儿一早便突然到了,倒当真惊喜呢……”   洛雯儿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讲,原本欢喜的心就突然沉寂下去,是千羽墨轻轻握了握她的腰,她方回过神,轻声道:“如此,的确惊喜……”   今日初一,“惊喜”已经到来了吗?   虽说近日根本没有任何一支人马入京的奏报,但是依夏语冰的本事,来个乾坤大挪移当是轻而易举,她看着那本仆倒在案角的金色奏折,顿时攥紧了千羽墨的手。   “云彩,我们不用去凉阈了……”   “不去的好,路途遥远,还有危险……”   当年被埋雪山,至今令她心有余悸。   可是……   为什么不去凉阈?上回,是因为华妃“薨逝”,而今年……   难道那人真的回来了?   千羽墨看着她,墨玉般的眸子如浸冰水般安静。然而冰水微动,那团黑便仿若化开,继而喷出足以焚尽一切的黑色烈焰。   “天子让无涯好好准备嫁妆,他要迎娶雪雪为妃……”   ==========   什么?   洛雯儿仿佛被雷击中。   元君天子……要迎娶千羽雪?   印象中,那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了,如一团华丽的破布堆在宝座上,话也说得不甚清楚,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每年集结了各诸侯国的国主,无非是仗着天子的身份来耍威风,把他们统统骂一顿,无非是想在来年获取更多的供奉。   她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天子?他们为什么要供奉这样的人?   当然,她也会认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实力派的演员,装疯卖傻,实际是一匹随时会从草丛里蹦出来的狼。   当然,他到底如何,只要不危害到无涯的利益,皆无所谓。然而关于他好女色一事,当非虚传。   据说元君天子,无女不欢,自从十五岁起,便可夜御数女,至今,亦每日都需处子用以“补身”。床前榻上,皆是玉体横卧,即便有人奏报要事,亦不肯放下人生快事。宫中专为此成立了个司乐司,日夜设计可供以娱床笫之欢的物件,最近在后宫口口相传得眉飞色舞的荷花落英裙,就是出自天朝的司乐司。   这等行将就木之人,这等荒淫无度之人,竟然打起了千羽雪的主意!   一想到那个歪歪倒倒哭哭啼啼的老家伙,再想想冰清玉洁不染纤尘的千羽雪……洛雯儿只觉一阵阵的恶心。   她一把抓过那本奏折。   一目十行……冷笑,两手一用力,只听一声裂响,奏折便从中间裂作两半。   说什么病入膏肓,急需冲喜……说什么请了天师掐算,唯无涯长公主的八字与他最为相合,乃是天作之合,定是能保他长命百岁,而有了他的庇佑,长公主定会身体康健,更添娇艳……又说什么凉阈不比雪陵四季严冬,千羽墨大可不必担心长公主会受严寒之苦。还说什么千羽墨抢了他的心头爱——湖阳公主,他深受伤害,自是要陪个公主给他……   如此昏聩荒诞无耻无赖之言,竟是出自一个位于权力顶峰的人物口中,洛雯儿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她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向将妹妹放在心尖上的千羽墨?   千羽雪,那样一个令人疼爱令人敬佩的女孩,她绝不允许那个老妖怪糟蹋!   “阿墨,”她晃动着浑身冰冷的千羽墨:“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譬如就拿送华妃出宫的那个法子。不要跟我说那瓶药你都用光了,你一定有的!”   千羽墨定定的看着她:“没用的。天子若是看中了什么,就会像蚂蝗一样盯上。他早年见过雪雪,当时,雪雪才五岁……”   洛雯儿险些背过气去,元君天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态!怪物!   “是父王拦下了,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却不想……”眯了眸:“若是当真用了失魂丹,你知道吗?他会派人守在雪雪的墓前。失魂丹只有七日的功效,到时……”   “那怎么办?”洛雯儿急了:“不若这回给他更多的银子?他是个贪财的人,或许……”   说什么结了这门亲,是无涯的荣耀,会推举千羽墨当什么诸侯盟主,其实不过是想借所谓的姻亲来理所当然的搜刮更多的财富吧。   “若是往年,或许能躲过,可是今年……”   无涯就是太招风了,可是要如何才能不招风?他们要强盛,只有强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对了,我们可以给雪雪定一门亲事,就说……是娃娃亲,他总不会不顾廉耻的逼人毁亲吧?”   千羽墨看着她,笑,却是笑意苦涩。   “云彩,其实,这不过是一柄子母剑。若是我挡了这门亲,另一门亲便会接踵而至。”   “你是说……”   元君天子的十三公主,一直倾慕千羽墨。三年前的诸侯会盟上,这位十三公主驱使白鹰意图置她于死地。然而白鹰被千羽墨击毙,就此与爱慕十三公主的东方旭仇怨更深,于是遭遇了那场雪崩……   如是,到底是元君天子想娶千羽雪还是十三公主想嫁千羽墨?若她是千羽墨,该如何抉择?而她,是洛雯儿。她该,如何……   手被握住,冰凉却有力,是他给她的承诺吗?可是千羽雪,该怎么办?   一时间,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打断了她:“还记得西戎最后一次进攻禹城吗?”   她眸光一闪……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当时,他们动用了投石机。可是像西戎那种蛮荒之地,如何会有这等攻城之物?”   “你是说……”她只觉胸口忽然发紧。   千羽墨点了点头:“是,天朝早就想对无涯下手了!”   “可是……”   “的确,就算灭了无涯,还有其他的诸侯国,若是都灭了,还有谁给他上供,供他挥霍?所以,他不过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力,让所有人觉得他们的背后有一只眼,随时随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随时随地会给他们致命一击。你以为这些诸侯国真的想打仗吗?有多少是受他挑唆?有多少是为了演戏给他看?只不过,他再如何心怀叵测,诡计频施,也改不了天朝逐渐式微,诸侯日益强大的局面!”   “那我们为什么不……”   千羽墨沉思片刻,摇摇头:“就像咱们朝堂上的五大世家,什么时候真正团结过?灭了天朝,或许不难,难的是,灭了天朝后,这些诸侯国要如何面对新的形势。谁都想高高在上,可是由谁来高高在上?天朝就是捏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因为重建一个局,比打破一个局,更难。人性本贪,人性又懒惰,与其血雨腥风,不知生死,还不如过这种安乐的日子。”   “所以你在一点点的蚕食他们,利用这种贪心与懒惰?”   “不错。我不想消灭他们,因为历经了千百年,这些星罗棋布或消亡或新建或屹立不倒的国家已经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缺了谁都会失衡,而我要做的,是成为这张网上的重中之重,我不求将这张网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只要挑动一根丝,便可令这张网瞬间倾覆……” ☆、480一段心事   更新时间:2013-10-22   如此,还不算掌握?   “有些东西,存在或许碍眼,然而若是利用得法,谁又能说不可为我所用?只不过凡事都是有度的,人有自己的底线,国家也如此。譬如晖国,若是我再让北华弶割让二十座城池,他可能会欣然同意,可若是我要他一同对付天朝,他怕是回头就要向天朝告密,再转过身代表天朝来讨伐我……”   洛雯儿不觉咬紧了唇。是了,不论是混乱的时局还是平静的年代,谁又能说谁是谁的敌人?谁是谁的朋友?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千羽墨幽幽一叹。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雪雪……”   “凡事有利有弊,谁又能说,这不会成就一段心事呢?”   千羽墨忽然语气一转,顿令洛雯儿不解。   成就一段心事?   谁的心事?   那老怪物的?   千羽墨不是疯了吧?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难道他为了保全自己,保全无涯,要将自己的亲人牺牲吗?   不对,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在她的心目里,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   正待发问,忽闻殿顶发出一声轻响,不觉望去,然而门口又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王兄不必犯难,雪雪愿意奉旨成婚……”   什么?   洛雯儿回了头,但见一袭银狐长披风的千羽雪仿佛裹着云雾步入殿中,微微一笑,眸子如轻岚笼罩下的碎闪湖光。   仿佛担心他们没有听到她方才的话,轻声却郑重重复道:“雪雪愿意!”   “雪雪……”洛雯儿跳起来。   千羽雪笑了笑,牵过她的手……   洛雯儿指尖一颤……千羽雪的手竟是比雪还冰冷。   恍若透明的柔荑缓缓拂过她的腕间,轻叹:“这对碧玺香珠,终于成双成对了。”   又睇向千羽墨:“王兄,雪雪这便放心了……”   “雪雪,我不让你嫁给那老怪物!”洛雯儿一把抓住她,脱口而出。   老怪物?   千羽雪眨眨眼,又看了眼她的王兄,忽然笑起来。   她笑得是那么开心,自打第一次遇见这位仿若冰雪雕就的公主,洛雯儿从未见她如此“放肆”,竟是弯了腰,掉了泪,直笑得终忍不住咳嗽起来。   洛雯儿急忙扶她坐下,回头,却见千羽墨亦是弯着唇角。   这对兄妹,该不是都气疯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老怪物?我还是头回听说……咳咳……”又笑:“果真贴切!”   “既是知道,你还……”洛雯儿不忍责备她,只轻抚她瘦削的背。   “嫂子……”千羽雪牵过她的手,目光微闪;“我把王兄交给你了……”   “雪雪……”洛雯儿红了眼圈:“我不要你嫁给他!”   千羽雪摇摇头:“为国分忧,是每个人的责任。雪雪在后宫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也该到了为国尽力的时候了……”   “可是……”   千羽雪又咳了两声,笑:“不会很久的……”   洛雯儿顿时心中一凉。   “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所以,不妨用这残躯,来……如此,我还算赚了呢。”   又笑:“难道嫂子想看雪雪老死宫中?难道嫂子只想与王兄恩爱,却让雪雪独守空房吗?”   洛雯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千羽家族的人不管表面看起来是强悍还是温和,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固执,可是千羽雪……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个冰雪般洁净的女孩一步步迈进污浊的沼泽?   或许这个女孩真的如她所言,没有多久……   就因为这个虚弱的身体,她错过了太多,太多,想爱却不敢爱,想去实现却不敢实现……   她贵为金枝玉叶,人所仰羡,然而却只能祈祷别人的幸福,在别人的幸福里编织自己的梦想。   她实在太可怜,又太坚强,所以,洛雯儿不想让她在剩下的日子里,也不曾开心过。   “嫂子,”千羽雪笑了笑,眼底的泪光不知是因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因了即将到来的离别,或者是因为病痛,碎波闪闪:“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唤你呢。其实我同王兄一样,都很讨厌生在王家,一辈子囿在这样一个金笼子里。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定会认为我们不知足,在矫情。的确,锦衣玉食,看似要什么便有什么,的确省了许多烦恼,可是……”   她叹了口气,眸中现出一种期待:“最难寻那种心心相对同甘共苦的情意。雪雪很羡慕王兄,雪雪也曾想……”   语气忽然止住,垂了眸子,笑:“可是世上有几人会这般幸运呢?我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公主,上天赋予我生命,给了我这样的身份,我就要完成属于我的使命。我只求你,嫂子……”   握住洛雯儿的手,眸光恳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王兄做错了什么……或许那本不是他的错,只是……天意弄人,只是……都请你不要离开他好吗?”   这几句,莫说洛雯儿听不懂,就连千羽墨也听得糊涂:“雪雪……”   千羽雪急忙展开笑颜:“是雪雪多虑了,雪雪只是想,岁月漫长,怎能舌头碰不到牙呢?只是……”   重新睇向洛雯儿:“嫂子,相信我,我从未见王兄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他对你是真心的……”   或许是因为即将远嫁,放心不下最关心的人,毕竟她与千羽墨经历了太多,即便是自己,有时也不确定两个人的明天会如何,只不过,她与他由相互提防相互猜疑相互揣测的过去,走到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的今天,每一步都极尽艰辛,每一步都载歌载泪。他的脚印承载着她的,她的足迹覆盖着他的,他们越走越近,这些印记已是难分彼此,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除了……若是当真有那一日,她会陪着他,一同去他为她建造的忘忧谷,去他们的福地洞天,她要告诉这最无情的世间,纵使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481不要她嫁   更新时间:2013-10-22   可是千羽雪……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理应有属于她的幸福,然而为什么……   她不由睇向千羽墨……可是这个应该阻拦妹妹跳进火坑的最有发言权的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千羽雪却笑了……仅是这一眼,便可见二人的彼此依赖与不可分割,或许她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或许若想使一段感情更加坚韧,还需经历历练,可是这历练……   她亦睇向千羽墨,却见王兄正看着洛雯儿,那目光是温柔的,是缠绵的,是不容任何人介入的专一。   或许……   她移开视线。有些话,她想了许久,依旧不知该如何说起,或许……   望向窗外……即便隔了糊窗的白绫纸,依然可见雪花飘飘洒洒,依然可闻到梅香点点清寒。   她虽然畏寒,却极喜爱这透着清香的冬季,可是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啊……   她起身,施礼:“王兄,嫂子,雪雪出嫁的事就拜托你们了。一生难得的一件大事,还请兄嫂尽心。”   她还调皮的眨了眨眼:“无涯这么富庶,总不能亏待了我,让我被天朝后宫那群女人笑话!雪雪一定要……风光无限!”   洛雯儿眼睁睁的看着千羽雪飘飘的去了,猛的回了头,却见千羽墨在笑。   “你竟然还笑得出?你是不是疯了?”洛雯儿突然产生怀疑,立即上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手被他捉住,吻了下:“我没疯,我很高兴……”   洛雯儿立即露出恐怖神色……一个是最心爱的妹妹要嫁人了,关键嫁的是个老怪物,一个是主动请缨要出嫁,明明知道对方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   可皆是淡定无比,难道这就是王家?难道他们早就对今日有所准备?   可是她无法淡定,而且他们的淡定几乎让她发疯。   她抽了手,准备跟千羽墨理论,殿门忽的一响,一个绛红的身影卷着寒气就冲进了殿,身后跟着一串宫人,皆慌慌的喊着:“英二公子……”   “英大学士……”   “英首辅……”   待见了殿中二人,齐齐跪倒:“奴婢失职,请王上恕罪……”   千羽墨摆了袖子,众人便诺诺的退了,唯英秋冉一身凛冽,昂然而立。   身板虽依旧稍嫌单薄,却仿佛可以撑起一片广阔天地。然而那梅花鹿一般的眸子闪烁不停,粘在睫毛上的雪此刻化了,于是又蒙了层水雾,使得那双眼仿佛初冬早上流岚氤氲的湖面。   “我……”   洛雯儿本以为他们未来的丞相会来一番慷慨陈词,或声泪俱下,岂料英二公子攥紧了拳,梗直了脖子,一反从前一任千羽墨搓扁复揉圆的柔弱之态,直接大吼一声:“我不要她嫁!”   一直温文尔雅,甚至是唯唯诺诺,即便身居高位,备受重用,亦是谦逊有礼,可是此刻,他连礼都未施,省略了一切繁文缛节,华丽辞藻,直吐心声。此等诚挚与热切,此等勇敢与坚定,活活从一头温顺的小梅花鹿裂变成一只炸了毛的小狮子,登时令洛雯儿心头一震,继而大喜。   终于有人反对了!   不能不说,长公主虽属后宫,但婚事亦是国事,更何况要远嫁天朝,更是不能草率。此事当由众臣商议,再行决定。纵然拧不过天朝的大腿,也要弄出点效果,制造点反响,哪怕是讨论如何办嫁妆。反正拖得一时是一时,万一老怪物纵欲过度或者是被鸡骨头卡住一下子翘了呢?   然而她方目光放亮,就听千羽墨道:“此乃天子之意,亦是王命,长公主亦是同意了,你有何权反对?”   “我……”英秋冉语塞,额上青筋一鼓一鼓,秀气的脸蛋涨得通红,颇有几分狰狞:“我就是不要她嫁!”   “呵,”千羽墨竟然笑了:“她是我的王妹,是千羽家族的人,理应听从国主亦是王兄的安排。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干预孤的家事?竟然胆敢阻拦公主出嫁?你凭什么,挑衅天朝的威信?”   “我……”英秋冉再次语塞,梅花鹿般的大眼旋即溢出水汽,仿佛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   洛雯儿只觉千羽墨不仅大反常态,而且蛮不讲理,再看英秋冉的摇摇欲坠,仿若被冰雹打伤了的小花,顿生不忍,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   怎料她刚有所行动,就被千羽墨一把揪回来。   顿时暴怒,正要不顾一切跟他大吵一架,然而那钳住她胳膊的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   她顿时眸光一凝……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英秋冉的小嘴唇已经开始颤抖,哆嗦了半天,方泪光闪闪的抖出一句:“我我我我就是不要她嫁!”   千羽墨已经露出不耐,袖子一挥,身子一转:“你走吧。不过长公主要出嫁,你既身为大学士,孤限你三日内写出一篇万字华章,为长公主送嫁!”   英秋冉大约是想再行反对,可是面对王上冷绝的背影,却是黯了神色,转了身,有些踉跄的奔出门去。   “你到底想怎样?”洛雯儿实在忍无可忍。   怎奈千羽墨一把搂过她,不顾她的挣扎:“你就没觉出什么异样吗?”   异样?   我就觉得你有异样!   可是面对那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眸子,她勉强压了怒火。   也便是这一冷静,还真发现了问题……看到天朝这道圣旨的,千羽墨当是第一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身在文华殿的英秋冉又是如何知晓呢?   她忽然想到在千羽雪进门前发生在殿顶的一声轻响……   郎灏?!   是了。   郎灏自打被千羽墨下了“隐身令”……虽然如今,他或许算不上情敌,却是爱上了这种隐身的状态。   洗手的时候,他在铜洗边;吃饭的时候,他在饭桌旁;就连洛雯儿与千羽墨亲热,有时她都会担心能不能有人在附近偷看。   方才,定是他听到了消息,于是……   可是千羽墨内力高强,不会觉察不到他的存在,莫非……   “你是故意的?”洛雯儿睇向她,神色严肃。   “你说呢?”千羽墨并不回答,只去含弄她的耳珠。   “可是,若是……”   一声叹息落在耳畔:“那便是雪雪的命了,若是……还有什么意思呢?” ☆、482你个混蛋   更新时间:2013-10-23   大历一百九十四年正月十五过后,无涯长公主出嫁。   自无涯建国,还是第一次与天朝通婚,出嫁的还是这一代仅存的一位公主,据说深受国主宠爱,据说天人之姿不亚于如今身为淑妃的湖阳公主,亦不逊于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所以所有人都来围观这场盛事,可谓万人空巷。   然而即便他们将浮闾长街围得水泄不通,即便翘了脚前瞻后顾,即便不断的问身边的人“你看到了吗?”“在哪里?”也望不尽那送嫁的队伍,那据说排了百里的丰厚嫁妆。   人们看着车驾在刀枪剑戟的护卫下一辆又一辆从眼前缓缓驶过,心想,王上当真宠爱这唯一的妹妹,如是怕是将无涯的国库都掏空了吧。又恨自己投错了胎,若也生成那元君天子,如今财色兼收,就是少活十年……不,可得好好活着,否则这金银与美人岂非都落了空?   于是从早望到晚,长公主乘坐的车轿早已静悄悄冷冰冰,挡得严严实实,就那么沉默的从面前走过去了,而送嫁的仪仗始终望不到头。   正月,正是冷的时候,且还在年里,天越黑,越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许多人已经等不下去了,于是有人离开了,于是三三两两……终于,观望的人群散了,唯漫长的队伍静默移动。   百里的仪仗走出了盛京,走进了原野,绕过了山脉,渡越了长河……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如一条蜿蜒的彩色巨龙,缓缓向天朝的凉阈移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一切都仿佛被冻住一般按部就班,直到有一日,一匹快马犹如黑色的闪电剪开雪白而平静的大地,直向那遥远而绚烂的巨龙飞去……   ==========   “郎灏……”   一枚雪团伴着一声怒吼砸到了郎灏的头上,使得那冷峻的形象微有裂痕。然而盘腿坐在树上的冷人仿佛丝毫不觉,叶笛的声断了断,继续破破碎碎的响起来。   “真难听!”   英秋冉在树下跳脚,想要再团了雪丢他,可是看他那纹丝不动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有心爬上去揍他一顿,怎奈他试了好几回,却只能在树根处蹦跶。   “郎灏,你现在弄出这副不死不活黯然神伤的样子有什么用?她已经走了!”   最后一句,简直是撕心裂肺,顺带出了眼角的泪。   他拿袖子一抹,继续吼:“这个笛子是她十年前随手做的,又随手丢了,被你捡了……不,是你在我之前抢去的!”   那个夏日,那个仿佛冰雪雕就的女子神色落寞的折了树枝做了个小笛,吹了两声,小笛就自袖间滑落在地。   她大约直到现在还不知,当时有一双眼睛正热切的看着她,只是因为胆怯,不敢上前。   直等到她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才蹑手蹑脚的从树丛里挪出来,急切的往那个小笛坠落处移去。   然而偏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却是姿态悠然的拾了小笛。   “那是我的!”   大约是因为在心里怒吼,那个混蛋根本没有听到,甚至好像没有看到已经赶到面前的他,而是直接转了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青黑软甲的背影……   自那日,英秋冉就发誓,以后再不要跟这个郎灏混蛋讲话!   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说过话,甚至就连目光不小心撞上了,也很快若无其事的各自移到一边。   谁都知道为什么,谁都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然而谁又知道……   “郎灏,你个混蛋!”温文尔雅像小梅花鹿一般美丽柔顺的英二公子暴怒了:“你得了这枝叶做的笛子,存了十年也不曾让它损坏,到底是为什么?混蛋——”   有巡逻到附近的侍卫,听了动静,全部自动绕行了。   自打长公主出嫁,那二人便这样了。   郎侍卫头领坐在树上,对着伊人已去的悦仙宫不眠不休的吹叶笛,那笛声实在不敢恭维,英大学士不去内阁,负责在树下跳脚大骂,嗓子都喊哑了,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那不成调的笛声。   虽然众人对这三人之间的奥妙早已心照不宣,可是因为当事人都各自沉默,所以宫里都很少谈论,似乎是不忍揭开这层面纱。如今倒好,英二公子吼了这半月,把那些别人尚不知道的隐秘都吼得尽人皆知了。   “咳咳……”英秋冉拄着树干,咽了半天也没咽下半星吐沫,气得扯开了领子,继续跳脚:“十年,你得了笛子十年还把它吹得这么难听,你是不是每天只敢看,不敢动?你个混蛋!”   英秋冉忽然捂住眼睛……若是他,也会将这叶笛藏在最精致的盒子里,每天净手焚香后取出,小心膜拜,或者放在枕边,一同入梦……   “你现在吹它,还有什么用?”英秋冉靠着树干,只剩低喃。“你个混蛋!你个混蛋……”   然而树梢忽然一声轻响,他立即睁开眼,但见那人已经飘下来,急忙飞窜上去。   可是那人身形一移,他一下扑空,然而对方被风卷起的袍角恰恰擦到他的指尖,他立刻捞起,死死抓在手中。   “郎灏,你个混蛋!”   “你守在这半个月,就是为了骂我‘混蛋’?”   郎灏开口说了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亦是二人自打相识的第一句话。   “你也知道半个月过去了?混蛋!”   “若是要骂,你也骂够了!”   郎灏要走,可是袍子后摆被人攥着,而且那人还使了手劲,想把他拽回去,怎奈下盘功夫不够,倒自己撞上来。   “你个混蛋!”   郎灏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伙子,静寂的心忽然百味陈杂,就好像这段时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东西,这些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东西,就要翻滚出来。   他立即垂了眸,准备走了。   “不许走,你个混蛋!”   他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样?”   “她要嫁人了……”   郎灏真想吼一声……全世界都知道了!可是,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生有梅花鹿一般眸子的青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她要嫁人了!”   “哦,”郎灏垂眸,自觉唇角还翘了翘:“恭喜她……”   “你个混蛋……”   拳风袭面,然而很快收拢在他的掌中。   他捏了捏那个不够强壮的拳头:“放手吧……” ☆、483执子之手   更新时间:2013-10-23   放手?放什么手?是要我放下这个想要打醒你的拳头,还是想要我放开这不应该有的纠结?还是,你在对自己说,放手……   “郎灏,你个混蛋!”英秋冉怒吼。   怎奈郎灏已经转了身……   “我不想她嫁人,不想……”他继续怒吼。   那人头也未回:“那就去找她……”   话一出口,就仿佛惊到什么一般,身子一震,脚步也随之停下。   就这么短短的停留,英秋冉已经追了上来,梅花鹿般的眸子里满是激动:“对,找她,快去找她……”   这个腼腆的小伙子是不是疯了?家教森严的他不仅“混蛋”骂得顺嘴,如今着起急来,竟然还不结巴了。   “追,把她追回来……”   小伙子竟然抓着比自己高大强壮的郎侍卫统领往一边拖。   这小子,难道要自己陪他去追千羽雪?   “要去自己去!”他忽然满心烦躁,一把推开他。   英秋冉的小体格自是不堪一击,却很快爬起,也顾不得去抹脸上的雪,只兴奋的拉他:“快去追她,快去追她……”   看着那糟糕的小脸,郎灏蓦地心酸:“秋冉……”   头一次,如此亲密……   “别费力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英秋冉虽然语气愤怒,神色却依旧兴奋:“快去,快去……”   “秋冉,她已经走了,走远了……”   “不!我知道,她在等,一直在等着……”   “秋冉,没用的。她,是天子的女人……”   “混蛋!混蛋!”英秋冉终于再次暴怒:“你去追她,给我去追她……”   “要去自己去!”   一把甩开他,转头就走。   “如果我能把她追回来,我自是要去!如果我有你的本事,我自是要去!如果……”语气忽然哽咽:“如果她喜欢的是我……我做到今天的地步,我这么努力的证明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如果她肯看我一眼,我今天还会来找你?你个混蛋!”   宽肩抖动,却不敢回头:“我,配不上她!”   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自打第一次见到她,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自卑,这种自卑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她的关心愈发高涨,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不敢抬头,压得他……不能对她的出嫁道一句的阻拦,只能对着人去的空楼,用不成调的笛音来回忆为数不多的单调得几乎是一片空白的“邂逅”……   “你个混蛋!”英秋冉冲上来,抓住他的肩,目眦欲裂:“你有什么配不上?为了她,你放弃世子之位,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明明可以远赴边关,或东征西讨,用开疆扩土来换取衣锦还乡,来求娶她,却只为了守着她,多看她一眼,而在宫中虚度岁月。你可知别人是如何评价你,嘲笑你?你失去了那么多,纵使金山银山也不能估量,你有什么配不上?”   郎灏不语,气得英秋冉恨不能打醒他。   “可是你知道长公主又失去多少?为了你,她拒绝了各个世家的提亲,各个国主的求婚,蹉跎至今,她若是早早的嫁了,又何至于……她本来就……时日无多,你怎忍心……你个混蛋!”   郎灏忽然挣脱他,一拳砸在树上。   积雪震落,簌簌的落了一身,落了一地。   “你觉得配不上她,她又怕耽误了你,你们当真是,天生一对!”英秋冉冷笑:“可是如今,你放开了她。她伤心的走了,依她的心性,可知她在宫中……她还能有多久?”   郎灏忽然转了身,大步离开。   “你要上哪去?”   英秋冉急忙去追,可是他哪能跟上郎灏的速度?   然而就在这踉踉跄跄中,忽听前面的人掉落一句……   英秋冉大眼一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她!”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英秋冉止住脚步,仿佛呆滞,又仿佛激动得浑身战栗。   他屈指口中……   于是郎灏听到一声难听得要死的唿哨……   一匹黑马闪电一般自覆雪的林中跃出……   “去,去找她,快去找她……”   英秋冉将几乎同样呆滞的郎灏扶上马,在马屁股上猛踹了一脚。   黑马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   “去,去找她,快去找她……”   英秋冉看着骤然远去继而消失的黑影,口中喃喃。   他颓然倒地,手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拾起,却是那只叶笛,因为方才那一下,已经开裂。   仰躺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任飞雪落在眼中,再化成水珠,顺着眼角滑落。   “郎灏,你个混蛋,你个混蛋……”   紧攥叶笛,闭了眼。   风,呼啸而过……   ==========   一匹黑马,奔出了盛京,奔进了原野,越过了山脉,飞渡了长河……   它如一道闪电,劈开茫茫雪海,直奔远方的白,以及几乎要淹没在白中的迤逦的巨龙而去……   ==========   送嫁的队伍连日走在单调的白中,已经变得麻木,却忽听一阵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他们不由自主的回了头,却见那疾行的骑士一掠而过。   所有人的眼前都有金光一闪,却是认出,那是王上钦赐的腰牌,有如孤亲临的无上权力。   无人阻拦,无人询问,那骑士便一路向前方的车轿奔去。   似有所感般,那一直遮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安静得仿佛无人的车轿忽然启开了窗……   即便是最后方的人,亦感觉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带着冰雪的清甜,带着春日的芬芳,一时间,竟是觉得雪海绽出新绿,飞絮化作桃红。   即便是最前方的人,亦仿佛看到灰暗的车厢里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美玉琢成,如冰雪雕就。   那张脸看着骑士,笑了。   不论看到或没看到这笑容的人,后来都说,这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微笑。   于是,骑士伸出手……   不,他们有些不确定到底是谁先伸出了手,只是看到一刚劲有力,一纤细柔弱的手握在一起,然后,前者貌似用力又貌似轻松的一拉……长公主就像一只轻盈的红蝴蝶,展开曼妙的双翼,从车轿里飞出来,恰好落在骑士的身后。   骑士厉声一叱,马就像黑色的闪电,将剪开的雪海在雪花纷扬中轻轻合拢,而那一双身影,亦仿佛伴着雪海的合拢,消失在冰天雪地的纵深处…… ☆、484冬去春来   更新时间:2013-10-24   正月十五,寅时,悦仙宫。   “嫂子,给我穿上红嫁衣吧……”   “这衣服很重,万一……”   “我总是要出嫁的,我希望,不论如何,我都是最漂亮的新娘……”   ==========   正月十五,辰时。   洛雯儿立在千羽墨身边,望着远去的仪仗。   雪雪,你心里的希望,会实现吗?   你的希望,是他,还是他……   ==========   二月初五,申时。   千羽雪坐在马背上,虽颠簸,然而只要环紧了身前的人,便会觉得平稳,安然,因为幸福,就在她的怀中。   她回望那渐渐变小变朦胧最终消失的仪仗……   王兄,嫂子,我走了。   请原谅雪雪不够深明大义,其实我觉得,你们都不希望我深明大义。   雪雪真开心能有这样的王兄,嫂子,若有来世,雪雪仍愿意做你们的妹妹……   王兄,嫂子,祝你们幸福……   你们一定要幸福!   雪花飘进眼中,有一点凉,有一点涩,仿佛是那个大男孩送别的泪光……   她闭了眼,感受那穿透后背响在耳边的心跳。   秋冉……   你也要幸福……   ==========   二月初五,申时。   无涯送嫁的人马发现一个不明人物截走了他们的长公主。   这可怎么办?   ==========   二月初三,酉时。   洛雯儿立在珊瑚长窗前,向外眺望。   冬天日短,天已黑了,风更寒,卷着雪花飘飘而来。   眉睫已覆了霜,却是一瞬不瞬,只盯着那在梅林里狂舞的身影。   “郎灏,你个混蛋!混蛋——咕嘟咕嘟……咳咳……”   骂一句,喝一口,自三天前,自那恼人的笛音消失后,他们未来的丞相就开始学喝酒了,只是锻炼了三日,丝毫未见长进,还是喝一口,呛一阵。   却是不醉,只歪歪斜斜的在梅林里画圈,状似舞蹈。   然而又如何说他没醉?他拎着酒壶,骂完郎灏,时不时对天吼一句:“王上,秋冉很难过,很难过啊……”   自从郎灏走后,英秋冉就从悦仙宫外转移到碧迟宫外。洛雯儿知道,那是因为千羽墨是千羽雪的王兄,是长公主最亲近的人,他来到这,能更近的感受到心爱的人的气息。而且,纵然是个腼腆的孩子,对千羽墨却也不隐瞒心事,此刻,他需要宣泄,需要理解,需要有人倾听。   只是……   肩头一沉,是千羽墨为她加了件银缎披风:“累了吧?”   “阿墨,在你心里,你希望雪雪……是他,还是他?”   其实她知道,在千羽墨心中,无论是郎灏还是英秋冉,千羽雪都会很幸福,然而,无论是谁,结果,都是一样……   而恰在此时,英秋冉在向王上诉苦之后旋即飙出一声“混蛋”。   千羽墨轻笑,环住了身前的人,下颌抵着她的发心:“你说他这会骂的,是我还是他?”   ==========   正月过后,雪又下了几回,却是渐稀渐薄,终于变成了星星小雨,于是春天便来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催开了满树的新绿,桃、杏、李争先恐后的占领枝头,经历了严冬,开得更加鲜艳。   的确,不经风霜,哪得傲骨寒香?   随着春天的到来,属于冬天的暗涌与凛冽开始渐渐消退了,一切都生机勃勃起来,伴着挡也挡不住的温和又略带倔强的风吹进朝堂,吹进朝阳殿。   洛雯儿看着站在御阶左侧最前方的内阁首辅英大学士。   一袭绛红官服,腰缠玉带,虽单薄,但肩背笔直,仿若新新出炉的宝剑。此刻,他眉微敛,眸微垂,正在凝神谛听大臣的奏报。   那等专注,那等严肃,就连那些世家老臣,也不免暗自点头。英若丞就更不用说了,微有佝偻的背因了这个儿子,正在日渐挺直。   今日的英二公子,就像被狂风梳理过的柳树,即便折枝断叶,然而更见苍翠,又如同殿外那冉冉升起的朝阳,暖融而刚烈。   她收回目光,不期然的对上千羽墨的视线。   那眸底有着同样的欣慰,是专属于他们的心有灵犀,然而亦有恼怒,有警告,有威胁。因为无涯国主坚决不允许她将心思放在别的男子身上一点点,目光也不能多停留一分分。   于是她亦敛眉垂眸,束手而立。   于是余光又瞥见那人笑了,后背因为“愤怒”而与宝座欠开的缝隙此刻重新合拢。   人歪歪的靠着扶手,指在上面无意的轻叩着,得意的样子直令人恨得牙根发痒。   下了朝,千羽墨依旧得意的携洛雯儿回宫,因了她的“不老实”,打算予以“惩罚”。   洛雯儿好容易挣开他:“快别闹了,我去看看盼云回来没有……”   “我怎是在闹?我是认真的……”   她在怀里扭来扭去,已是勾起了他的火,他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按倒床上喝汤吃肉。   “好吧,等我回来再说,否则,你也不希望我……嗯,不够专心是不是?”   见她一个劲往门口瞅,千羽墨恨恨的咬了她一口:“我发现你对别人比对我好……”   看着他的沮丧,洛雯儿只觉好笑:“好了,别闹脾气了。你累了一上午,快去歇一会……”   千羽墨依旧不高兴,冷不防两颊多了一双小手。   洛雯儿掐着他的脸,一边揉一边努力往上提着唇角:“别不高兴了,乖乖到床上等着我,我一会就回来……”   这话千羽墨爱听,却依旧绷着,只点了点嘴唇。   洛雯儿便翘了脚轻碰一下,怎奈被他拦腰搂住,亲了个几欲窒息。   千羽墨强忍着足以焚身的烈火,吻着她的耳珠,哑声道:“宝贝,快回来……”   洛雯儿点点头,转身就跑出了门。   千羽墨飞快将碍事的衣物都脱去,光溜溜的钻到被子里。   想想又不对,又跑到衣橱里亲自挑了件半透明的中衣穿在身上,特意只系了一半的衣带。   重新回到床上,摆了个诱惑的姿势,再扯了扯领口,使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然后随手拾了本书,将长发拨到身后,只留了几缕搭在胸前,自认极致风流,魅力锐不可当。   心思自然没法放到书上,没拿倒就已经不错了,眼睛一下一下的溜着门口,专等那个纤柔的身影出现他好露出颠倒众生的笑,一定要将她迷得七荤八素,梦游似的扑上来,任他予取予求。   窗外,几点翠绿正在摇曳,送来浅浅花香与鸟儿的啁啾。   春天真美好啊! ☆、485危在旦夕   更新时间:2013-10-24   他这般想着,眼底溢出浓浓的情意,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喊人唤洛雯儿回来。   不过,还是等吧。   他又调整了个更为勾魂的姿势,再次睇向门口……   ==========   千羽墨等了大半天,等得身上的火灭了又起,起了又灭,却始终不见那个身影。   心中怒气腾腾。   可是云彩分明不是会惹他不高兴的人,她分明答应了他的。   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还是……   心中顿时升起不祥,跳下床就往外跑。   又转回来,抓了外袍……   ==========   “尚仪去寻盼云了……”   灵云轩的小宫女小声回禀。   初时便说去寻盼云,难道盼云竟一直未归?   想到云彩满宫里去找一个宫女,千羽墨心里就有气。   “这灵云轩的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一拍桌子,屋里的人便跪了一地。   “尚仪到哪里去寻了?你们为什么不跟着她?你们为什么不去寻,却是让尚仪……你们是干什么的?”   “禀王上,尚仪说……”   “我不想知道尚仪说什么!”洛雯儿直到现在也不会使唤人,这点最让他生气:“婉莹呢?婉莹在哪?”   “尚仪说最近没什么事,就让婉莹姑娘回去了……”   最近没什么事?   云彩,我发现我最近对你很是不够关心,你竟然不经我的允许就把我安排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给放走了。   云彩,你是总不想惹我生气,可是你看看你做的事,哪样不让我生气?   “她到底去哪了?”   千羽墨怒吼,立时就要出动宫廷侍卫把洛雯儿搜出来。   然而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仆倒在地:“不好了,洛尚仪被茹妃娘娘扣住了!”   ==========   事情是这样的。   盼云与念青是同乡,一向要好。念青死的时候,曾跟盼云说,不要在她的祭日给她焚烧纸钱,因为她不想在那个世界也时时记得这个痛苦的日子,但是一定要在她的生辰,给她摆上两碟她最爱吃的核桃粘,再烧点纸钱,因为她想,人在最初来到世间的时候,应该是快乐的吧。   盼云便照做了。   然而宫中是不准无事明火的,更不准祭奠死人,因为不祥,严重了,便是魇胜之举。   盼云这几年都是偷偷摸摸的帮助念青实现心愿,怎奈昨夜,已是戌时末了,茹妃不知怎的游到了上林苑。   乌漆麻黑的,就看着一团火在跳,还有嘤嘤的哭声,结果魂都吓掉了,直接一通狂叫。   自是引来了侍卫,将盼云抓了个正着。   茹妃一见是盼云,立即想起了当年念青勾引千羽墨的事,更是清楚她现在是洛尚仪的贴身侍女,听说平日里什么都不用作,日子过得比许多妃嫔都要滋润。   感情同这等下作人要好的都不是好东西,专会使狐媚子魅惑主子,说不准这盼云也已经被千羽墨收了……是被洛雯儿奉上的吧?否则千羽墨怎么每天哪也不去,只待在碧迟宫?   千羽墨是怎么回事?好歹也是个天潢贵胄,怎么专门喜欢这类贱货?   而自己,金枝玉叶,怎么就比不得她们?   越想越气,亲自上手,给了盼云一个大耳光,又指着鼻子,例数此举的种种罪过。从蓄意纵火到行魇胜之举,再到此举必是有人指使,于是不经慎刑司,直接带回自己的欣然宫。   谁都可以想象盼云将会经受怎样的磨难,尤其是这“背后的人”,岂非直指洛尚仪?   洛雯儿闻讯赶到的时候,盼云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腿,正在被逼问谁是幕后主使,到底有何用意,是不是想对王后图谋不轨?   对,一定是!   那边有人在怒吼要她招供,盼云却已昏了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然而正待继续用刑时,茹妃懒懒的开了口:“已是人证物证俱在,还问什么问?”   于是有人警醒,立即挥洒了一页供词,然后便抓了盼云沾血的手,直接按上去……   洛雯儿就是在这时冲了进来,一把推开那人,扶起盼云:“盼云,盼云……”   “呦,正主来了,倒省得本宫派人去寻了。来人,把她给本宫捆起来……”   茹妃一声令下,立即有人行动。   怎奈这边刚一动,眼前就是一花,待定睛看时,洛尚仪和半死的盼云都不在原地,而是跑到了别处。   茹妃有点发懵,转而尖叫:“妖术,妖术,快抓住她们!”   欣然宫顿时热闹起来,各种器物……但凡能拿得动的,到处乱飞。   洛雯儿断骨重续,自是躲得轻巧,怎奈她刚一进来,门就被关起,她只得在屋子里躲避,而且毕竟带个了盼云,结果动作渐慢,终于被一只手炉砸中了额角,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一个影青釉缂花斗笠碗砸在脸旁。   茶水泼洒,碎瓷飞溅,一下子划伤了她的脸。   一见洛雯儿受伤,伤得还是脸,茹妃立即大喜,顾不得方才惊慌失措乱了妆容,急忙坐回到楠木椅上,一捋头发:“还不把她捆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按照茹妃的说法将洛雯儿绑成个“大”字,特意在腿上下了功夫,倒把盼云忘到了一边。   有人问茹妃:“她是王上身边的红人,若是……万一说出去……”   茹妃冷笑:“她还有机会说吗?”   又有人问:“娘娘不是说要交给王后处理吗?咱们这样……算不算僭越?”   茹妃拿丝帕擦指甲:“王后日理万机,哪有闲心管这事?本宫不过是不忍她操劳,代为处置。再说,这贱人是王后举荐的,不管是看哪方的面子,怕是都不好下手,本宫怎忍心王后为难?又怎忍心王后顾念旧情而失了轻重,乱了宫里的规矩?”   然而还是有人担心。   茹妃怒了:“到时人都死了,他们说什么都没用!王上……哼,就是神仙,死了就是死了,本宫看谁能救得活!”   是了,洛尚仪再怎么说也是个贱民,而她不过是处死个贱民,就算是“冤枉”……向来贱民若是惹了贵族,必死无疑,而若是贵族想要惩治贱民,还不是同碾死个蚂蚁一样简单?到时人死了,千羽墨就是悲伤又能悲伤到哪去?难道还能记一辈子?后宫的女人多得是,百花争艳,还敌不过一个贱民? ☆、486峰回路转   更新时间:2013-10-25   瞧她那瘦巴巴的样子,还破了相了……   既然主子心意已定,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于是便准备下手。   “慢!”茹妃手一抬,众人立刻住手。   怎么?改主意了?   茹妃下了台阶,慢慢踱到洛雯儿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她。   良久……   “把你调香的配方交出来!”   洛雯儿本自恐惧,一听这话,要不是愤怒得要命,她都要笑出声来。   “交出来!”   下句按理应该是“免你不死”,或者是“让你死得痛快些”,可是茹妃却来了句:“反正你死了也没用了。”   拧了眉,美眸忽然瞪起:“说,你平时都是拿什么勾引的王上?”   洛雯儿连笑都要无力了,只冷冷的盯着她。   “不说是吗?那就尝尝本宫的厉害,到时,怕是你想说,本宫都不想听呢。”   语毕,一使眼色,宫人立即上前,举着烧红的烙铁,却有些迟疑,睇向茹妃,示意先烫哪才好。   “蠢货!”淑妃怒。   自是先烫脸,把她彻底变丑,到时千羽墨即便见了,亦是惊恐,哪还有工夫喜欢她?就连曾经的恩爱怕是都一扫而空,只余憎恶了吧。   再说,毁了她的脸,谁还知道她是谁?宫里不过是少了个尚仪,谁又知道去了哪?   于是,漆黑的烙铁此刻仿佛镶了颗璀璨的宝珠,狞笑着向洛雯儿接近,袅袅腾起的白烟带起“滋啦”一声轻响……她鬓边的头发霎时被烫焦,贴在脸上,发出难闻的气味。   洛雯儿不敢挣扎,因为挣扎可能使自己直接撞上去,而且,她被捆得死死的,挣扎会有用吗?   可是依旧偏了脸,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却不能躲避那灼烫的宝珠。   “哈哈……”茹妃忽然狂笑:“知道念青那个贱货是怎么死的吗?”   即将触到脸颊的烙铁忽然停下,撤开。   绷紧的身心霎时一松,转而生疑……茹妃不会是打算放过她吧?   疑虑很快得解,因为身下忽然一凉……裙子被扯了下去,而那个手持烙铁的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脚边,那团鲜艳的火红正对着她,开动……   茹妃笑得愈发嚣张:“你们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我倒要看看,这回你要怎么勾引!哈哈哈……念青当时可是很享受,叫得很欢呢……”   是那鲜红迸进了眼中吗?洛雯儿怎么觉得眼睛里燃烧的尽是怒火?   念青竟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死的,怪不得盼云说看不到伤痕,如今,竟是要用同样卑鄙的手段对付她吗?   她开始挣扎,茹妃的笑声便在她的挣扎中愈发嘹亮。   似是想要主子更享受这将万物掌攥于手的过程,又似是想要洛雯儿更“享受”这身临深渊的恐惧,烙铁极是缓慢的向她步步逼近。   热气烘烤下,雪白的亵裤在微微颤抖,无声无息的就皱了一小块,然后融化出一个小洞,再渐渐变大,就好像一张张受到惊吓而张开的嘴。   洛雯儿不再挣扎,只抿紧唇,缓缓闭了眼。   阿墨,你等不到我回去了……   ==========   有人忽然爆出一声惊叫,而茹妃的笑声已经飙到一个接近凄厉的高音,却亦戛然而止,洛雯儿大腿的内侧骤然巨烫,任是她再如何隐忍,亦忍不住惨叫起来。   她睁开眼,正见盼云与行刑者一同仆倒在地,而那个火红的烙铁在空中翻了几翻,直直砸到茹妃脚下,当即火星四溅。   茹妃尖叫着跳开,大怒:“贱人,竟敢偷袭本宫?”   洛雯儿真恨不能跳起来暴打她一顿。   茹妃抖着手指,也不知在指谁:“给本宫烙,给本宫把她烙成灰!”   众人顿时又忙碌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重新烧红了烙铁向洛雯儿扑过来时,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千羽墨出现在门口,一身的怒气,雪衣翻卷。   目光只一落,便定在洛雯儿身上,更定在她腿内那一块又黑又红的伤口上……就仿佛掉在雪地里的一块燃烧的炭,烫得他眼角狂跳。   茹妃怔了怔,突然尖叫着冲向拿着烙铁的那个人,一巴掌将其打翻,随手夺了烙铁,便往那个嬷嬷的嘴上烙去。   惊叫只响了一半,因为嬷嬷的嘴已经被烙得粘在了一起,连鼻子带下巴是一团焦糊。   她只能呜呜着翻滚,屋子里一片焦肉的臭气。   “大胆,竟敢对洛尚仪无礼!来人,拖下去,杖毙!”茹妃尖声怒喝。   千羽墨已经移到洛雯儿身边,只一下,便断了所有的捆缚。他卸了衣袍,包住了她。   茹妃气得嘴角直抽。   千羽墨甫一出现在门口,她就注意到,他的袍子不过是披在身上,可见这个贱人来此之前二人正打算做什么。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自己方才怎么就心慈手软,没有直接杀死她?   茹妃立即汪出两眼泪,瘪了唇,迎上去:“王上……”   “滚——”   千羽墨手一挥,茹妃当真滚飞出去,且直直向着那尚冒着烟又粘着那位嬷嬷的焦肉的烙铁砸去。   茹妃吓得嗷嗷大叫,还是贴身的宫女不顾危险的及时扑到烙铁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茹妃砸到她身上,顿时,惨叫再次充斥了这间暗室。   千羽墨眼角一跳,正要结果了她,怎奈洛雯儿牵着他的袖口,摇了摇头。   她满头的汗珠,脸色赛雪,嘴唇因为疼痛已变得苍白,又被牙齿咬出了几个口子,血肉模糊。   她想说什么,可是嘴动了动,人却晕了过去。   “云彩,云彩……”千羽墨当即心如刀绞。   “主子,主子,洛尚仪伤得不轻,还是……”胡纶小心翼翼的提醒。   千羽墨立即抱起洛雯儿。   临出门,忽的眸光一扫。   茹妃在他这种扫视下缩了缩,尖叫顿止。   千羽墨冷冷的收回目光……他不明白云彩为什么不让自己杀那个毒妇,可既然云彩说了……   怀抱收紧,努力压下手臂的怒吼。   跨出门,大步离去。   ==========   茹妃依旧坐在原地,身下那个替她挡了一劫的宫女已经昏死过去。   此番,她的确毫发无损,然而看着千羽墨头也不回的离去,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多年来被自己引以为荣却已所剩无几的东西,如今永远的失去了…… ☆、487尘埃落定   更新时间:2013-10-25   “王上,洛尚仪没事,您先去歇一会,让微臣……”   “滚开——”   自打抱洛雯儿回宫,千羽墨就一直没放手。他想替洛雯儿疗伤,可是看到那伤口就眼角抽搐,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秦太医等人自是有经验,可是他只担心他们会碰痛了她。   那块又黑又红的东西,就像被什么生生咬掉了一口,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就仿佛有烙铁烙在了心上,可知云彩又是如何忍受?   一想到今日的惊险,他就心脏狂跳。   他说过,他再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可是……   他大意了,他又大意了……   他抱着人在宫里乱转,几欲怒吼。   胡纶像条尾巴似的跟在身后,要是不说话,主子就全当他不存在,可是只要开口,主子就让他“滚”。   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转转眼珠,叫来同样一脸一身汗的秦太医,耳语两句。   秦太医老眼一闪,颠颠上前:“王上,您若是再不放尚仪疗伤,尚仪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千羽墨正欲发怒,闻听此言,神色一滞。   秦太医急忙跟上,压低了嗓子:“老臣曾说,尚仪这身子,最怕……”   再一眨眼,千羽墨已经移至床边:“快,救她!”   秦太医赶过去。   怎奈王上虽说“救”,却依然不肯放手。   他只得又劝:“王上这般微臣要如何医治?”   好说歹说,千羽墨终于将人放到了床上。   却不肯离开,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的衣袍。   秦太医尚自担心,王上要是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要怎么医治?这看病,最忌干扰。   怎奈王上的目光方一落,就忽然怒吼一声,卷了出去,侍立的小宫女们亦是一阵惊呼。   他不解,然而视线一滑,触及那狰狞的伤口,眼角也是一跳。   盼云那一撞,倒是当真将烙铁撞歪了,却是重重的杵到了洛雯儿的大腿内侧。而当时,洛雯儿又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结果那烙铁又将一段绳子烙进了皮肉,如今同皮肉焦糊在一起,若是想取出,怕是要让洛尚仪再遭一回罪了。   秦太医回头看张林桥,他亦摇头,看来也是这个意思。   而千羽墨虽然狂奔出去,却未走远,隔着鲛绡帘幕,可见那个背影长身玉立,像是失了魂魄,又像是无时无刻不关注里面的动静。   二人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然后秦太医无声的招了手,捧着各种器具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上了前……   ==========   “啊——”   帘幕内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千羽墨身形一震,就要冲进去,却是紧紧攥住幔帐,手背青筋暴露。   云彩,方才你就是这般,承受痛苦的吧?   好在也只是一声,一切恢复安静,仅能听到刀具、药瓶碰击托盘的轻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林桥方移了出来,脑门尚有未拭去的汗珠。   “王上……”   他是想说,绳子已取出,焦肉已刮除,伤口已经包扎好,可以进去了。   可是他的腰弓了半天,也不见王上行动一步。   说实话,他有点摸不准这位王上的心思,便隔了帘子,冲里面的人递眼色。   这鲛绡帘幔是里头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头,可是秦太医正在忙碌,根本就没收到他的求救。   倒是胡纶,小心上前:“想来洛尚仪已经没有危险了。主子,您不进去瞧瞧?”   千羽墨站着不动,他便又轻声道:“洛尚仪怕是想同主子说说话呢……”   这句好使,但见千羽墨迅速转了身,然而在撩开帘幔的瞬间,手下略有迟疑,却只见帘幔倏地一动,便恢复了平静。   然后秦太医与宫女便鱼贯而出。   胡纶迎上前……   他没有见到洛雯儿的伤势,然而只需看主子的脸色,便可知严重到何种程度。   对于洛雯儿,胡纶的感情很复杂。先前,他是怕主子走老路,而排斥她,甚至想过借刀杀人,但是他见主子因了她而欢喜、吃醋、愤怒、思念……他又想着,让俩人在一块就好了。   就这么矛盾又纠结的,俩人走到了一起。   胡纶最感动的,是在雪山脚下,洛雯儿拼尽全力将主子劝了回来。   自那日,她在他心里,就俨然成了半个主子,被他敬着,以至于若是敢有人背地里说她坏话,他也要仗着自己大总管的身份来压一压。   其实洛雯儿挺好的,真挺好的,他看着主子跟她在一起很快乐,无涯也因为她的出谋划策更加富强,更加井然有序,朝堂上亦是焕然一新。他觉得,主子真是找对人了。有时他甚至想,若是刚开始主子遇到的便是她,而非梦妃,是不是会更好?   只不过,他依然有担心,有不甘,那便是主子始终不肯让他说的那件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说是不说又有什么用?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俩人能够在一起好好的,让主子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而主子……如果洛尚仪不好,他是不会快乐的。而若是洛尚仪好了,那日子,是不是就会长一些,再长一些?   于是秦太医一出来,他就急忙跟上去,而那面被主子紧紧攥过的帘幔,再承受不了重力,忽的自殿顶掉下来……   ==========   人都走了吧,否则不会如此安静,就连她,亦是静静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铺开扇形的阴影,衬着苍白的脸色,亦是安静。   他也便静静的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看她,连呼吸亦静得悄无声响。   良久,方缓缓握住她的手,语气颤颤:“云彩……”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脸下,有一道细细的伤痕,涂了药膏,看起来就像除夕之夜他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画的面粉。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她了,失去那个虽然匆忙离开,却不忘回头冲他调皮一笑以示安慰的女子。   “等我回来。”她说。   可是他差点等不到她了。   眼波一颤,再看她的鬓角……焦糊之处已经被宫女修建掉了,露出微微泛红的肿得发亮的头皮。 ☆、488乱点鸳鸯   更新时间:2013-10-26   “我忽然想起,我好像总是在最难看的时候遇到你……”   若是她醒着,会不会又是这般笑着对他说?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想要伸手抚摸,又怕弄痛了她,就像在监牢的时候,他想要拥抱她,却只能虚虚的描摹着她的形状。   他想要看看她的伤势,可是努力半天,只是攥紧了她的手。   不是没有见过她受伤,他亦亲自为她处理过伤口,可是这回,看到那焦糊的一个洞,他的心仿佛亦被洞穿,再不敢看上一眼,犹是如此,他只要动一动心思,那触目惊心的狰狞就像一只骤然睁开的眼,狠狠的瞪视他。   就这么担忧着,惦念着,好在她,睡着了……   “云彩……”他抚摸着她的额发。   她静静的睡着,没有回应。   轻轻抱住她,俯了身,额心抵着额心,唇瓣对着唇瓣。   “云彩……”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闭了眼,一滴晶莹自眼角渗出,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一颤,便顺着她的眼尾划入鬓角,无声……   ==========   洛雯儿的伤,直到入夏才算彻底恢复。   这期间,无涯的文武大臣看到了一个极为敬业的尚仪。虽然负伤,但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拿椅子抬上来,坐在王上的左前方。   整个朝阳殿,就这么两个坐着的人,足可见其地位非凡。   然而若真说是地位,不过是个九品的女官,关键是在王上心中的重量非同小可。   那一日,王上左前方的位置忽然空了。结果王上整个早朝都神思恍惚,不停的往那瞅,好像这样尚仪就能像土地佬一样从地里钻出来。   于是他们也往那瞅。不知是不是因为王上的带动,他们也觉得精神不振,不过是少了个瘦得风一吹都能倒的女子,怎么觉得殿里好像空了一大半?   于是第二日,尚仪便被一把极舒适的椅子抬上来了。   于是他们方知道,尚仪之所以“旷工”,是因为受伤了。   既是受伤,又坚持“上岗”,此等精神,可歌可泣。于是上届科举探花如今的工部侍郎米竞专门为此赋诗一首,附于奏折,一并送上。而待奏折批下,上面只得了“^_^”这么个东西,他研究了三天也没弄明白。因为模样古怪,又不好判断是出自谁的手笔,于是上朝的时候,目光便在二人脸上逡巡,终于得了胡大总管一声训斥,说他“不务正业”,方战战兢兢的低了头,自此再不敢思谋旁门左道。   其实那二人的事,众人早已心知肚明,否则米竞也不能走她的路子以求进阶。   他们虽暗道王上糊涂,耽于女色,然而这位尚仪毕竟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且自从有了这位尚仪,王上好像还“正常”了些。而若说“耽于女色”,似乎除了这位尚仪,王上的后宫现在就是形同虚设。   他们一时有点弄不清是好是坏,然而有一点是分外清楚的,那么就是当初有了后宫,王上尚一无所出,而今后宫成了摆设,王上的子嗣……是不是有点成问题?   于是最近的奏章说的都是这事,还有人说,大约是目前的后宫“不行”,王上既是喜欢民女,不妨从民间选一批进宫。而且据他观察,普通人家,大多人丁兴旺。   此奏折当真是打破了传统的王族婚配规则,后宫那些妃嫔得知……无论是来自其他诸侯国,还是本国的贵女,都既惊惶,又愤怒,亦纷纷上书给千羽墨,要求严惩如此大逆不道者。   按理,自从施行科举,但凡打破常规的建议皆是遭到赞赏,而此番,千羽墨将那些奏折以及妃嫔的抗议统统压了起来。   众臣虽则盛意拳拳,却也知道轻重,没有当着洛雯儿面进言,千羽墨也不言语,可是那跪在外面“请愿”的妃嫔就像夏日的蝉声……你挡了这边,它又在那边响了,还有来往的宫人,这事闹得这般热闹,哪个不跟着兴奋?所以洛雯儿还是知道了。   “犯不着跟他们操心……”夏日的傍晚,千羽墨拖着洛雯儿在园中散步:“他们不过是拿我说事,实际是自己动了心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近给这群人封了多少封婚礼红包……”   捂心,做痛状。   “不过盛京的冰人馆可是红火了,最近的妙龄女子简直供不应求。云彩,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开一家?我只这行没做过了,咱们就……对了,天香楼那个叫什么梅儿的,也及笄了吧?咱们就把她嫁出去,一定找个好人家!你看米竞怎么样?虽说人滑头了些,但确实有才,家境不好也不坏,梅儿嫁过去,不用像那些平民女子一样只能做小,有咱们做主,定是能当个当家主母……”   见洛雯儿不说话,他皱了皱眉,忽然大笑:“你不说话,难道是对她另有打算?好吧,我就不抢你生意了。其实若是要妙龄女子呢,还有谁比咱富有呢?”   夸张大笑,忽然附到她耳边:“你看咱宫里这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她们明码标上价?哈哈,好久没做生意了,想想就兴奋啊……”   洛雯儿转了头,冲他弯了弯唇角,可是千羽墨的笑容忽然一滞。   顿了顿,又笑两声,抱住她:“怎么不高兴呢?我记得以前,一提银子你就两眼放光,眼下马上就要赚大银子了,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跟我分成?哦,定是忧虑你的货源不如我充足。没关系,为夫拨给你一些好了,谁让你是我的娘子呢?”   避开他的目光,笑,再抬眸回视。   那眼波虽然足够平静,甚至有些快乐,然而,千羽墨依旧从那眸底看到一层郁郁。   他正欲开解,却见洛雯儿又笑了:“你若是真想做冰人,眼前就有一个……”   千羽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但见盼云立在茉莉花丛前,一身水蓝宫装,在夕阳夕照下,伴着柔风轻拂,也生出几分曼妙。只不过虽是个侧影,亦可感觉到她的孤单落寞。   盼云是洛雯儿叫出来随他们一同走走的,只不过前面的人恩恩爱爱,倒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而千羽墨这一回眸,便不小心接了胡纶貌似被遗弃了的小狗般的哀怨注目。顿时凤眸一眯,摸着下颌:“小纶子确实挺孤单的……”   嗯?怎么好像有什么不对?   然而见千羽墨的目光像狼一样在盼云和胡纶中间来回扫视,洛雯儿立即扯了下他的袖子:“我说的是盼云……”   “盼云……”千羽墨继续思考:“她护主有功,孤不是升她为正六品副务姑姑了吗?若是她想嫁,孤也不介意送她一份大礼……”   话虽这么说,可是洛雯儿发现他只反复看那二人,还冲这个点头冲那个微笑,顿时急了:“盼云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   洛雯儿哭笑不得,只得劝道:“所以,对于女孩子,金钱或品级方面的赏赐,都不如放她回家,让她与心爱的人在一起……”   多么浪漫的话题,千羽墨却脸色难看:“她的那个心上人,是进宫前的事吧?”   洛雯儿点头,千羽墨便冷笑:“盼云进宫也有年头了,那个心上人,能等她?”   洛雯儿神色一滞,却听他又道:“一个在宫中生活久了的人,又如何适应得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人,又如何适应得了她?”   洛雯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千羽墨俯了唇,语气忽然柔和起来:“可是你现在瞧瞧,是不是很相配?”   盼云立在茉莉花前若有所思,胡纶抱着拂尘垂头丧气。   一阵风吹过,也不知怎么就吹落了盼云的帕子,她却无知无觉。   胡纶倒是见了,皱着眉头,拿鼻子哼哼:“唉,你帕子掉了。”   人家头都没回,四围又没别的人。   无奈下,胡大总管只得纡尊降贵的拾了帕子,没好气的走上前……   洛雯儿见盼云屈膝谢了,耳边便传来千羽墨的感叹:“多美好的一对啊!”   洛雯儿如果口里有茶,定是要喷出来。   她没好气的瞪了千羽墨一眼……其实胡纶不是不好,关键是……这还用得着说吗?   “其实,孤并不反对宫女和太监对食,在许多时候,孤甚至觉得,对食有助于人心稳定……”   “可是……”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想让她留在你身边。”千羽墨收起戏谑,郑重看她:“你在宫中没有朋友,盼云……”   “还有婉莹……”   面对千羽墨的严肃,洛雯儿垂下目光。   的确,婉莹贪睡又爱动,一心记挂着三郎,根本就在宫里呆不住,上回因为她的告假导致自己遭遇危机,千羽墨大怒,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没命了,之所以留着她,按照千羽墨的说法,她的确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人。   只不过这个“最为合适的人”非常懂得看眼色,知道只要靠住了洛雯儿,千羽墨就拿她没办法。所以趁最近风声不紧,又告了假,寻三郎去了。 ☆、489“正名”一下   更新时间:2013-10-27   “可是盼云有盼云的幸福……”   “好,那我们就问问她,让她自己做决定,如何?”千羽墨忽然打断她,招来了盼云。   盼云有些不知所以的走过来。   因为自从入宫,这位国主是第二次同她讲话,第一次是……她与念青带洛雯儿去清波池沐浴,恰好王上也来了清波池,问清了里面的人,便走了。但不知今日突然唤她,是为何事。   千羽墨万分和蔼的看着她:“尚仪说,要给你提一门亲事……”   盼云立即跪倒:“盼云不敢,盼云愿意一辈子侍奉尚仪。”   千羽墨便得意的睇向洛雯儿,那表情很明显……你瞧瞧。   结果挨了洛雯儿一瞪,将意思说得这么模糊,不吓到人才怪。   不过看盼云的样子也挺好笑,又想着她将心事瞒得紧,当着千羽墨的面怕是不肯说,于是道:“盼云可知我要提的是哪家的亲事?”   盼云只是摇头,指抠着地面,开始发抖。   似乎自从在欣然宫里受过那场惊吓,盼云便愈发的胆小了,睡梦中经常尖叫,弄得小宫女都不敢同她在一起了。   洛雯儿便心生怜惜,望向千羽墨,想要给盼云求个恩典。   千羽墨却是笑意微微:“既是不知,便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有了尚仪担保,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盼云诚惶诚恐的磕了头,起身去了。   看着她有些蹒跚的脚步,洛雯儿眼神一黯,千羽墨便揽住她的肩:“张林桥说没事的,虽是断了骨,但已接好,养上三夏便会痊愈。”   又笑:“连我的冰雪优昙都用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无涯国主又换了新宠……”   转瞬便见洛雯儿长睫一颤。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其实,本是想逗她开心的。   恰在此时,不知是哪宫的妃嫔扑过来。   “王上,千万不可坏了祖宗规矩啊……”   “王上,子嗣要紧,但绝不能允许平民女子染指神龙血脉!”   “王上没有子嗣,是因为不能做到雨露均沾……”   “王上这些年只是专宠,所以才会……但不代表妾身无能,不能诞下龙嗣……”   “王上,要为我等正名啊!”   “正名?”千羽墨的唇角挑着一抹好笑,然而任谁都能看出此中寒意:“怎么正名?”   妃嫔听了这话,立即眼睛一亮,也不顾洛雯儿尚在旁边,忙膝行上前。   可是还未等抓住千羽墨的袍子,便见他转了身:“胡总管,你带她们正名一下……”   胡纶立即颠颠上前。   众人尚不明所以,就被叫上来的宦官拖走了。   千羽墨满意的看着众女呼号着远去,凑到洛雯儿耳边,特意拿某处撞了撞她:“娘子,我们也去‘正名’一下,好不好?”   洛雯儿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却是避开他,继续向前:“其实她们说的也没错,你是该……”   “你又来了!”千羽墨追上去,一把将她扯回身边:“你管别人说什么?我只想同我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就算是子嗣,也只能由我喜欢的女人来诞育!”   “可是……”洛雯儿下意识的看着肚子。   他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可是她……她分明记得,小说里只需一次便成功了。虽然是情节需要,然而……   “这怎么能怪我?”   嗯?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按理,应该是她的问题吧?   然而千羽墨愤愤的转到她面前:“总是对我推三阻四,一点也不热情,而且自打……我们都好几个月没在一起了……”   委屈的看着她,额心抵着她的发际:“娘子,不在一起,怎么会有宝宝呢?还有……”   牵起她的手,隔着衣物握住他的昂然:“你看它,多可怜……”   洛雯儿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睇向周围。   可是千羽墨挡住她的目光,微热的气息缭绕着她的耳畔,唇瓣有意无意的碰着她的耳珠,激起一阵阵的酥麻。   腰猛然被他扶住,方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跌倒。   “娘子是不是累了?前面恰好是珍珑轩,周围遍种六月雪,很是清凉,不若我扶娘子去那里歇歇?”   也不待她回答,裹挟了人,只一纵,便入了一片雪海。   洛雯儿仅来得及看到细碎的花瓣如被风卷起一般飘飞而起,人便跌入另一片柔软的雪白中。   千羽墨旋即覆了上来:“娘子……”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隐忍,洛雯儿也不忍拒绝,更何况他的温存很快让她软化成水,根本生不出任何抗拒之力。   身上的包裹瞬间被他卸下,手与唇仿佛戏水的鱼,于她身上游走,激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浅唱低吟。   指尖缓缓向下,移至腰间,再沿着腰线,徐徐滑至腿边。   她眉心一紧,等待他的入侵。可是……   指尖流连在她的伤处,温柔而怜惜,许久,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移目,细细的看过去……   这是自那日见了那副狰狞,他首次敢于直视这个伤口。   的确恢复得不错,创面平整,泛着淡淡的粉色,与雪肤相映成辉,更显娇嫩。然若细看去,这个碗大的伤疤明显较周围缺了一层皮肉,中间还横着一道稍深的痕迹,带着花纹。   指尖感受那花纹的起伏,就像绵延在心上的痛意,他忍不住闭了眼,吻上去……   “阿墨……”   这块新愈的皮肤分明较别处敏感,她能感到他唇舌的轻缓,仿佛只要如此怜惜,就会将那层缺失填充完整,来弥补他始终无法直视这个伤口的缺憾。   “云彩,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动作虽然轻柔,然而浑身紧绷,每一处肌理都在轻微作响,不是因为情欲难耐,而是……   她的伤,每日都需换药。也就是说,每日都要将裹好的纱布拆下。   将黏着血和药的纱布一点点的剥离是怎样一种痛苦?   他不敢想。   每每,他立在帘外,努力眺望窗外的美景,可是耳朵无时无刻不关注她的动静。   他以为御医给她用了麻药,以至于她自始至终不发一声,直至有一次,那个拆纱布的小宫女心急了些,他方听到一声呻吟,又很快消失,只剩小宫女连连告罪,又被禁止。   心霎时被攥紧。   他忆起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不论她在做什么,只要听到御医进门,神色便是慌张,却是一闪即逝。   他自是知道她在怕什么,而他也不知是怕她承受痛楚,还是不忍自己在帘外忍受煎熬,总是迟迟不肯离去,却又无勇气面对那经过反复撕扯,更为淋漓的伤口。   每次,都是她好言劝他离开。   每次,又是等御医等人走了很久,方遣人唤他进来。   她倚在床边,总是精神很好的样子。   他也便笑着,坐在她身边,拾了她的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逗她开心。   然而他岂是不知她的指尖冰凉,尚一层层的冒着冷汗?他岂是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苍白?留在淡粉唇瓣上的齿痕?   每每此刻,每每他竖起耳朵捕捉帘幔内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器具轻磕托盘的轻响,每每那个恶毒的女人恍若无辜,甚至带着补品来探望云彩,他都恨不能抓住坐在床边假惺惺的流着眼泪的女人,将她碎尸万段。   可是云彩不让他动她,为什么?   “云彩,晖国已经不行了……”   所以,无需担心我处置了她会有什么后患。   良久,洛雯儿叹了一声:“我想,自己……还有念青……”   纵然言语断续,他却已经明白了。   “还有,纵然晖国式微,你因为一个尚仪便处置了妃位的人,传出去总归不大妥当,我也不想承担什么红颜祸水的罪名。若想报仇,有的是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唇角勾起。   他的云彩要开始发威了。   洛雯儿刚要说话,冷不防一股异样的感觉自隐秘处传来。   “千羽墨……”她惊叫。   千羽墨牢牢的控制住她,将她的一切美好皆展现在眼前。   目光神往,然而语气却很是不满:“这种时候,你怎么总是不懂温柔?”   洛雯儿已是羞得不行,挣扎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只得哀哀的唤了声:“阿墨……”   “嗯……”他似是满意了,然后……   “千羽墨……”她惊呼,然而紧接着,便是难以置信的呻吟连连滚出喉间。   “娘子……”环着她因为不断升温而渐渐浮起胭脂色的身子,仿佛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含住她微颤的唇瓣,气息喑哑醉人:“你说今天,是我该向你讨债,还是你来跟我复仇?”   ==========   洛雯儿蹑手蹑脚的进了门,绕到千羽墨身后,故意捏着嗓子:“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的确,她还从未见过千羽墨对哪本奏折热衷过这么长时间。   千羽墨回过神来,极是自然的合拢了奏折,回手揽过她:“怎么,那群小宫女的粘蝉比赛进行得如何?我在这就听小纶子在喊呢……”   尽管他动作迅速,然而依旧被洛雯儿在折上拾到了“公主”二字。   “怎么,天朝终于问起雪雪的事了?” ☆、490公主驾到   更新时间:2013-10-28   说来也怪,千羽雪于送嫁途中被蒙面人掳走,天朝竟是自始至终没有苛责过无涯一句。   许是因了那几乎倾了无涯半个国力的嫁妆?   难道元君天子为的并非是雪雪,而只是算准了无涯定会出这笔价值不菲的嫁妆?   因为千羽雪方一失踪,送嫁的仪仗便飞马回报,千羽墨给的批复是,继续开往凉阈。   然后休书一封,按照回报者的描述,将实情写在上面,又诚挚请罪,交与驿卒,八百里加急,几乎是与嫁妆同时到达了凉阈。   然后,然后便没动静了。   天朝异常沉默,对于嫁妆,照单全收,而对于长公主的失踪,不闻不问,对于无涯,也毫无责难。   这难免让人心生惴惴,就好像看着天边的黑云,担心会有暴雨来袭,又渴望暴雨赶紧到来,也便免了这场紧张。   可是这把刀就悬着,亮而寒,谁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天朝依旧没有动静,难道真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认为千羽雪是被山精掳走?又或者是中途下车游玩,迷失在冰天雪地中?   他们说,雪雪是仙子的化身,而无涯的公主一向活不到十八岁,雪雪是被上天遗忘的,而今上天听说她要成亲,不想让她沾染凡俗,就收回了她……   以上传说,皆来自《京城采韵》。不能不说,是出自洛雯儿的授意,她希望利用人们的口口相传造成“既成事实”,降低天朝的愤怒。   要算账,便去找老天,既然天师说什么天作之合,他们就应该顺从天意。   可是,竟然无论如何都是要降罪吗?就在他们渐渐掉以轻心的时候?那么千羽墨……   “和雪雪没关系,”千羽墨轻抚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紧张,笑:“是天朝颁下了赏赐……”   赏赐?   那么“公主”……   心头顿时一凉。   是了,千羽墨说过,若是他挡了千羽雪这门亲,另一门亲便会接踵而至。   如今千羽雪失踪,于是……   怪不得迟迟不见动静,原来是在为这位公主筹谋,让无涯在提心吊胆中,在对天朝的愧疚中,接受这份莫大的恩典,不仅不能抗拒,还要感激涕零。   十三公主,不同于各个诸侯国的公主,亦不同于世家贵女,有着最为尊贵的身份,面对这份天大的赏赐,纵然千羽墨不愿,可是,又能怎样?而她……   握住她已经冰冷的小手,气息浅而凉的落在耳畔:“云彩,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我半步……”   ==========   天朝颁下的赏赐在盛夏七月的时候到了,竟是数十只猛兽,还有孔雀这等漂亮的鸟。   当然,同来的还有十三公主。   只不过洛雯儿似乎想多了,此番,十三公主是作为天朝使者护送这些动物前往各个诸侯国,顺带去元君天子对各位国主的关心与慰问。   而赏赐亦是分等级的,自是根据对国主的喜好来定。   无涯最多,想来是同那近半个国力的嫁妆分不开。   据说天子本是不同意十三公主前往的,但是十三公主以无涯率先开了女子参加斗香大会的先河,且目前无涯的朝堂上亦多了一位尚仪,很是有些本事,况关于这位尚仪的“丰功伟绩”已是在各国流传开来,堪称女子表率,被争先效仿为由,说服了天子,又言天朝为诸国之父,难道不该引领风尚吗?   所以,十三公主此番前来,还有个心愿,就是想见识一下这位已经名传天下的尚仪。   当然,洛雯儿深知事情并非这般简单,十三公主大概更想看看这位以平民之身霸占了无涯国主的人物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吧。   女人,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一决高下,又何况是在心上人的面前?   她觉得无聊,愤怒,然而十三公主毕竟不包括在赏赐里,不由让她松了口气,可亦不敢掉以轻心,她尚记得,在当年的诸侯会盟上,这位公主是如何借助白鹰,想要杀了她!   所以,应该说十三公主见过她,如今却拿“拜望”来做借口,更让人不能大意。   千羽墨果真严阵以待,他安排死士隐在暗处,随时预防十三公主使手段。   此刻,他有些怀念郎灏。因为郎灏虽性子偏冷,却是分外细心,武功亦是最为高强,关键是他跟洛雯儿相熟,了解她的一举一动,能够最有力的保护她。   “这样的人物,自是要留在雪雪身边,否则,你如何放心?”   在千羽墨的又一次哀叹后,洛雯儿如是安慰。   千羽墨便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的是,孤的女人,自是要由孤亲自保护!”   话虽如此,却是一点不敢放松,各处都进行了最为严密的布置,可是表面看来,还是花红柳绿,一派夏日美景。   就在这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十三公主带着赏赐驾到了。   既然天朝颁下赏赐,自是要去观看的,只不过孔雀仙鹤相思鸟什么的还好说,那些老虎狮子实在是……   不过妃嫔们另有打算。   女人嘛,本来就胆小而娇怯的,到时若是受了惊吓,该往哪个方向跑?不用多想吧。万一再来个晕倒……弱质纤纤,我见犹怜啊。   那个洛尚仪不就是凭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才得了王上的宠爱吗?先是瘸了,却令王上更加爱不释手。而前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又伤了,竟然几个月都无法行动,王上便一直陪在身边。   谁知道她是真伤还是假伤?若是换做自己……   所以,这不能不说是个接近王上并促进感情更或许能博得青睐进而宠冠后宫的好机会。   所以纷纷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飘飘。   这香,自然是从洛雯儿那讨来的。   不能不说,这个“香凰”还算名不虚传,宫里这么多人,她给每个人的香都不一样,每当她们羡慕别人的香以为她是有意打压自己于是连威胁带哀求的让她换了她们心怡的香时,便发现,原来她调给她们的那种,果真是最适合她们的香。   于是即便站在空旷的和明院,即便整个园子都安置了各式各样的禽兽结果导致怪味四溢,她们身上的香气依旧悠然清晰,再配上各色裙裳,簪钗环佩,感觉就像盛开在夏日的鲜花。   所以,纵然和明院空气污浊,依然挡不住笑声如铃。她们或拿小扇半遮颜面,或以罗帕掩唇低语,目光时不时的瞟着那雪衣之人,极尽娇羞。   作为一国之君,作为被天子赏赐最丰厚的国主,千羽墨自是要带着众妃嫔来接待十三公主,至少在欣赏赏赐的这一日不能失了礼节。   于是洛雯儿便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十三公主。   若说东方凝的雍容大气是与生俱来,这位公主便在这种贵重之上更添了剑锋出鞘的凌厉,使得她的一切都闪着寒光,蓄势而发。   她个子不高,仅及洛雯儿的肩膀,然而活力四射,这种活力体现在她无时无刻的颐指气使,傲视群芳。   若论样貌,只能说是她随时随地甩出的仿佛要将一切洞穿的目光给她添了不少特色。她的下巴总是抬得高高的,然而看起来不似在仰视众人,而是在展示与生俱来的优渥骄傲,足以将所有人践踏脚下的高不可攀。   只不过洛雯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生得就像一只白鹰,尤其是本来就不够丰满,又总是紧抿结果薄如纸片的唇,尖得仿佛刀削的鼻尖,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其实,若是收了那目空一切的凌厉,这位公主还是满漂亮的,因为整体是单薄而楚楚可人,足以激起人的保护欲望。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赛雪的皮肤,较千羽雪不遑多让,令洛雯儿出神良久,竟恍惚想起了初见千羽雪的那一日。   只不过,相由心生,人的性格与思想,会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人的外貌,所以自古流传的面相学,也并非没有道理。而十三公主生活在环境更为复杂的天朝后宫,排位不前不后,却以女子之身深得元君天子宠爱,还差点得了个“皇太女”的封号,此女的心机可见一斑。   所以当十三公主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扫过她时,就仿佛白鹰的长翼带起了阴风,令她分外不自在,却又起了玩心,她不由得想,茳国国主东方旭在对着那只白鹰的时候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看到了十三公主?那么,他是因为喜欢白鹰才钟情于这位公主,还是因为钟情于公主才格外喜爱那只白鹰?   这般想着,便不由得看了千羽墨一眼,恰见他亦斜斜的睇下来。   目光一触,心意便刹那交传,皆是会心一笑。   这瞬间的交融,这心有灵犀的奥妙,皆一点不漏的落在十三公主眼中。   蛾眉一紧,薄唇顿开:“那个宫女,过来给本宫打扇!”   能有机会伴驾的妃嫔不下百人,每人都带着随侍的宫女,按照等级,王后带六人,最低的才人亦有二人相伴,但不知这位十三公主指的是哪个宫女? ☆、491心头之宠   更新时间:2013-10-29   于是循着望过去,正见王上并洛尚仪望回来,遂皆掩唇一笑……想来十三公主也是看不上咱们这位洛尚仪的恃宠而骄,要拿她问罪呢。   也是,连王后和淑妃都没站到王上跟前,她却寸步不离,还动不动就来个眉目传情,这算什么事啊。她这般使着狐媚子手段,还要她们怎么上前?今日的主角当是十三公主,她却霸着王上不离左右,她还能不能分清谁是星星谁是月亮了?   现在终于有人要给她们出气了,但不知面对天朝的威严,王上对这位心头之宠,是要保,还是要丢呢?   洛雯儿倒似无甚想法,只淡淡一笑,就要上前。   腕子却被千羽墨擒住,还捏了捏,然后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尚仪的胳膊太细了,怕是拿不动扇子吧?”   十三公主冷笑:“连扇子都拿不动,那要她做什么?看来无涯真是金银如水,竟是养得这种废物!”   众女被浊气堵塞的心顿时一阵敞亮,十三公主这一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啊。   千羽墨却温雅一笑:“凡事自降生之日起,便有属于它的使命,乱来不得。就像这天上的太阳,它生来就是要普照万物,若是摘了它下来……请问十三公主,你要用它做什么?”   十三公主语塞,脸顿时白了一层,却又不忿昂首:“那么请问,这个一无是处的宫女,是用来做什么的?该不会……”   她故意咽下半句,得意的环顾四周,但见众妃嫔或若无其事,或幸灾乐祸,然而那眼底交换的神色却是不言而喻。   其实关于无涯国主与这个尚仪的事,天朝乃至各个诸侯国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当年,她不过是见千羽墨随身带了个宫女参加诸侯会盟,对其宠爱非常,遂只想一心结果了那宫女,根本没心情看那个贱人是何等模样。而且当时她隐在屏风后,正是偷看千羽墨的好角度,而那个宫女总是背身或侧脸,亦难见详细,今日得见……   她眯了狭如柳叶的眸,再次刮了洛雯儿两个来回。   艳照天下?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些人可真会想象,传言可真可怕啊。   十三公主嗤笑一声,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纵然有几分姿色,也不过同这些女人,同父皇后宫里的女人无甚不同,除了以色事人,还能做什么?至于协助千羽墨治理朝政,除旧布新,怕也只是某些人为了自己的说辞更吸引人而添了几道笔墨吧。   只是千羽墨此番倒很长情,这个女人,他宠了得有三两年了吧,也该厌了,如今做出这副怜惜的样子给谁看呢?   我知道你对天朝不满,因为父皇迟迟没有给你颁发证明你国主身份的金册宝印嘛,可谁让你不肯娶我?若是娶了我,就是父皇今天的位子,我也有办法帮你弄到手!   眸不觉眯得更像一只仿佛打盹但随时准备出击的鹰,下颌亦是高高抬起,尽显尊傲。   然而就是这一动,便见对面那个打扮素淡的女子睇过来。   似是极无意的一瞟,然而那眼波清凌凌的飘过来,似冰似雪,如晶如星,即便是如此炎热的夏季,亦让人心神一凛。   十三公主不觉眉心一跳。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被捧在掌心的,即便是有想践踏她的人,亦被她踩在脚下。   她是无往不利的,她是屡战不败的,可是为什么,方才竟是有一种……震慑的感觉?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以血光铸就的威严,而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无形无感,却是将人笼罩其中无处遁形更可洞察人心的力量。   她有些发怔,然而就是这一怔的瞬间,那目光已然落了下去,好像就是不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而且唇角微翘,似是很有些不好意思。   难道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思量间,千羽墨已是走了过来。   那翩翩风采,那华艳又清雅的气度,那似乎永远衔在唇角的魅惑笑意,刹那便慑住了她的心神,她只能一动不动听着那恍若和风的声音幽幽响起。   “尚仪是做什么的,十三公主来之前不是很清楚吗?否则,十三公主又怎会大驾光临敝国?所以孤是舍不得让尚仪做事的。既是十三公主觉得天气炎热,便由孤为公主打扇,如何?”   千羽墨亲自为自己打扇?这还是有史以来的亲密之举呢,以往,他可都是遥遥的略施一礼,便飘然离去……   十三公主一时分不清他用意如何,然而见他笑着走来,就像是出现在每夜梦里的风神如玉,而且那墨玉般的眸子抬起,悠悠的睇向她……   她一下子便醉了。   然而耳边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怎好劳烦王上动手,还是交与臣妾吧……”   眼前便转来一张浅笑轻柔的脸。   她想了半天,方记起这位是雪陵的湖阳公主。父皇曾因为她而落水,而这个女人非常不要廉耻的求了南宫苑,要嫁给千羽墨。为此,雪陵还拿十二座城池做陪嫁。千羽墨对她也的确宠爱,四年前那场斗香大会就是为了她,才舍了大笔银子上下打通方开到了无涯。如今似乎风头不在,然而看她袅袅娜娜恰到好处的隔开自己和千羽墨,她心里就有气。   于是眼一瞪:“本宫尚未发话,淑妃有些多此一举吧?”   淑妃可以说是宫里最懂看眼色的人物,众人一见她接了千羽墨手里的扇子,方忽然意识到,让王上为十三公主打扇实在不妥,有失无涯尊严,而自己刚刚只顾着看洛尚仪的热闹,竟是错过了这样一个接近王上的机会。   尤其是茹妃,自暗害洛雯儿不成,一直想修补与千羽墨的关系,可是刚刚……怎么就被淑妃得了便宜?   然而就在她后悔的工夫,众妃嫔已纷纷挤上前:“是啊,怎好劳烦淑妃娘娘,还是让嫔妾来吧……”   “淑妃娘娘弱柳扶风,这大热的天,可别累到您……”   “哎呀,梁贵嫔,您的身子不好,还是歇歇,交给……”   “怎好让姐姐受累?妹妹反正闲着也无事,而且妹妹一向听闻十三公主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正好边打扇,边仰慕十三公主的风采……”   “既有这等好事,怎好便宜了姐姐?让我来……”   “让我来!”   “我来……”   一时之间,一把纸扇在柔荑之间夺来抢去,各色绫罗齐齐涌上,霎时就把个头不高的十三公主淹没在绸缎的汪洋大海中。 ☆、492变生肘腋   更新时间:2013-10-29   千羽墨倒被挤到了一边,只立在洛雯儿身旁,看着那团热闹发笑。   洛雯儿嗔怪的盯了他一眼:“你尝说这庞大的后宫令人头痛,不过如今看来,若是顺了她的意,保证你不再头痛。”   千羽墨大笑,上前环住她:“若是如此,是不是就该换人头痛了?亦或者是……心痛?”   洛雯儿正要笑驳他的厚颜,却见盼云走过来,福了一礼:“奴婢感觉不舒服,想跟尚仪告个假……”   洛雯儿见她脸色难看,问了几句,她又只是摇头。   想着大约是受不了这股浊气,洛雯儿便遣小宫女送她回去,又嘱咐别忘了请御医瞧瞧。   “整日里这难受那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碧迟宫里养了个祖宗。”胡纶愤愤的小声嘟囔。   自打盼云立了功,他先是钦佩她,转而又不以为然……救护主子是下人分内之事,茹妃的贴身婢女还趴在烙铁上了呢。再说,若是没她惹事,洛雯儿能遭这么大的罪?主子能跟着担心得睡不着觉?到头来,她倒有功了。尤其是最近,简直是恃功而骄,整日里不是出神就四处闲逛。洛雯儿也是的,身边的人也不说好好管束,就会纵着她,也便难怪宫里这些个拜高踩低的人总是觉得她好欺负,又连累得主子替她操心。   洛雯儿瞧着胡纶的愤慨,不觉想起当时千羽墨要将胡纶和盼云凑做一对的事。若当真成了一家,就胡纶这眼里只有主子的性子,俩人还不得闹翻了天?   然而事情说来也怪了,那日千羽墨让盼云回去想想是否出宫,第二日,盼云就跪在自己跟前说,要一辈子跟着她,若是她一心要赶人走,就碰死在她面前。   盼云意志突然如此坚定,洛雯儿怀疑定是千羽墨做了手脚。本想询问,可是紧接着就接到了十三公主来京的圣旨,又是意外又是紧张的竟把这事忘了,而此刻,她收了笑意,严肃的睇向千羽墨。   是心有灵犀,还是相处久了,每一分每一毫皆是能被他洞知心意?   “盼云么,”他笑了笑,笑中说不出是同情还是讽刺:“我只不过着人带她去见了一个人。她所惦念的那个人,早已成了亲,连孩子都生了三个……”   洛雯儿立即眼神一黯,她尚记得,当初,盼云是如何的思念那个男人。当然,她亦知,二人没有可能,可是心里所想又如何敌得上亲眼所见?   盼云……   这丫头,心事总是藏起来,这样怕是要闷坏的。   “其实也无甚好惦念的。”千羽墨倒颇为轻松:“我听说,那个男人已经糟得不像样子。我想她大约经受不了的是这个打击吧……”   挨了洛雯儿一瞪,却毫不自觉,只拥了拥她的肩:“你若惦着她,不妨等这阵子过去后,再给她择个好人家……”   又看看胡纶,学着十三公主,抬起漂亮的下颌:“咱们胡大总管还不稀罕呢!”   守在附近的胡纶不明所以的抬起头,但见主子骄傲的样子,还提到了自己,料想是在夸他,一时也晃起了脑袋。   这主仆二人……   洛雯儿哭笑不得,咬牙道:“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葡萄?”千羽墨仿佛只拾得这两个字,然后目光便直直的落在她胸前:“似乎是有段时间没吃了,不知道,变酸了没有……”   “千羽墨,你这个……”   洛雯儿正待敲打他,忽听远处传来惊叫:“不好了,狮子咬人了,救命啊……”   ==========   原来就在这边闹哄哄的争着要为十三公主打扇时,王后东方凝便带着宫女挨个去瞧那些野兽。   其实这里的许多野兽来自茳国,因为茳国多山多林多草原,最适合野兽生长,看着它们,就好像回到了故乡,所以,她难得的没有去掺合那场闹剧,也懒得冷眼旁观。   每只野兽都是单独待在笼子里,似乎因了天气炎热,全懒懒的趴在地上,闭着眼,只耳朵微转,捕捉声响。   飞禽将来是要放养在各宫各园的,因为初来乍到,怕四处乱飞,便也拿笼网罩着,待养熟了再说。   东方凝缓缓的逐一看过去,很有兴致的对跟随的宫女讲这只野兽叫什么,那个大家伙又喜欢吃什么东西。   千羽墨似是并不很喜欢这些东西,她在无涯的后宫待了这么多年,看到的,只是清晨或日暮飞走又飞还的鸟,唯一的毛茸茸,是养在碧迟宫的,自是用来宠爱洛尚仪的。   只不过,她对那只会喵喵叫的东西不感兴趣,她喜欢的是……   她望向园中的那只铁笼。   里面正伏着一只狮子。   那年,她方十五岁,父王猎了只母狮,却带回它的幼崽。   她一看便喜欢了,恳求收在身边。   她给幼崽取名金缎,因为它的皮毛就像金色的缎子一样闪亮。   她一点点的喂养金缎长大,幻想有一日,就骑着这匹雄狮嫁给心爱的人。   可是有一天,金缎忽然发狂,扑向她,她的哥哥东方旭便一剑宰了它。   哥哥说,猛兽都是记仇的,它记得父王是如何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所以要向她复仇。   会吗?   她看着金缎微微眨动的眼,又看着鲜红的血汩汩的从它的胸膛流出来。   “会吗?”她问。   金缎看着她,目光终于凝定。   有些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吧。   她剥下了金缎的皮,铺在床上,抚摸着有些扎手的皮毛,感觉金缎还在身边。而当她终于得偿所愿远嫁无涯的那一日,她将金缎留在了茳国。   她想,金缎当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母亲吧。   只不过每每夜阑人静,听着更漏冷冷清清,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摩挲身下的褥子,就像金缎陪伴着她,就像,回到了当年那段充满憧憬,纵然宫中多波折,多晦暗,却是无忧无虑的岁月。   如今,金缎是来看她了吗?或者是他曾经的兄弟姐妹?亦或者……人有轮回,狮子,也是有吧。   瞧,那一身光溜闪亮的皮毛,与金缎当年一般模样。   东方凝有些激动:“金缎……” ☆、493心事难言   更新时间:2013-10-30   那只狮子正屁股对着这边趴着,进行着它自打进入成年便最喜欢的生活——睡觉。这里不是它的草原,可是它没法冲出这个四面透风的盒子,它只能趴着。   周围这些东西很讨厌,以前在草原的时候,它们都不敢接近它,如今,却要与它这个王摆在一处。它想过把它们抓过来,可是盒子隔开了自己,令它徒劳无功。而那些个东西在最初的惊恐后发现了它的无能为力,都嚣张起来,有时它就是怒吼,它们也无动于衷。   它不愿看到它们,所以当有一个和周围那些一样吵闹的声音接近时,它只是转了转耳朵。   “娘娘,您瞧,这只东西的角怎么会长在鼻子上?那是角吧?”   “它生得好奇怪,有点像牛,可是比牛大,眼睛还……噫,它好丑!”   “那是犀牛……”   东方凝很好脾气,连语气都不复以往的生冷,她蹲下身子,试着去唤醒金缎的记忆……   “那么这只呢?好像马,可是却穿着条衣服,是谁故意画上去的吗?”   “那叫斑马……”   “还有这个……鹿?不是。马?不是,驴?也不是……”   “那叫四不像!”东方凝竟是笑出声来。   这些生在盛京的小姑娘,所见所识还真是可怜呢。   “那么这只呢……”   见王后情绪大好,宫女们也兴奋起来,小女孩被压抑了太久的活泼终于展露出来。而且她们头回发现,她们的王后竟是知道这么多,而且竟是这么的……和蔼可亲。   那群妃嫔还在围着十三公主,所以她们尽可以使劲的去逗弄这些奇怪的东西,否则若是主子们过来了,她们还怎敢如此放肆?   “瞧,那只猫好大,浑身都是点……”   “哈哈,那是豹子。娘娘,我说的对不对?”   “豹子?以前只见雪声阁里有块豹皮,却不知,原来豹子竟是生得大猫模样……”   东方凝头回觉得这些小宫女是这么可爱,心底一软,不忘提醒:“豹子可不比猫温顺,小心着些……”   “谢王后娘娘!”小宫女们齐齐应了一声,继续逗弄那些个见也没见过的奇怪动物。   而靖巧是东方凝“硕果仅存”的陪嫁侍女,见主子心情不错,也不由得卖弄起来,引着小宫女四处观瞧。   茹妃就是这时过来的。   她来不及去抢扇子献殷勤,因为谋害洛雯儿的事虽然封锁得很紧,可是敏感的女人们依旧从她与王上、与洛尚仪间不同寻常的微妙感觉到了异样,也或许是她多心?她总觉得她们是在故意孤立她。就像今日,她们都没有如往常一般对她新制的粉蓝色折枝菊花纹暗花缎衣裙多加赞美……要知道,若论穿衣打扮,她可是后宫首屈一指的人物,每每穿戴了什么出来,皆引得她们争先恐后的效仿,可是这回……   当然,她知道十三公主才是今天的重要人物,可也不至于……   再说,就算王上和洛尚仪对她怀恨于心,可是过了这么久了,什么事都没有,还不是因为虽然晖国大不如前,但自己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如何比不得那贱民?而且,一日夫妻百日恩,王上,到底是顾念情分的。   这么一想,心底就各种酸苦甜涩,使得她少了不少往日的盛气凌人,而多了几许娇柔可人,她便倚着这种楚楚动人,泪光盈盈的睇向王上……只要给她一夜,她相信,只要给她一夜,她定可以用女人的温柔洗刷掉王上对她的所有埋怨,包括那个贱民。   那个女人算什么?   可是王上到底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微低着头,跟洛尚仪说话,而那群女人,正兴致勃勃的意图以行动来讨他的欢心,相形下,待立在一旁的自己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觉得不自在,又不想离开,毕竟,她能在王上面前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于是,当她看到在猛兽笼子周围闲逛的王后东方凝时,当她看到王上偶尔抬了眸,似是也望着那个大红缂丝牡丹纹袄裙的身影时,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郑重的走过去。   说来,王后东方凝身边倒真是个好去处。   后宫之主,纵然不受宠爱,但是统领后宫的权威不减。而且即便自己当年受宠,但从未像淑妃那般生出不臣之心,意图取而代之。就算在其他妃嫔面前耀武扬威,可是面对东方凝,她总是遵规守矩,就连东方凝亦夸赞她“进退有度”,所以王后这棵大树还是好乘凉的,更何况,看着那雍容华贵却是孤单落寞的身影,再联想自己的形单影只,多少有些心有戚戚。   “臣妾给王后娘娘请安……”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行了,这会她们也不在跟前,就不必行这套虚礼了。”   东方凝心情很好,让茹妃觉得立时跟她亲近了不少。   她急忙再凑前一些:“王后真本事,这头狮子臣妾看着都瘆的慌,您却把它归拢得服服帖帖的……”   “这算什么?”东方凝正拿手给狮子顺毛。   果真是金缎投胎转世吗?竟然连惬意时的动作都是一样的……整个肚子都贴在了地上,竖着尾尖轻轻摇晃。   东方凝本想讲讲金缎当年的威猛,想了想,又笑,此刻,她只想同金缎在一起,但不知茹妃凑过来做什么。   哦,她想起来了,听说这位昔日宠妃不知如何招惹了洛尚仪,害得盼云断腿,洛尚仪负伤,弄得妃嫔们都跟避瘟疫似的避着她,生怕沾染了一点晦气。   后宫里的事,很多都是难说究竟的,自己若是一一管起,还真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情。   这个茹妃,也的确太心急了些,结果打不着狐狸惹身骚,何苦?若想让哪个死,或是生不如死,何必自己出手?   要沉得住气,有些事,压得越久,翻出来的时候便越惊天动地。   当然,像茹妃这种蠢货自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于是便露出几分不耐烦:“茹妃有什么事?” ☆、494烫手山芋   更新时间:2013-10-30   茹妃一怔……是了,莫名其妙的凑上来,的确有些……   她灵机一动,自袖中取出一白底蓝花的小瓷瓶:“王后娘娘,您瞧这个……”   东方凝只瞧了一眼,便知何物,语气便不觉带了讥讽:“是洛尚仪送的?”   茹妃脸一红。   以往,她是后宫里拥有香品最多的那个,也是同洛尚仪走得最近的那个,她身上的香气根据衣物配饰与季节时有变化,让众妃嫔既羡慕,又嫉妒,即便是没有宠爱的日子,也是万芳魁首,比起那故作清高的淑妃,不知强了多少。可是如今……   为了今天能够在王上面前露一小脸,后宫的女人们都去寻洛尚仪了,当时,她也在场。   她看着她们跟那个女人讨香,而那个女人也很耐心的给她们调配了,还告诉她们,为什么会给她这样一品香,而这品香应该如何使用才最有效果。   她想不听,可是那慢声细语就源源不断的钻进她的耳朵。   她笑那群女人……真是自不量力,就算你浑身泡在香料里,王上能看你一眼?若是王上能看你一眼,这个女人会这么耐心的跟你讲这些?她不过是骗你们上当,哄你们喜欢她。   虚伪!   她嫉妒那群女人……原本,每次调香的时候,她分的是最多的,最好的,而且每每都是她先挑。可是她看着她们挑三拣四,有的竟然还跟洛雯儿撒娇,想要一品谁都比不过的香。她的心里就酸酸的,其实,这理应是她的专属啊。可是今天,她只能看着她们,不以为意的笑,笑得脸都僵了,却是,不发一言。   而且,无论她是否承认,这个女人在调香的时候是很受看的,那么专注,那么投入,而且唇角总是噙着笑意,那么淡然,那么悠远。   每每此刻,那群女人也安静下来,一瞬不瞬的看她。那目光,大约她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是一种欣赏,一种艳羡。   是的,她也羡慕,她希望自己也有一双那样纤细的手,灵巧的穿梭于瓶瓶罐罐之间,引得众所瞩目,就像这个女人在斗香大会上一般,风采卓绝,光耀天下。   她想,王上应该也是因为喜欢看她调香的样子才钟爱于她吧。   所以,当她准备拿烙铁毁掉这个女人时,最想留下的,就是关于调香的一切奥秘。   只可惜,她失败了,于是,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那群女人争抢。   然而,还是不甘心啊,于是……   那圈女人身后的小几上放着个托盘,里面摆着几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   她记得,是昨天几个妃嫔矫情,偏说自己的香不好,央了洛尚仪重配。洛尚仪却说,她们定是要后悔的,因为初次给她们配的就是最适合她们的香,这几个小瓶就先摆在这,等着她们拿回去。   她摇着泥金合欢扇慢慢接近,装作和别的妃嫔一样欣赏洛尚仪调香,拿身子挡住托盘,反手向后……   恰在此时,忽然有人跑进来:“洛尚仪,哎呀……”   也不知是谁受了惊,或许恰是自己,结果身子一避,那个托盘一下子被撞翻,小瓶滚落,碎瓷及香料撒了一地。   来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裙裾:“生怕赶不上,结果跌在了门槛上……”   众人便笑。   她也笑着,可是那隐在袖子里的攥着小瓶的手一片冰凉。   事后又后悔。   因为香品出自那个女人的手,她号称“香凰”,自己亲眼见识过她是如何打败雪陵世家独占鳌头,这样的人,要如何对自己的作品不了解?如此,这香,她要怎么用?   如此,倒像得了个烫手的山芋……吃,吃不得;丢,舍不得。   何况,丢到哪?她感觉无论丢到哪都会被那个女人发现,然后,颜面尽失。   她不敢将这瓶香放到任何一处,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她只能将它带在身上。   她还有个小小的希望,她希望日子久了,那个女人也忘了这品香的气味,于是便可“重见天日”。   可是她纵然可以横行宫内,草菅人命,却从未做过这等偷盗之事,她可是出身王族,是晖国的正出公主,她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她开口,不管喜欢的不喜欢的皆奉送上前,任其挑选。然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竟是为了一瓶香,还是来自那个贱民,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眼下,这已经不是个烫手的山芋,而是一个耻辱,而她竟然揣着个耻辱,四处游走。   于是,当东方凝问起,她便鬼使神差的拿出这瓶香。   偏偏东方凝还用了个“送”,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莫不是她已经知道了……   茹妃急忙岔开话题:“臣妾是见娘娘很喜欢这些动物,可是……”   她为难的看了看四周,拿菱帕掩了掩唇:“这气味,总归是对身子不好,再说……”   她又努唇,示意东方凝看远处的热闹:“王后天生贵重,无人能比,然而若是能够锦上添花……”   说话间,已是打开了瓶塞:“王后若是不想用,臣妾便在这伺候着,能为娘娘祛除一些污浊,总是好的……”   东方凝只觉得她聒噪,还有她用的头油……今天是不是太浓烈了些?于是眼风一斜,头亦随着微偏,准备赶她走。   恰在此时,一股幽香迎面而来,竟仿佛霎时隔开了周遭的晦气甚至暑热,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亦是暗赞此香甚妙,洛雯儿这个“香凰”亦算名不虚传。   然而她唇角方一弯,正在抚摸金缎的手忽的一空,紧接着便见淑妃脸色一变,一阵剧痛传来的同时,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用力一拽,狠狠撞到了笼子上。   “咣……”   巨响震动了正在一旁戏耍的小宫女,回了头,顿时惊叫起来。   ==========   当千羽墨与洛雯儿赶来时,侍卫已经将东方凝救下,而那头惹祸的狮子浑身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只在刀枪的逼迫下缩在角落里怒吼。   百兽之王的愤怒,顿令周遭的野兽感到不安。它们有的在笼内奔跑,有的则拼命撞击栏杆,仿佛随时有冲出之势。   众妃嫔惊慌失措,急忙撤到安全地带,张望这边动静。 ☆、495祸起萧墙   更新时间:2013-10-31   洛雯儿不明白一向杀人不眨眼的东方凝为什么在侍卫得到千羽墨的号令决定刺死那只狮子时予以阻挡。   她的目光很复杂,只道:“幸好本宫警醒,只是一点皮肉之伤。而且,伤人的,不过是一只畜生!”   十三公主本来气势汹汹,一听这话,不禁抬起了下巴。然而“畜生”一句又可有多种解释,是说这只狮子,还是人?是哪个人?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十三公主只得“哼”了一声,便带人走了。   但无论如何,狮子是天朝送来的赏赐,若是因此处死,岂非是不给天朝颜面?岂非是继千羽雪的失踪再次得罪于天朝?   洛雯儿便不禁有些钦佩的睇向东方凝……不论如何,这位王后还是一心向着无涯的。   岂料靖巧忽然一步上前,扬起巴掌就给了茹妃一耳光:“大胆茹妃,竟敢谋害王后!”   众人都懵了,狮子野性难驯,忽然伤人,可是同茹妃有什么关系?莫非杀不得狮子所以要杀人泄愤?再说了,王后不跟她们在一起,跑到笼子旁边摸狮子,本来就是……   茹妃当即被打倒在地,唇鼻流血:“娘娘,臣妾冤枉,求娘娘……”   “冤枉?”东方凝裙裾轻移,也不顾尚流血的手臂,只冷冷一笑:“你拿了这瓶香,岂非就是故意谋害本宫?”   众人听得更糊涂了,不过经此一提,方留心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但凡提到香,总是与洛尚仪有关,于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恰在此时,茹妃嘶吼:“这香是洛尚仪的……”   四围顿时“轰”的一声。   纵然如何憎恶这位王后,然而毕竟东方凝是无涯的王后,却被天朝送来的狮子所伤,还要忍气吞声,简直是对无涯的侮辱。千羽墨已是脸色难看,可是他深知,东方凝从不大度,她很能忍,会在你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狠狠刺上一剑,所以,他一直在估算她到底有何阴谋,却不想……   洛雯儿默默上前,施了一礼:“香是我调的,不假,可是,我此番并没有为茹妃调香,但不知茹妃娘娘的这瓶香从何而来?”   茹妃顿时语塞,捂着脸怨毒的瞪她。   洛雯儿只是垂着头,看着那碎在地上的小瓷瓶,似是在等待答案。   这时,也不知是谁,忽然冒了句:“不过是瓶香,如何加害王后娘娘?”   周遭顿时响起应和。   千羽墨面色稍霁,正待结束这场不成功的游园盛会,怎奈淑妃款款上前,漩涡纹纱绣裙将她衬得仿若出云的仙子。   裙裾微展,盈盈一拜:“若论香,妾身或许可说得两句,只不过姐妹们不甚了解,湖阳便以药做比吧。众所周知,药,可治病救人,然而,亦可杀人!”   千羽墨眼角一跳,立即就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果见淑妃抬了眸,浅浅一笑:“而香,可健体香身,可怡情养性,然而亦可……害人!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洛尚仪在斗香大会上曾说,调香讲究君、臣、佐、辅进行配伍,只有四者各适其位,才能使不同香料尽展其性,达到人想要的效果。试想,在这方面,天下人有哪一个能及得上咱们的‘香凰’呢?又有哪一人能够略略调整一下香料的配伍就使得它芳香怡人,却又能激起野兽的狂性呢?”   她走到笼子边,看着那头依旧在利用闷吼巩固自己尊严的狮子。   “大家不妨再想一想,为什么这些野兽已来了三日,却始终无甚异样,而偏偏在闻了洛尚仪的香之后,便狂性大发?洛尚仪,你身为香凰,我想,该不会不知什么香该用,什么香不该用,什么香只需改变一下剂量或是与什么香相配便会有不同效用,而什么香……该用在什么时候。”   依旧是浅浅一笑,微扬了下颌。   她的下颌弧度很美,让人很想用指挑了细细欣赏,细细爱抚,而此刻,这样的微微扬起,就好像一朵迎着朝阳绽放的梨花,很是晶莹剔透。   “不过,或许我们应该庆幸,方才只是忙着给十三公主打扇,否则,湖阳实在不知,咱们是否能如王后娘娘一般吉星高照……”   见她忽然泫然欲泣,众妃嫔立即明白,不管洛尚仪是否动了什么手段,也不管她们是否逃过一劫,这个突发事件却是除掉洛尚仪,除掉这个独霸王宠的女人的最好机会,到时……   她们想象了一下美好前景,立即掩面而啼,口中呼喊:“请王上做主……”   “王上,万不能放过这歹毒之人……”   “王上留此人在身边,就是为自己埋了个祸根……”   “王上再不能被妖女迷惑……   “王上,请王上杀了她,为王后娘娘报仇……”   “对,杀了她!”   “杀了她!”   魅惑唇角缓缓勾起,凤目微眯,先是睇向东方凝……一箭双雕?再转向淑妃……浑水摸鱼?   好,很好!   面对杀声震天,洛雯儿却淡定自若。   依旧是微低着头,仿佛那几片碎瓷很是好看。烟云蝴蝶裙在风中飘起细碎的波浪,看得久了,仿佛觉得这个女人立在水面,御风而行。   而此时,杀声中又爆出一声尖利:“王上,臣妾受奸人所害。王上,你要替臣妾洗刷冤屈啊……”   茹妃披头散发,忽然扑到千羽墨脚下,仰了脸,涕泪纵横。   洛雯儿弯了弯唇角:“这瓶香是如何落在茹妃娘娘手里的,茹妃娘娘还没有告诉尚仪呢……”   “你……”茹妃抖着手指着她:“是你陷害我的!”   “我陷害你?我为什么要陷害你?”   “不就是因为……”茹妃忽然噤声,却见洛雯儿笑了。   “因为什么?”   茹妃咬咬牙,飞速权衡……其实依尚仪这个身份,她就是打死一百个也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总是觉得心虚,而且当时洛雯儿方被千羽墨带走,她便封锁了消息。有关在场的宫人,一律处死,就包括那个救了她的宫女,也被她送“上路”了,当然,为了奖励忠心,额外加了装裹。   想来她真没什么好怕的,可如今若不说出个因由,就不能将这个贱民彻底的置于死地! ☆、496一波未平   更新时间:2013-10-31   于是咬咬牙:“还不是因为你纵人行魇胜之事,被本宫抓获。你抵死不认,本宫不过动了点刑罚,你便怀恨在心……”   “魇胜乃宫中大忌,若我当真行此不轨之事,茹妃娘娘却隐瞒至今,又是何意?茹妃娘娘难道不知,隐瞒罪状,等于同罪?”   “本宫……”茹妃语塞,忽而狠厉:“你休要砌词狡辩,在场的人谁不知,你惯用七寸不烂之舌,欺上媚下,胡言惑主?”   洛雯儿轻声一笑:“我胡言惑主?你是想说,当今王上乃是昏聩之人?”   “胡说,王上乃圣明之主,千古难见……”   “既是圣明,如何不能火眼金睛,洞穿我这小人之举?”   “你……”   “而你身为一宫之主,当众诬蔑当今王上,该当何罪?”   “我……”   茹妃被她处处围堵,一时竟发现,好像自从她拿了那瓶香就堕入了这个女人的圈套……不,应该是在更早之前……   这个女人引她步步入瓮,是不是她射出的每一箭,都会被这个女人倒转过来,插向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咬紧唇,然而忽的爆出声嘶力竭的怒吼:“你这个妖女,你就是想陷害我!你勾引我去拿那瓶香,然后送给王后娘娘,再借王后娘娘杀了我,你好狠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洛雯儿好看的弯了弯唇角:“怕是不放过你的另有其人吧?”   这个贱人,竟敢诅咒她?   茹妃还要怒骂,却见洛雯儿淡淡一笑:“常言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茹妃娘娘口口声声说我陷害你,又自行招认是因了密室刑讯逼供一事,可见茹妃娘娘对此事耿耿于怀,是不是说这便是种在心中的‘暗鬼’呢?”   “呸,你这等贱民,本宫弄死你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何必耿耿于怀?你莫要太看高了自己!”   “是吗?”洛雯儿面露讶异:“那茹妃娘娘为何事后屡登碧迟宫去探望于我?这,可是有目共睹。然而就在刚刚,茹妃娘娘还控诉我行魇胜之举。茹妃娘娘竟然要探望我这样一个不轨之人,频示关心,我倒当真不解了……”   “你……”   茹妃发现,自己又落进了她的圈套。可是若要她不开口,如何甘心?   “不过茹妃娘娘说得对,尚仪出身微寒,如何能同娘娘对抗?好在有幸捡回条命,只想安然度日。我想若我真有歹意,娘娘也不至频繁出入碧迟宫。当然,娘娘此举到底为何?”洛雯儿腼腆的勾勾唇角:“尚仪还真不好说呢……”   碧迟宫,乃是当今王上的寝宫,茹妃的用意……不简单啊!   众妃嫔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被利用之感,不觉都收了怒色,静观其变。   茹妃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轻易辩解。一是因为她怀疑洛雯儿是故意要套她的说辞,再反手给她重重一击,一是因为……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因为在后宫里,失了宠爱的女人算什么?更何况,晖国……还有个晖国压在她身上……   “然若是我有心加害娘娘,娘娘要如何不心生警惕?若我有心加害娘娘,又如何等得今日?非要今日?”   话至此,有人已将目光瞟向因为揭穿了一场阴谋而仿似在看好戏一般立在不远处的淑妃。   “地上这瓶香,我不记得何时曾送给过娘娘。淑妃娘娘说得没错,仅凭‘香凰’这个名头,尚仪还算有点本事的。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是调给丽嫔娘娘的‘宛若春光’,只不过前日碎了几瓶香……这事,茹妃娘娘不会没有印象吧?我记得当时娘娘就在那小几的旁边……”   这么一说,许多人都想起来,随之想起的便是……既是碎了,又如何落在茹妃手中?怕不是……   偏偏洛尚仪亦是叹道:“我以为它也在其中,却不想……”   笑:“不过看今日,它还是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莫非,这就是宿命?”   莫非,她是在暗示我什么?茹妃攥紧了帕子。   紧张再加炎热,已经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可是她不敢掉以轻心,只死死的盯住洛雯儿,可洛雯儿却只是看了看地上的碎瓷,便打算走了。   走?她竟然想走?   “洛尚仪留步……”淑妃袅袅的走了过来,唇角的笑意就像枝叶筛过的阳光一般明丽:“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如何还没有结束?”洛雯儿转了身:“茹妃娘娘一心说我要陷害她,而今,还有谁觉得我要陷害茹妃娘娘?我不过是一普通女子,身份低微,不及各位娘娘聪明敏慧,如何能知晓茹妃娘娘会擅自取用香瓶?如何知晓茹妃娘娘会寻王后娘娘说话?如何知晓这头狮子会突然伤人?若可未卜先知,今日我便不会出现在此处,亦不会给各位娘娘调制任何香品!”   “说得好!”淑妃轻摇小扇,笑语嫣嫣:“洛尚仪句句不离香,正如方才洛尚仪本人所言……疑心生暗鬼,看来这香,当真有问题……”   洛雯儿立即眉心紧蹙。   淑妃非常满意这个表情,摇扇的动作更加曼妙:“其实要想还尚仪个清白,也不是不可,否则,身边卧着条蛇,到底让人不安生!”   目光斜斜睇向千羽墨,又收回:“本宫自雪陵来时,带有两名调香师,如今便请他们来证明下洛尚仪的清白如何?”   洛雯儿立刻望向千羽墨,却见千羽墨亦攒着眉心,若有所思的看着淑妃。   她垂了眸,面色渐白。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看这样子,那瓶香定然有问题,否则洛尚仪怎么突然没了动静?淑妃来自雪陵,虽然不会调香,然而“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更何况,人家还专门带了调香师?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方才洛尚仪还振振有词,仿佛被诬陷一般,委屈得不行,这回看她还怎么说!   而且就因为她方才振振有词,搞得她们几乎就要相信她了,而王上,定是又被她迷惑了。所以这会揭穿她的阴谋,岂非更有震撼力?看王上还怎么保她!   不对,如此蛇蝎心肠,王上又怎能留着她?   还是淑妃厉害啊,看似若无其事,却原来是等人爬得高高的,再狠狠拽下来!   此番她立了大功,怕是就要重获圣宠了吧?稍后,是不是要往关雎宫走动走动?   淑妃环视一周,看到众人的表情,微微一笑,再对上千羽墨的注视,不由含羞垂眸,然依旧不忘叫了宫人:“去芳菲馆,有请二位先生!” ☆、497一波又起   更新时间:2013-11-01   不多时,两位来自雪陵的调香师已带到,皆是出自穆家。且看淡然出尘的风采,虽逊于穆莲生,但在少见男人的后宫,不能不说是赏心悦目的。   当然,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场的妃嫔有不少人曾经目睹了当年的那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拼杀,自知穆家,或者是这些表面云淡风轻内里阴险狠毒人物的本事。   于是,众人又激动了。   斗香大会上,洛尚仪可是让穆家颜面扫地,险些连“香王”都保不住,这回自家人来了,看她要怎么办?   哈哈,淑妃可真厉害啊,若说早年便预料到今日之事,着实夸张,然而今天这俩人一出,洛尚仪必死无疑!   千羽墨眉峰一抖,睇向胡纶。   胡纶一听说要去请调香师,便立马请缨。淑妃自是怕他帮着洛雯儿,暗地里使手段,所以又叫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宫女一同去了。   此刻,胡纶接到主子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千羽墨松了口气,然而眉心依旧不展。   胡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否则他也不能纡尊降贵的去给那俩人陪笑脸,可是,淑妃的人纵然没有给他们通声气,然而他们毕竟是穆家的人,他们所要对付的,是洛雯儿……   可是主子,你既然担心她,为什么不……   两位调香师看到这阵势,尤其是一边还站着个负伤的东方凝,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二位先生,今日请二位过来,是因为……”   “二位先生……”东方凝忽然打断了淑妃。   淑妃顿时纤眉一紧。   当初,东方凝为了不让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处心积虑的弄了个尚仪放到千羽墨身边,结果呢?那么现在,她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淑妃怀疑,是因为有人向我进献了这瓶香,导致本宫遭此劫难。如今便请二位看看,这香,可有问题?”   东方凝竟然直接暗示这瓶香内藏玄机,岂非直指洛雯儿心怀不轨?   千羽墨登时冷了眸,却见东方凝握着缠了绷带的手臂,神色倨傲,宛若正义。   的确,东方凝此举看起来很公平。   若是此香当真有问题,洛雯儿自是难逃一死,而若是此香没有问题,那么就等于为洛雯儿洗刷了冤屈,顺便惩治了无中生有的茹妃和意图落井下石的淑妃,而她,不过是按例引人查证,果然好手段!   两位调香师对视一眼,均明白了当前情势。   他们也看到了洛雯儿,顿时,四年前斗香大会上的险象环生跃然眼前。   按说,“香凰”在此,本不应该询问他二人,莫非……此香出自她手?   二人交换了下眼色,正要开口,却见洛雯儿忽然上前,拾起了地上的碎片放在掌心,又把来不及散去的香料撮起,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云彩……”千羽墨骤然惊呼。   他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拽回来,可是……   洛雯儿蹲在狮笼前,将托着碎瓷和香料的手,向笼内伸去……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然后便像被卡住了喉咙。   于是,满场静寂,只听得见轻风拂过树梢,窸窣作响。   那头狮子大概流血过多,没有搭理洛雯儿。   洛雯儿又换到豹笼跟前……   豹子似乎吓了一跳,往里躲了躲。   再换至老虎的笼子前,黑熊的笼子前……   她回了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众人,最后定在二位调香师身上,那意思是在说,看到了吗?   众人的脸色已吓得惨白,虽说恨不能她立即就死,但是这样大胆,若当真血肉横飞……她是想吓死她们吗?   “尚仪的胆识,穆某真是佩服,佩服……”二人连连作揖。   东方凝冷哼一声,也不知是甩给谁的,随后扭身便走了。   相比下,淑妃的脸色更难看些。   她见千羽墨似乎要转过身,急忙走上前,哀哀道:“王上……”   怎奈千羽墨根本没有看她,只一把将洛雯儿捞起:“你在做什么?你要吓死我吗?”   不管千羽墨如何宠爱这个女人,在众人面前,还是有所矜持的,可是现在,他抓住这个女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方才大家都目不转睛,这个女人根本毫发无损。   这算什么?   “王上……”淑妃跺跺脚。   然后,终见千羽墨睇向她。   可是,那是什么眼神?   冷,阴,还带着不屑掩饰的嘲讽,霎时将她冻在当地。   “淑妃还有什么事吗?”   唇角勾起她最爱的笑意,只是,她怎么觉得,那和煦的温度离她越来越远,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叫她什么?   淑妃?   不是湖阳,不是湖阳……   “哦,淑妃若是还有疑问,不妨亲自试上一试……”   仅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让她倒退一步。   而千羽墨似乎已不想再同她多说一个字,揽着洛尚仪便走了。   那个女人倒是格外赏了她个注视,只是那目光……   她忽然记起,当时这个女人已经可以全身而退,却是在遭到阻拦时主动提起那瓶香。她还在想,这个女人怎么会如此愚蠢?虽然她是怀疑那瓶香有问题,可也不至于“不打自招”。   于是她怀疑她做贼心虚,于是信心满满的请来了调香师,却不想,这个女人竟然会出其不意!   故意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这个女人故意引她入局,就像诱使茹妃一般……   她错了,错得好离谱!   她一向是善良的,温柔的,无争的,超凡脱俗的,可是如今,王上是不是认为,她才是那条卧在身边的蛇?   “王上……”   她已看不清那个背影。   干涩的口唇微微蠕动,忽的身子一软。   ==========   十三公主立在廊下,远远的望着这边的动静。   柳叶一般的眸子缓缓眯起,薄如纸片的唇更加抿紧,如同一条直线。   ==========   刚踏进殿门,千羽墨便一把扯过洛雯儿紧紧抱在怀里。   又忽的推开她,仔细打量,终确定了她的安然无恙,再抱紧,颤抖的声音裹着止不住的愤怒:“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洛雯儿似是被吓住了,自从被千羽墨从笼子旁边扯回来,她就始终一言不发,此刻一动不动的靠在他怀里,眼睛望着静静飘摆的帷幔,眸底一片平静:“你都知道了?”   怀抱一震,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以后要做什么,一定先通知我一声,我真的……”   可是怀中人忽然环住了他的腰,语气发颤:“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一怔,不禁想笑,却绷起脸:“是。我讨厌你自作主张,害我担惊受怕,又不敢打扰你半分,结果从头到尾都没有用武之地……”   “你……不恨我?她们毕竟是……”   “在这后宫,你不去害她们,她们便要来害你。她们目的很简单,是要置你于死地,而你,还想着为她们留一条活路。这分寸的拿捏,毫厘的计算,相当不易……”   洛雯儿勉强牵了牵唇角:“你倒当真会安慰我。”   “不是安慰。身在其中,不能自保,方是大错。有些人的自保,是让别人活不成。的确,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是最利落的法子。然而若心中有鬼,世间岂无不可杀之人?到最后,只能困兽犹斗,作茧自缚。而有些人的自保,是在自己的领土上辟开一片土地,供人生存。然而,只能容其固守在那片土地,因为人,是有底线的,而妄图突破那层底线的人,便等于丢失了属于自己的那层被拒绝亦是被保护的外壳,自寻死路。所以云彩……”   扳住她的肩,认真看她的眼睛:“你做得没错。这一天迟早会来,压得越久,无论对于谁,最终的损失都会越大。而你,将自己亦压在这场局中,此等胆量与付出,又是她们可能比得?”   见她终于有些笑模样了,方松了口气,转而又肃了神色:“倒是对我,很有些不公呢……”   疑虑的睇向他,但见他很是有些不平:“自始至终,就把孤隔离在外,尚仪是否该有个交代?”   “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亲自为自己,以及念青讨个交代。”   “可是你忘了,夫妻一体。”深深的看着她:“永远不要忘了,我们是夫妻!每每有事,无论大小,我都会与你商量,纵使不能共谋对策,也要你先安下心。我知道,你是不想把我牵扯其中,怕我难做,更怕我因此遭到诸侯国的攻歼甚至是天朝的指责。可是云彩,若今日你不能随我回碧迟宫,我照样会不顾一切……”   “阿墨,”握住他的手,望着那双墨玉般的黑眸,一直努力平静的目光终起波澜:“对不起……”   “现在知道错了?”千羽墨顿时得意非凡:“噫,孤好像很少听尚仪说自己错了。看你认罪态度尚算良好,孤就不严重惩罚你了……”   拥住她,往帘幔深处便走:“折腾了一个上午,真是心力交瘁。尚仪陪孤歇歇,顺便给孤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以后若再有什么决定,一定要事先通知我,如果再敢擅作主张,把我蒙在鼓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498望风使舵   更新时间:2013-11-02   长乐宫,占地宽广,一派恢弘之气。   然而平静,苍凉。   一排排鸽笼样的房子,在这样的季节都敞着门,远望去,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   有些空洞里会传出喑哑的声音,像是梦中呓语,又像是戏台上的唱词,偶尔,门口会有人影一闪即过,形同鬼魅。然而更多的,是静寂,与来人对视的静寂。   洛雯儿凝望了许久,终于向前迈进一步。   “姑娘……”婉莹捉住她的胳膊:“还是让奴婢陪你进去吧。”   洛雯儿摇摇头:“你待在这,有些事,我需要单独对她讲。”   “可是,”婉莹为难的咬咬唇:“王上……”   好说歹说,千羽墨才算放洛雯儿出来,却又要婉莹贴身保护,万一出了什么事……   洛雯儿回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的盼云,目光重落在婉莹身上:“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你同盼云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语毕,拂开她的手,踏进宫门。   院内几乎没有什么人,只两三或年老或因受罚在此劳役的宫女稻草一般歪在阴凉处。   一个穿着与苍白宫墙的颜色差不多衣裙的宫女正在井边汲水,口中叨叨:“什么人呢,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使唤谁使唤惯了?大热天的要洗澡,还偏要烧热了水,再晾凉,怕损了她的娇嫩。她还以为王上会来看她?”   一个年老的宫女走上前,帮她把水桶摇上来:“其实有些话尚言之过早,我在宫里待了多年,看惯了这里的风云变幻,起伏不定。谁也说不好谁就一夜飞上高枝,谁也说不好谁就一夜跌下地狱。总之,谨言慎行,即便是在这无人问津的长乐宫,有好处……”   “嬷嬷说一夜飞上高枝的,是那个洛尚仪吧?她倒也真本事,可是有几人有她这样的好运呢?而且不就是因为她,这个茹妃才被发配到这里?好像淑妃也受到了王后的申饬,禁足关雎宫,也没有说禁足多久。对了,你说茹妃来了这,却依旧顶着‘妃’的名头,是不是说,王上还对她有一些顾念?毕竟宠了那么多年,如果她将来真的重蒙圣宠,那个尚仪岂不是死得很惨?”   “所以啊,若是没有根基,就不要自作聪明,你小心着点!”   “谢嬷嬷提点!我啊,还真是因为话太多,才被弄到这来受罚。想来没死倒也是幸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要记住,凡事给人留三分余地。与人为善,她总会记得你,万一她得了福气,你不是也跟着沾光?人说患难情真,得意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看不出高下,可是落难了,就不同了,人总会记得谁在她最冷的时候送上的一盆炭……”   “那我现在就给她烧水去!”   宫女立即转了身,却冷不防撞到一个人,当即往后一蹦,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你谁啊?谁让你到这的?有腰牌吗?”   见对方一身素淡,不由扬了下颌:“是来受罚的吧?去,到旁边那屋把你这身衣服换了,跟我干活去!好啊,说到瞌睡便来了个枕头……”   嬷嬷老眼一打量,放开辘轳,缓缓跪倒:“奴婢……长乐宫常娥见过洛尚仪……”   那宫女尚满脸的不屑,听闻此言,表情还来不及撤去,只听“咣当”一声响,人已经丢了水桶跪下去:“洛洛洛洛尚仪,奴婢春晖给洛尚仪请安。”   洛雯儿看着两个跪在脚边的人,想着她们刚才的话,若说心里毫不以为意,是假的,可也不能说她们错了。她们说的都是实话,这个世上,能够让人不愉快的,就是实话。而且她们是宫中之人,正如千羽墨所说,她们都需要自保,只不过自保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语气平静道:“都起来吧。”   春晖看看常娥,见她谢过洛雯儿,自己方跟着谢了起身,又忍不住开口:“洛尚仪,其实刚才奴婢们……”   常娥不动声色把她挤到一边,再施一礼:“尚仪贵足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   春晖这会脑子活络了,当即白了脸色,扯了扯常娥的袖子……莫不是来赐死茹妃的?   的确,得罪了人,斩草除根方绝大患。   常娥瞧都没瞧她一眼:“长乐宫虽然鄙陋,然清茶还是有一杯的。尚仪若不嫌弃,就请移步暖兰阁。此时日头正大,小心伤着尚仪……”   “我是来看望茹妃娘娘的……”   “咣当!”   方才落地的水桶被后退的春晖踢翻,水泼了一地。   她看着之前洛雯儿被溅湿又被迸上泥点的裙摆,腿一软,就要瘫倒。   “她在哪里?”洛雯儿瞟了眼春晖便移了目光。   “尚仪请跟奴婢来。”常娥屈了膝,领路在前。   ==========   “……这都是先王时的人了,如今老的老,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尚仪看到的这些屋子,大多是空的。今上这些年……咳咳,奴婢还只见了这位茹妃娘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置,还请尚仪多多指点。”   脚步停在倦芳阁门前,常娥又施一礼:“奴婢就不打扰尚仪了。”   洛雯儿看着清雅却不寒酸的倦芳阁,想着这位常娥嬷嬷到底还是懂得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不禁莞尔。   然刚一进门,一只茶盅便砸到她脚下:“废物!水还不送过来?你们是看我落势了?欺负我?告诉你,本宫不过是在这安静几日,待得回了欣然宫,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本宫可是晖国的公主,无涯的茹妃,如今让你们烧水是看得起你们,本宫一向都是温泉沐浴,香花满身,就你们,想伺候本宫还没……”   语气忽止,见洛雯儿已经立在房中。   她眨眨眼,彻底转了身,惊喜道:“是王上来让你接我出去的?”   四下一扫,只见洛雯儿一人,顿白了脸色,往后一退:“你是来杀我的?是他要你来杀我的?”   洛雯儿看着她,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499果然是你   更新时间:2013-11-03   纵然有千羽墨安慰,她还是觉得放不下,否则今天也不能来到长乐宫。她不知道像茹妃这样的人在杀了念青杀了更多人后心里是什么感觉,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伪善。   而刚刚,听到茹妃一如既往的嚣张,她突然释然了,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可是这会看到那惊惶的神色,又于心不忍。   她发现,她似是为自己为念青报了仇,在她得知念青是那么屈辱的死去自己也将经受这般折磨时,真恨不能撕了这个女人,做鬼也不会放过她!如今,这女人还好端端的活着,相比于念青的惨死,自己的确算得善良了,却依旧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会不会是一辈子的负担?她有些害怕。   “不是。”她看着茹妃,仿佛是要卸下负担般吐了句。   茹妃也松了口气,重新恢复骄傲:“那你来干什么?”   斜睨她:“来看我笑话?”   冷笑:“是啊,昔日高高在上的茹妃,受王上亲赐欣然宫,如今却被放到了冷宫,真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啊!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样,我也是凤凰,总有一飞冲天的时候,而你……”   轻蔑的打量她:“再如何攀登高枝,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以往再如何心怀不忿,然而因为想得到她调制的香,也维持着表面的客套,甚至在别的妃嫔攻击她的时候说上两句“公道话”,可是如今,身处于这样缺少雕饰的环境,便连伪装都省略了。   如此,倒是真实,而面对真实,总比面对虚伪来得容易。   于是洛雯儿微微一笑:“毕竟,我现在站在这。”   “哼,”茹妃冷哼一声:“本宫已修书一封,不日晖国就会派来使者,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该轮到本宫来这看你了。哦,希望本宫到时还记得你这个人……”   “茹妃娘娘一定会记得我的!”洛雯儿依旧笑意盈盈。   “哦?”茹妃眯了眼,即便身在冷宫亦不忘描画精致:“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吧?”   “自然不是。”洛雯儿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窗外。   正午的阳光将一切照得一片白亮,唯这间小屋凉风阵阵。   “这风真好,夏天倒是享福了,不知到了冬天,这间屋子会不会……”   “冬天?你以为本宫会待那么久吗?本宫也没有犯什么错,无非是受奸人所害……”   “没有犯错吗?”洛雯儿虽笑着,但目光渐冷:“私设刑罚,致人死命,这不是罪?”   “呵,若论这个,长乐宫怕是不够住吧,你应该着人将宜雨轩收拾出来,给王后备着。”   草菅人命,手段残忍,竟还如此大言不惭,洛雯儿真怀疑自己此行是不是来错了。不过,茹妃似乎也没说错。   洛雯儿深吸了一口气:“无中生有,惑乱人心,这不是罪?”   茹妃深深的看她一眼:“若说迷惑人心,哪个能及得上你洛尚仪的本事呢?”   “擅违宫规,逾矩僭越……   茹妃已经开始欣赏指甲了:“本宫还是那话,若论僭越,洛尚仪似乎要反思一下自己了。”   洛雯儿冷笑一笑:“栽赃陷害,意图致王后于死地……”   “够了!”茹妃拍案而起:“本宫已经说了,本宫是受奸人所害,待晖国派了使者……”   “茹妃娘娘以为晖国一定会派使者来吗?”   茹妃有些语塞:“国书也是一样!”   “茹妃娘娘就这么肯定晖国国主的国书就一定与你有关吗?”   茹妃心里自然没底,因为晖国近些年的败落她一一看在眼里,虽然屡屡传书劝诫,但如石沉大海,只见国力日渐衰弱。   她亦知,她们这些来自各诸侯国的公主意味着什么。   当年,她是最受宠的妃子,全是因为晖国的强盛,可是后来,为什么会败给淑妃?还不是因为晖国大不如前,而雪陵正蒸蒸日上吗?   只不过如今千羽墨喜欢这个毫无背景的贱民,她是死活想不明白根由。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晖国再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晖国放弃了她,那么……   忽然拂袖,将案上的杯盘全部扫落:“贱人,都是那贱人害了本宫!”   洛雯儿有效的避开一只飞来的壶盖,任它在墙角粉碎,转了头,睇向茹妃的疯狂:“但不知茹妃娘娘口中的‘贱人’,到底是何人?”   “令妃!”茹妃咬牙切齿:“与本宫一同入宫,总是跟本宫争宠,却总是争不过本宫。哼,谁让无夜那么无用,活该她倒霉!可是这个女人,不愧流着无夜的血,竟是生着同样的歹毒心肠,是她做了手脚,才导致那日……”   想到自己莫名遭了灾,茹妃就怒不可遏:“这个贱人,本宫一定不会放过她!”   “茹妃娘娘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令妃下的手呢?”   “那日,只有这个贱人不在,说什么肠胃不和。本宫还不知道她?三年前,病得一条腿都迈进棺材了,还不忘让人抬着,要跟王上去凉阈。这等急于邀宠的人,怎么会缺席接近王上的机会?还不就是为了避开是非,暗中鬼祟?你笑什么?”   洛雯儿勉强收起笑意:“茹妃娘娘此前一直问我为何来此,其实,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真相……”   “真相?你们查清楚了?本宫是被冤枉的,本宫真的是被冤枉的……”   “茹妃娘娘别激动,”洛雯儿掰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先坐下,真相总要慢慢来……”   今日前来,的确是要告诉她真相的,只不过比之进门之前,此刻的心情,不同了。   “茹妃娘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其实您一点也不冤枉,因为事情的起因,就在您身上……”   “你胡说!”   洛雯儿足尖一点,瞬间飘出她的攻击范围。   茹妃眼前一空,转而咬牙切齿。   “当然,仅有娘娘一人还不足以成事。娘娘还记得那瓶香吗?”   茹妃一怔:“果然是你!” ☆、500再起波澜   更新时间:2013-11-04   然而想想又不对,因为她当时的的确确看着洛雯儿捧着余香和碎瓷,凑到笼前,将手伸进了笼子……   洛雯儿自是知她心中疑问,故作声气的叹了口气:“那瓶香其实没有问题,除了芳香怡人,还能驱除蛇虫鼠蚁,就连猛兽,有的也不喜欢那种气味……”   笑:“我怎会让娘娘们受惊呢?可若遇了茹妃娘娘,就不一样了……”   唇角弯了弯:“茹妃娘娘的雪芙兰头油……似乎到了长乐宫,也不减芬芳啊。”   茹妃得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正自纳罕,却见那唇角徐徐勾起笑意,顿如醍醐灌顶:“你……”   淑妃说得没错,香跟药一样,只要讲究配伍,既可怡人,又可杀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不是那瓶香有什么问题,而是当那瓶香遇了她头油的香气……   她还记得,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当她打开香瓶,当一股风悠悠吹来……   “是你故意勾引我去拿那瓶香?”   “是!”   “那几瓶香,无论得了哪瓶……”   “是!”   “是你让王后……”   “不,我的目标只是你!”   “你想让我死?”   洛雯儿眼波一闪。   其实她有点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她的确是恨茹妃的,但是她想过要这个女人死吗?或许是在烙铁逼近她的一瞬,在狠狠烫在皮肉上的一瞬,在每每更换伤药要反复撕扯那粘在伤口上的纱布结果带下新的血肉的一瞬,她是想她死的,可是后来……   她设计了这个局,设计过种种如何调开别人让茹妃独处猛兽笼间的细节,就包括那个小瓶……哪怕茹妃不曾打开,然而包裹瓶塞的红绸她也经过细密处理,照样万无一失。   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也曾想,要这个女人死吗?   这个女人不会死,即便猛兽受了刺激,然而有笼子阻隔,茹妃可能会受伤,更会受到惊吓,至于是否会因为这些丧命,她无法预料。   她还没有预料到的,是东方凝会去逗弄狮子,导致受伤的那个成了王后,而之后的淑妃借机发难,倒在意料之中了。   虽然过程出了点岔子,但结果是一样的,茹妃因为私设酷刑、图谋不轨、栽赃陷害、误伤王后而被关进冷宫,永无出头之日,这对于心高气傲凡事皆要争先的人物,该是一种最有力的打击吧。   只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她除了如释重负,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甚至是恐惧,她有点怀疑自己此番来向茹妃说明真相,究竟是要坦白自己的阴谋还是要讽刺对方的愚蠢?   茹妃果然被激怒了,张牙舞爪的扑过来:“你竟然想我死!”   她轻松避开:“你不是还活着吗?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你要为那些贱人报仇?”茹妃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哈哈大笑:“果然贱人就是贱人,即便攀了高枝,也摆脱不了那种贱气!”   “茹妃娘娘,难道这些人在你眼中真的命如蝼蚁,就包括那个救了你的……”   “是!她们是本宫的下人,本宫要她们生就生,要她们死就死。她们是我的奴才,生来就要为我所用,就包括你……”目光傲慢的打量她:“即便飞上枝头,也不过是本宫脚下的一根草!”   茹妃像是要粉碎这根草般,鞋底狠狠一碾。   洛雯儿看着那只蚕丝绣鞋……这屋子的确有些简陋,鞋上的珍珠因为地面浮起的土而蒙了尘,显得不够明亮,却依然可知是稀世之珍。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茹妃也不忘彰显尊贵呢。   她淡淡一笑:“茹妃娘娘还记得念青吗?”   “念青?”茹妃一怔,转瞬大笑,继而怒瞪她:“本宫只恨一时心软,竟没有结果了你这贱人!”   “茹妃娘娘也会心软吗?”洛雯儿又弯了弯唇角:“茹妃娘娘仅是在长乐宫待了几日,除了房子小了些,待遇差了些,没有什么不同,却是半分也忍受不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当念青被绑在刑具上,被烙铁……”   “不要跟本宫提这个贱人,她怎配跟本宫相提并论?”疯狂的目光忽然一定:“你认识念青?你们是……”   这个贱人进宫的时候,念青已经死了很久了,她似乎犯不上为一个陌生人……难道是盼云……   “这个茹妃娘娘就不必多问了,反正,你知道了也没用……”   “等等!”茹妃疾奔了几步,又站住,怕洛雯儿飞走,然而语气急切:“你是说,本宫要永远的待在这?”   “有生之年……应该是的。”   “贱人,都是你害的,你设局陷害本宫,你不得好死!”   洛雯儿止住脚步,微偏了头:“就像无需暗示,你依旧会去拿那瓶香一样,只有心怀觊觎的人,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等等,你等等……”茹妃奔到门口,抱着柱子,望着洛雯儿的背影:“洛尚仪,方才都是本宫的错……不,一切都是本宫的错!本宫是……可是你毕竟还活着。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又何必斤斤计较?你大人大量,你洪福齐天,本宫求求你,让王上放我出去吧。本宫在这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我倒觉得这挺好……”   洛雯儿再次打量长乐宫……虽然这里亦不缺乏尔虞我诈,然而或许算得上是后宫里最为安宁的地方吧。   “一点也不好!”茹妃竟扁了扁嘴:“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们会笑话我,内务府的配给也会少许多,差许多,本宫的脸都有些糙了。而王兄若是知道我在这……他知道我帮不了她,会任由我自生自灭的。你尚可以同情念青那等贱人,为什么对本宫……要知道,本宫可以给你她们无法给你的东西!洛尚仪,我不想老死在这里,我不能老死在这,我……”   “其实能够老死,也不错。要知道有多少人,都来不及老,就死了……”   茹妃一怔,转而狰狞:“贱货,本宫已经如此低三下四,你却不知好歹。你以为你能嚣张多久?你这样的女人不过是隔日黄花,纵然本宫不能再与你争宠,可是晖国还会送来更多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本宫的欣然宫,永远不会空!还有十三公主,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来行赏赐?哈哈……”   洛雯儿仅是脚步一顿,继续向前。   身后传来茹妃的嘶吼:“毒妇,你会有报应的,本宫死也不会放过你——”   “快,茹妃娘娘失心疯了……”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常娥面无表情的一挥手,一群宫妇就仿佛从地上冒出来一般直扑倦芳阁。   洛雯儿只听茹妃“呜呜”了几声,紧接着一片静寂。   常娥依旧面无表情:“尚仪受惊了。长乐宫经常会有人突发失心疯,还望尚仪不要见怪。”   春晖自从得知来人身份,一直没敢吭声,只跟着常娥,紧密关注嬷嬷的一举一动,然后有样学样,生怕自己出了差错。   她不明白常娥之前还对这位尚仪颇有异议,这会怎么恭敬起来?当然,她也知道什么是表面工夫,她只是想问问……给茹妃的洗澡水,还用烧吗?   洛雯儿停了脚步,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   白花花的大块头已经把春晖的眼睛照花了。   她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却见洛雯儿将银子交给常娥:“有劳嬷嬷了。”   见洛雯儿消失在宫门外,她拿手肘拐了拐常娥:“嬷嬷,你说她这个‘有劳’,是希望咱们对里面那位好一些还是差一些?”   常娥盯着空洞洞的宫门,仿佛自言自语的叹了句:“凤凰涅盘,非死即生。此非长久之人啊……”   ==========   洛雯儿一路疾行,像是要甩掉茹妃的诅咒,又像是要将自己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丢在路上,竟是不顾盼云腿脚不好,只低着头,任脚边腾起尘土。   婉莹看了看越落越远的盼云,转了头,跟上洛雯儿。   离碧迟宫还有段距离,洛雯儿忽然停住脚步。   婉莹抬头一看……怎么门口站着那么多的宫女太监?   再一瞧……好像都是碧迟宫的人。   他们不在宫里待着,跑外面干什么?天这么热,也不怕晒晕?莫非是王上发怒了,把他们都赶出来受罚?可是为什么不跪着,而是站得笔直,看起来很有些鬼祟。   再看洛雯儿……不知是不是她粗心,因为炎热与疾行而应泛红的脸为什么是白的?可是上面还点着细小的水珠……   哎呀,洛尚仪该不会中暑了吧?   正待扶住她,却见洛雯儿已经向宫门走去。   ==========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深知洛雯儿在碧迟宫的地位,或者说,在国主心中的分量,即便只是个尚仪,他们已习惯事事向她汇报,但凡有了疑难,便找她问主意。小宫女们有时也想将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洛尚仪亦不拜高踩低,照样给她们调了中意的香。太监小禄子还有意跟她学调香,洛尚仪抽空也教了。   所以许多宫人都想调到碧迟宫当差,不仅是因为此处月例最为丰厚,关键是碧迟宫里的重要人物最为平易近人,在这里干活,舒坦。   然而此刻,他们相互看了看,又纷纷低了头,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出一个不该掉出的字。 ☆、501耳光响亮   更新时间:2013-11-05   洛雯儿皱了眉,忽然问道:“胡总管呢?”   小禄子急忙抬了头:“去寻洛尚仪了。”   洛雯儿“嗯”了一声,便往门里走。   “站住!”   拦住她的,是两个面生的宫女,然而看梳妆打扮,是十三公主带来的人,而两旁则是天朝的护卫,持枪持刀,横眉怒目。   “怎么?”   “公主有令,所有人,一律不得进碧迟宫半步!”   洛雯儿已然猜到为何如此,心中怒火翻腾,脸上却露出好笑:“我难道连自己的地方都回不得吗?”   “无论是无涯还是任何诸侯国,但凡阳光照耀之处,皆是天朝的领土,请尚仪自重。”   “好。”洛雯儿冷冷一笑,回头吩咐婉莹:“咱们去找胡总管。”   那两个宫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的轻哼一声。   ==========   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如一幕珠帘,逶迤在地,兀自闪着盈盈碎光。而碎光中,是一具青春女子的美妙胴体。   当然,无论是否真的美妙,至少在他现在的眼中,是动人无比。   碎光折在如雪的肌肤上,缤纷摇曳,使得那女子仿佛踩着一片红霞向他游来。   他想闭上眼,拒绝这诱惑,却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能觉出自己的眼底已经泛红,因为那个女人愈发像浮在云霞一般曼妙起来,而且渐渐的,愈发像那个离去多时的小人儿。   他想攥紧拳头,然而仅是指尖动了动。   他不是不能动,只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动,便会不受控制的扑向对面的人。   灵台尚有一丝清明,不过听那女子的声音傲慢的传进耳中,却也渐渐的像她了,像她的软语低喃,像她每每窝在怀里时的婉转嘤咛。   云彩……   千羽墨拼尽全力要调动内力来抵抗四处游走的火蛇,然只听到一声微响。一股甜腥随即泛进喉间,却被涌上来的热浪转瞬吞没。   “……你不喜欢我,还不是因为父皇?可是父皇为什么至今没有给你那个金册宝印,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娶我?可你也不至于宠幸那么个女人,你是想羞辱我吗?其实还不是折辱你自己?是,我是没她漂亮,我不如你后宫里的许多女人,但是她们有什么,她们能给你什么?在这世上,是美貌重要还是权力重要?只要娶了我,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俯下身子,解开他半掩的衣襟……   “咦,这是什么?胎记?”她盯着他胸口指甲大小的一块淡粉印记,仔细观瞧:“这胎记好奇怪,竟似个字……”   指尖旋即点到那点淡粉上,就听他闷吼一声,身子旋即一震。   墨玉般的眸子已是燃起烈焰,然而谁又能说那不是炽热呢?   十三公主满意的看那已在袍下昂然的坚挺,纤指轻扫,跳舞一般在他紧绷的肌肤上向那巨物移去……   千羽墨怒瞪着她,可是最后一丝清明亦渐渐模糊。   云彩……他好像闻到了云彩的气味……   “我知道你和父皇谁不也想先放下面子,男人嘛,所以,就交给我吧。咱们有了这一回,父皇是再没法拖延了,他总不能看着他最宠爱的公主嫁给一个没有名分的国主吧?而你……”   挑起他的下颌,迫使他转向自己,深深的看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魅惑的脸,感受他灼热的气息。   是了,就是这样,在梦里,他就是这样睇着她,嫣红流魅的唇瓣在她的身上游移,点燃一朵又一朵的火花,连成火海。他们在火焰中起伏,吟哦,尽情融化……   “阿墨,当年是因为茳国救了你,你不得不娶了东方凝。你讨厌她,我知道。如今,我来了,我会把你讨厌的人全部解决掉,你开心吗?其实我们根本不必这样,可你这人,就是太爱面子。父皇不给你金册,你便始终不肯开口,对于我,你也……所以,我只得……”   鎏金御案上有一只小小的蚂蚁,只不过此刻已死去多时,蜷缩在半开的奏折上,相比于旁边一团朱红的墨迹,如同一粒灰尘。   就是这只被她喂了极品销魂散的蚂蚁,悄悄的爬上了千羽墨的手,咬了他一口……   雪色的薄罗衣袍散落开来,衬着男子因为动情而微微泛出粉色的身子,仿佛夕阳映着雪光一般明艳。   “这回,全了你的面子,回头我自会跟父皇说……”   手在他的腿间缓缓移动,感受那巨物的激动,她的气息已然开始急促,两颊亦泛出红晕。   含情脉脉的睇他一眼,薄唇落在他胸口的茱萸,舌尖轻轻一卷,便听他怒吼一声,身子骤然紧绷,肌理咯吱作响。   其实理想中的这一幕应该他用这种喷薄的力度抱住她,碾压她,用她对他的温存宠爱她,可是……   不过这种品尝美色的滋味也不错,她十三公主,生来就是要在人之上的!   “阿墨,我知道这些年你委屈了,都怪父皇。你放心,谁欺负了你,我就帮你讨回来!”   唇瓣游移到他锁骨……那么精致,那么诱人,仿佛还带着丝丝的清甜,随着她舌尖的移动,这个男人颤抖得愈发剧烈。而当她衔住那枚挂在他颈间的铜钱,他当即怒吼一声,一把推开了她。   可是她感觉到了他掌心的炽热,他的身体仿佛藏着一头力大无比的猛兽,只要再轻轻逗弄一下,便会破笼而出。然而此刻,他只是战栗着,有缕缕殷红自唇角流出,就连眼角都渗出血丝,却更添魅惑。   她再次贴了上来,爱惜的用舌尖舐去血痕,那抖动的唇瓣掉落的凌乱气息让她的心都痛了。   “阿墨,别忍着了,你知道,这种东西在身体久了会很伤人的。我就在你身边,得了我,你就什么都有了,我不仅能帮你拿回那分出去的一半江山,就连天下,都是你的……”闭了眼,唇瓣落到他的唇上:“阿墨,人家还是第一次,你要好好对我。阿墨……啊——”   十三公主一声惨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大力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紧接着又是一阵风,都没等看清,就听到“啪”的一声。   她有些迷糊,直到腮边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方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耳光。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掌中宝,心头肉,何时挨过这么大的屈辱?   可是没等愤怒,又是“啪”的一声。   两腮火烫。   待得看清眼前的人,第三个耳光已接踵而至。   “放肆,贱人,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然而耳光照旧扇到了她脸上,更响,更亮。   头发被人抓在手里,挣扎也使不上力,只等得被扇了个晕头转向,又被拖着往外走。   “住手!住手……站住……”   十三公主慌了。   她现在不着寸缕,被人看见可怎么办?   此番,来人倒是听话的放开她。   她一旦得了自由,立即跃起攻击,怎奈对方只轻轻一飘,她的手便落了空。   “云彩,云彩……”   千羽墨本半歪在案边,在洛雯儿出现之际终于忍不住翻倒在地,此刻正努力向她移动。   血,不住的从口里流出来,从眼角滴下来,是压制销魂散的内力最终爆发,伤及了内脏。   他呛咳着,伸出手,想要抓住洛雯儿的裙角。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以至于屡次落空,然而依旧执着的,去捕捉那抹素淡。   洛雯儿此际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五内俱焚。   “贱人!”十三公主随手抓了托盘挡在身前,虽形容狼狈,但气势不减:“所有人等,一律不得进入碧迟宫。你竟敢违抗天朝的旨意,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是天朝的旨意还是你十三公主的私欲?你堂堂天朝公主,却私入国主寝宫,不着寸缕,是何居心?”   洛雯儿一脚踩住案边的密织金线的合欢花长裙,任十三公主如何拉扯也不能夺去半分。   十三公主急了:“你小小一个尚仪,本宫凭什么告诉你?还请尚仪注意一下你的身份!”   “也请十三公主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你是天朝的公主,是行赏诸侯国的使者,而不是行刺国主的刺客!”   “我行刺国主?”十三公主想笑,然而看到已经半昏沉的千羽墨,神色一僵,转瞬又怒:“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洛雯儿真恨不能上前粉碎了她。   强压怒火,想要扶起千羽墨,他却只是抓住她的手:“云彩,云彩……”   泪霎时就涌了上来。   握紧他的手,颤声连喊:“太医,太医……”   “住口,你是想把人都招来吗?”十三公主大骇,可是衣物都踩在洛雯儿的脚下,她方一用力,便听“嗤”的一响,碎闪的裙幅当即裂了道口子。   “招来又怎样?你不是喜欢‘坦诚相对’吗?就让大家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们看看堂堂天朝公主如何拿宫中的禁药来威逼一国国君,想必这个消息传出去定会令十三公主威名大振。但不知这是十三公主的手段还是天朝的手段,我想天下人一定乐意猜上一猜。”洛雯儿冷冷一笑,立时喝道“来人……” ☆、502我只要你   更新时间:2013-11-06   “住口!”十三公主急忙望向门口,咬牙:“只要你不说……本宫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洛雯儿才不相信这种人会信守什么承诺,但是现在,她必须立刻消失。   “三日之内,离开无涯,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十三公主柳叶般的眸子眯了眯,闪出一道杀光,又顷刻隐回,抬了已然肿胀的下颌,含糊不清的迸出一字:“好!”   五彩斑斓的衣裙如蝴蝶般飞了过来。   十三公主急忙接住,飞速穿好。   再转身,已回复了高傲姿态,一步步走出殿门,然而没一会,外面就传来一阵热闹,还有耳光响与怒骂声。   洛雯儿没工夫理会,她将千羽墨靠在案边,忍着泪:“你等下,我去叫太医……”   袖子被拉住。   千羽墨露出虚弱的笑:“这病,无药可治……”   掌心收紧,将她往身边拽,眸中生出无限光彩:“云彩,帮帮我……”   含泪看他一团模糊的下颌,依然流血的唇角,拿帕子轻轻擦了:“好……”   ==========   大历一百九十四年六月二十,天朝前来行赏的十三公主起驾,带着其余的赏赐,赶往下一个诸侯国——茳国。   众妃嫔都以为这位公主要待上一段时日,这样宫里就会举办很多活动,到时她们便有机会见到王上。而且王后受了伤,茹妃被贬冷宫,淑妃被禁足……虽然她们表面不现喜色,却知这是天大的好事,于是纷纷备好了节目,想要延十三公主至自己的宫中,然后便可名正言顺的邀请王上。只可惜,仅游了次园,还未等如何,倒弄出一场惊险,十三公主便走了。   不过听说,十三公主走之前,碧迟宫出了点乱子。到底是什么乱子,至今还打听不出来,只知道那日碧迟宫里的宫人都被赶出来,连洛尚仪都不得进。可是没一会,十三公主气汹汹的冲出,劈手就给了两个贴身婢女一耳光。这回走,这俩婢女都没跟在身边,至于去了哪,无人得知。   倒是王上,十三公主走的那天都没有来送行,后来才知是病了。   游园那日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自是众说纷纭,然而再热闹的消息,过了一个月,也便淡了,因为从鹿邑国来了个人,王上但凡空闲便带他四处游走。   其实热情好客也不算什么,关键这是宫里,就连妃嫔的父兄都轻易不得入内,相见亦需隔着屏风或帘幔,更何况寻常男子?王上这是怎么了?   ==========   “云彩,楚祎很有做生意的本事,上回那笔药材生意,我好容易才从他手里赚过来。他如今来了无涯,我想留下他,不过鹿邑国主也很看重他。此番,就是派他来探听莫习的底细……”千羽墨笑了笑:“你说,我该怎么让他为我所用呢?”   叹气:“鹿邑国主孤也没有见过,也不知能不能比得上他的魅力。听说楚祎很忠心于这位国主……”   转了身,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不过我听说鹿邑国主疑心很重,但凡被他猜忌的,不是人头落地便是诛灭九族。所以,不妨以‘诚’待之。既然楚祎是顶着使者的名头,王上自是可以尽心招待他。”   千羽墨顿时恍然大悟,拍手叫好:“我就说,云彩最聪明!”   洛雯儿白了他一眼:“其实你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是逗我说话罢了。”   “我就说云彩最聪明嘛!”打身后抱住她,下颌蹭着她的鬓角:“你总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呢……”   洛雯儿知道他指的是被十三公主“非礼”一事。   为此,他懊恼许久,经常偷偷看她的脸色,担心她会生气。而那枚自她手中得去的铜钱,他始终挂在颈间,可是不知因何摘了下来,狠狠的刷洗了半日,方重新挂了回去。更严重的,竟是还要把烫着“云”字的印记剜下去,幸好被她发现,拼着命的阻止了。   他便抱着她,浑身战栗。   她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怎会生他的气呢?如今她方知,身在宫中,太多的事防不胜防,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便来算计你,尤其还是早有预谋之人。   他只知道动用一切力量保护她,却是忘了,自己才是真正的目标。   他纵然运筹帷幄,又岂能尽算人心?况且,谁会注意一只小小的蚂蚁?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痛觉?   于是,他爆发了严重的洁癖,简直令人发指,终于将她惹恼了,脱口道:“以前也不知被看过多少次了,不过多这一次,何必挂怀?”   然而他认真的看着她:“云彩,这不一样。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她忽的语塞。   她知道,他是要信守他对她的承诺,即便在那种……可能是命悬一线的时刻。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体质比不得旁人,他明明知道……   她还记得,那日,他像猛兽一样带她驰骋,裹着甜腥的吻灼热的落在耳畔,他对她说:“云彩,我只要你……”   垂了眸:“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那日,乍看到那一幕,她的脑子当即一空,也不知怎的就将十三公主拎了起来,也不记得甩了她多少耳光,事后方发现手都打肿了。   或许她实在有失风度,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若是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如此。   千羽墨倒很激动:“云彩,你能保护我,我真高兴!”   她知道,他是变相的责备她在南宫绾一事上的逃避,这回她倒是勇敢了,可知会为无涯带来什么后果?那是十三公主,元君天子最宠爱的公主,且不论这个,那亦是最为心狠手辣的公主,否则,她怎会说出……   “阿墨,你会不会后悔?若是我没有……这天下……”   腰间一紧,耳朵旋即被他咬了口:“我说过,我只要你!”   她垂了眸,努力不让泪水掉落:“阿墨,我觉得我亏欠了你很多……”   笑着将她扳过来,认真看她微红的眼角:“既是觉得亏欠了我的,那就开心一些。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后悔。况且,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好的开始,而今后,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天都要快乐度过吗?”   “阿墨,”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我们真的可以快乐吗?”   他本想即刻应了她,然而语气却是一滞。   那日,欢愉之后,她疲极累极,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是不同以往嘟着小嘴,仿佛被谁欺负了一般,所以他经常会趁她熟睡偷偷的吻那张小嘴,啜饮她的甜蜜。而这夜,她的小嘴紧抿,连眉心都拧成了个“川”字。以往,她呼吸均匀,可是这夜,他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仿佛她将所有尽皆封闭,就连叹息亦不闻一声。   他知道,不论她怎样以念青的死与自己受到的伤害来宽慰自己,来证明对茹妃的惩罚有多合理,多正义,她始终过不了自己这关。就像方才,她同他一样的疯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甩掉心里的沉重,可是当一切安静下来,那沉重便如同乌云悄悄移来,罩在她的身上。   其实相比于无数条人命,相比于妄图致她于死地的狠毒,他觉得对作恶者的处置实在是太轻了。   可是云彩放不下,放不下啊!   事实上,早在她决心跟他回宫,决心一辈子陪着他的时候,这些个重担就已经悄悄的压在了她身上,今后,为了自保,为了继续生存,还有如十三公主这般的突发事件,这副担子会越来越重。   他抬了指,轻轻摩挲她的眉心。可是刚刚抚平,那个“川”字又出现了。   他叹了口气,将她拥在怀里。   云彩,我们为什么要回来呢?   此刻,他再次叹了口气,唇瓣轻轻点在她的鬓角,感受她的芬芳,有些茫然的心被温软渐渐填满。   “云彩,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   ==========   鹿邑国的使者楚祎怕是有史以来在出使国停留最久的使者了。   无涯国主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了他,竟是还在不允许男子驻足的后宫开了昌平宫,请他入住,又拨了宫女太监前去伺候。   据说这个楚祎年过三十,只娶妻一人,只生有一女。六年前,妻子难产而死,他竟然始终没有续娶,只带着小女度日。   据说他很有钱,是鹿邑有名的商人。所以许多人猜想,王上留他在此,又华屋美食的招待,怕是想与之结亲,继而与鹿邑交好。   所以前去伺候的宫女特别卖力气,不仅每日精致妆容,细选裙裳,还经常来往碧迟宫跟洛尚仪讨要香品,意图入了楚祎之眼,借此早日脱离深宫。   然而又听说,这个楚祎仗着人才一表,又财大气粗,竟是对这些向自己频送秋波的宫女不屑一顾,整日里只是牵着小女于宫中游逛,害得那些谨守闺门礼仪的妃嫔们只得关门闭户,生怕被窥了真颜,然而又忍不住相互走动,如今每谈话题,皆是这个楚祎。 ☆、503阴谋得逞   更新时间:2013-11-07   她们只道王上胡闹,却不想胡闹到这种地步,竟允许一个外人在宫里乱窜,万一弄出什么不雅之事……   那些个宫女出身平凡,举止粗俗,自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哪及她们这些个诸侯公主,世家贵女?   不行,今后定要更加谨小慎微,千万不能做出逾规越矩之事!   然而若说逾规越矩,那个洛尚仪才是厚颜无耻。身为碧迟宫的尚仪,身为王上的女人,竟是频频出入昌平宫。   她自是有借口,那便是带着楚祎的独女楚琳玩耍。   又不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嘛,无非是不守妇道,借机勾引罢了。   也是,纵然她现在如何受宠,然而终有色衰爱弛的那日,到时,她不过是个尚仪,还能风光到哪去?如此怎能不为自己筹谋后路?万中之一哪有当家主母来得自在?况听说楚祎还是个痴情种子,否则也不能至今不肯续弦,这若是得了他的青眼……   洛尚仪这个人,心思深重得很!   王上也真是的,竟是任由她胡来。不仅任由她胡来,自己也跟着胡来。   既是这么喜欢热闹,为什么十三公主在的时候不肯多多举宴游园,害得人家早早离开,她们也失了争奇斗艳的机会,如今倒是陪着个男人,这让她们怎么发挥嘛。倒是便宜了洛尚仪,谁让人家是王上的“随侍”呢?   她们这边满腹牢骚,然而据派出的宫人回报,今天王上又领着人到沁心园去了……   ==========   虽是入了八月,沁心园的景致仍然很美,这源自潭水对岸的一丛月季花,即便在秋季,亦开得五彩斑斓。   千羽墨与楚祎坐在亭中对饮,时而谈论天气,时而畅言诗词,时而交流国事,时而探讨生意,真是好不开怀。   然而楚祎依旧发现,这位国主有些心不在焉,每每放了酒盅,总是不由自主的回头往那条细石子小径上望去。   他忍住笑,故意瞟开目光,心里却知,全是因为那位尚仪一大早的就被叫去延福宫,也不知在忙什么,至今未归,而这条细石子路,就是通往延福宫的一条必经之路。   他只做观赏风景,遥望楚琳在对岸玩得欢快,不禁唇角衔笑。   若茗,琳儿今年已经六岁了,健康活泼,终不负你所愿。   不由自主的便叹了口气,眼角微潮。   身边的宫女又来斟酒,殷殷的睇了他一眼。   楚祎草草谢过,为了不让人看出心底波澜,只作被潭中的山石吸引。   那山石也的确古怪,状若张开的狼口,上下“长牙”差互,若是夜里望去,定会让人悚然一惊。   狼口有二人多高,“下颌”半浸在水中,因为他所处的致爽亭位置颇高,所以依稀可见“下颌”虽有积水,却也有高出水面的碎石,纵然略显嶙峋,可若是就此渡水,亦不算难。   方才琳儿就见此山石有趣,非要从这里过去摘月季花,怎奈带着她的宫女死活不肯,好说歹说的才绕了很远的路跑到对岸……   他正自慨叹这宫里总是有太多的禁忌,却听得一连声的“给洛尚仪请安”。   转了头,便见这位天下最为风华清隽的国主笑了,即便只看了个侧脸,亦可想象那份华贵与清艳。   而那个温婉秀丽的女子亦是笑了,二人目光甫一接触,便好像交流了无尽的情意,再难分开。   心中又是慨叹,更是滋味复杂。   独自举了盅,一饮而尽。   那边厢,千羽墨向洛雯儿挤挤眼,洛雯儿便忍不住回他一瞪,不过心里却明白,他们合谋的事,成了。   楚祎在这边的动静,总有无涯安排的人放出风去。鹿邑国主听闻,连连催他回去。可是千羽墨的魅力实在不同凡响,仅是聊如何做生意,就把楚祎留了一个月。   楚祎虽不知千羽墨就是令各国商人闻风丧胆的公子莫习,却十分佩服他的能力与胆识。当然,楚祎自是好奇一个国主怎么可能在生意方面如此精通。而千羽墨很会做戏打哈哈,弄得自己好像只是一个对做生意极有兴趣又极有天分的人,还时不时的拿朝堂上的事来打比方,自是令楚祎没法产生任何疑虑。   可鹿邑国主却是疑窦丛生,坐不安席,食不安寝。楚祎不归,他就怀疑楚祎叛国了,尤其听说楚祎还住进了王宫。   试想,那是国主的私密之地,到处都是国主的女人,能够让一个男子入住其中,可见是何等的亲密。而自己这边,又接了无涯送来的美女。本来挺高兴的,可是美女说,无涯国主总是跟楚祎打听鹿邑的事情。   于是愈发难安。   若是楚祎有家人还好,当然,他唯一的家人一直带在身边,才六岁。鹿邑国主深知楚琳对楚祎的重要,但是也怕照顾不好这个小不点倒引发矛盾,只得让他带了去,如今只能先扣留他的全部财产,看你归不归!   这些消息,无涯这边也通过有效的人适当的让楚祎知道一二,然而楚祎只是一笑置之。   当然,纵然楚祎一怒之下离开鹿邑,也不代表会投靠无涯,看来对于这样的人物,还是要上点别的手段啊。   二人再一次心意相通。   千羽墨心底一漾。   本来她去延福宫待了那么久,弄得他一上午都没看到她,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这会好容易见了,却只是这么看着……   手下一动,要拉她过来,怎奈刚碰到她的指尖,对面便传来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满是兴奋:“姐姐,我在这!姐姐,我在这……”   洛雯儿眼瞅着千羽墨表情一裂,心里好笑的同时急忙转了身,向对岸招手:“琳儿,姐姐一会过去看你……”   手被狠狠的攥住,那意思是说“一会”也不许过去!   千羽墨有些懊恼。   自从楚琳出现,洛雯儿的注意力就仿佛全部被这个小东西吸引过去了,动不动就往昌平宫跑,若不是了解她的为人,若不是相信自己的魅力,他还以为她是奔那小子去的呢。   当然,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先得到他最重视的那个人的心。”   结果整日里就带着那小东西东奔西跑,弄得他陪着个楚祎,这有什么意思嘛。   他的心呢?她不管了吗?   后来好容易做通工作,要她只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活动。可是麻烦又来了,那小东西一会叫“爹爹”,一会叫“姐姐”,搞得他们好像才是一家人。   好容易到了晚上,可以独自拥有她,却也不得消停,只听她不停的说那小东西如何可爱,如何讨人喜欢。   他首次发现自己这么风流俊逸国色天香一人物竟比不得一个六岁的小娃娃。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在夫妻之事上她开始主动了,不过一想到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个已知的或是某个未知的小东西,他就万分恼火。   这还不是自己的娃呢,若她当真有了二人的血脉……想想都恐惧,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她领着一只或几只在快乐的耍,他们霸占了他的王宫他的床,却是把他丢在阴暗的角落,他仿佛看到胡纶冲他露出带泪的微笑,对他说:“主子,小的等你好久了……”   而那家伙的心中却在幸灾乐祸:“哈哈,你也有今天!”   所以最近他又秘密宣了秦太医,问明那补汤确保万无一失,他狰狞的笑了笑。   可是这会,那小东西又叫了。   我说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   可是表面上还不能让楚祎瞧出来。   千羽墨笑着:“琳儿真是可爱,呵呵,呵呵呵……”   楚祎岂是看不出他眼底的嫉恨?忍笑忍到内伤,赶紧举了杯:“楚祎代小女谢王上夸赞。”   酒自是不能不喝。   也就在喝酒再聊上几句的工夫,他竖着耳朵听那可恶的东西喊道:“姐姐,我给你摘了朵最美的月季花……”   “姐姐,你快过来,我给你戴在头上……”   “姐姐,我被月季捉住了……呜呜,姐姐,你快来救我啊……”   钻到月季丛里,纱裙自是会被刺刮住,吵什么?宫女已经说要把你抱出来了,你偏不,偏要我的云彩过去……你知道吗?那我是我的云彩,我的!   他在心里呐喊着宣示主权,那边楚琳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断的示意楚祎……你的孩子快背过气去了,你这当爹的死掉了吗?   楚祎自是听到了也看到了,只又给二人斟了酒:“小孩子,不能太宠着。她既是非要跑到月季丛里,就要她自己想办法出来,否则一味纵容,只能脾气越来越坏。”   这话千羽墨爱听,于是亲自给楚祎斟了酒,拈了酒盅,万分豪迈的:“干!”   “姐姐,姐姐……”楚琳依旧在声嘶力竭。   楚祎饮了酒,又叹了口气:“楚祎膝下只这一女。虽说女儿要捧在手心里宠着,将来为她觅一个好夫家才是道理。可是我不同,我是生意人,我希望她将来能够继承我的家业。女子,虽说嫁人是要紧,然而能够自己支起一片天空,也是英雄。对了……” ☆、504神龙寄主   更新时间:2013-11-08   他忽然露出兴致勃勃的神色:“早在鹿邑,我便听说贵国有位洛姓女子,开了天香楼,做出天下独一份的饺子,那招工的手段,经营的技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她还有一家天下丽人,专门做女人生意,还有啊……”   他的眼睛开始放光,这种光芒令千羽墨很不舒服。   他不由自主的去寻洛雯儿,然而目光一扫,忽然定住……   “……她还以女子之身参加斗香大会,过关斩将,夺得‘香凰’。这样的女子,实在是……”   楚祎忽然发现无涯国主根本没有听他的满腔激动,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小心穿过“狼口”的洛尚仪,脸色一片灰白,仿佛魂魄已被抽离了身体。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想到,那个天香楼的掌柜姓洛,这位尚仪也姓洛,此姓虽然稀缺,却是专门出能力非凡的女子呢。   于是不由自主将满怀希望的目光调向女儿,然后见洛尚仪走过去,见女儿伸出小手,见洛尚仪将女儿抱出来,细心的将粉色的纱裙自月季刺中解救下来,见女儿将花簪到她的发髻,又指着“狼口”,要从那里过去,见洛尚仪摇摇头,也不知说了什么,只三言两语的,女儿便放弃了坚持,乖乖的跟着她绕过小潭,往这边走来……   二人说说笑笑……女儿仰着小脸,笑得甜美,洛尚仪微低着头,细语柔声……是那么自然,那么温馨。   若是若茗活着,应该……   于是,有那么一会工夫,他想,若是琳儿有这样一位母亲,若是……   然后不由自主的去瞧千羽墨,却见他已然离了座,游魂似的,向着那个牵着琳儿的女子走去……   ==========   “……姐姐戴上这朵花好美。”   “还是琳儿的眼光好,选了最美的一朵花。”   “姐姐生得这么美,就像娘亲一样……”   “有琳儿这样一个乖孩子,琳儿的娘亲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姐姐,琳儿从来没有见过娘亲,琳儿把姐姐当做娘亲好不好?姐姐,王上赏了琳儿好多礼物,琳儿都很喜欢,不过琳儿更喜欢姐姐。爹爹说,我们就要走了,琳儿想把这些礼物都送给王上,到时就换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爹爹说……”   洛雯儿正想跟她解释,冷不防一股大力将她抓过来,紧紧箍在怀里:“云彩……”   他声音发颤,怀抱战栗,顿令洛雯儿哭笑不得。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语,千羽墨怎么倒当真了?这个人,吃醋吃得愈发没谱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旁边还有个孩子,他怎么……   她开始别扭的挣扎,还掐他腰间的软肉,威胁:“快放开我,他们都……”   “不放!死也不放!”   千羽墨将她抱得更紧,目光有意无意的触及那静默在潭中的山石,顿时心头一痛,竟好像被参差的狼牙生生咬住。   怎么会这样?他的云彩竟然是……   无涯在神龙的赐福下建立,十三年前,神龙再次消失,据传下的《神龙禁术》中言,神龙的消失是为了重新现世,而因为其乃神体,无法贸然沾染凡俗之气,便会选择人来作为寄主,返还人世,等待召唤,然后破体而出,而那位寄主……   他眉心紧蹙,不敢想象那种惨状。可是他的云彩,他的云彩怎么会是……   潭中的山石,名为“试龙石”,只有神龙的寄主方能自其中安然通过。自是有人不信,也当真有人以身试石,结果当场爆血身亡,久了,试龙石便成为宫中的一个禁地,无人敢动,可是他的云彩,他的云彩怎么会……   多少年,人们盼着神龙重新现世。他们争来抢去,阴谋不断,全是因为那句谶语……得神龙者得天下!而无涯,不就因为是神龙降临才建立国家并有了今日的强盛吗?   天下,自是只能归一人所有,然而神龙乍现的那一刻,凭借神力,可帮助三个人实现毕生的心愿。   可是他的云彩,他的云彩怎么办?   怪不得,怪不得她至今说不清自己如何来到无涯。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有诸多异于常人之处。   怪不得,怪不得传说神龙已然在无涯出现,原来那些人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们知不知道那个寄主就是云彩?神龙现世,总会有太多的不同寻常,会吸引人们的注意,进而追寻。   云彩的天香楼,天下丽人,香凰……   手臂僵硬。   他以为他是在帮她,在助她成功,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   神龙一出,天下必乱!   是了,晖国的洪涝,雪陵的冰冻,茳国的蝗灾,无夜的内乱……即便乱象年年有,也难免让人联想到神龙身上。而无涯却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民变,而他为了破这个“乱”,让出半壁江山,岂知又可平静几年?还有为了千羽雪的出嫁,为了让她的私逃不至被天子降罪追杀所倾了半个国力的嫁妆……无涯现在已经有些吃力了,否则他也不能想着要收揽楚祎这个人才。而十三公主此番回到凉阈,定是还有诸多诡计……   乱了,当真要乱了吗?   他的云彩怎么办?一旦神龙被召唤,这个世上,便再没有她了。   云彩没有了,他怎么办?危难尚未降临,他已经觉得世界都塌了。   那些人到底查了多久?得了多少的机密?他只知道他们已将目标锁定无涯,又秘密派了许多人暗地搜索。他虽一直觉得神龙现身无涯是谣言,不过是意图让无涯混乱罢了,而他割出了半壁江山,又何尝不是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如今想来,他所做的一切,竟是应了这“乱”症。   对了,还有那个被藏在天朝暗室里的水晶球,是神龙戏耍之物,最能捕捉到神龙的气息,只需一滴血,便可验证到底谁是神龙的寄主,而最终呼唤神龙现世的必不可少之物,亦有这个水晶球。   眯了眸,眼底寒光迸射。   水晶球,水晶球,他可不可以……   “姐姐,放开姐姐,把姐姐还给我……”楚琳扯着他的袍摆,又哭又叫。   “千羽墨,你是怎么了?人家都看着呢,快放开我!”洛雯儿在他怀里挣扎。   不能放,不能放……他只知道,不能放……   “哈哈……”楚祎忽然大笑起来:“早在鹿邑的时候,就听说二位伉俪情深,如今亲眼得见,果然不假。”   深深施了一礼:“楚祎得蒙王上厚爱,不是不知,只是……”   叹息,更语气低沉:“鹿邑是楚祎的故乡,那里有许多与亡妻的回忆,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忍离开。而今,楚祎见王上与尚仪如此恩爱,直好像回到了楚祎与亡妻的当年……”   竟是将他与云彩比作他们那一对人间地下,千羽墨只觉不祥。   然而楚祎兀自感叹,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所以楚祎愿留在贵国,为王上效力。从今以后,无涯便是楚祎的母国。”   洛雯儿大为惊喜,想不到令楚祎留在无涯的催化剂竟然是千羽墨这抽风的吃醋。可是人家都已经要留下来了,他不至于再抱着不放吧?而且……为什么她觉得千羽墨无丝毫欣喜,反而……   杀气,居然有丝丝缕缕的杀气自紧绷的肌理间透出。   怎么回事?他竟是想杀了楚祎吗?   但那股迫人的气息骤然收敛,紧箍的怀抱也随之一松,他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责备,可是为什么,她还能从中看到一丝惊慌,一丝绝望,一丝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你从那里过去的?你看,鞋子都湿了。你忘了,太医说你受不得凉,否则……”   洛雯儿急忙拧了他一把,飞快的瞧了楚祎一眼,脸开始发红。   楚祎此刻方看到那双嫩黄缎面翘头鞋的确湿了大半,不禁慨叹这位国主的细心,然而,若是不心系于这个女子,又何来的细致入微?   于是抱起依旧在哭闹的女儿,跟二人告辞。   远处,还传来楚琳的哭声:“爹爹,我们为什么不带姐姐走?琳儿要姐姐做娘亲……”   洛雯儿推了千羽墨一把:“人都走了,你还要吃醋吃到什么时候?你一个大人,还是国主,你……”   “谁让你从那里过去的?”   岂知当时一眼看过去,正见她在“狼口”中间,刹那间,以为就要看到她血溅当场,而她的平安无恙,竟又掀起更大的恐惧。   云彩,你可知我的心……   洛雯儿没好气的捶了他一下:“我又没抬头看……”   抬头看?什么意思?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洛雯儿的心里暖暖的:“九公子说,只要不抬头,那条盘在上面的蛇就没法啄人的眼睛……”   见千羽墨依旧一脸茫然,顿时警醒:“莫非我上当了?”   想到千羽鸿的诡谲,开始咬牙切齿。   “没有。”自然的吻了吻她,重新拥她入怀,仿佛长出了口气:“以后再不要去那里!”   目光一扫……致爽亭内,几个太监并宫女正在垂眸侍立。   这几个人,留不得了! ☆、505风起之日   更新时间:2013-11-09   还有楚祎……   方才就想杀了他,否则若是他将云彩安然走过试龙石一事传出去……   虽然有关试龙石的机密少有人知,但他不能让云彩冒一分的险,他不能!   只是现在,似乎还不能动这个人。云彩是很在意那个楚琳的,而且好容易留下了楚祎,若是遽然死了,云彩一定会难过的,何况为了帮助无涯度过渐渐逼近的危机,不至于“乱”,还非得重用此人。   楚祎好像还不知道试龙石一事,他方才亦留心了此人的神色,当是不会有异。   毕竟,有关试龙石的传说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宫中也只将试龙石定为禁地。宫中禁地颇多,并不是每个都有因由,大家为保命,不去碰便是了,更何况,楚祎还是来自别国的人……   一时间,竟不知是要留还是要杀,却听怀中人有些歉疚的攥着他的衣襟道:“我不是听琳儿哭得厉害嘛,想着赶紧过去瞧瞧她,所以……我以后再不从那里走了,还不成吗?”   心里顿时又痛又软,云彩,你可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也好。   他松了口气,墨玉般的眸子重新眯起。   至少现在我都知道了,可以着手做许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云彩,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耳朵微动,捕捉到了一点声响,方平静下去的心又起了波澜。   他不动声色,只拍了拍洛雯儿的背:“云彩最近表现很好嘛,知道认错了。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还不快回去把湿鞋子换了?就要中秋了,小心着凉。”   洛雯儿点了点头,却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你不回去吗?”   “舍不得我?”他立即将脸凑了过来。   她则白了他一眼,却是没有离开,只看着他。   他笑了:“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仔细的想一想。”   的确,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洛雯儿只觉奇怪,因为他但凡有事,总是不瞒她的,可是今天……   不过她依旧走了,在绕过一座假山前,回头睇了他一眼,正见他望着她,即便隔着这么远,亦是看见他笑了。   她亦回之一笑,转头离开。   直到望不到她的背影,方敛了笑意,负手身后,凤眸微眯:“出来吧。”   千羽鸿鬼鬼祟祟的从致爽亭后绕出来,刚走到千羽墨身边,那几个侍立亭中的宫人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即便此刻有第三人,亦不知这个湛蓝衣袍妖邪得不似凡尘中人的男子到底是怎么下的手,何时下的手。   “王兄不必犯愁,我都帮你解决了。”他拍拍手。   “你早就知道了?”千羽墨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遥望水潭对面的月季花丛。   这种季节,这片绚烂也开不了几时了。   千羽鸿不置可否,轻飘飘的来了句:“是啊……”   千羽墨忽然转了头,一向华艳且清雅的眸子尽是怒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千羽鸿笑了,澄澈又妖邪的笑容令这个有些阴霾的天气忽的一亮:“告诉你有用吗?告诉你你就不会喜欢她?告诉你你就会悬崖勒马?告诉你……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与不说,有什么不同吗?”   笑,笑意冷酷又凄然:“一切自开始便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什么无法更改?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一定不会!”   千羽鸿只是笑,笑中竟有悲悯之意,看得千羽墨心头发凉,进而怒火熊熊。   “千羽鸿,说穿了,你不过是个自私的混蛋!”   甩袖而去,只留千羽鸿独立潭边。   如丝媚眼遥望那片在阴霾下渐渐走向枯萎的月季花,笑了笑:“说穿了,哪个不是自私的混蛋?”   闭了眼,仿佛在沐浴微潮的空气。   散落在脸侧的发轻轻的飘着,忽的抖动起来。   湛蓝的袍子亦好像被什么突然拉直,拼命要脱离了他向前飞舞。   被发带简单束起的长发亦扑打在袍袖上,忽的发带散落,转瞬不见了踪影,于是那一大束黑发如幕布一般包裹了他,和着衣袍,猎猎作响。   愈发阴沉的天地间,他仿佛化作一只随时会飘走并粉碎的蝴蝶,却依旧定定的立在那。   几片翻卷着擦过他身边的落叶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风起了……   ==========   又到了落叶纷飞的时候。   宫人们明显比往日忙了许多,因为要不停打扫那会使王宫或情绪都显得破败的枯叶。   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洋洋的,因为无涯国主的生辰就要到了。   早在方入了秋,千羽墨就天天缠磨着洛雯儿,问她要寿礼。   这几年在宫中,洛雯儿亦是费尽心机的打点,怎奈宫里什么都是应有尽有,所以每到年节,她就头痛。只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否则绣个荷包什么的,也算一点心意。   且看那些妃嫔,一个月前就频频造访碧迟宫,各色物件堆了一屋子,她越看,心里越犯堵。   当然,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曾想过为他调制一瓶香,可是她已爱极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水沉香中的珍品——奇楠香,就如同他的人一般,世间难得,一片万金。   所以,她最后决定自己还是从吃的方面入手。   只是饺子、包子、混沌……该吃的都吃差不多了,于是后悔当初没有想到今日,否则一定要留两手。   洛雯儿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团发呆。   其实她是想给他做个生日蛋糕的。   这个物件,是每年生辰的必备之物,亦是不稀奇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形状弄得更别致些,样式弄得更独特些,口味弄得……可是有什么意思嘛。   她懊恼的将手里的湿布丢过去,却是打翻了案角的铜洗。   铜洗一歪,里面的水恰好落在下面的水桶里。   她看着水流在水桶里激起层层涟漪,声音清脆,忽的灵机一动……   ==========   无涯国主的寿辰终于到了!   早在七日前,宫里便张灯结彩,宫人的脸上亦洋溢着喜气,因为这种日子,必是要大行赏赐的,而王上的出手从来都很阔绰。   然而令她们兴奋的还不止这个。   早在半月前,便有人提起除夕时,王后曾跟王上提起,待今岁寿辰,会为王上送上一份大礼。   三年前的大礼,便是洛尚仪,如今竟以一个普通女官之身宠冠后宫,王上自从有了她,三千佳丽便形同虚设,连淑妃都失了宠,更别提别的妃嫔了。昔日的宠妃——茹妃更是被打入了冷宫,淑妃亦被禁足。不过因了王上的寿辰,最近被解禁了,却依旧很少出宫门。   一个小小的尚仪,弄出这么多的匪夷所思,实在令人不解加不忿,于是不禁有人纷纷猜测,王后今年的贺礼将会是什么?   当年为了压制淑妃,引进了洛尚仪,倒令一介平民独领风骚,可她这个王后也没沾着光,而今为了打击洛尚仪,会不会……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四处打听,四处关注,都没有听说有外来女子入宫,也没有见哪宫妃嫔或某个宫女格外的有喜色,王后的凤池宫也亦如往常,来往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异样,那么王后这个贺礼……   再说洛尚仪。   王后贺礼神秘,怕不是对她的致命一击,他们都猜出来了,像洛尚仪这等精明人物,如何不知?而她,又要如何回击王后,保有自己的地位?   话说,像洛尚仪这等受宠的人物为了感谢圣恩巩固宠爱更是该送上丰厚贺礼,可是无论她拿什么,还不都是王上所赠?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她也算是心思别致,这两年王上的寿辰,大家都跟着吃了不少从未见过的好东西。所以对王上寿辰的期待,除了想让荷包再鼓上一鼓,更重要的便是打算一饱口福了。   但不知洛尚仪今年又有何手段。自碧迟宫传出的消息,说是她每日都躲在小厨房里,也不知在鼓捣什么,连王上也被蒙在鼓里。   看来这两个重要人物都力行保密,所以他们只等着观战便好,况且还有其他妃嫔亦是意图邀宠献媚,定是热闹非凡呢。   于是在盼望中,十月初六,阖宫上下,但凡有些头脸的,都集中到了凝碧园,按品位,或坐或立,翘首以盼。   虽说是个园子,然而四周都进行了防风取暖的设计,否则目前还真没有哪个宫殿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唉,谁让大家都想看看王后与洛尚仪到底准备了怎样的机密呢?   再说,弄出这么多人,据说也是洛尚仪的安排,说是每个人都会有一点惊喜,用以慰劳他们一年的辛苦。   而作为一个尚仪,如此要求无非是僭越,岂料王后大力支持,将有些原本十分好奇,然而碍于王后威严不敢前往的人都唤到了凝碧园。   于是众人都纷纷猜测,王后此番一定预备了前所未有的贺礼,意图当众打倒洛尚仪。   而洛尚仪既然率先出击,贺礼定也不逊王后,且满心把握。甚至有人猜测,洛尚仪此番亦准备了一国色天香的美人,打算献给王上。   然话又说回来,若说王后再献一美,就算是把洛尚仪干掉了,岂非是重蹈覆辙?   众人思来想去,实在是猜不透啊。不过宫中风云再如何变幻,除了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人,关他们什么事?不如摩拳擦掌,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506生辰贺礼   更新时间:2013-11-10   若说将宴乐的场所选在凝碧园,亦是件赏心乐事。   因为此际,百花凋零,树叶枯落,唯凝碧园红枫似火,又移来了各色的秋菊,远远一望,如锦似绣,身处其中,香气悠悠,着实是一种享受。   有人赞洛尚仪不愧是香凰,就是有眼光,有人则是不屑撇嘴,窃窃私语。   说话间,丝竹声起,王上驾到。   依旧是不变的雪色。   众人有点记不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总是一身紫袍的王上换了这样清冷的颜色,除了上朝,哪怕是这样吉庆而隆重的场合亦是不肯改变一下色彩。虽说各种各样的白使得他人如温玉,但总归是太素淡了些,难道是为了与身边那个总是素衣素裙的女子相称?   相比下,随便拎出个宫女都显得扎眼,更不要提各宫的妃嫔以及王后娘娘了,如此一来,倒有点分不清谁是主角了。   也的确分不清。   站在王上身边的理应是王后,淑妃等人按照位分顺次排下。王后也的确是立在王上身边,而另一侧,便是那个无大无小无尊无卑的尚仪。   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竟是取代了淑妃的位子?   不过也难怪,人家是“随侍”嘛,自是要随时随地的跟着,可是她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着实太不知好歹了些。   当然,据说这场宴会包括凝碧园的布置皆是由她费心费力,可是中间这弯弯曲曲时高时低的拿红绸覆着长如龙蛇的东西是什么?还拿人紧密护着?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心里虽不满,却纷纷跪拜下来。   “给王上请安,王上吉祥。”   “给王后娘娘请安,王后娘娘吉祥。”   “给各位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然后彼此再按照位分或请安或回礼,又折腾上一阵子。   千羽墨看着满眼的热闹,又看看从自己面前蜿蜒而过照顾到了每个人的红色长龙,不禁莞尔一笑。   其实他是不想将排场搞这么大的,他只想同她的云彩过一个仅有两个人在的生辰。   那日,他使尽手段,也没有从她嘴里撬出到底给他准备了怎样的惊喜,于是报复般的恨声道:“云彩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到时我也准备惊喜,也不告诉你!”   却见方才还被他呵痒笑得不停的小人儿忽然没了动静,半晌方道:“我生下来就被丢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一时之间,满心痛悔,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抱着她,竭力去温暖她那曾经孤单的岁月:“不怕。从今往后,云彩就同我是一日的生辰。”   又笑:“虽不同年,却是同月同日生了。看你能跑到哪去?”   是啊,看你能跑到哪去?   借着敞袖的遮掩,他勾了勾她的小指,得了她的会心一笑。   他便不禁唇角弯起……这场盛宴,她一直很保密,每天都忙到很晚,那些宫人倒也听她的,以至于自己竟也没有从他们的嘴里得到半点消息。叹气,还是小纶子好啊!   前天,小纶子趁她不在进了小厨房,不一会,便神秘兮兮的捧出一个小玩意。   酒盅大小,粉色,圆滚滚,胖乎乎,好像是只猪,却是比猪可爱多了。细看,还有表情,似在笑。   胡纶说,桶里还有好几个,都是猪,但姿态各异。   他还好奇的舔了舔……甜的。   千羽墨一听猪被他舔了,顿时不高兴了。云彩给他做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就被别人给舔了?   这便是画蛇添足吧。   结果胡纶又是揪头发又是打嘴巴的痛不欲生,好容易才令主子怒火稍作平息。后来又故意使了招令那几只小粉猪都沾了点灰土,弄得洛雯儿只得重做。虽然辛苦,但好歹没有让主子吃自己的口水。   据千羽墨观察,这几只猪当就是准备私下里与他欢聚用的,所以此刻虽热闹非凡,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宫,亲眼看她为他揭示惊喜了。   于是草草的宣布开宴。   洛雯儿岂是不知他的心思?其实无论是在凝碧园的宴饮,还是已在碧迟宫备好的小礼物,皆是她为他准备的惊喜。   此番可谓是绞尽脑汁,她都有点担心他的下个生辰她还能弄出什么新花样。   眼风一扫,护在“长龙”周围的宫人接了暗示,齐齐捏住红绸的一角,手臂旋即一扬……   众人只见长长的红绸瞬间飘起,于空中变化曼妙的曲线,仿若流动的云,飘渺的烟,而当目光伴着红绸悠然下落,则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   数不清的高脚的水晶杯层层叠叠,高高低低,蜿蜒辗转,起伏连绵,于光下闪着细碎的银芒,仿佛星落凡尘,顿令这个秋夜又灿烂几分。   他们不禁点头称赞,细语纷纷。   然而立于高台上的人却是看得更清楚,尤其是千羽墨,简直是呼吸一窒。   那在众人眼中分不出个数的盏盏晶莹的水晶杯,明明是曲折绵延的排成了八个字……江山永固,福寿绵延。   还记得那一年除夕,他初招天香楼的饺子入宫,她给他包的饺子里藏有一个金锁片,上面刻的就是这八个字。   江山永固,福寿绵延。   当初,是祝福,是感激,亦不无讨好之意,而今日,此中深意,怕是只有他与她,感受得最为深切。   云彩……   他忽然觉得眼底发烫,只想握住身边人的手。   岂料她躲了开去,只回头吩咐人去拿酒。   声音虽低,他却听出其中的轻抖,亦知她的心里此刻同他是一样的不平静。   六年了……   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分分合合……   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最舍不得我……   云彩……   酒已经拿上来了,是她亲手调的菊香酒。   洛雯儿眼瞅着他的目光不善了。   的确,无涯国主现在被惯得但凡是出自她手的东西,他必须得第一个看,第一个尝……谁也不准看,谁也不准尝!   从国库到小金库,都钵满盆满的,却偏偏在此处小气得要命。   当然,她也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于是,在他威胁的目光下,将蓝地白龙纹梅瓶递到他手上。   千羽墨要乐了,可是笑意才牵起个边边,就听她道:“请王上开酒,共庆生辰……”   怒。   可是有什么用?若是他拒绝,云彩怎么办?   于是只得冷着脸,按照她的示意,将酒向呈在面前的最大亦是最高的那只水晶杯注去。   酒水泠泠,如银盘大小的水晶杯终于注满,但没有停的意思,于是酒水外溢,仿若条条小溪,却是被下面小了一圈,摆做花型的水晶杯接住。众人眼见得酒水打着旋的上涨,然后再满溢,再外流,再注入更小的水晶杯。   目不转睛中,酒水已是从台上那摞得小山样高的水晶杯群里欢笑着,跳跃着,向着每个人奔涌而来。   当真如高山流水一般,每朵水花都闪烁光芒,每条水流都响声如铃。   只是刹那间,酒香便弥漫在空气中,和着金菊、红枫的清新,氤氲出一种别样的醉人之意。   “瞧,那朵小花……”有人惊喜的指着面前的水晶杯。   可是那朵小小的秋菊只是在她面前的酒盏里打了个转,就欢快的向远处跃去,只留她瘪着嘴,万分懊恼。   身处高台的千羽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看到酒水是如何注满一只只水晶杯,又是如何将“江山永固,福寿绵延”这八个大字一一点亮,闪烁,流淌,绵延。   墨玉般的眼底跃动的是同样的粼粼波光,他似乎是出了伸,没有注意到手中已是被换了新的梅瓶,只是不停的将酒注下去,看着那承载着无尽心意的八个字摇曳缤纷。   云彩……   “尚仪有心了……”   王后东方凝由衷赞叹,又像是意味深长,可也不知怎的,仿佛又隐着难以言说的嘲讽,洛雯儿竟好像还从中拾得了一声轻笑。   淑妃等人互递了眼色……如此,她们所备的礼当真是黯然失色了。   千羽墨则是从东方凝的不阴不阳中回过神,而此刻,最末一只杯子亦被注满。   敞袖微举,徐徐一挥。   众皆拜倒:“祝我主万寿无疆,福泽绵延……”   唇角微勾,擎杯在手:“平身。满饮此酒,同享福泽。”   “谢王上……”   众人纷纷拾了杯子,待得托杯在手,方发现承载水晶杯的底座乃是大理石的台面,然而每个放杯子的位置则镶着小小的水晶,随着最后一层杯子的离开,那水晶忽的一亮,细看去,竟是点燃了小小的蜡烛。   紧接着,烛光四起。   惊异中,不知是谁将原本的灯烛全部熄了,于是只有漆黑的案台上闪着盈盈的光亮,倒真的像是将星星摘到了面前,亦或者说,所有人都成了仙人,漂浮在云海星空。   江山永固,福寿绵延。   八个大字依旧摇曳生辉,映得人眼角发烫,心口发热,整个人都被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暖包裹着。   云彩……   你到底耗费了多么巨大的心力,为我准备这样一个惊喜……   一时之间,只想掳了她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向她倾注他满心的感动。 ☆、507此礼“精”心   更新时间:2013-11-11   然而乐声起,一群伶人载歌载舞的上场。   于是,与以往每次欢宴一样,他坐在宝座上,而她则立在他的左前方,偶尔回头,冲他嫣嫣一笑。   今年的生辰寿宴果真更加丰富,众人几乎是有些不顾形象的品尝各式美味,差点争抢起来。   别说,自打有了这个洛尚仪,真是大大的满足了她们的口腹之欲。   以往,总是听说天香楼流行什么,过了好久,宫里才捞得一星半点,还得看王上心情好不好。而且那些美味,除了妃嫔,她们这些个宫人有的连味都闻不到,只能靠听别人的描述来解馋。   而今,各色美味虽不能说天天见,但好歹大家都可以分上一点了,尤其是今天……哎呀,王上的案上又摆上了一个宝塔似的物件。   她们认得,那叫“生辰蛋糕”,自打有了洛尚仪,便年年出现在王上的寿辰上。   上面点着根蜡烛,据说只要对着蜡烛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她们不是很关心王上到底有什么心愿,她们关心的是,吹了蜡烛,就要切蛋糕。   那小小的指头大的一块三角,又甜又软又滑又嫩,只需含着就要化了。   她们可不敢让它化得太快,于是那小小的一块便在齿缝间,唇舌间,辗转,流连,直到几日后,仿佛还能品到当日的芬芳。   不过听离主子近的宫人说,她们所分得的不过是沧海一粟,那蛋糕漂亮着呢,上面有各色的花,还有小鸟、蝴蝶,还有字……   有次主子开心了,直接赏了她朵“玫瑰”,那滋味……   众人顿时咽了口口水,再去瞄那“宝塔”……今年的蛋糕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估计稍后分得的应该不止那么一星半点吧?没准也能捞朵“花”?然而也未必,今年的人可是明显比往年多……   正在纠结着,前方已经开始吹蜡烛了,王后还笑道:“不知王上许了什么心愿,可会实现呢?”   似乎只有千羽墨和洛雯儿觉察到了这语气的意味深长。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没有忘记除夕夜,东方凝所说的“生辰重礼”。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是要为别人增添沉重的。   千羽墨找了机会捏了捏洛雯儿的手……别担心,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起的!   洛雯儿抬了眸,正撞上他的目光。   眼波一触之际,心意相通。   东方凝将一切尽收眼底,只唇角一弯,叫来靖巧耳语一句。   靖巧的脸半隐在烛光下,那点头应下的一笑,在洛雯儿眼中是那么的阴森,她竟觉得似乎有寒风吹过,不觉打了个哆嗦。   千羽墨准备切蛋糕了。   往年,切了蛋糕,也就等于宴会结束,他还想着要看云彩的另一份惊喜呢。   可是王后雍容的笑了笑:“王上,臣妾的贺礼还没有上呢。不若等王上看了贺礼,再同尚仪欢聚,如何?”   竟是直接点明了千羽墨的用意,更令洛雯儿感到不祥。   千羽墨也皱了眉,然而见靖巧领着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子立在角落,料想是要献上一曲歌舞,也便冲洛雯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然而洛雯儿攥紧了掌心……她的心,怎么会突然跳得如此剧烈?   众人见王后阻了王上切蛋糕,顿时不满,又不敢表现。再看角落那几个女子……   这就是王后的贺礼吗?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嘛。   于是只顾着盯那蛋糕,根本就没工夫看那几个女子是如何舞入场中。   洛雯儿因为有心事,于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几个朱衣翩跹的女子。   见她们似乎是要保护什么似的,围成穹窿样,迈着碎步挪入场中,伴着丝竹,或旋转,或挪移,却始终环绕在一起。其间有几次,仿若花瓣般绽开,又顷刻聚拢,然而依旧可见中间还有一人,只不过几番开合,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此人,当就是这场舞蹈的重头戏了吧?   她便死死的盯着那人,偶尔移目千羽墨,但见他只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终于,花瓣再次绽开,却不似前几次般骤开骤合,而是徐徐而展,终于露出其中的女子……   如花蕊一般的女子以一副弱不禁风又优美至极的姿态半躺在深金厚绒地毯上,青丝披垂,在烛影中闪着柔顺的光。   乐声渐缓,一阵风适时的吹来,掀起了她宽大的衣袂,飘飘又落落,仿佛一只被雨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洛雯儿忽然感到异样,再一看,眼角登时一跳……   是因为烛光的关系导致她看错,还是因为烛光的关系所以大家都没有人发现……这个女人,竟是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   然而那紫色极淡,像极了紫藤萝最外缘的花瓣。   她急忙看了看千羽墨,他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见她望来,还冲她一笑。   然而她急忙调转目光,继续望住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开始跳舞了。   若说她的舞姿是如何曼妙,却不尽然,只不过她身姿袅娜,仅随意的一个动作,亦是风流蕴藉,曼妙无双,已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她身无饰物,唯在扬臂抬手间,敞袖拂落,露出一双玉镯,衬着纤细的皓腕,于光下熠熠生辉。   妃嫔们开始交头接耳,不时往这边看,弄得洛雯儿心乱如麻。   然而目光再一转,重新落到那个女子身上时,她蓦地发现了个问题……这个女子,当是腿脚有点毛病,但不很明显,只不过因为她曾经跛足过近一年的时间,纵然千羽墨如何安慰,她都是自觉不自觉的想将伤腿藏起,而这个女子正是如此。   她想看清她的面容,因为她不明白东方凝为什么会向千羽墨进献一个跛足的女子。   可是这个女子一直长发遮面,偶尔的发丝飞卷,竟是露出了一侧戴着银质面具的脸。   再次睇向千羽墨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凝定了神气,虽依旧歪在宝座上,然而那身子已然僵滞,还微有前倾,手则死死的扣住扶手,不知是被舞姿惊艳,还是在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的飞出去。   狭长的凤眸大张,一瞬不瞬的望住场中的女子,而一旁的东方凝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掌心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凉凉的。   洛雯儿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而这时,那名女子已经开始唱了。   “我住长江头,君主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声音婉转,曲调幽凉,伴着宛若凌波微步的舞姿,“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二句就仿佛旋转的油纸伞甩出的雨珠,悲凉凄怆,如诉如泣,连绵不绝。   不知何时,视线边缘处出现一个人影,一个雪色的人影。   他仿佛梦游般的走入她的视线,仿佛梦游般的步下台阶……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看着那个几乎用生命吟咏歌唱的悲怆身影。   他走向那个身影……   一时间,她很想拉他回来。她恐惧的感到,若是不拉住他,他就要走出她的视线,甚至,走出她的生命……   可她只是定定的站着,定定的看他走向那个人,听着他有些不确信的又是万分肯定的颤颤的唤了声……   “紫烟……” ☆、508如何面对   更新时间:2013-11-12   洛雯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碧池宫,最后停留在记忆里的竟是胡纶的脸……他的神色很复杂,鼻尖红红的,眼底还闪着泪光。至于当时……   好像所有人的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唯有她立在台上,看着底下的人群,一时竟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她高高在上,然而孤清。   她的目光应该是落在那被围绕的两个人身上,看着那个雪色与淡紫的身影紧紧相拥。   她有些记不清是淡紫扑到了雪色的怀里,还是雪色将淡紫拉入了怀中,印象里,应该是后者吧。只不过当时,她看到那个淡紫抬起了带着半边面具的脸,听到那个声音哽咽道:“阿墨,紫烟回来了……”   阿墨……   ……“自今往后,只允你这般唤我。”   曾经,有人这样对她说,如今她方知道原委。   然后,王后的声音快乐而嘹亮的响起来:“臣妾的贺礼王上可还满意?但不知王上方才许了什么愿,不过,有个心愿,终于得偿了……”   是啊,终于实现了……   那是他初恋的女子,与他共过患难的女子,他们同在一个小木屋里,同在王宫中,度过了短暂却是美好的时光。   为了她,他舍弃王位,带她私奔;为了她,他视后宫于无物,只与她厮守;为了她,他一身紫服,不允许任何人亵渎那幕紫藤萝,也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与紫有关的颜色。   是了,紫藤萝,当年的莫习曾同自己说过,那个女子喜欢紫藤萝,可是当初怎么就没有把宫中那个痴情的男子与身边这个玩世不恭的商人联系在一起?   不,她是有想过的,而她想的更多的是,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巧事?而且一个国主,怎么会同她这个普通人在一起?当时就算他说自己是国主,她也未必相信吧。   是大牛,大牛提醒了她!   是的,千羽翼曾说,自己与一个叫紫烟的女子十分相像,所以初时他才会认错,所以才会一步步走近,试探,进而一步步走到今天……   大牛也认错了,只是他不会说,不会表达,否则,她是不是可以提早知道真相?   那么千羽墨,千羽墨是不是也认错了?否则他怎么会接近自己,帮助自己,又……   只是当初,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她亦没有问,否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终止在山间的那个午后?   她忽然笑了,她本以为,或者每个女人都认为自己是心爱男人心中最独特的存在,却原来,她的独特,只是因为她是别人的影子。而更可笑的是,她还成了兄弟二人心中共同的影子。   无论是曾经的他们,还是现在的她,千想万想,却绝对想不到的是,影子的正主……还活着。   千羽墨,你现在应该很激动吧。因为自打与她相认,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然后你们就走了。   是啊,谁还会在意一个影子的存在呢?   即便隔了十载,即便那人还带着面具,都能一眼认出,天知道,这得是多深的感情?   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埋藏了三千多个日夜的思念,这一夜,是要彻底的破土而出吧。   东方凝,当真上了一份好礼呢。   又笑,望向天际的一线鱼肚白……   那么你对我……你曾经说过的,做过的,都是,假的吗?还是自此之后,曾有的一切,便成了一纸空文?   “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   原来这句话,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笑。   千羽墨,我倒也真想问问你,你所许下的,到底是什么心愿?   不过,似是也不重要了。   她摸了摸脸,真的有那么像吗?若是像,为什么那人跳舞的时候她一点也感觉不到?   不过也难怪,人最难了解的,便是自己吧。   笑,叹息,继续望向那抹浅浅的白色。   天,就要亮了……   ==========   千羽墨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洛雯儿立在珊瑚长窗前,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身豆青色绣连云纹的袄裙。   窗扇敞着,风凉凉的灌进来,吹动落地的帷幔,摇得银蒜叮叮作响,她却恍若未闻。   他便静静的看着她,而她则静静的望着窗外,仿佛入定。   他终于支持不下去,轻咳了两声。   洛雯儿方转了头,见了他,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仿若以往的每个他去文华殿与众臣议事,她则于碧迟宫守候他的日子一样,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然而,毕竟有什么不同了。   他亦回以一笑,自觉也有些生硬,只道:“还没睡吗?”   “起得早了些,外面的鸟吵得很……”她顺手关上窗扇。   他走了过去,仿似恰到好处的与她擦肩而过……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他心头一紧,云彩,你是在窗前站了一夜吧……   是了,这样的夜晚,你怎会睡得着?我又怎会相信你能安然入睡?   目光下落,却是定住。   紫檀桌上,摆着一个圆圆的东西,看起来是个小型的浴桶,只有盘子那么大,里面有四只胖乎乎的小粉猪……一只在惬意的泡澡,一只在自在的游泳,一只打着呵欠,一只……不,是半只,因为它在扎猛子,只露出圆滚滚的屁股,还有根弯曲的小尾巴。   四只小猪,形貌各异,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   他便当真忍不住笑了……这便是云彩为他准备的另一份惊喜吧。   然而当视线一滑,笑意顿时一凝……   “浴桶”的周围,有数点蜡油。   他可以想象,昨夜,她独自回到碧迟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支又一支的燃起用来许愿的蜡烛。   是因为无聊,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明明无望,却依旧等待?   他好像看到了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好像看到了那清澈的眸中渐渐扩散的空洞,好像看到了那独自守候的静寂与凄凉……   “云彩……”   他想要牵起她的手。   他想跟她解释,他这一路上都想着要如何同她解释,只是一进门,看着她那么安静的站着,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而此刻……   “啪……”   伸出去的手猛然被挥开。   他感觉不到痛,却知她使了多大的力,知道她现在有多痛,而且她的眼里……她怎么会有那么厌恶的表情?   “云彩……”   他有些怕了,想要把她拉回来。   可是她像躲避洪水猛兽般猛的往后一退,竟重重撞在桌案上,而待他急着过去扶她时,她忙忙的绕开了。   似是觉得此举不妥,在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之后,她捋了捋耳边的散发,微偏了头:“我去看看早膳什么时候送来……”   话音未落,头也不回的往门口便走。   “我,没有……”看着她的背影,千羽墨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若是旁人听来,这绝对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而洛雯儿却听懂了,然而……   她笑了。   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   是现在“没有”,还是以后也不会“有”?   然而他与那个女子拥在一起的一幕骤然跃至眼前,心顿时好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有”,或是“没有”,还有什么不同吗?   ==========   洛雯儿义无反顾的走了,留下千羽墨怔怔立在当地。   直到现在,他还仿似做梦。   紫烟竟然还活着,在这宫中隐藏了十年。   昨夜,他们谈了一夜,谈她在这十年中如何度过。   她很瘦,即便施了脂粉也难掩憔悴。   她还跛了一条腿,是被广玉宫燃烧时掉下的梁柱砸断的,又一直没有得到医治,结果……   而那场大火毁的不止是这条腿,还有……   他再三劝说,再三保证,她才抽泣着拿掉了那半张面具,然而……   目光触及那沟壑纵横仿若被狂风侵蚀的戈壁的脸时,眼角与心皆猛然一抽。   这是他的紫烟?他当初娇媚又胆怯的紫烟?怎么,怎么会变作这等恶魔般的模样?   这半张仿若从地狱爬出的脸,与另半张完好无损的脸放在一起,让他的心就好像绑在火刑柱上炙烤,不见流血,只有焦烟缭绕。   见他半晌不语,紫烟哭了:“阿墨,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他怎会嫌弃她?他只是心痛,心痛在她遇难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心痛在她忍受煎熬与孤独的时候,他在独享快乐,心痛她思念他却只能躲在暗处偷看时的心碎,心痛他将她带回来,却是要她遭受这么多的苦难,苦熬十载的风霜,让她在见不得光的角落躲避所有人的眼目,苦苦挣扎……   紫烟,我怎会嫌弃你?我要把你失去的都补回来,加倍补回来,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   紫烟,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   紫烟终于安稳睡下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走出永安宫,冷风一吹,方清醒了许多。   他记起了云彩。   昨夜,紫烟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激动令他忘记了云彩,忘记了他一直渴盼的与她独处的庆祝,竟没有想过她是怎样回的碧迟宫,她现在是否就在碧迟宫…… ☆、509两难之境   更新时间:2013-11-13   他急急赶回,在看到她立在窗边的那一瞬,心方安了下来,可是另一个问题又浮了出来……   云彩……紫烟……   紫烟……云彩……   目光重又落在那个蛋糕上。   看着那高高撅起的圆屁股,不禁莞尔。   伸了指,轻触粉圆,放到舌尖……   果然是甜的。   不觉放目大殿,然而满室空荡,令人心生茫然。   银蒜叮叮,更漏轻轻,牵引人的思绪,更添萧索。   他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四只喜气洋洋的小猪……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期盼着这个礼物,而现在……   他明明是得到了,可是为什么,却仿佛失去了许多……   ==========   王上寿辰过后的第一次早朝,众臣明显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可是又说不出来,就是整个朝阳殿的气氛都古古怪怪的。   一般情况下,王上只有在洛尚仪没有出现在他的左前方时会显得有些烦躁不安,有些魂不思蜀,可是今天,洛尚仪好端端的立在那,但是,好像也不对劲。   众人瞧了半天,方发现,之所以不对劲是因为缺少了“交流”。   以往在朝堂上,不管是遇了多么严肃而严重的问题,那二人总能抽个空子目光相接,王上有时甚至还动个“手脚”。   此等“眉来眼去”已是瞧得习惯了,可是今日,洛尚仪依旧是肃着脸垂着眸,只盯着鞋尖前的一尺方寸,却好像将自己隔离开来,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无法入她的耳,她的心。而坐在宝座上的那位,虽是形容端正,却是失了往日的邪魅。   他看似目视前方,然而视线却总好像瞟着左前方的那位,只是那位始终没有受到他的牵引,如往常一般回眸一笑。   当然,也有人觉得王上并不是在看洛尚仪,那目光……似乎落在了不知名处,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   当然,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因为王上寿辰的第二日,朝中的世家就接到了女儿自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是一个死了十年的妃子又活了。   王上登基十年,后宫死者无数,他们已经记不清都有哪些人物,然而能够对王上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能够动摇王上心神,能够让后宫女子震惊进而津津乐道的,怕是只有当初那个王上宁可弃王位也要娶的平民女子——聂紫烟。   对了,女儿放出的消息是,那个女子曾被封为梦妃。   她活了?   死了十年的人活了?   怎么可能?   这十年她在哪?   宫里?   一个女子,虽然目标不大,然而要不被发现,只能东躲西藏。王宫是很大,有许多被遗忘的角落,若是要避开侍卫的巡查,如果熟知换防时间与巡逻路线,也非不可能。可是,吃什么?穿什么?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无涯的冬季有时也是很严寒的,她要如何挨过?   十年……   这怎么可能?   然而偏偏就活了,这怕也正是洛尚仪的心结。瞧,二人不是已闹起了别扭?   其实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何况王上还是一国之君。已是登基十年,陵墓不修他们可以等,可是这子嗣等不得。后宫现在因为洛尚仪而形同虚设,偏偏她还一直没有动静,如今突然多了一个当年的宠妃,当是好事吧?洛尚仪要是真为王上着想,就不该摆什么脸子,她当自己是什么?难道要王上为了她而绝了子嗣?   当然,就算梦妃怀了龙裔,因为本人出身微贱,也是血统不纯。但好歹有一个,也便宽了众人的心,不至于怀疑王上……   咳咳,而且,第一个孩子就是个引子,有多少夫妻,多年无子,甚至只能从别人家过继或抱养,怎奈有了这一个,后面的就滚雪球似的来了。   所以,梦妃的死而复生倒是好事。   然而他们也有忧虑。   当年,王上为了她,连王位都不要了,即便回来,也是不理朝政,只从早到晚的陪着她,可见这个女人是十足的祸水。   你看,刚刚“复活”,王上就不正常了。   而洛尚仪……虽然王上为她冷了后宫,但于朝政方面却是愈发英明精进了。无涯的科举,虽然当初颇受人质疑,可是效果却一天天的显现,以至于各诸侯国争先效仿,所以,这个女人,虽然也算祸水,倒也不乏是能够激励王上的福星。   于是这心里又偏向她多了些。   只不过子嗣很重要……   可是国事也重要……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直把这些大臣的心折腾得颠来倒去。   御阶上的二人各自心思,他们也心不在焉,这场早朝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别人又说了什么。   终于,该奏的都奏完了,一切事宜都容后再议,胡纶宣布退朝,众人恭送王上离去。   洛雯儿待听得“恭送”二字后,便转了身。   怎奈头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人竟不受控制的要向后倒去。   她急忙稳定身子,可是脚一挪,顿时踩空……   “尚仪小心!”   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视线稍有清晰,看清来人是英秋冉,正打算道谢,怎奈一股大力忽然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扯去。   千羽墨拉过洛雯儿,警告的瞪了英秋冉一眼。   英秋冉眉心一动,仍是恭顺的低了头。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距离御阶最近,而且他也发现洛尚仪整整一个早上都精神恍惚,当然,他也听到了宫中的“奇事”,那个梦妃,早年他也曾见过一个背影……   昨夜,父亲就有所慨叹,还连带着想起了逝去的姐姐。   不过,他是坚定的站在洛尚仪这边的,不仅是因为他对这个女子敬佩非常,也是因为他今天能够立在这,全是因了她的功劳……她在斗香大会上的神采飞扬,才华横溢,让他一个男子亦自叹弗如,以至于王上说要举办科举来甄选人才,他便鼓足了劲,拼力一试。而处于今天的位子,偶尔也会有懈怠,但只要想到她的不畏艰险,就重整精神,全力以赴。   或许,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长公主走后的一个月,曾有人给他捎来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凡事一定要多多照应洛尚仪。   长公主喜欢她……   所以,他垂了眸,眼尾的余光却是看着王上将她掳走了。   ==========   一出得朝阳殿,洛雯儿便挣开了千羽墨。   千羽墨有些郁卒,想到方才英秋冉的紧张,又开始愤怒。   看着洛雯儿不声不响的走在御驾旁边,忽然想捞她上来好好惩罚一番。可是心念方一动,她便不动声色的走远了些。   这个女人,太了解他,了解到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便会及时生出应对之策。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吗?他想跟她谈谈,谈谈那日,谈谈紫烟,谈谈……他也说不清的烦闷。   然而自打紫烟出现,她就不再理会他。这些年的努力,恩爱,仅是因了那一夜,便被打回到她初初进宫的状态。   他知道她的难过。的确,若是自己,也需要时间调整,适应,可是她这般沉默,可知他心里就会好过吗?他也不想这样,可是难道要他拒绝紫烟的“复活”吗?   一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第一次喜欢上的人。陪他渡过最难的时日,因了他,身心受创,又忍受十载苦难,亦是他思念多年永生难忘的女人。   一边是他不可遏止仿佛中毒一般恋上的女人。与他一同进退,同甘共苦,为他出谋划策,同担风险。因了他,她不畏艰险,结果落了一身病痛。   与她在一起,有阳光,有雨露,有希望,有收获。   她可以让他很开心,也可以让他很生气。   她让他觉得,每一天都很充实,都有血有肉。他与她有着说不完的话,即便不语不动,只是一个眼神,亦可心灵相通。   所以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她们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就像左手和右手,他要如何选择?如何放弃?   他知道她表面柔弱,内心倔强、骄傲且刚烈,只是他要如何放下紫烟来讨她欢心?即便如此,她亦是不愿的吧。更何况,他欠紫烟的,太多太多,只要想到紫烟脸上的伤痕,就好像有一条蘸了盐水的鞭子,在一下一下纵横交错的抽着他的心。   云彩,我曾说过,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你是如此的懂得我,为什么不能给我时间,也给自己时间,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陷入这种两难之境?   思虑间,辇舆已到了碧迟宫,洛雯儿脚步未停,径直进了门。   若是三年前,胡纶定要摆一摆大总管的架子来教一教她宫里的规矩,可是他现在非常明白事情的根由,于是便见织金回纹锦帘一掀,主子不待人搀扶便直接从辇舆上蹦下来,冲进门大喝一声“云彩……”   他便赶紧将宫里宫外的人收拾收拾,让他们哪热乎哪待着去,自己也赶紧关了宫门。   碧迟宫内,千羽墨一把扯回洛雯儿,刚要怒喝,却见了她眼下的青黑……他就知道,这几日定是没睡好,否则刚才也不能……   心下一软:“稍后用了午膳,早点休息吧。”   洛雯儿头一低,算是应了。   然而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便打算离开,心里的火又起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510梦妃驾到   更新时间:2013-11-14   闹?   洛雯儿不解的抬了眼,这回真是认真的在看他。   可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无理取闹的那个倒是他。   他强压怒火:“跟你说了……我没有!你怎么就不信呢?”   她竟是笑了,可是那微挑的唇角……是嘲讽吗?   深呼吸:“我和她……我不是早已说了吗?我们……”   她那么看着他,忽然令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当年,都告诉你了,我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活着……”   洛雯儿重新垂了眸,唇角依旧是弯着的。   “她,受了许多苦,若是你见了,就明白了。我……不能不管她。”   管?要怎么管?   她笑:“那是你们的事了……”   “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千羽墨急了。   然而正待解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报:“梦妃娘娘驾到……”   那只紧钳着她的手,就在这一声下,放开了。   洛雯儿看着那尚留在弹花暗纹袖上的褶痕,轻轻的笑了笑。   “阿墨……”   聂紫烟一进门就直奔千羽墨,却仿似突然发现了洛雯儿,而从两人的脸色上看,不难猜出二人在闹别扭。   “这就是洛尚仪?”她细细打量,眸中不无惊喜:“果真与我生得很像呢……”   二人初次见面的第一句,就刺中了洛雯儿的心。   长睫一颤……像,就是因为这个“像”,都是因为这个“像”吗?   她亦抬了眸,却见聂紫烟并没有按宫里的规矩将长发全部梳起,只是松松的绾了个髻在头顶,余发则披在脸颊两侧。即便如此,也不能遮挡那银质的面具。   她也听说了,这个梦妃是被当年那场大火毁了半边脸,又跛了一条腿。   她亦记起,那一年,千羽墨中了南宫绾的春药,拉着她跑到沁心园。事后,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而且夜宿灵云阁,忽然梦魇,听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哭泣,应当就是这个梦妃吧。   她只是很奇怪,十年,纵然宫中亦会有“盲区”,可是这变换的四季,她是如何挨过来的?这来来往往的人,她是如何躲避的?这些且不论,食物……她是如何弄到的维持生存的东西?而且,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是由王后“献上”,而据说,当年就是因为东方凝,梦妃才惨死火中……千羽墨,难道你都没有想过吗?   而此刻,她忽略那一身已经在宫中绝迹如今又跟这个女人一同复生的紫,只盯着那完好的半张脸,仔细的看……像吗?真的像吗?   “云彩……”千羽墨忍不住在旁边轻声提醒。   的确,对于一个受了伤,尤其是伤在脸上的女人,她这般盯着人看,的确太不礼貌了些。   她重新垂了眸子……千羽墨,你心疼了?   梦妃虽有尴尬,却好像并不介意,拉起她的手:“妹妹,这些年,多亏有你陪在阿墨身边……”   初次见面的第二句,再次刺中了洛雯儿的心。   什么意思?是我代替了你安抚他受伤孤独的心吗?我要如何回答?“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这边没有动静,千羽墨皱了皱眉。   梦妃却忽然湿了眼角,低下身子,盈盈一拜:“姐姐谢谢妹妹了……”   初次见面的第三句,洛雯儿已经找不到感觉了,而令她找到感觉的是一个雪色的身影掠了过来,一把扶起聂紫烟:“你身子不好,小心着点……”   这一句,倒真真伤到她了。   她忽然想起,自打梦妃进门,她这个九品女官还没有给人家行礼,倒是要让人来给她道谢,她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太不识抬举了点?   那边,梦妃搭着千羽墨的手臂,虚弱而温柔的摇摇头:“不妨事……”   她,是不是还太不知趣了点?   “二位主子慢聊,奴婢还有事,失陪了。”   她微屈了屈膝,也不去看那二人,转身就走。   主子?奴婢?   千羽墨还头回听她使用这么两个词儿,一时间,简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把她抓回来好好惩治。可是身边的人靠在他怀里,肩头颤抖,泫然欲泣:“妹妹是生我的气了吗?”   千羽墨盯着那个很快消失的背影,强压怒火,拍着她的肩,将声音放柔放低:“不是,她平日就不大爱说话……”   平日就不大爱说话?   走出殿门,听得这么一句,洛雯儿不禁冷笑。   是我不大爱说话吗?方才,她之所言,是因为我心有芥蒂,才觉得句句针对,还是你,根本就听不出?亦或者,根本就不想听出?   ==========   “阿墨,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好不好?”   碧迟宫内,聂紫烟拖着千羽墨的手轻轻的摇着,就像十年前一般。   千羽墨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门口,眉心又紧。   “好不好嘛?”红唇微撅,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一如当年。   笑,扶着她坐下:“不过是些琐事,有什么好讲的?”   “我要听,我要听……”聂紫烟开始撒娇。   千羽墨勾了唇,望着被光填满的门口,缓缓开了口:“我和她……”   初时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渐渐的,这六年的时光如此鲜活的出现在眼前,那个人亦如此鲜活的出现在眼前,如初见一般,明媚,动人……   唇角不禁漫开温软,语气也渐渐平和。   聂紫烟一手支腮,听得极是认真,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半面银质面具闪着静幽幽的光,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仿若入迷。   然而,就在千羽墨讲到洛雯儿入狱遭受酷刑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似心有所感的霍然站起,然后便见胡纶跌跌撞撞的奔进殿内。   “主子,主……子,不好了,洛尚仪……落水了!”   仿佛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地,聂紫烟便觉风声一响,再一看,千羽墨已不在殿中。   ==========   “云彩……云彩……”   千羽墨奔到镜月湖时,正见一群人围成一团。   他冲进人群……   一眼看到洛雯儿……浑身湿透,双眸紧闭。   然而她的旁边还有一个人,竟然是英秋冉!   他眼角一跳……这是怎么回事?殉情?   偏偏此时,千羽鸿亦懒洋洋的走过来,竟是要去抱洛雯儿。   “滚开!”   千羽墨一把推开他,将洛雯儿抱起,旋即一怔……才几日工夫,她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他抱着她,竟好像托着一片羽毛。   心头发紧,仿佛有什么压在上面,让他想大呼出声,却是绷紧唇,一任额角青筋蹦得几乎要爆裂。   目光一扫……   千羽鸿正慢条斯理的拧着袍摆:“我来的时候,正好见英大学士跳了水。我还奇怪,首辅大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呢?结果一看,里面还有个人。大概是英二公子想要救人,却忘了自己也不会水,此刻正在里面扑腾,臣弟便只好勉为其难了……”   千羽墨面无表情的听他云淡风轻的描述,却没有忽略那抖落开的湛蓝袍摆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裂口整齐,一看便是非挣扎撕扯所致,而是利刃划开。   眸底泛起寒光……这么快就动手了吗?千羽鸿的功夫不弱,纵然水中行动不便,若想伤他亦非易事,可是……   看来这宫里还隐着高手,倒是有趣了。   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她面如死灰,唇瓣发白,不时轻咳两声,便有水从口角溢出。   心中又痛又气。   只是一会看不住,她就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然而眉心一紧,霍的抬头……时入深秋,荷花已然枯萎,只有残茎败叶零星点缀,一派荒凉。   还记得盛夏之时,他带着她来赏荷,曾告诉她,镜月湖的荷花之所以开得这般灿烂,是因为湖水引自北江。此处,是离外界最近的地方,然而若想进来或出去,只能凫水,通口便是……   手臂僵硬,浑身开始战栗……仅仅是因为多了个紫烟,仅仅是因为担心他背叛她,她就想要离开他吗?   抱了人,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千羽鸿的“哀鸣”:“王兄,别忘了给臣弟送条袍子过来……”   ==========   碧迟宫内,秦太医背了药箱出来。   “……呛了水,所幸救护及时。然而深秋水寒,她的身子……即便喝了姜汤驱寒,一场热也是免不了的。”   千羽墨冷着脸,撩开帘幔,但见洛雯儿因为方饮了热姜汤,两颊泛起好看的红晕,皮肤却是苍白,看去便是病状。明明已经醒了,却闭着眼,头歪向里侧,明显的是不想跟他说话。   他便坐在床边,盯着她,也不开口。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混乱。   “梦妃娘娘,梦妃娘娘,尚仪正……”   大约是觉得以尚仪正病着来拒绝一位娘娘的闯入也不合理,于是急忙噤了声,又不敢拦着,只一路小跑的跟着聂紫烟进了偏殿,见到千羽墨,急忙跪下请罪。   “阿墨休要怪她,是我坚持要进来看妹妹的。”梦妃眼角含泪,扑到床边:“妹妹,都是我不好,害得妹妹出了事。妹妹心里若是不痛快,大可以骂我两句,总不至于动了这个念头……” ☆、511留下来?   更新时间:2013-11-15   千羽墨眉心微锁。   今日,当是云彩被人推入湖中,正巧被英秋冉赶上,最终被千羽鸿所救,怎么成了……   不过也不难理解。紫烟是个心细而敏感的人,这么多年,她隐在暗处,自是清楚云彩与他感情深厚。而她突然出现,云彩定是无法接受,所以……   手放在那个颤抖的肩头上:“紫烟,你多虑了……”   “不,”聂紫烟摇头,泪水甩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是因为我不该出现。阿墨,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就应该……”   “怎么是你的错?快别胡思乱想……”   “不,阿墨,我……”   洛雯儿听着聂紫烟的哭诉,感觉头都要炸了。   聂紫烟,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只是现在,你虽口口声声说我是因为你的出现而去“自尽”,然而落入我或者其他“有心人”耳中却让人觉得反是因为我出了这等事倒令你内疚难过痛不欲生。   我才是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只想跳下来离开这团纷乱。可是头晕,使不上劲,只得任由聂紫烟不断哭泣,千羽墨不断安慰,自己这个病人倒被晾在了一边。   她忽然想笑。   若说今日的落水果真是自己一手导演妄图吸引千羽墨的注意,那么聂紫烟的手段定是较她更胜一筹,无需“自残”,便成功赢得了男人的心,而且自己这般“不识大体”,狭隘嫉妒,定是让男人更加厌恶了吧。   聂紫烟仍在嘤嘤的哭着,千羽墨睇了洛雯儿一眼,见她纤眉紧锁,嘴唇紧抿,手紧紧的抓着被角,心知她已是心烦至极,不觉眉心一蹙,拍拍聂紫烟的肩:“还是不要多想了。天色不早,你身子不好,可别误了饭时……”   聂紫烟顿恍然大悟:“是了,妹妹本就受了惊吓,正是需要歇息,我却喋喋不休,让妹妹心烦。妹妹,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终于要清净了。   洛雯儿吐了口气,可是……为什么自始至终,她总是觉得聂紫烟就是存心要她不痛快?这个女人的字字句句,仿佛是关心她,感激她,然而在处处挑她的不是,提醒千羽墨注意她对复活之人的不满。   是她多心了吗?   偏偏她还说不出什么来,她相信自己只要一开口,这个女人就会用眼泪瓦解她的所有抵抗,倒令她成了那个存心之人。   这个女人……她记得千羽墨讲起那段往事的时候,表情是幸福而怀念的。千羽翼亦说,他当初邂逅的那个女子,很美,很温柔……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吧。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紧张了一下午的精神忽然松懈,疲惫瞬间袭了上来。   意识几度浮沉,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就好像在水下,那人抓着她,往纵深处拖去……   她激灵一下,顿时猛醒,   却是正见千羽墨的脸……烛光下,他正担心的看着她。   合了眸,转过身,顺将手抽了出来。   心里却是说,不要,现在你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出现了,你应该用你的温柔来留住他,征服他,让他离不开你,而此刻,正是个好机会。   可是……她做不到。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聂紫烟是晚膳前走的。她是睡着了,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送了聂紫烟回宫,是不是还……   心间烦乱,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睡着多好啊,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她忽然明白了千羽墨曾经说的,他睡了很长的一觉,舒服得不想醒过来……   “可看清是什么人下的手?”   混乱中,忽听他的声音凉凉的传了过来。   她屏住呼吸,片刻:“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千羽墨又开始生气……你是又想瞒着我独自行动吗?你可知这背后的阴谋是谁主使?他们有多大的力量?不过是因为紫烟的出现,你便又想将我隔离在外?   他忽然发现,他努力了六年经营的一切……走近她,拥有她,与她心灵相通,与她血脉相溶,却在一夜之间便被打回原形,而且,她好像离得他更远,远得不可触摸,不可望见。她将自己包在重重的壳里,拒绝所有,包括他。   他们经历了太多,他以为即便艰难,即便磕绊,亦会走到最后,却不想,紫烟成了她过不去的一道关,想到她今天像羽毛一样的搭在他的臂弯,他的心便一阵阵抽紧……云彩,你是在逼死自己吗?   他叹了口气:“其实紫烟并不坏,她就是爱胡思乱想,还很胆小,所以……”   “所以我今天吓到她了,对吗?”她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   “也不是……”他试图握住她的手,可是她又背过身去,他只得替她掩了掩被角:“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难以接受,其实你或许可以试着了解她,或许……”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然后二女共侍一夫?她不是个坏人,那么恶人便是我了?   洛雯儿几乎要气炸。   她知道聂紫烟对他的重要,也知道相比于这个突然复活的人,自己才是多出来的那个。可是她要怎么办?他要她怎么办?   “千羽墨,今天在水中的时候,我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你……”看着墙角,语气如铜漏滴下的水一般清冷:“如果我和她同时掉进水里,都会死,你会救哪个?”   她很想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心里读出真正的答案。可是她不敢,她只能攥着被角,等待……   “我会救她……”   果真,事到如今,就是连骗我亦是懒得去做了,也好……   “然后和你一起死!”   眉心一抖,心中仿佛有什么铮然断裂。   她感到有人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千羽墨试着环住她,她微有抗拒,然而毕竟没有躲开。   下颌抵着她的颈窝,气息软软的拂过耳畔:“云彩,我很累……”   是啊,如何不累,想顾及两边,不忍任何一方受伤害,却偏偏惹得谁都不开心。她不是不理解,不是不明白,可是……   “云彩,我说过我们每一天都要很快乐,可是现在,我知道你不快乐。云彩,别逼我,也别逼你自己,给我时间,别离开我……”   洛雯儿听得糊涂,他怎么会想到她要离开他,她不是答应过他,要跟他……   “王上……”外面忽然传来胡纶的小心翼翼,听似有些犹豫,但仍继续道:“永安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梦妃娘娘回去一直在哭,后又吐了,现在御医都去了……”   千羽墨仿佛听见“咻”的一声响,好像有人顷刻离他远去,再一看,洛雯儿还在身边,只不过他刚刚拉近的距离,这一刻,又变得水远山遥。   他皱了皱眉,偏生胡纶又在提醒:“主子,永安宫的人还在候着。”   他翻身坐起,想要拍拍洛雯儿的肩,却见她浑身僵硬,只得轻道:“你先歇着,我一会便回来……”   洛雯儿听着银蒜由乱响转作轻吟,冷冷一笑……如今,是谁离开了谁呢?   ==========   进了永安宫,正见聂紫烟由宫女伺候着漱了口,方要躺下,见了他,又急忙坐起身子:“阿墨……”   嘴一张,眼圈已是红了:“这么晚还劳烦你……”   千羽墨扶她躺下,转头问秦太医:“是怎么回事?”   秦太医弓着腰:“梦妃娘娘当是老毛病了,如今吃了药,休息一下就无碍了。只需以后要注意饮食,过于生冷的不能入口……”   千羽墨知道,紫烟的老毛病就是胃痛,全是因为自幼就衣食不济,而这十年的东躲西藏,怕是更加严重了吧。   “阿墨……”   千羽墨挥退了秦太医,替她掖好被角:“既是病了,就好好休息,听太医的话……”   “阿墨……”聂紫烟从锦被中伸出手来。   玫瑰紫的被子,将那只柔荑衬得愈发凝白,此刻,它只用了两根手指,牵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也不说话,只眸子水水的望住他。   千羽墨一笑,上了床,手轻轻捂住她的上腹……许久以前,每每她胃痛,他都是这样替她暖着的。   “阿墨……”她看着他,离他近了些,试着将头靠在他肩上,幽幽道:“我发现此番回来,你好像同我生疏了许多……”   如何能不生疏?这期间隔了十年,十年的光阴,这十年里,足够发生太多太多,以至于从重逢她的那一刻惊喜与激动过后,他冷静下来,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阿墨,”她偎进他怀里:“我很想你……”   心中一颤,不觉拥紧了她:“我也是……”   聂紫烟笑了,唇瓣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那今夜,留下来,如何?”   留下来?   他有些怔忪,他好像答应云彩,一会就回去……   然而也未等他犹豫,身边的人已经靠了过来,软软的唤着他的名字:“阿墨……”   如此熟悉的气息,如此柔软的身体,一如当年,她窝在他怀里,温柔而娇媚。   不知是谁先吻住了谁,他衔着那两片唇瓣,品味她的甘甜,可是脑中却不由划过一张苍白的脸,紧闭的唇……   神思微有愣怔,然而一声轻吟落在耳畔,就好像当年喜烛摇曳中,她娇怯而羞涩的闭上眼睛……   心中涌起无限缠绵,那是年少的情怀,是最初的懵懂与悸动,是无数个夜晚的思念与彷徨。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反身压住她…… ☆、512操之过急   更新时间:2013-11-16   有细碎的呢喃在耳边响起,有急促的喘息点在颈间,他亦将吻落在她的身上,包括那银质的面具,亦怜惜轻吻,仿佛在捡拾往日的足迹。   聂紫烟的气息已经凌乱,她抱住身边的人,去解他的衣襟……   “别动!”   千羽墨忽然一声怒喝,惊得她差点失了魂。而此刻,她的指尖刚好碰到他颈间的一枚铜钱,而他的手,正紧紧攥住她的腕子,痛楚如蚕一般啮噬进了骨缝中。   似是意识到失态,千羽墨放开她的手,却握住铜钱,仿佛觉得它已经被弄脏了般蹭了蹭,倒在她身边,再没有了方才的激情,只望着承尘,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   聂紫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感到这枚铜钱一定大有来历。   她试探着凑上来,伏在他胸前,微热的掌心小心的抚过他的胸膛:“阿墨,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他方才在做什么?   云彩她……   “这个……是洛尚仪送的?”   他没做声。   聂紫烟便笑;“洛尚仪可真有趣,竟是送了这么个玩意……”   玩意?   他皱了皱眉。   然而聂紫烟又有了新发现:“阿墨,你受伤了?”   话语出口的同时,指尖已是拂向他左胸上的烙印。   千羽墨忽的坐起。   “阿墨!”聂紫烟几乎是嘶叫:“你嫌弃我了?”   这一声,仿佛警醒了梦中人,千羽墨忽然发现,是什么时候……他怎么站在了床下?   回了头,正见聂紫烟的泫然欲泣。她抚着那半面银质面具,伤心欲绝。   他急忙扶住她:“怎会?我是……”   他是怎么了?   额上有冷汗渗出,费了半天劲,方开了口,语气尽量柔和:“太医说,要你好好休息。怎么,胃不痛了?”   聂紫烟点点头,重新躺下,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亦躺在她身边,手覆在她的胃上,吻了下她的额角:“睡吧。”   她破涕为笑,乖巧的偎在他怀里,闭了眼,然而唇角却紧紧抿了起来。   ==========   “如今可是看清楚了?”   密不透光的暗室,仿佛永远嘲笑的语气。   是了,她足足被嘲笑了十年,奚落了十年,而今,她重见光明,竟是依然无法摆脱被居高临下的命运吗?   “何必多此一举呢?”那个人仿若叹息,可是叹息中又遗落一丝轻笑:“你观察他们这么久,还看不出他对她情有几分吗?”   “不!”她立即反驳:“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死了,如今……”   “如今怎样?”依旧是嘲笑的语气,带着得天独厚的雍容与大气:“他不还是从你身边跑了?”   “那是因为……”她忽然语塞,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不管因为什么,总之你给我记住了!”语气忽然严厉:“我是说过,我的人随你调动,但是如果你再像今天这样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还任意改变我的计划,休怪我不客气!我能捧出你,照样也可毁了你!你应该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又气又惊,浑身发抖,然而依旧嘴硬:“我若不使他一试,怎知该如何应对?”   “你只是想试试他?那水里的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是想借推洛雯儿下水,就手弄死她?”   “我……”   “我早就告诉过你,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本宫……要一点一点的玩……”   东方凝缓缓闭上了眼。   ==========   操之过急,操之过急,我刚刚操之过急了吗?   聂紫烟抓着千羽墨的衣襟,咬紧了嘴唇。   我不信,我不信这十年的光阴会让你对我如此疏离!   “紫烟……”耳边传来一声轻唤:“你怎么了?”   她骤然松缓了身子,环住他:“紫烟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他的问话犹如梦呓,是因为想着那个女人吗?   聂紫烟牙关紧咬,却于抬眸之际绽出一个娇媚的笑:“我梦见……”   ==========   千羽墨回来的时候,但见床上空空。晨辉淡淡的铺在叠得整齐的被褥,清冷孤凉。   “人呢?”   他方转了身,小宫女便迎上前来,福了一礼:“昨夜王上走了,尚仪就让奴婢扶她回了灵云阁……”   话音未落,便见王上一甩帘幔,大步离开。   ==========   灵云阁外的宫女见了千羽墨,方要福礼。他只一摆手,她们便无声的退了。   轻轻推开门,轻轻划开帘幔,轻轻走进去……   碧丝青纱帐内,卧着个纤细的人影,脸向内,仿佛睡得正香。   不知为什么,视线在触及这个身影的瞬间,因为她方才失踪引起的恼怒,整整一夜不知所以的纠结,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心蓦地安静下来,只想看着她,走近她,抱住她……如此,方能填满一切。   于是,他果真走到床边,撩了纱帐……   她眉心紧蹙,唇角紧抿,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是了,昨晚本应陪着她的,她白日里受了惊吓,晚上还有点发热,他亦答应了她会很快回来,可是……   他前脚方一走,她后脚就回了灵云阁,是在气他的离去,还是已经预料他不会回来,不想彻夜守候着一个空空的希望?   云彩,其实我……   “咳咳……”   床上的人忽然咳起来。   他急忙上前,可是她见了他,忽然大力推开,只趁着咳嗽的间隙呼叫:“盼云……”   “快去叫太医!”他急了。   忽然咳得这般凶猛,连气都喘不过来,他顿时紧张得满头是汗,想要运功帮她止住痛苦,然而她拼命要摆脱他。   他都不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她了。   “云彩,我没有,没有……”他冲着她大喊。   她动作一滞,泪却掉了下来,更加努力的挣扎。   无法,只得点住她的穴道。   手覆上她的额,当即一惊,怎么烧到这种程度?   “云彩……”   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是咳,恶狠狠的看他,泪止不住的掉。   他心痛不已,其实昨夜他就该陪着她的,秦太医已经说过,她会发热。她的身子本来就弱,万一……   “云彩,云彩,是我不好,其实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因为她的眼神……当是恨极了他吧。   “云彩……”他握住她的手,可是即便她无法行动,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抗拒。   秦太医背着药箱飞也似的来了,见到洛雯儿的脸色,当即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什么悬丝诊脉,三指齐上,只一搭,眉心便是一抖。   那边,盼云已飞快研好了墨。   秦太医提起毛笔,刷刷刷的写了个方子,交与盼云,盼云便忙忙的去了。   “秦太医……”   千羽墨方要发问,秦太医便示意他噤声,直到转出屋外,才缓缓开了口:“尚仪的病,不过是因为受惊受凉,导致发热。看这样子,当是后来又吹了风……”   是了,昨天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回了灵云阁,虽然仅是几步路,可是……   “关键是她底子薄,又受过不少辛苦,所以一旦发病,定然来势汹汹,若是不能及时治疗,怕是……”   “你不是说,她怕的是破血之症吗?”千羽墨只觉得声音都不似自己的了。   “王上,这世间的病,不是自来如此,是有所转化的。就像人,天长日久,如何能保证一成不变?”   此话似是意有所指,然而秦太医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病上:“尚仪昨天呛了水,肺腑已有出血之兆,这高烧引起的急咳,若是再不能止,真的咳出血来……”   他捋着胡子,摇摇头。   千羽墨顿时手足冰冷,身子随即晃了晃。   秦太医急忙扶住他:“王上要保重龙体……”   保重?若是她有什么万一,他还有什么好保重的?他昨天就应该陪着她,他就不应该走!   “那么她……”   “先服两副药试试,退了烧,事情就好办了……”   千羽墨点点头,就要往里走。   “王上,”秦太医忽然在后面弓了腰:“梦妃娘娘……还是不要让她吃生冷的食物吧……”   怎么忽然提到了紫烟?   千羽墨眉心一锁,转瞬进了门。   洛雯儿正被盼云扶着用药,她也是想喝的,偏偏一个劲咳嗽,根本喝不进去,而她本身又对药物有抗拒,好容易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只一会工夫,弄得自己同盼云皆是一身的药汁。   盼云急得要哭了,见他进来,就要下跪谢罪。   他摆手让她起身,接过药碗,见只剩下碗底了,眉心一紧,端了碗,将余药全部吞入口中,旋即俯了身……   洛雯儿想要挣扎,怎奈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将药渡入口中,又点了她的穴,让她不由自主的吞下。   强烈的药味激得她一阵阵作呕,他却不肯离开,只一次次的与她唇舌交缠,似渡药,又似亲吻,于是那苦涩弥漫于唇齿之间,弥漫于交错的气息间。   她被这苦味激得眼角一烫,急忙闭上眼睛。   他忽然起了身,将碗递给盼云:“再去!” ☆、513步步紧逼   更新时间:2013-11-17   盼云头也不敢抬,忙忙的捧了碗去了。   见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瞪着他,他叹了口气,解了她的穴,她旋即转身背过脸去。   然而他依旧看到有一滴泪滑落眼角,渗入纠结的青丝中。   又好像渗入了他的心里,那种咸涩的潮湿,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紧。   他站了很久,直到她又轻轻的咳了,方坐到床边,轻抚她的后心,却发现一夜之间,她又瘦了许多,那突出的蝴蝶骨已经有些硌手了。   心中一痛,不觉颤颤的唤了声:“云彩……”   “阿墨……”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   望过去时,神思忽然一阵恍惚……   又看看床上的人,再回头睇过去……   一袭水蓝的尚仪宫装,穿在聂紫烟身上,又拿半边的发掩了银质的面具,乍一看,还真的以为是……   “阿墨,妹妹病了,今日就由我随你上朝如何?”   他正待拒绝,聂紫烟已经走上前来,牵起他的袖子,轻轻摇晃:“不就是站在那吗?我保证不说话,不给你捣乱!”   又嘻嘻一笑:“其实我是担心你想念妹妹,谁让我们生得像?便摆在那,一解你相思之苦喽……”   千羽墨看着洛雯儿眉心轻抖,努力压着咳嗽,如何不知她对聂紫烟分外抵触?便起了身:“今日孤身子不舒服,小纶子,传孤旨意,免……”   “朝”字尚未出口,聂紫烟便扑了上来,手急急覆在他的额上:“阿墨,你病了?都怪我,让你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   洛雯儿眉梢一抖。   屋子仿佛霎时陷入冷寂。   千羽墨十分清楚这句话会造成多么大的误会,昨夜的事,他尚来不及跟洛雯儿解释,又怎能……   他一把抓住聂紫烟就往外走,怎奈聂紫烟连连呼痛。   她露出腕子……皓白的肌肤上一片青紫的痕迹。   咬了唇,羞赧的垂了头,颊上飞起两片红云:“昨夜,你弄痛我了……”   寂静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划破。   千羽墨回了头,但见洛雯儿已经起了身,正挣扎着下床。   他急忙要去扶她。   聂紫烟就手去抓他的袖子,然而只听一声裂响,一片雪白飘落掌心。   攥住,牙关紧咬。   那边厢,洛雯儿猛的推开千羽墨,反作用力却让她撞到床柱上,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盼云正端了药进来,见此情景,急忙放下托盘,将她扶起,然而……   “噗……”   眼前仿佛漫开一道红雾,虽是骤然爆发,却好像能看清那一颗颗如同珊瑚珠一样的细碎圆润,它们带着温热的甜腥,轻轻落到头上,脸上……   盼云一怔,当即尖叫出声。   “云彩……”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千羽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扶起洛雯儿。然而洛雯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云彩,云彩……快,传御医……”   ==========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梦妃是何时离开,又是如何离开。   一个淡紫的人影缓缓走到门外,缓缓踏上镌着缠枝花纹的青石板路。   一片落叶打着旋的飘到地上,刚翻了个身,便被一只紫色缎面小头鞋踩在脚下。   碎裂的轻响惊动了那个恍若梦游的人。   聂紫烟移了鞋子,见枯叶已是裂成数片,正在微微翕动,仿佛一个苟延残喘的人,然而风一吹,立即又翩跹着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四下里落叶齐飞,又回望那座方方走出的宫殿。   长廊下人来人往,就像这枯叶乱作一团。   僵硬的转了头,继续前行。   藕荷色的刺银边敞袖猛的被风一掀,从里面飘出个雪白的东西,蝴蝶一般,跟着落叶翻卷着,消失在苍灰的风中……   ==========   “王上,永安宫的人来说,梦妃娘娘回宫后一直在哭,不肯吃东西,方才又吐了,问王上该怎么办?”   胡纶小心翼翼的觑着千羽墨的脸色,但见主子眉心一紧,目光却没有从洛雯儿脸上移开:“这种事,似乎应该问御医……”   胡纶连忙垂下眼角,硬着头皮道:“可是永安宫的人正在外面跪着,她们说梦妃娘娘也不肯叫御医,她们担心……”   床上的人忽然呼吸急促,千羽墨急忙抬手,制止了胡纶,凝神屏息了半天,方见那脸上骤然泛起的潮红渐渐退了。   他缓缓松了口气,放开她的手,轻轻拿被子掩上,又看了许久,才起了身。   胡纶连忙尾巴似的跟着,直到走出灵云阁外,才见主子停住脚步。   他刚要开口,却听主子道:“以后梦妃的事,不要在她面前……”   主子没有说下去,胡纶却是明白,主子的意思是,以后但凡有关梦妃的消息,就包括这个名号,都不能在洛雯儿面前提起,洛雯儿受不得这个刺激。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梦妃来了,然后灵云阁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他眼睁睁的看着梦妃走了,屋里主子又一个劲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如今,秦太医被勒令不准回太医院也不准回家,就在锦夔殿随时候命。   听说是洛尚仪急火攻心,吐了血。   他倒不明白,梦妃不过是死而复生,不过就是多这一个人,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难道她至今不知主子正是因了她与梦妃格外相像才对她另眼相待吗?她怎么这么想不开?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说了,主子和梦妃的感情岂是她能比得了的?主子连国主都不想做,当时都带着梦妃亡命天涯了。呃,当然,主子也想过要带洛雯儿与世隔绝,不过不还是回来了吗?可见在主子心中,洛雯儿明显比不得梦妃。   还有,梦妃“去世”后,主子便消灭了宫中所有的紫色,除了紫香园的那挂藤萝和自己身上的袍服。当然,主子是把那些衣服都换了,可是毕竟没有烧了扔了,而是压在了箱底,这说明了什么?那挂紫藤萝,即便和洛雯儿如胶似漆时,也未曾失了照料,依旧不准人靠近,这又说明了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洛雯儿跟了主子这么久,却始终只是个尚仪,没有个名分,这是不是说……   当然,主子身上还有颗“珠子”,但是,那是在梦妃还没有“复活”时候的事了,若是得知今日……他都有点怀疑还有没有洛雯儿的戏了。若是梦妃一直活着,若是没有当年那场砸中主子御轿的“意外”,洛雯儿……算什么?   而且,梦妃虽然被毁了脸,腿脚也有些不便,可是主子照样不离不弃,还直接将她安置在永安宫。   永安,岂非一世平安?主子是再看不得梦妃受苦,再不想忍受那离别之苦,相思之痛了,而梦妃这么多年,容易吗?   所以洛雯儿就理应安守本分,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才有了今天,收起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要跟别人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梦妃,你争得过么?   想到这,他急忙上前一步:“主子,永安宫的人……”   话音未落,只见主子敞袖一挥,负了手,大步离去。   ==========   “安排你们在主子身边,难道就是为了到孤这里跪着哭诉?”   碧迟宫门口,千羽墨负手而立,一身如雪:“既是伺候不好主子,那么……”   他语气一顿,立即有太监上前,拖了那两个宫婢便走。   “王上……”   “王上饶命……”   “王上……”   胡纶看着那两个挣扎的人,缩了缩肩膀。   主子是把这股子气都撒在这两个人身上了,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回看到主子这般焦头烂额,不过是几日工夫,人就憔悴了不少。不由想着,人都说娇妻美妾,人间乐事,如今看来有什么好?还不如自己这六根清净,无牵无挂。   然而见了主子有些灰败的脸色,又开始气洛雯儿。明知道主子身子不好,可能还……却是这般的不懂道理,专门戳主子的心窝子,如今吐了血,据说搞不好就危在旦夕,倒也是自作自受。   他这边正自腹诽,那边又奔过来个宫人。   “王上,不好了,梦妃娘娘伤心过度,刚刚晕过去了……”   ==========   千羽墨赶到永安宫时,聂紫烟已经醒了,正自倚床垂泪,见了他来,立即别过脸去,然而颤动的肩头,压抑的哭泣,足以证明她此刻有多伤心。   余光瞥见千羽墨坐在桌边的绣墩上,她松了口气,然而他半晌不发一言,令她有些不安。   微偏了头,见他正在看她,黑眸如墨,让人猜不透情绪。   她抽泣一声,有些赌气道:“你来到这,就是为了盯着我看的么?”   千羽墨一笑:“孤忽然发现,十年不见,梦妃是有些不同了……”   聂紫烟心中一惊……从认识他到现在,从不名一文到至高无上,从民女到宫妃,他还是头一回对她用“孤”这个自称,头一回称呼她……梦妃……   “我老了吗?”   她抚着脸颊,而那一侧,恰好是银质的面具,触手冰凉,足以令声音发颤。 ☆、514如何相信   更新时间:2013-11-18   “怎会?”千羽墨端了贴金花碗,坐到床边,汤匙轻搅碗中的红枣血燕:“怎的不用膳?”   他那般看着她,貌似关心,可是眸子里却是透着一股子疏离,怀疑……   他不信她……   聂紫烟顿觉心头发凉。   她急忙转开头:“我吃不下!”   “为什么?”   鼻尖一酸:“自打我一回来,妹妹就不高兴。每每去见她,不是意外就是吐血,岂非都与我有关?妹妹定是要恨死我了!而且原本好好的,然而我一出现,便什么都坏了,宫里的人岂非要说我……”   掩了唇,哭得极是压抑。   千羽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打量,揣测……   云彩这接二连三的事的确与她有关,他也明白,都是因了云彩的性子……   眸光一黯,想到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也不知现在……   然而细细想来,聂紫烟好像自打从出现到现在,每在云彩面前,总似话里藏针,意有所指,尤其是今天……   当然,她的话也没错,只是有些话,可以从这面听,也可以从那面理解,而落在本就精神绷得紧紧的云彩心里,自是犹如惊雷,也便难怪……   可是,紫烟当真心存恶念吗?   他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她当是哭了很久,脸都有些虚肿了。   他印象中的紫烟,十年前的紫烟,就像他跟洛雯儿描述的那般,美丽,善良,胆小,羞怯,单纯,敏感……即便现在,也改不了爱哭的毛病,她当真会……   究竟是自己多心,还是因为执着于她的美好而难以相信她的用意?   她嫉妒云彩,很正常,就像云彩也不喜欢她,只是……   还是难以置信吗?可是秦太医的欲言又止……究竟是出于一个医者的关心还是意有所指?   紫烟的突然出现,所有人因此而在心中产生的疑问,他不是没有考虑,只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以往相处的点滴,让他没法相信这是个阴谋。关键是,紫烟为什么要对他制造阴谋?她是他的紫烟,相亲相爱的紫烟,愿意陪他远走天涯的紫烟,她怎会……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受了伤后,东躲西藏,是东方凝救了她,然而她因为伤得重,不好意思出来见他,才等到了现在……   当然,也是因为他极少去王后的凤池宫,才无法发现她的存在。那里,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可是东方凝……那场火难道不是她放的?她恨不能紫烟去死,又如何能救她?   然而紫烟偏偏就是她救的,难道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东方凝是无辜的?那么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更或者……   “阿墨,洛尚仪好些了没有?都是我不好……你快回去陪她吧,否则又有人要说我……”   她飞速低了头,眼泪自鼻尖上滑落。   千羽墨心里一软。   他真的不该怀疑她,紫烟怎会是那么复杂的人?她若复杂,就不会险些丧生于火中,而今,又要担心因了自己的出现惹得云彩害病而令众人非议。   在宫中,比刀剑还利的就是人心,她已是受了那么多苦,他怎么还能将她置于伤心之地?   “好,你先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拍拍她的手,起身,却又想起了什么般回了头,正对上她的失落,不觉有些过意不去。   重又坐下,端起案头的碗,笑着看她:“还不把这个吃了?否则真的要变老太婆了。”   聂紫烟被他逗笑,声音因了哭泣,有些含混不清,然而更添娇憨。   她抬了眸,泪光闪闪,红唇微撅:“吃也好,我要你喂我……”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请求呢?而且,她就像当年一样,每每撒娇,便是这般看着他。   于是他笑了,舀了一勺羹,送到她嘴边……   ==========   还是同以前一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工夫,就开始咬着汤匙不松口的跟他玩笑了。   说穿了,也不过是想要他安慰几句,小孩子一样。   千羽墨摇摇头,轻声笑了笑。再抬头,碧迟宫已在眼前。   相比于永安宫的明媚,这里的光线似乎晦暗了些。   他停了停步子,往灵云阁走去。   临近门口,让执灯照路的宫人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   “姑娘,你别……”   “啪……”   刚一进门,就听见盼云的轻呼和碎瓷裂响。   他急忙奔到房中,正见洛雯儿夺了盼云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睁睁的看着洛雯儿捂了嘴,梗着脖子,拼命的咽着不知是什么东西。   有深褐色的液体自指缝间渗出,在白皙的手背上蜿蜒着,又一滴一滴,落在素白的寝衣上,仿若枯萎凋谢的梅花。   “姑娘想赶快好起来,可是这药,她吃不进去,吃了便吐。就让奴婢煎了许多过来,姑娘说……”盼云忍不住掉了泪,可仍坚持道:“吐就吐吧,总是能有留下的,只要多喝几碗就好了……”   方才轻松的心情早已不翼而飞,此刻,心仿佛被药汁浸泡着,只要动一动,苦涩便会渗入每一道缝隙。   “云彩……”   他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碗,然而洛雯儿终于忍到极限,“哇”一声,再次将药吐了一地。   “拿药来!”他扶住她,语气沉凉。   盼云忙应了去了。   洛雯儿又要推他,被他死死制住。她本就病得无力,只能倒在床上,费力的喘着气,不去看他。   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以往鲜嫩如瓷的淡粉如今涂满了药汁,因为高烧与药物导致开裂,好像干涸的河床,又渗出了血,细细密密的填满了每一道沟壑,看起来触目惊心。   “王上,药……”   盼云急急的端了药过来。   千羽墨一把接过,全部倒进嘴里。   洛雯儿一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急要避开,可是他已经压了上来,轻而易举的就吻住了她的唇,不待她抗拒,已是点了穴道,将药徐徐渡入。   不能不说,《大话西游》里那句“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是完全有道理的,当胃已习惯呕吐,无论吃什么东西,都会自动的反出来,何况是她一向最讨厌的药?   所以很快,药汁翻腾上来。   她努力要推开他……她不想弄脏了他,可是他死死的压住她,唇瓣没有离开她分毫。   于是那药很快灌入他的口中,如方才那般苦涩。   就是这样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折磨,他的云彩到底忍受了多久?可是云彩,无论是怎样的苦药,无论是怎样的艰险,我都会同你一同面对!   他更紧的抱住了她,不让她有一分挣扎,再次将药推入她的喉间。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药液再没有涌上来,他却没有离开,只一次次的吻着她的唇瓣,想要浸润她的干涩,想要吮尽那缝隙间的残液,让她再也感觉不到苦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背上,虽然很轻很凉,但是足以让他心头滚烫。   “去睡吧,我没事了……”   这是自打紫烟出现后,她第一次这么平静的跟他说话,第一次……拥抱他。   悬了几日的心,无处着落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方才,见她拼着命的要喝那些苦东西,他的心里……   是想要借此来抵缓最近的苦痛,还是怕他担心,亦或者,她不再需要他的担心?   无论是那哪一种,都让他恐慌无措。   他不是不明白。紫烟屡屡来探,那些话,他听着都刺耳,何况是她?可是她一言不发,他是清楚她有多厉害的,然而若不是不想让他难做,她何必保持沉默?   可是她的确不知该怎么做,或者说,她清楚,只是她接受不了,所以她想要逃,只是……云彩,我怎么能让你离开我?   “去睡吧,再这样,你的身子也扛不住……”   他的云彩,总是心疼他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喉间一个劲的发梗。他将头枕在她的颈窝,过了好半天,方有些赌气又有些恳求的闷闷道:“我想睡在这……”   明显的感到她气息一滞,他的心便不由得跟着抽紧。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云彩,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良久,方听她幽幽道:“我总是咳嗽,怕扰了你……”   “不会!”他立即保证:“你若是不在身边,我才睡不好……”   偷眼瞅她的脸色,但见她很纠结的挣扎了半天,方意图动动身子。   他立即放开她,她便给他腾出一块地方。   他赶紧躺下,又抱住她,结果压到她的胸口,又引得她咳了一阵。   他紧张的帮她顺过气,直到她喘息平静了,淡淡吐出一句:“睡吧……”   然后便闭上眼睛。   她的消瘦是目力可见的,仅仅几天,竟好似变了个人。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龟裂的唇瓣,深陷的眼窝……就连静止的长睫都显得那么疲惫。   小心抱住她,唇轻轻印在她的鬓角:“云彩,我没有,相信我,今后,也不会有……”   长睫一颤……他是在对她保证吗?他是需要得到她的信任吗?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不见刀光剑影只有尔虞我诈的后宫,在那个或笑意盈盈或泪水涟涟的女人的身边,她能信得了他多久?他的决心,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515取而代之   更新时间:2013-11-19   她想要叹气,可是心思一动,便忍不住咳。   她勉强压住咳嗽,转了头……   自从聂紫烟出现,她是头回这么仔细的看他……   他瘦了,因为几个日夜的不眠不休,又心力交瘁,眼底浮着显而易见的青黑。   想了想这几日自己的所为,纵然如何克制,依旧是让他为难了,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做?   离开?   一个念头蓦地跃上心间,她的长睫不觉又是一颤。   可是看着面前这张憔悴的脸……   骤亮的眸光渐渐暗下去。   抬了指,去描画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青翠的剔羽长眉。   他果真是累了,眉宇竟是丝毫不动,只是当她的指尖滑至他的眉梢,他的臂忽然动了动,将她收进怀里,如往常一般蹭着她的鬓角,喃喃道:“云彩……”   ==========   是因为今日是个好天气吗?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即便有了帘幔的阻挡,然而阳光依旧撒进来,透过淡淡的青色,播撒一片澄澈,仿若湖水清明,使得人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洛雯儿对着摇曳的晨光出神半晌,待转过眸子,发现千羽墨不知何时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看她。   仿佛是放下了一切重担,一切顾虑,此刻的相对极是宁和。   “好些了吗?”他摸摸她的脸。   虽然她看起来精神了一些,可是那骨头依旧硌着他的掌心。   心下一痛,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搂住她。   她乖乖的伏在他的怀里,就好像回到了以往的每一个清晨。他忽然发现,那样的时光,真好。   守候在外的宫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想要进来,又有些犹豫。   千羽墨头也未回,闭着眼:“是药煎好了吗?”   盼云低低的应了声“是”。   “拿进来!”   送了药,头也不敢抬的退出去。   千羽墨端了那攒丝莲花瓷碗,拿匙子搅了搅,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冲她诡异一笑。   洛雯儿当即红了脸,要起身,可是他早已压住了她,将药喂到自己嘴里,再凑近她的唇瓣……   没有太过抗拒,她微启了唇,于是药便渡到口中。   依旧是有想吐的感觉,可是在他的温柔之下,那种不断翻涌的感觉很快沉了下去。   舀了药汁,再覆唇下去……   不像是在渡药,更似亲吻。   每每,他都极尽辗转,极尽缠绵,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对着她,有关怀,有担心,有心疼,有歉意……   她亦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蓦地发现,那些她已经习以为常的甜蜜竟是这般珍贵,珍贵得她不忍释手,而一旦想到会失去,便心惊肉跳。她突然希望,如果时间能够就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是他很快气喘吁吁的离开她,咬着她的耳珠,哑声道:“云彩,快点好起来……”   随后,她的手就被牵引着握住一个昂然的坚挺,还挑衅的在她掌中跳了跳:“我要支撑不住了!”   她气急:“你怎么总是没有正经?”   他委屈:“我一向很正经啊。哦,药没了,应该唤盼云再拿来一碗,我都喂上瘾了……”   这个人,给他点阳光就灿烂生花!   洛雯儿只想推开他,可如何推得动?他总是能有办法让她告饶。   外面的宫人听着房内不时传出的笑语,即便偶有愤怒,亦带着娇嗔,不觉都相互看了一眼,再睇向窗外……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了。   房内,千羽墨埋首在她颈窝间:“云彩,搬回去吧。你不在,很冷清……”   洛雯儿沉默。   “云彩,我说过的话,永不会变。不是因为我答应了你什么,而是,我不想变!”   洛雯儿依旧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起床吧,该上朝了……”   外面胡纶也等着呢,听着里面的动静,即便是急也未敢提醒,直得了这一句,方忙忙道:“辇官已候着了……”   千羽墨有些懊恼的起了身,宫人便鱼贯而入,锦袍玉带皆捧在托盘里。   往常,这些都是云彩帮他穿戴的,她现在技术很熟练,动作很轻柔,他很享受,可是今天,她躺在床上,本是打算起来,被他制止,于是盼云走过来,捧起金章华绶的龙袍。   可是他一个眼色,就令她小心退下。   拿过龙袍,自己穿戴起来,嘴里还嘟囔:“孤是一国之君,还穿不好衣裳吗?”   只一会工夫,便披挂完毕,立在床边,等待表扬。   洛雯儿勉力支起身子,他亦乖乖的弯了腰,让她将他的领口翻弄平整。   就手抱住她,狠狠的闻了闻那混着药味的体香:“好好歇着,等我回来接你。”   洛雯儿直看着那秀颀的身影消失在帘幕外,方躺在床上。   被褥间还留着他的气息与温度,她闭了眼,此刻什么也不愿去想。   ==========   千羽墨简直是心情大好的走出了灵云阁,抬望眼,便是一片晴朗天空,心中更是欢悦,然而在目光下落,触及前方一抹水蓝的身影时,唇角不觉一凝……   聂紫烟穿着一身尚仪宫服,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在对他笑。   胡纶偷瞅了下主子的脸色,心中纳罕,怎么主子见了梦妃好像不大高兴呢?   然而那唇角很快恢复柔软。   千羽墨慢慢的走过去:“紫烟起得很早啊……”   胡纶忙添了一句:“梦妃娘娘已经在此候了多时了,只是……”   只是因为里面那位见了梦妃娘娘就闹毛病,梦妃娘娘就没敢进去,这都在这站了大半天了,深秋的早晨,多冷啊……   然而主子不冷不热斜睇过来的一眼登时让他噤了声,他不禁回头望了望灵云阁……也不知洛雯儿给主子吃了什么药,怎么一夜之间主子好像就不一样了呢?那可是梦妃,梦妃!   聂紫烟似乎也不喜欢胡纶的多嘴,瞪了他一眼,有些颠簸,然而依旧是欢快的跑过来,自然而然的挽住了千羽墨的手臂:“不早点起,怎能跟你去上朝?”   千羽墨不动声色的皱了眉:“紫烟,我是去上朝,不是去玩……”   “我也不是去玩啊,我就是在旁边站着,不说话,不乱动,保证不打扰你。我还没有见过朝阳殿是什么样子,我还想看看……”靠近他,扬了脸,于是裹着从云层透过的丝丝缕缕的阳光的晨辉便清凉的落在那完美的一侧脸上,亦点在那双仿佛总是盈着水的眸子上,粼粼闪闪,更显动人:“看看阿墨在宝座上是如何的神气,如何的英武不凡……”   见千羽墨不说话,她便开始摇他的袖子:“好不好嘛……”   千羽墨无奈一笑,终是忍不住她这样的缠磨,于是她欢天喜地的跟了他去了。   于是今日的朝堂,文武大臣皆是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一般情况,但凡他们感觉异样,都是源自洛尚仪,可是洛尚仪好端端的在那站着,只不过……嗯,发式变了,掩了半边脸,不过这么瞧起来,更添了几分娇媚。   其实洛尚仪的确很美的,是一种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美……虽出身微寒却透着贵重从容,虽是市井商人却不乏文雅清高。只要她出现,哪怕只是在你的背后,你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不由自主的望过去。   朝堂上摆了这么一个尚仪,他们由开始的不屑到自觉不自觉的总想望上一眼,尤其是那些年轻或新晋的官员,总是想看看她,好像只要看上一眼,就充满了干劲。所以他们觉得,能够有这么个尚仪也不错。   然而王上是不准她随便被看的。往往是有人瞟过来……洛尚仪总是微垂着头的,于是没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是同王上的目光接上了……凛冽,冰寒,危险,杀气腾腾……   于是赶紧收回视线,浑身精神抖擞。   而今天,因为洛尚仪有了小小的改变,不少人便借奏报之机,目光微转,瞧了又瞧。   呃,今天的洛尚仪改变的似乎不仅是发式,他们瞧过去的时候,恰见她亦睇过来……目光水润,如溪流潺潺。仅是短暂的一碰,就急忙垂了眸子,长睫飞快的扇动几下,让人怦然心动。   洛尚仪,果真很美……   他们这边心猿意马,却也有人发现,面对他们的“眉来眼去”,王上没有发出任何威胁,王上……   千羽墨歪斜在宝座上,看似在听他们的奏报,可是目光……王上在看什么呢?洛尚仪也不在殿门口啊。   然而洛尚仪微偏了头,冲着王上嫣然一笑……洛尚仪笑得真好看啊。王上似乎醒过神来,亦是回以一笑。   这回当是正常了,只不过,好像还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不对劲呢?   英秋冉收回目光,盯着手中的笏板。   这个人,不是洛尚仪!   洛尚仪前日落了水,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是高烧,还咳了血。   手不由得抓紧了那薄薄的玉片。   所以,这个人不是洛尚仪!   不过她们真的很像,像得如同一个人,然而,那种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混淆的。   梦妃!   他低着头,却觉得梦妃的目光落下来,久久的,冰冷的看着他…… ☆、516不离左右   更新时间:2013-11-20   “好了,站了一上午,还不累吗?快回宫歇着吧。”   碧迟宫内,千羽墨看着依旧兴奋的聂紫烟,抬了手臂,任胡纶为他脱下衣袍。   聂紫烟回眸一笑,走了过来。   胡纶非常有眼力的退下了,然而当她的手方碰到他领扣的褡绊,千羽墨便不由自主的避了一下,然后对上她骤然凝在唇角的微笑,不禁遮掩道:“你也累了,这个还是让他们做吧……”   聂紫烟垂了眸,笑了笑:“平日,都是洛尚仪在做吧……”   他不自在的应了声,望向门口……他还要接云彩回来,一上午过去了,也不知她的状况好点没有,早上只是喝了药,不知有没有用膳,都给她吃了什么,有没有吐出来……   “阿墨,我饿了……”   “哦?哦……”他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聂紫烟拖了他的袖子,眼睛水水的望着他:“我想在这里用膳,跟你一起……”   千羽墨有些为难,可是看她这样,又无法拒绝,只得笑笑:“好,只是我这边的东西,你未必吃得惯……”   “只要同阿墨在一起,无论吃什么,都是最好的……”   ==========   洛雯儿适时的醒了。   她看着蒙在窗上的光影……但凡这个时辰,若是没有意外,千羽墨就该下朝了。   她这边方有了动静,盼云就进了门。   她便随口问了句:“王上回来了吧?”   盼云一怔,身后的小宫女却快言快语:“早回来了,正跟……”   盼云立即瞪了她一眼,可是洛雯儿已经察觉了,心里也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便笑了笑:“是跟梦妃在一起吧……”   “可不是?不仅一块上了朝,回来还是同乘一台御辇,这会正在殿中用膳呢……”   “谷冬!”盼云呵斥。   谷冬兀自愤愤。   其实早在梦妃“复活”那一日,关于这位宠妃与国主的传奇爱恋便已传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大家也都看出,自打梦妃出现,尚仪便失了宠。可是跟了洛雯儿这么久,当真觉得她是个好主子,而且纵然只是个尚仪,一直没有名分,但是王上待她非同一般,连同她们这些下人都跟着腰杆挺直,如今竟是要被一个死去多年又突然活过来的娘娘夺了风头,心里着实不甘。   然而洛雯儿不说话,屋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盼云担心的看着她,想着要不要把秦太医先叫来备在一边,却见她缓缓抬了头,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原来到了用膳的时候,去弄点清淡的,我也饿了……”   ==========   聂紫烟正咬着千羽墨的象牙箸撒娇,看他虎起脸,便咯咯的笑。   胡纶进来了,极低的,含混不清的说:“那边也叫了膳,正吃着……”   千羽墨笑意一凝……云彩一定是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   筷子一放,就想过去看看,胡纶却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听起来很安静,当是没什么事……”   “是在说妹妹吗?”梦妃眨眨水润的眸子:“若不是她一见了我就……其实我也想去看看呢。阿墨,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瞧瞧,我在这里等你……”   千羽墨哪里是需要她等?他想的是赶紧接云彩回来,否则云彩知道紫烟在这,不知道又要怎么胡思乱想,她的身子刚刚有点恢复……   “已是快用完了……”话音刚落,忽注意到聂紫烟面前的饭菜,不觉皱了眉:“吃了这么久,怎么还剩这么多?就会胡闹!”   聂紫烟扭了扭身子:“谁让你不好好喂人家?”   千羽墨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喂。御医说你不能吃生冷的食物,你瞧瞧,菜都凉了……”   聂紫烟仿佛被唬了一跳,立即笑靥一滞,泪汪汪的看他。   千羽墨暗自叹气,只得放软语气:“想来也是不能吃了,待让御厨做了新的吧……”   “不用,我饱了。”   聂紫烟放了筷子,低着头,从千羽墨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通红的鼻尖。她的肩膀轻轻的颤着,极是委屈。   千羽墨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其实紫烟一向是这样子,那时,他愿意哄着她开心,看她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很柔软,很甜蜜。跟她在一起,不算风花,没有雪月,却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只是现在……她还是当初模样,而他……他的心如何也静不下,他想着灵云阁的那个人,想着她是否难过,是否用药,是否正在埋怨他……   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她,以至于他竟是希望聂紫烟赶紧离开。可是如此一来,又觉得对不住紫烟,对不住她为他忍受了十年的苦,结果一时之间,只觉得分外纠结。   过了许久,他方缓缓道:“想来也是饭菜不合胃口,先撤了吧,稍后我让御厨房做几样你爱吃的送去……”   “我不要回去!”聂紫烟霍的站起身,坐到堆着奏折的紫檀卷书案前:“我要陪你批阅奏折,我要陪你上朝,我要让你看看,我也能帮你做很多事!”   “不得胡闹!”他终于恼了。   聂紫烟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什么也不会做,才总想赶我走。我是不会,可是我可以学,阿墨,你教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千羽墨心烦意乱,挥手让人把饭菜撤了,走到她身边:“紫烟,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   “我不听我不听!”聂紫烟捂住耳朵:“我就要帮你批奏折!就要!”   “好,你来批。”千羽墨长出一口气,坐在一旁。   胡纶则非常有眼力见的上前研磨。   聂紫烟咬着笔杆,歪着头,认真看奏折上的内容,过了半天,哀怨的喊了一句:“阿墨,这上面写的什么啊,我都不认得!”   所有人都笑了。   千羽墨也忍不住笑了,走过去,夺了她手中的紫毫:“连字都不认得,批什么奏折?”   聂紫烟立即拉住他的袖子:“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嘛。阿墨,你教我认字好不好?”   轻摇他的袖子:“好不好嘛……”   千羽墨耐不住,只得道:“好,等到……”   “我现在就想学!”她立即指着奏折上的一个字:“就写这个,我看它长得蛮好看的。”   众人又笑,一时都觉得这个梦妃可爱得不行。   千羽墨只得铺开纸张,握住她的手:“看好了,我可只教这一次。这个字念‘淮’……”   末笔方落,聂紫烟又指着一个字:“这个这个……”   “这个念‘栾’……”   “还有这个……咦,怎么照刚才那个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个读‘隹……”   聂紫烟连识了几个字,终于觉得头晕:“阿墨,我眼睛疼……”   “累到了吧,我就说你……”   “嗯,我得歇一下,一会再学……”   她昏昏的靠在案边,只片刻工夫,便没了动静。   千羽墨放下奏折,见她竟是睡了。   头枕着胳膊,小嘴撅着,就像当年她亦陪着他枯坐碧迟宫,守着他批阅奏折,结果坐着坐着便睡了过去。   他不禁莞尔,着人给她拿了一条薄被,轻轻的盖在身上。自己则慢慢起了身……他要去看看云彩……   可是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聂紫烟压在胳膊下,而这一动,聂紫烟已经醒了,喃喃的唤了声:“阿墨……”   他立即稳住,然后便见她又睡了。   他只得继续看奏折,不时望望门窗,眼见得天是愈来愈黑了。   宫女进来掌灯,聂紫烟仿佛被光亮刺到,缓缓睁开眼,惊道:“天竟是这样晚了……”   胡纶适时引了晚膳进来,笑道:“今晚有酥骨鱼、韮花茄儿、龙井竹荪松和松穰鹅油卷,都是按照主子吩咐做的……”   聂紫烟立即眸光闪闪的望住他:“阿墨,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唇瓣微有颤动,紧接着笑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吃你亲手做的叫花鸡。阿墨,什么时候……”   “自是有机会。”他笑着,意味深长的睇了胡纶一眼……   这个胡纶,最近是变笨了吗?这几样菜,我明明是让他送到永安宫去……   无奈,只得共进晚膳,看着愈黑的天色,心里愈发焦急。   不过此番聂紫烟倒吃得很快,想来对这几道菜是相当满意了。   千羽墨眼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只鹅油卷,不由笑道:“稍后可要多行几步路,免得积了食。”   聂紫烟便起了身,在殿里缓缓走动。   晚膳都撤下去了,千羽墨看看天色,打算送她走。可是这会工夫,她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正待寻找,忽听聂紫烟在唤他。   划开重重帘幔,蓦地一怔……   烛光晕染着鲛绡,仿若夕阳中的晚霞,无风,亦微微起伏,铺开一片氤氲。   迷离中,一个女子身着一袭淡紫的纱衣。   那衣裙很薄,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曼妙的曲线,玲珑的身姿。   她缓缓向他走来,仿若穿过云雾,穿过十载的光阴,在那个他走投无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午后,向他走来……   她牵起他的袖子,目光水水的望住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517心变……   更新时间:2013-11-21   帘幔于身后一层层的合拢,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随着她走入云端,走进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终于,她坐到床边,亦拉着他坐下,挽着他的手臂,软软的靠着他:“阿墨,我今夜不想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低喃,仿若催眠的乐曲,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笑得亦是轻柔,纤指徐徐的拂上他的颈子,去解领口的褡绊……   迷蒙中,他好像看到云彩费力的起了身,为他整理他故意翻卷的领口……   腕子一下被攥住。   聂紫烟目光下落,看着他的手,柔柔一笑:“阿墨,你还记得这副手镯吗?”   她的腕上戴着一副白玉镯,是他当年为她买的。玉质并非奇佳,只是因为他当时的银子只够买这一副镯子。   他买了来,向她求婚。   然而她一向瘦弱,这镯子便总是有些显大的滑到手臂上。   他要如何不记得?几日前的那夜,他便是因了这副手镯才认出了她。   他更记得十年前的那夜,他将这副手镯套在了她的腕上,从此便圈定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阿墨,这副手镯并不名贵,可是我却一直戴着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目光一闪,温柔的笑了,那是属于十年前的,只属于她一人的笑……   她亦笑了,环住他的颈子,唇轻轻落在他的耳珠……那是他的敏感所在。   想到多年前的缠绵缱绻,气息不禁有些急促。   于是更近的贴住了他,起伏的胸口令得酥软若有若无的摩擦着他的手臂,亦震动着她的敏感:“阿墨,我想你……”   “紫烟……”   他的气息柔和温存,却不是动了情的低哑。她有些怀疑,难道是我做得不够?   咬咬牙,顾不得女儿的矜持,手顺着他的衣襟滑落,缓缓移向他的腿间……   腕子再次被捉住,然后听到他道:“紫烟,我不能!”   上回借口她胃痛需要休息,这回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她几乎要暴怒了,然而再抬起脸,只余一脸楚楚:“因为洛尚仪?”   看着她,有些艰难,却是不无坚定道:“是!”   纵然是心里的答案,可是真正听他说出,绷紧的弦还是断了,眼泪也随即滚出来:“你嫌弃我了?”   千羽墨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   他依然是喜欢她的,否则不可能在得知她尚在人世而且就在眼前时会爆出那么大的惊喜。他亦是心疼她的,心疼她受的伤,受的苦,而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他亦是钟爱她的,否则不能明知她在耍一些女人的小伎俩却依旧担待,依旧装糊涂,只乐得让她高兴。   可他就是没法跟她亲密无间。   每每接近她,他亦是想补偿她的损失,安抚她的伤口,可是偏偏没有了当年的悸动与情怀,而且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有一个身影在跃动。虽是一闪即逝,却是带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云彩,我真的是中了你的毒了。   他苦笑。   他亦是有感于曾经的记忆,这几日,他亦不断回味,往日便鲜活的出现在眼前,可是当面对她时,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她依旧胆小、敏感、缠磨人,爱耍小孩子脾气,可是……还是不同了。   是他变了吗?   他惊恐的发现,竟是他变了吗?早在当年,早在他将这副白玉手镯套在她腕上的当年,他发过誓……永不变更!   他不是非要守着这个承诺,而是他不想!   所以,他带着她逃,他只宠她一人,任由非议满天。   而今,当初的惊天动地竟是换了他的移情别恋吗?   那么云彩,我会不会也对你……   想到这,他就分外恐惧,想要奔到灵云阁,抱住那个小人儿,不让她伤心难过。   而眼下,正有一个人在难过伤心,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扶住伤心欲绝的人,艰难的笑了笑,然后将她散乱的衣襟拢好。   “紫烟,我保证,有我在的日子,必让你无忧无虑,不受一丁点的委屈……”   无忧无虑?不受委屈?   如何能不受委屈?我现在就很委屈!   你是我的男人,我受了十年的苦,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句话?   她既悲且愤,顿时哭得不能自已。   千羽墨自知说什么都无用,只是小心的关注她不要哭伤了身子,想着若是她能打自己一顿或者……可能会好些。   可聂紫烟只是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方平静下来。   室内一片静寂,唯铜漏偶尔作响,仿佛呜咽。   良久,千羽墨听聂紫烟幽幽道:“阿墨,好久没有听你吹笛子了。你吹一曲给我听,好不好?”   千羽墨怎会不答应?现在就是让他去摘星星他都得立即着人去做天梯。   他寻出玉笛,思忖片刻,却是想起那年“救”洛雯儿出狱,安置在别院,夜深人静时,引她来寻的那支曲子。   唇角微弯,待轻触玉笛,便有一串乐声悠扬飞出。   他有些感激聂紫烟,若不是她,他要如何对云彩传递心意,安抚她不要胡思乱想?   而这笛音也的确顺着他的心意悠悠的飘到了灵云阁。   谷冬往外探了探头,仿似自言自语道:“王上好久没有吹笛子了呢……”   静躺在床上的洛雯儿长睫一颤。   仿佛是一支无形却优美的手,划开静夜,牵引着她,来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朦胧的月光下,她追随着笛音,走向一个未知的人,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是啊,好久没吹了……   尤记当年,他对她说,弯月有弯月的好处,因为弯月时,可以盼望圆满,而一旦圆满了……   如今,当是圆满了,却不知这笛音,今夜为谁……   聂紫烟则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浑身放松得好像是一朵随时会飘起的云。   然而隐在面具下的牙关却紧紧咬起。   这张床,曾经是他们恩爱的见证,那时,他们每个夜晚都欢爱缱绻,相拥而眠,而今,这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女人的气息,而当初的那个男人,此刻坐在床边,吹着一曲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是在思念那个女人吗?   千羽墨,你变了,你竟然变了!   不过你既是会变,谁又能说,你不会变得重新爱上我呢?   ==========   “给王上请安……”   “王上吉祥……”   一大清早,灵云阁就传出一阵忙乱。   洛雯儿自朦胧中被惊醒,刚睁开眼睛,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而那个人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她放开,飞快的脱了外袍,钻进她的被窝,却与她隔了段距离,直捂到身上的冷气暖了,才把她捞过来,抱住。   她本想抗拒,可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又不想打击他的热情,于是浑身紧绷的硬挺着。   千羽墨则不管不顾,对着她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再抱住,轻笑出声。   你今天倒很快活!   想着他的失信,想着昨夜的笛音,洛雯儿努力打算回避的愤怒开始升腾。   这一怒,便忍不住咳嗽。   千羽墨急忙松开怀抱,冲着外面喊:“拿药来!”   怎么,他竟然又要……   洛雯儿开始挣扎了。   “云彩,我都跟她说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根本就无法打消她的怒火。   “我跟她说,我只喜欢你,不能没有你,所以……”   洛雯儿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千羽墨笑了,他当然没有这么直白,只不过,紫烟已经明白了,这不很好吗?那一刻,他只觉自己卸下了一块大石。这几日,他着实被压得够呛,他先是不明所以,直到他吐出那个“是”,他方听到心中有什么轰然落地。   原来他只是想要他的云彩,他只是不想他的云彩难过,云彩难过了,他也不会快乐,他们不是说好了,要未来的每一天都开心,都快乐?至于紫烟……   他会努力的补偿她。   他是对她有愧疚的,只是,他实在无法以一人之力使每个人都愉快,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心来选择,一如当年……   笛音悠悠中,他也曾想,十年的光阴,到底阻断了什么,到底丢掉了什么,而他,又得到了什么……   回忆总是美好的,可是它们离他太远,太远了,即便蓦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惊喜后也只剩空茫。他也曾彷徨,也曾犹豫,也曾难以抉择,可是当久被包裹的阳光穿透云层会爆出更加明亮的金芒,照亮天地,照亮心空。   此刻,他心底通亮,他知道,他只愿意牵着身边人的手,一起走向朝阳,走过日落,走遍属于他的或许是很短暂的岁月……   “所以你要对她好一点,可以吗,云彩……”   洛雯儿恍若做梦,待她一点点的明白过来,依旧迷糊。   事情结束了?这么快?这么简单?聂紫烟居然会如此轻松的放手?虽然不过短短的见过两面,然而她对这个女人,没法掉以轻心,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看似天真的笑容后,隐着比茹妃、淑妃还要阴狠的算计。 ☆、518别有用心   更新时间:2013-11-22   是她的多心吗?还是自打这个女人一出现,她便已经将其当成了敌人?亦或者,即便不出现,亦是自己心头的一根刺,只不过这根刺如今开始露出锋芒……   只是看着千羽墨这般高兴,这般释怀,她实在没法提出心中的疑问。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吻了吻她的鬓角。   这是他熟悉的气味,这是他熟悉的云彩,只有抱着她,心里才安稳。   “没有什么能够被彻底放下,你只需相信我,便好……”轻啄她的耳珠,软语低喃。   相信他吗?   洛雯儿不知道,但是她的确很想相信他,因为总是要浑身紧张的戒备一个人,担心一些事,实在太累,太累。她想放下,一身轻松……   那么,就先放下一会,至少现在,她很感动。因为她深知聂紫烟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段昔日岁月又意味着什么,而他竟然能够为了自己而放下,这份情……   “阿墨……”   千羽墨肩头一震……这还是自紫烟出现,她第一次这般亲昵的唤他……   一时间,心潮翻滚,对着那张还略显干涩的小嘴就吻了下去。   然而没一会工夫就气息沉沉,敲着床板喊起来:“药,快拿药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洛尚仪又发了急症,只有洛雯儿心里清楚,又耐他不过,只得任由他将苦水一次次的渡到她口中。   他的吻很缠绵,很细腻,仿若那残留在唇舌间的苦涩是世间最香醇的美酒,然后抱紧她,哀哀道:“云彩,快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洛雯儿忍不住想捶他,却被他拿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连脑袋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像个蚕蛹。   而他得意看着自己的杰作,将她横抱而起:“娘子,我们回家喽——”   众人眼见得王上将一只巨大的“蚕蛹”搬出灵云阁,满面春风,就像朝阳涂亮了光秃秃的树梢,亦都欣悦的跟在后面瞧热闹。   谷冬得意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咱们这位尚仪在王上心中才是最重的!”   盼云遥望那颀长的背影远去,也不由得绽开一丝欣慰的笑意。   ==========   千羽墨将洛雯儿放到床上,小心翼翼的将包裹打开,却怕她飞了似的,只打开一半,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   洛雯儿伸出手,指尖轻触他眼下的青黑,心疼道:“又是一夜没睡……”   不仅没睡,还吹了一夜的笛子。   抓住她的手,轻轻咬了下:“这不是为了让你放心么……”   心里顿时是说不出的滋味,反握住他的手,半晌:“若无事,便早点回来,好好歇一歇,英二公子他们也是很能干的……”   笑着看她,眸子是化不开的漆黑:“这还是云彩头回让我消极怠工呢。”   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好,我早点回来,陪你……”   正要起身,又定住,只是瞧着她。   她便从包裹里挣出身子,方要抬起,他便俯了脸,于是她的唇便正正印在他的唇上。   拍拍她的脸,笑:“等我……”   洛雯儿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走了,将目光调到糊着白绫纸的珊瑚长窗上。   “起驾”声后,便是漫长的安静,只有小鸟洒下啁啾,如以往的每一个清晨。   细想来,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了……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缓缓的闭上眼睛……   ==========   众臣发现,他们的王上今天虽然没有洛尚仪在侧,依旧容光焕发,思维更加敏捷,弄得他们有点跟不上节奏。而且原定三个时辰的早朝,不到两个时辰,就解决了所有事宜,包括这些日子积压再议的那些旧账,然后王上便意气风发的走了,只留他们神色复杂,不明所以。   英秋冉则保持着送驾的姿态,直到那绣着龙纹的金色袍摆走出视线,方唇角一弯,释然一笑。   ==========   千羽墨急匆匆回了碧迟宫,急匆匆的进了殿,仿佛迟了一步就会看不到想见的人。   不过是分开了两个时辰,他怎么就觉得离别了许久?总好像她会趁他不在的时候不翼而飞。   他心里慌慌的,想着她若是身子好一点,明天就是抬也要把她抬到朝阳殿去。   此等慌乱在目光触及那个半隐在镂空刺绣银线花锦帐内的身影之际平静下来。   他目不转睛的看了那个身影一会,无声无息的脱了外袍,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   云彩睡得很安静,呼吸很平稳。   这么多日,这大概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他忽然也觉得困了。   轻轻上了床,抱住她。   虽是怕吵醒她,依旧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鬓角,方闭上眼睛。   ==========   日子忽然平静下来,就像这样一个接近冬天的季节,即便有乌云盖顶,也无法打更响的雷,下更大的雨。风过,要么晴空万里,要么似晴非晴,总归算得上是好天气了。   所以这段日子也是云淡风轻的,平静得让人觉得之前那场纷乱不过是个梦。当然,聂紫烟还是会出入碧迟宫,只不过像老友探访一般,也不再留宿,而且每每来了,洛雯儿便避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吧。   日子就这样滑到了年底。   逢年过节,宫里总是要热闹的。洛雯儿身子见好,延福宫便时不时的找她过去,因为老太妃最近嘴挑得很,非要吃她做的东西才肯安静,愈发像个小孩了。   明儿就是除夕了,洛雯儿为老太妃包了她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和灌汤包,让人拿外面冻着,这样便可以随时随地的煮来吃。   老太妃则说她是想陪着千羽墨,才拿这些硬邦邦的东西来糊弄自己。不过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也就不耽误年轻人快活了,临了还说,今年新旧之交要许个愿,希望自己能早早抱上孙子。   洛雯儿被她逗得满脸通红,逃也似的离开延福宫。然而刚踏进碧迟宫,谷冬就迎上来,虽然没说话,但见那神色,便知是聂紫烟来了。   她本想避开,怎奈聂紫烟的婢女荣秀见了她,立即施礼道:“尚仪总算回来了,娘娘等了尚仪许久呢。”   洛雯儿只得走过去。   偏殿内,聂紫烟已经起了身:“许久没见妹妹,妹妹竟是愈发动人了。”   洛雯儿不会说客套话,或者说她不会对不喜欢的人虚伪,于是只是笑了笑。   “怪不得阿墨一会见不到就想得慌,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到门口张望妹妹好几回了……”她掩口而笑。   洛雯儿睇向千羽墨……聂紫烟竟是来了这么久了?   千羽墨便对她露出个放心的笑,唇角还有一丝掩也掩不去的宠溺。   聂紫烟将一切尽收眼底,眸光一冷,转瞬又笑意嫣嫣,唤了身后的婢女:“过年了,总想着应该做点什么送给妹妹。”   婢女捧了托盘上前。   “妹妹可看着喜欢?”   是一个荷包,绣工精致,其上一双七彩鸳鸯栩栩如生。   “姐姐祝妹妹与阿墨如这一双鸳鸯,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话到最后,声音越低,已是有些颤抖了。   洛雯儿自是怀疑此话并无几分真心,但如果她不接着,就有点太过分了。   于是谢了,将荷包收在手中,却发现千羽墨的目光不知为何跟着那荷包,她也没有细想,只唤谷冬拿了一个青瓷小瓶:“这是我前日所调,便送与娘娘,希望娘娘不要嫌弃。”   她是不愿白白接受人家的礼物的,尤其是这样一个没法探知其居心的人。   聂紫烟万分惊喜的接过来,打开瓶塞,深吸一口气:“妹妹的手艺果真不同凡响,听说那场斗香大会,妹妹的一瓶香竟拍出了天价,如今姐姐得了‘香凰’的赠物,那个小小的荷包,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呢……”   她果真脸红片刻,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拉了洛雯儿走到另一个托盘前:“妹妹帮我看看,这件衣服做得可是合身?”   红绸拂落,露出一捧叠得方方正正的浓紫。   本是庄凝的颜色,却是刺得洛雯儿眼角一跳。   聂紫烟已经拈了衣服领子将长袍抖开,于是紫光潋滟,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即便只是一晃而过,然而那细密的针脚,埋了金丝银线的云纹,关键是这华丽的颜色,当真是用了“心”的。   “阿墨,快穿上,妹妹的眼光比我好,让她帮忙瞧瞧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明儿个就除夕了呢……”   千羽墨飞快抬了眼,却不是看衣服,而是睇向洛雯儿,正见她也看过来,然而很快垂下眸子。   聂紫烟仿佛丝毫不觉:“本是想早些送过来的,怎奈我紧赶慢赶……诶,阿墨,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试试?”   千羽墨微锁了眉。   这不是一件衣服的事,他答应过云彩,从今以后,只为她穿白色,可是现在……   聂紫烟已经不耐烦了,有些蹒跚的走过去。   她这般艰难,的确让人心生不忍,千羽墨不禁起身相扶。 ☆、519明日之约   更新时间:2013-11-23   于是那袍子便披在了他肩上。   聂紫烟手脚麻利的替他穿上,口中嗔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穿个衣服也要人三催四请……”   又忽的脸色一变,眼底旋即蒙了层雾:“阿墨,你不喜欢?”   此等情况,千羽墨如何能说不喜欢?然而当“喜欢”二字艰涩出口,他便见洛雯儿飞快的转了头,看向窗外。   聂紫烟便笑了,含着泪的笑特别动人,就像雨后初晴,阳光点在缀着水珠的花瓣一般。   “喜欢就好,你以前的衣服都是我做的,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变……”   是他的身材没有变,还是穿你亲手做衣服的习惯没有变?这句话,当真让人浮想联翩。   似乎沉寂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聂紫烟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然而当将腰带系向千羽墨的腰间时,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千羽墨及时捉住了她的手,但见其上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右手中指还有个血泡,当即眸底一缩。   聂紫烟要缩回手,不过大概是力度不够,只得任由千羽墨攥着。   旁边的荣秀适时红了眼圈:“娘娘就是为了赶制这条腰带,日里夜里的忙,把眼睛都熬红了。奴婢说,王上什么也不缺,娘娘何必同一条腰带较劲?娘娘说,这件袍子,就靠这腰带出彩了,所以怎么劝都不听,觉得哪里绣得不好,就拆,反反复复的做了好几条了,结果……”   话至此,已是把该说的都说了,于是聂紫烟恰到好处的挣出了手,藏于身后。   洛雯儿觉得自己是在欣赏一幕最为传统最为蹩脚的宫斗戏,不过,或许是她真的不够善良,真的无法像千羽墨那样沉默不语,满眼复杂。   不,那或许应该叫做心痛吧。   不过,那的确是条美丽绝伦的腰带,即便隔了这般远,亦可见其上双龙鳞光闪闪,神采飞扬。   她收回目光,正要往外走之际,忽听聂紫烟低声道:“我也不过是想为你做点什么。阿墨……”   她抬了头,泪含在眼底,欲坠不坠,分外可人,偏偏又笑了,更显凄楚:“你就穿着它,好不好?”   或许他真的不该拒绝,可是……   “紫烟方才送尚仪礼物,尚仪回赠一瓶香。如今又送我这么重的礼,我倒一时想不出该回什么才好。不若紫烟说说,明日宫宴想吃什么,想看什么,或是想玩什么,我一定……”   聂紫烟摇摇头,泪光如珍珠闪亮。   她抚向自己的半边面具,轻轻道:“像我这样子,去了也不过是让人不自在,还是……”   低了头,声音小得如同耳语:“只要你记得去看看我,便好……”   余光中,洛雯儿已是走出门了。   她的确是无需告辞,否则,倒是让人不自在了。   千羽墨心中一急,而聂紫烟恰在此刻抬了头,仿佛才记起洛雯儿,四下一望:“妹妹呢?”   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一颤:“妹妹定是生我的气了吧,我……”   “没有,她当是累了,你也知道,她方从老太妃那回来……”   “老太妃……”聂紫烟目光微有闪烁,忙睇向门口:“说起来,自打我回来,还没有去看过她老人家呢……”   的确,早在十年前,老太妃对她很是喜欢,也很是关照,就像对洛雯儿一样……   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方幽幽开口:“老太妃是不是把她当成我了?”   千羽墨一怔,笑:“改日你却问问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   聂紫烟不说话,只看着脚下的地,笑了笑。   ==========   千羽墨进灵云阁的时候,恰见洛雯儿把个什么东西往后藏。   他假意不见,待到她精神松懈时突然袭击……   几块布头,一把剪子,还有根针,正正扎在他的指尖。   洛雯儿急了:“干什么这么不管不顾的?痛不痛?”   话一出口,才想起问了也是白问。   拔了针,血已是冒了出来,她急忙吮了,又拿帕子裹了,还是不放心,要叫太医。   他拦住了她,笑:“不过是根针……”   又翻开手中的“战利品”,喜悦的:“给我做的?”   不过是几个布片初初连在了一起,也不知他怎么就看出和他有关。   想到那件紫袍,想到他捧着那个女人的手,满脸痛色,洛雯儿垂了眸子。   “那个荷包呢?”他忽然发问。   怎么,是要比较一番吗?   她愤愤的瞥了眸,于是千羽墨看到那个荷包正好端端的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他的云彩也不是那么小气嘛。   当然,他亦知她不过是不想令他难堪。   洛雯儿见他拾了荷包,放在鼻端,仔细的闻了闻,不觉心念一闪,然而依旧没好气道:“没毒!”   他笑了,将荷包托在掌心,细细打量,不似欣赏,倒像……   “你……怀疑她?”   千羽墨没有回答,只将荷包放回原处,搂她入怀:“云彩,其实没有必要介怀,你有的,别人也未必有……”   她有什么?直到现在,她也没法完成一朵像样的花,更不要提做衣服,绣腰带……但凡能表达心意的,可以被留着想念的,她一样也不会!   然而一个吻却轻轻印在鬓角,带着温存,带着怜爱:“只有云彩,会关心我痛不痛,而不是像别人那般,只想让我关心她痛不痛……”   眼底一烫,差点掉下泪来。   他还是懂她的,只是……对于可供遮挡风雨的大树,人们多是会关爱容易被践踏的小草吧,纵使暂时略过,然而几次三番……谁又能抵得了天长日久?   她似乎是悲观了些,而他,毕竟不是感觉到了那份针眼密布的痛意了吗?   “云彩,秦太医为你调的补汤现在还在用吗?”   她正在忧伤,忽闻他转了话题。   聂紫烟出现的第二日,也就是她立在窗前,似在等候他,又似在守候一个未知的未来的那日,小宫女曾经照例送上,可是她摇摇头。   然后便是落水,生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其实无论是什么,即便是一碗补汤,也需有了心情,方能品味。   见她点了头,千羽墨凑了上来,哑哑道:“云彩……”   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为什么要提那份补汤?   “太医说你气血不足……”唇瓣若有若无的蹭着她的耳畔。   雪白细腻的肌肤遇了温热的气息,氤氲出一股好闻的味道,似茶似梅,芬芳诱人,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云彩……”   他开始解她的衣襟,手顺势握住了她胸前的酥软,成功的听到她嘤咛一声,当即下腹一紧,将她扑倒在床上。   “我不要!”洛雯儿避开他的攻击。   “为什么?太医说你可以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还专门为这种事去问了太医?   又羞又气,竭力笼住胸口:“今天不行!”   “为什么?我都等了两个月了……”   她上回着实病得不轻,他只怕有个万一,不敢稍动,好在终于熬过来,半月前秦太医便“暗示”他……“可以了”。然而他生生又忍了半个月,可她却告诉他……不行。这是为什么?   洛雯儿抓着衣襟,咬了半天牙,方道:“若是……便明天晚上吧!”   明天晚上?   他眯了眸,顿时想起聂紫烟的邀约……   好啊,他的云彩也开始跟他使小心思了。   瞧着她故意调转目光不肯看他,只觉这样的云彩着实可爱。   他想笑,不觉忆及去岁除夕,二人在小厨房里的缠绵……   一口咬在她肩上:“明晚就明晚!” ☆、520别来无恙   更新时间:2013-11-24   明晚就明晚吗?   洛雯儿立在窗前,看着烟花渐渐寂灭的夜空。   宫宴,聂紫烟果然没有出现。   是了,梦妃将会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探望,是所有妃嫔求不来的殊荣,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千羽墨拖着她看烟花,流光转换中偷觑着她的脸色,忽然开口:“不若稍后你同我一起去吧……”   一起去?怕不是梦妃想要的吧?而且,你曾对我恳求,要我对她“好一点”,我真不知如何对她才算“好”,顶多是不让她看着我心烦吧。她已作出这么大的“牺牲”,我又如何咄咄逼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合时宜”,换了她的泪水涟涟,于是惹得你去心痛。   她不应声,千羽墨也没再说话,待送她回了碧迟宫,要穿什么去看梦妃又成了问题。   那件紫袍就在殿中挂着,配了那精心绣制的腰带,既华贵,又飘逸,连盼云都对梦妃的女红赞不绝口。   对于她们而言,这不过是件衣服,可对于她,这清艳的颜色实在承载了太多太多。   千羽墨似是也很为难,犹豫了半天,方道:“这袍子真是巧夺天工,孤实在是舍不得穿呐……”   她心中一凉,而下一瞬,他已滑至门边,依旧是一身雪衣,不过加了鹤羽云纹长氅。回头冲她挤挤眼,又做了个口型……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他还能回来吗?   目光落在那静静飘摆的紫袍上……如今这件被寄予了重望的衣服竟是同自己一样孤单了。   原来聂紫烟是考虑到她的,所以弄了件衣服来陪她……女人如衣服么。   竟是不觉得生气,不觉得伤心,只是冷,冷得即便殿内暖意融融亦是手足僵硬的冷。   不想去想象永安宫内是何等的温馨,那个女人又在使着怎样娇媚的手段,她的思维似乎也冷得凝滞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这般麻木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忽然发现,生命好长啊,长得让人恨不能咔嚓一下剪断,也便剪断了所有的烦恼,又恨不能一下子飞跃几十年,看看最终的光景。   然而这毕竟不是小说,可先看结尾,再选择是否继续阅读。   于是她只能立在殿中,像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听着更漏,守候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未来……   ==========   一个身影在无声无息的接近她,她只在出神,根本就没有发现有双手在缓缓伸向她……   ==========   “啊……千羽墨?你怎么回来了?”   惊,喜,怒……还有一种咸咸热热的东西,齐齐涌上心头。   抱着她,唇瓣摩挲着她的鬓角:“娘子邀约,岂可辜负?”   微一用力,将她横抱而起,看着她已被羞涩晕染的清泠眼波,有些戏谑又不无认真道:“娘子,今晚可以吗?”   看着因为急赶回来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带着笑意的眸中的期待与紧张,她还能说什么呢?   伸了手,环住他的颈子,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千羽墨大乐,抱着她大步走向床边。   水墨绫的帐子翩然滑落,其上修竹枝叶舒展,摇曳生姿。   一条湖蓝的月华裙被毫不留情的丢了出来,惹得竹影偷笑。   而帘内,传来男子动情的低喃:“娘子……”   ==========   今年,千羽墨没有安排去天朝朝觐并参加诸侯大会的事宜,洛雯儿只当他是要避开十三公主。   她自是也讨厌那个女人的,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就觉得自己出手还不够重,心还不够狠。   千羽墨便笑她:“既是云彩不喜欢,咱们今年就不去,以后嘛……”   压低嗓子,神秘兮兮道:“不若哪天我把她绑了来,让你痛揍一顿可好?云彩狮吼的样子,真是让人见之忘俗……”   洛雯儿又羞又气,捶了他一顿就跑了,自是没有看到他眸底的担忧。   其实不去凉阈,只是因为她。   自打知道她身上的秘密,他就一心想要消除一切隐患,又怎能带她去犯险?可是留她在宫中,他又要如何放心?   有些事,隐隐是有察觉的,只不过……   他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能够协调好一切。然而他在,或许可以,若是他不在,云彩……   此番,借口称病,让年轻有为的英大学士代他朝觐。凉阈美女如云,希望能有所“斩获”,也解一解户部尚书英若丞的心病。   想到这,又不由得一笑。   脚步声传来,是胡纶,有些目光躲闪的看他。   这家伙,一旦有了什么事,就拿出这种眼神,就是为了引他注意。   他偏不上当。   果然,见他半天没理自己,胡纶耐不住了。   挪着脚步来到案边,依旧做出吊人好奇心的模样,但终是附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墨玉般的眸子忽的一闪。   然而凝滞的笑意又徐徐化开。   他看着雪光透过白绫纸于壁上涂抹一线青蓝,仿佛自言自语道:“果真来了……”   ==========   大年初十,千羽墨下了朝,便见聂紫烟在碧迟宫守候。   最近依旧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探望,但总是较别的妃嫔亲热几分。   今天来的不止她一人,淑妃、令妃、丽嫔……还有一些别的他叫不上名号的但名义上皆是他的女人的妃嫔,于是济济一堂。   他有些好笑,紫烟什么时候与这些妃嫔交好了?记得当年,后宫照例要装一些女子,她总是把自己抓得紧紧的,哪怕那些女人只是照常请安,她都要哭上好久,然后便不吃饭,然后便是吐。   紫烟,当真变了不少呢。   不过宫中生活单调而无聊,自己亦不能像当年那样陪着她,她感觉寂寞,想要找人解闷,也是难免的。   殿中忽然多出这么一大群人,洛雯儿有些不习惯,偏生又赶上午膳时间,聂紫烟带头央着要千羽墨招待,旁边人又跟着起哄,千羽墨自是不好赶人出去,于是就地来了场小型宫宴。   她作为随侍,自是不能离开的,而千羽墨也不让她走,还有聂紫烟,自是要表现她的亲热。   淑妃一般是不掺合这些事的,因为要扮演高雅与超凡脱俗,但不知今天怎么会同这些人搅到一起。   令妃则一反往日喜欢找事但因为智商不足总是被人倒打一耙的状态,亦是矜持而有礼,精心描画的美眸偶尔放光,仿佛难掩心中兴奋。   至于别人……洛雯儿只觉得她们今天聚到这里很是不同寻常。   她有些担忧。   千羽墨便抬了手,拍了拍她不小心落在肩上的小手。   这一幕落在聂紫烟眼中。她垂了眸,唇角嫣嫣一勾。   酒兴正酣,胡纶一溜小跑进了殿。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事,数九寒天的竟是打帽檐沁出汗来。   大约也没想到殿中会如此热闹,怔了怔,然而依旧躬身道:“天翼圣王已至增瑞门。王上,是否……”   “咣当……”   一只酒樽翻倒在千羽墨手边。   “妹妹,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聂紫烟急拿了菱帕去擦千羽墨袖上的水渍,又笑:“看来咱们这位大将军……不,是天翼圣王威名赫赫,竟是连见过大世面的尚仪都被惊到了呢……”   洛雯儿看着那只被扶起的金樽,目光落在尚自滴下桌沿的酒水,心中混乱……这酒樽是她碰倒的吗?   她有些记不清,不过当时她的确是在为千羽墨斟酒……   而此刻,她攥紧了手中的朱凤朝阳五彩壶,脑子里只不停的回响着一句话……千羽翼,回来了?   此刻,殿中除了就着宫女送上的铜洗净手的千羽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今天大家为什么会济济一堂……   ==========   千羽翼大步行在王宫内院。   黑眸微抬之际,蓦地在白雪皑皑中发现一个水蓝的身影。   身影是那般袅娜,即便穿了厚厚的冬装,亦如一抹烟般点在雪地中,仿佛会随时飘散。   雯雯……   眸底一缩之际,人已是掠了过去……   “雯雯……”   他一把抓住那个人。   他本就是在找她的,却不想……   “你……”   那人徐徐转过眼波……水光潋滟,容色万千,正是梦里模样,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令他突然语塞。   “你不是,你是……紫烟?”   聂紫烟终于转过身来,于是他看到了她即便被秀发遮掩,依旧隐隐若现的半面精致面具。   “大将军,别来无恙……” ☆、521与君重逢   更新时间:2013-11-25   千羽翼怔在当地,一时间,那个春末的午后,那重弥漫在山谷间的紫雾,那道自雾中袅袅走出的身影,那片水光浮在脸上的盈盈笑靥,忽的跃至眼前,而此刻,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了多年,那个令他怅然若失悔恨无限多年的人就如此真实的立在眼前。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一点没变。   当然,除了这个面具,却更给她添了一分妖娆,一种类似夏语冰的妖娆。   “大将军,好眼力!”聂紫烟由衷赞道,转而自觉不自觉的抚上面具:“人都说我与她生得像,却不想,竟是被人一眼看穿了……”   话音未落,已是微露迷茫……千羽墨,原来,你竟不是因为这张脸,却也如此的宠爱她么?   有一种女人,生来便是用来惹人怜惜的,就像当年,他初次见了她,就生出保护她的欲望,而也正因如此,怕惊吓了她,竟是滞留一夜也未敢开口,就连定情信物,都是托人送去的。   而此刻,面对她的伤怀,心中的那抹柔软霎时被触动,千羽翼想安慰她,却是如当初一般手足无措。   聂紫烟倒笑了:“大将军远途而来,定是疲惫至极,紫烟本不应该麻烦大将军,只是……”   低了头,似笑似叹:“宫中实在无趣,好容易遇到一位故人,不知大将军可否陪紫烟一起走走……”   不能不说,这个女人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回拒的魅力。   千羽翼点点头,望向四周,见她开动脚步,便披风一展,为她挡去凛冽的风。   “大将军真是粗中有细呢。”聂紫烟再赞:“但不知洛尚仪……这算是有福,还是没福?”   听她提及洛雯儿,千羽翼顿时脚步一滞。   聂紫烟仿佛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句,也没有注意他的失神,兀自前行。   窈窕的身影,因为踏着积雪使得有些颠簸的步伐变得合情合理,但依旧略显蹒跚。   千羽翼盯着那一深一浅的两行脚印,默默的跟了上去。   聂紫烟看着飘入视线的玄色披风,笑:“但不知紫烟当年送还大将军的玉佩……是福,还是没福?”   千羽翼一怔,却见她已停住脚步,慢慢靠上来。   而他仿若被催眠般,只能看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阿翼,你还喜欢我吗?”   她突然这样发问,顿令千羽翼不知如何作答。   这张脸,这个人,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梦中,他亦是为了她,才接近雯雯,喜欢上雯雯。自从有了雯雯,他就不再做有关紫藤萝的梦了,此番回京,就是听说紫烟“复活”,想借机带雯雯走。这一路,他想找的也只是雯雯,竟是没有想到这个复活的女人半分,而此刻,她这么看着他,这样问他,他忽然有些模糊了。   他,还喜欢她吗?   然而就在他思考之际,那个人已经靠了上来。   她踮了脚,微抬了脸,长睫轻颤,使得如水的眸子仿佛被树影搅乱。   “阿翼,吻我……”   他的脑子有点乱,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可是对面的人仿佛骤然失了支撑,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去。   他本能的接住了她,而她正正扎在他怀里。   因为惊吓而骤然变白又泛红的脸,慌乱而委屈的眼波……此刻,小嘴微张,仿佛那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呼出,于是唇瓣翕动。   他眸底一缩,对着那两片娇嫩便压了下去。   如山巍峨的黑,裹挟着一抹流岚般的水蓝,远远看去,是那般惊心动魄。   聂紫烟有些混乱,其实她不过是想……   可是这种来自男子的强悍气息,这种掺着生铁、尘沙、汗气,还有淡淡血腥味的气息就好像魔咒般裹缠了她,更有那结实有力的怀抱,不断攫掠她的刚猛与霸道,令她一次次的迷失自己,竟几次三番的站立不稳,她真的有点想问自己……退还了他当年的信物,究竟是有福,还是……   手不自由在的抓住他的衣襟,如溺水的人抓住飘过身边的浮木,在他的强攻下,她眸光散乱,气息凌乱,终于不自觉的溢出一声轻吟……   千羽翼胸膛一震,聂紫烟竟听他低笑出声。   睁开眼,正对上他眸底的漆黑。   那黑仿佛无边暗夜,将她不留分毫的吸了进去。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他笑,手臂一紧,使得她的纤腰更紧的贴近了他。   手恰到好处的抚弄属于女人的敏感,又不至逾规越矩。   聂紫烟开始愤怒,开始挣扎。   “怎么,不想跟我演这场戏了吗?”   他扣住她的腰,自身体上传出的本能的酥麻竟是让她即便羞辱也不忍离开半分。   他低了头,棱角分明的唇瓣若有若无的扫着她的娇嫩,鼻间喷吐的气息仿佛有催眠的效果,令她隔着忽聚忽散的雾气只觉这种刀削斧刻般的脸有着夺人的魅力。   他揉捏着她,感受她身体的战栗,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征服的快感。   他于是用了更为诱人的语气:“你穿着这身衣服,若是现在离开我,还有谁会认为洛尚仪在跟她的老情人暗地幽会呢?”   她眸光一闪,而下一刻,他已重新压了下来。   来不及思考,也不想思考,那种久违的属于男女欢爱的浪潮再次自脚底旋起,她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抱住他,忽然就想这么不顾一切,溺死在海中……   ==========   “雯雯……”   洛雯儿自延福宫的小路往回走,忽然听到这一声唤,当即抬了头,待见到面前的人,顿时转头,拔腿就跑。   然而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工夫,已是被他抓住,裹进怀里。   “雯雯,我……”   “放开我,放开我!”   洛雯儿拼命挣扎,指甲不小心划到他的脸上,当即现出一道血痕。   她微有愣怔,继续挣扎:“放开我!”   “不放!”千羽翼抱紧她:“雯雯,跟我走!”   “你……”洛雯儿真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今天他还执迷不悟。   “雯雯,跟我走,我此番就是来接你回去的。宫中不是你待的地方,她们已经要对你下手了!”   洛雯儿听得迷糊,然而这般稍稍一静,便闻到自他衣褶间飘出的有关一个熟悉的女人的气息,顿时明白了整个阴谋。   “放开我!”   “不放!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千羽墨心里喜欢的根本不是你,是聂紫烟!而今她活了,他们不会让你存在的,你明白吗?”   “那你心里喜欢的是谁?你明白吗?”她忽然反问。   千羽翼气息一滞……她是不是疯了?怎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他喜欢谁,这不明摆着?否则他三番四次的入宫做什么?他不远万里冒着风险的来寻她是做什么?   见他依旧糊涂,洛雯儿不禁冷笑:“你的王妃呢?她不是一直对你了如指掌吗?你就不怕……”   见她担心的是这个,还在为此醋意浓浓,千羽翼便不禁莞尔,而神色骤然转作神秘:“她,有了……”   圣王妃有孕,已不是秘密,千羽墨还特意又颁了奖赏,因为她为千羽家族开枝散叶,而这个孩子,将会是下一代千羽家族的第一人呢。   看着千羽翼脸上的笑意,洛雯儿不觉释然,初为人父,果真是喜悦的。又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   千羽墨若是能有这一日,定是要高兴非常吧,只是……   “所以,我们很快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雯雯,”兴奋的钳住她:“我就要自由了!”   相信没有人能听懂此中关系,洛雯儿又被他晃得头晕,当即挣开他,返身就走。   “雯雯,跟我走,我们回大寮,我要你做我的王妃,将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洛雯儿一把打开他的手:“我不会跟你走的,永远不会!”   千羽翼怔在当地,转瞬大怒:“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那个人也出现了,你还要留在他身边?我一心一意的对你,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可是你……”   “可是你伤了他,你险些害死他!千羽翼,我永远不会原谅一个伤害他的人,永远不会!”   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跑了。   千羽翼仿佛被定住,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惊怒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   她怎么了?她是不是疯了?他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她为什么还是听不懂?是千羽墨给她灌了迷药吗?她竟然说不原谅他,她不原谅他……   曾经将千羽墨震得口吐鲜血的右掌缓缓攥紧。   雪,静静的飘下来,落在脸上,凉而冰,如高山寒水,然而,却浇不灭心中的熊熊怒火。 ☆、522谁报复谁   更新时间:2013-11-26   早在洛雯儿回到碧迟宫之前,便已经有人将“雪地相拥”一事禀报给千羽墨了。   来人自是不能说得过细,只言洛尚仪似乎是发了旧疾,腿脚不好,然后天翼圣王“扶”了一把。   来人似是也不知洛尚仪就是曾经的翼王妃,否则不会这般隐晦,然而那闪烁的目光,欲说还休的言辞,还有提醒当日听说天翼圣王归京被打翻的酒樽,皆在暗示,此事大有玄机。   于是洛雯儿踏进殿门的时候,只见四下一片静寂,唯千羽墨坐在案边,一袭雪衣,蒙在暗中,仿佛凝成了一道永不变更的影子。   她的心头有些发紧。   宫中的流言一向比什么跑得都快,那一幕,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在等待,偏生聂紫烟又是与她如此相似……   若说,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是一种幸福,而这幸福却是来自他记忆中的相似,那么现在呢?这种相似,可还是一种幸运?   “阿墨……”   她不知要如何解释,问题是,他会相信吗?她不是没有“前科”的人,即便现在,他防千羽翼依然甚于防川,而且千羽翼此番回京的目的显然不简单。   有了聂紫烟,她的确该黯然退场了,而千羽翼,恰好是她的退路。   他会这么想吗?   “回来了……”   大殿中,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大概是因为太过空旷,听起来略有回声,还有点嘶哑。   她点点头,于是又听他道:“过来……”   她慢慢走过去,于是见他慢慢抬了眼……暗中,一向华艳又清雅的眸子古井无波。   “坐下……”   她缓缓坐下……   岂料刚一坐定,他便将她扑倒,唇用力的碾压着她的唇瓣,气息凌乱的抖在颈侧。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他的声音痛苦的落在耳畔。   “阿墨,我……”   纵然没有见到那阴谋的一幕,她亦可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情景会令千羽墨如此发狂。   “阿墨,那个不是……”   她该说出来吗?不管他是否相信?然而她深知聂紫烟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会不会以为……   “我都知道了!”他的气息忽而沉定,紧接着抱紧了她:“这段时间不要离开碧迟宫。云彩,我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你!”   洛雯儿有些发懵。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什么?他……   然而千羽墨已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殿中,一片清冷。   ==========   夜,很冷,风刮过树梢,呜呜作响。   在这样的冬夜,即便是装束整齐的巡逻侍卫也不愿在外多留,而怕冷的宫人早已关闭门窗,麻利的做完手头的事,睡觉去了。   永安宫,亦是一片静寂。   宫灯高悬,依旧是过年时的气氛,却无法温暖这个寒冷的冬夜。   远处,似是传来踏雪声,细闻,又不见,大概是某处的树枝承载不了积雪,断裂了吧。   然而却有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穿过西侧的角门,隐在回廊下宫灯照不到的一线阴暗,飞速前行,如一缕烟,很快就没入了一扇窗内……   ==========   同心殿,聂紫烟裹着莲紫苏织金锦被,手不自觉的抓紧藕荷色半透明的云绡小衣,眼睛瞪得大大的。   往日此时,她早已熟睡,可是今夜,好像有所期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在黑暗中仿佛入定,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觉得有人坐在了床边。   “谁?”她惊惧的回了头。   却是听到一声轻笑。   她急忙坐起身,抱着被子缩到床角:“你是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哦,是谁白日里告诉我西角门那里没有人把守?”   白日里?白日里她都做了什么?她说过这样的话?   聂紫烟有些糊涂了。   可是那个人已经开始慢条斯理的解袍子了。   “你,你要干什么?快出去!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然而一股男性的气息已经迫近了她,当即阻住了她的呼吸,她听到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响起:“真的要我出去?”   她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是当那只手握住她的肩头,开始解她胸前的系带时,她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   “哦,原来不是在等我吗?我还以为,这永安宫空空荡荡,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是为了迎接我呢。既是如此,打扰了……”   他作势要走,可是手中的衣袍被人拉住:“等等……”   唇角勾起笑意,再次逼至她面前:“忍不住了?”   聂紫烟头回听到这么露骨的话,一时间,羞愤难当,但是那隐在中衣下的宽肩,窄腰,结实的胸膛,即便在黑暗中亦棱角分明,彰显力度,引得她喉间一个劲发干发紧,竟是再吐不出一个字。   而他的声音则在耳边慢慢响起:“深宫寂寞,看着他与别人欢爱,看着他宠着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却偏偏不是你,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她从未想过,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铁血男儿居然有这般魅惑的声音,竟仿似催眠一般慑住了她的心魂。   是了,阿墨宠爱另一个女人,她不只一次的想象他们的欢爱缠绵。   那个女人与她是如此的相像,令她怀疑,那个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女子就是自己。   然而偏偏不是。   她在这种煎熬中日夜焦灼心烦难耐。   如何能解除心中的愤懑?   报复?   报复……   “还有啊,你作为一个女人,却只能虚度岁月,蹉跎青春,难道你就不想,品尝一下作为女人的欢乐?”   作为女人的欢乐?   她有些迷茫。   她是有过的,只不过,是在很远很远的过去,而今日……   忽的想起在雪地里几乎要将她溺毙的一幕。   她霍的抬了眼……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夜光中,千羽翼徐徐展开勾魂的笑意。   她大约真的被他慑了心魂,只能一瞬不瞬的看住他,忽然伸了手,抱住他的颈子……   ==========   二人倒在床上。   聂紫烟有些忙乱,有些生疏,可是身上的人却有条不紊,徐徐的,熟练的,点燃她所有的火焰。   她仿佛漂浮在红色的海洋中,拼命的攀紧身边的浮木,渴望他能带她游走四方。   可是他偏偏好耐心,或者是不以为意,只不断的逗弄她,勾引她,惹她哭泣,惹她哀求,终于在她几乎绝望之际,他怒吼一声,刺入了她。   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一切又仿佛在这一刻重燃希望。   她抱紧了他,随他驰骋。   他烈焰一般的头发仿佛在燃烧,一簇簇的落在她身上,将她一点点的吞噬。   结实的身躯覆盖着她,包裹着她,碾压着她,将她一点点的粉化成灰,就要烟消云散。   然而她尚有一丝清醒,她抓起被丢在一旁的小衣,塞进嘴里。   她不能,她不能让人发现……   却听他笑了,一把扯掉她的阻碍,用唇封住了她的惊呼。   他的吻是如此霸悍,如此狂烈,仿佛卷起了四处流窜的火蛇,令她忽然想不顾一切,高呼出声。   千羽翼看着身下女人的意乱情迷,不觉一阵恍惚。   她和雯雯真的很像,容貌,身段……就连这娇呼,都如出一辙,他不禁怀疑上天的用意,为什么会造出如此相像的两个女人。   所以他很动情,前所未有的动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岁月,他与雯雯在红绡帐里温柔缱绻,她也是这般的在他怀里娇喘连连……   然而,她毕竟不是她,她不过是个想借他报复千羽墨的女人,明明知道他在诱惑她,羞辱她,可是为了她的不甘,她的快乐,她臣服于他,在他身下辗转沉吟。   而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复?   千羽墨抢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就要睡他的女人,羞辱他的女人,羞辱他!   不错,紫烟亦曾是自己心头所念,他亦恨当年他抢夺了她。如是,今日他是不是一举两得了呢?   听着水声潺潺,感受她愈发拧紧的绞索,还有那一直保持矜持不肯放声的浪叫,他邪魅一笑,俯了唇:“他当真对你冷落得紧呢……”   然而话一出口,心中顿时一痛,那么雯雯,他的雯雯……   聂紫烟眉心一颤。   她自是明白这个男人的用意,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用以报复千羽墨的工具,而他……这也是曾经爱过她思念过她的男人啊。   可是现在……   她其实应该一拳打向他的。   然而,她舍不得这种一次次带她冲向高峰的感觉,那种感觉离她太远了,她要抓住,抓住……   而且……   洛雯儿,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是你的?   她看着眼前那双带着明显嘲讽的黑眸,忽的嫣嫣一笑,抬了头,咬向那棱角分明的唇瓣…… ☆、523怎会如此   更新时间:2013-11-27   千羽翼躺在床上,斜睨着身边的女人。   她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此刻正张着嘴,竭力的汲取空气。   他转了身,掌落在她的胸口,明显感觉她身子一颤,然后徐徐下滑,停在她的私处。   聂紫烟顿时气息一紧,嘤咛一声,却听他咬着她的耳朵道:“过瘾吗?”   这个人,既然占了她的便宜,为什么还要羞辱她?他对洛雯儿,他对洛雯儿也是如此吗?   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千羽翼却是一笑,转而起身:“天快亮了,我得……”   语气一滞,望向拉住他胳膊的手,唇角一勾:“舍不得我?”   俯了身子,含住她酥软的顶端,舌尖一转,黑眸流出蛊惑:“是舍不得我这个人,还是舍不得……”   “千、羽、翼!”   千羽翼笑了,忽的起了身,拍了两下巴掌。   偌大的殿中顷刻出现两个白衣人,统一的包着头脸,状如鬼魅。   聂紫烟吓得一叫,急忙裹起身子。   千羽翼大笑:“不必害怕。这两个,是我送给娘娘的礼物。”   礼物?送两个大活人……不,搞不清是人是鬼的东西来做礼物?   见她不解,千羽翼回了头,低声但不无威严道:“刚刚可曾看清楚了?”   二人点头。   什么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什么?   聂紫烟的目光紧张的在三人之间逡巡。   千羽翼一笑:“那么就让娘娘看看你们的本事!”   二人点头,手抓住衣袍,只一掀,便露出两具优美壮硕的男体,旋即上了床……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梦妃挣扎。   “停!”   千羽翼一声令下,二人立即停止动作,立在床边,属于男性的雄伟昂然耸立,毫不避讳。   “这是我为娘娘专门调教出来的礼物,他们很聪明,凡事一学就会。今后,就由他们来慰藉娘娘的深宫寂寞吧……”   “你……”聂紫烟又羞又愤又惊又惧。   方才,难道他们……   “放心,绝对安全。方才,你不是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吗?”千羽翼诡谲一笑:“如今,他们就归你指挥,想要他们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不要,你把他们带走!”梦妃看着那不断挑战她视线的坚挺,别过头。   “不要?我怕你会后悔呢……”千羽翼慢条斯理的系好衣袍:“在后宫,什么才是女人最好的依靠?梦妃娘娘不知道吗?”   什么才是女人最好的依靠?   聂紫烟沉默,忽的眼睛一亮。   “聪明!”千羽翼由衷称赞。   然而雯雯对上这样的聂紫烟,怕是……   然而,这不正好吗?   “再说,你这样子,当真守不住呢。所以,有了他们,你什么都不用愁了。实在不行,还有这个……”   一个小瓶忽然落到床上,紫红的底子,上面盘着奇怪的花纹,仿若跳舞的毒蛇,只一看,魂魄便仿佛被其吸引。   聂紫烟犹豫片刻,缓缓拾起,攥在掌心。   唇瓣蠕动,半晌方嗫嚅道:“纵然再如何保密,这么两个人……天长日久,总会……”   “若是想让女人乖乖听话……我想,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千羽翼丢下这句,转身离去。   然而,若是想让那个女人听话,只能伤她的心。   雯雯,当你心中的信任被摧毁,你还能对我大吼说你无法原谅我吗?到时,你永远无法原谅的,会是谁?   ==========   聂紫烟有些费力的步上台阶。   宫女搀着她,她便生出一种“侍儿扶起娇无力”之感,弱柳扶风般走进碧迟宫。   其实她真是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可是想到会看到那两个人矛盾,看到洛雯儿伤心欲绝又无处哭诉,可能还会……她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走这一趟。   惠竹殿内,一片灰暗。大概是因为下雪的天,却又不肯点灯烛,只有一个雪色的人影坐在空空的殿中。   洛雯儿不在……   聂紫烟不禁唇角一勾……那个影子似的女人,果真如影子一般印在这宫里的每一处角落,每次来,不管看不看得见她,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如今……   还有眼前这个人,今天怎么会如此的落寞?如此的沉寂?   还有这惠竹殿,往日的温馨呢?为什么今日是如此的冷冷清清?   她收起笑意,疾行两步,颤颤的唤了声:“阿墨……”   语一出,眼底已是布了层晶莹。   千羽墨听到呼唤,徐徐抬了头,睇向她……   她应该是在那眸里看到痛楚的,悲愤的,她也的确看到了,可是为什么那情绪仿佛被封在冰中?他那般看过来,就好像有一股阴寒倏地袭向她,直钻进她的心里。   她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衣襟。   今日,她特意挑了高领的羽蓝色深紫线杂银色葡萄纹长衣,用以遮挡身上骇人的红痕,反正冬天都是要穿厚一些的,也不会惹人怀疑。   来之前,她还泡了澡。   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个人的男性气味太浓,只不过一夜,她就觉得肌理间,乃至肺腑间都渗透了他的气息,任她就算加了再多的花瓣也无法冲洗下去。所以现在,千羽墨示意她过去,她也只是略略上前几步,不敢太靠近。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在辨识,仿佛在研究。   是把她当成洛雯儿了吗?   她忽然想她是不是可以冒充洛雯儿再做点什么。可是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又仿佛穿过她的身子落在别处,又仿佛停留在她的心中,寻找着什么,发现了什么。   她愈发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泪泪汪汪:“阿墨,你不要太……”   “难过”二字尚未出口,就见他目光一凝,而后,唇瓣微开……   他果真难过,连声音都嘶哑了。   “紫烟,我答应过你,要你无忧无虑,不受一丁点委屈……”   是了,她的法子果然奏效,他终于觉悟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一切竟来得这么快,她急忙咬住嘴唇,避免巨大惊喜所带来的激动,眼底一烫,涌出真实的泪水。   “但不意味着,你可以伤害她!”   什么?   狂跳的心一滞。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却见他已然起了身,只留下一句:“类似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他拂袖而去,清冷的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呆呆的看着空洞洞的门口,只觉殿外的冷意全部灌入心中。   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   事实上,在昨日“通风报信”的人纷纷离开碧迟宫后,便有一人悠闲的踏入宫门。   这个人给千羽墨讲述了两个版本的故事。   一个是洛尚仪与天翼圣王雪地拥吻,干柴烈火,另一个是洛尚仪挥开天翼圣王的手,对其怒吼:“我永远不会原谅一个伤害他的人,永远不会!”   来人问他相信哪个。   他沉默,良久……   “你为什么要帮她?”   “你又翻醋了。”千羽鸿淡淡一笑:“我不是在帮她,我是为了雪雪,也为了,我当年的,自私……”   千羽墨看着那湛蓝的身影翩然走出殿门。   为了雪雪?为了他当年的自私?   千羽墨不明白,不过九公子久不“抚琴”,他已不知这个弟弟到底有何心事,而云彩……   正如他所说,即便心事挑明了,很多事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紫烟……紫烟的手段竟会这般毒辣。   她还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女人吗?她还是那个看到受伤的兔子都会流泪的女人吗?当她泪眼盈盈的望着自己时,那些碎光,几分真?几分假?他甚至怀疑,曾经的那个紫烟,可以跟他亡命天涯的紫烟,对他的心,究竟是几分真,几分假?   她是他最美好的回忆,而今让他忽然发现这回忆的虚伪与丑陋,他着实难以接受。   是的,就是因为难以接受,所以他努力忽视她对云彩的刁难,一任那刁难在他心里埋下尖刺,时不时的疼痛难忍,更可怕的是令云彩大病一场,竟险些……   难道,一切从开始就错了吗?她对于他果真就像他给予她的封号,如同一个“梦”吗?   梦可以美好,然而,梦也可以残酷。   而如今,他依然存有一丝幻想,他打发了云彩,有些话,他要单独对她讲。   的确,不论她到底如何,他还是愿为她保留一点颜面,只为了他那句“无忧无虑,不受一点委屈”的承诺。   然而依云彩的聪明,怕是早就知道阴谋的原委了,只是为了他,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回避。   她知道紫烟对他的重要,可是紫烟,你可知,云彩对我,意味着什么?   此前,他以为云彩受了委屈,他只需一心对她,其他都不重要,却不知,有些言辞会比利剑还伤人,而有些人,往往比饕餮还要贪心。   将聂紫烟丢在殿中,他飞快下了台阶。   早上,他亲自将云彩送去延福宫,现在,他要接她回来。   一路疾行,半个时辰的路,他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从门外到回廊间的“给王上请安”、“王上吉祥”的尚未落地,他已冲到殿中,一眼就看到那个身着湖水绿的小人儿正闻声转过头……   他一步上前,将她抓过来就扣在怀里。   周围响起惊呼,紧接着是嘻嘻的笑语。   洛雯儿有些不自在了,扭着身子要挣出来。   可是他怎能放开她?有人看又怎样,他就要抱着她!   洛雯儿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昨天跟发疯似的将她丢在殿中,今天又一言不发的将她送到这就走了,这会又……   “云彩,我们回去了……”   旁若无人似的,牵了她就走。   她尚惦着跟老太妃告辞,却见那老人家笑得慈爱,只冲她摆了摆手…… ☆、524花朝惊魂   更新时间:2013-11-28   雪,可以将一切痕迹掩埋,亦随着融化,那些曾有的印记,便会消失不见。   伴着几场雪落雪融,柳绿了,花开了,蜜蜂与蝴蝶开始打扮起沉寂了一冬的盛京。   美丽景色往往是美人的最好布景。   自打园子里开了第一枝杏花,游园的妃嫔就开始多起来。准备了许久的衣物、首饰,都可以借此机会亮一亮,比一比,再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看着对方脸上或变幻或隐忍的表情,掩口一笑。   宫中的生活,大抵如此。   洛雯儿也在陪千羽墨游园,因为今天是花朝节,是可以向花神娘娘许愿或是求问心事的。   昨夜,她伏在案前在剪好的彩条上写字。千羽墨非要过来看她许了什么愿,弄得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没一会又被他糊弄到床上。今天一大早,他自己拿了许多彩条,说是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要她跟他一起去赏红,这样才能达成心愿。   然而待将彩幡系在花树上时,她才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回头怒视,却见千羽墨神秘兮兮的说他是拿水在上面写的字,因为……   “云彩的心愿,你知,我知,花神娘娘知,便可,又何必让他人瞧个清楚?”   这个人,总有说辞。   她也不理他,只在系的时候,于心中默念,又不觉望天……她的心愿什么时候能实现呢?   “娘子,想什么呢?”他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随即拾了她手中的彩幡,系到更高的枝头上去:“挂得高,花神娘娘便看得清楚,云彩的心愿便可尽快的实现。”   她一笑,低了头,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圣王妃就要有宝宝了……”   他笑意一滞。   他就知道,孩子是她最大的心病,可是他……他怎能让她犯险?   “哦,云彩是在怪圣王妃不告而别吗?”他故意虎起脸,转移她的心思。   她抬了头,幽怨的睇他一眼。   千羽翼就要有孩子了……   在这个时空,普通的平民亦视子嗣为大事,王室更是如此,如果身为国主没有下一代,会令臣民恐慌。而千羽翼身为圣王,又是争夺国主这个宝座的潜在的最大危险,一旦诞下男丁,则是为他的势力与野心更增砝码,到时……   然而说来也怪,自打在雪地里遭他拦截,或许的确是因为她足不出碧迟宫的缘故吧,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他,而且没几日,他便领着夏语冰返回大寮,这着实令她与千羽墨感到费解,却不约而同的想到,如此轻松的放手,定是埋下了最有力的“武器”。   可会是什么呢?他们秘密排查了许久,均一无所获,难道是因为多心?难道天翼圣王此番来京只是为了进行礼节性的朝贺?   二人相视一眼,又调开,仿似在欣赏于花枝间穿梭的美人。   聂紫烟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其上绣着莹绿色的繁花茂叶,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而今,她与那些妃嫔无甚不同,唯一多得的是他偶尔的注目,然而那目光亦是满含警戒。   她垂了眸子,在身边的花枝上系上一根紫色的彩条。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起来,说是被蜜蜂蛰了眼,正闹腾着,不少妃嫔都去看热闹,园子里的人便往一边涌。   洛雯儿本不予关注,怎奈有人叫她,说是她调的香出了问题,才引得某人“遇难”。   她就知道这些人一天不找事都嫌生活不滋润,便跟千羽墨说了一声,往那边而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人群,人群突然像受了惊吓般炸开,她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而一个妃嫔仿佛绊到什么般向她扑来。   可是就在她想要扶住这个人的瞬间,忽见其神色一变。   她心中顿觉不妙,然而尚来不及躲避,已是被人扼住咽喉。   “云彩……”   千羽墨大骇,正待出手,那边又传来尖叫……聂紫烟也被人用剑横在颈间,因为挣扎,已经现出一道血痕。   他眼角一跳,旋即停住脚步,负手而立。   两个“妃嫔”分别挟持着洛雯儿与聂紫烟,冲千羽墨低喝:“交出神龙!”   竟是两个男人!   千羽墨微锁了眉:“神龙不在此处,若是在,还容得你们放肆?”   然而话音未落,洛雯儿颈间的剑便是一紧,于是血连着线般流下来。   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放开她!”   刺客大笑:“千羽墨,你也会担心女人吗?看来她的确是有些不同哦……”   剑旋即一收,血竟是蓦地一喷,随后缓缓而下。   千羽墨惊得眼角直跳,隐在袖中的手顿时微微一转……   “千羽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周围准备了什么。告诉你,若是你敢动上一动,你就等着看这个女人还有没有命!”   绷紧的指尖逐渐放松……他的确不敢拿云彩的命去赌。   然而恰在此时,聂紫烟突然狂叫起来:“拿我的命去,我才是洛尚仪!”   即便在这种危急时刻,洛雯儿也能清楚的辨识出她在演戏。   仅凭衣装,如何分辨不出谁是宫妃谁是尚仪?况且刺客潜伏在此多时,如何分不清她们到底是何种身份?就算分不清,又有何人不知无涯国主对洛尚仪情有独钟?岂非是更坐实了她的身份?是巴不得她立时就死,还是为了博取千羽墨的怜惜?而千羽墨,他可会……   循着望去时,恰见千羽墨正睇向聂紫烟,神色急怒,却不知怒的是她的自告奋勇,还是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中一凉,竟不觉那颈上的伤口有多疼痛了。   “拿我的命去,我才是,我才是……”聂紫烟哭闹起来,一心求死的模样。   “闭嘴!”刺客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看了你这面具,老子还真以为你就是那个狗屁尚仪!”   “叮……”   面具竟是被剑锋扫落,众人不约而同的见了那精致下的狰狞,顿时比见了刺客还要恐惧万分的惊叫起来。   聂紫烟则是更为疯狂的尖叫,拼命挣扎,丝毫不顾剑刃割裂她的肌肤。   混乱间,洛雯儿听到一声轻响弹在颈下的剑上,紧接着,身后的刺客闷哼一声,力度一松。   她立即施展轻功,逃离险境。   与此同时,她看到挟持聂紫烟的刺客亦躬下了腰,而千羽墨正飞掠过去打算接住就要跌倒的聂紫烟。   而恰在此时,中了暗器的刺客忽然一跃而起,剑刃化作寒光,直直刺向千羽墨……   “不……”   这一声惊呼不知出自谁人之口,洛雯儿方方扭转了身子想要拦住那道寒光,就见聂紫烟猛的站起身,直扑向千羽墨……   “噗……”   剑锋入体的声音是如此沉闷,却隔绝了一切声响。   她眼看着一柄剑刺入聂紫烟的身体……   千羽墨敞袖一挥……   再一声闷响,刺客中招,直直向后飞去,狠狠的撞在山石上。   而剑锋亦随着他的离去抽出,带出一串鲜红,如朱墨泼洒。   “紫烟……”   她听到千羽墨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抱住那个瘫软在怀里的身体……   洛雯儿定定的立在那,只觉满目繁华忽然倾覆而来…… ☆、525别有隐情   更新时间:2013-11-29   “回禀洛尚仪,梦妃失血过多,危在旦夕……”   “禀尚仪,太医齐聚永安宫,说伤势严重,恐药石无灵,王上大怒……”   “尚仪,秦太医说,好在没有伤及心脏,现在正拿还魂草吊命,若是血能止住,就有希望……”   “尚仪,血止住了,梦妃昏迷不醒,王上焦虑万分……”   “尚仪,王上不停的唤着梦妃的名字……”   “尚仪,梦妃醒了……”   ……   洛雯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眼前明暗的变化都恍若无觉,只知道耳边不断的充斥着这种声音,直到听说聂紫烟醒了,她紧攥的手方松开,想要转身,却是身子一歪。   盼云急忙扶住她。   她拖着毫无知觉的腿,从窗边挪到桌旁,坐下。也不知道对着什么看了良久,方道:“如果有机会,告诉王上保重身体。”   听着她干涩的声音,盼云含泪点了点头。   她无力的挥挥手,盼云便退下了。   或许是疲惫吧,她想。   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期然的就想起聂紫烟为千羽墨挡的那一剑,不期然的就想起千羽墨抱住那个瘫软的身子,撕心裂肺的呼唤:“紫烟……”   闭了闭眼,顿觉眼底枯涩。   她有多久没闭眼了?   苦笑。   蜿蜒在紫色衣裙上的血再次出现在眼前。   那血,应该是热的吧,可是当时,她怎么觉得心是那么的凉?   摊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却是没有攥起,因为她知道,有一种东西,她再也攥不住了……   ==========   这是段难以记住时间的日子,洛雯儿默默的在宫中等了很久,方见一个人影子般的飘了回来。   无声无息,面目憔悴,一向最为讲究的衣袍亦不复挺括。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她,只一味走到桌前。   她上前,为他倒了茶。   他端起来,坐在桌边,却也不用,只一味枯坐,仿佛入定。   殿中很静,静得好像只剩下空气,连外面的春光都要止步。   良久,她方静静的开了口:“她怎样了?”   “醒了,又睡了。”   所以你回来了?   “你,也休息一下吧。”目光自他深陷的眼窝移开。   千羽墨先是点头,又摇头,方抬了眸,一眼看到她颈上裹的绷带,就像被烫到一般飞快调开目光。   放下杯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如,把她接到这来……”   这样方便照顾,你也可以歇一歇。   虽然,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难受。   她也想提醒他,宫里的人很多,可以照顾梦妃的人很多……   可是,她不能说。   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的伤痛吧。   他要不离左右的陪着梦妃,她明白……   千羽墨顿住脚步,依旧没有看她:“这里,你留下……”   顿了顿:“那时,我只能选择救她,因为我知道你可以脱身,而她,没有我,会死……”   一如回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走了。   她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手一松,帕子便落在地上。   千羽墨,你是因为对我的承诺才不肯接她过来吧,可是碧迟宫没了你,我在,还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你,她会死……这,便是你最终要给我的答案吧……   ==========   没有人知道,就在千羽墨离开的这一刻,永安宫发生了什么,众人只见王后东方凝亦前去探视,然后屏退了众人。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东方凝坐在床边,悠闲的欣赏新染的蔻丹。   静止的长睫忽然急速抖动,而后霍的睁开,怒视她。   东方凝笑了:“醒了啊,感觉如何?”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他!”   “是啊,不会……”   她的漫不经心更激发了聂紫烟的愤怒,她看着那双喷火的眼,不觉一笑。   其实就在来之前,靖巧还说:“娘娘,既是你那么恨他,此番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杀了他?   当时她便笑了。   杀他?有什么用吗?   杀他?的确为茳国除了大敌,可是她的王兄又会对她有何奖赏?她始终是要留在无涯,成为他的未亡人,而且没有子嗣,她这个太后当得也没意思。再说,千羽墨一死,便宜的无非是千羽翼,若千羽翼成了无涯的王,她东方凝又算什么?那个满手血腥的人,她可不认为他会给她留活路。   所以,千羽墨还是活着的好,他也必须活着!况且无论怎么看,他都是这些诸侯王,乃至天下的男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她又怎么舍得呢?   于是她只是一笑,继续慢悠悠道:“哦,上次,你更改了我的计划,这回,我便更改了你的计划,咱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你险些……”   “他毕竟不是没有事嘛,而你……这回,他可是对你深信不疑了。”   聂紫烟一动,顿牵得伤口剧痛,然而依然不改怒视:“你想杀了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东方凝终于放下那双倾国倾城的手:“戏若是不演得逼真点,他怎会相信?”   “可是你不该……”   “面具么……那是你心上的痛,又何尝不是他心头的伤?你也看到了,效果不好吗?”   “可是……”   想到当时那柄毫不犹豫刺向千羽墨却是穿过她身体的剑锋,她不觉咬紧了牙。   东方凝,无论是初初嫁到无涯,还是隐藏她的这十年,亦或是现在,永远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藐视她,嘲讽她,她亦知,这个女人之所以会收容她,无非是看着她的挣扎取乐罢了。她恨这个女人,可是她不得不依靠这个女人!   东方凝自那仇恨的眸中清楚的看到她心中所想,微微的笑了:“放心,我的人,手下有准。只不过……”   美眸划过一丝戾色:“他的手可没准。我的人,死了……”   聂紫烟冷笑:“死了活该!”   “你当然不心疼了,”东方凝慢条斯理:“但不知,若是换上你宫里那两个,可会心疼?”   “你……”聂紫烟一惊。   永安宫里的那两个人,东方凝怎会知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宫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东方凝起了身,忽又俯下脸,神色意味不明:“可是这两日,你伤重在身,可要悠着点……哈哈……”   东方凝笑着离去,聂紫烟恨得咬牙切齿,忽又听闻外面传来请安声,急忙敛了神色,待千羽墨进门,已是变回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含秋雾:“阿墨……”   ==========   日子,只要你不去掀动它,就会平静如水。   洛雯儿看着小宫女在园中嬉闹,唇角也衔上一丝淡笑。   今日是端午。   还记得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过的第一个端午,便在宫中。   回头,盼云正羡慕而若有所失的看着那群小宫女,大约也想起了当年之事吧。   婉莹则是一副赌气的样子。   难怪,大过节的,却要拘她在宫里,不得与心上人相见,的确难过。   “你去吧,若是喝多了,便不要回来了。”   婉莹立即眼睛一亮,转瞬黯然。   洛雯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自打聂紫烟护驾负伤,千羽墨基本就没在碧迟宫过夜,白日就更不用说了,弄得众人都说王上的寝宫怕是要改在永安宫了。   然而又不放心她,便找婉莹回宫伴着。   倒是多虑了,现在她这样一个失宠的人,怕是蚊子都不愿问津呢。   “王上说,他晚上不回来了……”婉莹嗫嚅着。   她眸光一颤。   不回来,还是会说一声的,只是……   “没事,你去吧。”   婉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对三郎的相思,走了。   盼云看着洛雯儿攀住花枝的背影,不觉神色忧虑。 ☆、526喜脉……   更新时间:2013-11-30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便到了中秋。   现在洛雯儿对于宫中的记忆,只有节日才能为其增添一点亮色。   这日,千羽墨照例不在宫中。   她安排小宫女忙活的时候,聂紫烟来了。   自打负伤后,洛雯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只不明白千羽墨不是去了永安宫吗?怎的不在身边?   缓缓踏入宫门,如久别重归般安然打量,不时点头:“洛尚仪果然能干,碧迟宫打理得很是不错呢。”   洛雯儿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淡淡一笑。   进入惠竹殿,屏退宫人,继续打量。   手拂过紫檀卷书案,叹:“当年,阿墨就是在这里批阅奏折。我总说要陪他,可是陪着陪着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已是被他抱到了床上……”   洛雯儿垂眸听着,面色无一丝波动。   “这银平托花鸟屏风,我只说喜欢这只黄鹂,却不想,他还摆着。你也知道,他是个多么喜新厌旧的人……”   洛雯儿还是纹丝不动。   “还有这床……”聂紫烟忽然红了脸,目光闪动:“我还记得,我们新婚那夜。当时,还在一个很小的木屋。他很温柔,很怕弄疼了我……”   洛雯儿的眉心不动声色的一抖,忽听她唤自己,不觉抬了眸,正见她满脸关切:“我听说你……唉,其实女人这关很难过,你这样,倒也是好的……”   什么意思,是要提起没有落红一事吗?   然而聂紫烟也没有说下去,只忽然兴奋道:“听说你会美容,可以让人变得漂亮。你可不可以……”   她摸着半面银质面具,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女卫悦己者容。每每他……我都不敢摘下这东西……”   什么叫“悦己者”?“每每”后面又省略了什么?   洛雯儿只觉有风在心间穿过,瞬间将她的心变作一片冰冷的平原。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请安声,她不由自主的望过去,却听聂紫烟一声惊呼,跌倒在地,手捂着肚子,咬住嘴唇,脸亦变了颜色。   而千羽墨亦在此刻进了门,见此情景,脸色大变,急忙丢了手中的荷花,将聂紫烟扶起。   聂紫烟痛得浑身蜷成一团,猫一样的缩在他怀里。   “紫烟,紫烟……快传御医!”   聂紫烟展开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不要担心……”   可是千羽墨的脸色明明在听到这一句后又添了层担心,还飞快的瞥了洛雯儿一眼……   洛雯儿自是接到了这冷冷的一撇……的确,殿中只她们两个,聂紫烟“跌倒”,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偏偏此刻,聂紫烟又艰难的来了一句:“方才只是与妹妹请教美容一事,因为我想请妹妹……”   抚向面具,又急急道:“与妹妹无关,是我自己……”   岂非是“不打自招”?   洛雯儿忽然想笑,不去看那边的相依相偎,目光只移向那支尚带着水珠的荷花,还有千羽墨浸湿的袍摆,然后垂下。   秋天的镜月湖,已是很凉了吧。   还是去请御医了,趁这工夫,她听千羽墨无比温柔道:“要你在宫里等着,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你说要给我摘荷花,又不许我跟着,我一人无趣,就想过来看看你待过这么多年的地方……”   话语渐低,已经听不清了,偶尔会听到聂紫烟轻笑,就像小小的蚊蚋拿翅膀拍着她的心。   御医来了,手搭在那覆着罗帕的纤腕上,眉心一抖,手指微移,似是有什么不确定,再次搭上去。   片刻后,翻跪在地:“恭喜王上,贺喜王上,梦妃娘娘有喜了!”   什么?   轰的一声巨雷,不知在谁的心中炸响。   洛雯儿霍然抬头,对上的正是千羽墨的眸子。   怎么,那眸里写的竟也是不可置信吗?   “怎么回事?你可看得清楚?”   “臣看得清楚,是喜脉,喜脉!恭喜王上,恭喜梦妃娘娘……”   四下已是道喜连连,偏当事人僵立不动。   御医保持着跪地之姿,心中奇怪莫名……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对于王上而言,堪称百年一遇了,可是王上怎么瞧起来不大高兴?莫非是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千羽墨看着洛雯儿,又睇向梦妃,身子竟是几不可查的晃了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分明……”   “阿墨……”聂紫烟从荷花榻上微欠起身,脸上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还有一点初懂人事的娇羞:“你忘了,端午那夜……”   端午?端午怎么了?   千羽墨努力回想。   “你喝多了,然后……”她低了头,靥生红云:“你说,你记得我们就是在那日成婚的。你抱着我,说每年这一天都会去紫香园看那挂紫藤萝,说一直想着我,然后……你还很小心,怕碰到我的伤……”   “够了!”   千羽墨一声怒喝,顿吓了聂紫烟一跳。   她抬了头,眸底泪水盈盈。   可是千羽墨没有看她,只飞速掠去捉住那个要夺门而出的身影:“云彩,我没有,我没……”   洛雯儿也不知哪来的那么一股大力,一把甩开他,飞也似的跑了。   千羽墨扶着门框,捂住额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夜……那夜……   怎么会,这样……   ==========   “这是要做什么?”   灵云阁内,千羽墨看着那只她一直不离身的大箱子突然现身,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要走了。”   什么?   千羽墨一步上前:“我不让你走!”   洛雯儿轻松避开:“给我出宫的令牌。”   千羽墨恨恨的看着她,忽然一拳砸在桌上:“不准走!”   洛雯儿有些好笑的看他,那种神色让他心头发慌,他试着靠近一步:“云彩,我没……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真是个好理由,但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不记得’,于是万事大吉了……”   “你怎么不信我?”   我还如何信你?   你与梦妃朝夕相处,情动于衷乃是难免,何况你一直对她……   酒,当真是好东西!   有些事情,明明是早已料到了,偏偏要等到事实摆在眼前才肯如梦初醒,洛雯儿,你真是自欺欺人!   “云彩,你分明说,要跟我在一起,永远……”   “我也忘记了!”   千羽墨顿时大怒,一下扑过去抱住她,拼命的吻她:“我说过我没有,我真的忘记了,你怎么不信我?”   什么“没有”?什么“忘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她不再说话,只奋力挣扎。   二人正在斗争,胡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梦妃娘娘不舒服,请主子过去一下……”   屋内的声响顿时戛然而止。   胡纶就知道,洛雯儿不过是昙花一现,主子真正宠的还是梦妃,这不,孩子都有了。   唉,主子终于有后了……   ==========   洛雯儿很轻松的挣开了他。   “忘记恭喜王上了……”话一出口,下句已是酸涩:“不论怎样,这都是好事……”   好事?这是好事?   千羽墨想要大笑,却见她侧了身子,看着窗外,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其实,王上多虑了。奴婢根本没什么可抱怨的,如今的结局,不过是我当初脚踩两船的报应吧……”   身子猛的一晃,华艳且清雅的眸子投过来,一瞬不瞬的锁住她,唇角紧抿,如同直线。   不知僵持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胡纶的催促。   千羽墨将拳捏得咯吱作响,再盯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走出门口时,洛雯儿听他凉声吩咐:“看好洛尚仪,若有什么意外,唯你们是问!”   ==========   被囚禁了?   洛雯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曾经,她心甘情愿的被囚禁在这里,可是现在……   不是不可以逃,然而没有千羽墨的令牌,她只能亡命天涯,他会追她,会找她,令她不得安宁,可是留在这……   窗外,飘来桂花的芳香,然而那每一丝香气,都似绳索,紧紧的缠绕她,捆缚她,令她窒息。 ☆、527重中之重   更新时间:2013-12-01   日子于微甜的桂花香中酝酿着。   梦妃有喜传遍宫中的第三日,茹妃被从长乐宫放出来了,因为梦妃说,这是个好容易得来的孩子,为了给孩子积福积德,应该大赦天下。   茹妃放出的当日就去了永安宫,竟是不顾尊贵拜了梦妃,自此,一心效力。   洛雯儿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如今,她们就像一群冤魂,在虎视眈眈的包围她,向她逼近。她们觉得自己曾经受到了她的伤害,如今要加倍的讨回来。   所以当梦妃说,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一朵云压在肚子上……   而作为敢于动手“推”主子的人,无论某人是不是知道梦妃已怀有身孕,单单这种手段就令人发指,而偏偏某人的名中就带了个“云”,岂非正印证了某种预兆?于是众妃嫔惊恐不已,担心不已,义愤不已,又牵扯出自打洛尚仪进宫后自己遭遇的种种“不祥”……   一时之间,无涯的后宫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于是,洛雯儿便理所当然的“搬”到了长乐宫。   她或许该庆幸梦妃是在确诊有孕之前坐在了地上,否则她现在该是在地狱吧。   而如今,她正住在茹妃当初的那个房间——倦芳阁。   茹妃也来看她了,自是狂笑一阵,末了丢下一句:“洛尚仪当初说这里不错,果真是眼力不错,早早就为自己选了个好地方。如此,你便一辈子待在这吧!”   洛雯儿倒觉得,能够一辈子待在这也不错,真的不错,除了偶尔飞几只聒噪的“苍蝇”,的确轻松自在。   大约因为她住在这,长乐宫出现了自建宫以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可谓贵客临门,几乎所有的妃嫔都来“瞧”过她了,其中自也少不了梦妃。   应该只有三四个月的肚子吧,古代衣服宽大,也看不出个具体,却是拿手扶着腰,侧着身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梦妃大多是自言自语的,她只记得一句……“以前我是吃你的醋,不过现在想来,他对你的好,其实都是想给我的好。如今,他终于找对了人了。所以,他很温柔……”   而今,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来了,唯独那个“温柔”的人……   笑,研磨罐中的香料。   在这样的静寂中,调香是最好不过了。   香气氤氲中,又过了十日。   夜,她已入梦,却见老太妃进了门,无声无息,只是立在床边看着她。   “孩子,记住我说的话,人生苦短,得享受就享受!你无论在哪里生存,都要讲究生存的法则。”   生存的法则?什么是生存的法则?   她正待发问,可是老太妃已经走了,影子似的,向后飘去……   意识苏醒的瞬间,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旋即,太极楼的钟声敲响。   她霍然坐起,只片刻的愣怔,就下了床,向外奔去……   ==========   延福宫,已是哭声一片。   洛雯儿梦游似的走进去,隔着乳白生丝屏风,隐约看见老太妃装束整齐的躺在床上,身子一软,人就溜到了地上。   有人将她扶起,她虚虚的靠在那人身上,抽泣间,一股淡淡的奇楠香飘进鼻端。   她眉心一紧,就要将那人推开,可是他牢牢的固定着她,半点不肯松手。   相持之际,王后一干人等驾到。   茹妃见状,当即大喝一声:“好个洛尚仪,未经允许,擅离长乐宫,还穿成这副模样……老太妃新丧,你形容不俭,举止轻浮,违背孝义,有伤风化。来人……”   “老太妃新丧,众人哀伤,茹妃却是不顾体统喧嚷叫嚣……王后,该如何处置?”千羽墨淡淡的开了口。   东方凝瞟了眼登时没了动静的茹妃,茹妃自知惹了麻烦,当即失了嚣张,跪倒在地。   东方凝便眯了眸子:“茹妃为维护宫中规矩,一时心急,失仪也是难免,倒是洛尚仪……”   上下打量洛雯儿一番。   洛雯儿当时自知老太妃不妙,直接跑了过来,却忘了自己只穿了寝衣,这会见前来延福宫的妃嫔虽素服简饰,却皆衣物整齐,相比之下,自己的确是……   “念你老太妃往日对你颇有眷顾,此番便免了板子……跪到外面去!”   千羽墨尚要阻拦,洛雯儿已经微屈了膝。   她方转身,便听茹妃急忙禀报道:“王上,梦妃姐姐也想来探老太妃。然而身怀有孕,怕是不妥,而且臣妾亦担心她会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勉力相劝才让她留在永安宫。望王上不要怪罪……”   “王上,天大地大子嗣为重。梦妃的身子现在便是宫中的重中之重,臣妾也想为她讨个人情……”东方凝亦微施了礼。   千羽墨眉心一紧,然而再看过去时,洛雯儿已端端的跪在外面的青石甬路上。   清冷的夜光打在她素白的寝衣上,仿佛结了层霜。   现在是仲秋,夜晚已经很冷了……   想到她就这样单薄的穿过了大半个王宫,一路奔跑到这,千羽墨不禁攥紧了拳。   余光中,东方凝已是带人扑进去,屋内转瞬响起了更为惊天动地的哭声。   袍袖一甩,大步出门,踏上青石板路,路过那个小人儿身边时,手臂只一探,便将人抄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一路横抱着回了碧迟宫。   ==========   “放开我!放开我……”   洛雯儿连踢带打,然而这一句话音未落,人就被丢到了床上。   因为毫无准备,险些被摔得背过气去,而那个始作俑者转瞬压了上来。   “放开我,千羽墨,你……”   语气忽止,因为千羽墨只是制住她,捉了她的手用力的搓着。   跪了这半天,她的确有些冻僵了。   见她渐渐安静,身子也开始恢复温度,千羽墨放开手,却没有离开,只一瞬不瞬的看她:“最近好吗?”   她几乎想笑,她在长乐宫待了快一个月了,他踪影全无,这会却来问她好不好。   倒也是,梦妃的身子乃宫中的“重中之重”,他自是要陪伴左右,又怎能……   而且,她算什么,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梦妃说得对,他对她的好,其实都是想给心中那人的,如今,他终于找对了人了。   “还想待多久?”他也不等她回答,再次发问。   她怒,翻身而起,转瞬被他压了回去。   “我不是不想去看你,只是老太妃昏迷之前,忽然遣人告诉我说有话要对我讲。我下朝后,都是在延福宫,可是……”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老太妃要跟他说什么。   他看住洛雯儿:“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什么意思?   洛雯儿回视他。   “在斗香大会上,你可以据理力争。面对茹妃的歹毒,你也可以以牙还牙,为什么现在,你一言不发?”说到最后,已是眯起了凤眸。   洛雯儿看着他,忽然一笑:“因为那时,有人在背后支持我,相信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是如今……”   如今我还有什么?   千羽墨默默的睇着她,忽然俯下身子抱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我要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呢?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他最痛苦的事。   自打得知聂紫烟怀孕,他曾反复回忆过多次。   端午,他的确醉酒,然而他从未醉到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的程度,唯一值得怀疑的,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药。那夜,聂紫烟的确很温柔……   可是醒来时,他是睡在榻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否则他也不能就此疏忽那夜的异样。   这段日子,他也去过永安宫,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可是……   “云彩,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醉酒,可那不是我愿意的,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   作为一个男人这样恳求她,作为一个国主这样恳求她,或许她的确不该再坚持,而且自己无法为他延育后代,难道还不许别人……   千羽翼的大寮已经要后继有人了,难道就让他……   不论是否因酒误事,他这么做,的确无可厚非。   “云彩,你别这样。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很难过,我怕你不理我,怕我失去你,我夜夜噩梦,醒来后你却不在身边。我想过去找你,可是……”   然而洛雯儿想的却是他抱住受伤的聂紫烟,撕心裂肺的喊她的名字,想到他对自己说,“那时,我只能选择救她,因为我知道你可以脱身,而她,没有我,会死……”   她闭了眼,老太妃的话又浮到耳边……人生苦短,得享受就享受!   老太妃,这就是生存的法则吗?   “云彩,别离开我,留下来,好不好……”   身边的人喃喃着,吻带着湿意,落在她的鬓角。   ==========   这一夜,洛雯儿留了下来。   千羽墨抱着她,直到天亮。   天亮时,他说:“你又瘦了。”   她对着承尘:“你也憔悴了不少。”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   ==========   日子又开始继续了。   洛尚仪回了碧迟宫,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却没有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因为相比于怀了龙嗣的梦妃,有谁会留意一个随时会失宠,或者说已经失宠的尚仪呢。 ☆、528带你出宫   更新时间:2013-12-02   千羽墨合了奏折,揉了揉眉心……曾经,他每看几本奏折就可以吵着说眼睛疼,头疼,然后便有一双小手温柔的抚过他的眉,他的额角,问他:“还疼吗?”   “尚仪呢?”   胡纶小心翼翼上前:“在华兴山呢。”   “华兴山?她去那干什么?”   “小的也不知,总之盼云说她这几日就在上面呆着,也不说话……”   自打洛雯儿这次回来,除了陪他上朝,他几乎看不到她的人影,这会竟又跑到山上去了,她不知道就要入冬了吗?她不知道山上的风很大吗?   想到这,神思忽然一滞。   而胡纶恰好凑过来,小眼闪闪:“尚仪,怕是想家了吧?”   想家?   华兴山,是宫里最高的山,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整个王城。那一年,他曾经立在山顶,遥望千羽翼接她出宫。   他眉心一紧,旋即走出殿门。   ==========   “云彩,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洛雯儿回了头,但见他依旧一身雪衣,却是加了不少点缀,如同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心不在焉的低了头,继续拨弄罐中香料:“好。”   千羽墨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再次跑到她面前晃悠:“你说,若是与这一身相配,该有一套怎样的女装呢?”   手下一停,自觉不自觉的想起梦妃,淡淡一笑:“自是要紫色才能相配……”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笑,埋头工作。   “云彩……”   不多时,那人又出现了。   她皱了眉,没有抬头,却见他将一件豆青色梅花纹锦夹衣并一条松花色百褶裙呈至面前:“快把这个换上!”   她已经不耐烦了,然而他的声音极动听的在耳边响起:“把这个换上,然后我们出宫……”   出宫?   她猛的回了头。   ==========   走在阔别了四载的街道,洛雯儿恍如做梦。   两旁的房屋、店铺、树木、亭台……仿佛还是当初模样,只不过新鲜了不少,昌盛了不少,还有往来的行人、车马,好像亮丽了不少,快乐了不少,空气清新了不少,街面干净了不少……是因为她久囿于宫中一朝得以解脱所以看什么都新鲜吗?   千羽墨的声音悠悠的落在耳畔:“云彩,如今看看你我治下的这片土地,可还开心?”   你我治下?   面纱下的长睫微微抖动。   是了,他们一起出谋划策,一起努力革新,一起期待繁荣,于是有了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一时间,四年的朝夕相伴,四年的共同拼搏,相互鼓励,四年的相依相偎,齐齐涌上心头。   再一看,这条街似是有些眼熟……   这不是初见他之际他“救”她出狱暂时落脚的那条街道吗?   喉间忽然有些发梗,不觉停住脚步。   “怎么了?”   他的声音关切响起,而后,握住她的手。   她微有挣扎,然而很快,他的指与她十指交缠,又用力的攥了下,于是那掌心的热度便透过她的手心,直传心底。   是要与她重新开始吗?   可是,要如何重新开始?   他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什么可以被忘记,没有什么可以被抹杀,所以,一道鸿沟亦赫然在前。   她能跨越过去吗?   然而他握着她的手,坚定的向前迈出一步。   她不由自主的跟上,继续打量四周熟悉的陌生,心中蓦地涌起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   胡纶跟在后面,怏怏不乐。   是啊,若一切还是刚刚开始的样子……   他不由自主的回头……   然而他知道,如今就自己老哥一个,看着前面那俩人缠绵,他又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唉,以前多好啊,好歹还有个郎灏跟自己一起被无视着。   唉,那小子虽说讨厌,可是这么久不见了,还真有点想得慌。   唉,想他做什么?人家正和长公主甜甜美美,哪个有时间想你小胡纶?   叹气,摇头。   可就是在这转头的瞬间,就在感慨丛生的瞬间,他发现路边的那颗槐树诡异的动了动。   眨眨眼。   槐树正往下掉叶子。   难道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是风刮的?   嗯,有可能。   胡纶再回头盯了一眼,方转过身,跟上前面那二人。   ==========   雅客居,芙蓉馆,落英塘……   皆是当年她在开天香楼之前,他领她去过的地方。   路过天香楼时,洛雯儿停住脚步。   楼内,人来人往,时不时传出个伙计的热情:“客官,您的‘招财’来咧……”   赵益自她进宫第二年就去林国当掌柜了,听说干得不错,已经开了家分店。与翠凤也成了亲,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今,翠凤又身怀六甲了。   张顺则取代他成了天香楼的领班,愈发的干练,这两年的跑堂都是他负责进行招工,极有眼光。目前有不少人给他提亲,他都回绝了,坚定的等他那位尚未长成的小妻子,可是这个小姑娘,到底在哪呢?   婉莹每每进宫,都会给她带外面的消息,然而这般亲见,感觉还是不同。   千羽墨捏捏她的手:“不若我们进去坐坐?”   洛雯儿神往的看了许久,摇头:“还是不了。”   她怕走进去,就再也不想走出来。   可是,早在几日前,她不是还想离开那座华丽的牢笼,离开身边这个人吗?   她发现自己变了。   在那个世界,当得知季晴川出轨,她便决定与其分手,可是在这个时空,她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离开?   掌中的柔荑似乎忽然变得不够确定。   千羽墨心中一叹,旋即握紧她的手,继续前行。   ==========   胡纶再一次回头了。   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却是看不见。   难道是郎灏?   可是郎灏不是陪着长公主吗?如今也不知跑到那去了,怎么回得来?况且,若是真有人跟着,主子还能……   他望望前面那一双身影……难道是自己多心?难道是自己触景生情?难道是自己对郎灏相思成狂?   呸呸呸! ☆、529雪落花殇   更新时间:2013-12-02   在外面游逛了一日,已是心情大好,尤其是见了楚祎,得知他将一切商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真不负所望,而因为千羽雪出嫁而空了一半的国库正在开始缓慢填满,足令人喜悦。   于是回宫时,千羽墨很是高兴,洛雯儿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心里想着,若是能经常这样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然而刚踏进碧迟宫宫门,就有一个宫女疾奔过来跪倒在地,正是聂紫烟身边的荣秀,哭声道:“王上,梦妃娘娘动了胎气了……”   洛雯儿尚未待惊恐,身边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   千羽墨疲惫的回到碧迟宫,见洛雯儿坐在桌前,正看着他,不觉走过去:“初次怀胎,有些紧张,不过是吃坏了东西……”   时入深秋,食物怎会轻易腐坏?就算搭配,御厨房难道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食物相克?再说,梦妃现在是宫中的“重中之重”,身边的人还指望跟着她得享荣华,谁又敢让她吃坏了东西?   然而洛雯儿点点头,起了身。   千羽墨一把抱住她:“云彩,别走……”   他好容易换了她一时的欢颜,怎么就要被打回起点吗?   他知道,是自己这一天不在宫中,只陪着她,紫烟便闹了点小脾气,可是想到她为自己挡了一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可是云彩,你难道不能……   洛雯儿挣脱他:“老太妃新丧,我不便留下。棺椁停在昌平宫,白日人多,这会,正好去陪陪她老人家……”   走向门口,身后传来千羽墨的低语:“早点回来……”   未等她答言,一个宫女已经冲了进来,正正的撞了她一下,却也顾不得,只扑倒在地:“王上,梦妃娘娘又吐了……”   洛雯儿眉心一紧,头也不回的走了。   ==========   洛雯儿借口为老太妃守灵,几日不回碧迟宫,不过她知道,千羽墨当是一直待在永安宫,因为轮番守灵的还有永安宫派出的人,毕竟梦妃娘娘有孕,不好亲自行动,于是便总要说一些王上如何温存如何体贴梦妃娘娘的话,表面是为了让死去的老太妃安心,实际不过是给她听罢了。   她看着盆中跃动的火苗,不期然的就想起那日他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   她用那只被他牵过的手,拾了纸钱,盖在火上……   “诶,太医说,照这般看着,梦妃娘娘到了阳春三月就能诞下龙嗣了。你们说,会是王子还是公主?”   火苗一窜,恰烫到了她的指尖……   ==========   夜已深,洛雯儿疲惫的回了碧迟宫。   惠竹殿的窗口透出晕黄。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   虽然她知道,即便千羽墨不在,惠竹殿也是亮着灯的,可是今夜不知怎的,她只稍作停留,就往那边转去。   步上台阶,进了门……   很安静,他果真不在。   然而待转过屏风……   千羽墨坐在椅上,不知在看着什么。胡纶立在身后,垂着头,肩膀抽动,而在他们面前,单膝跪着一个人,头微低,从她的角度依然可见方正的下颌与绷紧的唇角。   她心头一跳,旋即攥紧了拳。   她都不知自己怎么走了进去,望住那个人,唇瓣微启,却是发不出声音……   千羽墨忽然站了起来,恍若梦游似的走向她,抱住,身子冰凉而战栗。   “云彩……”   这一声后,沉寂如水的大殿开始波动,有压抑的哭声止不住的传出来。   ==========   ……“她,直到最后,都很快乐。”   郎灏依旧跪在地上,垂着眸,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却透着隐隐的悲凉。   良久,千羽墨的声音幽幽响起:“雪雪跟你回来了?”   摇头:“我把她和孩子葬在一座开满花的山冈上,她说,她喜欢那个地方。”   又是良久……   “喜欢便好……”   伴着这一句,洛雯儿不知千羽墨为何要突然握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千羽雪身子一向不好,却不顾医生嘱托,决意要为郎灏生个孩子,待郎灏发现,已是来不及了。结果,果真如医生所料,血崩而死,孩子也……   千羽墨……当是在担心聂紫烟吧?   眸子微垂,想到那个如雪堆砌的人,从初见,到最后的离开,那个女孩始终是纯净的,安然的,真的像天上飘下的雪,如今,是将她收回去了吧?   或许千羽墨说得对,快乐便好。   然而她咬紧了唇,却止不住泪水滑落。   她睇向跪在对面陷入沉默的人,却发现他正看着她,一向平静的眸中似是隐着一丝奇怪的情绪……   ==========   “洛尚仪……”   洛雯儿正走在晚归的路上,冷不防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得她差点尖叫,然而定睛一看,是郎灏。   郎灏被千羽墨要求回府休养,怎么会在这?   郎灏眸子不动,然而眼尾流光一闪。   洛雯儿便对提着灯笼的盼云看了一眼,盼云便行了礼,无声的退到一旁。   “这是长公主要我交给你的。”郎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强调:“她让我当面交给你!”   当面?   洛雯儿接过信。   怪不得要突然现身。   不过也难为他,她的身边一直有人跟随,而郎侍卫……是不会进入女子闺房的。   她收好信,郎灏便一抱拳,再次消失。   ==========   灵云阁内,洛雯儿净手焚香,坐在烛光中,对着那平淡无奇的信封看了许久,方缓缓打开。   “嫂子,见信如晤……”   素白的纸,清秀的字,一如那个如雪堆砌的女子。   洛雯儿一点一点,很珍惜的看下去,生怕读得快了,这个女子就如她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   一字字,一行行,于是,从初识到邀约,从重逢到离别……其实,她与千羽雪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是这个女孩,始终以自己的善良与执着来帮助她,开解她,陪伴她。   她就像这宫中唯一没有被污染的纯净的雪,让人渴望捧在手心,却又怕她融化,然而,依旧是……   腕上,是她送的碧玺香珠,于光下熠熠生辉,就像她的眼睛,像她的笑语……“如今,可算成双成对了”……   眼前忽然蒙上一层薄雾。   洛雯儿急忙眨眨眼,她不希望有任何事来影响她与这个女孩难得的相处。   目光一点点的移下去……   “嫂子,雪雪有一事,思来想去,觉得务必要告与嫂子相知,这也是雪雪为什么要写这封信的缘故……” ☆、530私相授受   更新时间:2013-12-03   悲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看下去……   然而眉心越攒越紧,眼睛越睁越大,烛焰也仿佛感受到她的紧张,于她的眼底急速跳动……   “啪……”   她猛的将信纸拍在桌上,霍然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到桌前,拿起信纸。   她的手指在不听话的颤抖,那信纸便窸窸窣窣,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落在地,却依旧在烛光中微微战栗。   洛雯儿盯住那段话,不可置信的再看了几次,方垂下手,望向窗外……   良久,手一抬,却不是要再次阅看,而是……   “嘶……”   信纸在她手中一分为二。   正打算继续,却不放心,于是拈了信纸,凑近烛火……   信纸的一角沾了火焰,顿时着起来。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她的手一抖,紧接着窗子亦是“砰”一响,旋即大开,灌进来的风霎时吹灭了火焰,更吹得烛影横斜。   “姑娘……”   来不及多想,她将信纸飞快团起,转了一圈,借关窗之机,将信塞到窗帘之后。   开了门……   “尚仪,补汤来了……”谷冬端着托盘,立在门外。   这个补汤,每晚都会送来,可是自从……她再也没动过。   本想支谷冬走,然而想了想:“嗯,送进来吧。”   谷冬将托盘放在桌上,屈膝:“盼云姑姑有些不舒服,今儿个让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吧……”   洛雯儿的梳洗打扮一直是盼云打理,谷冬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不必……”   洛雯儿只想赶紧把她支走。   然而谷冬却认为是洛雯儿不肯重用她,瘪了瘪嘴,仍道:“那奴婢唤盼云姑姑过来……”   “不用了,”洛雯儿急忙道:“我自己就可以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谷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于是屈膝告退。   洛雯儿看着尚冒着热气的攒丝莲花瓷碗,听脚步声渐渐远了,方奔回桌边。   然而掀了窗帘,却发现那封烧焦了一角的信,不见了……   ==========   “洛尚仪,我们主子有请……”   洛雯儿回了头,见是聂紫烟的婢女荣秀。   “有什么事?”   “洛尚仪去了就知道了。”荣秀低着头,单从表情和语气看不出任何异样。   洛雯儿将纸钱交给盼云,嘱咐她守在老太妃灵前等自己回来,盼云点头应了。   谷冬瘪着嘴,干什么事事都交给盼云?她不就是比自己早入宫几年吗?且看机灵劲,能干劲,哪比得上自己?如今又整日里老气横秋,真不明白尚仪怎么就看上她了。   谷冬不愿意在这给盼云做跟班,洛雯儿又没说要她跟着,眼见得人走远了,她寻了个借口,跟盼云告了假。   ==========   洛雯儿还是初次来到永安宫,只觉宫中甚是宽敞宁静,有一种祥和之气,据说这个宫的风水比碧迟宫还要好,能保居住在此的人幸福安康,也便难怪千羽墨要将聂紫烟安置在这。   步入中庭,视线的一角忽的一亮。   转了头,正见一挂紫藤萝葳蕤茂盛。   此际虽非花季,却是满树的淡紫浅雾,于风中轻摇,恰是紫香园的那挂藤萝。   垂了眸子,想到中秋之日,千羽墨可以亲自下水为她摘取荷花,挪一挂紫藤萝,再催开满树繁花,倒也不是难事。   “尚仪这边请……”   洛雯儿收回心思,跟着荣秀穿过垂花门,再经几道回廊,便立在一座殿前。   门楣上挂的是“玉芙殿”的蓝底金字匾额,下方坐在黄花梨几边的,却是茹妃。   见了她,洛雯儿眉心一蹙。   茹妃却笑了:“洛尚仪,别来无恙啊……”   “哦,”掩掩唇:“咱们早就见过了,我是贵人多忘事啊……”   忽的脸色一变,桌子一拍:“大胆贱人,还不快跪下?”   洛雯儿只觉好笑:“请问,我犯了什么事?”   “你还好意思问?”茹妃怒不可遏:“你身为宫中女官,却与外来男子勾连,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外来男子?   千羽翼?   他不早走了吗?就算是算账也不至于拖了大半年之久吧?莫非又回来了?莫非聂紫烟又冒充自己跟他……   “贱人,你平日里恣意妄为,不守妇道也便算了,现今是老太妃新丧,你竟然在守丧期间白日宣淫,私相授受……来人!”   四个太监顷刻跑来将洛雯儿包围。   “你……”   洛雯儿方要怒斥,后背忽然遭一记重击,直接扑倒在地,额角恰好磕在石阶上。   一股甜腥霎时泛进口中,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茹妃傲慢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拿盅盖悠然的拨弄浮茶,慢声慢气道:“知道你会飞,这回,本宫看你能飞到哪去!”   洛雯儿被拖起。   抬头的瞬间,看到半张面具正在窗前向她张望,唇角弯得楚楚动人。   她被绑到石凳上,两个太监各执厚重的板子在旁候着,另有两个负责监刑。   “洛尚仪,你若是能把东西交出来,本宫就饶你一命,否则……”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不过是心怀怨怼,栽赃陷害!”   “我栽赃陷害?”   茹妃“当”的一声将茶盏掷在桌上,抖着手指,指向洛雯儿:“贱人心肠歹毒,惯会巧辩,如今还要诬陷本宫吗?给本宫打,本宫不喊停,谁也不准停!”   一声令下,尺宽的板子便向洛雯儿招呼下来。   木板击打在身上,发出钝响。   她咬住嘴唇,然而依旧挡不住一声声的闷哼。   宫女重新给茹妃换了茶盏,她悠闲端起,指尖轻叩盏边,仿佛那行刑的声音是世间最动听的音乐。   即便是夹衣,也很快见了血。   荣秀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捂住嘴,肩膀抽搐。   聂紫烟始终立在窗边,只顾着欣赏“美景”,根本就没注意荣秀已经飞快跑开。   她看着那逐渐扩大的血痕,目光移至洛雯儿的脚上,笑意渐收。   茹妃接了她的眼色,放下茶盏,拿出帕子擦戒指上的红宝,似是极漫不经心的说道:“打归打,洛尚仪的腿受过伤,你们可不要打坏了……”   那几个奴才哪个不是看主子脸色办事?听此言,心中已是通亮,交换了眼色,高高举起板子,就向洛雯儿的腿砸去…… ☆、531触目惊心   更新时间:2013-12-03   千羽墨坐在朝阳殿上,听群臣奏报,忽觉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下。   他捂住胸口,不自觉的就睇向左边……   已经快半个月了,云彩始终不肯同他上朝,整日里跪在昌平宫。天越来越冷,这样下去,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大臣的声音渐渐远去,却有一个声音渐渐接近……   “王上,王上……”   “大胆宫婢,竟敢擅闯朝堂大殿?!”   门外呼喝之声响起。   他循着望去……来人披头散发,看装扮,是碧迟宫的人,再一细看……   谷冬?!   “她来做什么”的疑问方起,众臣便见一物自眼前掠过,伴着那宫婢的惨呼:“王上,快去救尚仪,她要被打死了!”   呼声未止,已经有人发现宝座上的人不见了……   ==========   尺宽的板子高高举起,经过无数刑罚饱饮了无数人血的板面泛着暗红的深色,此刻,又沾染了新鲜的血液,于近午的阳光下闪着骄傲而森然的光。它们只在空中停留片刻,似是在吸收大自然的力量,然后狞笑着,呼啸着,落下来……   没有人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只见对面行刑的太监板子一歪,人也随之歪倒,而这边的板子正蓄足了势,即便突然失神,依然势不可挡的砸下去……   “咔嚓……”   板子与人体撞击后是一声裂响。   这坚如精铁的板子竟然断了。   洛雯儿已经被打得发晕,只听得她们要敲断她的腿,竟是不由自主的忆起千羽墨为了给她弄一瓶雪域断续膏是如何的同南宫绾周旋。   是了,她们要敲断她的腿,因为有一次,她听聂紫烟跟千羽墨央求,也想弄瓶雪域断续膏来治疗自己的脚伤。怎奈千羽墨说,她的伤年深日久,即便是雪陵的灵药怕也无能为力。   聂紫烟自是不信的,或许她并不是想要这样一瓶灵药,她要的不过是一个不逊于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强盛的宠爱,她要的,是在一个男人心中绝无动摇绝无匹敌的地位。   好吧,你赢了。   洛雯儿闭上眼,等待那撕心裂肺的断骨之痛。或许这一下后,就什么都了结了……   她的确听到了板子与人体撞击后的闷响,只诧异于为什么没有料想中的痛楚袭来,莫非她已经痛晕了?   不过却分明感到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她身上。   艰难的转了头……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与此同时……   “王上……”   “阿墨……”   “阿墨……”   数声惊叫齐齐响起。   清冷的雪色上是一道尺宽的血痕,斑驳参差,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伤。而他,只是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阿墨……”   这不是自己的声音,一定不是,因为它颤抖得仿若凌乱的呼吸。   而下一刻,她忽然尖叫起来:“阿墨……阿墨……你们放开我!阿墨,阿墨……放开我!阿墨,不要!阿墨,阿墨……啊——”   她开始惨叫,没有人能听懂她在喊什么,她仿若掉入满是尖刺的陷阱,不停的翻滚,一任绳索割开新的伤口,鲜血淋漓。她不停的嚎叫,声音凄厉如厉鬼,如疯魔,如猛兽,如世间最恐怖的一切。   监刑的太监吓得都跑得远远的,咬着手哆嗦的看她。   她仿佛陷入了最深重的梦魇,所以没有看到,那个护住她的人已经起身,正缓缓的,缓缓的向着台阶走去……   “王,王王王王上……”   茹妃哆哆嗦嗦的站起,茶水翻倒洒了她新制的翡翠烟罗绮云裙亦丝毫不觉,只声音断续道:“洛尚仪勾结外来男子……私相授受……通奸……臣妾不过是……”   然而千羽墨根本就没有看她。他的眼睛直视她的身后……而她的身后是敞开的殿门,那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她听到他的声音慢慢响起,冰冷得就如同他的目光:“你到底想怎样?”   “臣妾……”   她还想回答,却猛然惊醒,这话并非是质问自己,于是连忙噤了声。   透镂九花沉香窗内,聂紫烟背靠着墙躲在一旁,咬紧了帕子,唇角紧绷。   然而半晌听不到他的动静。   偷偷探出头,但见他已转了身,正慢慢的走回去,雪白衣袍上那道宽大的鲜红,就像刺一样扎进她的眼睛。   她看见他走到石凳旁,抱住那个不停叫喊的女人……   “云彩,没事了,没事……”   然而洛雯儿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叫,不停的挣扎。   “云彩……”   他眼底一烫,手指颤抖的,却是坚定的掐断了捆缚她的绳子。   他抱起她,不顾她的踢打喊叫,只是紧紧的抱着,缓缓离开了永安宫。   ==========   “啊……放开我!不要……阿墨不要!阿墨……啊……”   碧迟宫内乱作一团,没有人知道好端端的洛尚仪出去一个上午后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样子。   王上也不对劲,背上印着道宽宽的血印子,搞不清是谁的血,衬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刺目又惊心。   他抱着洛尚仪,脸色死灰,失了血色的唇瓣只抖出了阴沉的两个字:“御医……”   胡大总管调身就跑出去,来不及放下的拂尘在身后拉成一条直线,恍若尾巴。   谷冬几乎是连滚带爬回来的,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定是知晓内情,然而殿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嚎,让他们根本就无法从谷冬本就零零碎碎的话拼出一句完整。   “云彩,云彩……”千羽墨拼力想要制住她。   可是洛雯儿仿若神灵附体般在偌大的床上左闪右避,不停的喊着:“阿墨……放开我!不要……阿墨……”   “我在这,我在这……云彩,你看不到我了吗?”   凌乱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凌乱的划过,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惨叫。   “云彩……”   “王上……”   秦太医率领太医院一干人等匆匆赶来。   “你快看看,看看云彩是怎么了?她怎么不认得我了?”   千羽墨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抓住秦太医。 ☆、532痛彻心扉   更新时间:2013-12-04   秦太医好像看到了两个疯子,他反手握住千羽墨的手:“让老臣先给王上治伤……”   “混蛋!你们听不懂吗?我让你治她!治她——”   秦太医连忙点头,可是看着洛雯儿翻来滚去的样子……   “王上,尚仪这般,老臣也没法把脉啊……”   千羽墨闭了闭眼,指一甩……洛雯儿当即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急忙上前察看她。   她虽是动不了,可是气息急促,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知在滚着什么。   秦太医赶紧上前,三指轻搭……   然而没一会,洛雯儿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却好像有气出不来,脸色亦随即大变。   千羽墨连忙解开她的穴道。   她仿佛生出无穷大的力气,将他推开,捂住胸口,眉心紧蹙,忽然开始撕扯衣服。   所有人大骇,赶紧退出。   千羽墨不知她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一时手足无措。   可是她已经将衣服扯开了,还不停的抓挠着胸口,似是要把什么东西抠出来,凝白细腻的皮肤转瞬就被抓得皮开肉绽。   “云彩……”   他颤抖着去扶她。   “痛……”   他从她的艰难的气息拾得这一字,却未听清:“云彩,你说什么?”   “痛……”她憋足了劲,继续抓挠:“挖出来,挖出来就不痛了!”   她的裙子上全是血,身子因为挣扎被捆缚的绳索勒出道道血痕,额角模糊一片,经过这番惊心动魄,被褥,枕头,帘幔……到处沾染了血色,可是她却只抓着胸口,说痛……   千羽墨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云彩,你到底怎么了?”   “王上,尚仪是受了惊吓。臣已派人煎了药,稍后先服下定定神……”   受了惊吓?   眼底寒芒一闪,忽的扯起后背的衣服……   “帮我……挖出来……”她忽然扑上前,攥住他的手臂,而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云彩,云彩……”   帘幕内传出失了声的惨叫。   药已煎好,热气腾腾的端了来。   秦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便战兢兢的将药端进去。   隔着帘幕听了会动静,秦太医躬身道:“王上,还是让臣给王上先看了伤,也免得尚仪再受惊吓。”   支起耳朵。   果真没一会,千羽墨就出来了。   众人急忙齐齐上阵,却是有条不紊的先剪开沾血的衣袍。   这一下挨得不轻,紫红交加,淤血上浮,后背从右上自左下,肿起宽宽的一道,仿若巨蟒横贯匍匐,上面的皮肤已经开裂,轻轻一碰,便渗出血水。   众人小心翼翼,然仍不免有手重之嫌,可是王上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只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帘幕,仿佛入定。   良久,秦太医剪断绷带,又着人拿新衣给千羽墨披了,方将药递给医女:“方才看好了?洛尚仪的伤,仔细……”   岂料药瓶被千羽墨信手夺去:“我来……”   秦太医瞧了瞧一旁的张林桥,却见他正瞅着地面,纹丝不动。   千羽墨攥紧了药瓶。   他是怕看到云彩的伤,这是他自她那次牢狱之灾做下的心病,可是这回,他要好好看看他的云彩,他要好好的,好好的看看她!   “王上,”秦太医在后面弓了腰:“王上要保重龙体,洛尚仪实在不能再受惊吓……”   脚步一顿,下一刻,已是没身帘内。   ==========   千羽墨坐在床边,看着仿佛已经安然入睡的洛雯儿。   他不是很会包扎,只是将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干净,上了药,拿绷带细心捆了。   现在,她安静的趴在那,浑身都是他弄的条条道道,腰下又被他重重的缠了又缠,看起来诡异又可笑。   若是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这等模样,定是要气得不行吧。   这般想着,唇角便不觉勾上笑意,却是微带苦涩。   手拂上她的鬓角……那里也有块绷带。   指尖便在绷带边缘打着圈……这又是磕到了哪?云彩,我们把害你的东西都粉身碎骨,好不好?   然而心头不期然的跃出一个人影,她和云彩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然而,又分毫不同,此刻,正泪眼楚楚的看着他……再回头时,便是她惊慌失措的扑向他,而一柄利剑,穿过她单薄的身体,自胸前透出,剑尖兀自滴着鲜红的颜色……   闭了眼,眉心微抖……   ==========   “娘娘……梦妃娘娘,你不能进去,洛尚仪她……”   “阿墨……”聂紫烟的哭叫已经在外面响起。   千羽墨眉心一颤,迅速睁眼,睇向洛雯儿,见她呼吸一促,就要惊醒。   急忙拂了她的睡穴,掠出门外。   “阿墨……”   殿中,发鬓蓬乱的聂紫烟见了千羽墨,泪光一闪,身子就好像失了支撑一般萎倒在地。   千羽墨瞟了她一眼,往殿外而去。   “阿墨……”聂紫烟飞速转了身,泪如雨下。   他负手立在殿外,看着院中亭亭翠竹:“云彩受不得惊吓,有话出来讲。”   聂紫烟肩膀颤抖,泪眼汪汪的朝静垂的帘幔瞥了一眼,向门口膝行几步,又瘫倒:“阿墨……”   千羽墨岿然不动,良久……   “紫烟,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类似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他语音冰冷:“所以,变本加厉了?”   “不……”聂紫烟疾呼:“是有人看到洛尚仪和郎灏……”   千羽墨霍的转过身。   聂紫烟顿时心中一定。   的确,不管是怎样喜欢,又有哪个男人忍受得了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此番,那二人当真被瞧了个正着,她今天抓了洛雯儿,就是想要那“真凭实据”。即便洛雯儿交不出,然而只需在千羽墨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她兴奋不已,声音却低而细碎:“他们私相授受。郎灏交给洛尚仪一样东西,洛尚仪贴身收藏……”   “够了!”千羽墨突然怒吼。   聂紫烟急抬了眼:“阿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盼云,她当时也在……”   “够了,你走,现在就走!”   “阿墨……”   聂紫烟仿若要起身,结果绊倒在门口,她扶住门框,悲伤欲绝:“阿墨,你怎的不信我?我不过是要维护你的名誉,维护王家的名誉……”   “名誉?”千羽墨冷笑:“来人,送梦妃娘娘回宫!”   聂紫烟被架起,兀自挣扎:“阿墨,我知道雪雪死了,你伤心欲绝,可是也不能……”   千羽墨几乎是一步滑到她眼前,长指卡住她的下颌,目若寒冰,顷刻就要碎裂:“谁告诉你雪雪死了?” ☆、533疑窦浮出   更新时间:2013-12-04   曾经温柔的手,如今冰硬如磐石,死死卡着她的下颌,逼她与他对视。   她看着他,忽然心碎欲裂。   当年,就是因为千羽雪,否则也不能……   她在他的强力下昂了头,眸光浸水,忽而愤然道:“若不是她死了,郎灏怎舍得回来?她们都是你最爱的女人,你自是不忍心……”   “住口!”   居高临下的脸忽而贴近,对着她,一字一顿:“聂紫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聂紫烟当然知道,可是千羽墨骤然阴森的神色令她心间一寒。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千羽雪与郎灏一直心意相通,但因为各有顾虑,始终耽搁彼此,而千羽雪此番出嫁,郎灏的笛声虽难听,但足以传播千里,可是为什么半个月后突然消失,而这个人也随之不见?紧接着,就传来长公主被劫持的消息,这说明了什么?而消失了近两年的人,如今突然回来了,还是一个人,这又说明了什么?   千羽雪与洛雯儿交好,郎灏一回来就找了洛雯儿,交给了她一件东西……伤心到极点的男人,是很容易把与心爱女人相关的一切都倾注于感情,千羽墨之所以会喜欢洛雯儿,难道不就是因为她与自己极为相像?所以,谁知道他给了洛雯儿什么?可是阿墨,你为什么执迷不悟?你的紫烟已经回来了啊!   而她最恨的是,乍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他不是惊喜无限,而是惊恐万状。他丢下她,却抓住那个女人:“云彩,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牙根酸痛,恨不能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她不信自己治不了那个女人!   终于,终于被她等来了机会,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被这个惊人的发现冲昏了头脑,竟然……   是的,那俩人是偷偷跑的,如今郎灏虽然回来,可也是偷偷的。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害怕天朝知道千羽雪是私奔?到时,什么“走失雪中”,什么“被上天遗忘如今收回”的传说定不攻自破,郎灏必会遭到严厉处置,而无涯瞒报实情,当是欺君之罪!   这么一想,顿时腿脚一软,即便有人架着,亦溜倒在地。   千羽墨挥挥手,宫人们便无声退下。   聂紫烟以手撑地,娇弱无力的抽泣着。   千羽墨负了手,缓缓转过身:“紫烟,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得了这个位子,于是开启了神龙禁术?”   聂紫烟肩头一颤,缓缓抬了头……   当年,他说要保护她,于是学了不知是什么的功夫,然后就感觉不到疼痛,偶尔还会“睡着”,一睡就是许久……   她看着他的背影。   他已是换了新衣,衣袍宽大,无法判断他到底伤得如何,可是当时,太监是拼了力要砸断洛雯儿的腿的……她还记得,他抱着那个女人离开了,后背是血淋淋的一道刺目。   闭了眼,泪珠滑落:“记得……”   记得?   可是他怎么觉得她已经忘记了?她若是记得,就不会几次三番的让他心力交瘁,疲于奔命。她使小手段,折腾他,无理取闹,他都可以忍,可是她竟然屡次对云彩下手……   “王上,切莫让洛尚仪再受惊吓……”   他闭了眼。   云彩哪是受了惊吓,她是看到自己后背那血淋淋的一道,以为他就要……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一向冷静沉稳,何尝有这种失心发狂的时候,可是今天……   她喊痛,痛的却不是伤,而是心,她要把心挖出来,她说挖出来就不会痛了……   微抬了头,让泪慢慢流回眼底。   可是云彩,若有一日,我当真……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阿墨……”   聂紫烟有些后悔。   她又操之过急了吗?而她要如何不急?她拘着他在身边,要他做这做那,皆是他们当年的情趣,可他还是想着那个女人,酒醉之际,温柔之乡,他唤的,却是那个女人的名字,这要她如何甘心?   如今,她大着肚子在这里求他,跟他说明原委,可是他丝毫不顾念她的感觉,即便洛雯儿同别的男人有了私情,他依旧护着那个女人。   他的心,他的心就只有一个洛雯儿吗?   前方的人微抬了头,似是叹息般的话语伴着秋风飘落:“紫烟,你怎么变成这样?变成这样……”   “不……”她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袍子:“阿墨,我没变,我没变,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一把掀掉脸上的面具,那狰狞的伤疤因了她的悲伤愈发扭动得恐怖。   千羽墨只看了一眼,立即抬头。   他知道,这伤疤,这痛苦,这被数不尽的心机扭曲了的单纯,皆是因了他,因了他……   每每,她只要露出这半张脸,他纵有再多的怨怒也发不出,反而生出无尽悔恨,内疚,继而化作无限怜惜,可是现在……   聂紫烟还要解开衣服给他看胸口的剑伤,那是她爱他,一心保护他的证据。   可是刚解了两个盘扣,便脸色忽变,捂住肚子,哀哀的仰望他:“阿墨,孩子,孩子……”   千羽墨连忙扶住她软倒下去的身子:“太医,快传太医……”   ==========   秦太医弓腰立在案前,心中慨叹,最近宫里的事真是太多了。   偷眼瞧了瞧仿佛闭目养神的王上,再看看同自己一样打算一言不发的同行,山羊胡子便不觉抖了抖。   “如何……”   千羽墨一手支额,心里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他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大家都拿眼瞅着老秦……谁让他是太医院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家学最渊博又深受王上器重的人物呢?   老秦受到大家的“鼓励”,只得暗自叹气,上前一步:“梦妃娘娘没有大碍,胎气……很稳。”   “稳”字出口,他就胡子一抖,眼睛只盯着靴尖,余光瞥见众人也同自己一样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若说为什么“胎气很稳”却会“如临大敌”,着实奇怪,而关键就在这“胎气很稳”上。   梦妃的体质虚弱,按理要较洛尚仪还不易受孕,然而偏偏有了,便是意外之喜,可是这意外之喜又怕意外,大事小情,哪怕是一口气喘不对都有可能动了胎气,然而自始至终,他们每日里皆轮番请脉,胎气一直很稳,很稳。   而今天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梦妃连急带怒,动了胎气是难免的,却是“胎气很稳”,这怎么可能?   可是这话还不好跟王上说,难道他们希望梦妃出点什么事,然后失了这条龙嗣才甘心?然而这“胎气很稳”……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老了吧,更或者……   因为宫中已有二十多年没有怀孕的妃嫔,除却五年前那个琪才人,却也是昙花一现,都没等他们轮番试验一回就赐死了,所以他们的手指可谓有许多年没有摸过喜脉了,莫非会失了准头?   秦太医已决定回去再查查家传之书,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怪症……不,是奇迹。   可是上面那人始终不发一言,难道也在琢磨此中怪异?这万一问起来……   “嗯……”   千羽墨终于出了声,然而头也未抬,只是摆摆手。   众人如获大赦,纷纷口称:“臣告退。”   便忙忙的出了碧迟宫。   千羽墨又坐了一会,方起身,缓缓走入帘幔。 ☆、534无事生非   更新时间:2013-12-05   洛雯儿依旧睡着,神色安静。   他的手便拂过她的脸,叹息一声,靠在床边,慢慢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觉得有一物接近他,已逼近面门。   他本能的捉住,睁开眼……   是云彩,她正看着他,眼底的恐惧担忧在他掀睫的一瞬迅速转化成惊喜。而那惊喜亦迅速渗入他的心间,扩大,满溢……   云彩,醒了……   此刻方发现自己还攥着那个偷袭他的物件……是她的手,方才颤颤的探到他的鼻端。   是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吗?   心头一酸。   而她已经艰难的爬起来,要解他的衣襟。   他立即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拦住:“不过是一点小伤……”   可是她咬着唇,手执着的撕扯。   他是知道她有多固执的,无法,只得脱了衣袍,将裹好的后背给她看:“你看,真没什么事……”   指尖颤颤的落在厚厚的绷带上。   因为有了这层阻隔,因为疗伤的灵药冰雪优昙,他的伤当是没有初时那么恐怖了,可是她依然可以感觉到那包裹下的肿胀与淋漓。指尖每移一分,那印在雪色上的触目惊心便在眼前一闪,他一动不动的伏在她身上时的沉寂便再一次的攫住了她的心。   他听到有一丝细微的声响,压抑的,短短续续的,却是不可遏止的传来。   她大约是想抱住他,又怕碰痛了他,而她明明知道他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在那忍着,只是哭泣。   他转了身,抱住她。她微有挣扎,又不敢乱动,只口中愤愤:“谁让你冒出来的,你明明知道自己……”   很快说不下去了。   他抱着她,想要拍拍她的肩,然而知道她现在是遍体伤痕,便只是笑:“我有内功护体,这不过是皮外伤……”   感觉她开始奋力挣扎了,他忍住心底酸涩,依然笑道:“能换你这一刻的真心相对,即便是死,亦……”   她急忙捂住他的嘴,想想又放开,往里挪了挪身子,然后看他。   他一笑,上了床。   俩人都趴着,脸对着脸。   这么看了一会,洛雯儿忍不住笑了。   他亦是笑了,靠近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   ==========   然而这世上,只要多出一个人,便会多出许多事,尤其那人偏偏需要制造许多事。   茹妃因为捕风捉影,私设刑罚,再次被打入冷宫,不几日,“被蜈蚣咬了”,不治身亡。   那几个行刑的太监自是顷刻被了断。   宫中又处置了一批人,似乎安静了许多。   聂紫烟被禁足,但表面上却说是身子不好,需要保胎,不宜随便行动。   结果应该走动的便是千羽墨了。   永安宫经常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动静来招他过去,即便是深更半夜。   千羽墨有好几回都暴怒了,可是永安宫的人很执着,过一会又来了。虽然每次都是假“警报”,然而谁也不能保证“万一”不会在下一刻发生。   千羽墨发现,只要他跟云彩在一起,云彩就别想好好休息,而洛雯儿则不希望他来回奔波,他的身子……   千羽墨自是知道她的顾虑,可是……   “云彩,待到春天,就好了……”   春天……   明年春天,聂紫烟就会临盆,到时,怕是会更加……   然而她不能说,也不敢想。   千羽墨走了,碧迟宫恢复了安静,而她,依旧一夜无眠。   就这样零零散散的折磨着,曾有的甜蜜,火花一闪的温情,就一点点的乱了,碎了。   “王上今日寿辰,留在永安宫,嘱咐尚仪早些安歇……”   作为聂紫烟最宠信的宫婢荣秀,说话一板一眼,语气不卑不亢,跟她的主子一样,不管你是否喜欢,始终无法从她身上挑出半分错。   “嗯,知道了。”洛雯儿淡淡道。   于是荣秀便恭谨的退下了。   洛雯儿站在窗口,遥望夜幕的漆黑。   一年了,这样的日子竟然一年了。   自打去岁,梦妃以一曲莲花舞惊世骇俗的复活,这一日便成了两个人的生日,又如何不能在一起庆祝呢?   这一年,是想象不到的艰难,却也过来了,回首一看,恍若一梦,而今后,她还要做多少个这样的梦呢?亦或者,她要永远沉浸在这一个梦里,不再醒来?   她不知所以,没有方向,没有期盼,于是便在窗边,如去年那样站了一夜。   天明时分,她走出碧迟宫,也不知要去哪,竟不知不觉的到了昌平宫。   老太妃已然出殡,这里如今空空荡荡,蒙着晨曦的暗青,很是诡异。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转身离去。   她起得太早了,就连打扫的宫人都不见一个,只有她,在偌大的王宫里,踽踽独行。   行至梨尚园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一袭流彩飞花蹙金翚翟宫装,行动间熠熠生辉,而外面罩着的云锦累珠披风,亦如星光璀璨,使得那半面面具亦是耀眼夺目。   洛雯儿抬了抬眼,见太阳方在金殿的碧瓦上冒了个头。   “洛尚仪,好早啊……”   那个声音悠悠然的行了过来。   “梦妃娘娘也很早。”洛雯儿敛了袖,微垂了眸。   聂紫烟嫣嫣一笑,瞥了她一眼,由两个宫女扶着,施施然的走过她面前。   她便准备转身,反向而行。   “洛尚仪为什么急着走呢?你是见本宫这么早出来游逛,便以为阿墨已经回了碧迟宫去寻你吗?”   不错,在初初看到她时,洛雯儿的确是这么想的,否则梦妃娘娘几次三番的央着千羽墨去永安宫,一心想把他栓在那,又如何舍得将他丢下出来游园呢?只是她想走,并非是打算回去见千羽墨,她不过是不想看到这个女人而已。   “太医说,我还是应该经常运动才好。永安宫太小,总待在里面,心情憋闷,阿墨便要我出来走走,也免得闷坏了孩子。洛尚仪若是想见他,不妨等等,阿墨一会就会过来……”   洛雯儿知道她不过是又要说一些话来刺激自己,若是换个人,她或许会还回去,只是现在……   她看看那个于衣下被聂紫烟挺得骄傲耸起的肚子……   听说圣王妃的孩子掉了,圣王妃也跟着疯了。   路途遥远,大寮又瞒得紧,待消息传过来时,已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535押入天牢   更新时间:2013-12-05   她有点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依夏语冰的智慧,怎会出这等乱子?然而想起千羽翼此番归京的神秘……“她有了,我们很快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就要自由了!”   虽然她至今没有捋清夏语冰的怀孕与千羽翼的自由有什么关系,但这其中一定隐着什么阴谋。   她甚至有点怀疑夏语冰的滑胎是假。   但无论怎样,如今聂紫烟的肚子的确是重中之重,它不仅是千羽墨稳固王位的有力保证,亦是许许多多人的期待,所以……   她垂眸,转身……   怎奈聂紫烟偏偏跟上来,像是要展示自己的骄傲一般转了两圈:“洛尚仪,本宫这身衣服好看吗?”   这身衣服,当是为贺千羽墨的寿辰做制。因为老太妃新丧,千羽墨下旨,无涯上下一年之内不得宴饮聚乐。所以这套衣裳已算违制,可谁让人家是梦妃呢?不过理当只能在永乐宫穿给那一人看,却不知为何要出来招摇。   不过也无甚关系,梦妃现在在宫中口碑极佳,就连王后也对她另眼相待,又有哪个敢派她的不是呢?   聂紫烟看着她的沉默,忽然喟然道:“只是如今再好看的衣服,穿在本宫的身上,也失了模样,亏得阿墨昨日还一个劲夸我美……”   掩唇一笑,极尽娇羞。   洛雯儿不得不承认,即便没有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这样的女子也是令男子难以推拒的。   “洛尚仪……”聂紫烟蓦地转了头,也不知想到什么般两眼放光,更上下打量她两番:“不若你穿上这件衣服给本宫瞧瞧。他们都说咱们生得像,本宫也好看看我穿上这件吴国进贡的价值连城的‘星辉熠熠”到底是什么模样?”   原来这就是吴国年时进贡的宝物,据说上面缀着千颗指头大小的明珠,不仅可在夜晚发光,就连白日亦会光芒熠熠。然则明珠虽多,却并不沉重,穿在身上,犹如流云过海,清莹绕身。   当时许多妃嫔都跃跃欲试,想要得到这件宝物,就连东方凝都表示出了兴趣,却不想,竟是归了聂紫烟。   不,理应是意料之中。   只不过,她现在竟然要自己穿这件衣服,岂非是又要给她栽上个罪名?僭越之罪怕都是轻的,万一……   然而聂紫烟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就像跟千羽墨撒娇一般摇晃着她的手臂:“穿一下看看嘛,看看嘛……”   她为难的要抽出手:“梦妃娘娘,我真不能……”   然而话音未落,聂紫烟脸色忽然一变,人旋即往后栽去……   洛雯儿一惊,打算拉住她……   可是,刚刚还被攥得紧紧的手,突然被松开。在这一瞬间,她好像看到聂紫烟冲她嫣然一笑……   笑容一闪即逝,实在太快,快得她以为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下一刻,梦妃就跌倒在地,捂住肚子,神色痛苦得连面具都跟着抽搐:“痛……洛尚仪,你竟然……”   话已经不用说下去了,因为洛雯儿看到,已经有殷红的颜色自那身下流出,晕染了铺了薄霜的青石板。   原来是这样……   洛雯儿终于想明白此中奥妙,不觉暗叹梦妃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自己也算聪明,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   不,不对。   她之所以会上当,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梦妃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要知道,这是多么宝贵的孩子,千羽墨纵然从不言期待,然而心里亦是喜欢的,聂紫烟怎能……   若是要算计她,也总该弄个万无一失的计策,看如今这样子,孩子明显是保不住了。就算自己真得了她所希望的下场,可是这孩子……   怀疑归怀疑,在梦妃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她已然扑了过去:“梦妃娘娘,梦妃娘娘……”   “你这个毒妇!”聂紫烟痛得满脸冷汗,拼尽全力推开了她,嘴唇因为疼痛变得苍白如纸:“你恨我也便罢了,竟然害我的孩子……”   一时间,洛雯儿竟想到一本着名宫斗小说里的一个精彩情节……女主身为妃子,怀了龙裔,结果因为某些原因导致腹中胎儿并不能存活,她便利用这个孩子,狠狠报复了皇后。桥段竟同梦妃方才一模一样,真令她怀疑聂紫烟是不是也是个穿越者,也恰好看过这本小说。   可是不能啊,秦太医等人屡次说“胎气很稳”,一切都很正常,怎么会……   唯一的解释就是聂紫烟想算计她,结果失了准头……   是了,时值深秋,这青石板上尚覆着薄霜,身为一个孕妇怎好在这种时候出来走动?   她急了,连忙安慰道:“你先忍一下,我去找太医……”   “大胆尚仪,心怀不轨,谋害龙嗣,竟还想逃吗?”荣秀怒目而视,忽转了头,大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大概是过于用力,只喊了两声,就突然捂住嘴,仿佛要将什么吐出来般干呕起来。   洛雯儿不知有没有看错,她好像见聂紫烟眼睛一亮,握住南春腕子的手猛然一紧,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宫人已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千羽墨亦在其中,看到眼前境况,脸霎时阴沉下来。   “阿墨,我……”聂紫烟弱不胜力的要抬手。   千羽墨大步上前,身子一弯,便迅速而稳妥的将聂紫烟横抱而起。   聂紫烟泪水盈盈,冷汗淋漓,咬着苍白的嘴唇,痛苦而委屈的哆嗦着。她抬了手,指向洛雯儿,嘴一张:“她……”   只吐了一个字,泪便顺利滑落。   “王上,”荣秀哭得梨花带雨,比她的主子还要伤心,然而思维一点也不混乱:“昨夜不过是因为王上在永安宫住了一夜,今早,娘娘见了尚仪,觉得她心情不好,想要安慰,怎奈尚仪她……她竟然将主子推倒在地……”   纵然再有千万个意料不到,这套说辞洛雯儿却早已替她们编好了。   此刻,她只睇着千羽墨,打算看他如何行事。   墨玉般的凤目,华艳且清雅,此刻冷冷的睇向她,扫过她,如同那结了薄霜的地面,如同那划过鬓角的秋风。   他一言不发,只抱紧了怀中的人,大步离去。   人群呼啦啦的跟着,大约是脚步太过繁杂,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听清那句话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536谁的血脉   更新时间:2013-12-06   夜很凉,天牢很黑,唯走廊尽头点着一盏油灯,时不时的晃动一下,于是斜铺在地上的栏杆的影子便跟着微微一移,来证明光亮的存在。   洛雯儿无神的看着弱不禁风般抖动的影子,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滴水声……   很慢,很慢,好像在试探打破这静寂的永恒。   凝滞的唇角忽的一勾……   那日,他带她去了宫外,说要与她重新开始。   今日方知,他们重新开始的起点并不在那条长街上,而是在这里。   只是同样的起点,会走上同样的路吗?   闭了眼,不期然的见了他清冷冰寒的目光……   静静的滴水声中,不知传来谁的一声叹息……   ==========   “你可看好了?”   帘幔低垂的重重深处,传来一声低语。   大约是因为殿中昏暗,显得有些喑哑,沉重,但不无威严。   “是,当初雪雪就是……”停顿:“属下不会看错!”   “好,想不到让你暗中保护她,竟还有意外收获。”   那个声音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停了半晌,但见帘幔微微摆动,便有一人疾步而出。   ==========   荣秀战兢兢的来到雪声阁。   雪声阁非冬日不开放,有时就算是冬日,也门窗紧闭,但不知此时宣她来做什么。   她看着无声打开的门,缩了缩肩膀,在旁边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了进去……   ==========   不知为什么,房内竟同外面看起来是一样的黑。   她望着静静垂下的帘幔,隐在帘幔后的桌椅卧具,虽无人,却仿佛随时会跳出个妖魔鬼怪来卡住她的脖子。   她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朦胧,脚步一点点的后退。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深更半夜忽然将她招至此地,莫非,莫非……   “荣秀,梦妃娘娘可还安好?”   静寂中,忽有声音传来,飘飘悠悠,形同鬼魅,吓得她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地:“娘娘还好……”   “嗯,”那声音继续飘飘悠悠:“御医是怎么说的?”   荣秀纳闷,秦太医当是已将情况向王上禀报,怎么如今又要来问她?   却也不敢多嘴,认真道:“太医说,娘娘虽然受了惊吓,好在胎气尚稳,吃几副药就没事了,只不过龙嗣……龙嗣可能会稍稍小一些……”   说到后面,语音便低下去。   可是隐在暗处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龙嗣的大小,只慢声道:“既是梦妃娘娘无事,洛尚仪……该如何处置?”   荣秀皱了皱眉,如何处置洛尚仪,要看主管后宫的王后娘娘的意思,就算王后娘娘不想得罪人,也得照顾梦妃的心情,似乎轮不到她一个宫女说话吧。再说,早上是王上自己说要将洛尚仪下到天牢,如今怎么又问起她来?莫非是后悔了?然而洛尚仪要是当真被放出来,梦妃娘娘怎么办?还有她……怎么办?   荣秀咬咬牙,心一横,声音不由清亮起来:“按理,如何处置洛尚仪,依奴婢的身份本不该置喙,可是洛尚仪……”   语气恰到好处的哽咽,发颤,似有不能言之痛:“她几次三番的陷害娘娘。当初,就推娘娘在地,好在无甚大碍,倒是诊出娘娘有喜。娘娘念她不知者不为怪,亦是娘娘大度。可是今日……”   她狠狠的抽泣了一阵:“娘娘的惊险,王上也看到了。也好在王上庇佑,娘娘才……可是,若再来这么一次几次,就算王上洪福齐天,娘娘又怎能……况太医说,娘娘身子虚弱,这一胎怀得极是不易,而娘娘不顾自身安危,一心要为王上诞下龙嗣……”   “王上……”荣秀泪流满面,即便隔了纱帷,即便没有掌灯,亦可知她心中悲痛欲绝:“娘娘为王上吃了十年的苦,她的身子已是千疮百孔,再经不得任何打击了……”   “真是个一心为主的好奴婢啊!”帘幔内的人似是万分感叹:“你跟随梦妃娘娘日久,不仅忠心服侍,还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尤其是这半年,梦妃娘娘有孕在身,你又是她最倚重的人,想来身子亦是有所损伤吧。孤平日里事忙,也无暇顾忌后宫。今日恰好秦太医在此,让他为你把把脉,若是有个不妥,也好及时医治,否则,要怎么伺候梦妃娘娘呢?”   荣秀一惊,急忙伏地道:“奴婢命如蝼蚁,怎敢劳烦王上忧心?”   “孤怎是忧心你?孤是忧心梦妃娘娘,因为若是荣秀有个闪失,梦妃娘娘亦会不安。她现在还怀着身孕,荣秀当知,这个孩子,有多少人在盼望着,就是荣秀,不也是日日期待吗?真是辛苦了……”   “为主子尽心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荣秀何必谦虚,你的功劳,孤记在心上。秦太医……”   秦太医幽魂似的从帘幕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宦官,向她逼近。   荣秀吓得一个劲往后退:“王上,奴婢身子真的无恙……”   “很多时候,自己尚觉着好,却不知,病根已是落下了,只等着一点点的被蚕食,然后……你现在或许感觉不到,可是等小恙成了大病,就来不及了……”帘幕内的人语气悠悠,仿佛是无尽的关心。   “王上,奴婢……”   荣秀尚在挣扎,然而怎挣得过那两个强壮的太监?   秦太医三指轻搭,只一会,便跪地道:“禀王上,是喜脉。”   帘幕内很静,仿佛那个人已经睡着了。   荣秀抽泣着,又不敢大声,于是整个雪声阁显得分外安静,静得可怕。   良久……   “孤怎么不记得何时临幸过荣秀?”语气仿若深思,然而依旧悠然。   荣秀只是哭。   “孤不记得了……胡总管,去看看内务府可有记档……”   “王上……”   荣秀往前爬了两步,又停下,继续哭。   “看来我王家的血脉又要多上这么一条了,只是……若非王族血脉,胡总管,你可知,该如何处置?”   “抽筋剥皮,寸磔而死!”   “好。既是如此,那么荣秀,碧迟宫的临风阁正好空出来了,你也不用再去伺候梦妃娘娘,先好好将养着,到时……诶,孤还不知,孤这个骨血有多大了?”   “王上……”荣秀突然痛哭出声,一个劲磕头:“奴婢有罪,请王上饶了奴婢……”   “呵,你为王族孕育血脉,孤奖赏你还来不及呢,何罪之有?”   “王上……”荣秀抬了头。   有热乎乎的液体自额上滑落,滴到眼中,使得一切更显阴暗:“奴婢肚子里的……不是王上的骨血!” ☆、537水落石出   更新时间:2013-12-06   “哦?荣秀,你是不是欢喜疯了?整个王宫,就孤一个男子,莫非……秦太医……”   秦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圣明,老臣平日的确常常进出永安宫,但皆是为梦妃娘娘把脉,与荣秀并无苟且之事。”   “那便怪了,难道是张林桥?难道是谢凌玉?难道是……”   “王上,不是,都不是!”荣秀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是……是……”   咬牙:“王上,若是奴婢说出实情,可否饶奴婢一条性命?”   “那便要看是怎样的实情了……”   自始至终,帘内人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不愠不火,仿佛一切事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在看一场戏,一场好戏。   荣秀在地上趴了半天,方跪起身子,抖抖索索的从衣襟里掏出一物,双手捧着擎过头顶。   胡纶颠颠的下来拿了,又钻进帘幔,紧接着,帘幔内便亮起了烛光。   清隽的身影映在帘上,一袭雪衣,于光下镀了层淡淡的金边,又隔了纱幔,仿佛飘浮云端。   此刻,他端坐椅上,微低了头,看着胡纶将一方素色的丝帕一层层打开……   一根卷曲的发丝蜷在丝帕之上,即便光线暗淡,亦可看清那火红的颜色,仿若鲜血。   “这根头发,是奴婢在正月十三的早上,替梦妃娘娘整理床铺所得……”   胡纶是多精明个人,方才见千羽墨在看到这根发丝之际眸底一缩,就已知端尾,连忙大喝:“大胆奴婢!来人,把她……”   千羽墨抬了手,胡纶便不敢再出声。   秦太医发现不妙,立即要告退,也被千羽墨制止了。   他睇向那个跪在地中的人,唇角衔一丝冰冷浅笑:“说……”   荣秀顿了顿,声音渐趋平稳:“奴婢只觉奇怪,于是,就把这头发收了起来……”   “为何不扔掉?”   “奴婢……王上或许不知,像奴婢这样的宫人,即便再受主子信任,性命也是由不得自己,奴婢,不过是想为自己寻一护身之物……”   “梦妃娘娘可知?”   想了想,摇头:“不知。”   “不过是一根头发……荣秀,你的护身之物似乎太轻了些……”   荣秀抿紧唇,半晌发声,声音微颤:“王上,其实梦妃娘娘……并无身孕……”   “什么?”   满座皆惊,谁也不知这句问话出自何人之口。   良久……   “可是端午……”   荣秀拼命摇头:“那夜,梦妃娘娘的确灌醉了王上,也的确想……可是王上一直唤着‘云彩……云彩……’梦妃娘娘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梦妃娘娘一怒,就……”   她低了头,只看着眼前的一方花纹萤石:“那夜,王上在贵妃榻上安睡,而隔着一面帘子,梦妃娘娘与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这宫里什么时候出了‘另一个男人’?”   荣秀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其实不止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胡纶惊叫,然而见千羽墨脸色剧变,急忙垂了头。   “永安宫多了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阖宫上下四十九个宫人,竟无一人向孤禀告!”   千羽墨“啪”的拍了桌子,顿骇得荣秀匍匐在地。   “实是那二人总是蒙着头脸,来无影,去无踪……梦妃娘娘为了让我们保守秘密,竟然……”咬了牙,泪流满面:“永安宫四十九人,至今已无一人是处子之身!”   什么?   胡纶已经不敢看主子的脸色了。   的确,若是想让女人闭嘴,这是最好的方法!   雪声阁忽然格外的安静,竟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了。   屋里始终没有置火,然而直到此刻,方觉四围是冰冷冷,阴森森……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恰在此时,他听到主子缓缓开了口:“这么说,你的肚子,是那个人的?”   荣秀点头,又摇头:“奴婢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奴婢只知,若是王上今日没有……这就将是王上的骨血!”   什么?   胡纶听得糊涂。   “梦妃娘娘没有怀孕,奴婢早已知晓,因为她的葵水每月都会准时到来,可是太医都说娘娘有了身孕,王上也深信不疑,奴婢就……梦妃娘娘自也知晓,只要王上不在,她就招那两个人过来,可是时至今日,也无半点消息,倒是奴婢……”   咬咬牙:“今日,梦妃娘娘的确是故意跌倒的,因为这事再瞒不下去了,否则到时要如何给王上个交代?恰好昨夜王上在永安宫过夜,今早又见了洛尚仪,正好可以……可是梦妃娘娘忽然发现,奴婢竟然怀有身孕,于是……”   ==========   “荣秀,你安心养胎,只要孩子生下来,本宫亏待不了你……”   “可是……娘娘,奴婢这孩子只两个月大小,而娘娘……”   “放心,本宫怀的是龙嗣,自然‘与众不同’,而你……到时,本宫自有办法帮你催生……”   催生?   就算梦妃如何拖延自己的临盆之日,又如何帮她保养,不足半年的孩子,当是活不成吧?   身为母亲,难免有一种保护孩子的天性,虽然自从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也曾惊恐,也曾想摆脱,可是一想到有个小生命在腹中孕育,心里就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所以她着力隐瞒,她甚至开始四处寻找一个可供生产的隐蔽之地,虽然她至今不知即便生下来,又要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而若是能成为梦妃的孩子,成为王室的血脉,她所有的担忧便可迎刃而解了,只是不足半年……   “娘娘,其实时间尚早,娘娘完全可以从宫外……”   从宫外抱一个孩子,当是……   “你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吗?”梦妃忽然变了脸色:“小孩子爱哭闹,要怎么运进宫?就算可以有法子让他不哭,万一憋死了怎么办?再说……”   水汪汪的美眸忽然现出恨色:“本宫怎么能抚养一个贱民的孩子?”   荣秀只觉诧异,这位梦妃娘娘难道不是出身平民?   然而梦妃很快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纤细的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腹部:“本宫,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梦妃语气柔柔,却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娘娘,今日你不是就打算‘滑胎’,正好又赶上洛尚仪……”   “不……”梦妃神秘的笑了笑:“不管本宫是否‘滑胎’,她都逃不掉了。如今本宫,要把这个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538意外难测   更新时间:2013-12-07   房间阴冷,可是胡纶却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他有些怀疑荣秀说谎。   梦妃,他是见过的,也相处过,多温柔多单纯多胆小的人,怎么也不像荣秀口中的恶劣歹毒,心狠手辣。这些事,如果放在洛雯儿身上,他还觉得可信,因为那丫头总是鬼得很,可是,荣秀的信誓旦旦,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擦擦脑门的冷汗……这还是一个人吗?若真是一个,难道是那场大火把脑子烧坏了?   不对,一定是荣秀一心活命,所以口不择言,栽赃陷害,主子是不会相信的!况且她无凭无据,又要如何……   秦太医从暗处走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王上,时至今日,老臣有一言不得不说。自打为梦妃娘娘诊脉,就发现‘胎气很稳’。梦妃娘娘乃不易受孕的体质,即便侥幸怀胎,亦是七灾八难,这并非老臣诅咒,而是身体所限。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情绪如何波动,梦妃娘娘始终‘胎气很稳’。众太医也有怀疑,可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臣回家遍翻古书,终于找到一个答案……”   哆哆嗦嗦的从衣襟掏出一本边角破损的书,呈上:“《奇药异方》,第三十六页,中有记载。岭南徽谷生异草,黒茎红花,开于春夏秋三季。若得之三月花蕊,加图伱膏,服之,可令人有假孕迹象。只不过徽谷位于南疆……”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谁都知道南疆现在是哪个人的治下。   雪声阁再次恢复安静,安静得可怕。   良久……   “荣秀,孤记得你此前说,要孤饶你‘一条性命’……”   荣秀战栗忽止,缓缓抬了头,面色悲戚,却又浮出一丝圣洁之光:“是……”   “只是‘一条’……”   “奴婢明白。奴婢今日……就没打算活着……”   “嗯,会找人好生照顾你,这个孩子,孤也会托人抚养他长大,你可放心……”   荣秀唇角抽动,泪忽如雨下。   她缓缓伏在地上:“奴婢,谢王上……”   荣秀被带走了,雪声阁只剩下三人,不闻语声。   胡纶受不了这种折磨,小声提醒:“主子,主子……”   千羽墨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似是自言自语道:“都这种时候了……”   话音未落,起身便走。   “王上……”   秦太医还在地上跪着。   千羽墨头也未回,被夜光填满的门口将他的身形凝成一幅暗色的剪影。   “放心,孤明白你的苦衷,不会治你的罪,况且还有人……需要你……”   “臣,谢王上……”   尾音震颤中,那个身影仿佛是一滴墨,融入了黯淡的湖面,只余夜色清冷,薄雾悠悠……   ==========   穿林过隙,犹如一缕风,很轻松的就来到永安宫。   夜深了,宫中很是安静。   他熟门熟路,很轻松的就来到星湖殿。   站在雕着鸳鸯莲鹭的窗外,似乎什么也听不到,然而没一会,有细微的声响传来,仿似喘息,又仿似风拂过发鬓,嗡嗡作响。   渐渐的,声响大起来,然而若无内力,也极难听清。   而此刻,那声音带着压抑,听起来有些痛苦。   沾湿的指轻轻破开窗纸,正见落地的帘幔如波鼓动,隐约可看出两个男子矫健的身形。   动情的低喘此起彼伏,夹杂一个女子的辗转呻吟,又似哀求:“给我个孩子,我想要个孩子……”   他收回目光,背对着窗子,仰头,闭目……   忽的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   ==========   千羽墨奔跑在路上。   他要去见一个人,他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从来没有负过她,从来没有!   夜风阴冷,划过鬓角,牵起衣袂,却无法冷却人的心。他只觉得胸口暖融融的,若是能抱着她,一定更暖!   只不过她还在生他的气吧,因为他不理解她,不相信她,把她关进了天牢……   可是云彩,若是我今天不做得如此决绝,她们又要如何相信,如何放松心思,如何向我吐露真情?   你会明白我的,是吗?   是的,你一定会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再掠过一座假山,想到她就要出现在眼前,顿时心潮澎湃。   可是,心潮是涌出来了吗?他怎么觉得嘴和下颌都热乎乎的?   随手一抹……   目光忽的被拽回……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袖子,再看看衣襟……   脚步就这样停下,他伫立在静寂的青石板路上,却有鲜红的颜色,一滴,两滴,三滴……在脚下绽放梅花。   他忽的靠在山石上,仿佛整个人都空了,要化作一缕风,飘散在静夜之中。   一抹艳红在假山后转出,妖娆得如同暗夜的鬼魅。   他立在不远处,斜了狭长的眸子看过来。   风卷起他的长发,无数飘带的红衣,仿佛盛开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   “我还有多久?”千羽墨捂着胸口,听着自己的声音幽灵般的响起。   “鸿若是告知了王兄,就该鸿来问自己……我,还有多久……”亦男亦女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似叹息:“王兄说得对,鸿,的确很自私……”   说完这句,便转了身。   鲜红的曼珠沙华仿佛开了一地,又仿佛顷刻收起,只余一点红星飘摇,终是消失在夜幕中。   千羽墨定定的看着那条弯曲的小路,神思仿佛跟着那点红星,飘到了极远处。   然而终是靠紧了山石,闭了眼,任凭那嶙峋刻进肌肤。   风,拂过树梢,搅动一片不肯掉落的枯叶,呜呜作响……   ==========   令众人不解的是,敢于谋害龙嗣的洛尚仪只在天牢关了一个晚上就被放出来了,据说是因为她虽然害得梦妃差点滑胎,但梦妃福大命大,更是王上洪福齐天,令天佑无涯,所以她的诡计没有得逞。而梦妃又宽宏大量,既是龙嗣无事,便本着为腹中孩儿积福积德的原则,赦了洛雯儿。   而令梦妃不解的是,她宫里的人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迹,包括她准备好好“栽培”的荣秀。   第二日,千羽墨来到了永安宫……他还从未出现得这么早过。   昨夜,他并未留宿,因为她出了“事”,需要好好休息,可是今日……他虽然来得早,可是她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分关切。   她有些不安,然而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立在床边,床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他在看她。   心中忐忑,然而依旧扯了笑,柔声细语。   自是谈到了昨日的“意外”,自是谈到了洛雯儿。   她不过是试探:“阿墨,既是孩子无事,也就不要再为难洛尚仪了。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觉得应该为他积福积德,方能……”   “好。”   他只一个字,就打破了她所有的构想。   脸上虽笑着,可是锦被下的拳已然攥紧……千羽墨,你就这么舍不得她吗?即便她意图“谋害”你的骨血,你也对她念念不忘吗?   他似乎只是为了她这句“赦令”,起身便走,却又停住脚步,头也未回:“昨夜,梦妃大约睡得沉,所以可能不知,永安宫出了点事……”   出事?什么事? ☆、539绝人之路   更新时间:2013-12-07   “有人打井里捞出个宫女,脸已经模糊不清,可是看身材衣着,当是你身边的荣秀……”   什么?   聂紫烟差点从床上坐起,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保持“虚弱”。   可是……   可是荣秀的身孕,他们有没有……   “谁也不知荣秀怎么会好端端的投井,结果经过嬷嬷检查……她竟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聂紫烟只觉浑身冰冷,仿佛有一只手正死死卡住喉咙,似是要掐死她,又似是害怕她惊叫。   她很想知道千羽墨的脸色,可是她又怕他转过身,怕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看到她不想看到的东西。   好在他一直负手立着,也不知是对什么望得出神。   “永安宫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全是欺你懦弱良善,宽厚无知,如今既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孤就撤了这里的宫人,给你再挑几个好的。你也大可不必忧心,安心养胎方是要紧……”   说完,他就走了。   聂紫烟看着那晃动的碧玉珠帘,反复思量着这番话的含义。似乎……也合情合理,可是荣秀,荣秀怎么会突然投井?自己不是已经……   其实,在未得知荣秀怀有身孕之前,她的确是想从宫外抱个孩子进来。但是这需要筹谋太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行。她一人自是无法成事,往日还可指望东方凝,可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东方凝对她待理不理,莫非是见她怀孕受宠,心生嫉恨?   哼,这个女人,也该轮到她不自在了!   只是没有了东方凝,自己也着实无处下手。本还犹豫着假怀身孕的事要不要告诉她……莫非她瞧出了究竟?莫非……   东方凝总是喜欢看着她的挣扎取乐的,可是如今,她胜利在望,怎可再任人拿捏?   如是,骨气重新硬起来,只是肚子着实不争气,但也绝不想坐以待毙。   本打算借“滑胎”拉洛雯儿下水,不死也要她脱层皮,怎奈突然得知荣秀有了身子……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聂紫烟,从来就是绝处逢生的贵人!   于是她跟荣秀说,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她就是永安宫的掌宫姑姑,既不用担心孩子该如何处置,还可看着他健康成长,将来荣登大宝。即便是个公主,可是既然有了这条“门路”,何愁没有太子?   当然,至于荣秀将来是否能成为掌宫姑姑,或者说是否还能活着……   可是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或者说是太突然了点?   宫中莫名死去的人不在少数,会不会弄错了?   她本想前去看个究竟,可是一个刚刚“动了胎气”的人,要如何四处行动?若要找个可信的人,可是永安宫上下,如今还哪有可信的人?这么大的事,东方凝竟始终没有露面,也不知她知是不知,也不知做的是何种打算,莫非……   心头一跳。   荣秀的事,莫非与东方凝有关?莫非……   指尖霎时冰凉。   聂紫烟强抑制住心中不安,手抖抖的探入枕中,掏出那个紫红色的瓷瓶。其上花纹诡异莫测,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她打开瓶塞,深深的吸了口气。   肚子忽然动了下。   手落在腹上,轻轻抚着。   闭了眼……如果这里真的有个孩子,该多好。   可是荣秀没了,春天也就快到了,她,该怎么办呢……   ==========   聂紫烟还是觉得千羽墨当是发现了什么,因为永安宫里的人清一色的换成了五十岁以上的嬷嬷。   这自是有理由的,因为此番惊险的起因是大清早的荣秀竟然敢带她去结了薄霜的青石板上散步,可见年轻人就是没有经验,此番怕是畏罪自杀。而这些嬷嬷则不同了,就算有人是一辈子囿在宫中,然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定是能把她照顾得稳稳妥妥,只待临盆了。   也果真妥当,每日里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什么时候吃,安排得按部就班,看护得更是严密有致,聂紫烟就算想撒个娇蒙混过关,可是对上她们的棺材脸也只得偃旗息鼓。   千羽墨也照样来看她,竟也听从嬷嬷的安排定时定量,她只要有所哀求,哪怕是给千羽墨使个眼色求得可怜,都会得到她们的警告。   一切都是为了龙嗣,龙嗣要紧!   千羽墨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被软禁了。   她开始惊恐,开始后悔,可是如今“胎气很稳”,嬷嬷又伺候周到,散步都有人扶着,简直是架着她走,她要怎么弄出个意外来“滑胎”?不滑胎,到了春天,她要拿什么来当“龙嗣”?难道,难道是有人想看着她出丑?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又猜不出,因为若是千羽墨当真知道真相……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为他戴绿帽子呢?   而如今看管严密,就连睡觉,门外都有俩人把守,脚踏上还睡着一个,生怕她有什么不时之需。   千羽翼送来的那两个仿佛不是人,不需吃饭不需喝水不需睡觉,会自动的找地方隐藏,一旦她召唤就现身眼前。   可是现在,她还哪敢唤他们出来?   然而没有他们,她就连“补救”都找不到路子,而且经了这一年频繁而激烈的颠鸾倒凤,一旦静下来,便有各式各样的不舒服。她只得死死咬住牙关,抓紧被子,忍住身子里窜动的燥火,一夜夜的睁眼到天亮。   她这边足不出户,看起来倒是因了上次的惊险令千羽墨倍加紧张,更显得荣宠优渥,所以不少妃嫔络绎不绝的来看她,这却是不禁止的,就连王后东方凝也来了两次。   这是她的同盟,可因为有了嬷嬷的监视,双方也不过是寒暄几句罢了,她的担忧始终无法得到排解,却是听说,洛雯儿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没有因为“谋害龙嗣”而获半分罪,反依旧住在碧迟宫,而且王上又听取了她的所谓建议,要建什么什么水军。   无涯的西边便是天龙海,海面宽广,一望无际,常年的风高浪急,即便平静,亦总浮着浓雾,可谓天险,而天翼圣王的大寮就在海的那一边,当初划了那么一大片地,实际也是想以此海为界,千羽翼若是想来盛京,要绕行走陆路。   不过现在看起来,大寮没有反无涯的意思,天翼圣王过年的时候不还来朝觐了吗?而且就算要反,又怎会选择渡海?搞不懂洛尚仪是什么心思,而王上竟然同意了,当真要宠这个女人宠到天上去吗?   她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垂了眉,轻啜香茗,然而唇角微弯,已是计上心来…… ☆、540风云暗起   更新时间:2013-12-08   千羽墨默默的看着那个跟随在銮驾旁边的素淡人影。   她的确是第二日便从天牢里放出来了,因他秘密着人看护,所以也没让她受什么罪,只是当时捉她下狱的太监实在是不知轻重,他已默默的处置了。   而二人,仿佛自那一日,便陷入这种默默的状态。   他知道她在怨他,他知道她能想通一切关节,只欠他一个解释。   可是这个解释,他不能给。   自那夜起,他开始不知不觉的吐血了,或许他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而这最后的时光,他是多么想同她快乐度过?   可是想到她见到自己背上的血痕而失心发疯,一次次的抓着胸口喊“痛”,他的心就仿佛被紧攥成一团。   以往夜深人静,见她沉沉睡去时的顾虑再次浮上心头……   若是他当真……她该怎么办?尤其是若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   他不敢想下去了。   曾经,他觉得生命有限,不想在为数不多的岁月里亦不曾完完全全的拥有她,空留遗憾,如今,他当真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她,想要丢下,想到她没有了他的苦苦挣扎,他忽然怀疑,他是不是错了?他与她缠绵,对她好,宠着她,难道就是想看她在自己离去后的痛不欲生?更自私的是,他还曾想拥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看着她的身影,搁在膝上的拳紧了松,松了又紧。   放开……不放开……放开……   不,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是仅仅凭这份舍不得,就能挽住生命的流逝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选择沉默,沉默的看着她埋怨他,等待他,而他,不敢走近。   不但不敢走近,还在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就像今日,忽然有人就岁末的冻灾说事,直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自是影射她的,因为无涯虽四季分明,然而冬天并非冷得如雪陵那般滴水成冰,而天降大雪,一月不止,结果死人无数,的确前所未有。   他知是因为什么,神龙降世,自是要有一番灾乱,岂止无涯?   可是关云彩什么事?这些上书的人,都是世家,无非是受了宫里的女儿的挑唆,而那些女人,究竟又是得了谁的授意,他心知肚明。   聂紫烟,你偏要她走投无路吗?   不过,或许是在帮我吧。   于是,任凭英秋冉为她口争舌辨,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看着左前方那个身影……那么单薄,那么纤细,那么……委屈。   她半低着头,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可是他知道,她此刻是多需要他的支持,他的帮助,他只需说一句,就可以让他们哑口无声。   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云彩是会怨他的,这样也好,省得将来……太过伤心。   所以,他撤换了永安宫的宫人,不仅是为了掩埋真相,还为了昭示“荣宠”。   所以,他必须每日去探望聂紫烟,坐上至少一个时辰,只为了使“荣宠”更增。   所以,他动不动就从碧迟宫消失,随便找个地方转上许久,回来,便是醉意微醺,还带着一些香粉气。   他知道如何可以打击她,因为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形容愈发消瘦,让他愈发想将她抱在怀里,放弃他全部的打算。   可是,他不能。   他成功了,他不能功亏一篑。   只是一想到她在怨他,她在难过,他的心里……   他勉力咽下口中甜腥,打量那个沉默的身影,眼前不期然的闪过了英秋冉的愤怒。   其实此番弹劾,有那么一两封奏折,隐晦的提及洛雯儿与英秋冉的“私情”……   的确,秋冉处处维护她,那次她落水,秋冉就在她身边。除了千羽雪,他还从未见英秋冉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若是自己将来……将她托付给英秋冉……秋冉善良,又很崇拜她,当是会对她……   可是一想到他们相依相伴,花前月下……   锁定那个身影的眸底猛然一缩……他怎么会想到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别人?   “咣!”   辇舆被狠狠砸了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个素淡的身影亦是一滞,却没有回头。   他气恨恨的跳下辇舆,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他能感到云彩在看着他,只是,她的心里定是如其他人一般不明所以。   不,她或许会想,他定是因为她害得聂紫烟差点“滑胎”,所以在怨恨她吧。   如此,甚好。   然而心口又开始发痛,很想冲回去解释这一切。   可是,他不能。   他继续向前,义无反顾,只敞袖内的拳紧紧攥起……   ==========   “姑娘最近总是辗转难眠,不若让奴婢帮姑娘篦一篦头发,姑娘也好好歇歇……”   洛雯儿笑了笑:“你最近总是帮我篦头发,却也不见好。”   “凡事都要坚持,这是姑娘早前跟奴婢说的。”   垂了眸,无意识的拨弄着银钗上的铃铛:“你若是不嫌烦……”   “奴婢怎会嫌烦呢?”紫竹篦子蘸了水,自那云般柔顺的青丝缓缓梳下:“姑娘总是这样素净,害得奴婢都无用武之地。想当年,奴婢也是跟着念青学过如何给主子打扮呢……”   念青?   洛雯儿长睫一抖,然而忽听一声裂响,紫竹篦子竟是折了两根齿。   “念青念青,偏要提那个死去的人干嘛?”谷冬不乐意了。   她虽是及时报信,救主有功,可是除了提升三级成了副务姑姑,始终近不得洛尚仪身边,而盼云,整日里无所事事,却像棵树似的栽到了人家跟前,怎么挤都不走。如今又趁着每晚帮洛尚仪篦头,仿似更亲近了些。俩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真当她是透明,一看就有气。   她一把夺了盼云手里的篦子:“真难为你,姑娘头发那么好,却也能让你把篦子梳坏了!你说说,这都坏了几把了?说什么做事要坚持,你怎么就不想想做事要认真呢?再说,梳子断齿这种事,当真是不吉利……”   经她一提醒,洛雯儿忽然记起,最近梳子的确是坏得快了些。   但见谷冬依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而盼云却是手足无措,她急忙笑了笑:“这些竹子啊,象牙啊,的确是不抗用的,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之说?去取犀角的过来。谷冬,你当是知道在哪存着吧?”   谷冬就知是要支自己走,给盼云解围,不忿的哼了一声,依旧去寻梳子了。 ☆、541你嫉妒我   更新时间:2013-12-08   洛雯儿想要拉盼云的手,安慰她一番。   怎奈盼云仿佛在出神,洛雯儿的指尖刚碰到她,她便瑟缩了一下。   自打重逢盼云,就发现她总是心事重重,想来念青的死给她的刺激当真不小,这么多年都未缓过来,或许人在故地,便难免记起一些过去的事,可是要放她出宫,她又总是推辞,这段时间似乎能说上几句话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可是刚刚被谷冬唠叨了两句,就又恢复了常态。   洛雯儿只得叹了口气,见谷冬已经取来了梳子,便接过:“这么晚了,你们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去歇着吧。”   “若是发呆也会累,盼云姑姑当真是……”   谷冬还在愤愤,然而接了洛雯儿的严厉,也只得咽下口中的话,转身去了。   ==========   洛雯儿躺在床上,目光无神的盯着承尘。   早间朝堂上的激烈争执便于静寂中浮上心头。   她本是浑不在意的,她所在意的,只是那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可是自始至终,他一言未发。即便是背对着他,她亦知,他的目光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只有英秋冉,那个生着梅花鹿般漂亮眸子的青年替她据理力争。若是往常,他定要吃醋了,可是……   是在怨她吧,因为她令他心爱的女人险些滑了胎。像聂紫烟那样的身子,若当真滑胎,损失的怕不仅仅是一条幼小的生命吧。   所以他怨她,恨她,因为她害他险些再次失去那个女人。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问原因呢?他说过他了解她,怎么会以为她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还是因为他以为他了解她,所以认定了她正是这种恶毒之人?   在后宫这片阴暗的沃土中,再好的花,亦会变成毒人的罂粟。   是了,她曾经为了报仇设计过茹妃,他不会不记得。   或许在那一刻,她当真对那个女人有加害之心吧。   所以他怨恨她,憎恶她,离开她……   想到白日里,他突然跳下辇舆愤然而去,洛雯儿不禁攥紧了被角。   夜,如此之深,风时而划过窗棂,带来夜鸟的梦呓。   那鸣声孤零清寂,仿佛游荡在茫茫黑夜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   冬至就要到了。   最近,碧迟宫忽然热闹起来,虽然梦妃在养胎不便出门,各宫的妃嫔可是轮番上阵,经常济济一堂。   梳妆打扮,极尽妍丽,仿佛将春天提前搬到了这里。   一到冬日,千羽墨便要犯嗽疾,淑妃的雪梨羹便每日必至。   白瓷碗,红酥手,春波眼,软语声……   一勺勺的喂至唇边,当真是郎情妾意。   洛雯儿已见怪不怪,只觉得书上有句话说得错了。   书上说,时间在不断前进,可是她怎么觉得,时间在倒退呢?仿佛回到了初初进宫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与他两相隔绝的时候,若是再退下去,又会到哪里呢?   只是略有失神,便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令妃责她粗心大意,她也不语。   榻上那人还在同淑妃喁喁私语,根本就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收拾了碗盏,转身离去。   刚步下台阶,就有一阵风旋了进来,直卷到她面前,紧接着,一物狠狠砸在她的脸色:“洛尚仪,看你干的好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来人吸引,但见是须乌王新近送来的美人,封了个嫔摆在青萝宫。   因为她是这两年千羽墨首次允肯留下的女人,自觉与众不同,所以日里夜里的想着得到王上宠幸,好宠冠后宫,却始终被晾到一边,今日怕是要借此来吸引王上的注意呢。   可是她选择的这个攻击目标却是洛尚仪,这是不是有点……   不过现在,谁都能看出,虽然梦妃母子无恙,洛尚仪却因为“谋害龙嗣”一事失了宠,所以挑上她也无可厚非。   却单有一人不做此想。   方才,身边人还对她软语温存,那目光也是柔和的,那笑意也是魅人的,她也以为,他对她重拾旧情,可是就在芳嫔将东西砸到那个女人脸上之际,他明明是背对着那边,却忽然眉心一紧,霎时坐起了身。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突然出现的芳嫔,神色如冰。   然而落在他人眼里,他不过是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意态闲散的瞧着殿中的小风波,只是肌理之间的碎响却一丝不漏的落入淑妃耳中。   这一切,立在地中的芳嫔是不会知道的,她只是兀自愤愤,带着被人赞为“面如秋月,色如春花”的骄傲,宣示着她的凛然不可侵犯。   “我只道‘香凰’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有着怎样出众的手艺,却原来,连街边卖艺的都不如!瞧瞧你,你调的这是什么香?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欺我是外来之人?我早就听说过你,专横善妒,谋害龙嗣,真不明白那位宽容善良的梦妃娘娘怎么就把你放出来,这不是祸害人吗?王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洛雯儿也不管她哭叫,只是拾了地上的香囊,轻轻一嗅,奇怪的睇向她:“芳嫔娘娘是不是小有伤风?”   “你……”芳嫔纤指一指,气得差点哭出来,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丢出去:“我就知道你嫉妒我,故意给我这烂东西,好让我在王上面前出丑……”   洛雯儿打开瓶塞,再次皱了眉:“怎会,这‘月下幽篁’正适合你……”   “你……”芳嫔终于哭出声:“王上,她羞辱臣妾,臣妾不活了……”   见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丽嫔起了身,拿过洛雯儿手中的青瓷小瓶:“洛尚仪的手艺的确不同凡响,想来是你……”   话音未落,她立即变了脸色,以帕掩唇,几欲作呕。   洛雯儿更奇怪了。   而见丽嫔欲言又止,不少人生了好奇心,纷纷拿了小瓶……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却是统一的盯住洛雯儿,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小瓶传到千羽墨身边,却是淑妃提前接了去。   轻轻一嗅,立即变了脸色。掩住唇,然而那帕子上方的美目却是意味深长的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眼睁睁的看着千羽墨拿了小瓶,凑到鼻端……眼睁睁的看他眉心越攒越紧,再看看众人的目光闪烁,交头接耳……   她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奔出悠然殿。   云彩……   千羽墨看到她在外面茫然乱转,一会抓起捧雪,一会攀下根枝条,一会又追着风,努力的嗅着什么,顿时心中巨痛。 ☆、542危难临头   更新时间:2013-12-09   “洛尚仪失去嗅觉了……”   “洛尚仪失去嗅觉了……”   “洛尚仪失去嗅觉了……”   一时间,这个消息传遍后宫。   “怪不得,最近让她调的香,味道总是古怪,我还以为是什么新调法,原来是……”   ==========   “禀王上,洛尚仪并无伤风感冒,也无其他疾症,身体也无任何异样……”   “可是她怎么会失去嗅觉?”   “这个……老臣不知。不过老臣私以为,洛尚仪乃天赋异禀。然而上天赐予的东西,到了一定时候,总是要收回的,所以……”   “你是说上天要收回赏赐?”   云彩也是上天赐予的,难道也要收回吗?   “放屁!”   一茶盏砸走了秦太医,千羽墨开始在屋子里转圈。   谷冬期期艾艾的来了几次,只说尚仪哭得伤心,乞求他过去看看。   不过他知道,他的云彩现在一定是在发呆,就像她今天站在雪地里,任风将人影吹得凌乱。   他是应该过去看看她的,他太知道再也无法辨别气味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而此刻的她,是多需要他的安慰,多需要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来宣泄所有的委屈与恐惧。可是他一旦过去,这些日子的努力就会顷刻坍塌。   他现在都不敢看她,他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将她抱在怀中,再不放手。   可是,他是个将死之人啊,他不能用他的自私,再捆缚她的一生!   可是即便现在,他冷落她,伤害她,努力让她误解自己,却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如何安置她。   或许有个答案,已在心中,只是他不愿想,不愿去触碰。   于是就这么拖延着,消耗着,岂非还是自私?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他真的,舍不得……   即便打算放手,亦想贪恋的看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而她……他知道她在等他,即便对他有所埋怨,对他渐渐绝望,却依旧在等他。   脚步几次三番的向门口开动……   可是他,不能!   谷冬又来哭诉。   他一拳砸在打卯金钉的殿门上。   有血,沿着掌边缓缓滑落。   谷冬立即白了脸色,慌慌张张的跑了。   他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看着蜿蜒爬下的嫣红,笑。   如果能感觉到痛,该多好……   ==========   时间,永远不会因为人的悲欢而慢下脚步,它像一条汩汩流淌的长河,等着岸上石子的掉落,然后,激起波澜。   “主子,主子……”   “王上,王上……”   “来人,快来人啊……”   “主子,不好了……”   碧迟宫内,千羽墨仿佛正在听淑妃等人商议要如何过这个腊八节。   他斜倚在荷花榻上,衣襟微敞,凤目微眯,白玉高足杯时不时的轻触唇瓣,于是莹润的白,淡淡的粉,是冷与艳的交织,是清与华的辉映。而随着动作,衣襟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光洁的胸膛,更是引得人目光频频,却又偏偏接了他若有若无的魅惑一笑,顿时乱了心神,完全忘了自己今日要展现才智的打算,而刚刚……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   淑妃也接了他的目光,心神亦难免一动。然而她才不会像别的妃嫔那般失了风仪,而是垂了眸,长睫飞快的颤动几下,继续与人商议,耳畔却渐渐的红起来。   千羽墨的目光一一掠过她们,唇角噙一丝淡笑,然而视线却忍不住瞥向门口……那个小人儿被他“气”走了,可是一个半的时辰过去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郎灏在暗中保护她,他当是不用担心她的安危,可是她不在身边,他总觉得整颗心,整个碧迟宫都是空空荡荡。有心派人去打探,然而谷冬那宫女贼得很,只消跟云彩说一句,他的伪装怕是就要被拆穿了。可他若是不去打探……   他发现他现在把自己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可笑境地,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而自从那夜吐过血,的确难受了几日,可是近来,除了咳嗽,倒也没见什么异样,难道说……   那日,他也算气急攻心,因为他没想到聂紫烟竟会骗他!   后宫女人喜欢使一些手段,他已见怪不怪,只是聂紫烟……他现在已经有些不认识她了。   心疼她受过的苦,亦愧疚自己无法再给予她曾经的宠爱,更感念她的“舍身相救”,所以他只要她“无忧无虑,不受一点委屈”,他可以纵容她做一切事,可是他无法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云彩推向险境!   而千羽翼,他利用了紫烟,想要离间自己与云彩,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一个不小心,就会令云彩万劫不复?   然而愤怒之后,是大喜过望,因为自己并没有负了云彩,从来没有!   那一刻,他悲喜交加了无数个来回,于是……气血紊乱?   前日,他鼓起勇气问过秦太医。秦太医细心为他诊治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说他的嗽症比往年加重了……   是了,每年咳嗽,也总是要吐一些血的。   他开始释怀,还有些迫不及待,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依旧有团阴影挥之不去,是因为千羽鸿的避重就轻吗?   不过那个家伙,总是喜欢故作高深!   他立即踢开千羽鸿,可是现在,他实在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而且这段时间,他的表现异常糟糕,云彩会不会……   而且,他毕竟不是个长命之人,就算现在不会……却不代表以后……   他万分纠结的望向门口,恰在此时,几个身影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   “王上,天朝的大军已向我边境压来……”   这个意外而巨大的消息顿令殿中女人个个花容失色,惊叫失声。   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天朝怎么会兵至无涯?   然而当她们纷纷将疑惑与惊慌投向那个歪在荷花榻上的人时,却发现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看那个前来报信的侍卫,他的目光遥遥向后,落在一个跌跌撞撞走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横抱着一个素淡衣裙的女子,梅花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王上,王上,洛尚仪……”   淑妃只觉一股寒风擦过面颊,下一瞬,方才还悠闲自得的身影已出现在英秋冉身边。   千羽墨劈手夺过洛雯儿,但见她眉目安然,呼吸浅淡,似已进入梦乡,可是面色苍白,浑身冰冷,而且他方才动作激烈,却没有惊动她半分。他注入真气,在她体内巡转一周,也未发现有任何阻碍。   他拍打她,唤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半分回应,而且只一会工夫,她的身子又凉了几分,呼吸也随之微弱。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战栗得仿佛枝头落雨敲破水面,紧接着忽然大吼起来:“太医,快传太医……”   ==========   “……臣在内阁的崇明殿外见到了洛尚仪。当时她神色黯然,立在院中,仿佛不知该去哪里。直到臣出了门……她跟臣说了几句话,臣觉得,她当是来特意寻臣的……”   “她说了什么?”   千羽墨盯着床上人的睡颜,太医正又是号脉又是针灸,忙忙碌碌,不时对上一眼,然后摇头,他的心便跟着一点点的收紧。   “洛尚仪说了很多,终其一点,就是让臣好好辅佐王上……”   眸光一颤……云彩,你要做什么?   “臣见她心情不好,就想陪她走走,顺便送她回来。怎奈到了慕绡园,她靠在一棵树上,就没了动静。臣以为她累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行动。唤她,也没回应。走到跟前,见她闭着眼睛,臣就斗胆碰了一下……”   整个下午,他不停的重复这段话,不停的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床边那人就好像初次听闻一般,他讲过一遍,便要他再来一遍,仿佛要从其中寻找什么漏洞,而他当时不过是紧张而小心的碰了下洛尚仪的肩,她便向一旁歪倒下去……   那一刻,他觉得眼前倒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在心里轰的一声,倒了。   室内燃了十几个火盆,因为洛尚仪的身子寒冷如冰,若是不能保持温度,随时会停止呼吸。   所有的人都汗流浃背,唯有那个雪色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同洛尚仪一样进入了感觉不到冷热,永久沉睡的状态。   良久,就在他已不知将那段话重复了多少次直至口干舌燥之际,秦太医满脑门汗珠的颠出来。   一开口,嗓子都仿佛冒出一股烟:“王上,据臣等推测,洛尚仪当是中了毒……”   “中毒?”   斜挑的凤眸直接盯向那个俊秀的青年。   英秋冉急忙要将那段话再来一遍,可是身后忽然一声微响。   他本能的转了头……   “郎灏?”   郎灏单膝着地,头也不抬,只能看见方正的下颚和紧抿的唇角:“属下一直跟着洛尚仪,不见任何异样。”   “郎灏!”   在看到他的刹那,英秋冉仿佛陷入呆滞,而此刻,凝滞的心开始转动……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既是回来,那么长公主……长公主……   一时间,这个俊秀的青年想哭,想叫,想怒吼,却只能攥紧拳,恶狠狠盯住眼前的人。 ☆、543下毒之人   更新时间:2013-12-10   然而心思忽然一转……   天朝大军压境,莫不是就因了他?可是郎灏回到无涯这等要事,连自己都不知,天朝又是如何知晓?   他这边神思飞转,那边秦太医躬身道:“尚仪这毒,并非一日两日,当是慢性之毒,想来前段时间失了嗅觉,当就是此毒所致……”   慢性之毒?   还有谁能在他的眼前给云彩下毒?   千羽墨眯了眸子。   即便俩人最僵持的时候,即便是现在,云彩的食物都是他先尝过后再送去的,就包括饮水亦是百般检测。   她们要对付谁他不管,她们也不过是要争得他的宠爱,所以他若是有事,她们又要争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却依旧……   怎么会这样?   秦太医觑了觑他的脸色:“臣等查了半天,亦不知尚仪是如何中的毒……”   千羽墨冷笑:“究竟是何毒?可有法解?”   秦太医犹犹豫豫,目光闪烁:“若说毒,也不过是些普通的毒草,却是混合在了一起,而且施用日久,如今已深入血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即便是有了解药,怕是也……”   千羽墨霍的站起。   屋内人齐齐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可是他只立了一会,便突然冲了出去。   ==========   灵云阁已收到消息,是一片的愁云惨淡。   见千羽墨冲进来,纷纷跪倒。   然而王上就像一阵风似的卷入房中,紧接着,屋内乒乒乓乓的响起来。   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眼泪哆嗦了一脸:“谷冬姑姑,若是尚仪真的……咱们是不是都免不了一死?”   谷冬咬牙:“废话!咱们见天的伺候尚仪,却是出了这档子事,还有活路吗?若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把咱们害成这样,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咣”!   屋内一声巨响,是千羽墨将琉璃八角大屏风踹倒在地。   宫人们听了这等声音,皆心头一颤,嘤嘤的哭起来。   千羽墨颓然立在地中,身边已是一片狼藉。   灵云阁并不大,摆置因为洛雯儿的喜好一律精致简洁,他也不希望因了某些奇特的物品来给别人制造害她的机会,可是……   瓷片,布片……   他一一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异样。   他茫然四顾,忽然一拳砸在妆台上。   桌角的犀角梳子一跳,落在地上,断做两截。   他心底一紧……尝听说,断梳不吉,难道真的是……   拾起梳子,细细抚摸。   还记得情浓时,他经常拿梳子为她梳发。   她的头发很柔很顺,就像丝一样凉滑,每每都让他爱不释手。   新婚第二日,趁她熟睡,他偷偷剪了她的一缕青丝,与自己的头发编做了一个同心结。他是想将来偷偷带去另一个世界……拥有她的一丝气息,让他不会那么孤单,所以至今还没有让她发现。   他所有的心事,都完全的交给了她,这一点,就当做是他的恶作剧,留到将来。每每想起,唇角便会浮上一抹窃笑。   而如今,这个同心结,竟是要散开了吗?   拿着两截断梳,缓缓的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竟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可是手一松,梳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依旧是两截。   他紧紧的盯着那两截梳子,眸光颤动,仿佛有什么就要滴落,又忽的一凝……   “平日里,是谁伺候尚仪梳洗?”   谷冬抽泣着,正欲开口,就见王上盯着帘幔的背后,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揪出来一般,声音缓慢而阴冷:“我就知道是你……”   ==========   “说,尚仪哪点对不起你?”   盼云垂着头,不语。   “孤真后悔。当年,尚仪说要放你出宫,是孤一意将你留下,还想给你一个好前程……”   “我救过她!”盼云忽然开了口,语气是难以想象的理直气壮。   “救过她?所以你觉得她的命便是你的?可笑,当初她要不是为了救你,能轮得到你救她?”想到当日云彩的惨状,千羽墨不禁额角猛跳:“你明明知道,她最不会提防的就是你,可是你,你做了什么?”   盼云缓缓的抬了头,似在看他,又似是越过他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主子们高高在上,珠围翠绕,凡事只要动动心思,自有人愿服其劳,也自是不会了解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悲哀。奴婢有什么?高兴了?奖赏一些主子已不再需要的东西;不高兴了,非打即骂,甚至……”   吸了口气,笑,空洞的眸中现出一抹凄然:“我怕死,怕得要命。自打看到念青的惨死,我就怕有朝一日也会像她一样。我处处小心,时时戒备,想尽一切法子,只是为了活着。当初,念青说,跟着她会有生路,却不想,跟着她也是死路。而且就因为跟着她,不仅我会死,我的家人会死,还有……”   还有那个她一直魂牵梦萦,虽然已经将她彻底遗忘的人,至今不知有一场灭顶之灾曾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也会死。   那个人,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入宫前,他们一同想象……绿荫下,小桥边;入宫后,只有她在无望的想象……冷月里,疏柳旁。   而今,他的愿望实现了,而她,虽然失去了这份渴望,然而见着心爱的人可以快乐安康,心里亦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她闭上眼,唇角竟是绽出笑意:“既是左右免不过一死,请王上降罪吧。”   千羽墨看着她露出袖口的指尖……因为用蘸了毒的梳子给云彩梳头,她亦是毒气入体,只是……   云彩,你与她朝夕相处,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微微泛起青色,正是染毒的征兆?你怎么直到如今,还对身边的人如此信任?   拳心紧攥,冷冷一笑:“不必急于赴死,你不是想活吗?孤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   盼云脸色一变,然而下一刻,下巴忽然被卸了下来。一丝血,混着口水,沿唇边滑落。   “想咬舌?可是孤怎么会让你死呢?”   这个华艳且清雅的人,只需微微一笑,便是魅惑丛生,当年,她也曾迷惑多时,夜夜春梦,而此刻,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从地狱钻出的修罗恶鬼。   盼云“啊啊”着,仿似叫喊,然而细听,却是几个至关重要的字。   “主子……”胡纶试探的睇向千羽墨:“她好像说……”   “孤对她的幕后主使不感兴趣!”千羽墨断然拒绝:“而且孤……”   已经知道了。   ==========   “王上,臣等已配置好解药,也着人试验过,确保有效,只是尚仪……”   床边,谷冬正拿着盛了药汁的汤勺往洛雯儿口中喂去。可是那黑乎乎的汁水却是顺着唇角滑落,衬着她愈发苍白的肌肤,仿佛是一条蠕动的蚯蚓。   “尚仪,你快喝点啊,喝了就能醒了……”   谷冬带着哭腔,下巴上滴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千羽墨冷着脸,上前一步,夺过谷冬手中的碗……   “王上,使不得啊!这是解药,亦是毒药,王上若是……”   可是千羽墨已经一饮而尽,转瞬覆上洛雯儿的唇……   依旧是柔软的,却是冰冷,亦不能再给他回应,无论是娇嗔还是拒绝。   她闭着眼,长睫一动不动,任由他侵袭。   他点上她的穴道,她听话的嘴一张,药便顺利的喂了进去。   可是当他放开她,那刚刚灌进去的药汁再次缓缓流了出来,蜿蜒的流了出来,蛇一样的匍匐着,仿似在嘲笑他方才的喜悦。   “拿药来……”   “王上……”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药依旧会流出来,就好像她的身体已经被封锁,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外来的事物,而原有的,亦在渐渐消失,就像那愈发微弱的气息,愈发透明的脸色……   她是要离开他了吗?   不……   他又端了一碗药,不顾一切的吻住她……   “王上,”秦太医泪流满面:“尚仪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她的体质本就经不起折腾,如今血液带着毒素流遍全身,浸透了每一丝血脉,药石无灵。其实尚仪已经……王上若是心疼尚仪,就让她好好的去吧……”   “谁说她会死?”千羽墨猛的转了头,华艳且清雅的眸子一片血红。   秦太医骇了一跳,却依然苦劝,连带众人皆跪了一地。一时间,哭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尚仪不会死!”千羽墨闭了眼,转回头,精致的侧脸忧悒且坚定:“孤说,尚仪不会死!”   胡纶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然而未及开口,便听千羽墨道:“下去,孤想同尚仪待一会……”   胡纶踌躇片刻,趁大家都撤了下去,又蹑手蹑脚的上前:“主子,天朝的大军还在边境……”   唇角牵出一丝笑意,冷酷且残忍:“不是还在那压着吗?孤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告诉郎灏,孤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尚仪,若是他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胡纶诺诺的走了,临到门口,又忍不住转头……   千羽墨正抱着洛雯儿,替她擦拭唇角,动作温柔且宠溺。   心中的不祥愈发严重了…… ☆、544一线生机   更新时间:2013-12-11   “云彩,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你非要走在我前面,我也会握住你的手,跟你一起走!”   摆好枕头,让洛雯儿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且温和。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你也一直在等我这个解释,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只担心我会死,怕我死了你会太过伤心,就是这么简单。”   理理她的鬓发:“可是谁知道自己究竟哪日会死?就是你……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你之前的……”   叹了口气:“我曾说,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快快乐乐,可是,我没做到。我自私,我害怕,结果连这些我以为是我最后的日子里都让你不开心,若是你当真……你要我怎么办?”   轻柔她的眉心……即便是“睡”着,依然微锁,是有着放不下的愁绪吗?   云彩,你的愁绪,可是在埋怨我?   语气不觉变得低沉:“我知道,这一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只为了我的一句不让那人受委屈。我以为,有我护着你,心疼你,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足够。现在却知,远远不够。云彩,你知道吗?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当时我们若是没有回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出神片刻,喃喃道:“云彩,你后悔了吗?”   视线重新聚拢,落在她的脸上……她容色平静,呼吸正在渐渐消失:“云彩,你在做一个怎样的梦?那个梦里,可曾有我?是让你开心还是伤心的我?你是不是因为眷恋那个我,所以不肯醒来?”   “云彩,你知道吗?当我‘睡’着的时候,就会梦到你。可是我知道,那是梦,而我的云彩,还在这个世界等着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醒过来!”吻了吻那冰凉的唇:“所以云彩,你睁开眼,我在这……”   没有回应。   他的唇瓣有些颤动,明知她不会醒来,依旧怕她看到自己的悲伤,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云彩,你知道吗?你的身上隐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其实若是你真的……这个秘密就会消失了,要等许久以后,秘密寻得了新的寄主,才能再次出现。而且因为秘密的消失,这个世界将会保有一段时间的太平,因为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导致灾难的,永远是贪心的人。或许为了你以后的安危,也为了这段太平,我真的不该强留你在世间,可是我,舍不得……”   泪打湿了黑睫,将潮湿扫在她的颈间。   她一向怕痒,可是此刻,她一动不动。   “云彩……我当时只是随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不仅因为你的名字便有‘云’之意,还因为那时的你对我而言,就是一片飘落的云彩,我不在意你会什么时候飘走。可是渐渐的,我想留住你,想把你握在掌心。”握了握她的手:“我对自己说,即便你是片云,我也要牢牢把你抓住。可是就在那日,秦太医说你天赋异禀,而老天要把这份赐予收回去了,我就开始害怕,害怕你这片云彩也会离我而去……”   忽的抱紧她:“可是我不让你走,任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即便是老天!”   狠狠吻住她,感受她如游丝一般的气息,忽又笑了:“云彩,他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其实他们错了。有我,你便不会死!”   唇角露出得意,若是云彩醒着,定会要问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云彩,纵然我再如何不愿意做这个国主,然而还是有一个好处的,那便是可以开启神龙禁术,而若我没有这个身份,那天龙禁地,我是连接近一步,都做不到的。你总害怕我沉睡,担心我不会醒来,其实沉睡是为了修复我的损伤,因为没有人或药可以医治我因为修习禁术而造成的危害,所以若当真哪回我不再醒来,便真的是……”   笑,长指深入她的鬓发,轻轻梳拢:“可是现在,我醒着,所以,我也会让你醒过来。只是……”   认真的看她,仿佛要记住她的一丝一毫:“如若这回,我当真无法醒来……云彩……”   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喉结滑动,却又笑了:“也好,走在你前面,也省得看你走而难过。而且,我一直犯愁不知该如何掩盖你身上的秘密,我做了很多,但是治标不治本,如此,倒当真给了我个机会……”   又看了她许久,方埋下身子,唇瓣轻吻她的耳轮,仿若自言自语,又仿若叹息:“云彩,我多希望,我只是莫习……”   ==========   洛雯儿仿佛闻到一股香气。   亲切又疏离,矛盾而复杂……恰恰是奇楠香的味道。   她的嗅觉恢复了?   眉心一抖,眼睛旋即睁开……   重叠贵重的鲛绡帘幔,寸绡寸金,宽阔而舒适的檀木大床,云被轻柔。水墨绫的帐子因了她的动作而微微鼓动,逗得压帘的银蒜轻微作响。   她在……碧迟宫。   她有些迷糊,她依稀记得,自己的确是走在回碧迟宫的路上,当时,英秋冉正在身边,安慰她不要为朝堂上的陈词滥调而多虑,而她却忽然觉得累了,于是……   眸子徐徐转动,抓了云被,轻轻的嗅着。   是了,是他的气息,她的嗅觉竟然恢复了!   一时欣喜,就要坐起身,可是撑住锦褥的左腕忽的一痛。   抬了手,发现腕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条云白的丝帕。   解开……   一道极细的红痕,丝一般横卧在腕间,像伤口,却无破损,而若不是伤口,却丝丝缕缕的痛。   她盯着看了一会,不觉想起他每月为千羽鸿取血而难以愈合的腕伤,顿时心头一紧:“来人,来人……”   谷冬跑进来,见了她,顿时喜极而泣:“尚仪,尚仪你终于醒过来了……”   “王上他……”   “奴婢去……去看看王上……”   不待她发问,谷冬已经跑了出去。没一会,殿外忽然热闹起来,有人说:“真是巧,尚仪这边刚醒,王上便也醒来了……”   她正自奇怪,却见帘幔被划开,千羽墨大步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她,眸中满是欣喜。   他的衣襟尚自敞开,呼吸微有急促,想必是匆忙而来。   她不由摸了摸脸:“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醒了就好……”   “启禀王上,梦妃娘娘驾到……”   洛雯儿立即垂了眸子,所以没有看到千羽墨眉心一紧。   “嗯,让她进来……”   聂紫烟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高高隆起的肚子,即便是宽大的衣袍亦无法遮掩了。   她看到千羽墨,顿时美目盈泪,颤颤的唤了声:“阿墨……”   “不是让你在永安宫好生将养吗?突然来此有何要事?”   聂紫烟不满这种疏离的语气,瘪了瘪嘴,泪更晶莹了些:“不是听说你醒来了吗,所以人家……”   洛雯儿从中拾得怪异,再联系方才宫人的惊喜……怎么,千羽墨也睡了很久吗?他又受伤了?伤了哪里?   感觉到她的紧张,千羽墨握了握掌中柔荑,示意她放心。   聂紫烟的视线落在二人牵系的手上,眸中闪过一丝恨色,转瞬被泪光覆盖,又浮出盈盈笑意:“听说妹妹也醒了……妹妹这一觉睡得可真长,都把阿墨急坏了。姐姐今日方知,妹妹若是好好的,才是阿墨的福气,所以姐姐特意煲了红枣血燕。妹妹快趁热用,凉了就不好了……”   身边的嬷嬷便将托盘呈上。   洛雯儿本是想拒绝的,又不忍千羽墨为难,便低声谢了,接过雪瓷盅……   岂料瓷盅被千羽墨夺了去,舀了羹汤,送入口中。   片刻,点头:“梦妃手艺不错,尚仪来尝尝……”   聂紫烟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眼底水雾蒙蒙,声音亦跟着发颤:“阿墨,你不信我?你担心我会害她?”   千羽墨只是将羹汤喂入洛雯儿口中:“梦妃想哪里去了?孤不过是替尚仪试试温度……”   又笑,仿似自言自语:“若当真下毒,又怎会做得这般明显?”   聂紫烟心中一惊,那件事……他,知道了?   千羽墨又舀了勺羹汤,轻轻的吹着:“孤差点忘了,当年,梦妃替孤疗伤,竟也是懂一些药理的……”   聂紫烟只觉有人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呼吸不得,喊叫不得,心里只一个劲狂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所以,这碗羹汤,定是下足了功夫。来,尚仪,别辜负了梦妃娘娘的心意……”   原来,他还不知道……   心跳渐渐平稳。   她看着那二人,看着洛雯儿一口口喝下他喂入的羹汤,看着他唇角漫开的温柔与宠溺……那原本是该属于她的,她的!   恐惧渐渐转为恨意,忽的冷笑一声:“王上向天朝递了婚书,不知十三公主何时驾到?”   什么?   洛雯儿立即挑了眸子,怔怔的看向千羽墨。 ☆、545罚你求我   更新时间:2013-12-12   岂料千羽墨只是将羹汤认真的送到她唇边,淡淡道:“大约就快了……”   “就快了?据臣妾所知,此番陈兵压境的就是十三公主。她不仅带了三十万大军,还带了三十里长的嫁妆……”   什么?   洛雯儿越听越糊涂,却有一股寒意,冷笑着的爬上心头。   “臣妾还知,十三公主在回书中说,若想天朝退兵,还需处置一个人……”   即便不去看她示威的目光,洛雯儿亦知这个人便是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羽墨依旧认真的给她喂着羹汤,语气依旧淡淡:“梦妃知道的可真多……”   聂紫烟冷冷一笑,声气娇柔:“还不是想为王上分忧么?”   笨拙却依旧袅娜的施了一礼:“既是王上心中已有了计较,臣妾便不打扰王上了。臣妾告退……”   梦妃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刚刚消失,洛雯儿便抓住千羽墨的手:“阿墨,这是怎么回事?”   千羽墨依旧垂着眸,将碗放到几上,方掀睫,看她。   “郎灏回来了,被人看到,有人便通知了天朝……”   简短的三句,只在洛雯儿心中一过,便恍然大悟。   长公主于送嫁途中失踪,宫中侍卫失踪,虽怀疑并肯定二人私奔,但没有证据,无法发作,而无涯的丰厚嫁妆也让元君天子暂时没法发作。   郎灏回归,纵然不能一力指证他拐带了长公主,但是抓去问话是必须的,至于问话之后世间是否还有此人,便不得而知了。而且或许可借此,判无涯个欺君之罪。   而无涯若是保有此人,便是同天朝作对,大军压境只是警告,然而谁知警告会不会变成现实?况且还有那么多对无涯虎视眈眈的诸侯国?   可是郎灏回归,只是她、千羽墨与胡纶知晓,况郎灏立即被千羽墨命令回府“隐身”,依他的本事,根本没人会发觉,难道是……   洛雯儿忽然想起,郎灏回来不久,曾经按照千羽雪的要求,“当面”交给她一封信……   是盼云?   可是盼云要如何给天朝传递消息?莫非……   “依盼云的脑子,当时她还想不到这么多。况且她那么怕死,若是得知无涯有难她也好不到哪去,又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千羽墨冷笑。   洛雯儿只觉此语甚不寻常,然而此刻,她没法细究其中奥妙,她只知道,因为有人将郎灏的消息告诉了天朝,天朝借机起兵,却选择了由十三公主带兵,是想借机侵犯还是有别的目的,一时难以分辨,但是很显然,后者实现了。   十三公主终于可以嫁得朝思暮想的人,还是被求的婚,颜面可谓非比寻常。她想抓无涯的把柄当是很久了吧,如今还能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可谓一举两得。而接下来,这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会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令千羽墨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而她,她该怎么办?   或许在别人看来,将郎灏交出去便会一了百了,可是千羽墨永远不会是个忘情弃义的人。他对忠心于自己的人总是很好,就包括胡纶,不论做了怎样不地道的事,他只记得这个小太监自十五岁就自宫跟了他,再如何的生气,从没有将其推向死地。   她明白,可是她呢?   她要拖他的后腿么?她要让他为难吗?即便不是为了那个宝座,只是为了无涯的安危?而且十三公主明令“处置”,他将会如何处置她?   抬了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眸底,如墨如玉,如星如晶,倒映着她的神色,也翻滚着他的情绪。   疑虑……痛苦……不舍……了然……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的唇角一弯。   他亦笑了,抬了手,插入她鬓旁秀发,轻轻摩挲。指尖扣着她的后脑,自己亦低了头,与她抵额相对。   没有叹息,没有言语,殿中一片沉静,唯有银蒜叮叮。   ==========   大历一百九十五年腊月廿八,因病昏迷二十天的洛尚仪忽然发疯,将身怀龙嗣的梦妃推倒在地,终于使得这个经历了七灾八难的孩子成功“流产”。王上震怒,令洛尚仪禁足思过,思及往日恩宠,只言容后处置,自己则去了永安宫,陪伴佳人。   除夕夜,王上宴罢,再次赶往永安宫,心痛梦妃丧子之伤,决意严惩,然而当转回碧迟宫时,却发现本应禁足宫中的洛尚仪不见了。   王上雷霆震怒,将碧迟宫一干人等罚跪雪中。   天寒,大冻,所有人都直挺挺的跪在雪地里,衣着单薄,浑身战栗,却是不敢出一声。   洛尚仪回来时只见满院“雪人”。   有人咯吱吱的转了头,怨怒对她,她只做不见,举步迈入惠竹殿。   千羽墨一袭雪衣,立于殿中,背影凌厉且愤怒,听闻脚步,头也未回,语音冰冷:“尚仪,你可知罪?”   “我一人之过,何至累极他人?”   “一人之过?”千羽墨冷笑:“你不守禁令,私自外出,他们视而不见,岂非帮凶?”   “我不过是出去走走,新旧之交,总是有些心愿未了……”   “心愿?”千羽墨转了头,烛光于眸中冰冷摇曳:“但不知尚仪还有何心愿?”   洛雯儿低了头:“不过是女儿之事,王上何必追问?还是让那些人起来吧,天寒地冻,别平白生了灾病。”   “不守规矩,必须受罚。尚仪若是心疼他们,就不该违背孤的旨意!”   “终归是我一个人的错,王上若罚,便罚我一人好了……”   “罚你?你想要孤如何罚你?”   “如何惩治只在王上一念之间,尚仪……听从王上安排。”   “孤就罚你……求我!”   洛雯儿猛抬了头,对上他的眸子。那眸里有火焰跳跃,牢牢的笼住她的人,她的心,使她仿佛遭了魔咒,动弹不得。   他逼近一步,一瞬不瞬的盯住她,声音忽然变得喑哑:“为了那些人,求我!”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那跃动的火焰,看着那在火焰中凝定如冰的自己。   她忽然上前一步,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仰了头,认真的:“为了他们,求你!”   掌心下,是什么沉重猛然一跳,震得她的手发麻发酥,心头发热发烫?   而他的目光旋即下落,仿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下一刻,他手臂一抄,将她拦腰抱起,直向龙床。 ☆、546最后欢宴   更新时间:2013-12-13   仿佛是末日前的欢歌,痛苦而疯狂,仿佛是开闸而泻的洪水,恣意而滂沱。   他们丢开了世俗,丢开了礼教,丢开了束缚的一切,甚至丢开了自己。   水墨绫的床幔如风鼓荡,时而现出一双交缠的身影。   他们喘息,他们呻吟,他们怒吼。   烛光为之摇曳,银蒜为之癫狂。   他们如两朵妖冶的花,绽放在大历一百九十五年最后一个暗夜,绽放在彼此的心中。   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齿痕,是爱的印记,还是恨的索取?   红与白,是交相的辉映,苦与痛,是缠绵的绞索。   礼花满天爆竹声声中,他扣住她的手,奋力挺身,如一只逆风而上的雄鹰,将他与她一同送往云霄。   浪潮渐渐平息,有水波渐渐拍着沙滩。   不似以往,有浅而碎的吻带着温润的湿意落在鬓角额间,落在鼻尖唇瓣,他只是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定在他的眸中,仿若凝固。   良久,她轻轻道:“阿墨,放我走吧……”   是了,这两日,他们各自演戏,演一场给所有人看的戏。   一如既往的默契,只为了一个不敢说不忍说的目的。他们的心照不宣,此刻忽然被她一语道破,一切仿佛刹那陷于静寂。   她忽然有些怀疑,她的“多此一举”,究竟是希望他放,还是不放?是留,还是,不留……   然而无论如何,还是放我走吧,离开这里,从此再无烦忧。   你肩上的担子太过沉重,我没法帮你分担,只能将自己从你的负重之中卸下。   阿墨,原谅我,始终无法陪你走到最后……   ==========   放她走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想用一生呵护的女人,是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的女人。   然而他真的能放弃一切吗?   有重担,压在他肩上,他愈发的举步维艰。他想扔下,想离开,可是那担子就像长在了身上。   郎灏,阿雪,朝堂,无涯……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他都得背起,还有一个她,他怎能陷她于险境?   那日,他抱着她,走入天龙禁地。   胡纶在后面追,可是很快被结界挡住,跪在地上,又哭又嚎,求他出来。   他没有回头。   千羽鸿来了,默默的立在结界外,忽然开口:“鸿知道王兄一向怨我自私,鸿今天便无私一回。她,你留不住的。她身为神龙宿主,理应与神龙之源相隔相绝,或许可保一世安稳。可是她一步步行来,却是与龙源越来越近。尤其是王宫,乃龙眼之地,他们气息相通,即便是你想尽方法要毁了方江瀚的水晶球也无济于事。试龙石认得她,终有一日会暴露她的真身。而且,十三公主就要来到盛京,你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嫁给你吗?”   他脚步一顿。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十三公主心思叵测,如今神龙再现已非虚言,她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让他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或许是情动于衷,然而真正想坐上那个位子,想要号令天下的,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可是,她怕是要失望了呢。   若是此番,他出不得天龙禁地,试想他的婚书还有何用?十三公主难道会想嫁过来当寡妇?   于是,将所有的呼喊丢在身后,哪怕骤然得知一个惊人的秘密。而那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就地死去,可是,他竟然还活着。   黑暗……烈焰……血咒……沉沦……   当他听到有人叫喊……真是巧,尚仪这边刚醒,王上便也醒来了。   他突然收获了个喜悦。   可是,有什么用呢?为了他的负重,为了更多人的安危,更是为了她,他只能,放下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镇定的脸,看着她无波的眼,然而他知道,那平静之下定是翻滚着滔滔的情绪,他听见她说……阿墨,别放我走,千万别放我走。   可是……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吐出一个字:“好……”   只一个字,便斩断前缘,斩断所有的羁绊,斩断了这两千多个日夜的相知相守,相依相伴。   “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他补了一句,然而扣住她的手却不听话的攥紧了她。   她看着他,仿佛在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又仿佛要把深刻在心中的记忆一点点的抹去。   她唇瓣微动,亦是吐出一个字:“好……”   可是为什么,她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了他,就好像要拉回那个轻而易举出口的回应?   然而,只是沉默。   他们面对着彼此,默记着彼此,又试图遗忘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缓缓伏下来,覆住了她的唇。   她立即抱紧了他,给予他最热烈的回应。   帘幔再次如波鼓动,铜漏再次发出声声叹息。   他们交缠着,不舍得放开彼此。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索取,给予,即便精疲力尽,依然不肯分离。   今夜,他们鼓起勇气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接近彼此,放纵彼此,只是为了,这最后一场欢宴。   ==========   天亮了,昨夜的一切仿佛随着黎明的到来被裹入夜幕永远的抛到了天的另一端。   碧迟宫内,胡纶有板有眼的念着圣旨。   “……违逆圣意,侍上不恭。心怀怨望,图谋不轨。仗宠侍骄,祸乱后宫。因妒生恨,谋害龙嗣。罪行累累,可谓罄竹难书。然念及身为‘香凰’,亦为无涯争得荣誉。遂罢黜尚仪之封,驱逐出宫,永不录用。钦此……”   洛雯儿端端的跪着,眼睛盯着膝下那块云纹方砖,直听到最后两个字,方俯身于地,声音清凉且平稳:“谢……王上。”   抬眸,看着眼前的身影……   他始终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在阴暗的光线中,不动如山。   准备了一夜的镇定,在此刻微有波澜,似乎下一瞬就要掀起滔天巨浪。   她急忙垂下眸子,深吸口气,压住那涌动的层层叠叠,于是,一个声音微颤的在殿中响起,仿佛被风吹散了行迹。   “王上,保重……”   那个身影微有一震,似是抬了头,不知看向何方,良久,方道了声:“好……”   此一“好”,自此隔绝万水千山,后半生的无数相思,尽付风中……   她便起了身,默默后退,待到了门口,方转身,离去。   胡纶攥紧了圣旨,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唇瓣微抖,忽的低了头,只看着地面,咬紧了牙。   屋子很静,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主子是不是睡着了?他怎么听不到主子的一点动静?就连袍袖,都不曾动上一动,就那么定定的立着,仿佛成了殿中的一抹暗光。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视线边缘的雪色忽然猛的一摇,骤然消失。   再抬眼,殿中空空如也,只有帘幔在轻微飘动,那块主子站过的萤石方砖,竟是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足印……   ==========   高高的华兴山上,白雪皑皑,然而那雪色中,又立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任凭寒风卷起他的衣袂,长发,狂乱舞动,亦一动不动。   墨玉般的凤眸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任飞雪拂面,只一瞬不瞬的望着远处。   视线的落点,是两个女子。   她们行动缓慢,正往溥清门而去。   八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送走了她。   那时,门外有辆黑色的马车,一个同样黑色的人接走了她。   可是今日,门外空空如也,她的身边只有个婉莹。   雪大路滑,她的身子忽的一斜。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飞扑过去,扶住了她。   可是这一瞬过后,他发现自己还站在这里,是婉莹搀住了她。   她们继续前行,然而愈近溥清门,速度愈慢。   可是他的心跳却渐渐快起来。   他看到她停下脚步,似是就要回头,而他的心几乎就在这一瞬要跳出胸口。   然而他知道,她不会回头。   而她也果真没有回头。   脚步轻轻一抬,跨过那高高的门槛,然后……   他捂住胸口,有一丝痛在蔓延。   是的,他能感觉到痛,是属于他与她的痛。   风,卷起他的袍袖,露出系在左腕上的素帕。   他看着那丝帕,唇角徐徐漫开笑意。   云彩,你知道吗?现在,你的身体里有我的一半血液,我的身体里也有你的一半血液,我们是真正的血脉相容,所以,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与你一同苏醒,一同沉沦。   你快乐,我也会快乐,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我的心始终追随着你,即便永不相见,亦,不曾分离。   ==========   辰时初刻,洛雯儿出宫。   辰时末刻,奉有天朝十三公主的华丽仪仗于漫漫飞雪中鼓乐欢腾,声势浩大,自明德门缓缓步入盛京。   巳时二刻,胡纶领一群宫人入碧迟宫,为主子着锦更衣。   他不敢看主子的脸色,因为主子抬着臂,始终像个木偶人似的任他们摆弄。主子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望着殿外,然而那里,只有白雪飘飘。   “小纶子,孤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胡纶不敢回答,只忙忙的将大红的衣袍披在他身上。   “孤想追她回来,怎么办?”   胡纶依旧不敢回答,只将领下的褡绊抖索而麻利的扣好。   “曾有个女人,舍了她最爱的自由,陪我。她把我骗了回来,如今丢下我,自己去寻找自由了……”   “主子……”胡纶终忍不住难受,带着颤音唤了一声。   千羽墨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任人将九旒冕冠加在头顶。   感受那份沉重,他微仰了头,闭了眼,黑睫轻颤。   “云彩,我终是做不了你心中的王……”   ==========   午时正,仪仗入宫,无涯国主相迎。   天下最华贵的男子与天朝最得宠的公主相视一笑,携手并肩,步上玉阶。   礼乐齐鸣,婚礼始。   ==========   午时正,洛雯儿立在天香楼门口,仰望那蓝底金字的招牌,再将目光落在本是挤到门口看热闹然而见了她均露出不可置信继而喜极而泣的众人身上。   她回以一笑,然而忽的脸色一变,“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   “掌柜的……”   “姑娘……”   “姑娘……”   “掌柜的……” 卷四 画楼西畔又逢君 ☆、547团聚一堂   更新时间:2013-12-14   洛雯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或者她就是不想醒。   身边人来人往,有伙计,有张妈等人,有婉莹,有大夫……   他们嘁嘁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吵。   偶尔安静了,又好像刮起了风。   那风好大,呜呜作响,好像还吹开了窗子,冲进房间,要把她带走。   周围很热,仿佛有烈火焚烧。   她病了,她一定是病了。   也好……   可是身子好热啊,从里到外的热。那环绕她的风好像钻进了她的身体,四处流窜,化作火烫的岩浆,吞噬她,淹没她,将她化作一朵红色浪花。   迷蒙中,她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以我之血,封印你。以我之命,封印你。不得我令,永不得生!”   好像是阿墨的声音。   阿墨,你在吗?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你?   还有你的声音,怎么好像离我很远,好像在雾气里飘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墨……   阿墨……   她辗转着,呼喊着,可是她的声音似乎憋在了身体里,只会四处乱窜,就如她惊惶的心,在四处寻找。   可是她什么也找不到,只有漫天的红色,只有不断跃动的火光。   左腕很痛,好像有人在死死的压着它,不让她去追寻,不让她去探索……   然而渐远的声音里,她听到有人在喃喃呼唤……   云彩……   云彩……   ==========   “阿墨……”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呼喊出声,只是浑身一震,刹那睁开眼睛。   “掌柜的醒了……”   “掌柜的醒了……”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无数个声音包围了她。   她的目光一一在那些从模糊到清晰的脸上扫过,再落到熟悉的一桌一椅,一瓶一杯,心思也渐渐明晰起来。   是了,她回来了,回到了天香楼……   “快,给掌柜的熬点粥。最近掌柜的什么也没吃,人都瘦了。对了,少加点大枣和莲子。哎,再放点红糖……”   张妈见她要起来,又急忙制止:“掌柜的,你身子刚好,还是先不要动,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洛雯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看着阳光在白绫纸上勾勒几方明媚,忽然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快过去了。”想了想:“掌柜的,现在是二月了……”   二月?   洛雯儿定定的看着窗子……时间可真快啊。   重新躺下,闭了眼,手却攥住了左腕……   那线如伤疤般已经消逝的红痕此刻莫名浮现,丝丝缕缕的痛着,如火灼烧。   指有意无意的抚过,眉心轻跳。   “掌柜的,粥来了……”   洛雯儿不动。   “掌柜的……”   梅儿还要说话,张妈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给洛雯儿掖好被角,领着女儿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门扇吱扭扭的合拢了,却是于轻缓中遗落一声叹息。   ==========   洛雯儿于三月的时候彻底的醒了。   她步下楼梯,所有人都象演练了许久一般夹道欢迎。   “掌柜的……”   “掌柜的……”   没有别的话,只眼中浮着激动之色。   房山抿嘴一笑,一把从身后拉出个人:“掌柜的,你看这是谁?”   “三郎?”   洛雯儿惊喜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个子又高了,脸也更有棱角了些,一双琥珀色眸子不再跃动美酒一般的潋滟,而是多了不少沉稳之色,如深海水,如幽潭波。唯冷峻神色不改,唇角永远抿得紧紧的。   他看着她,眼底由沉静忽然变得碎光闪闪,薄唇微开,生硬的,却是流利了吐出两个字:“云彩……”   洛雯儿神思微有恍惚……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唤她云彩……   “掌柜的,你刚回来,三郎兄弟就回来了。也不知这几年他做什么去了,晒黑了不少,人也更壮了,还有那浑身的毛……掌柜的,你看看,你看看……”   房山抓起三郎的胳膊,将袖子捋起。   洛雯儿看到,三郎虽依旧毛发浓密,然而却不似当初那般恐怖了。   她隐约想到了什么,急忙低了头。   素丽一把打下房山的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隆起的肚子:“掌柜的,我们……”   房山急忙上前一步:“掌柜的,我和素丽已经……咳咳,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办仪式,就等着掌柜的给我们主婚呢……”   洛雯儿笑笑:“是了,我还记得我欠素丽一份嫁妆……”   “掌柜的,嫁妆不嫁妆的就不要说了,只要掌柜的……”   “房山,瞧你猴急的。鸭子都煮熟了还怕飞不成?掌柜的这才下楼,你就开始唠叨你那点事,真是……”   张顺打断房山的话,目光却瞟向张妈身边的梅儿。   梅儿今年有十八了,出落得更加水灵,脸蛋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眨啊眨,不语亦似笑。   只不过,这双眼没有看张顺,而是望着三郎,本就鲜艳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婉莹却是不动声色的将三郎挡在身后,岂知她那如今仅及三郎肩膀的身高如何挡得住?   她似是也有所料,于是绷紧脸,替三郎恶狠狠将目光回过去。   洛雯儿忍不住唇角一弯,睇向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穿梭,正是一天的初始。   叫卖声一阵阵的砸进来,听起来分外清透。   有风,卷着各色小吃的香味,昨夜细雨的清新,花草的气息,洋洋洒洒的吹进来。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   春天,真的来了……   ==========   “掌柜的,掌柜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嗓门,紧接着,一个铁塔似的身影堵在门口。   未等众人看清,已经冲进来,直扑倒洛雯儿脚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又把身边的孩子抓过来,按地上就要磕头。   众人被震惊,直到定睛一看……   “赵益?!”   “掌柜的,听说掌柜的回来我就急忙往这边赶……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益的大掌攥着个不到四岁的小男孩,非要把他折叠一下给洛雯儿磕头。   “唉,你这人,这是孩子……”   洛雯儿一把扯过来,细看……   脸型像赵益,眼睛鼻子像翠凤,嘴巴还是像赵益……   小孩子从未见过这阵势,被唬了一跳,当即大哭起来。   “快,梅儿,去给……”她睇向赵益。   “这小子叫石头。脾气就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赵益恨道,然而语气却是一个父亲应有的骄傲与宠溺。   石头被梅儿领去吃点心了。   赵益急忙卸了身上的包裹:“掌柜的,这都是林国的特产,稍后你叫人炖了补补身子……翠凤也想来,可是地瓜刚出生,受不得车马颠簸,而那边的店也需人照看,所以……”   “赵益,这些年,辛苦你了……”   赵益忙活的手一顿,红了眼圈:“若不是掌柜的,赵益哪有今天?”   他抖抖挺括的衣袍,转头又笑:“你们这些小子,当年死活都不去,如今老子发财了,嫉妒吧?哈哈……”   众人立即围上来。   赵益好虎难敌群狼,被掀翻在地。   “去了那么久,只惦着掌柜的。兄弟们,他若是什么也没给咱们带回来,就把他丢出去……”   赵益被压在下面,嗷嗷的叫,声音却满是快乐:“你们这些臭小子,竟敢欺负我!苏环,你再不把手放开我就不给你一直想要的八音盒!于角,你要再踩着我的屁股我就不给你找媳妇!还有房山,你都快当爹了,小心我儿子不娶你姑娘……”   “臭小子,我姑娘还不嫁你儿子呢,让你儿子一辈子打光棍!”   “哈哈……”   众人笑闹作一团。   洛雯儿看着他们,拥堵的心随着阵阵爽朗的笑声渐渐裂开缝隙,透进阳光。   那年,她进了宫,传出的消息自是不会再回来了。   赵益便和翠凤根据此前霍嘉推算出的日子,在二月初八成了婚,按照她曾经的安排,去林国经营分店了。   而那个时候,她正与千羽墨滞留在雪山下的向阳村。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真的会留在那……   “好啊,竟然把老子扒光了,看老子不收拾你们!”   赵益衣冠不整的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冲上去。   他们很快乐,快乐得有些夸张,快乐得不忘在大笑的同时小心偷看她的脸色……   心仿佛被春风拂过的地面,此刻,暖意浸入。   于是她垂了眸,唇角浅浅勾起……   ==========   赵益游说旁人替他去林国经营分店他好回来助掌柜的一臂之力不果,半个月后,闷闷的带着石头一步三回头的上路了。   天香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的确是,太平静了。   “掌柜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把咱们包饺子的秘方泄了出去。现在各个酒楼饭庄,都学会了,就连包子,馄饨……都是触类旁通。我挨个把他们审了一遍,可是咱们的人,这么多年了,又如何能出得了这种岔子?”   不期然的,她想起了那个除夕之夜,他偷偷的回了碧迟宫,俯在她耳边轻语:“原来,饺子是这么包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散播给别人呢? ☆、548擦肩而过   更新时间:2013-12-15   “还有,咱们楼里的脚踏车,也被官府收走了,听说都给烧了……”   她皱了眉。   那个人似乎在努力的消除与她有关的东西。   的确,若想让一样东西消失,要么毁灭它,要么把它混在同样的东西中,让人难辨彼此。   可是,为什么呢?   “这种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不过咱们总归是老招牌,平日里来往的客人也不少。我看了账目,这几年你们干得不错……”   她看向窗外。   对面,正在建房子,听说也要开一家酒楼。   梅儿难免愤愤:“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如今又有人要来跟咱们抢了。真搞不懂,这世上那么多行业,干嘛偏偏要开酒楼?”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开酒楼呢?   她淡淡一笑。那一年,她搁置下的品香店,似乎应该继续打算了。   想不到,许多事情兜兜转转,原来只是为了回到起点。   “掌柜的,你又要回去睡觉啊?”梅儿看着她转身要往房间走,忍不住开口询问。   洛雯儿回了头,恰见张妈拿胳膊肘拐梅儿,还瞪女儿一眼,见她看过来,急忙提高音量道:“掌柜的新病初愈,自是要休息调养,能和你这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干的人比吗?”   梅儿要反驳,又被她拧了下:“还不去干活?”   梅儿委屈的走了。   洛雯儿便微弯了唇角。   其实她也不知是不是劳累,她只是想睡,闭了眼,就感觉当真与一切隔离,还可以做梦。   她现在很本事,可以自己编造梦里的情节了,想怎么发展便怎么发展,很美好。   要想回房,便需经过二楼的护栏,于是听到楼下的客人扯开了嗓门道:“听说你们掌柜的回来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嘘,小声点,我听说,洛掌柜是被宫里赶出来的,怕是没脸……”   “说什么胡话?”   桌子猛的一响,热水从茶壶铜盖里滚出来,冒着热气。   抬头,正见杜力横眉怒目:“我们掌柜的是从外面游学刚回来。斗香大会一结束,掌柜的就被王上送出去游历,增长见识,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吗?”   杜力所谓的“早就说过”,也无非是近几日有人打听她的消息,他们所统一的口径。   自打她回来,没有人问过一句她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他们仿佛统一的忘了她曾经离开,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有时也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不过真的只是去天下丽人巡视一番,只一会工夫就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们就像亲人一样,理解她,包容她,保护她,宠爱她。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楼下的客人意欲争辩:“什么游学?当年她进宫,后来就被封了尚仪,大家早就知道了……”   “什么进宫?什么尚仪?”杜力继续拿茶壶敲桌子,弄得水花四溅:“我们掌柜是进宫了,可是第二日就被送出游学。她若是还在盛京,你们怎么见都没有见过一次?她这么大的家业,若当真身为尚仪,这么多年怎么不见照顾一次?”   似乎说得也有点道理,可是……   然而对上杜力的怒目,不觉有些呐呐:“你着什么急呢?不过听着是一个姓……”   “一个姓也不许说!”杜力的态度十分恶劣。   她的亲人,在用尽全力维护她的名誉。   “好好好,不说,不说。可是说起这宫里,最近的事真是不少……”   洛雯儿正在往房间开动的脚步慢了一拍。   “宫里又怎么了?”   “听说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洛雯儿不由自主的抓紧腕子,停住脚步。   醒了?什么叫“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好像是……二月十八……”   二月十八?竟也是她醒过来的日子。   “唉,只可惜,只可惜醒来也不大好啊……”此人摇头晃脑。   洛雯儿的心开始狂跳。   “唉,正月初一,十三公主入宫,王上亲自迎接,岂料正打算开始仪式的时候,王上突然吐血了……”   什么?   吐血?   下一瞬,她已是扑到了护栏上,手紧紧的扣住雕花的栏杆,一瞬不瞬的望住那个说话之人。   “吐了血,就昏过去了。结果这仪式也没成,十三公主连个封号还没有呢……”   昏过去了……昏过去了……   “现在虽说是醒了,可是也病病歪歪,吃什么都不管用,依旧经常昏睡。宫里已经开始张贴告示寻访名医,还放出一批人,去找那神医霍嘉。现在人都说,无涯与天朝联姻不吉利,十三公主更是个不吉之人,你瞧,还没等仪式开始,就把咱们王上给克了……”   洛雯儿浑浑噩噩,神思回转之际,发现自己竟是回到了房间。   她怎么会回来?她难道不应该……   急忙向门口扑去,又转回,在箱子里翻衣裳。   黑色,黑色,黑色……   而待她找到了一套深蓝色的衣裙,又不禁望向窗外……阳光正明媚,她穿上这么显眼的东西要飞到哪去?   她要飞到宫里吗?她要去看他吗?他们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永不相见。她竟然……   不,她不能去看他!   而且,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依她的本事,根本就逃不出宫里那些人的耳目。   而且,她见了他,要说什么?她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可是若不看看他,若是不知他现在到底如何,她的心里,她的心里……   他怎么会吐血?怎么会这样?他这是怎么了?   她来回的走着,根本就没有看到婉莹已经出现在屋中,正盯着被她拖拉着踩了满地的衣物,再看她目光散乱,嘴唇哆嗦,也不知在叨念着什么,状若疯魔。   她是记得洛雯儿的那次失心疯的,不觉眉心一紧,一步上前,一掌砍在她的后颈。   洛雯儿身子一软,恰好落在婉莹臂弯。   ==========   “姑娘,我们走了这么久了,还不回去吗?你的病刚刚好一些,可不要累坏了……”   认识婉莹这么久了,她还是头回向自己表达关心,可是洛雯儿没时间感动。   她的目光只在墙上,树干上移动,扫过那一张张告示。   其实内容都是一样的……神智昏沉,浑身无力,食欲不振,饮水吐逆……   告示已是贴了许久,所以很难再引人关注,顶多是有人瞄上一眼,摇摇头,叹惜两句。   她攥紧了手,一点点的看,总希望寻找一些不同,又害怕看到不同。   婉莹见她这个样子,深知再说无用,便回头瞧瞧三郎……   这些年,他在王上的安排下由秘密人物专门培训,又用秘方使得他的毛发变得如同常人,如今看起来更加的英俊不凡,走在街上,引得不少姑娘媳妇频频回首,媚眼乱抛。他倒好,也不知是故意装酷还是生性冷淡,扳着张脸,却是更显硬朗了。   她便有气,本不打算让他跟着的,可是三郎虽然依旧口齿不大伶俐,却言简意赅:“保护云彩!”   再加二字:“贴身!”   她就知道,这是王上授意,否则三郎也不能在洛雯儿出宫的第二日就回到天香楼。其实,王上栽培他就是为了保护洛雯儿,却不想……   路边停着一辆轻便马车,青盖黑围,窗帘亦是青的,风过,偶尔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   洛雯儿正将视线从树干上的告示收回来,无意的掠过马车,向前望去。   然而,就在她走过马车的时候,脚步忽的一滞。   婉莹也恰好收回警告三郎的目光,结果恰恰看到她身形一顿。   只是须臾的停顿,继续向前。   可是婉莹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她急追两步:“姑娘……”   然而洛雯儿因为劳累而微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变得苍白,眼神发直,却仿佛有水波动,唇瓣亦是紧抿,但止不住颤抖,可是肩背依然挺直,脚步也不疾不徐。   她有点害怕了,挽住洛雯儿的胳膊,惊觉她的身子绷得极紧,连手臂都在发颤。   “姑娘……”   洛雯儿没理她,而在大街上,她也没法明晃晃的把人敲晕过去。   可是就在拐了个弯后,洛雯儿忽然挣脱她,向前跑去。   “姑娘,姑娘……”   她喊了两声,忽然意识到什么。   退后两步,睇向那辆马车。   风过,窗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又很快落下。   ==========   洛雯儿飞奔上楼,将众人的好奇及呼唤皆丢在身后,“砰”的一声闭紧房门,扑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泛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怪物,摸摸那圆溜溜头,看了一会,忽的贴在胸口,闭了眼,自离宫便不曾淌过的泪,霎时流了下来。   仿若开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钻进被子,咬住被角,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堵在喉咙的硬块便越来越大,几乎让她窒息。   她攥紧手中的小东西,那些棱棱角角硌得她掌心发痛,却一刻也不肯放松。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只招财猫,喜不喜欢?”   “我不要!这么好的东西,自是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既是要你摆在床头,我怎能让别人染指?”   “其实,能换你这一刻的真心相对,即便血尽而死,亦是心满意足!”   阿墨……   阿墨……   那在车里的人,是阿墨。 ☆、549意外之喜   更新时间:2013-12-16   是怕她担心,还是想见见她?   可是车子挡得那般严实,他怎能……   然而即便挡得那般严实,却有那亲切又疏离,矛盾而复杂,专属于他的气息,飘出来。   那一刻,她与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他与她之间只相隔一帘,却终有一帘相隔。   她闭了眼,任泪水滂沱。   门外,张妈制止了准备敲门的梅儿。   “让她安静一会吧,憋在心里的事,总要哭出来才妥当……”   梅儿不是很清楚掌柜的到底遭了什么事,反正大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张顺都说,掌柜的去游学了,那么掌柜的就是去游学了。这是多好的事啊,否则掌柜的怎么整日里都在笑,没有掉过一滴泪呢?   张妈下了楼,楼下紧跟着热闹起来。   今天客人也不多,张顺有什么好乐呵的?上个菜还喊那么大声,连带那几个都扯开了嗓门,生怕人听不到似的。   真是!   一点也不如三郎哥哥,又英俊,又冷酷。   脸蛋一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急忙下了楼。   ==========   夜深,人静,月色好。   是真的好,又圆又大,好像个蛋黄,卡在珊瑚长窗上。   千羽墨靠在床上,遥望那轮明月,整个人沉静得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然而忽的眼波一闪,手抚上胸口,唇角就像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的夜来香般漫上迷离与温软:“她在想我……”   胡纶急忙垂下眸子。   主子大婚仪式上突然吐血,紧接着昏睡不醒,药石无灵。   十三公主根本不信主子有什么顽症,几次三番的来闹,都被侍卫挡了,可还是被她找了机会冲进来。   掐,拧,咬,还拿簪子扎……   可是主子一动不动。   前来探视也被拦挡在外的妃嫔不干了,在令妃的带领下,一通好吵。   梦妃挨了一耳光……谁让她是唯一怀过“龙嗣”的人?于是扑到主子床前哀哀的哭。   说实话,在她跟洛雯儿难分上下的时候,他是向着这位在主子心里占有重要地位,更是主子爱恋多年思念多年的娘娘的,就是听到她假装有孕,又在宫里藏了别的男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同情她的。而且他觉得主子当也是这个想法,否则怎么能只字不提,容忍她到现在?   可是就在洛雯儿拜别主子,一步一步退到门口,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特别难受,恨不能把洛雯儿抓回来,把梦妃踢出去。   若是没有她,主子和洛雯儿走不到今天这步,这一年里的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他也看到了,如今想来,竟都是她在搞鬼。   还有郎灏的事。   她倒没这个本事跟天朝直接联系,可是王后,淑妃……她们哪个不是把洛雯儿当做眼中钉?又知道洛雯儿与十三公主结了梁子,还不是趁机想借十三公主除了她?   十几年前,她视王后等人如猛兽,成天缠着主子不让他跟任何人接近,就连长公主,她都敢吃醋。现在,她视这群人为亲人,不择手段的对付洛雯儿。   主子虽没明说,可是那意思分明是知道洛雯儿的毒就是她下的。   若不是因了这事,主子怎么会……   现今想来,当初洛雯儿的落水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看她为主子挡了一剑……   主子大约也是为了这个才一直没有处置她吧。   主子总是念情的人。   再说淑妃,总是不动声色,凡事总好像游离在外,好像多清高多无辜似的,其实平日没少跟梦妃递小话,说主子如何如何宠洛雯儿,尤其是聂紫烟被禁足那段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对碧迟宫的事那么了如指掌?   王后就不用提了,若没她献宝,聂紫烟怎会“复活”?   话又说回来,当年明明是王后设计烧死聂紫烟,聂紫烟怎么会跟她如此亲近?而她又“提携”了聂紫烟……   这些女人的心思还真奇怪。   不过现在好了,她们请了尊神,送是送不走了,看她们要怎么办?   淑妃也被挤兑进来了,拿着帕子,侧着身子,无声落泪,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可是那个她希望能够欣赏此景的人,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二月十八,主子突然醒了,就如同现在这般抚着胸口,淡淡的笑。   其实只要能醒,就没事了,可主子就是“卧床不起”,平日里拒绝饮食,即便吃了,也要运功吐出来,除了接见英秋冉等人处理政事,其余时间就是昏睡。这么下来,人很快就瘦了,再命人张贴皇榜,寻找名医。天朝及各诸侯国已经收到消息,说无涯国主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其实他知道,主子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十三公主以为他病入膏肓,无法完成“艰巨任务”,而十三公主若是强上,那也太不人道了,广大妃嫔就不能答应。   结果现在,后宫是鸡飞狗跳。十三公主手段狠辣,那些没有什么靠山的,几天下来就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   主子明明装得好好的,可是昨天不知为什么心神不宁,坐卧难安。今天一大早,就密谋着要出宫。   今时不同往日,十三公主正使人紧密盯着呢,就想抓住主子健康无恙的证据,好一口吞了主子。   话说她现在还没个名分,因为主子“卧病在床”,没法为她“加官进爵”啊。   然而即便环境险恶,主子依旧想方设法的出了宫。   他们将马车停在路边,躲在里面。   他还纳闷,主子怎么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洛雯儿呢?若是一味等下去……主子现在可在宫外耽搁不得啊。   然而,洛雯儿还偏偏过来了。   那一刻,他以为主子会扑到窗口,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走来的人。   可是主子只是端坐在位子上,闭目,静息,仿佛入定。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他看到洛雯儿缓缓走过……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好像停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瞥见主子搁在膝上的拳忽然一紧。   然而,她毕竟走过去了。   而主子,连她的背影都没有望上一望。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不过回来后心情明显好了,就像现在这样,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某个东西,手抚着胸口,嘴角时不时抽动一下。   “她在想我……”主子又说了,唇角徐徐漫开温软。   世间当真有“心有灵犀”吗?   胡纶不信,然而现在,他忽然想起不知曾在哪里看过的一句……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出门走过这一趟,仿佛忽然安下心来。   洛雯儿睡了一天一夜,害得众人以为掌柜的又要“昏迷不醒”,好在第二日便起了床。   只不过自此后,愈发嗜睡。   以往还知道回床上躺着,可是现在,经常动不动就打盹。有次,张顺跟她汇报账目,刚说了一半,就见她支着头,靠在桌边睡了过去。   众人皆是担心,便请了大夫。   老大夫拈着胡子,微闭双目,三指轻搭,忽的眉心一抖,起身敛衽:“恭喜洛掌柜,您有喜了……”   什么?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   苏环的嘴巴本来就大,这一张就回不去了,还是张顺托着下巴巧劲一端。   有喜?   洛雯儿也震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当即坐起:“你说的是真的?”   老大夫摇头晃脑:“老夫行医四十年,这点喜脉还是看得出的……”   众人见洛雯儿再次陷入呆滞,唯目光闪烁,皆交换眼色……的确,他们只说掌柜的外出游学,可是突然游出个孩子,总归不妥。   张妈心念一转,便给老大夫使眼色,怎奈洛雯儿摸着肚子,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是多久的事了?我怎么一点吐的感觉都没有?”   是了,但凡她看过的小说或影视剧,里面的女人都是突然呕吐才发现自己怀孕,当时在女子会馆,怀孕的江江也是吐得凶猛,不得不回家休养,可是她这般安静,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而且,他们那么多次都没有,怎么除夕那夜……就有了?   小腹依旧平坦,可是已经有个生命悄悄的住了进去,此刻,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抚摸,轻轻的跳了下。可是她分明知道,孩子还小,根本就不会给她一点反应,却有一股喜悦袭上心头……她有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不过洛掌柜此前滑过胎,所以这一胎虽已过了三个月,也一定要好生将养……”   什么?   洛雯儿猛的睇向他。   众人也吃了一惊,血性男儿已不禁攥紧了拳头……掌柜的到底吃了怎样的苦?这是谁干的?那个溜光水滑的小子?话说,自掌柜的离开天香楼,那小子就再没出现过。难道是因为过度伤心所以离开了?而掌柜的已经回来这么久,整个盛京都知道了,却也不见那小子露个脸。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倒给个动静啊?   男人,就是忘恩负义,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却是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而掌柜的摊上这么大的事,这可怎么好? ☆、550孕育希望   更新时间:2013-12-17   洛雯儿则是神思恍惚,拼命的回忆她曾经的那个孩子。   记忆穿过了无数个日出日歇,四季轮回,定在两行带血的脚印上……   那是在翼王府外,头夜才下了雨,而这一刻,骄阳正烈。   视线一晃,却看到了莫习的脸,他笑眯眯的按住要起身的她:“别急,别急,咱们先算算账……”   就是这一句“算账”,转移了她所有的疑惑,以至于在日后的岁月里,她根本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而阿墨……你明明知道真相,却瞒住我。若是当时,我定要愤怒,定要怀疑你居心不良,可是现在,我知道,你只是怕我伤心,怕我难过。你竭尽全力的想要让我忘记这件事,或许也有你的自私,可是我明白,你终是只在为我好。   怪不得,怪不得在忘忧谷时,面对我心中的担忧与失落,你会说,其实你早已知晓。   这么多年,你一直小心的体贴着我,呵护着我,从没有因为我的过去而生出半分嫌弃与厌倦,却给予我世间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宠爱。   阿墨……   众人见她忽然湿了眼眶,都以为她在为这个找不到爹的孩子着急,张妈便使张顺拿手肘拐了老大夫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老大夫也是个人精,立即噤了声,再来两句恭喜,便随张妈等人出了门。   ==========   张妈进来的时候,正见洛雯儿摸着小腹,唇角翘着,是一种等待生命降临的光辉与喜悦。   见了她,急忙道:“张妈,我想吃饭……不,还是来碗肉糜粥,这样好消化。再让他们做两个菜,一是清蒸鱼,一是糖醋荷藕。再来碗汤……鸡蛋汤就行……”   见张妈站着不动,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怎么,突然就饿了,大概是宝宝想吃吧。最近也没好好吃饭,怪不得宝宝这么小……”   张妈听着心酸。   她哪里是没好好吃饭?她根本就不怎么吃,眼瞅着人就瘦了,骨头架子似的,却也没人敢劝。   说什么好呢?说什么都是难过,总要她自己挺过去才好。   而眼下,张妈端起梅儿托盘上的碗,将女儿支出去,坐到床边。   洛雯儿依旧摸着肚子……自打得知有喜,她的手就没从肚子上移开过,好像这样就会使孩子快快成长。   张妈急忙移开目光,将碗送上:“掌柜的,这碗药,还是趁热喝了吧……”   洛雯儿本是最讨厌药味,也皱了下眉,然而很快接过,就要一饮而尽,却突然捧住碗,睇向张妈:“这是什么药?”   张妈一怔,挤出笑意:“当然是,保胎药……”   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脸色越来越冷,忽的将碗砸到地上。   张妈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果真……   洛雯儿的心越来越凉,身子都跟着哆嗦。   她抬起手,指着流泪的张妈:“说,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张妈哭了一会,忽然扑到床前:“掌柜的,这孩子不能留!你还是个姑娘家,若是……这要别人怎么说?还有,掌柜的依旧年轻,将来不难找个好人家,可是拖拉个孩子……”   “谁说我要嫁人了?”   “掌柜的,女人总是要嫁的。你现在还不知道难,将来就明白了。我带着梅儿,是多不容易,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受丁点委屈!我告诉你,你也顺便告诉这里上上下下的人,谁要是敢再打我孩子的主意,休怪我不饶他!”   敲床板:“三郎!”   三郎立刻从窗翻入,一脸冷酷,然后在洛雯儿的授意下,将张妈“请”了出去。   “三郎,从今往后,我的许多事,就要交给你和婉莹了。”   也不知三郎听没听懂,只重重的点了头。   洛雯儿躺在床上,摸着肚子,依旧心绪难平。   她知道张妈是为她好,她又岂是不知单亲妈妈的艰难?现代社会如是,古代社会更糟。可是一想到有人要伤害自己肚里的孩子,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和阿墨的孩子,她就止不住的要发火。   一时间,竟是觉得这里人人危险,唯一可信的只有三郎和婉莹。   她又急忙起身,大声唤两人的名字。   这里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这是一座不大的院落,两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个小耳房,三郎很喜欢。   洛雯儿则喜欢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过因为长时间没有照料,很是杂乱,于是现在,她就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看婉莹指挥三郎拔草种花,修整园子。   其实他们哪会做什么,不过是添乱罢了,到头来还是雇了人,开了花池,修了甬道。   现在,他们就是处在花的海洋中。   到处都种了她喜欢的花,甬路不宽,却是条条通往花池,所以无论怎么走,都能感到花香袭人,都能看到色彩缤纷。   她听说,怀孕的时候,多看些漂亮的东西,宝宝也会生得很漂亮。只不知,这究竟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然后三郎就过来了。   自打他听说云彩肚子里有了小孩,就经常盯着她的肚子发呆,有时还想动手摸摸,被紧跟的婉莹一巴掌打下,他就指着洛雯儿的肚子:“孩子……”   婉莹气汹汹:“喜欢孩子自己生去!”   然后三郎就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婉莹气得不行。   洛雯儿则笑得不行。   三郎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令婉莹生气的全不止这件事。   他们搬到这个小院,也没有瞒天香楼的人,所以隔三差五,总是有人来探。   梅儿是来得最勤快的,每次都带了三郎最喜欢吃的东西。当然,也少不了洛雯儿一份,还再三保证:“掌柜的放心,只要三郎哥哥能吃,掌柜的就一定能吃!”   这能一样吗?   洛雯儿表示怀疑。   见她经常摸肚子,梅儿又盯着她的手发呆:“掌柜的,我听说葫芦小的时候如果总摸就长不大了。你的肚子还这么小,是不是被你这样摸的,结果宝宝就长不大了呢?”   洛雯儿急忙拿开手。   为了宝宝能够健康成长,她现在一点都不挑食,世面上有什么时鲜的水果,都会立即要婉莹买来吃。   当初在现代社会,她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也没少提前研究有关孕妇的知识,现在终于可以发挥,自己给自己进补。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肚子始终不见长,她也不见胖,而且依旧没有呕吐或普通孕妇这吃不下那不爱吃一会拼命想吃结果见了又不想吃了的反复无常,她太正常了,正常得简直不像个孕妇。   她怀疑诊断有误,忐忑的去了好几家医馆,可是人家都说有孕,如今都四个月了。   她也曾怀疑,自己会不会像聂紫烟那样,服用了怪药,结果……   可是到了现在,还有谁要陷害她?再说,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千羽墨知道她有了身孕……   他,知道吗?   她摸着肚子,望向夕阳下的灿灿花海。   “宝宝,你有个很爱很爱你的爹爹,他一直在盼着你,你可要快快长大哦……”   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时入五月,她的肚子终于有孕妇的模样了。   品香店也开起来了,不为赚钱,只是因为,她觉得调香有助怡情养性,而孕妇多是情绪不定,她也感觉到了。若是怀孕期间经常发脾气,不仅可能导致意外,即便孩子生出来,也会喜欢哭闹,身体不好,性格也会糟糕。   而她希望她的宝宝,是天下最健康最漂亮的宝宝,是她与他最值得骄傲的宝宝。   不过有些香料的确是有碍孩子健康发育,她都极小心的避免了。但凡有人买香,若也是孕妇,亦或者孩子还小,她都是将价钱算得很低,经常是低于本钱,想着要为孩子积福积德,将来老天都会照应他。   她态度温和,对小孩子又好,动不动还附赠个小礼物,而她本就有名气,所以很快的,她的“伊人品香店”便宾客盈门。许多生过孩子的女子买了香并不急着走,而是将自己怀孕的经验倾囊相授,她都极认真的记下了。   人人都赞她:“洛掌柜游学归来,手艺更胜当初了。”   她便摸着肚子,垂眸,笑。   有人也会问起孩子的父亲,她依旧垂眸,手缓缓的抚过微隆的小腹,笑得温柔且安然,慢慢道:“在做大生意……”   其实,对于这种问话,只需一个“死”,便足以堵塞人们的好奇,可是她不想将这个字加在他身上,不想!   于是人们难免好奇,问是什么生意,在哪里做。   她亦是一一答了,人们便叹,天下的银子怕是都要被他们夫妻二人赚去了。   可也有人担心:“男人若长时间在外,你又不在身边,万一他有了别的女人怎么办?”   ……“云彩,我说过的话,永不会变。不是因为我答应了你什么,而是,我不想变。”   长睫一颤。   今时非同往日,聂紫烟的事已属意外,如今还有了十三公主……况且就算没有她,还有淑妃,令妃……那么多那么多的女人,要他如何坚守?而他,又凭什么坚守?她与他,已经分开了……   于是淡淡一笑:“只要他开心,就足够了。”   人们便都赞她贤惠,再摇头叹息。   她只是摸着小腹,目光与笑意都是水一样的澄澈。 ☆、551别扭情人   更新时间:2013-12-18   今年的夏天好像来得特别早,还喜欢下雨。一下雨就电闪雷鸣,颇为壮观。   今日端午,来买香的人特别多,洛雯儿忙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后背已是被汗水湿透了。   果真是身子沉重,她记得自己原先是很耐热的。   吩咐婉莹备了洗澡水,她便泡在了黄杨木浴桶中。   桶中热气氤氲,飘散着玫瑰花露的香气。   她深深吸了一口,感觉浑身无比的舒畅,于是枕着搭在桶边的巾子,缓缓闭上眼睛。   浴桶与窗子之间隔着一扇绢绘屏风,三郎站在窗外,即便只是半个身影映在窗上,屏风上,亦是高大威猛,岿然不动。   婉莹看着他背对着窗子立着,浑身警醒,不觉皱了皱眉。   “姑娘在洗澡,你也要跟着,你到底羞不羞?”   “我在保护!”三郎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这附近是有狼还是有鬼?要你保护?我看你就是想偷看!”   “是保护!”   “偷看!”   “保护!”   “偷看!”   ……   洛雯儿仿佛睡了一觉,这会被他们吵醒,不觉叹气。   她有些忧虑,三郎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与常人无异,可是于男女情事上,好像一直不开窍。   婉莹对他那般好,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示,不过若是吃饭,若是要他夹菜,他第一个会夹给云彩,第二个便是婉莹。可是感情不是夹菜这般简单,婉莹要的也明显不是这些。   三郎现在不像从前那么畏生,对常来常往的人也会比较客气,然而这就是个麻烦。   谁都看得出,梅儿喜欢三郎,张妈自是知道婉莹姑奶奶不好惹,警告过女儿好多次,可是小姑娘春心萌动,哪管这些,甚至喊出“将来三郎哥哥娶了婉莹姐姐,梅儿也可以做个小,绝不跟婉莹姐姐争”的口号,誓要嫁给三郎。   婉莹气够呛,张顺愁够呛。   谁都能看出,张顺喜欢梅儿。   也难怪,梅儿活泼水灵又单纯一姑娘,谁见谁爱,张妈也挺看准张顺的。年纪虽大了些,可是大女婿知道疼媳妇。张顺又能干,梅儿跟着他吃不了亏。   可是梅儿不干。   春心萌动的小姑娘犯起了倔劲,天天往这跑。   三郎对一切貌似小动物的东西都没来由的亲近,也就格外对梅儿好一些。   所谓的“好”,就是听话,有回,梅儿红着脸将一个饺子递到他嘴边,他便张口吃了。   这可是男女大防啊!   婉莹气得要发疯。   可是婉莹脾气虽不好,却有一个好处,就是再怎么生气,从来不对梅儿动手,也不骂上一句,顶多是瞪她一眼,不理她,只跟三郎较劲。   三郎不知在哪得了“好男不跟女斗”的理论,任凭婉莹打骂踢掐踹,都不还手,也不看她。若是站,就站得笔直,若是坐,就不动如山,非常有英雄气概。   而梅儿在旁边眼泪汪汪,扑上去抱住三郎:“婉莹姐姐,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的错,不要打三郎哥哥了……”   如此一来,倒是火上浇油,婉莹的小宇宙都要爆炸了。   因为天香楼不似曾经那么忙了,伙计也都训练有素,有时,张顺也过来瞧瞧他的心上人,见此情景,就在一旁抓头发,万分痛苦。   洛雯儿现在也搞不懂这上演的是什么戏码,看着好笑,却也担心。   其实那三人都是单纯的性子,三郎无论跟谁在一起,都错不了。但是在她心里,还是觉得婉莹更适合些,梅儿实在是……将来他俩谁照顾谁呢?   但是无论跟谁,三郎现在这不开窍的样子……也难怪婉莹着急。   外面又闹起来了。   她今天实在累,也没心情调解矛盾,便欠了身子:“三郎,我这边不用守着了,你去歇着吧。”   “听到没有?云彩让你走了!”   三郎不动,直到洛雯儿再三催促,方冷着脸走了。   正要转去耳房,怎奈婉莹忽然拉住他的手:“跟我走!不跟我走我就告诉云彩你欺负我!”   三郎不明白跟她走与欺负她有什么联系,但“云彩”二字还是懂的,于是任由婉莹拉着他的手,走出院门。   ==========   距离院门一丈开外处,有棵大槐树,此时无风,树冠却好像微微一动。   三郎警醒的转头,看过去……   然而只见静默的树影,以更黑的姿态伫立在夜中。   今夜,无星,无月。空中云层叠叠,似乎就要下雨了,而空气中有一种闷闷的气息,压得人胸口难受。   三郎看了一会,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而一层沙子掠过地皮拂上他的脚面,又打了旋,吹得两旁的草叶窸窣作响。   婉莹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今天梅儿拉他的手,他也任由人家拉着的事让她憋了一肚子气,而更为严重的是,梅儿还惦着脚,撅着嘴,小脸红红的要去亲他,他竟躲也不躲。若不是自己及时进门,是不是就亲上了?你是不是就等着她亲呢?   邪火上升,顿时力大无穷,竟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三郎活活拖走,直往西边的小树林而去。   ==========   “诶,你说他们干什么去了?”漆黑的树冠里,有人在说话。   “小点声,那家伙耳朵灵得很!”另一人发出警告。   “就算再灵,能听得到咱的‘密室传音’?那小子本来开蒙就晚,学业未成就被放出来,还不是为了……再说,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我就不信他能撕了我!”   “他虽学业未成,可是论力气,你我谁也比不上。师傅也说了,他是难得的练武奇才!”   “只可惜那方面钝了点。”停了一会,换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你说,那小妞能把他摆平吗?”   “我说你还有没有正经?”   “诶,你这话怎么跟屋里那个主儿如出一辙?”   “我懒得理你,反正明天回去后,我就跟主子说,再不同你一组!”   “我还不想跟你一组呢,死木头!”   语毕,趁着风起转了身子,遥望那片漆黑的小树林。   ==========   三郎转动头部,望向四周。   枝叶开始摇晃,声响愈发繁密,有光暗暗的投下,很久以后,闷响传来,想来就要下雨了。   目光从远处的暗光收回,落在婉莹脸上,那意思明显是问,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婉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拉他来这里。   反正自打他回来,二人就没有过单独相处的时间,还不如他在密训的时候,能说上两句悄悄话,当然,也只是她在说。   这一回来,直接就落人群里,还有梅儿那丫头,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他倒好,来者不拒,是想妻妾成群吗?   她捏捏拳头,看着光影时隐时现的投在他脸上,使得那棱角更加分明凌厉,还有那双眸子,琥珀一般的透明,映着自己的一双影子,可是,怎么就照不进他心里呢?   “我问你,我和梅儿,你喜欢哪个?”她终于决定直截了当了。   三郎看着她,目光镇定。   她就讨厌他这种镇定,石头似的,可你就是个石头,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吧。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回答?很难回答吗?还是不想回答?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敢回答?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做出来了还怕什么?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你了吗?有本事你打我啊!你今天打死我,我以后再不管你!你打啊!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你倒是说啊。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不生气……”   她吧啦吧啦了吼了半天,可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简直气得她肝疼。   “你说话啊你!”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这大概是个机关,因为三郎的眸子动了下:“什么是‘喜欢’?”   闪电下,闷雷袭来,婉莹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喜欢就是……”想了想,脸一冷:“如果我和梅儿掉进水里,你救哪个?”   三郎东张西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洼上。   最近下雨,林中这样的水洼不少。   “不是这个……”婉莹觉得自己脖子上的青筋都要吼出来了:“是那种很深很深,掉进去就出不来,只能被淹死的大水坑——”   三郎终于现出一丝紧张:“云彩……”   “云彩不在里面!”   若不是对他极其了解,还以为他是对云彩有意呢。   三郎吐了口气:“都救!”   “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张开双臂,郑重点头:“我可以!”   婉莹几乎要气疯,一把打下一只胳膊:“这只断了,只剩一只,你救哪个?”   三郎真的思考起来,看着自己“仅存”的手臂,又看看婉莹:“你们都不胖……”   气死我算了!   “三郎,我和梅儿都危在旦夕,以你的能力,只能救一个,你到底会救哪个?”   对面的那双目光有些闪烁,里面好像有他看不明白的东西,他看着她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不知为什么,心里闪过一丝不熟悉的感觉:“师傅说,千钧一发之际,如果非要救人,就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552雨夜暗袭   更新时间:2013-12-19   婉莹顿时目光一亮,旋即一凝:“如果梅儿离你最近呢?”   “救梅儿!”   “你……”婉莹看着他的毫不犹豫,顿时悲从中来。   三郎则是不解。   不是说要救最近的吗?梅儿最近,自然救梅儿,怎么看婉莹的样子倒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他想了想……没错啊,他说得很清楚,道理也很清楚,一定是婉莹脑子笨。   嗯,一定是的!   雷声近了,电光频闪,雨点已经落下来,开始还稀稀疏疏,很快变大,穿过并不茂密的枝叶,砸到二人身上。   婉莹攥住他的胳膊,站了一会,忽然发起狂来,开始又踢又打:“你是木头吗?这么多年了,人家对你的心意就一点也不知道?你在牢里,我天天给你送饭,就捡你最爱吃的牛肉馅饺子。你去练功,我就是拼着挨主子的骂也去探你,给你送吃的,送穿的……为了你,我学着做衣裳,把手扎得都是针眼。你现在的衣服,鞋子,腰带……哪样不是我做的?可是你,从不说我一句好,还跟别人眉来眼去。你这心是怎么长的?我今天要把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说着就开始扯三郎的衣襟。   三郎紧紧拽住,怒视她。   她自是斗不过他,见扯不动,又开始踢打,顺便哭。   三郎就像被狂风肆虐的老树,岿然不动。   不过目光却透着惊恐。   婉莹平日虽也折腾他,可是这样又哭又叫又打的还是头一回,她今天跟自己说了很多话,他大多听不懂,不过他能感觉到她现在很生气。   这里就他一个人,她是在跟自己生气吗?   过了一会,婉莹觉得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腕子:“回去!”   “我不回去!”奋力甩开。   “雨。”   “就让雨浇死我好了!”   她大吼,跑去一棵枝叶稍密的树下待着。   过了一会,三郎也慢吞吞的过来了。   背过身去,不理他。   然后他果真没有动静。   心里不禁又气,想当初姑娘生气的时候,王上总是变着法的哄,非要把姑娘哄开心了不可。可是三郎呢?不指望他能说一句半句的贴心话,然而就连简单的表示都没有,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玩意?   怒,转身,意欲再战。   却见三郎站在一边,正皱眉瞪眼的拿手一遍又一遍的抹着衣襟,看样子是想要把她揪出的褶皱抚平。   她看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动:“梅儿那天跟我说给你做了件衣裳,你穿不穿?”   三郎摇头。   她觉得心跳加速,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她做得比我好,样子也时新,你穿不穿?”   摇头,揪起衣襟,认真道:“婉莹的!”   泪水猛然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他的颈子:“你这傻瓜!混蛋!蠢货!”   三郎吓了一跳,浑身僵硬。   “你这笨蛋,抱我!”   三郎不动。   “笨蛋,像我这样!”   三郎犹豫一会,环住了她的颈子,用力。   “你想勒死我吗?”婉莹忍不住笑,捶他一下:“往下!”   三郎的手臂便渐渐滑下,停在她的腰间,大约是感觉这个位置不错,于是抱住,却不敢再用力了。   “傻瓜!”婉莹又忍不住流泪。   想了一会,抬头看他,试探着翘了脚,唇瓣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于是便见那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放大,仿若遭到雷击。   想笑,又板起脸:“像我这样,嗯,就这样……”   三郎应该是被催眠了,当真俯下脸,薄薄的唇瓣碰了碰她的唇,于是眼睛再次放大,浑身僵硬。   看着他,唇瓣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忽然想起白日的事,生了股气,便咬了一口。   三郎顿时躲开,眼冒怒火,然而转瞬……   他忽的抱紧了怀中的人,张开嘴,狠狠向她咬去……   电光狂闪,一声炸雷响在头顶,带着隆隆的余音,向远处滚去……   ==========   天空像在放巨型的礼花,东一团西一团的炸开,于是便可看到美妙的云层,如一座座城堡,壮观而神秘。   然而却无人欣赏此等奇景,明暗交错中,几个黑色的人影正在奔跑,仿若雨中的飞燕,速度迅疾。   若是有人看到,还会以为是电光移动,结果树影乱晃。   再一道电光闪过,地面上一线银芒刺目,然而未待看清,跑在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忽然身形一歪,就要跌倒,却就势掠过地面,向前飞去。   这是一片偏僻的地方,有几座小院散落,但是很明显,主人都已入睡。   那个黑影跃入一家院子,惊起了看门的犬,顿时狂吠。   不得已,他只得跃出,身后几条黑影则紧追不舍。   意识有些放空,脚步有些飘忽,仅凭灵台一线清明,坚持不懈。   前方有一棵老槐树,凭借深厚的内功,他听到有两个高手在上面用“密室传音”斗嘴。   面纱下的唇角一勾,自袖子摸出一物,向老槐树弹去。   因为雷声滚滚,这声炸响并不突出,然而电光若是从底下冒出来,那就是有问题了。   树上的两人急忙看去,但见是几个黑影掠来,当即对视一眼,无声飘下。   很快,几道黑影战作一团,电光将人影长长短短的铺在地上,墙上,树上……来回晃动,分外诡异。   所以没有人留意,那个跑在最前方的黑影已奋力跃入一家人的院子。   这个院子种满了花,他恰恰落入花丛。   风过,花枝摇曳,迅速淹没了他的身影。   没一会,打斗便歇了。   追踪的人发现目标不见了,就要入院寻找,结果又战了一场。   那二人果真高手,结果追踪的人很快跑了。   只不过他们拼力护着这个院子,这里有什么秘密吗?   很快,被“遗落”的人又听到二人相互埋怨,似是在商量要不要进院搜查一番。   他心中一急,打花丛里爬出,正见窗子透着昏黄的光。   怪不得那二人犹豫,原来是主人尚未休息。   这个主人是什么人?竟会让两个高手如此顾虑?   可也来不及细想,因为那团晕黄仿似召引,即便怀疑那里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依旧趁那二人还在商议,手攀住窗沿,费力起身……   ==========   一声炸雷,竟好似落在了房顶,骨碌碌的滚动。   洛雯儿一个激灵,醒过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皮肤都泡得有些发皱了。   她撑着桶沿站起身,打算去拿搭在屏风上的浴衣。   电光一闪,直接穿透窗纸打在屏风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谁?”   她急忙重新坐回桶中,听了一会动静:“三郎?”   没人回答。   想了想,穿好衣服,绕出屏风,小心翼翼的靠近窗边……   ==========   那犹豫的二人已经翻墙进来,正往这边行进,猛的见窗纱上多出一张脸,而且电光恰恰在这时劈下来,将他们照了个通亮。   “谁?”   一声惊叫。   二人立即像兔子似的窜出去了。   这一记电光亮起的瞬间,那个趴在窗下的人,原本高大的身形忽的一缩,变作少年模样,然而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雯儿惊魂未定,抚着肚子,一个劲念着:“宝宝别怕,别怕……”   随手拾了桌上的剪子,缩回墙角,忽然尖声叫起:“三郎,三郎……”   ==========   三郎觉得有些混乱。   一股无名的火在他身体里乱窜,总好像要指引他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做点什么。   怀中的女人很柔软,很香甜。   他咬着她,又不敢太用力。   她时不时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疼了,不过这声音很动听,让那股火窜得更猛烈,于是他就继续咬她。   很软很软,她胸前那两个东西好大,好像包子,就不知道是什么馅。   他想咬开看看,于是就真的这么做了。   婉莹轻叫了一声,没有躲开,倒把自己送上去。   于是三郎开始犹豫,两个包子长得很像,先吃哪个好呢?   疾风猛烈,暴雨疏狂。   两个身影在闪电中交织,交缠。   又一阵风吹来……   三郎的耳朵动了动。   他自小生活在狼群,有着非同一般的听觉,当即眸光一冷,下一瞬,已经冲出树林……   ==========   暴雨中,三个人围成了圈,看着地上趴着的黑衣少年。   少年浑身已经湿透,而连串的雨仍旧不断的拍在他身上。   “丢出去!”婉莹道。   三郎不动,看着洛雯儿。   洛雯儿撑着伞,有些犹豫的看向院门……她还记得,就在方才,有两个黑衣人向这边开动,想来不是这个少年的朋友就是敌人。   不过这年头,是敌人的可能性大一些。   “丢出去!”婉莹重复:“既是追杀,咱们留着他,只能惹祸上身!”   婉莹说得没错,可是……   雨虽下得大,也将少年的伤口冲洗得干干净净,却有淡淡的血水,铺在他身下,丝丝缕缕的流出。   “他还受着伤,这个样子丢出去,怕只有一死。”   “没准已经死了。”   三郎蹲下身子,试探鼻息,肯定道:“没有!”   婉莹恨不能把他踹出去。 ☆、553你是何人   更新时间:2013-12-20   “把他抬进来吧……”   “姑娘……”   “他现在伤成这样,估计就是想干坏事也没力气,再说,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了?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东西才最危险。   “三郎,你会保护我们的吧?”洛雯儿问。   三郎看看她,再看看婉莹,目光一定:“会!”   即便在这种时候,洛雯儿也是神经灵敏,她敏锐的发现,这二人似乎有什么不同,再一看……嘴唇怎么都破了?脸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还有婉莹的衣襟……三郎的衣襟……   三郎毫无愧色,倒是婉莹,急忙别过了身子。   一条信息蹦了出来……三郎被婉莹收服了!   一时间,心情大好,语气也随着欢快:“快把他抬进来吧。不过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先把他捆起来。也不要捆太紧,他还有伤……”   ==========   “什么?她把人抬进去了?”   千羽墨拍案而起,脸色骤变。   “主子,小声点,别生气,别生气……”胡纶压低了嗓子,不断往门口瞟。   自从十三公主进宫,只一心要跟主子“成就好事”,他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结果主子也被吓到了,成了一只生病的小白兔。现在他成了主子的“随侍”,各色食物都得他先吃,生怕被下了药。   他只觉得这事应该由郎灏来完成才是正道,因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自己若当真“中招”,要怎么排解“火气”呢?   所以他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主子中气十足,否则倒霉的只有自己。   千羽墨亦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可是云彩,那人明显身份复杂,你怎么可以让他接近?你现在还怀着身孕……   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要怒吼。   他的云彩,他的云彩……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不在她的身边?   她好容易得来的孩子……   他也曾诧异,后来问过谷冬,方知,那补汤,她已经停了许久了。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竟是惊恐,抓来秦太医,要他立即把那祸根处理掉。可是秦太医说,瓜熟蒂落,若是强行摘除,怕更是会伤筋动骨。   他开始担心,后悔那夜的疯狂。   然而又有一丝喜悦……孩子,他与她的孩子。他多想陪在她身边,他可以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教孩子叫“爹”、“娘”,听孩子在里面说什么。他们一起等待孩子出生,看着他长大……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云彩的身子……   可是,十三公主虎视眈眈,他必须“忘情弃爱”,否则只能置云彩于险地。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保她安全,他只能派出密训的护卫,看着她,守着她,却不想,总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跪地的二人对视一眼,埋头道:“当时,有人袭击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们以为有人要加害尚仪,与之搏斗,却不料,是敌人的调兵之计。那个人借机藏进院子。我们本不欲打扰尚仪,亦是因为,王上不想让尚仪知道我们的存在。可是不放心,便潜进了院子。岂料忽然电光一闪……”   “她看见你们了?”千羽墨紧张的抓紧了扶手。   二人再相视一眼,垂头:“是。属下无能,那几个敌人武功也实在高强,属下耗费了内力,无法隐身……”   完了,依云彩的心思,定是以为他们是要加害那人,别说要把那人丢出去,如今,该是会把人严密保护起来吧。   他沉默良久:“那几人是什么人?”   目光看着地面:“看功夫身法,当是雪陵人。”   “雪陵人?”千羽墨眯了眸。   是了,雪陵内乱。据说南宫苑当年并没有死,而是被人秘密保护起来,如今亦是在那群人的动作下,打算重归王位。   南宫绾当然不能甘心,一面宣称复辟者是冒名顶替,居心不良,而自己才是真正的南宫苑,一面大力打击并剿杀南宫苑的旧部与暗藏势力。   轩辕世家便是其中之一,那么这个受伤的人极有可能是……   殿中恢复安静,只银蒜轻响。   “郎灏……”   “主子,可使不得啊!”胡纶急忙跪地:“主子若是把郎灏派出去,主子这边怎么办?”   的确,郎灏是所有人中武功和内力最好的一个,由他去保护洛雯儿,主子绝对放心,可是主子这边怎么办?十三公主也太可怕了,问题是,他才是替主子挡刀的人啊。   千羽墨默然许久,望向窗外。   入夏,柳丝漫垂,薰风徐徐。   听说云彩种了许多花,风一吹,满院飘香。   他盯着仿佛静止在宫墙上的一缕云……云彩,我倒希望他是那个人,至少,他不会有害你之心……   ==========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干净而松软的床上,床帘是湖蓝色的轻纱,不名贵,但是看起来很舒服。   屋子不大,干净整洁,除了必备的桌椅,没有其余饰物,只桌上摆了个白釉瓷瓶,插着一支玫瑰。   虽则一支,但是风姿绰约,远胜万紫千红。   不知不觉,就想起昨夜他攀上窗台,不期然的看到浴桶中站起个女子……肌肤如玉,秀发如云,浑身带着水光,在烛光下粼粼闪闪,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她抬了手,去拿屏风上的浴衣……他看到她微隆的小腹,即便如此,身形依旧曼妙,透着说不出的韵致。   其实这一切,皆是隔着屏风所见,却不知道为何,竟是感觉这般清晰。   门声一响,他旋即看向门口,转瞬眸子一黯……   然而急忙要起身,又倒了回去,方才看到,自己竟是被绑了床上,只不过绑法有些特别……将他的四肢都拴在床柱上,其间又留出两尺左右的绳子,使得他不至于那么难受,相对来讲还活动自如,难怪他刚才没有察觉。   进来的姑娘抱着臂,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他。   然而美丽的大眼忽的一瞪,却转瞬恢复正常。   她往后摆了摆头,于是又一男子出现,居高临下的看他。   这小伙子生得真漂亮,浓眉大眼,那眸子就跟美酒似的,与这姑娘站一块,当真般配。   小伙子指一抬,便扣住他的脉门,于是一股尚不算十分精纯但是也很强悍的真气在他身体巡了一周。   他暗地想笑,自他昨天跌倒在窗下,就闭了所有功法,是根本探查不出来的。   小伙子果真摇摇头。   姑娘眯了眸子,煞有介事道:“若无半点本事,人家追杀他干什么?”   他暗自点头,有道理!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就这个道理深入研究下去,或者是不知该怎么研究,只是大眼瞪大眼,而且没一会……   “你干什么?”姑娘推开小伙子,擦擦脸上的口水,满面羞恼。   的确,刚刚那小伙子抓住姑娘又张了嘴是要干什么?   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姑娘,你瞪得对,我的确是多余了,可是我这样……我也没法回避啊。   “三郎哥哥……”   门声一响,又进来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又鲜又嫩,就像春天开在草原上的小雏菊。   先头那位……暂且叫她“大姑娘”吧,立刻把恶狠狠的目光对准小伙子。   “掌柜的说,让我来看看昨晚那人醒了没有……”   小姑娘,是看“我”,你看那小伙子干什么?   “咦,三郎哥哥,你的嘴唇怎么破了?疼不疼,梅儿给你吹吹……”   大姑娘立即眼一瞪,隔开二人,想想似是有什么不对,噔噔噔走到门口,却也不离开,只回了头,瞪小伙子。   小伙子慢吞吞的往门口走。   “诶,三郎哥哥,三郎哥哥,你等等我啊……”   诶,不是来看我的吗?这会怎么全走了?   少年看着门口,想到这三人的奥妙,不觉露出微笑。   重新倒回床上,方觉右背疼痛。   昨天那记流星锤真狠,若不是他奋力跃出一步,怕真要直接给它穿个大窟窿。   试探着动了动,发现骨头完好,而这份包扎工夫也是不错。   不期然的,又想起那个出浴的身影……   ==========   直到洛雯儿进了厢房,立到床边,才明白梅儿为何会诡笑着说不清楚,只催她自己过来看看。   这个少年,看起来有十五六岁,身量不高,体态瘦弱,这都不算什么。   肤色平平脸型平平眉毛平平嘴巴平平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昏迷不醒的时候,看着也是两道不长不短的线,就是睫毛短小稀疏了点,可是这会睁开……   就好像是谁掐住了两侧眼角进行了紧密的缝合,只留了个洞,大约连扩大的瞳孔都无法容纳,结果看去,就是两个眼儿在对着她。   她骇得后退一步,捂住肚子……宝宝,别怕!   又生出无尽后悔……看了这样的脸,不知道对宝宝的容貌有没有影响。   可恶的梅儿,竟然还在身后偷笑。   其实她并不想以貌取人,关键是非常时期……   她倒退一步,别过头,深深的吐了口气,稳定了下情绪:“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554少年小绿   更新时间:2013-12-21   她进来的时候,因为背着光,少年看得不甚清楚,直到她走出那团光亮,一步步的走到床边……   他是受伤了,动作僵硬,然而此刻的一动不动,却不是因为伤痛,而是……   这世间上的事,真是……   要他怎么形容呢?   心中少有的发出感叹,眼前的她却面露惊恐,急忙转了身子,又抚上肚子,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他不觉摸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恐怖吗?   ==========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说话。   “你,来自哪?”   少年不知她为何有处停顿,心跳也不禁随之一顿。   然而她又问:“可有要去的地方?我让三郎送你过去。”   停顿滑过,仿佛仅仅是流水遇到一块阻碍的小石。   少年依旧不说话,不过……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原来叫三郎。   “你不会说话吗?”   大姑娘一步上前,掰开他的下巴,往里看了看:“舌头还在。”   “婉莹!”耳听她嗔了句。   哦,大姑娘原来叫婉莹。   “你当真不会说话?”她近前一步,似乎是想看个仔细,然而很快捂住肚子,别开目光。   他哪里是不会说话?只不过方才难得震惊,以至于……   不过不会说话……不错。   她似乎是累了,撑住腰,往外走去:“还是请个大夫来吧,我怕他伤得太过严重,万一死到这就说不清了……”   死?   他想要吐血。   “待到伤好,便送他走吧。哦,先不要跟张顺他们提这件事,我怕……”   待到伤好?   昨天虽是逃命,然而对这四周的情况也看得一清二楚。   此处偏僻,倒不贫瘠。   也是,无涯很少有贫瘠的地方。   不过这里倒是个藏身之所。那群追他的人固然会来寻他,可是门外树上藏着两个高手,他们想要近前也不容易。况且,他们怕是也会怀疑他不会藏身此处,因为谁会守在原地等他们来杀?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而树上那两个轻易也是不会进来的,也不知是顾忌什么。   又想起她方才的别扭,再对近来的局势稍作联系,似是弄懂了什么,不觉唇角一动。   只是一动而已,即便没有这张易容的面具,也仅仅是一动。   所以,他只要不做出伤害这个女人的事,他便能暂时保证自己的平安无恙。   所以,这果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寻一面镜子……   ==========   少年住了下来。   他现在的名字叫小绿,当然,他觉得如果再添上个“豆”字,才真正符合那位叫梅儿的姑娘的心思。   怎奈她才说了头两个字,就被主子一瞪,弄得他倒觉得那个“豆”字不出来,心里倒是憋得慌。   也怪不得别人,那日他寻了镜子一照,方觉这容实在易得狠了点,虽是想遮挡他最容易被辨认的部分,可是现在的样子,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也便难怪那个经常被唤作“掌柜的”、“姑娘”、“云彩”的她总是刻意将目光避过他、越过他、穿过他。   她很在意肚里的孩子,虽然这是母性的本能,可是她着实严重了些。   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一举一动皆是小心,比如饭后,是一定要绕院子走上十圈的,动作缓慢而沉稳。然后立在院中,看花朵争艳。   她疑心很重,好像谁都在打她孩子的主意,尤其是当一个名唤“张妈”的妇人来看她时,她经常是避而不见的,结果搞得张妈很是尴尬,有次还抹着眼泪走的。   大夫是三天两头的来的,然后就是大包小包的保胎药拎进了门,他真怀疑,这么保下去,孩子还能生出来吗?   最有特色的,是每次熬了药,都会请大夫先尝。   当然,是附带银子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是坐在藤椅上,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着书,却不是讲书里的内容,而是什么拇指姑娘……世上有拇指大小的人吗?皇帝的新装……天子有不穿衣服到街上乱逛的时候吗?不过他整日在后宫厮混,不穿衣服,也有可能。白雪公主……听到这个的时候,他看到婉莹和三郎对视一眼,三郎还露出两只白森森的门牙。丑小鸭……“丑”,该不是说他吧?他要变成白天鹅吗?   每到这个时候,她的神色就特别柔和,声音也特别轻软,就好像夕阳涂抹了白芍药的花瓣,就好像清风吹起花蕊的芬芳。   他不止一次的看得失了神,听得失了神,然后便觉有四道目光自院外的大槐树上射下来。   他便急忙拎起斧子,劈柴。   “咣”。   柴没劈上,手指砸坏了。   “三郎,你明知他的伤还未好利索。再说,他那胳膊腿,能干什么?”   话虽是对三郎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婉莹。   是了,这个婉莹生怕心上人受累,但凡姑娘看不到,就指使他干活,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于是他劈柴就伤手,挑水就伤脚,若要烧火,满屋子是烟,弄得邻居大老远的提水来救火。   于是三郎接过他手里的斧子,到一边去“帮帮帮”。   “小绿……”   他在心里替她补了个“豆”。   “过来我看看……”   小绿过去了。   她看了下他的皮肉翻卷,指甲也歪了,叹气:“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她是想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吧?   不错,他就是靠伤势未愈留下的。   她很有钱,也不吝惜给他用好药,可他的伤就是不好,大夫也说了,他的身体不是那种很爱愈合的体质。   是了,谁让他总是能找到机会偷偷挣开一两道伤口呢?这样的季节,又常下雨,的确难以愈合。   不过有次,他是打算负伤前行了,可是刚出门口,就“晕倒”,又抬回来。   于是每天都会有五个人期盼他的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当然,应该还会多上一个。   那人现在当是在碧迟宫,两眼冒火的遥遥炙烤他。   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令那个魅惑万千处处风流的家伙如此迷恋,竟是空置了后宫,专宠一人。   她也是美的,然而论艳,不及南宫绾,论清,不及湖阳,论媚,更是不及夏语冰,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人的魅力,至于是什么,他暂时还没弄清楚。   他是见识过她的厉害的。斗香大会,她凌厉如冰,毫不留情,她也很凶猛,像一头小豹子。   当时他就想,这样的女人,得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驾驭呢?结果竟是……   他一向对于男女情事不好奇,却也忍不住关注这样一对组合,然而方方面面的消息都是说千羽墨对她宠爱有加,竟是连当初那位烧死的突然又活了的女人都没有动摇他半分。   她的确是值得宠爱的,无涯能有今天更上一层的局面,她功不可没,可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眼前的她又失了当初在赛场上的咄咄逼人,不肯退让,她沐在夕阳中,浑身都是暖融的光,圣洁而澄澈。   她梳着已婚夫人的发髻,却有几缕头发不听话的掉出来,在她的额角鬓边轻轻飘动。   她在笑,她笑起来很美。当时在赛场上,就像阳光一样晃了他的眼,而眼下,那明媚中多了几许轻和,几许柔润,几许温婉。   她给他的永远只是个侧脸,然而即便如此,亦是精致得让人心惊。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不觉这样问自己。   现在,她又开始做小孩的衣服了。   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他又开始怀疑千羽墨怎么会看上她。   几块布片,在她手里翻来覆去,时不时就哆嗦一下,他也跟着哆嗦一下。   他知道,这是又扎到手了。   先前他还以为,她拿那些细棉布是为了练手,否则依她的财力,孩子的衣服一定是绫罗绸缎锦绣丝绢。不过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孩子的小衣。   针脚经过锻炼开始均匀了,也算细密,可是她怎么反着缝?这些针脚难道不都应该藏到衣服里吗?当然,这样缝起来是比较方便。   就不要指望她绣什么花啊朵啊,她也的确没那么多打算,只棉布的颜色都很鲜嫩,她有时会把作品翻一下,于是各色鲜嫩在她纤细的指间翻转,如同花瓣,而她的手就是花中蕊。   他很少对女人注目,当然也是因为院子里的女人太少……婉莹经常脸上带伤,三郎也好不到哪去,真不知这俩小情人是怎么个亲热方式。梅儿倒是常来,可是哪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笑着来,哭着走,然后那从耳房走出的二人脸上又添了点新伤。   于是,便只剩了个她了。   现在,她正翻看着他的伤口,叹气,让婉莹拿药箱,让三郎端清水。   她的手法很熟练,想必当日他后背的伤就是她动手包扎出来的。   她的指尖有些凉,但是很滑,很软,为他清洗时,那脸上的表情就像对待她未出世的宝宝一般细心,温柔。   他有时怀疑自己,是想借着受伤赖在这里不走,还是只为了这片刻的接近?   他想接近她?   可能吗? ☆、555算命先生   更新时间:2013-12-22   如果他愿意接近女人,南宫绾也不至于要对他痛下杀手吧。而他这样的性子,也让那老头又是担心又是放心。   不过人老了,总是爱多想。   他看着她仔细的为他处理伤口,嘱咐他不要总是做一些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好生养着,而且最近辛辣的和油腻的也不要多吃。   对了,他留下也是因为她做的东西很好吃。   他就奇怪了,本是普普通通的菜叶子,她也能弄得色香味俱全,更不要说饺子了,因为三郎,他借了不少光。   正常情况下,他都该胖了,只是现在这模样……   她便有些担心,又安慰他:“你还在长身子,要长了个子才能长肉的……”   拇指多了个蝴蝶结,他有些犹豫的看着,若是她知道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对他如此关心,如此亲近。   又恨,她的手艺怎么这么熟练呢?一会工夫就包好了。   只不过已经有人嫌漫长了,那院外老槐树上的四束目光一直粘在他背上,这会又加了把劲,估计是想跟流星锤一样给他穿几个窟窿。   只可惜他现在是“哑巴”,否则他会建议她将院外那棵大槐树砍掉。   但是这会,他按照她的要求,坐小板凳上歇着去了。   他明白,她是怕他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就会影响她未来孩子的美貌。   这个女人!   他便继续看她做小衣,给孩子讲故事。   周围很安静,有风送来花的清香,它们摇摇摆摆,窸窣作响,就像她的低语,宁和又安然。   心也跟着平静起来,仿佛放下了自打懂事便横在心中的重担与责任。他虽不金戈铁马,然而有一种斗争,比血雨腥风还要残酷。   而现在,人就好像在微波漾漾的湖面漂浮,是如此舒适,如此惬意。   他有点怀疑,他之所以留在这,只是为了享受他从未享受过的简单与安宁。   不过,她忽然眉心一动,停了手,捂住肚子。   他知道,定是孩子又踢她了。   见她笑得那么幸福,他忽然有些嫉妒。   可是他嫉妒的,是什么呢?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它看见一个瓶子,可是喝不到,怎么办呢?这时乌鸦看见小溪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把石子一个一个地叼进瓶子里。瓶子里的水位渐渐升高,眼看就要喝到了,它突然想到……宝宝,你说它突然想到什么?”   是啊,想到什么呢?   他傻傻的想。   却见她笑了:“笨宝宝,在小溪边就可以喝水啊……”   是啊,真是笨呢。   他忍不住动动唇角,却听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指尖旋即出现个小血珠。   他也不禁跟着一个哆嗦,可是这回的痛,怎么会在心里?   ==========   入夜,小绿躺在床上。   今夜是七夕,小院虽只四个人,倒也很热闹,主要是三郎和婉莹比较热闹,他和阿云就负责笑了。   他偷偷的管她叫阿云,她不知道,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笑了。   这就是笑吗?唇角向上弯,似乎也不是很难。而且这张面具,似乎越来越与他契合了,他有点不知道是不是要丢掉它,或者,摘下来,看看真正的那张脸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蓝蓝的天上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啊,飘啊,飘向天边……”   他在不知不觉的哼着歌。   这是她教给孩子的,他偷偷的学会了,结果这边刚出声,窗上就出现个人影。   是三郎,这家伙耳朵灵得很。   他急忙扯起鼾声。   好在三郎没经验,不知道十五岁的瘦弱少年打鼾不是很符合常理。   人影消失了。   他翻了个身,又想起这首简单的歌,在心里来回唱着。   今夜她穿针胜利了,高兴得不行。三郎替她捉了小蜘蛛放到盒子里,不知道明天会结出一张什么样的网。   希望是又圆又正。   他希望她幸福。   她总是在笑,很快乐的样子,可是他能看出她的屡有失神,尤其是在摸着肚子的时候。   是想起了那个人吗?   宫中的事,很难说得清的,不过她既然出来了,想必……也没有可能了吧。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难过,还有些庆幸。   他很奇怪,不过大约是最近没心情理会那些波诡云谲,所以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吧。   他闭了眼,准备入睡。   “主公……”   眼皮一抖,却没有睁开。   “主公……”   声音虽近,然而他知道,章矛等人远在数里开外,因为院外有两个高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而且雪陵现在不适合与无涯闹矛盾,能避免的误会,一定要尽量避免。   然而那两个高手,定是也能听到这传音入密。这些家伙,竟是要暴露他的身份让他在此滞留不得吗?   但是,那两个高手是绝对不可能进来驱逐他的,因为阿云。   那个人,当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保护她吧。   心里忽然有些烦闷。   “主公,我们的人已经到了,随时可以护送主公离开。”   因为他对这小院的主人并无恶意,便是那个人至今能容忍他停留在此的缘故,而且有人监视,也不怕他做出什么来,只是若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便真的留不得了。   章矛似是有些急了:“主公,你再不回去,咱们的事就不成了!”   咱们的事?   南宫家的事,与他何干?   忽然觉得,这些年的奋斗与坚持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们牺牲了这么多的性命,只是为了将南宫苑重新扶上宝座?似乎,南宫苑并不比南宫绾强到哪去,这些年的东躲西藏,也没有让他舍了美酒佳人,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忠诚而放弃对他们的怀疑。   当然,像他们这群有拥立之功的,将来在朝堂上也能呼风唤雨,而自己,更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众人心目中的无冕之王。   他有些热血。   可是那首歌不期然的在心中响起。   “主公!”章矛打断了歌声。   是了,如果他不回去,他们多年的坚持就会功亏一篑。已经有许多人死了,难道还要看到更多的死亡?他们又如何对得起前人的热血?可是……   紧闭双目,假装熟睡。   在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他往往保持沉默,而且他清楚,只要他不出这个院子,章矛就绝对不敢贸然行动。   章矛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他双眉舒缓,终于彻底入睡。   他发现,自己只有在这个小院,才能睡得安稳。   ==========   洛雯儿发现,最近总有个算命的中年男子在院外晃悠。   扛着白色的幡,上书“神算子”。   一见了她,就作揖道:“夫人,想不想为孩子卜个前程?”   她警醒的看他,然后唤三郎撵人。   他也不恼,就四处的转着。倒真有人延他至家中,然后便说他算得准,价钱也公道,破灾免难的从不虚张声势。名声就此传扬开来,不时有别处的人专门找到这里寻他算命,这僻远的郊外一时之间竟然热闹起来。   婉莹心痒痒的,打量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温润模样,又刻意试过人家没有武功,于是把人领进了小院。   当着外人的面,她又不好责骂,尤其三郎还在跟前,总得给婉莹留几分面子。   于是端了小笸箩进屋,小绿也跟了进来,却被算命先生叫住:“这位小哥好相貌!”   洛雯儿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骗子了。   可是他偏生又道:“这位小哥将来注定前程远大,万人不敌,却有一步坎坷,可谓天堂地狱之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小哥不妨报上生辰,让老夫卜算一下?”   小绿虽不会说话,但是听觉并没有丧失,这会见他垂眉顺眼的替自己把藤椅也搬了进来,还顺手把门掩了,洛雯儿不觉暗赞他懂事。   婉莹已经把八字报上去了,自是要问姻缘。   那位先生很会说话,捋着胡须,把她哄得小脸绯红,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先生,若是还有人也是这样的时辰出生,还不止一个,命数会不会一样?”   算命先生正往屋里瞟,见洛雯儿要去桌前倒水,而小绿急忙起身替她拾了茶壶,不觉眉心一紧,嘴里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句:“自是一样……”   婉莹的小脸便转了白,狠狠的剜了三郎一眼。   是不是恋爱中的人,只要是同性,便全是自己的敌人?   婉莹那七个姐姐……似乎,她真的再没有听到过她们的消息,而婉莹也从不提起。   洛雯儿叹了口气,又想起梅儿。   那天,小丫头也不知见了什么,哭着跑了,后来又来了几回,又是哭着跑了。   婉莹也不知怎么教育的三郎,三郎现在也学会跟除婉莹之外的女性拉开距离了,结果梅儿先是眼泪汪汪的瞧着,后来便不怎么来了。   张妈倒是来了几趟,亦是操心女儿的事。   因为那碗堕胎药,她一直对张妈心存芥蒂,便有心无心的听张妈唠叨,不过看那意思,张顺最近很努力,已经初步取得了梅儿的好感。   看来天香楼又要办喜事了,还是两桩。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寻扇子。 ☆、556意外临盆   更新时间:2013-12-23   因为暑热,她已经不去品香店了,每日只在院中纳凉,可是来了那么个不明身份的人物……婉莹怎么还不让他走?   正恼着,忽觉凉风习习。   回头一看,见小绿执着扇子,小心的扇动着。   这孩子,当真懂事。   她便冲他感激一笑。   那纨扇似是一滞,紧接着又扇动起来。   窗外的算命先生恰好瞥见这一幕,眉心又紧,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缓缓舒展,只眸光渐沉。   ==========   张顺跟梅儿的亲事竟然定下来了。   张妈跟洛雯儿喜滋滋的汇报这件事时,洛雯儿直慨叹张顺的办事效率。   当然,张顺年纪真的不小了,这个小媳妇他也等了太久了,不急不行啊。   若是依他的速度,本打算十五就成亲,但是考虑到掌柜的身怀有孕不宜参加喜事,就咬咬牙,将日子推到了腊月,到时,掌柜的也该出月子了,能出来走动了,而且临近过年,更添喜庆。   张妈絮絮叨叨了说了好久,大约是人逢喜事,话更多了。   结果一下子就到了中午,眼瞅着天边有一大块乌云飘来,张妈急起了身:“掌柜的,我得回去了,否则被雨隔在这可不好。”   洛雯儿让婉莹给她取了伞。   最近,她的肚子又大了些,干什么都不方便了。   却坚持送张妈到门口。   婉莹嘟囔:“都什么季节了,还见天的下雨。”   今年真是奇怪,雨来得早,走得晚,都快八月了,还动不动电闪雷鸣。这不,张妈刚走没一会,雨点就砸下来了。   “婉莹,快把被子收一下……”   婉莹急急跑出去。   可是就这会工夫,天就像忽然漏了,大雨倾下,婉莹眨眼就没了踪影。   天一下子阴沉如锅底,时而闪电裂空,四围一片白亮,雷便趁机乱砸,震得耳朵生疼。   洛雯儿便转身往屋里走,然而这时,天空劈过一道亮闪,紧接着,一个火球滚下来。   洛雯儿眼睁睁的看着那火球往小树林方向去了,紧接着,一声巨响,地面狂跳。   她急忙扶住墙。   可是地面震动得很厉害,她的整个人都跟着发麻,心里开始害怕……该不是要地震吧?   听说神龙降世,总是要乱的,这些年的天灾人祸也的确不少。   她虽不甚信这些传说,可是若真要地震,她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   不由自主的抚上肚子,却是觉得有一股热流顺着腿部缓缓滑下。   她有些不可置信,还以为是错觉,然而待电光再闪,她清楚的看到一抹暗色正缓缓的从裙边淌出来……   “婉莹……”   她抓紧墙壁,大叫一声,人旋即向地上萎去。   又一道电光闪过。   迷蒙中,她看到冲进来的人是小绿。   “孩子,快,我的孩子……”她向他颤颤伸出手。   他忽然弯下腰,将她横抱而起。   ==========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稳婆在十几里外的方棠街,早定下了的,可是雨这么大,要怎么过来?唉,这怎么说生就要生了呢?这可怎么办?”   婉莹在走廊里来回转圈,屋内,是洛雯儿压抑的呻吟。   “再拖不得了!”她当机立断:“三郎,你就去方棠街,不管她乐不乐意,扛了她就过来,顶多到时多给她银子就是了。快去!”   “对了,还有张妈。稳婆要是不来,张妈早就说她也可以的。快去!”   “对了,还有素丽……唉,算了,她还在坐蓐。你还在这杵着干嘛?还不快去!”   三郎终于纵身跃入雨中。   婉莹绞绞手,进了屋,转瞬白着脸出来:“怎么会流那么多血啊,生孩子要流很多血吗?”   小绿抿紧了唇。   接下来,就进入漫长的等待。   雨声滔滔,仿佛阻隔了时间,使它变得异常缓慢。   屋内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惨叫,让人心惊肉跳。   婉莹每每都要进去看看,到后来,身子都开始打晃了:“怎么都是血啊?三郎怎么还不回来?”   小绿便望着雨幕,攥紧了拳。   也不知等了多久,三郎湿漉漉的回来了。   “稳婆去女儿家,三天路程。张妈没看到……”   婉莹刚想问怎么没看到,忽记起张妈出门不久就开始下雨,如今不知是在哪躲雨呢。   屋内又爆出一声喊叫。   “云彩……”   三郎就要往里冲,被婉莹拖住,怒吼:“生孩子也是你能看的吗?”   你看了有用吗?   “云彩……很疼……”三郎努力措词。   谁不知道?这一声疼就好像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再使劲钻动。   “你去,把这附近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找来……”婉莹开始病重乱投医。   三郎又出去了。   猫在槐树上的俩人还在纳闷,雷雨滔天的,这小子总来回跑什么?   过了一会,又跑回来。   “没人……”   “不来……”   婉莹记起,因为这里的房子多是陈旧,本来就没几户人家,结果今年雨大,他们挺了一段时间,现在寻别处暂住了。至于“不来”的……   她看着三郎流血的额角……   这家伙,自从经过特训,学会了对老弱妇孺绝不动手,倒成了老弱妇孺对他想打就打。   她心疼的给他缠了两圈纱布,正色道:“三郎,离这三十里的顾家村有个姓黄的稳婆,你去把她请来。”   想了想:“一定要快,否则,云彩就……”   她不敢说出那个字,看着他,担心道:“就怕你认错了路……”   三郎是个练武奇才,却是个路痴,顾家村她也只是在品香店里听那些女人说起过,这要三郎如何去寻?   正待嘱咐,忽见小绿冲进了雨幕。   “哎,你干什么去?”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连成一片的雨声。   ==========   “诶,瞧,那人出来了!”槐树上有人惊异。   “出来好,出来就回不去了,主子可以放心了,咱们也省心了。这段日子,我眼睛都瞪酸了……”   这工夫,三郎也出来了,竟是往同一方向去了。   望着那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你说他们今天这么古怪,会不会里面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八成是被识破了身份,所以……”   “也对,否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出来了?”   “这等奸细,那小子怕是要把他逮住问个清楚。”   “嗯,是得好好问问!”   ==========   属于少年的瘦弱身形忽然变得高大,却是轻盈无比,只足尖一点,便穿过雨幕,向前掠去。   然而他注定遇到阻碍。   一行黑衣人,如海面鲨鱼露出的鱼翅,挡在面前。   “主公!”   齐齐跪倒。   他视而不见,继续前行。   “主公今日必须同我们回去。南宫绾已经开始大力剿杀我们,慕容世家,独孤世家,还有岑夫子,都被灭了,就连您的父亲宁国公,现在也被囚禁牢中……”   脚步一顿,然而下一瞬又往外滑出数十丈。   众黑衣人对视一眼,掏出兵器,齐齐上前拦挡。   “主公,你难道就想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吗?”   章矛的飞索缠住了他的手腕,却顷刻断成数段,跌落雨中。   “主公,你一定要前功尽弃,让咱们的血白流吗?”   又一条飞索缠上了他的腰,竟是把他生生往后拖了一步。   他稳定身形,运转功力,飞索再次断裂。   “主公——”章矛几乎是嘶叫着冲上来:“为了那个女人,主公要把我们,把您的父亲都牺牲掉吗?”   “我……”他犹豫。   犹豫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仿佛琴弦的余韵,却被雷电击碎,零落雨中。   “我只不过是想替她找个稳婆……”   “主公,我们没有时间了!”章矛声色俱厉:“后天,后天宁国公就要被问斩了!”   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睇向章矛。   “刚收到的消息,主公,您再不回去……”   他紧了眉,却听章矛又道:“宁国公曾说,主公无情,是坏事,也是好事。无情,便无法感知人事冷暖,然而正因如此,才可无牵无挂。既然主公如今有了牵挂,不肯跟咱们回去,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咱们现在就除了那个牵挂……”   “章矛!”   “不就是两个死士吗?拼了咱们这些条命,还杀不了个女人?”   “章矛!”   他怒吼,下一瞬,手指已经扣上章矛的咽喉。   章矛惨笑:“主公,你当真要为了个女人杀了自幼跟随你的人吗?”   他手下一顿。   章矛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似是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眼睛却依旧闪亮。   从他四岁起,这个同样四岁的人就跟在他身边,一起学文,一起练功。别的孩子上树掏鸟蛋,他们在练功,学文;别的孩子下河去捉鱼,他们一起学文,练功。   他与自己,同样是没有快乐没有感情的人,可是如今,自己竟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怎么可能?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牵挂?   不觉回望来路,却只见茫茫雨幕,扯天扯地。   一黑衣人收到章矛的眼色,无声上前,刀把一挥,正中他的后颈。   接住他软倒下去的身子:“主公,得罪了!”   几人护着他,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557危在旦夕   更新时间:2013-12-24   婉莹守在屋中,一会奔到窗前,一会跑到床边。   雨还在下,可是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洛雯儿的叫声已经微弱了,有时需要她呼唤好几次,才能给她一句回应,然后又没动静了。   血沾湿了褥子,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看得人心惊肉跳。   天越来越黑了,她不敢点灯,只眺望窗外……三郎,你怎么还不回来?   “婉莹……”   洛雯儿竟然自己醒了。   她急忙奔到床边。   一只手从被子里抖抖的伸出来,一部分惨白惨白,一部分血红血红。   握住她,仿佛无意识的唤着:“孩子,孩子……”   又没了动静,手也滑落下去。   她看着掌心的血,咬了牙,奔出屋去……   ==========   “诶,又出来了一个!”树上的人惊道:“好像真有什么不对劲……”   话音未落,人已飘了下去。   “姑娘……”   婉莹正心慌慌的往前跑,忽然发现前面出了个黑影,当即抬手一击,顿时对上一股强大的功力,整个人旋即往后飞去,重重落在地上。   “姑娘……”   此人也是本能的一挡,谁料想……   “滚开,你们是什么人?小心我家三郎杀了你们!”   随即虚张声势的喊了两声“三郎”,却是勾出一口鲜血。   俩人急忙将她扶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问问,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婉莹正要痛骂,忽然目光一转,落在二人的中指上。   那里经过雨水冲洗,现出一个淡淡的青印,是飞龙章。   这个印记,她在三郎的中指上也见过,是王家特训的死士。   “你们……”   “实不相瞒,我们是……”   雨声滔滔中,婉莹突然怒吼:“既是保护怎么现在才出来,你们可知,就要死人了!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谁都活不成!”   死士是不怕死的,只怕有人说他们忠心不够,而现在,明显是不够忠心。   待问明情况,得知他们效忠的人物就要有后了,竟开心得笑起来。   婉莹怀疑他们是不是王家密训不成功的那批走火入魔的产物,当即推了其中嘴咧得最大的一个:“还不快去报信,告诉他就要当爹了,若是再不找人来,就,就断子绝孙了!”   ==========   碧迟宫内,千羽墨歪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喝着聂紫烟喂来的羹汤。   胡纶立一边抱着拂尘看着,小小的眼睛里皆是不满。   自打洛雯儿离宫,他就对这位梦妃娘娘看不顺眼,而今,她又频频出入碧迟宫,说是关心主子,还不是想凭着那一身的相似来引诱主子上当?   不过也奇怪了,当初,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二人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大相径庭,真奇怪自己曾经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他不知道主子是个什么心情,反正现在谁来看他,他都是这样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结果后宫泪水泛滥,弄得自己都怀疑今年雨水这么大是不是都是被这群妃嫔给哭出来的。   尤其是梦妃,整天红着眼睛,见了主子就跟开了闸似的。   休说主子这病是装的,就是个好人,见天的见人哭丧个脸,怕是也要闷出病来吧。   他是看出来了,梦妃的哭总共分三个阶段。   先展示腕上的白玉镯子,一遍遍的帮主子回忆曾经的甜蜜,眼神是碎波闪闪的。   若主子闭着眼不理她……   “阿墨,你看我的脸,你看我的脸……”   摘了面具,开始哭诉。   她的脸的确毁得严重,令人不忍注视,每每此刻,主子便叹口气,徐徐睁眼:“是我害了你……”   梦妃便伏在主子手边大哭,又摸着胸口,连声咳嗽……那是她的剑伤。   三个阶段完成,主子便是长叹一句:“紫烟受苦了……”   他不知道主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不过主子自始至终认定,是自己害梦妃走到今日,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大火,什么都不会发生。   主子是愧疚的,更何况,梦妃又替他挡了一剑?这等情意,绝不是普通妃嫔能做到的。   所以,他也跟着主子矛盾,而且他觉得,梦妃再这么一天天哭下去,主子迟早要心软的。这不,梦妃亲手熬了白玉羹,亲手喂了他,他不是也吃下去了吗?   或许,这也是好的,因为主子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宫中,实在太过孤单。   他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满心纠结,却忽见主子坐起身,“噗”的吐出口鲜血,然后倒在床上,艰难道:“太医,快传太医……”   突然的变故,顿令人不知所措。   太医来了,主子却只是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宫中乱成一团,梦妃还端着碗立在一边,连泪都忘了掉了。   主子指着她,脸色苍白。   “我,我没有……”梦妃霎时跪地:“这羹汤是好的,不信我吃给你们看……”   她就要往嘴里送。   胡纶见主子摇头,疾步上前:“主子是说,请娘娘先行离开……”   “我……”聂紫烟不想走。   但凡人身体虚弱,总是内心孤单,需要人陪伴。此刻,谁能在他身边,谁就会是他最为倚靠信任的人。当年,她不就是照顾受伤的他,才……   见她不走,千羽墨捶了下床板,又喷出一口血。   秦太医看不下去了,跪倒在地:“还请娘娘先行离开,微臣会竭尽全力,请娘娘放心……”   众人皆跪:“请娘娘先行离开……”   聂紫烟嘴唇哆嗦,终于捂着脸跑了。   殿中一静,雨声似乎突然大起来。   秦太医正待上前,忽见千羽墨翻身坐起,气色平静,毫无病态。   吩咐胡纶:“翻遍整个盛京,把但凡能喘气的稳婆都揪出来……”   胡纶一怔,转瞬明了,顿时指尖冰凉……怎么这就生了?这才几个月?   然而不敢怠慢,推开窗子,发射了一枚只有无涯死士才能看到的信号。   “你,”千羽墨一指秦太医:“随孤出宫!”   “不行啊,主子!”胡纶急忙扑过来,抱住正往门口而去的千羽墨:“现在十三公主虎视眈眈,梦妃娘娘刚刚又跑出去了,保不准跟王后……方才主子又吐了血,天朝派来的御医怕是马上就要过来了……”   十三公主怀疑主子装病,特从天朝调来御医,若是一旦发现,就是欺君之罪,主子,主子怕是……   千羽墨猛的转了身,眸子如浸冰的墨玉,点点裂开:“此时此刻,我的女人,我的孩子,危在旦夕,你竟让我在这里等?”   胡纶只觉一股大力裹着冰冷之气猛然弹开了自己,他跌坐在地,但见雪色袍摆翻飞,迅速向风雨交织的门口飘去。   ==========   “出去……”   “出去……”   “男人是进不得的……”   狭窄的房间内,聚集了至少十个稳婆,但凡见了男人,一律推出去。   屏风遮挡,只见里面人影晃动。   “哎呀,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啊?”   “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   “好像气就要断了……”   “你瞧,血还在流呢……”   “快,快……”   一盆盆通红的水端出去,看得千羽墨眼角直跳,而自始至终,他就没有听到里面那人有半点动静。   “哎呀,又晕过去了……”   “本来身子骨就弱,又拖得太久了……”   “我看,八成是不成了……”   千羽墨又要往里冲,稳婆们齐心协力往外推他:“产房重地,男人……”   “滚开,她要是有什么好歹,我让你们一起陪葬!”   稳婆们齐齐吓了一跳。   仅是这一惊之际,千羽墨已经奔到了床边。   “云彩……”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面如死灰,满脸是汗,鬓发如凌乱的墨迹贴在脸上。长睫紧闭,一向红润的唇惨白如纸,却有几点参差的伤口,只是透着殷红的颜色,因为,已经流不出血了。   “云彩……”   心霎时被撕裂,然而语气忽然一顿,眼神凌厉如刀。   稳婆急忙收回手:“我给夫人含块参片。敢问这位公子,您是……”   “我是她相公!”声音低哑,字字深沉。   凝目片刻,千羽墨拾了帕子,轻轻擦拭洛雯儿的脸,再将乱发一缕缕的别在耳后,耐心而细致。   稳婆不禁叹了口气:“您能想开是最好的。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夫人遭够了罪,兴许在那一边……”   “滚……”   “唉,您也别太伤心。依我看,还是先找件衣裳换了,过会硬了可就……”   稳婆见人生得俊俏,又觉他年轻不知事,就忍不住要开导一番,正想来一句“过段日子再娶一个也就是了”,就听一声怒吼:“滚开——”   恰恰外面打了个响雷,骇得稳婆差点坐到地上。   她连滚带爬奔出去,见了婉莹,连忙抓住,又觉丢了面子,忍住老脸涨红,吩咐道:“小姑娘,赶紧张罗后事吧……”   “咣当……”她身后的门板轰然断裂。   她又吓了一跳,拐拐婉莹的手肘:“这人到底是谁啊?”   婉莹抿紧唇,一言不发,只看着那个蒙在暗中的背影。   “云彩,云彩,我来了,你快看看我,看看我……”   他抖抖索索的摸着她的脸,可是她,一动不动。   “我今天便觉得心慌,还以为是你想我想得紧了,却不想……”思及听到密室传音那一刻的惊恐,顿泪珠翻滚。他强压下去,他要看清她的云彩:“我早该来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握住她的手,却是沾染了一手的血,而那血,竟是冷的。   “云彩,若是你当真……我说过,我一定会陪着你!什么‘永不相见’,都是假的,其实我们,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558一家人…   更新时间:2013-12-25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是大夫,大夫……”门口响起一个老者的叫喊。   稳婆们又不满的推搡:“男人进产房不吉利……”   “滚开——”一个尖利的不似人声的声音响起。   稳婆们再次不满。   秦太医和胡纶冲进来,还要行礼。   门口又是一阵乱:“这人到底是谁啊?”   秦太医已然郑重上前。   诊脉,又翻洛雯儿的眼皮,然后银针齐下,暂时止了血。   “王上……”他小声道。   千羽墨只盯着眼前的人,声音异常低沉嘶哑:“我要她活着!”   “王上……”秦太医皱眉,又要相劝,却听他道:“让她们进来……”   无奈,稳婆们只好挪进来。   方才那位大胆的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咱们接生也是有规矩的。生男五十两,生女三十两。若是死胎,十两,若是连大人都……咱们这行也是怕晦气的!”   “我要她活着!”千羽墨背冷如山。   众人面面相觑,此人对方才的待遇分外不满,旋即撇了嘴:“若说这位夫人,怕是……”   “我说,我要她活着!你们都听不懂吗?”千羽墨怒吼。   “公子,”婉莹突然跪倒在地:“若是孩子有个好歹,姑娘也……”   泪如雨下:“公子不知道,姑娘是多看重这个孩子……”   “我只要她活着!”   千羽墨声音一沉,扶起洛雯儿,掌一推,真气徐徐自后心灌入。   “快……”   秦太医指挥稳婆们围过来,自己则绕到屏风外:“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千万不要乱……”   稳婆们不满,接生这么多年了,竟还要个男人来指挥?这明明就是个死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可是看那位公子阴沉的脸色,谁也不敢多话。   洛雯儿忽然眉心紧皱,“嗯”了一声。   千羽墨急忙放下她:“云彩,云彩……”   “公子,您还是先去外面……”   阴冷的目光斜过来。   此稳婆当即噤声,只嘟囔:“我也是为你好,这是血光之灾,不吉利的……”   旁边有人撞了她一下,她便赶紧转回了身子:“来,夫人,趁机用力,用力……”   洛雯儿始终闭着眼,听到“用力”,浑身都紧绷起来。   “哎呀,夫人这身子太弱了,使不上劲啊……”   千羽墨攥住她的手:“云彩,我在这,你抓紧我……”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呼唤,手霎时被攥紧,她挺起了身子,颈子爆出青筋,终于闷吼一声。   “对了,夫人,就这样!”   几个稳婆惊喜一阵,忽然叫道:“是双胎。可是孩子胎位不正,都卡住了!”   什么?   千羽墨急忙接住洛雯儿落下的身子,冲着她的耳朵大喊:“云彩,你听到了吗?孩子,我们有两个孩子……”   干裂的唇瓣蠕动,却是听不清说什么。   又一块参片塞进来:“夫人,忍着点,先生下一个就好了……”   屏风外,秦太医在紧张的指挥,时不时的擦下脑门上的汗。   血水又开始一盆盆的往外端了,看得胡纶心惊肉跳。   他眺望床上那时而奋起的身影,又看看主子岿然不动的背影,忽然跑出门外,跪到雨中。   他不敢沐浴到窗前的光晕里,因为四围的漆黑会让他感到害怕,害怕那里会突然冲出什么,对屋里的人降下厄运。   于是,他守着那一小片晕黄,心中默念,任雨砸落。   时间仿佛停滞了,又仿佛在无限延长。   雨下得更大了,却是隔不断那阵阵痛苦的呻吟,无尽的漆黑不断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心惊肉跳。   一道突兀的惨叫过后,再没了动静。   稳婆按提示使劲揉搓洛雯儿的肚子,她痛得肝肠寸断,浑身抽搐,然而已经叫不出声了。   “云彩,云彩……”   “夫人,就差一点点,都看到头了,再用力一点……”   千羽墨看到她张着嘴大口的喘气,想要用力,却只是眉心紧了紧。   他眼底火烫,扶起她,再次灌入真气:“云彩,我们一起,一起……”   一股暖流徐徐漫过四肢百骸,她的神智再一次游离,仿佛飞到了高高的雪山上,那里有个冰冷的山洞,可是身边有个人,在用他最后的意志温暖她……   她又好像飘到了山下那个农家小院,凄寒的冬夜里,那个人抱着她,唤她:“娘子,我只要你这一辈子……”   不,我不要只跟你这一辈子,我不要,我不要……   一阵巨痛袭来,仿佛有什么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她忽然大叫一声……   万籁俱寂……   紧接着,一个微弱的哭声响起来。   “哎呀,生了,生了……”   “云彩,云彩……”   然而她攥紧他的手,脸因为痛苦而涨成了紫色,可是转瞬,紫色渐褪,又一个哭声响起来……   “哎呀,儿女双全啊!”   稳婆们也跟着乐起来。   秦太医擦擦汗,方觉后背都湿透了,整个人才开始知道发抖。   胡纶忽然咬紧唇,咣咣咣的在雨地里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弄得水花四溅。   “云彩,云彩……”   千羽墨轻声的唤着她,却见她只唇瓣欠开一道缝隙,呼吸微弱,然而好像有一丝声音,随着气息游出。   他急忙将耳朵贴在她的唇上……   屋子很热闹,婉莹在边哭边打赏,稳婆们又是恭喜又是道谢,因为这一趟的收入竟是去别人家的十倍之多,真是不虚此行,虽然那位公子的脾气着实坏了点。   千羽墨皱了眉,一点一点的捕捉那游丝般的声音。   忽的眸光一颤,抱紧了她:“云彩……”   他听到她说……阿墨,我们有孩子了……   一滴泪,顺着他的黑睫滴落,挂在她的长睫上,颤了颤,滑入鬓发……   ==========   此番十分凶险,好在秦太医为了预防今日,遍寻秘笈,如今使出浑身解数,以至于洛雯儿产后虽又失了不少血,然而最为担心的血崩已经解除,不过调养却是要费番工夫了。   胡纶换了身干衣服,是三郎的,穿在他身上有点大,再加上一身酸痛,结果拖拉拉的挪到床边。   按理,洛雯儿的床他是不能靠近的,可是,谁让他此刻充满了好奇,要看看主子的孩子是怎样的风流俊逸国色天香?   然而……   这两个是什么?   孩子?   可是他怎么觉得……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起主子,辱没了主子,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两个小东西像……耗子,还是刚生出来的那种。   有……有这么大。   他暗地里比量比量手掌。   这也太小了,洛雯儿这段时间都吃什么了?就把孩子吃成这么点?可是生起来怎么这么费劲呢?   他揉揉鼻子,忍住喷嚏。歪头,皱眉。   而且一点也不好看,皱巴巴,颜色还是粉的,头发只几根软趴趴的毛毛。这也算了,可是,眉毛在哪?眼睛还是两条细缝,鼻子似乎还算挺,那嘴……   他不由努起自己的嘴……那么小,黄豆似的,能吃什么?   他以审视的目光瞥瞥主子,再瞟瞟洛雯儿。   主子清俊秀逸,天下无双,否则也不能惹来那么多桃花债。洛雯儿呢,虽不能说国色天香,但也算温婉秀丽,妩媚动人。而且,他经常听那些新贵们背地里议论,说洛尚仪如何如何美,见了她,世间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边议论,边两眼放光,跟狼似的。   按理,这么两个出色的人物不能生出这么两个……小丑八怪。   这孩子真是主子的吗?   想到这,他又偷偷瞅了主子一眼……主子要是知道他敢这么想非剥了他的皮!   可真是不像嘛,若非要说像一个人,那么就是……白濂。   主子忽然宽肩一动。   他一个哆嗦……天啊,主子该不是听到他的内心独白了吧?   郎灏骤然现身,单膝着地:“王上,秋冉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今日他们方方走出殿门,就见英秋冉立在那,似乎早已知晓此事,似乎为了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   英秋冉躬身行礼之际,主子已经走了。英秋冉依旧垂着眸,转身没入碧迟宫。   便如多年以前一样,每当主子“不告而别”,都是由英秋冉代为“坐镇”。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是中午出来的,现下已是深夜,那两个天朝的御医被拦挡在外大半天,果真是拖不得了。   “主子……”   可是主子一动不动。   对了,自打孩子生下来主子就一动不动,都没看上一眼,难道早就预料到他们丑得难以承受?   良久,主子轻轻抱了抱床上的人:“云彩,我要走了……”   洛雯儿累极倦极,早已睡去,而且因为挣扎,因为失血过多,那张脸就仿若一张黄纸,除了眉眼清晰,和那两个小怪……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主子就那么看着,仿若看不够的看着,还吻了吻她的鼻尖,丝毫不顾有人旁观。   胡纶急要把郎灏拖出去,再一看,郎灏早在门外站着了。   “云彩……”   千羽墨想说什么,然而什么也说不出,只叹了口气,碎碎的吻着她的脸,她的唇。   舌尖在她唇瓣的伤口处浅浅流连,将那份酸、涩,尽吞入口中,咽进心里。   抬起脸,看着她,再深深一吻。   胡纶终于看到主子起身了,却不是要往门口来,而是走到一旁的摇篮边。   他密切关注主子的神色,等主子露出惊恐、惊疑、惊愕等表情。   却见主子笑了,伸了指,戳戳孩子的脸,然后……   主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伸了臂,又放下,再伸……   他看懂了,主子大概是想抱孩子,却不知该怎么抱。   那两个小东西,一手一个抓起来不就成了?   可是主子折腾了半天,最后弯下身子,将手探入垫在摇篮最底层的褥子下,连褥子带孩子全托起来,如同朝圣般走到床边,轻轻放到洛雯儿身侧,自己也上了床,将那母子三人缓缓环住。   说来也怪,孩子刚生下不久,雨就停了。   现在,房檐正滴着水珠,屋里特别安静。   于是,他听到主子说……   我们,一家人…… ☆、559儿女双全   更新时间:2013-12-26   洛雯儿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她看着满屋仿佛蒙着轻纱的红,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忽然坐起身,抚住肚子。   “孩子,我的孩子……”   张妈急忙把两个小襁褓送到她面前。   “两个?”她有些迷糊:“都是我的?”   张妈笑着点头,又忍不住落泪。   她想要抱起,却不知先抱哪一个,张妈便一边一个的把孩子摆在她臂弯中:“恭喜掌柜的,儿女双全!”   又抹眼泪:“掌柜的,昨日我……”   昨日,她被隔在雨中,待回到天香楼后,方听说掌柜的生了。然而过程艰险,听得人心惊肉跳,她只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早走一步,否则……至少可以出一份力。   洛雯儿哪管她的心思,也不顾因方才用力过猛而引起的头晕与腹痛,抱住两个孩子,只是笑,笑得眼泪汪汪。   阿墨,我们有孩子了,还是龙凤胎呢,当时你说只喜欢女儿,这回看你怎么办!   笑意微凝。   依稀忆起昨日,她在剧痛中浮沉反复,不断的想着那个人,想着他们过去的一切。后来,她大约是出现幻觉了,竟好像觉得他来了,抱着她,不停的唤她云彩……   目光落在孩子沉睡的脸上。   他们好小,又包得严实,这样看着就像两颗大个的花生米,小脸皱皱的,只知道睡觉。   唇角缓缓弯起,又渐渐凝定。   阿墨,你什么时候能看到他们?你可知道,咱们已经有了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掌柜的,您刚醒,身子还虚着呢,可别抱这么久……”   张妈要上前接过孩子,她急忙躲了,紧接着眉心一紧,脸色随即一白。   “你瞅瞅,你瞅瞅?”张妈也不管,劈手将孩子抱过来。   “哎……”   张妈抱着孩子,神色很是赧然:“掌柜的,以前是我……不过这俩孩子,我看着就喜欢,您就……”   “张妈,你在说什么呢?我是要你把摇篮挪到这边来……”   张妈连忙擦擦泪,挤出个笑:“一会他们哭起来,怕是要吵到你……”   “我不怕,快挪过来!”   张妈无法,只得把摇篮移过去。   洛雯儿看着并排睡得正香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像花生米,不禁笑,又摸摸肚子。   都七个月了,可是她的肚子比人家五个月的还不如,哪成想,竟是装了这么两个小东西?   张妈在旁边发挥唠叨的本事,她根本就听不见,只是看着孩子笑。   张妈又翻出她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左看右看,然后解了包裹,要给孩子换上。   他们可真小啊,小胳膊小腿,好像还没张妈手指粗,真担心一个不小心给弄断了。   她刚要申请自己更换,然而眸子一闪:“张妈,穿反了!”   张妈看了看……没错啊,带针脚的是要穿在里面的。   洛雯儿忍痛,将孩子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翻转,把那豆芽样的小胳膊放进去:“如果穿在里面,会磨破宝宝的皮肤的……”   张妈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但见她做事有板有眼,也便乐见其成。   这工夫,宝宝似是醒了,打一个呵欠,可是那嘴却只张到酒盅底大小,小嘴唇像花瓣的边边一样娇嫩。   又慢慢睁了眼……   说实话,这工夫,洛雯儿不期然的想到小绿,生怕见到的会是……   然而,是个大眼睛的宝宝呢,而且眸子清澈得仿佛莹着蓝光,那黑黑的瞳仁,就像……   她急忙眨眨眼,又望向摇篮中的那个……不知道这个醒了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怀中的这个已经开始伸胳膊伸腿的活动了,也不哭,只粉嫩嫩的小手缩在袖子里,摆啊摆的,煞是可爱。   小嘴还不断的吧唧着……他是不是饿了?   顿生出母性的豪情。   她解开衣服,将“奶瓶”送上去。   小东西皱紧了图有位置的眉,稚嫩的小腮帮子都绷紧了,可是……   “张妈……”她急了。   张妈也犯愁,她早就知道,就掌柜的这身子骨,想要自己奶孩子,难!   “张妈,我要吃大骨头汤!还有猪蹄汤……总之,什么油腻就做什么……”   张妈正想说,婉莹已经出去找奶妈了,却忽听门声一响,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还未及看清长相,已经扑过来,从洛雯儿手里夺过孩子,将衣襟一掀,就把孩子塞了进去。   俩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给震惊了。   张妈就要往外赶人,洛雯儿却拦住她……   孩子正衔着比他的嘴还大上一圈的奶头吃得欢,那个……洛雯儿觉得大约要用英文第二十六个字母方能定义的硕大的乳房仿佛如同一架产奶的机器,在源源不断的流着乳汁,又从孩子的小嘴里溢出来。   孩子的嘴实在太小,又吃得急,乳头不断的滚出来,又被坚定的吞回去。   他这边吃得香,那边的小不点仿佛有所感的醒过来,张嘴就要哭。   女人一把将小不点捞过,直接拿另一侧的乳头堵住她的嘴。   一时间,满屋静寂,只听得咕吱咕吱的吞咽声。   两座雪白而圆润的大山下,两个小家伙如同两条瘦弱的小虫,其中一个还不满的蹬了另一个一脚。   女人终于放下孩子,将他们摆做一处,有些痴痴的望着。   门声又响,三郎进来了。   此刻的三郎颇不美妙,浑身脏兮兮,仿佛在泥坑里打了滚又爬出来。   经过三郎更不美妙的叙述以及这个女人的哭诉,屋里的人大致可明白,昨日三郎去寻稳婆,然而果真如预料般的迷了路,今早才遇见这个女子,还是被人家给带回来的。   而这个女子,又非本地人氏。她原有丈夫,可是丈夫嗜赌,将她刚落地的儿子给卖了。因为无涯有钱,就卖到了无涯。她千里寻儿,然而胸口被奶水涨得生痛,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这两个娃娃,结果……   她突然跪地,请求这里的主人收留她。她可以做免费奶娘,一解自己之苦,一可寻找自己的儿子。   三郎的表情很自然,大约在他心里,稳婆与奶娘没什么两样,而且见云彩安好,立即神采灵动,又忽然发现自己一日不在,屋里多了两个小东西,顿时挪到摇篮边,歪着脑袋瞧。   张妈瞅瞅洛雯儿,给她递眼色……这女人来历不明,别是别有用心吧。再说,她自己掉了孩子,万一受了刺激,然后……   洛雯儿却只盯着那个女人,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罗。”女人哭得伤心。   “好,你就留下吧!”   什么?   张妈大惊失色。   平日掌柜的防她就跟防贼似的,怎么对个陌生的女子如此信任?就算要找奶娘,总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才好……   洛雯儿却垂下眸子。   有些事,她想,她大约已经清楚了。   那个人……那声声呼唤……昨夜……当是……   再抬眼时,唇角已是弯上笑意,然而,忽的神色一变……   摇篮边,三郎已经抓起个襁褓,正仔细的嗅着,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三郎,你给我把他放下……”   ==========   碧迟宫内,胡纶发现主子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主子已经不止一次的轻笑出声。   难怪,添人进口了嘛,还一添就是俩,真难为洛雯儿了,他就发现这个女人,在哪一方面都很能干!   主子又笑了两声,叫他过去。   他颠颠的去了。   蓥金石案上,铺着一张画作……呃,是画作吧?   之所以不大肯定,是因为看不出上面画的是什么,偏偏主子又含情脉脉的问:“如何?”   他歪了头,皱紧眉,努力欣赏。   你说如果是玉米吧,还没有胡子。你说是蚕蛹吧,还是粉色的……这到底是两个什么玩意?   “呃,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这应该是一双绣鞋。   “你竟敢吃孤的孩子?”千羽墨怒喝。   孩子?   胡纶眨眨眼。   可不就是昨晚那两个小东西,皱巴巴,粉乎乎……   主子的画技太神乎其神了!   可是,可是……他该怎么办?   千羽墨当真心情极好,只一会就恢复了神色,继续笑眯眯:“孤的这双儿女长得怎么样?”   胡纶再瞥了眼画作,哀叹……主子,您非要小的欺君吗?   “呃,很粉,很嫩,小巧玲珑,玉雪可……”   把“口”咽下,及时改成“爱”。   主子满意了,点点头,继续欣赏那两只粉耗子。   他擦擦汗,正要开口,忽见主子又转了身……   主子从床上选了两个小个的枕头,一左一右抱在怀里,满殿里乱转,嘴里呜噜呜噜的也不知在叨咕什么,时不时戳戳这个,点点那个,再亲上一下。   主子,该不是疯了吧?   “主子……”他艰难的咧咧嘴。   千羽墨转过身子,神色是继洛雯儿离宫以后从未有过的容光焕发,看得胡纶眼底发酸。   “小纶子,你看孤这个姿势当是不会伤到孩子吧?”   此一番出行,的确引得十三公主怀疑,往碧迟宫的“探望”又勤了些。秦太医等人现在根本别想近主子身边,只天朝那两个御医每日请脉。所以,若是想要见到那娘仨,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昨夜离开之际,他问过主子,既是生了两个,洛雯儿又暂不知情,不如抱回一个来养。   他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宫中突然多了个孩子,这要担着多么大的风险?   主子沉吟片刻,摇摇头,说得却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如我一样,一辈子被囿在牢笼中……”   而眼下,他亦不忍心打扰主子的兴致,只挤出脸笑,小心提醒:“主子,两个小主子还没取名呢……”   “名字?”千羽墨笑:“小纶子,你是不是失忆了?小主子的名字,不是早就取好了?”   是啊,早就取好了,就藏在主子的袖子里,密密麻麻的两页纸…… ☆、560养儿育女   更新时间:2013-12-27   “放开,这是我的!”   “胡说,是我的!”   “你才胡说,娘说小鸭子是你的,这只小老虎是我的!”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   “我是姐姐,我就得玩老虎!”   “噗通噗通……”   水花飞起,溅了洛雯儿一头一脸。   这种争抢戏码,自从两个孩子开始会说话……不,是自从出生的第二日就开始上演,如是已三年。   先是争奶娘。   阿罗想要先抱起谁,另一个便会立即大哭大叫。   吃奶更是,总觉得对方捧着的那个更好吃,然后大哭大叫。   换过来后,再大哭大叫。   待大些了,争吃的,争玩具,争谁在她左边睡,谁在她右边睡,她又对谁更好些了,给谁的吻比给自己的重一些,时间长一些。   洛雯儿被他们吵得晕头转向。   她以前只觉得小孩子很可爱,作为一个家庭,孩子是必不可少的成员。虽然会淘气,会惹祸,但都是调皮的小天使,可是落在自己身边的,怎么是两只小魔兽?   她还记得当初在怀他们的时候是多么的平静。平常孕妇该有的孕吐、择食、各种折腾,她一样没有,害得她总怀疑肚里的到底是不是孩子。却不想,曾经的乖巧只是假象,只是在积攒力量,他们是等着出来再折腾她呢。   当然,他们无论争什么,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到底谁是老大!   这个问题她也很困扰。   她问过当时的见证人——婉莹。   婉莹撇撇嘴:“能生下来就不错了,还管谁先谁后?”   的确,当时的她,万分凶险,可是……   又寻了那日的稳婆,可是这个说是男孩先落地,那个说是女娃先出生,搞得她更加糊涂。   “啪……”   女娃率先出手,竟是给了男孩一个耳光。   女娃跟婉莹练过,此招只以声势吓人,绝不伤人。   可是男孩不依,哇哇哇的哭得山响。   洛雯儿终于放开手,任他们在浴桶里折腾。   没一会,安静了。俩人瞧着她,男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然后小声的唤了声:“娘……”   她深吸了一口气。   养娃比生娃艰难啊。   她从前想着自己童年时的辛苦,下决心绝不能委屈了孩子,可是当他们哭着叫着要抢邻居娃娃手里的苹果时,她发现自己错了。   其实各色水果,她但凡能弄来的,都恨不能把他们埋在里面,可是他们偏要别人手里的东西,还不依不饶,这说明了什么?   她开始改变策略,不再娇纵。   他们一步步的学走路。   刚开始时,跌倒了,她还扶起,安慰几句,然而接下来,任凭他们躺在地上哭叫,她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他们哭累了,自己爬起来。   她便欣慰的笑,夸奖他们,然而只有自己知道,见他们磕破了小胳膊小腿在地上挣扎时,她有多心疼。   可是温室,培养不出耐寒的花朵,鸟笼,历练不出搏击长空的雄鹰。她的孩子,是需要迎风傲雪,步步生香的,所以,她必须让他们从小便明白,什么才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豆豆,你既然是姐姐,怎么可以对弟弟说打就打?”   “毛毛,你既然是哥哥,怎么总跟妹妹抢东西呢?”   俩人低下了小脑瓜。   过一会,抬了头,诚恳道:“娘,我错了。”   她依旧严厉的看着他们。   她就知道,这句“我错了”不过是要哄她开心,要不了一会,又要打起来。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孩子总是要较其他同龄的孩子懂事,似乎打会说话,就总是在观察她的神色,揣摩她的心思。   有次,她听到豆豆对毛毛说:“弟弟,咱们以后别吵了,娘会难过的,娘很不容易……”   毛毛默然片刻,抬头道:“我是哥哥。”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每日里只对着她这一个娘,便生出了许多本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敏感……   她叹了口气,帮着他们把身子擦洗干净,又换上衣服:“出去玩吧。不过记住,一会要是把衣服弄脏了,看我不收拾你们!还有豆豆,你是女孩子,要文雅点,干什么总打弟弟?”   “我是哥哥!”毛毛强调。   洛雯儿头痛:“既然是哥哥,就不要总跟妹妹吵架。作为一个男孩子,话怎么总那么多?”   “我是姐姐!”豆豆挺挺小胸脯。   她几欲抓狂:“行了,要记得互敬互让,相亲相爱,出去吧!”   两个小娃娃便相亲相爱了一下,拉着小手出去了   见他们这般懂事,方才的火气不翼而飞,然而想到他们不一会便又要吵架,再次烦恼起来。   她捋了下头发,开始刷洗浴桶,心里却念着,这两个孩子,要么霸道,要么蛮横,要么可爱,要么听话,统一的占有欲强,毛毛还是个话痨,又爱哭,比女孩子还娇气……这到底像谁呢?   果真,没一会,豆豆跑进来了,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瞪着水葡萄似的眼睛:“娘,娘,弟弟不听话,又‘飞’起来了……”   ==========   所谓的“飞”,就是由三郎将毛毛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   这项活动打毛毛还在襁褓中就开始了,具体哪一天不知道,反正有次,洛雯儿进屋的时候,见三郎正在抛。   她骇得大叫一声。   三郎一回头,手下力度没控制好,毛毛直接飞向房梁,“咚”的撞了个大包。   所以,但凡他抛的时候,她都抓紧胸口,不敢放声,生怕他会出现个小小的误差。   现在则更精彩了,一改上下抛,直接将毛毛像甩手榴弹似的丢出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过去接住,动作潇洒,身形漂亮。她,要晕倒。   可是她也不能整天看着毛毛,三郎虽然听她的话,可是关于这件事,她怎么说他都记不住。   三郎似乎是“开窍”了,每每抛毛毛,定是在婉莹面前,瞧那身姿,瞧那表情……   她儿子成献“佛”的“花”了。   婉莹更是女生外向,只顾着欣赏情郎,丝毫不管毛毛吓得面如土色。   大约就是因为小时候在房梁上撞出个包,毛毛格外胆小,虽然嘴巴占优势,但经常是被豆豆欺负得死死的。   不过不论怎么恐惧,只要三郎要抛他,他总是咬牙答应的,因为三郎虽然依旧不大会说话,但总能直击要点:“想打倒豆豆吗?”   他便怀揣着这个远大理想,义无反顾,被丢来丢去的时候连声都不吭一下。   也搞不懂是什么时候,她的一双儿女被三郎和婉莹收做了徒弟,现在俩人要是闹了矛盾,就放毛毛和豆豆打,这俩孩子经常水火不容,与他俩的教唆脱不开关系。   洛雯儿立即放下手中的活,气势汹汹的赶到前院。   一身嫣蓝绸布小衣裤的毛毛正在做空中飞人,髽鬏已散了一个,伴随着自创的各种招式就像个毽子似的窜来窜去。   三郎武功高强,手头有准,她也不用特别担心毛毛的安危,她就是生气……什么事不能干,偏要拿孩子练习“扬手接飞猱”?   见她出来,婉莹干咳一声。   三郎身形矫健,如闪电般滑至院墙,手一抬,毛毛就稳稳的落在他的掌中,还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若是忽略那半边的披头散发,还是很有风采。   她铁青着脸走过去,豆豆迈动穿粉红裤子的小短腿跟在后面幸灾乐祸的笑。   毛毛像只小猴子,麻溜的从三郎手臂上爬下来,站在她面前,小脸因为惊吓有些苍白,眼睛却闪着兴奋的光:“娘,毛毛很快就可以保护娘和妹妹了!”   她一怔,所有的训斥都堵在喉间。   豆豆则立即亮出小拳头:“我是姐姐!”   不用说,俩人很快又吵起来。   可是这回,洛雯儿什么也没有说,只转了身,缓缓向屋里走去。   “妹妹,娘是不是又生气了?”   “弟弟,娘是伤心……”   “我是哥哥!什么是‘伤心’?”   “‘伤心’都不懂,还想当哥哥?”   二人对着看了一会,暂时放下仇恨拉起小手,齐齐往屋里奔去。   ==========   洛雯儿的品香店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在无涯广为人知,在天朝,各诸侯国,也是颇具盛名。   而自她参加斗香大会之后,这些年,制香已不再是雪陵的专利,所以她的香品才更为广泛的推向九州大陆。   许多人都说她有钱,却不知有多少钱,不少人在算计着,然而她身边有个容色冷峻的保镖,还跟着个功夫虽不算高,但下手狠辣的姑娘……但凡出手,便叫人不是折胳膊就是断腿。   人们背地里都管二人叫“雌雄双煞”,所以轻易不敢打主意。更何况,即便那二人不出手,他们也经常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不,可能是两双,三双……盯着,哪怕是稍稍动一动心思,不是手莫名其妙的脱臼了,就是脚稀奇古怪的崴了,邪得很。   可是如果她真的有钱,为什么从来不穿些绫罗绸缎,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了,她的相公在外做生意,她不好招蜂引蝶,可也不能太苛刻自己,逢年过节,也得添点颜色对不?   所以,又有人说她太抠门,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苦着自己?   洛雯儿听过别人的旁敲侧击,只是淡淡一笑。 ☆、561一位故人   更新时间:2013-12-28   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倚在窗口,翻看新出的《京城采韵》。   这几年,有关宫里的记述多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她只负责每月收银子,其余的,只要老百姓乐看,只要不触动朝廷的底线,她是不会多事的。   这本六月卷的册子上说,十三公主要同无涯国主和离,然而无涯国主死活不肯,说十三公主生是无涯的人,死是无涯的鬼,结果把十三公主气病了。   也是,人家千方百计的嫁了来,却是要守活寡,因为《京城采韵》屡次隐晦提及,国主在那方面不行。   真的是……不行吗?若是真有这等事,怎会公诸于众?   然而她不愿多想,只知道天朝也开始对无涯施压,可无涯就是不肯放人。   千羽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说他对十三公主日久生情?还是国主被和离,乃开天辟地头一遭?   无涯也的确丢不起这个人,而这位十三公主倒也果真行事大胆。   不过或许这都是为了赚银子而进行的胡编乱造,小报嘛,见风就是雨,没风还要吹口气呢,自是捡百姓乐意看的说。   又翻了一页,这页说的是雪陵终于将真正的南宫苑扶上宝座,而轩辕世家功高至伟。宁国公告老,轩辕尚由世子晋级为新的宁国公,在雪陵朝堂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南宫苑无所作为,朝政尽在他手,堪称无冕之王。   轩辕尚……   她盯着那个名字,不期然的就想起一双如开匣之镜的眸子。   那双眸子太过耀眼,太过逼人,以至于她根本记不清他到底生得何种模样,只依稀有个高大俊挺的轮廓,还有……他似乎不会笑,或者说是笑了,而旁人基本看不出。总体而言,是一个风雅且温润但绝不简单的人物,他只需随随便便的立着,便有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在诸侯会盟上的短暂邂逅。他匆匆而来,与千羽墨言语中各藏璇玑,不动声色的较量;亦不仅是因为在斗香大会上,他的出手相助,竟不惜用王家秘辛解她于危困。当然,就目前这个结果上看,怕不是那时,他便打算对付南宫绾了。   她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与千羽家族的关系。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问千羽墨,轩辕尚到底是不是……   疑问,就像一个美人,总是让人产生更多联想。   说到美人,还有一个悬念迫在眼前,据说南宫绾在一年前的宫变中,不知所踪。   当夜,宫中燃起大火,她所在的玉华宫尽成瓦砾。   三日后,有人在废墟中寻得几具焦尸,宣布南宫绾死亡。   可是焦尸能看出什么?所以民间的说法是“不知所踪”。   然而无论如何,南宫绾离开了那个位子,就算她将来“死而复生”,也可有人说,她是冒充的。因为,雪陵几乎没有人见过南宫绾的真面目,谁让她始终藏在暗处,不肯示人?而这场大火,焚尽了所有的痕迹,无论是生,还是死。或许,也是以此做迷雾,故意放走了她。   不过洛雯儿也留心了这一年来有关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的消息,然而翻遍《京城采韵》,竟发现自打那年南宫绾勾引千羽墨不成离开无涯,就再无她的消息。   时间久远,人们似乎也不记得这位煊赫一时的人物了,想来无论多么耀眼,只要消失,便会很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洛雯儿叹了口气,合上书本,望了望天色……该到午饭时间了。   正打算出去叫孩子回来吃饭,一个穿青色衣袍的男子缓缓步入店中。   来她这品香店的,多是女人,不仅是为了买香,还愿意拉着她说话。男子倒也有的,多是为了给心上人购得一款心爱之香。   不过对方若是不开口,她也不会贸然询问。   店中四面皆是台架,专门用来盛放样品。架子上的小瓶形状不一,颜色各异,但统一干净的摆在那,又衬着淡蓝的丝绸,仿若一个个婉约矜贵的淑女。那人一一的细细看过去,只留给她一个挽着青玉簪的高挺背影。   她这小店,夏日是难得的凉爽,所以不少人也愿借选香之名进来避暑。   洛雯儿也就不便多言,继续眺望窗外……婉莹把孩子都领到哪去了?她自己呆不住,就拐带孩子们四处乱跑,豆豆如今泼辣又争强好胜的性子全是她给纵出来的。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这个母亲着实当得失败,在很久以前,她是有一套育儿规划的,胎教的时候她是多小心多谨慎啊,可是一生出来,就不归她控制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   不行,今天他们要是再给她闯祸,那根备了好久的小藤条也该拿出来亮亮相了。   她正自摩拳擦掌,忽听那人徐徐开了口。   声音很轻,很沉,很稳,微带回音,仿若琴弦无意波动,余韵悠长。   “尝闻夫人最善给不同的人调制不同的香品,如今,在下想要一品香,不知夫人可会调制?”   她收回目光,睇向那人:“但不知公子想为何人选香?”   “一位……故人。”   余韵悠长中,那人徐徐转了身,冲着她,淡淡一笑……   ===========   “臭小子,你再骂一声试试?”   “我就骂你怎么了?没爹的野孩子,野孩子!”   “你才没爹,你才没爹……”毛毛急了:“我爹在外面,在做大生意!”   “哈哈!”几个被豆豆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叉腰大笑,猖狂至极:“什么大生意,几年也不回来一次?我娘都说了,你们就是你娘带回来的野种,是没爹的可怜虫!”   “哈哈,你要是有爹,你倒是问问你娘你爹长得什么样?你娘八成也是记不得了吧?因为她就是个千人操万人骑的贱货!”   这等污言秽语,几岁的小孩怎能脱口而出?还不是靠平日里的耳濡目染?   洛雯儿是个单身女子,貌美又多金,惦记的男人不少,嫉妒的女人更不少。然而因为有雌雄双煞,男人近不得前,只能背地里流口水。而自己男人心里想什么,身边的女人自是清楚。家庭战争不知爆发了多少回,男人指天发誓,因为吃不着葡萄心里发酸,说话自是恶毒,女人就更不必说了,洛雯儿早就成了街知巷闻的“狐狸精”。还说她没了相公却始终不提再嫁,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   当然,这些话是不敢当着面说的,可是今天小孩子一吵架,全部“童言无忌”了。   “你爹死门外,你娘勾野汉。地下鞋两双,床上翻红浪……”   小孩子虽听不大懂什么,然而对方的表情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这群臭球竟敢骂他们的娘?   “弟弟,闪一边去,看姐姐教训他们!”豆豆拉开架势。   “我是哥哥!”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和我争?”豆豆瞪了毛毛一眼,挥舞着绣花拳就冲了上去。   毛毛虽然经常被“飞”,拳脚功夫却不会,关键是他怕疼。为此,洛雯儿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可这孩子就是这么娇气,凡事还讲究个样子,就算骂架,也要保持衣裤整洁,发型不乱,弄出个风度来。   眼下,见豆豆同众臭球战作一团,他插不上手,于是直起嗓门喊:“三郎哥哥,婉莹姐姐,救命啊……”   若说二人都在,也闹不成这样子。关键是三郎要负责“保护云彩”,而婉莹……   她与三郎的亲事算是定了,入秋就成亲。洛雯儿给她的嫁妆就是十万两银子,要她可劲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婉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反正别人买什么她就买什么,通常是这家看着不错,买了,然后发现那家也还行,又买了,结果觉得两个都不好,继续折腾。   店家见了这样的小肥羊,还不宰两刀?所以一看到她,就分外热情,不断的介绍店里的陈货。   本来她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可是这俩小魔王,跟树毛毛似的,走哪粘哪,见什么要什么。   她不是舍不得银子,关键是他俩经常对着干……你要这个?我也要!   一人一个!   凭什么他的比我大?   凭什么她的比我红?   我不干!   婉莹被他们吵得头大,通常是一天逛下来也办不成什么事。有心把他们撂店里,可是孩子跑野了,非要跟着她。   于是今日,她就把他们托付给杂货店的袁大娘,而且这几条街的孩子们也都玩得熟了,见他们热闹着,自己便偷偷开溜。   所以,毛毛稚嫩的嗓音想要唤来不知在哪被店主宰刀的婉莹是不可能的。而三郎虽然耳朵灵,此处距离品香店有三条街,而且时值中午,街上正热闹着,想要从茫茫人海中过滤出这个脆弱的童音,着实困难了点。   见毛毛千呼万唤,雌雄双煞都不肯现身,累得小脸通红,几个臭球乐了,顿时拳脚齐上,毫无招数的围攻豆豆。   豆豆才三岁,纵使从婉莹那学了点皮毛,可是力气不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却是倔强起身,就手扬了把沙子。   “啊,臭丫头竟敢算计我,揍她!”   一时之间,这条略显僻静的小巷尘土飞扬。 ☆、562老爹出马   更新时间:2013-12-29   “跑哪去了?跑哪去了?”   一个雪色的身影抓着把扇子,四处乱窜。   身后跟着个小老头,虽然年纪一把了,然而身形异常灵活。   “主子,八成是回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千羽墨一边否定,一边焦急张望。   胡纶便叹气。   自打十三公主病倒,主子自由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其实他曾怀疑,十三公主不过是借病设计,就是想捉主子的把柄。可是主子已经呆不下去了,这才半个月,就跑出三趟了。   今天本来见婉莹走了,可以放心大胆的接近两个娃娃。可是街上人多,娃娃又小,竟是给跟丢了。   千羽墨正脑门冒火,忽然听到有一个细弱的声音遥遥传来。   当即眉心一紧,穿过熙攘的人群,直奔声音而去……   ==========   小巷里,几个孩子正打得冒烟,千羽墨眼看着豆豆被压在下面,还在奋力还击,不屈不挠。   “你们在干什么?”   见女儿被打,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千羽墨一捋袖子,就要冲上去。   “主子,主子……”   胡纶急忙死死抱住。主子这火一上来,万一把那几个熊孩子给粉碎了就糟了。   小孩子嘛,打架是正常的,主子当年不也总跟别人打架吗?呃,也是被按在地上揍。   “给我放开!”千羽墨怒喝。   那几个孩子见来了大人,顿时一哄而散。   千羽墨急忙上前抱起豆豆……   三年了,他是第二回,抱起这个女儿……   “豆豆,你怎样了?要不要紧?快告诉……告诉叔叔,那些都是哪家的混账,叔叔替你报仇!”   胡纶翻了翻白眼,主子不好欺负小孩子,便准备欺负人家大人了。   岂料豆豆小脸花花的看着他,忽的大哭出声,一把推开他……   他跌坐在地。   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推开了,被他的女儿推开了……   他望着那两个飞奔而去的小身影,猛然起身追上去。   ==========   “娘……”   “娘……”   两个小身影忽然奔进店中,一头扎进洛雯儿怀里。   “这是怎么了?”   出去时还好端端的。嗯,毛毛的确还好端端的,可是豆豆……这脸是怎么回事?这衣服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满嘴的血……   豆豆竟然掉了颗牙。   顿时心痛欲裂,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快告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我要爹!我爹到底在哪里?他们都说我是野种,还骂娘,我要爹,我要爹……”   洛雯儿身子一晃,险些坐在地上,然而恍惚过后,只有一双儿女的哭声撕心裂肺。   “娘,我爹到底去哪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没有爹,就有人欺负我们,欺负娘。我要爹,我要爹……”   她勉强咽下喉间酸涩,努力挤出个笑:“娘不是说,爹爹去做大生意了……”   “到底是什么生意?为什么三年都不回家?”   “爹爹的生意很忙,在给毛毛赚聘礼,给豆豆攒嫁妆。等到你们长大了,爹爹就回来了……”   “上回娘就这么说。可是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豆豆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却只长了这么点。”   豆豆拿食指和拇指,比量了个很小的长度。   洛雯儿想笑,又想哭,急忙拿帕子擦豆豆脸上的脏污,小心避开流血的嘴:“那豆豆就再努力些……”   “我不要,你都是在骗我,其实爹爹,爹爹已经死了!”   “胡说!”洛雯儿突然大怒。   豆豆看着她高高举起的手,嘴一咧,又哭起来。   洛雯儿心烦意乱,牵着豆豆,把她带到铜洗边,为她清洗伤口。   可是她的手抖得不行,不得不攥了好半天,才抚上女儿的脸。   “娘,”毛毛在后面拽她的衣摆:“爹若是没死,怎么一直没有音讯?人家铁蛋的爹也在外面,可是一个月就给家来一封信。我们的爹怎么从来不给我们写信?连个口信都没有?他从来不问我们好不好,他是不是把我们忘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洛雯儿咬紧牙,这是她的疏忽,是她的错。   其实孩子们很懂事,以前见家里似乎少了一口人,也问过她,她亦是答了,他们由起初的深信不疑到将信将疑,然而,从不追问,仿佛只是要在她口中得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终有一天会回来,给他们带最漂亮的礼物,便心满意足。然后便向小伙伴们吹嘘,他们有个多么能干的爹,很快就会回来,到时,他们就带爹挨个去邻居家串门。   她为他们编造了个梦,可是她知道,终有一日,这个梦会被打碎。   今天,两个三岁的孩子盘问她,质问她,她竟是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   她该怎么回答他们?她真的是手足无措。   豆豆自己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恨恨道:“我要报仇!弟弟,把那个人叫进来!”   那个人?   哪个人?   洛雯儿自觉不自觉的回了头,恰见一抹雪色飘过。   神志仿佛一空,然而待定睛一看,却是此前她教豆豆折的纸飞机,被风吹起,飘飘忽忽的划过窗外。   “我是哥哥!”   毛毛强调,但还是往门口跑去。   “站住!”她低喝:“报仇,报什么仇?”   豆豆攥紧了铜洗的边边,一字一顿:“不共戴天之仇!”   这孩子,这都是哪学来的?   “若是被人欺负了,等三郎哥哥回来你跟他说好了。”   三郎只听云彩的话,足以打消这两个小魔头的念头。   只不过这会,他被派出去寻婉莹了。   婉莹也真是,带着孩子出去,自己却跑没了影,待她回来,一定要……   “我们不能害了三郎哥哥!”   洛雯儿正暗自生气,忽听毛毛一本正经道:“万一打死了人,是要偿命的。三郎哥哥是自己人,不可以送死。那个叔叔是陌生人,若要偿命,便要他去好了……”   洛雯儿就发现,毛毛的思维绝不像是个三岁的孩子,他有时诡诈得让她害怕。   这孩子,像谁呢?   她神思一动,有些犹豫道:“你们说的那个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漂亮!”   豆豆掉了颗牙,现在说话有些漏风,但“漂亮”二字绝对清晰。   洛雯儿又开始心痛,只得安慰自己,是颗小乳牙,总会长出来的。   “哼!”   毛毛背了手,挺起小胸脯,眼睛斜歪着,一副不屑的样子。   是了,这孩子还有个毛病,就是总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漂亮的人,若有人在他面前夸别人好看,他一准是要不忿的。   这个样子,像是……   她大约已经能够肯定,那个漂亮的叔叔,当会是……   他又出来了?怎么可能?而既是出来了,为什么……   呵,她在想什么呢?既是永不相见,自是永不相见。   然而,即便不相见,他亦始终在关注着她。譬如在她命悬一线的生产之际,虽是神智昏乱,可是这些年她细细回想,当时,他就在身边……   再譬如阿罗,怎么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又在孩子断奶之后,找了个非常合理的借口离去?   是了,他一直在看着她……   只是此刻,若是他知道自己便这么轻轻松松的被一双儿女丢出去复仇,还不小心要偿命,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忽然觉得有点乱。   “娘,”毛毛突然抓了张纸过来:“咱们给爹写封信吧……”   毛毛这孩子,的确心眼极多,竟是要用这个手段不动声色的来测试父亲的存在,测试她是否说谎骗了他们。   她纠结的接过那张纸。   “对,告诉爹今天有人欺负我们,要他回来报仇!”豆豆也攥紧了小拳头。   这孩子,把爹爹当作什么了?打手?不过也难怪,但凡他们在外面受了欺负,婉莹若是在,便不管不顾,把人揍了完事,到时人家拖家带口的上来,她还得说尽好话,赔银子了事。平日里只教导两个孩子,凡事忍让,不要逞口舌之快。   若是以前,她也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放肆,可是现在,她深深的知道,作为一个单身女人,有多难。   毛毛已经开始研磨了,鼓着腮帮,分外使劲。   很快,墨就研好了,殷勤的将笔蘸了墨,双手奉到她面前,甜甜一笑:“娘……”   心便像被浸了蜜般软软的,然而她转瞬虎起脸:“豆豆挨打,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问题……这是什么娘啊,要教导孩子打群架?是了,她不过是想借此转移一下毛毛的注意力。   毛毛则拉拉平整的衣摆,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与那等腌臜竖子动手,只怕脏了我的手,等我将来有了大本事……”   “啪”,后脑被豆豆扇了一下。   毛毛立即扁了嘴:“娘,妹妹打不过别人,就打我出气……”   “我是姐姐,有权力教训你!”   洛雯儿急忙拉开两个小祖宗,结果又被缠上:“娘,给爹写信,给爹写信……”   这俩孩子今天一定是魔障了。   她叹气,铺开信纸,笔方一落,便是一滞。 ☆、563一封“家书”   更新时间:2013-12-30   这题头,她要写什么呢?阿墨?   想了想,直接从开头写起……   “见信如晤。一别经年,亦无音信,甚为想念……”   细想,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写信呢。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却不急不躁,不凌不乱,柔软的笔尖在纸上轻盈移动,一个个不算漂亮但十分工整的字缓缓铺开,一笔一笔,将她带到那个烛光融融的醉人之夜。   “你的字写得太烂了……”   她听到那人在耳边说。   “娘,你写的是什么啊?”两个安安静静趴在桌边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发问。   “写咱们生活得很好,毛毛和豆豆很听话,很想他……”   俩人对着一笑,毛毛看到豆豆开了的小门洞,心疼的摸摸她的嘴:“疼不?”   豆豆一口咬住他的小手指。   于是俩人又闹了一会,再安静下来。   “娘,你还从来没告诉我们,爹长得什么样?”   “对啊,爹长得什么样?”   万一爹回来,我不认得怎么办?我一定要成为第一个叫爹的人,千万不能让毛毛(豆豆)抢了先,爹一定会最疼第一个扑到他怀里的人,不像娘,就会偏心豆豆(毛毛)!   “他……”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出一双如墨凤眸,几分华艳,几分清雅,掀睫之际,便惊艳了万里河山。   奇怪,这么多年了,她居然依旧可以清清楚楚的忆起他,就好像,她从未离去,就好像,他就在身边……   “个子很高……”   “有多高?”   “比娘高一个头……”   “那么高啊,”二人面面相觑,均有喜色:“那爹爹胖吗?”   “不胖。很瘦,不,是很精壮……”   面面相觑……还不大了解“精壮”这个词。   “肩膀很宽,手臂很有力,可以保护毛毛和豆豆……”   这回乐了。   “娘,爹是不是生得很好看?”豆豆似乎总是对漂亮的事物感兴趣。   “嗯,很漂亮,娘就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人……”   哇……俩人的眼睛已经可以冒桃心了。   “娘,那你说,我和妹妹,谁更像爹?”   “我是姐姐!”   啪!   毛毛却没有被这一巴掌打哭,只期待的看着洛雯儿。   洛雯儿一笑,摸了摸豆豆的头:“豆豆像娘多一些!”   “哈!”毛毛立即狂笑一声,叉起了腰,下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洛雯儿敛了笑意,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毛毛开始哼歌……终于有一样打败豆豆了!   豆豆气哄哄的推了他一把:“娘才是最漂亮的人!你看这来来往往的,哪有几个比得上娘漂亮?地瓜的娘,整日里涂脂抹粉,可是她连娘的一个边边都比不上。娘就是好看,是当之无愧的狐狸精!”   嗯???   洛雯儿惊悚的看着给自己冠以最高荣誉的女儿……狐狸精?   “狐狸精最会勾引男人了。试想,狐狸精要是不漂亮,男人会喜欢吗?而且我早就发现了,但凡见到娘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豆豆还在得意洋洋的解释:“豆豆生得像娘,豆豆将来也要做狐狸精……”   “豆豆,”洛雯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婉莹姐姐,”豆豆抓起小镜子,照了照,看到缺了个门牙,眼神一黯,很快又兴高采烈:“婉莹姐姐说,‘狐狸精’就是夸人漂亮!”   婉莹,你平日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见她停了笔,俩人又扑上来:“娘,你写完了?”   “娘,我也想跟爹说两句……”   “我也想……”   洛雯儿头痛的揉揉眉心,又提了笔:“想说什么?”   “毛毛很想爹,比妹妹想!”   啪。   “豆豆才想爹,比弟弟想!”   “毛毛都想爹很久了,就像……银河那么长……”   “豆豆想爹很久了,就像两条银河那么长……”   “我三条……”   “我四条……”   “我五条……”   洛雯儿揉揉额角。   “娘,你说爹能收到这封信吗?”   “娘,你说爹会给咱们写回信吗?”   “娘,你说爹会在信里说什么?他会想豆豆(毛毛)吗?”   “娘,你什么时候寄信?”   “娘,爹收到信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   直到入夜,二人才闭上小嘴,疲惫的躺在床上。   唇角还带着笑,当是对未来很有期待吧?   洛雯儿忍不住摸摸二人的小脑瓜,却见豆豆咂了咂小嘴,咕哝了声:“娘,你喜欢爹吗?”   屋子很静,唯烛焰静静跳跃。   豆豆再次进入梦乡,方才的,当只是句梦话吧。   洛雯儿给俩人盖好被子,放下蚊帐,吹熄了灯,缓缓走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桌前,铺开纸。   笔蘸浓墨,过了好一会,方在纸上落笔:“爱妻,卿卿如晤……”   ==========   “信,我爹给我来信了!”   “信,我爹来信了!”   即便是敞开的雕花门扇,也被两个小家伙撞得“咣”的一声,震得窗棂上的一串琉璃风铃叮叮作响。   小家伙举着信,相互争抢,风火轮似的的往远处去了。   婉莹怀疑的看着笑得温和的洛雯儿,去追两个孩子。   短短一个下午,几乎所有认识毛毛和豆豆的人都知道他们远在他乡的爹四年无音讯的爹给俩人来了一封信。   他们很想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该不是俩毛孩子将白纸塞信封里糊弄人吧。   一个人,消失了那么久,怎么说有消息便有消息了?   这俩孩子都随了他们的娘,鬼得很!   可是那白白的,写着飘逸大字的信封就在他们眼前一晃,转而便骄傲的飘到别处去了。   “小子,信里写的什么,让于角舅舅给你念念!”   于角放下一盘饺子,拿巾子擦擦手,笑呵呵的道。   什么地方人最多?什么地方能够最快扩大影响?   天香楼!   所以两个小家伙出了品香店,就直奔天香楼,楼上楼下一跑,所有人都被这一红一绿的小身影吸引了目光。   张顺拿胳膊肘拐了于角一下,而恰在此时,豆豆急忙将信藏在身后:“不给不给,豆豆还没看呢!豆豆要第一个看!”   “毛毛第一个!”   “就你俩,识字了吗?”于角弯下身子,故意歪头打量他们。   张顺急忙把他挤到一边,也弓了腰:“既是这样,还不回去叫你娘念给你们听?”   对哦,他们只顾着向众人宣布他们也有爹爹,都忘了看爹爹到底写了什么。   立即收好信,正色道:“我这就回去找娘,等我知道了爹爹写了什么,再回来告诉于角舅舅。”   于角看着两个小身影远去,不满的推了张顺一把:“你干什么?好容易有了封信,你却拦着挡着不让看……”   张顺恨铁不成钢的瞅了他一眼:“就你那臭脑子,想想清楚再说!”   于角摸着脑袋……我怎么了我?张顺你自打成亲当了爹,就越来越装大了是不?   ==========   “娘……”   “娘……”   两个小家伙又杀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小脸白里透红,眼睛却水亮晶莹。   “娘,快念念,爹都给我们写了什么?”   豆豆率先爬上了凳子。   “豆豆,你给我下来,一个女孩子,怎么总这么淘气?”   毛毛则非常安静的伏在桌边,两手托腮,眸含期待,还透着笑意。   洛雯儿有点怀疑老天是不是把俩孩子的性别弄反了。   “娘,快念,快念啊!”   孩子们开始催促。   她裁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一扫,脸色微红:“爹爹说,他现在很好,生意很顺,很想念毛毛和豆豆,待再多赚一些钱,就回来看你们。你们要好好听娘的话,否则,爹爹就不给你们带礼物了。”   二人面面相觑:“就说这么两句?”   洛雯儿点头,准备收工。   “可是,”毛毛看着那厚厚的一沓:“这么多张纸,这么多字,怎么可能就这两句话?”   洛雯儿微恼。   她这个儿子,越来越有和她做对的本事!   豆豆也帮腔:“是啊,爹是不是还说了许多,但是娘觉得不适合念给我们听?娘,念吧,就是爹骂我们,我们也乐意!”   “娘,念吧,念吧……”   两个孩子一人抱她一条胳膊,拿软软的小身子往上贴,真是让人拒绝不得。   她只得重新展开信纸:“我……”   “娘,从这念,我认得第二个字……‘妻’,这个念‘如’……”抬了小脑瓜,笑容诡谲的看她。   毛毛这小鬼,她似乎有必要拿小藤条教训他一顿。   清清嗓子:“爱妻卿卿如晤:一别经年,思念甚重……”   日光下沉,余晖透过窗棂,静静的铺洒在三人的身上,那颜色暖融,流影亲切,像极了个温柔的男子,将母子三人拢在怀中。   洛雯儿缓缓的读着那封信,声音如同溪水潺潺,就像她当年摸着肚子给孩子讲故事,一样的平静,一样的宁和。   那夜,她一心想要炮制一封书信,蒙骗孩子。虽然知道他们识不得几个字,但是做戏也要全套,万一被有心人识破诡计,就前功尽弃了。   烛光下,她执着笔,努力要模仿那人的笔迹,然而笔尖方一落到纸上,就如有神助般,开始生涩,渐渐流畅。   一行行飘逸清隽的字,轻而易举的铺在纸上。 ☆、564他是爹?!   更新时间:2013-12-31   往事一幕幕,叮咛一句句,软语一声声,思念一重重。   是她,也是他。   她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写这封信。   她好像变成了他,在倾吐他对自己的思念……   碧迟宫内,有一人歪在床上,捂着胸口,闭着眼,唇角漫开无限温软。   “……身体可好?生意可好?不要太过劳累,钱总是赚不完的。你这人,就是太过倔强,什么都要自己扛着,豆豆就很像你……”   “……就要入秋,你身子不好,要记得早早加衣,以免生病,令我牵念。毛毛是男孩子,不要太娇惯,必要的摔打还是要有的。可是这孩子,似是吃不得苦,待将来有机会,要寻名师好好调教一番……”   “……并非山高水远,然而人事繁杂,所以,不要太过想念我。苍天有情月有心。我,一直在看着你们……”   ==========   人们就发现,只要伊人品香店突然爆出两个孩子的尖叫,那么就是说,他们的爹又来信了。   当真是奇怪了,四年杳无音讯,怎么最近每个月都会家书一封?莫不是有假吧?   他们也曾拦下信使偷偷询问,得知信是从林国发过来的。   可是林国,并不遥远,何至于只用书信传情?   有人想起,天香楼有个分店就在林国,由以前一个叫赵益的伙计帮忙打理,如今已是堂堂的掌柜了。   怪不得,原来早在当初就与伙计私下传情,珠胎暗结。说是去游学,八成就是在林国。当年不就是她前脚方走,后脚赵益便急吼吼的赶了去?所以……   转眼,便入了腊月。   雪花飘飘,天地一片银白。   今儿早上,伊人品香店的孩子又叫了。   紧接着,门声一响,铃儿响叮当中,又奔天香楼而去了。   也是,天一冷,街上的人就少了,除了酒楼饭庄,还有哪里的生意好做?   照例炫耀一圈,照例跟于角舅舅逗了会嘴,走在回品香店的路上,毛毛忽然道:“豆豆,你说哥哥穿白色的衣服好不好看?”   啪!   脸上立刻挨了一巴掌:“我是姐姐!”   上下打量他:“这身葱绿的棉袍是娘新近给你做的,你不喜欢?”   “不,”毛毛偷眼往后瞅了瞅:“我觉得,我还是穿白色更好看。”   “穿什么白?你忘了,娘一看到白色就神色郁郁。自从下了雪,娘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声音低了低,扯了扯自己的小红袄:“娘还最讨厌紫色,上回我想要条紫裙子,被娘给吼了。你说……”   张望,见婉莹心不在焉的在后面跟着,更压低了声音:“爹屡次写信,人却不见回来,是不是在外面讨了小老婆?那小老婆就喜欢穿紫色的衣裳?所以娘……”   “小老婆?”毛毛紧张起来:“那万一爹回来了,是不是也要把小老婆和小老婆的孩子带回来?米铺的掌柜就取了两个老婆,但是无论哪个老婆生的孩子都要归大老婆。这是不是说,将要有人跟咱们抢娘了?”   二人对视一眼,顿感到了浓重的危机。   小小的手握在一处,目光坚定:“万一……我们就把她们赶出去!”   点点头,毛毛又往后看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   “我总觉得那个穿白衣服的叔叔在跟着我们……”   “白衣服的叔叔?”   “就是你说长得漂亮的那个。”毛毛不自在的瞟着别处,“漂亮”二字说得极轻。   “真的?”豆豆立即转了头,可是只见白雪茫茫。   “你看不到他的,”毛毛摇摇头,煞有介事:“要用心去感受……”   “用心感受?”豆豆再回了头,忽然打了个哆嗦:“你说的,该不是鬼吧?”   毛毛最为胆小,听到这话,头两侧的髽鬏都要挤到脑瓜顶了,再也顾不得风度,撒腿就跑。   豆豆紧随其后。   二人疯狂冲进店中。   “娘……”   “娘……”   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男子徐徐转过身……   俩人齐齐一怔,紧接着……   “爹?”   “爹——”   ==========   惊异,惊喜,惊呼,飞扑入怀……   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两个小家伙已经抱住灰衣男子的腿,一脸委屈感动加思念,娇语声声狂呼不停。   柜架前的一名女子忽然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大约因为太过不可置信,手中拿着的白瓷小瓶一抖,“啪”的一声落地,粉身碎骨。   身边的小娃娃哪见过这阵势,“哇”的大哭起来:“娘,爹……”   什么?   两个孩子迅速分析了形势……果真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了,这还了得?   立即放开“爹”,齐心合力的去扯那个女子并小孩,使劲往外推:“出去,出去,我们家不要你们!”   洛雯儿不知这是要闹哪出,只见两个孩子发了疯一般,急忙去拦:“毛毛,豆豆,你们在干什么?”   然而两个孩子一致对外,竟是活生生的将那女子推出。   洛雯儿阻拦不及,倒被撞了一个趔趄。   灰衣男子一步上前,只一把,就揽住她的腰身。   “谢谢……”她来不及思考此举大为不妥,只赶去拦挡两个儿女:“你们疯了?”   灰衣男子却怔立当地,抬起那只手,眸底深深……   豆豆回了头……   而此刻,灰衣男子因为扶了洛雯儿一把,位置已经移到门口。   豆豆大惊:“爹不要走……”   毛毛立刻转了身:“爹不要丢下我们!”   二人回扑过来,又不忘飞快关了门……可不能让爹飞了!   “咣!”   里面传出一声女人的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   门外,是觉得没有危险所以没有出手的三郎,以及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呆立雪中的婉莹,还有听闻动静赶出或停步的人群。   他们面面相觑……这家掌柜的相公,真的回来了?   ==========   “爹……”   “爹……”   两个小脑瓜在灰衣男子的腿上蹭来蹭去,人就像树袋熊攀住大树,任洛雯儿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她气急败坏,不知打哪弄出根小藤条:“你们再不下来,我就,我就抽你们了!”   毛毛回头甩了她个媚眼:“爹会保护我们的!”   又抬头,讨好道:“是吧,爹……”   “你们……”   洛雯儿又急又气又羞,脸涨得通红。   灰衣男子睇向她,唇角浅浅一勾:“想来,他们是需要一个父亲了……”   洛雯儿岂是不知?可是……   她蹲下身子,抱住两个孩子,努力想把他们拆下来:“毛毛,豆豆,你们认错人了,他不是。爹爹还在外地,给毛毛和豆豆赚银子……”   “怎么不是?”毛毛将那大腿抱得更紧。   这大腿,修长,结实,有力,硬邦邦的,这就是爹的大腿!   “爹比娘高一个头!”   “爹不胖也不瘦!”   “爹的肩膀很宽!”   “爹很漂亮!”   “爹的眼睛又黑又亮!”   “爹的唇角总是翘着,会对豆豆笑!”   似乎这几个条件,灰衣男子都很满足。   洛雯儿万分头痛。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很多,总不能见一个就叫“爹”吧?   “娘,我知道,你是怕那个女人来抢爹。放心,她要是敢动手,就叫三郎哥哥和婉莹姐姐揍她!再说,我刚刚看了,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如娘好看。那个烂孩子也不如我和妹妹好看,爹怎么能要她们不要我们呢?是不是,爹……”   “我是姐姐!”豆豆立即纠正,随手又拍了他一下。   可是毛毛这回很坚强,一声不哭,还仰着脸,努力向灰衣男子绽放他自己认可的颠倒众生的笑容。   洛雯儿实在无法,只得站起身,冲那灰衣男子抱歉一笑:“公子,您能不能……”   你能不能澄清一下事实?   灰衣男子笑意淡淡的看着她,眸光静静,似同情,似好笑,又似戏谑,还有一些有说不清的情绪。   然而,就是不说话。   洛雯儿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你看什么看?我的意思你听不懂吗?给人当爹很好玩吗?占了便宜很开心吗?   混蛋!   就在洛雯儿的愤怒已经膨胀到临界点时,灰衣男子终于缓缓开了口。   大掌落在两个毛茸茸的小脑瓜上,声音低沉,如琴弦在深处奏鸣:“我要走了……”   俩人猛然抬头:“爹不要我们了吗?”   洛雯儿攥紧了拳……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灰衣男子也不回答,只抬头,看着她,笑。   什么意思?   洛雯儿觉得此男阴险得很,怪不得……   “叔叔有事要忙,你们……”   “他是爹!”豆豆尖利打断她。   洛雯儿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将豆豆揪下来。   “啪啪”,豆豆的屁股光荣挨了两巴掌,顿时蹬起两腿,撕心裂肺的嚎叫:“娘打我,爹,快救我……”   “你还说?你还说?”   洛雯儿就要继续,一只长臂忽然探过来将豆豆捞起,擦去她脸上的泪:“疼吗?”   毛毛顿时眼睛一亮,蹦到洛雯儿跟前:“娘,你也打我……”   洛雯儿觉得自己还是当场死掉了算了。   她霍的站起,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正有无数只木鸡发呆。   回了头,严肃的盯着灰衣男子。   男子淡淡一笑,放下豆豆,缓缓向门口走去…… ☆、565垂钓爹爹   更新时间:2014-01-01   “爹,你不要我们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男子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然而两个孩子已经看到,那个被他们驱逐出去的小老婆正牵着烂孩子站在门外,目光痴痴的纠缠在“爹”的身上。   原来如此!   小拳头紧紧一攥:“你可别后悔!妹妹,关门!”   这回豆豆没有跟他争,“哼”了一声,就摔上了门。   灰衣男子停住脚步,回了头,看着紧闭的门扇,浅浅一笑,用只能被自己听见的声音道:“我还会回来的……”   ==========   洛雯儿不知道孩子们在忙什么,总之早上刚一开张,他们就跑出去,还不许婉莹跟着,又一再保证,绝不惹祸,绝不跟任何孩子打架。   好像……的确很安静。   不过,大约从巳时起,店里的客人多起来,却多是男客,也不像要买香,目光在她与柜架间来回逡巡,频频闪烁,若有所思。有的,更干脆盯着她看,或者凑过来,没话找话。   她心生异样,然而也不好逐客,只拿眼色示意三郎,让他警醒着点。   过了一会,偷偷盯梢出去的婉莹阴着脸回来,拍给洛雯儿一张纸。   洛雯儿怀疑的接过来,开头四个字……“征爹启示”!   什么?   她眼角一跳,急急往下看去……   “现有又活泼又可爱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又听话的三岁双胞胎一对,急需爹爹一名,有意者面谈。若洽谈成功,附赠娘亲一个。娘亲坐拥天香楼与天下丽人,现在伊人品香店,可随时相看。还望各位走过路过切莫错过,腊月天寒,得了妻儿好过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一把将纸揉皱拍在桌上:“他们呢?”   “还在天香楼散发传单……”   “什么?”   婉莹倒了碗茶,一口灌下:“他们拿了这三年的压岁钱,分发给所有的代写书信的人,又雇了人将这些东西到处张贴……”   什么?   洛雯儿只觉眼前发黑。   咬咬牙,猛然站起,冲出门外……   ==========   她这边旋风似的奔天香楼去了,在隔了几条街的另一侧,有人正在气急败坏的揭那些贴在墙上的启示。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她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想想,不对。将告示扯碎,继续揭。   “你说,这两个孩子像谁?像谁?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要把娘亲给卖了!”   胡纶跟在后面打扫战场,心里嘟囔……还不是像您二位?还打老远老远的从前,就教孩子怎么做生意了。瞧这小词儿,哪是三岁孩子能编得出来的?啧啧,真是天才!   可是主子的动作忽然慢下来。   主子抓着满手的告示,慢慢的转了身:“小纶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想嫁了?”   “主子,您不是能……”见主子只盯着上面的墨字,胡纶把“猜到她的心意”咽了回去,改口道:“怎能?若是想嫁,还用等到今日?”   千羽墨沉默一会,笑了笑:“可是她,终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胡纶又想出馊主意了,既是小主子征爹,主子不妨去应征,堂堂的正牌亲爹,还打不过那些冒牌货?   可是他知道,主子不能跟洛雯儿在一起,不是因为那句“永不相见”的誓言,不是因为担心后宫的女人会暗中谋算洛雯儿,而是……   那日,主子带洛雯儿去天龙禁地,他阻拦不及,却清清楚楚的得知了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主子赶她出宫,是因为,是因为……   可是这样心心念念,要到何时才是个头?   “主子,”他走上前,接过千羽墨手中的告示:“事到如今,还是让尚仪自己决定吧。”   见主子神色黯然,叹气:“其实尚仪心里一直念着主子,她是不会……”   然而千羽墨已然转过身去,默默看着墙上的告示。   良久,方伸了手,缓缓将它撕了下来……   ==========   “我愿意!”   “我愿意!”   “选我,选我……”   天香楼外,比品香店还热闹,各色男子人头攒动,呼出的热气几乎要融化房檐上的冰凌。   “诶,王老板,你怎么也来了?你上个月不是刚纳一房小妾吗?”   “唉,女人,还嫌多吗?再说,洛掌柜是什么人物?天上无双地下难寻。嘿嘿,说实话,我看上她好久了……”   “啪”,桌子一拍,坐在桌边负责过筛子的毛毛拿着根毛笔一指王老板,眯了眸:“已有妻妾的不要,家中有儿女的不要。娶了我娘,也只能疼我和妹妹两个,不得再生儿女,否则,不要!”   “我是姐姐!”豆豆强调,继而拍桌补充:“就算现在没有妻妾儿女,将来再行纳妾的,不要!”   “呦呵,这不要那不要,你还当你娘是黄花闺女呐?”   “切,老子今天来就是看她有钱,否则残花败柳还带俩拖油瓶,哪个能看上她?”   “说什么呐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天香楼的伙计不干了。   本来俩孩子闹成这样,他们是挺担心的,但是转念一想,掌柜的带着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就算她再能干,总归是个女人,而女人,总归是要有个依靠的。   今天虽弄得动静大些,却也不失是个好法子,否则平日里张妈等人无论怎样旁敲侧击,怎样苦口婆心,掌柜的就是不吐口。如今,大约是把小半个盛京的男人都招来了吧,他们也正好给掌柜的把把关,苏环还狗腿的帮毛毛研磨,却见了这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顿时捋胳膊挽袖子的要给他们个好看。   “其实,带着孩子挺好,省事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呐呐道。   众人便笑。   他则有些慌张的作了个长揖:“小生早闻洛掌柜大名,只可惜小生非盛京人氏,至今无缘一见,今日幸会幸会……”   众人又笑,若想见人,便去伊人品香店,来此作甚?   伙计们却觉这人不错……清秀,腼腆,看着挺老实,就是身子骨单薄了点。不过没事,有天香楼,可以慢慢养。   而且,他不是本地人,掌柜的将来若随他远嫁,自是可离开这个伤心地。   当然,他们是不希望掌柜的走的,稍后应该问问他家中可是还有老人,若是没有,入赘倒不错,而且万一掌柜的有什么事,他们也可帮着照应点。   于是已经带着几分亲切的目光打量人家了,还频频给双胞胎使眼色,那意思是说……诶,就是他了!   可是双胞胎却瞧都不肯瞧这人一眼,抻着小脖子,一个劲往人群外张望。   可巧,就把掌柜的张望来了。   见掌柜的凶神恶煞,张顺等人情知不妙,急忙开溜。   豆豆也想溜,但见毛毛岿然不动,于是揉揉小屁股,重新端坐在厚厚的丝绒垫上。   “看你们干的好事!”   “娘……”   “娘……”   “洛掌柜……”   “洛掌柜……”   天香楼的伙计假装忙碌,半点不敢往外看,他们觉得,随着两个孩子的渐渐长大,掌柜的似乎越来越凶残了。   那书生见了洛雯儿,急忙垂了眼,脸却慢慢红了。   寒冬腊月,他只穿着一件棉袍,领子却不高,于是可以看到那红色渐渐漫到脖子里去。   然而无人关注他,他们都在瞧洛雯儿,有惊艳,有爱慕,有猥琐,有下流……不一而足。   有人趁机挨上去,摸了她的大腿一把。   洛雯儿回手就是一耳光。   此人就要暴怒,却有一只手一把钳住他的腕子。   是个英俊逼人的青年,然而一双美酒般的琥珀眸子却是凶光凛凛。   有人不认得三郎,只道:“怎么?相好的来了?有相好的还贴什么告示?”   余人识得三郎的厉害,纷纷逃散。   此人也算机灵,见势不妙,急忙陪起笑脸,抽出手,灰溜溜的跑了。   那个书生也退了几步,但是没有走,只站在不远处,偷偷往这边张望。   “你们在搞什么?豆豆,我昨天揍你是不是揍得不够狠?”   豆豆瑟缩了一下。   毛毛却摆出笑意,也不知打哪弄了把小折扇,唰的打开……   大冬天扇扇子,这是谁的做派?   “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是在垂钓爹爹……”   垂钓……爹爹?   毛毛眯了眸,煞有介事。   这表情,这动作……洛雯儿顿时一阵恍惚。   “爹既是不肯认我们,我们就让他看看,他再犹豫不决,娘就是别人的,我们也会是别人的……”   这是,背水一战吗?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多心思?这到底像谁?像谁……   眼角发涩。   她急忙眨眨眼,哑声道:“你们这样,爹爹会伤心的……”   “就是要让他伤心!”豆豆愤而拍桌。   然而见洛雯儿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俩人慌了,急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娘……”   洛雯儿艰难的笑了笑:“跟娘回去吧,以后别胡闹了……”   俩人犹豫一会,想说什么,但最终乖乖的点点头,一人牵起她的一只手,慢慢向远处走去。   屋檐下,书生一直定定的立在那,有些失神的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566所为何来   更新时间:2014-01-02   雪花静静的飘,年,越来越近了。   最近,两个小家伙一直待在品香店里,被娘亲看得死死的,谁让他们惹祸来着?   豆豆爱动,屋子又小,她只得把自己从凳上移到凳下,又移回去。有时把柜架上的小瓶一一拿下,对着叹气,再一一摆上去:“小瓶瓶,你是和豆豆一样的可怜哦。”   假装没看到洛雯儿的目光,走到桌边,托腮看毛毛写字,也不知怎么就心情不顺了,“啪”的就拍人家一下。   毛毛瘪了嘴,红了眼圈,却依旧保持风度,攥着毛笔在纸上有模有样的划拉。   洛雯儿不知是怎么回事,毛毛虽然一贯爱美,可是近来更严重了些,举手投足都极为注意,而且神色也越来越……   她放下正在擦拭的白瓷瓶,满腹疑思的往桌边看去……这些日子,他们到底在外面遇了什么人?难道说……   还是,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多心,亦或者,是奢望?   豆豆正拿小手指在琉璃窗格上画画,时不时呵一口气,让霜花融化一些。然而故意带出声调,提醒洛雯儿注意她有多么的可怜。   洛雯儿也知,总这么拘着他们不是回事。小孩子,就是要自由自在,健康成长,可是一放出去,他们就惹祸,现在她简直就不知道这俩孩子下一瞬能干出什么来。   她打算先关上他们几日,让他们长长记性,然后送到天香楼,再叫张顺他们把自己的小孩子都带去。后院够大,他们可以在那里玩耍,也不必担心毛毛豆豆会受欺负,而且同正常的小孩子在一起,毛毛豆豆应该也能跟着正常起来。   正琢磨着,忽听门声一响,紧接着,雪花伴着寒气再裹着风铃叮叮卷进店来。   豆豆率先看到来人,眼睛一亮,嘴一张,就要出声,然而毛毛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哼”一声,扭过头去,继续鼓捣霜花。   来人见俩小娃娃突然失了那日的热情,不免微露讶异,但是下一刻……   毛毛的眼前出现一把金色的小折扇。   那折扇万分精致,只需轻轻一甩,便带出一道绚丽流光。   豆豆正盯着发呆,手边便多出一物。   是一只小小的手镯,不像银不像金,上面镶嵌着一圈栩栩如生的六瓣雪花。   豆豆虽是女孩子,可是平日对这些饰物并不感兴趣,而且这镯子怎么看怎么不如毛毛的折扇好,她已经扁起嘴,准备扭过身去。   然而来人又拾起这只手镯,也不知鼓捣了什么,一枚小米粒大小的弹珠“嗖”的弹出来,恰好击中窗棂上的风铃,惹得那风铃拼命摇摆起来。   豆豆眼睛亮了,伸手就要去拿手镯。   “豆豆!”洛雯儿怒喝:“毛毛!”   俩人立即齐齐抬了头,齐齐对来人甜甜一笑:“谢谢……”   见娘亲在一旁运气,急忙将“爹爹”咽回去,弱弱的叫了声“叔叔”。   洛雯儿差点被气死过去,她哪里是要他们道谢?她是要他们把东西还回去!他们是故意要跟她做对还是怎么着?   这人怎么回事?一来就送东西,还嫌事情不够麻烦?而且又摸准了两个孩子的性子……毛毛爱耍帅,豆豆喜欢练武,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顿时万分惊吓,却又不好跟他说什么,只铁青着脸走到桌边,敲敲桌子,冲孩子瞪眼。   毛毛和豆豆急忙将东西藏好,可怜巴巴的望着来人。   这俩家伙,他们果真心里明白!   来人浅浅一笑:“不过是点小玩意,就当是在下跟二位赔罪。”   在下?   二位?   感情他没把咱们当孩子。   每个小孩子都曾经希望快快长大,可是身边的人总是把他们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真让人苦恼。所以听闻此言,两个小家伙顿觉自己雄伟万分。   洛雯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明显的觉出这个男人的危险,就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不,或许应该算是,重逢……   “这位公子,您说的那品香,小店能力有限,调制不出,怕是只能令您和那位故人失望了……”   的确,要像水一样清澈,像风一样轻和,像梦一样美妙,像花一样绚丽,像云一样飘渺,像月一样圣洁,像星一样璀璨,像夜空一样含蓄……精神病才能调得出来!   当然,能说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的本身就是个精神病,真难为自己还绞尽脑汁的进行挑战。   他来过不止一次了,每每她拿出认为挑战成功的作品,他都轻轻摇头,然后说此品香中缺少了什么或者哪里感觉不对,真难为她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是既然挑剔得头头是道,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他却说,知道菜肴是否好吃的人,未必是个好厨子。   可是一个明明知道自己的出现只会惹人生疑更或者会为自己带来危险的人为什么要频频现身在别国的领土上?   轩辕尚!   那日,他走入店中,转了身,对她淡淡一笑……   那双如开匣之镜的眸子立即晃花了她的眼,以至于她再一次忘记他到底是个生得何等模样的人。   然而当他说要调一品香送给一位故人时,一股熟悉的气息悠悠传来,顿令她悚然一惊。   这股气息,她曾在一个受伤的少年身上发现过。   三年前的雨夜,她为一个受伤的少年包扎伤口。   少年的身上不仅有血腥味,还有淡淡的梅香,更有一种属于冰雪的冷冽气息。   这样的气息,她在参加斗香大会时,在无数个雪陵人的身边感受过。   他,是雪陵人。   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手下却半分未停。   她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会倒在她的窗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一个少年,又是何人追杀,她只知他是个孩子,受了伤,很虚弱,是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而且,一个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   所以,关于他的身份,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他后来叫做小绿,是个生得很怪的少年。   她只等着他伤势痊愈,自动离开,却不想,那个电闪雷鸣暴雨滂沱的秋日过后,她睁开眼睛,就再也没有看到他。   婉莹说,小绿大约以为她不行了,所以走了。   可是她觉得,他不是那么狠心的孩子。那样的情境,他冲进雨中,当是为她寻找稳婆去了。   然而人生地不熟,或许是迷了路,或许是被人带了走,更或许……   她是等过他一段时日的。   那阵子,在小院休养,她经常会看向门口,希望能够看到那个怪模怪样的少年,她还记得,他的伤还没有好……   然而,半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忘了他,包括自己。   却不想,三年后的夏日,他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不同的,此番,他身形高大,魁梧而不强悍,一袭清清浅浅的丝质长袍,一双可以耀亮夜空令人于刹那间忘记一切的深眸,还有,裹着冰雪般凛冽的梅香。   样貌可变,身形可变,然而与生俱来的气息,永难改变。   那一刻,她不知是因为看到那双过于耀眼的眸子而失神,还是因为嗅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而恍惚,她只是想,原来,那种所谓的缩骨功是可以存在的,真难为他把自己缩了那么久,竟然还能放大到今天这个局面。而当时,他又给自己弄成了一双绿豆眼,原来只是为了掩盖他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明晃晃的出现?除了这一身夏装的袍子,他与她在几年前诸侯会盟时的所见无甚不同。   轩辕尚,你来做什么?   对了,雪陵南宫苑复辟,你功不可没,你是过去的轩辕世子,更是现在的宁国公,你应该在雪陵的朝堂上呼风唤雨,为什么要来到这?   一时间,她想到的是千羽墨。   千羽墨曾经说,轩辕尚绝不简单,在这世上,能让千羽墨提起兴致的对手,也只有一个轩辕尚。   可是,据《京城采韵》讲,无涯国主依旧重病在身,那么他,是想乘人之危吗?   现在,丞相谢忠已死,因为有十三公主的缘故,天朝没有再派下丞相,英秋冉便理所当然的担当了这一要职。无涯的朝堂,现在可谓铁板一块。然而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何况又是雪陵这样的“贼”。   雪陵,曾经与无涯势均力敌,而因为南宫绾当政,明里暗里的进行了十几年的内乱。当初,轩辕尚曾提醒千羽墨,神龙再现无涯,就是希望千羽墨移目国内,不要插手雪陵的朝政。而现在,在这位新任宁国公的带领下,雪陵重振雄风,大胆采用无涯曾经的革新措施,朝堂一派清明。   对手的强大,无疑是对自己的威胁,何况,这怕不仅仅是个对手。   洛雯儿有些后悔,若当初便得知那个少年就是他,她还会不会……出手相救!   可是现在,他突然从天而降,是要嘲笑她当初的妇人之仁吗?   而她,也想借机探知他的用意。然而这等精明之人,连千羽墨都要慎重对待,她又怎能轻易得逞?   可是现在,他竟又把魔爪伸向了毛毛和豆豆,他是知道了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567认贼作父   更新时间:2014-01-03   然而他笑了笑……如果这也算笑的话。   她发现,他不善于笑,仅仅是牵牵唇角,却也足够耀人眼目。   “这等奇香,在下纵观天下,也只有洛掌柜才能调配得出。”   他眸色深深,让人看不清此语到底代表了何种情绪。   “轩辕公子,您真是高看了!”   洛雯儿一时气急,也不想跟他打哑谜,索性戳穿他的身份。   他这么明晃晃的出现,不就是等着她来戳吗?   毛毛和豆豆对视一眼……原来咱们姓轩辕。   轩辕毛,轩辕豆……不大好听,不过娘说,这是乳名,等到爹回来,再给他们取亮堂堂的名字。   如今,爹回来了……   “莫非洛掌柜是要逐客啰?”   眼风一扫,桌边的两个小家伙立即溜下来,一边一个抱住他的大腿:“爹爹别走……”   “我们不让爹爹走……”   他便睇了洛雯一眼……此际的一眼,即便是简简单单,也可以令人想象太多。   洛雯儿已经变了脸色:“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你们的……”   “娘,毛毛知道,爹爹多年不归,你心里不好过,可是爹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是不是,爹?”   轩辕尚拍拍毛毛的小脑瓜。   “娘,爹爹在外也不容易,怎能赶他走?娘要是真这么狠心,爹,豆豆跟你一起走!”   轩辕尚捏捏豆豆的小髽鬏。   直至今日,洛雯儿方见识到一出现实版的“认贼作父”,不知千羽墨看了有何感想。   她强压怒火,上前一步:“轩辕公子,您是不是该同孩子们解释一下?”   又低头:“毛毛,豆豆,放手,否则……”   结果俩人抱得更紧,完全就是两只攀附树干的树袋熊:“爹,娘又要打我……”   轩辕尚忆起那日她挥着小藤条将桌子抽得“噼啪”作响的虚张声势就想笑,也不忍她着急,于是摸摸两个小脑瓜:“快起来,别让你娘生气了……”   俩人立即放手,却还依依不舍的靠在他身边。   洛雯儿则更气了,她已经擎出法宝都没法让他们听话,轩辕尚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爹,娘那天把我打了,现在还疼呢……”豆豆撅起小屁股。   “哦。”轩辕尚便揉揉那小屁股。   “爹,我,我头疼!”   毛毛不甘落后,又趁机扯扯轩辕尚的手,示意他附下身子,然后贴在他耳边道:“娘因为爹久别不归,正生着气呢。不过娘的心很软,一会爹爹说几句好话,娘就开心了……”   轩辕尚暗叹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怎样的人物,才能把个三岁的孩子养得这么心细如发,又体贴入微?   还是承袭了那个人的诡谲多思,深谋远虑?   不觉勾勾唇角,拍拍他的小脸蛋。   “爹,你给我们都带了礼物,那么娘呢?你给娘带了什么?”豆豆发问。   他一怔:“还,真的没有……”   什么话?什么“没有”,你什么意思?   “三郎……”   三郎立即出现在门口。   俩孩子立即挡在轩辕尚面前,求助的看着洛雯儿,然而洛雯儿决心已下定:“送客!”   三郎上前,一手一只,将毛毛和豆豆拎出去,又转回来,抱着臂,目光不善的看着轩辕尚。   轩辕尚便动动唇角,慢慢的往外走。   可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到了门口时,俩人忽然交了手。   却也只是交睫的一瞬,洛雯儿只见二人手掌一对,顷刻分开,彼此站在原地,看不出胜负,也看不出受伤。   轩辕尚倒点点头,赞许道:“摩羯攻第七重,不错。若是能练到第九重,或许能跟我战个平手。”   什么?   洛雯儿立即睇向三郎,却见三郎琥珀般的眸子微微闪动。   “只是,你练到中途便出山,而摩羯功,是要在极冰环境中才能练成……”   你,还有机会吗?   洛雯儿看到三郎微转了头,目送轩辕尚的背影。   三郎还是头回对不熟悉的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兴趣。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洛雯儿突然感到浓重的危机。   她急忙冲出门外:“婉莹,快过来帮忙!”   ==========   布满积雪的街道上,章矛“咯吱咯吱”的赶上来。   “主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轩辕尚专心走路,步子很慢,还抬了头,四处打量,似是对无涯的风土民情充满兴趣。   都看了快半年了,还能有什么兴趣?撂着朝廷的事不管,却跑到这碰那女人的钉子。不就是救了主上一命吗?就算没有她,主上也未必有什么麻烦。若要感谢,给银子就是,干什么几次三番的找没趣,瞧主上的样子,倒像乐在其中。   主上该不会真看上那个女人了吧?她有什么好?雪陵比她漂亮的多得是,年纪大,又带俩孩子,主上这是什么眼光?莫不是上次受伤把脑子弄坏了?还是这个女人给他吃了什么迷药?   主上一向只对温婉柔顺的女人能多看上两眼,而这个女人,实在差得太远,亏得主上半年之内竟是从雪陵折回两趟来看她,搞不好,怕是要在无涯定居了。   这怎么行?虽然这次复辟,轩辕世家功不可没,于朝堂上堪称无冕之王,然而那座大殿并不平静,哪双眼睛不在盯着?哪双手不在暗地翻覆?就想找机会把主上拉下马,好取而代之?就连南宫苑,也开始担心主上功高盖主,正小心动作,主上怎么能放心大胆的把正事一丢就跑到这看这个女人?   莫非那个传说是真的?主上本是千羽家的人,结果也渐渐变得跟这位无涯国主是一样的不着调?   “主上……”   “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外面竟有如此的好风景……”   好什么好?一样是下雪,若想看雪,雪陵的风雪可比这壮观多了。   “所以……”他转了头,唇角微微勾上笑意。   不好!   章矛心里暗道,自从主上被他们从无涯抢回来,就学会了笑,然而但凡露出这个表情,便没好事!   果真……   “你准备准备,咱们今岁就在这过年了!”   “吖?”章矛怔在当地。   然而主上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完全不同以往的低沉内敛。   他不由回了头……   可是茫茫白雪,只有些许百姓疾行,购置年货。   不过轩辕尚却知,今夜,碧迟宫那位又要磨牙霍霍,辗转难眠了。   ==========   洛雯儿都想跑路了,可是她的生意全在这,一时之间,怎么能够尽数搬走?她觉得这两年因为孩子耽误了她的不少雄图壮志,她应该是把分店开往各处的,这样就算丢,也只是丢一部分,到时改头换面,反正饺子什么的也不是天香楼一家的专利了。   只是,即便准备充分,她当真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开吗?   她心里还有牵念,即便与那人“永不相见”,可是,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片土地上,有时,她看到天上的云,就在想,他也会看到吗?这朵云,会不会飘到那个华丽却阴郁的王宫上方,去看他……   空气中,有他的气息,即便那么远。   街道上,有他与她牵手走过的足迹,即便上面层层叠叠,覆盖了太多属于别人的东西。   可是,只要她在,就能感受。   人是多么奇怪啊,明明痛苦,却不想自拔,一任沉沦,如同醉酒,难过之余又万分享受那种飘飘欲仙。   而且,她能感觉到,他也在想她……   于是,她暂时关了品香店,来到天香楼,这里人多,可以恃众。   天香楼的人见了她,都很高兴,然后有意无意的让她往楼下靠窗的那个角落看。   一个穿浅灰色棉袍的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桌边,面前摆一盘饺子,正在慢慢的品味。   洛雯儿不禁感叹,若是在天香楼兴盛的当年,哪容得了他细嚼慢咽,还一个人就占了一张桌子?   如今想来,她最赚钱的生意就是《京城采韵》和品香店了,尤其是品香店,若是遇了贵人,一瓶香就可抵天香楼现在三年的收入。   一时间,不禁又对轩辕尚恨得咬牙切齿,她甚至有点怀疑,大概是因为自己在王宫里待过,又经常看千羽墨打理朝政,所以轩辕尚打起了把自己绑架了来套取什么机密的算盘吧?   那她的品香店还要不要开了?她的小院还要不要住了?   三郎虽然武功高强,可明显不是轩辕尚的对手……   她这边万分恐惧加担忧,所以没有听见张顺的意有所指:“这个人,自从‘征爹’那日起,就待在了天香楼,每天一盘饺子,一直从早上吃到晚上……”   征爹?征什么爹?   思绪回转,她想起了孩子,再看天色……   “让后厨炒两个菜,素的,再把毛毛和豆豆叫过来,该吃午饭了。”   张顺有感她的冥顽不灵,叹息着走了。   过了一会,毛毛和豆豆上了楼。   小孩子玩得正开心,是最讨厌被叫回吃饭的,于是一路别扭,再看了菜:“我不要吃笋,我要吃肉!”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腐败? ☆、568追踪而至   更新时间:2014-01-04   “小孩子不能总吃肉,青菜有助健康!”   “我不要,我就要吃肉……”俩人开始闹起来。   洛雯儿就知道,自打她撵走了轩辕尚,这俩孩子就跟她别扭。   你说你们为了个外人更或者是坏人跟娘亲较什么劲?这不是里外不分吗?这是谁教的?   豆豆更是过分,索性一口菜都不吃,直接将白饭扒进嘴里,跳下凳子就跑。   洛雯儿气急,立马追出去,毛毛也趁机开溜。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人。   身形高大,着一袭石青色的银鼠皮披风,仿佛携着高山顶端的冰寒之气,甫一进门,就将雪光全部隔离在外。   楼内的喧嚣顿时一静,众人不由自主的睇向他,他却恍若不见,只抬指轻掸披风上的雪花。   这气度,这风采,一看便知此人不凡。   伙计急忙迎上前:“哎呦喂,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顺替他除了披风,交由人收好,笑得喜庆的同时不忘在来人脸上小心打量,揣摩对方的身份。   因为天香楼生意大不如前,好在地方还够用,于是辟出几间房子用以住宿,由于干净整洁,舒爽雅致,倒也颇受欢迎,增加了不少收入。可是现在,洛雯儿特别痛恨于角的多事,因为那个进店的人,是轩辕尚。   他又追到这来了?他要干什么?   毛毛和豆豆自是看到人了,兴奋得就要尖叫,却被洛雯儿一记眼风盯住,只得小手紧攥栏杆,眼巴巴的看着爹爹慢悠悠的穿过过道,慢悠悠的穿过人们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慢悠悠的走到靠窗的角落,慢悠悠的坐下……正坐在浅灰棉袍的青年对面。   那青年抬了眼,清秀的脸立即现出局促。   也是,这青年一看就是极少出远门的,此番来盛京,怕不为的是春试。如今捡了这么个偏远的座,或许就是为了放松心情,可是面前偏偏笼罩了这么一大团阴影。   而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轩辕尚的背影。   他的身形并非特意挺直,却自然而然的透着一种威压,深青的衣袍,宽厚的肩膀,就如同远山一般岿然不动,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那青年更加无措起来。   却不肯走。   有人猜测,他大约是吓得腿软了。   又奇怪,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他一出现,就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紧迫?就好像,就好像……   “爹……”   “爹……”   见到爹爹这么威风,只一现身就“艳压全场”,两个孩子兴奋得不行,连喊带叫的冲下楼梯。   爹???   众人轰的一声,面面相觑。   轩辕尚循声望去,恰见洛雯儿的惊慌与愤怒,不禁莞尔。   两个孩子围在他的腿边,小脑袋蹭来蹭去,如同两只撒娇的小狗。   他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语气亲切道:“娘亲呢?”   话音未落,一双青纹缎面绣鞋已出现在视线中,他便微抬了头,唇角一勾。   洛雯儿脸色不善,看也不看他,只严厉的盯着两个孩子:“回去吃饭!”   “还没吃饭吗?”他语气讶异。   豆豆撅了嘴:“不想吃青菜!”   “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吃青菜呢?吃了青菜,才会长高长壮……”   “像爹这么高吗?”毛毛立即发问。   他点点头。   毛毛当即蹦起,就往楼上跑,豆豆紧随其后,还喊着:“爹,你别走,我一会就来!”   洛雯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回以一笑,惹得她更加恼怒。   什么人啊?话也不说明白,让别人怎么想?还有这俩孩子,怎么连亲娘的话都不听,倒要听个外人……不,是坏蛋的话?   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   她要说什么,难道要她跟众人解释“这不是孩子的爹,大家千万别误会”?   这不是有病么?   众人见她愤然离开,都不禁揣测这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若当真是一家人,看洛掌柜的样子又不像。若不是一家人,小孩子怎么跟这人如此亲近?“爹”都叫上了。莫非当真是洛掌柜那个远在外地做生意的相公回来了?弄得这么生疏,该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吧?   恰在此时,楼上忽然飙出一声厉吼:“不许出去,就在这吃!”   洛掌柜,果然火气好大!   轩辕尚便笑,抬了眸,睇向对座的青年,目光沉稳。   然而太过明亮,仿若开匣的镜光让人无处遁形。   青年不安的缩了缩肩膀,又挺了胸,看样子是想若无其事的进餐,然而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天香楼的伙计一会瞅瞅这个,一会瞧瞧那个,一时不知该如何计较。   不难看出,那书生模样的青年是对掌柜的有意思,但不知为何不去品香店,而是在天香楼耗了这许多日,好容易等到掌柜到来,面还没照一个,对面就坐了这么一尊佛,而这个人……   他们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不照失踪的那莫姓小子差半分,只不过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俊逸。   虽然时隔多年,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姓莫的,便好像看到他就活生生的立在面前,一袭白袍,摇着扇子,冲他们……关键是掌柜的,不怀好意的笑。   对,姓莫的就是靠不住,太招桃花,让人不放心,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感觉没错,这不,掌柜的都回来几年了,那小子人影都不见一个。而目前这位,怎么看,怎么像个沉稳可靠的人物,瞧那眼神,瞧那肩膀,瞧那气势……尤其是毛毛和豆豆跟他很要好,连“爹”都叫上了,这就是缘分啊。所以把掌柜的交给他,咱们也放心。   唉,真不知掌柜的都是打哪遇到了这些出色的男子,虽然见了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过看这样,俩人一准认识,交情还不浅。   此人也的确不凡,否则怎么初来乍到,那么多空位子都不坐,偏偏要坐到这个青年的对面?原来一眼就发现了这是个情敌。   于是,连忙按照此人的要求,上了壶最好的竹叶青,那人便拈着小酒盅,一口再一口。那举止,那风度……啧啧,他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大人物。   唉,掌柜的怎么还不出来?这么优秀的男子,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于是,也不待那人召唤,便将店里的好酒轮流奉上。   那人也不客气,不到一个时辰,桌下就摆了十个空酒坛,然而依旧有滋有味的喝着。   面不改色,眸光不乱。   好酒量!   众人暗赞。   冬天日短,又临近年关,酒馆茶楼都早早打烊,而天香楼今日更是异乎寻常的早。   张顺有些歉意的请角落这两个对吃对饮的客人退场:“二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还请二位明日赶早……”   然后偷偷对轩辕尚使眼色。   只不过那二人谁都没抬头。   又坐了一会,见伙计们已经开始收拾桌凳了,书生模样的青年方摸出一块碎银子,拍在桌上,起身走了。   这书生,酒没喝一口,脸红什么?莫非是被酒气给熏的?   轩辕尚也慢悠悠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足有五百两,放在桌角:“可够?”   “够,够!”   张顺连连点头哈腰,暗赞,看咱掌柜的,但凡所识,非富即贵,对比那一小块孤单的碎银,心里更是倾向了他。   “这位贵人,慢走,慢走,明儿再来啊……”张顺笑眯眯的送人到门口。   “爹……爹……”楼上突然传来呼唤。   豆豆粉色的小身影正飞快的从楼梯上奔下来,身后,洛雯儿一瘸一拐的气急败坏……方才,豆豆用轩辕尚送的小手镯暗算了她。   这孩子,看我不……   然而下一瞬,豆豆忽然一声尖叫,身子旋即往前一扑……   此刻,她们方行了一半,而那个小身影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小皮球,跳跃着翻滚落下。   “豆豆……”洛雯儿失声惊叫。   却止不住豆豆的滚落,只眨眼的工夫,就跌倒了楼梯下,趴在那,一动不动。   洛雯儿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两腿发软,走了一步,竟也跪倒在地。   轩辕尚本已行至门外,听闻动静,即便回望,然而楼梯阴暗,又隔着楼下的灯火,所以看不大清楚。但他已经意识到不妙,飞身赶来,正见豆豆趴在地上。   “豆豆……”   他急忙抱起孩子,顿见孩子满脸的血,还有血不断从嘴里流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变吓呆了。   “豆豆,豆豆……”   洛雯儿游魂似的飘过来,却见轩辕尚抱上孩子,往门外便走。   “站住,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洛雯儿要追上来,怎奈被散乱的桌椅绊倒,又站起,跌跌撞撞的继续追。   “我要带她去看大夫……”轩辕尚解释。   然而见她满脸泪痕,连神智也似乎有些不清,不觉叹气,一手抱着豆豆,一手环住她,往夜幕下的白雪皑皑掠去。   “娘……豆豆……爹……”   毛毛飞奔出来,又哭又叫。   张顺等人急忙将他拦住:“你娘带豆豆去医馆了,一会就回来……”   “不,他们不回来了。爹,娘,豆豆,他们一起去私奔,不要毛毛了……”   再不顾风度,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 ☆、569得寸进尺   更新时间:2014-01-05   洛雯儿为豆豆换下敷额的巾子,看着耸在额角那个青中泛紫的大包,又忍不住落泪。   轩辕尚在一旁看着她。   自从豆豆出事,她的眼泪就没断过,他不禁想起当年斗香大会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何会是眼前这个涕泪涟涟不断呼唤女儿名字的女人?   她坐在床边,时不时就去试女儿的温度,双肩微颤,柔弱得只想让人去安慰她,呵护她。   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落在她肩头:“夜已深了,你累了这么久,先……”   洛雯儿往旁边一让,那只手便落了空:“不错,夜深了,轩辕公子也累了,便先回去吧。今日多谢轩辕公子,待有时间,定会登门道谢……”   轩辕尚不禁哑然失笑。   登门道谢?   骗谁呢?   他发现这个女人很有过河拆桥的本事。   当时,她几乎懵了,任由他拉着她去找大夫,待听说孩子没事,立即把他丢到一边,这会,竟要撵他走了……   洛雯儿则恨恨的想,若不是你,还闹不出这事呢。你就是个灾星,赶紧给我消失!   轩辕尚岂不是不知她心里所想?然而夜毕竟深了……   于是敛了衽:“轩辕……”   “爹,别走……爹,别走……”   烧得迷迷糊糊的豆豆忽然呢喃出声。   “豆豆,豆豆,娘在这……”洛雯儿急忙攥住女儿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摸她的小脸蛋。   那上面是一条一条的青紫,嘴唇也磕破了,剩下那颗门牙也掉了……   想到当时那满脸的血,不禁又要掉泪:“豆豆,豆豆,娘在这……”   “爹,别走,我不让你走,他们会欺负我。爹,你在哪?爹,你快回来啊……”   轩辕尚上前一步,打洛雯儿手中接过豆豆的手:“豆豆别怕,爹在这,爹就在这陪着豆豆……”   以前确实存了逗她的心思,所以说话含混不清,毛毛、豆豆唤他的时候,他既不答应,也不否认,可是这会儿,这个词第一次自他口中说出,他也很震惊,却极是自然,就好像,这真是他的女儿,而且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看到洛雯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是这回,她一言不发,更没有赶他走。   “爹……”   毛毛也靠了过来。   他便一手握着豆豆,一手挽着毛毛。   洛雯儿是说不出的郁闷,转身便走了出去。然而没一会又回来,为豆豆换了条巾子,然后便靠在床柱上,也不看轩辕尚,只盯着女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睡着了,立即醒来,但见轩辕尚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为豆豆更换巾子,而他的腿上,正趴着睡得香甜的毛毛。   她恶狠狠的瞪了他,去试豆豆的温度……好像降了不少。   打起精神,继续盯着女儿。   “我对你没有恶意。”那个人竟然开口说话,眼睛却没有看她:“我对你,对他,对无涯,都没有恶意。”   他强调。   这个男人,若是抛弃他的身份,抛弃诸侯会盟上他的似笑非笑,绵里藏针,这温雅又刚劲的侧脸,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坏人,相反,他沉稳厚重,举止冷静,倒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   “那是为什么?”她冷冷一笑。   他眸光一动。   是啊,为什么?   最近,他也这样问自己。   当再次踏上盛京这片土地,他对自己说,他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因为她生产那日,他不告而别。   虽然,她并不喜欢小绿,为了肚里的孩子,甚至不敢看小绿一眼,然而她的心里,应是惦着那个少年的。   相处时日虽不多,但是他知道,但凡她身边的人,她都想去照顾他们,为他们负责任。   然而,与其说她会惦记小绿,不如说是他在惦记她,惦记那小院的平和与温馨,惦记那份不告而别的愧疚与不安。   于是他来了。   只是他要如何说起他就小绿?   他走进她的店,对着那些小瓶,看似挑选,实际就是在琢磨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奇怪,他一向事无拖沓,怎么单单对这一句,他已经想了三年,想了一路,想到现在,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完美的开始?   直到他说起“一位故人”,直到他徐徐转了身,直到他对上那双眼睛……便仿佛有什么在心底亮了一下,一切豁然开朗。   看她的眼神,从惊异到怀疑,从犹豫到警惕,他便知道她认出自己了。   不仅认出他是当年的轩辕世子,如今的宁国公,更认出了,他,就是小绿。   他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对他而言,这个女人总是能为人所不能为。   此番,他曾想要不要易容接近她,然而他放弃了,如今,他非常欣赏自己这个决定。   可是,他又要如何回答她这句疑问?   而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有点不敢看她。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他发现她又睡着了,头歪歪的靠在床柱上,满脸疲惫,眼角还有泪痕。   唇角便漫开一线温软,是自己亦未察觉到的柔情。拾了床上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上去。   毛毛还趴在他的腿上,他要小心不惊动这小家伙,而她与他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此过程进行得非常艰难。然而,看她安安静静的睡着,心中便有一种微甜的感觉,一丝一丝的,浸润了他如今方感到干涸的心。   ==========   天亮的时候,洛雯儿又醒了。   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眸子。   那眸子一向如开匣之镜,明亮得耀目,然而此刻,或许是晨光熹微,竟是敛了那份光芒,而笼上了雾的迷蒙。   然而被一双男人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当即吓了一大跳。   轩辕尚似乎也吃了一惊,急忙调转了目光。   床上的豆豆微拧了眉,肿胀的小嘴微动:“爹……”   女儿醒来,唤的人不是她,洛雯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紧接着,豆豆便皱起小脸:“娘,疼,豆豆疼……”   洛雯儿急忙坐到女儿身边:“豆豆哪里疼?娘帮你吹吹……”   豆豆哼唧了半天,忽然睁开眼:“爹,爹哪去了?”   这一声喊,直接惊醒了毛毛,也睁开眼张皇四顾,待发现自己就在轩辕尚怀里,不禁咧了嘴:“爹……”   豆豆挣扎着要爬起来,轩辕尚急忙上前:“豆豆乖,大夫说你要好好躺着,七天都不能下地……”   “七天?”豆豆苦了脸,忽然小心翼翼问道:“爹,你会陪着我吗?”   洛雯儿立即脸色不善:“轩辕公子还有事,怎能……”   毛毛突然蹦到地上:“你又要撵爹走?若不是你,豆豆怎么能从楼上栽下来?”   “我……”想到昨日的惊险,洛雯儿当即指尖发凉。   “毛毛,怎么跟娘说话呢?”轩辕尚绷起脸。   他生得并非和颜悦色,然而若是心情好了,那样貌看着便是温厚可亲,可若是生起气来,足令人望而生畏。   毛毛果然瑟缩一下,却又要犟嘴:“本来就……”   “本来什么?你没看到你娘昨天急成什么样子,又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就算你看不到这些,平日里,娘是怎么对你的?你这样说话,岂非伤她的心?”   毛毛眼泪转了几圈,终于低了头,小声道:“娘,毛毛错了,不该惹你伤心……”   洛雯儿只觉眼角发烫。   她抿紧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毛毛又上前牵她的衣角,她艰难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脑瓜。   豆豆要咧嘴,结果动了伤处,一个劲呼痛,却不忘去抓轩辕尚的大手:“爹,你还没说,你会陪着我吗?”   轩辕尚不说话,只是看着洛雯儿。   洛雯儿别开头,心里连憋闷带矛盾。   见洛雯儿没有开口,豆豆和毛毛的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爹,你会陪我们一起过年吗?”   这两个家伙,竟然得寸进尺。   洛雯儿终于忍不住又要发怒了,轩辕尚却点了头,语气温和而郑重:“会!”   毛毛当即欢呼,豆豆不敢动作,表情别扭的兴奋着。   毛毛扑到床上,观察豆豆的伤势,心疼道:“妹妹疼不疼?”   豆豆毫不客气的打了他一巴掌:“我是姐姐!”   发现风居然漏得严重了,一摸……原来又掉了颗牙。   毛毛万分担心:“妹妹,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牙,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又挨了一巴掌:“娘说,过两年就长出来了。再说,掉颗牙,留住爹,值!”   真是豪气干云啊!   这等脾气,像谁呢?   趁洛雯儿转身去给豆豆倒水,毛毛凑到轩辕尚耳边:“其实方才我是故意的。我喜欢爹训我,人家的爹都训小孩子,还打他们呢……”   声音虽小,洛雯儿却听得很清楚。   拎起茶壶的手一抖……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对孩子关心备至,虽是母亲,却也不忘扮演父亲的角色,因为她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有个完整的家。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亏欠了他们太多太多。   毛毛的追求,是其他孩子避之犹恐不及的,他却甘之如饴……   究竟是她的错,还是……   她神色复杂的望向毛毛,却不期然的对上轩辕尚的目光…… ☆、570要做什么   更新时间:2014-01-06   轩辕尚果真信守承诺,大历二百年的除夕竟是同他们一起在郊外的小院庆祝。   为了这一日,他当是做了不少准备,买了许多的礼物,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乐得毛毛和豆豆都要疯了。   毛毛一边和豆豆抢东西,一边“腼腆”道:“爹,其实只要你能同我们一起过年,我们就很高兴了……”   轩辕尚却万分感慨:“我这些年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你们,这些,便算是我的补偿吧……”   洛雯儿在一双儿女的尖叫声中瞪了他一眼……什么“忽略”?什么“补偿”?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点?   二人瓜分了礼物,抱得满怀,豆豆兴奋得脸都红了,张开没有门牙的嘴:“爹,你给我们买了这么多,又给娘准备了什么?”   轩辕尚看看洛雯儿,笑,垂眸。   “你知道什么?”毛毛趁机从豆豆手中抢过一个早已看中的小盒子:“爹给娘的礼物,自是要在没人的时候……”   “毛毛!”洛雯儿怒喝。   豆豆当即会意:“我要把礼物都收起来。告诉你,别跟着我!”   然而毛毛是什么孩子,立刻追出去,口里还喊着:“那是我藏东西的地方,你不许动!”   屋里顷刻只剩下二人,静得诡异。   洛雯儿抬了眸,正见轩辕尚在看她,而且袖子一动,似乎就要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来。   她急忙向门口走去,手触及门板的瞬间,顿住脚步,微转了头,视线却是落在窗下的榆木方桌上:“谢谢你。”   只丢下这一句,便走了。   门扇一开一合,身影消失。   轩辕尚看着那静寂的门板,手捏了捏袖中的东西,又放下,无声的笑了笑。   ==========   这个除夕,很热闹。   大约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吧,亦或者是拿人家的手短?婉莹发现,洛雯儿对这位轩辕公子的态度好了不少。当然,也只局限于不再驱逐,不再横眉怒目。   她冷着脸,垂着眸,当人家是空气,而每每毛毛和豆豆一口一个“爹”叫得亲热,又缠着人家撒娇时,她的眼角就不停的抽动,抽动。   这个除夕,洛雯儿当是过得很有些艰难。   当烟花次第铺满夜空,当鞭炮将这个夜晚推向疯狂,婉莹看到,洛雯儿笑了,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如释重负的笑。   毛毛和豆豆毕竟还小,兴奋了一天,终于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窝在轩辕尚怀里,手还死死的搂着“爹”的脖子。   洛雯儿让婉莹带二人去睡觉。   豆豆嘟囔:“我不,我要和爹爹一起……”   毛毛睁开朦胧的睡眼,神智却很清醒:“你真不乖,爹是要跟娘一起睡的……”   婉莹就算不回头,也知道洛雯儿眉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俩孩子很快达成了协议。   于是,自打出生就不肯离开洛雯儿半步每天晚上都要吵着谁睡在娘的左边谁睡在右边的两个孩子乖乖的跟着婉莹独立休息去了。   临走,豆豆还拉着轩辕尚的袖子:“爹,你说过,明天早上要陪我放鞭炮……”   这家伙,待到明天,又要寻什么理由?竟是要把这个冒牌货一直留下去吗?   然而洛雯儿一言不发,只看着婉莹领着两个孩子去安置,方转身进了门。   门声是稍后才落下的,那个人,居然跟她回了房。   然后她方记起,她竟是没有给轩辕尚安排房间……   不对,难道她还当真想让他住在这?   手紧了紧,忽而拉开抽屉,自里面取出一只漆木小盒,放在桌上,推至轩辕尚面前。   轩辕尚疑惑的看了看她,拾起盒子,打开,面色当即一变,“啪”的盖上,只一步,就逼至她面前。   洛雯儿吃了一惊,不觉后退,转而镇定神色,声音清亮道:“我知道宁国公很忙,这个,是谢礼,谢谢你陪他们过年。我希望……”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然而对上他脸上的寒意,她心底发毛,很想回头瞧瞧三郎在不在外面。他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她就要喊人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给他张银票不管面额多少都很有些羞辱的意思。   人家身为宁国公,什么没有?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她还应该感激人家的纡尊降贵,可她就是不愿意跟这个人有任何联系,不管是为了什么。   “宁国公不要再答应他们什么了。过了明天,还请您赶紧离开。”   她已经想好一套说辞,就说他又去“做生意”了。两个孩子如今越来越贼,但是她也没工夫考虑他们是否相信。总之,只要这个男人消失,她就有办法让一切回归正轨。   轩辕尚看着她的一脸冰霜,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愤怒。   愤怒?   似乎自从懂事,就从不知愤怒是何种情绪,或者说,许多情绪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淡若轻风,因为,从未有哪件事,哪个人,能令他的心情有所波动。   可是眼下,面对这个女人,面对她的不耐烦,他的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怒气,就好像喷薄的火山,沸腾得他想把这个女人抓过来……   抓过来?   隐在敞袖中的紧攥的拳动了动……抓过来,做什么?   他蓦地记起,他曾经扶过这个女人的腰……她的腰身很细,很软……   他亦是记起,他曾经轻拍这个女人的肩……她的肩很薄,很弱……   他更是记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夏日,他曾经抱过这个女人……   他,抱过她……   一时之间,他恍然失神,一句低语居然脱口而出:“就这些……”   似乎,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明白“这些”指的是什么。   烟花的彩光稀稀疏疏的映在窗纸上,鞭炮声亦变得遥远,疏落。   静寂中,二人沉默相对,都低着头,摇曳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铺在墙上,轻轻跃动。   “我……”   良久,他方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一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她低垂的头,那股愤怒再一次堵在胸口。   他转了身,大步离开。   门声一响,一切重新恢复安静。   ==========   “爹,你快瞧,这盏灯好看吗?”   “爹,我想要这个小兔子灯……”   “爹,这个灯谜到底说的是什么?”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洛雯儿努力和身后那一大两小拉开距离。可是游人太过拥挤,总是又把她推回来。而且她也不是很放心,虽然那个人说对她和孩子没有恶意,她又如何能够尽信?   她时而回头,便见他抱着豆豆,牵着毛毛,容色温和,对他们的要求有问必答,然后对上她的视线,淡淡的笑着。   今日是正月十五,满街彩灯。他立在五色的光中,高大挺拔,一袭石青色的银鼠皮披麾更显身姿昂扬。此刻,旁边那盏琉璃走马灯将流动的光静静的扫在他的脸上,明暗游移,映得那张脸棱角分明。而那双过于明亮逼人的眸子,则浸润了灯光的温柔,呈现出一种仿若春水的儒雅温润。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极出色的,即便带着两个孩子,即便孩子口口声声唤他“爹爹”,亦有无数女子对他投去爱慕的目光,粉脸含羞。   若他不是轩辕尚,若他不是来自雪陵,若他不是同千羽墨有着既似合作又似防范的关系,或许,她并不会如此排斥这个人。可是,他不仅有着极为特殊而敏感的身份,还莫名其妙的接近她的两个孩子,虽时时表示善意,而且至今,他当真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可她就是没法对他掉以轻心。   况且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要同她扯上关系。她没法相信,若是没有企图,没有利益的驱使,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雪陵,而是跑到这,游花逛景,对着她的孩子大献殷勤?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依他的本事,应该早已清楚毛毛的豆豆到底是谁的孩子,他这般的乐此不疲,任劳任怨,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近,她只要想到这个人,想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心惊肉跳。   可是她能做什么?   将他驱逐出境?她也得有那个本事。而她,不仅无法将他驱逐出境,就连把他赶出天香楼,都做不得。   初一那日,他的确“履约”陪豆豆放了鞭炮。   她还记得,因为守夜,她一夜未睡,天光熹微时,她推开窗子,便见他背对着这边立在院中,负着手,也不知在看什么。   当时,她一怔,而后想起,她竟是没有为这个人准备休息的地方。可是,依她的身份,要如何容留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毕竟,他不是当初的小绿。   然后,他便走了。   她曾一度放下心来,可是当到了初五,天香楼开门营业,这个人就慢吞吞的踱进店中。   他行止从容,气度高华,她就是想无视都不行。于是便眼睁睁的见他进了店,眼睁睁的看他坐在靠窗的位子。   她只看到这个人,却没有注意到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灰衣青年,脸色发青。   他又来了,他竟然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571这个混蛋   更新时间:2014-01-07   伙计们对他很热情,张妈等人不知又得了什么消息,也纷纷出来看热闹,话里话外的要她多多感觉人家的诚意,多多为自己打算,“就算不想着自己,孩子,你总该考虑吧”?   她心中怒火万丈,可是她的顾虑,即便说出来,他们也不会懂。她只能咬牙切齿:“人不可貌相,他不是好人!”   可是他们总有一大堆话来反驳她,又提及坐在轩辕尚对面的青年:“我知道,掌柜的不喜欢长得太漂亮的人,那么那个,也不错。白白净净,清清秀秀,自打见了掌柜的,就天天在这吃饭。不过,倒不是个有钱人。唉,也好。这年头,有钱的男人靠不住啊,还是稳当本分的好。掌柜的,你没发现吗?他一见你就脸红,肯定是个老实人!”   洛雯儿搞不懂天香楼的人最近怎么这么聒噪,为什么大家都一门心思的要把她嫁出去。   她不结婚难道就不能活吗?这都什么思想?   可是没一会工夫,话题又转到了轩辕尚的身上:“不过若是依我看,掌柜的现在不是一个人,嫁人的话总得先考虑孩子是否开心。您瞧,毛毛和豆豆多喜欢那个贵人?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俩孩子对哪个人这般亲近过,唉,这就是缘分啊!”   洛雯儿的指甲将二楼的阑干划得咯吱作响,恶狠狠的盯着坐在轩辕尚一左一右对他笑得极其谄媚的两个小魔头。   “掌柜的,您发现没?那位贵人也对孩子极为和善,就真的跟一家人似的……”   “我说过,他不是好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掌柜的,这就不对了。我知道您……可是凡事都要往前看,您还记得上次不?豆豆从楼上滚下来,这位贵人比您还着急呢……”   “可不是?而且我看这位贵人,不仅样貌长得好,又有一身本事,毛毛和豆豆跟着他,保证不吃亏!”   “岂止是毛毛和豆豆?你们见过他看着掌柜的眼神没?那真是……”苏环连声啧啧,一时想不出个合适的词。   洛雯儿气得要爆炸。   这群人都在想什么?他们的脑子都长哪去了?如此贵重的人物,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感兴趣?他如此汲汲营营,无非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她能说什么?她只发现,自打轩辕尚现身天香楼,她就开始变得势单力薄。   不过,这些人都不足为虑,关键是毛毛和豆豆,只要轩辕尚上门,俩人就围上去,总能让他满足他们的心愿,譬如这次逛花灯。   洛雯儿恨恨的转回目光,却听豆豆在叫她:“娘,爹说这条灯谜只有娘才能猜出来。娘,你快过来……”   洛雯儿无奈,只得走过去,对着那盏西瓜灯瞅了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毛毛扯了扯豆豆的裤脚。   豆豆眼睛一转,从轩辕尚的怀里溜下来。   正月十五,各个摊铺都扯开了嗓门叫卖。   旁边,是一个专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一对青年男女停在旁边,男子在插满了绢花的木排上瞅了半天,挑了支水粉的海棠簪在女子发间。   女子仰头,对男子嫣然一笑,平淡无奇的脸蛋立即添了几许动人妩媚。   轩辕尚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而幽深。   而一只小手正抓着他的袖子摇:“爹,这花真好看,不买一支送给娘吗?”   轩辕尚唇角一动,上前就拣了那支他看了好久的团成一簇的茉莉花……   洛雯儿依旧在对着西瓜灯出神。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元宵节。   千羽墨来看她,灌醉了她,将她骗出了门,背着她走在一条狭长而安静的小巷。然后,又带她攀上高高的语天塔。他抱着她,一同看烟花浸染了脚下的烟雾,一同欣赏尘世上的浮光明灭……   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待神思回转,鬓边似乎多了点什么。   她抬了手,不自觉的抚向发间,唇角还带着自回忆浮出的一缕虚渺笑意,眼底亦泛出这几年不再出现的柔情,几分羞涩,几分明媚。   轩辕尚捕捉到这一瞬,不觉一怔,映在眸底的灯光似乎化作火苗,狠狠的跳了下。   这一幕,若是离远了看,便是一个男子将绢花簪在女子发上,女子手抚鬓间,与之脉脉相对。   其实,这是今夜无数对男女最为常见的一幕,然而偏偏这一对,激起了躲避在远处巷子里的一个人的愤怒。   眼见得他就要冲出来,却被一双手拦腰抱住,拖回去,待洛雯儿如有所感的望去时,只看到腾空的烟花抖下的彩光掠过巷口。   ==========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揍他,这个混蛋!”   巷子里,千羽墨正在挣扎。胡纶被他挥舞的胳膊弄得鼻青脸肿,然而下定了决心,就是不松手。   “主子,冷静,冷静。您这样冲出去,万一……”   他不用将话说得太明白,便见主子忽然停止挣扎,一拳砸到墙上。   一枝烟花恰当好处的升起,爆出一声巨响,掩盖了这声沉闷,然而,有两道暗色,沿着粗糙的墙壁,蜿蜒滑下。   “主子……”胡纶急了,连忙放开他,要去察看伤势。   怎奈千羽墨得了自由,当即向巷口开动。   胡纶大惊。   却见他只是停在巷口,站了一会,缓缓望过去……   胡纶也跟着上前,探出了头……   那边,隔着街道隔着人群的那边,那二人正在默默相对。   街上的人很多,热闹也多,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二人无端端的就吸引了人的视线。   他们站在那,灯火中,光焰下,恍若一对璧人。   不多时,男子弯了腰,抱起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裂开没有门牙的嘴,笑得灿烂又可爱。   而一个穿得厚实的小男孩也牵住了女子的手,却是望向男子,不知在说着什么。   胡纶看到,主子扶在墙上的手在一点点的收紧,指尖渐渐陷入墙中。   他急忙垂下眸子,不敢瞧主子的脸,他怕自己会哭出来。   自从洛雯儿离宫,主子一直派人秘密保护,一旦有事,及时汇报。   那日,听说豆豆从楼梯上滚下来,昏迷不醒,主子不顾一切的从宫里冲出来。可是等他赶到那个小院,看到的却是豆豆睡在床上,洛雯儿守在一边,一旁,还多了个轩辕尚。   冬夜严寒,主子却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回来后,就大病一场。   他知道,主子因为洛雯儿的身子,尤其是见她生产时的惊险,是很顾忌那一双儿女的。然而毕竟骨血连心,否则怎么总抱着两个枕头在殿中走来走去,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时不时还亲上一下,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枕头换成大枕头。可是枕头毕竟不会走路,于是主子每每回了宫,都会画上一幅。   画面永远是两个孩子,旁边添个洛雯儿,再添个自己,看似在领着孩子散步。   主子总是会对画瞅上半天,然后烧掉,不留一丝痕迹。   主子心里苦,他知道,这种相见不相亲的滋味,简直就像用一把钝钝的刀子在心上割。   可是又能怎么办?   洛雯儿只知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离宫,离开主子,可是她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然而这个原因,偏偏又是不能对她说的,所以若说煎熬,只是主子一人的煎熬,而她……哼,竟然跟轩辕尚搅到了一块,她可知主子的心有多难受。主子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冒尽风险,只为远远的看她一眼,可是主子看到了什么?   洛雯儿,你太伤人了!   “主子……”   胡纶本想安慰两句,可是一开口,竟带着哭音。   千羽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立了一会,默默转了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鞭炮阵阵中,胡纶好像听到他说:“守着她的人,该招回来了……”   ==========   千羽墨黯然离去,所以没有看到,他方一转身,就有一老妇人走到洛雯儿身边,欢欢喜喜的唤了声:“夫人……”   洛雯儿自是不认得她,而此刻,神思回转,指尖触到鬓角的绢花,视线锁定轩辕尚,微凝,渐冷。   老妇丝毫不觉,兀自兴奋道:“打远瞅着就像,原来真是夫人。”   洛雯儿艰难的牵了牵唇角:“您是……”   老妇瞅瞅毛毛和豆豆,惊赞道:“哎呦,都这么大了,生得真俊。夫人,您有福了!”   洛雯儿有些心烦意乱,摘下绢花,打算丢还轩辕尚,见旁边有人,思谋着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吧。   而老妇兀自喋喋不休,连声啧啧:“夫人生产那日,真是惊险。那位相公……啧啧,对夫人真是……我还从未见哪个男人陪着妻子生产的。产房都是血光之地,避之犹恐不及啊。但不知那位相公……”   老妇瞅瞅一旁高大的男子,皱皱眉……她记得,那日的相公分明生得不是这等模样。不过是四年的时间,一个成年人能改变这么大?   她正待发问,却见洛雯儿已经转了身,默默的向人群走去…… ☆、572试一试?   更新时间:2014-01-08   章矛觉得主上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自打从街市上回到别院,就坐在椅子上,对着墙上的影子傻笑。   主上不大会笑,此刻不过是动动唇角,可他觉得那就是傻笑。   为什么?因为那个叫洛云的女人?   是了,不是一同过十五逛花灯了吗?主上还给人家买了朵花,亲自戴在人家头上,那表情,那眼神……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倒不是说主上的神色有何不妥,关键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上。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块石头突然开了花,不是惊喜,就是惊悚。   当然,主上也该对女人动心了。   作为世子,乃至现今的宁国公,主上也不是没有女人,只是,何时见他对女人笑过?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有这样的柔情?她们对于他,只是女人而已。   可为什么偏偏是洛云这个女人?   她是千羽墨的女人,主上不会不知,就包括那两个孩子,都是千羽家族的人。   当然,作为一个女人,即便在宫中待过几年,也不过是个女人,而且明显是主上奔着人家去的,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搞什么阴谋。   关键是,她跟过别人,还带着俩孩子,主上这样的人物,怎么可以……   老国公虽然把一切都交给了主上,可若是知道主上迷上了这么个女人,还不气死?而且自己一直跟着主上,老爷子就算不忍心为难主上,还不把他打个半死?   而且主上……主上到底寻思什么呢?他当真看上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是挺不错的,可是倾国倾城的人有的是,他就不相信见过南宫绾和湖阳公主的主上会觉得她是国色天香。而且,就算好看又怎样?她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灿烂到什么时候?再说,她对主上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主上是哪根筋不对了,偏偏要去碰那一鼻子灰?   越想越气。   而这工夫,主上已经“梦游”到花架旁,对着上面的一盆兰草出神。即便只看个后脑勺,他也知道主上的表情定然极其梦幻。   他终于忍不住了。   上前一步:“主上……”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主上的指间正拈着一支茉莉花团簇的绢花。   他认得,就是十五那晚主上簪在那个女人发间的。   送出的东西当然不能收回,然而此刻,这支绢花竟然出现在主上的手上,说明了什么?还不是人家不领情给丢出来了?   一时之间,他真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在欲擒故纵。   “主上,章矛跟了您这么多年,虽说算不得您肚里的蛔虫,却也比旁的人多了解主上几分。可章矛现在不明白,主上这是怎么了,朝廷尚且不稳,主上却耽搁在此,老国公几次来信,主上都不肯归,难道,难道……”咬咬牙:“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且不说她跟过人,又有两个孩子,就算早几年,也轮不到她!主上,老国公给主上挑的贵女有什么不好?不仅温柔漂亮,还对府上有助益,可是您……”   他语气一阻,待到轩辕尚移开目光,方恢复呼吸。   轩辕尚继续欣赏手上的绢花,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这一生,从未在乎过什么人,什么事,如今,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   就这样?   章矛有些傻眼,然后便见主上将绢花插入盆中,负手而去。   他望望主上的背影,再看看那支绢花。   碧叶素花,相映成辉。   窗子没有关严,于是有风吹过,拨弄着细长的叶子,又携着院中的梅香,淡淡袭来……   ==========   大历二百年的上半年,平静而安然,对于洛雯儿而言,尤其如此。因为那个让人心烦的家伙终于走了,毛毛和豆豆倒是闹过一阵,不过她故技重施,炮制了几封书信,成功骗过了两个小家伙。于是每日晚饭后,俩人不再出去淘气,只一左一右的坐在门槛上,对着行人时而走过的小路,托腮凝视,小嘴喃喃:“爹都走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一日,洛雯儿正在洗碗,俩孩子尖叫着冲进来:“娘,娘,爹来信了,来信了!”   她心中暗笑,然而转了身,忽见毛毛和豆豆的手里各举一个信封,不禁有点懵……她每次都只写一封“回信”,最近愈发编得艰难,因为那些肉麻的话,自己想想就牙酸,如今怎么会平白多出一封?   看上面的收信人,的确是“洛云”二字,只不过一封字体飘逸,是她努力模仿那人的成果。不得不说,在孩子们的逼迫下,她的字大有长进。而另一封,笔力雄浑,铁画银钩,端的是个陌生。   她皱了眉,不由自主的打开了这封来历不明的信。   只一张纸,上书四个大字,笔笔苍劲,力透纸背……   即归,勿念。   ==========   西凉殿内,轻烟袅袅。   那如丝如缕的烟雾,静静的越过屏风,拂过多宝阁,在堆满奏折的金丝楠木书案上转了一圈,悠悠的向前飘去。   前方,是一挂天青色软纱帐,自雕绘着火红曼陀罗的顶梁垂下,层层叠叠,沉沉的笼着巨大的檀木床。   此刻,纱帐似轻烟撩动般微微颤动,里面,传出女子的软语低喃与动情的轻吟:“主上……”   纱帐忽然剧烈震动了一番,继而恢复静止,然后传来衣物窸窣之音,随后,帘幔一开,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缓缓走出。   帘幔又是一动,出来一个穿杏子红半透明的云绡小衣的女子。   她云鬓半偏,秀发散落,脸上还带着欢爱后的潮红,眸间亦浮着别样的水润。   她体态婀娜的走来,抱住那个对着雕花纹锦窗出神的男子的手臂,脸颊轻轻的蹭着:“主上……”   帘幔再一动,又出来个仅着浅洋红绣花抹胸的女子,她的身量修长而苗条,行动间神采飞扬,全不同于先前那个女子的妩媚,而是多了分山清水秀的明净。   她同样走了过来,抱住男子的另一只手臂,语意缠绵:“主上可是尽兴?”   男子不语。   穿云绡小衣的女子眼波一颤,身子更软的偎了上去,抬脸仰望那张平静的俊颜:“可是妾身服侍不周?”   男子依旧无话。   二女对视一眼,心里忽然没底。   她们是这位年轻主上的姬妾,如她们这样身份的女子,宁国公府中大约有二十几人。她们有的是贵族奉上的礼物,有的是自小服侍主上的婢女,她们生活在府中的时间不等,因主上很少回府,所以她们就是想争风吃醋,都少有机会。   主上似是不很留恋女色,只偶尔会招她们侍寝,不过听回来的姬妾说,主上力大无穷,威猛无敌,她们几个人在一起,都招架不住。   说的人目光闪烁,羞涩无比,但不无炫耀与爱慕,听的人则脸红心跳,气喘微微,心向往之。   只是这位年轻的主上很奇怪,他似是从来不记得她们的名字,样貌,好像在他的心中,她们不过是女人,用来侍寝的女人。   是了,她们听说,这位主上自小就没有感情,很少有事物能让他心动。而她们是女人,想在她们奉为神祗的男人心中留下一席之地,可是对于这个男人,她们的念头就像这终年飘飞的雪花般微不足道,因为这个男人就好像铜墙铁壁,无论你如何手段,都无法将自己渗入半分。   于是,她们只能谨守侍妾的本分,渴慕在他招人侍寝时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今日只宣了她们两个,她们欣喜若狂,使尽浑身解数,可是主上仿佛兴趣索然,全不同于上一回的勇猛霸悍,令她们哭喊告饶。他一直目有所思,竟是草草了事就下了床。   是她们做错了什么吗?   心中一抖,就要跪下,可是那个男人幽幽的开了口,语气亦若有所思:“你们来府里多久了?”   “三年。”   “一年半。”   二人小心翼翼作答。   “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还是面容清秀的那个低声答道:“侍奉主上,令主上开怀,便是妾身所愿。”   眼瞅得主上唇角动了动,姿容妩媚的那个有些心急……好听的话都被人家说了,她该怎么办?   正欲开口,忽听主上道:“每人万金,自谋生路去吧。”   什么?   二人一惊,实在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   而轩辕尚已经转了身,要唤人进来。   二人急忙跪倒:“主上,可是妾身犯了什么错?妾身领罪,还请主上责罚,千万不要驱逐妾身出府,妾身无路可去……”   另一个则道:“妾身一心仰慕主上,即便不得主上垂爱,亦愿独守偏隅,为主上祈福祝愿……”   轩辕尚垂头,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不可。”   “主上……”   “一人万金,足够一世无忧,即便在府中,即便守上几十载,也无法得此赏赐,又何必固执?”   “主上……”二人齐齐哀叫一声,着绣花抹胸的女子突然眼睛一亮,急急开口:“莫非主上要迎娶夫人,夫人不容我等存在?” ☆、573暴乱突发   更新时间:2014-01-09   容色妩媚者大惊失色,连忙抓住轩辕尚的袍摆:“主上大婚,乃妾等所愿。妾等不会跟主母为难,只求能留在府中,侍奉主上与夫人,恳请主上……”   “不可!”此番发话,已是带了十足的威慑。   二人顿时噤了声。   守在门外的章矛也不好装死,只得带太监入内,令他们扶起二人。   “主上……”   二人犹不甘心,悲喊出声。   章矛看着那个大步而出的背影,暗自摇头。   主上莫非真的想娶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莫说老国公不能同意,就是那个女人,她也不肯啊。   主上莫不是疯了?   再说,就算留着这些女人又能如何?她们不过是姬妾,要遣散到哪去?莫非当真要学那无涯国主,空置后宫,只专宠一人?   可是那个女人,她何德何能?就算要报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不至于这般以身相许吧?   章矛死活想不明白,他怀疑主上的脑子是不是锈住了,而且这么大的事……他是不是应该先报知老国公?让老国公劝劝主上,不可犯浑?可是主上又没明白说要娶那个女人,若是他多事,主上会不会给他好看?   他看着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就算有七窍玲珑心,也弄不懂眼前这些事。   ==========   轩辕尚立在园中,遥望西边那片如洗晴空。   雪陵终年积雪,然而时至五月,亦是有些温暖了,想必无涯的盛京,应是下过几场雨了。   想到那日告别时那个女人无法言喻的欣喜,不觉眸光微闪,唇角亦随之一动。   脚步徐徐,步入梅林。   攀下一枝盛放的骨红照水,深深嗅了嗅淡雅清幽的花香,再次望向西边的晴空,唇角深深勾起……   家书已至,不日即归。   ==========   时入五月江河水涨的时候,无涯濒临长河的星郡爆发了严重的水灾。   其时堤坝已经按照规矩每年检查并修整,负责此事的新任工部尚书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绝不允许下属贪污纳贿,消极怠工。可是一夜之间,堤坝全毁,滔滔洪水灌入民田,冲进民舍,将正在睡觉的百姓冲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且不仅星郡被毁,连带着五个郡县皆成汪洋。   人与牲畜的尸体漂浮其上,经常可见坐着木盆的婴孩在顺水啼哭。曾有的参天古树已没入浊流,只余几根枝桠立于水中,极尽荒凉。   工部尚书被投入大狱,一干人等亦被羁押候审,朝廷派钦差前往事发地,取证调查。   此一切,皆由丞相英秋冉负责调配,因为元宵节过后,宫中再次传出无涯国主缠绵病榻的消息。   年轻的丞相雷厉风行,手下人亦是不敢懈怠,不日,消息传回朝廷,竟是有人动了手脚,使得原本坚固的堤坝经受不住洪水的侵袭,酿成灾患。   究竟是何人,暗做鬼蜮伎俩?究竟是何人,视人命如草芥?   工部尚书冤情得雪,立即重披官服,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无论朝廷如何励精图治,各个官员如何大刀阔斧,那些灾后余生的百姓却已丧失了家园,丧失了亲人,于是搭帮结伙,衣衫褴褛的直奔盛京而来。   一时之间,乞讨要饭的,卖儿卖女的,充斥了大街小巷。这种混乱还算平静的,到了六月中,不知这些人是听了谁的挑唆,言朝廷施的粥饭含有毒物,还抬出若干个中毒而死的难民,于是杀了官员,大肆冲荡起衙门和商户。   洛雯儿纵然有三郎和婉莹保护,也无济于事,因为再高的武功,也会寡不敌众,而且这场灾难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难民已变成暴民,此刻若真伤了这些人,难保不会酿成更大的暴乱。所以她只得带着孩子,离开单薄的郊外小院,同三郎和婉莹避入天香楼,整日里听街道上喊打喊杀,敲门砸户,不论何时从窗子偷偷望下去,都会看到新鲜的尸体,举着各式利器奔跑的暴民,于是尸体很快化作一摊血迹。   她闭了眼,抱紧两个孩子,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有御赐的匾额,否则……   “咚咚咚……”   “开门!”   “开门……”   大门忽然被人猛烈敲响。   两个孩子一抖,抱紧了她:“娘……”   “别怕,不过是有人敲门,他们不会……”   “咣咣咣……”   “开门!”   “里面的人,再不把门打开,老子就闯进去了!到时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杀……”   大约是有人低语几句,此人声音稍停,忽然大笑:“听说里面有个漂亮的小娘们,还不出来跟大爷玩玩……”   一通狂笑。   洛雯儿偷偷从窗子望下去,但见十几个壮汉堵在天香楼的门口,而且随着他们的叫嚣,不断有人加进来,只一忽工夫,就增至百人,而外圈有俩人正在手舞足蹈,不断挑拨呼喝。   她皱了眉。   看来这几日的暴乱的确是有人故意煽动,可是这暗地主使的人到底是谁呢?   门又被砸响,听声音,已是有些开裂了。   “娘,我怕……”毛毛钻进她怀里。   “娘,我想爹……”豆豆眼泪汪汪:“爹怎么还不回来?豆豆是不是要见不到爹了?”   “胡说!”   她抱紧两个孩子,心却渐渐沉下去。   她已听说千羽墨缠绵病榻,只不知消息是真是假,那个人……   可是,若他当真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混乱?若他当真健康无恙,怎么会允许暴民横行三日?他总是有办法的,他是那么聪明的人,可是……   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心慌乱不止,不知到底是因了哪种恐惧,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轰……”   大门终于被撞开,她听到桌椅碗盘顷刻响成一片。   于角的声音颤抖的掺杂其中:“我们这是御笔钦点的酒楼,你们竟然也敢……”   “啪……”   于角当是挨了重击:“不就是块牌子吗?老子不动你的牌子,赶紧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伺候!”   还是思路清晰的暴民呢。   洛雯儿冷笑,将豆豆背在身上,拿带子系好,又把毛毛交给三郎。   若是一会他们当真闯进来,她只有……逃了。   她的轻功荒疏了太久,也不知……   然而她刚刚扑到窗口,就被三郎一把扯开。   一支火箭,嗖的擦过鬓角,钉在墙上,与此同时,竟有火油泼了进来,眨眼之间,屋里屋外,尽成火海。   毛毛和豆豆当即大哭,幸有三郎,当机立断,牵着她与婉莹跃出房中。   他们刚走到楼梯,就听有人大笑:“天香楼的掌柜果真不同寻常,若是不用这种法子,还请不出您呐。”   周围人立即起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凑到领头人旁边,谄媚笑道:“老大,我说的怎么样?长得不错吧?还伺候过王上呢……”   领头人又高又壮,只穿无袖短褂与粗布裤子,裤腿上卷,衣襟大开,手臂叉在腰间,但凡裸露处,皆是肌肉纠结,汗毛耸立。   他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双眼贼光晶亮的打量洛雯儿,点头:“嗯,不错。小娘们,跟我走吧。别看咱现在什么都没有,待我进了宫,端了那昏君的老巢,就封你个王后当当……”   洛雯儿正要怒斥,却听一人插话道:“大哥多虑,听说那病秧子已经药石无灵,不日就要驾鹤西游了!”   什么?   洛雯儿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还是婉莹扶住了她,也不说话,只是对着站了满屋的散发着汗馊味的大汉怒目。   “哈哈,你别说,这屋里的娘们都挺水灵的。带走,全部带走。告诉你们,若是乖乖听话,就饶你们不死……”   话音未落,三郎已是飞射出去。   领头大汉一声鬼叫,竟是被戳瞎了一只眼。   他当即腿脚一退,大刀一挥,堪堪隔开三郎的进一步攻击。与此同时,众人一拥而上,与三郎缠斗在一起。   留在天香楼的伙计见势不妙,急忙抄起家伙,冲入人群。   可是毕竟寡不敌众,三郎再好的身手被人围住,也施展不开。   婉莹护在洛雯儿身边,抿紧了唇,一瞬不瞬的盯住三郎。   然而身后火势愈烈。   为了预防火灾,天香楼没有同别的酒楼茶肆一般采用木质结构,但是家具等物毕竟不能免除,而随着火油的漫出,浓烟与火焰已经从房间延至楼梯。   洛雯儿抱紧了两个孩子,对婉莹道:“你去帮三郎,我带着孩子先走……”   婉莹皱眉,一时之间不知是继续守护她还是该去助三郎。   正在犹豫之际,一道暗箭射来,正中洛雯儿脚踝。   她身子一晃,差点从楼上栽下去。   “姑娘,姑娘……”婉莹扶住她,目光利剑一般扫射眼前的混乱,意图揪出暗箭伤人的混蛋。   毛毛和豆豆放声大哭:“娘,娘,你怎么了……”   洛雯儿勉强忍住疼痛,抱住孩子:“别哭,娘没事……”   心绪却车轮一般飞转。   从那支火箭与方才的暗箭可以看出,暴民中有隐藏的高手,而且,还深为熟悉自己,否则,这支暗箭为什么不偏不倚单单射中她的脚? ☆、573为她而来   更新时间:2014-01-10   这是场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可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此番,是为她而来?   然而此刻,已经有人冲上楼梯。   婉莹暴怒,一脚将人踢下去。   可是人接连不断的冲上来,而身后,已经被烈火与浓烟封住,退不得分毫,而且为了躲避危险,她们不得不一步步向人群逼近。   洛雯儿已经痛得浑身冷汗,依旧抱紧了两个孩子,跟在婉莹身后突围。   可是人越来越多,婉莹战得吃力,她亦步履沉重,终于被人钻了空子。   一只手臂横空而来,她身子一转,怎奈脚下无力,依旧慢了半拍,紧接着怀中一空……   “娘……”   豆豆竟然被那只手抓了去。   那人哈哈大笑,手臂旋即一抛。   “娘……”   豆豆一声惨叫,竟是朝向一柄尖利的刀尖飞去。   “豆豆……”   这一刻,洛雯儿心魂俱散,她急要奔去救女儿,怎奈步子一空,整个人就要往楼下滚去。   可是人挤人挨,她只来得及倒下,就被人一把抓住。   力气太大,竟是将她的衣襟一并扯开。   雪嫩白皙的肌肤立即晃花了人眼。   毛毛大叫一声,疯一般去抓挠那个人。   可是欲火已经点燃双眸,那人只轻轻一拨,就把毛毛扫落在地。   毛毛扑上来,张大嘴,狠狠向那人的大腿咬去。   那人惨叫一声,登时瞪红了眼,摸出一把尖刀,狠狠插向毛毛。   “毛毛……”   洛雯儿奋力一扑,将儿子护在身下,她闭紧眼,等待利刃刺下……   她听到一声轻响,是刀锋入肉的闷响,却没有预期的疼痛,只有一物“咣当”一声砸到面前,待她睁开眼……   竟是那把尖刀。   紧接着,两条穿着粗布衣裤的腿晃了晃……   她还未及反应,一股大力已是将她从地上提起。   头晕目眩中,一个深灰的身影挡在面前,稍后的一瞬,有人倒在楼梯上,她只看到那两条腿猛烈抽搐两下,然后不动了。   怀里被塞进个东西,竟然是豆豆。   她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一双儿女就在身边,不觉眼底一烫,紧紧搂住了他们。   后来又发生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恍惚看见轩辕尚挡在身边,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座巍峨的山。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然后暴民就惶恐退去,再然后,楼里的人开始灭火,再再然后,她发现自己待在郊外的小屋中,床上躺着毛毛,身边坐着豆豆。   豆豆大约是被吓坏了,自始至终,不发一声,只紧紧偎在她身边。   她的神智方缓缓苏醒,看着额头包着绷带的毛毛,记起他倒地时在楼梯上磕了道口子,当时是血流满面。   毛毛一向爱美,不知这一来会不会留疤……   轩辕尚见她僵直的背影终于有些松动,环着豆豆的手臂亦微微收紧,不觉松了口气,走上前:“毛毛没事,大夫说睡醒了就好了。你守了一夜,去歇歇吧,这里就……”   然而他见她转过目光,平平的看向他,眼底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填满了雪陵终年不化的冰雪。   “是你干的吧……”   轩辕尚眉心一沉,凝眸看她。   “只有你这样的人物,才知道别人的要害,才知道我要想逃命,只能靠两条腿……”   “你在说什么?”   洛雯儿冷笑:“不用演戏了。你一出现,他们就全走了。你是想让我感激你吗?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是我能做到,我一定满足你。只是,请你不要再出现,可以吗?”   闭了眼:“你走吧,走!”   “阿云……”他忽然喊出了在心里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   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像头小豹子似的暴跳起来,拼命将他往外推:“你滚,滚出去……”   他几乎有点制不住这个疯狂的女人,他很难想象如此柔弱的人居然能爆发这么惊人的力量。   可是她很快颓废下来,瘫倒在地,还不忘捶着地面:“滚,滚开!离开我的孩子,滚开……”   “娘……”豆豆怯怯的挨了过来,却不敢碰她:“爹救了我,你怎么能……”   她忽的转了头。   豆豆被她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退到床边,大哭起来。   毛毛亦被惊醒,见到屋里的混乱,又觉头痛无比,也跟着哭起来。   洛雯儿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鼓动,激得她几乎要爆炸,而此前发生在天香楼的惊险,再一次砸向心头。   她一把推开那个伸手搀扶她的人,大吼:“滚!你想害我们,你是凶手!来人……三郎,婉莹……杀了他,杀了他……”   她语无伦次,手臂疯狂挥舞,仿佛想要撕裂什么,声音尖利而破碎。   三郎和婉莹冲到门口,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失色。   轩辕尚唇线紧绷,忽然上前一步,点住她的穴道。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脸也被洛雯儿的最后一扫划出四道血痕。   他抱起瘫软的人,见本已包扎好的脚踝再次鲜血淋淋,不禁眉心一紧,然而什么也没说,大步向外走去。   婉莹和三郎自动给他让路,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上前拦截。   ==========   这场暴民的动乱很快被镇压了,然而经过动乱,盛京繁华大减,不仅是难民家破人亡,就是当地的百姓,也有不少流离失所。   街上的粥棚更多了,朝廷开仓放粮,商户亦不忘施行善举。   洛雯儿听到婉莹传回来的消息,沉默片刻:“让张顺把咱们存的米面都拿出来,嘱咐张妈熬一些面汤。如果可能,再加一些青菜,给那些人吃吧。”   又是沉默:“柜子里有几张银票,拿去兑了,买上棉布和棉花。看样子,这些人一时半会无法安顿,冬天来的时候,莫被冻坏才好。”   婉莹现在不敢违她的意,急忙点头照办了。   洛雯儿望向窗外。   此际,天色灰蒙,乌云低垂,似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望了一会,垂下眸子。   动乱平息,是不是说那个人好起来了?   她不敢多想,只是攥紧了拳,任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   “阿墨,喝药了。”   聂紫烟挽起莲叶纹云袖,露出一对白玉手镯,悬在腕间,衬得那腕子愈细弱,肌肤愈凝白,竟好似闪着淡淡的荧光。   银鱼尾匙轻搅八仙莲花白瓷碗里的药汁,又撅起小嘴吹了吹,方笑盈盈的喂至千羽墨唇边。   千羽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好像穿过那张脸看向别处,她不禁唇瓣一抖,登时汪出两眼泪:“阿墨……”   千羽墨神思回转,撑起身子,打算接过药碗。   聂紫烟手腕一躲,嫣然一笑:“我来喂你……”   胡纶见主子眉心一动,然而毕竟没有拒绝,将送至唇边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主子就放心吧,那群暴民已经被抓起来了,刑部与京兆尹正在彻夜审问,相信不日就会找出幕后指使。京中已回复正常,粥棚又设了好几座,英丞相亲自安排人员修筑民舍,给他们建造安居之所,现在外面的人都夸赞主子圣贤呢……”   千羽墨突然呛咳起来。   聂紫烟急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   胡纶不觉自己这番话有什么不妥,他本是想说来让主子高兴的,然而转念一想……糟了!   自正月十五在街上看到洛雯儿与轩辕尚“含情”相对,主子回来后就撤了洛雯儿身边的暗卫。   主子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   然后就病倒了。   胡纶也知道,主子一心担心有人会对洛雯儿不利,可是四年过去了,因了当时,洛雯儿是被驱逐出宫,主子即便偶有探望亦是行动严密,神龙见首不见尾,宫里的人压根抓不到把柄,所以竟也没有人对洛雯儿下什么毒手,那四年没有间断的守护的确形同虚设,所能做的,无非是向主子汇报洛雯儿这一天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似乎最大的事就是轩辕尚易容缩骨潜入洛雯儿的小院寻求庇护以及洛雯儿生产的惊险还有豆豆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   好像最难的事都过去了,而且她身边现在还有了另外的人……   那个人,是主子最忌惮的,也是堪称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所以,主子将人手收了回来,是放心?是灰心?是决心?是……   他说不清。   然而谁承想,竟会发生暴动?   主子这半年来,说不清是身体的病还是心里的病,经常是睡着,一睡就是好几天。   他知道,主子的身子每况愈下,可是也不至于……   结果,就是因为睡着,竟是不知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待醒来,听到英秋冉的急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察看洛雯儿是否安好,待听说当日的惊险,主子当即吐了血,然后以这半年少见的精神快速安排了一切事宜,于是,京中迅速恢复了安静。   可是主子就好像临近熄灭又被风吹燃的灰烬,只亮了那么一会,又重归黯然,甚至更糟。   胡纶想,若是惦记着,就偷偷出去看看,也好放心。可是主子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574她不配!   更新时间:2014-01-11   话又说回来,梦妃这半年表现真不错。主子由此前的冷漠,渐渐也能跟她说几句话了,态度也不似那般不阴不阳,连讥带讽,或许……   其实照俩人以前的感情,主子都带人私奔了,不可谓不深厚,否则也不至于梦妃做出那么多的事主子依旧能够容忍她。   所以胡纶一直在默默的等着这段感情死灰复燃。   梦妃……或许真的比不得洛雯儿,可那也是因为喜欢主子啊,而且,她和洛雯儿那么像,除了半张面具,当真分不出谁是谁,主子也经常看着她失神。   所以,既然当初曾经把洛雯儿当做梦妃,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能……   或许这对主子也是一种解脱,毕竟有些事……命数使然。   “阿墨……”   见千羽墨咳得厉害,聂紫烟忍不住眼泪汪汪:“快,传太医……”   “不,不用!”千羽墨咳着拒绝。   “阿墨……”   这一声,带了万分的柔情。   千羽墨咳声渐止,平了气息,却见聂紫烟半是羞涩半是喜悦的对他。   他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不知何时,他竟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有些恍惚。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碰过这个女人,有多久……   指尖一颤……   然而毕竟没有放开。   他闭了眼,深叹了一口气,再睇向她被药汁浸染的衣袖,终于轻声说了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阿墨……”   聂紫烟顿时泪光盈盈。   她踌躇片刻,试探着躺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肩膀,柔荑回握那只手,颤声道:“只要你安然无恙,紫烟纵然一死也心甘。”   千羽墨再叹,手臂抬起,半空中停了停,终是抚上她的肩头。   聂紫烟当即掉了泪。   这一日,她等了太久了……   她抽泣一声:“阿墨……”   呃,我是不是该退场了?胡纶暗道。   于是微躬了腰,不动声色的往门口后退。   “王后驾到……”   殿外忽然传来通报。   胡纶嘴角一抽。   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今日好事得成……且不管是主子还是梦妃的好事,主子的心大约就会轻松许多吧。   然而最不受欢迎的人物毕竟来了。   聂紫烟听闻东方凝驾到,就要下床迎接,可是肩头一紧……千羽墨竟是不准她离开。   她心中狂喜,立即更紧的偎住了他。   只要阿墨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不怕……   作为王后的东方凝,无论何时何地,都光彩照人,只不过今天这非庆典又非节日的日子里,她的一袭红罗蹙金旋彩飞凤华服是不是太隆重了点?还有那紫凤金翟凤冠……她这是干什么来了?   “噫,好亲热啊!”   东方凝立在距离紫檀木大床五步远之处,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   千羽墨依旧闭着眼:“王后来了,有何贵干?”   “听说王上病了,臣妾特来探望。”   “谢王后关心。如今看过了,王后可该放心了?”   “放心,放心。”东方凝作势要走,又忽然想起一事,转了身:“其实臣妾此番前来,还有一事要与王上商议。”   “什么事?”   “就是晋梦妃为贵妃一事……”   什么?   聂紫烟不可置信的睇向千羽墨……他要晋我为贵妃?可知这一向是在后宫虚置的名号,因为一旦设置,就等于向天下宣称王后失宠,正宫之位不过虚有其表。而且宫中那么多出身比我高的人,还有淑妃……他竟然要立我为贵妃……   阿墨……   一时间,聂紫烟的感动无以复加,只是抱紧了这个男人,泪水汩汩而下。   “嗯,梦妃一直于病榻侍疾,此等忠心,苍天可表,含璋可嘉……”   东方凝突然笑起来,笑声愈发响亮,竟至不可遏止。   千羽墨皱了皱眉,依旧没有看她。   聂紫烟的心倒渐渐沉定下来。   不管怎样,不管有没有贵妃这个封号,她只要阿墨,只要阿墨就好。   东方凝终于笑够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王上,后宫佳丽众多,王上就算晋谁为贵妃,臣妾都无意见,哪怕是拿了臣妾的封号给了别人,臣妾亦毫无怨言,唯有聂紫烟,不可!”   千羽墨眉心一抖。   其实任何一个封号,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可是,星郡的水患,与茳国不无干系,东方旭难道以为自己同千羽翼暗地勾结,他会一无所知?   所以,他需要个“贵妃”,如此才是对她暗传消息于天朝导致十三公主“驾到”的功劳以最大的“嘉奖”,而这个封号,只有加给聂紫烟,才会更令这位王后“欣喜若狂”。   “为何不可?紫烟虽出身平民,然而恭谨有礼,秀外慧中,品质纯净,心地良善,堪为贵妃……”   话音未落,东方凝又笑起来。   她笑得好不开心,断断续续的重复他的话……“品质纯净,心地良善……哈哈……”   千羽墨眉心再紧。   他知道东方凝在笑什么,若是她敢提起永安宫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他早有准备。   聂紫烟却分外紧张,万一,东方凝真的拿了那两个男人……   殿中骤然一亮,片刻后,雷声闷响。   于是东方凝笑够了,端端的对那个不肯看她的人福了一礼,慢声道:“王上说的没错,贵妃的确需要品质纯良,言行敦厚之人,可是聂紫烟,她不配!”   “东方凝,你……”   聂紫烟情急之下,竟是叫了王后的名讳,下一瞬便意识到自己失口,当即变了脸色。   可是东方凝毫无愠怒之意,甚至还冲她笑了笑,然后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王上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东方凝亲自将此物递上前来。   聂紫烟死死盯着她的手。   好像是一份叠得齐齐整整的纸。   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急忙伸出了手……   东方凝那天下最优美的手轻轻一绕,便避过了她,连语气都显得漫不经心:“梦妃就算再急,可是看得明白?”   聂紫烟脸一红……的确,她不识字。   可是,那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那两个男人……这要她怎么处理?阿墨,阿墨要如何原谅她?   何止是阿墨,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   千羽墨本是不打算理会东方凝的无理取闹,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睁开了眼,而当东方凝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拎着纸的一角微微一抖……   他目光一掠,转而眸底一缩,一把夺过。   一共五张纸,都被齐刷刷的撕做两半,都褶皱不堪,都在一处的边角有烧焦的痕迹,竟是连靠近的几个字都吞没了,可是……   “嫂子,见信如晤……”   是雪雪的笔迹,是雪雪写给云彩的信,怎么会在东方凝手中?而且这封信……既是来自雪雪,他怎么从未听云彩提过?   可是来不及多想,急急看下去……   聂紫烟紧张的关注着他的神色,但见他的脸越来越白,抓着信纸的手也在不断颤抖,她不禁攥紧了帕子。   屋子很静,然而闪电交错,雷声绵绵,就像她此刻如鼓点般狂乱的心跳。   终于,千羽墨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字上,久久停留……   聂紫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吊了起来,没着没落,只等着有人砍断那绳索,然后轰然坠地。   “阿墨……”她颤颤的唤了一声。   然后便见千羽墨转过头来,十分生硬的,缓慢的转过来,她甚至能够听到他的骨节在轻微作响。   他看着她,用那一双她只望了一眼就沉醉其中再不复清醒的华艳又清雅的眸子,看着她。   他的眸子可真黑,墨玉一般。   然而此刻,黑得太过纯粹,太过深邃,黑得……深不见底。   就这样看着她,竟好像将她定住一般,让她动弹不得,出声不得,只能任由他一瞬不瞬的盯视。   她知道,时间只不过走了片刻,却好像一辈子那般漫长。   她喉间发涩。她觉得自己应该掉泪……每每她一掉泪,阿墨就心软了,会安慰她,哄劝她。可是此刻,她的泪亦好像被定住一般,沉在眼底深处,重若坚冰。   一切都仿佛静止。   她的思维渐渐活动起来,忽然有一丝窃喜……若是能永远静止在此刻,也好。   然而千羽墨忽然动了,而这种动不过体现在眸底的波动。   她只来得及看到他目光一闪,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已经跌落在地,脸颊是火辣辣的烫。   阿墨……竟然打了她?!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耳边轰响,不知是耳鸣还是雷声。   她呆怔片刻,忽然扑过去:“阿墨,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都是千羽翼干的啊!阿墨,真的与我无关,我是被迫的,被迫的……”   千羽墨仿佛没有听见,只定定的看着她,惨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但是迸出的字却掷地有声:“你想杀死雪雪?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竟是你设计而为?”   “阿墨……”聂紫烟失声尖叫。   可是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瞅着对面的人,那件尘封了十七年的往事,那件已经被她遗忘了的往事,伴着滚滚的雷音,扑面而来…… ☆、575自作自受   更新时间:2014-01-12   “长公主,梦妃娘娘请您到广玉宫一聚。”聂紫烟的贴身婢女彬彬有礼。   千羽雪看了看天色:“夜已深了,王兄没有去陪伴娘娘吗?”   婢女巧笑:“长公主忘记了,王上这几日都不在宫中……”   是了,她这位王兄总是爱往宫外跑,也不知道神秘兮兮的在搞什么。   “长公主快去吧。王上不在,娘娘胆子小,都两夜没睡好了。”   千羽雪便笑。   她这位王兄,坐拥佳丽无数,各有千秋,却单单只宠一个聂紫烟,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   倒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情意,岂是他人可比?只不过……   聂紫烟似乎总对她有所猜忌。   也难怪,王兄也很疼自己,惹得这位娘娘经常吃醋掉泪呢。   她不忍王兄为难,可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总是让王兄操心。   唉,既是今日找我去,也顺便好好开解开解这位娘娘。   不过人家小夫妻的事,旁人也不好多说,且看王兄每每使尽浑身解数哄得梦妃破涕为笑时的宠溺,便可知,二人怕不都是乐在其中呢。   于是乘着香舆,前往紫梦宫。   路遇千羽鸿。   这个王兄最莫名其妙了,偏要拉着她听他弹什么无弦琴。   婢女还在一旁催促,她便急了,转身要走。   千羽鸿却随手折了朵月季簪在她发间,要她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戴着它。   她不明所以,然而到了后来,她方知道这朵花的妙用。   到得紫梦宫,聂紫烟正在垂泪,见了她,急忙笑脸相迎。   二人品茶下棋,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千羽雪身子不好,早已乏了。   便有婢女上前伺候她梳洗,准备就寝。   散了头发时,聂紫烟见她不肯摘下那朵月季,便开玩笑的问是不是郎灏所赠。   她立即羞红了脸,本打算将月季丢掉以示清白,转念一想……如此岂非更加证明“心虚”?于是就摆弄两下花瓣:“是九哥所赠。”   聂紫烟笑笑,也没再说话。   入睡前,婢女进了一碗樱桃酒酿。   聂紫烟进宫前,因为千羽墨总受伤,每每都要麻烦她,她便不觉学了一点药理。此番,她说,这樱桃酒酿养颜又促进睡眠,像长公主这样眠浅的人最宜睡前服用。   今日的聂紫烟分外温柔,千羽雪不禁想,王兄之所以珍爱于她,便是为了这份难得的性子吧?而且,王兄不在,她便对自己很是友爱,想来王兄才是加深二人之间误会的罪魁祸首啊。   心情释然,便将酒酿一饮而尽。   果真是促进睡眠,只一会,她便甜甜入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好像听到一阵琴音。   她还在纳闷,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弹琴呢?莫不是九公子……   可是九公子的“琴声”,只有王兄才听得到。   可是琴音就缭缭绕绕,竟是近在耳畔。   意识进一步清醒,居然发现,是别在鬓角的月季花在吟唱。   她大惊。   可是,更为惊恐的事在后面。   火,数不清的火苗,在室内跳跃,燃放浓烟。   她费力的咳着,想要逃离,可是浑身酸软,费了半天劲,只是从床上滚落。   她砸到一具软绵绵的身体上。   是她的婢女,不知为什么,即便遭遇重击,依旧睡得香甜。   她心中恐慌,开始唤人。   是她的声音太过微弱吗?怎么看不到一个人影?   门扇忽然掉落,打外面吹进的风,让那些跃动的火苗如疯魔般暴涨。   她拖不动婢女,只得艰难的往门口爬去。   她还记得一个人,王兄最心爱的女人,若是梦妃也被困火中……   她不敢想。   艰难支起身体的时候,她抓了桌上的水壶,将里面的残茶全部倒在脸上。   终于有了些力气,她开始四处寻找。   “梦妃……”   “梦妃……”   然而她所能见的,只是一个个状若沉睡的婢女,按部就班的守在值夜的位子上。   火势越大,当她想返回继续寻找时,已是无法后退了。   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愚钝。   为什么她要一力寻找,她难道不该叫人救火?   可是当她奔向门口呼喊时,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火势这么大,按理早就该有人发现了。莫非,是有人调动了这里的守卫?莫非……这是一个阴谋?   她愈发心急。   她知道,后宫的女人都嫉妒梦妃,尤其是王后,那么这场火……   她一边呼喊“走水”,一边努力冲进烟雾。   她要寻找梦妃,梦妃不能死……   后背忽然遭到一记重击。   不过想来,那记重击是想打她的头,只是她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结果脚一滑……   然而她毕竟趴倒了地上。   循着望去,是一双碧色罗缎绣缠枝白莲的绣鞋。   这双鞋,今晚她还曾见过,当时,她还同这双鞋的主人讨教女红。   然后,她慢慢看上去……   梦妃……   似乎一切都可解了,似乎又有什么不明,她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美,很柔弱,即便火光跃动妖冶,也无法在她脸上映出半分狰狞。   “他的心里只能有我!”   轻轻的一句,便解开了最后的疑问。   然后那个女人抓着她的两只脚,往殿里拖,拖……   她没有挣扎,因为即便一切明了,可是她不知道聂紫烟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她,又要怎么做?   宫殿哔剥作响,烟气滚滚,她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   然而忽然一声巨响砸下,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   她回了头,正见聂紫烟的一只脚被掉落的房梁压住,而自己的腿则压在聂紫烟的身下。   聂紫烟气喘吁吁,一侧的脸血肉模糊,竟是被碎瓷划破。   “救我,救我……”   聂紫烟向她伸出手。   她急忙拉住聂紫烟往外拽。   可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   聂紫烟开始哭,不停的唤着,阿墨,阿墨……   她心乱如麻。   恰在此时,她听到人声。   对,是人声,他们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眼睛一亮:“你在这等会,我找人来救你……”   她踉踉跄跄奔向门口。   然而,就在她跨出殿门之际,身后忽然爆出裂响。   整座殿宇终于经受不住烈火的考验,轰然倒塌。   巨大的气流将她猛然推了出去,直落到殿外的灌木丛中。   似乎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她最后的一眼,只看到重重的人影,拎着水,向那冲天的烈焰奔去……   ==========   “我真没想到,竟是你……”千羽墨捏紧信纸,骨节泛青,咯咯作响。   “阿墨,我不是,我只是,只是……”聂紫烟唇瓣哆嗦,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我只是太爱你,不能没有你,我不想你跟别的女人……”   “雪雪是我妹妹!”   “我知道!”聂紫烟忽然一声厉吼:“可是她是女人,是别的女人!”   想到当年千羽墨对这个唯一妹妹的关心,即便这个妹妹已死去多年,她依旧嫉恨难平。   她攥住衣襟,万分悲戚的睇向千羽墨:“阿墨,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墨玉般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忽然,眸光一闪,千羽墨大笑起来。   “是,你是为了我,为了我身陷火海。就是因为你这份痴情,你故意吃生冷的食物引发胃痛,只为了让我去看你……你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甚至假装怀孕,引云彩误会,只为让她伤心……你滞留碧迟宫,你穿着云彩的衣服去上朝……都是为了我。看看你为了我,到底做了多少?云彩落水,与你不无关系吧?朝臣对她指手画脚,说她‘牝鸡司晨’,是谁在其中牵线勾连?你还诱她去永安宫,意图将她活活打死……而她中了毒,危在旦夕,下毒的竟是身边人,而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何人指使?”   千羽墨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心脏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甜腥,冷冷一笑,然而笑中不无自嘲,不无凄惨:“然而,只因为你今天的一切皆是为了我,我让云彩受了那么多委屈。只为了,我的一句……‘让你开心快乐,不受丁点委屈’的承诺,我就忍着看云彩落泪……”   想到云彩在宫中最后那段时日,胸口剧痛。   ……嫂子,这件事,只有我和老太妃知道。我也以为她死了,却不想,自你进宫后,我又看到了她。只是王兄不知道……雪雪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可是她的心思,实在难测,若真有一日……若她果真回来了,请你为雪雪保留这个秘密,因为王兄毕竟曾经喜欢过她,雪雪不想让王兄难过。而若是,她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王兄!   千羽墨捏紧了信。   他仿佛看到云彩在面对这封信时的犹豫,看到她毅然决然的将信凑近了烛焰……   他的云彩,永远舍不得让他伤心,永远……   他忽然剧咳起来。   聂紫烟扑到床前,声泪俱下:“阿墨,我知道错了,我不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守着你,看着你。你喜欢那个女人,她们都说我跟她很像,你可以把我当做她……其实我同她真没有什么不同啊,是我第一个遇见你,救了你,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岁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 ☆、576风雨一夜   更新时间:2014-01-13   千羽墨看着她,苍白的唇线抿一丝嫣红:“你们怎么会一样?为了对付她,你可以容忍所有的女人,唯独容不下她,可是她……她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却单单容忍了你……”   聂紫烟不明白,只不断强调:“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我所做的一切,我承受的苦难,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千羽墨摇头,笑:“你把我最珍贵的回忆都毁掉了。不想让你委屈,却原来,你的委屈都是自作自受!若有可能……”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眸中焚起黑色的烈焰:“我真希望你就葬身那场火中!”   他下了床,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狂风卷着雨点密而有力的打在窗上,砰砰作响。   聂紫烟看着他,忽然一声嘶叫,扯开了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阿墨,我可以为你死,她能吗?”   千羽墨脚步一停,没有回头,声音却幽幽传出,夹杂在风雨中,寒冷而孤清:“那场刺杀,也是你安排的吧?有了王后这道助力,你更是如虎添翼了。是了,你是为我挡了一剑,这是怎样的一剑,你比谁都清楚。而她,她为我做的,你永远不会明白,永远……”   殿门大开,雨声风声陡然扑了进来。   漫天的夹着亮闪的灰暗中,千羽墨仰了头,似在长叹,然后一步一步,走入其中……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聂紫烟抖得如同风雨中的枯叶。可是当时,他为什么要那么关心她?紧张她?是为了……查探她?监视她?还是……   殿中忽然爆出一阵狂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不可遏止。   聂紫烟转了头,恶狠狠的瞪向那人,目眦欲裂:“东方凝,你救了我,藏了我十年,又把我送出,就是为了今天?”   “哈哈哈……”笑声缭绕殿宇:“是!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好过,不想让你们任一人好过!我要让你们活受,活受!十七年了,十七年,今天是本宫最痛快的一天!哈哈哈……”   胡纶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整个身子都好像酥了,只要戳上一指头,就会碎成片片。   然而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当即望向门口……   主子,主子就那么出去了,外面,可是还下着大雨……   ==========   洛雯儿将两个孩子哄睡,又给他们掖了被角,方才放下蚊帐,吹熄了灯,回到自己的屋中。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这样的天气,莫名就让她想到四年前的那天,她一身是血,昏昏沉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不顾一切的生下来!   躺在床上,对着摇曳的烛光,再一次回想当日的情景。   阿墨……   其实那日,她感觉到他来了,只是她睁不开眼睛,也不敢睁眼,她怕这是自己的奢望,就让她在奢望中感受他吧。感受他守在她身边,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云彩,我们一起……”   从枕下摸出那个小招财猫。   即便闭着眼,也能清楚感受其上粗糙的纹路,仿佛听到他在耳边说:“你只说,喜不喜欢……”   她攥紧了这个小小的东西,贴近胸口。   “砰”。   窗子忽然被风吹开,窗扇旋即拍打在墙上。   她方跳下地,灯就灭了。   顿时心惊肉跳。   她抖抖索索的摸到桌边,抖抖索索的拾了火折子。   电光一闪……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墙壁,惊见一个巨大的身影盖了她一半的影子铺到墙上。   她倏地转了身……   又一道电光闪过,顺牵来了头一道闪电的雷音,轰的砸向地面。   她看着那在亮闪中一闪而过的脸,不知是被雷声击中还是被惊住了心神,只是浑身僵硬,人随着地面的颤动而震颤。   明暗交错间,她看到对面的人向她走来。   她不可置信,她只是扣紧了桌边,制止自己的摇摇欲坠。   那人向她走来,停步,一瞬不瞬的看她,墨玉般的眸子在闪电明灭中深邃遥远,又迫近灼热。   “你……”   洛雯儿不知自己是否问出了口,因为那人头一低,准确无误的噙住了她微开的唇瓣,炽热的火焰沿着贴紧的唇片,交缠的双舌传递给了她,点燃了她。   他用力的抱着她,揉搓着她,仿佛要将她溶进自己的骨血。   她气喘吁吁,神智混乱,有那么几瞬几近昏迷。   身子一轻,她被他抱到床上,又重重压下。   耳边隆隆,是心跳?是雷声?   他撕扯着她的衣服,她亦解开她的衣襟。   心下微有愣怔……他的衣服怎么都湿了?头发也是……   他从宫里跑出来了?为什么?遇了什么事?   可是她没有机会发问,不知是他急如暴雨的吻,还是她怕一旦出口就会惊醒这明暗交错的梦。   她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他们喘息着,纠缠着,疯狂的吻着彼此,疯狂的将自己交付给对方。   有力的刺入,像是游走的灵魂找到了停靠的彼岸。   身子一震,仿佛一切都静下来。   电光碎闪,照亮他,也照亮她。   双眸交织,传递的是永远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意。   他看着她,手抚过她的发,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肩,她的,脚踝……那里,箭伤方愈。   唇角浅浅勾起,笑意在明暗之中是那么的欣慰,又是那么的酸涩。   他眸光微闪,俯了脸,吻住那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带给他温暖的唇瓣,腰间随即一挺,用力深入。   她闷哼一声,仿佛被潮水冲刷,不得不抓住点什么才能使自己不被冲远,消失。   然而潮水一波一波袭来,她喘息着,像雨水来临之前浮出水面的小鱼,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她抱住面前的人,努力使自己更近的贴紧了他,跟着他一同起伏。   闪电一道道的打进来,雷声滚滚,仿似咆哮,淹没了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暧昧,却将一双交缠的影子一次次的映到墙上……震颤。   雨浪滔滔,让人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爱恨,什么是情仇,却有心痛,刻骨的相思,狂闪巨雷也斩不断的爱恋,伴着连绵不断的雨线,蔓延开来……   ==========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   只是当淡青的晨辉透过床账落到脸上时,他听到屋檐下的雨点落进水洼的声响。   叮咚,叮咚……   千羽墨缓缓睁开了眸子,一眼见到的,就是梦中人安静的睡颜。   她,真的在身边。   落雨叮咚,他有些想不起昨天为什么会来到这。   不,他就是想来找她!   他在暴雨中奔跑,失了方向,却是准确无误的跑向了她。   他看着她,目光如有实质的拂过她的脸,她的发,她的一切……   他想更深刻的感受她,虽然他的手正搂着她,可他还是想摸摸她,真正的碰触她的每一丝细微,虽然,他已在梦里膜拜了千遍。   然而,他只是这样看着,喜悦而惊慌。   他打破了他们的约定。   那是个不能打破的约定,虽然,她不明就里,可是他……   他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什么,他开始后悔昨夜的冲动,然而若是一切重新来过,他还是会来找她。   因为他想她,发疯的想她!   可是他要走了。   他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   他准备起来了,可是……   她的手正抓着他的衣襟,睡得香甜。   苦笑,想要将衣襟抽出来。   可是,是他的动作太轻了吗?   他不由得看向她,惊见她平静的腮边忽然漫起红色,唇线紧抿,鼻翼微微翕动,轻阖的长睫悄悄的颤着,边线有一痕水光……   云彩……   原来,她早就醒了,却故作无知,只是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她不想他走,她想留住他!   云彩……   心头钝痛。   他开始轻轻掰开她紧攥他衣襟的手指。   可是她那么用力,竟令他的指节泛青,指尖发颤。   耳边忽然掉落一声抽泣。   可是云彩依旧闭着眼睛,咬紧唇,粉嫩的唇瓣于齿间泛着点点的白。   手剧烈颤抖起来,心仿佛浸入无边苦海,飘荡无依。   他忽然低吼一声,抱住她……   “云彩,我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洛雯儿只听得他砸落这一句嘶哑,身边便是一空。   待她睁开眼睛,只见被褥间遗留一片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伸了手……   温暖……   他真的来过……   心底有些空茫,仿佛泪水倒灌,氤氲着说不出的苦涩。   她望着渐渐明亮的晨曦,心里不断回响着他的话。   雪山……寒风……温暖的小屋……   他驾着飞奔的雪橇,眉毛上全是霜花,满眼都是快乐,他的笑声震落树枝的积雪,落了她一头一脸。   他们倒在一棵大树下,他说来年春天要在这盖一幢小屋,然后生许多许多孩子,他们一起带着孩子游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说,他只要她这一辈子……   在那里,他们卸下了满身的责任,卸下了心灵的负累。没有聂紫烟,没有十三公主,没有扰人的一切,有的只是远离尘世的欢乐……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回来?他们,还没有过完这一辈子…… ☆、577有美在怀   更新时间:2014-01-14   轩辕尚走进院子的时候,正见洛雯儿在整理花池。   一夜大雨,院子因为垫了青砖,倒没有存多少水,可是花畦被冲开了,里面的花亦被砸得东倒西歪,洛雯儿便蹲在地上,细心培土。   “爹……”   毛毛和豆豆撒着欢的跑过来。   洛雯儿没有回头,但他亦知她一定是皱起了眉,不过还是有进步了,毕竟没有喝止孩子或者把他赶出去。   他不觉唇角一动,慢慢走过去。   毛毛和豆豆一人抱住他的一条腿,他摸摸二人的小脑瓜。俩人使劲在他身上蹭了蹭,就朝洛雯儿跑去。   “娘……”   洛雯儿笑了笑,却是淘气的在二人脸上各划了一道黑印。   “娘,你真坏……”   二人尖叫着,然后冲他挤了挤眼,飞快的跑了。   现在,这两个孩子不是一见到他就缠住他,生怕他跑了,而是故意制造他与洛雯儿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个小机灵大约终于发现了,想要留住他,关键取决于洛雯儿。   他看着那两个小身影跑远,缓缓上前,蹲在她身边。   “这个,要怎么弄?”   “不劳烦轩辕公子……”   自那日清醒后,不再驱赶他,也不再怀疑他,因为不小心伤了他,还曾有过一闪即逝的愧疚,然而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只不过,她肯同自己说话,这就很好。   他也就不伸手,只看她忙碌。   白白的小手穿梭于黑色的土中,碧叶繁花间,煞是动人。她还拿着把小铲子,那生冷的东西配上她的柔软,更是明艳得触目惊心。   他的唇角便翘起,目光顺着淡青的衣袖,慢慢上移。   她只梳了个简单的髻,因为忙碌,几缕青丝散下来,于额前、耳畔、颈边,柔柔飘动,显得皮肤愈发白皙,细嫩。   因为忙碌,额角、鼻尖渗了层细密的汗珠,又蒙着雨后的水汽,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   不觉就伸了手,对上她如有所感射来的目光,他的手不禁一移,只挑了在她眼前晃动的头发,别至她的耳后。   然而这一举动已明显惊到她了,那双明净而澄澈的眼睛波光转动,一忽愤怒一忽怀疑一忽惊悚一忽威胁,看得他直想笑。   却也在这一忽一忽的变化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同。   她不是没有表情的人,只不过她的表情太过中规中矩,似是刻意避免流露女子的妩媚以预防引发男子的遐思,可那张脸分明是极动人,极明媚的。   而今日,那份原本的动人明媚忽然透出来,就好像被千重纱蒙蔽的明珠,待轻纱一层层的撤去,终于渐渐露出光芒。   还是如乳燕双飞的眉,还是明澈如水的眸,然而眉宇间,浮动着他从未见过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春情,仿佛玉兰悄绽芬芳。   唇角亦是含着笑意,即便此刻对他怒目而对,却仿佛有一抹羞涩,一抹喜悦,一抹期待,一抹忧伤,统统混在一起,于唇畔若隐若现。   他惊异于这种改变,不由想探知究竟。   于是目光从她光洁小巧的下颌下移,下移……   忽的一凝。   那是什么?   印在她的左颈,即便她刻意拿领子遮挡,因为这一抬头,依旧探了出来。   嫣嫣的红色,仿若桃瓣……   他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待神智清醒,竟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而她仰着头,正奇怪而警醒的看他。   目光冰冷,然而春意融融,只是那春意,不属于他!   一时之间,再次不知何去何从,待听到一声门响,惊见自己已立于房中。   窗外,她正往这边看过来,依旧是那种奇怪而警觉的目光,然后转了头,继续忙碌。   若是换作那个人,她定是要进来问个究竟吧,可是……   手不觉捂住胸口,他竟觉得那颗缓缓跳动的东西在痛,他竟然会感到心痛。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放下手臂,目光渐渐恢复淡然,平静的看着那个身影。   然而唇角一动,竟然流出一丝苦笑。   ==========   轩辕尚在小院待了一天,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在。   洛雯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无论盛饭上菜,目光单单避过他,假装他不存在。   他亦假装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只逗毛毛和豆豆开心,倒也不算尴尬。   他知道她非常想赶他走,可是就算她开口,他不走,她又能怎样?论力气,她也比不过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耻,可是,他需要这样的无耻。   经过天香楼的惊险,婉莹和三郎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   俩人都是心思简单的人物,尤其是三郎,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云彩”,所以对于同样可以“保护云彩”并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的人分外信赖,虽然这个生着漂亮琉璃眸子的青年始终只有一个表情。   眼下唯一不友好的,就是阿云。   阿云……   他在心里默默的念。   终于,所有人都退场了。   洛雯儿冷着脸,开始收拾碗筷。   他看着她收拾,不语不动。   洛雯儿洗刷完毕回来,见他还坐在桌边,终于怒了。   “轩辕公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不打算回家吗?”   看着她,不说话。   怒气沸腾:“最近天气不好,轩辕公子若再不走,怕是就要下雨了!”   我就是在等着它下雨。轩辕尚心道,我都等了一天了。下了雨,就有了理由……可是我留下,我留下……做什么?   这该死的天,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今天又一直阴沉到现在,怎么就不见半个雨点?   然而眼见得洛雯儿已经气得不行。   不过,这是个顾念恩情的女人,更何况她还给他的脸留了几道爪印,这让她心里总有些愧疚,也就强自忍着不对他大吼大叫。当然,她也应当看出,她的小胳膊小腿对他毫无威胁。   洛雯儿恶狠狠盯了他半天,终于做了决定……你不走,我走!   她恨恨转身,噔噔噔的向门口走去。   等等……   那是什么声音?窸窸窣窣,鬼鬼祟祟……   抬了头,正见一只硕大的灰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飞窜过房梁。   惊叫当即卡在喉间,连连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上,正待回头,那东西忽然长出了手,一下子抱住了她。   她脑子嗡的一声,当即僵住。   轩辕尚抱着她,感受那份温软,嗅着她散发出的自然的芬芳,心中禁锢了一天的恼恨与尴尬,突然打开了一条缺口,流泻而出,只余安稳平和。   他抱着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不告而别。他的确是有急事在身,因为几千人的身家性命担在他肩上,他不得不走。   三年的时间,他宵衣旰食,夜以继日,像陀螺一般忙不不停。一方面想着,赶紧把大事完成,一方面想着,赶紧把大事完成好回来看她。   他的心里,从未将哪个人放得这么久,或者说,从未放过任何人,却单单有这么一个女人,影子般的印在心中。很轻,很淡,却挥之不去。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突然清闲起来,那个影子也清淡起来,有一段时间,他只是淡淡的想了想。   可也不知是哪一日,为了什么,忽然就觉得应该来看看她。   毕竟,小绿不翼而飞,而她当日身处险境。   不过,他听说她诞下一双龙凤胎,目前日子过得很好。   可是,他就是想来看看她。   于是,他就来了。   于是,有了品香店的“邂逅”。   当他回头对上那双探寻的眸子时,心头仿佛有小小的火花爆出,一亮。   可是依旧好像有什么混沌不清,所以他就一直想要看清。   当然,他是要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的。   一切就这么暧昧不明的糊涂着,直到元宵佳节。   他看着那个青年给心爱的姑娘簪了朵花,他也想这么干,豆豆的提醒恰好给了他机会,于是……   那一刻,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发丝,凉滑柔软。她的神色蒙昧而梦幻,沐着彩灯,竟是炫人眼目。   忽然就不想放下手,忽然就想把那张小脸捧在掌心。   他对章矛说,他想试着对一个人好。   那个人,就是她。   然后他回了雪陵。   是人,总会有需要。于是,他招了在后院翘首以盼的姬妾。   这回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了两个,而且打看到她们,心里就开始有一些烦闷。   他不明所以,然而照旧提枪上阵,借以摆脱那种莫名的混乱。   可就是有什么不对了。   他一向是勇猛强悍的,可是那一刻,总是有什么在分散他的精力。他愈发的索然无味,只进行片刻,便草草收场。   他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她们问他是不是要给王府找个女主人,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于是,他遣散了她们,亦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刚踏上无涯的国土,就听说星郡发了大水,联系所有情报,暗道不好。他改车为马,一路加鞭,跑死了六匹骏马,终于赶至盛京,赶上了那场暴乱。   他冲到天香楼的时候,恰见豆豆被抛出来,就要落在刀尖上。   他一跃而起,接过豆豆。   他性子稳重,凡事不疾不徐,然而那一刻,他如一道暗色的闪电,直直射向楼梯。   楼内,人头攒动,喊杀混乱,可是他觉得,她就在那! ☆、578有人远归   更新时间:2014-01-15   匕首就要刺进她单薄的身体……   一时之间,他的眸中只余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练的工夫属于阴毒狠辣,凶猛残酷的。他不想太过暴虐,所以出手总是留三分余地。可是此番,他将那个壮汉拦腰扯成两段。   然而他不忘顾念着她,挡住了她和孩子的视线。   一生之中,好像从未有过那般愤怒,却不知怒从何来。是因为他说过要试着对她好,所以看到有人要危及她的性命所以恶向胆边生吗?   那日,他只是怒。   她怀疑那幕惊险是他制造的阴谋,他震惊后,还是愤怒。   可是今天,当他看到她眼角眉梢的春情,看到她唇畔的喜悦与忧伤,看到她颈间的……   他的心忽然乱了,乱得一塌糊涂,乱得坐立不安。   他赖在这不走,就是想找一个答案。   而此刻,他意外的抱她入怀,当她惊叫着意外的撞到赶去救护的他的怀中,那重重的一撞,登时让他明了了一切。   这一刻,他抱着她,扣紧她的挣扎,只觉满怀满心,皆是圆满。   他看着那修长白皙圆润如藕,因为挣扎,散落的发丝不断颤动漂浮的颈子,忍不住喉节一动,张了口,慢慢的咬上去……   “轩、辕、尚!三郎,三郎……”她开始尖叫。   待三郎闯进来时,他们已经各就各位了。   洛雯儿在桌子的这一边,面色通红,目光凶恶且闪烁。   轩辕尚在桌子的那一边,神色依旧平和淡然,却好像有一丝迷茫,有一丝了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   天香楼上下发现,掌柜的又带着孩子回来住了,可是二楼的房间因为火灾一片狼藉,实在不方便啊。   然而掌柜的脸色很难看,看谁都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结果谁也不敢劝。   天香楼这回真的损失惨重,楼上楼下皆在休整,一时半会无法营业,但是伙计们都坚守岗位,竟然将桌子摆到了外面,开起了大排档。人来人往,但凡见了,都忍不住停下坐一会,说两句,吃点东西。若遇了难民,便施舍粥饭小菜,赢得不少赞誉。   洛雯儿看着楼下的热闹,脸色稍霁,又望向街口,那里正有难民在卖儿卖女,小小的孩子插着草标,神色麻木。   她目光微凝。   自星郡大水引发的灾患,目前似是被平定了,可是灾后恢复,才是难事。   不少人流离失所,不少孩子在逃难途中失去了父母,那些所谓的难民,不少是临时捡了孩子的人,意图就此赚上一笔。   虽然也可将孩子贩给人牙子,但收入明显不如直接出手。   可目前盛京各家都有损失,贵族世家对下人的需求也不多,而且那样的高门大院,即便是洒扫丫头也是需要经过培训然后千挑万选,不比选宫人宽松,所以,这些孩子是很难被卖出去的。   一旦耽误在手,便要供吃供喝,而大灾后极易发生大疫,现在盛京已经在四处燃艾预防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谁又能顾得上这些孩子的安危呢?   看着那一个个或瘦弱或矮小的褴褛身影,不觉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的十几载岁月。   其实自打开始做生意,她就有个小小的心愿,她如此努力,也是为了这个心愿,只是现在……到了可以实现的时候了吗?她总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至少,若想播种一颗种子,首先要有合适的环境吧?   手不自觉的在焦黑的窗框上划着,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顺竟是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咧着大嘴,眼睛冒光道:“掌柜的,你猜谁来了?”   赵益?   定是听说天香楼遭了难于是赶了回来。   他也真是的,林国的生意……她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张顺连连摇头,想要说,又竭力抿紧嘴,一个劲的要她出去看看。   她只得下了楼。   待转过缓台,望向楼下,一眼望到的是被众伙计围着的一个穿淡青袍子的身影。   此人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头发如许多成功的商人一样绾在帽冠里。   众人七嘴八舌,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对着那个背影看了又看……不认识。   于角视线一斜,见了她,急忙扳了那人的肩膀往回一转:“看,掌柜的来看你了!”   圆脸,微黑的皮肤。不过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圆满而微微泛着油光。细眉细眼,矮鼻薄唇……   这个人……   来人见了她,目光一闪,嘴唇哆嗦,竟有些不能自制。然后缓步上前,郑重行礼:“掌柜的……”   这声音……   洛雯儿又看了看,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白濂?”   众人大笑:“是啊,掌柜的,没想到吧?”   房山还砸了白濂一拳:“这小子,当年非要走,怎么都留不住,原来是出去赚大钱了!”   张顺搓搓手,替曾经的兄弟高兴:“如今也是衣锦还乡了,这不,一到盛京,就急忙来看掌柜的……”   洛雯儿也很高兴。   她知道,白濂的出走在某种程度上与千羽墨有关,今日突然见到他,有关那段岁月的过往一下子砸到眼前。她看着远行归来的白濂,心中翻腾的却是与那个人的点滴,于是喜悦之中,不免时有失神。   白濂细细的打量她,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多年的历练,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涩而腼腆的青年。   他拱了手,认真说道:“如今终于得见掌柜的真颜了……”   大家一怔,转而大笑。   的确,白濂走的时候,掌柜的还是女扮男装呢。   天香楼顿时热闹起来,后厨很快张罗了饭菜,拼了四张桌子,才将将放下,酒楼所有人围坐一圈,饮酒吃菜,是少有的热闹。   自是要问白濂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热气氤氲中,这段白手起家的奋斗史听得人心情激荡。   张顺叹了句:“就差赵益了……”   是了,天香楼这些年,原有的伙计除了苏磊被流放边疆,其余人都留了下来,还添了新的人手,如今,白濂都回来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大家共同创业的那段岁月。   见气氛有些肃穆,洛雯儿忙唤梅儿添酒:“你们看见那些大树了吗?年深日久,总是要在底下长出许多小树苗。若是种在一起,都不得成长,而将树苗分开了,过不了几年,树苗也会成为参天大树。所以,你们可千万不要只守在天香楼,待到发达之日,能回来瞧瞧,这也是咱们天香楼的光彩啊!”   众人便笑。   白濂觑了她一眼,指尖摩挲着酒盅的边缘,耳根露出一抹可疑的红。   毛毛和豆豆是人来疯,此刻不肯上桌好好吃饭,只四处乱跑,快乐得像两只小兔子。白濂看着他们,唇角含笑,目光复杂。   张顺将一切尽收眼底,和梅儿交换了下眼色,梅儿连忙又给白濂满了酒盅。   张顺举了杯子:“话说你小子,外面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舍得跑回来?该不会只是为了看掌柜的一眼吧?”   众人又笑。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当初白濂为什么要坚决离开,众人已经慢慢想明白了。如今突然回来,更是衣锦还乡,众人的心里不觉都有些期待。   毕竟,白濂是知根知底的人,而且他肯放下赚钱的买卖回来找掌柜的,单这份心思便难能可贵了。   而掌柜的好像不明白大家的意思,竟提了比众人更高的兴致:“是啊,多年没有音信,该不是就想给我们个惊喜吧?”   白濂笑,摩挲着盅边:“其实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生意。盛京东郊有个庄子要出卖,我想盘下来……”   庄子?   洛雯儿心念一动。   今天,她方想到那个心愿时,只苦于没有场地,而合适的场地一时难寻,她只能慢慢图之,若是她早有打算,关于庄子出卖的信息定是会多加留心,不过现在……不知算不算晚。   东郊那边的几个庄子,依山傍水,占地颇广,有林有田,正适合收容孤儿,而且一旦入手,她还可以进行一番改造……   她强压下心底激动,尽量平静道:“不知你想买庄子做什么?”   白濂垂眸,挡住眼底复杂。   他想做什么?他也没想好,其实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她。可是只见了一眼,他就再不敢直视。   当年的洛掌柜,虽一袭男装,亦清丽动人,他不止一次想,若是掌柜的是个女人该多好?   后来,她当真变成了女人,他方知自己同她差距有多大,即便只是对她动动念头,都自惭形秽。   他只得选择离开,他要做一番事业,他要给掌柜的看看,他不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白手起家的不易,绝非酒桌上三言两语的云淡风轻,可是想到掌柜的,他咬牙也要坚持。   而今,他终于回来了,当他看到立在楼梯上的女人,看到多年的风霜却给她添了成熟女人的娇媚,更加动人心魄,他忽然觉得,他想要的,绝不是看上一眼这么简单。   她现在依然很强,她的事,她在斗香大会上的壮举,他远在他乡都听说了。   他只能不断追赶,即便他们始终都有距离,他也不能落下太远。   而当他看到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时,他忽然觉得,这个距离拉近了。 ☆、579釜底抽薪   更新时间:2014-01-16   毕竟,他知道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地道,但是,他很欣喜这种拉近。   心中的想法一旦明晰,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庄子,他想过,买下后,可以居住,也可以盈利,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现在她意外问起,他忽然想说,买了庄子好做聘礼。   好在没有说出口,只憋得耳根发烫,脸都跟着热了。   洛雯儿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你若不说,我还不知这附近有庄子要出售。但据我所知,那边的庄子在盛京可谓数一数二,不知主人为何要出售,又打算卖多少银子呢?”   白濂心中紧张,即便多年商场的历练足够使人变得圆滑,可是此刻说起话来,很是有些语无伦次:“那庄子本是户部尚书尚靖的产业。他去年死了,又没有儿子,直系的男丁也没有。现在是旁支的尚氏想要瓜分财产,可是庄子太大,单独归了谁都惹人说话,只有变成银子才好分。那几个旁支一时商议不下价钱,就决定拍卖,价高者得……”   拍卖?   洛雯儿眼睛转了转。   张顺见好端端的一出牛郎织女相会怎么变成生意经了?当即咳了两声,拽回话题。   场面又热闹起来,洛雯儿也有点高兴,不时打量白濂。   有门!   张顺心中大喜,连忙呼呼喝喝的劝酒劝菜,一通忙乱后,丢下句:“白濂远道归来,定是有许多话要同掌柜的说。他们都是生意人,说的咱们也听不懂,就散了吧,散了……”   于是堂中只剩下洛雯儿与白濂。   白濂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手一会捏起酒盅,一会又放下,在腿上来回搓着。时不时干咳两声,眼珠装模作样的四处打量,想找点话说,又怕一开口就蹦出句“掌柜的,你嫁给我吧”,于是嗓子越干,脸颊越烫。   可是余光中瞥见掌柜的在看他,还笑意微微的,结果更加激动。   抖抖的端起酒盅饮下,当即呛住。   剧咳中,他听到一个声音极为婉转悠扬的响起:“白濂,我要是跟你抢那个庄子,你不会介意吧?”   “嗄?”呛咳顿止,白濂不可置信的睇向她。   ==========   洛雯儿要收购庄子开孤儿院……又名慈幼局,遭到天香楼上下的一致反对。   洛雯儿发现自己就是太民主了,若当真拿他们当下人对待,看哪个敢跟她叫板?   目前表现最好的就是三郎……不会表达的人太可爱了,虽然那一双琥珀大眼亦是闪动着怀疑的光。   他尚不知慈幼局是做什么的。   大家的担心她也明白,无非是莫名其妙的养一大群孩子,吃穿用度,再有个病有个灾,那得花多少钱?   天香楼的生意虽不错,但不如当年了,如今靠的是招牌。而天下丽人的进账并不十分稳定,且关于美容,目前也已普遍。   最赚的,当是伊人品香店,可是掌柜的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一旦周围人少于三个她就会恐慌,所以品香店已经歇业多日了。   也是,刚刚经历了暴乱,各行各业都在恢复,香品的生意一时半会也没法做。   不过他们就是不满,他们不愿掌柜的拿辛苦钱去支援无亲无故的人,再说,就算办什么慈幼局,也是朝廷的事,掌柜的一个女人……她在想什么呢?   掌柜的没有亲人,孩子又小,他们就是她的亲人,施舍粥饭他们已经比哪一家做得都好,所以这件事绝不能任由她胡来。   的确,关于对流散人员的安置,是该朝廷出手,可是千羽墨……她不想他劳心劳神,那夜,她发现,他瘦了许多……   可是这些人实在固执,不管她怎么跟他们说无论是林子还是在林间养一些小动物,亦或者在池塘中养鱼养虾,田地还可以种粮种菜,她更有了个大园子,可以栽种许多稀有品种的花木,调更好的香,虽然会养一大堆人,可是也能帮忙干活啊,所以是稳赚不赔。而且他们累了,还可以去庄子里游玩,多好的事?可他们就是不听。   在他们看来,她就是疯了,最近他们还添了个毛病,每每劝说她到关键阶段,都要拉上白濂:“白兄弟,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什么意思?   她还不跟他们商量了呢!   将这些年自己的收入和积蓄从墙洞里刨出来,领着同样不忿但不能违背她意愿的婉莹,在三郎的保驾护航下,将宝贝都兑成了银票。   她还悄悄备下了另一件东西。   摸着黑漆小盒,想到那个曾经飘雪的冬日,眸底不觉变得深幽。   众人见阻拦不成,便齐力进攻白濂,说是因为他才令掌柜的异想天开,他必须负责,必须把庄子买下,坚决不能落到掌柜的手中。   白濂动了动唇,“聘礼”二字到底没说出口。   ==========   七月一向被传为“鬼月”,人们在这个月多是小心行事,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可是七月初十这日,东郊麒麟庄前方那片草坡却是人山人海。   因为盛京最好的一处庄子要在今日拍卖,但凡对庄子感兴趣且财力雄厚的人物皆济济一堂,外面则是看热闹的百姓。   可以说,这是继十年前的斗香大会以来难得的热闹了。   但凡参与拍卖的,都给备了桌椅。   洛雯儿坐在与拍卖台隔了一张桌子的位子上,对面就是白濂。   她知道,位次的安排皆是与他们首次给出的价位有关,价位越高,便离拍卖台越近。   此刻,距离开拍只有半刻钟了,十二个位子已满了十一,唯她身侧的依旧空着。而这张位子的对面,坐的竟是楚祎。   说来好笑,当年她离宫回到天香楼时,对过正在兴盖一家酒楼,样式与天香楼完全一样,就这么面对面的立着,仿佛在彼此照镜子。   而楚祎,就是“蟾宫”的掌柜。只不过他多半不在酒楼,想来这个酒楼当是个身份的掩护,因为他现在要代行“莫习”之职,为无涯创造财富。   见她望过来,楚祎微微一笑,亦如当年的儒雅平淡,又揽了身边的小女孩过来,让孩子往这边看。   几年不见,楚琳长高了许多,俨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见了她,眼睛一亮,就要招呼。   楚祎却笑着附在女儿耳边低语一句,楚琳便抿紧唇,只是兴奋的看她。   她知道,他们是不想暴露她的身份,虽然大家依旧在怀疑她就是宫中那位被驱逐的尚仪,但是真正关心她的人,总是在竭力保护她。   她便对楚祎感激一笑,顺势睇向楚祎旁边的白濂。   白濂不自在的调开目光。   事实上,白濂总是觉得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底气,尤其是还揣了如今的心思。   洛雯儿却认为是自己突然要跟白濂抢这个人家早已看中的庄子惹人家不高兴了。   也是,人家千里迢迢的回来,自己连个欢迎都做得不彻底就来了个釜底抽薪,的确不地道。   她有些歉意的冲他弯弯唇角,可是白濂的视线瞟得更歪了。   正僵持着,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她下意识的望过去,顿时瞪圆了眼。   轩辕尚,他怎么在这?   可是明显的,人家就坐这了,而且这个位置,是给底价出得最高的人所备。此刻,他依旧是一袭深蓝长袍,精丝细葛的面料彰显他的尊贵。而他本就气质高华,又透着雪陵人得天独厚的清冷与骄傲,往这一坐,整个一俯视天下,鸟瞰苍生。   筹办拍卖会的尚氏旁支急忙出了一名子弟,在他桌上摆开一套喜鹊登枝薄胎粉瓷茶具,殷殷的斟水。   洛雯儿的脸色便很难看,因为不止是她,所有人的桌上都是空的。   轩辕尚一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给这位夫人也上一杯茶。要青凤髓……”   抬了眸,若有若无的睇着那名子弟:“该不是没有吧?”   过于明亮的眸光即便他努力压制也震慑人心,那名子弟肩膀一抖,结果壶嘴一歪,水便倒在了桌上。   连忙擦了,赔笑道:“有,怎么没有?就是没有,也着人上街给贵人,哦,不,给这位夫人买去……”   青凤髓是她平日最爱饮的茶。   她垂了目光,眉心微锁。   那名子弟仿佛刚看到她,急忙上来赔不是。然后茶具摆上,其余的桌子也跟着上了茶水。   锣声一响,竞拍开始。   因为众人对麒麟庄早有耳闻,意图入手前亦多方打听,所以便省略了对庄子的冗长说辞,直奔主题。   底价自是以轩辕尚的为标准……三百万两银子。   不要以为很贵,因为无论是地点还是山庄的格局、风水、底蕴、经营,不仅在盛京,乃至无涯,哪怕放眼天朝,都是数一数二,这也全靠了尚靖当年不惜同英家闹翻娶了丞相谢忠的侄女,然而他当是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他一心娶来投靠天朝以使自己与家族更上一层的女人断了他的子孙,以至于他百年之后,他的辛苦谋算,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580当众追求   更新时间:2014-01-17   价格在五万、十万的递增,很稳重,但是,再如何稳重,亦是到了五百万了。   众人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不断的打量竞拍的对手,揣测对方的底线和用意,琢磨着是否应该再加一把劲买下这个庄子。   又过了一阵,加码要每隔近半刻钟才能涨上五万两银子。   白濂已是额间冒汗,不停的拿袖子擦拭。他身边那个底价出得第二高的人脸色凝重,已经半晌没竞价了,似是已有退意,其余的人也不外如是,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手指发抖。   纵观全场,唯轩辕尚最为淡定,他总是会以加上十万两的数目来压倒前面的竞争者,已经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尚家人请来的托儿。   “再加十万两。”   清音出口,然后洛雯儿转了眸,盯向轩辕尚。   轩辕尚淡淡一笑,托了茶盏,悠闲的吹着热气。   在许久以前,洛雯儿也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拥有这么大一笔财富,而今这般轻飘飘的喊出,仿佛这五百五十万两不过是个单薄的数字。不过她也曾庆幸,这场竞拍,无涯的贵族没有参与,否则,价钱绝不可能停滞在区区五百五十万两上。   只是轩辕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雪陵人,要这么个庄子做什么?定居盛京?应该不大可能。他该不会真的是个托儿吧。   “十万两。”   果真,他又开口了。   洛雯儿简直要生气了。   她转向白濂,却见他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   加到三百七十万两的时候,他就撑不下去了,当时还琢磨着万一庄子到手,他应该暗地里同尚家人商量一下先打个借据,容他将外面的产业卖掉再补上,不过,好像还要差上许多……   他方动了向洛雯儿借钱的心思,就赶紧把这念头压下去。   不过而今看来,若是能集合二人财力,当是可以同那个贵人拼上一拼,就怕洛雯儿不答应,而且他……怎好向她开口?   洛雯儿死死的瞪住轩辕尚,唇齿微开:“再加十万。”   轩辕尚笑了。   他的确笑了,因为以往的动动唇角,如今是化作笑纹晕开春意。   他睇了洛雯儿一眼,以他永远的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淡淡道:“烈日炎炎,章矛,仔细夫人晒到……”   拍卖的中心场地有几棵一人可抱的大树,此刻日近正午,阳光正充沛,洛雯儿被晒得眯了眼睛,然而整张脸愈显凝白莹润,仿若新新出壳的珍珠。   章矛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盯了主子一眼,嘴唇都哆嗦了,然后极为悲愤极为不情愿的抽出一把绢面伞,走到洛雯儿身后,撑开。   人群顿时轰的一声,白濂的脸顿时白了。   是了,他们怎么就忽略了?人们都管这位天香楼的当家人叫“洛掌柜”,可是这人竟是开口便唤“夫人”。   夫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了,这人不是洛掌柜的那对龙凤胎追着喊“爹爹”的家伙吗?   人们难掩激动,当即交流起来。   洛雯儿气得浑身发抖,回身就推了章矛一把。   可是章矛比周围的大树还扎根稳固。   白濂觉得自己已经魂飞天外了,周围的嘤嘤嗡嗡仿佛缭绕的雾气,托着他飘,飘……   迷蒙中,看到那个贵人缓缓站了起来。   身形高大,深蓝的束身衣袍显出骨肉匀称,气势昂扬。   她身边的人,总是最出色的。   他喃喃的想。   那边,轩辕尚拱了手:“这个庄子,在下势在必得,还请各位承让。”   承让?说得倒好听!好像是给那些拿不起银子或在犹豫思量的人以颜面,可是那语气,那神色……雪陵人,当真骄傲得紧。   “但不知阁下欲买此庄何用?”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闲话。   洛雯儿没看到身后的章矛嘴撇得跟烂柿子似的,只见轩辕尚微微一笑,如镜光出匣的明眸忽的蒙上一层温柔:“尚要将它送给一位故人……”   章矛仰天长叹。   他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他也曾劝解:“主子,女人就该守家带地,不该抛头露面,可是她……她就愿意出风头,而公子……公子不一向不喜欢女人做男人的事吗?”   章矛指的是南宫绾取代南宫苑成为雪陵国主的事。   公子若是喜欢,为何不肯帮她,而要助南宫苑复辟?而且,南宫绾对公子有意,若是公子喜欢,早就……   况南宫绾出身高贵,公子尚不屑一顾,如今竟然要帮这个身份低微,嫁过人,又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公子是不是疯了?被这个女人下了降头了?   轩辕尚却笑意淡淡,只立在花架前,欣赏那根搭在掌上的修长的兰花绿叶:“那又如何?我希望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吃了太多的辛苦,我要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只是主子,您的心意,她能懂吗?   果真……   故人?   洛雯儿被这个词刺了一下,尚有时间警告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然后便见轩辕尚的目光移了过来,堪堪落在她身上,惊得她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   “阁下实在太过心急,”她稳了稳神色,竭力忽略狂跳的心:“竞拍尚未结束,阁下怎好自作主张?”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黑漆小盒,往桌上一拍:“我加整座天下丽人!”   人群再次轰的一声。   洛掌柜的天下丽人连地皮带设置还有日后的发展,至少也值八十万两,这一口气加上去,从今天的竞拍看来,的确是大手笔了。   面对洛雯儿的怒视,轩辕尚再次淡淡一笑。   洛雯儿恨得牙根都痒了。   是了,他是雪陵的宁国公,他就是再加八百万,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个人,这个人……   然后,便见他轻轻开口,只两个字,又只是动动唇,然而洛雯儿依旧听清了,他在说:“我的……”   尚家人已经喜不自胜,就要去拿地契,并请京兆尹大人做官中定契书了。   洛雯儿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只觉一口气堵在心里,恨不能掏出来,狠狠砸在他头上。   正拿怒火冶炼他,忽听圈外传来一声:“慢!”   人群自觉自动的闪出一道缺口,一个风流傲岸的身影摇着折扇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金衣白袍,皆绣银纹,行动间,光芒刺目。   然而吸引人的却不是这身衣裳。   他一出现,就满场静寂,仿若天神莅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膜拜。   却偏偏看不清他生得何种模样,因为这位不速之客带着个银质面具,束一紫金冠,然而一头波浪黑发依旧放肆的倾泻而下,还有一缕不听话的搭在面具上。   他不是一个人,左右各随一红装女子,身材火爆,举止妖娆,已是引得一众人目瞪口呆。   寂静中,吞咽声随时可闻,拍卖场的温度旋即飙升。   众人几乎已经忘记思考此人如此高调的出场所为何来,却于昏沉中拾得一句:“麒麟庄,是我的!”   不知是这个男子的声音过于好听,仿若泉水滚过玉石,还是这句话太过嚣张,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方又意识到,这人的语气竟是如此愉快,仿佛在做一件十分开心的事。   “凭什么?”章矛怒斥。   他站在洛雯儿身后,又替人家打着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替洛雯儿出头。   来人一笑……   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可是人们偏偏觉得他就是笑了,而且那笑容是风华绝世,光照天下。   他也不说话,只摇着扇子,目若远视。   众人循着望去……   嗯,烟?山庄怎么会有烟?   尚氏族人一看,当即叫道:“失火,失火了!”   转而怒视来人:“你竟敢放火?大人,把他抓起来!”   还未等京兆尹发号施令,来人便竖指摇了摇:“我人在这,如何放火?况且庄子守卫森严。如若不信,可将人带来,看他们是否见过我?”   的确,捉贼捉赃。   可是他的话太过轻飘,又让人没法相信。但即便不信,又能如何?而且,若这场火当真与他有关,这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而此刻,他又轻飘飘的来了句:“唉,若是庄子烧没了,也不知还能卖几个钱,哦?”   远处已经传来救火声,而这般望去,又有几蓬黑烟自庄内不同的地方腾起,于是,人声更乱。   尚氏族人咬牙切齿:“阁下到底想怎样?”   来人合扇,往山庄一指:“我的!”   “银子!”尚氏族人手一伸。   空手套白狼?就算庄子烧光也别想!   来人竟是睇向洛雯儿,摇扇渐缓。   诡异,着实诡异,今天的事,怎么都跟洛掌柜有关?   但见洛掌柜已经催眠般的走了过来,脸色发白,唇瓣微颤,眼睛发直,还泛着水光……洛掌柜该不会中暑了吧?   他们紧密关注洛掌柜的动静……她走到来人面前,抬了头,似是仔细审视……不知道那张面具有什么好看的,又似是不可置信。   那人也渐渐恢复安静,停了扇子,低了头,一瞬不瞬的看她。   她大概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唇瓣颤抖。   于是人们听到一个声音幽幽飘出……   “阿紫……” ☆、581大爹小爹   更新时间:2014-01-18   洛雯儿带阿紫回到小院,又命婉莹把两个孩子接回来。   毛毛和豆豆蹦蹦跳跳的进了院,见突然多出个男人,当即一怔,而待上上下下打量过来人,突然眼睛一亮,双手一张,飞奔过去:“爹……”   ==========   “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我不是没打听过你,我还回去过,可是……”   想到那片山谷的废墟,洛雯儿忽然止住声音。   阿紫托着润瓷浮纹茶碗,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不大的小院。   他已摘了面具,曾经天神般的容颜经了岁月的打磨更显圣洁,紫色的眸子依旧如宝石般晶莹,流转间,仿若流水洗濯,然而曾经的清澈却已沉淀,捧出一弯成熟的深邃。   这样的他,更加动人心魄。   “我也回去过,”他淡淡开口,仿佛是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树发芽了,草长出来了,花也开了满地,还有月光霞……盛放在月光下……”   ……“只要得了月光霞,就可以许下一个心愿,而且这个心愿一定会实现。你放心,这里虽比不得外面,但我一定努力让你过得和外面的女人一样好!”   当年,这个大男孩曾对她许下这样的承诺,可是她……   她低下头:“阿紫,对不起……”   阿紫沉默一会,笑道:“你要是非走,我也留不住你。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   紫色的眸子紧张的盯住她,光波碎闪。   她咬住唇,郑重点头:“除了问你拿了那块水晶,从来没有骗过你!”   波光忽止,洛雯儿很明显的感觉到他长出了口气,转而又严肃对她:“说谎!”   洛雯儿懵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还对这位纯洁的王子做了什么坏事。   阿紫皱了眉,竟好像又恢复了当初不谙世事的模样:“你说有在天上飞的巨大铁鸟,还有在地上跑的比老虎还快的铁片箱子,还有可以把所有人都装进去的小盒子……可是我一样也没看到,你骗我!”   洛雯儿一怔,忽然低了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有的,只不过在这里看不到……”   阿紫也不追究她,兀自发了通牢骚,洛雯儿只得乖乖的听着,却忽然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头上,轻轻抚摸:“其实就因为你说的这些奇物,也多亏那场大火,让我走出了山谷。这些年,可谓看遍天下。这个世界,的确有坏人,的确有人心叵测,但是,就像水如果没有鱼,水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洛雯儿眼底发涩。   这个阿紫,总是在用最简单的法子令她开心。   她笑了笑,抬眼望向在花池中挨个闻花朵的香气,笑得开心的两个红衣女子。   其实不管经历了什么,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不会改变的,无论是阿紫还是她们,依旧保有属于那个山谷的自然与纯真。   “你……”她咬咬唇:“成亲了吗?”   阿紫收回视线,看她。又低了头,看地上的两个孩子。   说来也怪,毛毛和豆豆自打进门见了阿紫,飞扑过来喊了声“爹”后,就老老实实的蹲在他脚边,仰着脸看他,见他落下目光,便傻一笑,神色如同接受天神洗礼般的膜拜。   “你嫁人了?”   没想到他如此发问,洛雯儿不由一怔,然而有关自己的状况又不好说,万一阿紫再问起孩子的爹……   却不想……   “那我怎么办?”   嗄?   ==========   自打多了个阿紫,似乎多了不少热闹,或许也可以说是麻烦。   毛毛和豆豆固执的管他叫爹,不管洛雯儿如何强调,就是不肯改口。   洛雯儿发现了,只要是遇了个高肩宽眸深盘靓的男人,两个小家伙就犯花痴,她不由得有点担心,这世上漂亮的男人多得是,万一这么认下去……   不过没多久,心就放下了,因为有了轩辕尚和阿紫这两个人间极品,两个家伙对别的漂亮男人已经不屑一顾了。   等等,阿紫美若天神,无话可说,至于轩辕尚……哼!   自打她搬回小院,轩辕尚又开始上门。   脸皮真厚啊!   洛雯儿心想,真不知那天他打得什么主意。多亏阿紫出现,如今,麒麟庄归了她,当然,是她买下的。   轩辕尚对当日的事毫不自觉,反而对她的小院忽然住了阿紫这样的人物分外不解,或者应该说是恼怒,阴沉。   也是,阿紫这等人物放在小院里,就好像是一个破碎的蚌壳捧出一颗夜明珠,实在太不相称。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阿紫是个男人,还是个美轮美奂的男人。   他的美,毋庸置疑,可是不知为什么,洛雯儿对他无法产生丝毫男女之情,她与他……她竟然莫名的觉得阿紫更像她的姐妹。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但又有什么好多心的?一同住进来的还有那两个红装女子,一个叫红玉,一个叫红宝。   惹麻烦的倒是她们。   她们的身材太过火爆,而对于美好身材有着天然兴趣的男人,尤其是三郎这等单纯如小兽的男人,总是自然而然的将视线落在最能标志“此为女性”的部位上,已是惹得婉莹大为光火,最近俩人脸上的伤又多了不少。   可是轩辕尚的目光从不去看那两个尤物中的尤物,只是盯着洛雯儿,目带警告与深沉。   而那夜的事,令洛雯儿既恼火又莫名其妙,她想不到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竟是如此不堪,又跟她抢庄子,还说一些引人遐思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不是看在他救了豆豆的份上,若不是毛毛和豆豆太依恋他,她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好在如今有了阿紫……她开始寄希望于孩子们能够转换目标。   不过现在的小院陡的增加了三个人,她自觉腰杆硬了,也不再惧怕轩辕尚,偶尔还有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意思。   轩辕尚的心理素质很强大,面对满院的虎视眈眈,悠然自得的进来,悠然自得的坐在石桌旁。对于她的嚣张,露出好笑的表情,然后提起茶壶,为自己斟茶。   水波泠泠,在桌面折出光彩,再映到对面人的脸上。   而桌的对面,是阿紫。   两个男人,静静的对坐,静静的喝茶。   这种安静的剑拔弩张让浮在背上的汗始终不肯蒸发,偏偏两个孩子一会抱着这个叫爹,一会搂着那个喊爹,场面极为混乱。   俩人大约自己也觉得乱,竟是别出心裁的将彼此分了大小,按照先来后到,轩辕尚是“大爹”,阿紫是“小爹”。   洛雯儿腹诽,若是按时间,娘亲我是先遇到阿紫的!   但是两个孩子不管,逢人就说,我们现在有两个爹了!   爹这种事,哪是数量越多就越值得炫耀的?   这种局面不能继续,阿紫终于出手了。   一天,毛毛噔噔噔的从外面跑进来,捧着镜子左照右照,喜不自胜。   洛雯儿随便瞄了一眼,竟发现他额间多了个火焰模样的图案,与阿紫额上的一模一样。   毛毛摇着小扇子:“小爹说有了这个图案,我往后就是他儿子了!”   震惊。   轩辕尚也不甘示弱,因了豆豆酷爱习武,给她搬来不少暗器。   当然,都是用于恶作剧的。   还弄来不少武功秘籍。   豆豆尚不识几个字,急得不行,他就手把手的教豆豆写字,极是耐心。   一日,已是夜深,洛雯儿见豆豆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对星空出神。   “豆豆,怎么还不去睡?”   豆豆一口接一口的叹气,小小年纪竟露出几分沧桑。   “大爹真好。娘,要不你跟小爹在一起,大爹……等我将来长大了,我嫁给他!”   五雷轰顶。   “可是豆豆要什么时候长大呢?”叹气,忧伤:“还望大爹不要变老才好。唉,娘,豆豆如今才发现,嫁人就要嫁大爹这样的人啊!”   洛雯儿……   为了扞卫自己的男人,豆豆开始极力撮合阿紫和洛雯儿。   有天,阿紫神色十分复杂的塞给洛雯儿一样东西。   洛雯儿展开一看,差点昏倒……竟是她的抹胸!   与此同时,豆豆还向轩辕尚“投怀送抱”。   豆豆觉得练剑最为优雅,轩辕尚便负责当免费武师。   只要院中一开练,毛毛就捂着一侧腮帮,龇牙咧嘴:“哎呦,这个酸啊!”   那边,豆豆“弱柳扶风”的跌倒:“大爹,你快来看看,人家的小脚扭伤了啦……”   洛雯儿一直觉得豆豆的性情比较像自己,而今看来……   她不禁想起某人,当年,总是做西子捧心状,或者头昏昏,来骗她入怀……   毛毛是一向要同豆豆作对的,而且他极是聪明,很快探知了豆豆心底的秘密,于是,在某个夏末秋初的夜晚,洛雯儿正惬意的泡在浴桶中。   门响。   她以为是婉莹给她送换洗衣服来了。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睁了眼……   轩辕尚正定定的看她,鼻下隐见血痕。   “啊……”   她一声尖叫。   “是,是毛毛……”   轩辕尚难得慌张,竟直接把“恩人”递了出来。   而待婉莹冲进来时,轩辕尚早已不见了踪影。   “耗,耗子……”   没办法,让女人吃亏的事总是很难说出口。   而经过此事,洛雯儿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两个孩子了。 ☆、582酒后真言   更新时间:2014-01-19   小藤条挥得劈啪作响,却都抽在了石桌边,两个孩子倒是实打实的跪在甬路上,低着小脑袋,看似用心忏悔。   见二人认罪态度良好,洛雯儿又训了几句,然后勒令他们跪满一个时辰,自己转身进了屋。   可是难免心疼,就隔着窗户偷偷的看……   “妹妹……”   “我是姐姐!”豆豆强调,顺给了毛毛一巴掌。   毛毛面不改色:“我觉得咱们错了……”   “我没错!”豆豆梗着脖子。   这等倔强倒是像极了洛雯儿。   “我是说咱们的策略错了。”   豆豆惊奇的看他……什么是“策略”?   “其实这等事,总要他们自己说出来才好,如今,倒把咱们两个陷了进去。妹妹……”   “啪”!   毛毛依旧保持风度:“你难道不觉得跪在这里的应该是他们吗?”   大爹和小爹?跪着?被娘亲抽鞭子?   豆豆想象了一下。   “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娘,可是娘只有一个,不够分啊。所以,咱们要看看谁对娘最真心,咱们就跟着谁,而剩下的那个,你可以嫁!”想了想:“但不管你嫁了谁,他都是我妹夫!”   豆豆还在想,若是从大爹小爹这边排起来,自己岂不是跟娘亲成了妯娌?   然而……   “啪”!   “是姐夫!”   ==========   毛毛这个孩子也不知是像了谁,小小年纪,却一贯自诩风流,还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物。   这一日夜里,他换了件冰蓝颜色的羽纱袍子。   其实像他这种四岁的娃娃,都是穿小袄小裤,但这种打扮,怎么能显示出他的风采翩翩?这身袍子,是他用压岁钱偷偷跑到锦绣庄做的。   之所以选了冰蓝的颜色,是因为这种颜色在夜里看起来最接近白色。   白色……   这种颜色会让他想起一个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可是这个人,莫名的让他不舒服。   他对着镜子瞅瞅,又抻抻已经挺括的衣袍,摆出一副深沉模样。   不,应该是……   他微转了身子,偏头,朝镜子竭尽全力的斜了眼眸。   这样,应该比那个男人好看了吧?   只不过这俩髽鬏太有损形象。   毛毛拆了头发,打散,耗费一个时辰,才给自己绾了个髻,用轩辕尚上次送他的白玉冠束了,余发则散在肩上。   拿起小折扇,对着镜子摇了摇,自觉满意,方稳稳的踱了出去。   ==========   阿紫正坐在屋中,红玉和红宝一个捏肩一个捶腿,他却无一丝享受之态,只定定的瞅着挂在窗棂上的半月。   耳听得一声轻咳,循着望去,却是毛毛一本正经的立在门边。   人儿小小,可是这身打扮,绝对有玉树临风之态,还摇了把小扇子,煞有介事。   阿紫当即乐了,双臂一张:“来,儿子,让爹亲一个……”   毛毛却一脸严肃,目光冷冷的扫了扫红玉红宝。   二人不解,倒也慢下动作,看阿紫。   毛毛再轻咳一声,摇摇扇子,目光调向窗外:“夜深人静,孤男……双女。小爹,大爹可从不带女人过来……”   阿紫渐渐敛起笑意,睇向红宝红玉:“你们出去。”   二人行了礼,乖乖的走了。   毛毛这才上前,于是阿紫发现,这小家伙手里还拎了个小酒坛子,顿时露出玩味之色:“要跟爹拼酒?”   揉揉他的脑袋:“儿子长大了啊!”   毛毛不满的别开脑袋,又摸摸头,查看发型是否紊乱:“我是有要事,你先喝!”   这么一个小酒坛?   阿紫抓过来,就像抓着一个大苹果。   看看毛毛,笑了笑,拍开泥封,一饮而尽。   毛毛认真的看着他,心里默数,一、二、三……   此酒名曰三步倒,毛毛那日听说,若想观一个人的品性,就把他灌醉。而且,酒后吐真言……他有着强烈探究人心里秘密的冲动。   酒香醇烈,酒味甘甜,有点像那个人。   阿紫还记得,火起的那日,他吻了她,轻轻的一个吻,却是重重的烙在了心上,以至于这些年的风霜劳碌,都无法磨灭。   他摸了摸唇……上面还残余着酒水,亦如她的芬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的头已经开始发晕了。   臭小子,和你娘一样,她当年就是打算骗倒我,然后离开。   他趴在桌上,笑了笑:“你跟你娘说,那些什么雌雄一体的话都是假的。我们是为了隐在深山,不被人打扰,才说这个吓唬世人。不过,我们本族的人若是成亲,孩子多活不长,所以才会劫了外面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有鼾声响起:“你跟她说,你跟她说,如果她愿意,如果她愿意……”   剩下的话毛毛没有听清,只听他好像唤了声:“小雯……”   小雯是谁?   好啊,原来小爹心里还有别人!   娘坚决不能嫁给他,就把他……送给豆豆吧。   毛毛又回忆了下他前面的话,根本弄不懂,不过此人已被淘汰,于是他再次抖抖袍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走了。   ==========   别人在屋里的时候,他在屋顶。   轩辕尚躺在鱼鳞般的瓦片上,头枕在交叠的手上,望天。   身后传来动静,他不禁唇角微勾。   毛毛是通过梯子爬上来的。   此刻,他的形容微有狼狈。   两个小酒坛拿绳拴住,挂在颈间。因为爬了半天梯子,又如此负重,此刻他小脸红红,气喘吁吁,却不忘摘下酒坛,又取出别在腰后的扇子,展开,轻扇。   走到轩辕尚身边,坐下,郑重递上一坛酒。   轩辕尚接过,拍开,豪饮一口:“说,有什么事?”   “你先喝酒!”   毛毛看着他一饮而尽,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大爹的酒量惊人,两坛三步倒也未必能放倒他。   转眼间,酒水已尽,大爹依旧目光清明,仿若繁星倒映水中。   “说吧,找我什么事?”见毛毛不语,笑:“我若是想说,不用酒也可,我若不想说,什么手段也不行。”   毛毛犹豫片刻。   他发现,自己的手段对大爹不太好使,他总能猜到自己想做什么。很多时候,他都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故意上当,这让毛毛在得意之余还有些不安。   不过,大爹不像小爹,总是拿他当小孩子,一遇了事,大爹有时还会跟他商议,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用,已经是个大人了。   比豆豆大!   于是毛毛垂下眸子,故作深思:“是娘的事……”   轩辕尚默了一会,仿似叹息道:“那你应该去问她……”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们的爹……”   轩辕尚此番是真的惊了,扭头看他。   毛毛低着头,努力的捏手指:“我不知道我们的爹是什么人,我想,他一定是个大人物。早前,有人说他死了,娘大怒。所以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跟我们相见……”   轩辕尚目光波动。   这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可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生养出这样心细如发多智又慧黠的孩子?   他不禁想,若是自己同她……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我们等了他四年,如果可以,我们愿意等下去,可我们不想看娘难过。每次,别人嘲笑我们是没爹的孩子,是野种,娘都很难过。娘是很厉害的,可是她从不为这样的事跟人吵架。我们总能看着娘发呆,毛毛知道,娘是在想爹……”   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我们也想,而且我们需要一个爹,娘也需要有人照顾她。她只是一个女人,她也会老的……”   轩辕尚静静的看着他。   星光漫漫,笼罩在那身冰蓝的袍子上,像极了白色。他便一点点的,从毛毛的身上剥离那个人的影子。   真的很像,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就包括对她的心思,都一模一样……   “我们缠着你,一开始只是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也有爹,他们再也欺负不了我们,后来……”   “为什么是我?”他轻轻的问。   “因为你对我们是真正的好,我们能看出来,你也喜欢娘……”   “可是你小爹……”   咳咳,他实在很厌恶这个称呼。   毛毛忽然面色狰狞:“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轩辕尚一惊。   其实,阿紫出现时,他并不知这是个什么人。但是当麒麟庄莫名起火,当阿云走到那人跟前,颤颤的唤着“阿紫”,他顿时对此人起了浓烈的兴趣。   他调查了起火的地点,发现附近的土有不同的松动,虽然很少,很隐蔽,但是可见,定是有人从地下潜入,于是神鬼不知的放了火。   究竟是何人有这等本事?   他一边着人调查,一边观察阿紫。   阿紫也有自己的人马,只是来无影,去无踪,手下人费了好大力,才跟他汇报,那些人都是土里来,土里去,专行“不足道”之事,根本不知道他们落脚何处?   能在土里自由行动……   他想到一个消失了许久的神秘民族。   可是阿云怎么会认识鸳鸯族的人?   他顺着这条藤摸上去,居然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583我看好你   更新时间:2014-01-20   鸳鸯族隐居于山谷,十二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使得他们消声灭迹,而放火的,就是千羽翼,据说是为了救一名女子。   此事,当年他也有所耳闻,毕竟那是一个不世出的英雄,与之有关的一切,自是让人倍感兴趣。而今天将此间种种串联起来,他方惊异的发现……阿云,真名竟是洛雯儿,是无涯原大将军现在的天翼圣王千羽翼的王妃。   而接下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有关她的一切扑啦啦的展现眼前。   其实她是谁,到底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阿云。   至于那个阿紫,他自是知道此人一直为阿云守身如玉,毛毛口里所说的“别的女人”……该不是阿紫唤了阿云的另一个名字吧。   不过,他是不会告诉毛毛的。   他一向行事磊落,自问无事不可对人言,然而关于这件事……   就让他小人一回吧,而且,这般想来,不仅丝毫不觉有甚不妥,心里倒生出些许乐淘淘来。   于是眯了眼,欣赏毛毛的愤怒。   毛毛兀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忽然抬头,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墨玉般的眸子定定的望住他:“你会娶娘吗?”   望着这样一双眸子,他忽然有些恍神,好像将阿云如此郑重托付的,是那个人。   良久,他方轻轻的吐了句:“会……”   然后,他便在那已初具魅惑之姿的脸上看到了喜悦、愤怒、迟疑、悲伤、犹豫等各种纠结情绪。   的确,娘亲有人要了,还是个喜欢她的人,而这个人,他们也很喜欢,可是,这就意味着娘亲和他们不能再跟亲爹在一起,而他,把最亲的人交给了别人……当然,这其中定还有其余的挣扎。   星空下,那张小脸已是红了,挺直的小鼻尖布满细密汗珠。   毛毛闭了眼,复睁开,神色已然坚决,又透着一点点的威胁。   威胁?他要对我做什么?   “那我问你,你以后只会对娘一个人好吗?”   “会。”   “会宠着她,她的所有要求都会做到……她脾气有点不好,你会不同她计较,不打她,不骂她吗?”   “会。”   “你会真心对她,永远不欺骗她吗?”   “会。”   “她可以骗你吗?”   笑:“可以。”   心想,阿云,你能假装对我好点吗?就一点……   “你会很用力的关心她吗?”   “会。”   “别人欺负她时,你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来帮助她吗?”   “我会把所有欺负她的人揍扁!”他捏紧了拳,在毛毛面前晃了晃。   毛毛乐了:“她开心时,你会陪她开心,不开心时,你会哄得她开心……”   “会!”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她老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牙也掉光光,你也会觉得她是最漂亮的吗?”   “会!”笑:“我也会老……”   心想,我现在正年轻着她也不肯多看一眼啊。   “那……你即便做梦也要见到她,你的心里只能有她!”忽然恶狠狠:“不许娶小老婆!”   轩辕尚捏了捏他的脸蛋:“好……”   毛毛眸光大亮,往近凑了凑,咽了口吐沫,有些试探的问道:“那你们今后……会有小孩吗?”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小孩,他与她的小孩,会是什么样?   眼前现出毛毛的脸,他笑:“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有没有,你和豆豆,都是我的孩子……”   和大爹说话就是省心啊。   毛毛乐得滚进轩辕尚怀里,跟他一起看星星。   轩辕尚抚着毛毛柔软的头发……这个孩子,果真同那个人一样,凡事总是先为她安排妥当,只是……他们说了半天,那个被托付了终身的人物,她的心……   “放心,只要你对她好,她会明白的。娘是个记情的人……”   是,不仅记情,还记仇。   叹气,无奈的笑。   毛毛又对着天空出了会神,忽然道:“爹,你说我爹是个大人物吗?”   若是旁人,可能听不懂这个四岁的孩子在说什么。可是轩辕尚望着天空那最亮的一颗星……它正在闪动,仿佛窥视人间的眼睛,几许淡漠,几许忧伤。   “是,他是个顶天立地,无人能敌的大人物!”   毛毛对着天空,漫天星光映在他墨玉般的眸里,仿佛倒影在池水中,微微晃动。   他忽然转了身,小拳头死死攥住轩辕尚的衣襟,小小的身子拼命颤抖起来。   轩辕尚抱住这个无声哭泣的孩子,远望那颗星,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   庄子被阿紫放了火,损坏了好几处,所幸并不严重,而天香楼这边的修整也差不多了,洛雯儿便将那些工匠调往麒麟庄,自己也打算跟着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或改动的地方。   于是,八月末的一个清晨,洛雯儿登上自家的青帷黑油车,随行的是轩辕尚……   一直恪守“保护云彩”职责的三郎不知吃坏了什么,腹泻一夜,几乎睡在了茅房,婉莹自是要留下来照顾他的,否则洛雯儿就得面对一天的铁青脸。   阿紫兴致勃勃的要去看自己的杰作,却被两个孩子拖住。   “小爹,你不跟我们玩了?”   “小爹,我们最喜欢跟你玩了……”   “小爹好可爱……”   “小爹,你不爱我们了?”   两个孩子,一个恍若遭了晴天霹雳般摇摇晃晃,一个泫然欲泣,弄得阿紫只能弯下腰,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小爹怎会不喜欢你们?小爹最爱跟毛毛、豆豆玩了……”   然后扭了头,委屈的睇向洛雯儿。   怎奈洛雯儿根本没看他,只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轩辕尚。   轩辕尚仿佛丝毫不觉她的敌意,兀自淡淡的笑着,待她上了车,他也进了车厢。   “大爹,娘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她太招风了!有大爹跟着,我们也放心……”   “是啊,大爹功夫最好了,一定能保护娘!”   洛雯儿怀疑这是个阴谋,但她还无法可破,毕竟,天香楼的那次惊险,她一直心有余悸。   可是眼前的人,她实在不喜欢,看去一本正经,实际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过外面有车夫跟着,料他也不敢放肆。   于是轩辕尚便看着她坐在距离自己最远的角落里,歪着头,拿后脑勺对他,也不知那黑乎乎的车厢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不说话,只唇角淡淡。   临行前,毛毛还找了个机会单独“接见”他,要他蹲下,然后拍拍他的肩,郑重道:“我看好你哦!”   唇角笑意加深,缓缓转了头…… ☆、584亲亲的爹   更新时间:2014-01-20   “别跑啊,别跑……”   阿紫觉得自己就算再添上“上天”之功,也对付不了这两个小魔头。   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会他跌倒了,一会她要擦汗,而他根本无分身之术。有心要红宝、红玉来帮忙,可是这俩孩子也不知怎的,对双红很是不喜,豆豆还拿暗器打人家,把双红气得眼泪汪汪,回屋躲着去了。   便只剩下他,一会往这边追,一会往那边追,一上午过去,已是眼前星星乱飞,头晕目眩。   “别,别跑。歇,歇一会……”   他深深的感受到洛雯儿的辛苦,他的小雯……等他们有了孩子,要是敢不听话,他一定……到时再说吧。   毛毛回了头,见阿紫被累得气喘吁吁,不禁诡谲一笑……叫你想别的女人,叫你左拥右抱,现在让你尝尝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的悲剧!   他嘿嘿一笑,正打算施展下一诡计,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没等他叫喊,就被捂住嘴巴,拖进一条胡同……   ==========   “是你?”   毛毛看看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白衣公子,又望望早已傻在一边只会流口水的豆豆,暗道,花痴!   转了头,掏出小扇子,刷的打开,拉起架势:“找我什么事?”   不料,那人也甩开了扇子,笑眯眯的摇着,眼睛亮晶晶的看他。   他立即脸一阴,收起扇子:“妹妹,我们走!”   “我是姐姐!”   豆豆花痴中也不忘强调,顺势给了他一下。   他一怔,立即坐在地上,蹬着腿大哭起来:“小爹,小爹,妹妹打我……”   “你还敢犟嘴?”   “啪啪啪啪……”   有漂亮的白衣公子在旁边,豆豆的招式耍得那叫一个圆润自如,只把毛毛当沙包练,务必要让白衣公子看出自己有多么能干,多么与众不同。   毛毛打着滚的在地上哭号,从未有过这般大失形象的时候,他只喊着“小爹”,希望阿紫来帮他解围,他不喜欢这个白衣公子,特别不喜欢!   可是小狐狸怎能斗得过大狐狸呢?千羽墨既然能把他们骗过来,就绝对有不让人觉察的把握。   然而此刻,他盯着那个在地上哭号满身灰尘如同土耗子的毛毛,皱了眉:“这是我儿子?”   胡纶有些为难,他要说“是”还是“不是”?   如果“是”,这也太有损形象了点,要知道,主子是最风度翩翩的了,怎么能有这么个土耗子儿子?   如果“不是”,主子还不当场撕了他?   主子,你为什么总给小的出难题?   正冒着冷汗干笑,忽见主子又拿扇一指,对向被打得凌乱的毛毛:“我有这么窝囊?”   胡纶撇嘴,早前咱也不说了,就单说你跟洛雯儿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被欺负得这般窝囊?当然,尚仪从不动手,从不!   千羽墨再发出哀叹:“这是我儿子?”   毛毛忽然惨嚎一声。   千羽墨吓得一哆嗦,急忙要豆豆住手。   豆豆委屈的停下手,其实她就是动作好看,手下都有准呢,而且专往肉最厚的屁股上招呼,毛毛叫得杀鸡一样要做什么?   千羽墨张着手跑过去,也顾不得脏,把土耗子抱在怀里:“毛毛,毛毛,你怎么了?”   毛毛满脸痛苦,嘶声道:“痛……”   千羽墨连人带声音都哆嗦了:“哪痛?”   毛毛指指屁股。   裤子二话不说被扒了下来,毛毛朝向地面的脸直抽抽。   千羽墨捧着屁股左看右看……除了沾点灰也没什么啊?难道豆豆练成了隔山打牛?可是他捏捏那软绵绵的两团肉……骨头也没事啊。   然而就是这么一捏,只听“噗”的一声……   仿佛轻风拂面,直吹得他散落的头发都飘起来,只不过这股风,似乎带着不祥的气息……   胡纶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子,这是你儿子!”   这小子跟你是一肚子的坏水,不是你的还是谁的?   想到主子的天人之姿经受了那一股浊气的洗礼,主子当时的表情……   胡纶急忙咬住嘴巴,吭哧吭哧,几乎憋得内伤。   毛毛倒不高兴了,怎么放个屁,就成了他儿子?早前,是自己满大街找爹,如今终于定下一个,倒有人找他当儿子了,想得美!   尤其是,这个人方才还问了旁边那老头子一句:“他有我好看吗?”   当即翻身下地,提起裤子:“妹……豆豆,我们走!”   这工夫,可不能惹到这个小丫头,她太不分轻重。像谁呢?   对,一定像娘!   “豆豆……”千羽墨展开魅惑笑颜。   这种表情,老少通吃,豆豆立刻中招了。   “豆豆,想不想出去玩……”他朝豆豆挤挤眼。   豆豆如同被过电一般,一个激灵:“想!”   千羽墨笑眯眯的冲豆豆伸出手,豆豆急忙跑过去,牵住他的大掌。   这小手,真小,真软。   千羽墨握住女儿的小手,心底一片柔软。   “豆豆!”毛毛急了:“你要干什么去?他不是好人!”   胡纶立起眼睛……说主子不是好人,还反了你了?   哦,不,小主子……   “我怎么不是好人?”千羽墨态度很诚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胡纶瞅瞅主子的脸色……主子好像碰到对手了。   可是千羽墨根本不管他,只殷勤对豆豆道:“既然毛毛不去,豆豆跟我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好不好?”   豆豆连忙拍巴掌:“好!”   胡纶白眼,洛雯儿当年就是这么被主子骗到手的?   “不过我有个要求……”千羽墨神色忽而严肃。   “什么要求?”豆豆笑得可爱,水眼弯弯,俨然是洛雯儿的模样。   “你叫我一声爹……”   豆豆就要答应,忽然眨眨眼,食指抵着唇角:“我若是叫你爹,将来是不是就不能嫁给你了?”   胡纶险些跌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洛雯儿,你是怎么教育小主子的?这这这这……   “我们已经有大爹和小爹,豆豆不稀罕你这个爹!”毛毛叉起腰。   然后便见那白衣公子的视线瞟过来,冰冷,肃杀,严厉,令他当即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千羽墨转过目光,依旧笑着,握着豆豆的小手,一字一句道:“大爹小爹算什么?我是你们亲、亲、的、爹!” ☆、585他来了…   更新时间:2014-01-21   千羽墨抱着豆豆走了。   毛毛回头,看不见阿紫,而且刚才他弄得这般热闹,也不见阿紫寻过来,想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工夫,他若是回去找阿紫,豆豆说不好就被别人拐跑了。   前面的人已然走远,他跺跺脚,追上去。   胡纶回头瞧见,偷偷对千羽墨道:“他跟上来了……”   千羽墨就知道,他抱了豆豆,毛毛一准不放心。   听着后面的脚步声,心里得意又恼火……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不揍你!   转而露出笑意:“豆豆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告诉爹。还有毛毛,豆豆知道毛毛喜欢什么?”   胡纶有心缀在后面……   主子抱着豆豆,一袭雪袍,悠然缓行。毛毛跟在后面,攥着拳头,仿似一只刚出笼的小斗鸡。   这一幕,看着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的和谐。   也不知主子说了什么,豆豆捂着嘴笑起来:“是毛毛……”   毛毛则炸了毛,怒吼:“豆豆,不许胡说!”   胡纶皱起眉。   也不知洛雯儿是怎么想的,堂堂神龙血脉,取了个名字叫毛豆。   千羽毛?千羽豆?   犹记得听闻她有孕之际,主子在担心之余,便开始给孩子琢磨名字。   因为不知男女,就取了一大堆,什么千羽婵,千羽茗,千羽月,千羽薰,千羽曦,千羽雅,千羽兰……   他在惊叹之余,发现了个问题:“主子,怎么都是女孩的名字?”   主子脸一沉,沉思良久,方不情不愿的写了个“千羽晗”在角落,字小小的。   这个……似乎亦男亦女。   他不是很明白主子为什么不喜欢男孩,这好容易有后了,王位将来难道不是要传给太子?   可是主子依旧疯狂的热衷于取女孩的名字。   胡纶摸摸下巴。   嗯,他似乎找到了毛毛为何对主子如此抵触的根源哦……   ==========   洛雯儿回来之后只看到凄惶的阿紫,不见两个孩子,顿时心头一惊,正待询问,忽见院门一开,豆豆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小脸酡红,张着小手就向她扑过来:“娘……”   毛毛则一手撑着腰,一手拄根棍,龇牙咧嘴,垂头丧气,一瘸一拐的进了院。   门一关,再不顾风度,直接躺倒在地,如同一只肚皮朝上的小青蛙。   洛雯儿还是头回见到儿子弄得灰耗子模样,可也不等她发问,豆豆就拽着她的手,使劲往外拖:“娘,快,快……”   然而站在院门口,豆豆东张西望的好一会,方颓然道:“走了……”   “什么走了?你们今天跟谁出去了?怎么不跟阿紫舅舅说一声?他都急坏了……”   “我们跟亲亲的爹出去玩了……”   洛雯儿正在训斥,冷不防听到这么个称呼,顿时一怔:“你说什么?什么爹?”   “亲、亲、的、爹!”豆豆强调,露出没有门牙的微笑。   毛毛“哼”了一声:“娘,你一天不在,豆豆就又给自己找了个爹!”   “胡说,那是咱们的爹。我的,就是你的!再说,这个爹是自己找上门的!”   毛毛再哼。   洛雯儿听得糊涂:“豆豆,你在说什么?”   “娘,你听我说……”   豆豆小嘴飞快,把今天亲亲的爹都带她去哪些地方玩,吃了哪些好吃的,讲了哪些有趣的故事,如何喜欢她疼爱她都说了一遍。   “娘,你只顾着做生意,还总说外面坏人多,不让我们乱跑,可是我们长这么大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今天,亲亲的爹带我们去大理寺玩,还钓了小鱼,豆豆给鱼放生的时候还许了愿呢。亲亲的爹对豆豆可好了,一直抱着豆豆,生怕豆豆累到,可是毛毛……”   回头睇向毛毛,惋惜的叹了叹:“毛毛不听话,亲亲的爹就罚他在后面跟着。其实本来都不想带他的,是他非要赖着……”   “谁愿意赖着你们?我还不是怕……”   我还不是怕你被人拐跑?你个傻妞,见人家长得好看就犯花痴,迟早被卖掉!   豆豆不理毛毛,只掰着手指:“盛京好大,我们今天才只玩了两个地方,亲亲的爹说,下次还带我们出去玩。本来豆豆骑小马骑得好开心,可是亲亲的爹说,如果我们再不回去,娘回来看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豆豆说了大半天,也不见娘亲吭声,抬了头,见娘亲正在发呆,脸色忽白忽红,眼睛也跟着闪动。   她有些奇怪,拉着洛雯儿的手:“娘……”   见洛雯儿恍若未闻,又抱怨道:“我们在路口站了一会,就见娘的马车回来了。豆豆本想把亲亲的爹叫来给娘看看……娘,你不知道,亲亲的爹长得可好看了,豆豆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娘,豆豆将来可以嫁给他吗?”   洛雯儿依旧不说话,豆豆就有些慌了,咬着小手指:“豆豆知道我们这样跑出去娘会生气,还问亲亲的爹,若是娘生气了,我们该怎么办?亲亲的爹说,那就不要告诉娘。可是我看他的样子,似是不想让我们说,又似是想让我们说,很是矛盾。豆豆就决定……”   忽然小脸一红:“还是说吧。因为豆豆想让娘知道豆豆很喜欢亲亲的爹,而且豆豆要嫁给他,是应带着他回来给娘瞧瞧的。梅婶说,但凡成亲,总要先见过父母。而且以后我们要在一起过日子,怎么可以不跟娘说一声呢?可是亲亲的爹不肯过来。我好说歹说,他只答应在路口等着,可是这会……他说话不算数。娘,你说,他下回还能带豆豆出去玩吗?”   然而洛雯儿仿佛失了魂魄,只转了身,慢慢向院里走去。   毛毛瞧着奇怪,一骨碌爬起来,却见娘亲已然进了屋。   正待追上,却回手抓住也往屋里跑的豆豆,恶狠狠道:“你总说那人好看,他有我好看吗?”   若是胡纶在,定会搓手贼笑:“主子,这一准是你儿子!”   豆豆根本就不打算理他,直往门里冲,结果被毛毛拉住,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终于让豆豆这个缺心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人溜到窗根下,深吸好几口气,方小心翼翼的踩了石头,往窗里看去…… ☆、586何人又至   更新时间:2014-01-21   梳妆台的镜子上映出一个女子的半幅剪影,依旧是静静的样子,仿若出神。   她坐了半天,方缓缓的转向镜子,摸摸脸,又摸摸鬓角,弯弯唇,忽的一笑。   “娘在干什么?她是不是……”   毛毛急忙捂住豆豆的嘴。   这一笑,洛雯儿倒觉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垂下眸子,长睫飞快闪动,却忽然一凝。   手缓缓抬起,探向一旁的雕漆首饰盒,打开,自里面取出一支玉兰花簪……   豆豆忍不住掰开毛毛的手:“娘动那根簪子了!她最宝贝的,平日我摸一摸都不让,上回还打了……呜……”   指轻柔的抚过花簪,像抚过一段难舍的记忆,然后拈着花簪,缓缓簪到发上……   豆豆瞪大了眼睛:“娘平时从来不戴这些……呜……”   毛毛死死捂住豆豆的嘴,墨玉般的眼睛紧张的关注洛雯儿的动静。   娘是怎么了?怎么跟大爹出去一趟就变这样了?被大爹收服了?   不对,好像是听豆豆发花痴后才成这样的。   娘也喜欢那个送上门的便宜爹?   凭什么?他对我一点也不好!   再说,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喜欢?   可是娘现在……   娘很不对劲。   娘到底怎么了?   洛雯儿只对着镜中的自己想心事。   这么多年,好像是第一回仔仔细细的看自己。这一刻,她突然担心自己会变老,变丑,变得……让人失望。   他在路口,可是她怎么没想到?否则,她一定会……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己当时又是什么样子,好看吗?   她咬咬唇。   那夜,他们很疯狂,她只知道他瘦了。然后她装睡,只是想多留他一会。   来不及看他,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不过豆豆说,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阿墨,你若是听到,一定会很高兴吧。   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颊……有些发烫,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面若桃花,眸如春水,唇角还衔着一丝轻柔浅笑。   她急忙垂了眸,暗笑自己怎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不知他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京城采韵》上说,十三公主病得严重,元君天子都已经下旨令无涯国主速送十三公主返还凉阈。可千羽墨就是不放人,也不清楚打的是什么主意。   其实自打那一夜,她的心里又隐隐升起希望,虽也知是妄想,因为他们曾说过……永不相见。可是,这个约定已被打破,那么……   她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贪婪,这般卑微,竟是想着,只要能见见他,偶尔看到他,便好。然而她与他……还有可能吗?   忽然心烦意乱,起身往门口奔去,却不经意的见到窗边那两个尚来不及缩回去的小脑袋。   被觑见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脸“噌”的烫起来,然后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怒目圆睁:“你们两个……”   “姑娘……”婉莹忽然推开门:“外面有人,说要找你……”   她的心思一下子跃到了那个人身上,虽然也知,根本不可能是他,却止不住心中的念想,神思只一动,人已出现在院门口。   豆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道烟划过,嘴巴几乎合不拢:“毛毛,没想到,娘这么厉害……”   毛毛麻花着小脸,心里却打起了主意……娘的这招若是教了我,就不怕挨豆豆的拳头了,而且,若是我会了这招,该是多么的潇洒,多么的风流……   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那个意态闲适神色嚣张的白衣公子,鼻子当即迸出一声“哼”。   院门处却是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阿紫叉着腰,门神一般站在洛雯儿身边,另一侧,是白着一张脸,强忍着上茅房的冲动的三郎。   毛毛和豆豆蹑手蹑脚的站在甬路上张望,却只望到来人一片灰黑的衣角。   豆豆捅捅抱着臂的毛毛:“你说,咱们是不是又要有个爹了?”   ==========   门外,瘦弱矮小的少年身着褴褛的还挂着泥浆的袍子,脸因为长途跋涉灰暗而憔悴,神色却无比兴奋:“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洛雯儿定定的看着他,只是看着,不说话,整个人似乎已经呆住了。   少年喜不自胜,脸上是久别重逢的欣喜,眼底还闪着泪花。   他搓搓手,小心翼翼的自破烂的衣襟里取出个小木盒,有些腼腆的递给洛雯儿。   盒子一经打开,洛雯儿的眸光便是一闪……   盒中放着两株矮小的植物,根部包着土坨。土质湿润,足见是受到了细心的呵护。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开在茎叶间的花。   花朵细小,花分五瓣,甫一打开盒子,就有香气扑来。   是她最爱的丁香花香,却滤去了清苦之味,反有一种醇厚的气息。又不像某些花,因为嗅觉的适应性,导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花越闻味道越清晰,还在不经意中改变了两次气味……   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耽搁在遥远岁月中的往事,那金戈铁马的凯歌,还有陵墓中的千难万险,生死相依,皆呼啸着扑向她。   她盯着那两朵小花,捧着小盒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而待抬了头,已是神色平静。   她似是吐了口气,随即露出笑意:“小凳子,好久不见……”   ==========   “……我还记得,姐姐被困陵墓前,当是就在这片花旁遭到了袭击。当时,地上还有两朵被包裹得很好的小花,想来是姐姐准备带走的吧,可惜……”   小凳子握着茶杯,两只脚尖在地上搓来搓去,一副局促模样:“所以我这回来,就特意给姐姐带来了这种花。我听说姐姐成了香凰,还开了家品香店,想来是有用的吧?”   他终于抬了头,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她。   洛雯儿坐在他对面,微微一笑。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你该不会……不欢迎我吧?”   “怎会?”洛雯儿依旧笑着:“你也不想想,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我又怎会像当初……倒是你,一点没变。”   小凳子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笑,笑中有一些无奈:“有什么办法?自姐姐失踪后,大将军疯了似的找姐姐。后来……”   提及千羽翼,他小心的瞧了瞧洛雯儿,但见她只是目光一闪,神色平静的看自己,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 ☆、587天翼圣王   更新时间:2014-01-22   “后来就开始打西戎,打北狄……这些年一直东征西讨,我这个儿就一直没长起来。”   “你一直在跟着队伍打仗吗?”洛雯儿忽然发问。   小凳子点头,又摇头:“我个子太小,冲锋陷阵都用不上我,只能管管伙食……”   忽而咬了嘴唇,声音哽咽:“他们都死了。王武,张达,赵六……”   见洛雯儿皱着眉,若有所思,他不禁试探的问:“听说云副将带着月副将走了,可是真的?”   在计划围捕或者消灭千羽翼在三绝之地的当夜,千羽墨忽然撤了计划,云峰怒不可遏,于是带着月璃樱远走高飞。   洛雯儿一直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因为云峰终于能够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月璃樱……能有人一心一意的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是现在,她并没有回答小凳子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你既是在军中,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凳子立刻露出惶恐不安之色:“其实,待大将军得封天翼圣王建了大寮之后,我们就不怎么打仗了。大将军……不,圣王把我调回宫中,当了守卫,可是……”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哆嗦起来,茶水旋即自杯口溢出。   时间过了这么久,茶早该凉了,可是小凳子像被烫到一般,手一松,青釉剔花茶杯掉到了地上,顷刻碎成了数片。   ==========   大寮的王宫,建在浩淼的水面上。深远阔大,色调幽暗,不管什么时候,一眼望去,都好像走进茫茫黑夜,像极了这里的主人。   天翼圣王的脸永远是阴沉的,如刀削斧刻的轮廓仿若坚石,哪怕看上一眼,都有被砸中般的疼痛。   没有人敢于直视圣王的眼睛,听说老丞相曾经为王妃辩解过几句,但是圣王始终一言不发,他就忍不住看过去……结果,当即昏倒,躺在床上病了三个月,现在虽然能上朝了,可是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曾经提出告老还乡,可是圣王没说准,也没说不准,他便只得继续战战兢兢的立在朝堂上,但再不敢发一言,只充当摆设。   至于其他的文武大臣,多多少少也受过与老丞相类似的刺激,所以每日的早朝,就是圣王在宝座上坐着,大臣于玉阶两侧立着。   圣王若是有话,也只简单说两句,声音低沉,带着金戈肃杀之气,其余人则唱个喏,接旨办事。   除此之外,便是圣王与朝臣各就各位。圣王的脸隐在玉旒之后,一身刺金黑袍不动如山,端坐宝座,乌云般的压抑。而朝臣皆弓腰而立,大气也不敢出,只在心里默数,等着两个时辰的早朝时光快快度过。   下了朝,众臣如释重负,圣王则缓步离开。火红的长发披垂在身后,那般浓烈的颜色,却只渲染出一片阴郁暗沉的背景。   圣王踩着金丝楠木铺就的地板向前走去,身后是宫人默默跟随。   每每,他们穿过静水环绕的回廊,几经转折,停在一道紧闭的宫门前。   宫门打开。   有时,圣王会自己进去,有时,则随手指个宫女跟去。   众人见那宫女的目光,羡慕与恐惧不一。因为,有的宫女得了圣王的宠幸,第二日便有了封号,而有的宫女……一去不归。   今日,圣王又随手一指。   他指的方向恰好是两个宫女的中间。   二人一惊,对视一眼,于是身体就在那手指的前方来回小范围晃动,也不说跟进,也不说避开。   千羽翼目光一扫,落在右侧那个大眼睛的宫女身上,唇角微勾。   不能不说,圣王生得极为英武俊傲,是难得的美男子。宫女们有时也偷偷的瞅他,可是他那一脸的冷厉,又让人不敢接近,就连方方萌芽的绮念,都只在萌生的瞬间便灰飞烟灭。   而此刻,圣王竟是笑了,就好像夜空被闪电照亮,堆叠的云层现出宏伟而瑰丽之态。   那个大眼睛的宫女顿时被震慑住了,不由自主的上前……   千羽翼一把捞过宫女的细腰,扣在身边,哈哈大笑。   宫门缓缓关上,挡住了另一个宫女忌恨而后悔的目光。   ==========   大眼睛的宫女被圣王固定在身侧。   千羽翼即便动作缓慢,然而步子颇大,她跟起来有些费劲,而且属于这个男人的狂烈而霸悍的雄性气息与温度,顺着鼻端,顺着毛孔,丝丝缕缕的渗入肺腑。她不禁脸颊发热,脚下发软,愈发跟不上他的步伐。   好在千羽翼卡着她的腰,使得她就像脚步离地般虚浮着。   那强有力的臂膀,那结实紧绷的肌肉,贴着她的肌肤,摩挲着她的柔软,令她的神智一阵又一阵的恍惚,身子一阵又一阵的酥麻,竟是不由自主的唤了声:“圣王……”   声音绵软迷离得令自己都吃了一惊。   然而就在此刻……   什么声音?   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仿佛是淹没在水面下的窒息,又好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挣扎,痛苦又愉悦,快乐又惊恐,想停止又想继续,想深入又想逃离。   这种矛盾得不能再矛盾的声音冲破虚掩的暗漆花格长窗,传入耳中,带着原始的,属于男女欢爱的气息,如此狂烈,如此亢奋。   大眼睛只觉下腹一紧,一股暖流已经顺着腿间细细流出。   她悄悄的,大胆的抬眸睇向千羽翼,但见他唇角微扬,双目放光,显然是很兴奋。不由又看向他的胸膛……即便朝服厚重,依然可感觉到那喷张的肌肉,结实的胸口。   她开始想象自己在这样一个怀抱中缱绻承欢,腹中又是一紧。   怎奈千羽翼似只是很欣赏这种纠结着矛盾的声音,在庭中站了许久,方携着她缓缓步入殿中。   她有些奇怪,他们难道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到这?   殿中的帷幔都是很厚重的,颜色也很深沉,然而待一层层划开,走到内殿时,她的眼前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春色怡人,桃花盛放。   然而,只是轻摆的帘幔,皆是淡淡的粉色,上面印着旖旎曼妙的桃花,水蛇一般的摇动,看得久了,神思仿佛被慑其中。   她急忙收回目光,但是随着行进,他们已走入帷幔之中,也就在这时,她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险些惊呼出声。 ☆、588春宫艳事   更新时间:2014-01-22   宽敞的内殿里,当中摆一张硕大的大理石床,床上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身边各卧一个身材强壮的男子,同样的赤身露体,正一人握着一只丰挺使劲的吮吸着,而她的身上,还悬宕着一个体魄强劲的男子,肌肉纠结,正将她的两腿扛在肩上,腿间发力,奋力抽插。   那女子虽只露出些局部,然而不难看出,她的身材极为美好,美好得让每一个女人都心生嫉妒。   只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美,为什么圣王自己不拿来享用,偏偏要……   女子再次爆出一声尖叫,似哭喊,又似欢愉,身子亦随即震颤起来。   可是那个男子并没有停止动作,而是更加猛烈的进攻。   她呻吟着,扭动着,挂在男子肩头的玉腿线条美好,形态曼妙,正在痉挛般的晃动,说不清是在挣扎还是在享受。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感觉到了来人。   她微偏了头,看向这边……   天啊,她实在是太美了!   大眼睛由衷赞叹。   她就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因为情欲而浮出粉色的两腮,皆是横溢的妩媚与妖冶。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人,美丽得无以复加,美丽得像神,像仙,像妖,美丽得让每一个女人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可是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着罕见的七彩长发,云霞般的铺了一床,随着动作,仿佛还有雾气飘散。   这当真是个稀罕的女子,可是为什么从未听人提及?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她做出这等事,圣王还在跟前,她会不会……   对了,宫中除了守卫和太监,就没有别的男人,那么这三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们似乎只专注于这个女人,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而圣王,怎么一丝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大眼睛正思量着,就见那个剧烈运动的男子猛的往前一冲,身子震颤,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她就仿佛也跟着捏了把汗一般,如今终于松了口气,却见那男子虽然退了,却从帘幕深处又走出个男子,同样的身材强壮,肌肉纠结,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腿间的昂扬骄傲的挺立着,伴着步子,还在轻微颤动。   他走到床边,分开那个女人的两腿,腰杆只一挺,就没入那女子的身体。   大眼睛几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怎么会做这样一个诡异的梦?   恰在此刻,那个女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女人喘息着,眸底是醉人的波光,但她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一丝愤恨,一丝妒忌……   妒忌?她不会看错了吧?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儿,竟会妒忌她?   然而她的身子忽然一轻,旋即落入一片闪着金光的黑中,鼻子因为毫无准备,重重的撞在了这片黑上,却是圣王的胸膛,竟如此的坚硬。   她想揉揉鼻子,却被圣王紧箍在怀里,随后,嘴唇一痛……圣王竟是吻了她。   当即神智尽失,什么感觉都找不到了。   她晕晕乎乎,不知所以,却听到一个声音悠闲又低沉的响起:“王妃,今日可好?”   王妃?   她立即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可内殿里除了自己是个女人,就只有……   目光再次调向床上那个女人。   王妃,难道是……   眼见得那个女人露出恨意,却止不住冲击身体的一波又一波惬意,于是那美丽动人的脸蛋上的表情格外诡异。   大寮的王妃是云裔圣女,据说艳若天女,美貌无双。只是自打她进宫,从未见过这位王妃。听人说,王妃自从五年前小产后,就得了一种怪病,见不得人,而宫人的更换频率很高,她纵然好奇,也无处打听宫里的动静。而今,这位举世闻名的王妃就在眼前,却是,却是这等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病?   但无论是什么病,如果是要靠跟男人在一起才能……圣王怎么受得了?   不过为了王妃的安危……   圣王真是天下最伟大的男人!   她的思维刚进行到这,这个抱着她的伟大的男人就将大手探进她的衣襟,抓住她胸前青涩的丰挺,使劲一捏。   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袭遍全身,她当即轻吟一声,弓起了身子。   然而这似乎只是圣王下意识的动作,就好像看到一盘新鲜的菜转到面前,于是随便伸了筷子尝尝鲜。   他坐在宽敞的乌檀木雕缕花的软榻上,将她横置怀中。她的赭红的宫装已然敞开,露出被他肆虐过的双峰,彷如夕照白雪,嫣然诱惑,而与稍显粗糙的衣料相比,更添细嫩动人。   因为有着那样一幅活春宫,令人觉得此刻再如何放肆都不甚难为情,何况还是同这样英武不群的人?   属于人类原始的冲动被激发,她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呼声愈发急促嘶哑,大眼蒙上一层雾气,期待而渴求的等待这个伟大男人的垂怜。   可是男人的目光却只盯着王妃,唇角勾起,露出无限的兴味盎然。   “王妃,这几个专为你调教的力士,你可还满意?”   夏语冰高叫一声,狠狠咬在那个正在她身上耸动的男人肩上,似是要将他推开,然而玉腿一勾,却是更紧的盘住了男人的腰。   千羽翼点点头:“看来这回的‘玉女逢春’不错,着他们再弄两瓶来……”   立在身后的宦官连连点头。   千羽翼仔细查看下夏语冰的状态,补了句:“可以再猛烈点……”   夏语冰怒不可遏:“千羽翼,你不得好死!”   千羽翼哈哈大笑:“我的圣女,你觉得你如今的诅咒还会灵验吗?”   夏语冰咬住唇,恶狠狠的看他,然而她的身体却不受情绪的控制,在那个力士的狂猛进攻下,再次剧烈颤抖,可是,未等余震稍歇,那个力士就退出身子,转而换了一个人,继续挺进。   “千羽翼,我要杀了你!”   夏语冰扭动着身子,却只是死死抱住身上的男人。   “若是你还有那个本事,本王随时恭候!”千羽翼以手支额,换了个姿势:“可是你还有这个机会吗?你用了玉女逢春,随时随地都需要男人,否则,连猪狗你都不肯放过。而我,就调教了男人来伺候你。看,我对你多好,你竟然要杀我,岂非忘恩负义?” ☆、589隐秘惊心   更新时间:2014-01-23   “千羽翼,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杀了你?”千羽翼上下打量她:“岂非太可惜?圣女不就是喜欢男人吗?这等极乐之事不是你最向往的吗?怎么舍得死?就算你舍得,本王也舍不得啊……”   “千羽翼,你卑鄙!”   “卑鄙?”千羽翼终于垂下眸子,打量那个在怀中意乱情迷的宫女:“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圣女竟然说我卑鄙,圣女是不是失忆了?”   “我知道你恨我当年用媚儿香害你失信于她……”很明显的,夏语冰看到千羽翼的眸光一闪:“可是,我帮你得了这江山,难道不比个女人好吗?而且,她现在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千羽墨……”   “住口!”   迷乱中的宫女忽听得这一声怒喝,当即睁开眼睛,顿见圣王脸色阴沉,不复方才的魅惑,如同笼罩着乌云的冰山般瞪着王妃。   她的神智旋即醒了三分。   可是夏语冰兀自不知死活,继续道:“她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   “住口!”   千羽翼挥手一拍,软榻的扶手顷刻粉碎。   大眼睛一个哆嗦,所有的意乱情迷皆烟消云散。   她顺势就要溜到地上跪好,可是千羽翼抓着她,手握着她的丰挺。   但是那只大掌,再也不能令她心猿意马,那粗糙的掌心,此刻激起她的另一种战栗,她不禁浑身哆嗦起来。   然而,千羽翼忽然大笑:“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夏语冰本是得意的欣赏他的脸色剧变,听闻此言,面上闪过一层懊恼,转瞬又笑:“可是事实如此,你再也得不到她了……”   大眼睛眼见得圣王的嘴角一抽,那只攥着自己丰挺的手旋即一紧,她只觉得那块肉已在他的掌中成为泥酱。   “哦,是吗?那么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不仅得不到,你所拥有的,都会一点点的失去,失去……”   悠闲的往后一靠,长指一勾。   宦官立即上前,掀开一本册子,毕恭毕敬道:“王妃第十六次怀胎,此胎已经四个月了……”   那边厢,夏语冰爆出惨叫,不知是因为这种极致的快乐,还是因为……   千羽翼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若不是浮生镜,我还不知,若想破你的妖术,只需让你受孕……”   “千、羽、翼!”   千羽翼非常欣赏这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腔调:“而且,你只要在孕期,任何本事都无法施展。还有啊,只要你不断的怀孕,怀孕……你的能力就会慢慢的流走,最终,与常人无异……”   “晴、波!”夏语冰的口中又迸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恨恨的看着他,几日不见,他的头发又出现了几根黑色……   “不错,是晴波。她既不会说话,人又生得不漂亮,你很放心的让她跟在我身边,却不想……”眸底闪过一瞬间的愤怒:“当年,我剿杀苗疆,因为苗疆擅巫蛊,我就是想得到独情蛊的解药,可是……”   “我是失算了,因为这解药只在你手上。然而……”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然而此刻,黑眸里跃动的不知是同情还是惋惜,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你以为我永远不会碰别的女人吗?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一个法子来做,有时,后退一步,或许有意外收获。比如……她喜欢上了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是她,得知了浮生镜的秘密。浮生镜,不仅能赐予你能量,窥伺别人的隐秘,就连自己的主人,也不放过呢。而你,竟是栽在这样一个你根本就瞧不上的人的手里,是不是觉得很窝火,很委屈呢?不过也要怪你,走到哪都要带着那面镜子。试想,能够让人心甘情愿背负的,不是自己的软肋,还会是什么?你总自以为聪明,实是愚不可及!哈哈……”   大眼睛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那个叫晴波的女人,她倒是见过的。   晴波是个哑女,即便是走路,都是静悄悄的。她不是很美,与王妃根本比不得,却独有一种风流的韵味,尤其是背影,连女人见了都要失神。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有人管她叫姑姑,有人管她叫晴妃娘娘,如此混乱,圣王从来不管,不过圣王似乎很宠爱她。   后宫的女人不少,但多是只承欢了一次就被丢到脑后,唯有这个晴波。有次,自己还看到圣王和她在花园里……   “晴波,这个贱人。云裔人容不得叛徒,她必会遭天雷火焚,不得善终!”   “哈哈……”千羽翼大笑:“圣女,你是不是被这些男人迷住了心魂?你可知这五年的时间……世上还有云裔一族吗?”   “你……”夏语冰语气一阻,顿时浑身冰冷。   千羽翼则是狂笑:“所以,你就乖乖的待在这,享受本王给你的乐趣,永远也别想翻身!”   语气斩钉截铁,旋即一把抓起怀中的宫女,狠狠掷到榻上。   大眼睛尚来不及准备,就觉一种尖锐的痛楚从身下传来,好似一把巨大的剪刀,生生将她劈做两半。   她感到自己似是晕过去了,却偏偏有个声音仿佛嘲讽般的在耳边聒噪:“你要了这个宫女,无非是因为她与你的雯雯相似吧?瞧那一双眼睛,啧啧,还真是……”   “住口!”千羽翼低吼。   他看着那双泪水盈盈的眸子,忽的闭上眼睛,大力抽送起来。   “哈哈哈……”夏语冰忽然狂笑:“千羽翼,你以为当着我的面宠爱别人就是对我的羞辱吗?哈哈……或许是。然而你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一样,你的雯雯,永远也不可能同你在一起!”   千羽翼闭紧了眼,于是,大眼睛只能看到他的眼尾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想替他抹去,可是他太过用力了,她只觉得好像有一把锯子在来回的锯着她,先前旖旎浪漫的想象全部化作血淋淋的痛楚,而他,亦似痛苦非常,不断的低吼,动作更加蛮横起来。   “哈哈哈……”夏语冰依然在笑:“千羽翼,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不论我用什么方法让你忘记她,即便下了独情蛊,你也忘不掉?你以为,是因为你吸食了处子之血,于是对抗了我的独情蛊。我也曾这样以为,然而,直到五年前……你还记得咱们的儿子吗?”   千羽翼眉心一紧。   夏语冰怀了他的孩子,这是个意外,因为夏语冰每次欢爱之后都有独特的法子令自己无法受孕。是他利用晴波调换了她的秘方,所以……   他只是为了消除她的能力,在怀孕期间,她也果真与寻常妇人无异。   但是,他是不会允许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他怎么能同这个女人有孩子?   然而那时对付起她来,就很容易了。   于是,孩子没了。   夏语冰当然知道是他设计了自己,抱着八个月大的胎儿,狠狠的看着他。   他等着她发怒,可是,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撕碎了这个刚出娘胎的孩子……   “哈哈……也就在那一日,我忽然知道,你为什么不会忘记她了。”夏语冰笑得几乎不能自已,忽然转了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千羽翼皱眉,不肯理她。   夏语冰却变得饶有兴致:“你们千羽家族秘密寻找的,天下人汲汲营营意图得到的神龙,就在她的身体里!”   什么?   千羽翼霍然睁眸。   “千羽翼,似乎在许久以前,你饮过她的血吧……”   千羽墨一怔。   那一年,他们从陵墓中走出,他眼睛受伤,路遇霍嘉……   “此伤也不难治,不过要以人血为引……”   眼角一跳,思绪瞬间倒卷。   还有在陵墓里,他们遇到的巨蛇……   那么狂暴的怪物,怎么一见了她就乖顺如绵羊?   眸光一闪,他又想到了率军凯旋初至盛京时,上天突降的祥瑞……   “哈哈,你以为那些神兽拜的是你?”夏语冰突然怪笑起来。   直到今天,她依然可探知他心中的隐秘。   千羽翼的身子忽然一震,动作旋即停下。   大眼睛方找到了身为女人的快乐,不觉去抱他的颈子,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说她的血啊。我早告诉过你,若想解独情蛊,只能用神龙血。而你是在此之前饮用,效力大打折扣,却也能保你不至忘记想要记住的人。”笑,身体因为冲击而使笑意微微有些变形,然而不失妩媚,倒更妖冶:“所以,你要怎么得到她?是想要她的人,还是藏在她身体里的神龙?得神龙者得天下!可是得了神龙,她就没了。千羽翼,你想好了吗?”   大约是想要惬意的伸个懒腰,可是猛烈的撞击让她再一次攀上高峰,她几乎是嘶吼着叫道:“千羽墨就是比你聪明。他得了她,他得了神龙,天下……”   极致的快乐让她高喊起来:“注定在他之手!”   千羽翼浑身僵硬,仿似冰雕,只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疯狂的女人。   下半身搭在榻上,而上半截已经倒悬在塌下的大眼睛模模糊糊的关注着这一切。   她依旧什么也听不懂,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在说秘密,自始至终,都是秘密。而她,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她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宫殿吗? ☆、590绯闻又现   更新时间:2014-01-24   十月初的时候,麒麟庄的修缮终于完毕了,而有关人员的聘用亦宣告结束。   十月十五,是慈幼局开张的日子。   一大清早,洛雯儿就坐着马车,在三郎的护送下赶往麒麟庄。   直到入手经营,方知,她所谓的心理准备可谓杯水车薪。   虽然已有做生意的经验,可是她面对的不是成人,是各个层次不同年龄阶段亦不相同的孩子,她所要做的,不仅要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可供温饱的空间,还有各方面的教育,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或者,是最基本的躲避危险的本能。   因为孩子们刚刚搬进庄子,就有个小家伙想去捉池塘里的鱼,结果落水了。   可以说,大到国计民生,小到生活的每一丝细节,一处想不到,就是一团乱。   她本以为,按照灾民的情况,能收容三五十个孩子已是顶天了,还想着,待日后雇佣的人手业务熟练,再扩大规模。   岂料建立慈幼局的风声透出的第二日,天香楼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连生意都做不成了。   这些人中,的确有因为灾患与暴乱而遗留的孤儿,亦有捡了孩子急于脱手的地痞无赖。这些人简直就是要将孩子卖给慈幼局,又吵又闹的,扬言每个孤儿必须给足十两银子,否则他们就不走了。   洛雯儿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然而还有更意想不到的,是不少不想养育儿女,或者是儿女有了残疾,丢不忍心,养着又操心的父母将孩子送了来,想方设法的占便宜。   那几日,洛雯儿忙得是焦头烂额。   天香楼所在的那条街全部被人堆满,交通严重阻塞。   不少人先前还在看热闹,时间久了,便怨声载道,说她一向爱出风头,如今惹得别人都跟着不得安生。后来,话更难听了,说她是难耐寂寞,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找男人。   也果真有借机闹事的,那几日,天香楼外总有不三不四面目可疑的人夹在人群里转悠并起哄。   伙计们倒是竭尽全力的保护她,可是她办这个慈幼局,他们一开始就不乐意,如今虽然一边帮着她挡麻烦,一边也不免埋怨。   张妈还劝她早点收手,回头是岸。   她也明白,如今就算把外面的孩子都收进来,抛出的银子也毕竟是有限的,关键是日后的维持。   麒麟庄,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积蓄,就算是想利用山庄自给自足,也需要缓个几年的时间。   这或许都好说,关键是眼前这团混乱……   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想到千羽墨,想到他曾默默的帮助自己,想到他们共度的难关,想在攒动的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可是……   她知道,如今非比从前,他不好出手,而她,又怎能再给他增添混乱?   而办法,并非没有。   她花费重金说服了京兆尹,调来禁卫军,维持秩序。又利用但凡能调动的人脉,对前来“报名”的人逐一排查。   好歹,她也是在盛京混过几年的人,因为做生意,对整个盛京的人事也颇有了解,张顺等伙计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   楚祎一直在帮助她。   现在,他的身份是商会会长。   只不过,他从来不自作主张,总是问了她的想法,然后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如是,又有人开始传播她与年轻有为温润儒雅的商会会长的绯闻,其中不无嫉妒,还有好事者给《京城采韵》投了稿。   说她“深谋远虑”,借办慈幼局的名头表现弱质纤纤,终于激发了商会会长的怜花之心,钓上了这条大鱼。   而且二人都有婚史,都有孩子,又都是生意人,洛雯儿身为女人可谓太过强大,一般男子难以驾驭,可是商会会长不是更强大吗?可以将她庇护于羽翼之下,所以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   只不过作为会长,还是那样一个翩翩君子,似乎完全可以找个比洛掌柜强上百倍的女人,譬如……   面对流言,洛雯儿很是过意不去,楚祎却一笑置之,而那双看她的眸子,除了赞赏,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然而他只是沉默,默默的看她忙碌,默默的关注她日渐消瘦的脸庞。有时他会后悔,他想着若是自己从没有进过宫,从没有见过宫中的那个尚仪,是不是就可以……   洛雯儿为了避免影响他的名誉,除了必要的接触,绝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可是就在即将最后落实收容名单的那日,楚祎走到她身边,面容和煦,笑意温雅:“洛掌柜,待到开张那日,楚某会奉上一份惊喜,还望洛掌柜笑纳。”   惊喜?   洛雯儿怀疑的睇向他,却在那双眸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光彩。   这种光彩,这些日子,她已是见过多次。她不是懵懂少女,也不会装痴卖傻,如何不明白?然而她只是垂了眸,含笑应下:“那就多谢楚先生了。”   一旁的楚琳挽着楚祎的胳膊,神似父亲的小脸笑得灿烂:“洛掌柜,待到这阵子忙过了,琳儿可不可以到山庄找你玩?”   “琳儿……”楚祎嗔怪。   楚琳立即反驳:“是洛掌柜说的,山庄风景优美,还可以钓鱼划船,听曲看戏……”   的确,洛雯儿有心将山庄办成一个小型旅游区,这样可以大大提高收入,因为就目前来看,慈幼局将来会需要更大的消耗。   这些日子,她发现,若是仅凭自己的能力,很快便会捉襟见肘。这样一个项目,理当群策群力。可是若别人不想掏腰包,她只能变着法的让他们拿钱了。   而关于这些旅游项目,一是大家知之甚少,一是需要进一步完善,所以她很需要楚琳这样的顾客为她“出谋划策”。更何况,楚琳是商会会长的女儿,经常会跟随父亲参加各种活动,岂非就是一个活广告?   另外……   其实人的心理很奇怪,若是你上赶着让他做点善事,他总会推三阻四,而若是很自然的让他们遇了可悲可悯的事…… ☆、591鼎力相助   更新时间:2014-01-24   那一个个无知孩童,是多么的楚楚可人啊。而且,一旦对某个孩子施以援手,就会不由自主的关心他的成长。   而她已经为即将到来的观光者准备了个喜庆而庄重的募捐箱,还在庄园的外墙转圈镶嵌了大理石,将把募捐者的姓名及款额镌刻上去,“永垂不朽”。   于是她连忙点头:“自是欢迎。届时楚姑娘还可以在地里圈出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种上喜欢的花木……”   楚琳高兴得跳起来。   这姑娘自是揣着别样心思,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洛雯儿,而父亲单身多年,一向心思沉静,从不对哪个女人假以颜色。可是最近,父亲经常在夜深人静之际立在蟾宫的二楼,对着夜色眺望。   其实哪里是在看夜色,与蟾宫隔了条街的就是天香楼,面对面的就好像是照镜子。   虽然蟾宫的地理位置与形式设计,都是出自那人的授意,可是那人已经把洛尚仪赶出来了,又这般惺惺作态干什么?   而父亲,也是因了那人,所以只能默默的守在黑暗中,即便知道她可能不在对面,依旧默默的望着。   幽深的夜光中,父亲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单落寞。   所以,她决定帮父亲一把。   此事宜早不宜迟,于是就在慈幼局开张的这一日,她偷偷瞒了父亲,让管家驾着车,赶往麒麟庄。   洛雯儿刚一下车,就看到楚琳打车子里露出小脑袋,冲她诡笑。   她只得叹气。   因为开张这日,定是忙碌,毛毛和豆豆她已留在小院,就是怕他们添乱,而楚琳……好在也算大姑娘了,将她带在身边,当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楚琳的确听话,也不缠磨她,只是由庄子里的下人引着四处闲逛,没一会工夫,就跑到前院来,神秘兮兮道:“洛掌柜,东边那片小池塘我包了。我要种荷花,到时请朋友们来看。我可先同你说下了,稍后洛掌柜可不要再把它许给别人哦……”   她虽表情神秘,可是嗓门颇大。   其时,已是有跟随父母前来看热闹的少男少女,听闻此言,都觉好奇。而楚琳因为跟随父亲,交游颇广,所以这群孩子都赶着上来跟她说话。   她先是欲言又止,然后仿佛才瞧见外围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当即眼睛一亮,一把将人扯进来:“环环,我方才在后院看到两只小鸭子,毛茸茸的,特别可爱。你不是最喜欢吃鸭蛋吗?我听说,自己养的鸭子生的蛋,会特别大,特别香……”   这个叫环环的女孩,是雅客居老板娘的外甥女,因这一辈只出了这一个女孩,虽是重男轻女的时代,却也格外受宠爱。   此刻,环环的大眼开始闪动兴奋的光芒,忙拉住她的手:“好姐姐,你这就带我去瞧瞧……”   旁边有人插话:“可是鸭子很脏,万一爹娘不让养怎么办?”   “谁说让你带回家养来着?”楚琳瞪起眼睛。   虽然年纪尚小,却已露出美人的资质,这般似嗔非嗔的一瞪,顿时让那个插话的少年闭了嘴,红了脸。   “我还看中一头小鹿呢,难道也要带回家去?庄子这么大,自是要放在庄子里养。而且,小家伙只有在外面跑,才能长得壮嘛!”   然后,也不理这少年,而是转了头,睇向一个打扮华丽的少女:“文姐姐最喜欢牡丹花,我方才在里面玩的时候,特别看好一个小园子。将来文姐姐种了花,立在花丛中,咱们就不知,那‘国色天香’说得究竟是牡丹,还是文姐姐了……”   众人便笑,只言楚琳一张巧嘴,能把天上的大雁说下来。   那个文姓少女亦掩了唇,作势要打:“就你会说话!”   孩子们二话不说,只簇拥着楚琳带他们进去瞧热闹。   楚琳临走时冲洛雯儿挤挤眼。   洛雯儿不禁失笑,自己这点小心思被一个才满十二岁的孩子看了个清清楚楚,还主动帮她打开局面。楚祎真是教女有方,稍后定是要向他请教一二,可是转瞬想到自己那两个小魔头……   洛雯儿皱了眉,迄今为止,她是没在豆豆身上看到什么做生意的潜质。毛毛鬼点子倒是多,若是从商,很有向奸商发展的可能。这一点,倒是像极了……   “哎呀,洛掌柜,开张大吉啊……”景和楼的钱掌柜上前道喜。   洛雯儿急忙收回神思,移步上前。   时至巳时,前来道贺的人挤满了门庭,不少人在下人的引领下四处游逛。   麒麟庄一直是尚靖的产业。早前,他们只是听说山庄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然而毕竟是世家贵族之地,普通的百姓,哪怕是商户,纵然富可敌国,亦无法接近半步,而且即便是贵族,若得不到当年权倾朝野的礼部尚书的邀请,也只能望洋兴叹。而今畅游其中,不禁感慨于庄内的奇珍妙境,异草灵花,暗自可惜将此作为慈幼局,抚养一群孤儿着实是暴殄天物,真不明白洛掌柜是怎么想的。再思及那日的竞拍,居然觉得她实在是捡了大便宜,顿时愤愤然。   而这种愤怒的情绪,越是随着脚步的移动,越加强烈。   待到下人前来通传,说前面已是准备好庆典,就等着他们过去呢,他们方知自己不过是游览了庄园的一个角落,却已耗用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不禁更令他们忌恨交加,待到见了那个弱质纤纤却总是有惊天动地之举更是天上即便掉一个铜板亦要砸到她头上的洛掌柜,口里虽是说着祝福的话,却难免夹着酸味。   洛雯儿自是知他们心中所想,只作不觉,如今她虚与委蛇的工夫亦见长了。   眼看着吉时将过,楚祎方姗姗来迟。   因为今天到场的多是商户,而楚祎是商会会长,所以众人立即拥上去寒暄。   洛雯儿也知道,他们是事先得了楚祎会来参加开张仪式的消息,所以才会济济一堂,否则一个小小的慈幼局,一个倍遭非议的她,如何请得来这么多见钱眼开的人物呢? ☆、592开张大吉   更新时间:2014-01-25   楚祎一袭郁蓝绫缎的宽袍,腰间随意饰了浅一色的丝绦,更显得人如玉树,风度翩翩。且他年纪稍长,又多年于商海中沉浮,精明中不乏稳重,儒雅中不乏圆滑,端的是一种别样的气度。   这样的他,于人群中遥遥的望过来,洛雯儿也不禁点点头,回以一笑。   恰在此时,楚琳兴致勃勃的带着众位伙伴冲过来了,正欲跟洛雯儿表功,恰好撞上父亲的目光。   她一伸舌头,往洛雯儿身后一猫,却又探出一双眼睛,冲父亲做鬼脸。   楚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拿扇子指了指她,那意思是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楚琳见警报解除,急忙钻出来,奉上一张纸。   洛雯儿接过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原来她的庄子这么会工夫就被这群家伙“瓜分”了大半。楚琳还得意洋洋的指点她看后面的小红印……她竟是让人家连押都画了。   洛雯儿立即目瞪口呆的睇向她,在这一瞬,竟是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若是毛毛能年长几岁,娶了楚琳当媳妇真不错!   正自出神,忽闻一声:“吉时到,鸣炮开张……”   顿时,鞭炮齐鸣,孩子们捂着耳朵欢叫,年纪小的,还淘气的去接那些飘散的红纸。   未几,鼓乐喧天,人们满面笑容,接了下人捧过来的点心,咬上一口,连连赞叹。   待喧闹稍歇,就是送红包的时候了。   但凡开张,但凡接了帖子,即便人不到场,碍于情面,不至让人嘲笑自己不通时务,况且从商,随时随地都有跟周围的人打交道的机会,所以都是要封一些礼金的。   只不过礼金包在信封里,谁也看不出多少,如此不失为全脸面的好法子。   已经有人向洛雯儿开动了,是万利米行的掌柜,一脸的油光,乐颠颠的走上前来,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就要递上红包。   怎奈一把合拢的玉骨折扇架住他胖乎乎的手。   抬了眼,却见楚会长正笑意微微的看他。   油光光的额头再添了一层汗珠,连忙躬身:“会长,您请,您请……”   退到一边,拿出帕子擦汗。脸上虽笑得谄媚,可是手抖得厉害。   这位会长,虽然年轻尚轻,还总是笑意微微,却是个厉害角色。   夏天闹灾患时,各商户都搭了粥棚,他作为米行的掌柜,自是义不容辞。   可是谁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米就这么往外流啊,于是他就将陈年发霉的米面掺杂其中。   灾民都没吃出来,倒不知怎么被他发现了。当时,他也是这般笑微微的。然而第二日,自家粥棚就再无一个难民来讨吃讨喝。自己当时还乐得省了,可是走过路过的百姓则对他空荡荡的粥棚指指点点,说他拿受潮发霉的粮食将人当牲口喂,有伤阴德。   伤阴德就伤阴德,不伤银子就成。   然而别人家的粥棚都热热闹闹,单他这边冷清着,总归让人心里别扭。   而且这别扭愈发严重。   等到灾患过后,他发现,竟然没有人上他家买米了,而在隔了两条街的顺风米铺,一个小小的摊子,生意却异常兴隆。   他就纳闷了,楚会长有什么不满为何不直接说?干嘛暗地里下脚绊?害得他求爷爷告奶奶,费了好大劲才面见了这位会长,又是千保证万保证的,米行的生意才渐渐恢复。   他暗地里管楚祎叫“笑面虎”,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又暗自后怕……你是疯了么?楚会长在,人家还没送红包,你积极个什么劲?这下好了,万一……   又出了层冷汗,只觉后背的锦袍都渗出水来。   他急忙借着擦汗的机会挡住半边脸,再偷偷的望过去……   楚会长站在洛掌柜身边,长身玉立,风姿卓绝,此刻正微低着头,笑意如风的睇着洛掌柜。   他心头一亮。   他怎么就忘了,最近大家都传说……   然而楚祎只是笑了笑,就从怀中掏出一物。   理当是礼金,却没有包红包,所以众人很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张银票,然而……   他们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通汇钱庄的银票。   通汇银庄的银票因为票面金额不等,而分为七种颜色,面值最大的,为红色,起步就是八十万两。   而此刻,楚会长递给洛掌柜的就是这样一张红色银票。   洛掌柜当是惊住了,竟是半天也没有伸手接过。   有人暗道,这哪是礼金啊,聘礼都够了。   心里这般想着,就忍不住嘀咕出声,于是人群很快嘤嘤嗡嗡起来。   其实他们不仅是觉得这贺金实在贵重,关键是……会长这么大的手笔,稍后,似乎自己备的这点意思太过轻薄,已经有些拿不出手了。   有人暗恨,楚会长就是想给这女人撑面子,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难不成……   思维不觉就向男男女女方面倒去。   楚祎见洛雯儿怔愕,不觉微微一笑,将银票交与洛雯儿身边的三郎收好,然后负手身后,环视四周,缓缓开口。   “今岁大水,使得无数百姓痛失家园,妻离子散,更有无数幼儿丧失双亲,流离失所。这些孩子是在父母的竭力呵护下方保得一命,却再无法承欢膝下,他们流落街头,无依无靠。若是遇了稍有良知的人牙子,或许能寄身高门贵地,暂得温饱,可若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痛:“且不说多少幼女会沦入青楼,误了终身,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年,若是被人教唆,或者是饥馁难忍,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误入歧途?到时,误了他们倒好说,我们这些个锦衣玉食之人,会不会成为他们拦路抢劫甚至是绑架勒索的目标?”   “不会吧?”   “楚会长,你莫要危言耸听……”   众人面带怀疑,议论纷纷。   楚祎只是一笑,睇向脸色灰白的绿竹茶叶行的掌柜。   众人忆起,当年,绿竹掌柜将个几个乞丐打出门去,结果独生儿子遭了绑架,等到交了赎金,人已经没气了。   那几个乞丐自是也偿了命,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绿竹掌柜今年五十好几了,将来怕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见众人面面相觑,楚祎叹了口气:“人但凡有一丝活路,都不会铤而走险,所以救助别人,有的时候,就是在帮助自己。只是我没有想到,敢为天下先的,竟是洛掌柜……”   袍袖一展,竟是对洛雯儿深施一礼,洛雯儿急忙屈膝回礼。   待起了身,深深的望住她,眼底是由衷的钦佩:“都说我们从商之人,无商不奸,无利不起早。的确,在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从事何业,都是为了金银二字。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赚了钱,要做什么?存到银庄?置办田产?拓展生意?留给子孙后代?然而,若是子孙不争气,金山银山亦会坐吃山空,而若子孙有所作为,又何愁没有家宅千座,万顷良田?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心安’,‘心安’方能‘理得’。”   “然而,因何而‘心安’?是因己,还是为人?”他转了目光,再次望向众人:“民患之际,我们也曾开仓放粮,施舍粥菜,然而有几人是打内心里想要帮助那些难民?有几人在看着钱财渐失而不痛心疾首?我们咬牙坚持,为的不过是面子,为的不过是不遭人讥讽罢了。当然,此乃人之常情。而当灾情渐缓,暴乱平息,我们庆幸的是自己躲过了一劫,可是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我们‘救助’过的人,他们到底需要什么,而我们,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我们的施舍,究竟是在‘治标’,还是在‘治本’?”   深吸一口气,给众人思考的时间:“其实在洛掌柜初初动了建慈幼局的念头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细想,这实在是利国利民又利己的大好事。”   利己?   众人不解。   因为怎么看,这怎么是烧银子的勾当。   楚祎只微微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孩子,在最危难的时候,是谁向他们施以援手?待到将来,他们封侯拜相,最想报答的人,又会是谁?怎么,我的话很可笑吗?”   他瞥了眼那个忍笑忍得头脸涨红的成衣铺掌柜:“众所周知,舜在为帝之前不过是一个农民,傅说则是泥瓦匠,胶鬲勉强算个商人,孙叔敖和百里奚皆是起于微末。就算这些,你们觉得太过遥远,那么且看朝廷当今的新贵,有多少只是平民出身?又有多少,已成为当今的中流砥柱?他们因何兢兢业业,废寝忘食,除了要一展抱负,岂非就是为了回报王上的知遇之恩?”   回想那段岁月,她与千羽墨在灯下合计说服或瓦解世家的一个又一个法子,紧张又兴奋,艰难而坚持。他总是那么没有正经,在她愁眉苦脸的时候打趣她,或趁她不注意,再偷吻一下……   她眼底一烫,急忙低下头。   “……我们凡事总讲因果。我们去庙里上香,给佛像塑金身,每年都施舍香油钱,力争做善事,为的是什么?我们总仰望天上的神,渴求佛祖的保佑,却为什么不肯把希望攥到自己手中?我们信奉,头上三尺有神明,却为何不肯通过自己的努力来祈得神明的照耀?” ☆、593意外来人   更新时间:2014-01-26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因果歌里唱,三宝门中福好修,一文喜舍万文收。洛掌柜初时或许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多,如此更令人心生敬意。而今日种下善因,他日定会修得善果。楚某不才,后知后觉,惟愿沾点洛掌柜的福气,还望洛掌柜不要推拒……”   再深施一礼。   洛雯儿不知说什么好,只急忙回礼。   众人则是被楚祎的礼金吓了一跳,备下的薄礼便不好出手。万利米行的掌柜则又擦了擦汗……幸亏方才楚会长拦了一下,否则自己这二十两银子一旦送出去,可是真够丢人的,到时就算再补上一些,也只能让人嘲笑。   而且,现在的人多是信奉鬼神,否则无涯人也不可能因为自己是神龙庇佑下的子民而万分骄傲,于是经楚祎这么说,立即蠢蠢欲动。   如是,捐款问题,认养问题,皆有了着落。   洛雯儿感激的看了楚祎一眼,却见他正望着自己,眸光微闪,唇瓣微动,似是欲言又止。   心头顿有一道电光划过,未及开口,就听人群爆出一阵热闹,不乏惊喜。   “丞相大人来了……”   “都御使大人也来了……”   “看,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大人……”   “啊,郎家世子也到了……”   伴着众人的惊呼,以英秋冉为首的朝廷官员以及世家大族浩浩汤汤,迤逦而来。   年轻而英俊的丞相大人,一袭红底金案的官服,愈发显得面若傅粉,唇若沾朱,身姿秀挺,隽色昂扬。   多年的历练,原本稍圆的脸庞现出棱角。唇线紧抿,唇边浅细的纹路隐现凌厉。一双梅花鹿般的眼睛,此刻眸光沉凝如深水古井,在瞥见洛雯儿的瞬间,光芒顿现,竟又好像变回了那个在斗香大会上担当评委的英二公子,露出雀跃欢喜之态。   然而只是一瞬,便收敛光芒,脚步沉稳,带领一行人向洛雯儿走来,又抢先几步,行至洛雯儿面前。   众皆行礼肃穆,而洛雯儿直至英秋冉走到眼前,目光闪闪的看着她,方神思回转,就要行礼。   英秋冉急忙拦下,唇动了动,却是向她敛衽为礼。   密睫垂下,挡住眼底深深情绪,待起身转向众人时,已是神色如常。   “今日我等非是奉旨行事,而是专程来看一看这慈幼局,看一看洛掌柜。”叹息:“试想我等身为朝廷官员,理应为国解忧,为君分劳,却不想……”   摇头,再叹:“洛掌柜一个女子,实在令我等汗颜。”   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奉上:“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小小心意,还望洛掌柜笑纳……”   众人皆抻着脖子看,但见是红色的银票,顿又是一阵骚动。   其余官员则按次奉上贺金,顺说上两句。都与英秋冉一样,话不多,但入情入理,诚恳真挚。   其实身为官员,他们的确不用耗费唇舌,仅是这个身份,这样的举动,就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众人见状,再次窃窃私语……方才商议的金额,似乎又不合适了……   洛雯儿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令她措手不及,她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喉间发梗,半个字也吐不出,只是咬着唇,一一道谢。   英秋冉见众人交头接耳,无暇顾及这边,便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一个声音突然自人群中飞出:“洛掌柜兴办慈幼局,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也想全力支持,但不知慈幼局拿了咱们的钱到底作何之用。洛掌柜的天香楼,虽是盛京酒楼饭庄的魁首,但是状况已大不如前。伊人品香店虽然获利颇丰,但收入极不稳定。而且众所周知,为了这麒麟庄,洛掌柜将天下丽人都折价卖了,所以……”   此人冷笑一声:“咱们支持的银子,是要做善事的,万一……”   本来,洛雯儿是打算徐徐图之,却没想到,她所谋划的一切竟是骤从天降。就在刚才,她已经料到有人定会借机发难,指责她账目不明,中饱私囊。   其实这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庄子是她买的,礼金是大家送的,他们尚没有出一文钱的赞助,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   然而她的目的并非止于此步。今日看来,当不是“在此一举”,而是“细水长流”,所以……   她唤来麒麟庄的账房,令三郎将红包一一打开,指了万利米行的掌柜前来唱念。   万利掌柜因遭了楚祎的责罚,虽然情势稍有缓和,可是心里依旧不踏实。此番有了向楚会长看中的人献殷勤的机会,如何不乐意?于是急忙碎步上前,展开红包,声音嘹亮而动听的唱念起来。   一笔笔,一桩桩,自姓名,至金额,一一记录在案。   众人惊愕,仅是这一会工夫,洛掌柜就收入八百万两银子,竟是比麒麟庄的价值还高。   他们几乎要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此好事,如今竟是被这个女人名利双收,真真应了“一文喜舍万文收”?她怎能如此好运,莫不是提前得了什么风声?莫不是此举乃朝廷授意?   纵然天香楼上下如何众口一词,他们私下里还是觉得洛掌柜就是被从宫里驱逐的洛尚仪。如此,便有据可循了,毕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如何得不到小道消息?如何能够不受那些贵人的关照呢?   哼,无商不奸,这个女人貌似忠厚,原来早就算好了是笔大赚的买卖。   此际,贺金已然唱念完毕。洛雯儿收起单子,睇向众人:“我既是准备做这件事,便打算一力承担,可是今天得了诸位大人与楚先生的支持,忽然觉得,我此前所虑,实在太过狭隘。在此,民女谢谢各位大人,谢谢楚先生。”   行礼致谢。   “其实,我本是想给孩子们一个容身之所,使他们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再不去过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然而今天忽然发现,人除了温饱,还需要更多的东西。做人容易,做一个像诸位大人以及楚先生这样有才有德,高风亮节,胸怀磊落,令人钦佩之人,却是不易。而慈幼局今后,不仅会照管这些孤儿的饮食起居,健康状况,还会为他们延请西席,即便不能成才,亦要使他们成为知礼明事之人。但我也不希望他们成为循规蹈矩之人,因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爱好不同,志向不同,慈幼局会根据他们的需要,进行引导和教育。琴棋书画,刀剑骑射……”   笑了笑:“所以若是诸位有这方面的能人,不妨介绍给慈幼局。束修酬劳,一应与外面相同……”   众人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今天所得的这些银子,现已全部入账,方才各位也听得明白。而慈幼局今后每日的花销,皆会记录在册,每月一结。这里的孩子以及下人的伙食,均力争自给自足,然而若需买进,亦会留心价格变化,如实记录。若各位不放心,大可每月遣人查阅,慈幼局的账目,一律对外公开。更或者,可以派遣可靠的人前来监督,只不过……”   目光一扫,虽是笑着,却威仪自生:“慈幼局不养白吃饭的人。进了慈幼局,便需做安排下的活计,而这份活计,也按完成的优劣,按等级支付报酬。众人彼此监督,力求公正公开……”   人群更热闹了一些。   “而今天大力支援慈幼局的人,请允许民女将各位的名讳篆刻于院墙之上……”她急忙咽下“永垂不朽”四个字:“让来往的人都仰慕各位的荣辉,让这些受到资助的孩子们时刻记得诸位的恩德,时刻以诸位为榜样,做一个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天地之人!”   洛雯儿发誓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动听的话,简直有拍马的嫌疑,然而心中的感动却是无以复加。   她刚打算再发挥两句,英秋冉便接过了话茬:“洛掌柜这般一说,秋冉实觉惭愧……”   什么?丞相大人竟然自称“秋冉”,如此谦逊而亲切的称呼……天啊,丞相大人与洛掌柜到底什么关系?对了,当初在斗香大会时,英家二公子可是没少帮洛掌柜说话。   如是,自打他一露面便目光狂闪,心跳隆隆的小姑娘们顿时将视线盯向洛雯儿,灼灼放电,恨不能射杀了她。   丞相大人却是笑得愈发温润:“秋冉薪俸不多,但是愿意每年拿出十万两银子,资助慈幼局。而我英家,亦会保证,但凡洛掌柜有需,皆在所不辞!”   众人的惊叹声尚未落地,郎家世子郎瀚又上前一步。   依旧是丰神俊朗,仪表非凡。时间的流逝,在英秋冉身上沉淀的是稳重,而在郎世子身上,却是写意着风流。   “郎瀚一直仰慕洛掌柜,洛掌柜虽是女流,却堪称豪杰般的人物,实在是令我等惭愧。为表达瀚的敬意,瀚也愿出资相助,只不过瀚一直空有虚衔,比不得英丞相年轻有为,叱咤朝堂……”   英秋冉本是绷得非常深沉的脸顿时一红,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594大获全胜   更新时间:2014-01-27   洛雯儿却知,因为千羽雪,英秋冉和郎灏一直势如水火,内心里却感动于对方的痴情,竟是生起惺惺相惜之意。然而二人又都是好面子,直到她离宫的时候,亦只是冷眼相对。   相比下,郎瀚就活泼多了。他在兄长与英二公子之间跳来跳去,不是调侃这个,就是玩笑那个。由于千羽雪的去世而带来的沉重,因了他,轻松了不少。   所以胆敢在这种场合说这般有失轻重的话,足见二人感情甚好。   只是英秋冉修炼多年,依旧是羞涩谨慎的性子,遇了玩笑话,便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别过头去,不理郎瀚,简直是小孩子一般。   郎瀚也乐意逗他:“所以,瀚便只出……”   余光瞥见英秋冉的耳朵支了起来,好像还抖了抖,不禁想到他不可言说的心事,欲要叹息,却终是忍笑道:“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吧……”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哄笑。   英秋冉脸更红,再瞪了他一眼。   其余官员也趁着热闹上来报数,依官阶按次递减,最低是五万两。   洛雯儿一看便知,这都是事先商量好了,不觉再次心潮翻卷,低声谢过后,便咬紧了唇。   楚祎看看她微低的头,不觉一笑,清清嗓子道:“既然诸位大人都如此鼎力支持,楚某忽然记起,今日来道贺的各位似乎还没有给红包吧?”   面对笑得如此亲切却又寒光凛冽的楚会长,众人当即一个哆嗦……说是道贺,如今看来,就是明抢。   还是万利米行的掌柜反应快:“我贺慈幼局……五万两!”   如此贺金,虽远远比不得诸位大人,当然,这也是说明商户知礼,不好抢了大人们的风头,然而他为了讨楚会长的欢心,竟是开板就将价定得这么高,这还让后面的人如何“谦逊”呢?   偏偏他又道:“每年,呃……”   细线一般的小眼睛翻了翻,竖起一根指头:“资助慈幼局一万两。不过洛掌柜,我还有个小小请求……”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外甥,母亲死后,他爹又娶了一个,如是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他为人有些木讷,但种田是把好手,我方才看了,这庄子外就是水田,当时是一同卖给洛掌柜的。我想,能不能让我这外甥……”   “人来是没有问题的,我这也缺人手。但是,有试用期,若是他不能……”   “洛掌柜,放心,放心,到时他不争气,你只需说个‘不’,我立即把人领回去。其实将他放在洛掌柜这,我还有个私心……”再搓搓手,油光光的脸难得的红了红:“我发现跟着洛掌柜干活的人,都挺有出息的……”   可不是?   众人也想起来了,那个赵益不就去林国当掌柜了吗?想当初,他是什么啊?就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子,如今混出模样来了。上回见了他,一身的溜光水滑,那叫一个体面,还带着两个儿子,那叫一趾高气扬。   还有张顺,一个月的月钱比个体面府第的管家还多,又娶了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如今也当爹了,那小子长得……啧啧。   还有于角,还有苏环……   对了,当年出走的白濂也回来了,竟也成了掌柜,麒麟庄拍卖的时候,居然喊出了四百万两的高价。   众人的心砰砰乱跳,纷纷琢磨着是不是也把自己的穷亲戚送到慈幼局镀个金。要知道,如今的慈幼局可是大发特发了,若能在里面谋个差事,估计也就不用天天上自己家打秋风了。   这工夫,万利掌柜又搓搓手,脸憋得通红:“只不过,只不过,今儿早上换了衣裳,结果给洛掌柜准备的礼金落在了家里,我能不能,能不能……”   众人撇嘴,什么“落在家里”?还不是见前面的人出手阔绰,自觉早前的红包拿不出手,又怕楚会长给穿小鞋,所以……   而那边厢,已经有人奉上纸墨。   万利掌柜急忙蘸笔挥毫,将名字与礼金金额还有每年的捐赠数目细录其上,正待起身,楚会长亲自拿来印泥。   他咬咬牙,伸了大拇指,在上面重重一按。   众人面面相觑。   原来早就有所准备,一些打算浑水摸鱼事后耍赖的人如今是白费心思了。   万利掌柜完成这一壮举,长出口气,挺了胸,自觉伟岸高大,顶天立地。   然而又红了脸,搓手:“那个,那个……洛掌柜,我也捐了。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名,也……”   嘿嘿一笑:“让我也跟着荣光一下?”   众人大笑,洛雯儿自是点头应允,还说万利掌柜一马当先,一定要在北墙上将他的名字刻在最右边。   万利掌柜乐得不行,众人听闻,急忙蜂拥而上,抢着要去资助签名。   随同父母前来看热闹的少女,一个个目光闪闪,纷纷往洛雯儿这边瞅来,然后附在爹娘耳边低语,两腮红红。   洛雯儿只觉诧异,待看到英秋冉一副玉树临风之姿,而众官员亦是昂首挺胸,英武不凡,而且……她忽然发现,此番来的竟然都是朝堂新贵,有不少当是自从她离宫后入仕之人,看起来很是面生,但统一是年轻有为,俊秀昂藏。   不禁低了头,暗道,原来这里还备了条“美男计”。商人一心想要攀附权贵,为生意开路,而攀附的最好办法,便是结亲。   如今的朝堂,已非世家的天下,而平民入仕,有的是能力,缺的是金银,而在任何时候,钱虽非万能,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如是,双方便可各取所需。更何况这些年轻的官员皆倍受重用,“投资”他们,就等于购入一支“潜力股”,未来不可限量啊。   更何况个顶个芝兰玉树,风采卓绝,纵然不能都嫁给英丞相,嫁了御史中丞也光彩嘛。   所以,为了女儿的前程,为了生意的兴隆,家族的强盛,这些商户如何还能吝惜银子?还不比着劲的往前冲?   而这等绝妙好计,这等对人心的算计,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趁着混乱,英秋冉急忙低了头,轻轻说了句:“王上一切都好……”   这是他此番一直想说的话。   今日之事,的确是王上授意,当时王上只是看着窗外,看着艳红如火的枫叶,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样大的事,她一个女人……”   他不知王上是如何得知慈幼局一事的,不过王上总有自己的法子,他身为丞相,只需尽好自己的职责,其余一概不多言多语。然而他却知,王上一直没有对尚仪忘情。   而驱逐尚仪离宫,定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否则王上怎会如此狠心?   那个女人,他一直是敬佩她的,欣赏她的,甚至是感激她的,因为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还安心的做一个世家公子,如米虫一般颓废到老,又如何能想到,也可成为一国栋梁,为天下效力?   所以,王上即便没有授意,可是有了这句话,便等同授意,于是他便来了。临行前,王上还“点拨”了两句。   只不过王上并没有让他提及自己分毫,可他仍旧自作主张了,因为他知道,在洛尚仪心中,纵然得了钱财万贯,亦不如王上的一世平安。   洛雯儿倏地抬了头,不可置信的看他,眼底光芒大盛,却仿佛忽然浮了雾气,微波粼粼。   然而只是一瞬,又飞快的低了头。   她就知道,今天的一切,若非没有那个人,又如何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他们的确是想帮她的,而他……   他没有欺骗她,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他的确,一直在看着她……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心中的潮涌。   她抬了头,目光缓缓自人群掠过。   其实今日,她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寻找她,她觉得,他一定在一个她想不到的角落里,默默的关注她,就像在斗香大会上……   可是她又不敢去寻找,她怕自己会失望。   而此刻,她鼓起勇气,目光一一掠过或激动或平静的人。   忽的,视线一定。   就在人群的外面,有人立在远远的树下,正默默的看她。   一袭深蓝的锦袍,低调且深沉,若不是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她几乎要越过了他。   那日,三郎腹泻,他便随她去麒麟庄监督工程,回来的路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神色忽而严肃。   她即便只拿后脑勺对他,也感觉到了。   然而待她回了头,他立即撤了满脸阴霾,对她勾唇一笑。   只是这笑极为艰难,因为那眼底蒙着怒气,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然后待马车驶上归家的小路,远远的可看到她的小院了,他便下了车,只一忽就不见了踪影。   想来是遇了急事。   也是,像他那样的人物,莫名其妙的离国这么久,而雪陵虽然拨乱反正,朝局却并不稳定……   不过对于他的离去,洛雯儿是如释重负的,而接下来的忙碌,令她几乎想不起这个人,而今,他却回来了。   即便隔了这么远,亦可见他的风尘仆仆,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竟然微有凌乱。身后还有一匹骏马,正垂了脖子,在地上寻找草叶。   也不知他立了多久,看了多久,此刻见她望过来,唇角便动了动。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心神一松,回以一笑。 ☆、595事出有因   更新时间:2014-01-28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满身疲惫,却挡不住心中的喜悦。   两个孩子飞扑上来。   她一人吻了一下,旋即在他们身上发觉淡淡的奇楠香,不觉心中一颤……原来,他今日竟是带孩子们出去了。   最近总是这样,她但凡出门,总是会把孩子留下,不是怕他们捣乱,而是……   千羽墨总是会趁她不在的时候带毛毛和豆豆出去玩,三郎认得他,即便有所发现,也不会阻拦,而阿紫……   或许毕竟是在深山生活了太长的时间,阿紫依旧心性单纯,竟是斗不过小小的毛毛,每次都被骗得团团转,结果那对小魔头就成功出逃。   洛雯儿只故作不知,因为她知道,对于这一双儿女,千羽墨一定觉得自己亏欠了许多,所以,她愿意孩子同他在一起。毕竟,他是孩子们的父亲。   而千羽墨,当初纵然如何声明不喜欢孩子,担心孩子会分去她对他的关注,然而骨子里却是对孩子极为疼爱。不过很明显的,他更宠豆豆多一些,而对毛毛……   或许正如他所言,他痛恨另一个男性,哪怕是个小小的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性拥有她,霸占她,享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都无法忍受。所以每每二人归家,豆豆总是欢天喜地,一副天之骄女的趾高气扬,毛毛则满脸阶级斗争,摔盆砸碗,风度尽毁,之后便疯狂的照镜子。   她就知道,这父子俩定是又比美了。   千羽墨也是,一个小孩子,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干嘛这么斤斤计较?儿子生得漂亮,不也是他的功劳?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没有正经?   毛毛爱美又自恋,简直像极了他!   可是今天情况倒过来了,毛毛得意洋洋,摇着小扇子,眉宇间皆是风度,豆豆则愁眉苦脸,想看她又不敢看的样子,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竟是哭出来。   毛毛合了扇子,轻敲豆豆的肩:“唉,节哀,节哀啊……”   豆豆嘴一瘪,索性嚎啕起来。   豆豆一向坚强,到底是遇了什么事,让她伤心成这等模样?   没奈何,洛雯儿只好询问毛毛。   毛毛展了小扇子,摇头晃脑:“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挨了洛雯儿一瞪,方转为正题,还有模有样的施了一礼。那动作,那神色,活生生是从那人身上拓下来一般,看得洛雯儿一阵恍惚。   “禀母亲,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   原来今天她方出门,亲亲的爹就来了。   毛毛照例骗晕了阿紫,跟豆豆俩人跑出去。   亲亲的爹虽然待毛毛很严肃,但也算有求必应,这让毛毛跟他相处的时候总是有点战战兢兢,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而但凡毛毛有想法,都怂恿豆豆跟他说,因为亲亲的爹对豆豆极为和颜悦色,亲热得让人冒火。   毛毛觉得自己最近已经表现很好了,可是亲亲的爹要么对他吹毛求疵,要么爱答不理,倒是坚决制止豆豆欺负他了,然而那话说得着实气人:“豆豆,你这样可就不淑女了哦。而毛毛若是因了你而惧内,将来还怎么讨媳妇呢?”   他都要崩溃了。   亲亲的爹一定是嫉妒自己比他漂亮,一定是的!   作为一个漂亮的男子汉,他应该挺起胸膛,离这个人远远的,建立并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可是亲亲的爹总能找到好吃的好玩的地方,而且他说话幽默又风趣,还有一身好功夫。这个人虽讨厌,却是莫名其妙的吸引了他。   早前,他还借口怕豆豆被人拐跑,于是跟着他们,可是后来,就是不由自主的尾随了。有时看到新奇的东西,也忍不住问上两句,亲亲的爹便闲闲的回答他。   他个头小,仰头看去时当真是仰慕的模样,然后他发现,亲亲的爹虽是语气淡淡,然而那唇角却在漫起微笑。   他的心里便开出了一朵小花,满是喜悦,不觉跟亲亲的爹走近了几分,一边观察,一边琢磨,想要靠近,又有顾虑,然而看着豆豆窝在亲亲的爹的怀里,搂着亲亲的爹的脖子,欢天喜地,有说有笑,亲亲的爹眉里眼里皆是宠溺,他的心底头回生出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可是,亲亲的爹总是不甚注意他,这让他很是郁卒。   但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亲亲的爹主动找上门,又对他们这般好,这其中定有原因!   当然,这绝对有自己与豆豆均是玉雪可爱的缘故!   当然,自己绝对比豆豆可爱!   然而通过他的仔细观察,认真排查,他发现,真正的原因一定在娘身上。   大爹小爹整日里围着娘打转,说明对娘有意,可是亲亲的爹从不肯跟娘见面,这等反常,岂非更说明问题?尤其是……每每当豆豆提起娘,亲亲的爹不管多么笑意盎然,总是敛了神色,目光看向远方,许久许久,唇角缓缓浮起笑意。   这个神情,毛毛对着镜子练了好久,总是不能得其精髓。   不过可以肯定,亲亲的爹的失神,定是与娘有关!   尤其是那个总跟着亲亲的爹的老吴,每每此时,总是无声叹息,面色凄然,定是了解内情之人,只是这个有些饶舌的小老头,他使尽手段都不能从那嘴里撬出一个有用的字,他只能自己想象,   娘的前半生,毛毛来不及参与,他怀疑,此人怕不就是娘的青梅竹马,因了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如今重新出现,却是近乡情怯……   若是他能让二人成功见面,亲亲的爹是不是会对他高看一眼?对他的宠爱是不是能超过豆豆?   所以,今天看到亲亲的爹,毛毛就怂恿豆豆跟他说,要去看慈幼局的开业仪式。   毛毛不是要把功劳让给豆豆,因为这事他也没把握,万一成了,他总是有办法让豆豆“供”出他的。   可是方一提,亲亲的爹神色就是一变,又现出往日的恍惚。   他紧张的观察着,却见亲亲的爹艰难笑道:“今日慈幼局开业,定是很忙,恐怕……”   口里这般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麒麟庄的方向,虽然打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他就知道,亲亲的爹和娘之间一定有问题! ☆、596绝不可以   更新时间:2014-01-28   然而豆豆马上拍起小巴掌:“我就说嘛,娘今天一定很忙,否则早就带我和毛毛看热闹去了。可是毛毛不懂事,偏要给娘添乱!”   毛毛没想到,豆豆这么快就把他递出来了。   亲亲的爹看了他一眼,眼底复杂得让他难以捉摸。但是豆豆的心思他还是清楚的,她就是不想让亲亲的爹见到娘,这个丫头怀春了!   亲亲的爹再往那个方向望上一眼,然后牵了豆豆的小手,声音竟是有些飘忽:“今天爹带你们去揽云峰玩,好不好?”   豆豆这傻丫头,居然看不出人的异样,兀自叽叽呱呱的说登山不如骑小马,直惹人心烦,她难道不知,揽云峰是盛京最高的山,站在山顶,可见全城风光,又离慈幼局颇近……   亲亲的爹的心思,果然微妙。   他便等着看好戏,果真,好戏来了。   “亲亲的爹,我以后可以管你叫叔叔吗?”   那个雪色的背影一顿:“为什么?”   豆豆垂着小脑瓜,费了好半天,终于果断道:“因为我要嫁给你!”   亲亲的爹终于震惊了,毛毛看到他低着头,不可思议盯着豆豆,嘴角抽搐。   豆豆扬起脸,神色诚恳:“我已经跟娘说了……”   “云……呃,你娘同意了?”   豆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坚定道:“娘会同意的!”   那一刻,亲亲的爹的表情大约叫做凌乱,就连简单束起的长发都开始乱飞。   他蹲下身子,可能是准备苦口婆心,可是豆豆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喜欢娘,所有的爹都喜欢娘,不喜欢豆豆,你们不要豆豆了……”   亲亲的爹脸色都青了,连拳头都跟着攥紧,毛毛离得这么远都听见那肌理咯咯作响。这种情绪,大约叫做吃醋吧?   豆豆却丝毫不觉。   也难怪,最近亲亲的爹几乎将她宠上了天,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无所不能,娇纵得不像样子。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可以说娘的坏话呢?   毛毛感觉到危机的时候,她已经滔滔不绝了。他本待阻止,然而转念一想……豆豆如此不知死活,岂非正好让亲亲的爹厌烦她?到时……   于是立即作出一副惊慌表情,代表置身事外,于己无关。   “……娘有什么好?又专横又跋扈,整天都管着豆豆,不让去这不让做那,豆豆不爱吃的青菜,她总要逼着豆豆吃,不吃光就不准出去玩。她只知道忙,从来不带豆豆玩。她就认得钱!一个女人开那么多店,如今又弄了个慈幼局,别人都怎么说她?可是她根本不听。赚了钱也不给豆豆花,豆豆过年想要多做套衣裳,她也不准,却把大把的钱丢去了慈幼局,养别人的孩子。这段时间,她回家就是睡觉,也不理豆豆,她是不是不想要豆豆了?她整日里只顾着自己,大爹小爹对她那么好,她要么撵人走,要么不理不睬,她分明就是……”   “够了!”千羽 ☆、597天意弄人   更新时间:2014-01-29   如果真的是爹,为什么不跟他们团聚?就算以前有什么难处,那么现在呢?而且直到今天,他连爹的名字,住在那,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爹?   爹是大人物吗?   大爹说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大爹认识爹?还是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不过若当真是亲爹,其余倒可忽略不计了,只是若他真是自己的亲爹,而自己已经跟大爹说好了,要帮助大爹俘获娘的芳心……这不是让他忠孝难两全吗?   他该怎么办?   他这边紧急思考,那边嘴却不着闲:“亲亲的爹还说了,若是大爹小爹觉得孤单,他们两个倒是可以在一起……”   洛雯儿正听得出神,冷不防拾得这一句,先是一怔,转而“噗嗤”一笑。   毛毛皱起了眉。   依他的年纪和阅历,再如何聪明,也想不到亲亲的爹此语有何奥妙。   在他看来,大爹小爹娘都是不准备选了,如此他们定要伤心,而男人一伤心就要喝酒,那么一个人喝总不如两个人对着解愁要好。   只是小爹的酒量不行,大爹可是千杯不醉啊。   而洛雯儿看着那与千羽墨相似的眉眼,叹了口气,轻轻抚摸毛毛的头。   她忽然想,千羽墨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古灵精怪?而毛毛长大了,会不会像他那般……   原本是怒不可遏,却忽然跳到这样没有正经的话题上,千羽墨,你当真是……   毛毛原本极享受这种抚摸,却不知为何突然避过头,小脸严肃道:“娘,我已经是大人了。爹说,将来娘和妹妹便交给我了!”   她心中一惊。   千羽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也未及她多想,豆豆再次放声大哭:“亲亲的爹不要豆豆了,娘也不要豆豆了,豆豆好可怜啊……”   毛毛对其施以鄙夷之色。   经过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肩负重担,他再也不能像豆豆这般动不动就撒娇,就哭叫,就无理取闹。正如亲亲的爹所说,他是家中长子,是唯一的男丁,他要负责照顾好娘和妹妹。   嗯,亲亲的爹说他才是老大。这点,他很满意,不由对亲亲的爹更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说来也怪,他虽然讨厌这个人,还有些害怕,表面上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想要接近他,得到他的关注,还想要跟豆豆争夺他的宠爱。   这种强烈的感觉,在大爹和小爹身上还从未遇到过,当真奇怪呢。   而且,不管有没有人说,他也觉得自己和亲亲的爹生得很像,难道说,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爹?   毛毛摇着小扇子,陷入沉思。   那边厢,豆豆还在抽抽搭搭:“娘,豆豆错了,豆豆不该埋怨娘,说娘的坏话。娘,豆豆不是故意的。娘,你原谅豆豆好不好?娘,你千万不能不要豆豆啊……”   仰头,张开没有门牙的嘴,大哭起来。   洛雯儿叹气,揽过她:“娘怎么会不要豆豆呢?人都是会犯错的。过 ☆、598又见紫烟   更新时间:2014-01-29   每每此时,他便很不能将老天揪出来痛骂。可也只是想象而已,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看着主子的背影,强自咽下喉间的酸涩。   就像现在,他默默的跟在主子身后。主子的身影在夕阳中拖得长长的,就铺在他的脚边。   落日的余晖总是暖暖的橙色,可是主子的影子却是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他急忙别过头,拿袖子擦掉不小心滑出眼角的泪。   “其实,也没有多久了……”   秋风衔着主子的轻语与一枚落叶擦过耳边。   他微一愣怔,急忙做出开心的样子:“是啊,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见主子的脚步突然一滞,他立即发觉自己刚刚那句说得不妥,赶紧再道:“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待过了年,小主子又要长一岁了……”   的确,无论小主子如何不懂事,毕竟是父女连心,主子这会怕也在后悔今天太过冲动,结果吓到豆豆了吧。   眼见得主子的脚步又是一滞。   主子抬了头,这回是望向夕阳。   夕阳的光很柔很软,但依旧刺目。   主子半边脸沐在夕阳中,遥远而飘渺,就连声音亦是梦幻:“是啊,又要长一岁了,是大孩子了……”   主子的话没错,可是胡纶却觉得怪怪的,只是一时又想不通怪在哪里。   而主子已经走远了,长长的身影铺在地上,线一般的晃动。   几枚晚秋的枯叶斜斜飞来,斜斜扫过主子的影子,又向主子追了两步,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窸窸窣窣的滚到了草丛里。   胡纶呆怔的看了一会,按下心中不安,向主子追了去。   ==========   这一路上,胡纶都有些精神恍惚,直到踏上通往碧迟宫的青石板路,闻到竹子特有的清香,方缓过神来。   他急忙上前几步,扶住千羽墨。   每每在宫中行走,主子多是要做弱不禁风之态,虽然现在十三公主决意离去,已不再着人监视主子了,然而做戏要做全套,所以主子一直“虚弱”着。可是今日,他明显感到主子的无力,他方一上前,主子便恰好顺势一歪,好像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他有些担心的看看主子,但见主子抿着唇,脸色微有苍白,显得眸子更黑,却没有光彩,仿佛滴在雪中的墨,目光毫无落点的凝视前方。   心中一惊,手顺势移至主子的脉关,惊觉主子脉象轻而促,如鱼戏浅水,如风动蛛丝。   “主子……”   “别说话,扶我回去!”   主子声音低哑,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只得拿身子撑住主子,快步往碧迟宫走去。   宫人纷纷跪地请安,默然无声。   他的心慌得不行,因为主子的脚步已经开始凌乱了。   他不敢声张,只想将主子扶到床上,然后赶紧传太医。   他不明白,不过是出去一趟,他盯得好好的,主子也没有受伤,怎么就……   被小主子气到了?   可是童言无忌,主子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跟小孩子置气,何况还是自己的女儿……   在外游逛太久着了凉?可是……   他心绪烦乱,结果扶主子上台阶时脚下一绊,主子旋即跟着晃了晃。   恰在此时,一声呼唤带着怯意,微弱的传来:“阿墨……”   胡纶勉力撑住主子,然而落在外人眼中,主子是听了这声唤方停住脚步。   聂紫烟于是惊喜的赶上来,走到千羽墨旁边,微低着头,却抬了眸子,长睫轻颤,使得泪水就含在眼角,欲坠未坠,楚楚可怜。   只是如此动人之姿,每每她做错了事,或使了小性所流露的令人不忍责怪倒会赢得更多宠爱的怯怯娇娇,她所希望关注的人却不曾看上一眼。因为那人正闭着眼,剔羽长眉与紧闭的黑睫如同墨线,在脸上勾出触目惊心的斜线。   她方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额角还布着细密的汗珠,唇微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墨……”聂紫烟一惊,急忙要去扶他。   可是千羽墨袖子一挥……   聂紫烟生生退开几步,瞠目结舌的看他。   “阿墨……”   见千羽墨就要进门,聂紫烟当即在后面尖叫,而且拎起裙裾,只几步,就迈上台阶,拦在千羽墨面前。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胡纶满心焦躁,却又不好造次,只得道:“梦妃娘娘,王上身子有些不舒服,您看是不是……”   “本宫在此,哪有你个奴才说话的份!”   话音未落,聂紫烟伸手便推了胡纶一把。   胡纶站在台阶边上,又撑着千羽墨的全部重量,这么一推,脚下顿时踩空……   一股热流顺着托住主子手臂的掌心透入,刹那运遍全身,顿令他生出力量,站稳脚跟,而主子……   主子的脸更白了,额角汗珠滑落,手已捂住胸口,忍了又忍,依旧剧咳出声。   “主子……”胡纶急了。   可是梦妃就在前面挡着,死活不让他们进门。   “你到底想怎样?”千羽墨勉强止住咳嗽,微启了长睫,睇向聂紫烟。   “阿墨……”聂紫烟顿时再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就连那半张银质面具都闪着令人心颤的光彩。   然而千羽墨疲惫的闭上眼:“来人,梦妃娘娘禁足期间私自离宫,还不请她回去?”   宫人立即围了上来。   聂紫烟当即脸色一变:“谁敢动本宫?”   众人停住脚步,面面相觑,又睇向千羽墨。   有关梦妃被禁足的原因,宫中讳莫如深,众人只知一个死去了十年的宠妃一夕复生,于是洛尚仪失宠继而被驱逐出宫。   梦妃的荣宠无以复加,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王上病重之际,就连当初倍受宠幸的淑妃都进不得碧迟宫,梦妃却得以贴身伺候。所以虽不知她因何被禁足,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一朝恢复恩宠,他们这些得罪梦妃的人还有活路?   见众人怔愕,千羽墨眉心一紧,冷声一笑:“孤倒不知,如今这碧迟宫已非孤的天下了。小纶子,去慎刑司……”   但凡去宣慎刑司,便是有宫人做了罪大恶极之事,而一旦入了慎行司,便再无出头之日。   聂紫烟不可置信望着他:“阿墨……”   千羽墨闭着眼,不去看她。   她的脸色几度转变,如同暴雨欲来的天空,最终面色一狞:“好啊,去唤慎刑司。不过似乎还不够,还应去传内务府,去六局,去凤池宫……哦,别忘了再去告诉十三公主……”   她顿了顿,似是要刻意提醒人的注意,然后轻飘飘的甩出一句:“就说王上根本没什么病,这么多年来缠绵病榻,只是不想同她圆房……”   千羽墨霍然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对着这样的目光,聂紫烟粲然一笑,笑中却是透着凄凉与残忍。 ☆、599恩断义绝   更新时间:2014-01-30   这一刻,一双美眸泪水全收,只余冷然,亦是回视于他,一字一顿道:“至于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想为个尚仪守身如玉!”   “聂、紫、烟!”千羽墨大怒。   聂紫烟忽然狂笑:“阿墨,我们相识多年,恩爱多年,我躲在暗处思念了你多年,你说,我要如何不了解你?你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我陪尽小心,同你演这一场戏,只为了全你的心意,可你是如何对我的?你为了那个女人,疏远我,拒绝我,伤害我,甚至……”   她捂住胸口。   方才他袖子一挥,虽未触及她,然而那自打内里透出的寒气与厌恶却生生将她逼退。   那一刻,她觉得,他推开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也便在那一刻,积压了数载的委屈、愤怒与憋闷,统统爆发出来,化为烈火,不是燃烧自己,就是焚尽他,亦或者,同归于尽。   对,就是同归于尽!   “即便她走了,你也不肯接受我。我求着你,等着你,讨好着你,可是你呢?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你在埋怨我狠心的同时,可曾想过,我因何变成了今天的模样?我的脸,我的脚……这到底是为了谁?我已卑微到如此地步,可是你……她到底比我强在哪?”深深的吸了口气,冷冷的睇向他:“你既是如此无情,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上前一步,虽是仰着头,却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唇角噙一丝冷笑,狠厉而绝然:“我不否认,禁足期间,我屡屡出宫,只是想来看你一眼。可是,他们总是跟我说,你身体有恙,需要休养。我也不是没有透过窗子,看到有人伏案批奏,当真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可是那个人,是你吗?”   夕阳西下,青雾冥冥,宫灯次第亮起,落在那半张银质面具上,闪着诡异的光:“真正的无涯国主,已经偷偷溜出了宫,去会他的老情人了。躲在碧池宫的那个,是当今丞相英秋冉。英秋冉胆敢冒名顶替,触犯天威,理应削官夺爵,定为死罪。而你同那个女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欺瞒了十三公主,哄骗了元玦天朝,此等欺君之罪,你又该如何担当?”   疯狂的声音又尖又利,已穿过密密的竹林,传到碧迟宫外……   “梦妃娘娘,您在说什么?您可知,这些话会给主子,给无涯带来多深重的灾难?您若真对主子有心,又怎能……”胡纶急了:“你们怎么还愣在那,还不把梦妃娘娘送回去?”   “我胡说?”聂紫烟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不可遏止。   她忽然从袖子里掏出把剪刀,对准颈子,环视围上来的宫人:“谁敢动我?”   千羽墨早就想制住她,可是方才因为胡纶而动了真气,导致他气血紊乱,半点内力也使不出,而且身子也渐渐僵硬,神智也开始模糊,这是即将沉睡的征兆。然而他努力保持清醒,一瞬不瞬的盯住对面的女人。   聂紫烟哈哈大笑,后退几步,退到一个自觉任何人都威胁不了她的地方,方缓缓将剪子从颈边拿开,却是从衣襟内又取出一物。   是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她一层一层细心打开,打开……   千羽墨眼角一跳,就要怒喝,却发现,声音只在喉间骨碌了一下,一个字也发不出。   “让咱们瞧瞧,这是什么?”   聂紫烟抖着那张纸,语气动人,满脸得意。   是一张上好的生宣,上面画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风流,女的俊俏。   俩人手上还各牵着个孩子。   一男一女,年龄一般大小,男孩生得像父亲,女孩生得像母亲。   宫人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千羽墨,再看一眼聂紫烟……   有人瞧出了门道,当即脸色一变,捂住嘴,不敢出声。   却也有人觉得,画虽不错,只是右下角那一大片墨迹……是怎么回事?   胡纶的脸已经白了。   画出自主子之手,没错。   画的正是主子与洛雯儿还有那一对龙凤胎。   主子每每去瞧了他们,回来都会画上一幅,画完就毁了,这一幅当是……   元宵夜,主子在街上看到轩辕尚与洛雯儿,回来就精神不振,但是照例画了一幅,只不过画到最后,主子忽然晕倒,打翻了砚台,就在画上留下那么一大片污渍。   当时碧迟宫上下手忙脚乱,他也忘记这幅画了,却不想,落在了梦妃手中。   两个小主子的存在是天大的秘密,若是被人得知……   他一会望望树梢,一会瞧瞧屋顶,心想这么紧急的时刻,郎灏怎么不在?   却忽然忆起,长公主的祭日就在明天,郎灏早于半月前就跟王上告假,去了那个开满鲜花的小山岗……   他正东张西望,忽然觉得他所搀扶的手臂仿佛在震动。   不,不是震动,好像是有江河奔涌,是那种决了堤坝,一泻千里的疯狂。   他震惊的睇向主子……   夜风中,披散的长发轻轻飘扬,是一种极为曼妙极为优美的姿态。发丝轻扬下,一张俊脸时隐时现。   时至此刻,却不见愤怒,只有沉稳,然而那若隐若现看似一派平静的眸子却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   然而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四围宫灯摇曳,红光遍洒,一派暖融。   可是静,太静了,静得风都好像慢下了脚步,静得连屋檐的铁马都不敢发出一丝轻响。   却有一个声音,尖利的响起来,就好像鹰隼在黑暗中盘旋,就好像狂风撕裂罅隙。   纤美的手指细细的拂过画上的两个孩子,像是爱抚,却更像毒蛇攻击猎物之前的挑逗。。   那手指的主人在连声啧啧:“真是一对漂亮的宝贝,怪不得王上总是惦着出去探望呢。想必十三公主知道了,也会替王上高兴呢。可是,若是千羽家族的血脉,为何不接回宫中?而若是野种……”   聂紫烟冷冷一笑,半边面具亦现出狰狞:“王上,你就那么放不下洛尚仪吗?即便她……”   没有人听到梦妃是否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只是眼前一花……   而胡纶惊愕的看向空空的臂弯,再看向前方……   一袭雪衣卷着墨发,在风中飘扬,是美到极致的诱惑。而那诱惑的手,正轻轻的放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乍一看,一男一女状似亲密,因为那高大的身影罩着纤柔的身躯,雪色的袍摆与紫色的裙裾交织,和谐而灵动,就像一幅美丽的画。   而且那个男人低着头,长发遮掩了神色,却因了他一贯的的魅惑,让人觉得他正在宠溺的看着手中的女人,正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然而聂紫烟却只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完全淹没了墨玉的清朗明澈,正死死的盯住她。   她想怒吼,想尖叫,想痛骂,想挣扎。   可是他的手温柔的卡在她的颈子上。   他的确很温柔,因为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她甚至在那唇边发现一丝笑意,是许久许久以前,只有他在看着她时才会露出的宠溺的笑意。   她心头一动,张了张嘴,想要诉说自己的思念,想要像以前那样,即便犯了错,只要她说“阿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他就会原谅她,还把她抱在怀中,尽心宠爱。她还想告诉他,这张画她已得了好久,可是她谁也没有对谁说,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而今天,是他先气她的,若是他肯对她好一点,若是他肯……   不,她就是想让那个女人死,连同那两个小崽子一道毁灭!   他怎么可以同别的女人生孩子?他怎么可以?他是她的,是她的!   然而不管是委屈还是愤怒,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再用力,竟是连气流通过喉咙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却有一种声响,自那卡着她的手臂传来。   是血液在奔涌,如千军万马,如大河滔滔。   阿墨,他想杀了她?!   然而,那手臂瞬间垂下。   “送梦妃回宫……”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听闻此言,木然上前,架住瘫软的梦妃。   然而,只有震惊中的聂紫烟和胡纶发现,方才的声音,根本不属于千羽墨。   那么低沉,那么森冷,仿佛是发自地狱的阴寒,又仿佛是来自远古的愤怒,陌生得让人恐惧。   聂紫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胡纶却是攥紧了拳,眼泪把眼眶撑得生痛。   他连忙低了头,一种惊惧与绝望在心里蔓延开来……   聂紫烟终于回过神,要从那些把她往外拖的人手里挣出来。   然而怎么可能?   她又踢又打,绣鞋都飞了一只。   她的嘴巴不停的开开合合,然而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千羽墨侧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已凝成一副剪影。   “啪”!   声音很轻,但是很脆,霎时令众人动作一滞。   循声望去,却是一只白玉镯子,在青石板上碎成几段,却断口相连,竭力保持完整模样。   聂紫烟目光一闪,疯狂的扑上去。   宫人力行阻拦,她又非要挣脱,结果手臂抽出的同时,另一只镯子也脱离了手腕,再发出一声清脆,裂成两段。   她呆怔看着两只碎裂的镯子,再移目千羽墨。   千羽墨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长发在风中漫漫飘飞,丝缕间游出淡淡的一句:“早该碎了。” ☆、600无力回天   更新时间:2014-01-31   他的声音又冰又冷,好像在寒潭中浸泡了千年,甫一出口,整个碧迟宫都仿佛陷入冬季。   聂紫烟身子一震,眼底的光骤然熄灭。   宫人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她拖下去了。   火光一闪,是那幅画在燃烧。   千羽墨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火焰,发丝在风与光中轻扬,诡异而妖艳。   胡纶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火焰在主子手中化作灰烬,风一吹,蝴蝶般翩然飞走。   目光移至主子完好无损的手掌,胡纶眼波一颤,咬紧了牙。   主子已经往殿内去了,他急忙跟上。   主子脚步轻捷,丝毫不似此前沉重,而且身姿更加挺拔,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主子这是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然而只有他知道,主子这是,这是……   千羽墨回到殿中,一言不发,只盘坐在床上,手分置两膝之上,闭了眼。   胡纶在心里默念,睡过去,快睡过去……   今日回宫的时候,他就发现,主子是又要进入睡眠状态了,这个时候的主子,就像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   本自担心,然而梦妃忽然冲出来,千方百计的激怒主子,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若当真因此受到天朝责罚,不论是主子有个闪失,还是无涯有个万一,主子都可等闲视之,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了那幅画,竟是要威胁到那母子三人的性命。   梦妃的确捏住了主子的软肋,可是她不知,主子的这根软肋是碰不得的!   那一刻,他所听到的如江河奔涌,如决了堤坝一泻千里的疯狂,是主子的血液在倒流,主子在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不要睡去,强迫自己恢复力量,他要去救自己的女人,救自己的孩子!   可是神龙禁术到了这种地步,就是将人所有的精力调动起来,一朝爆发。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事后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会功力尽废,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安然到老,而主子……   主子早年在民间,为了自保,曾经习练功法,可是因为阴差阳错,导致走火入魔,身心大损,如今又……   主子的身子怕已是……无力回天。   胡纶倒希望主子能够睡过去,因为在睡觉的时候,身体便能自动修复,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现在……   “小纶子……”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仿佛恢复如常,轻和而平稳,然而细听去,却隐约透着飘渺的寒厉,就仿佛在遥远孤峰上游荡的灵魂。   主子睁了眼……   在那开睫的一瞬,眼底有血光一闪即逝,却只是一瞬,重又现出墨玉清明。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纶急忙开口应“是”,掌心紧紧攥起……因为梦妃,宫中就要血流成河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主子他……   主子现在脸色红润,气息平和,眉目温雅,唇角衔笑,整个人蒙着柔和的光,虽是盘膝坐在床上,却仿似在飘,令人顿生出敬畏膜拜之心。可是胡纶知道,主子没有多少时间了,只不知,到底是多少……   主子只说了这一句,便闭上眼,身上光芒渐敛。   胡纶心里又隐隐生出希望,或许……   “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忽然乱起来。   胡纶猛然转头,惊见光斑正在糊了白绫纸的错金雕花长窗上跃动。   “是永安宫……”   主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   永安宫?   是梦妃?   胡纶立即望向主子,却见主子露了笑意,缓缓站起:“扶孤出去看看……”   虽是搀扶,可是主子走得比他还稳。   方出了殿门,火光、烟气以及哭叫声便扑面砸来。   千羽墨遥望那蓬勃的烈焰,橙红的光亦在他的脸上跃动,鼻峰在脸侧打下颤颤的阴影,使得唇角的笑意愈发显得幽深。   今夜的风并不大,然而火势异常凶猛,无论怎样抢救都无济于事,倒是有惊叫频频传来,不知是哪个宫人误入火中,再无生路。   胡纶望望山头一般的火焰,再看看主子明灭不定的脸色,一时有点拿捏不准。   是梦妃悲愤至极,意图以这种方法吸引主子赶过去救她顺便重归于好,还是想让主子悔恨,痛不欲生继而永远的记住她?   因为十七年的那场大火,待主子远远望见赶回宫时,已是燃作滔天烈焰。主子风一般的掠至广玉宫,就要往里冲,是众人合力抱住他,直至将他重重压倒在地。   主子被压得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块瓦砾带着火星横飞,眼睁睁的看着庞大的宫殿一段段的倒塌,爆出一团团耀目的仿若盛放的冲天巨焰。   那一刻,主子惨叫,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而现在……   主子的笑意在火光中明灭不定。而火光无论怎样跃动,都照不进他的眼底,那里一片幽深,难辨神色。   主子,该不会……   一个念头激得胡纶的心脏狂跳。   这场火,难道是……   可是他不敢想下去,因为若是想处置梦妃,有的是机会,而主子屡屡放过她,还不是因为顾念旧情?而且无论梦妃如何设计,洛雯儿皆是有惊无险,就包括今天,即便他没有看到,但他知道,已经有人把宫外偷听意图传报的人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么主子为什么还要……   一个小太监灰头土脸的奔过来,头发被火烤得卷曲,有一处还冒着烟。   “禀、禀王上,梦妃娘娘她……葬身火海,负责护送她回宫的人,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什么?主子已经动手了?   胡纶立即惊恐的望向主子,这么说……   主子点点头,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轻描淡写:“可是看好了?这回是真的……”   小太监连连磕头:“小的看好了!”   千羽墨唇角一勾,在胡纶看来,这个表情大约应该叫做“满意”。   然后,便见他敞袖一拂,负手转身:“厚葬!”   “遵旨……”   胡纶急急跟在后面。时至此刻,他忽然觉得今日的一切恍若做梦,他一向喜欢猜主子的心思,也算十拿九稳,可是现在,他想不明白主子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而主子忽然停住脚步。外面的火光折入碧迟宫显得阴暗的回廊,将主子的影子铺在青金石上,颤颤的动。   主子回了头,望向那耸动的烈焰,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亏欠了她的,如此,便算两清……”   又转回眸子,看着自己的影子:“云彩,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希望,平安……”   救火声依旧传来,却仿佛被隔离在遥远的地方,呼叫,呐喊。   静寂中,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然而立。   火光将一袭雪袍染作一片橙红,好似天边的晚霞,好似燃烧的血液。   而他,就那样静静的立着。   风自庭中卷来,推动沉重的朱紫殿门。   只听一声轰响,一切陷入黑暗。 ☆、601议论纷纷   更新时间:2014-02-01   大历二百年十月廿三,是无涯慈幼局开张的日子。   是夜,洛雯儿累了一天,早早上床睡了,左右还蜷着两个孩子。   豆豆的脸上依旧带着不安,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们早就被勒令单睡,可是今晚,她死死的抱住洛雯儿,一副生怕被丢弃的模样。   而毛毛则因为受到肯定成为老大又荣获重任,眉目舒展,一脸的意气风发,对母亲的关爱保持着欲迎还拒的姿态,微翘的唇角正显示着他在做一个有关长大的美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做了个梦,又似乎是被外面的吵杂惊醒,洛雯儿突然睁开眼睛,然后便听有人呼喊:“王宫走水了……”   “王宫走水了……”   她愣怔片刻,起身跳下床,连鞋都忘了穿就跑到门外。   甫一出门,便仿佛有热浪扑面而来。   然而因为距离遥远,她所能见的就是一片盘子大小的火光,但上方的天空已是通红,隐约可见云雾翻卷,可见火势有多么猛烈。   心中一惊,脚下已然开动,可是……   毛毛和豆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抱住她的腿,惊恐的望向那一片火红。   “好大的火!”   “娘,那是什么地方?”   洛雯儿心急如焚。   王宫失火……阿墨,你千万不要有事!   屋子里的人已然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   婉莹见她面如白纸,摇摇欲坠,立即扶住她,回头唤道:“三郎!”   三郎琥珀色的眸子仿若有酒光一闪,旋即身形一跃,三纵两纵的就没了踪影。   红宝和红玉发出惊呼。   自打她们跟随阿紫王子搬进小院,只认定了婉莹和三郎是伺候洛雯儿的人,然而平日除了随她出入,似乎也不做什么事,今日见了三郎如此身手,顿时大为惊讶。美丽如天使的眸子一通狂闪,然后开始交流那个话也说不明白的青年是如何的俊俏如何的矫健如何的身手不凡。   婉莹瞪了她们好几眼,可是二人正自激动,而且除了阿紫王子,她们从不去管任何人的情绪,这点倒与三郎和婉莹对洛雯儿的忠心有相同之处,结果把婉莹气了个半死。   阿紫却是立在后面看了洛雯儿半天,一向轻松无忧的神色渐现深沉。   他叫过喜形于色的红宝,耳语两句。   红宝敛了嬉笑,后退至阴影处。   待婉莹重新瞪过来时,发现院中的红衣女子只剩了一人。   ==========   一夜无眠,即便三郎带回来的消息是千羽墨平安无事,洛雯儿依旧坐立不安。   她的心口狂跳,总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然而细细寻来,又毫无头绪。而且右腕隐隐作痛,看去时,那条自打中毒醒来后莫名出现在腕间又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的红线再次诡异的出现了。   心中愈发不安。   她勉强等到天亮,就把毛毛和豆豆交给婉莹,带着三郎,忙忙的往天香楼而去。   因为若想听到更多更新的消息,酒楼绝对是个好去处。   洛雯儿出了门,踏上马车。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回转了头……   她所居住的地方属于郊外,周围和几年前一样,没有多少人家,可是她昨夜明明在睡梦中听到许多人在呼喊,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无暇细想。   她坐进车内,三郎马鞭一响,车子便碌碌开动了。   ==========   一旦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酒楼茶肆总是早早爆满,因为人们急需交流所得消息,并就此展开议论与想象。   洛雯儿赶到的时候,有关王宫失火一事已演变出若干版本,其中传播最广最受感慨的就是十七年前丧生于火中,又于五年前复生的梦妃,而今再次葬身火海。   洛雯儿方方踏进门,便听得这一句,当即心神一震……聂紫烟,死了?   她的脚步只是微有停顿,而后从容向前。   众人正自争论,也无人顾及她,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她拧紧的双手,微颤的双肩。   却单单有一双眼睛,明亮耀目,宛若开匣之镜,穿过人群,越过声浪,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他就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到这,他已经等了她很久……   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上楼梯,踏上缓台,渐渐没入阴暗中,方收回视线,却又一扬,直直落在一丛佛手盆景上。   他知道,她定是隐在那葱绿之后,关注楼下的动静。   “……也不知打哪起的火,连烧了几座宫殿,以永安宫最为惨重,当时都冲不进人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惨嚎震天呐!”说话的人摇摇头:“可怜那梦妃娘娘,就惨死火中,香消玉殒……”   “听说这个梦妃极是美貌,当年王上为了她连王位都不想要,一意带她私奔。不想途中遇险,被茳国救下,这才有了咱们这位王后。只可惜空有个名头,并不受宠,王上的宠爱可是都给了这位平民出身的娘娘……”   “可不是,真真是宠冠后宫。只可惜红颜薄命,当年就是一场大火……”   “然而命不该绝,五年前,竟又活了。王上一见之下,旧情复燃,结果就把异常宠幸的洛尚仪给赶出了宫……”   提及洛尚仪,便难免想到洛掌柜,纵然天香楼上下一力否认,却是止不住人们的猜测,然而此刻,他们是在人家的店里,若是讲究人家的掌柜,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可是偏偏有人反映迟钝:“不是说洛尚仪是犯了宫规吗?听说是嫉恨梦妃夺了自己的宠爱,还怀了龙嗣,千方百计的害得梦妃小产,才……”   “啪”!   那边有人摔了盘子。   是于角,阴着脸,正把散在地上的热乎乎香喷喷的锅烙往托盘里捡,动作恶狠狠的。   众人急忙噤了声。   不过也怪了,他们是实话实说,再者,不是说洛尚仪跟洛掌柜没关系吗?那天香楼的伙计生的是哪门子气?   然而宫中失火这件大事明显比天香楼伙计的古怪情绪来得让人感兴趣,所以人们沉默片刻,很快又热闹起来。 ☆、602别有隐情   更新时间:2014-02-02   “当年因为梦妃出身平民,玷污了神龙血脉,所以天降灾难,却是被她躲过一劫,然而天威岂能触怒?此番再遭劫难,也是天意了……”有人叹息。   “诶,你说,若是她没有‘死而复生’,就藏在某个地方,是不是就……”   “都说了是天意,不管你藏到哪,哪怕隐姓埋名,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啊!”   人们连连叹惋,有人又道:“那梦妃即便隐藏了十几年,可是甫一现身,竟还是当年模样……不,比当年还要美艳。那脸蛋,那身段……啧啧……”   此人连连摇头,竟好似亲眼见到一般:“所以王上一见,立即魂飞天外,当即赐下永安宫,连夜娇宠,真真是巫山云雨,刻骨相思,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旁边有人“嗤”了一声,他立即瞪起眼:“就算我说得不那么有文采,但是不是这么回事吧?”   嗤笑的人摇晃着酒盅不说话。   他便又瞪了人家一眼,继续叹道:“但是天妒红颜啊,而且这男女若是太过恩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否则怎么会让他们分离十几年?又怎么会突然降下大火,彻底断了这份情缘?还不是……”   “哈哈……”摇酒盅的人突然大笑起来。   他立即怒了:“我说这位兄台,你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听着,要么赶紧走开,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好,你倒是来说啊……”   那人摇摇头,收起笑意:“不是你说的不好,我是笑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意思?   有内幕?   众人的兴致立即被调动起来。   轩辕尚依旧坐在靠窗的角落,这个地方如今更显偏僻,因为人们都离了桌子聚到了八卦集中地,只有他安心的喝着小酒,对面则是那个灰袍书生。   他拈了酒盅,入口之前还向那书生敬了敬。   书生一脸菜色,只盯着每日雷打不动的一盘饺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那模样简直如同嚼蜡。   “天香楼的饺子既是如此难吃,先生怎么还要天天来受这份罪?”   此番,是两人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的看了一年之后的第一次交流,由轩辕尚率先出口。   此刻,他晃动着青瓷酒盅,仿佛在欣赏那琥珀色的液体,眼角的流光却是若有若无的睇着那书生。   虽是流光,依然明亮澈目。被这样的视线关注着,总让人如坐针毡。   书生动了动身子,但是没有离开,继续低头瞪着饺子。   轩辕尚也不再说话,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处的奥妙,包括那个躲在翠绿盆景后面的人,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说话只说一半的人身上,和所有人一样期待下文,期待一个她念了千万遍的名字从那些乌七八糟的八卦中蹦出来。   她的手攥得紧紧的,连指甲抠破了掌心都不知道,所以根本没有留意,一双明亮犀利却包含关切与担忧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向她投过来……   “我说老兄你也不地道啊,到底还有什么缘故,你倒是说啊……”   “是啊,这样不上不下的把人吊着,也太坑人了吧?”   “要不你压根就别说,什么事呢?”   “老兄,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事,说出来,我给你兜着!”   “是啊,就别磨蹭了,你再不说,我就,我就……”   此人到底也没有说出他要做什么,而那人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满足的点点头。   他方拎起酒壶,立即有人抢过替他斟满,还殷勤的冲他笑笑。   他呷了口小酒,半眯着眼:“此事说来话长啊……”   “长话短说!”   “呸!慢慢说,慢慢说,不急,不急……”   众人对那两个打岔的人很是嗤之以鼻,结果导致这个仿佛知道天大秘密的人再一次闭上了嘴,直到众人已经急红了脸,就要拍桌子摔凳子了,方缓缓开口:“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提出来跟大家共同探讨……”   “你说你说……”   “你们可知,咱们无涯是怎么来的?”   “这算什么问题?谁不知道,无涯是神龙庇佑,由岛至国,咱们都是龙的子孙……”   “你们可知,神龙在十多年前消失了?”   “这个自是清楚。当时神龙择主,结果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于是当今王上成了国主,不过有人说……”此乃政治机密,即便心知肚明,也不好明白讲出来,只隐隐晦晦道:“所以,咱们大将军,也就是如今的天翼圣王,和王上总是不大对付。唉,说起来,真是……”   “可是和咱们谈论的事有什么关系?”有人提出质疑。   于是说话人再次闭嘴。   于是质疑者遭到攻击,只得连连告饶,赔了半天不是,那人才又开了口:“那我再问,你们可知,神龙消失后去了哪?”   “这个我们怎么知道?”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那人并不生气,只继续摇晃酒盅:“你们可知,早在多年前,就有人传说,神龙又出现了,就在无涯……”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响应:“是啊,听说了……”   “可不过是传说,至今也没有人看到。再说,有人怀疑,不过是因为一些人居心不轨,给无涯造的谣!”   “对啊,这个我也听说了,现在有些人着实可恶啊!”   “而且不少人来到咱们这,鬼鬼祟祟,我如今晚上出门都战战兢兢……”   “我也是啊,我还听说有的人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众人感慨抒发得差不多了,那人才又慢声道:“可是你们可曾听说,神龙一出,天下必乱?”   众人语气一阻,面面相觑。   “早在神龙初次现世的时候,山崩海啸,神龙自己也受了伤,为岛上人所救。在神龙安然的那些年,以及它消失的这些年,天下就算有什么灾难,也是小打小闹。诸侯并起,彼此兼并,可是签了弭兵协议,不也消停多了?可是你们再想想这几年……” ☆、603煞费苦心   更新时间:2014-02-10   打住话头,促进众人合理想象。   果真,由晖国的涝完又旱旱完又涝弄得国主北华弶都要吃不上饭了,只得不停的跟千羽墨献城池来维持他的奢侈,想到无夜的六月飞霜,冻死庄稼无数,百姓亦嚎哭转徙,而五公子死了两个,斗得更厉害了,而且听说,丽姬那个始终如初生婴孩的儿子忽然变成正常人了,这不是妖怪吗?可人家正踌躇满志的等着继承王位呢。   再由茳国的猛兽上街食人到雪陵名义上的拨乱反正实际就是宫廷政变,诛杀了上百世家,祸遗三族……   别的且不说,就是无涯国内,前段时间的洪水,虽是人祸,却也有天灾不是?而紧接着的暴乱……盛京还算好的,星郡那边已经是瘟疫横行了。   无涯建国二百年,何尝有过这等祸患?   人们越想越惊,还有个不方便说出口的,就是与这边一水之隔的大寮,虽然名义上是无涯的一部分,然而即便千羽翼还不是圣王的时候,在民间的呼声已经很高了,百姓都觉得,他才应该是无涯的王。而现在,又占据了半壁江山,严明法制,勤于练兵,这由不得人不担心啊。   虽然以前大家都很拥护他,可亦只是希望王位会较为和平的过度。而如今,王上的政治并非不清明,人们的生活并非不富裕,尤其是实行科举后,平民只要有才有德,亦可做官,真正的为百姓做实事,简直是深得人心。还有国债等一系列措施,让人觉得日子更好过了,每天都有奔头。   人一旦拥有多了,就舍不得失去,更何况现在如果天翼圣王要做国主,必会带军征伐,到时……   远虑、近忧,灾乱,隐患……一时之间纷至沓来。人们心惶不安,竟是忘了他们最为热衷的八卦。   “肇事者”清清嗓子,引回人们的注意:“所以说,纵使是谣言,也不是没有来头的……”   众人思绪回转,纷纷点头,再无异议。   于是这人又道:“你们一味的说,梦妃是死而复生,又天妒红颜,却不知此中大有奥妙……”   “什么奥妙?”   这人眼珠子四处一扫,看样子是要宣布重大机密,闲人免听,实际却是巴不得集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们想,当年那场大火,不比昨夜的小,可是梦妃怎么就能死里逃生?还毫发无损?更光艳照人?而若她活着,为什么要到十几年后才再次出现?她对王上的感情,可不比王上对她的少啊。试想如此恩爱,她如何忍得?尤其后宫佳丽众多,而王上……”   “是啊,是啊……”   “这怎么可能?”   众人立即附和,情绪高涨,全然忘记方才的担忧,而是兴致勃勃的猜测起来。   “所以这是个谜啊!”此人晃晃酒盅,立即有人帮忙斟上。   “而且你们听说了没?”他脖子一抻,露出神秘之色。   众人立即把脑袋凑上去:“听说什么?”   “昨夜着火的时候……”此人刻意把嗓门压低。   于是一时间,满场静寂,连呼吸声都不闻,即便是外面往来的叫卖声好像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轩辕尚啜了口美酒,唇角一动。   他大约猜到此人要说什么了,与此同时,目光再是一挑,望向那盆枝叶微动的盆景……千羽墨,为了她,你真是煞费苦心!   对面,灰袍的书生慢慢夹了个饺子,放在嘴里缓缓嚼着,动作轻得像是怕会惊到自己,惊到众人,更会惊到……那声迟迟未出却让人翘首企盼恨不能将手伸进那人喉咙里将后半截话拽出来的低语。   然而,依旧什么也没听到。但也不用懊恼,因为人们很快接二连三的叫起来:“龙吟?永安宫内竟是传出龙吟之声?”   这可是最新版本,足以令人震惊。   但人们对于新生事物总是持怀疑态度,于是震惊之后便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还对发布者表示不屑。   此人也不急,只晃晃酒盅:“当然,像这等‘神圣’之事,普通人是感觉不到的,当时听见的,也不过三二人……”   众人一怔。   可是没一会工夫,有人忽然一拍脑袋:“哎呀,难道我昨夜听到的那声……是龙吟?”   众人立即将目光转向“耳击者”,而那人已经分外激动起来:“我当时,我当时只以为是风声,可如今想来,若是风声,怎么会那么悠长,那么豪迈,那么……”   闭眼皱眉,做努力思考状,而配合思考竖起的食指不断的点啊点,似是这样就能把憋在心里的话点出来。   “那么……不同凡响!”   四字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纵然依旧有人不信,却更有人围上去询问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而没一会工夫,便纷纷爆出惊叹:“原来是这样,我也听到了……”   “我也是,原来不是风声啊……”   所有的“耳击者”都恍然大悟,面露欣喜。   洛雯儿摇摇头,神话大概就是这么产生的。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爆出惊叫:“既然如此,那么我看到的那道冲天的火光,难道不是火,而是一条……”   纵然后面的话省略,但是人们已经激动起来,有嘲笑的,有好奇的。   此人涨红了脸:“我说的是真的,真的!你们有哪个像我这样就住在王宫边上?哪个能有我看得清楚?而且那距离,那距离……就是宫里的人,也比不得我看得清楚!”   常在一处吃饭,众人自是彼此相识。此人名曰唐阚,住在距离王宫最近的青东巷。   说是近,但足有二十里的距离,然而若是听个动静,瞧个热闹,却是最为真切,不少宫里的消息就是经由他流出来的。   于是面面相觑,再睇向唐阚时,目光中便露出几分相信,而后,又有人纷纷嚷自己也曾“见得”,再经过叙述加工,已是活灵活现。   洛雯儿便皱了眉,怎么听了半天,尽是这些无用的事?   而那引导众人走向神圣的人摇着小酒盅,话音不高,却再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所以说,这梦妃可是大有来头……”   众人一惊……怎么又扯到了梦妃头上?   然而一细想……   梦妃……永安宫……龙吟……神龙……   难道是…… ☆、604谁主真龙   更新时间:2014-02-11   那人意味深长的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屏息,将“涅盘”二字咽回肚子,而如是想来,梦妃当年丧生火中,然后死而复生,如今再命丧火海,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洛雯儿紧了紧眉心。   有关神龙,她也多少了解一些传说。   据说神龙若想回归,必须寄身于人体之内,而此人想说的无非是梦妃为神龙的寄主。   然而可能吗?   莫说她对这些神话本难以相信,就连现在……她总觉得是有一股力量在导引众人相信这一论断。至于为什么,她却猜不出。想来人们总是需要一些信仰,而聂紫烟……她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不知就里的人的确会认为足够惊奇,也便难怪……   她有些听不下去了,却又不想离开,万一……   楼下人心振奋,议论纷纷。   此刻,她方叹了口气,目光一移……却在靠窗的位子定住。   一双眼睛,一双如开匣之镜般目光明亮慑人心魄的眼睛,正在看着她,已不知看了多久。   她方记起,就在昨天,她看见轩辕尚回来了,结果一连串的事,竟让她把这个人给忘了,而今日,他出现在这,难道也是为了这场离奇的八卦?   ……“只不管梦妃是什么人,如今她死了,咱们王上那般宠爱她……”   “是啊,早年就说死了,王上便失魂落魄,只对着一挂紫藤萝出神。诶,你们知道吗?宫里有挂紫藤萝,是梦妃的心爱之物。王上从来不让人碰,违者必死。结果,先是死了一回,如今又死了一回,咱们王上怎么受得了?”   握住栏杆的手开始收紧,收紧。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大发感慨之人,全然忘了有双目光亦在盯着她,听闻此言,亦是眸底一缩。   “还能怎样?”有人叹道:“又是病了,卧床不起,宫里的太医正忙着呢……”   心情一松,又是一紧。   松的是,终于有他的消息了,只是病了。紧的是,得的什么病?是急火攻心?还是被火灼伤?会不会又要一睡不醒?   转瞬又黯然。   不论怎样,聂紫烟是他曾经深爱的女人,是他最宝贵最美好的回忆,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对她百般忍让,一味纵容,否则……若不是知道聂紫烟对他如此重要,她也不会压下长公主的信,竟是想要焚毁,只为不让他伤心。   而即便没有那件事,她亦是伤了他的心了,只不过这几年,自己也听说聂紫烟侍疾床前,而人,总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她对他而言,非比寻常……   洛雯儿这般思绪混乱的想着,全没有注意那一双目光跟着她神色的微妙变化而在深深浅浅的变化。   楼下已经全然将热情投入到有关梦妃为神龙寄主一事上,吵得开了锅一般。   她没有心情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刚要进屋,张顺从楼梯跑上来:“掌柜的……”   因为激动,他有些气喘吁吁,然而依旧飞快的把事情说了:“白濂走了,让我跟掌柜的说一声……”   ==========   楼下开了锅般沸腾,有不少路过的人听到热闹拐进来,便有人非常热心并且绘声绘色的讲述一遍已经被串联完整的故事,经过添油加醋,终于形成固定版本,准备递交发行量最广的《京城采韵》。   几乎每个人都被这个消息振奋着,集中着,单单漏下靠窗的一角。   那里孤零零的坐着两个人,遥远,沉默,看去与这团热闹格格不入。   然而也没人注意他们,他们就像这团热闹的布景,沉默,而自得其乐。   轩辕尚又喝了盅酒,将目光调向窗外,看着匆匆赶来天香楼凑热闹的人,仿似自言自语道:“如今可是清楚了?”   他的身边没有别人,此语自是说给对面的灰袍青年听的。   那个青年恍若未闻,只又夹起个饺子,放入口中慢慢嚼着。   “你倒真能沉得住气!”轩辕尚放下酒盅,两手撑住桌面,饶有兴致的看着青年,语气不无赞赏:“看来她依旧那么有眼光,只是……”   “这位公子,你大概认错人了。”青年说了今日,亦是自打出现在天香楼以来非饺子之外的第一句话:“若是想听热闹……”   他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方向自然是那群兴奋的人。   轩辕尚更高兴了,虽然自他的脸上,很难看出情绪的变化,但是眸光闪亮,隐含笑意,只是那笑意……   “你盯了她很久了,如今才发现盯错了人,还不赶快告诉你的主子?否则迟了一步……后果你可担当得起?”   一前一后的两句,出现了两个“她”,也只有这个青年,知道这两个“她”指的并非是一个人。   “还用我说得更明白吗?”轩辕尚眯了眼,摆出个舒服的姿势,右手两指轮流叩击桌面,有节奏的声响代表他现在很悠闲,心情很愉快……是见人计划失败的愉快。   “你以为她是神龙寄主,纠集人烧了天香楼,意图趁乱绑走她。如此一来,她的失踪合情合理,就算朝廷要查,又上哪去寻那群暴民?可是计划失败了……”   “失败”二字虽然轻飘,却令青年不动如山的神色微有抽搐。   “所以你又来了,”轩辕尚笑了笑:“而如今,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你的计划是不是就成功了?可也就因为失败了,倒也为你捡回一命。若是你带回去个毫无能力的普通女子,你的主子会放过你?她的手段……”   “轩辕尚,你的出现总是这么不是时候!”   青年咬牙切齿,出口的竟是身为宁国公的轩辕尚的名讳。   轩辕尚不气反笑:“是啊,若是当初我不出现,如今坐在雪陵宣华殿宝座上的,会是谁呢?”   “你……”青年攥紧了筷子,筷子上还夹着一个饺子,再配上他的咬牙切齿,很有喜感。   “行了,”轩辕尚很大度的挥挥手,拈起酒盅,一边啜饮,一边溜着那团热闹,纵然不善微笑,那神色亦是显而易见的开心:“瞧这情况,你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连个小手指头都抢不到了,到时你的主子……”   青年愤然起身,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拂袖而去。   临了,还听到他快乐的嘱咐:“代我向她问好。顺便告诉她,收了那急功近利的性子,方江瀚可不是一个可以被美色打动的人,若是她再借着这种事公报私仇……   听到青年的脚步微有迟疑,但依旧疾行而去。   轩辕尚不禁唇角一动,指尖转动酒盅,这回当真是自言自语了。   “南宫绾,别怪我没提醒你……” ☆、605葬礼突变   更新时间:2014-02-12   梦妃的葬礼,简直是比较王后的规制,办得隆重而煊赫。   大历二百年腊月初七,出殡。   按理,一个妃嫔,是不应该停灵这么久的,可是据说王上不忍爱妃离去,每每抚棺哭至昏厥,还屡屡要求开棺怀念仪容。   可是那被烧死了的人,岂是好看的?   众人死拖活拽,王上偏不信邪,还要躺到棺中“随葬”。   此举甚是荒唐,竟是比当年放弃王位带美人私奔还要不堪,已是引得百姓摇头,群臣纷纷上书。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王上放弃将棺椁留在宫中常伴左右的念头,结果王上又出新招……要把梦妃葬到无夜与无涯争夺的那块风水宝地上去。   那可是龙脉,是应该葬王室之人的地方,一个妃嫔,还出身平民,何德何能?   可是王上又闹腾开了,没有理由,就要葬,就要葬!   也难怪,连王上自己的陵墓还没动工呢,他百年之后陪葬的妃嫔自是无处可葬,总不能临时刨个坑埋了吧?如今王上发了话,那意思似乎已经暗示着自己将来就是要入住那风水宝地的,毕竟,梦妃在那等着……   所以一直因为陵墓问题而头痛不已的文武大臣,也算松了口气。如此,君主和朝臣算是各退一步,葬礼便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闻丧当日,三品以上命妇便着素服至广业寺行奉慰礼。次日,百官入寺吊唁,晨昏哭祭。   按规矩,已是越矩。可是现在谁也不敢跟王上提这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令王上狂性大发,做出更难以预料之举。   内务府打理丧仪,忙得马不停蹄,而寺中,高僧率弟子及众尼举行法事,为梦妃念颂超度,王上不叫停,谁也不敢停。   到了腊月初七,除王后,妃嫔皆跪送梦妃梓宫,哭声震天。而当宦官宣旨,晋封梦妃为贵妃,谥号“淳”,赏锦缎万匹,明珠千斛,宫中一应珍宝,皆随葬时,哭声顿时一滞,继而更加嘹亮。   在众人的注目中,硕大的棺椁压弯了十个人的脊梁,差点出不了宫门。   唱念声起,引魂幡旋即高高飘扬,伴着铺天盖地的纸钱,将这个一直无雪的冬季渲染成一片银白。   所有的在京官员和命妇都穿着丧服,跟在棺椁之后送葬,若登高而望,煞是壮观。   而地方官员不能亲临举丧,也必须服丧,自出殡二十七日除服。若有懈怠,夷三族。   另外,民间禁屠宰一月。停音乐祭祀,停嫁娶。王公百官三年,军民一年。   王上自打梦妃薨逝就开始辍朝,何时复朝时间未定。棺椁出宫门时曾被发跣足追赶出来,悲痛不能自已,晕倒,被抬回宫中。   于是这支庞大的送葬队伍便在惊天动地的哭声中迤逦奔赴无涯与无夜交界的风水宝地。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史无前例的盛大葬礼,若是以往,定要生出许多非议,可如今,平民与贵族的距离不似以前那般明显了,所以梦妃的出身也便随之模糊,而更为重要的,是有关她乃神龙寄主的传闻。   如此,便是贵不可攀,任是享受各种待遇都无人敢于置喙,否则就是触怒天威。   而此际,颇受传播的便是无涯国主与这位梦妃如今是淳贵妃的情深意重,恩爱缠绵,并早在淳贵妃死讯传来的第二天便有人投稿《京城采韵》,还办了连载。更有人直接写成了话本子,疯狂传递。   酒馆茶肆的说书人最近讲的就是这么一段荡气回肠,京中乃至各地的戏班也开始排演《回梦记》,仅是《初遇》一折,已是缱绻悱恻,催人泪下。   然而众人只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就在送葬的仪仗浩浩荡荡走到盛京城外时,忽然遭遇袭击。   官员命妇只负责送出城,此刻已然回转,剩下的都是侍卫及派去守陵的宫人。   偷袭者武功高强,竟好似自漫天纸钱中幻化而出,直直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侍卫尚未抽出兵器,已被砍倒,宫人均是一剑封喉,不留活口。   而这些人的目标则是巨大的棺椁。   解决掉障碍之后,齐齐扑上,却又在接近的瞬间彼此争斗起来。   刀来剑往,不留余地。   竟不是一路人?!   可也看不出几路。   侥幸逃得性命的侍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好在那些人只忙着争抢,无暇顾忌他们。   不见刀光,只闻强风过耳。   忽听一声巨响……   待回了头,惊见棺椁被劈开,吱呀呀的响着,仿佛两个原本紧紧拥抱的人,被从中间用力一推,向后倒去,而一个穿着盛装的女子从里面弹了出来。   那身衣服实在太过华丽。满身的璀璨,直耀得人睁不开眼目,再衬上这漫天的纸钱,仿若仙子临凡。   宽大的衣袂与飘洒的裙裾旋转如彩蝶泼粉,如牡丹抖开花瓣,一时间令人目眩神迷,攻者忘形,逃者忘惧。   然而当衣袂飘过,露出那张脸时……   侍卫差点叫出声。   不是说倾国倾城吗?不是说即便葬身火海亦容颜不变反而熠熠生辉吗?那么这个焦糊而狰狞的人……是谁?   难道王上哭着喊着要开棺思念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幸好大家没同意,否则将王上吓个好歹,就更不着调了。   不过若是当真见了这等模样,王上的相思是不是也就不药而愈了?   但是显然,袭击者根本就没有侍卫这么多的想法,对于一个在火海中炙烤了大半夜的人,你还指望她能好看到哪去?   一切的剧变只在一瞬,待逃亡者脑中电闪火花的划过若干念头时,一名白衣人已经长臂一伸,轻飘飘的托住了那身翩然而落的富丽堂皇。   淳贵妃的确很轻盈,落在此人掌心时,衣袂尚在浮动,如蝶翼翩跹。   然而也没等这只美丽的蝴蝶栖息稳妥,便有人攻上来。   于是,淳贵妃果真如蝴蝶一般在空中飞来飞去,仿佛在择枝而憩,若是忽略那张脸,此等情景堪称美妙万千。   可是淳贵妃的遗体怎能容人如此亵渎?   已经有人回去通风报信,这工夫,来路上正传来马蹄声声,愈行愈近。   逃跑的侍卫听闻动静,立即拾了兵器,准备返身保护,立上一功。   然而就在此时,淳贵妃堪堪飘了下来,堪堪落在争抢她的人的手中。   那几个白衣人齐齐用力……   近处的人无法形容自己听到的是怎样一种声响,或者说布帛的裂响盖住并混合了某种难言的动静,他们只看到华丽的装束忽的四分五裂,耀目的牵引着人们的视线辗转翩跹,搅动了缤纷的纸钱,幻化出一种迷离的梦境。   而待那层层耀目终于安静的分散于地上之时,他们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纸钱依旧在飘飞,引魂幡依旧在轻舞,四下里一片银白,仿若冰雪,而华丽的碎片则是栖息在“雪地”上的蝶。其中一块,挂在棺木的一角。   庞大的棺椁自上方裂开,歪倒两边,如同张开的巨口,打里面吐出贵重的衾褥,难得一见的珍宝滚落一地,晶莹碎闪。   一切似乎都还在,可是淳贵妃……淳贵妃,不见了! ☆、606倾尽天下   更新时间:2014-02-13   洛雯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天香楼。   毛毛因为被“正名”,所以最近很有老大的气势,面对讨厌的芹菜,亦皱着眉吃了,面色严肃而郑重。   而豆豆则在别扭,被洛雯儿追着,绕桌子跑。   洛雯儿也知,豆豆是担心千羽墨在生自己的气,一心想要跟亲亲的爹冰释前嫌。可是自打聂紫烟死后,千羽墨再没有露面,豆豆的担心便愈发严重,经常闹脾气。可是千羽墨……他现在怎么会有时间?而且,尚不知他身体如何,听说今天因为梦妃出殡,又伤心欲绝,以致昏厥。   千羽墨对聂紫烟的深情,她毫不质疑,可是最近这一通表现……   他的确很会演戏,却是个自持的人,若是真的悲伤到极致,他只会找个僻静的地方,沉默静坐,人前依旧笑若春风,又怎么会……   她始终想不通。   这会,豆豆趁她出神,一个转身,就往楼下跑去。   这工夫,外面闯进个人,连连道:“不得了了!可是不得了了……”   豆豆人小,好奇心大,听闻此言,立即停住脚步,结果被洛雯儿赶上,抓起来,正要教训,就听那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送葬仪仗被劫,淳贵妃被……被……”   众人急得不行:“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来人喘了半天气,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憋得脸通红,终于迸了句:“被分了!”   “什么‘被分了’?”   “你什么意思?”   洛雯儿也听得糊涂,但目光不是睇向那团热闹,而是望向窗边的那个角落。   如今,这张桌子只坐着轩辕尚一人,自打梦妃薨逝的第二日,他便天天来天香楼枯坐。   依旧是背对着楼梯的方向,然而即便如此,这楼里楼外的动静,哪怕是整个元玦天朝的动静,都逃不出他的耳朵,更也逃不过他的心。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注视。   于是,那人果真若有所感的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眸光一闪,如月出云端而泻于镜面,折出潋滟光华。   这种光华令洛雯儿莫名觉得,他对今天的事当是早有预料,更知其端尾,只是……   她强自抑制好奇之心,垂下眸子,咬紧了唇。   她不想去问他。对于这个人,她摸不透他的心思,而且每每看到他时,她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危机,一种强大的压力,就好像面对一片幽深而神秘的森林,走进去,可能会寻到真相,亦可能迷失道路。   而因为对真相的渴望,这种危机便如诱惑一般时时吸引着她。但她不愿去冒一丁点的险,何况若她当真想知道什么,这天香楼内正在发生的八卦,已经足够了,虽然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见她抱着豆豆上了楼,轩辕尚调回视线,睇向杯中酒,唇角一动,一饮而尽,而后再斟一杯。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她却不知,自梦妃薨逝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皆是为了她,因了她。   没错,经过层层线报,也通过千羽墨的反应,他可以肯定,真正的神龙寄主,就是这位天香楼的掌柜,千羽翼大婚前夜离奇失踪的正妃,千羽墨珍之爱之不惜一切要护其周全的女人……洛雯儿。   想来,千羽墨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与使命,所以此番关于对梦妃的种种……悲痛欲绝,劳师动众,犒赏封号,大礼厚葬,皆是为了突显梦妃的尊贵与独特,更有那大火第二日便传出的流言,便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牺牲她,而保护洛雯儿。   得神龙者得天下!   无涯内部并不太平,仅天翼圣王就是个最大的隐患,而若得了神龙,何止一个无涯,天下都尽在其手。   轩辕尚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不禁怀疑千羽墨当初接近洛雯儿是不是早有预谋,而这些年,千羽墨可谓是近水楼台,得天独厚,然而……   的确,一旦神龙出,洛雯儿必定身魂俱灭,世上便再没有这个人,而他竟是要生生抹杀这个秘密。由此可见,他对洛雯儿……   是了,当初肯拿半壁江山换下她,众人虽不知个中奥妙,但此等“壮举”已是传遍五湖四海,九州大地。   有人赞,有人叹,更有人笑其昏庸。   轩辕尚曾自问,若是换了自己,可会为一个女人而倾尽天下?   然而,既是如此深情,为何要逐她出宫?即便有十三公主的威胁,依千羽墨的本事,若要护她安然,亦非不可能,但为什么……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只不过,纵然如何掩盖,假的就是假的,当各位满怀野心的人物发现他们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不过是一块臭肉……千羽墨,你又能为她隐瞒多久呢?   眉心微紧,心情不觉烦躁。   那边厢,众人依旧为新得的消息而兴奋异常。二楼那盆翠绿的佛手,又开始诡异的颤动。   他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杯沿,唇角不禁露出微笑。   ===========   大历二百年是很热闹又很混乱的一年。   因为腊月初七那日,被送葬风水宝地的淳贵妃突然遇劫,尸骨无存。   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的说法,真相实在太过残酷及血腥,每每提及,都令人食不下咽。   然而也正因如此,各诸侯国乃至天朝都出现了一些诡异的动向。虽然形式不同,动静不同,但归总起来,都是在寻一样东西。   既然淳贵妃是神龙寄主,可如今还没有完成使命,就先自陨落,这不能不让那些“胸怀大志”之人痛心疾首。   但并非无法可解,否则怎么可能劫持棺椁?   从四面八方传回来的消息归总起来大约是淳贵妃的肉身似乎与凡人无异,却是因为遭遇了封印,而只要得到开启封印的灵物,哪怕只拥有淳贵妃的一根小手指,亦可引得神龙现身。   而且只要这块肉身现了神龙,其余的肉身便毫无价值了。   所以各国正在疯狂的寻找可以开启封印的灵物。   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灵物,似乎至今无人知晓,于是那些人就跟被困在琉璃窗内的苍蝇似的,对着前面的光明,到处乱撞。   于是最近出卖宝物,亦或者说是在哪发现了宝物,更或者盖房子挖地基时刨出块石头,上面写着看不懂的文字的事多起来。就连动物都好像有了泄露天机的本事,比如某处射得一只雁,翼下竟有着奇异的图案。再比如大雪之日出现一条蛇,通体赤红,头上长角……   反正不论出了什么奇事,不论是真是假,都引得人趋之若鹜。   心怀叵测者有之,看热闹的也不少,于是天香楼就成了众人热烈交流讨论的场所,几乎每天都有新鲜事。 ☆、607故态复萌   更新时间:2014-02-14   洛雯儿已经听腻了。依她的看法,这些所谓的“谶语”、“天象”都是用来骗人的,无法是想把事情弄复杂,然后浑水摸鱼。而许多人明知有假,却心甘情愿的上当,难道天下真的对他们有这么重要吗?他们得了天下,要做什么?   然而这些毕竟离她太过遥远,她之所以经常出入天香楼,为的不过是能够听到那人的消息。   只是这些消息,愈发让她心惊肉跳,手足无措,愈发让她……绝望。   初时,淳贵妃棺椁遇劫,尸骨遭抢,无涯国主闻之后,吐血晕厥,一月方醒。醒来后,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或者应该说是故态复萌,开始流连后宫,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百官屡劝不止。   不过又有人言,王上至今未有子嗣,如此也不失为开枝散叶的好法子。   洛雯儿却记得,早年他“荒淫无度”,皆是因为梦妃“去世”而伤心欲绝,自暴自弃,那么现在……他当真是对聂紫烟真情难忘吗?   那么她,她呢?   每每听到这些,她的心便好像被绳子捆住,再一点点的勒紧。她仿佛看到那颗心变成了紫色,而绳子束缚下的痕迹有血滴渗出。   她想离去,想避开这些有关他或深情或昏庸的言论,耳不听,心不烦。可是脚仍不听话的留在原地,即便那些话语将她刺得鲜血淋漓,浑身冰冷,亦不肯挪开半步。   每每此时,都有一双目光自靠窗的角落里投过来。   依旧明亮,透着难以言表的关心。   轩辕尚此番归来似乎有所不同,他再没有去过小院,也没有光临品香店,但每次她到天香楼,都会看见他在那个角落里浅斟慢饮。   不知何时到来,但一定是最后一个离开。   二人也没有说过话,只是每当她心绪不宁的时候,会看到他的目光投过来。   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或许也在同那许多人一样对所谓的神龙充满觊觎吧,否则怎么会天天守在天香楼,听那些人胡言乱语?   的确,坐拥天下或许对每一个有抱负的人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只是那个人……   再接下来,便是又病了。休养些时日,继续游戏花丛。   听说自淳贵妃故去,淑妃又得了宠,每日里煲不同的羹汤送去碧迟宫。   她记得,当年,淑妃最拿手的便是雪梨羹,因为千羽墨每至冬日便会犯嗽疾。   如今听说,即便是入了夏,也没见好,于是淑妃夜夜留宿碧迟宫,贴身侍奉……   真的听不下去了。   或许时间当真可以改变一切,而聂紫烟的死,或许让他认识到,这个女人的确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死者不能复生,此等遗憾永远无法弥补,便化为更加深重的思念。   如此,他当是恨她的吧,因为她的存在,即便思念多年的人死而复生,却也不得亲近。这于逝去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而思及爱人的遗憾,又何尝不是一种痛不欲生?   时光流逝,兜兜转转,将他带回原点,可是她呢?她又在哪?她该怎么办?   轩辕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落寞的脚步,不由皱紧眉心。正待举杯饮酒,忽觉有人在拽他的袍摆。   低头,竟是豆豆。   一怔之下,不禁苦笑。他何时变得这般大意,居然有人接近都丝毫不察?   “豆豆,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   说来也怪,他此番回来,发现两个孩子都跟他不甚亲近了,而毛毛尤甚,明明看到他坐在这边,竟是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扇子,目不斜视的上楼去了。   不能不说,这孩子愈发有其父的风采,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小背影透着心虚。   心虚?   为什么?   对他?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他现在对这父子二人的心思都猜不透,摸不着。   别的倒也罢了,洛雯儿身在其中看不清楚,他这个局外人倒是瞧得明白,千羽墨……怕是时日无多了。   纵情声色,又大肆张扬,无非是为了……   他再次望向那盆佛手,虽知她早已离去。   他是想同她解释的,可是他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解释?况且这种事,总是要有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最好,若多了他这个外人,怕是会弄巧成拙。更何况,他还有一点私心。   他一向光明磊落,即便助南宫苑复辟之际,依轩辕氏的势力完全可以取而代之,而协助他的人,亦屡次劝说,权衡利弊,可是他依旧坚定的扶持南宫苑,因为他要的,就是无愧于心。然而到底从何时起,他也生出了私心,虽知无望,依旧小心翼翼的保留着,偶尔思及,便是微甜微酸的脉动……   有些陌生,有些神秘,搅得人坐卧不安,想放下,又觉心里空了一大块,于是再次拾起。   他不知那人在做此等“荒唐”之举时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驱逐洛雯儿出宫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他又总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其实外面所传并非虚言,即便他们得了真正的神龙寄主,若无开启封印的灵物引导,神龙也休想现身。   也不知那封印是何时加上去的,以往神龙的出现也没这般麻烦。   如今再被千羽墨误导,倒更添了几分扑朔迷离,有南辕北辙之势。   而他串联起自己所得的线索,冥冥中,他感到,若是能找到洛雯儿出宫的根由,那么这个灵物的问题似乎也就迎刃而解了。   千羽墨,你是多么的矛盾啊。你费劲心机的想要掩藏她,破坏一切可能将她突显出来的痕迹,又拿梦妃做烟雾,可是见她遇到困难,又忍不住出手相助。轰动一时的慈幼局的义举,百官来贺,岂非是你的授意?而今,你又百般手段来抹黑自己,只为引她难过,让她埋怨你,痛恨你,不再思念于你,在你离去的时候,不至太过伤心。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这世上,当真再无一人比得上你对她的深情?   的确,此番,我是因了警告,不得接近于她,可是真正令我止步的,却是在得知了你对她所做的一切之后……无论是惊天动地,还是细枝末节,皆让人动容动心,让人……自惭形秽。   而我……   “大爹,你心情不好吗?”   他神思回转,见豆豆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这双眼睛像极了洛雯儿,明澈,清透,纯净如水,却又有属于那人的狡黠,深挚,即便是怒,亦透着微微笑意。 ☆、608异事初起   更新时间:2014-02-15   他不禁暗叹,勾起唇角,伸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豆豆不是也不开心吗?”   豆豆撅撅嘴,神色黯然,捏着肉呼呼的小手指:“大爹怎么知道豆豆不开心?”   “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豆豆来看我。”他故作声气的叹息。   豆豆立即瞪起眼睛,理直气壮:“大爹回来这么久,也没有来看豆豆啊。”   轩辕尚语气一滞。   这孩子,和那人一样,永远不肯吃半点亏。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轩辕尚先败下阵来,却又虎起脸:“我发现,豆豆现在跟我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豆豆立即狡辩,转而又心虚的低了头,对手指:“豆豆是有心事……”   “豆豆都有心事了?”轩辕尚只觉好笑。   他感到洛雯儿这一双孩子很是与众不同,虽然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余的小孩子。   “来,告诉大爹,豆豆有什么心事?”   话一出口,方发现这个说法极是别扭,而自打那个叫阿紫的漂亮得仿佛天外来物的青年出现,原本独属于他的称呼便多了个“大”,这让他很是郁卒。不过在这世上又多了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她的将来或许不会太过孤单吧。   豆豆毕竟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又不如毛毛心思多,经常是藏不住事的,尤其是这件事,她惦记了好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亲亲的爹始终不见踪影,又杳无音讯,她开始害怕,开始担心。   以往犯了错,就算娘不理她,只要撒个娇,掉个泪,娘就心软了。可是她已经酝酿好了无数的计划,酝酿好了无数的好听的话,只等着求得亲亲的爹的原谅,可是他……   他到底怎么了?真的生豆豆的气了?可是过了这么久,他的气也该消了吧?他就不想豆豆吗?他是那么的疼豆豆……   这般想着,泪便掉了下来:“亲亲的爹不理豆豆了……”   轩辕尚顿觉头大,怎么自己去了不过两个月,又多出个“亲亲的爹”?听起来比他与阿紫还高了一级,这是怎么回事?   而待再问了几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搁置在桌上的拳亦渐渐收紧。   原来在这段时间里,那个人竟是一直同孩子们在一起,享受着本应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呵,千羽墨,你倒真有本事。我的人盯你盯得这么紧,竟是没有发现一丝的风声。   然而……   千羽墨,你要放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你,可舍得……   再看豆豆哭得花花的脸。   这个孩子,当是压抑了太久,才会哭得这般委屈,这般难过。   他不由得想,以往因了他,孩子们也会生气,也会哭闹,却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尝有过这般伤心?   常言道,骨血连心,果真是没错的。   由此,毛毛对他的避而不见也便可以理解了。   还记得临走的前一夜,毛毛郑重将她托付于他,那时,他亦满怀信心,而现在……   毛毛,这个如那人一般精明的孩子,怕是已经感觉到了那人与自己之间的微妙吧。   亲亲的爹……   轩辕尚苦笑。   “大爹,你说亲亲的爹还会来看我吗?”   “会……”   “什么时候?”豆豆追问。   “大约……会在豆豆意想不到的时候吧。”   “可是我,天天都在想他……”豆豆嘴一咧。   轩辕尚心头一酸,摸着她的小脑瓜,有些笨拙的给她擦眼泪,心底却有些欣慰……这些心里话,豆豆怕是只有对着他才会倾诉吧。   不由自主的,薄唇微低,就落在女孩的发心。   清清淡淡,很温暖的味道,一如她……   就像她的心,亦是这般无时无刻的不念着那个人……   “大爹,你说亲亲的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来看我?”   “怎会?”   傻孩子,父女怎有隔夜仇?   “可是他为什么不见了?好歹也给我个承认错误的机会。那天,那天他就那么走了,都没有看豆豆一眼,豆豆好后悔……”   轩辕尚从来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女人,每当他府里的女人企图用眼泪打动他时,他都是拂袖而去,于是此刻,他有些手忙脚乱,即便这是个小小的女人。   而豆豆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且哭声愈大,已是盖过了那边的热闹。   众人纷纷看过来。   轩辕尚抱着孩子,就像抱着炸药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之间,万分尴尬。   于是,视线中移来一个淡淡的身影。   他求救般的望过去,恰对上洛雯儿一脸歉意又有些落寞的笑。   她……好像哭过。   轩辕尚一怔,心里顿时滋味难言。   洛雯儿要接过豆豆,怎奈豆豆搂着轩辕尚的脖子就是不肯下来,哭声更响。   洛雯儿知道女儿日里夜里的盼着那个人,想要跟他道歉,想要求得他的原谅,想要重新获得宠爱,怎奈那个人……   她垂下眸子,耳朵又不自觉的开始收集那边的动静,忽听轩辕尚道:“我带豆豆出去走走吧……”   她一惊,抬眸,正对上他认真的眼。   想了想,点头。   无论如何,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对于这个人,她还是有所信任的。   轩辕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不如叫上毛毛……”   这个小家伙,躲着不肯见他,怕是也压抑得很吧。不愧是那人的儿子,都喜欢把情绪埋在心里。   而他最想说的是……你,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出去……   他很怀念去岁的元宵节。   洛雯儿只是思量片刻,便同意了,让苏环去叫毛毛。   毛毛直到下了楼看见轩辕尚不怀好意的笑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这会反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别别扭扭的跟轩辕尚往外走。   恰在此时,张顺从楼上冲下来:“掌柜的,掌柜的……”   作为当了多年领班的张顺,无论在年龄还是在资历方面,平日都极为稳重,而此刻,他面带慌张,下楼的时候似乎还看漏了一级台阶,结果差点倒头栽下来,却是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的跑到她面前。   “掌柜的,不能,不能……”   他一边看轩辕尚,一边冲洛雯儿使眼色。   洛雯儿只觉奇怪,亦睇了轩辕尚一眼,将张顺拉到一边:“怎么回事?”   张顺依旧瞄着轩辕尚,事实上,他的眼睛只在轩辕尚怀里的豆豆和手边的毛毛身上打转,费了半天劲,方小声道:“掌柜的,你要小心,最近京里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   张顺引着洛雯儿,又往角落去了去,眼睛依旧觑着轩辕尚:“我方才在楼上听说,有不少人家丢了小孩,都告到官府去了……”   “什么?”   这么大的事,她怎么没有听说? ☆、609大事不好   更新时间:2014-02-16   张顺压低嗓子:“官府不让说,怕引起恐慌,正在秘密调查。其实依我看……”   他撇撇嘴。   京兆尹办事很不得力,已经多次受到朝廷申饬,上回便下了最后通牒,若再有失职,便将他卸职查办。所以此番瞒报,无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罢了。   而方才那桌,有一人是京兆尹的小舅子,喝多了,才漏出来,说京兆尹为了这丢孩子的事把胡子都快揪没了。   他又瞧了瞧轩辕尚:“这个人,虽然看着对掌柜的……咳,对毛毛和豆豆也不错。可他毕竟是外来的,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前阵子突然消失了,这几日又出现了,这不奇怪吗?而那几户人家丢孩子的时间,就在他重新现身之后。何况……”   朝桌子努了努嘴:“您还记得那个穿灰袍的书生吗?自打他回来,也没影了……”   如此,似乎牵强附会了些,可防人之心任是何时都不能懈怠,更何况,还涉及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见洛雯儿欲言又止,轩辕尚估计此番对话与自己有关,再看张顺一向热情如今跟防贼一般的目光……   他笑了笑,将豆豆放下:“我忽然记起还有些事……”   毛毛顿时如释重负,当即礼貌告辞,还客套了两句,便摇着小扇子风度翩翩的走了。而张顺的表情明显在说……做贼心虚!   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转瞬舒展,就要告辞。   豆豆不干了,顿时哭闹起来:“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这孩子,都是被千羽墨带着玩野了。   想到那个人,心神霎时一恍。   上前,抱住豆豆:“豆豆要上哪去?”   “揽云峰!”   她一怔。揽云峰是千羽墨最后一次出现时说要带孩子们去的地方,只可惜……   “我要上揽云峰,我要看看亲亲的爹在哪里?”   这孩子,认准了什么事就不肯回头,也不知像谁。   洛雯儿心情复杂,只得安慰她道:“豆豆只要不哭,娘就带你去揽云峰……”   “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   洛雯儿语塞。   豆豆咧嘴:“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就会骗我……”   洛雯儿心烦意乱:“我怎会骗你?待娘忙过这段,就带你去……”   “你总说忙,忙,你从来就没有忙完的时候……”   “豆豆!”洛雯儿终于怒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若再胡闹,我就……”   “你就打我是吗?你打,你打啊!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   豆豆猛的推开她,跑上楼去。   洛雯儿立在当地,脸色灰败,看起来摇摇欲坠。   轩辕尚暗自担心,正待上前,却见她转了身,默默的走了。   她的背影挺得很直,然而脚步微有踉跄。   轩辕尚不禁皱了眉。   张顺走近几步,很是有些皮笑肉不笑:“客官慢走……”   他看了看这个满脸警觉的伙计,唇角动了动,便垂了眸,向外走去。   缓步街道,任初夏的风卷起衣袂,捎来各种花香,还有昨夜雨水的清新,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轩辕尚的心情并不轻松。   往来熙攘的人群依旧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即便偶尔有那么两句争执,亦标示着盛京的繁庶。   天气亦很晴朗,可是他总觉得,空气中似乎隐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就像层云冷笑着翻卷,于云丝雾缕中牵出丝丝殷红,让人紧张,让人不安……   ==========   洛雯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不能入睡,充斥脑中的,只是白日里的那些八卦。   最近,无涯国主被频频提起,皆是因了他的游戏花丛,纵情声色。有人说,他是因为淳贵妃薨逝又遭遇劫难,悲痛过度,失了常性,也有人说,他是故态复萌,本性难移,烂泥扶不上墙。可是……   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的千羽墨一直是个心怀大志励精图治的君主,即便当年聂紫烟“身亡”,他亦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以莫习的身份强盛无涯,如今怎么会……   而且他对她……   他怎么会……   她咬住被角,心乱如麻。   她究竟是不敢相信他的颓废还是不愿面对他对她的改变?   是了,他们毕竟分开这么多年,虽然曾经……   但是,他们毕竟是分开了,那一夜,或许是个意外,也或许……   毕竟,他对她说过,永不相见……   这四个字,每每想起,都仿佛有一把斧子狠狠砍在心上,她竟能听到那一声声的钝响。   都说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她还不能忘怀?如今,新伤复旧伤,她居然还能感觉到痛。   眼角发涩。   是因为他此前的频频出现,对毛毛和豆豆的关爱又引起了她的奢望吗?   是了,可孩子是他的骨血,而她,算什么?她不过是害他与心爱之人分离的罪魁祸首。   聂紫烟的死,尸骨无存……他怕是都归罪到了她的头上吧,毕竟,那才是他最珍爱的女人,永世难忘。于是,连带毛毛和豆豆,他都……   如今,他流连后宫,宠爱淑妃,努力开枝散叶,这不是众所期待吗?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绵延子嗣也是身为国主的责任。   可他难道就不能在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豆豆还一直盼着他,等着他的原谅,而毛毛……   毛毛是比以前变得懂事了,亦变得沉默了,每每对着窗外发呆,墨玉般的眸子沉淀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这个孩子一向聪明,他会不会已经觉察到……   而且,他亦是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虽不发问,但那双与那人愈发相似的眉眼每每都令她心虚,而这样一双眼睛,又让她不可遏止的想起那人,避无可避。   而更无法避及的,是有关那人的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消息。   他花天酒地,他想出了所有人都不曾有过的玩法同女人们纠缠在一起,昼夜饮乐,连天黑天亮都不知道。他醉生梦死,不仅在宫里玩乐,还命人将青楼女子带进宫中,极尽狎昵。听说他还看上了一位重臣的妻子,威胁那名大臣,将人家的妻子诓骗进宫,供其淫乐。他还……   她忽的坐起,心中竟是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进宫!   当然,她不是想要他看见她,引发什么惊天动地的逆转,她是……她只是想要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一如众人所言的荒诞不经,是不是……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无任何意义,然而念头就在心里撞来撞去,如脱缰的野马,而当神思回转,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跳下了床,正在翻箱倒柜。   院中不知何时传来混乱,她无暇顾忌,只抓起一件黑色衣服往身上套。   然而脚步声很快奔至门口。   婉莹“咣”的撞开门,语气急促:“姑娘,不好了,慈幼局出事了!” ☆、610击鼓鸣冤   更新时间:2014-02-17   大历二百零一年五月初三,夜。   位于盛京东郊的慈幼局,原尚府麒麟庄,与往常一样,宵禁之后进入梦乡。   守夜的人也莫名其妙的睡着了,令他清醒的是落在脸上的点点冰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假山旁,而此刻,天空正在飘着细雨。   他转转脖子,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梆子,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当时正在巡逻,可是为什么……他又回头看看假山,莫非是因为今天多吃了几杯酒?   而此刻,四围昏暗,细雨沙沙,竟一时分不清是何时辰。   他连忙往值房奔,然而在路过景轩阁的时候……他本已经跑过去了,却折转身子,往回望去……   慈幼局按照孤儿的年龄和性别,将他们分别安置在春潮阁、琦灵斋、德馨居等处,景轩阁则住着十三个六岁以下的小男孩。   虽是初夏,然而夜间依旧微凉,又下着雨,按理,是应该关门闭窗,避免着凉,因为洛掌柜特意交代,小孩子本就体质弱,而这些孩子经过颠沛流离,更经不得折腾,若是不小心病了,便是大事,何况孩子们住在一起,极易传染,到时……   而今夜,负责在景轩阁值夜的恰恰是他老婆。   因为慈幼局给的月钱很高,所以差事很紧张,外面的人打破了头也挤不进来,洛掌柜的要求又极严格,有错必惩,小则扣钱,大则辞退出局。他的老婆是他好容易塞进来的,千保证万保证,可是……   这个婆娘,总是粗心大意!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门扇是虚掩的,若不是他恰好溜过一眼,要不是恰好有风吹动门扇,这么黑咕隆咚的,还真瞧不出,可若是被有心人捉了小脚……   他本想将门掩紧便算了,但是觉得,还是应该敲打敲打老婆,于是绕到老婆值夜休息的房间外,推开窗子……   这个婆娘果真贪睡!   他压低嗓门喊了半天,也不见婆娘醒来,顿时更气……你是猪吗?坐着都能睡着?   遂脱了鞋,狠狠砸在老婆头上。   老婆终于悠悠苏醒,见是他扰了自己的清梦,顿时竖起眉毛,却遭他一顿痛骂,委委屈屈的进里间瞧那些孩子有没有踹被子。   他骂骂咧咧的转身,却听老婆一声尖叫,紧接着冲出来:“孩子,孩子都不见了!”   “你睡糊涂了不成?”   然而待他冲进去……   十几张杨木小床,相对摆放,其上被褥保持着有人安睡的模样,可是孩子……都不见了。   霎时,叫声与锣声响彻了寂静的夜晚,惊醒了这个偏僻却富庶的庄园。   ==========   洛雯儿赶到慈幼局的时候,上下正一片恐慌。   好在孩子并没有全部失踪,出事的是景轩阁与泠雪居,十三名男孩和九名女孩,均不翼而飞。   麒麟庄防守并不十分严密,因为庄园采用的是分片包干,签了契约,请官府作中,若是出了问题,便拿负责人是问。而且因为不动产颇多,譬如假山等物,虽然用价值连城的奇石堆就,可是谁能来偷这么巨大而沉重的石头?   至于其他珍贵物件,皆登记造册,亦由专人管理,相互监督,虽偶有攀诬,但至今没有失窃事件。然而任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千防万防,丢的居然是……人。   听他们的意思,是负责守夜的人莫名其妙的“睡”倒,而景轩阁与泠雪居的乳娘亦不知所以的见了周公,什么也没看到,醒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   但无论是谁,都安然无恙。   唯一受了伤且伤势严重的是小凳子。   小凳子自从投奔了她便总惦着要找点事做,毕竟他看着瘦小,却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赋闲家中,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好的感觉”,而且……   “姐姐,我是来投奔你的,但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只是他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力气活也做不得,无论到了哪,都被人打发回来。   他垂头丧气,说自己就是卖身死契,人家都不想养个只会吃白饭的。   洛雯儿也犯愁。   品香店用不上他,就算把他摆到那,他也会觉得不自在。以前的他能说会道,倒适合当跑堂,可不知怎么,如今变得笨嘴拙舌,而且菜单上的价目半个月也没有记下来,上菜又总送错桌子,已是引得客人不满了。张顺忍了许久,终于小小的对她透露了下,于是……   到慈幼局帮忙是小凳子主动提出来的,说的时候眼泪汪汪,自是想起了自己幼时遭弃的惶恐无依。   洛雯儿觉得这个法子倒也不错,只不过小凳子现在性子变得孤僻古怪,她便特意拨出南园的一小块地让他种花,种的便是他为她带回的那种至今也不知名字的小花。   虽然当时只有两株,但是小凳子信誓旦旦:“姐姐,你放心,待来年,我一定让你看到一大片奇迹!”   小凳子种花的地方靠近麒麟庄的外墙,还捎带个小院,人就住在里面,还养了只狗,没人打扰,倒也快活。   据小凳子说,他听到狗叫,便出去喝止。   怎奈刚推开门,那只狗就惨叫一声,断做两截,溅了他一头一脸的血。   他惊恐的抬头,却只见几道“闪电”劈面而来……   “你什么也没看见?”   小凳子痛苦的摇摇头,喘息艰巨。   大夫说,伤势只是看着凶猛,实际没有伤及要害,兵器也没有毒,只需养些日子便好,但人受了惊吓,却是要小心服侍的。   而其余的人亦只是昏睡,想来来犯者并不想伤人,且财物也没有损失。   只是这般无声无息,将孩子偷走,到底为了什么?   而若是奔孩子而来,为什么只是丢了景轩阁与泠雪居的孩子?   如今,其余几处的孩子已经被集中到一起,严密看护,可是……   周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洛雯儿皱了眉,命管家取来名册。   虽心中早有计较,依旧细细查对一番。   安置在景轩阁与泠雪居的孩子皆不足六岁。   这样的年纪,就是想从坏人的手里逃出来,怕是也难得法子吧。   她想笑,都这种时候了,她难道还指望孩子们能够自救吗?   沉默片刻,叫来婉莹:“去问问张顺,今天他听到的有关丢失孩子的消息,那些孩子都有多大?”   婉莹这边刚走,洛雯儿便带着三郎及慈幼局一干人等,来到京兆府外,击鼓鸣冤。 ☆、611兴师问罪   更新时间:2014-02-18   四更天,正是好眠之时。   京兆尹搂着第十七房小妾睡得喷香,忽听鼓声,本欲不理,怎奈鼓声不绝,愈敲愈响。   怀中佳人受到惊吓,娇颤不已。   他愤而起身,命护院将人赶出去。   护院出去转了一圈,又很快转回来,隔着门板道:“大人,来人似乎赶不得?”   “怎么,他是生了三头还是六臂还是四只眼睛头上长角,就算他是天王老子……”   可是护院嘟嘟囔囔的报了个名字。   天香楼的掌柜?她来干什么?   然而这个人不一般,虽然天香楼上下均矢口否认她就是被逐出宫的洛尚仪,但是他知道,她就是那个人。   因为当年,他科举及第,朝堂受封时,那立在无涯国主左前方的女人,岂非就是她?   只不过宫中之事,若想保官,还是少说为佳。   如今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仅凭慈幼局开业那日的百官来贺,此人便不能怠慢。   忙忙起身穿衣,心里又暗骂,不过是个平民,仗着后台硬,居然敢深更半夜的折腾他。   却是忘了,他也出身低微,是通过科举考试擢拔录用方有今天的乌纱。   但不能不承认,许多人在飞上枝头沐浴阳光后,就忘记自己当初的灰暗了。   怒冲冲的走上大堂,端坐高位,惊堂木一拍:“何人喊冤?”   天还没亮,府丞、主簿、衙役等皆尚未至府衙,只有个师爷昏昏欲睡的立在他身后,又小声提醒他:“大人,领子,领子……”   他低眼一瞅,方发现,因为着急,褡绊扣串了,弄得领襟歪斜,失了威严,不由更气。   再放眼一望,门外站了一大群人,而他大堂空空,相比之下,倒像是被人兴师问罪来的。   偏偏此时,一人排众而出。   一袭湖蓝色暗花丝绸短襦,外罩梨花白云纹长衣,下系浅碧挑线裙子,行动间,一对碧色罗缎绣缠枝白莲鞋尖若隐若现。   这样一个素装女子走到堂中,脚步急促但不失优雅。她垂着眸,微施一礼。   热热闹闹的大堂瞬间一静,就连他,心底的怒火亦是一息。   这个女人,多年前的朝堂上,他曾数次得见,只不过他所立的位置偏远,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一袭湖水绿的尚仪宫服,也是这般低头垂目,然而只需望上一眼,便有一种心神俱震之感。   当时他还奇怪,不过是个小小女子,怎会有如此的威压?他解释为,是她站的地方高了点,是她身后的背景华丽了点,是她的身边,有个金光灿灿的王上。   而今日,他高高在上,她静立堂中,没有背景,没有仪仗,没有一切煊赫,可是为什么他亦是有被震慑之感。   他的手惶惶的离开了惊堂木,一时之间,有冷汗自掌心渗出。   是了,他记得,就是这个女人协助王上开展了科举考试,使得一介寒门的他,还有许多平民子弟得以入仕,大展宏图。   可是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愈发耽于安逸,早已失了当年的锐气。而且自打成了这京兆尹,阴差阳错的办糟了许多事,弄得御史弹劾,若非同年力保,他早就下台了。如今,他事事小心,就怕出什么岔子。他还怀疑自己是冲了什么风水,才导致这些年的倒霉,如今正寻了个巫师在后院布阵破解。   不过霉运好像更严重了,这个女人忽然击鼓喊冤,到底有什么内情?如今的盛京,哪个还敢欺负她?   他收起不安,清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收了些许嚣张,平稳中透着多年养成的官腔:“下方何人?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其实他是有些不满的,但凡来到府衙,不论被告原告,皆得先跪地磕三个响头,可是她……   当然,这点不满他是不敢提的,只在心里暗恨,不过是陪王上睡了两年,就敢如此嚣张。可是你再嚣张,不也被王上撵出了宫?   然而他刚“哼”了一声,就见堂下的人长睫一掀,抬起了眸子……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   冷,清,明,洌。   似水波流动,又似寒冰凝定。澄澈中静卧着两点黑,如星如玉,如墨如晶,就那么一瞬不瞬的对着他。   他仿佛于刹那间被洞穿,竟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以手扶额,实际是在暗擦冷汗……不过是被瞪了一眼,还是毫无情绪的一眼,他怎么就好像,就好像……   然而他也算为官多年,一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坐稳身子,正待开口,忽见堂下人丹唇轻启:“卯时将近,请大人下令,不得开放城门,着五城兵马司严格盘查近期入城人员,加大巡逻力度。并颁布告示,命各家看好六岁以下孩童,如遇可疑人员,及时通知官府……”   京兆尹听得糊涂。   不是来喊冤的吗?怎么倒成了“下旨”?奇怪的是,他竟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念,好像他的使命就是听从于她。   可心里还是不舒服的,他怀疑就是因为当年总看着这个女人立在王上身边,听过不少关于她的厉害,所以不由自主的养成了惧怕的习惯。   于是他惊堂木一拍:“大胆民妇,既是喊冤,就说出冤情,承上状纸,若是再这般胡言乱语,就定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心想,我这般说辞,已是给了你面子,若是你再……   “大人,慈幼局今夜有十三名男童九名幼女共二十二人失踪,再联系近几日,京中某些人家亦丢失六岁以下孩童,大人,难道您不觉得……”   “大胆!”   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得指尖发麻发颤。   京兆尹是真的急了。   京中丢失孩童是这半个月的事,他竭力压服那几户人家,就怕他们闹出来,自己乌纱不保,可是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他眼看着外面的人越聚越多,都是听闻深夜鼓声赶来看热闹的。   这这这,这让他如何是好?   “大胆刁妇,深夜击鼓,不讲冤情,胡言乱语,破坏法纪,咆哮公堂。来人,给我……”   “打”字尚未出口,忽惊觉自己的手下还没到场。   这群蠢货,平日就好吃懒做,这会竟要本官亲自执仗吗? ☆、612惑乱民心   更新时间:2014-02-19   “大人,”洛雯儿拨拉开听闻此言便护在她身前的三郎,上前一步:“民妇是否错报冤情暂且不论,但《无涯律法》明文规定,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小至县衙,大至庙堂,听闻鼓声,不分时辰,即起立案,为民伸冤。民妇如不击这鼓,待到卯时尽,城门开,那些掳掠孩童的贼人出了城,要如何寻找他们的踪迹?所以民妇不得不击鼓,若有惊扰处,还请大人见谅。只是此事万万拖不得,大人……”   京兆尹气得胡子直翘。   早年,他就听说这个女人狡猾,却不想竟奸诈至此,不过是丢几个孩子,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等于是给她减轻了负担,增加了收入,她折腾个什么劲?还把他努力压下的案子抖了出来,居心何在?   “什么贼人?什么冤情?本官看你就是有心作乱!来人……”   “大人,冤枉啊……”   “冤枉啊,大人……”   门外突然传来哭喊。   人群旋即让开一条通路。   几个男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见了里面的阵仗,悲声愈烈,直接扑倒在地,膝行至堂中:“大人,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大人,民妇丈夫早丧,只留下一儿,如今不知所踪,请大人做主啊……”   “大人,草民小女,七日前不翼而飞。虽是女儿,但我与拙荆疼爱有加。可不知是什么人,听闻草民来京兆府报案,竟然入室威胁草民,说草民惑乱民心,若再敢胡言乱语,就把草民一家……请大人为草民伸冤,请大人为草民找回小女啊……”   洛雯儿冷笑。   这个京兆尹是第一次科举选拔出来的进士,她对他还是很有印象,因为当时阅卷官特意说此人文采飞扬,而平民中有如此文采者并不多。   千羽墨看了他的文章与见解,却说此人华而不实,难堪大用。   她也有此感。   但因为是头批取士,重在让百姓意识到即便是出身普通,只要有才有德,亦可参政,进而分化世家门阀的势力。而且这个人,当时在考生中威望很高,如不取用,怕是寒了考生的心。于是便被录用,给了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听说他还颇为愤慨,因为在考前与其他考生的交流中,他自认才高八斗,必中三甲。   千羽墨着吏部给了他个地方官做。   他也的确很本事,当年考绩评优。   如是三年,正好前任京兆尹病故,他回京述职后便留在京中,上下打理一番,得了这么个要职。   千羽墨依旧不信任他,即便让他坐在这个位子,亦不过是以观后效。   而那段时间,因为聂紫烟的事,千羽墨于朝政一事有些照顾不周,而此人虽然没有功劳,但也无过,便这么耽搁下来。   只是这几年,他愈发懈怠,虽无大的过失,但官位已经岌岌可危,却偏偏有人认为他才学风流,不忍黜落,一力担保,这其中便有当今丞相英秋冉。   英二公子还是心软良善,亦是爱才惜才,却不知做文与做人是两码事,文章好,不代表能力强。   且看张顺,中午的时候,不过是听顾客唠叨几句,就抓住了重点……失踪的孩子都不足六岁。而方才,她不过是让婉莹去问他打听这个消息,他就知道叫了那些个丢了孩子的人家来京兆府喊冤。   张顺不识许多字,但是这份心劲,这份周详,就少有人及。   这工夫,又赶来几户人家。   一时之间,京兆府的大堂哭声震天。   洛雯儿看着这些悲痛欲绝的父母,心中蓦地涌起不好的念头。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小说看多了,某些情节总会写到若是要练什么魔功,经常是会用到童男童女,那么这些个丢失的孩子……   而且,自从梦妃死后,有关她是神龙寄主还有什么需要灵物引导的说法层出不穷,导致盛京灵物频现,那么这些孩子是不是与所谓的灵物有关?   她越想越心惊。   “大人,若说初时民妇是虚报案情,可是现在,这些父母丢了孩子却不得相助,还屡受威胁,就不能不说是有冤难诉了。若是大人仍然犹豫,民妇只能带这些人去敲登闻鼓,肯请王上做个决断……”   京兆尹咬牙切齿的看着她,额角青筋狂蹦。   这个女人,果然有本事,竟然拿王上威胁他!   好,很好!   但如果想掉我的乌纱,也需付出点代价!   他忽然狰狞一笑:“不开放城门,没问题。但是洛掌柜,若是因为不开放城门而酿成什么祸患……还有你所说的贼人,如果搜寻不到……这些人的孩子,还有慈幼局孤儿的失踪另有原因,比如……”   目光闪了闪:“听说京里的不少大人和商户都给慈幼局捐了银子,每年亦会有所资助,而若是少了一个孤儿,怕是能省下不少吧?”   “你什么意思?”随后赶来的天香楼伙计怒了。   京兆尹抚须淡笑:“你们急什么?若是心中无鬼,自是无需恼羞成怒……”   “你……”   于角又要说话,被洛雯儿使了个眼色,只得愤愤咽下。   洛雯儿微微一笑:“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好,洛掌柜果然爽快!”京兆尹一拍桌案,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若是有人贼喊捉贼,虚报假案,制造恐慌,扰乱秩序……洛掌柜,我想你比什么人都清楚该受何处置吧?”   听说《无涯律法》的修正,这位洛尚仪也出了不少力……   洛雯儿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民妇愿听大人发落……”   “掌柜的……”伙计们急了。   现在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孩子,说丢就丢了,跟长了翅膀似的。   听说其中一个小男孩,本是去井边玩,可就是不见了。大家都以为落了水,可是把井淘干了也不见影。附近倒是有一行小脚印,正通向井边,然而最近的一双距离井口尚有五六尺远,若真的掉到井里,试想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如何独力飞进去?   还有个小姑娘,爹娘带着去上街,转个身的工夫,竟发现手里牵着的是个纸人。   至于其他孩子的失踪,也是各有蹊跷。   最怪的当然就是慈幼局了,二十二个孩子,集体消失。都说有贼人,可是谁看到了?   虽然小凳子遇袭,可是除了断做两截的黑狗,周围连个脚印都没有。   这事怪啊。   如今不少人听说消息,都说不是人干的,若当真如此,要上哪抓去?而掌柜的如此一力承担,岂非明知前面是个坑,还往里跳?   而那边厢,京兆尹已经满意的落了惊堂木:“好,洛掌柜既是如此说……那么三天……不,本官宽限你为七天。七天之内,洛掌柜若是寻得贼人,本官便不治洛掌柜的罪。如若抓捕归案,更有奖赏。退堂……”   众人听得迷糊,然而待反应过来,顿时惊了……寻找贼人,破案救人,难道不是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吗?怎么落到了洛掌柜的头上?这京兆尹分明是为难洛掌柜,就是要治她的罪啊! ☆、613豆豆失踪   更新时间:2014-02-20   可是京兆尹已经拂袖而去,后堂传来他下令不得开放城门的消息。   洛雯儿听了一会,转身离去。   伙计们急忙跟上,正要发问,那几对父母扑了上来。   “洛掌柜,求求你,你可一定要找到我的小宝啊……”   “洛掌柜,我的红妮才三岁,还发着烧呢,若是不能……”   “洛掌柜,我五十三了,膝下只有这一子……”   “洛掌柜……”   “行了行了!”苏环烦了:“寻人的事,自是要去找京兆尹大人,我们掌柜的又不是……”   “洛掌柜……”   这群人居然跪了下来。   洛雯儿头痛不已:“你们先起来。目前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慈幼局也遭此劫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也有儿女,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   “洛掌柜……”   众人竟已经磕起头来。   洛雯儿无奈,只得狠狠心,转身离去。   其实她不是不想帮他们,而且正如她所说,慈幼局也出了事,她正在着急,可是她能做什么?京兆尹的心思她很清楚,她也算应了下来,然而……   她现在的心里是一团乱麻,此前伪装的镇静荡然无存。好在京兆尹终于下令封锁城门,城楼有岗哨,若有可疑不会放过,而他们报案也很及时。贼人为非作歹,一口气要运出那么多孩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他们当真生了翅膀,除非他们……不是人!   出了京兆尹府,但见一队禁卫军跨马扬鞭,呼啸而过,而附近的街道也传来策马之声。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想来京兆尹还算雷厉风行,当然,如此不过是为了堵她的口,令她在劫难逃。但不论怎样,只要能有成效,便好。   正庆幸着,忽听一阵喧闹传来。   原来是禁卫军要入户搜查,遭到反对,于是两方就争执起来,好像还动了手。   她皱了眉,若是这般搜查,盛京岂非要乱?   而乱的事很快就到来了,她也终于明白京兆尹的雷厉风行原是另有图谋,不过是为她树敌,让她受众人唾骂罢了。   行至渠樘街的时候,已经有商户冲出来,衣袍散乱,发髻歪斜,气急败坏的指着她:“不过是丢几个孤儿,竟是如此兴师动众。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谁知道那些孤儿去了哪?没准你是为了吞下我们的银子,才故意弄出这等阵仗……”   “她就是这么打算的!”有人恨恨的啐了一口:“这个女人,狡猾得很。她骗了咱们,还装得光明正大,其实是贼喊捉贼。一手捞银子,一手捞名声,什么都让她占去了,咱们倒被她耍得像傻瓜。我呸!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让她把钱吐出来!”   “对,吐出来!”   这或许还是好的,绿竹茶庄的掌柜跌跌撞撞的跑来,半白的胡子颤颤巍巍:“洛掌柜,我的小典也丢了?”   绿竹掌柜自知自己这么大的年纪,怕是生不出儿子了,又不肯过继,慈幼局开业的当日,听了楚祎一番话,就动起了收养一个孤儿的心思。   孤儿好啊,不必担心过继的侄子同他不是一条心,总想着往自己家倒腾东西,总惦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他若是死了,怕是只能得个牌位吧,还得给人家的亲生父母让道。   孤儿就不一样了,他对人家好,那受过惊吓无依无靠的孩子还不感谢他?一心侍奉着他?   于是他专门挑了个年纪小小的男孩,打算重点培养感情。   说起来也是缘分,他看中的那个小男孩竟与他有几分相似,结果一眼便定下了,还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典。   小典跟他也亲,惹得老头三天两头的便往慈幼局跑,逢人就说:“去看我儿子!”   绿竹掌柜苦心巴力的抵住了全族人的反对,择了吉日,定于来年春天接小典回家,录入族谱。   却是听闻噩耗,待见洛雯儿点了头,他的胡子一定,脸一灰,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洛雯儿都不知怎么回的小院,只记得张顺他们一路护着她,挨了不少菜叶子,臭鸡蛋,待到推开院门,阿紫白着脸站在面前。   她满身疲惫,只以为是半夜突然出事,阿紫在担心她,怎奈她刚刚走过去,就听阿紫在身后唤她:“小雯……”   他的声音有些空渺,有些颤动,轻飘得令她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可怕的预感。   她倏然转了身,正对上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   只不过此刻再无光亮,再无波动,而是平静,平静得一片空茫。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出声,然后,她听到阿紫说:“小雯,豆豆不见了……”   ==========   醒来后的洛雯儿任是什么人都无法劝服,无法控制,她要去揽云峰,她要去找豆豆。   “娘,豆豆一直在哭,说要去揽云峰找亲亲的爹……”   “她说,就算亲亲的爹不在那,可是揽云峰是盛京最高的地方,她一定会看到亲亲的爹在哪里……”   于是一大群人都跟着洛雯儿往揽云峰跑。   昨夜,洛雯儿带着三郎和婉莹去了慈幼局,将两个孩子交托给阿紫。   其实已是三更,两个孩子早该睡了,谁承想,豆豆会趁着夜深人静跑出去?   阿紫后悔不迭。毛毛和豆豆睡在一起,竟是丝毫不觉,也不敢看洛雯儿的脸色,只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看着那一群人呼啦啦的赶出门。   “小爹,你说娘能找到豆豆吗?”   阿紫听着人声远去,望着空荡荡的院落,眉宇不动,目沉如水。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孤身一人,要如何到得揽云峰?而且路途遥远,这其中又会遭遇怎样的变故?   他不敢想,只将毛毛的小手牵在掌中,攥紧,攥牢。   毛毛感觉到了那自骨肉间传来的痛意,可是一声不吭,只回握那巨大的力度,忽然切齿道:“若是豆豆有什么万一,哪怕损了一根头发,我也绝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阿紫手臂一震,惊异的望向这个五岁的孩子。   然而很快,他调开目光,眸色渐暗。   若是豆豆……他第一个不会原谅的,就是自己……   ==========   洛雯儿回来了。   一头扎进房间,将门紧闭,无人敢去打扰。   原本心中还有一丝期待,但愿不过是虚惊一场,然而看了众人的脸色,便知希望落空。   阿紫躲开窃窃私语的人群,转到房后,自怀中取出一支小笛。   手指长短,筷子粗细,金光闪闪。   将小笛轻至唇边,长指微动,目光沉凝。   风过,只扫落几滴存在枝头的露水。   四围,无声。 ☆、614初露端倪   更新时间:2014-02-21   ……“照我看,咱们慈幼局是有内鬼,否则那么一大群孩子,怎么就不见了?麒麟庄的外墙也足够高,难道会飞不成?”   “我估计,那么多孩子要一口气运出去也难。你没听打更的老许说吗?虽然他昏过去了,可是后来一瞧时辰,还不到两刻钟。你说,这么点时间能干什么?那可是二十二个孩子!所以我琢磨着,他们根本就在庄子里,只不过不知道藏在哪。诶,这庄子以前可是有什么密道?”   “你们说什么呢?那几个孩子算什么?现在是掌柜的亲生女不见了,你们吵吵这些,还有没有重点?”   众人顿时一噎,面面相觑。   张顺一直在外屋的藤椅上坐着,一向和善的圆脸阴得像黑锅。   他忽然一捶扶手,猛的站起,冲出屋外。   ==========   天渐渐黑了,人也渐渐散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静寂空凉。   屋内没有点灯,洛雯儿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承尘,似乎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了一下午。而此刻,心念转动……这般黑暗,她竟然也不怕了。   是了,现在还有什么比豆豆的失踪更可怕?   豆豆……   蒙在暗中的眸光一闪,旋即一黯,却有一滴晶莹无声划过眼角。   ……“你总说忙,忙,你从来就没有忙完的时候……”   这是豆豆最后留给她的指责,昨天晚上,豆豆连饭都没有吃。   她闭上眼,鼻翼急速翕动。   是了,自打生下他们,她就一直在忙,忙着赚钱,忙着照看各个店面,忙着迎来送往,细想来,她真的没有多少时间陪着他们开心,陪着他们玩耍,平日里,倒是婉莹和三郎带着他们的时间多一些。她总以为,等到赚足了钱,等到完成了心愿,她就可以放心了,可以带着他们四处游玩。   她对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等娘忙完了,就……”   可是她的许愿,从来没有兑现过,因为果真没有“忙完的时候”。   她以为她已经对他们尽到了责任……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保证安全,严格教育,可是,她是不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的确,她是忙,因为她一个人要担起两个人的责任,但也有意图借着忙碌分散对某人的思念的缘故,可是她忽略了孩子们渴求的目光,每次在埋怨他们不懂事的时候,是他们手牵着手来安慰她。   最近那些关于某人的言论再次令她心烦意乱,而她也不是没有留心豆豆情绪低落,只是她以为,小孩子,闹脾气是正常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豆豆已经提醒了她,要去揽云峰,要去找亲亲的爹。   可是她粗暴的拒绝了孩子,若是她能够及时带豆豆去,纵然不能见到那个人,只要她耐心开解,豆豆是不是就不会偷偷跑出去?   豆豆如此留恋千羽墨,除了因为血脉相连,是不是也有满足了孩子心里的小小渴求,填补了她对孩子们的缺失的缘故?   现在,她都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一切来得这么晚?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噩梦发生才能骤然清醒?   她跑到揽云峰,又从揽云峰奔下,她寻觅了所有能从小院通向揽云峰的路,踏遍了揽云峰的无数条小径。她抓过一个人便问有没有人见到她的豆豆,人们都以为她是疯子。   孤儿们失踪,她也着急,但能保持冷静,冷静到可以去请京兆尹下旨封闭城门,着五城兵马司派人四处搜寻。看着那些人滋扰百姓,她还能清醒的判定是京兆尹在祸水东引。   她说,她了解那些丢失了儿女的父母的心情。可是她真的了解吗?在知道豆豆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她就疯了,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疯得只想找到自己的孩子,弥补她的一切过错。   可是豆豆,你在哪?   心口剧痛。   她咬紧嘴唇,艰难喘息着。   她没有资格哭,没有!   门静悄悄的开了,夜光彷如展开的折扇,于地上铺开一面暗蓝。   一个身影无声的踩在那暗蓝的扇面上,缓缓移了进来,立在床边,看了她很久……   “小雯,最近传闻,无涯的神龙寄主虽死,但只需有灵物,便可将神龙引导而出。如今,又有人说,灵物乃九十九个不足六岁的童男与童女之血,于六月六日子夜,将北江之水染红,进行血祭,再将寄主肉身抛入,解了封印,神龙自出……”   顿了顿,语气幽凉,是从不属于那个明朗如阳光的男子的阴冷,仿若回荡在无人之境:“这是天朝国师以水晶球占卜而出。因为神龙乍出之际,会满足三个人的心愿,所以正有不少人往盛京赶来……”   “阿紫……”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喑哑而低沉,仿若被砂砾碾磨得千疮百孔,令阿紫心头一滞。   他可以想象这一日她是如何奔波,如何呼唤,如何心急如焚,可是……   攥起拳。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粗心大意,又怎会……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阿紫没有回答,只走到桌边为她倒了杯水。   洛雯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清凉微苦的茶水,淌过她干涩的喉咙,滋润之际,亦将苦涩渗透。   阿紫在收回杯子的同时,递给她一样东西。   她目光一扫,霎时眸底一缩,将东西抢过来。   是一只小小的手镯,不像金也不像银,其上是一圈栩栩如生的六瓣雪花,奇怪的是每朵雪花皆有花蕊,且镂刻精心。然若细看,会发现有极密的小孔隐于蕊中,若是按动对扣处的机关,就会有暗器射出。   这是轩辕尚送豆豆的礼物,只不过是小孩子玩意,杀伤力并不大,豆豆很喜欢,从不离身,可是怎么会在阿紫手里?   她捏着镯子,指尖一点点的摩挲,仿佛在感受豆豆留下的温度。   “这只手镯是在距离揽云峰三里开外的小径上拾到的……”   洛雯儿手上一紧,金镯上凸起的雪花瓣就嵌入了她的指尖。   “另外,我的手下在妙手医馆看到有人求治眼伤。大夫自那人眼中取出一物……”   阿紫从怀中掏出一个比酒盅还小的盒子,打开,再掀开里面包裹仔细的丝巾,递给洛雯儿,又顺手点亮了蜡烛。   躺在小小丝巾内的,是一颗只有半个小米粒大小的弹珠,正是藏于手镯内的暗器。   洛雯儿顿时激动起来。   可是阿紫对上她的紧张,微有尴尬的避开视线:“捡到镯子与发现这枚弹珠的,不是同一人,也不是在同一时间,他们没有想到……”   但见目光暗下去,急忙道:“不过他说,那个受伤的人,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难道…… ☆、615追悔莫及   更新时间:2014-02-22   “小雯,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准确,我只是觉得,豆豆的失踪,应该与那些个丢失的孩子,还有慈幼局的孤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洛雯儿方才问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其实他不过是利用鸳鸯族的特长,建立了个情报网,不管什么消息均要收集,大到国家机密,小到夫妻的一句夜话,然后卖给需要的人。   今日,他汇总了手下得来的消息,有关不足六岁儿童失踪的并不多,不过其中倒有个共同点,就是这些孩子都是或家境贫寒,或只有寡母支撑,或父母双亡,留在亲戚家中不受关注的。   想来,那些人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因为真正失踪的儿童有五十六人之多,可是去京兆府报案的却只有七家。而他们选择了慈幼局,无非也是看中那些孤儿的身份,以为这些孩子若是丢了便无人追究。   而豆豆……   怪只怪他不小心!   但究竟是什么人会在短时间内需要这么多的孩子?   他在信息中拾得非常重要的一条。   其实,天师方江瀚只是说,神龙若出,需以鲜血为引。   可经了有心人的歪曲,就成了需要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血染红北江。这个人一直躲在暗处,竟连他的人都查不出。   各国皆派高手,奔至无涯,因北江就在盛京,于是“就地取材”。   豆豆是在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掳走的,因为他早先便给他们定下规矩……只管收集情报,不许插手任何事。   而待他攥着这只小镯子,听属下描述那个小女孩是如何的奋力反抗,一时之间,追悔莫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掳走豆豆的人武功不凡,内力雄浑,若是普通的人牙子,何至于此?所以……   眼见得洛雯儿居然笑了,他不禁心生惶恐。   小雯,她该不会是……   “只要知道她在哪,便好!”   他的神色顿现复杂。   其实他的话并没有说得十分肯定,有些事还瞒了她,可她竟是如此的相信他……   然后,那目光又调向他:“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这倒真的问住他了。   见他没有回答,她再次垂下眸子,抚弄手里的镯子,陷入沉寂。   他知道,这么一次次的给她希望,再一次次的将希望打破,那种骤升骤降的痛苦,就像他当年遇了她,以为终于觅得一人陪他在谷中消磨岁月,于是满怀了欣喜,然而……   “我已经派了人……小雯,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看着他,就好像看到当初那个天神般美轮美奂的少年,拿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睛认真的望住她,对她说:“阿紫再也不会让小雯被丢下。小雯,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她唇角一动,然而视线一转……   “毛毛……”   门口立着个小小的身影,也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听到洛雯儿唤他,他向里挪了几步,方要开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自院中疾奔而来。   “掌柜的,我知道是谁偷走了豆豆……”   ==========   什么?   是轩辕尚偷走了豆豆?   张顺用力点头:“掌柜的,现在有关神龙以及外面传的什么灵物我也听说了。而且今天下午,我又打听了一下。那几家丢失孩子的……当然,还不止这些,都是自那个贵人……呸!”   张顺至今不知轩辕尚名姓,但见他器宇不凡,出手阔绰,于是按规矩称其为“贵人”。只是现在,骤然发现这位贵人居心叵测,顿令他不知该用个什么词来恰切的形容对方的卑鄙。憋了半天,方自齿缝间挤出:“人模狗样的东西!”   “掌柜的,你还记得吗?慈幼局开张第二日,他就来了天香楼。他并非无涯人,而此前,他又消失了足有两个月之久。如今他为什么回来?还不是奔着这些孤儿?这多好,都省得他一个个去偷了!”   张顺哼了一声:“把这么一大盆脏水留给掌柜的,他打的好算盘!自从他回来,盛京就鸡飞狗跳,他安的是什么心?感情以前都是来打眼的,就瞅着什么时候下手。对掌柜的好,对毛毛和豆豆好,还不是为了取得掌柜的信任?掌柜的,你就没发现吗?但凡他出现,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解救掌柜的于危难。这个混蛋,只可惜当初没有想到他用心这么深重!”   咬牙切齿:“掌柜的,你还记得吗?昨天下午,他就想把豆豆骗走,还要捎带上毛毛……掌柜的,现如今,咱们一定要看好毛毛!”   语毕,便目光炯炯的盯住毛毛。   “我不相信是大爹干的!”毛毛忽然开口,睇向洛雯儿:“我相信大爹!”   洛雯儿心绪混乱。   按理,张顺所言并非没有依据,因为一切实在太过凑巧,而轩辕尚也的确武力高强,深不可测,他是要惊天动地也好还是使阴谋诡计也好,相信都可易如反掌,而他恰好也是“外地人”,然而若要她认为轩辕尚是个骗子……   她虽不了解这个人,但是,有一种信任,没有理由!   “掌柜的,”张顺急了:“你怎么不相信呢?他就要跑了。今天他来到店中,过后又来了个人。俩人鬼鬼祟祟,然后苏环特意绕过去,就听他们说,他们要离开无涯了……”   “掌柜的,”张顺索性跪在地上:“咱们若是再不行动,豆豆就被他们带走了!他在盛京有个别院,苏环几个已经偷偷潜过去监视他。我本打算去京兆府找人抓他,可是被衙役打了出来……”   洛雯儿注意到,他露出的手臂带着伤痕。   京兆尹……只等着看她的笑话,又怎会帮她?而苏环他们……   若真的动起手来,苏环几个又怎是他的对手?   可是关键时刻,站起来维护她的,支持她的,帮助她的,总是她身边的这些人。   她忽然喉间发涩,急忙垂下眸子,心里开始紧密盘算。   出了这样大的事,轩辕尚不会不知,而依他对豆豆的喜爱,亦不会不心急如焚,可是从出事到现在,她没有见过这个人,倒是传来他要离开无涯的消息。   当然,他身负重任,就像上一回的不告而别,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帮她,可是她莫名的觉得,所谓的离开,不过是虚张声势,否则依他的本事,若真的想做什么,说什么,又岂能被苏环这样一个小伙计轻易得知? ☆、616舍我其谁   更新时间:2014-02-23   只是现在,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要做的,不是依靠一些不确定的人,而是要凭借她仅有的力量,找到豆豆,把她的女儿救出来!   “娘,我去救妹妹!”   静寂中,毛毛忽然挺身而出。   “你们的话我刚才都听到了,”他的目光自阿紫与洛雯儿的脸上移过,稚嫩的面孔郑重而严肃:“他们不是想要六岁以下的小孩子吗?我今年五岁。目前不是找不到他们到底把妹妹藏到何处吗?我可以!”   众人惊异的看着她,而洛雯儿的脸色渐渐白了,她已猜到毛毛要说什么……   “从现在起,我就是钓鱼的饵。让他们把我抓去,我会给大家留记号,到时……”   “毛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紫冷了脸,从未有过的严厉起来:“你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让你娘操心……”   “我就是不想要娘操心,所以,我要将妹妹带回来!”毛毛胸脯一挺,对上阿紫的愤怒。   “你……”   阿紫知道这个孩子一向鬼主意极多,几次三番的骗过他出去游玩,甚至有事没事的捉弄他,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所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豆豆此一番,无论他如何安慰,如何信誓旦旦,他相信洛雯儿亦知道,是凶多吉少,万一……   毛毛,你可知道,你对小雯意味着什么。她现在只有你,只有你……   “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墨玉般的眼睛亮晶晶,闪动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机警与成熟,还有酷似那个人的狡黠与坚定,不由让洛雯儿心神一恍。   “你们是怕我一去不归……”他上前一步,小小的脑袋奋力昂起:“可是我不会!因为我是……”   他想说,我是亲亲的爹的儿子。可是方要开口,就觉得喉间火辣。   然而他已经长大了,如今这副重担压在他身上,他不可以哭!   于是他高高的昂着头,努力让泪水流回去,攥紧了小拳头:“因为亲亲的爹说,我是长子,是家中的唯一的男丁,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娘和妹妹,保护好她们。如今,妹妹出了事,我,责无旁贷!若是非要我做胆小鬼……娘,即便我好端端的留在你身边,我也余生不安……”   洛雯儿看着他,一时之间,寂然无语。   亲亲的爹?   阿紫神色复杂的睇着洛雯儿。   根据他搜集来的情报,根据王宫走水那夜洛雯儿的失常,他大约可以判定这个“亲亲的爹”到底是何人,可是……难道不能借助这个人的力量?要知道……   “好……”   他正在思谋,忽听得这轻轻的一句,却是重重敲在他心上。   “小雯……”   “娘……”   二人齐齐出口,一个惊恐,一个欣喜。   洛雯儿睇着儿子,但见他眸子晶亮,小脸闪着喜悦而兴奋的光,不由笑了笑,将他叫过去,摸着他的小脑袋,语气轻柔但不无郑重道:“娘和妹妹就交给你了!”   毛毛郑重点头。   “掌柜的,这不妥吧?”   张顺呆怔的听了半天,本以为掌柜的会严词拒绝,却不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不是把小绵羊往大灰狼口里送吗?有这样的娘吗?掌柜的该不是心急如焚,结果疯了吧?   “你们看这样成不成?”再开口,已是磕磕巴巴:“我觉得毛毛这主意是不错,但是咱们能不能不用毛毛?您看,慈幼局……”   慈幼局那么多孤儿,虽然目前的这些都超龄了,但是挑一两个瘦小羸弱的,也不成问题。再说,反正也是没父没母了……   虽然这么想不地道,可是……   “张顺舅舅,你觉得我聪明吗?”毛毛背起小手。   “聪明,当然聪明!”张顺不明所以,顺口答道。   “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吗?”   毛毛眯起眼睛,挺起胸脯,努力使自己显得高大威武。   张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与今天的事有关系吗?只不过夸奖还是必要的,于是连连点头。   “既是如此,舍我其谁?”   张顺没想到小家伙在这等着他呢,当即大惊,却见毛毛唰的甩开了扇子,风度翩翩的摇起来。   然而两个髽鬏,一身棉布中单……最下方的褡绊还没扣好,结果衣摆伴着扇风忽打着,露出白嫩嫩的小肚皮。   “胡闹!”阿紫一拍桌子:“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怎能凭一时热血,三言两语……”   “毛毛,”洛雯儿打断了他的话:“阿紫舅舅说得没错。娘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了?”   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毛毛收起扇子,回视她的目光:“娘,亲亲的爹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一旦决定了,就不要后悔。虽然他是对豆豆说的,但是毛毛一直记在心里!”   眸光闪动,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好像看到当年,那个人每每要做什么决定时的风采。   墨玉般的眸子,华艳又清雅。微勾的唇角,魅惑而坚韧。   毛毛可真像他啊……   “毛毛,过来。”她拉起儿子的小手,感受那份稚嫩的柔软:“的确,做事不能凭一时热血,更要三思而后行。所以,咱们要制定一个计划……”   阿紫就要阻止,却是接到她睇过来的目光,张开的嘴又渐渐合拢,抿紧。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出力,帮助你,也是帮助豆豆,帮助我们自己。我们是一个整体,任一环节出了错,都可能有不可估量的损失。你明白吗?”   毛毛盯着娘亲,缓缓点头。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在一起,都是一家人。我们可以随机应变,但任何一人都不可凭借自己的冲动恣意行事,明白吗?”   点头。   “在整个过程中,你要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我们也一样。因为在这场剧目里,没有配角……”   点头。   笑,捏了捏他的小髽鬏,目光渐渐凝定:“毛毛,我们要一起演一场戏,如果失败了……”   定定的看着儿子:“娘就跟你们在一起……”   阿紫眉心一跳。   却见毛毛郑重点头:“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豆豆带回来,平安无恙!” ☆、617引蛇出洞   更新时间:2014-02-24   翌日,盛京最繁华的吉庆街街头突然出现个算命的小摊子,摆摊的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竟生着一双蓝眼睛。   波浪卷发,直拖到腰下,只拿黄金的抹额一拢,极有异域风情,却看不出到底是哪的人。   众人纷纷猜测,目光不停的在她的脸蛋,丰胸,细腰,圆臀上瞄。   也怪天太热,不少男人当场喷了鼻血。   这么个大美人,自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偏偏她不肯笑上一笑,然而这般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下一个。”   她的口音有些生硬,声音却柔软,而且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低沉,仿佛夜下流动的幽泉一般迷人。   立即有人坐在她对面,隔着二尺宽的桌子,可是嘴巴都要凑到人家脸上去了。眼珠子使劲的往下瞄,就想瞅瞅那被火红抹胸紧裹却依旧是呼之欲出的两个半球一旦跃出会是怎样的情景。   可是美人拿了他的八字就往后转去。   这是个简陋的算卦小摊子,除了摆着的一桌一椅,连个幡都没有,倒是竖着个人高的架子,拿红布蒙着,美人每每拿了人家的八字,便把红布掀开道缝,将字条递进去。   人们也不知那里藏着什么,都抻着脖子往缝隙里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若是问,美人只答:“弟弟。”   不过这个弟弟很了不得,据说才五岁,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能占卜前事,能预知未来,还能看病除灾,简直是神了。   所以初时,人们都是为姑娘的美貌而来,但很快就被这仙童吸引。   仙童测算极准,却是收费不高,听说是得了什么上天的指示,需要为一千个人解除危难方能保住性命。   但仙童不是什么人都看的,就譬如方才,刚刚递进去的字条就被丢了出来。   “稚子何其无辜,竟丧于生父之手?”   那人一惊,紧接着已是溜倒在地,拼命磕头:“当时我也不知,以为是外出做生意时,内子与别人……我也后悔啊……”   然而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蜂拥而上。   直到太阳下山,摊子前还有十几个人在苦苦哀求,可是美人面容冰冷:“天黑,不算。”   是了,据说仙童一旦见不到阳光,就会失去灵力。   于是那些人盘桓一会后,也只得讪讪离去。   却有人躲在不远处,但见姑娘收拾好摊子,将红布一划,于是一个小身影从里面蹦出来。   当真是个五岁左右的娃娃。   容貌一般,只一双眼生得非常,如水中养着的墨玉一般,骨碌骨碌的乱转。   娃娃牵着姑娘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他们住在金龙客栈。   有人默记。   这娃娃便是毛毛,姑娘则是红玉。   弄出如此声势无非是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一个单身女子带着弟弟,还是外地人,自是满足那些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的要求。又说只在盛京待上三日便走,到时一动手,谁还能去留意一对姐弟的死活?   至于有关那些前来算命者的庞大的机密则得益于阿紫的情报组织。其时,就有人隐在地下,随时向毛毛通报。   毛毛当了一天的仙童,精神愉悦,在客栈吃过晚饭后,就张罗要逛夜市。   红玉累了,本不想出去,却被他缠磨得不行,只得一边打瞌睡一边陪他游逛。   毛毛瞅准了臭豆腐,红玉捏着鼻子躲到一边。   毛毛大口朵颐,直吃了小半个时辰,结果风一吹,“香”飘半里。   红玉逆着风,将他远远的甩到后面,他依旧美滋滋的拍着小肚皮,毫无平日的翩翩风度,倒是时不时的打个响亮的饱嗝。   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一回到客栈就捧着盆大吐特吐。   唉,真臭!   这样的生活进行了三日,“仙童”终于要离开盛京。   还有人心愿未尝完成,恳请他多留一日。但是仙童有规矩,每地只停三日,否则便会为本地带来灾祸。   仙童临走时又填了一肚子臭豆腐,而且因为贪吃,竟然把臭豆腐汤都洒在了衣襟上,害得姐姐头也不回的在前面猛走。   仙童吃得太饱,行动难免缓慢,待走到一片灌木丛生的小树林时,仙童说肚子痛,要方便,然后就地脱下了小裤子。   姐姐站在远远的地方等着,一向冷冰冰的脸现出几分不耐烦。   而当她更为不耐烦的唤着弟弟的名字跑过来时,却发现,弟弟不见了……   ==========   毛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只宽大的笼子里,不过这种地方大约应该叫做牢房。   虽然宽大,却是装着数十个孩子,所以格外拥挤。   只是这些孩子却好像还嫌不够,都努力的堆在对面的角落,瞪着或惊恐或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见他睁开眼睛,还顺便打了个嗝,又往后退了退,个别小姑娘还捂上了鼻子。   毛毛转转眼珠,嘴角一弯……他果真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他一骨碌坐起,顿将孩子们又惊得缩了缩。   他皱皱鼻子,拎起衣襟闻了闻……   他依稀记得,他被迷晕后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气急败坏:“这小子真臭,真臭!”   他咧咧嘴。   他也觉得臭,可是没办法啊,小爹养的鼠儿只识得这味,因为小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直拿臭豆腐喂它。   但是小爹说,臭味比香味好,虽然都容易引人注意,但是闻到臭味,人大多会避而远之。   娘和小爹的顾虑是对的,就像今天,他一开始就被弄晕了,又要如何沿途做记号呢?   这满身的臭味就是救命灵丹啊,如今就等着小爹的暗号一到,把这群家伙的老窝端了!   竟敢掳我妹妹,简直是活腻了!   于是他笑眯眯的站起身,掸掸胸口糊了一滩颜色诡异的臭豆腐汤的衣襟,背起小手环视众人的惊愕。   然而眉头渐渐蹙起……豆豆怎么不在这?   难道说,娘和小爹估算有误?那么豆豆……   他看着对面缩成一团的孩子,也分不清哪些是慈幼局的孤儿,但是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没自己聪明,没自己帅气,即便被小爹涂了据说只有特殊药水方能洗去的锅底灰,他照样是天下第一。   如此便不能随便开口发问,万一被他们傻乎乎的漏出去,他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可若是不问,如何知道豆豆身在何处?若是她根本不在这,他们费了这么多心思岂非竹篮打水?还耽误了许多时间,万一……   皱眉间,外面响起脚步声。 ☆、618神秘公子   更新时间:2014-02-25   孩子们眼睛一亮,就要扑上去,可是见了毛毛,又厌恶的皱起脸。   原来是送饭的人到了。   一共两个短衣打扮的男子,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一个脑门上有颗大痣,各拎着两只木桶,往地上一放,桶盖一掀,立即有香喷喷的味道涌过来。   耳边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毛毛也不例外,而且比谁吞得都响。   他离栅栏最近,结果一下子扑到铁栏上,抓住栏杆,无比热切的望着饭菜。   那两个男子倒是往后避了避。   “噫,这小子咋恁臭?”络腮胡子捏住鼻子。   “他们说弄来个仙童,大约仙童就这个味吧……”   “啥仙童?啥仙童?”络腮胡子上下打量毛毛,嘴一撇:“不过是个小屁孩!”   毛毛不乐意了:“我是闻着臭,吃着香!”   络腮胡子噗嗤一笑,竟是露出几分女人的媚态,看得毛毛毛骨悚然,思量着,莫非他也跟自己一样是易了容?是女扮男装?   然而再一看身段,还有那骨节粗壮又翘得弯弯的兰花指……   他打了个哆嗦。   “唉,过来吃饭,吃饭……”络腮胡子拿饭勺敲着木桶。   孩子们雀跃着奔过来,从栅栏缝隙里捧过饭碗,又蹲到离毛毛远远的地方。   毛毛眨眨眼,看看面无表情的“大痣”,又瞧瞧动作柔软的络腮胡子,往他跟前凑了凑:“姐姐……”   “叫谁呢?叫谁呢?”络腮胡子敲着木桶尖叫起来。   毛毛计划失败,其实他是琢磨着此人如此“妩媚”大约会比较喜欢与自己性别不同的称呼,怎承想……   “我有个姐姐……”毛毛立即扁起嘴,眼泪汪汪:“她是跟我在一起的,她现在在哪?”   那二人对视一眼。   他们就是负责送饭,哪知道这许多?   络腮胡子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见他把饭碗一丢:“我这是在哪?你们把我抓来干什么?我要回家!我要爹,我要娘,我要姐姐,我要回家……”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小腿,扯嗓开嚎。   其余的孩子先是跟着啜泣,紧接着便大哭起来,亦是要爹要娘要回家。   一时之间,简直是地动山摇。   络腮胡子手舞足蹈的制止了半天,却使得哭声更响。   一蒙面黑衣人冲进来,持铁棍将栏杆敲得“咣咣”作响:“嚎什么?再嚎都拿你们出去喂野狗!”   哭号顿止,只余小声啜泣。   蒙面人又睇向那二人:“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小心公子的手段!”   二人连忙称“是”,络腮胡子又谄媚道:“大人也是忒小心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儿,怕是神仙也难寻呢……”   什么?   毛毛心中一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什么地方?   “休要大意。盛京戒严,五城兵马司正在搜人,已经抓了不少,虽是胡乱抓人,咱们亦需各自小心,只要等到六月初六……嗯,什么味?”   络腮胡子连忙翘起兰指点着豆豆:“是他。这小子臭得很,据说是什么……”   “哦,是那个仙童?”   毛毛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有名气了,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臭名远扬”?   “就是他!”络腮胡子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这小子坏得很,好端端的就哭起来。他没来之前,他们都是好好的。依我看……”   他目光一闪:“大人若是不放心,不妨将他……”   他两手一对,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毛毛吓了一跳,却见蒙面人摇头:“不可。眼瞅着日子就到了,可咱们还差十九个。如今虽然合适的孩子不少,可各家都看得紧紧的,再加上那个女人一闹,怕是要下了套在等咱们……”   “公子这回派来的都是高手,还怕他们?”络腮胡子撇嘴,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对那个……公子怎么说?”   蒙面人虽然脸遮得严实,但是闪烁的目光依旧泄露了他的心思:“公子说,不到万不得已,那个不能动!”   “不能动?”络腮胡子拍大腿:“刚刚还说差十九个,如今风声又紧了,怎么就不能动?况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抓她的时候就把许茂的眼睛射瞎了,现在又……”   毛毛的心砰砰的狂跳起来。   豆豆失踪当日,小爹的手下发现有外地人在妙手医馆医治眼伤,而射伤那人眼睛的就是豆豆的暗器……   豆豆在这里,豆豆一定在这里!   只是目前,他们这个牢房只关了三十几个孩子,那么豆豆,豆豆被关在哪?   络腮胡子依旧愤愤然。   他果真有女人絮叨的品质,不过也难怪,他们周围都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着意设防呢?   “……简直是当祖宗似的供着,还特意安置了个单间,就差没给安排俩使唤丫头了。可是那祖宗好赖不吃,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谁去送饭就揍谁,咱得了公子的吩咐,又不敢还手……”   呃,虽然火爆了些,不过毛毛可以肯定,有这等凶悍脾气的非豆豆莫属。   “唉,”蒙面人仰天长叹:“谁让许茂他们抓谁不好,偏抓了这个灾星?”   “诶,你说……”   看络腮胡子这样的表情,大约是要开始八卦了。   “公子是不是对那个女人……”   毛毛皱了眉,艰难的消化着。   “难说。”蒙面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事不好办呐!”络腮胡子拿指卷着搭在胸前粗硬的头发,神色“妩媚”:“其实就算王上属意公子,可是其他公子不干呐。此番,公子请命,不就是想在王上和众人面前露露脸,立上一功?再说,神龙一出,什么心愿达不成?如今明明知道咱们差几个孩子,却不肯舍了她……啧啧,就算能把她剩下来,难道还放回去?这话要怎么说?万一再被那个女人知道了,公子的事……”   毛毛越听越糊涂,但有一点可以明白,这其中一定隐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现在要找到豆豆,到时……   那二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冷不防听到一道长长的声响,前面高昂而嘹亮,后面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很明显的完成了整个吟咏。   在肚子里经过搅拌经过酝酿经过发酵的臭豆腐化作气体蓬蓬勃勃的爆发,于是牢房里顿时充满了古怪、不祥且令人窒息的味道,有几个孩子甚至将吃进去的饭吐了出来。   “你……”络腮胡子捂住鼻子,被胡子占领下的面皮涨得紫红。   蒙面人早已逃了出去,而因为方才那股黏稠且有质感的气体恰好兜在收拾碗筷的“大痣”脸上,导致对方已然昏迷。   毛毛捂住屁股,满脸为难:“我要拉粑粑……”   孩子们惊恐的往后缩了缩。   络腮胡子艰难的换了口气,重又捏紧鼻子,瞪眼尖叫:“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619兄妹团聚   更新时间:2014-02-26   毛毛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不到天空,看不到草地,也感觉不到风。   好像是个闭塞的空间,只有火把照明,可以看清周围粗糙的墙壁,通道交错,仿若迷宫。   空气有些湿漉漉的冰冷,带着土腥味。   毛毛边走边东张西望,冷不防听络腮胡子道:“站住,就在这!”   络腮胡子所指的是一个小夹缝,恰好容毛毛挤进去。   毛毛便脱下小裤,蹲在里面,托着腮帮,继续东张西望,   前方便是络腮胡子,因为怕臭,站得远远的。   毛毛的目光从那背影上收回,暗自琢磨,瞅这地方,倒好像在地下,小爹说他的手下除了不能上天,哪都能去,那么能找到自己和豆豆吗?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一天,方才他引着孩子们大哭大闹,也不知小爹的人能不能听见。而且他总觉的怪怪的,因为小爹说,他们会一直跟在他身边,每隔一会就会通过暗号告诉自己他们所在的方位,可是过了这么久了,他一个暗号也没收到。   小爹是不是跟丢了?   若是这样可就太糟了!   毛毛攥紧拳头,但不管怎样,娘说,一切都要按计划来,如今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找到豆豆。   他转转眼珠,忽然哼唱起来。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啊,飘啊,飘向天边……”   稚嫩的嗓音在阴暗潮湿中穿梭,漂浮……   四围本来就很安静,如此以来,仿佛更加沉寂了,然而过了没一会,打一个通道里传出声怒吼:“我不吃,我不吃,滚出去!”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毛毛眼睛一亮。   是豆豆,她知道他来了!   一时之间,竟是鼻子发酸。   他急忙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哼唱。   可是豆豆还仿佛怕他听不到一般,噼里啪啦的也不知摔了什么,搞得通道尽是回响。   络腮胡子怒了,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好容易领了个任务,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却偏偏派他来看孩子,还是这么不省心的孩子。   毛毛眨眨眼,忽然奶声奶气道:“哥哥,我拉不出来……”   络腮胡子头顶冒烟,大步奔来,却被一股臭气熏得倒仰,差点背过气去。   “拉不出来就赶紧起来,给老子滚回去!”   毛毛无辜的看着他:“腿麻了。”   不能不说,络腮胡子还算尽职尽责。   他一把拉起毛毛,顺便将小裤子往上一提……嗯,赶紧把臭味捂起来!   “哥哥,你真好。”毛毛甜甜一笑,可是转瞬就撑着墙壁,哆嗦着腿,难受得小脸揪揪着:“哥哥,还是麻,抱抱……”   什么?让他抱一枚臭蛋?   络腮胡子死活不干,不过刚才那一声“哥哥”还是叫得他挺舒服的,还有这孩子崇拜的目光……不像那群家伙,整天拿他当娘们看,还给他派了个看孩子的活,说什么非他莫属。   呸!等老子得了势,一个一个的把你们都修成太监!   他这边气愤着,毛毛那边将一句又一句的赞美送进他的耳朵。他的心里舒畅极了,若不是这孩子太臭,他真想抱抱他了。   “哥哥,什么声音这么吵啊?”毛毛瞪着墨玉般的眼睛张望。   只这么会工夫,络腮胡子几乎将毛毛当知音了。   “还能是什么?一个小丫头,怎么伺候都不开心,整天价吵吵闹闹,若不是公子拦着,老子早把她剁了!”   毛毛眼中闪过一道阴寒,但很快被好奇遮掩:“可是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络腮胡子答不出。   毛毛歪着头,忽然道:“不如我去看看她?”   “你?”   络腮胡子现出怀疑,但依他的想法,绝猜不到毛毛的目的,他只是怀疑……这小子能干什么?还这么臭!   “哥哥忘了?我是仙童……”毛毛挺了挺小胸脯。   关于仙童,络腮胡子不过是听说,可眼下……   毛毛忽然肃重了神色,眼睛放出异样光彩:“据我观察,哥哥很快就要有一桩大喜事!”   “什么喜事?”络腮胡子来了兴致。   毛毛摸着肚子,苦了脸:“我饿了,想吃臭豆腐……”   络腮胡子立即胡子一抖。   “哥哥,你不知道,我这能耐只有在吃了臭豆腐后才能施展。哦,还得晒晒阳光……”   见络腮胡子脸色变幻,他急忙道:“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哥哥虽然目前不如意,但是过了这个月,定能一飞冲天!”   过了这个月,可不就是六月初六了么?到时拿小兔崽子们祭了江,然后公子登基,他自然有好日子过。而且神龙许人三个心愿,搞不好,他还能落一个,到时……   络腮胡子顿时眼睛一亮:“当真?”   毛毛拍着胸脯:“哥哥要是不信,眼下就可以证明。你带我去看那小丫头,我保证她一见到我就得哭!”   这倒奇了。   络腮胡子立即携上毛毛赶往“事发地”。   ==========   豆豆正在屋里乱砸。   她听到有人在外面唱歌,唱的是娘教给他们的歌,那声音,像是毛毛。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   也被抓进来了?   还有娘,自己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娘该急坏了吧?当时,当时自己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要跑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跟娘赌气?   一时之间,心烦意乱,也不知是要砸东西宣泄,还是要引那唱歌的人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毛毛。   正折腾着,忽听门响,那个长着络腮胡子却女里女气的男人带着个小孩子进来了。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小男孩身上。   个头,胖瘦,都跟毛毛差不多,只是那模样,还有这身衣服……   毛毛一向比女孩子还要爱美,怎么会弄成这副土耗子模样?衣襟上那一大块黄黄绿绿的是什么?怎么还臭烘烘的?   歪斜的小裤子,黑黑的爪子,嵌满了泥的指甲……   视线再次移到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嘴一咧,露出两排小白牙,配上漆黑的脸蛋格外显眼,然而她只盯着那双眼睛看。   看着看着,眼底就有些发烫,鼻子就开始发酸。   小男孩上前一步,小胳膊一只在前,一只在后,均微微弯曲,仿佛抱着什么东西一般摇来晃去,然后轻轻哼唱起那支歌谣,神色很是抒情。   络腮胡子紧张的关注着这一幕。   在他看来,小男孩一进门就把小丫头给催眠了,否则那只举在手上的凳子怎么还没砸下来?而这会哼唧的大概是什么咒语,你瞧那小丫头,就要哭了,哭了……   “哇……”   豆豆丢下凳子,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620失败了?   更新时间:2014-02-27   简直神了!   络腮胡子当即欢快的拍手跳起来,少女般喜悦:“我这就找人给你买臭豆腐去!”   “哥哥,哥哥,我还得回去呢……”毛毛在后面装模作样的着急。   “回什么回?你就在这陪她,别让她吵,别让她闹啊……”   络腮胡子已经跑远了。   毛毛瞧着四周没人,将门小心掩好,蹲在豆豆跟前:“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娘就抱着咱们,唱这支歌……”   豆豆嘴一扁,再次放声大哭。   “你不见了,娘很着急,都晕倒了……”   “娘到处找你,摔了很多跤,脚崴了,头也破了,现在病在床上……”   “很多人都说,你回不来了,可是娘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回来!”   “娘,我错了,我错了……”豆豆抓着髽鬏,痛不欲生。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毛毛拾了她丢在地上的凳子,一屁股坐上。   折腾了这么半天,还没吃饭,他可是真有点支撑不住了。   “那你来干什么?”毛毛抽泣着抬了头,瞅着他的小黑脸:“你是来救我的?”   “我要不是来救你我弄成这副样子干嘛?”   毛毛一瞧见自己现在的邋遢就生气,而想到稍后还要吃臭豆腐,为了表示喜欢,还得狼吞虎咽,胃就开始翻腾。   而豆豆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这不禁又让他恼火:“反正我们已经制定了详尽的计划,你要是想出去,想见到娘,就得听我的!”   想了想:“你刚才表现就不错,我还真担心你把我‘认’出来。”   “我有那么蠢吗?”豆豆抹了眼泪,白了他一眼。   不过毛毛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这么蠢。   而想到自己赌气出走,结果弄到现在的地步,豆豆也的确无话可说。   垂着头,又忍不住抽泣了两声,终于小声道:“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毛毛长舒了口气。   经历了这么多年,被压迫了这么多年,终于取得了统治并管理豆豆的权力,他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这也是毛毛担心的问题。   在这待了大半天,他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的简单,小爹的暗号始终没有传来,这是不是说……   对上豆豆期盼的目光,他连忙笑了笑,拍拍豆豆的肩:“放心,有娘和小爹,还有我,咱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   “小雯……”   阿紫看着洛雯儿立在窗边。   自打早上她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往外看。他知道她在等什么,可是这个消息……   他攥紧了拳,只觉每一个吐出的字都有千钧重:“我们的人,跟丢了……”   什么?   洛雯儿霍然转身,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又仿佛穿过他望向别处。瞳仁大且黑,却无光亮,仿佛两个不见底的黑洞,随时会将主人吞噬殆尽。   “小雯,你别急,我们只是……”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毛毛负责吸引注意,红玉刻意装作不喜欢臭豆腐的味道躲远来制造机会,他们跟得也很紧。怎料跟到北江边上时,那个掳走毛毛的人忽然带着毛毛跳了江。   鸳鸯族的人不习水性,这下便糟了。   他们自不会认为那人是要带着毛毛自杀,可是……   “想来水下应该有密道,只要我们……小雯,你要上哪去?”   “我说过,如果……我就和他们在一起……”   “小雯……”   “你们说得对,我不该拿毛毛去冒险,我现在就……”   “小雯,”阿紫大吼:“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洛雯儿怔怔的看着他。   阿紫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知道毛毛是在哪里消失的,正在紧密寻找。你也说,毛毛很聪明,豆豆也很勇敢,他们会没事的。你曾经那么相信他们,为什么现在……”   认真望住她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而且你不觉得,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难道不该让他知道吗?”   他?   他是谁?   然而面对那双明亮璀璨如紫水晶般的眸子,她垂下眼帘:“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是了,他一向无所不知,一向料事如神,可是从豆豆失踪到现在,他始终没有出现,也不闻一丝音讯。满大街跑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滋扰良民,然后让他们把怨气加在她身上。   而他……他当是醉在温柔乡里吧,而且,他很快会有许多儿女,毛毛和豆豆对于他,真的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看着她唇角渐渐浮出的冷笑,渐渐灰败的脸色,阿紫只觉心越来越凉:“小雯,我发现你一点都不像从前了……”   “从前?我从前是什么样子?”   “很勇敢,很镇定,从不放弃希望,不管遇了什么事,都会想方设法的解决。你不知道,那时我很羡慕你,即便你后来逃走了。可现在……”   “怪不得……”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阿紫没听清。   “怪不得……”她重复。   阿紫皱了眉,转瞬明白了她的低语。   他叹了口气,拉过陷入深深低落中的她,将她拥在怀里。   手抚着她瘦削的肩头,唇瓣微动,擦过鬓角,仿若亲吻:“小雯,你忘了?我曾说过,永远都不会丢下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小雯。而阿紫,永远不会丢下小雯!”   ==========   毛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上了向往中的日子。   此刻他侧卧在沙滩上,一手支头,一手架在屈起的腿上,拿大蒲扇摇着。眼睛则半睁半闭,一副悠闲模样,时不时的挥着蒲扇指向远远环着他的人,嘴里哼哼呀呀,也不知在叨念什么,那个被指的就连连磕头,诚惶诚恐。   豆豆一副恭顺模样,小手殷勤的在他身上按摩来按摩去,再挥着小拳头轻轻的捶他稚嫩的小肩膀,时不时还问上一句:“仙童,舒服吗?”   此一幕若是被洛雯儿看到,八成会立即联想到周星星版《韦小宝》打扮成东方不败的那段。   毛毛当然不舒服,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因为如果洗了,臭豆腐味就没了,虽然小爹的鼠儿一直没寻来,他也不敢放弃希望。   最近这臭豆腐吃的他晕头转向,却还要装作精神抖擞的样子每天应对这些崇拜者。   自打他“收服”豆豆,络腮胡子便把他的仙童名号大加渲染的传遍了这也不知道叫个什么名的组织,他暗地里叫他们“狗屁组”。 ☆、621鱼儿上钩   更新时间:2014-02-28   他本是风度翩翩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是没有办法,现在这种日子,这浑身的臭味让他只想骂人。   如今一到白天,络腮胡子就把他“请”出来放在阳光下晒着。   他虽涂了锅底灰,但是这么晒下去,怕是要自然黑了,他有点担心就算回去后自己也缓不过来了。   然而更难忍受的是,为了保持他的“灵力”,他现在一日三餐都是臭豆腐了。   别看这些人崇拜他,却是离他远远的,因为他现在的本事就是能够把接近自己三步以内的人自然毒倒。   如是,真是难为豆豆了。   他同情而得意的瞧了瞧豆豆的低眉顺眼。   也幸亏了豆豆,打响了他的名头,如今这些人对他崇拜得是五体投地,简直把他说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物。   其实他那些小道消息还不是每日里套了络腮胡子说话打听来的?再卖点小聪明,来个欲擒故纵,来个故弄玄虚,或是这边漏了那边堵。   没办法,既是能相信童男童女的血可引出神龙,又要如何不信他的“天地玄机”呢?如今他只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能胡说八道急中生智呢?他都要崇拜自己了。   而且这么一来可能还有个好处,万一真等不及救援要被“血祭”了,他这么“仙”,能不能躲过一劫?   还有啊……   娘啊,小爹啊,就算你们跟丢了,难道就没发现市面上的臭豆腐供不应求吗?而我都臭成这样了,逆风都能飘八百里了,那嗜臭豆腐如命的鼠儿还没找到方向吗?   他长叹一口气,仰望艳阳。   原来他们是被藏在水下的工事里,怪不得络腮胡子说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怪不得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衣服湿漉漉的。   好在有个“晒阳光,长灵力”的说法,让他能出来透透气,顺便传播臭气。   只是这阳光晒得他好痒,还有像贡品一般绕着他摆了三圈的臭豆腐,真是越晒越臭了,稍后还要吃下去。   越想越憋闷。   就是这群王八蛋,害得他成了这种模样,还不得不吃这恶心的东西。   看我怎么折腾你们!   深吸一口气……怎奈臭气回荡胸中。   双目忽开,一时之间,精光四射。   众人心神一凛……要下神了!   然后便见那蒲扇一指:“你,给本仙童跪下!”   ==========   长利街的街角新出了个臭豆腐摊,支起的篷子上写着三个大大的红字……天香楼。   这一“香”一“臭”的鲜明对比极是引人遐思。   最近盛京的臭豆腐不知为何供不应求,天香楼便见缝插针,支了这个小摊,对于这种让人爱恨交织的臭东西煎炒烹炸无所不用其极,矛盾的气味一飘就是一整条街,惹得那些臭豆腐爱好者蜂拥而至,就是一向对此物避而远之的也凑过来瞧热闹。   天香楼的洛掌柜亲自坐镇,不知打哪新雇了一群伙计,在不大的小棚子里忙得团团转。   洛掌柜好像瘦了。   也难怪,慈幼局出了那么大的事,而又因为她去京兆府闹了那么一出,现在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搜索,已经抓起了不少人,个个喊冤。就算暂时没有被抓起来的,一日三次亦是会被巡差破门而入,闹得盛京家家不安,简直是怨声载道,亏得她还敢出来抛头露面。   不过似是有什么不同了。   她就是在里面坐着,对着每个前来买臭豆腐的人都含笑以对,态度极好,只不过那眼神……   他们有点形容不出,有点阴,有点凉,有点……   就那么轻飘飘的落在每个人身上,却好像鱼线抛出了钩,于光下闪过一道银芒,“啪”的一下,就把人勾住,再难挣脱。   对了,听说洛掌柜的一对龙凤胎也不见了。   不过也只是听说,若当真不见,当娘的还有心情做生意?   而且因为天香楼一出,各处的臭豆腐生意都不好做了,各个摊主索性将手头的货都卖了天香楼,自己赚了银子,还乐得清闲。   于是摊子外面堆了不少人,乱哄哄的,有真想来买臭豆腐的,有伺机寻衅的,还有看热闹的。   洛雯儿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掠过,眯了眸子,笑意不变。   又有人来了,站在圈子外围,跳了两下,见围者众多,似是有些犹豫,但仍挤了进来,而且他挤得很有技巧,三下两下的就来到了摊子前:“还有多少臭豆腐?都包了!”   他掏出一袋银子,就手砸在了摊子上。   伙计吓了一跳,不由睇向洛雯儿。   “凭什么,凭什么?”   “我们都等了半天了……”   “掌柜的,不能卖给他!”   “掌柜的,你要是卖给他,我们再也不来了!”   洛雯儿只是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皱紧了眉,捏着鼻子,显然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可既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买呢?而且还要买这么多?   就像自己,明明恨死了这种味道,为什么还要做这个生意呢?还要每天待在这里呢?   于是她走上前,单指挑起那人的钱袋:“这些,若是想买我摊子上的东西,还差得远……”   那人不满的看着她。   她又是一笑:“客官能够寻到这,怕是因为盛京已经没有您需要的东西了,所以……”   那人瞪了她一眼,又拍出一袋银子。   洛雯儿眉开眼笑:“客官跑了这么久,当是累了吧。进来坐,我现在就着人为您准备……”   那人哼了一声,迈步上前,当是很不满她的刁钻,进来时拿膀子用力撞了她一下。   她身形纤弱,自是经不得这一撞,当即皱起眉。   然而就是在这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猛的转了头……   那人如有所感的回过身,对上她的眼神……   却只看到她满脸笑意:“客官慢走,小心脚下……”   那人被这笑容晃了下,神色不由一松,却依旧冷哼一声,往里去了。   洛雯儿缓缓转过头,慢慢垂下眸子,众人看到她脸上依旧笑着,却没有留意到,那扣着桌边的手在缓缓收紧……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人!她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她的孩子们的味道!自打她生下他们,将他们抱在怀里,给他们洗澡,带他们玩耍,哄他们入睡……这味道陪伴了她五年。香香软软,甜甜柔柔,任是何种气味都抹杀不掉,任是何等脏污都掩盖不去,是属于她的孩子们的气息,是他们思念她的呼唤。 ☆、622国公驾到   更新时间:2014-03-01   是了,就是这个人!   阿紫说得对,她要相信她的孩子,相信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宣告他们的所在。   她听说最近盛京的臭豆腐经常被疯抢一空。   这种风味独特的东西,究竟何人如此热衷?   她想到阿紫用臭豆腐喂大的鼠儿,那是用来寻找孩子们的小家伙。   会不会是毛毛在用这种手段取得他们的注意?吸引鼠儿前去寻他?   于是她摆了这个小摊,依天香楼的名头和她的手段,很快垄断了所有的臭豆腐。   她不敢告诉别人孩子们被掳走了,那样只会令敌人生疑。于是,她笑容满面,端坐摊边,一个个的打量那些趋之若鹜的人。   她等了五天,等到希望都要耗尽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依旧笑着,应对着众人的不满,余光却无一刻离开那人。   终于,那人要走了。   她眼色一动,立即有“伙计”不动声色的退到蓝布帘后。   她亦吩咐打烊,做出要收摊的模样。   是了,虽然有阿紫……可是,她想亲自看看。   她,不放心!   岂料她刚一动,一群官兵呼呼喝喝的走来。   “洛掌柜,七日之期已到,京兆尹大人找您去衙门问话!”   那人已经拎着东西走远了,也不知“伙计”跟上没有,若是错过今日……   “我还有事,稍后再……”   “什么事会比京兆尹大人的传唤重要?法规如山,这可是洛掌柜自己说的。再说,洛掌柜惹下了这么多麻烦,若是不跟我们走,岂非跟咱们过不去?来人,带走!”   街上立即热闹起来,有帮忙说好话的,有煽风点火的,还有的就等着看这一出,立即拥上去把那些帮洛雯儿说话的挤到一边去,呼呼喝喝:“京兆尹大人的话还敢不听?谁敢阻拦,一同论罪!”   “对,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众人不敢上前,官兵就推搡着洛雯儿往京兆府走。   洛雯儿回头一看,那人就要消失了,当即大急:“放开我!待到明日,我自去京兆府请罪……”   “请罪?哈哈……”带头的官兵笑起来:“洛掌柜,你这罪仅凭‘请’怕是不够呢!”   洛雯儿见状不好,打算动用轻功逃走,怎奈已经有官兵上来钳住她的手臂。她方要挣脱,也不知是打哪伸来一只手,扯住她的领子,而她这般一挣,夏季衣物单薄,只听一声裂响,衣襟竟是被扯下一半,斜绣玉兰花枝的淡青抹胸立即露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自那雪白如凝脂的臂膀下滑,直直落在颤动的丰挺上。   然而未等看清,已是被手臂挡住。   洛雯儿目如喷火:“你,你们……”   然而哪个还管她?   带头的官兵收回贪婪的目光,咽了口口水,扬刀大喝:“带走!”   官兵立即给洛雯儿上了枷,拖着便走。   人群中有人发出叹息:“洛掌柜这回怕是在劫难逃喽……”   “逃出来又怎样?女人进了那种地方,还能……”   那人没再说下去。   街道上重新恢复人来人往。   有人还在翘首张望,却只见那队人遥遥而去。   ==========   “跪下!”   “升堂!”   “威——武——”   洛雯儿被狠狠掼到地上,一时竟分不出这几个声音是哪个先发出来的。   京兆尹高坐明堂,一身暗红缂丝绣金的官服威风赫赫。   他捋着胡子,得意洋洋的往下瞥了一眼,正对上洛雯儿愤怒的目光。   “啪!”   惊堂木一拍:“大胆刁妇,你可知罪?”   洛雯儿肩负重枷,费力坐起,看他。   京兆尹有点发毛。   他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面对那样一双毫无质感的目光,自己怎么会不寒而栗?可他今天明明是正义的一方。   正义!   对,今天任是什么人来,哪怕是英丞相,亦救不了她!   他立即挺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大胆民妇,七日之期已至,罪犯尚无踪影。你蒙混在先,欺骗官府在后,贼喊捉贼是一罪,扰乱民生再加一罪,抗命拒捕更是一罪。这条条桩桩,清清楚楚,下方民妇,你可知罪?”   “我只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雯儿冷冷一笑:“搜捕罪犯,乃是官府之事,我一介平民,为之奈何?百姓耕种田地,经营生意,风来雨去,按时纳税,难道我们缴了税款,为的是养一些只吃饭不干活的官员?慈幼局幼儿失踪,多少人家的儿女不知所踪,难道就应该欺上瞒下来粉饰太平?你私纵官兵,四处搅扰,胡乱抓人,不过是想祸水东引,以平私愤。你为官不正,不为民生,栽赃陷害,混淆视听,敢问又是何罪?”   京兆尹在当年的朝堂论辩,也是振振有词,无人能出其右,怎奈今日却是被一个小小的女人驳得哑口无言,溃不成军。   当即伸手点着洛雯儿,指尖狂颤:“你你你,好一张利嘴!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颠倒是非,咆哮公堂,辱骂当朝命官,视朝廷法纪于无物。对你这等刁民,本官无需废话。而今数罪并罚……来人,给我打!”   京兆尹把案上的签筒直接抓了丢下,顿引得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这要是打下去,洛掌柜还有命吗?   一声令下,衙役上前就将洛雯儿掀倒在地,而后又听京兆尹一声怒吼:“重责!”   人群更是一乱。   若只是打板子,那么便直接打好了,而若“重责”,则是脱了裤子打。   不论是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洛掌柜可是女人,如是即便不死,将来又要如何见人?   衙役不管,已是如狼似虎的扑过来……   “住手!”   “住手……”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   原是天香楼的伙计来了!   众人急急让开一条通道。   张顺等人连忙赶来,护住洛雯儿:“谁敢动我们掌柜的?”   京兆尹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好你个刁妇,竟敢唆使民众大闹公堂,威胁本官,你这是谋反,谋反!来人,把他们抓起来!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张顺,”洛雯儿拼命推打着他们:“你们快走,这不干你们的事!”   “不行,掌柜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出来得急,张顺只来得及抄一根擀面杖横在胸前,其余的伙计也是各操着随手抓来的家伙,长长短短,层次不齐,看起来特别好笑,却是齐齐发出凛冽的气势。   “去救毛毛和豆豆……”洛雯儿尽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沉重的木枷磕得张顺肩膀生痛,伙计们齐齐红了眼……究竟是犯了怎样的罪过,竟是将给重犯用的枷锁扣在了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我不管!”张顺怒吼,声音已然发颤:“我们只要保护你!”   “你,你们……”   京兆尹几乎要发疯,想要掷下什么来,却发现签筒已然散在地上,情急之下,把惊堂木投了过来。   张顺擀面杖一挥,直接将那飞来之物扫到一边,恰恰砸中一个衙役的脚趾头。   衙役跳脚大叫,众人开始哄笑。   京兆尹说不出话来,手指抖了半天,方迸了一句:“今日与犯妇有关者,皆诛九族!”   众人哄然,皆叹此刑罚过重,而因了一桩莫名其妙的失踪案,真凶尚逍遥法外,良民却要血流成河……   京兆尹见所有人都怔在当地,维护洛雯儿的伙计亦目眦欲裂,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顿觉大快人心,正要继续发号施令,忽听人群外传来悠悠的一句:“诛九族?此等惩治当是由国主论定,不知京兆尹大人由何说来?”   声音舒缓平和,无喜无怒,低沉,但悦耳,仿佛还带着回响,如琴弦深处的奏鸣。   洛雯儿立即回了头,但见人群已经不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一个深蓝袍服,简单而无装饰,却处处彰显尊贵的人缓步而来。   轩辕尚?!   张顺等人虽不知其名姓,但很明显的彼此交换了眼色……他不是走了吗?别院都空了,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   轩辕尚稳稳的走上大堂,挑眸睇向前方。   许多人只是看到他的侧影或背影,然而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仿佛能感觉到他自内而外放散出来的压力,如有实质般让人透不过气。   大堂内外顿时一片沉寂,只他凝然而立,目视前方,无论是束发的青玉冠还是袍摆的飘动,皆一丝不苟。   京兆尹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想起自己因何立在这,再思及此人方才的话,顿惊出一身冷汗。   诛九族的论断的确只能由王上发布,而他……似乎不是简单的越俎代庖啊。   他一个激灵,本想拿惊堂木壮一下胆气,怎奈摸了个空,方记起此物已经被自己丢了出去。   但也不能失了威风,当即一拍桌子:“来者何人?”   来人微微一笑:“复姓轩辕,单字,尚。”   洛雯儿当即睇向他……他在做什么?竟是要暴露身份?为什么?   “轩辕,尚……轩辕尚……”京兆尹默念,忽的眼睛一亮:“你是……”   不动声色的颔首,轻吐一字:“是。”   ☆、623紧急救援   更新时间:2014-03-02   众人也反应过来,顿时嘤嘤嗡嗡,不时指点那个高大的身影,目露激动。   京兆尹的脸色就变了,转眼又变了回来,竟是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雪陵人,如何管我无涯之事?来人,给宁国公搬张椅子,请他到边上坐坐……”   这般举动,倒是让人一时难以看出究竟是无涯人素有的爱国热情在澎湃还是找寻借口为自己解围。   轩辕尚对搬来的红木交椅不屑一顾,只从怀中取出一物:“哦,那么这个呢?”   仿佛只是手腕一动,那个物件就旋转着平平的朝京兆尹飞去,恰恰落在他的手中。   京兆尹打开盒子,一看,顿时像被点了穴般定在当地。   轩辕尚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如开匣之镜的眸子划过一道冷色,旋即转过身子。   张顺等人见他走来,不约而同的让开。   洛雯儿怔怔的看着他,心里还在想,究竟是给京兆尹看了什么,把人家吓成那等模样。   一双手已经扶住了她的木枷,只轻轻一掰。   木枷就从中间断裂,然而轩辕尚的眸底旋即一缩,一向平淡无波的黑眸竟是涌出怒意。   洛雯儿方回过神,就见他一把扯开了衣襟……   深蓝的衣袍带着一股罡风与冷冽的温暖,紧紧的,裹在她身上。   ==========   “豆豆,你说再这么下去,我会不会变成一块臭豆腐?”   毛毛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看着面前摞得山高为了激发他的“灵力”而不断变换做法的臭豆腐。   豆豆看了那张小黑脸一眼,默默上前,拾了块臭豆腐……   “豆豆……”毛毛张了张嘴。   然而豆豆已经将臭豆腐放到口中:“我帮你吃……”   几乎是囫囵个吞下,还挤了个笑:“的确,很好吃……”   “豆豆……”   毛毛忽然觉得喉间发梗。   这几日,他虽安慰着她,却也没少存捉弄她的心思,她亦是很遂他的心意,亦不像以往那般总是跟他吵闹,这让他在懊恼中舒畅不少,可是眼下……   “豆豆,其实……”   “其实娘和小爹一定会来救咱们的!”豆豆笑笑。   这几日,她瘦不少,下颌都尖了,眼睛显得更大了,黑且亮,仿佛有水流动,很像娘,尤其是这般一笑……她还少了两颗门牙。   可毛毛笑不出来,因为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若是当真可以,又怎么会……   “你说得没错,娘和小爹一定会来救咱们的!虽然你之前……可能是在骗我,而现在……”   豆豆捧着臭豆腐,深吸一口气。   毛毛眼眶发滞……豆豆,你是不是疯了?   “我闻到了,是娘的味道……”豆豆眼波闪动,小脸笑得粲然而幸福。   从臭豆腐里闻到了娘的味道?娘知道了还不拍死你?   可是这会,毛毛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抓过臭豆腐,使劲的闻。   臭气熏天,他差点没晕过去。   豆豆抚着他的后背,语气轻轻却很坚定:“放心,娘和小爹很快就来了……”   ==========   毛毛抱着怀疑的心思,又出去晒了两天太阳。   唯一肯定的是,他现在是越来越臭了,里里外外的臭气熏得他已经神志不清,走路歪斜,但更有“仙”味了。   “我一世英名,难道就要……”   入夜,毛毛挤在豆豆的小床上,有气无力的悲愤。   豆豆睁着眼睛,万分安静。   蓦地,眸光一闪,碰了碰毛毛:“你听……”   “听什么?”毛毛晕晕乎乎:“豆豆,如果我……”   他正打算交代后事,怎奈豆豆狠狠掐了他一把。   他差点尖叫,然而就在这一刻……   “什么声音?”他耳朵一竖。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激动起来。   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来到声音发生地,一瞬不瞬的看。   虽是水下工事,然而不知是因为建造仓促还是早年被废弃,各处各物皆是简陋,譬如这地面,就是泥土,偶尔还渗着水汽。   结果只一会,地面就鼓起个小土包,又飞出几星土屑,其中一块恰好粘在毛毛鼻尖上。   毛毛拿袖子一抹,继续一瞬不错。   很快,土包裂开个洞,打里面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嗖的窜出来,抱住毛毛的脸……开舔。   “放手,放手……”   这家伙八成是把他当成臭豆腐了,毛毛大怒,一指地中:“你的宝贝在那!”   然而手指处,又鼓出个大包。   堆作小山样的臭豆腐开始“山崩”,可是没一会,一个满是卷发又挂着土星的脑袋钻出来。   卷发一甩,露出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睛,眉心一团火焰莹莹闪动。   “小爹?!”   两个孩子齐齐欢呼。   “嘘……”阿紫竖指唇边:“小声点,让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话虽如此,却莫名其妙的冲他们挤挤眼。   二人尚不解,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而且越来越近。   是什么声音?   尖叫?   却又不全是人的,好像还有什么吱哩哇啦的声响。脚步声倒是混乱,有人在喊:“搞什么鬼?”   阿紫朝二人招招手。   俩人便闭紧了嘴,跟着阿紫没入那条神秘的通道。   人影消失,而那翻卷的土堆竟奇迹的恢复了原样。   ==========   工事里的人不知道今夜遭了什么难,莫名其妙的就冒出许多条白花花毛茸茸的东西,吱哇乱叫的,见面就挠,见人就咬,见缝就钻。   一时之间,工事里一片混乱。   挥刀欲砍,怎奈那东西滑不留手,擦着刀刃越过,伴着碎毛的落下,给你狠狠一爪子,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你正在寻找,又一阵阴风悄然袭来。刚转了身,狰狞的毛脸已逼至眼前,胡子一抖,亮出阴森森的比刀刃还亮的牙,锯齿一般咔咔咔的就过来了,哪突出咬哪,你护得了上边护不了下边。   它们还集体出动,逮住人就不放手,弄得他们就像浑身长了尾巴的怪物,满身的功夫都使不出来,只听得惨叫连天。   “貂,是雪貂!”有人惊叫。   雪貂这种动物只产在雪陵深山,如何到得无涯?又如何钻进了工事?而且雪貂性情一向温顺,如何变得这般凶残?此等攻击看似毫无章法,却是训练有素,到底是何人所为?   然而这些问题已不是他们所能思考的了,眼下只是不断蹦跳,不断乱窜,不断翻滚,工事里弥漫起血腥,到处是白色的影子飞来飞去,雪团一般热闹。   终有人觉悟过来:“有人劫持,看好童男童女……”   然而待冲到牢笼一看,哪里还有孩子们的影子?   门锁得好好的,没有撬过的痕迹,栏杆也很结实,墙壁亦是牢固,一切安然无恙,可是人,就那么不见了……   众皆惊愕,如同遇了鬼。   络腮胡子灵光一现:“是仙童,是仙童……”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赶到那间单独的密室,可是,人去屋空。   “上当了,上当了……”   络腮胡子先是喃喃自语,而后尖叫,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遭到了雪貂的攻击。   几个人抱头鼠窜,却是齐齐往一条通道涌去……   ==========   夜幕下的北江,风平浪静,星辉倒映,仿若倾泻了一地珠光。   这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刻,然而江边站着许多人,皆目光凝定,翘首远望。就连绿竹掌柜亦在人群中,颤巍巍的拄着拐棍,老眼闪着紧张的光。   轩辕尚立在洛雯儿身边,看着她绷紧的单薄的肩膀,不由伸了臂,环住她的肩头。   她丝毫不觉,只一瞬不瞬的望住波光粼粼的江面。   婉莹陪伴在侧,亦是神色焦急。   “咳,咳咳……”   不知是谁在身后轻咳。   人们不由自主的转了身……   “爹……”   “娘……”   “闺女……”   “小宝……”   一时之间,众人悲喜交加。   人群顿时混乱,纷纷奔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儿女,抱住,仔细看看,再抱住,放声痛哭。   “娘……”   “娘……”   阿紫放下两个孩子,笑着望向这边。   “毛毛……豆豆……”   洛雯儿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奔过去的,一手抱住一个孩子,看了又看,泪落如雨。   毛毛还好,经历了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不,是真的成为男子汉了。于是只唇角上翘,艰难的笑着。   豆豆则搂着洛雯儿的脖子,泣不成声,一个劲的说:“娘,豆豆错了,豆豆错了……”   洛雯儿想说点什么,怎奈语句和眼泪一般难以成串,只能紧紧的抱着他们,百感交集。   轩辕尚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百味陈杂。   他抬了眸,恰对上阿紫的目光。   两个自打相识就从未有过一句交流的男子对视片刻,不觉会心一笑。   “豆豆,豆豆……”洛雯儿忽觉女儿身子发软,顿时紧张起来。   豆豆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随后小脑袋靠在洛雯儿肩头,唇贴在她耳边,微微一动……   毛毛小眉头一皱。   他就知道,这丫头一旦脱离苦海,就要告他的状了,说他又“飞起来”了。   可是也不能怪他啊。   方才从通道里出来,就遇到坏人的围堵。小爹不会武功,坏人又合力围攻,搞得他就是想钻到地里都没机会。 ☆、624吾王圣明   更新时间:2014-03-03   这时,三郎哥哥赶来,赤手空拳就劈倒两个坏蛋,为小爹争取了地盘,让小爹先走。   小爹没法同时抱着他们两个逃,他就把机会让给了豆豆,而自己则直接被三郎提着腿倒拎起来,只一声“起”,他就“咻”的一下飞起来。   趁他腾空,三郎大展拳脚,把那些人打得吱哇乱叫。而在他就要落地之际,三郎一跃而至,接住他,再用力一抛……   “嘿……”   白鹤晾翅。   “哈……”   平沙落雁。   “嗨……”   登山赶月。   “呦吼……”   这个姿势是娘命名的,据说叫什么一飞冲天小超人。   毛毛好久没有飞过了,又在牢笼困了太久,此刻简直手舞足蹈,每每飞起,都要大喊一声,同时摆出各种造型,配合相应表情,引得地面的人纷纷抬头,恰好被三郎击倒。而他居高临下,鸟瞰这一幕壮观,更是豪情万丈。   远处的人则看到天上有一孩子飞上飞下,以为当真遇到仙童临凡,顿时目瞪口呆。   他虽未参与战斗,可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英雄。   所以,他才不怕豆豆告状呢。   而当他更加挺胸凸肚,摆出英雄气概,却被豆豆细若游丝的一句击中乃至僵硬。   “娘,毛毛实在太臭了!”   小姑娘说完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豆豆,豆豆……”洛雯儿大惊。   轩辕尚上前,拈起豆豆细了一圈的小胳膊,搭住脉门,唇角一动:“开心过度。”   洛雯儿松了口气,摸着女儿瘦得尖尖的小脸,心头一酸,额头碰了碰女儿的额心,轻轻的吻了下。   抱起女儿,又见儿子眼巴巴的瞅着,不觉一笑,也低头吻了吻这个正在努力保持形象的小男子汉。   然而当转过身时,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二十几个孩子,皆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想离开又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   她的心里忽然一阵难过。   这些都是慈幼局的孩子。此番,其余的孩子有父母迎接,又哭又笑的在那边抱做一团。她也搂着毛毛和豆豆,沉浸在久别重逢,劫后重生的喜悦,可是这些孩子……   是她忽略了。   她急忙将豆豆交给阿紫,弯下身子,对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笑了笑:“还在等什么?咱们回家了……”   回家?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欢呼起来。   洛雯儿笑着看他们,长舒了口气,却不期然的对上轩辕尚的目光。   水波动荡,星汉灿烂,仿佛全部折入他的眼中。那双眸子依旧明亮,然而一向凛冽的光仿佛被斩成碎片,于眼底飘动。   这个人,早就知道了盛京发生的这一幕阴诡,亦知豆豆和毛毛落入危险之中,却不动声色,假意离开,然而暗中布置,秘密查询。   今日,若不是他,怕也不能这么快的找到水下工事。他的手里,可是有无数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看着这个人,她由衷感激的笑了笑,其中也不无歉意,方要说点什么,视线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线光亮,紧接着,杀声骤起。   是对岸,火光冲天,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不知为什么,心突然揪起来,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她赶到对岸,去面对一场厮杀。   轩辕尚的目光沉下,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摆了手,便有人备了船只。   洛雯儿上了船,心却早于过耳的夜风飞到了对岸。   ==========   火光凌乱,如星落平原。   四围或躺或卧数十个黑衣人,还有几个被同样黑色装束的人反剪了手臂,强行跪在地上。   无声,无息,唯夜风低叹,唯水声轻吟。   那些装束严谨的人皆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远处亮起一星火光,眨眼间便连成一片。   如夕阳照海的潋滟中,一行人迤逦而来。   没有华盖,没有宫扇,然而当先那人依旧风采卓绝,华贵无双。   一袭雪衣,一头青丝,于光中翻卷,仿若云雾升腾,耀出一片璀璨金芒。   船,不知何时停了。   心,亦不知何时定了,却仿佛这浮在水面的小舟,欲静未静,欲行难行,就在水波中微微漾漾。   她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平静的像水,波动的像光,就那么追随着那个身影……一瞬不瞬。   她看到有侍卫上前,跪地行礼,说的什么大多没有听清,却拾得“无夜”二字,长睫不禁颤了颤。   然后便见那人转过身,目光似是直直射向这边,又好像掠过她,扫向所有人,扫向九州大地。   “无夜,狼子野心,竟以神龙为名,屠我无涯儿女,害我百姓性命,此等逆天之行,罪不容诛。今点军二十万,发兵无夜,为我无涯讨还公道!”   “吾王圣明!”   “吾王千秋鼎盛,万寿无疆……”   呼声伴着水波一层层的飘开去,于夜风中荡起回音。   洛雯儿的心神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他同乘车架返回盛京的那一日。   那一日,亦是山呼如雷,长风如啸。   又仿佛回到了他带她走遍天下的那段岁月。   那时,他们方离开雪山,皆是一身的伤。他抱着她从队首走到队尾,再从队尾走到队首,在众人的山呼声中,满脸皆是喜悦,皆是意气风发。   想着想着,唇角就不觉衔上笑意。   眸底却浮出无奈。   是了,那时,他在她身边,而现在……   目光微凝的瞬间,似乎恰恰对上他的视线。   亦是在这视线交接的瞬间,她仿佛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不知是来自他,还是来自她,却是牵引着她,直直飞向他……   然而当眼波一闪,她还在原地。   只是那目光仍在,那么热切,那么忘情,那么执着,那么……绝望。   可是待她凝神细看,他已经调开视线,转身走了。   他,走了……   就像来时的云雾铺卷,转瞬,又倒卷回去。   周围嘤嘤嗡嗡,是无比的兴奋。   她的心有些凉,仿佛夜风灌了进去。   她反复回忆他的目光……那一切,难道是她的错觉?   毛毛攥着她的衣摆,眼睛死死盯住璀璨消失的方向。   亲亲的爹是当今王上……   他的爹是当今王上?   他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他的爹,果真是位大人物! ☆、625身份败露   更新时间:2014-03-03   麒麟庄的南园,偏僻,但不荒凉。   此处高树林立,蓊蓊郁郁,又有溪水穿流,不待走近,已觉清新沁凉。   据说每至盛夏,尚靖都会携家人来此处避暑,其中还建亭一座,名曰寿山亭。   虽为亭,却宽敞如廊,依山势而建,又隔了若干的小间,可于不同角度观景纳凉。   四围垂以细竹帘,可挡日光,却又于水晶石桌面投下细碎横影,随风而动,煞有情趣。而若夕阳西下,便将帘卷起,只留霞影纱于风中飘摆,将夕阳染作各色光影,如梦如幻。   行走其中,可以想象尚靖家族当日的奢侈惬意。而廊柱上又有潇洒墨迹,据说都是天赐郡主尚可颐随性所作。   洛雯儿不懂诗,然而信口读来,也觉词句清丽,或气势如虹,或泄露了小女儿的心事。   不由想起那个嚣张傲慢的王妃。   她有点记不清尚可颐的模样了,但凡想起她,霍然跃至眼前的就是一双仿若金鱼般暴突的眼,静静的停在那,定定的看她。   还有最后那刻,她留在千羽翼的怀中,那骤亮而又骤灭的目光。   若是没有生在尚家,若是没有嫁给千羽翼,这个姑娘大概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   虽平凡,但幸福。   其实想来,她与她何尝不是一样?不过是想要独占一个人的感情罢了。   尚可颐有才气,有傲气,或许终会遇到一个能够欣赏并疼惜她的人,若是……如今当也儿女成群了吧。   她的手在那墨迹上轻轻拂过。   买下庄子的时候,有人建议她除了这些痕迹,因为他们都很讨厌那个跋扈的女人,也痛恨尚家的视人命如草芥。如今,这个家族终于灭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洛雯儿却让这些字迹留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些字,那个也曾青春美丽有过无数幻想的女人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   她在亭中立了许久,卷起一切奢靡,只看着夕阳西下,直到剩下最后的碎光,将脚下层林浸染,方举步下山,沿小径往林深处而去。   行不多久,便见一片开阔的花圃,种的皆是那种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此刻,正开得热闹。白白的一层,如铺了细雪。   风过,花香袭来。   大约是土质有异,原本类似丁香花的清寒中多了几许华丽之气,就像素绸绣了繁花,顿时旖旎起来。   而且,由初时的两株,发展成如此盛大的一片,小凳子果真用心。可是,为什么呢?   她蹲下身子,细细抚过柔嫩的花瓣。   小花似是有感应般蹭着她的指尖,仿佛调皮的小猫。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起身,向着院中静寂的小屋走去。   脚步踩在鹅卵石铺就的窄路上,声音低细且单调,无形中延长了这条短短的小路。   然而,终是有尽头的。   她站在那扇木门前,看着因了几日前那场雨,竟是生出了几朵蘑菇的门边,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门……   ============   “姐姐……”   若是他不出声,洛雯儿几乎看不到在如此阴暗的光线下,宽敞大床上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见长大,亦无任何变化,好像一直默默的存在,好像生怕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于是她静静的走向他,在距离床边三尺处站定:“若是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走?”小凳子欠起身。   这一动,伤口再次痛起来,额上顿时冒出冷汗。   “我这一身的伤,能上哪去?”疼痛令声音都发颤了,然而顿了顿,有些疑思的睇向洛雯儿:“姐姐,你想撵我走?”   洛雯儿的目光无一丝波动:“怎是我赶你?无夜出事了,你不回去吗?”   “无夜?”这一声轻微说不出是惊讶还是自言自语,而后仿若叹息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洛雯儿偏偏从中听出了嘲讽、懊恼与焦急。   “还没有人告诉你吗?无涯就要讨伐无夜了……”   呼吸声渐重,也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愤怒。   “你当真不回去吗?五公子?或者,我应该唤你……西门晔?”   呼吸一滞,霍的抬眸,睇向她。   “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那时,她尚在宫中,正是千羽墨遭遇千羽翼袭击,终于醒转,二人相依相偎,她心绪烦乱,便同他讲起在禹城的那段日子。   千羽墨听到小凳子这个名字,忽的轻轻一笑,缓缓告诉她一个秘密。   原来,小凳子就是丽姬生下的那个小公子,据说是遭遇王后毒手,以至于终生无法长大。   而事实上,全是丽姬的阴谋,借此除了王后及太子,独宠后宫,为的就是令西门晔继位,她便可成为堂堂正正的太后。   但是这个女人野心很大,她更想做的,是西门晔继承王位后,自己可垂帘听政,成为无夜真正的掌权人。   她,原本不过有个野心的火苗,而助她燃成燎原之势的,是无涯的前任君主……千羽夜。   目的自是很明显。   千羽墨则是继承了先王的遗志,继续发扬光大。   就像吸毒,明明知道毒品有害,但是为了片刻的惬意,不惜举身蹈火。   可丽姬很快发现她的儿子真的长不大了,难道说无涯给的“毒药”当真有毒?如此,她要这样一个儿子还有什么用?   然而无涯说,若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西门垣要如何相信她?而且她的阴谋很快会败露,到时,西门垣又要如何处置她?   无涯还安慰她,西门晔所用的药只不过能够在短时间内使得他有中毒迹象,停止生长,待过了三五年,药力自解。但并非无一点副作用,将来,他会较同龄人稍矮一些,稍弱一些。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将会是无夜的太后,是无夜真正的掌权人,她还会有许多男宠……   事已至此,丽姬又能怎样?她已经上了毒瘾,只能继续饮鸩止渴。   她恨透了无涯,又不得不依靠无涯。   她对无涯的说辞不敢相信,于是遍寻名医为儿子医治,可是适得其反。无涯所给的药力顶多维持五年,可是西门晔七岁了还仿似初生幼儿。   丽姬到此刻方觉上当。 ☆、626无夜公子   更新时间:2014-03-04   无涯说得没错,错的是她的疑心,而这等疑心恰恰被无涯利用,最终害了儿子。   丽姬悔不当初,然而此刻又怨不得无涯,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时间怨,因为无夜的公子们都长大了,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的野心,她只能战斗。   但是她亦不放弃对儿子的治疗,或许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寻得名医……   “……之后,你流落民间,虽然已经十二岁,却只有五岁模样,甚至比同样五岁的孩子还要瘦小羸弱。你被千羽翼所救,收留于军中。你开始慢慢长大,但是西门家族的人一过了十五岁便会展现出属于自己家族的容貌。于是你又不得不再次服用那种你痛恨至极的药,将你的年纪控制在十五岁以内。只不过此药经过改良,只要解了穴,就会失效。”   洛雯儿看着他渐渐恢复平静的神色,淡淡一笑:“千羽翼到现在也没有想到,一个来自无夜的奸细,一个来自他最痛恨的国家的奸细,就在自己的军中藏了十几年。是啊,谁会怀疑一个自小在军营长大的孩子?他还怜你体弱,对你关爱有加……”   笑:“当初,西戎联军得知禹城内有‘妖女’,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小凳子……不,西门晔看着她,薄薄的唇抿了抿,终于吐出一声“是”。   一言既出,他的脸色不再是惯常的怯懦畏缩,而是眉目舒缓,依旧平凡无奇的面容渐渐散发出一种得天独厚的贵气。   洛雯儿心中感慨,又无限复杂,再开口,却是带了隐隐的怒气:“西戎攻城,援军远至的那一夜,是你以我为借口,骗千羽翼进了仓库。你事先备了炸药,只是为害死他?”   “是。无涯若是没了千羽翼,便少了最有力的屏障!”   “后来,你又引了我进去,是想……”   “是。”西门晔神色坚定,又带着一丝难言的痛苦:“我发现你很不一般……你用最简单的法子守城,你用离间计令联军发生内乱,你还利用西戎对神灵的崇拜来让他们心神不安……你若是活着,怕是无涯的助力,亦可能是无夜的威胁,我不能为无夜留有这样的祸患!”   洛雯儿笑,又想哭。   虽然早知真相,可是当被人这般面对面的承认,还事无巨细的解释给她听,那曾经的过往,那些她所认为的友情,都一去不返了。   “你总说你笨,不被重用,其实你聪明得很。你做了这一切,又不想让人怀疑到你,就利用云峰对我的不满,将千羽翼的疑心引到他身上……”   西门晔冷笑:“那是他蠢!”   洛雯儿忽然沉默,望向窗外。   此刻,夕阳已沉,暮色正化作淡青的雾在窗口泻下。   屋子很静,没有人去点燃那触手可及的烛台,似乎想就这样沉寂在暗中,不见彼此。   良久……   “你只是口口声声的谴责我,质问我,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如此?”   西门晔怒吼,声音竟不复以往的低弱柔细,却也不似一般男子的深沉粗犷,而是轻缓舒和,如同新成的少年,初初抽芽的细柳,却是疾声厉色,仿若骤雨突来,仿若狂风扫地。   “倘若你,刚刚出生就被人利用,被人毒害,若无救治,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长不大的孩童,你会如何?”   西门晔浑身绷紧,不顾伤口迸绽:“他不能走,不能跳,连话都说不全。若他果真如孩童一般无知也便罢了,然而他的心却是清醒的,是会不断长大的,他必须清晰的面对这一切!他被嘲笑,被愚弄,还要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与算计。可是他不能动,不能说啊,你要他如何躲避?”   看着洛雯儿的默然,他忽然大笑,而后用力敲着床板:“你可知,令我身陷如此困境的究竟是何人?”   洛雯儿转目窗外,不禁令他更加愤然:“你都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只长了我两岁,刚刚学会说话就能使阴谋诡计的家伙!是他,唆使无涯的先王不要在毒药里动手脚,而让我的母妃亲自致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即便现在,我的毒解了,但始终不比常人,不仅需终身用药,还活不过四十岁。所以,但凡我在,也一定要让他痛不欲生!”   “所以你到处诋侮他,诬蔑他,你放出风声,让他在各诸侯国中声名狼藉?”   “没错!”西门晔捏紧了拳,手背青筋暴露。   洛雯儿看着他,眉目渐冷:“既要追根溯源,你为何不想想,正是你母妃的多疑,才导致你身中剧毒积重难返,而她若无野心,又如何令你身陷险境?纵然这些都不论,此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是国与国之间的必要手段……”   “那我有什么错?”西门晔怒吼:“为什么你只替他抱不平,难道我就该死吗?”   此言一出,似是突然捅破了什么,他自己亦是一怔,而后愤愤调开目光。   屋内又黑了一层,隐约的,只能看到对面稍微浓重的人影。   良久……   “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去抱怨你,相反,我还得谢谢你……”   西门晔肩头一震,转过头来:“谢我?”   “是。你明知道豆豆是他的女儿,可是……此番你请命而来,自是要势在必得,否则你不会千方百计的混进慈幼局,千方百计的引开我们的视线。”   虽是看不清,然而目光依旧落在他伤口的位置:“其实你们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南墙而入,而你身上的伤全都是自己……”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只有这样,他才会成为最不受怀疑的人。可是西门晔竟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那个位子,对于他而言,或者说权力对于每个人而言,当真那么重要吗?   “你明明知道事关重大,明明知道盛京防范日紧,任务难以完成,却想着要放豆豆一条性命……”   牢房里的事,毛毛虽不明白,却是一五一十的跟她讲了,她就知道……   “哼,”西门晔冷冷一哼:“不过是因为那也是你的女儿!” ☆、627前尘尽弃   更新时间:2014-03-04   他的语气有些低弱,仿似自言自语,然而洛雯儿依旧听到了。   她笑了笑:“其实有时我也想过,你虽屡次要害我,毕竟没有真正伤我性命,即便将我藏进陵墓……”   是了,其实早在她当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陵墓,她就怀疑过他,那一股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白檀气息,就如同他的身份,高贵,神秘,而不露声色。   只是那时……哪怕是现在,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放进陵墓。   “其实我那时,就已经不想杀你了。”西门晔的声音有一丝恍惚:“我把你藏到陵墓里,想着他们找不到你,就会走的。哪怕不走,而陵墓隐蔽,我已暗中使了人,会悄悄把你带回无夜……”   至于为什么要将她带回无夜,他对自己说,因为她很聪明,能帮到无夜。可是他也不是很确定她会不会帮他,只不过,他就是想带走她。   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他甚至后悔帮助她逃出鸳鸯族隐居的山谷,因为在那样一个闭塞的地方,他是她最信任的人,最依靠的人,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只不过,所有的感觉都稍纵即逝。而他,早在她离开大部队,被鸳鸯族掳走之际,他悄悄尾随,就已存了要将她偷走的心思。   只是这等心思,她从来不知,而他,亦不甚清楚,哪怕是为她取了那两株不知名的小花,又费尽心思的弄出这一大片覆雪的白,亦不清楚。   他想,他大约只是想要一个接近她的理由,只有接近了她,方能偷走慈幼局的孩子。   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他睇向窗外。   那里,夜色暗沉,枝叶窸窣中,仿佛有雾气漫卷,携了那不知名小花的香气,一阵阵闯进房中。   “你既是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是啊,为什么还要收留他?   洛雯儿也不知道,她只是记得,当他一身褴褛,满脸疲惫的出现在面前,小心翼翼的为她呈上那两朵不知名的小花时,她只是把他当做那个叫做小凳子的少年,那个喜欢挽着她的胳膊甜甜的唤她“姐姐”,那个也算同她出生入死,虽然有些笨拙但也不乏机灵的少年。   而且,他的确不曾真正的伤害过她。   所以,她留下他,或许,也是想看看他突然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却不料……   “不论为什么,只是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等等……”   见她转了身,西门晔忽然有些发慌,而当她停住脚步,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嗫嚅很久,忽然道:“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的真实面目吗?”   门扇正在风中无声开合,于是那道透着夜光的缝隙便忽明忽暗。   “真实的你,是西门晔,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想来,我们日后或许会再见,只不过那时我见到的,是无夜的五公子……一个同我认识的小凳子从无关联的人。”   沉默。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只要你在无涯,我们就是敌人。而现在,你杀我,很容易。而且千羽墨,也很想我死吧……”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开合的明暗:“我已安排了船,天亮之前你就离开吧。”   走了两步,忽然道:“既是如此,某些人就不必躲藏了。屋子狭小,本就不是藏人的地方!”   ==========   雾气陡然卷入,转瞬,又只剩门扇无声开合。   一个人影自屏风后走出,看着那一线明暗。   眸子恰好被阴影挡住,难辨神色。   ==========   “豆豆,快点,我们要出去了……”   洛雯儿从屋里走出来,将头发绾作一个单髻,于花丛中左顾右盼,寻了枝半红半白的月季簪上。   她平日里很少用这些花花朵朵,只不过今天着实高兴,就好像漫天阴霾尽散,只余阳光明媚。   门一开,豆豆亦跑到院中。   一身粉嫩的琢花衣衫,梳了两个圆溜溜的髽鬏,各束一个金发圈,发圈上缀着黄豆大小的珍珠,晃动之际,荧光闪闪,珠声泠泠。   脖子上是一个赤金璎珞圈,上缀一翡翠玉片,水头很好,正面刻着“出入平安”,背面则是“长命百岁”,皆以牡丹花环绕。   雕工细致,从不同的角度看,竟能感觉花朵反复绽放。   豆豆很是喜爱,走几步便拿手摸上一摸。   触手温凉,柔润细腻,仿若羊脂。   “娘……”豆豆跑到洛雯儿身边,抱住她的腿,抬头打量,水眼弯弯:“娘今天真漂亮。”   抚着洛雯儿的白蝶洒清拢纱裙,嗅着上面淡淡的清香,喃喃道:“豆豆喜欢娘漂漂亮亮的样子。”   洛雯儿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   这次劫后余生,豆豆懂事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包子样的小脸亦渐渐显出明晰轮廓,乍一看去,竟有几分千羽雪的模样,令洛雯儿不时恍惚。   那个仿若冰雪堆砌的女孩,如今已经故去六年了,若是她还在,看到毛毛和豆豆……   “娘,娘……”豆豆摇着她的裙子,仰起的小脸带着一丝促狭及好笑:“毛毛还在水里泡着不肯出来,你说,豆豆要不要在浴桶里放只小老鼠呢?”   自打回来,毛毛就艰苦而艰辛的投身入除臭工程。不仅要香薰,每餐还必食清香之物,饮水必须是香花雪水。   洛雯儿说,蔬菜味道最为清新,有助于排除体内废物。   毛毛就爱上了青菜,成功戒掉了挑食的毛病。   而他最常做的,是在浴桶里倒上各种花酿,泡在里面,每天至少三次,每次至少一个时辰,然后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乒乒乓乓的也不知在搞什么。   豆豆说,他已经香得人神共愤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臭,就如同做了病一般,但凡有人睇向他,他就会很紧张,很没有自信。待人家调转目光,他便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你有没有闻到……呃,特别?呃,古怪?呃,就是很与众不同的味道?”   边问,边揪着衣襟扇风,做出很热的样子,然后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人家的表情。 ☆、628兄妹同心   更新时间:2014-03-05   平日来往的,都是张顺等人,有时故意逗他,说:“哎呀,老于头的臭豆腐愈发香醇了呢……”   毛毛便苦了脸。   张顺他们后来也不忍心了,就夸张道:“毛毛真是越来越香了,瞧,蜜蜂都围着毛毛转呢。”   毛毛却更加沮丧。   若是换了别的孩子,怕是不会这般忧心忡忡,偏偏毛毛是个极注重自身形象极爱美的孩子。洛雯儿感到,因为这件事,儿子似乎得了心理方面的疾病,是任何灵丹妙药都束手无策的。而想到儿子在最为厌恶的困境中坚持了那么久,回来就大吐了三天,水米未进,她的心里……   若不是她,两个孩子怎么会受这份罪?更险些……   而今方发现,她以前认为无甚特别的每一天对她而言,对孩子而言,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而时间,过去便过去了,属于孩子们的岁月,属于她可与他们亲近,一同嬉闹一同快乐的岁月都将一去不返。   所以,她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她要带着孩子们,去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弥补她的过失,补偿孩子们的缺憾。   她方抬了头,就听门声一响……毛毛摇着小扇子出现在门口。   一袭雪青的薄纱单袍,外罩玉色长衫。衣襟散着,露出腰间的杏黄丝绦,系得松松的,一副悠闲之态。而她此番专门请丁子峻为孩子们打造的一对璎珞圈并长命百岁锁则被他卸了锁片,单单挂在腰间。   是了,这等打扮,若是顶着项圈,的确太不伦不类了些。   再看头发,一反这个年纪应梳的双髻而是用一个白玉小发扣束在头顶,却未全部绾起,另有一部分散落肩头,扇风扫过,发梢翻飞。   面对那母女二人的瞠目结舌,毛毛轻咳一声,微仰了头,摇着小扇,风度翩翩的过来了。   “不是要出去吗?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走?”   这语气……   豆豆瘪瘪嘴,睇向洛雯儿,但见娘在偷笑,于是转转眼珠,跟上毛毛,小鼻子抽搭抽搭……   “咦,毛毛,你敷了粉了?”   毛毛的脚步微有踉跄,但很快站稳,继续向前。   即便只看着儿子的后脑勺,洛雯儿亦知,那小子的脸色丝毫未变,然而耳根……   就像那人一般,每每尴尬,从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耳根却是泄露了心里的秘密。   “咦,还是仙巧阁的茉莉珍珠粉呢。”豆豆连声啧啧:“定是你央了张顺叔叔买来的吧?怎么样,这回效果不错吧?”   的确,对于现在的毛毛而言,美白与除臭同样重要。   “关你什么事?”毛毛乜了她一眼:“你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拿去用。不是我说你,你也这么大了,女孩家总该有女孩家的样子,若总是这般疯疯癫癫……”   毛毛意图转移话题,冷不防宽松长衫的后摆被豆豆猛然一掀……   “咦,这是什么?娘,你快来看,快来看,毛毛在孵蛋……”   一溜香包,个挨个的栓在杏黄的丝绦上,看去果然如一串鸡蛋一般。   “哦,怪不得要穿成这样,原来是……”   毛毛气急败坏的去扯衣襟,怎奈豆豆攥得紧,另一只小手纤指微翘,挨个点着香包,口里小声清脆:“这是‘薰风南来’,头香为是酸柑橘和覆盆子叶,中韵是紫玫瑰、樱桃花与仙客来,尾香则是檀香、葡萄、柚木还有蜜桃汁,属于果香系。这个呢,是‘春色遥看’,头香:柠檬、菠萝,中韵是茉莉和百合,尾香是香根草、檀香、和安息香。还有这个……”   手指一点一点,一一报来,然后仰着头,甜甜一笑:“娘,我说得对不对?”   洛雯儿听着女儿如数家珍,早已怔在当地。   毛毛则气得要发疯:“对什么对?娘,你不知道,那天她捧着臭豆腐,说是里面有你的味道!”   毛毛当即揭发检举,期待洛雯儿给他报仇,怎奈娘忽然蹲下身子,抱住豆豆,狠狠亲了一下。   豆豆少有的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搓着衣角:“娘,豆豆跟你学调香好不好?”   “好,当然好……”   这么多年,她竟是初次发现女儿与她有着同样敏锐的嗅觉。她,是不是太粗心了?   而更想不到的是,女儿竟能感觉到她思念的气息。这是,她的女儿……   豆豆却已开心得跳起来,然后转过身子,一本正经的对着毛毛:“你知道吗?你现在一口气挂了这么多香包,不仅使香品失去了本来的韵味,还让这些香气味混杂,古怪得很!”   毛毛一向自视甚高,如今偏偏生了个不如豆豆的鼻子,还被奚落,顿时攥紧了小拳头。   岂料豆豆忽闪着大眼,忽然道:“哥哥,其实你现在一点都不臭了……”毛毛正准备逞一逞自打脱离苦海就被剥夺的兄长威风,给她一顿好训,结果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怔住,还望望洛雯儿……娘,我没听错吧,豆豆居然……   一直跟他争大小,一语不慎就揍他,而此刻……她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你没听错!”豆豆上前一步,神色认真:“那段日子,你虽捉弄我,却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有了坏事,拦在我面前,遇到危险,总是让我先逃。你护着我,帮着我,安慰我……我都知道的。”   眸光闪烁,如水潺潺,此刻正诚恳的望住他:“所以,你是当之无愧的男子汉。而今后……”   拉起他的小手:“我和娘,就要哥哥来照顾了……”   毛毛张着嘴,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却吐不出半个字。   他看看豆豆,又瞧瞧洛雯儿……娘正笑着看他,眼底有晶莹闪动。   他便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恰好豆豆又挨了过来,抱住他暂时还不强健的小胳膊:“所以,以后好吃的要我先吃,好玩的要我先玩,好穿的……”   毛毛的目光刀子一样的甩过来。   豆豆立即瘪起嘴:“你是哥哥嘛,自是要爱护妹妹,偏袒妹妹,谦让妹妹。有人欺负我,你要第一个站出来。娘如果打我,你要替我挡藤条。我若爬树,你就给我垫脚。我要上房,你就给我望风。我做错了事,你帮我担着,我如果……”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毛毛抽出胳膊,见鬼般的蹦到一边。 ☆、629冠绝天下   更新时间:2014-03-05   “哥哥……”豆豆一跺脚,声音是史无前例的娇嗲。   毛毛当即打了个哆嗦,急忙调转目光,小扇子摇得飞快。   可是豆豆又跑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极小声道:“这是我花了三天时间专门为哥哥调的香,名字叫做‘冠绝天下’。哥哥瞧瞧,可是喜欢?”   毛毛捏捏手中做工粗劣的香包,怀疑的凑到鼻端……当即眼睛一亮,再看看豆豆期待的眼神……   想了想,卸下腰后的一串“鸡蛋”,单单把这个挂在上面,还特意挪到了身前。   他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然后清清嗓子:“怎么都这个时辰了?我早就说,凡事不要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这倒好,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昂首挺胸,一马当先的出去了。   “娘,哥哥很喜欢我的礼物呢。”   “是啊,豆豆亲手做的第一个礼物,哥哥如何不喜欢?”   “可是,”豆豆掰着手指,有些为难道:“就是太丑了些……”   洛雯儿便要安慰,因为她的针线也不怎么样。   唉,豆豆虽然遗传了她的嗅觉,可是……   怎么就不能都是优点呢?   她这边懊恼,忽听豆豆在那边叹了口气:“看来我以后要跟梅儿婶婶多多学习了……”   洛雯儿眼睛一亮,的确,梅儿的女红在盛京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豆豆跟她学,准没错。   “只不知……”豆豆望着毛毛的身影,颇有些忧心忡忡:“梅儿婶婶说,娘怀我们的时候,一心要做出漂亮的小衣服,可是不论梅儿婶婶怎么教,娘都……唉,我会不会跟娘一样……不,我会不会‘青出于蓝’呢?万一……”   “豆豆……”这边厢,洛雯儿已经阴沉了脸,拉长了声调:“你还想不想出去玩了?”   豆豆面色惊恐的后退一步,忽然扯起嗓门对着前面大吼一声:“哥哥……”   毛毛一直留心身后那对母女的对话,早就猜到了豆豆的心思,可是娘……   唉,娘好像变笨了呢。   变笨的娘脾气一定很不好。   只是,他现在是哥哥……   “你们到底还走不走?唉,女人,就是麻烦!”   洛雯儿目瞪口呆,却见豆豆跑到前方,牵起毛毛的小手,万般撒娇道:“哥哥……”   毛毛要保持风度,自是不肯跟她拉拉扯扯,豆豆却使出了耍赖的手段,偏要缠磨他。   两个孩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却是欢欢乐乐的往前走。   洛雯儿看着他们,忽的唇角一翘。   树影摇曳,筛下明暗,静静的落在她脸上。   这一刻,阳光正好。   ==========   路过天香楼的时候,毛毛忽然说肚子痛,要到里面打个转。   洛雯儿知道,儿子定是又跟张顺有什么“密谋”,也不想道破他的小秘密,就领豆豆在外面等着。   这时,过来一货郎,挑着一担稀奇古怪的玩意,说是打中山国带来的,其中还有一只手掌大小的猫,浑身雪白,就装在一个铁笼子里,小声娇细的叫着,立即吸引了豆豆的注意。   洛雯儿笑眯眯的陪着女儿逗猫,女儿争得她的同意后,开始跟货郎讨价还价,要买下小猫,而且名字都取好了,叫小豆芽。   这边的热闹很快吸引了路人,亦有小孩加入,嚷着要这只小猫。   货郎见势,立即抱起膀子,言猫仅一只,是难得的品种,盛京见不到的,若是想要,价高者得。   豆豆气得不行,明明已经说好卖她的,怎么这会就变卦了?   洛雯儿却不再插言,只立在一边,看着女儿据理力争,讨价还价。的确,女儿虽小,却也应该让她学着独立处理一些事情了。她的孩子,绝不能做温室里的花。尤其是这次意外,令她感受颇深,毕竟,她再护着他们,亦不能陪他们一辈子。人总会有疏忽,而她的孩子,即便不是最优秀的人,亦要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所以更退了一步,由女儿舌战货郎及众多小女孩。   她这边瞧着有趣,却是不知,亦有人瞧着她,露出或飘渺或无奈更或者是说不出滋味的笑意。   其中一双目光来自楚琳。   天香楼与蟾宫仅隔着街道,二楼的楚琳早就瞧见了洛雯儿,但见父亲亦凭窗而立,一会摇头一会发笑,跟中了邪一般,完全大失常性。而这模样也的确不好出现在佳人面前,她便转转眼睛,下了楼。   豆豆发现人群中又多了个小女孩。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眼珠一转,灵气毕现。   豆豆顿时提起十二分警惕。   她认得这个女孩。   她叫楚琳,是对面蟾宫掌柜楚祎的独养千金。自幼丧母,被父亲视若掌珠。   而楚琳也的确出色。听说楚祎不在蟾宫时,都是她在打理生意,而她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却已名扬盛京。在天香楼时,就是那些往来的顾客也经常夸赞她,说她简直就是洛掌柜第二。   豆豆每次听闻,都把牙根咬得生疼。   她虽没毛毛那般自恋,亦不能容忍有人超过她,还是这样一个用来和娘做比较的女孩。尤其还有人说,楚琳竟比她更像娘的女儿。   对了,楚琳的父亲是商会会长,她此番出现,该不是想仗势夺猫吧?   于是更急了几分,连调门也拔高了。   楚琳自是不会同她抢的,相反,她还想助这个小丫头一臂之力。   先不说这小丫头长得玉雪可爱,精致粉嫩的小脸一看就让人想掐上一把,单就是她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妹……她就不能放任妹妹给别人欺负了去。   她早就想同天香楼的两个小家伙联络感情,只是一直没机会,如今可逮着了。   怎奈她刚说一句,小丫头就给她顶了回来,拿她当敌人似的,难道她的那句“做买卖要讲究信誉,得有个先来后到”有什么错吗?   而接下来,她说一句,小丫头就要顶一句。   两个回合下来,她明白了,这小丫头是冲她使劲呢。可是她……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小爆竹?   求助的睇向洛雯儿。   洛雯儿也不明白,女儿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与人为善,跟楚琳也没见过几次面,怎么就跟仇人似的? ☆、630蓦然回首   更新时间:2014-03-06   正待劝慰,忽听身后嚷嚷起来,好像是谁不小心踩了谁的脚,还撞了她一下。   她不过是很随意的转了头……   一双目光,穿过正在争执的两人的空隙,遥遥的睇向她。   有些狼狈……仿佛没有料到会被她发现。   有些期待……仿佛一直在等着她转身回眸。   有些迟疑……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些沉重……似是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   然而,终是一笑,像是那个充满了各色香气的夏日,他带着满满的信心,满怀的希冀,参加那场一年一度的盛会,却是在见了她之后,换了另一种希望。   只不过这新的希望,比之那个名头还遥不可及,却是令他一直牵念,直至如今……   于是,在对上那双目光的刹那,忐忑渐消。他不闪不避,隔着两个争执的人,只静静的立在那一端。   洛雯儿看着他,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   一袭淡竹叶青色袍子,仿若天空漏下的一抹清湛,清清爽爽的立在天香楼门口,衣袂随风轻摆,恍如临风玉树。   貌似无意路过,却是有心相候,不时左顾右盼,若有所思。   待见了她,茶褐色的眸子顿时一亮:“方才洛掌柜有事离去,段某只得独自游逛,却不知怎么的,竟是来到此处……”   须臾之间,竟是数年。   须臾之间,他已在面前。   他比以前成熟了,面容舒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焦躁,一双茶褐色的眸子沉淀的是岁月的沧桑与世情的磨练,浮在眼前的,是祥和与宁静,   行动亦稳重了许多。他打那边走来,不似从前疾风一般,然而竹叶青色的衣袂随风轻摆,彰显着与世人不同的风度,无声中,已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目。   此刻,这样一个人,就如同一块被打磨过的美玉,温厚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立在面前,垂着头,唇角衔着同样温润的笑,看她。   她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只道了句:“你怎么会在这?”   或许在旁人眼中,或许若是没有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也会认为,这不过是久别重逢后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话。然而,段玉舟知道,她不过是想问,你怎么没有与那人一同离开?   只一句,便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与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而这千山万水,便是两个国家无法调和甚至即将开战的硝烟。   这硝烟蒙了她的心,也遮了他的眼,让他们再也无法像多年前那般联袂协作,为某一瞬的心灵相通而暗自喜悦,相互钦佩。   现下,虽战事未起,他们便已注定成为敌人,可是他今天来到这……不,是一连半月的守在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此刻的冷然相对?   一直负在身后的隐于敞袖内的右手,已然攥起。   若是当年,若是他初初认识她,面对她的无情,定会拂袖而去,可是现在……   “有朋自远方来,洛掌柜难道不肯舍一杯水酒吗?”   朋友,他说他们是朋友……   洛雯儿唇角动了动。   若是无夜没有使这种阴损手段,若是千羽墨没有宣布对无夜开战……其实这些,她也可以忽略不计,哪怕他是无夜人,他依旧是她的朋友,可是偏偏……   她亦知,即便如此,她亦应引他入内,谈天叙旧,以展风范。可是,她做不到。   她是说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国与国之间的必要手段,西门晔也怒斥她的不公,可是但凡有人敢伤害那个人,不论是何种手段,她亦不允许,绝不允许!   当然,段玉舟不过是为国效忠,做他该做的事,并没有危及到千羽墨,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西门晔的手段,可是她……就是不允许。   再抬头时,眸底已是现出坚定神色,顿令段玉舟心中一凉。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之际,苏环突然冲出来:“掌柜的,你快进去看看吧,毛毛,毛毛不好了!”   ==========   毛毛坚信动物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为了检验自己是否真的自里往外的飘香,竟然跑到了花丛中,导致蜜蜂蝴蝶纷纷跟他打招呼。他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结果就被蜜蜂蛰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并惨叫,导致了更多蜜蜂的围追堵截,于是……   早上出门还帅气风发的小脑袋此刻被纱布缠得只露出三个洞,好在施了针,此刻已沉沉睡去。   硕大的脑袋,配上单薄的小身材,还有那身衣裳……尤其想起毛毛在看到她冲过来的时候,竟然动着被蛰肿了的嘴唇说了句“娘,我是真的香了,真的”……   洛雯儿放下担心,此刻是又好气又好笑。   抬了头,不无感激的睇向段玉舟:“谢谢你……”   段氏家族世代行医,虽不在太医院供职,然而医术有口皆碑,就连元君天子有个头疼脑热,也偏好服用段氏配置的药丸。所以,丽姬当年遍寻名医,却是导致儿子积重难返,而最终,她苦求了段氏,才令西门晔有了一线生机。   如今,西门晔的病情则完全交与这一代段氏的继承人段玉舟打理,这也就是洛雯儿为何无法对他释怀的原因。可事情偏偏这么凑巧,毛毛中了蜂毒,疼痛难忍,而他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段玉舟笑了笑,仿佛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理所当然,然而那笑意……   “如是,可是能讨得一杯水酒?”   直到今天,这个男人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性子,所以他的这句玩笑多少带着点紧张和不自在。   却也正是这句不大熟练的玩笑,驱散了彼此间的阴霾。   二人对视片刻,竟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   依旧是临窗的位子,二楼,隔道而望的,是蟾宫的玉兰花窗。   这边手忙脚乱的时候,豆豆已经和楚琳握手言和,联手上阵,低价买下了小猫,此刻正放在桌上一同玩耍。   两窗相对,楚琳往这边招招手,开心无比,然而目光不无警醒,不时的瞟向段玉舟。只不过看着看着,脸倒不知不觉的红了。 ☆、631与君无缘   更新时间:2014-03-06   段玉舟收回目光,感慨道:“十年光阴,恍若一日。”   洛雯儿亦是无限感慨,然而什么也没说,只为他斟满酒盅。   段玉舟拈着青瓷盅,在指间转动,透过酒面折光,望向容色有些虚渺的她:“洛掌柜现在还是不肯饮酒吗?”   洛雯儿笑了笑。   “即便是……”段玉舟的语气有些犹豫:“我远道而来,而且以后……”   以后,两国交战,怕是再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了,而且,不论哪国输赢,他们还会是朋友吗?今日,能相对而坐,不过是因了一场意外,至于将来……   人生苦短,一世也只是掀睫一瞬啊。   见她垂眸不语,不觉苦笑,再次望向对面的窗口……两个小女孩,一只小猫,玩得正欢。   “有时,真羡慕小孩子,无论闹了怎样的别扭,一会工夫便好了,而大人……”   不再说下去,只拈了酒盅,一饮而尽。   酒盅刚放下,青瓷酒壶便探了过来,酒水泠泠,于杯中打着清冽的转。   茶褐色的眸子映入酒光,有些闪动。   “你,这些年……好吗?”   洛雯儿放下酒壶,将他最爱吃的蟹酿橙调到他面前:“你来得总不是时候,不过这蟹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感到他注视的目光,轻轻道:“我现在,什么都有了,自是好的。”   想了想:“你呢?”   “我……”笑:“我也什么都有了,自是好的。”   一度沉默。   段玉舟的手无意识的搓弄着筷子:“其实你的事……”   “其实你为什么不同他走呢?”洛雯儿突然打断他的话。   他知道,她是不想他旧事重提。   是了,她那么一个骄傲而自尊的女子,可是……   “他有我配的药,无需我时刻跟在身边,再说王室中的事,国家之间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这般说来,就有些意气用事了,却还是当年模样。   “其实我……”目光闪烁,有些不敢看她,偏又执着的望过来:“只是想看看你……”   “你……”细细打量,目光缓慢得犹如不肯移动的日影:“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是了,一样的清淡,一样的雅致,不同的是,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深邃,而这些深邃又被她小心隐藏在平静无波的眼底,他哪怕动一动触碰的念头,都会感到她的疼痛。   而她偏又是倔强的,倔强得不肯让任何人抚慰她的心伤。   关于她的事,他早有耳闻,他惊异于这样一个女子,如何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让人钦佩赞赏,又让人应接不暇。可也恰恰因为一切发生在她身上,他才觉得理所当然,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奇迹的创造者。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怎么会同那个人……   不论是不是受了西门晔的影响,他亦觉得,那个人就是狡猾的,阴险的,无恶不作的,冷酷无情的,心狠手辣的。可是她为何瞧不出?还一力陪伴在他身边?那人花言巧语,不知骗倒了多少人,她亦是被蒙蔽吗?还是情难自禁?   不能不慨叹,于“情”一字上,女人最是难以自拔。   好在她也得了几年宠爱。   那些日子,每每听了她专宠于后宫的消息,每每见议论的人或羡慕或不解或嫉妒或拍案叫骂,他一面替她高兴,一面替她担忧。因为他不知,那个人的心血来潮会持续多久,那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何会耽误在一个女人身上?   当然,他亦是为自己黯然,只不过,当初她便没有选择随他离开,这份黯然,也只能独自承受。   只是后来,他突然听说她被逐出宫廷,原因是她图谋不轨,害了那人的子嗣,又险些伤了那人宠妃的性命。   作为大夫,他见多了人家内宅中的事。多少看似纯良,原本简单的女子,因为争宠,因为金银,会变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恶毒。但他始终相信,她不会的,有着那样一双澄澈而坚定眸子的女子,任是何时都不会放弃她的骄傲。   她一定是被冤枉的,那个据说会保护她的男人,那个处处扮演专情专一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宠妃的阴谋而推开了她。   那一刻,他几乎要飞过来看她,他要带她走,再也不要她忍受这份背叛。   只是那时,对西门晔的诊治已经进入了关键的阶段,他必须配出最后一味药,才能解除五公子体内的余毒。   他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可是解药成功了,他却病倒了。   医者能医不自医。   因为体力的透支,任何药物都无济于事。   待到他能坐起,能走动了,从无涯传来的消息是,她有了一双儿女,生意越做越大了。   似乎,他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苦笑,似乎,他与她,终是无缘。   而此一番,他来到无涯,全是因为西门晔的密信。   西门晔看起来是个文文弱弱的人,却是一个既能对别人下毒手,又能对自己狠心的角色,有时你很难想象,这个笑起来还有些腼腆如同少年模样的公子如何会有那样一副毒辣心肠?   大约是因为幼年便遭遇不幸,又一直颠沛流离尝尽心酸的缘故吧。   所以当西门晔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以便转移众人的怀疑时,他一点不意外,他只是尽责的告诉五公子,哪些地方能捅,哪些地方不能捅,如何捅才能令状况看起来分外惊险,使多大劲,从哪个角度捅才能让血流得既触目惊心又不至伤了性命。   段玉舟知道无夜的计划,作为大夫,救死扶伤是他的义务,只是那些孩子……请恕他无能为力,况且西门晔也没告诉他孩子们被藏到了哪,而更重要的,他是无夜的子民。他只是在指导五公子的时候语气冰冷,面对那汩汩流出的鲜血,生出一种厌恶与快慰的奇特情绪。   然而还是不安的,觉得愧对于她。所以,即便踏在盛京这片土地,即便他就藏身她的庄园,可随时随地听到她的消息,但自始至终,他不敢见她。直到那日,她来到南园的小院,揭开了西门晔的真正身份。 ☆、632大事不好   更新时间:2014-03-07   他本以为,她会杀了西门晔,却不想,竟是放人走了。   掀过彼此的恩怨,便再无瓜葛,那么……他呢?   那一刻,他所能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此前,他还有一丝期待,而此后,即便是期待也成了奢望吗?   那一刻,她走了,头也不回,而他立在黑暗中看了她很久,很久……   他没有随西门晔回无夜,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留下,是要求得她的原谅,还是一句安慰……就像多年前的那场斗香大会,他嘲讽她,奚落她,她却不计前嫌,在他危难的时候对他伸出援手。   那时的她,明媚,秀丽,纤细的小手托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冲他笑着……   此刻,她依旧淡淡的笑着,迎着窗外吹进来的柔风,发丝轻动。   依旧是当初的温婉,如今又多了成熟的风韵,如醇酒,无需啜饮,已是芳香醉人。   段玉舟心神一动,竟是连指尖亦泛出淡淡的红色。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你去找我……”   但见她移来目光,微露诧异,他急忙低头,搓弄着杯沿:“我记得,我们曾说过,要一起走遍三川五岳,九州四海……”   想到当年,不禁血气澎湃:“我知道,你不喜欢无夜,我们可以……”   “段公子……”   “不,你听我说。”他急急打断她。   他好容易鼓起了勇气,而且,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以前,他不曾将话讲明白,而她的心中,还有那个人,那么现在……   不,他不能再放弃了!   “我知道,你并非无涯人!”他望住她的眼睛,成功看到一丝闪动:“至于来自哪里,并不重要。只是你既然不是无涯人,又何必……其实国与国怎样,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不妨游走天下,做一回闲云野鹤……”   他的目中露出向往。的确,这是他毕生的夙愿,只是自打那次斗香大会以来,他就不想独自上路了,他在等一个人。如今,他可不可以……   “而且毛毛和豆豆……你就不想他们能有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见识吗?”   洛雯儿看了他一眼,拎起酒壶。   酒水泠泠中,有一滴溅起,落在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指尖。   “玉舟……”   什么?他没有听错吧,她竟然在唤他的名字,这还是头一回……   可是她的声音没有因为这句稍显亲昵的称呼而有半分波动,依旧平平静静,如同酒面折光。   “在许久以前,我也以为,我不过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生是死,不过是一个人的事罢了。”她放下酒壶,想了想,又为自己斟上一杯:“只是当有那么一天,有人要拿天香楼上下的性命威胁我时,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笑着看他,目光坚定:“在那一刻,我记起,我落难的时候,他们即便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势单力薄,却不顾一切的为我奔走。对于他们而言,我又是什么?可是他们从来不曾放弃我,即便是现在,若有人欺负我,他们总是会挺身而出,挡在我面前。”   “在这世上,你放弃了别人,别人也会放弃你。我们能够逃避他人,却无法逃避自己的心。而生为人,总有无法放开的事,总有要肩负的重担,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认真看他:“玉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于那个人,我不是没有过埋怨,没有过不解。可是面对于天香楼,我尚且无法放手,何况他,他所掌握的,是一个国家,他所要守护的,不当是一个人。放开一个人,与负尽天下,究竟哪个更重呢?”   段玉舟只知道十三公主率军压境,却不曾听闻曾有一封书信,威胁千羽墨,要千羽墨在国家与洛雯儿之间做一选择。正如洛雯儿,只知千羽墨要以大局为重,却不知她被逐出宫,却是另有隐情。   所以,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在某一时间尽知一切。或许是一时,也或许是,一世。   而对于段玉舟而言,他只是觉得她对那个人爱之深重,竟是不忍苛责半句,只自己背负一切,一时之间,心绪复杂难言。   “那你,什么时候会放手呢?”   放手……是放弃对于那些关心她的人的责任,还是放开……那个人?   他没有说明,洛雯儿自也不打算听清。   “或许,终有一日,也或许,永远……”   段玉舟苦笑,拈了酒盅:“那时,你当是不知他的身份吧?”   洛雯儿拾了酒盅,放在唇边一抿,想起那段岁月,想起江边送别,想起二人的嬉闹……   她垂了眸子,腮边微微泛起红晕:“是……”   段玉舟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拈了酒盅,又放下,砸得桌子“咚”的一响。   “都怪我,当时惧怕他的势力,否则……”   否则若是及时提醒了你,怕也不会令你泥足深陷,可是……   “我回去后,几番思量,终觉不妥,于是写信给你以作提醒,只是始终未收到你的只言片语,你……”   “信?”洛雯儿目露茫然。   “怎么,你没收到?”   段玉舟怔愕,随后明了……既是那人对她存着别样心思,区区几封信,又如何逃得了他的手?   不觉更加愤然,却见洛雯儿唇角徐勾,居然笑了。而且目光泛着柔波,睇向他时,竟使得他心神一颤。   那人这般对她,她却依然……   疯了,一定是疯了!但不知那人给她吃了什么药,使得她痴迷至此。   他闷闷的将酒一饮而尽,正欲再说什么,忽听楼下起了喧闹,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但凡要吸引人的注意,总是要虚张声势,段玉舟本不打算理会,然而不多时,天香楼的伙计奔了上来。   “掌柜的,不好了。元君天子早前下旨,命王上与十三公主和离,并即刻送十三公主回天朝。可是十三公主路上遇刺,恰好被赶来迎接的茳国国主见到……十三公主,已经薨了……”   什么?   二人齐齐一惊。 ☆、633内忧外患   更新时间:2014-03-07   正如段玉舟所言,王室之事与平民百姓无甚关系,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况此事非比寻常,否则张顺也不可能急急上来通报。   其实十三公主与无涯国主闹和离已非一日两日之事了。   十三公主风光大嫁,只待宠冠后宫,怎奈婚礼当日,无涯国主便吐血晕倒,待到醒后,亦是病榻缠绵,根本无法行夫妻之礼。   十三公主先前还有怀疑,百般试探,甚至调来国医,各种用药,然而无涯国主的病非但不见起色,还愈发严重了。   于是宫中坊间便有流言,说十三公主是无涯的克星。   十三公主在天朝后宫手段非常,可是到了无涯,却好像没了牙的老虎。她也嚣张了一段时间,怎奈一直没人跟她正面交锋。   尤其是她婚礼未成,连个名号都没有,身处后宫,身份就显得尴尬,而且王上病着,不召见任何妃嫔,大家就是想争宠都争不来,更何况所有人都没有子嗣,也不存在继位问题,导致十三公主一时竟是有力无处使。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日,国主不知想起什么来,竟要给十三公主个封号,却是被拒绝了。   众人皆是不解,想当初费劲心思的要嫁,如今怎么……   不过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十三公主竟是想同王上和离,而因婚礼未成,她尚属未嫁之人,可以寻得良人另嫁,然若得了名号,那可就不同了。   岂料国主听闻,一时暴怒,竟说,十三公主生是无涯人,死是无涯鬼,当即就要行婚礼之事,却是怒火攻心,再次病倒,此事遂不了了之。   十三公主亦是个烈性子,既是认准和离,就非要和离,反正亦未行礼,当即就想走人。   然国主虽在病中,亦派人严加看守,导致十三公主如同被关了禁闭。   压迫越深,反抗越强烈,十三公主除了寻死觅活,采用各种手段争取和离。   此事自是惊动了元君天子。   天子爱女心切,屡次下旨劝说,还给予无涯国主以抚慰,怎奈无涯国主就是不吐口。   也是,国主和离,还是被和离,闻所未闻呐。纵然无涯国主脸皮厚,声名差,亦不愿背负这开天辟地的屈辱。   于是近几年的诸侯会盟,讨论十三公主该否与无涯国主和离已成为必备的话题之一,其中以茳国国主东方旭态度最为激烈,甚至说,若是无涯国主敢再耽误十三公主的青春,他就要对无涯出兵了。   此等义正言辞不由让人联想到早年间,茳国国主对十三公主的百般追求……   幸好无涯国主近些年身体不好,也便不再出席诸侯会盟,否则众人真担心茳国国主会为红颜而一怒冲冠,当场粉碎了无涯国主。   而等到这一年,无涯国主身体大好,竟能够游戏花丛,昼夜不休了。众人以为,十三公主也该改了主意吧。不想十三公主意志坚决,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元君天子见女儿态度强硬,而无涯国主依旧冥顽不灵,遂换了个招数,借口寿诞将至,又几年未见爱女,甚是想念,请无涯国主遣人送十三公主回凉阈。   这也便是先前说的下旨命二人和离。   因为若是明说,无涯国主定然不肯,而这般以忠孝发难,无涯国主便不得不从了。   这本是月前的事,然而因为慈幼局出事,毛毛和豆豆又……所以纵然大街小巷议论火热,竟没有入了洛雯儿的耳。   而等到热闹平息,十三公主已然离宫。   可是就在十三公主的仪仗出了无涯的疆域,茳国国主亦收到飞鸽传书,兴冲冲的来迎佳人时,却亲眼目睹了一场刺杀。   刺客武功高强,待到他赶至车驾前,掀开薄绸水红金丝霭霞锦帘,看见的是已被一剑毙命的十三公主。   喉间是一道细细的口子,蛛丝一般,直到他抱起佳人,那口子才开始往外流血。   刺客身份成谜,然而茳国国主一口咬定,定是无涯国主意图谋害公主。因为他一直不想和离,又料想公主此番将一去不返,所以为了他的颜面,刺杀了公主。   似乎……很有可能。   茳国国主愤而上书,要求出兵无涯,为十三公主讨回公道,亦要惩罚无涯不敬天朝,谋害公主之罪。   而无涯这边,正待向无夜发兵。   因为“封赏”天翼圣王用了半壁江山,兵力自也照先前减了一半。然茳国国主正在联合其他诸侯国意图共同讨伐,晖国国主北华弶第一个响应,并且扯出了与无涯不共戴天的旗号。   由于时间关系,无夜的反应尚未传至无涯,不过依照无夜一贯的无赖,很有可能反戈一击。   如是,无涯便是腹背受敌,更有可能被合围歼之。   听说,已经有人上书,恳请无涯国主招天翼圣王回京,合兵共战。   不论怎样,天翼圣王始终是无涯人心中的战神,只要听闻这个名字,便觉战争胜了一半。   飞书已去了大寮,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不闻半点回音。   这或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国主刚颁旨修书,就吐了口血,当场晕倒在朝堂。   ===========   千羽墨病了……   洛雯儿不知是真是假。   因为他惯会做戏,演技已经精纯得让人难辨虚实了。   还记得大破无夜阴谋那夜,她见到了他。   当时,他精神抖擞,竟是比早年还意气风发。她还酸溜溜的想,采阴补阳的确是灵丹妙药。   这样的他,怎么会突然病倒呢?   旧病复发?不是没有可能,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可她想得更多的是,这会不会是他的缓兵之计?就像过去的几年,他虽时病时好,然而大多时,在人们传说他卧床不起之际,他却带着毛毛和豆豆在外面游逛。   不过若是缓兵之计,面对史无前例的危机,他要如何反败为胜?   当然,有关十三公主的死,即便无涯人都怀疑是他所为,她却不信。   千羽墨,绝不会愚蠢到惹祸上身,依他的本事,若想让十三公主毙命,又何必等到今天? ☆、634虚实难辨   更新时间:2014-03-08   他会有无数的手段,而且哪一个手段都牵扯不到他,倒霉的只能是别人,且看十三公主为什么初时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他到后来却视他如洪水猛兽毅然决然的要和离,便可知一二。   至于茳国国主东方旭……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为十三公主,当年他就想让千羽墨葬身雪海,而今得了这么个机会,能不上蹿下跳?若有可能,她真怀疑是茳国国主动的手,不过是想栽赃嫁祸,祸水东引。   如今,外面风声鹤唳,流言不断,宫里却音讯全无,能够传出来的,只有一个消息,便是国主卧病在床,危在旦夕。   洛雯儿望向窗外……   此刻,已是初秋。天气冷热适宜,金风和煦。   阳光自枝叶间撒下明暗,摇摇的铺在地上,窗上,铺在她的脸上。   这些影子虚虚实实,左右晃动,正如某人的心,正如她的心。   一枚早落的叶恰恰飘到她手边。   拾起之际,忽的忆起在宫中时,他去内阁议事,而她因为无聊,曾在落叶上写字。   凝碧苑的枫叶,配上他的名字,特别好看。   只是墨迹在叶子上不容易干,她便放在光下晾着,自去午睡。醒来后,叶子都不见了。过几日,竟发现,都被他平平整整的夹在书间……   转动着这枚依旧青翠的落叶,心绪起伏。   阿墨,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想借病,拖延天朝用兵?因为各诸侯国若是此际动手,就是不仁,天朝为了脸面,也不会允许,因为毕竟有关你是杀害十三公主凶手的论断并无真凭实据,而你可以趁机调查到底谁是真凶。   还是,你在等那人派兵相助?可是那人……今时今日,他,会吗?   若是……   阿墨,你该怎么办?   ==========   大历二百零一年的后半年,盛京乃至无涯的百姓是在一种极度的兴奋中度过的。   这兴奋里有紧张,有恐惧,有期待,有彷徨,统统酝酿在无数的猜测里,于酒楼茶肆,于街头巷尾,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   可以说,因为十三公主的死所引发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大到国际,小到民生,可谓无所不在,无人不知。   如今,盛京最兴隆的买卖就是各大书局,而销售得最快的就是《京城采韵》,已经成为日刊,日印三万份亦供不应求,纵然内容上经常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现象,譬如昨日所言,今日便被推翻,明日再被确立,却依旧被抢夺一空,很有当年斗香大会举办时的气势。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行业应运而生——报童。   每天清晨,都会有总角小儿将散发着墨香的只有薄薄一张纸的《京城采韵》送往各家,任由人们从字里行间寻找国家的命运,推测自己的未来。   这场意外,给洛雯儿带来的是无尽的收益,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始终是那人病着,甚至数次病危,眼下不知打哪请来了高人,正拿内力吊着性命。她曾冒险潜入王宫,却不知他身在何处,他们曾经共度了数个寒暑,相依相偎的碧迟宫,只余宫灯空茫。   就如同无涯的前景……   飞去大寮的圣旨已有半年,可是天翼圣王迟迟没有回音,据说圣王并不在大寮,因为王妃出走,圣王去寻,亦是走了大半年了。   夏语冰怎会出走?   虽然听西门晔隐隐晦晦的叙述,知道这对夫妻很是有些诡异,但是千羽翼真的能将可谓无所不能的云裔圣女逼到这种地步?依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他只进不退,虽勇猛刚悍却心思率直,不是无谋略,只是他的谋略从不用在女人身上。他也粗中有细,只是他的细处绝不适合对付女人的诡谲。若是换了千羽墨,她倒会深信不疑。   而且,夏语冰真的出走了吗?去了哪?为什么要走?大寮宫苑禁卫森严,纵然云裔圣女的本事神鬼莫测怕也插翅难飞。还有千羽翼,当真去寻夏语冰了吗?莫不是……   她不敢想,只需动一动心思,便会心惊肉跳,因为千羽翼对那个位子的不肯释怀,即便平分天下亦是耿耿于怀。而且现在的他,无论在城府还是在心机方面,都今非昔比。她有时觉得,他竟是深不可测,就好像一只隐在暗夜的鹰隼,随时会展翅出击。   或许,她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或许,她的想象还远远达不到他的真正的莫测。   他不一定是非要那个位子,只是当初的失之交臂,多年的隐忍,令他只是想证明,他才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人。   一场决战就要到了吗?   洛雯儿推开窗子。   窗外,正飘着绵绵细雪。远处,几点鞭炮零星响起,伴着孩子们的欢笑。   一阵风卷着雪花,撩动风铃,雪绸般的冲进屋子,却在飞入的瞬间消失,然而属于年的气息已悄然而至。   她不禁怔忪。   因为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又整日里忧心忡忡,时间竟是这般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她好像在不停奔跑,忙碌又焦灼,而那些亦是担忧无涯更是担忧自己的人,此刻已经收拾了心情,准备过年了。   她迎着清冷立了好久,直到毛毛打了个喷嚏,才关上了窗子。   转回身,摸摸毛毛的小脑瓜。   毛毛懂事的歪歪脑袋:“娘,我不冷。”   豆豆对周遭的一切仿佛浑然无觉,只摆弄着洛雯儿布置给她的作业……区分并找出相生相克的香料。   她神色专注,全无平日的顽皮跳脱,一张小脸愈发出尘脱俗,俨然有千羽雪的气度。   “娘,你瞧,我已经把《三字经》全默下来了,只用了半个时辰哦。”毛毛不满她对豆豆的关注,急忙表现自己:“娘,我这么聪明,明年是不是就能上学堂了?秦老夫子说,若是我肯拜入他门下,他一定要倾尽毕生所学,把我教成个状元。娘,到时我一定给你讨个诰命夫人!”   自打逃出生天之后,毛毛除了致力于美白与熏香工程,便经常拿这件事来缠磨她。 ☆、635诸事成谜   更新时间:2014-03-08   毛毛聪明,但并不好学,平日里都是被她抓来才肯背一段书,写几个字。大约就是因为这份聪明,总让她觉得这孩子不用功,可是现在,孩子忽然一反常态……   她知道,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夜,毛毛见到了他,要如何不知,那个他们念了好久的“亲亲的爹”就是当今王上?而王上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瞒了身份的跟他们在一起,依毛毛的机灵,如何猜不出?可是他只字未提,这个事实竟成了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他开始用功了,想要当状元了,全是因为,只有成了状元,才能被朝廷重用,才能被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只有成了众所瞩目之人,那个人的目光才能理所当然的,带着无限赞赏的落在他身上。   这个孩子,早早的就明白了某些分离的迫不得已,虽是不清楚原因,但是他愿意以自己的方式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那种骨血之间的亲昵与不可分割,任是时间与地域亦不可阻挡。   他还要给自己的娘讨个诰命……   这个孩子……   “娘,我过年就六岁了,也不小了,再不上学就晚了。到时,我一定要成为所有学生中最棒的!娘,你就等着为我骄傲吧。到时我背会所有的书,写出最好的文章,明白最多的道理,将来成为最年轻的状元。娘,你不会等太久的……”   望着儿子坚定而期待的目光,洛雯儿的心里百味陈杂,正待说什么,忽听门声一响……   风再次撩动银铃,携着一层薄雾般的碎雪,送进一个人。   及地的石青色银鼠皮披风,流水般的闪着光。他掸去鬓间雪珠,却依旧有水汽凝在脸上,更显眉目清雅。   “大爹……”   豆豆放下手中的瓶罐,欢喜的冲过来。   轩辕尚很自然的弯身抱起她,在那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毛毛则含蓄的笑着。   自打他“失信”于轩辕尚,自打得知了“亲亲的爹”真的是自己的亲爹,他便对轩辕尚更加敬而远之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应该当一切从未发生,虚与委蛇方是正道。可是他处处像极了千羽墨,却单单这点随了洛雯儿……便是即便知道如何做才最有利,然而单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不禁羡慕起豆豆。   那晚,豆豆提前晕过去了,若是……   唉,无知真快乐啊!   轩辕尚看着毛毛一本正经的练字,不觉莞尔,随后从怀里拿出个小玩意给豆豆,引得豆豆夸张尖叫,抱着轩辕尚的脸一通狂亲。   毛毛依旧在对着书本“用功”。身形不动,小手亦将笔杆握得牢稳,可是眼睛已经斜过来,黑眼珠就要从眼角飞出来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洛雯儿瞧着好笑,不觉去看豆豆,却正对上轩辕尚的眸子。   深邃,明亮,因为黑睫上挂着细雪融化的水珠,又增添了几分柔光,此刻正带着笑意的看她。   她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来应对。   毛毛和豆豆能够脱险,自己免受官府责难而京兆尹反被罢官免职,他功不可没。   这个人,惯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她能够猜到他对外放出风声说要离开是为了迷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因为那个水下工事,参与者不仅仅是无夜的人,只不过是无夜人太过急功近利罢了。然而她猜不到,那段他“离开”的日子到底去了哪,更或者……他交给京兆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威力?   只是这些都是无法开口询问的,她应该做的,是感谢。但自从孩子们脱险,他便开始失踪,偶有出现,亦不过她在楼上,他在楼下,远远的望上一眼,他对她勾勾唇,她对他点点头,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不再在天香楼“蹲点”,往往是她交代后厨做两个好菜,待送出来时,他已经走了。   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疏离。   当然,她倒不是希望能够有什么张妈等人所期待的发展,只是……   既是如此,又不肯彻底消失,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而今日,临近年关,他再一次消失了许久,她本以为是回雪陵处理事务去了,因为无论于家还是于国,年底都是最为忙碌,又怎么会突然上门?   只是对于这个人,她有再多的疑问,都只能埋在心里,就像现在,她拿不出合适的表情,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习惯的笑了笑,别开目光。   然而方转了头,就听轩辕尚道:“豆豆想不想出去玩?”   豆豆摆弄着手中的一把精致的七弦琴。   琴很小,看去很像是个装饰品,但是洛雯儿知道,这定又是什么暗器,因为上回的那个镯子已经坏掉了。   豆豆当是很满意,不停的拨弄琴弦,发出悦耳的单音,小嘴美得合不拢:“这段时间,娘已经带我们把盛京都走遍了,单是揽云峰,就去了七次。豆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而且现在实在冷,娘说,临近年了,万不能冻病了,否则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出滋味。娘还说,如果豆豆表现好,待到春天,就带我们去桃花岛看桃花。大爹,你也跟我们去吗?”   豆豆笑眼弯弯,娇憨又可爱。然而洛雯儿却听出来,豆豆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婉转的拒绝轩辕尚罢了。   豆豆不如毛毛心思多,有时还很鲁莽,却足够细腻,定是瞧出了毛毛对轩辕尚的抗拒。她虽是不问原因,却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又不得罪人,这一点,像极了千羽墨。   可是一向明察秋毫的轩辕尚倒好像丝毫不觉,只慢慢道:“若是去凉阈呢?”   凉阈?   品香店里的另两个人齐齐拾起了注意。   洛雯儿已经霍然转身,而毛毛亦抬了头,墨玉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而他似乎只专注于豆豆手中的七弦琴,倒是豆豆,只有她不知就里,兀自嘟着小嘴咕哝:“凉阈是天朝的都城,好远,娘不会放心的……”   语毕,拿小眼角偷瞄着洛雯儿的脸色,但见她神色怔愕,脸亦是白了,不由暗自叹气……娘果真是不同意的。 ☆、636与君同行   更新时间:2014-03-09   轩辕尚只笑了笑:“凉阈虽远,然而每逢过年,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各国的国主都会去朝觐,然后会有来自各地的人,还有来自各地的好玩有趣的东西。豆豆手里的七弦琴和那只星雪镯都是那些人带过来的……”   豆豆立即两眼放光。   “而且,今年天子下令,各国国主必须前往凉阈,共议大事,想来,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景吧……”   话虽是对豆豆说的,目光却是睇向洛雯儿。   所谓各国国主均需前往,其实一定要出席的,便是千羽墨。十三公主的死毕竟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要给个交代。因为就算元君天子不追究,以茳国国主东方旭为代表的诸侯王也不能放过他,如今若再因病缺席,便不仅仅是不分轻重了。更何况,直到现在,东方旭依旧叫嚣着要对无涯用兵,无涯一直没有回应,到底作何打算?此一番,定是要在诸侯会盟上弄个清楚,若是千羽墨已经有了对策,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所以想来,这场大会一定会分外的“热闹”。   轩辕尚仅是点到即止,他相信,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令洛雯儿明晰一切,更何况……她一直惦着那个人,惦着他的身体。   上个月,她偷偷入宫,他不是不知,如今能真切的看到那个人,得知那个人一切安好,当是能放下一份牵念吧。   他叹息。   其实他对她……   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现在对她是什么情绪。他会念着她,想着她,但凡心思静下来,眼前总是会浮出她的身影,久久不去。即便忙碌着,亦会思及她,猜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每每如此,绷得再紧的唇角亦会得了片刻的轻松。   只是,他得了老国公的警告,不得接近于她。   然而让他疏离于她的,全不是因了这份警告,而是她的漫不经心,她的避而远之,她的……   她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满满的,他走不进。   他不是遇难而退者,只是这个难,让他望而却步。   而更令他止步不前的,是那个人对她的心思。   那人对她考虑得是那般周全,那般细腻,为了她,不惜损毁自己。这份深情,这份担当,令他自叹不如,自惭形秽。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若是换做他,他可会做到这般田地?   没有答案,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证明自己可不可以的机会。   不知不觉的,他就像是立在一幅流动的画前,遥望她对那人的牵挂,品味那人对她的思念。   他游离于外,又行走于中,有时居然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能够切身的感受他们的心意。   于是,竟不忍破坏这份世间难得的美好,因为他知道,属于这二人的能够彼此牵念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他不知不觉的想要守护他们,帮助他们,希望他们快乐,即便那快乐很短暂,然而对于身陷在相思之苦中的人,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都是莫大的幸福吧。   就像此刻,他看到对面那个女人已经睁大了眼睛,眸子放出奇异的光芒。   他心中微苦,却是唇角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然后那光芒碎闪,如水波在阳光下跃动,又飞快的被长睫挡住,扣住桌角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娘……”毛毛想说什么,又抿紧嘴唇,眸子里尽是期待。   轩辕尚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好在怀里还有个不明所以的豆豆。   他捏了捏豆豆的小鼻子:“豆豆想不想去凉阈呢?”   豆豆捏着七弦琴,看看娘与哥哥的异样,低头,小声道:“娘若是去,我就去。”   毛毛立即目露急色。   轩辕尚见那扣住桌角的指节渐渐恢复原色,放开。弯得有些凝滞的唇角终于跟着舒缓,然后便见洛雯儿抬了头,眸底已是一片平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掉开目光,仿似无意的帮毛毛整理已经歪斜的书本:“轩辕公子也会去吗?”   “是,明日就走。”但见她动作一滞,不禁解释道:“因小主子就要在正月诞生,所以我那主子上个月便去了凉阈,亦被特例允许可以免去今岁的聚会,却是遣了我代他问安,所以……”   南宫苑登基数年,至今未有子嗣,而今得了喜事,虽然怀孕的是个宫女,又不知即将诞下的是男是女,却也珍之重之,整个雪陵亦为之捏了把汗。   但无论如何,亦是雪陵的家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些。   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完全担心那二人是否能够相见,而是……   他不过是想拥有一个有她在身边的漫漫旅途。   无论是谁陪着谁,就当是他的私心,是他的奢望吧。或许,他这一生,能够与她朝夕相处的,亦只是这段时光。   于是紧张的看着她,竟未发觉自己的手臂亦是随之僵硬,使得豆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而她似乎比旅途还要漫长的沉默让他心中的期待缓缓沉了下去,如夕阳浸入水面,即将淹没最后一丝光亮。   却见她忽然转了身子,冲他粲然一笑:“如是,便麻烦轩辕公子了……”   仿佛有风吹来,露出水面的最后一星金黄忽的一颤,瞬间灿烂了整片潋滟。   ===========   马车碌碌,向东而驶。   车厢稍有晃动,磁石的小几上,杯盏内的水便微微漾漾。   两个孩子兴奋的一人把着一侧的窗户,向外张望,时不时惊叫一声,呼唤对方,然后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叽喳片刻,再互换一下,继续张望。   洛雯儿靠着车厢,闭着眼,眉心微锁,脸色有些苍白。   不能不说,在享受方面,轩辕尚是远不及千羽墨的。   车子倒也宽敞舒适,却少了华丽奢靡,亦不甚平稳。她尚记得,那次随千羽墨去凉阈,不见头尾的车队无声行驶于官道上,关了门窗,一切仿若静止。   当然,轩辕尚无需像他那般张扬给别人看,然而细想来,如此的素朴,是否也在做戏? ☆、637只羡鸳鸯   更新时间:2014-03-09   一只喜鹊擦着窗口飞过,惹得豆豆尖叫,一个劲喊她过去瞧。   她只是睁开眼笑着看了看女儿。   平日也会坐车,却不适应这种长途旅行,她现在有些头晕,还浑身乏力,胃也不舒服,感觉只要动上一动,就会把昨夜喝下的水吐出来。   “大爹……”豆豆又是一声欢叫。   可是紧接着,另一侧的窗户关上了,车内传出有些低沉但明显稚嫩的声音:“豆豆,把窗子关上。风太冷,娘都冻病了……”   豆豆犹豫片刻,还是关上了窗子,挨到毛毛身边。   她有些不明白,毛毛对大爹的态度怎么和以前大不相同,记得那时,他还一力促成大爹和娘,而且现在,他们还坐在人家的车上呢。   毛毛抱着臂,皱着脸,一副闲人免近有话免谈的架势。   她撅撅嘴。   莫非是因了亲亲的爹?她倒蛮喜欢亲亲的爹的,可是毛毛似乎跟他有仇,应该不会……   而且亲亲的爹好久不见了,她真想他啊!   门声一响,冷气灌了进来,但是很快就被隔离在外。   轩辕尚卸下大氅,在门口站了一会,方走近洛雯儿。   “还不舒服吗?”   洛雯儿摇摇头:“不过是晕车。方才开了会窗户,好了许多。”   轩辕尚笑了笑,忽然打怀里掏出个纸包:“来,尝尝这个。我听说若是晕车,吃这个会缓解不少。”   一层层的将纸包打开……   “这是……”   “姜香梅子。”轩辕尚拈了一颗。   毛毛拿小眼角定定的望着,只觉那长指似是要将小果送入娘的口中,却中途转了个弯,放到了娘的掌心。   “幂国的小吃?”   “你怎么……”轩辕尚微有讶异,转而垂了眸子,低咳两声,再不说话。   洛雯儿便笑了笑,拾起那颗梅子,缓缓放入口中。   气氛突然尴尬,只听得车轮单调的轧着路面,护卫步履整齐。   豆豆盯着梅子咽口水,毛毛则收回目光,心思沉重。   幂国是新成立的小国,因国主早年是个厨子,特别喜欢研究小吃,这姜香梅子便是这位国主研制出来的。上回赵益叔叔过来,特意给他和豆豆带来尝鲜。   然而要说的不是这位不务正业的国主,也不是这开胃爽口的小吃,而是……幂国距无涯近百里,而车队走了三天,至今尚未走出无涯,全是因为照顾娘的身体。还有,刚刚轩辕尚是骑马回来的,一身的冷气,鬓角亦结着冰碴……   他又偷眼瞅了那边,正见轩辕尚抬了手,接住一颗不肯在桌上老实呆着的小果,一向严谨从容的人,此刻竟有些局促。   其实,若是……   “照这样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赶至凉阈……”洛雯儿将梅子收入杯中,仿佛无意般的说道。   轩辕尚唇角动了动。   是想赶紧到达凉阈避免与他相处的尴尬吧?   他也觉得不自在,只是,他希望车行得慢点,再慢点,或许,就永无尽头的走下去……   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千羽墨劫后余生,却是不肯回国,而是要带着她走遍天下。   这样的无牵无挂,远离尘世,只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确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这一生,从来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忠诚于雪陵南宫氏,所以,当南宫绾阴谋乱政时,他会扶持南宫苑复辟。现如今,朝野纷乱,他又是一力支撑。虽然南宫苑的性情软弱又多疑,行事经常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他亦没有动摇半分。   当然,雪陵如今的这个国主着实不太让人满意,但是他已经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他甚至联系了朝中各部人马,备好一切,只为打造一个英明的君主。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累,只想同身边的人在一起,哪怕她始终对自己避而远之,亦愿一直这样走下去。   “我听说……”她再次开了口,语气有些犹豫:“这两年,大寮的天翼圣王亦去凉阈朝觐?”   他的思绪一时没有转过来,待循声望去时,眸里尚带着温软,看得她又是神色一怔,急急调转目光。   他又想叹气又想笑,不禁想起她方才提到的那人,想象那样一个霸悍狂戾的人当年是如何同她相处。   章矛曾笑他,情敌甚多,个个不凡,却不见他有半分吃醋的样子,想来对她不过是感激,而并非男女之情。   他倒不这么想。愈是接近她,便愈想了解她,包括与她有过过往的每一个人,哪怕仅仅是擦肩而过。   而此刻,她忽然问起曾经名扬天下的战神,即便现在,只要提起他,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亦难免两股战战,而这个人,又是与她心之所系之人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而这矛盾,最后怕是只能用兵刃来解决。那么她,她是希望见到这个人还是担心这个人的出现?   若说希望……十三公主死后,经过朝臣商议,一道合兵圣旨发往大寮,时隔半载,至今无有音讯,倒是传出天翼圣王寻找离宫出走的王妃去了。如是,到底是事出有因还是借口推搪?   若说担心……那兄弟二人可是货真价实的情敌。这几年,千羽墨没有出席诸侯会盟,俩人也没机会照面,不过千羽翼如此频繁的出现,已经给各诸侯国造成一种错觉,甚至有流言传出,说什么此消彼长,无涯的那个位子终将物归原主。   而她……   那二人的之间的矛盾,怕也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她,听说千羽翼还为此打伤过千羽墨。如是,她该如何自处?   她的目光正有些紧张而期待的看着他,他忽然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如此的信任他了?   原本空寂的心忽然泛起色彩,只觉幽暗的车厢都跟着透入春日的光辉。   “他,今年不会去的。”轩辕尚的语言一如既往的简短直接,而后抬了眸,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动:“你听到的消息没错,天翼圣王的确是去寻找王妃了,而且……”   一瞬不瞬的看住她,闪动的眸光忽然凝作镜面。   因为光线暗沉,使得那镜面亦如同蒙了层薄纱,却有隐隐的幽火,仿佛随时会跃然而出。   “夏语冰已经死了……”   什么?   洛雯儿手一抖,盛在杯中的梅子顷刻洒了一地。 ☆、638圣女之殇   更新时间:2014-03-10   依旧是当年景色,依旧是绿意葱葱。   夏语冰立在一望无际的云泽川边,目光缓缓掠过周遭的一切。   流水滔滔,倒映着她的身影。   依旧是美丽的,妖娆的,无可比拟的。   时入初冬,江风凛冽,吹得她粉紫的衣袂连同散落的彩色长发翩跹起舞,仿若蝴蝶,随时会飘然而去。水中的影子便更显妩媚多姿,仿佛流成一段色彩,就要溶进这脉脉的江水中,顺水飘远,渐至消失。   此等韵致,足以令世间女子嫉妒和汗颜,更足以令天下男子动心,动情。   然而,却偏偏有一个人,跟了她许久,望了她许久,那双黑如子夜的眸子始终不见半分波动。   她就这样立在江边,不移不走,从夏末到冬初。   而他就这样守在一箭开外,不语不动,从日出到日落。   她笑。   原来这就是她的结局。   当年,上一任圣主将这个位子传给她的时候,曾经抹去了浮生镜里映出的一道影像,只对她说,此生此世,只能守在云泽川,不得见外人,更不能随人离开,方可保一世平安。   她没有看到那最后一幕影像,仅口里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   身为圣主,自然要守住圣地,而云泽川地处隐秘,又有结界环绕,外面的人轻易寻不到此处,又如何得见?   圣主自是能感到她的漫不经心,只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她成了圣女,成年累月的囿在这一片僻远之地,自是无趣,所以自打接管浮生镜,便以各种手段意图重现那一幕,然而……   久了,她也倦了,思谋着既是要永远留在这,自是要同其他的圣主一样活到最后,然后将浮生镜传给下一任圣主,把眼一闭。   不过她倒是起了额外的心思,她想若是到了自己的那一日,一定也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她的继承人也云里雾里的颇费思量。   云泽川多是无事,唯有的波澜就是又有哪个不甘寂寞的跑了出去,在外面惹了官司,然后人家寻上门来。   当然,那些人是找不到他们的所在的,只是违背圣规的人必要受到严厉惩治。   云裔圣规很多,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不许入世,所以每每惩处,她是必须出现的。   自是要将不守规矩的人抓回来,自是要审问,自是要表现愤然,只是……   她为什么对这些违规者如此同情,又如此羡慕?他们都说,外面的世界远不如云泽川,有战争,有纷乱,就是一片和平,也要彼此算计。可既然如此糟糕,为什么他们还留恋不舍?为什么毫无悔意?为什么许多族人听了这番说辞,又见到如此恐怖的惩罚之后还会心生向往,以至于不顾被结界切割得遍体鳞伤也要跑出去?而且那些前去抓逃亡者的人竟然亦一去不返……   渐渐的,她由初时的愤然,到平静,再到沉默。   只是,她惩治的手段却一次比一次残酷,看着那些违规者的惨状,听着他们的呼号,她的心里竟然涌出快意。直到有一次,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晓薇有些嗫嚅的问她:“圣女,你是不是嫉妒?”   嫉妒?   她好像头回听到这个词。   嫉妒……她会嫉妒吗?从小到大,她就是最美的,最聪明的,最优秀的。所以上一任的圣主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那些长老亦无半点意见,她好像就是为这个位子而准备的。   当然,作为女人,总会有弱点,那么云裔女人的弱点就是一旦有孕,便法力尽失。   可是,她不怀孕不就可以了?所以,她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犯得着嫉妒别人吗?   可是这个词就像在心了扎了根,长了刺,每每想起,都觉疼痛难忍。   她开始审问那些个被抓回来的人……   “我美吗?”   “我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吗?”   答案毋庸置疑,然而她愈发愤懑,因为她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人,为什么要囿于这一方天地,不得施展,不得让世人倾慕她的美貌?   是了,她是圣女,纵然所有人都能出去,唯她不可以!   她开始焦躁,开始跟身边的男人云雨,因为她想就此证明她果然是最漂亮的人,所有的男人都应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果真成功了。   可也算不得什么成功,因为他们对她毫无抵抗能力,她只需一个眼神,他们就乖乖上前为她奉献一切,哪怕是要他们死。   她再一次觉得无趣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这个闷死人的鬼地方孤独终老的时候,一个来自繁华又混乱的世界的男人出现了。   那一日,她在浮生镜里看到他,看着他不同于云裔男子的挺拔傲岸的身姿,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鼓胀结实的肌肉,不觉浑身焦躁,脑中浮想联翩。   她亦没有忽略他眼中的焦灼……难道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出去惹了麻烦?   以往,面对类似的事件,她只是暗笑,终于又有事可做了,而今天,她忽然想把惹了这个男人的家伙揪出来撕碎……竟敢勾引他?!   可是当他走过浮生镜,她忽然明白了……   她看着他向她走来……魁伟,傲岸,凌厉,霸悍,仿佛巍巍青山于林海中呼啸。   于是,她露出有生以来最为醉人的微笑。   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手段?   无所谓,反正她一向不是正人君子,只不过……   原本,她只是想将他留在云泽川,然而……   她看着他强有力的臂膀,可以担起千钧又能压倒一切的气势,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只苍鹰的脊背上,于空寂浩渺的鸣声中,盘旋飞翔,鸟瞰天下。   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说动了他。当然,打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头。   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是天下最美最出色的女人,她从来不用为俘虏一个男人的心而犯愁,可是……   她用尽手段,包括在独情蛊里下忘情咒,却始终无法令他忘记那个女人。   而且为了保留有关那个女人的记忆,他不惜饮食处子血,将自己炼化成魔。   她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助他夺取天下,亦不曾真正得了他的心。   当然,他由原来的抗拒,愤怒,也渐渐对她变得温存,体贴,会让她开心,让她愉悦,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人事生涩的男人了,有时,她甚至会觉得,他真的爱上了她。   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他如此这般,只是不想自己猜到他的心事。   可是,她愿意这样欺骗下去。   只是她不曾想,他会跟晴波……   那些年,除了她,他当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就包括月璃樱。   月璃樱对他有情,他也不是不知,但是……   她知道,他是为那个女人守着,而自己若没有用独情蛊,他又如何能够臣服于她?   结果,她竟然放松了警惕,而他违背了对那个女人的承诺,竟然只是为了对付她?   是了,是她害他背信弃义,害得那个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恨她!   然而若一切重来,她依旧会不改初衷。   直到他反过来对付她,悄无声息的解除了她的灵力,设计她怀孕,而她竟然还在为怀了他的孩子而喜悦,却不想……   她“承欢”于他亲手培制的人偶身下,他竟然欣赏得津津有味。   那眼中,不是被羞辱的痛苦,而是仇恨得解的快乐。   是了,他恨她!   他要通过对她的折磨,来洗刷自己的屈辱,来缓解失去那个女人的痛楚。   她如今方知,原来,那个女人才是他的蛊,是真正无解的独情蛊!   是那个女人的血,牢牢固定了他的记忆,任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清除的记忆。   然而即便没有那碗血……   她笑了。   输了就是输了,她夏语冰从未输过,所以,才不知这个字究竟该如何去写,如何去念,她甚至忘记了这个字。   神龙寄主……   是了,她怎能斗得过?   是了,只有这样想,她的心里才好过些。   如今,她有点明白,上一任的圣主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了。   夏虫不可语冰……   原来如此。   那么,那被抹去的最后一幕影像,到底是……   然而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   水波粼粼,如同这数载的光阴,每一丝波动,都浮起个片段,然而注定是碎的。   风,卷来水面的雾气,轻纱一般笼罩了她,那么柔软,那么温柔,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早上,她还不是圣女,坐在水边洗漱,偶然被人得见……   那个男子……   当时水汽蒙蒙,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当时,她有点慌张,立刻隐去了身形。后来,她听人说,那人在附近等了她很久,很久……   她又回头望向那个一直立在远处的人。   时近天亮,水面雾气越大,她已经看不到他了,但是她知道,他不会走,因为他在等……   他在等什么呢?   笑。   笑声清泠,如水波轻唱。   笑声快乐,眼泪几要夺眶而出。   她闭上眼,长睫轻颤,唇角微抖。   即便如此,亦是无法恨他啊。   既是如此,她不妨再成全他一回…… ☆、639谁失了算   更新时间:2014-03-11   嫣红妩媚的唇瓣徐开,如春花迎着朝阳绽放。   悦耳如歌的声音缓缓流淌……   “苍天在上,流水在下,云裔第三百一十三代圣女夏语冰,以吾性命,以吾灵魂起誓。自今日起,云裔女子若情定外族之人,必命不久长!”   声音很轻,却回响不绝,最后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如飞燕穿过浓雾,使得水汽一荡,好似云烟翻卷。   雾气中,一滴晶莹滑出眼角,顷刻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个身影。   那风华万千,妖娆妩媚,记载着无数传说,令世人颇多猜测无限向往的身影,不见了。   只听“咚”的一声轻响,就好像雨滴落入水中。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瞬间移至湖边。   他站在她方才驻足的位置上。   不,应该说是她停留了五个月的位置上。   她立了太久,以至于空气中还保留着她的温度,即便有风吹过,亦不曾带走半分,就连她的影子,好像还固定在他的身边。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然而很快集中精力,盯住水面……   水流湍急,即便冬寒亦不能令其慢下半分,而红日初升,将朝晖遍洒,红粉橙黄的铺在水面,交映纠缠,如天际抖落的彩绸,像极了她的衣裳。   然而再不见那妖冶的女人浮出水面。   她落下去的地方,他赶来的时候只见一个漩涡,只见一小截飘带,仿若求生或告别的挥手,很快就被流水淹没,只余光影浮动。   平静,太平静了,全不像那个女人的轰轰烈烈,诡计百出,他甚至怀疑,她不过是借此逃遁,几乎要下水看个究竟。   然而他只是立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   也没过多久,逆流而上的不远处忽然爆出一声水响。   立即抬眸,但见流动的水面绽开一朵水花,很小很小的一朵,却晶莹剔透,即便是水,亦透出妖娆之色,在朝阳中摇曳招摇。   不过,这等妖娆仅是一瞬,就仿佛有人在水底吐了个泡泡,而水泡迸裂,溅起水星儿,迷蒙在雾气里,竟没有消失,而是漂浮其中,渐渐模糊,渐渐凝重,连成了一片色彩斑斓的云。   云片徐徐上升,在他的眸底投下彩影,仿若那个女人妖冶的笑。   于是他也笑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云片升高,消失,直至水面雾气消散,方长长的出了口气。   夏语冰,真的死了。   传说,云裔人是天上的云投入云泽川的倒影幻化而成。   他是不信的。   但是云裔人确实有一种本事,是自打他们出生便开始修炼,在他们死后,这种本事便化作云气消散空中。而也只有死了,才能释放出属于他们自己的云气,因为他们的一切来自于自然,亦要交还这个自然。   他见过那种奇景,多是白色,即便带有彩光,亦很轻很淡。夏语冰就不同了,作为云裔的圣女,纵然被他折腾得几乎灵力耗尽,然而属于她的云气依旧灿烂夺目。   也只有圣女,才能拥有这般璀璨的云气。   夏语冰,真的死了……   再次长长的吐了口气,体内的热气与冬晨的凉交织成一种奇妙的感觉。   千羽翼望向渐渐湛蓝明晰起来的天空,一时之间,只觉如释重负,在心中堆积了十三年的块垒,终于随着云气的消散而飘飞一空,整个人都跟着轻松起来。   这突然空出来的一大块,被灌进了又冷又潮的风,在胸膛里鼓荡,在五脏六腑中穿梭。   他摸着胸口,唇角露出笑意。   然而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手下,是心脏在跳动,依旧沉稳有力,却好像缺失了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   他蹙了眉,按了按,然而掌中竟好像出现一只柔滑的手,而那手的掌心正贴着他的胸口。他低了头,居然看到她在笑……妖冶的眼角斜斜一挑,媚态横流,就像无数次依偎在他身前时的挑衅。他还听到她在对他说,又被我猜到心思了吧?   他一抖,手一松,怀中人顿时消失不见。   原来不过是幻觉。   心跳一紧,旋即又怒……夏语冰,你到死也不肯放过我吗?   他冷然一哼,目光射向那团云气消散的天空。   不过,你失算了。死便是死了,今后,即便魂魄不散,亦休想再纠缠我!   披风一振,绝然转身。   然而手不觉又抚上胸口。   他依旧觉得少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   千羽翼现在尚不知这个疑问将会纠缠他的一生,始终没有答案,他只是踌躇满志,只是郁愤难平。   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耗费了他十三年的光阴。   这十三年里,他只想着如何同她斗,如何脱离她的掌控,如何消灭她。他一个堂堂战神,顶天立地,竟是只用于针对一个小女子的鬼蜮伎俩。   他失去了太多……兄弟,战友,心腹……只为学着如何猜她的心思。他犹如笼中困兽,即便是愤怒,亦不得施展,就连思念一个人,亦要谨小慎微,不敢流露半分真情。   而今,他终于解脱了!   他望着高远云天,忽然朗声大笑。   笑声传遍林海,震动河川,发出悠悠回响。   他止住脚步,缓缓抬头,闭上眼睛,感受冬日微暖阳光,听着那豪迈回响,深吸了一口气,让甜凉的风充满肺腑。   拳紧紧攥起,坚定而有力。   终于到了拿回一切的时候了……   ==========   人声渐渐喧闹,洛雯儿知道,车队已经驶进了天朝的大都……凉阈。   织金回纹的窗帘微微开启……   虽然眼前的景致依旧奢靡,却已透出腐朽与衰败,而在各种喧嚣涌入眼底的刹那,她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日……   她跟随千羽墨第一次踏上凉阈的土地,他让她将车窗拉开一道缝隙,于是,艳羡,嫉妒,嘲讽,不屑……齐齐涌了进来,而他只是悠闲的倚在位子上,闭着眼睛,唇角衔笑,仿若享受,然后,他说:“云彩,可愿同我共演一台戏?只一次……”   肩头一沉。   她回了头,脸上还带着当时的欣喜,然而待看清面前的人……   轩辕尚的神色微有尴尬,但依旧淡淡一笑,将银鼠长披风裹在她肩上:“到了。”   他起身,率先下了车。   洛雯儿犹豫片刻,也拉开了车门……   车下,是一袭石青色银鼠皮披风的轩辕尚,眉目温雅,唇角衔笑,伸了手,睇向她……   一时间,仿佛再次回到那日,那人抖了抖满身金灿,拂开胡纶意欲搀扶的手,转了身,于众目睽睽下,将手伸向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又仿佛瞬间移至当下。   亦是众目睽睽,亦是有人心存期待,那眸中亦是星光碎闪,可是,不是他。   对着这只伸向她的手,她垂了眸,指渐渐抓紧了车门……   “娘……”   “娘……”   一左一右忽然挤出两个小毛头,火狐小斗篷将二人裹得如同毛球,就那么滚下了车。   “娘,我来扶你!”   “娘,我来……”   周围人发出嘘声。   他们自是认得轩辕尚,只是不知一向独来独往不带任何女眷的宁国公身边怎么突然弄出个女人?嚯,连孩子都有了!还儿女双全,瞧那小模样长的……   不过也未听说宁国公成亲啊,这女人是哪来的?他府里倒是有不少女人,莫非……   可是他们听说,宁国公去年就把府中那些女人遣散了,至于原因,至今无人知晓。那么这个女人……   他们上下打量,有些人忽然发现,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两个小家伙很好的缓解了这短暂的尴尬,又成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让他们丝毫瞧不出这里面的奥妙。这等小事,俩人在路上已经成功多次了。   洛雯儿欣慰的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瓜,冷不防豆豆仰了脸,甜甜的唤了声:“大爹,我们现在要去哪?”   大爹?   众人哗然。   这是什么称呼?   他们想了半天。   雪陵是大国,其中风俗也算众所周知,只是这个“大爹”……   赭色衣袍的小火者实在憋不住了,颠上前来:“宁国公,雪陵国主上个月回銮,临了也没说您会来,结果……”   他有些难以启齿,眼睛却不时偷瞄洛雯儿和两个孩子。   毛毛端着风度,豆豆倒瞪大眼睛好奇的看他。   火红的斗篷映着粉嫩嫩的小脸,如同在天然的红晕上又扫了胭脂,再冲他甜甜一笑,虽是少了两颗门牙,但更加可爱。   小火者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心里暗忖,女孩倒是像极了这个女人,然后,又不由自主的睇向毛毛……   毛毛绷着小脸,目不斜视,可是那神韵,那风采,尤其是一双墨玉般的凤目,越看越像……   他不好说,因为他怎么可以说宁国公的儿子竟是同别的男人生得一般模样?尤其那个男人还是……   他不由自主的又睇了洛雯儿一眼……   “这位公公,”轩辕尚不动声色的挡在洛雯儿面前:“国主临时传书,命尚前来朝觐,若给天子带来不便,还望公公转达尚的歉意……” ☆、640不必担心   更新时间:2014-03-12   “不妨事,不妨事……”小火者连连摆手:“只是宁国公突然前来,天子尚无准备,所以,还要劳烦宁国公往驿馆小憩,待得咱家通报了天子……”   洛雯儿暗忖,纵然事先没有打招呼,可是车队走了这么久,元君天子难道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他就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暗卫?那么他是怎么平安活到了现在?毕竟轩辕尚虽非一国之君,但他的名头可是比许多国君都要响亮。   遥想当年,她随千羽墨到此也是受了冷遇,莫非这个天子就喜欢给人下马威,借以彰显他的权威和力度?   而这边,轩辕尚已经点了头,然后就由小火者引路,往驿馆而去。   一路自是不安静,不少人围上来打招呼,虽然换了一些新面孔,但是情景与当年围攻千羽墨别无二致。只不过当年,他们的目标重在千羽墨,而此际,却是集中到了她和两个孩子身上。   轩辕尚与千羽墨不同。千羽墨是侃侃而谈,看似荒唐,实是内藏机锋,轩辕尚则是保持沉默,唇角虽是衔着笑意,可是他的笑比之不笑无甚差别,况身量挺拔,气度尊贵,比王者还像个王者。   他行走其中,动作是一如既往的缓慢沉稳,却仿佛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让那些好事者不知不觉的噤声,退步,微躬了腰,仿佛是为君王顶礼膜拜。心中暗恨自己竟是莫名其妙的惧怕了他,臣服了他,然而遥望那从不彰显傲慢却无一处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煊赫,只能自叹弗如。   豆豆小步碎跑的跟在轩辕尚身后,钦佩的仰望那高大的背影,目光晶亮。毛毛则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心绪复杂。   洛雯儿待众人都远去后,方赶上前,低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的确,轩辕尚在诸侯间的形象一向是正义凛然,严肃沉稳,从容淡定,不近女色……当然,府中亦豢养姬妾,然而却是这个时空但凡有身份的男子的一种必备之物,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是一种需要,她是经历了这么多年,才勉强适应了这种存在。但轩辕尚从不沉迷于此,所以他即便为人比较冷淡,却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抛除对这个人的所有介怀,她也曾想,究竟会有怎样的女子能与这样的人物相伴一生?   然而这一切的光辉都被她与两个孩子的出现打破了,她只恨自己这一路神不思属,竟没有提前想到他会面临的尴尬。   也是,除了那个人,她确实很少对别人付诸太多的关注,而且在她心里,轩辕尚是深不可测的,完全无需他人为之费心,却不想……   他的对策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吗?可是此等沉默,岂非坐实了人们的猜测?她是因为他的相助才有机会来到凉阈,进入宫廷,见到那个人,却给他带来了麻烦,这可怎么办呢?   轩辕尚脚步未停,目光却落在她满怀歉疚的脸上,唇角一动:“若想让前浪消失,只能用后浪掩盖,而在这里,从来就不缺少风浪。你,不必担心……”   洛雯儿方要开口,却见他转了视线,似在看着远方,又似是眺望不知名处:“他,今年来得颇早,现下应是在玉明宫陪天子下棋,所以,你不用担心……”   什么?   洛雯儿霍然抬眸……轩辕尚竟是以为她在害怕千羽墨若是得知方才的一幕后会对她产生误会吗?   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但见他目视前方,眸子眯起,敛尽光芒,不觉攥紧了手。   好多事,她的确是始料未及。当初,他说可以带她来凉阈,她的心就直接飞到了那个人身上,思及他对无涯目下险境的焦灼,又要被人指责刁难,更可能会遭遇想象不到的危机,心急如焚。又忽闻夏语冰死了,不禁怀疑其中真相,更猜测千羽翼接下来的手段,而像他方才提到的“担心”,她是此刻方意识到严重。   是了,她出现在轩辕尚身边,别人尚且要多想,更何况他?而若要见他,只能跟随轩辕尚入殿,然而她要以何等身份面对他,面对这一切?   这一瞬,她想过逃避,可她既已经来了,难道就这般无功而返?而且即便见到了他,她又能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看他是否安好?   这一路漫长的颠簸,却原来,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待到天子宣召,你随我进殿即可,不过……”轩辕尚转了眸,笑意中透着不明意味:“这张脸需要改一改……”   心头一动,有些感激的睇向轩辕尚。   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但是别人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想,丝毫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   唇角一动:“放心,绝不会让你变成‘小绿’……”   他的语气忽而轻松,似在调侃她的担心。   她一怔,顿时想起当初轩辕尚跑到她的院子,便是易容成一个模样怪异的少年,尤其为了遮挡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眸子而弄出一双绿豆眼,而她为了后代的“健康”,坚决不肯直视于他。   那段平静的时光,早已被她遗忘,而今骤然现于眼前……细想来,这是自他暴露身份后初次提起那段岁月,曾有的欺骗,就这么云淡风轻的掀过,她不禁哑然失笑。抬了眸,正对上他的一双笑眼。   依旧明亮灼目,却带了柔光,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闪动。   笑意微敛,改为礼貌的感谢,而后,垂了眸。   他是在帮她吗?   或许是的。   可是,为什么?   她心中有一个答案,但是,怎么可能?她尚不是自作多情得没有边际的女人。他对她如此细心,不过是因了国家间的事吧,虽然她暂时不知他要利用她做什么,但总归他目前没有恶意,而此番,她欠了他的情,日后定要找个机会还回去。   她正在思谋,忽听轩辕尚低语道:“只是,毛毛和豆豆,需留下……”   豆豆立即抬起眸子看向她。   在豆豆心中,大爹非常关心娘,娘说的话,他照做,娘没说的,他亦提前想到,所以……   可是洛雯儿却望向毛毛。   毛毛背着小手,脚步未停,然而即便是这样倾斜的角度,也能看到那稚嫩的腮已然绷紧。   这孩子,自打知道千羽墨的身份,他始终不再提及这个人,可是思念,又岂是沉默可以抹杀?这一路,他跟着颠簸,食欲不振,小脸苍白,却开心得不得了,竟几次失了风度,因为在他心中,这是能够见到亲亲的爹的最难得的机会了吧,但是……   她垂了眸子。   或许她不该太贪心,因为就算易容,两个小孩子夹在大人中间也过于醒目,更何况,即便是个背影,已经开始现出那个人的轮廓了。   有些溶于骨血的东西,任是如何掩盖,都无法泯灭。   “大爹,凉阈有许多好玩的吧?”   毛毛忽然抬了头,微白的小脸露出属于孩子的天真笑意,洛雯儿却看出,那其中隐着多少的落寞。   轩辕尚点点头。目光不觉变得温柔,心中暗叹,这孩子与他的父母一样,有着一副玲珑心肠。   毛毛立即显得兴奋起来,抓住豆豆的手:“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满载而归吗?大爹和娘去参加宴会,没人看着咱们,咱们正好可以……”   话只说了一半,又冲豆豆挤挤眼。   豆豆心思单纯,立即转换目标,又埋怨毛毛的提醒会引起洛雯儿的阻拦,不觉小心翼翼的睇向她。   毛毛则不管不顾,一反与轩辕尚的疏离,亦有失他一直保持的风度,而是摇着轩辕尚的手:“大爹,把章矛哥哥借我们用下好吗?这回,三郎哥哥和婉莹姐姐都没跟着出来……”   “噫,三郎哥哥和婉莹姐姐在忙着办婚事呢。娘说了,他们的婚事拖了这样久,这回必须努力完成!”豆豆嫌他说话不找重点,白了他一眼,转而拉住洛雯儿的手,用最最期盼的星星眼看着她:“娘,三郎哥哥和婉莹姐姐就要结婚了,咱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一定要送他们一份大大的礼物。还有,刀子、尺子、剪子、布头,就连梅儿婶婶那没断奶的小纽子都听说我要来凉阈,央着我给他们带礼物呢。还有张顺叔叔,苏环叔叔,张妈,翠屏……”   她挨个点着手指数,夸张的出了一口气,摇头叹息:“少了谁也不行啊。布头最是和我要好,我得多给她带一份,还得是特别的一份,所以……”   眼巴巴的瞅着娘亲:“娘,你该不会舍不得银子吧?”   洛雯儿被当众指出小气,立即红了脸。   轩辕尚假意没听见,目光调向远方,唇角却一个劲抽抽。   洛雯儿实在耐不住女儿缠磨,又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只得应下。脸色却分外难看,分明是在说,等会没人了再收拾你!   同时黑脸的还有章矛,因为他方方接了主子意味深长的一眼。   他哀叹。为博佳人开怀一笑,他堂堂一品护卫,十六岁便修炼一身精纯内力的武学奇才,裂魂功的唯一传人,无数国主争相用重金礼遇的万中无一的高手,便被两个小鬼这般轻而易举的“借用”了。 ☆、641与君相见   更新时间:2014-03-13   进入瑶仙殿之前,洛雯儿还在惦记毛毛和豆豆。   两个孩子虽是有章矛保护,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可是想到昨日毛毛的黯然,而为了掩饰这种黯然而夸大其词的表现,她的心里……   这个孩子,在性子方面亦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鼻子忽然一酸,她方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出神,竟是发现轩辕尚何时停下脚步,而自己恰恰撞到他背上。   轩辕尚头也未回,只臂一伸,便将她自身后揽至身边。   她尚来不及挣扎,便听一声报:“宁国公驾到……”   内侍通报完毕,目光似是无意的落在她身上,进而滑至那只停在她腰间的手上。   轩辕尚身边从不出现女子,昨天倒是带了一位,据说连儿女都有了,自是引得众人轰动,可以说,这一晚上,宫里宫外谈的都是这事。   听说那个女子姿色超群,气度不凡,很像是出身高贵之人。好事者将所知的名门淑女乃至各国姿容出众的公主郡主皆排了一遍,又把近些年那些因为国家破灭而落难的贵女数了又数,也不清楚此女出自何处,只有感于那天人之姿,兴奋得不能自已,而眼下这位……   他看了看那腰肢……身段还不错,只是脸蛋……   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呐……   内侍暗自嗤笑,调转目光,而那只手亦在此刻收回,离开时还微微使力的攥了她一把。   并非轻亵,而是……他在告诉她,要镇定。   是了,她此刻指尖冰凉,腿脚发抖……   她在怕什么?   抬目……   满眼的金灿,仿若仙境。   天子高踞宝座,各国的重要人物自玉阶两侧按级排列而坐,有的在闻声张望,有的在推杯换盏,有的在交头接耳,时而朗笑,端的是一片其乐融融。   殿中声音热闹而混乱,却压不过她的心跳,轰隆轰隆,响得她仿佛腾云驾雾,满殿的璀璨霎时连成一片,所有的人好像都飘了起来,在她眼前晃动。   “云彩,可愿同我共演一台戏?只一次……”   那人的声音穿过岁月的时空极低的响在耳畔,而此刻,谁会与她共演这一台戏?   轩辕尚担心的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移到她身边,手仿似无意的扶住她的手臂。   内侍的眼神再次睇了过来……   她垂下眸子,跟着轩辕尚踏上红绒织金的地毯。   上面的富贵牡丹张扬而煊赫的在宫缎缀珠绣鞋下退去,两侧的人影亦在视线边缘移过。   洛雯儿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她总觉得他们虽在彼此寒暄,可那目光却毫无遗漏的落在她身上,即便繁密的流苏垂在发侧,依旧挡不住一双双探寻的视线。   交握在身前的手渐渐攥紧。   轩辕尚说,他早就到了,可是他,在哪?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大笑,似是得了什么热闹,于此同时,一股亲切又疏离,矛盾而复杂的香气飘了过来。   心神一空,就要抬起头。   然而待视线清晰,落于眼前的,只是自己攥得已经没有血色的手。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因为离别了太久,所以才会觉得以往若有若无的奇楠香竟会如此浓烈?   就好像荼蘼开到了尽头,要绽放出全部的热情……   她一步一步,跟着轩辕尚的身影,在宫女的引领下,拜过天子,停到一张老犀角紫檀木案边。   轩辕尚落座,她作为婢女,自是立在身后,垂眉低眼,屏气敛声。   然而她方一站定,坐在斜对面,靠近御阶的那张案上顿时有一双目光扫了过来。   速度如此之疾,温度如此之冷,竟好像殿外卷着雪片的凛冽寒风,她甚至听到了那目光带来的呼啸风声,她的芙蓉缎裙裾,那么沉重,那么繁复,竟然在这种无形的重击下抖了抖。   殿内好像忽然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望着这边。然而待重新听到心跳,方知,殿中依旧热闹。   可是,却有一道声音射出,如风过林隙,如空山清泉。   然而冰冷,阴沉,仿佛裹挟着雪粒,飘飘洒洒,却是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轩辕世子,哦,如今是宁国公了……”   轩辕尚闻听,微微点了头,以示礼貌。   千羽墨便是一笑,继续说道:“今岁可是又迟了。不过,也不能说迟……”   他歪斜在案边,摇着玛瑙酒盅,似是在欣赏上面的花纹:“年前南宫苑已是来过了,但不知宁国公此番又是为何?”   对于雪陵国主,他直呼名姓,于轩辕尚,却是称了封号,此中意味,不言而喻。   轩辕尚笑了笑:“实是我主挂念天子,日夜不安,所以即便得了天子允肯,亦特命尚前来拜见,恭贺天子新禧,万事如意。”   语毕,又敛衽行礼。   千羽墨一笑,目光依旧盯着杯子,可洛雯儿觉得,那目光却是灼灼的射向她。   殿中无风,一袭雪袍却仿佛在飘动。   依她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他,认出她了?   即便她易了容,将自己弄得这般繁琐,他亦认出了她?   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只有思之至深,爱之至切,才能仅凭空气中的一缕气息感受到心爱人的存在;忧的是……   她看了看轩辕尚举杯回敬,气度沉稳而从容,不觉攥紧了手,强力压下喉间酸涩。   不过,或许她多心了。因为对面那人不过说了这两句,又继续投入殿中的其乐融融,而且他身边似是有女子相伴,时不时的就娇笑一声。   是了,这个人一贯毒舌,尤其还见了他所认定的对手,不为难一下人家是不肯罢休的。   她不禁想笑,心却空空悠悠,没有着落。   她盯着自己交握的手,规矩的垂着眸,努力的打视线边缘去看他。却只见了一抹雪色,随着他的笑语,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是在躲避她的搜寻,又像是故意引逗她的注意。   她咬紧唇,尽量自纷乱中捕捉他的一言一语。   他的声音一贯是温柔而轻和的,如流水,如丝绸,如今仿佛在上面洒了层珠粉,更显亮泽和悦,显然是中气十足。   看来关于他身体方面的坏消息果真是假的,可这个人是怎么了?按理,他应该假装虚弱,博得天子与众人的同情,借以免了兵戈一事,更可以揭发真相。即便目前尚未查出,拖延一下时间总是好的。因为若夏语冰之死为真,千羽翼如今便有了时间和精力,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无涯被围攻?所以他完全可以借机准备,而不是……   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的看到茳国国主东方旭,因为他的位子就在轩辕尚的右侧。此际,那位同样一身雪衣的男子冷着脸,仿若冰山般,与殿中的热闹格格不入。   刀削般的侧脸因为紧绷而越发凌厉,就连薄唇都仿佛能割裂空气。   他举了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盅重重敲在桌案上,眼风一扫,灰色的眸子便直直盯向千羽墨。   可是后者仿佛丝毫不觉,依旧谈笑风生。   掌心渗出了薄汗。   千羽墨,你是怎么了,你这是演的……什么戏?   粉衣宫女鱼贯而入,殿中顿时一阵欢笑,夹着惊奇连连。   轩辕尚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一动:“天子赏的新菜式,要不要坐下尝尝?”   洛雯儿尚未来得及拒绝,对面便飞过一道声音:“宁国公这段时间很得民心呐……”   千羽墨拈着酒盅,墨玉般的眸子于眼角投出冷光,直直的射向这边,仿佛利箭,“叮”的一下,钉在了桌上。   “向百姓征税用小斗,将粮食贷给百姓则用大斗,如此,是谁在得利?得的又是谁的利?”唇角微勾,魅惑尽显:“雪陵的疆域这两年似乎又扩大了,韩、魏氏、赵纷纷主动投靠,如是,雪陵便有了可以种庄稼的土地,再不用拿卖香品的钱来换粮食了。宁国公让人竭力开垦,奖励农桑,却不增税。如今,无论国内还是属国的百姓谁不夸赞宁国公善良仁义?倒是不见提起南宫苑,就连天子……”   “王上……”一个声音急切却不失温婉的响起来。   洛雯儿眼角一跳……淑妃?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是她!他,他们……   一时之间,只觉脚底发虚,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蒙了层雾一般随着流苏折出的光影晃动。   千羽墨的声音也不知是隔了多远又隔了多久传来,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却是不无讽刺的响在耳边:“……各诸侯一向是以茳国马首是瞻,雪陵是要取代茳国成为盟主么?”   “王上……”淑妃的声音这回是真真的透着急切。   洛雯儿也不知自己的脑子是凝滞了还是在急速的运转。   千羽墨这招是叫祸水东引吗?借助轩辕尚在国内的举措,来挑拨君臣的关系?更借雪陵的日益壮大来引发东方旭的猜疑?如是,十三公主的死便显得不那么重要,对于他的怀疑亦可暂时搁置一边……   正如轩辕尚而言,若想让前浪消失,只能用后浪掩盖,而在这里,从来就不缺少风浪。   果真,东方旭的灰眸已经瞥了过来,带着死神般的气息。 ☆、642风流韵事   更新时间:2014-03-14   “王上,雪陵怎会有这等心思?臣妾的王兄一向是谨小慎微,怎会有如此打算?而宁国公亦不过是给一些游手好闲的百姓找了些活干,省得他们闹事。王上不知,去年……”   淑妃有些担心的望向这边。   洛雯儿怎么就忘了,淑妃乃湖阳公主,正是雪陵人。   而此刻,这位雪陵公主正在连说带笑的为自己的国家辩白,身处于风口浪尖的轩辕尚却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此时,对面忽然爆出一阵咳嗽。   洛雯儿心头一惊,当即抬了眸。   但见千羽墨歪在案边,闭目轻咳,衣襟微敞的胸口有一只柔荑在来回拂动,配着淑妃焦急的声音:“王上,王上……王上这嗽疾每年入秋便发作,如今车马劳顿,竟是又加重了……”   忽又恼怒:“既是嗽疾,本就不该饮酒,王上却偏偏……”   旁边便有人笑:“淑妃娘娘一片体贴,无涯国主当真有福气呢……”   “可不是?”有人接过话茬:“早就听说无涯国主与淑妃娘娘恩爱非常,当年那场斗香大会便是给淑妃娘娘的生辰贺礼……啧啧,今日所见,果真名不虚传呐……”   余人亦连连感慨。   淑妃便露羞涩状,意图将手拿开,却被千羽墨按住,攥在掌心,亦是感慨:“这一路,多亏爱妃贴身侍奉,每日亲手煲制雪梨羹,否则孤这身子……”   似是情有所动,将那柔荑拾起,轻轻的放在唇瓣上……   洛雯儿觉得自己已经往门口开动了,然而眼前一花……不知为何,待视线清晰,竟发现自己坐在案边,坐在轩辕尚的身边。   殿中再次安静,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跳盖住了一切,她只听到轩辕尚的声音低而稳的在耳边响起:“一日未进食,怕是饿坏了吧。这是方上的七翠羹,很是暖身……”   见她唇色苍白,恍若失神,轩辕尚叹了口气,不禁握住她的手,低唤一声:“阿云……”   也不知是这声唤引回了她的神思,还是对面忽然爆出了一声脆响打破了她的僵滞。   所有人原本都在定定的注视着这边,惊异于轩辕尚方才竟是一把将那侍女捞过来放到案边,如今又要当众“调戏”,而此刻,他们的视线又随着那一声脆响移到声音发源处,但见无涯国主的案边碎着一只玛瑙盅,可是他仿佛浑然不觉,依旧拾着淑妃的手温存,似乎还嫌不够,索性将人搂入怀中。   而淑妃的表情……很奇怪。   的确是娇羞的,妩媚的,然而又有一些不自在,而且美眸仿佛无意的睇向对面那个宫装女子,微蹙了眉,似疑惑,似不解。   他们也不由得看回去。   衣装华丽厚重,但依然可见身段婀娜,方才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也没少盯着那纤细柔软的腰肢看,只是那脸……算不得丑,只能说平常,随便抓个宫女都比不上,也便难怪淑妃面露疑虑。   的确,若无涯国主当真为那女子摔了杯子……可是这女子貌不惊人,连淑妃一个小指甲都比不上,无涯国主阅女无数,怎么会喜欢这种丑八怪?   而轩辕尚的眼光更值得考虑了。看样子,他似是很宠爱这个女子,虽然他这人遇了什么事都不动如山,但仅凭那简单的一句,仅凭那微带关切的动作,便可知,此女在他的心中不同寻常。   昨天倒听说他带了个女人来,还有一双儿女,许多人都见了,不过都说那个女人貌比天仙,难道指的就是……   传言不可信呐……   短暂的沉静后,因为目光的交错与窃窃私语,殿中浮现出一种诡异气氛,然而更为诡异的,是处于目光焦点的两桌皆旁若无人。   轩辕尚继续关怀“佳人”,而千羽墨则对淑妃极度宠爱,全不顾众目睽睽与天子的高高在上,而他怀中的湖阳公主亦曾是天子心仪之人,结果却被他宠爱得面飞红霞,气喘吁吁,竟是发出了一声娇吟。   霎时,满殿静寂。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桌,唯轩辕尚一方不动声色。他身边的女子更有定力,全不同殿中女子一般目瞪口呆,失了颜色。   只是她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轩辕尚大概是想挽留,可是手只抬了一半便收回去。于是这女子便转了身,平平的向殿门走去。   众人盯着那纤细的腰肢,袅娜的身段,心想若是不看脸蛋,此女当真仙人一般,也便不由自主的转目轩辕尚,但见他并未睇向那个女子,也没有看对面激情的一对,只是盯着桌案,也不知那上面有什么好看的,直到大家收回目光,开始无声议论,他方抬了眸子,担心的望向殿门。   众人有些激动,不少人认为此女定是同无涯国主有所暧昧,所以再忍不下去,才绝然离开。可是无涯国主如何同宁国公的女人有了关系?   不过凭他那风流性子,若想认识哪个女子,还愁没法子?但是也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宁国公抢了无涯国主的女人。   想不到啊,轩辕尚那一板一眼的正人君子模样,竟也能干出这等风流韵事!   只是这个女人如何有这般魅力?   他们绞尽脑汁,意图找出能将二人联系到一起的贵女或公主,却是沿着这条线越跑越远。   不过倒有人独辟蹊径,譬如晖国国主北华弶,譬如无夜国主西门垣。   如今这二位都成了为人不齿的人物,此番虽然按理参加诸侯会盟,但晖国这些年都要靠无涯接济,又绑上了茳国的船,打算跟无涯开战,身份尴尬,而无夜暗地掳掠无涯的童男童女意图呼唤神龙实是有伤阴骘,早已被人唾骂,所以二者皆再无往年的骄傲张扬,然依旧没有失了好事挑事的本性,他们觉得既然都传说轩辕尚是前任无涯国主的风流帐,那么与千羽墨就是兄弟,如今兄弟抢上了一个女人……有好戏看喽。   然而,或许他们都想多了。   一部分正统之士认定,此女之所以离席,实在是看不惯无涯国主的恣意妄为,竟然当着天子的面,当着众人的面……真是有伤风化!   所以,此女堪称烈女!   只是她不告而别,却是太没礼貌了些。   然而这种情形,亦有情可原,且看元君天子都不作声色,他们又何必斤斤计较?   于是殿中再次恢复喧闹,其乐融融,对于那一对是如何缠绵恩爱只做无视,倒是频频向轩辕尚举杯。   轩辕尚一一回敬,面目平静,只目光不时的溜着殿门。   依他目前的身份,入殿朝觐,仅允许带一个随从。章矛陪着两个小毛头,自是不在身边,其余护卫,亦被远隔在驿站,导致此刻竟一时无使唤之人。   她离开不久,倒是有宫女随着出去了,可是会去往何处?   她很聪明,又在宫中生活过,当是不会犯什么禁条,然而万一……   视线又飘向殿门。   她一向警惕心强,更不会轻信敌人,但若是遇了那个人……   若是那个人……   攥着酒盅的指紧起来,收回目光之际,恰与对面同样调转的视线碰到一起。   千羽墨对上他的眸子,忧心忡忡的神色立即收起,重露出不羁之态。   轩辕尚的表情便冷起来。   他不是不知千羽墨的用意,可是方才见她虽然目不斜视,然而手都抖了。他便拉过她,一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替她出气,一是……他不忍心。   可更加不忍她受此煎熬,方放她出去,只是现在……   他再盯了对面的人一眼,但见他又搂着淑妃温存,不禁紧了眉,举了盅,一饮而尽,然后重重顿在案上,就要起身。   然而东方旭转了头,灰色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他:“宁国公……” ☆、643为谁所害   更新时间:2014-03-15   洛雯儿出来的时候,只觉竖在天子身后那副十二折翘金压翠的长春屏风后亦有人跟着她出来了。   因了上回朝觐时的教训,此番,她也有意无意的飘向御座后方的屏风。   那一年的百蝶穿花换做了今岁的翘金压翠,更加富丽堂皇,只是十三公主已经不在了。   转过视线,亦不觉有任何如芒在背之感,不过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交缠已经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而待她来到园中,看着雪树银花,雕栏玉砌,感受风夹着冰粒扑打在脸上,再钻进脖子,便全然忘了方才的异样。   跟出来的小宫女见她打了个哆嗦,急忙告罪,便小跑回去寻披风了。   她倒乐得清静,环顾四下冰封,心情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她努力绕开那刺眼的一幕,揣测千羽墨的用意。   的确,他一向是要展现自己的昏庸无道的,可如今做此姿态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十三公主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宠幸,二人关系僵硬,以至于要闹和离,如今人又死了,就算再没有感情,应有的礼仪还是要做到的,哪怕是表面的尊重,毕竟天子和各诸侯国主都看着呢,可是他……   香艳的一幕再一次跃然眼前,心口猛的一跳。   她深呼吸,不禁暗骂……千羽墨,你这是作死的节奏吗?   愤懑难平,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愤怒?他们已经……   雪花飘飘,落入眼中,落在唇畔。   或许是她多虑了,他那个人,一向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这般挑衅,怕是已有了对策吧,亦或许,这不过是他对策中的一环,她又何必担忧呢?而且,不是早就听说他夜夜笙歌,而淑妃再次宠冠后宫,她又有什么可意外呢?方才,当是真情表露吧。   的确,一路随行,侍奉左右……   不由想起当年他带自己来凉阈,路上的细心体贴,相依相偎,如今,这等关切终于给了该给的人……   她对自己笑了两声,然而任是风,也听出了笑声中的落寞。   待眼底热烫渐渐被雪花浸润,她方抬了头,仔细打量这个园子。   居然没有梅花……   记得在无涯的宫中,琼华苑的梅花开得最好,那个冬天,他抱着她在梅树下旋转。   雪花在飘,梅花在怒放,红白相映,交织成最美丽的画卷……   “洛掌柜,别来无恙……”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如同陈年佳酿斟入玉盏,无论是气味还是声响,皆傲慢而香醇。   洛雯儿转了头,但见冰天雪地中不知何时立了个女子,一袭厚实的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狐毛尖端呈现银灰的冰冷,在风中成片的抖动,仿若麦浪轻拂,仿佛涟漪微荡。   她端端的立在那,兜着风帽,又有雪花迷眼,以至于洛雯儿根本认不出她是谁,但这声音分明又是极耳熟的。   关键是……   自己已经易了容,而轩辕尚的手法较千羽墨不遑多让,方才,怕是连千羽墨都没认出她,更何况是他人?   可是这个人,分明是极熟悉她的,不仅认出了她,还知晓她的身份。   那么,此人是谁?   而且,这个人来到此处,毫不避讳的揭穿了她,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隐在屏风后,跟随她来到这里的人?   耳听得那人轻声一笑……   这笑声……   她立即心头一跳。   那人移动步子,款款向她走来。   即便鹤氅厚重,亦难掩曼妙身姿,婀娜步态,更何况,是一定要将所有优势展现出来,让所有男人动情,让所有女人嫉妒?   洛雯儿便定在原地,等着她走来。   她一步三摇,仿佛游花逛景,然而洛雯儿深知,她不过是在揣测,在思量,在谋求属于自己的最大利益。   想不到,失踪了三年的人竟是藏在天子皇宫,难怪那些人遍寻不着。   想不到,自己此行竟有如此收获。   可是这收获,与己何干?   而且此人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因了那个魅惑之人,早年她不就说了吗?但凡有他的地方,她便在。只是如今,她没有了雪陵国,要拿什么做陪嫁呢?   思及当年情景,不觉反胃,当即转了身……   “怎么,旧友重逢,一句话不说就要走吗?”   那个声音重又响起。即便已是一无所有,依旧带着得天独厚的优越与倨傲。   “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洛雯儿斜睨了她一眼:“甘夫人?还是雪陵国主?亦或是……雪陵公主?”   她的语气不无嘲讽:“但不管您是哪种身份,若想寻人聊天,便是找错人了!”   “哦,若是聊无涯国主千羽墨,也是找错人了吗?”   洛雯儿脚下一滞,几乎就要转过头来,然而她捏紧了拳,不动声色。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大约是因为有了手炉的呵护,带着暖和的温度,然而沁入肌肤,便是滑腻的凉,如毒蛇,如跗骨之蛆。   可是她没有躲开,因为她实在太想知道那人的消息,太想知道南宫绾到底有什么阴谋。但凡有关于他的,她都想知道。   “我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南宫绾的语气有些感慨,似是在回忆曾有的风光岁月:“我几乎要把你忘了呢……”   这句便是言不由衷了,洛雯儿冷笑。   “不过你既是来了,我就明白了……”   上下打量她,目光停在她被裙摆遮住的右脚上:“雪陵的雪域断续膏不错吧?”   不提则好,她这般一讲,洛雯儿顿时再次想起那个寒冷的初春之夜,缪香殿内灯光昏暗,气氛暧昧,这个女人将雪域断续膏夹在高耸的双峰间,无限妖娆的蹭着千羽墨的手臂:“能让她开心的东西就在这,你亲手来拿啊……”   “能让他开心的东西,我知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当年勾引的声气如今软软的落在她耳畔,带着幽香的气息轻轻撩动她耳上的绒毛。她仿佛成了千羽墨,在身中春药的情况下忍受这种勾魂诱惑。   心里忽然泛起难言的滋味,如海水一寸寸浸入伤口。   “不仅能令他开心,还能解他如今的危困……”   什么?   洛雯儿长睫一颤,立即转过头。   如是,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了南宫绾。   依旧是当年的美艳,依旧是当年的妖娆,依旧是风情万种,但是……沧桑。   厚重的胭脂掩盖不了面色的灰暗,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牵起眼角的纹路。   甘露萱,曾经的天朝第一美人,老了……   也难怪,不仅是因为时间,还有……一个人被从高高的位子上丢下,不仅要东躲西藏,还要伺机复仇,却时不我与,又如何不会憔悴?   大概是因为被人瞧见了窘迫,南宫绾面上有一瞬间的懊恼,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眸子一亮,唇角旋即一弯。   洛雯儿立即提起警醒   南宫绾这等人物,既然不顾危险的暴露在自己面前,定是有所图谋,而她,自认不是这种人的对手。于是,眼尾的余光扫着四围,又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然而南宫绾就势逼上前来,鼻尖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红唇轻启,芝兰般的香气就落在她的鼻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洛雯儿忽的记起,她方才说过,有什么法子能解千羽墨的危困……   见她眸子忽凝,南宫绾嫣然一笑:“如是,也便算还了你骗去我雪陵圣药的情了……”   洛雯儿眉心一蹙:“据我所知,南宫绾已经被逐出雪陵,更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所以雪陵和她再无关系,夫人这般讲,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而且……”   定定的望住她,眸中难言厌恶:“雪域断续膏可是夫人自己送上的!”   “哈哈……”南宫绾忽然大笑起来:“雪陵和我再无瓜葛?哈哈……想得倒美,过了今日,我倒要看看,雪陵到底同谁再无瓜葛?!”   洛雯儿不想看她发疯,转身欲走,她的声音便在身后慢慢响起:“不想知道解除千羽墨危难的法子了吗?或者……”   声音轻缓,但足以震落枝间积雪:“不想知道,十三公主究竟为谁所害?”   ==========   瑶仙殿,觥筹交错,一派奢靡。   千羽墨频频盯向殿门,转动酒盅的指越来越紧,酒盅开始发出轻微裂响。   轩辕尚看了他一眼,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同情,然而更多的,是对那个久久不归的人的担心。   随同洛雯儿出去的小宫女倒是回来了,说她停在福昕园,然后便捧了披风急急赶出去。   他稍稍放了心,可是这会,他实在坐不住了。   怎奈他刚刚身子一动,殿中人忽然安静下来。   他如有所感的循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忽然宽肩一震,浑身僵硬。   九级玉阶上,站着一个人。   不同于殿中女子为了展示身段而打扮得轻薄,她穿着烟水色月华锦衫,领子扣得严实,只露出中衣的一道小白边,下系撒花芙蓉缎长裙。那花都是小雏菊,上疏下密,行动间,仿佛将春天开遍。   说起来,这是套很简单的宫装,然而相比于平日,对她而言已算隆重,可是穿在她身上,是那么的妥帖而曼妙。 ☆、644最终抉择   更新时间:2014-03-16   此刻,她立在那。   那个位置,是御座的左前方,恰恰是她当年做尚仪时经常站的位子。   此刻,她微抬了眸,目光一扫,落在千羽墨的身上。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裂响……   他指间的酒盅碎了。   虽是如此,她不禁笑了。   南宫绾说得没错,他早就认出她了,即便她易了容,即便她用了平日不用的装扮,即便流苏的光华足以乱人视线,可他,依旧认出了她。   “除了你,还有谁可以让他紧张?”南宫绾如是说。   “你难道就没发现,但凡他出口为难,皆是因为轩辕尚对你太过在意?”   他还是那般爱胡乱吃醋。   笑,眼底有热热的湿润,只要他念着她,就好。   数载的牵挂,数日的担心,只为了他,念着她,记着她。   这一刻,忽然无限轻松。   若是……   能换你平安无忧,便好……   此刻,除了两个人,殿中人无不惊愕,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轩辕尚身边的女子如何站在了那么尊贵的位子上,她是疯了吗?   而那两个已猜晓真相的人,一个血气翻涌,强力克制,只一双墨玉般的黑眸死死盯住她,魅惑的唇角再无往日的悠闲不羁,而另一个则还保持着想要起身的姿态,单手撑案,仿佛入定,只一瞬不错的看她。   而见首不见尾的十二折翘金压翠的长春屏风后,一个女人弯起了妖娆的唇角……   殿中太静了。   洛雯儿深吸了口气,微抬了下颌。   此一番,是认真将殿中人看了一遍,竟发现段玉舟亦在其中,坐在西门垣的身后,正微张了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而西门垣的旁边还有一人,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她。   那眼睛颇为秀气,有着女孩的忧郁。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看来西门垣已经打算传位了……   笑了笑,微启了唇……   殿中宽阔,突然静寂下来,不觉显得空旷,而此刻,她的声音悠悠飘出,带着回响,听起来极为陌生。   “我,是神龙宿主……”   ===========   “这怎么可能?”   福昕园中,洛雯儿对南宫绾的异想天开简直是莫名其妙。   “怎么不可能?说实话,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南宫绾拂拂鬓角:“还记得那个总待在你天香楼每天只要一盘饺子的书生吗?”   神秘一笑:“就是我派去的……”   洛雯儿记得有这么个人,当时还引得张顺等人浮想联翩……   她忽的眼角一跳:“去年无涯大旱,盛京饥民暴乱,有人闯入天香楼,不仅放火,还射伤了我,是……”   “没错,”南宫绾大言不惭的承认:“是我派去了人干的,只可惜,都折在了轩辕尚的手上!”   提及这个人,语气忽然变得恶毒。   “可是你为什么……”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肯定!”南宫绾红唇一动:“我调查过你,自打千羽墨千方百计的为你弄雪域断续膏开始。他纵然做得天衣无缝,又竭力隐瞒你从前的一切,你的本名……洛雯儿,他始终不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但是他不说,有人说,他能管住几张嘴,却管不住天下人的嘴。你猜,这个人是谁呢?”   洛雯儿莫名想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他怯生生的靠近自己,有些喜悦有些小心的唤她……姐姐……   可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会决定什么人的命运,所以……”南宫绾眸子一斜:“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其实,你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忽然一笑:“我只要千羽墨难过!其实,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她踱了几步,抬手攀住一根树枝:“我要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指间用力,树枝应声而断,积雪飞起,霎时迷了她的身影。   是了,只要她找到了天下人所觊觎的神龙寄主,将其献给天子,她的回归,指日可待。   届时,她高高在上,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驱逐她的人,追杀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洛雯儿的眼前闪过轩辕尚的身影,然后便是血流漂杵的恐怖。   答应了她,就等于成为南宫绾残害众生的帮凶!她怎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南宫绾自鼻间挤出一声冷笑:“我未必是你想象中那么残酷的人,只是若你不早下决断,千羽墨此番怕是回不去了呢……”   什么?   她霍然抬眸。   “你想,依他的本事,如何猜不出十三公主究竟为何人所害?可是即便压力重重,即便东方旭纠结了各国兵力要攻打他,他都一言不发,也不做任何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会有什么人能够让他有苦说不出,一味隐忍退让呢?”   洛雯儿的脑筋飞速转动,忽然迸出一个人影。   是他?!   也只有他,能够让千羽墨缄口不言,既无法前进,又无法后退。   漫天的寒气霎时侵入身体,每一处都仿佛被凝结,微微一动,轻声作响。   “呵,有谁会想到一个父亲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那么宠爱的女儿?你可知十三公主弄死他多少怀孕的妃嫔?可他都一言不发,照宠不误,为的是什么?他的儿女,皆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可怜的十三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她嫁去无涯,一是为了千羽墨,一是为了神龙,如今,也算死得其所。”南宫绾狂笑:“不过这个黑锅只能由千羽墨来背了,更何况,东方旭还当场抓了两个刺客,那二人皆是说了句‘无涯国主’便死了。此等大罪,千羽墨要如何逃脱?”   “为什么东方旭暴跳如雷,为什么那些国主齐言声讨,天子都不语不动?”   声音已经变得凄厉,也不知是感叹元君天子的冷血,还是感慨天家的残酷,亦或者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经历的一切……身不由己?为利益不择手段?还是……   “因为他想要的,只是神龙。他想要的,只是长生不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的掌控这一切……”   “你们不是已经得了……”   “得了什么?淳贵妃吗?不过是一团烂肉!”南宫绾丢开树枝,似是撇开了令人厌恶的东西:“有天师在,谁能鱼目混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放出什么童男童女的血能够解除封印的风声?”   一想到孩子们经受的委屈和惊险,洛雯儿就怒不可遏。   南宫绾嗤的一笑:“那是他们蠢,听风就是雨。天师不过说,有了寄主,还需要鲜血开解封印,可是这血究竟出自哪里,却是未言。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是有些人以讹传讹,是有些人贪婪狠毒,你又怪得了谁呢?不过我想你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北江,在无涯境内。如今,还有谁会对无涯如此感兴趣呢?”   意味深长的睇了洛雯儿一眼。   洛雯儿垂了眸,眼前浮出歪斜在镶金嵌玉的宝座上,一副萎靡之态,垂垂老矣,即将就木的元君天子。   南宫绾冷笑一声,语气一转:“但你若是站出来,一切便有法可解了。而且你也不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因为没有去除封印的血,你还能活一些时日。再说,谁知道那玩意上哪找去?”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出现,你引起的混乱,一切众人闻所未闻的事,只要明言,谁还能怀疑你?更有意思的是,千羽墨弄出了个什么淳贵妃,意图混淆众人的视线。蠢货才信了他!依我看,他倒是想保什么人,亦或者是不想有人为此觊觎无涯,给无涯找麻烦,于是弄个包袱丢出去,让别人开打,他好得清净,顺便瞧热闹。如今,若是他敢跳出来,那就太好了!”   南宫绾仿佛看到那等情景,顿时兴奋起来:“他若是出手阻拦,便更坐实了你的身份。如是,即便不是李代桃僵亦是李代桃僵,而且还欲盖弥彰……哈哈……真有趣!”   忽又贴近她的耳边:“而此一举,你不仅帮了我,更是帮了他。想想吧,他现在可是腹背受敌,若是你能‘自荐’,话再说得好听些……我见识过你的本事,你可是最会说话的人。如此,谁还计较他的过失?而且,天子怕是要为他记上一大功呢,还有久未颁下的金册宝印……好好想想吧……”   “只不过……”柔情万般的睇着她,就连眼尾的纹路都跳跃着诡计即将得逞的兴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呢……”   ==========   是的,不多了……   似乎自打她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在选择。   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选择坚守还是放弃……   选择坦白还是隐瞒……   选择自由还是牢笼……   选择他,还是选择他……   然后便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怀疑……   而今,是选择不动声色将一切难题丢给他让他一力承当……反正天子要是达不到目的,也不会下杀手,只不过他的身子……   想到他压抑的咳嗽,她攥紧了拳。 ☆、645惊涛骇浪   更新时间:2014-03-17   还是选择挺身而出……虽然南宫绾关于什么神龙的见解以及对她的怀疑她只觉得都是胡说八道,牵强附会,然而若是能帮得了他……   至少,能够帮他拖延一些时间,待到同千羽翼合了兵,一切就都好办了。顶不济,也得让天子放他回去。   凉阈的风很硬,驿馆不如无涯的王宫舒适,不利于他的身体……   南宫绾虽然说,一旦发现她并非神龙寄主,自是不用粉身碎骨,要她不必担心。   只是事情会这般简单吗?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都能杀害的人,会对一个欺骗他的人手下留情?   身后,是一个属于老人的粗重喘息。   这些年不见,天子又佝偻了,歪在宝座上,整场宴会都不发一言,几乎让人把他忽略了。然而她却知,这个故作糊涂的老家伙有着一颗最精明最残忍的心!   原来,每个人都在演戏,那么她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怎样的戏码?   她淡淡一笑,右手轻抬,仿佛要去抚平鬓间散发,却是落在耳畔,指尖轻拈,然后……   殿中发出惊呼,原来这个女子竟然取下一张面皮。   其实易容之术并不算特别,只不过胆敢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真实面目的倒实在稀奇。而且她的动作并不算熟练,结果面皮刮到了头上的流苏,那般一扯,盘得好好的秀发便瀑布般散落下来。   青丝如水,让人忍不住想去感受那种柔软凉滑。   面色因为覆了假面,显得有些苍白,然而肌理细致,莹润有光,如同敷了珍珠粉一般,顿令殿中的女子又是羡慕又嫉妒。   她端端的立在那,不悲不喜无怒无乐,仿佛在等待众人的宣判。   虽然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是神龙寄主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因为谁都知道神龙寄主的下场是什么,只有傻子才会跳出来,可是这个女子莫名的让他们无法生出丝毫的懈怠。   她像月光,虽不强烈,但亦可关照万物。   她像溪水,虽不奔放,但亦可流遍天下。   而今,她站在九级玉阶之上,并不高远,却好像立在云端,如仙人飘然而来,莅临世间。   “我,叫洛雯儿……”   洛雯儿……   似乎是很陌生的名字。   但终于有人想起来,譬如无夜国主西门垣。登时瞪大眼睛,指着她,却被身边一个颇为秀气的青年捅了捅腰眼,俯首低语了两句,而坐在后面的生有一双茶褐色眸子的男子却在众人皆目瞪口呆之际悄悄退了场。   而此刻,亦有人认出她来,但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是……   十年前,这个女子曾经跟随无涯国主前来朝觐天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调向千羽墨,随后,又齐齐转向轩辕尚。   此女身份终于揭开。   果真,是二人争一女,但不知道此女是如何流落到轩辕尚身边,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戏码可比他们方才的猜测好看多了。   满殿之中,大约只有一个人心思最为复杂。   淑妃偎在千羽墨身边。   虽是依偎,然而明显感到那人的浑身僵硬,体内仿佛有山风的呼啸,是血液在奔涌。   淑妃咬紧了唇,望向玉阶上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失控,原来是因为她……   这个女人走后,他病了几年,可是自打梦妃死了,他忽然好起来了,忽然又恢复了自己初初嫁来时的温柔缱绻。当时她曾想,大约是梦妃的存在禁锢了他吧。   只是他的温柔,不止对她一人,她不过是分得多些罢了。   他的确愿意带她在身边,经常目光款款的看着她。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目光从未真真切切的落在她身上。   只不过即便如此,她亦觉得满足了,至少她比她们强一些。   如是,朝臣们开始渴盼王上有子嗣了,她也想,她多希望能够拥有一个与他的孩子,可是……   没关系,慢慢来,只要他心里有她,终有一日……   此番,他特特带了她来,她开心极了,一路小心逢迎,竭尽女子的娇媚,她似乎就要成功了,可是……   究竟差在了哪?是他又有了新欢?但遍寻后宫,亦找不出能压过自己宠爱的人物,直到今天……   对面的女人,除了身段,并不美,只是那身形,那姿态,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比聂紫烟还要让她忌惮的人。   只是那个人已经被赶出去了,因了聂紫烟,所以,她似乎可以放心了。   然而千羽墨却屡屡失控,如今这般紧张的局势下,他竟是一副要同始终保持中立的雪陵结仇的模样。其实别人不说,她亦知雪陵如今的态度全是因了轩辕尚,虽然她不明白轩辕尚为什么没有落井下石,这个人可是一向视无涯为劲敌,即便不除去亦恨不能对方乱成一锅粥。   可千羽墨是怎么了?他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直到现在,她方知,不是他在找麻烦,而是自己遇了麻烦。   那个最令她忌惮的女人,此刻就立在玉阶上。而他的人虽在自己身边,心神却早已飞了过去。   不,当是早在那个女人初初进殿的时候就飞走了。   原来他,早就认出了她……   原来一切,早就有了答案……   大殿有些不平静,像是水将开未开的阶段,人们嘤嘤嗡嗡,不断的消化分解着听到的每一个字。   他们过于激动,几次淹没了那个自称神龙寄主的女子的声音,可是当他们重新竖起耳朵,方发现那个女子始终在讲述一段几乎堪称传奇的故事,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洛雯儿看着众人的神色,忽然想笑。   南宫绾的计划怕是要落空呢。   其实,谁人不知神龙寄主最后的命运?因为神龙也不是失踪过一次两次,每次都借着寄主回来,每次寄主都要经千呼万唤才肯现身,更多的,则是逃跑。   譬如五十年前,一个小国的国主叫嚣着要寻找神龙,兵戈四起,结果后来发现,自己竟然就是神龙寄主,当即逃遁,却被那些由他鼓动起来的人抓获,然后……   寄主每次的死法都不一样,但无一不残忍,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像她这般自投罗网,她是活腻了吗? ☆、646欺君之罪   更新时间:2014-03-17   不,她还有期盼,即便不能再与那人在一起,可是活着,就能感受他的气息。有关他的一切,她有时喜,有时悲,有时气得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然而依旧自觉不自觉的去捕捉,去寻找……   她还有一双儿女,是他与她的孩子,他们今天早上欢天喜地的跟着章矛逛街去了。豆豆自是要找借口挥霍浪费,只可惜她没有想到此刻这一步,只给了孩子几十两银子,而毛毛……   这个心事沉重又假装轻松的小鬼……   闭了闭眼,复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人的焦灼,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死死的盯住她,眼底燃烧的尽是怒火。   是了,他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比他了解她,可如今这一步,她当真出乎他的意料了呢。   笑了笑……阿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心声,那搁置在案上的拳猛然攥紧。   殿中嘤嘤嗡嗡。   这个女人的陈述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是讨论阶段。   按理,神龙寄主自己蹦出来实在是有反常规,然而若是就她这一番经历,还有自打她出现闹出的这许多动静……众人一一串联起来,发现似乎……差不多……可能……或许……   可是天子为什么不发话呢?如今这情形,他们也不好把人抢过来研究,而且,因为神龙的事,他们已经上当许多次了。上回抢了那个烧焦的女人,目前已经纷纷有传言说是个假货,可是又不敢立马扔了,怕是别人的诡计,只将那块臭肉神仙般的供着,所以他们现在就等着天子做论断,然后再……   激动中,忽听那个女人又说了句,声音很轻,只有五个字……   “托付给你了……”   那目光是看着轩辕尚的。   什么托付给他了?莫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秘密托付给轩辕尚,她原先的“恩主”千羽墨怎么办?   于是齐齐将目光盯准千羽墨,所以没有看见,轩辕尚在听到这一句时宽肩猛的一震。   洛雯儿,你一向聪明绝顶,一向戒心甚重,怎么遇了与他有关的事,你就傻了?疯了?迟钝了?   洛雯儿,你好糊涂!   而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轩辕尚,洛雯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时间紧急,她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千羽墨……会有自己的孩子,而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囿于深宫中,重复他与她的岁月。   她的孩子,应该是自由的。而轩辕尚……   南宫绾说了,轩辕尚是个极恪守礼规的人,当年一直暗助南宫苑继而推翻她,不过是为了先王的遗嘱。而今,她一旦登基,立即就杀了南宫苑,让他再无企盼。南宫氏里现在就剩她一个能主事的人,而依他的忠心,定不会再生二意。   再说,不论怎样,轩辕尚当年也帮了她不少,是个可用之人,纵观雪陵上下,倒真找不出这般能干的,她除非是想自断臂膀,否则定要重用。   而且他得民心,拥趸强大,她就是想除他,也得费一番心思。况且,她还不想给自己弄出那么多敌人。   纵然这些都不论,洛雯儿亦相信,依轩辕尚的本事,定是不会让自身有任何闪失,何况,他还那么的喜欢毛毛和豆豆。   他,是个可信之人……   闭了眼,便仿佛看到一双儿女。   临出门时,豆豆扬着小钱袋,冲她展露没有门牙的笑:“娘,豆豆也要给娘带一份礼物……”   毛毛摇着小扇子,不屑的扭了头:“拿娘的银子给娘买礼物,亏你想得出!”   唇角动了动,却笑得很难看。   她压下眼中热辣,忽听有人喝道:“你为什么胆敢称自己为神龙寄主?”   笑,明眸徐开:“为了,天下苍生……”   这个答案,太高尚了,然而……含蓄,但是她想天子一定听懂了,阿墨……也会明白……   于是,一道粗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她去见天师……”   “主子,天师尚在闭关……”   “闭什么关?出了大事他不知道吗?”天子捶着镶珠嵌玉的扶手大吼。   内宦慌得跪倒在地。   天子正待唤人,忽听两声“慢”。   这两声是同时发出,一个急切,一个沉稳,但统一隐着愤怒。   洛雯儿眼角一跳,几欲落泪。   不管她是抱着如何绝然的心情,还是希望那个人能够出手阻拦的,因为,因为……   “启禀天子,此女是随臣一同前来,臣并未发现此女有何不妥,定是受了谁人的怂恿,方……”   “启禀天子,此女我无涯人。神龙再现,众都传言在我无涯,可是臣身在其中却不自知,又怎会……”   然而屏风后忽然又传出一个声音:“无涯国主当真不知吗?”   芝兰之香旖旎而来,是香身丸的气味。   “这个女人不是曾经伴君左右吗?你为了她,秘密派人前往雪陵盗取雪陵圣药雪域断续膏;为了她,不惜冷落后宫,顶着个荒唐的名头;为了她,你竟然还敢对十三公主拒婚?更为了她,不惜割让半壁江山,以致兄弟反目。因为……”冷笑,眸中阴火雀跃:“她本是千羽翼的王妃!”   众皆哗然。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南宫绾打断所有人的议论,走到阶前,绣着怒放牡丹的曳地裙裾大片的开在洛雯儿的视野中。   她嫣然一笑,透着赤练蛇看见猎物的兴奋:“无涯国主利用一个烧焦的女人,引开众人的视线,究竟为的是什么?”   眼见得千羽墨眸光一闪,她不觉更加得意:“而且,这个女人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神龙寄主,若是被你们一再否认,那么这个欺君之罪……”   洛雯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按理,若是千羽墨或轩辕尚出手阻拦,南宫绾现身也在她意料之内,而且她还希望这个女人现身,因为南宫绾是个“逃犯”,若是能就此除了她,轩辕尚和两个孩子都会多一层安全保障。可是洛雯儿不曾想,她竟是要将千羽墨牵涉其中,方才在园中,她不是说要借此助千羽墨脱困吗?因为她毕竟是那么的喜欢千羽墨……   心头忽然一跳。   是了,她那么的喜欢千羽墨,定是更加深重的痛恨自己。   欺君之罪,欺君之罪……   但是她费了这么大周张,竟只是为了除掉自己吗? ☆、647妖言惑众   更新时间:2014-03-18   “南宫绾,你弑君谋父,残害手足,阴谋乱政,陷杀忠良。你焚宫诈死,竟是躲到这里妖言惑众,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回雪陵给百姓个交代?”   轩辕尚上前一步,怎奈天子左右忽然刀枪林立,森森利刃直指大殿。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连一直冷眼旁观的东方旭都变了脸色。   南宫绾忽然大笑起来:“哈哈……我南宫家的那点私事怎及得上神龙重要?妖言惑众?说得好!可究竟是谁妖言惑众?只需请天师验上一验便知分晓!”   “南宫绾!”轩辕尚已经勃然变色。   且不说洛雯儿是真正的神龙寄主,就算她不是,南宫绾今天既然寻上她,就有本事在天师身上做手段。   这个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舍出去!   “南宫绾,”又一道声音悠悠响起,虽然轻和,却仿佛穿林过隙的风,带着嗖嗖的冷气:“你我的恩怨,何须搭上别的人?而且……”   墨玉般的眸子徐徐眯起,长睫轻阖,如上挑的两道优美斜线:“你虽然阴狠,但从不对女人使手段,如今怎么……”   “哈哈哈……”   原本悦耳惑人的笑声此刻仿佛夜枭桀桀,冲荡着众人的耳膜,撞击着瑰丽的四壁,将锦幔纱帷惊得如波鼓动,串串珠帘晃动不休。   南宫绾笑得花枝乱颤:“你我的恩怨?千羽墨,可千万不要转换话题。你不就是想保她吗?她若不是神龙寄主,你紧张什么?我对不对女人使手段,你怎么知道?你关心我啊?”   冷冷一笑:“而且她是神龙寄主,并非普通女子,而我的所为,正如她所言……为了天下苍生……”   二人对视,千羽墨的脸上有阴鸷一闪而过,那阴鸷竟好似要将眼前女人撕碎了般恐怖。然而转瞬,又恢复一片和煦,好像方才的刹那不过是错觉,而且,竟好似在笑了。   他忽然转了身,往外便走。   “千羽墨,你难道就这么走了?”南宫绾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他。   “不然要怎样?”斜睨了眸子,魅惑中夹杂着冷厉与嘲讽:“你该不是想要我娶你吧?你现在可是……不名一文!”   “哦,那么……这个人呢?”   南宫绾身子一让,令洛雯儿彻彻底底的展露人前。   “她?”千羽墨一笑:“与我有什么关系?”   洛雯儿本是浑浑噩噩的听他们争论,思谋着自己是不是被南宫绾利用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自己若是出个什么好歹对南宫绾而言有何意义。其实她那样的女人,在她心里,千羽墨或许都在其次,权力和那个位子才是最重要的。   如是,她要不要脱身?如何脱身?   然而,忽听得这一句,极轻极淡,却仿佛重锤落在心间。   她立即抬眸,睇向他,却只在他唇角看到一丝笑。   依旧魅惑,不羁,悠闲,然而冷酷,那冷意直达心底,顿时令她打了个寒战。   “哦,无涯国主当真如此作想?”   南宫绾不知是想要确定他的说法还是想让洛雯儿听得更清楚,悠悠然的问了句。   “你既这般想,她又那般做,我有什么办法?”轻轻一笑,青丝仿佛受了风的吹拂,飘动起来。   “如是……你可知道结果?”   “结果就是……我无涯,安全了……”   简直是一语双关。   “你,可舍得?”   静……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在等着一个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夫人为何如此发问?孤方才不是说了,此人与我毫无关系?哦,她是孤的尚仪,亦曾讨过孤的欢心,孤也的确被她迷过一段时日,然而……”徐徐转了头,华贵而清雅的侧脸清晰的展现在洛雯儿的面前,唇角一勾:“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可是比谁都清楚!”   仿佛有风吹过,洛雯儿的身子竟是抖了抖。   轩辕尚立即盯向千羽墨,却见他转回头,仿佛无意的避开自己的目光。然而此刻,他距离他极近,他清楚的看到他看似潇洒实则生硬的动作,清楚的听到那骨节滞涩的声响。   “不过是因为一张脸……”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是怕众人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她与我那薨逝的爱妃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好像有人尖叫起来,紧接着议论纷纷。   声浪如海,一波波的推过来,洛雯儿如同站在颠簸的小船上,摇摇欲坠。   然而她努力的抬了眸,努力的看向那个背影,却觉得那团雪色越来越模糊,模糊成沧海的一朵浪花,模糊成水天交际处的一抹白云。   远了,远了……   ==========   一阵冷风卷入后,人们才醒悟过来……无涯国主竟是这么走了,那么,这个神龙寄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阶上兵器忽响。   是了,他们要将那个女人带下去了。   众人有些焦灼,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忽听殿门一声巨响。   齐齐回头,惊见殿门紧闭,激起的狂风吹得锦幔一阵横飞。   “轩辕尚,你想谋反?”玉阶上,有人惊道。   谋反?   轩辕尚?   中规中矩忠心耿耿即便有机会登上王位亦要力保南宫苑的轩辕尚?   这可是稀奇!   “轩辕尚,你想威胁我们放了这个女人?”一枚匕首横在洛雯儿颈间,血丝沿刀刃滴下,寒光倒映着南宫绾的花容狰狞。   “不,我只要你们一同陪葬!”巍峨背影不动如山,语气沉稳尤如大海深处的浪涛。   “轩辕尚,你疯了?”南宫绾嘶声尖叫。   没有人回答她,众人则只觉轩辕尚此语说得太过夸张。   陪葬?   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玉阶上的人都吓成那副模样?   然而疑虑只是片刻,他们很快发现,桌案上的杯盘都动起来了,好像有谁在抓着案腿晃动,紧接着,帘幔也跟着痉挛般颤抖,珠串乱响。墙壁上的画忽然掉下来,堆在地毯上,青蛙般的跳动。   一股震颤自脚下传来,人仿佛被点了穴,麻酥酥的难以行动,只拿惊惶的眼神四下张望。 ☆、648一同陪葬   更新时间:2014-03-18   “啪。”   不知是谁桌案上的酒盅裂开,紧接着,裂声处处,难分方向。   有人头上爆出一声轻响,未及抬手,发髻已然散落。紧接着,玉冠宝簪落在脚边。   碎的。   人们开始惊惶。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心脏忽然难受起来。   不,不止是心脏,是浑身各处,好像有无数把小锤在敲击,而他们仿佛变作瓷器,只要那小锤加一下力度,就会使他们碎成粉末。   是,是……   他们说不出名字,因为至今也无人知晓轩辕尚到底练了什么功,只听说那功轻易不发动,一旦发动,不仅被其列入攻击范围内的人无一生还,就连自己亦会殒命其中。   轩辕尚,当真要他们做陪葬?包括他自己?为了这个女人?   地面开始震动,竟仿佛有雷声自纵深处传来。   大殿开始摇晃,无数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诡异的弹动着。   “噗……”   不知是何人吐了血,喷了别人一头一脸。   却没有人惊叫,因为声音未等出口,已被颠成碎片。   “轩、辕、尚……”   南宫绾捂住胸口,然而她竭力保养的脸已经开裂。   裂得很奇怪,是血管的纹路,丝丝缕缕,粗粗细细,浮出一道道殷虹,就好像精心打造的碎瓷。   可是她始终牢牢的控制住手中的女人,刀刃上的血正在滑落,连成一道红线。   那个女人仿佛丝毫不觉,她大睁着眼,始终看着殿门的方向,瞬也不瞬。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有人想叫轩辕尚停手,却发现根本无法接近他,而轩辕尚的手也布满血丝,有红色的液体悬在指尖,脚边,亦是一片深色的潮湿。   他是真不想活了……   众人大惊,可是我们怎么办?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要给那个女人做陪葬?   他们想要呼喊,可是没有声音。   他们想要逃走,可是无法行动。   珠串掉落……   光影狂乱……   梁柱倾斜……   殿顶碎片纷纷,到处轰响。   天子从座位上滚落下来,竭力嘶吼:“放了她,快放了她……”   对,快放了那个女人,放了她!   功力深厚的,已经开始发声,就连东方旭,都瞪着眼角滴血的灰眸,惊悚的睇向南宫绾:“放了她……”   南宫绾忽然大笑:“放了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也好,不是要陪葬吗?既是这般珍贵,我南宫绾就是死,也要拉她做陪葬!”   刀刃一横,鲜血迸射而出。   可是就在这时,一股异香飘来。   南宫绾手一抖,匕首落到了脚边。   紧接着,一直坚持稳立的南宫绾忽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继而缩成一团。   她仿佛还嫌不够小,继续缩,缩……   骨骼碎响,伴着她凄厉的尖叫。   痉挛的手奋力伸出,即便构成爪状……内卷……萎缩,依旧向着一个方向前伸。而因为眼睑的收缩,眼珠暴突,只牢牢盯住那个方向。   洛雯儿亦倒了下去。   然而在落地的瞬间,被裹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她丝毫无觉,一直没有合拢的眸子只看到屏风后趴着一个人,虽也浑身布满血丝,但是手中牢牢攥住一个敞开盖的瓶子,依旧有香气汩汩飘出。   南宫绾,一直舍不得可以让她美艳万千的香身丸,却是忘了,香料的相生相克。   段玉舟……   她看着那个努力冲她微笑的男子,唇角动了动,闭上眼睛……   ==========   主子,主子……   胡纶飞步上前,努力跟上前面的身影。   可是主子步子很快,仿佛在飞。   风,迎面吹来,衔来主子的话语……   “她恨我了,她终于恨我了……”主子喃喃着:“好,很好……”   忽的止住脚步,转身,导致胡纶差点撞到他怀里。   “小纶子,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胡纶一怔,连连点头,结果差点把眼泪点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千羽墨笑着转身,方要起步,忽然身子一震。   胡纶只听“噗”的一声,前方的雪地便铺开一片血红,当即失了心魂,抱住千羽墨:“主子,主子……”   “快,走……”   主子抹去下颌上的血,疾步向前。脚步微有踉跄,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没事的,没事的……”   主子又开始喃喃,胡纶却知,主子不是在说自己,也不是在安慰他,而是……   胡纶擦了擦眼睛,扭头看了看瑶仙殿的方向,忽的抿紧唇,跟上千羽墨。   ==========   章矛连捧带扛的负了一大堆东西,一向矫健的步子竟有些蹒跚,而身边的两个小毛头却是步履轻盈。   真难为他们,逛了一天街,东家走西家串,一会要这一会要那,还不停的问他“这是什么”“用来做什么的”“既然是刀片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简直片刻不着闲,居然不觉得累。   他有些怨愤的看着一个故作稳重一个兴奋蹦跳的身影,心想,带孩子真不是人干的活,不知主上是怎么想的,竟然打算……   他忽然顿住脚步,两个孩子也停了下来。   前面,有人急速从宫门走出来,看样子……   他眯了眸。   千羽墨……   他立即警醒的打量四周……   怎么就他出来了?主上……   然而好像真的得了什么急事,方出了门就上了马车。   豆豆盯着飞速驶离的马车:“咦,我怎么觉得那人那么像亲亲的爹?毛毛,你说像不像?可是亲亲的爹怎么会在这里呢?”   毛毛一瞬不瞬的望着渐渐远去的小点,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   “这个是用来涂伤口的,一日三次,不要沾水,用干净的纱布裹好,不能见风……”   “这个是用来待伤愈后除疤的,也是一日三次。”段玉舟笑了笑:“放心,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看着对面的人接过瓶子,笑得虚无,他语气顿了顿:“其实这个不仅可以除疤。南宫绾的匕首有毒,若是你不肯用,一到阴天雨雪,伤处就会又痛又痒,难以忍受……”   脸色一黯,睇向远处那人……   一袭藏青衣袍,背影不动如山,只需望上一眼,便让人心宁神定。那等气度,的确不是常人所能比及的。   然而……依旧不甘心。   “当真要跟他走吗?” ☆、649岁月静好   更新时间:2014-03-19   瑶仙殿的“谋反”一事,最后以南宫绾逼婚无涯国主未成,遂因妒生恨,设计无涯国主曾经宠幸之人冒名顶替神龙寄主意图杀害此女令无涯国主伤心而告终。   当时,无涯国主话说得明白,她也没否认,事后有人想起,顿时豁然开朗。可怜他们一群无辜之人,被这个阴谋篡政的女人给捉弄,还险些丧命。她怕不是不仅想要报仇吧,她藏在皇宫,怂恿天子寻找神龙,到底是何居心?她不会是想对天子取而代之吧?   越想越惊,越想越气。   好在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遂纷纷上书,陈述她的罪过,到后来差点说南宫绾是雪陵派来的奸细,对各国,对天朝皆有不良居心。   证据也是有的,因为一见她的脸大家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名噪一时的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吗?要知道,几乎所有的国主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若不是惧于轩辕尚的“同归于尽”,众人就要合力讨伐雪陵了。   而此事过后的当夜,无涯国主便率先离开凉阈,临走下了驱逐令……那个名唤洛雯儿的女人既然口称神龙寄主,无涯不敢强留,还望好自为之。   众人皆道他明智,那日当场就和此女划清界限,不肯惹祸上身。   也难怪,无涯有关十三公主的事还未了结,又怎能再添麻烦?   再说,这个女人也太大胆了,就是想挽回旧情,也不至出此下策,谁知道若是留她在无涯,还会生出什么乱子?   可千羽墨也不至于走得那般急,连跟天子拜别都没有,好像生怕那女人追上来似的,就连宠爱的淑妃都丢在了驿馆,还是天朝遣人送了过去。   当年半壁江山换了一个女人,人都道他昏庸,却也有说他痴情的,不想竟亦薄情至此。   如是,此女就成了烫手山芋,无涯不肯要,别的国家自然也不想接纳,于是……   “我总要晚上一步吗?”仿似自语,更像询问:“其实即便……我们可以走遍天下……”   洛雯儿抬了头,冲他淡淡一笑,笑容就像天空一样澄澈,无喜无忧。   他本想再说点什么,然而看着这样的她,亦不由回之一笑:“你这样,也好……”   是了,自打醒来,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被心爱的人背叛,抛弃,她一点也不难过,谁跟她说话,她就笑,笑容不深不浅,神情不冷不热,好像将什么都拒绝在外,只沉醉于一片空白的梦。   轩辕尚担心是毒素未清,他却知,这是心病,无药可解。   “我们该上路了……”轩辕尚已经走了过来。   段玉舟满心不是滋味的看着他的手环住她的肩,车门一开,两个孩子稚声稚气的唤着:“娘,上车,上车……”   她笑了笑,走到车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瓜。   各国国主也纷纷出来,因为刚刚经历过轩辕尚的神功“历练”,皆神容憔悴,步履蹒跚,本应多休养几日,然而这次诸侯会盟太恐怖了,每个人都巴不得赶紧离开凉阈,回国安抚自己脆弱的小心儿。   段玉舟没工夫理会他们,就连无夜国主西门垣不耐烦的催他都没有回头。   前方车子徐徐开动了,他依旧站在原地。   车子渐渐远了……   松花色方格棉布窗帘忽的一动,露出一个女人的脸。   她向这边望着,蓦地展颜一笑。   ==========   雪陵的风很硬,很冷,吹到眼睛上,就好像把雪也放了进去,化成眼泪,不停的流,怎么都止不住。   然而洛雯儿就站在冰天雪地中,仰着头,仿佛在好奇这里的天空怎么从无晴朗?   “怎么一直站在外面,小心着凉……”   即便裹着轻暖的银鼠长披风,依然为她紧了紧颔下的系带,然后环住她,往屋里走去。   她没有挣扎,确切的讲,现在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听话,有人看她,她就冲人笑。   轩辕尚不敢全然相信段玉舟的话,请了御医来看。御医说她脉象正常,就是身体虚寒,需要调养,至于别的方面……   御医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她便抬了眸,冲御医弯起唇角。御医拈着胡子的手一滞,他便莫名气闷,有些神色不善的送御医出门。御医临走还一个劲回头,结果这个老头再也没有进过宁国公府的大门。   日子久了,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因为她静静的待在他身边,很温暖,很安心,就像他留在小院的那段时光。   这些年,他一直是风风雨雨的度过,也偶尔在府中歇息,有人说他的生活太过惊险,他却不觉,而此刻,他方感到什么是安然。   如今回想起来,曾经的自己果然是在漂泊。而现在,不管在外面忙到多晚,有多少公务亟待处理,他都会赶回来。   她房里的灯光一团晕黄的亮在窗口,而当他走到门口,无论她是坐在桌前发呆,还是瞅着他微笑,他都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雪陵的天一向是寒冷的,他从来不觉,而此刻,他忽然发现,家,可真好啊。   对,是家的感觉,他曾经听无数人提起却从未放在心上的字眼,如今就在心间滚来滚去,每一寸,都是温馨。   这样真好,真的。   他开始越来越贪恋家的感觉,越来越贪恋她的香气。   其实那日,他的确是想威胁南宫绾放了她,然而当功力发动,当真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若是不能救出她,若是不能……   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作想。   后来,她被驱逐,他可怜她,也是因为自己心里那一点小小的私心,于是将她带了回来。   他只是想照顾她,看护她,给她一个安全的所在,却不想,他愈发的留恋她,牵挂她,想要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温暖。   所以这样真好,真的,至少她没有躲开他,信任他,依赖他。   手臂紧了紧,她便靠得他近了些,身体柔软,幽香袭人。   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可是,这段可供相依相偎的小径太短了。 ☆、650至珍至宠   更新时间:2014-03-19   进了门,他放开手,为她除去披风,将被风帽弄得凌乱的发丝细心整理。   “雪陵总是冬天,园子里也只开梅花,你怕是看得烦了吧……”   她的唇角衔着淡淡的笑,不作任何回应,使得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言自语,于是继续说道:“待到春天,待到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你想去哪?柠理?那里的茶花最美。夙涟?那里的桃花很有名的,不过要是看桃花,还得晚一些时间。不如我们先去柠理,待茶花谢了再去赏桃花?”   她不语,只低着头,像是在看着什么。   他循着望去,但见她的手指正在轻轻抚弄手炉上的花纹。   他叹气,拿过手炉,方发现已经冷了,不觉眉心一紧。   门边的侍女立即脖子一缩。   他不悦的盯着那个不大机灵的侍女,手一挥,侍女就忙不迭的跑出去。   拾起洛雯儿的小手。   大约是冷得久了,有些微微的颤抖,却是光滑,如银色的小鱼,他若是不留神,便会被它逃开了去。   握着她的小手,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仿佛在为她取暖,又仿佛在感受那份柔滑。   细腻的触感顺着指尖渗入手臂,再流向心间,仿佛铺开一片静湖,随着她长睫的颤动,有水珠自叶梢滴落,点开一圈涟漪。   终忍不住,手腕收紧,唇瓣往前凑了凑,在距离她发际一寸处停了停,终于落了下去……   然而唇瓣只擦到了她柔软的额发,面前便是一空。   她转身走向桌边,丝毫不是逃的架势,而是很好奇的拾起了桌上的一只小水晶猪,看了看,又拾起另外一只。   那是他方才带回来的,是羌国送来雪陵的贺礼。   南宫苑终于有了儿子,最近整天抱着儿子,嘴乐得合不拢。   在朝上时,他便见托盘中盛着这一群小猪。   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彩虹般漂亮,而且形态各异,个个憨态可掬,瞧着就逗趣。   他便跟南宫苑讨了来,摆在桌上,等着给她个惊喜。   所以,此刻她被吸引,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是水晶的光亮太过刺眼吗?她的眼睛怎么亮晶晶的,就好像……   “阿云……”   她抬了头,有些惊惶的看他。   他心头一软:“待到春天时,我们去柠理,带上毛毛和豆豆……”   她便冲他粲然一笑。   自打她变成这样,她就很爱笑,然而只有在提及孩子们时,她的笑会格外动人,还带着感激,让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又开始看那几只小猪了,她的神色……   他看着她,感受唇边留存的那一丝柔软,唇角动了动,牵出一丝笑意。   ===========   洛雯儿好像的确很喜欢那八只小猪,又把玩了一夜,第二日便病了。   待婢女禀告轩辕尚时,他方知,她一夜没睡,还开着窗子吹风,婢女早上进浣莲阁的时候,直接被一股寒气推了出来。   御医隔帘悬丝,道是伤寒,极言危险。   豆豆扑到她身上哭,毛毛则抿紧了唇,一脸惨白。   自打离开凉阈,这个孩子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轩辕尚皱了眉,让婢女将两个小家伙带出去。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紧闭的双眸,目光不由一移,落在旁边的花梨木小几上。   赤橙黄绿青蓝……   怎么少了两只?   眸子一扫,睇向朱漆镂花窗,面色一沉,似是有所了然,可是待将那只因为发热而溜出来的手移入被中时,忽然发现异样。   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他费了好大力,才掰开那纤细的手指。   一只白水晶的小猪出现在她的掌心。   目光触及的瞬间,心口蓦地一滞,竟好像被一只手卡住,半晌呼吸不得。   待沉稳了心绪,他拾起那只小猪,蓦地起身,扫了桌上的小猪,统统交给婢女,让远远的丢出去,而且下令撤换府中所有白色或者接近白色的物件。   众人不解。   然而依轩辕尚的性子,但凡摆置,多是浅淡中和,若要撤换,着实费力,结果忙了三天,大管家才战战兢兢的前去交差。   可是走到听雪廊时,眼角忽的一跳:“快快快,那是什么东西?早就告诉你们收拾好,怎么还这么大意?”   被吆喝的下人跑过来,委屈道:“大管家,那不过是一撮雪……”   大管家揉揉眼……   的确。   唉,这几日把他忙得都有些头昏眼花了。   却听那个下人在嘟囔:“说什么撤换白色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些雪,难道还要把它们染成别的颜色?”   大管家一惊,不禁放眼望去……房顶,屋檐,假山,亭台……可不都白花花的?雪陵一年有三个季节在下雪,即便无雪的时候,亦是满地银白,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找人,把这院子……不,把整个府中的空地,还有这上上下下的积雪都打扫一下,务必不能见半点雪星!”   下人眼珠定住,嘴巴张开。   他没想到,自己一句抱怨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连回话都结巴了:“可可可可是现在还下着雪呢?”   扫了下,下了扫,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府中都纷纷传言,主上如今之所以变得莫名其妙,情绪混乱,难以理喻,皆是因为他带回的那个女人……   脑袋忽然挨了一下。   他揉着脑门,懊恼的看着大管家。   “啰嗦什么?去库房里捡了轻薄的绢纱出来,把这王府罩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宁国公府成为雪陵人争相讨论的话题。   因为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的雪陵忽然多出一个彩色的物件,它镶嵌在冰天雪地之中,远远望去,就好像一颗坠落在凡间的宝珠。待到近了,方发现整座府第皆被各色的绢纱罗绸包裹。   有花纹的没花纹的,有刺绣的,没刺绣的,仿佛一座奇特的穹庐,在风中鼓荡。   雪花落在上面,又被弹飞,轻盈的飞舞着,是一种绝妙的意境。   可谓声名显赫的宁国公一向以不符合他的权势的姿态低调的生活着,如今忽然弄出这等动作,着实令人费解。 ☆、651天大奇闻   更新时间:2014-03-20   不过有人说,宁国公这回代王上朝觐天子,结果领回个女人,现在将王府装点得“喜气洋洋”,八成是要办婚事吧?   宁国公要成亲了?   这可是天大的奇闻,谁不知他能力非凡功高无量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就连前任国主……后来他们才知那是个女人,也对他情有独钟。   纵观天下,于这十几年间引领风骚的,无非是这么四个人。   茳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国主东方旭孤高冷傲,铁血狠辣,至今仍是诸侯盟主,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只是他性子阴戾,杀人如麻,当年为了一只白鹰,不知损了多少女孩的性命,就连宠妃也难逃厄运。所以,他虽是英俊不凡,却也让一众女子只敢看,不敢想。   无涯是各诸侯国中的后起之秀,近些年正以一种蓬勃的态势屹立于神州大地。尤其是疆土,简直是吹了气般的暴涨,皆是源于千羽翼的勇猛善哉。如今又得封天翼圣王,雄踞大寮,亦是一方霸主,再加上他一向正义凛然,有口皆碑,早就赢得一众女子芳心,如今听说,他的王妃又死了,更引得无数贵女蠢蠢欲动。   然若说到千羽翼,便不能不提一下那位无涯国主。   说实话,这是个有点让人难以评价的人物。当年,听说他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夺了本应属于兄长的王位,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天朝的认可。而且他当政的头几年,不是迷恋平民女子,便是消极怠政,很让人不屑,而且属于千羽翼的光芒太过强盛,相比下,他便更显得卑微。   可是倒也奇怪,他并未被千羽翼的光环挡住,人们总能时不时的听到他的消息。   当然都不是什么好事了,比如奢靡无度,花天酒地,彻夜狂欢,御女无数。然而十年前的一场科举,将这位无能而颓废的君主突然推了出来,他破除旧制,实行新政,兴修水利,改革农桑。   他手腕强悍,法度严明。   无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势兴盛起来,日新月异,让人目不暇接。   人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这位年轻的国主,看到的却只是垂于面前的七彩玉旒折出的耀目光芒。   这是一位遭人诟病的国主,却又是一位让人敬佩让人忌惮的国主。   于是每每要谈及各个国君,他都是重头戏。   而谈及他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矛盾,而是因为这位国主据说是极魅惑的,极摄人心魄的人物,尤其是若他宠爱哪个,便恨不能将江山都奉于佳人面前的疯狂,不仅令待字闺中的女子心如撞鹿,即便已嫁为人妇的,亦心生向往。   听说就连南宫绾亦到处追逐他,为了他,化名甘露萱,成为当年的天朝第一美人。而此番,亦是为了他,竟是不惜欺君,遂触怒天颜,不得善终。   如若提及这个女人,便不由又要说起轩辕尚。   轩辕尚的出身至今成谜,然而既然前宁国公把爵位给了他,国主点了头,这就是咱们雪陵的人了。   他的风头虽不及前三位强劲,但是稳扎稳打,步履坚实,这么些年来,已经引来不少目光。   通体上下,一派庄严贵重,却以一双眸子最为惹眼。但凡被这双眸子看过的人,都会觉得自己似乎自外而内都被他瞧了个通透。而女子更是受不了此等明亮的目光,避让之际,心跳狂乱,待人走过去后,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些年里,尤其是南宫苑复辟之后,给他提亲的人不在少数,茳国的公主亦有意联姻,不惜下嫁。   南宫苑还特意找他商谈此事。   可以说与茳国联姻,雪陵如今稍逊无涯的形势便会立即扭转,可是他一口回绝了。而去年,更是遣散府中姬妾,不知做的是何打算,如今却突然传说要成亲……   但不知那是个怎样的女子,竟会令仿佛无心无情的轩辕尚动了心,失了魂,做出此等匪夷所思的诡异之举?   ==========   洛雯儿大好的时候,已经是夏初了。   当然对于雪陵而言,依旧是飘着清雪的季节。   当轩辕尚扶着她走出屋外时,她惊异的睁大了眼睛。   头顶,皆是抖动的丝绸,于缝隙中透过天光,亦撒下碎雪。   那雪极轻极细,悠悠飘下,在丝绸的映衬下,染上了颜色,未及落到脸上,便化作彩色的水星儿。   轩辕尚对上她的目光,就像她初初醒来那日,看自己的手,又在桌上寻找那几只小猪时,微有尴尬。然而对于小猪的失踪,她从未发问。   她跟毛毛一样,失去了声音。   而此刻,她笑了,不禁让他燃起勇气,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天当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因为映在地面的彩影很亮。   她似乎很开心,一会看头顶,一会看脚下,步子不均匀的从这个颜色踩到那个颜色上,一路走下去,竟是不觉得累。   看着她移动在彩光下的脸庞,轩辕尚的唇角不觉勾上笑意。   他们走到一幢房子前,停住。   说是房子,其实依旧是彩帛覆盖,高高大大,很是壮观。   她转头看他。   他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带,系在她的眼上。   她似乎觉察出了他的玩笑,唇角弯得调皮又好看。   他看着那动人的唇角,喉间紧了紧,忽然想这样吻下去。   她好像觉察出了他的心思,唇边的喜悦忽的一凝。   他动了动唇角,重新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彩帛被划开,又在身后合拢,将凉气隔绝在外,却有无数的馨香扑面而来,甚至,还有小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有轻盈的柔软划过腮边。   眉宇间立即露出惊异。   他便笑得更加温软,携了她的小手,缓步向前。   这是含笑,这是春杜鹃,这是晚茶花……   这是桃花,这是樱花,这是梨花,这是木香……还有,荷花……   她忽的一下扯下覆眼的丝带……   她看到了什么?   满眼的花,可以从春天开到夏天的花,那么缤纷灿烂,那么生机勃勃,那么摇曳生姿的开在眼前。 ☆、652流水浮灯   更新时间:2014-03-20   还有蝴蝶,蜜蜂,穿梭其中,牵引出丝丝缕缕的五彩斑斓,又将这份斑斓带到她的身边,停在她的指尖。   轩辕尚留心着她的神色……   她眼角泛红,眸光发亮,鼻尖粉粉的,鼻翼在微微翕动,而握在指间的丝带已透着浅浅的水湿。   “本是打算带你看春光的,可是你病着,而且我想,即便好了,怕也暂时经不起颠簸,就把花挪到了这。只可惜……”   他拍着旁边一棵花树的树干,绽满枝头的仿佛是丝绒攒就的晚茶花热闹的颤了颤:“茶花竟是不成,只有这晚茶……”   手忽然被捏了捏,转了头,正迎上她的笑意,那眼底,皆是对他的感激。   心底的遗憾蓦地消散。   他笑了笑,抬起手,有些犹豫,仍缓缓放到她的脸颊上。   她的目光微有一闪,但没有躲开。   他的心中鼓出一朵花苞,正像这晚茶花,无法遏制的蓬蓬勃勃的开放起来。   他近前一步,唇瓣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便不由自主的湿润了一下。   然后便见她的脸红了。红得很好看,红得很灿烂,就像这满目的鲜花。   不,鲜花也比不上!   那么他呢?   视线中,一只小蜜蜂钻进花心,只露出黄黑相间的身子,惬意的摆动。   于是他攥紧了她的腕子,头缓缓低下,向着那两片因为大病初愈微微有些泛白但不失娇嫩的唇瓣印去……   手中忽然一空,待神思回转,她已站在花旁,摘了朵淡粉的晚茶,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向他走来。   一朵花,拈在她纤细的几近透明的指上,递到他眼前。   看着花,再看着她的笑脸,方才的懊恼顿时不翼而飞。   接过花,在指间转了转,蓦地一笑,簪向她的鬓边……   仿佛那年上元佳节,他拿了串茉莉绢花,别至她的发间……   可惜第二日,他便在水沟边发现了那串可怜的茉莉,而此刻……   她摸了摸鬓边的晚茶,极小心极爱惜的样子,然后抬了眸,冲他浅浅一笑。   ==========   时入盛夏,雪陵的雪停了。   这是雪陵唯一无雪的季节,而且地面的积雪开始融化,白日里,表面便化开一薄层,深深浅浅,时有水滴滴下。   晚上,便成了凉滑的冰,于月光下反着清冷的光,尚未来得及落到地面的水形成一个个倒立的锥形,如一把把匕首,锋锐又凌厉,又像一排排獠牙,阴森又恐怖。   两个身影斜斜的铺在冰面上,缓缓前行。高大的那个本来牵着纤细那个的手,然而在那人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之后,他便将她牢牢固定在身边,手环着她的腰,一股馨香便自她的衣领间透出,温暖而安然,让他很想将鼻子凑上去,狠狠攫取她的芬芳。   他的手大约搭得很不是位置,令她又痒又麻,不停的笑,不停的挣脱,柔软的身子在他臂弯里晃来晃去,仿佛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让那心也麻麻的,软软的。于是更紧的环住了她,指尖有意无意的扣住她的痒处,惹得她的笑声银铃一般跳跃在冰面上。   前方,是一泊静湖。   雪陵的夜晚依然透着彻骨的寒气,湖面却未结冰,倒映着岸边差互的冰层,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   她抬了头,那眸光分明在说,带她来这做什么?   轩辕尚笑了笑,有些不舍的放开她,向一旁走去。   原本是一整片的冰层,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揭开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放到身边。   他背对她蹲下,自里面取出一物。   一声轻响过后,他的周身忽然镀了层淡淡的边。   他站起,转身……   于是她惊异的瞪大眼睛,睇向他手中的那团光明。   待走近了,她方发现,原来是一盏用冰雕成的莲花灯。精致的底座,单薄而透明的花瓣,微微向中间拢着。烛光在里面摇曳,犹如风吹动花蕊,映得花瓣晶莹,柔光漫漫。   看着她的惊奇,轩辕尚微微一笑。将花灯放在她手上,又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走向他方才驻足的地方。   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冰窖,堆着满满的莲花灯,整整齐齐的,仿佛刚刚睡醒般,沐着夜光,将他们朦胧的望着。   “听说在月圆之夜,将亲手制作的莲花灯放在水中,就会实现心愿……”   点燃一只花灯,放在水中,轻撩水波,花灯便晃晃的飘了开去。   “听说,当花灯连成一串,远远的飘走,飘到水天相接之处,上天便会听到你的心声,助你心愿得成。你,想帮我实现心愿吗?”   洛雯儿站了一会,看着手中花灯,默默向他走去。   蹲在他身边,将花灯放入水中,轻撩水波,花灯在原地打了个转,摇摇摆摆向前飘去,竟是追上了前一盏灯,撞了它一下。而前面那盏灯飘了不远就停下,似在等待,直到这盏灯飘到旁边,才晃了晃,然后相携着静静飘远。   柔和晕黄的灯光点在轩辕尚的眸中,摇摇晃晃,竟似点亮了双眸,折出摇曳的光彩。   他转了头,目光闪闪的看她。   她则垂了眸子,取过一盏花灯。   “等等!”   他点亮了花灯,待她将灯放在水中,方撩动水波,将灯送远。   水声泠泠,打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   不多时,水边响起笑声。二人争先恐后的点了灯,放进水里,齐齐撩动水花。   天空,圆月自云中露出半张脸,水面一下子光亮起来。   湖中,一只只花灯排着队,仿若一条荧光闪闪的珠链,伴着波光粼粼的倒影,迤逦的向远处飘去。   “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他收回目光,睇向她。   洛雯儿却望着水面,放开手中最后一盏灯。   她的手刚浸入水中,就被他握住。   冰冷的指尖攥在掌心,是一种难言的心痛。   他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将那只小手贴在胸口上。   衣襟外,是她的沁凉。   掌心下,是他的心脏有力而缓慢的跳动。   脚边,那只来不及被送走的莲花灯静静的停在原处,随着微微漾漾的水波,光影轻动…… ☆、653烟花夜下   更新时间:2014-03-21   依旧是夜,不过这夜是青年男女最爱的节日……七夕。   这夜,宁国公府撤去了上方的彩帛,露出一望无际的夜空。   繁星如珠,新月如钩,明净的挂在深蓝的天幕上。   洛雯儿仰着头,任星辉映在眸中,于脸上静静流淌。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身后,静静的看她。   忽然,手臂一抬……   远处似乎响起鸣镝声,可是实在太过轻微,传到这边只化作了风声,然而空中忽然现出一道光亮,拖着长长的尾巴,流星般直向这边划来。   洛雯儿的目光无意识的追随那颗流星,缓慢移动。   流星忽的一闪,瞬间爆出数道光芒,仿佛水泡被戳破,洒下点点水花。   她惊异的盯着那骤然绽放的星光,然而未等光芒收敛,又一颗流星飞来,一闪过后,抛出潋滟霞光。紧接着,仿佛所有的星星都在摇晃,在闪动,在绽放,仿佛枝头春蕾一朝萌发,瞬间灿烂了整个夜空。   花朵开的快,谢的快,露出的空白很快被新的花朵填上,而有的则迫不及待的扯开花瓣,竭力的拿璀璨的色彩,绚丽的光芒掩盖其余花朵的颜色,展现自己的风姿。   夜空瞬间变作花园,将姹紫嫣红开遍,又牵来五彩云霞,漫了天,漫了地,织就一片华锦,又入了眼,入了心,在幽暗中起伏,将沉埋在深处的记忆浮出。   那一夜,亦是烟花满天,只不过盛开在她的脚下。她仿佛踩着云雾,偎在那人的怀里。   其实,她不是真的想要挣扎的,只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有个放不下,然而……   她实在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他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不忍拒绝,可是她不得不假装正经:“乘人之危!”   怀抱一紧:“其实乘人之危的那个,是你……”   冷风又吹来了,吹得她眼泪直流。她努力的仰着头,瞪大眼,想要将泪水倒回去。可是长睫颤了又颤,眼前的繁花清晰复模糊,却只能任由一股股热流顺着眼角滑至腮边,再落入风中。   一声叹息幽幽响在耳畔,一个怀抱轻轻的拥住了她。   同样的温暖,同样的坚实,不同的是,曾经的,让她心跳,让她脸红,让她不知所措,现在的,让她平静,让她安然,让她想痛痛快快的流一场泪。   有唇瓣,若有若无的擦过鬓边,有声音若隐若现的飘在耳畔:“愿你流尽了泪,便只剩下快乐……”   一时间,心中仿佛翻滚着无数酸楚,她忽然抱紧了他,先是压抑着,可是伴着四围烟花的闹声愈发繁密,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任由她抓着自己,抱着自己,时不时捶上两下,因为想要扼住哭声,咬紧他的衣襟,却是咬住了他的肉。那种痛楚软软的,钝钝的,却似带着幸福的甜蜜,一点点的渗进他的心里。   烟花依旧在头顶绽放,将地面的一双影子时而突现,时而隐藏,时而交错,时而旋转。   光影变幻,明灭不定,但是不变的一种关怀,一种体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依相偎……   ==========   章矛打远处看了,不知该不该打扰主子的好事,可他若是不把这话带到……   远处的身影正在紧紧相拥。   他的心绪有些复杂。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赞同主子将这个女人带回雪陵,甚至打一开始,打他易容成一个算命先生踏入那个简陋又整洁的小院,他就对这个女人莫名的反感,因为她改变了主子,虽然主子现在变得比以前有人情味了,可是他依旧不喜欢。   他总觉得,但凡改变,就不是好事,因为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容易衍生难以预料的危险,而这个女人,似乎本身就是个危险!   其实主子以前挺好的,真的。只不过……   主子当真应该有个女人了。而这个女人,说来就来了,倒不是他怀里那个,而是……   只是现在,他看着主子的样子……   距离虽远,光影虽在变幻,但是他可以看到主子的唇角是勾着的。   主子会笑了呢。   而且主子的手环着那个女人的身子,轻轻的拍着,时不时的低头,似是在对女人低语。然而章矛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他不过是借机偷偷亲那个女人罢了。   只不过这种非礼用在此刻大概应该叫做“安慰”。   如果此刻,没有他急于通报的这件事,主子稍后会不会“心愿得偿”?主子似乎快两年没有碰过女人了……   章矛帮主子咂咂嘴,万分纠结的看着前方,思量片刻,依旧运起内功……   ===========   轩辕尚眉心一紧,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冰冷。   章矛既然将话带到,不想在一边碍眼,连忙后退一步,几个纵身就没了踪影。   方才的满腹柔情被这个消息砸中,仿佛沸水投入冰块,霎时冷静下来。   洛雯儿感到怀抱的僵冷,慢慢从昏天暗地中清醒过来,首先见到的就是被她蹂躏得一片狼藉的衣襟。   她后悔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要挣出来,却被他一把抱住,抱得死死的,即便烟花隆隆,她亦能听到他的肌理间在轻微作响。   他怎么了?   她忽然有些害怕。   这个人,一向是沉稳厚重的,即便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然而此刻……   怀抱骤然一紧,一个声音微带寒意的响在耳边:“什么也别想!我现在送你回去……”   语毕,不由分说的环住她便走。   她满心不解,可是从他脸上又看不出分毫,不过是转身的须臾,他又变成了平日里的宁国公。   身后,烟花依旧在怒放,一枝红杏神奇的伸展开枝叶,迟迟的开在无人欣赏的夜空……   ===========   “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是个颇为宽敞的房间,四围,明烛高照,然而依旧显得暗沉,憋闷,大约是因为太过厚重的静默的帷幔与紧闭的门窗,而且那个声音略显喑哑,仿佛生着细细齿尖的锯子,将烛焰拉扯得战战兢兢。   轩辕尚跪在地中,微低着头,眸子只盯着盛开在膝前地毯上的忍冬,一言不发。 ☆、654容不得她   更新时间:2014-03-21   “既是如此,我便代你回了王上吧……”   那个声音再次作响,而且声音的主人仿佛站了起来,于是挪动椅子的吱嘎声更使得烛焰颤了几颤。   “不……”   一道低沉的声音缓慢而坚定的飘出,霎时斩断了室中的沉寂。   前方的老人霎时回了头。   烛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虽然苍老,然而乍一看,竟与轩辕尚有几分相似,但是待彻底转了身,方发现,此人面目就像这个房间一样,表面看着明亮,实际隐着阴沉,尤其是唇角堆叠的褶子,动一动,便是森寒。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询问,可是靠近轩辕尚的那团烛焰忽然抖了抖。   轩辕尚依旧盯着那朵盛放的忍冬,唇角绷得如同直线,却依旧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不同意茳国的婚事!”   大约担心对面的老头听不懂,缓缓扬起头,清晰强调道:“我不会迎娶茳国公主!”   “轰……”   前方的紫檀木桌案碎裂在地。   老头收回手,唇边褶皱抖动。   屋内原本伺候的下人见此情景都乖乖溜了出去,只留下父子二人对峙。   “你不娶茳国公主,是因为那个女人?”   轩辕尚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好,很好!”前宁国公轩辕景胡子颤了颤,霍然抬手,指向他:“你信不信我把她……”   “父侯,”轩辕尚霍然抬眸,目光如炬:“父侯若要伤害她,不妨从儿子的尸体上踩过去!”   “你……”轩辕景手指一顿,一口气上不来,忽然剧咳起来。   轩辕尚只是抿紧了唇,看着那个日渐苍老的身影在太师椅中颤抖。   轩辕景咳声渐息,慢慢缓过了气,吐出句愤怒:“逆子!”   忽然冷笑:“你以为你是千羽家的人,所以要跟那两兄弟抢一个女人?哦,这倒不是,那俩人已经不要她了,所以你接过来,要照顾她?”   看着儿子的震惊,轩辕景冷笑,带出两声轻咳:“你以为我这些年不理事,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唬住了那群诸侯,让他们觉得没面子,所以不会说出那天的事?”   冷笑,猛捶扶手:“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为了这个女人,不惜得罪各方诸侯,不惜冒犯天子,你可知,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为了这个女人,大失常性,把王府弄得花里胡哨,遭人非议。你还建了个什么房子,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花,只为博她一笑。呵,我倒忘了,她是香凰嘛,对于这样一个侮辱过雪陵夺了雪陵千古荣誉的女子,你竟然把她捧在手心里。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可知,乾、丁、穆三家是如何给南宫苑吹风,说你有不臣之心?说当年那场斗香大会雪陵之所以失利是你在暗中作祟?你还带她去放灯。如今非年非节,这烟花,这烟花……”   时值此际,烟花未歇,他是打算为她点燃一夜的天空的。   轩辕景猛咳,指着他的手不断颤抖:“我即便不出门,亦知他们都在说你昏庸,奢靡,说你……”   轩辕景气得说不下去,抚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你纡尊降贵去讨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欢心,依我看,你简直就是糊涂!人家千羽墨都不敢要的人,各国都避而远之的人,你却把她弄了回来……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昏聩至此?你,你……”   大口喘气:“你是我苦心栽培的儿子,绝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轩辕景一拍扶手,霍然站起。   “父侯!”   然而轩辕景已经负手而立,那等气度,那等决断,就像巍峨耸立的雪山一般刚冷冰硬。   “我知道你对她有承诺,将她带回虽有不妥,但也算重情重义,我也不忍让你再背个背信弃义的恶名。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父侯……”   轩辕景臂一振,将儿子挥开,看着他跌撞在墙角,费力坐起,抹去唇角血丝,不禁摇摇头:“我如今,只是知会你一声,事实上,他们已经去了……”   什么?   一时之间,轩辕尚只觉心乍然裂开一道口子,所有血液都涌上头顶。   他们……父侯口中的“他们”当是轩辕家一直秘而不动的隐卫,出手狠辣,毫不容情。   他站起身,往门外便冲,却好像遇了什么阻挡,重重弹了回来。   是结界,父侯竟然用结界封住他!   猛的转了身,直直盯住轩辕景:“她到底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轩辕景心中笃定,语气慢慢:“她的错,就是根本不该出现在你的身边……”   “是我要带她回来……”   “我记得,我早就警告过你……”轩辕景眯了眸子,虽是眸底昏黄,然而精光迸射。   轩辕尚后退一步,捂住胸口。   是了,父侯早就警告过他,要他不要接近她,可是……   “你实在张扬,王上很不满,天子也很不满,我们轩辕家的荣誉,你的爵位……”   “我可以不要这个爵位,求你放了她……”轩辕尚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平静无波的眼底头回现出绝望之色:“父侯,求你放了她……”   “不要跟我提这个爵位!”轩辕景忽然大怒:“你何尝在乎这个爵位?当初,明明有机会取代南宫氏,可是你……你总是违背我的意愿。如今,我就除了这个女人,看你还如何任性!你也不要怪我,都是她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父侯……”   轩辕景兀自愤怒,却没注意轩辕尚已经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缓缓起身……   抬了头,眸底绽出异样光芒,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既是如此,请恕儿子不孝了!”   “你……”   轩辕景一看那异样目光,就知事情不妙,可是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得轩辕尚周身爆出七彩炫光,转瞬间,连人带光化作一柄利剑,直向门口切去……   结界无形,然而破裂时所迸发的气浪犹如潮水席卷堤坝,盖地铺天。   轩辕景被气浪狠狠一推,凌空飞起,好在有身后的屏风挡了下,并无大碍。   他眼瞅着那道彩光倏地一下消失在门外,强忍胸闷,声嘶力竭的吼道:“即便你今日救了她,亦难保她一世。这天下,容不得她!” ☆、655危情一刻   更新时间:2014-03-22   洛雯儿听着屋外的刀剑相击,内力搏杀,搂着两个孩子缩在床尾,一瞬不瞬盯着不断变换彩色的窗口。   这是多么华丽的一幕,又是多么恐怖的一幕?刀剑铿锵之音,吃痛闷哼之响,交织着烟火的热烈,统统的落在耳畔。   “我离开一下。你带着孩子待在屋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一会就回来!”   洛雯儿记不清轩辕尚到底离开了多久,她只知道此刻的每一瞬都是无比的漫长。   忽然,窗外传来一道剑锋入肉之声,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窗扇上,泼喇喇铺开一片烟花般的血红。   外面忽然混乱起来……   ==========   章矛正在同三个黑衣人对决,姿态优美得犹如仙鹤跳舞,若轩辕尚在,定是知道他没有使出全力。   章矛的确是不想使力的,因为他清楚这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他倒不是怕得罪轩辕景,而是……他觉得借了他们的手除了屋里的那个女人最为妥当,因为主上已经变得不像个正常人了,这个女人就是罪魁祸首,早知如今,当初他就应该在大雨中折返,将这个祸根铲除于未然。   所以此刻,他巴不得这群黑衣人冲进去,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只可惜,主上临走时设了结界。   主上对老主公早有防备,所以又调了他们来保护那个女人。   那几个兄弟倒是实心实意的跟隐卫对打,也不知他们的脑袋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不能往长远看一看呢?   而他又不能袖手旁观,否则若是被告上一状可没好果子吃。   章矛闪过对手的一计猛攻,顺便往身后看去……   都这么久了,也不知主上和老国公谈得怎么样了。按理,娶茳国公主可是比娶这个女人合算,况且人家公主早就对主上青眼有加,而这个女人……主上都为她做了这么多了,可是得到了什么?倒把自己弄得疯疯癫癫,遭人耻笑。   她有什么了不起?还想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招子吗?她也不看看自己……残花败柳,哼!   眼珠转了转,原本可以轻松避开对手的进攻,然而闪身之际忽然又迎了上来,弄得对手莫名其妙,又措手不及,而旁边一人的掌已经雷霆万钧的攻了上来。   章矛大喜,借着中招之际又用内力化去攻入体内的绝大冲击力,然后做出受到重击的样子,他吐出一口血的同时,还有心情对那三个因为出乎意料而目瞪口呆的家伙微笑了一下,便使足了劲,如断线的风筝猛的向云雪阁飞去……   拼得筋脉俱损,亦要砸开这结界!   他正满心欢喜的飞着,忽觉一阵阴风袭卷,仿佛裹着愤怒的咆哮,雪崩一般向他压来……   “糟了!”   他连一句完整的惊叹都来不及发出,便见轩辕尚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已然掠至身边,将他横腰一拦,止住去势,又往旁边一甩,感觉就跟丢了块破抹布似的,然后章矛便见他跃入阵中,风扫残云般与那数十黑衣人战到一起。   章矛冷眼旁观,但见那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心中慨叹,主上真是疯了,他要不要也去“装疯卖傻”,来证明自己方才真是寡不敌众,而非故意放水?   可是心念一动,他忽然发现主上出手招招致命,专攻要害,毫不留情。   主上熟悉每一个隐卫的招数命门,因为这些人曾与他一同参与训练,可以说,虽为主仆,然而长期相处,更像兄弟,但是现在,对方早已看到了他,可谓心有忌惮,亦放慢了攻势,而主上……   他眸光一凝,顿时大惊失色,跃入战群,使尽浑身解数,拼命隔开隐卫的围攻。   主上睇了他一眼,神色冰冷,可是他已经来不及解释,凝了神,剑气如虹,直直击穿了一个隐卫的琵琶骨。   这边攻势突然凌厉,令隐卫顿时面面相觑,他们收了招式,聚到一起,为首者抱拳拱手:“属下是奉命行事,还望宁国公……”   然而话音未落,轩辕尚已经飞身掠至,横袖一扫,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宁国公,你若是再不肯避让,属下就……”   再一道剑光逼近。   隐卫亦敛了神色,纷纷亮出绝招。   一时之间,云雪阁外光气迸现,与夜空不断升腾的烟花辉映,煞是壮观。   隐卫数量众多,个个身手高强,而宁国公府只有寥寥几个高手,再如何拼尽全力,亦渐渐落了下风。   轩辕尚方挥开一个隐卫的杀招,一道寒光便自那隐卫飞开的身后透出,简直是贴着前面人的身子,待轩辕尚转身,寒光已至眼前。   章矛余光瞥见,立即飞身来救,但是……   一道轻微的声响,掺杂在烟花四起剑气纵横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然而却有一蓬血花,自轩辕尚的胸口喷出。   地面的一切仿佛定住,唯有烟花依旧快乐的跃上高空。   “主上……”   “主上……”   章矛扑过去,抱住就要倾倒的轩辕尚,手指连点,暂时止了血,而后怒视,目眦欲裂:“伤了主上,你们要如何交代?”   隐卫面面相觑。   他们是奉老国公的令来杀里面那个女人,可是轩辕尚拼死相护,一副若想动里面的人,就要从他身上踩过去的架势。如今,他是倒了,可是……   轩辕尚是老国公的希望,也是雪陵的希望与柱石,若是……   “你们可承担得起责任?”章矛嘶吼。   众隐卫顿时睇向那个“凶手”。   “凶手”很委屈,虽然他方才的确是出了全力,然而依轩辕尚的本事完全可以躲开,而他……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看到轩辕尚是自己撞到他的剑上。他怀疑,轩辕尚当是见寡不敌众,想速战速决,所以……   如今轩辕尚以性命要挟他们,他们又怎能……   踟蹰片刻,拱手,向后一纵……   “主上,主上……还不快去请御医?”   隐卫消失,轩辕尚终于松了口气,身子一斜,便倒在地上。   章矛扶住他,手搭他的脉门,额头尽是冷汗。   方才一剑,主上伤得并不重,不过是用内力逼出了鲜血,用来唬人罢了,不过主上当真受了重伤,严重的内伤,当是调动全部内力冲出结界所致。   老国公所布的结界……   章矛不禁打了个哆嗦……主上当真疯了!   然而主上微微偏了头,睇向云雪阁,明明已经没了气力,唇角还露出微笑,然后,闭上眼睛……   气力已尽,结界霎时消失,紧闭的雕花门扇旋即一开……   ==========   洛雯儿扑倒在地,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奔到他身边。   “轩辕尚,轩辕尚……”   方才,章矛就听见她在门里大喊大叫,却苦于结界的阻拦,无法出来,他还在愤恨,若不是因为你……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血淋淋的手,看着她唤着主子的名字声泪俱下,心里忽然就恨不起来了。   他与另一人合力架起主子,往澄心轩而去。   回了头,见这个女人一副想跟上来,然而追了两步,对上他的目光,又惊惧的停下,拿渴望又恳求的眼神看着他的模样,他只觉得她就像一只被暴雨砸昏了头的小鸡,又好气又好笑,不觉粗噶着嗓子道:“还不跟上来?”   ==========   不能不说,这个女人在处理伤口方面还是有一套的。   御医到来之前,主上的伤口就是由她来清洗并包扎。   动作麻利,连他这个早年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看了都不由心生钦佩。   御医来了,发现自己的活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完成了大半,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章矛冷了脸,不动声色的将她拽到一边,还恶声恶气:“你的伤也处理一下,小心弄坏了主上!”   御医把了脉,自是说外伤无碍,关键是内伤……   洛雯儿在一旁听着,再加上章矛有意无意的“渗透”,她方知轩辕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惊险。   她绞着手,全不顾纱布上再次渗出血迹斑斑,只一瞬不瞬的盯着御医沉默的背影。   良久,御医起身,章矛立即上前,她也迈了一小步,又止住。   御医拈着胡子,面色为难而凝重,但依旧开了方子:“重在静养,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让宁国公外出了。而且……”   不知为何,看了看立在帷幔外的洛雯儿:“尽量不要使宁国公情绪波动,否则……”   章矛皆点头应下,送御医出门。   御医临走时又瞅了洛雯儿两眼,这让他很不满。   回来后,见她在床边站着,只一个背影,却仿佛承载了所有的萧索与悲凉。   室内很静,他的心却忽然复杂起来。   按理,按理来说,她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可是……   他一会挠头,一会摸下巴,最后以拳捂唇,轻咳两声,成功看到那女人肩头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嗯,呃,那个……咳咳,”章矛转着眼珠,不知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莫名手足无措起来。而后又意识不妥,连忙肃了神色:“主上受伤,这府中上下都笨手笨脚的,我看你……呃,还行,你就留下伺候主上吧……” ☆、656同我一起   更新时间:2014-03-23   章矛说这话时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反正想着想着就说出来了,然后猛然警醒……御医说,主子需要“静养”,看样子,身子若想“动”是不可能了,然而留她在这,主子的情绪是会“波动”还是不“波动”?他这么决定会不会是……助纣为虐?   只是话一出口,心情陡然轻松起来。他又郑重嘱咐了洛雯儿几句,然后转了身,踱了方步出去了。   屋子一下静下来。   洛雯儿立在床边,看着轩辕尚苍白而安静的脸色,默默的坐到一旁。   窗外,依旧色彩变幻,声音隆隆,待到一切平息下去,白绫窗纸已经蒙上淡青的晨光。   屋里的烛光不知何时熄了,她就坐在暗中,望着渐渐明亮的窗纸,一瞬不瞬。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洛雯儿急忙低下头,但见床上的人眉心紧锁,唇瓣微动,似有苏醒的迹象。   她就要去桌边倒水,而那人虽未睁眼,却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她的手,不想碰到了她缠在掌中的纱布。眉一动,手旋即下滑,握住她的指尖:“别走……”   这喑哑的一声,终于将他唤醒。   轩辕尚缓缓睁开眼……   即便光线暗淡,亦难掩他眸中光彩,只不过此刻有些朦胧,仿佛日光在云后移动,可是待见了她,忽的光芒一盛,又渐渐沉下去,只余一层柔光,仿佛夕阳静静的铺在水面。   “我还以为,是梦……”   他揉捏着她的指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碰到了她掌心的纱布,眉心一紧,渐渐忆起方才的朦胧……   手掌上移,碰到她的腕子,轻轻攥住,拉向自己的身侧:“坐过来一些……”   洛雯儿听话的挪了挪身子。   他爱怜的看着她,从头发到额头,从眼睛到鼻子,再到颜色微淡的唇,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逃避一些事,我也曾想帮助你逃避……不过,或许也是为了我的私心……”   指尖摩挲着她手腕的细嫩:“可是有些事,闷着盖着,只能形成一个毒瘤,不妨让你尽情的去想,去释放,待到真的能够面对了,才能看清它,然后,放下它……”   又将她往身边引了引,头微偏,目光温柔:“纵使不能放下,也无碍,我总会在你身边……”   洛雯儿鼻子一酸,急忙垂下眸子。   “你……不要多想。”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那边的事,可是你不开口,我就只能等,不过昨天,我听到你唤我的名字……”   看着她长睫一颤,目光不觉更加柔和:“天香楼一切都好,他们都知道你在这边了,而且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说,打死他们也不对别人透露你的消息!”   笑:“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楚会长也时常帮忙照看。慈幼局亦有专人打理,听说是英秋冉接了手。《京城采韵》至今仍不知背后的掌柜是谁,不过婉莹正在替你收账,她和三郎已经成亲了。纵观你的产业,只有品香店……”   洛雯儿摇摇头,他便笑了:“也好,其实这里,才是你的天下……”   看着她微红的鼻尖,被长睫遮挡下的暗影,他暗暗叹了口气:“我已经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可是腕间忽的一紧:“阿云……”   回眸……   柔和的眸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带着一点点的不确定,与……渴盼。   长睫飞快的扇动了几下,垂下,然后慢慢俯下身,轻轻伏在他胸前,手搭在他的胸口,小心避开他的伤处。   手臂缓缓环住她,缓缓收紧,心跳也随之慢慢加速。   “阿云……”他低声唤着她。   她咬了咬唇,轻轻应了声。   心好像突然被破冰而出的春水浸泡,在清凉却柔软的水波中摇摇晃晃。   她的发香就萦绕在鼻端,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搭在她肩头的手不觉又紧了紧。   如是,她与他挨得又近了些,柔软而温热的身子就在他怀里,她的心就在他的胸口跳动,轻促得就像她正在翕动的长睫,又像花丛间飞舞的蝴蝶,那么飘忽不定,让他很想捉在手里,握在掌心。   其实他是有过担心的。   在此之前,她努力回避过往的一切,他亦如此,且为之窃喜,因为他可以不用顾忌那个人,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而她亦“忘”了那个人,不再躲避他的关怀。   可是一切真的能够被遗忘吗?   在她只知道笑着对人,却站在风中流泪,始终不肯开口说话,他便知道了答案,只是这个结,纵然穷尽他的所能,亦无法开解。而他要如何做一个欺骗者,游离于她的世界之外?   或许他应该感谢这场惊险。当她冲出房门,大声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终于要面对曾有的一切,而他,还能像这段时日这般忐忑却欢喜的拥有她吗?   可是现在,她就真真实实的出现在他怀中,信任而依赖的靠着他。   心中水波晃动,霎时溢了满怀。   “阿云……”   他低低的唤着,吻轻轻点在她的发心。   她的指尖霎时一动,抓紧了他的衣襟,然而,没有推开他。   喜悦层层漫开,仿佛清风吹动湖面,霎时泛起波光粼粼。   唇瓣一点点的向下移动,落在她的额,点在她的眉心,吻在她的鼻尖……   心跳隆隆。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一阵阵的模糊,唯有她的唇瓣,仿佛是蒙在雾中的花,那么娇媚,那么动人,那么迫近,又是那么遥远。   指尖小心勾起她的下颌……   触及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如此冰冷,这等紧张,他从未体验过。   她的眸子是紧闭的,长睫仿佛花枝摇曳在风中,将那花影投入心里,再次波动层层涟漪。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也是紧张的……   有些事或许不应该现在发生,但是……   不知是想安抚她的紧张,还是想令自己镇定一些,他冲着双目紧闭的她笑了笑,然后,唇轻轻碰到了她的眸子上。   长长的睫毛一跳,小刷子般扫到了他的唇瓣,那般细痒,那般酥麻,那般令人心动。   “阿云……”   他低低的唤着,在她唇瓣微动的瞬间,忽的吻住了她。   仿佛有什么倏地从身体里飞出去,又倏地飞回来。   血液在体内烈马般奔腾,如飓风卷过。   怀中人似乎受到惊吓,就要躲开,然而他扣紧了她的身子,强迫她与他唇齿相依,息息相通。   他忽然觉得,他对于这个女人的渴望,对于她的思念,对于此刻的相拥,似乎不仅仅开始于品香店的重逢,亦不起步于小院中的温馨岁月,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已经想不起那是什么时候……是见她陪在那人身边一同参加诸侯会盟?还是在斗香大会上,看到她面对重重关卡,道道责难,盎然而立,单薄却倔强的背影?   他记不清了,统统记不清了,唯有的,是怀中温暖而柔软的真实,在这一刻,真想将她溶进自己的骨血中,爱着她,护着她,直到永远。   可她竟是有些抗拒呢。   唇角露出一丝坏笑,手滑至她的腰间,轻轻一点。   那是她的痒处,于是她立即要惊叫,于是他的舌顺利的滑到她的口中。   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炸开了。   他只觉得他们都被炸作了碎片,如齑粉飘落,然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阿云……”   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仿若叹息。   于是那具不停挣扎的身子慢慢安静下来,静静的待在他怀里,任由他的索取。   而他的吻亦渐渐轻缓下来,用心的品味她的柔美,她的甘甜,她的……属于他梦想中的一切。   唇间漫起血腥,他细心为她吻去。   从今以后,她的伤痛,由他抚平,她的缺失,由他弥补,她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要放开她!   这个吻很漫长,漫长到不知何时停止。   她仿佛睡去,而他依旧流连着那鲜花样的唇瓣。   心跳渐渐平息,却仍旧隆隆作响,带着山崩海啸的余韵,于血脉深处奔涌。   他搂着怀里的人,闭了会眼睛,睁开时,不期然的对上她清亮的眸子。   那眸子如水澄澈,一动不动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揽过她,再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将散落到她脸旁的发丝别至她的耳后,认真的看着,忽唇角一动,悠悠叹了口气:“在许久之前,我尚不知情为何物,遇到你后,我突发奇想的要去试试,然不想,竟是这般艰难,却也,这般快乐……”   “阿云,”低唤她的名字:“你愿意……同我一起,感受这份快乐吗?”   眼见得那眸光一闪,而后飞快垂了长睫。   她起了身,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坐了一会,然后便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轩辕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唇边笑意伴着脚步声的渐渐远去而渐渐消失。   指下意识的触到微涩的唇瓣,唇角便是一动。   却又一叹,转过头,对着上方墨绿藻纹的承尘,久久的望着……   | ☆、657趁夜偷逃   更新时间:2014-03-24   章矛从澄心轩出来,按照轩辕尚的吩咐严令侍卫巡夜,自己则到平日少人的碎星园,准备一展本事,布一个结界。   昨夜,主上的那个结界简直高妙,丁点不比老国公差,真不知道主上的手段何时提升了这么多。   当然,主上那般人物,自是不同凡响,可是作为主上的贴身侍卫,也不好差上太多,所以,他也要好好修炼一番。   当然,主上说了,昨天的隐卫虽是回去了,然而老国公定是不肯罢休,所以他们必须加紧防备。   但是主上欲言又止,似乎他所担心的还不止于此。   不过这都不需要章矛费心了,他要做的,就是听从主上的安排,保护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章矛有些困惑,因为今天主上那种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的情绪,几次晃神的飘忽严重的困扰了他。   如今他算明白了,主上但凡有所异样,全是同那个女人有关,这么说……   他皱起眉,努力思考,然而……   算了算了,这等男女之事,他是搞不懂了,不如……哪天也找个女人试试?   贼贼一笑,然后凝神定气……   正当他要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之际,忽听树梢轻响。   开眸的瞬间,只见一道黑影一掠而过。   府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轻功这么好的人?   不对,府中……   按照主上的预测,宁国公府最近必不太平,可是这道黑影竟是从府里飞出来的……   他摸着下巴,眯了眸,想了片刻,忽然贼贼一笑。   ============   “娘,这个轻功好厉害,是谁教你的?”   一个小身影跟着洛雯儿在树梢跃动,旁边,还有个小身影。   “娘,我感觉我就要飞起来了。毛毛,咱们比赛一下,看谁能先跑到那棵树上?”   “闭嘴!”毛毛低喝一声,担心的看了洛雯儿一眼。   昨夜的事,大约只有豆豆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才看不出严重性。自打轩辕尚命章矛将他们带到云雪阁,又郑重嘱咐几句后,他就嗅出了空气中飘动的危险。而当外面兵戈交加,掌风连连,他就知道,定是有人来杀他们了。   豆豆一向贪玩,只以为他们是在随娘四处游逛,他却明白,他们是在逃难,亲亲的爹……不要他们了!   他咬紧嘴唇,咽下喉间热辣。   可是那日,亲亲的爹从宫门出来,他分明看到……   心头一跳,随洛雯儿落到一堵墙上,再继续飞奔。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他想问娘,可是娘的样子……   轩辕尚受伤了,为了他们。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留下,他相信,大爹会保护他们的。   可是娘今天回来,坐在房间发了大半日的呆,忽然把他和豆豆叫过来,说要教他们轻功,说要带他们去美丽的地方玩。   豆豆早就在这漫天白色的地方待够了,而且因为冷,在狂堆了一千个雪人的新鲜感过后,她多数只能在屋里闷着,于是听闻此言,当即拍手跳起来。   然而他知道,他们要走了,而且看娘的样子,一定是偷逃!   可是娘为什么要偷逃呢?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   大爹喜欢娘,谁都看得出,其实娘跟大爹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只是他心里……   其实不管亲亲的爹如何,只要娘幸福就好!   风迎面吹来,带走了飞出眼角的泪,模糊了身边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   不管娘做什么决定,只要她开心,就好……   “毛毛,你这个笨蛋!我最快,我最快……啊……”   豆豆一个飞身,摆了个漂亮的姿势,准备降落地面,却不小心落进一个人的怀里。   雪陵少树,多是冰面,他们谁也没看清那人是如何冒出来的。此刻,他将豆豆放到地上,对向动作戛然而止的洛雯儿,抱起臂,眯起眼:“这么晚了,洛掌柜是要上哪去散步呢?”   洛雯儿下意识的要藏起肩上的小包袱,然而亦知无用,便放弃,只看着他,沉默以对。   豆豆却高兴起来:“章矛哥哥,娘说要带我们去一个温暖如春,有花有草的地方玩。章矛哥哥也跟着去好吗?有章矛哥哥在身边,我们……”   “豆豆!”毛毛低喝。   豆豆立即瘪了嘴:“娘,今天哥哥都吼了我好几次了……”   豆豆的确委屈,因为章矛虽不是“计划之内”的人物,可是武功高强,完全可以用来保护他们嘛,而且大爹那么疼娘,“借用”一下肯定没关系。   “洛掌柜,”章矛上前一步,拱手道:“夜深寒重,还望掌柜早些回去。”   见她立着不动,不觉皱了眉,语气开始不善:“掌柜出行,主上怕是不知吧。主上现在有伤在身,虽说不是危在旦夕,但姑娘这般离去,有些不妥吧?”   毛毛抿紧唇,攥住洛雯儿的衣角。   豆豆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不解。   章矛也不再多话,只微躬了腰,睇向豆豆:“豆豆的轻功真棒,跟谁学的?”   “娘!”豆豆立即兴奋一指。   “娘还教你什么了?”   豆豆想了想,摇摇头。   “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有章矛哥哥啊……”豆豆眼睛一亮,但见他绷起脸,立即低头对手指:“娘说,即便没有武功,但是学了轻功,可以方便逃跑……”   章矛立即似笑非笑的睇了洛雯儿一眼:“那么现在……逃出去了吗?”   一语双关,洛雯儿面无表情的别开了脸。   豆豆万分沮丧:“没有,章矛哥哥好厉害。”   然后仰头,摇着他的袍子:“章矛哥哥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大爹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会罚你……”   “为什么?”   “因为……”豆豆回头瞧了洛雯儿一眼。   洛雯儿的头又别过去一些。   章矛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不觉蹲下了身子:“可是大爹现在病着,章矛哥哥就这样走了,好吗?”   豆豆低下头,搓衣角。   “而且大爹那么疼你,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好吗?”   豆豆的头垂得更深了些。 ☆、658路遇截杀   更新时间:2014-03-24   “跟章矛哥哥回去吧……”   豆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豆、豆……”   当豆豆将小手放到章矛掌心,毛毛又开始低吼,还攥起了小拳头,像只准备斗架的小公鸡。   “毛毛,大爹对你不好吗?”豆豆天真发问。   毛毛气息一阻……豆豆,你这个叛徒!   “等大爹身体好了,咱们出去玩。正月的时候,大爹不还说,要带咱们去看茶花吗?这回,咱们带着大爹走。娘,你说好不好?”   豆豆,你这个笨蛋!   毛毛几乎要怒吼,章矛却哈哈大笑,将豆豆抱起:“走,咱们回去看大爹!”   豆豆被“挟持”,洛雯儿自是不能弃之不管,只得沮丧而气愤的跟在后面。   然而他们方行了几步,夜幕就好像抖落几个影子,无声无息的落在前方。甫一着地,便是寒光一闪,亮成一片弧光。   弧光映在章矛眼中,仿佛流星,一闪即逝。   他神色一肃:“来者何人?”   剑挑寒芒,刺得人眼前一花,但闻其中一人沉声道:“雪陵不欢迎这个女人,还请她尽快离开,免生事端!”   豆豆立即抓紧了章矛的衣襟,睇向洛雯儿。   章矛将她放下,上前几步,看似无意,却是将三人护于身后。   目光仿佛轻描淡写然而凝重的将面前六人扫过,抱了臂,戏谑道:“欢送?这等阵势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唰……   仿似风声划过,再一看,两根断发自章矛那一瞬不瞬似是无觉又似是无畏的眼前缓缓飘落。   “章矛,我知你武功不凡,可今天若是胆敢在此废话,休怪我等手不留情!”   “呵,”章矛倒笑了,抖着一条腿,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小爷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正好,你、你、你、你……”   他手一划拉,随意又懒散,重新抱了臂,拉长声调:“都上来吧……”   六人霎时交换了下目光。   趁此机会,毛毛捏了捏豆豆的手。   豆豆会意。   然而二人心思方动,便觉有阴风落于身后,再定睛一看,前面突然少了两个人。   “毛毛,豆豆,不要乱动,看章矛哥哥给你们变个戏法!”章矛大大咧咧的拉开了架势。   毛毛皱了眉,豆豆却拍起小手:“好啊,好啊!”   “章矛,休要大放厥词!”黑衣人怒叫。   “你,对了,就是你,叫什么来着?”章矛挠挠头皮,做思考状:“不管了,反正就是你。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前年,你学人家科举,结果进士没中就转考武举,靠了关系,才巴巴的捞了个第四。你说你,一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努努力,没准来年就中了状元呢,学什么暗杀嘛?还得中上蛊才能大增功力。我问你,月圆之夜的蚀骨之痛不好受吧?再说,当杀手有什么好?今儿你杀人家,明儿个人家杀你,连后代都不保呢,哪有做官来得轻松?诶,我和吏部还算熟,不如……”   “你……”   那人就要发火,怎料旁边人拽了他一把:“小心上当!”   随后上前一步:“章矛,做咱们这行,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此番多般废话,难道是怕了咱们不成?”   方才那人脑筋一转……对啊,往常说打便打了,更有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哪还容得他人多嘴,这个家伙,分明是借此拖延时间。   的确,他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是好虎亦难敌群狼,又落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此人不禁有些激动。今天若是能处置了章矛,他在绝顶杀手的红榜里上升的怕不仅是一个名次。   “章矛,放马过来吧!看你势单力薄,兄弟们让你三招,免得说咱们胜之不武!”   章矛早就在前面那人说他贪生怕死之际就开始运气,此人狂言放出,顿觉一股罡风劈面而来,顿时架起刀剑,一力阻挡。   章矛那容他们有喘息之机?此际,最好是速战速决,他一个人死了不可怕,关键是……   前方四人联合起势,功力非比寻常,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威胁洛雯儿母子的两个家伙尚未动手,而自己抵挡这四个已然有些吃力,若再加上这二人……   说实话,他们一同来对付他倒正中下怀,就怕……   此刻,即便密室传音也逃不出这六人的耳朵,只希望这个女人能够机灵点,否则……   前方劲风扫过,直逼得章矛连退数步。   他一个腾身,跃起丈余,左手结印,要为洛雯儿创一个结界。怎奈身后那二人瞧出了他的心思,剑光绾起两弯刺目寒芒,风与风竟也能碰撞出金属铿锵。   洛雯儿急忙护住两个孩子,裙发被一股看不到的气流卷得乱飞,只听得一声铮音,一缕长发凌空飞起,瞬间粉碎。   寒光后,是章矛的目眦欲裂:“对女人和孩子暗下毒手,卑鄙!”   “这个女人是不受欢迎的祸害,人人得而诛之!章矛,今日看在宁国公的面子上,放你一马,若你再不识趣,小心咱们不客气!”   章矛大怒:“就你们几个魑魅魍魉,竟胆敢放言要行天下之正义?今日就要你们看看小爷是如何为民除了你们这群败类!”   刹那间,风声更烈,冰层霎时布满裂纹,如闪电般飞速蔓延,伴着枯燥而恐怖的干响,地面开始震动,仿佛有无数巨蛇在脚下飞窜。   章矛凝神定气,运力于眉心,忽的双臂一抡,所有冰块霎时升起。   有那么一瞬,一切仿佛静止了,只见形状不一,大小不一,却统一闪着寒光的冰块悬浮于空中,如镜片,如钢锥,如刀刃,映着每个人神色不一的脸。   然而只是这一瞬。   眼睫开合之际,无数冰块飞掠过来,铺天盖地,仿若雪山崩塌,要将人尽皆掩埋。   洛雯儿将两个孩子扑倒在地,拼力用身子掩护他们,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悬起一挂披风,风车般急速旋转,将所有接近的冰块统统扫开,向四处飞散。而且伴着披风的转动,冰块不但无法接近,还一层环一层,形成了极强的护卫。   在这层厚重的冰墙的外面,只传来惊叫连连,怒骂不断。 ☆、659奋不顾身   更新时间:2014-03-25   “娘,章矛哥哥的戏法真好看!”豆豆拍着小手。   傻大胆!   毛毛瞪了她一眼,紧张的关注着什么也看不清的混乱。   果不出所料,片刻后,冰块的旋转开始减慢,偶尔还出现了缝隙,可见外面几个黑衣人结成一个奇怪的阵型,也不知进行了怎样发动,冰墙像是遭到了极大的阻力,蓦然一顿,竟发出了滞涩的声响,紧接着,一道寒光破冰而入。   洛雯儿抱起孩子就要闪躲,却见寒光骤然一消,落在脸上的,只有几滴温热。   “卑鄙!”章矛怒喝。   “娘,章矛哥哥受伤了!”豆豆惊道。   洛雯儿抱紧孩子,抿紧唇,一言不发。   外面再次响起兵戈交击之声,每当听到有人闷哼或倒地,洛雯儿的怀抱都不由得紧上一紧。   “娘,你说章矛哥哥能打败他们吗?”   “娘,你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娘,你说咱们会不会死?”   “娘,你说……”   “闭嘴!”毛毛终于忍不住怒喝。   豆豆瘪瘪嘴,哭起来。   洛雯儿盯着旋转的冰墙,看着时而划过眼前的裂缝,忽然将豆豆塞到毛毛身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毛毛,照顾好妹妹!”   毛毛顿觉不妙,然而下一瞬,洛雯儿已经奇迹般的从方方划过去的一道裂缝间,消失了。   “娘……”   ==========   “蠢女人!”   章矛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洛雯儿,顿时忍不住要骂。   洛雯儿的视线却只落在他破碎的衣袍,以及挡也挡不住的伤口上。   前方,已经倒下两人,另四个也不比章矛好到哪去,可见方才是怎样的一场恶战。   章矛的名头,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如今却遍体鳞伤,想来对方的武功也不弱,而且合力而为,竭尽全力,只为……   只为了她么?   冷笑。   想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会馆美容师,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职业,穿越至此,经历了太多的莫名其妙,她从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却是被这般看重,几次三番的出动众多高手,不杀她便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令天下太平,如此,她是不是也算死得其所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不知是雪陵特有的寒气还是因了冰墙的旋转。   风声中,是孩子们的哭喊,一声声的动摇着她的决心。   闭了闭眼,不想回头。   太多的路,走过,便不能回头了。   其实,她早该死了,不是吗?   其实,她早已经死了,不是吗?早在他在众人面前说……“不过是因为一张脸,她与我那故去的爱妃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她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为何还要苟延残喘?为何不肯面对一切?为何还要拉着别人与她一同下地狱?   其实细想来,这个世界多的不过是个她。若是没有她,千羽翼不可能中蛊成魔,心性大变,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若是没有她,千羽墨可能还在扮演着他喜欢的角色,是国主也好,是商人也罢,他会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不会与她浪费那么多年的光阴;若是没有她,无涯当还是百万里疆土,那兄弟二人亦会维持着表面的恭谨,而不至于分崩离析;若是没有她……   深吸一口气,任泪花冻结在眼角。   而且,就在昨夜,还有个男人为了她而与父亲反目,至今还躺在床上,伤痕累累。   若是没有她,这世界该会多美好啊……   而今,一切都该结束了,上天终于给了她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她甚至想,没准这一下过后,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章矛看着她唇角露出微笑,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怎奈他被那四人缠住,又要缠住对方,根本分身不得,只得大叫:“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死女人……”   是了,我就要死了呢。   她笑。   笑容在刀光剑影中,在静谧的月光中,在冰面反射的寒芒中,是那么的冷,那么的清,那么的静,那么的雅,就好像是从冰雪中走出的神女,飘飘然临世,又要消失于渺渺之中,看得那几个本应专心斗狠之人都不由有些晃神。   “不要再打了……”   她的声音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混在风声中,几度被扯碎,却依然清晰的飘入耳中。   “我跟你们走,不要再打了!”她强调,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见他们依旧缠打在一起,竟然转过身,往一旁走去。   “你给我站住!”章矛怒吼。   此一分神,那四人顿分出二人对付他,另两人直直冲洛雯儿掠去。   章矛急红了眼,拼得一力,将对手震出数丈,而后飞快向这边赶来。   他后发而先至,直接将一人砍倒在地,又挥剑向另一人刺去。   然而背后忽然中了一记暗器,那暗器竟是淬了毒,顿令他胳膊一麻,长剑“叮当”一声砸落冰面。   “卑鄙!”   “章矛,看在你主子的份上,今天暂不取你性命,你只需静坐疗伤,便可保得了那条手臂!”   “哼!”章矛冷冷一笑,换了手臂拾起长剑,顺手挽了个剑花:“若想动她,须先杀我!”   跃入阵中,还不忘回了头,怒吼道:“你死了么?为什么不找机会逃走,去找主上?”   洛雯儿牵了牵唇角。   的确,她并非没有机会逃走,可是,之后呢?   去找轩辕尚?他已经为她父子反目,今天这群杀手,来历定是不凡,她又怎能为他再添麻烦?   他是宁国公,可谓权势滔天,然而她并非不知雪陵国主南宫苑对他的忌惮,她又怎能让他因为自己而令君臣更生罅隙?   然而若非如此,她又能到哪去呢?她是个被驱逐的人,走到哪,都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而且,她还有孩子……   要他们跟她去逃亡?   是了,她是这么想过,所以带了他们出来。可是现在……   若是她走了,章矛万一不敌,孩子必落入敌人之手,若拿他们来要挟她……   所以,她根本无路可去,唯有的一条路,只能是…… ☆、660我的夫人   更新时间:2014-03-25   有的时候,你会发现,天大地大,却无一处是容身之所。   至于孩子……   即便她不在了,轩辕尚亦会善待他们。   这个男人,她相信他……   远处,章矛的身形明显开始晃动,连中几招,想来毒气攻心,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也纷纷喊他“住手”。   是了,他们是谁派来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人都不愿得罪轩辕尚。   所以,是时候了……   她闭了眼,微仰了头。   天空,正有星辉洒下,她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摸,就像那个人,拿华艳且清雅的眸子看她……   风中,是飞旋的冰粒与四射的剑气、掌风,即便章矛奋力替她阻挡,依旧有看不见的东西扫向她,打在身上,居然感觉不到痛,只听得噗噗作响,煞是有趣。   于是,她微抬了双臂,似是要拥抱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的唇角浮出笑意,是将所有沉重所有过往尽皆放下的释然。   大概是因为太过快乐,一滴晶莹划出眼角,却不肯滴落,就那么含在双睫之间,闪动。   就要结束了,阿墨……   她在心里默默唤着这个名字,而在遥远的那个国度,在她与他共度三载岁月的碧迟宫中,有人猛然从榻上坐起,冲着空荡荡的大殿,凄喊一声“不——”   一幕血雾旋即散开,点染了雪一般洁白的长袍……   只可惜,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只是带着笑意,唇瓣轻启,仿似叹息道:“来吧……”   =========   那边厢,章矛果然撑不住,眼瞅着洛雯儿将自己弄成个寻死的状态,不觉心急如焚,可是他现在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发软,脚下发虚,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发花,明明只剩下三个对手,看起来却足有三十个,手已经感觉不到剑的存在,只能凭着直觉去刺,去砍,然而行动每每落空,倒中了他们的招数。   他心里明白,因为主上,他们也“舍不得”杀他,可是他们要对付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   那个死女人,那个死女人……她怎么还不滚开?再这样下去,他真的护不了她了!   “章矛,你若再不停手,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听起来,对手可是比他还要着急。   他的唇角牵起一丝诡笑,真气暗运,将眼前晃动的人影努力并拢,然后使足了力气,向前刺去……   可他是怎么了?明明看准的人,倏地一下就不见了,耳边传来黑衣人骤然远去的狂笑:“章矛,你要谢谢我!”   什么?   待他回了头,仿佛看到无数个黑影如同漫天飞旋的冰块,箭一般往前方攒去……   “快……”   他想呼喊那个女人躲开,可是发不出声。   他想飞射过去救她,可是腿一弯,竟是跪倒在地。   手中长剑戳到地上,只听一声裂响……竟是断了。   他仆倒在地,努力大睁的眼只看到一片昏乱的夜光,迷蒙中,有一点银芒带着穿云破雾的气势直直刺向那个女人……   “主上……”   ==========   “本公的夫人,谁敢动?”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仿佛来自琴弦深处的共鸣,只轻轻一拨,整个空气亦为之震颤。   那锋前行的剑好像突然遇了阻力,明明什么也看不到,明明距离那个女人的喉间仅一指之距,竟是死活刺不下去。   那人努力再努力,忽然发现自己就如同飞来之际那般悬在空中,真气尽失,而周遭飞旋的冰块仿佛被点了穴般定住,就连风也停止了,唯一动的,只有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四轮钦赐马车,却无甚华丽装饰,黑油青幔,如它的主人一样素朴方正。   它仿佛从天而降,听那马蹄得得,车轮碌碌,便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依旧如它那永远不疾不徐的主人一样,然而甫一打眼……它在天边,再一交睫,已行至三丈开外。   漫天的冰块悬浮,边角反着月的寒光,就那么静静的停在那,仿佛在欢迎这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的到来,形势看起来格外诡异。   也的确诡异,那个至今保持着刺杀姿势的黑衣人不觉任何异样,却突然身子一个抽搐,喷出一口血。   也多亏了这口血,让他终于能动了,于是直接掉到地上。   他以剑支撑身体,半跪于前,抹去唇角血丝:“宁国公,我等奉命行事,还望您不要见怪。”   他使了个眼色,“护卫”章矛的两个黑衣人亦跪倒,其中一人还从怀中掏出一物,奉在掌心:“这是‘醉三颠’的解药,章矛若是现在服下,依他的功力,当还无碍……”   黑漆漆的车厢一片静默,可是那人仿佛已经看到一双如开匣之镜般过于明亮的目光。身子一抖,急忙倒出药丸塞到章矛口中。   章矛的神经在看到这辆马车的瞬间轻松下来,现在意志正处在飘忽之中,但还有一线清明,得了这药丸,顿时“哼”了一声,彻底的晕了过去。   四围很静,静得几乎令人发懵。而让人奇怪的是,现在他们都能动了,解决那个女人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车厢里的人亦并未发话阻止他们,可是这三人竟没有一个生出动手的念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内的人终于说话了。   他这般一开口,那三个虽然没有被任何功法禁锢却感到万分窒息的人终于觉得空气开始流动了。   “禁宫的死士?你们在此有何贵干?”   那三人彼此间隔得尚远,但仍面面相觑一番,心下纳罕……方才不是已经说是“奉命行事”,为何又有此问?   然而也不敢发问,只老实道:“我等有任务在身,还请宁国公方便则个。”   一边说一边恨不能咬舌头。   他们身为死士,想杀哪个便杀哪个,谁敢多嘴,一并剁了!可今天着实诡异,此前跟章矛废话半天,现在又要跟宁国公交待一番,他们是哪门子的死士?哪个国家的死士像他们活得这么憋屈?   “任务?”   耳听得车里的人笑了,笑声轻轻,却像将他们装进了鼓中,小槌一敲,震得他们嗡嗡作响。   “你们的任务就是围杀本公的夫人?” ☆、661我们回家   更新时间:2014-03-26   夫人?   再次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想起来了,轩辕尚方方出现时,就来了一句……本公的夫人,谁敢动?   他们不由睇向那个女子,但见她衣袂飘飘,面色如月光一般清冷,目光澄澈安静,看不出对这个当是突如其来的身份有任何震动。   他们的心里有些没底……该不是轩辕尚为了救这个女子在蒙他们吧?   车内的人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顿时冷哼一声。   声音不大,却令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然后便见车帘微动……   三人第一想法便是逃,但见眼前飞来一物,正对马车者急忙伸手接住。   “本公倒不知,王上这边亲口赐婚,还要做主婚人,为本公在朝上举办婚礼,那边就派你们来刺杀本公的夫人……究竟是王上出了问题,还是本公有所糊涂,亦或者是你们……蓄谋已久,挑拨离间?”   听闻“赐婚”,洛雯儿的眼睫终于颤了一颤,睇向这边。   而那三人则聚到一处,抢了明黄绣边的圣旨看……   没错,是圣旨,上书“轩辕尚……洛雯儿……赐婚……”   他们方方看清,圣旨就被一道无形的力收了回去,只暗青的车帘微微摆动。   他们怔在了当地。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两个时辰前,王上明明亲口对他们说……   可是现在,他们什么也不能说,说了就是挑拨离间,就是图谋不轨,可即便不说……他们就能躲过这一劫?   也不知轩辕尚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王上改变心意。   当然,他也犯不着用手段,依他在朝堂振臂一呼的本事,国主的位子换他来坐简直是易如反掌。   如是……他们是被“牺牲”了?   “国公大人,我们,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国公大人,是小人会错了意,误伤了夫人和章矛兄弟……”   “国公大人,小人是认错了人……”   众口不一,却统一在为自己开脱责任,换得一命。   车内人只吐了一个字:“滚!”   国公大人看来真的生气了,竟赐了他们一个从来不曾使用的字。   这三人忙连连磕头,连滚带爬的跑了。   洛雯儿看着他们倏然消失,缓缓垂了眸。   他们即便回去亦没有活路,南宫苑为保颜面岂能不杀他们灭口?轩辕尚……不过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亦给南宫苑个消除君臣隔阂的“机会”罢了。   危机消失,毛毛和豆豆从散落的冰墙和盖在身上的披风下爬出来,哭着喊着奔向她。   洛雯儿摸了摸两人的小脑瓜,牵起孩子们的手。   “阿云……”   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紧接着便是一阵呛咳,然后似乎有人下了车,随即便是一通乱响。   豆豆回了头,惊叫:“大爹摔倒了!”   洛雯儿停下脚步,站了片刻,方转了身。   轩辕尚正扶着车辕站起,见她走来,面上露出喜悦:“阿云……”   又忍不住咳,唇角带出血丝。   他本就内力大损,又受了外伤,此番远途跋涉,一切以真气催动,更是损耗严重,为了不被那三人看出,所以一直没有下车,而此番见她要走,不禁急怒攻心,一时之间,竟是弱不胜力。   “阿云……”   他一把抓住她准备搀扶的手臂,将人扯到眼前,看了又看,猛然搂住。   “阿云,阿云……”他低低的唤着,时而带出一声轻咳。   洛雯儿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直到他松开手,重新打量她,细心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查看她的伤势,她方淡淡道:“上车吧。”   他立即眼睛一亮,拥着她往车边走:“好,我们回家,回家……”   她却不动:“你回去吧……”   他动作一滞:“为什么?”   转了头,目光看向毛毛和豆豆,但见章矛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有些步履不稳的走到两个孩子身边,蹲下身子,正在说着什么。   “我不想留在这,即便跟你回去,我也仍旧会走的……”   “为什么?”他重复。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想……”她咽下后面的话,抬了眸,直视他:“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他盯住她,一瞬不瞬。   她牵了牵唇角,却不是笑:“你说得对,有些东西无法回避,终是要面对的,所以……”   这回是笑了,笑得很轻很浅:“我不否认,我想过试着接纳你,可是,这不也是一种回避吗?而我……”   望向天空……星星正在闪亮,仿佛一只只关注的眼。   “再逃又能逃到哪去呢?总逃不过这一片天,这一片地……”   “你说得对,不过有一点错了,”他上前一步,望住她:“你逃不过的,不过是自己的心。”   她想了想,笑:“有什么不同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下呢?留在这,总比你漂流四海要安全。”   抬眸,看他。   “我已经跟南宫苑请了旨,或许这个天下我管不了,但是在雪陵,我会保证你毫发无损!”   “轩辕尚,”她笑了笑,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还是不要麻烦了……”   “怎么是麻烦?我说过要保护你,就一定不让你受到任何损伤。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还有何颜面站在你面前?”   “轩辕尚,”她急忙打断他,胸口有些发堵,仿佛有什么压抑的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何必呢?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一旦离开雪陵便有千难万险,你纵然不为自己着想,可是两个孩子……”   “请你帮我照顾他们……”   “你……”   轩辕尚气息一阻,忽的想起在瑶仙殿时,她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轻轻说道……“托付给你了”……   那一刻,百味陈杂,也便是这一句,令他抛开一切顾虑,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她。   而此刻,他却笑了,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无奈。   他摇摇头:“我发现你很不讲理。”   她亦笑了,看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跟着章矛离开,还不停的往这边张望,不禁眼角发涩,低低道:“算我欠你的……”   · ☆、662以命相搏   更新时间:2014-03-26   “什么时候还呢?”   “会有机会的……”她撇眸望向远处,笑得心不在焉。   她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但是她知道,这个“机会”,只能是一纸空文。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轩辕尚扶住车辕,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道:“我方同王上请了旨,让他为我赐婚。王上已然允肯,为以示恩德,还要为我在大殿之上主持婚礼……这道圣旨,不是假的。”   她挑眸看他,意思是说,那又怎样?他甚至还能猜出,她当是立马生出了一个所谓的计划,便是可以找个女人来替代她。   于是他微微一笑,这会也不觉得郁闷了,而是慢条斯理道:“其实王上先前是不同意的,原因自不必明说,但是我很‘无意’的跟王上提了句,我想娶的人,是香凰……”   洛雯儿的眼角顿时一跳。   轩辕尚见此情景,心情立即开朗起来:“据世人所知,这天下的香凰,自古至今,只出了一个,所以王上立即来了兴致。也是,雪陵的调香高手竟败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又传闻此女是苏家余孽……当然,王上登位后,已为苏氏昭雪,现追封忠义侯,配享太庙。所以,既是雪陵人,还如此有才干,更可重振我雪陵的香国之名,如今可谓实至名归,王上又怎会错过呢?而如此一来,恰恰是门当户对……”   洛雯儿开始咬牙。   轩辕尚今天撑着病体跑到王宫就是拿这个理由说服了南宫苑?若她现在不是个被众人避之犹恐不及的烫手山芋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   香凰……一个吃不得穿不得的名头,如何比得上国家的安危?轩辕尚,你……   “而且本公请旨的时候,丁易之、乾邈远和穆莲生都在场。你大概还不知,穆莲生现在不仅继承了家主之位,更是王上的御用调香师。王上此番能一举得男,他功不可没。听闻你就在雪陵,他兴奋得不得了……”   洛雯儿不禁想象了下那如莲花出水般波澜不惊的人物“兴奋得不得了”是什么样子,如今看来,身边这个一向沉稳持重的人倒似比任何时候都兴奋。   “他一定要跟你重新较量。若不是我拦着,此番他就一同来了。于是说好,待大婚当日,要当众与你比试……”   看着她终于浮出情绪的目光,他松了口气,语气也随即云淡风轻,仿佛接下来所诉说的危险一律与他无关:“他们都见过你,而且他们身为调香师,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嗅觉’,若是……本公怕是就要耽上一个欺君之罪了……”   是了,他们曾经同在一个赛场上角逐,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譬如穆莲生调香的动作与习惯,譬如他说话的声调与语气,依旧历历在目,就算这些都可以模仿,而属于每个人独有的气息,又要如何复制?轩辕尚,你……   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跟我赌吗?   “所以,洛掌柜还打算欠我更多吗?”他浅浅一笑,望住她:“人死灯灭,到时你就是烧再多的纸钱,我也享受不到了……”   这个人,他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他……她怎么今天才发现他的无赖?   见她目光闪烁,愤愤难平,不禁叹了口气,上前拥住她:“你也不要多想。此番事出紧急,才出此下策,然而细想来,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世上的夫妻很多,形式各异。有怨偶,有佳偶,有举案齐眉,有相敬如宾,有红袖添香,有张敞画眉。有那种相亲相爱如胶似漆,然而大难临头,各自飞去的;还有那种从头打到尾,每日恨不能对方快快去死,却是过了一辈子,待到真有人先去了,另一个人则郁郁寡欢,不日便无疾而终的。有那种平平淡淡,相守到老的,还有那种轰轰烈烈,石破天惊的……你说,我们会是哪一种?”   洛雯儿垂了眸子,不说话。   拍拍她单薄的背,无声叹息:“你放心,我不过是……想留下你,不希望你过那种漂泊的日子。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一种安然的生活,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纵然大婚,但是我,不会对你做逾规之举。待到过上几年,一些事淡了,若是你想走……”   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勉强咽下喉间干涩,尽量开心道:“而且,从现在起,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你不再是曾经的洛雯儿,你是雪陵宁国公的夫人,是我轩辕尚的妻子,纵然有人想对你图谋不轨,也须看我答不答应!”   她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他则抱住她,哄小孩般笑道:“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是想面对也好,不想面对也好,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现在可是我的命呢,哈哈……”   他大笑,然而此言何尝不是一语双关?   整理了下她凌乱的鬓发,她别扭着不肯抬头,他也不勉强,只拥了她的肩,一同向马车走去:“好了,尘埃落定,咱们现在回家,回家……”   ==========   宁国公要大婚了!   雪陵上下皆飞传这样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而更令他们兴奋的是,此番还是宁国公求请王上赐的婚。   按理,依宁国公的身份、功绩、势力,他说什么,王上都得乖乖答应,关键是此前曾传出,茳国公主要下嫁宁国公,老国公已经应下了,却不知怎么变了人选,茳国财大势大,如今要如何交代?   有人猜测,会不会像无涯的天翼圣王当年的大将军一般一同娶入两位佳人呢?   这个倒有人打听了,毫无后文,只听说茳国那边很生气,东方旭又扬言要对雪陵开战。   雪陵却是不怕他,东方旭跟无涯的官司还没打完呢,而经了今岁的诸侯会盟,也不知什么缘故,本是暗地支持东方旭的元君天子忽然没了动静,弄得东方旭有火没处发,只得在那瞎嚷嚷。   再说,有宁国公在,料他也不敢轻易出手。   然而拒婚,不仅得罪了茳国,还得罪了老国公,自打圣旨下,老国公就称病不出,据说朝堂大婚都没法参加了。 ☆、663非卿不娶   更新时间:2014-03-27   想来,宁国公还真非他所出,否则真正的父子俩哪能存着隔夜仇?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听说,轩辕尚要娶的那个女子,那个他从外面领回的女子竟然是十年前于斗香大会大败乾、丁、穆三家,首得香凰一号的女子。   这个香凰,可谓独一无二,近些年,斗香大会虽然人才辈出,女子参赛的也不少,却无一人可再现她的风采,令大会失色不少。而今,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来了雪陵,竟然还要嫁给宁国公……   雪陵万年的冰天雪地都要沸腾了。   在这样一个讲究制香用香的国度,香就如同神灵一般被人尊崇着,膜拜着,所以这个女子引起了众人强烈的兴趣,有关她的一切,如风卷雪海,迅速传播。   却是得了若干版本,众口不一,重点纠结在,此女是无涯天香楼的掌柜,那么当初,她到底有没有入宫成为尚仪?有没有成为那个天下人皆诟病的君主的专宠?若当真是同一人,咱们的宁国公……岂非太“吃亏”了些?   有好事者还专门飞书去无涯打听,然而传回的消息也各式各样,更为此女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后来,不知打哪又传出个消息,说是今岁的诸侯会盟上,此女曾被南宫绾构陷,差点殒命,是宁国公拼着同归于尽的绝然救回了她。   从未听说宁国公对哪个女子动情,如今却是连性命都不顾,莫非二人早就相识?莫非他们早就……   若此女当真是无涯国主的专宠……   这是不是有点乱?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众人皆是混乱,却有一人道破“天机”:“此女当年令雪陵在斗香大会失尽颜面,如今,宁国公便为雪陵寻回这颜面,此等忠心,天地可鉴,此等意志,无人能及,而且听说……”   此人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此女乃是苏氏之后……”   众人愕然,转瞬明了……莫非此女本是潜伏在无涯的细作,此番是“荣归故里”?   怪不得宁国公非卿不娶。   怪不得王上会如此重视,亲自主婚。   怪不得……   且不管外面是如何议论频频,众说纷纭,宁国公府却是热闹喧天,喜气洋洋。   虽是大婚之日定在了十月初八,然则从接到消息就开始忙碌。   因为宁国公府是第一回办喜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但是无人责备,每个人都沉浸在即将迎来女主人的喜悦中。   而这些人中,数章矛最为兴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结果留下了后遗症的缘故,他最近又爱说又爱笑,见谁都跟人家逗乐子,上蹿下跳,比只猴子也不遑多让。   “小豆豆,看过来,看过来……”   他在食指上竖了只盘子,轻轻一拨,盘子竟然在指尖转起来。   豆豆就要拍手叫好,他却竖指唇间,又拿了只盘子,立到了前一只盘子的上方,微微一动,竟也转动起来。   “哗……”豆豆兴奋得眼都亮了。   章矛不以为然,而是又拿起一只盘子……   “呀,章矛哥哥真棒!”   豆豆小巴掌拍得脆响,又喊又叫,引得众人纷纷来瞧热闹。   章矛又亮了几个姿势,最后直接把一串盘子搁到脑门上去转。   待他“收功”,豆豆兴奋的蹦到跟前:“章矛哥哥,你这叫什么戏法?”   戏法?   章矛揉揉脑门,他这练准头练臂力练平衡力的功夫什么时候成了戏法?   不过既然豆豆主子认定是戏法,就是戏法吧。   豆豆羡慕的看着他,大眼放光,而后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章矛哥哥,我将来嫁给你吧?”   “什么?”章矛大惊:“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戏法,还可以跟章矛哥哥学戏法……”   章矛怔了半晌,忽然大笑,捏捏豆豆的小髽鬏:“小丫头,你将来是要嫁大人物滴……”   “为什么要嫁大人物?章矛哥哥不是大人物吗?豆豆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呢……”   章矛这回犯难了,抓了抓头,正要解释,但见轩辕尚打廊柱后面转了出来,面色不善,牵了豆豆的小手就走,话都没跟他说上一句。   豆豆一个劲回头,嘬着小手指,满脸不舍。   章矛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愣了半天,忽然跳脚:“还没娶人过门呢,就护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还当真能拐了她不成?”   他早就听说有些当爹的嫁女儿的时候哭得比死了亲娘还惨,如今看主上这个模样……   再一扭头,正见洛雯儿领着毛毛打回廊的另一头路过,他立即端正了姿势,抬高了嗓门:“给夫人请安,夫人吉祥……”   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远,那边没有听到,但眼瞅着走路的速度加快了。   章矛冲着那身影傻笑,冷不防被人拐了一下:“诶,你早前不是很讨厌她吗?说什么带着拖油瓶,说什么扮可怜缠着主上不放,如今怎么这般殷勤起来,莫不是真想做人家女婿?”   “我呸,不懂别胡说!”章矛遥望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轩辕尚正折了花枝给豆豆赏玩:“你不觉得主上最近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吗?”   “人情味……是什么味?”   “就知道你不懂。”章矛哼了一声:“还不如小豆豆,她方才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和人在一起,不就是要开心嘛……”   摸着下巴,再若有所思的睇向反向离去的洛雯儿。   身边人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我说你可别表现得太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娶亲呢。你难道不觉得主上最近对你越来越冷淡了吗?”   冷淡?   有吗?   章矛再转了眸子,正对上轩辕尚阴森森的目光。   他打了个哆嗦,似乎……或许……差不多……有可能……   他清清嗓子,整理一下衣襟,慢慢悠悠的向梅林走去。   梅香淡雅,点着自入秋以来又开始飘起的雪花,一派清冷名贵。   主上对花不甚喜,这梅花是每个府邸都栽种的花事……谁让雪陵太冷,只能开梅花呢?主上也应景弄了这片梅林。   因为当初没有什么算计,所植品种并不贵重,而且是清一色的红,色彩单调。如今要娶夫人了,夫人偏又是个“香凰”,主上的脑筋开始活络了,要把这片梅林改造一下,最近正四处打听哪里有珍稀品种,但凡说谁谁谁家的梅花是少见的奇物,定是要派人讨来一枝,细心培育,于是雪陵竟一时出现了“轩辕好梅”的说法。    ☆、664今日大婚①   更新时间:2014-03-27   主上岂止是喜欢梅花?   他将那暖房又扩大了,简直要占据半个府邸,最近正不断有人往里运入奇花异草,按照主上的意思,是要暖房里的花在大婚那日齐齐开放。   这可是个大手笔。   章矛想,主上说是只给人家一个安身之所,只用一个名分来保护她,可是这心里……   主上,你栽了花,用心培育,或许会得了满树灿烂,可是她……她可是一朵石头花,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开放呢?   章矛捏了捏拳,还有他刚刚得来的消息,到底要不要……   轩辕尚乜了他一眼,一看那陡然凝重还有点神思飘忽的样子,就知他有事要禀。   轩辕尚弯了腰,神色专注的瞧了瞧豆豆手中的几枝梅花,对着皱紧小眉头的豆豆道:“我觉得这枝最好……”   豆豆眼睛一亮:“豆豆也觉得这枝最好看,最配娘房里的那只青瓷美人觚!”   “豆豆好有眼光!可是若再不给花培上水,这花就要谢了呢……”   豆豆立即紧张起来:“我这就去!”   小家伙撒腿跑了。   轩辕尚望着那雀跃的小身影,满脸都是身为人父的幸福,然而待转目章矛,顿时冷了神色:“什么事?”   章矛哀叹待遇的不公,仍是往前凑了凑,即便梅林只有他二人,依旧压低了嗓子,快速说了两句。   轩辕尚轻抚花枝的手忽的一滞,立即睇向回廊那边的人。   豆豆正跑到洛雯儿身边,将梅花献宝似的递给她。她接了,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又紧了紧毛毛的小披风,然后母子三人一同走了。   章矛也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待了片刻,轻轻道:“主上,要不要告诉她?”   轩辕尚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的,但坚定的摇了摇头。   花枝弹起,细雪纷飞。   风中,飘落一声低语……   “就让她,像这雪一样,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活吧……”   ==========   今天是十月初八,是雪陵宁国公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洛雯儿便起床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只在床上闭了会眼,就悄无声息的下了地,坐在桌边,对着蒙着层柔光的窗子发呆。   外面很静。   其实这段日子,确切的讲是自打宁国公要大婚的风声传出后,府中就没断过人,经常日里夜里的往来不休,她每每睁开眼睛,听到的便是隔院的寒暄,而今天……当是怕扰了她休息吧。   可是她偏偏睡不着。   地龙烧得暖暖融融,她却一阵阵的发冷,即便裹了银鼠长披风也无济于事。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重新坐回窗前。   她知道,许多人在婚前会精神紧张,胡思乱想,她也经常会神游太虚,然而今日,偏偏无从作想。   她是怎么了?   叹了口气,目光一瞥,看到放在描金首饰盒里的一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   指尖方触到细若蚕丝的流苏,便不觉想起轩辕尚。其时,他站在自己身后,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的取出这只步摇。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你……帮我保管吧……”   流苏轻柔,温润,就仿佛他落在身上的目光。   其时,她岂是不知他想说什么?   这支步摇定是当年那位公主的遗物,定是特地嘱托了,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   可是她,是吗?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与十年前比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多了沧桑,多了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眸光一转,仿佛看到他在身后看她,几分期待,几分忧思。   似乎自打他们相识,他就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虽不是如芒在背,却是如影随形。有谁曾想,她以为的生命中的过客,竟会成为她的丈夫,成为或许将要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其实轩辕尚,当真是个好男人,是做丈夫的好人选。   他成熟,沉稳,内敛,深情。   他英俊贵重,他睿智多谋。   他是谦谦有度的正人君子,他是落落不凡的一品国公。   他涉猎颇广却不沉迷其中,他无所不能却可浅尝辄止。   他满足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所有幻想,就包括她,在许久许久以前,在那个她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时空,跟会馆的小姐妹兴奋谈起,她未来的标准老公,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只是,那时她已经有了季晴川,而一切,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幻想,在这世上,哪会有这样优秀的男子?即便有,又怎会属于自己呢?   可是如今,倒当真让她遇上了,还对她一往情深,而她,何德何能?   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再也装不下什么,让她如何去承受那一份深情?然若当初,她来到这个时空,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或许……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人不可以太贪心,她以前就是因为太贪心,所以……   如今,有人愿意给一直向往安宁的她一个温馨的所在,已经足够了。   这世间的事多奇怪啊,往往你上下求索,踏破铁鞋,亦得不来的梦想,只转了个身,在你根本想也想不到的瞬间,就实现了。   如今想来,她一味的要离开,其实还真不知要走向何方,即便将孩子托付于他,她就一定能够放开牵绊吗?   如是,倒不乏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只是她,要白白的占着一个夫人的名分,当真是……   最近,有人亦找到她。   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她知道他们所为何来。   她都应下了,倒不是想博得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而是……她不能给与他的,她希望他能从别处获得,而且他,值得拥有真正属于他的,喜欢他关心他的女人。更何况,这些女人都是名门贵女,与他真正匹配,对他的事业也有襄助。   他越强悍,南宫苑便对他愈有忌惮,然而总归是忌惮,为何不令忌惮者望而生畏?   来自他人的恐惧,有时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而且,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是,她便放下了心事。   外面响起一慢三快四声更响。   新的一天就要到了呢。   她冲着镜子勾了勾唇角。   今日,她就要嫁作他人妇,阿墨,你可知晓?   即便说要面对,但依旧一直努力回避的问题终于再次跃至心间,而心仿佛承载不了这份沉重,在轻微作响。 ☆、665今日大婚②   更新时间:2014-03-28   待她缓过这份疼痛,居然发现自己正攥着胸前的坠子。   坠子的底端,有他篆刻的“云”字,这个“云”字,曾被他深深的烙在胸前。他说,他怕一旦喝了孟婆汤会忘记前事,所以要带着这个印记寻她,而若当真忘了,希望她可以帮他记得……   可是阿墨,时至今日,我们还会相遇吗?   其实我并不恨你,那一刻,我只是伤心,伤心得无以复加。待一切平静,我明白了,其实你亦没有骗我,当初的种种……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你的包容,你的体贴,你的温存,你的关爱,你身处其中,亦是真心。   错的,只是时间,只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人。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留意你的任何消息,就让时间静止在那一刻吧。   但是曾经拥有的,我没有忘记。   前天是你的生日,我在这边偷偷为你祝福了,不知你在那里可否开心?   是了,聂紫烟不在了,你再开心亦是觉得心无所寄吧。   还记得我在宫中的最后一年为你做的生日蛋糕吗?   四只可爱的小猪在洗澡……   笑。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可是这个蛋糕……   那夜,紫烟重现,我不知所措,只在碧迟宫等你。   好漫长的等待,漫长得竟让人忘记这个蛋糕去了哪里。   我把它彻彻底底的忘了,直到后来,轩辕尚拿来几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猪……   只不过他又拿走了。   我发现,我所珍重的就像这几只水晶小猪,皆来了又去,不留半点痕迹,那么现在呢?我一直渴望的平静安然,要什么时候离开我呢?   笑。   其实,这种平静何尝不是一种牢笼?只不过以前,面对牢笼,我总想冲出去,可是现在,我愿意老死其中。   阿墨,我会在这牢笼中慢慢的想你,直到无法想念的那一天……   青丝在碧玉梳下散漫,仿若望不到头的绵绵思绪。   烛影在轻轻摇动,即便隔了数堵墙,亦仿佛受了吱呀开启的门扇的震动。   有脚步声,渐渐的近了……   她放下梳子,对着镜子,浅浅一笑。   ==========   ……“新娘真漂亮!瞧这眼,瞧这唇……啧啧,就像画出来的一样,倒弄得我这本事没处使了……”   “李婶,瞧你这话说的,夫人若是不美,国公爷怎么会拿兵权换了那赐婚圣旨?”   什么?   洛雯儿霍然抬眸,睇向镜中一直立在身后的轩辕尚。   兵权……   他交了兵权?   他可知,兵权能够令一个王者有多大的忌惮,就对他有多么的重要?   “这你倒说错了,其实像夫人这样的人物,又美,又有能耐,就是奉上半壁江山又能如何?”   半壁江山,半壁江山……   洛雯儿忽然觉得心口发痛。   “依我看,不管是失了什么,还是得了什么,总要两个人和和美美,平安喜乐,才算是真正的幸福……”   “噫,国公爷特请了咱们这几个全和人来给新娘梳妆,若是敢不幸福,咱们可不答应!”   众人便笑。   镜中的轩辕尚也弯了唇角。   这一回,他笑得真正开心,整个人如同浸了光的美玉,愈发温润明和。   “瞧,国公爷还在这,你就敢这般说话,小心一会掌你的嘴!”   “我才不怕。人家新娘梳妆,新郎都在外面等着,哪有像国公爷这样的,守着夫人不撒手?所以,我只要伺候好夫人,到时请夫人说两句好话,怕是还要得了金山银山的赏呢……”   众人又笑。   洛雯儿瞧了瞧那始终嵌在镜边的半张脸,弯了弯唇角,垂下眸子。   画蛾眉,点绛唇,扫脂粉,贴花黄。   摇曳的烛光下,人影忙碌而喜悦。   终于,坐在后方一直一声不吭的老妇人被人搀着走过来,接过李婶递来的双鸟纹玉梳,沿着如水青丝一点点滑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哈哈……多子多孙,同心富贵。”   众人齐声祝福,然后拿篦子蘸了桂花油,要为她绾一个最为繁复的发髻。   “等等,”轩辕尚终于开了口,上了前,有些迟疑道:“那个……太重,还是简单些好。”   众人面面相觑,李婶噗嗤一声笑出来:“国公爷是怕累到夫人呢……”   “可不是?这御前大婚,没个一天工夫下不来,听说晚上还要在宫里办宴,若是累到夫人,这洞房……”   洛雯儿立即装作没听见,一向稳重的轩辕尚也顿时有些不自在。   老妇人瞅了瞅他们二人,咳了两声,颤巍巍道:“国公爷,这是规矩,总要隆重非常,尤其还是在御前,不能失了礼……”   “礼在心中,不必拘泥于形势。”   既然宁国公开口了,她们也不好多嘴,然而所谓的“化繁为简”,依旧是在洛雯儿头上弄出了个惊人的效果。她梗着脖子对着镜子瞧时,只觉自己是顶了个暗纹浮凸的泡菜坛子。   宁国公脸色不善,那几个女人便再不敢玩笑,急忙打散头发重新梳理。   几番折腾下来,终令宁国公颜色稍霁。   是温婉轻灵的垂云髻,不大对应大婚的场合,倒是很适合洛雯儿的柔美,如今为了加强隆重,只能往上堆珠砌玉。   洛雯儿在镜中见轩辕尚屡次睇向她手边的描金长盒,目光紧张又期待,唇角紧绷,似是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垂下眼帘,待身边人要为她加上最后的“压轴”宝簪时,忽然抬了手,从描金的小盒里取出那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   那是御赐的宝物,亦是出自“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之手,甫一点染烛光,便映得满室华彩。   金凤展翅,栩栩如生。   浮云嵌玉,莹莹生辉。   众皆叹此真乃宝物,洛雯儿却见那光彩一点点的落进轩辕尚的眼中,仿佛灿烂星河。   她笑了笑,垂了眸子。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轩辕尚大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步摇。   他的指因为激动而微有颤抖,却是稳稳的将步摇簪在她的发间。 ☆、666我可以等   更新时间:2014-03-28   卯时初刻,仪仗自宁国公府出发。   按规矩,婚礼要在晚间举行,然而因为是御前大婚,轩辕尚身份贵重,要行数不清的仪式,而第一项,便是拜见国主。   婚车出了大门,洛雯儿忍不住挑开窗帘张望。   正常情况下,嫁入公府的姬妾要提前入府,待到他们礼成回来再行家礼,这个时辰正是入门的时刻,可是……   肩头多出一只手,将她温柔却执着的拉了回来。   “你的计划落空了,”耳边有个声音淡淡道,带着笑意:“她们都被我辞了……”   “轩辕尚,你……”   气息忽然逼近:“我只想要你……”   看着他光彩迫人的眼睛,洛雯儿忽然觉得气息一滞,急忙向旁边躲了躲。   可是他揽着她,不见使力,却令她动弹不得,属于他的冷梅之香淡而清的萦绕鼻端。   而他亦没有侵犯她,只是将下颌抵着她的鬓角,眸子看着那只颤颤巍巍的步摇,口中喃喃:“阿云,我今天真高兴,真高兴……”   轻嗅她发间清香,又忍不住搂了搂怀中的柔软,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叹息般的说道:“我不需要太多,你只要让我能够这样抱着你,看着你,一辈子守着你,便好……”   洛雯儿鼻尖一酸,一下子别过头去。   ==========   宁国公府的仪仗以从未有过的煊赫,缓缓驶过雪陵国都的主街道。   十月深秋,对于雪陵而言,已是滴水成冰,更何况,此际尚未天明。   但是街道两侧挤满了人,皆穿着厚重,踮脚张望。   人声打蒙着厚重帘幔的车窗钻进来,皆是对轩辕尚的敬仰与赞赏。   洛雯儿不禁想到,当年她随千羽墨前往凉阈,亦是这般百姓夹道,然而听到的却是……   不同的评价,却是同样的成功,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该属于他的赞誉?   又有人嚷着,要见一见宁国公夫人的真颜。   轩辕尚便笑,然后撩开车帘嘱咐了从人。不一会,洛雯儿听到外面有人欢呼,想来是撒了金银,引得人们疯抢。   他从不张扬浪费,如是,倒真是开心的。   只是他越开心,她就越难过,越发慌。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在骗取一个人的真心。而当他将真心交给了她,她该怎么办?   原来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她能算准自己,却永远算不准他人。   她已是负债累累,她不想亏欠更多,可是……   手被一只宽大的掌握住,温暖的掌心立即包裹了她的冰冷。   “不要想太多。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开心,若是没有你,我尚不知我也会这般快乐。所以,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若是你一定觉得欠了我什么……”他的语气顿了很久:“我可以等……”   ==========   礼乐奏鸣,带着雪陵特有的高贵与清傲,铺开一片香梅雪海。   轩辕尚搀扶着洛雯儿下了车,立即有礼官迎上来,恭敬施礼,引路前行。   “娘……”   洛雯儿方要举步,就被豆豆拽住了裙裾。毛毛站在一旁,抿着唇,一双黑亮的眸子墨玉般的深沉。   这个孩子,总好像有什么心事,却又问不出。   洛雯儿皱了眉,捏捏女儿系了一圈明珠的小髽鬏:“豆豆,怎么了?”   “娘,”豆豆忽闪着眼睛:“你嫁给大爹了,今后是不是就要同大爹一起睡了?”   噗……   所有人皆脚下一个踉跄,就连轩辕尚都有些绷不住,足智多谋的人物一时竟不知如何化解尴尬。   毛毛牵起豆豆的手:“我就知道你嫉妒娘。不过不用担心,待到将来,哥哥给你找个比大爹还好的人!”   “会有吗?”   “当然有……”   “对哦,我要嫁给……”   “你看章矛哥哥怎么样?”毛毛及时堵住豆豆那句“亲亲的爹”:“他会变戏法……”   这回轮到章矛尴尬了,因为他又看到轩辕尚阴沉了脸。   章矛心里想,就算你让我娶,我还不乐意呢,谁愿意摊上你这么个恐怖的老泰山?   然而因为距离大殿尚远,便有人开始拿章矛打趣,方才的尴尬倒是被忘了。   轩辕尚赞赏的瞅了瞅毛毛,毛毛却淡淡一笑,别开目光。   这小子有些古怪。   不过当是因为知道了千羽墨就是自己的亲爹,如今,娘亲就要嫁给别人,心里总归有些别扭吧。   再深深的睇了他一眼,转头,仿佛很无意的握住了洛雯儿的手。   洛雯儿立即要挣开,却听他道:“毛毛似乎有心事,待回去后,我跟他好好谈谈,或许……”   迎上她有些感激的目光,笑了笑:“这孩子很聪明,上回秦大学士见了,连声称赞。那老古董,何尝赞过什么人?我想,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请秦大学士给他开蒙。秦大学士为人方正,学富五车,毛毛若能师从于他,将来……”   手掌得了她颤颤的一握。   她虽不语,他却知,这是她的感谢。   回握她的力度,感受那份真实,心中不觉暖意融融:“你我,何必言谢?”   “宣华殿到——”   “宁国公携夫人驾到——”   一声声传唤递进去,又遥遥递出,整个王宫顿时为之肃重。   二人亦立即肃了神色,庄严迈进。   大红蹙金绣百蝠的裙裾一层层的没了滚金边深红地毯上的雪莲,又一圈圈的绽放在下一朵雪莲之前。   四围很静,静得让人仿佛觉得行走在一个漫无边际的空间。   不过也好,她当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那么,就让她这样毫无尽头的走下去吧。   然而手上传来温度。   她恍惚抬了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   等等……他穿了一身大红,他卸了平日里的庄重穿了一身大红。   是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是她……可笑,她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衣服的颜色?   此刻,他正牵着她的手,两只同样鲜艳的袍袖紧紧靠在一起,于行动间微微摆动。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着这样一身喜庆,站在只属于他们的福地洞天里,等她……   而那时,她亦是一袭红衣。那衣裙很轻很薄,像云一样覆在身上,轻轻的飘着……   她忽然想回头。   她知道,今天的裙裾也很长,她想知道,这裙裾是否也铺开一道绵延不断的红,在茵茵绿草上起伏…… ☆、667殿前斗香   更新时间:2014-03-29   “参见吾王,吾王万寿无疆……”   低沉的呼声在耳边响起,进而连绵不断的响起。   她亦不由跪拜在地,目光正对一朵盛放的雪莲,看得久了,竟觉得那雪莲活了起来,与她呼吸相闻,又化作月圆之夜他递过来的那盏莲花灯,悠悠然然,顺水飘远……   雪陵国主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只是随着众人起身,然后上方飘下个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可又好像有些底气不足:“宁国公夫人,抬起头来……”   洛雯儿缓缓抬头……   雪陵的宣华殿就如同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般,冰冷,肃杀,高阔,辽远。御座所在,距离她尚有十丈开外,从人到物皆似玉雕雪砌一般,然而她却好像看到一幕通天的水晶帘漫漫垂下,帘里,有一人将魅惑容颜尽皆掩于玉旒之内,却有一双华艳清雅的眸子冷静的鸟瞰世间……   她眼角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却听得有人笑了,半是沙哑半是酒醉的声音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结果:“香凰果真是天人之姿,怪不得宁国公宁肯放了茳国的公主亦要娶你。你也算是我雪陵之人,如今既已认祖归宗,便还了苏姓吧……”   洛雯儿眉心一紧,敞袖内的手便轻轻的捏了她一下。   她知道,若是她认了这苏氏后人的身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雪陵人了,今后能够保护她的,便不仅仅是一个轩辕尚,而是有庞大的雪陵作为她的后盾,这不可谓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其实她……不过是个孤儿,究竟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施了礼,郑重谢恩。   南宫苑便笑了,满朝的文武也笑了,然后御座上方飘下个声音:“听说香凰与宁国公相识于一场斗香大会?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香凰怎么就吸引了宁国公的注意?要知道,宁国公平时对女人可是从不多看一眼,当时……香凰应该是女扮男装吧?噫,宁国公,莫非你当年喜欢的是男人?”   众臣皆大笑。   如是,倒不算对轩辕尚的侮辱。在这个时空,新婚三天无大小,如今连国主都带头打趣轩辕尚,众人也便不再拿他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宁国公,而不过是个小登科的新郎官了。   于是开始起哄,强烈要求轩辕尚汇报恋爱秘史。   轩辕尚依旧不疾不徐,脸上不见半点尴尬,可是谁都看得出,那双平日慑人的眸子此刻是满满的脉脉柔情。   这样的目光睇了身边那个始终埋头不语的人,浑厚的嗓音悠悠响起,仿佛琴弦深处的共鸣飘荡于空阔的大殿:“若说有何原因,只因为,我的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满殿静寂。   这是什么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   洛雯儿却咬紧了唇……轩辕尚,你是想要我毫无退路吗?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笑了起来:“宁国公要讨好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嘛。据我所知,你二人可不仅仅是在斗香大会有过‘眉来眼去’……王上,您还记得当年吗?”   此人向御座躬身一礼:“当年,王上正处于危困之际,臣等亦命悬一线,宁国公为护传国玉玺,被人追杀至无涯,身受重伤,险些……”   现今立于朝堂上的,皆是当年拥护南宫苑复辟的有功之臣,思及以往,皆唏嘘不已,这个人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不无喜悦:“是这位夫人出手相救,想必他二人,定是在那时情愫暗生……”   朝堂上有些悲凉的气氛又有所缓和,有人开始笑了。   南宫苑好奇的欠起身子:“宁国公,此等危急,孤为何不曾听你提起?”   轩辕尚方要开口,方才那人再抢身于前:“臣等为了王上,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洛雯儿却明白,轩辕尚当年遇难一事今被重提,无非是想让南宫苑不要总是疑神疑鬼,令君臣之间生了罅隙,反被别人有机可乘。轩辕尚虽然功高盖主,却是赤胆忠心,而做人,哪怕是国主,亦不能忘恩负义,鸟尽弓藏。尤其是轩辕尚,他现在已经失了最可供倚仗的兵权……   南宫苑就露出讪讪的样子,被酒色浸淫的即便年轻亦稍显浑浊的眼装模作样的环顾了下左右:“咦,老国公的身子还没好吗?”   这个国主,倒当真心地狭隘,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是靠了众人的一力扶持才坐上今日的宝座,那御座上的红宝石经了多少鲜血的洗涤才能如此耀目?可是他,丝毫不念及恩情,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轩辕景是因为什么才“卧床不起”?   轩辕尚上前一步,敛衽为礼:“家父年纪大了,早前受了风寒,一直抱恙在身。臣日前去了,已有好转,只是怕吹了风,再加重病情,所以恳请在府中安养。王上如此关心家父,臣铭感五内,臣在此代家父谢王上厚恩……”   “臣等谢王上厚恩……”   洛雯儿看得出来,这朝堂上的人基本都是站在轩辕尚的一边,也便难怪南宫苑总是对他放心不下,而这些人这般维护轩辕尚,到底是好,还是……   南宫苑的神色已经很难看了,只勉力维持风度,连连道:“宁国公一向仁孝,孤颇感欣慰……”   如此,算不算一语双关?   他眼珠又转了几转,打算开口,一个声音忽然自殿外悠扬传来:“臣来迟,请王上恕罪……”   这个声音……   敞袖中的手被轩辕尚捏了下,洛雯儿便垂了眸,于是视线的边缘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摆缓缓飘过。   “臣,拜见王上……”   “爱卿免礼。”南宫苑的声音透着急切,仿佛见了救星。   穆莲生也便不再客气:“宁国公大婚,听闻娶的是当年的香凰,此人也算臣的故交,所以特来见上一见。”   “这位夫人便是,爱卿且看,是否认得?”   洛雯儿只觉这二人言辞都颇为奇怪,而待思及轩辕尚所言……   “我很‘无意’的跟王上提了句,我想娶的人,是香凰……”   “调香师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嗅觉’……本公怕是就要耽上一个欺君之罪了……”   “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现在可是我的命呢,哈哈……”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轩辕尚为了留下她而使的手段,但看今天的形势,受到威胁的不是南宫苑,而是他。   南宫苑,也在培植自己的亲信。   是了,有谁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恩德之下,每日里被人提醒,说自己的王位全赖他人的施舍?   那么穆莲生,是他的亲信么?   那么轩辕尚,他……   手被重重捏了下,似是在说,我的命,就全在你的手中了。   然后,缓缓放开……   掌心忽然变得虚空,沁沁的凉。   她怔忪片刻,缓缓攥紧了拳。   穆莲生已经转了身,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越发的明润高洁。   她忽然发现,大家都在变,不过是十二年的时间,那么再过十二年呢,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香凰,别来无恙……”穆莲生微微一笑,语如清风,几乎让人听不出他直呼这个称号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与语气。   洛雯儿微施一礼:“穆公子,久违了……”   穆莲生轻声一叹,抬了头,仰望并不存在的蓝天白云,仿若在回忆那一段波诡云谲的赛事:“当年,香凰曾女扮男装,简单明了,如今披金挂银,一身盛装,莲生还真有些不敢相认了……”   洛雯儿一惊。   方才她还以为穆莲生不打算为难她,却不想……   当年,在最后关头,乾、丁、穆三家就想置她于死地,幸有轩辕尚仗义出手,如今是要老账新帐一起算吗?而轩辕尚两次相救,如今竟是要遭到她的拖累吗?   她强压怒火,挤出一丝笑意:“那么洛某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很简单,”穆莲生袖子一挥:“斗香!”   众皆哗然,今天是宁国公的大婚喜日,仪式还没开始呢,斗什么香?无非就是当年失了面子,想要找回来,可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这个穆莲生,仗着国主的宠爱,实在是太过妄为!   然话说回来,若是他赢了,面子是回来了,那么照他的说法,“香凰”就成了假的,宁国公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若是他输了……今天摆明了是王上想利用这个机会整治宁国公,如是,又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不由都将目光集中到那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身上,但见她唇角牵一丝冷笑,目光凛然,通体透出一种华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众皆骇然,却见宁国公露出微微笑意,不禁松了口气,等待穆莲生发难。   “如今你能站到这,想来辨香、仿香都不必提,创香亦是各说各话,无甚新意,我只想问,香凰还记得鹅梨帐中香吗?”   洛雯儿长睫一闪,她似乎猜到穆莲生要出什么难题了,这一瞬,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668万国来贺   更新时间:2014-03-30   “其实很简单。香凰当年曾说鹅梨帐中香里含有麝香……当然,香凰没有明言,可是这事也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消息,结果这等奇香近些年竟然乏人问津。香凰可知,我雪陵为此折损了多少银子?”   提及此事,在场之人无不愤慨,要知道雪陵就指望调香赚钱,而鹅梨帐中香不仅价值不菲,平日里跟他国交往时有些举棋不定的事,只需一小瓶就可以敲定,可见此香有着多么重要的作用,就连每年朝觐天子都少不了它。   可是自从那次斗香大会,天子因他们进献了含有宫中禁物的鹅梨帐中香而重重责罚了雪陵。   这简直是雪陵的耻辱!   近些年,乾、丁、穆三家也竭力创香,却始终调不出能够取代鹅梨帐中香的奇品,而且就因为了此香含有麝香,连带其他的香品都备受怀疑,如是,雪陵这些年的收益可谓是大不如前了。   如是,原本还在替洛雯儿担心的人不禁换了一种眼光看她。   就是这个女人,害得雪陵被人嘲笑,如今竟还有脸站在这,若不是看在宁国公的面子上……   洛雯儿有些明白穆莲生的用意了,其实她是不是香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激起民愤了。   “你说的是这个吗?”   众人见洛雯儿就要开口,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循着望去,但见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生得粉嫩粉嫩,穿一身水红的衣裙,头上梳着两个髽鬏,转圈都以明珠点缀。   那明珠一看就是宝物,随着她歪头的动作,牵出五彩的光烟。   有人认出,这个小女孩就是随同今日一对新人前来的花童,据说跟她旁边那个严肃得不像六岁孩子的小男孩是一对双胞胎,都是香凰所出。   众人顿生出八卦之心。   他们早听说宁国公要娶个带拖油瓶的女子,可是依宁国公的身份,如何看得上这等残花败柳?除非……   他们开始在两个孩子身上寻找轩辕尚的影子,却见男孩一言不发,垂着眸子,丝毫不像是要参加喜事的样子,这等肃重之态倒是有点随了轩辕尚,女孩则忽闪着一双大眼,那眼睛水水的,比头顶明珠还要闪亮,只不过……   有人交头接耳,谈及的却是小女孩在宫外那句傻傻的问话。   个别人撑不住,已经笑出了声,结果得了小男孩的一瞪。   奇怪,不过是个小小的孩子,竟好像带着无尽的威严,顿时让他们心头一凛。   他们急忙端正神色,心里却揣着好笑,准备看小女孩又要如何语出惊人。   豆豆歪着头,见穆莲生看过来,眼睛忽的一亮,然后打小荷包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个白瓷小瓶,然后迈动小短腿上前,将小瓶递给穆莲生。   穆莲生满腹疑思的接过,打开,轻嗅……   眉心忽的一抖,睇向豆豆:“这是谁调的?”   目光直直逼向洛雯儿,眼色凌厉。   豆豆却踮着脚,努力要吸引他的视线:“娘教我调香的时候,曾经讲过她参加的那场斗香大会。娘说,鹅梨帐中香是好东西,只可惜多了一味麝香,终不能久长。娘说,这么些年,她一直在寻找一种能够取代麝香又会使得鹅梨帐中香不失了变幻之妙的法子。娘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她见过一种花,当是可以取代麝香,只是路途遥远,娘一直没有机会去寻那种花……”   语气低落,忽又兴奋:“可巧了,去年,家里来了位小凳子哥哥,给娘带来了这种花,还种了一大片,只是后来……他突然走了。然后我闲来无事,就照着娘教的法子,调了这品香。莲生哥哥,你觉得如何?”   闲来无事?   随意而为?   穆莲生真觉得自己该笑了。他苦寻了多年的解法,竟是被个小女孩轻轻松松给破了,偏生人家还是一副向你求教的谦虚姿态,这让他,这让他……   “莲生哥哥,娘教我调香的时候总是提起你。说你虽是生过一场大病,但从来没有自暴自弃。你努力学习,年纪轻轻就蝉联两届香王。你才华盖世,她不过是因为侥幸才得了个香凰,而你,方是实至名归……”   稚嫩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毫无谄媚,句句真诚,还透着不掺假的快乐。   “娘还说,她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若是有机会,真想跟你好好学习呢……”   穆莲生笑得已是很艰难了,时至如今,他该说点什么?   洛云?洛雯儿?我当真是被你打败了!   众人则又开始交头接耳,自言不愧是香凰的后代,不愧是轩辕尚的真传,纯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多年的恩怨,如今鹅梨帐中香再无顾忌,他们的日子似乎又要好过了呢。   再看轩辕尚,虽似若无其事,可是那眼底,那唇角,无不透着得意。   众人不禁要叹,看人家那孩子,小小年纪……   然而那小姑娘又上前一步,仰着小脸,简直是流光溢彩的瞧着穆莲生。   “莲生哥哥,豆豆最敬佩的人就是你了。敢问莲生哥哥成亲了没有?”   穆莲生正在百味陈杂,听闻此言,精神恍惚的摇了摇头。却不想那个小女孩顿时拍起巴掌来:“太好了,莲生哥哥,那我可以嫁给你吗?”   什么?   什么?   什么?   众人顿惊在了当地。   洛雯儿本在为女儿骄傲,听闻此言,当即红了脸。   豆豆这是像谁呢?小小年纪,竟是如此恨嫁!   众人已经大笑起来,倒是弄得穆莲生尴尬异常。   章矛偷偷瞧了瞧主上的后脑勺,他能感到主上的脸已经开始滴水了。   这小丫头,变心真够快的!   阿弥陀佛,他解脱了!   “……莲生哥哥,不过再等十年。十年,我就长大了!”   那边厢,豆豆异常诚恳,而穆莲生已经落荒而逃了。   “娘,我被拒婚了……”   豆豆靠着洛雯儿,拿繁复的衣袖捂住脸,难过万分的样子。   洛雯儿哭笑不得,只得摸着女儿的小脑瓜以示安慰。   御座上有人干笑几声:“香凰果真名不虚传,连年幼的女儿都可轻易化解雪陵的难题,不愧是苏氏之后。好,孤赐你一品夫人以示嘉奖,至于你的女儿……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豆豆。”   “豆豆?好名字,孤就封你……豆蔻郡主,如何?”   “娘,郡主是什么?”   而这边厢,轩辕尚已经偕同洛雯儿谢恩了。   众人皆知,这是王上打一棍子不成,急忙拿甜枣拉拢呢,也不说破,只连声称贺。   又热闹了一阵,门外忽然礼乐奏鸣。   宦官入内:“禀王上,茳国使者前来贺宁国公新婚大喜……”   众人连同南宫苑都大吃一惊,因为在此之前,茳国从未透出要派使者前来雪陵的风声,而轩辕尚为了迎娶香凰,回拒了茳国的亲事,那么使者此番前来到底是……   一时之间,目光皆集中在轩辕尚身上。   然而报声未落,礼乐又起,宦官疾步跨入门槛:“禀王上,晖国遣使特来贺宁国公新婚大喜……”   晖国?这又是……   可是也未等他们多加疑虑,报声已经接二连三的传了过来……   无夜,林国,江内,何远……   曾经听说过的,闻所未闻的,皆遣人祝贺。   众人的心渐渐放下来。   如是,皆证明了宁国公在天下的声势。   随着报声连起,使者入内,道贺不断,高踞宝座的王上似乎有些被淹没了,有人发现,南宫苑的脸色已经分外难看了。   洛雯儿只是垂眸听着,新赫、闽典、梁国……唯独没有,无涯。   唇角动了动。   想来他还是知道了。   轻轻的吐了口气,也不知是放心还是失落。   轩辕尚一直关注着她,却见茳国使者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好像就要开口,他便不动声色的上前隔开二人:“今天是尚大喜的日子,凡尘琐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茳国使者大笑:“宁国公多虑,鄙人此番前来是受我主所托,纯属庆贺,庆贺,哈哈……”   洛雯儿是知道轩辕尚与茳国的过节的,见那使者如此嚣张,不由歉意的睇了轩辕尚一眼。   轩辕尚回以一笑,牵住她的手,轻轻一握。   “吉时将至。宁国公,你看……”被冷落一旁的南宫苑开了口。   众人立即整肃,贺声连连。   门外,炮声轰响。   为了庆祝宁国公大婚,民间的作坊特意研制出了这种礼炮,响声巨大,震天动地。   众人被震得身子都仿佛酥了,犹自捂着耳朵叫好。   南宫苑大着嗓门慨叹:“想孤当年大婚也无这等气势……”   然后被接下来的炮声浪潮般的淹没。   轩辕尚握着洛雯儿的手,一同走到御前。   一片红云翩然而落,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于是她只听得南宫苑扯着嗓子尖叫:“一拜天地——”   她缓缓俯下身子。   流苏摇动间,仿佛看到一个男子,一身大红的立在竹林掩映的小木屋前,转了眸,冲她微笑……   “二拜高堂——”   仿佛有水光,模糊了眼前的喜庆,模糊了周遭的喧闹,只听一个声音靠近了她,语气就像贴在腮边的薄纱一般轻柔:“娘子,今天是我们的大好日子……” ☆、669终于来了   更新时间:2014-03-31   “娘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娘子,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娘子,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娘子,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的好!”   闭了眼,水光滑落。   “夫妻对拜——”   “等等……”   “这是什么?”   “哎呀,动了,动了……”   殿中忽然一通混乱。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混乱处,但见滚金边深红地毯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弄得刺绣的雪莲一蹦一蹦,仿佛就要跃然而出。可是那东西前后滚了滚,忽然往一边跑去,恰停到晖国使者的脚下,骇得那使者往后一跳。   紧接着,坚固的汉白玉方砖忽然出现裂痕,仿佛有什么硬物在下面敲打。   人们惊慌万分,竟忘了抵抗。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一瞬,只听一通乱响,然后就好像放了朵小小的烟花,砖块飞起,旋即露出个脑袋。   “阿紫?”   “阿紫!”   有人惊道。   “砰砰……”   “呸呸……”   裂口处又露出个脑袋,灰头土脸,一边极不满的呸着口里的泥土,一边急急的四处打量……   “洛尚仪……”   “胡纶?”   “胡纶!”   众皆惊愕。但大多数人都知胡纶是无涯国主千羽墨身边的小太监,而方方,所有人都留意到但凡有头有脸的诸侯国都派了使者前来祝贺,唯独无涯……   那么这个小太监出现在此是为了贺喜了?只是这方式……是不是太惊悚了点?   不过也难怪,有那么一位国主……   此刻,殿中有人表情惊异,有人心绪复杂,有人指尖泛凉,有人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后慢慢平静……该来的,终于来了。   “洛尚仪……”   “胡纶……”   “洛尚仪……”胡纶此番则带了哭腔,从洞里钻出来,连滚带爬的往前赶,却被章矛拦住,只得哭叫:“洛尚仪,洛尚仪,求你救救主子吧!”   千羽墨,他怎么了?   洛雯儿顿时身子一晃,然而有人,立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竟不复温暖,而是冰冰的凉。   她立即睇向他……轩辕尚,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了什么?   阿紫亦跳出来,很是夸张的东张西望:“我哪都去过了,就是你们雪陵的宫殿……”   他揉着脑门:“又是冰又是土的,还真硬呐……”   可是根本无人顾及这个仿若天神般的人物,只直直的盯着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太监。   “洛尚仪,求你救救主子,救救主子……”   洛雯儿一时之间心绪百转。   她不曾想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胡纶,更不曾想甫一见面竟是这等情形。   千羽墨到底怎么了?病了?伤了?“睡着”了?   可是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手上传来的力度提醒她身边还有人在关注她,提醒她今天要扮演的角色。   是了,这么多国家前来祝贺,南宫苑亦高高在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   她注意到茳国使者的诡笑……   原来他也知道了,此番是特意来看轩辕尚的笑话,那么眼前这么多的人,都是打算观看闹剧吗?   她咬紧了唇。   她不能给轩辕尚丢脸,不能!   可是阿墨,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大总管大概忘了,我早已被革职出宫,而且,又被下了驱逐令。我早已不是什么尚仪,无涯……”   包括那个人……   她攥紧了拳,仿佛要掐断一切:“再与我无关!”   满殿静寂,唯门外炮声隆隆,震天动地。   他们曾猜测她的身份,不想,真的是那个人。   一时之间,目光各种复杂。   胡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挤出个空洞的声音:“可是主子为了你,就要死了……”   什么?   阿墨他……   也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去。   事后想起,若是她真的晕了,一切或许会为之改写,可是当她清醒之际,只见一袭红袍,稳稳的立在她身边……   “尚仪,直到今天,你还不知主子究竟为你做了什么吗?”   胡纶幽幽的念着,声音时而淹没在炮响里,却依旧一字不漏的落进每个人的耳中。   “……你还记得主子为你准备的那个惊喜吗?”   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却包含着一个奇境,她给它取了名字,叫忘忧谷,叫福地洞天,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七日……   “那是主子开启神龙秘术为你制造的,为此,主子消耗了十年的寿命……”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听呆了。   胡纶苦笑:“你们以为神龙秘术是什么?是天下无敌?然而但凡要获取,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主子为了习练‘通天部’,遭遇反噬,失了痛觉,还……”   还会昏睡不醒。   “而为了这个惊喜,他就搭上了十年的寿命。当时小的力阻,可是主子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的云彩快快乐乐的跟他在一起。他还说……”吸了吸鼻子:“谁知道拿去的是哪十年?总归不是中间的十年便是了……”   千羽墨,这等玩笑,果真是你的……没有正经。   “可是,”胡纶语气一转:“当这个惊喜进行到最后时刻,你忽然进宫,撞破了主子的身份。那段时日,尚仪还记得吗?”   如何记不得?   那段时日,他们陷入冷战,处处凄风苦雨,是最难熬的一个冬季。   胡纶牵出一丝苦笑:“就是因为这个,主子出了岔子……”   洛雯儿心头一紧。   “只不过,此番主子没什么事,惊喜也成了,可是落了个毛病……”胡纶忽而哽咽:“每当你们在其中待上一日,就要消耗掉主子一年的生命!我的主子啊……”   在胡纶的捶胸顿足中,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听说过神龙秘术,却从未见人有所施展,这个什么惊喜……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太监该不是失心疯吧?   然而只有洛雯儿慢慢忆起前事……   她记得在那段大喜的日子,他总会说一些煞风景的话。他说他终有一日会留在那个幻境,若是她也愿留下,而他却不能再陪她说话,担心她会寂寞……   他还说,如果她不愿意,就去过自己的日子,他说,“我只要你这几年,我不会耽误你太久……”   每每她觉得不祥,不许他胡言乱语,他只是叹息……“我怕一旦不肯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七日之期到了,他与她都留恋这种无忧无虑只有二人的世界,却是不得不离开,那时,他还在玩笑:“其实,还是离开的好,我想和云彩再多些时间在一起……”   原来,她就这样消耗掉了他的七年,挥霍掉了他的七年,而他,战战兢兢,不知自己何时会离开,却还一味的关心她,安慰她……   他果真,不会“耽误”她太久……   “我那可怜的主子啊……”胡纶捶胸顿足:“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你还记得吗?那回,你中了毒,突然晕倒,人事不省,太医说,毒气渗透筋脉,根本无力回天。是主子,是主子……”   泣不成声:“主子带你进了天龙禁地,用他的血为你换了一半的血……”   什么?   不知为何,洛雯儿忽觉右腕在丝丝缕缕的痛,好像那道消失了许久的红线,又出现了……   “你知道吗?主子每次昏睡不醒,倒是好的,因为神龙秘术有自动修补的功能,他自己就把缺失补上了,伤得越重,修补越多,睡的时间越长,除非他不再醒来。可是现在,现在……”   胡纶咬牙:“尚仪,且看在主子一心为你的份上,就跟小的回去吧……”   “胡说!”章矛怒了:“什么尚仪?洛姑娘现在是宁国公的夫人,凭什么跟你回去?就算以前有人有恩与她,却是将她赶了出来,以致她无落脚之地,处处被人追杀,若不是宁国公,你今天还有机会对她哭诉?我看你们不过是见她过上了好日子,心有不甘罢了。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女人……她能做什么?”   章矛苦心规劝,继而疾言厉色:“而今,她是我雪陵的人,是宁国公的夫人,与你无涯的过往种种,早已恩断义绝!我奉劝你莫要胡搅蛮缠,否则,别说我不会客气,就是雪陵……”   放眼四周,忽的俯了身子,语带双关的说道:“你不会是想要‘雪上加霜’吧……”   “还不快滚?”   “滚……”   所有人都在怒喝。   “你……洛尚仪……”胡纶被踹了一脚,只觉心中从里往外的凉。   他忽然凄喊一声:“尚仪必须跟我回去!现在各国乃至天朝皆发兵无涯,要主子交出尚仪,尚仪若是不肯回去,主子他,他……”   “胡纶,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洛雯儿揉揉额角。   她是真的糊涂了。   那么多人找她,为什么?   胡纶瞧着她一脸迷糊,心念电转,忽然跪起身子,“帮帮帮”的磕了三个响头:“尚仪有所不知,南宫绾说得没错,其实尚仪就是,就是天下人都在寻找的……神龙寄主!” ☆、670最终抉择   更新时间:2014-04-01   轰……   整个大殿都炸开了。   怎么可能?神龙寄主不是千羽墨的宠妃吗?   当然,后来证明,那不过是一块臭肉。   他们也听说,今岁的诸侯会盟上,南宫绾挟持一个女子,非逼人家承认是神龙寄主,事后证明,不过是南宫绾向无涯国主逼婚不成而使的手段。那个女子……有人转折打听出来,就是这个宁国公夫人。可是当时已经弄清楚了,她不过是被利用,令千羽墨大失颜面,所以才被下了驱逐令。   就算这些都不论,连个小太监都知道的事,无涯国主又如何不知?   神龙寄主,可是天下人都想攥到手心的人物,千羽墨要如何避之犹恐不及?他疯了?   “你们以为主子疯了吗?”胡纶冷笑:“全是因为要保护她!尚仪,主子究竟为你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他跪得直直的,丝毫不顾额角鲜血直流。   “你只记得主子如何对你不好,如何伤你的心,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其实就是主子带你去天龙禁地时,我跟在后面,方得知真相。主子当年之所以驱逐你出宫,全不是因为十三公主,全不是因为惧怕天朝的威胁,而是因为得知了你的身份!尚仪,你还记得宫中有块状似狼口的石头吗?”   “那是试龙石。这么多年,只有你从中走过不曾丧命。盛京乃龙脉之地,王宫则是龙眼,你待在那,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你身上的秘密。这都是九公子说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而且,”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九公子说,你若是跟主子在一起,会特别的危险,所以主子才……”   “他努力消除你存在的痕迹。可是你做的事太多了,知道的人太多了,你知道主子有多心焦吗?你知道主子有多难过吗?你走后,他吐血,生病,整个人昏昏沉沉,比个死人强不了几分!一醒过来就到处找你,然后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自言自语……原来尚仪真的不在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派人保护你。后来,听说你有喜,主子高兴得,高兴得……”   胡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泪流了满脸:“可是主子更担心,因为御医早就诊出你身子不好,不利生产,最怕破血之症。他当年为了不让你难过,一直瞒着你,那补汤……”   咬牙:“他为了你,宁可没有子嗣。而这回,他甚至想保住你,牺牲掉孩子,还是御医说这样对你危害更大方罢了手。你生产那日,宫中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一不小心,欺君罪下,无论是主子还是无涯,都会无一幸免。可是主子不顾一切的赶到你身边,而你,当是不知道吧……”   不,我知道,我都记得!   洛雯儿攥紧了拳,眼泪把眼框撑得生痛。   “再后来,他偷偷去看你,看孩子。你不知道他有多开心,只是他不敢接近,他只能站得远远的,悄悄的看……”   想到主子躲在角落里,张开双臂,幻想将远处那母子三人抱在怀里,一脸满足的样子,胡纶的泪就止不住的流。   “本来,一切如果能够永远这样,也不错。可是聂紫烟,都是她……”   想到当日之事,胡纶忍不住咬牙切齿:“那日,主子从外归来……”   他唇角一咧,努力朝两个已经呆住了的孩子笑了笑:“就是说要带两个小主子去揽云峰的那日。他回了宫,结果遇了聂紫烟。她拿你和两个小主子威胁他。当时,主子眼看着就要昏睡了,他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动。可是为了救你们,主子他……”   他咬紧了牙:“主子血脉倒流,生生冲破了这关卡。人,是没有睡过去,而且,他再也不会睡过去了……”   “就这样,日夜煎熬,不断消耗,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洛雯儿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然而有一股力量撑着她,不让她倒下。   “主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放心不下你。聂紫烟自焚,正好给了他机会。他大肆铺张,制造谣言,就是想让人们以为她是神龙寄主。”   “主子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他没有算到南宫绾会拿了你……”   “那一刻,你以为怎样才能让你脱离险境?”胡纶摇摇头:“只有走,只有将你置之不顾。而且,主子还想让你恨透了他,只有这样,当他不在了,你才不至太过伤心……”   “一派胡言!”章矛忍不住怒骂:“简直是自相矛盾。若是你主子当真关心她,为什么今天还会派你前来?你在众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岂非是陷她于万劫不复?”   “你以为我想吗?”胡纶悲愤的要站起,被章矛踹倒在地:“大军把盛京包围起来,主子领兵浴血奋战,我好不容易才从尸山血海里跑出来……”   他有些感激的看了眼仿佛若无其事的阿紫,忽然拿袖子一抹额角的血,结果那脸就分外狰狞。   这张可怕的脸盯住洛雯儿,露出一丝诡笑:“洛尚仪,你知道是谁带兵攻打盛京吗?你知道主子苦心为你隐瞒的身份究竟被谁揭穿的吗?其实,今天即便我不说,你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波动的目光令她的心头有一个答案就要跃然而出,是……   “是大将军,是天翼圣王!他向天朝禀报,说主子窝藏了神龙寄主,又联合各诸侯国,以主子不敬天子,欺君瞒上为罪名,大兴讨伐。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什么?   洛雯儿踉跄几步,忽觉手中一空。   回了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轩辕尚的身边。   四目相对,交织着太多的复杂,又好像,只有时间淡淡流过,水过无痕。   然后,她看到轩辕尚笑了,似是无奈,似是欣慰,似是失落,似是释然:“我以为……”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而后抬了眸,冲她一笑:“还记得你身陷京兆府,救你脱身的那个盒子吗?”   “是圣旨,是他请我带去的……”   洛雯儿眸光一闪。   “北江的水下工事,没费一兵一卒,便毁于一旦,是一群雪貂的功劳。你该知,到底是谁……”   喉间忽然用上堵塞,且越积越大,涨得人几乎发疯。   “娘,我们回去吧,那天我看到爹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毛毛忽然大哭起来。   洛雯儿身子一软,然而有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扶住了她。   是阿紫。   “是啊,吐血,吐血……”胡纶喃喃着:“其实主子不是非要反抗,他本就不想做这个国主。他是见你走了,他不想活了……”   是了,他说过……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洛雯儿咬紧唇,裙裾动了动,可是没有转身,只定定的看着轩辕尚。   四目相对,轩辕尚笑了笑,而后,薄唇微开……   礼炮轰响,没有人听到他说什么,却见洛雯儿忽的一笑,泪骤然盈了满眼。   久久被遗忘在宝座上的南宫苑醒过神来,忽然拍着扶手大笑:“宁国公,我道是你为什么非要娶这个女人,原来是……”   洛雯儿眸光一闪,然而待对上轩辕尚的目光时,她缓缓弯了唇角。   而后,后退几步……   众人只见她身边那个金色衣袍的男子带着她如鱼跃水面般的一纵,便真的像入了水面,眨眼就不见了,只余地面那个小小的土坑。   再一看……   胡纶,两个小花童,都不见了……   众人怔了怔,终于醒过味来。   今日,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下人寻找多年的神龙并没有藏身在各国围攻的无涯境内,而是站在他们眼前。经过肯定又否定并再被肯定,此中波折,岂非寻常?   于是,他们一边装作有滋有味的听小太监讲故事,一边暗自盘算……约莫别人的实力,估量自己的把握。   是中途拦截,还是等待反击?是欲擒故纵,还是先下手为强?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丝毫没有算到已经攥在掌心的人竟会这么凭空消失,那么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来人,来人,抓住他们……挖地三尺……”南宫苑站在宝座上挥手大叫。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召唤人手,有人已经向殿门跑去。   却听一声沉喝,仿若地面滚雷,紧接着,一道巨响,震天动地……   殿门就在即将奔出去的人面前轰然合拢…… ☆、671杀了你!   更新时间:2014-04-02   人……   血……   战旗……   尸首……   战鼓已歇,喊杀依旧。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疲倦,只不停挥舞手中的兵器,顾不得卷刃,顾不得伤痛,只不断的砍,砍……直到倒地为止。   分不清到底是哪方的军队,因为所有人都血迹斑驳,模糊了战袍。   分不清男女,亦不辨老少,无法区别入侵者与守卫者。   有些人原本是在逃命,然而待得了兵器,待被逼得没有退路,忽然反转了身,奋力厮杀。   这一刻,没有英雄与懦夫,有的只是为生存拼搏的人。   或许,他们已经不懂什么是生存,他们只是在无数刀枪剑戟中呼喊拼命,往来冲杀。   轰……   又一道宫门被撞开。   一群银甲鲜明的人闯了进来,利刃狂飞,不分敌我的疯砍。   “千羽墨,把雯雯交出来!”   一道寒芒,仿佛横扫的旌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一刃锐利巨大的刀锋,呼啸着向一个雪色的身影拦腰斩来。   雪色的身影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翩然而起,顺势退去对方的攻势,袖中荧光一闪,连带他亦化成一线白光,彷如利箭,直直划开“旌旗”……   只听一声脆响,如玉石相击般好听,顿时爆出刺目星芒。   再一看,却是一支玉笛架住了方天画戟。   长戟粗猛,有压倒万钧之势,然玉笛虽清秀,倒是四两拨千斤。   兵刃相对,四目相对。   气流在静寂中翻转,目光在沉默中较量。   不知是谁先放了手还是出了手,只见二人齐齐向后退出数丈,然而转瞬,方天画戟又带着劈星斩月的气势压来。   “把雯雯交出来!”千羽翼怒吼。   “千羽翼,你是想害死她吗?”   千羽墨展袖一挥,架住千羽翼的攻势。   “我害她?害她的人是你!”扬戟横扫,连连出击:“把雯雯交出来!”   千羽墨冷笑,避开一招:“我是不会让你害她的……”   “我是要保护她,蠢货!”   “保护?”   飞身而起,如蝴蝶轻盈曼妙,他甚至有时间看了眼又一波涌进的敌人……四道宫门,全被攻破了。   他忽然想大笑,然手一挥,一道白光直指千羽翼:“保护?这么多人想得到她,你保得了?你实在太自信了!”   “那是因为我有这个本事!”长戟一挑,击碎白光的进攻:“我要让你看看,即便没有神龙,我照样可得天下!”   千羽墨后退几步,忽的捂住胸口,手中玉笛铮然一声,迸飞一块碎片。   千羽翼一怔,哈哈大笑:“千羽墨,你走火入魔,时日无多,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披风一展,夜枭一般压上来:“把雯雯交出来!”   “天翼圣王神通广大,当知她早不在宫中……”   然而长戟劈下:“把雯雯交出来——”   利刃带风,千羽墨气血翻涌,躲闪不及,肋下顿时被划开一道口子。   血,很快渗出了白衣,缓缓漫开。   “好,你去找,找到她,我就把她还给你……”   “放屁,她本来就是我的!”   怒吼声下,再一团气流席卷而下。   千羽墨不再多语,只沉稳应对。   但他已是支撑了月余,又体力虚乏,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只一会工夫,身上便染了点点梅花。   “我尚想不到你是如此固执!”长戟压住玉笛,黑眸喷火,又隐着戏谑:“你是想战死沙场?你一世荒唐,是打算在最后关头当个英雄,不被她小看?还是想死在我手下,让她一辈子恨我?”   千羽墨淡淡一笑,仿佛荼蘼开到最后的奢华,运力弹开他的压迫,却没有逃走,转瞬又攻了上来。   “不知死活!”   千羽翼挥戟迎上。   “咣”的一声巨响,一篷血花喷到长戟上,淋淋滴下。   他定定的看着对面那双墨玉般的眸子。   那眸子带着笑意,冷冷的,了无生趣的对着他。   他忽然笑了,以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面前的人说道:“其实我知道她不在这……”   眼见得那眸光一闪:“我就是要让这些人替我攻陷你的王宫,我可不想担个谋君篡位的罪名!”   千羽墨笑笑:“你精进了!”   千羽翼也笑:“你把她送给了轩辕尚。雪陵因了宁国公,一向小心谨慎,谁也别想捞到把柄,又得四方助益,我就是想去要回雯雯,都没有借口,不过……”   气息忽然逼近:“若是她听说你遇了难,会不会出现呢?”   冷静的眸底忽然波动,千羽墨大怒:“卑鄙!”   千羽翼大笑:“都是跟你学的。你以为胡纶那阉人怎么就能逃出这重重包围?”   黑眸微闪:“是我故意给他撕开了个口子……”   “哈哈哈……他得了机会,定要去找雯雯,那个阿紫总算派上点用场。只不过,雯雯到底会不会出现呢?”目露深沉,若有所思:“千羽墨,你是希望她出现还是不出现?哪一样会比较让你开心?”   “千羽翼,我杀了你!”   玉笛忽然爆出强大光芒,犹如一柄利剑,直向千羽翼刺去。   千羽翼大笑躲开,然而并没有迎到千羽墨的下一轮进攻。   再抬眸时,只见他立在高高的树梢上。   那是一棵巨大的枫树,这个时节,正是红叶如火。   他站在那,白衣飘飘,其上血迹,恰似点染了霜叶。   他举了玉笛,轻置唇边,一曲流音簌簌而落,如翻飞的枫叶,霎时席卷了满目的肃杀。   那是一首很轻灵的曲子,不见刀光,却隐含悲愤,不闻血腥,却好像展开一幕月下竹林,竟还有个女子,于林间小径上时而奔跑,时而踟蹰,似在寻觅。   曲声悠悠,柔缓舒畅,几次被淹没在喊杀声中,却如溪水,即便遇到阻碍,亦执着前行。   可是这轻柔中透着杀机。   笛声甫一起,千羽翼就觉胸口憋闷,正要阻拦,却发现身体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丝缚住,难以行动,而那丝又不知不觉的渗入筋脉,不分方向的牵扯着他,似是要将他撕裂。   是神龙秘术!   他急忙调动真气,护住心脉。   然而笛声轻扬,只一会,充斥耳畔的杀声就换做呻吟,有兵器掉落在地,有筋脉尽断骨肉分离的声响,方才的利刃铿锵,转瞬即成哀鸿遍野。   风卷红叶中,衣袂翩跹长发散漫犹如夜色与月光交织的男子露出笑意,唇角却有殷虹滑落,一滴,两滴……落在雪白的衣上,如红梅绽放,如枫叶翩跹。   “停下,快停下!”千羽翼大吼:“秘术反噬,你不想活了吗?”   唇角魅惑愈深,千羽墨垂了眸子,仿佛进入一个飘渺的梦境,于是那笛音接连不断的,就如同他飞散在风中的发丝,缠缠绵绵的飘向四方……   “阿墨,阿墨……”   悠扬中,仿佛有人在唤他。   他沉浸在梦里,不知不觉。   “阿墨,阿墨……”   愈发深入的意识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他眉心一紧……   “阿墨,阿墨……”   眼角一跳……   云彩!   他霍然抬眸。   扎入眼底的,是尸山血海。   云彩……   “阿墨,阿墨……”   声音尚在不知名的远方,却仿佛近在耳畔,进驻心间。   墨玉般的眸子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久久的望着。   忽然收了笛子,飞速转身,翩然离去。   ==========   “阿墨,阿墨……”   洛雯儿自一片狼藉中狂奔而来。   身边,是面对敌人突然倒下而一时不知所措的士兵或宫人,见突然出现个颜色鲜亮的女子,都不由转了眼珠,呆滞的看。   却无一人能留住她的目光,她跨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在满地的血污中留下歪歪斜斜的足迹,却不曾找到那个人,找到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阿墨,阿墨……   就在刚刚,她还听到了他的笛音,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初初与他相逢的那个夜晚。   别院中,月光下,林荫小路上,她循着飘渺的笛音,去寻他……   可是现在……   风,吹来属于这个季节的清甜,却裹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   红叶,漫天的红叶翻卷,仿若鲜血飞散到空中。   阿墨,阿墨……   心中愈慌,脚下便开始趔趄,也不知踩中了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也便是这声惨叫,划破了凝滞。   人们望向自己手中的兵器,然后举起……   厮杀再起,洛雯儿运起轻功,躲得巧妙,可是又不敢太急,生怕会错过一个想要寻找的人。   可是,千羽墨,在哪呢?   胡纶说,他就在宫中,要与无涯共存亡。   他的确不是个怕死的人,可是现在,现在…… ☆、672谁害了谁   更新时间:2014-04-03   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忽然出现一点跃动的红,不能不引人注意。   晖国国主北华弶此番亲自带兵前来,就是要一雪前耻,而且可亲见神龙,争取一个心愿,更没准神龙一个高兴,这天下可就是他的了。   战了月余,眼见得千羽墨就要兵败,不禁摩拳擦掌,兴奋异常,可是远处那人……   “拿我的弓箭来!”   他拈弓搭箭,对准那个比枫叶还轻盈的身影,眯了眼……   嗖……   竟是被她躲过了。   北华弶眉心一跳,强忍郁卒,再搭一箭……   竟又被她躲过了!   北华弶气得想大叫。   身边已经有人发出嗤笑。   是了,他这个国主如今越来越不被看重了。   “拿我的‘追星箭’!”   追星箭是以王室不传秘法打制的羽箭,箭杆似银非银,箭头则是精钢锻造,一旦离弦,便犹如追风逐日,灿若流星,故名追星箭。   此箭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如同长了眼睛般,会跟随目标进行三次重击。或许躲避并不难,难的是,谁会想到羽箭亦会“出尔反尔”呢?   唇角露出一丝狞笑,瞄准那个人影,连声啧啧:“能够死在追星箭下,亦是你的荣幸了!”   弓弦发出紧张的兴奋,四围的气氛顿时凝滞,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决定生死的一箭,亦是绝无意外的一箭,心情轻松的同时也不无好奇……那人明知有人想要她性命,为什么还在那跳来跳去,不肯逃离?   思量间,只听一声铮响,箭已离弦,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亦可见一点星光,直冲目标而去……   没有人看到一物打不知名处飞出,更没有听到一声击在箭杆上的轻响,他们只是看到……   咦,她竟然躲开了。   三次重击,皆轻松避开。   她是什么人?   北华弶大怒,丢了弓箭,手一挥:“射!给我射!孤要她变成刺猬,拿来烤着吃!”   “王上,咱们的人还在里边……”   “没听到孤的话吗?射,给我射!”   弓弩手立即上前,于朱雀门上排成密密的一行,张弓搭箭,对准目标。   上千支羽箭只发出一声轻啸,便暴雨一般向那人压了过去……   奇怪的是,此番那人也不躲了,而是立在当地,袍袖微展,竟是一副要迎接死亡的模样。   众人立即讶异,有的甚至下意识的冲到城头,挡在了北华弶的前面。   然而万千思虑只是一瞬,茫茫箭雨中,有一个白色身影咻的射出,抢了那人,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   “千、羽、墨!”   北华弶一把推开挡住他视线的人,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   “阿墨……”   “你不想活了?”千羽墨怒吼。   “阿墨……”洛雯儿搂住他的颈子,万分欣喜:“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你……”千羽墨心中百味陈杂,忽然扯开她的手臂,使劲一推:“你已不是我无涯人,你这个不祥的女人,还不快滚?”   洛雯儿看着他,眼底不见丝毫愤怒,她甚至还笑了笑:“阿墨,我都知道了……”   “你,你知道什么?轩辕尚,轩辕尚呢?”他开始焦急四顾,却发现,根本就没有轩辕尚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凉。   “你……”他后退一步:“你不是跟了轩辕尚吗?你不是嫁了他吗?你这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还有脸回来?”   她淡淡一笑:“可是我回来了,而且,你也看到,我走不了了……”   千羽墨脚下一个踉跄。   她走上前,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看着他黑发间掺杂的一丛丛银丝,热辣止不住的滚出眼角。   “可是我,我要死了。云彩,我护不了你了……”   “没事,”她摇头:“我和你在一起……”   他苦笑:“我机关算尽,却不想,还是功亏一篑!云彩,你可知……”   “我不怕,”抱紧了他:“只要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好亲热!”   伴着一声嘲讽,砸落眼前的是一袭黑甲战袍的千羽翼。   他眸底深邃,暗沉如夜,向着洛雯儿缓缓伸出手:“雯雯,过来……”   洛雯儿不动。   他便上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雯雯,我不会再伤害你,你看我……我都变回来了,我还是从前的阿翼……”   的确,那头用处子血滋养的红发现在重现乌黑。   这么说,他的蛊解了?   看来夏语冰是真的死了……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雯雯,过来,让我保护你,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洛雯儿看着他,摇摇头:“很早以前,你就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其实细想来,伤害我的人,一直是你……”   “怎么会?”千羽翼急了,旋即目光一寒,扫向千羽墨:“是他说的?”   洛雯儿笑,摇头:“你总是这样……”   “不,我没有!”他眸光一沉,忽的冷了神色:“你是说这些人?雯雯,他们不是来抓你的,他们是……”   见她只是笑,他侧耳听了听不远处的杀声:“没错,他们是要来寻找神龙寄主。可是雯雯,这个身份你根本就瞒不住!我此番前来,就是要找到你,保护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总是这么自信,”她摇头,喟叹:“当年把我吊到城墙外面,你也是这般自信,然而你可知,一个人再强大,也有他无法战胜的意外!”   “怎么会?雯雯,如果我坐拥天下,哪个还敢动你?”   “天下?”笑:“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雯雯,我……”   “云彩,跟他走吧……”千羽墨突然发话了。   洛雯儿立即抬头,望住他,却见他笑了笑,抬手轻理她的发丝:“虽然谁也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跟着他……”   “不!”洛雯儿立即严词拒绝:“既然一切注定要发生,我不想再躲避。我是怕死,可是……”   她咬紧了唇。   此际,她终于明白了霍嘉那个故事的含义。   可治百病的蛊,就是神龙,而她则是护卫神龙的寄主。她是会死,可是“以一个人的死,换无数人的生,是不是功德无量呢”?   还有千羽墨,她是不是可以……   她有些激动,不禁又往千羽墨的身边靠了靠:“不,我不走!”   千羽墨却不肯抱她,只倚着廊柱,闭上眼:“云彩,那年的雪,早已经化了,你的誓言,失效了……”   “不,不是誓言,我……”   然而只有千羽翼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觉大惊,劈手就向她抓来:“雯雯……”   一团巨大的光,仿若喷薄的火焰,仿若裂空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怒吼着扑向他。   他一惊,不由自主的后退数丈:“雯雯……”   他记得,那一个秋日,他在宫中的林子里守候她七天七夜。然后她出现了,跟着千羽墨。   他们很亲热,而他怒不可遏,于是袭击了千羽墨。可是在他第二次出手的瞬间,就是这样一团金光挡住了他。   雯雯……   洛雯儿捂住胸口,那里正热得发烫。   胡纶说得没错,他说千羽鸿曾仿似无意中提过,她胸前的物件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惊人的力量,保护她。   胡纶还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了什么,她着急赶路,也便没听清。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当是还有希望。   只是千羽鸿,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跑去了哪?该不会……   “阿墨,不是有天龙禁地吗?我们去那里躲一躲……”   她咬紧唇,努力扶住他。   千羽墨摇摇晃晃,尽量站稳身子:“云彩,没用的,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那,而且我……”   未等说完,千羽翼已经再次气势汹汹的攻上来。   又一团金光,击得檐顶爆裂,琉璃瓦四散纷飞。   “雯雯……”   “在那里……”   乱响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北华弶,带着一群人冲过来,自烟尘中看到洛雯儿,兴奋不已:“就是她,快把她抓起来!”   一阵罡风扑面而来,裹着瓦砾,推得他们跌撞踉跄,扑倒在地,又不小心的压了这个,挤了那个,顿时哀嚎一片。   当他们呛咳着,捂住口鼻睁开眼,却发现千羽墨和洛雯儿都不见了,只余一个千羽翼,面沉如水,披风如翼,煞神一般压了过来…… ☆、673绝地厮杀   更新时间:2014-04-04   他们分明已经逃出了很远,可是厮杀声似乎永远追在身后。   洛雯儿竭尽全力的扶着千羽墨,向着天龙禁地赶去。   他曾经是那么的风采华贵,潇洒倜傥,而此刻,踉踉跄跄的挂在她身上,她能感到有一种力量正在缓缓从他体内流失,可是这具以往步履翩然的身子却愈发沉重。   她咬紧唇,忍住泪,不敢回头,她怕看到那一滴滴溅起尘土的鲜血。   她努力扯开笑意,语气平和:“没事的,我们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没事的……”   “云彩……”   千羽墨已经觉得视线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去。   他知道,只要那东西钻出去了,他就轻松了,可是他尽力的挽留着它,尽力的想多看两眼身边的人,尽力的多陪她一会,可是他知道,他的尽力,只能拖累她……   “云彩,没用的……”他笑了笑:“咱们就待在这,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听!你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你瞧,我看到它了!”   “没用的,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你赶紧走,你若是……”   他已看到,她的右腕血痕浮现,正是他为她换血时割裂的伤口。   他要保不住她了,保不住她了……   “云彩,别让我的努力白费。听话,他们只是想得到你,不会把我怎么样,待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我们……”   “我不听,你就是在骗我!我不管,说什么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说过的,我们在一起……”   “云彩,我说了,誓言早已经……”   “不是誓言!其实我……”   “哈哈……看你们能逃到哪去!”   四下里,不知何时涌出一群人,将他们重重包围在内。   为首者,是茳国国主东方旭,一袭遍绣曼陀罗的银色披风,冰冷肃杀。   他站定脚步,眯了灰色的眸子,微抬了下颌。   披风一闪,打身后走出个颇为秀气的少年。   身量不高,眉眼细长,脸色有些苍白,下颌有些尖削,一副病弱模样,就连神色,亦好似惧怕关注的样子,只从如画长睫下偷偷的看人。   这是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韵致,而且还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虽不甚自信,却也慢慢的流淌出来。   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还是心有所虑,他的动作有些缓慢,然而一旦移出,便吸引了众多目光。   众人交头接耳,他却只盯着洛雯儿,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目光微闪,唇瓣微开,又紧紧抿起。   这,便是西门晔了。   洛雯儿同样注视着他。   无夜国主西门垣终于禅位给这个小儿子,而他一继位,便诛杀了自己所剩的兄长,囚禁生母丽姬,又将西门垣移到中山“养老”,只一人独掌大权,将公子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铲除殆尽。   这一切,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亦可见是个狠角色,而此刻,见他拿那种有些忧悒的目光看她,她不禁想笑。   视线再一扫,但见各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在这,她不禁更想笑了。   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却是吸引了这么多的关注,她是不是赚了?   而人群中,唯独不见轩辕尚,他……   离去时,她分明听到了南宫苑的嘶吼,听到了殿门的轰然巨响,他会不会……   她咬紧牙,努力压下心中不安,只笑得更加粲然。   千羽墨虚虚的靠在她身上,目光虚虚的对着前方,然而分明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千羽墨,你窝藏神龙寄主,是何居心?”   “别跟他废话,把神龙寄主交出来!”   “交出来!”   洛雯儿当真笑出了声。她不明白,这数以万众的人,只对着他们两个,却不敢上前,只敢叫嚣,莫非是有所顾忌?   眸光一闪,不由自主的抚向胸口,神色忽然一怔……那个据说能够保护她的物件,那个她坠落地缝穿越时随手得来的物件,不知为何突然小了许多,难道是……   她的心情有些激动,不知稍后能不能用它抵挡住这些人,只是万一它消耗殆尽,她和千羽墨……   天龙禁地就在身后十丈远的地方,她带着千羽墨,能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吗?禁地有结界,只有千羽墨方能开启……   她扶住他,打算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却忽然身子一歪,滑倒在地。   “阿墨,阿墨……”   “别叫了,他已经不行了。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尚能给他个国主的体面!”   “跟她客气什么?干脆炸碎,一人一块分了走!”   “分了有用吗?目前能开启神龙封印的灵物尚未找到,小心分到手的还是一块臭肉!”   “山国国主,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蒙混我们然后独得神龙?”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倒是离国国主,你挑拨离间居心何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吵了起来。   洛雯儿悄悄抱住千羽墨,就要逃走。   一股阴风忽然袭来,然而未及接近,便被一团金光弹开。   北华弶毫无防备,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砸到争吵的人群中,顿令他们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众人抬头,正见一点金光收入洛雯儿的胸口。   “云彩,别跟他们浪费,你用这个,快走……”千羽墨气若游丝。   “阿墨,你难道没发现,我已经逃不掉了……”   “不,云彩,你……”   未等他说完,已有一声令下,四面的包围顿时压了过来。   若是凌空鸟瞰,会看到一个厚重的圈在奋力向中心收紧。   可就在他们要压缩到极致之际,中间忽然爆出一束金光,就像火山骤然喷出岩浆,烈焰蓬勃,气浪滔天,顿时将包围轰得四分五裂。   人们像面口袋一样掉在地上,翻滚呻吟,但有人发现,他们只是被冲开,并无一点损伤。   他们有些惊奇,又有些惧怕的看着场中的人。   东方旭竖掌身侧,面无表情的往下一压,人群便再一次密密麻麻的压了上去。   混乱间,金光暴起,如电四射。   人们被震开来,再冲上去,再被震开,再冲上去……   人们被这种反复,被自己和别人的叫喊震得几近麻木,却忽然听得一声怒吼……   不,好像是两声。   不,好像是……   “不——”   “闪——开——”   前一声凄凉,仿佛饱含绝望;后一声兴奋,仿佛隐着无上权威。   头顶,已有一道霞光升起。   人们不由自主的惊惶四散,于是便见一个水晶球喷吐着五彩云气旋转着飞到上空。   一同飞起的,还有个黑色人影,手擎通天画戟,直追光球,意图将其击落。   那人影虽然强悍,可是相比于万丈霞光实在显得太过渺小,而且甫一接近,就被飞旋的云气轻而易举的扫了出去。   千羽翼跌落在地,噗的喷出口血,看着不断旋转的刺目光芒,凄喊了一声:“不——”   然而,天空已经暗淡下来,阴风四起,渐成漩涡于空中翻滚,如海浪滔天。   漩涡的中心,是笼罩祥云的水晶球,高高的嵌在那,仿佛上苍睁开巨眼,威严而悲悯的俯视世间。   天师方江瀚看着茫茫然的洛雯儿,唇角衔上一丝笑意,看起来尊贵又慈祥,但满脸抖动的褶子却是泄露了他心底的兴奋。   当年引动水晶球重现生机的,居然是这个女子的发丝,他找了她多少年啊!   有人上前,悄声道:“天师,那灵物还没……”   他果断摇头:“先收了她再说!”   灵物嘛……   方才你们被什么打得溃不成军?   蠢货!   褶子抖动愈发剧烈……   他的金银,他的宝贝,他的不老长生,他的,天下……   手徐徐抬起,那团转动的五彩云雾仿佛受到召唤,骤然爆出一道金光,转瞬又被翻滚的漩涡吞没。   然而再厚重的云层,也无法遮掩不断迸发的光芒。   一道……两道……三道……   无数道光芒如无数片利刃,不断切割着云层,又被云层湮灭,然后于纵深处搅动雷声,磨盘一般滚动碾压。   人们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所以根本没有人看到,正有一个穿着金袍的男子带着两个孩子飞奔而来。   震惊只是刹那,万道光芒被飞卷的漩涡拧成一股粗大的光柱,仿佛“巨眼”投下的目光,甫一掀睫,便如一把无可匹敌的钢锥,穿云破雾,直劈而下……   远处,是何人发出一声惊叫:“不——”   而眼前,那个一直气息奄奄的男子忽然一跃而起,就在光柱即将砸到身边女子的刹那,张开双臂,迎上这重重一击。   光芒透体而过,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那个男子静静的站在那,一身雪袍,遍染枫叶。   风过,衣袂翩跹。   有人松了口气,原来这东西看着厉害,却不过是跟那女子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光焰是一个道理,不伤人的。   然而,不知何处发出一声轻响,仿佛细石悄入水面,又仿佛雨点偷敲纱窗。   紧接着,又是一声……   伴着轻响,那个男子的身体忽的一震,再一震……   他就像被无数只看不到的拳头击打着,不停的震动,但始终不肯倒下。   伴着震动,有鲜艳的梅花一簇簇的在雪样的衣袍上绽开,蔓延,钩织出一幅触目惊心的雪海红梅…… ☆、674神龙现世   更新时间:2014-04-05   “阿墨——”   一声嘶喊打破了沉寂,那个女子跃身而起,抱住了他。   他终于再撑不住,倒下,有人听到他说:“我只能……云彩,你,你快……”   后面的话,被那女子的哭声淹没。   哭声是那般撕心裂肺,扯得人的心都跟着发痛。   千羽翼倒在地上,风吹动他散乱的黑发,人定定的,仿若雕塑。   高高的上空,光球依旧在转动,祥云依旧在环绕。   五彩的颜色,耀目的辉煌,翻转流淌,光芒四溢。   它高高在上,似乎不识人间疾苦,世上悲欢,只冷冷的俯视芸芸众生。   也不知是谁,忽然觉得这多年的追求恍若一梦。   神龙,到底是什么?拥有它,难道就拥有了一切?而当拥有了一切,就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风声呼啸,雷音滚滚,那个女子的哭声杳渺而孤凉,仿若来自旷野的哀号,撕扯着暗夜,那么无助,那么凄惶。   有人不禁眼底发涩,想要退去,有人则嗫嚅着唇瓣,想要阻止这场灾难,然而方江瀚念念有词,忽的老眼一开,挥手一指……   “等等……”   “看,那是什么?”   方江瀚动作一滞,眼睛越睁越大,浑浊中流淌着无边无际的灿灿金芒。   而那流光,恰恰来自前方,来自被洛雯儿抱在怀中的千羽墨。   不知何时,他身上的殷红渐渐变成金色,伴着血液的流淌,化作无数条河流,缓慢而静谧的漫向四方。   空气中飘起奇异的香气,仿佛弥漫着金灿的色彩,抬了手,便有掺着金星的雾气自指间穿过,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顺着指尖传进心底,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从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悠悠传来,仿似咒语,回环缭绕……   “以我之血,封印你。以我之命,封印你。不得我令,永不得出!永不得出!永不得出……”   众人惊异,就连抱着千羽墨的洛雯儿亦仿若陷入呆滞。   唯方江瀚的声音抖抖响起,带着不可置信的激动:“灵物,是灵物……”   灵物?   开启神龙封印的灵物竟是……千羽墨的血?!   纷乱很快传至场中,仿佛陷入昏迷的千羽墨眉心一动,游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   惊异间,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雯雯,快离开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道金光自洛雯儿胸口飞出,霎时笼罩了两个身影。   原本流往各处的金色血液爆出更为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眼前所见皆化为湖泊。   水波粼粼,金灿耀目。   忽而一声长啸,仿佛是来自远古的怒吼,所有人被湖面掀起的无形却夺目的光焰推得倒退数步,待费力睁眼,正见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冲天而起。   龙颈一扬,啸声震天。   只是巨龙好像受了束缚,左右摇摆,痛苦非常。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紫光飞出,如一条飘带自下而上环绕住这条巨龙,又瞬间化作紫雾氤氲,隐透红色火焰,仿佛带着雷霆天威,护在巨龙爪下。   巨龙身托紫雾,脚踩红焰,身形顿时凝做稳固巍峨。   它微低了头,冲着地面,一声厉吼。   吼声带着悲怆,仿佛无尽凄凉。   人们终于发现,他们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穿金袍的男子。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卷曲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有人记起,就在方才,他听到这个男子说:“小雯别怕,阿紫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然后,一团火焰自他额心飞出,而在那一瞬,他留给这世间的,是一抹纯净而圣洁的微笑。   长颈高昂,鳞须尽展,吟声震天。   所有人都感到整个人整个心魂都被这吼声震得四分五裂,待得神思聚拢,正见巨龙垂了目光,仿佛无视,又仿佛将世间所有尽纳眸中。   一时间,众人皆心生敬畏,不觉伏了身子,拜倒在地。   却有两个孩子呆呆的立着,仿若梦幻般,一瞬不瞬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高高的上方,有话语悠悠飘下,竟是截然不同的两道声响。   浑厚者幽眇,无悲无喜,细柔者悦耳,却隐着无尽愤怒。它们交错回响,震动天地。   “神龙息怒,实在是……”   忽一道烈焰劈下,骇得方江瀚当即住了口,又忍不住抬头,但见一片云蒸霞蔚中,一条巨龙金光闪闪,目间隐现一个女子的影像……白衣飘飘,流光熠熠,仿若亘古飘来的精灵,神秘而幽邃。   见他望来,目有隐怒。   他急忙趴下身子,然后便听上方道:“霍嘉何在?”   霍嘉?那老小子还没死吗?按理,应该入土七八年了吧?   不过看样子,神龙是要许人心愿了,一共三个……   方江瀚攥紧了拳,他的心愿,他的心愿……   人群中忽响起一阵窸窣之声,有人披一件灰色斗篷,通体上下都裹在其中,伏拜在地:“霍嘉在此……”   他抖落风帽,露出如雪银丝。   众人立即用嘤嘤嗡嗡的混乱来表达自己的不可思议。   对无涯的讨伐,是各国联军乃至天朝的决议与行动,霍嘉……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你身为霍氏传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识阴阳,晓未来,却是混淆视听,助纣为虐,你可知罪?”   霍嘉叩首:“天地阴阳,不可变更,冬夏交替,古已有之,纵霍嘉能卜前世,晓未来,然前世不可改,未来……”   微抬了头:“便同今日,无论如何背道而驰,就像万流终须归海,终不能变更。就像霍氏的命运……”   他抿紧了唇:“若错过这次,霍氏……”   叩首:“然霍嘉依然感激,若非圣者当年以血续命,霍嘉早已是一具白骨,霍嘉……”   “然霍氏虽顽固,但千载行医,活人无数……”   仿佛带着回响的声音自上空飘落,冰冷,却不无感慨,顿令众人心中一静。   “许长寿,无尽期……”   人群顿时轰然,霍嘉几乎僵在当地。   “至于何时终结……自决。然若亏心无德,自损阳寿。而你,毕竟有错在先,只得百年,你可如意?”   霍嘉深深伏拜,声音震颤:“霍氏愿为神龙血脉,肝脑涂地。”   耳听得一声叹息:“人的贪念,无止无休,一愿足矣,而若得愿,必得付出……”   霍嘉再次叩拜,躬身退下。   众人皆议论纷纷。   如是,倒似一同许了两个心愿,其中一个便给了千羽家族。   神龙果然是偏私的。   然而不管是哪个心愿,都有克制,倒也不能让人尽情如愿,为所欲为。   此前因为那幕悲壮而暂时黯淡的情绪再次高涨,人们不禁想,稍后要如何赚取更大利益,而若非有克制,要付出何种代价?   “千羽鸿何在?”声音再次回响。   千羽鸿?   有人竟不识这个名字。   也难怪,立在当世风云之巅的,不是英明君主,便是战场枭雄,何尝有人关注那些游离于世外的闲云野鹤?   却也有人想起他,想起身为千羽家族的人,在大难临头兄弟阋墙之际,踪影全无,是不想惹祸上身,还是另有打算?这会偏偏叫到他,到底是……   人群忽然骚动,因为面前竟是凭空现出一个男子。   却也不似男子,因为身形过于秀丽,容色过于邪魅,着一袭蓝袍,衣袂翩跹得竟好像足下生云。   他飘然上前,伏拜在地,一言不发。   众人不禁有些急了。   一共就三个心愿,给了霍氏一个,神龙又私下定了他……这一样一样,全是与千羽家族有关,实在太过偏私!可是他这不语不动的,是个什么意思?   对了,听说千羽家族经常会出现个身负神奇能力的公子,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九”?   可既然已经能力非凡,还有什么无法实现?神龙为什么偏偏要耽搁在他身上?   话说,他到底有什么能力?   “千羽鸿,你虽安守本分,然你与霍嘉一样,知情不报,是何道理?”   千羽鸿垂眉敛眸,神色安静,语气亦如过耳清风,淡而悠然:“正如霍嘉所言,不管春天再寒冷,草木依旧会抽枝长叶,区区几句话,又能阻挡什么?改变什么?无非徒增烦恼。所以,又何必提前预知,倒让人失了应有的快乐?”   眉峰微抖:“人,总是想预知未来。然若得知第二日便是死期,该当如何?这世上,有什么能够比提早清楚了自己的命运更加恐怖?鸿的确能预知来事,亦能更改运数,然而鸿的命数,就是只能为人预言三次,改运三次,过后即死。为了雪雪,为了王兄,鸿已经……”   笑。笑颜仿若春花绽放,即便上空氤氲的蔚然云霞,亦霎时为之失了颜色。   在场的人从未见过千羽家族的这位九公子,不觉惊在当地,有人居然动起了歪念头。   那邪魅难言的狭眸缓缓一扫,竟似顷刻榨出了众人心中的猥琐。   却只淡淡一笑,语带幽凉:“鸿亦是贪生怕死之人,这最后一次,鸿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等待今天……” ☆、675恩怨了结   更新时间:2014-04-06   “你的最后一道预言,就是今时此地,各国逼宫,危机天降?”   千羽鸿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无可抗拒。其实王兄……”   他顿了顿:“他早就知道我的秘密,然而他从不肯为难我,也不对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只每月拿鲜血供养我。他们都认为我是个无用的废人,鸿却知,王兄是在用他能做的一切来保护我……”   声音渐渐低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躺在金色的湖面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上。   他的身子被水面折光笼罩,只长发飘散水中,如游动的水草。   风过,光摇,他的脸忽隐忽现。   长眉舒展,眼帘轻阖,仿佛沉睡,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笑意是如此的轻,淡,仿佛留恋,又仿佛释然,就像水波晃进人的眼中,心里,泛开无数难以言说的涟漪。   “我不敢告诉他,若是我说出你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苦笑,目光无比复杂的看着水中的人:“他不会让我送命,亦不肯让你遭遇危难,他只能……”   倾世的眸子泪光闪动:“他一向对自己很残忍,而我能做的,只是尽量的拖延他得知真相的时间,让他尽可能的快乐,就当是我,回报他。然而一切,终是避无可避。”   深深伏拜:“当年,神龙现世,赐千羽家族但凡逢九子必出异人。然天赋异禀,皆命不久长。鸿是自私的,鸿今日的心愿,就是请神龙收回这道赐予,让鸿以及可能如鸿一般的千羽后人能够只做一个普通人。因为只有普通人,才最快乐……”   四围一片静默。   只有普通人,才最快乐吗?   在这世上,太多的人都渴望与众不同,都渴望能力非凡,可是拥有了这些,不仅拥有了掌控他人的能力,亦拥有了非同凡响的责任,而这等责任,所需付出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担得起的,就像霍嘉,像千羽鸿,像……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   然而,就如同珍宝,在饥荒年月,即便无法吃穿,便能狠心丢弃吗?   神龙低着头,似在闭目养神,又似沉思,良久,空中传来一声应答,但更似悠长的叹息:“好……”   千羽鸿再次伏拜:“鸿,拜谢。”   静默,又有骚动。   因为两个心愿已经送出去了,现在还剩一个,最后一个!   方江瀚已然抬起头,老眼放光,虽跪在地上,依旧往前蹭了两步,其余的人则拥挤推搡,甚至打骂争抢起来。   东方旭呆立当地,一任身边人混乱不堪。   他的心愿,他的心愿……   一个女子,虽不明艳,如鹰般犀利的面容使得她显得特别不易被亲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吸引了他,即便她屡次刁难,恶语相向,他亦无法遏制的喜欢上她。可是她的心里……   他等了好多年,甚至阴谋去害她的心上人。可是,她依旧嫁给了那个男人。   但是,她不幸福。   她负气,闹和离。   他大喜,不断向天子进言助她了结那段孽缘。   他就要成功了,于是去接她,可是……   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她喉间一线丝一般纤细的伤口。她望着他的目光,有惊恐,有愤怒,有意外,还有一丝丝的,留恋……   她喜欢上我了!   他几乎要狂呼。   于是,他要为她复仇,杀掉那个负心人,让那人国破家亡,永受唾骂。   他自也听说了神龙,此番随千羽翼前来,倒不是为了神龙,而是要替十三公主报仇!   可是,当神龙再现,他忽然想,他的公主是不是可以……   然而现在,他们都说心愿只剩一个了。   他的心思忽然复杂起来。   他攥紧了拳。   那个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因为隔了太多年吗?怎么变得模糊起来?就连她最后那一丝丝留恋,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而不断清晰的,是一把镶珠嵌玉的可以凌驾众人统一天下的宝座,它光芒四射,正无比清晰的向他接近……   他虽神色依旧冷酷,但是心跳已然混乱,所以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西门晔已经转了身。   只不过在离开的那一刻,忧悒的目光望向那条金芒璀璨的巨龙。   只是再多的光芒,亦无法照亮他的眸子,照进他的心。   他的心,已经永远的封在了多年前,那个飘着雪花,闪烁火光,充满了杀气与血腥,亦是带给他此生最为快乐时光的……禹城。   有些心愿,或许真的如命运安排,无论怎样努力,终是……   别了……   ==========   有人走,有人留,有人高呼,有人叫骂。   人们奋力的前推后挤,拦挡着每一个与自己争抢的人,而始终不语不动的人则被自然而然的无视了。   千羽翼一直呆若雕塑,然而此刻,眸光转动,渐渐迸出光彩。   他捂着胸口,强忍五脏六腑火炽般的剧痛,抹去唇角的血,避开争抢的人,一步步向前挪动。   他的心愿,他的心愿……   “第三个愿望……”   空中忽然飘下悠悠回响,浑厚与细柔如寒风与飞雪,在云层中相互撞击,彼此辉映。   众人登时愣住……怎么,三个愿望,神龙都要指定人选吗?   可是半晌,不闻下文。   有人见神龙望向那个趴在地上的金袍男子,目露哀戚,又垂了眸子,看着湖面上的人。   水面的折光仿佛太过刺目,人们看到神龙目光闪动,似是无法忍受此等强光而闭了眼。然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云蒸霞蔚中,闪着七彩的光,颤颤坠下,落在那男子身边。   只听叮咚一声轻响,层层涟漪缓缓推开。   那个男子连同影子都在涟漪中震颤,仿佛是一片倒映在水中的云,随时都会飘走。   人们注意到,无论神龙怎样的高踞云间,怎样的鸟瞰天下,却是一直保持一种护卫的姿态,牢牢的守在那男子身边。   如此坚定的不容侵犯,成为这个艳美而凄伤的秋日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三个愿望……”   不知为什么,人们觉得那回响竟有些颤抖。   “自此,世上永无神龙。虽不能止贪念,断妄想,却愿人间多欢乐,少别离,永生永世,自在安康……”   话音落,在人们的惊慌躁乱中,在千羽翼的绝望怒吼中,漩涡中心的光球忽然加快旋转,就像它横空飞起之际喷吐云雾一般,将五彩祥云尽皆收纳。   人们只见霞光收卷,如彩带飞转,而就在最后一层斑斓将要没入光球之际,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一道金光拔地而起,以目力几不可见的速度投向光球,跟随那最后的斑斓一同消失。   云海深处,似有炸雷轰响,而顷刻间,云消雾散,顿现万里晴空,红日高悬,铺展秋光绚烂。   空气中,浮动着尘埃般的金星儿,于残留的奇香中静舞,飘飞,仿若牵引般,将人们的视线汇集到湖心。   然则此刻,金光闪闪的湖面已然不见,有的,只是更为密集的金星儿,仿佛织就了一层飘渺的纱幔,笼罩着两个淡淡的,似乎只要一阵风过,便可消逝的人影。   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人们忽然觉得茫然,觉得失落,觉得了无生趣。   却也有人觉得自在,觉得轻松,觉得如释重负。   可是不知为何,没有人离去,他们静静的立在原地,望向那轻轻飘摆的,恍若梦幻的纱幔……   “阿墨,阿墨……”   “我知道我不该去拦的,因为我的血就是……可是那时,就是忍不住想为你挡一下……”   “我知道,阿墨,我知道……”洛雯儿抱着虚弱的千羽墨,泣不成声:“其实我想的是,最后一个心愿,留给你,我想留给你……”   “我知道。可是世间总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千羽墨笑了笑,感激的睇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紫:“他一直默默的陪着你,帮着你,护着你,只是一个心愿,要如何分给两个人呢?”   洛雯儿摇头:“我真是没用,我只能,让这宿命消失,不再令其他的人重复咱们的命运,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我……”   “你做得很好,”手缓缓抬起,落在她的脸上:“以前,我总担心,若是我先去了,就不能陪着你,而若是你……我该怎么办?”   目光柔柔的看着她,长指拭去她腮边的泪:“难过的时候,我想,不如死了,可是舍不得你。我也希望能有人照顾你,可是只要想到你同别人在一起,我的心里……”   喉间发出一声轻响,努力微笑:“现在很好,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细细的打量她,打量她那一身从婚礼上逃出始终来不及更换的礼服,眸子一点点的被这喜庆点亮,唇角亦漫开水波般的温软:“云彩,今天的你,真美……”   再看自己……   金光褪去,长袍已被鲜血浸染,亦是艳艳的红色。   笑:“你看我们,这是不是又重新成了一回亲?” ☆、676一家团聚   更新时间:2014-04-07   “阿墨……”洛雯儿泪如雨下。   “哭什么,这是大喜的日子。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么狼狈的时候见到你……”   洛雯儿摇头:“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   他闭上眼,露出最动人的微笑:“云彩,你知道吗,最近我总是想起咱们在桂花树下下棋的情景……”   手抖抖的自衣襟里掏出一物……是一枚铜钱,因为多年不曾离身,因为日夜摩挲在思念的指尖,已经变得晶光铮亮。   那是在桂花树下,她“赏”给他的,他一直挂在颈间,任是谁,都不可碰上一碰。   一同放在她手里的,还有一枚同心结,是用他与她的头发编制,他曾经想偷偷带到那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陪伴身侧的。   而今,交给她,竟是有些年少情怀的羞涩。   “云彩,”他艰难的睁开眼,几乎是哽咽的说道:“这些年,我的荒唐都是假的,只是想让你伤心,让你难过,让你在我走了之后,不会太过想念我。可是我,真的没有……”   “若是今天你没有……我不会说。可是现在,我不想我们到了那一边,你会以为我是那样一种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听我的解释,我……”抿紧唇,竭力抬起头:“我对你……至死不负!”   “我知道,我知道……”   洛雯儿抱紧他,紧贴着他的脸,泪水汹涌。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总是在隐忍,总是在演戏,可是现在……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戏,下一刻,他便会翻身坐起,刮刮她的鼻子:“瞧,又被我骗了吧?”   她急忙抬头,目光一扫,正见两个孩子立在前方。   小小的人儿裹在人群里,被胡纶护着,茫然的望着他们。   “毛毛,豆豆,快过来……”   胡纶抹了抹泪,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还不快过去?”   两个孩子仿佛从所有的震惊中醒来,哇哇哭着奔了过去。   “来,快叫……”   “爹……”不等洛雯儿将话说完,毛毛率先叫出了声,跪倒在地。   “爹,你是我爹,我就知道你是我爹……”豆豆抓着那血染的衣袍,哭得语无伦次。   洛雯儿强忍住泪:“你们不是一直想要见到爹爹吗?不是有许多话要对爹爹说吗?来,爹爹等着你们呢……”   是的,他在等着,只是,他等不了多久了,而她……   他们的身子正在变轻,正在散作无数细小的颗粒,飘散在金色的微尘中。   他们,就要消失了……   “爹,我一直想跟你说,那次我不该气你。我错了,我错了,爹,豆豆错了!”豆豆咧嘴大哭:“豆豆一直在找爹,想跟爹承认错误。爹,豆豆好难过……”   一只手温柔的落在她的头上,像以往一般爱抚的摩挲着她的小脑瓜,语气带着痛爱的笑意:“爹从未怪过你……”   豆豆哭声一滞,睁开泪眼,看了看千羽墨,忽然扑到他身上:“爹……”   洛雯儿费力咽下喉间哽咽,挤出个笑:“毛毛,你想……说什么?”   毛毛跪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一瞬不瞬的盯住千羽墨,小嘴紧抿,一言不发。   千羽墨亦望着他,唇角一弯,露出个鼓励的笑。   “我想知道,”小小的唇瓣在不听话的颤抖,却偏要做出一副镇定模样:“我和爹,到底谁更好看?”   无数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听到此言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千羽墨倒笑了:“臭小子,这种时候了还要跟我比。”   却是一声叹息,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孩子,像我……”   毛毛的泪再忍不住,落下来。   是了,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此刻,他想要爹开心一些。   爹,实在是太难了……   “毛毛,爹有几句话,你要好好记住……”   毛毛立刻擦掉眼泪,端正神色,用力点头。   “无涯,今后便是你的了。没有跟你商量,也没有让你准备,就给了你这么一副担子……爹不知你喜欢怎样的生活,但是爹知道,只要你接过这个担子,就一定会做个好君主。你现在还小,朝政上的事要多听听英丞相的意见,不可任性。接下来的十年,无涯不会有什么大事,反倒会有颇多收获……”   他诡谲一笑:“到时你便知道了。而爹,也只能为你备下这十年,以后,就看你自己了。但无论怎样,爹都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希望你在选择之前,要记得身上还有副肩负天下苍生的担子……”   “爹,我记住了!”幼稚的脸渐渐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镇定:“还有豆豆,我会照顾好妹妹……”   豆豆哽咽的坐起身子,双手交握,小肩膀一阵阵的抽搐:“豆豆,会,听话。爹,娘,放心……”   千羽墨便笑了,握住洛雯儿的手:“你给我生了一双好孩子……”   又伸出手……   两个孩子急忙握住那只手。   他又笑:“我们,一家人……”   眼底温存,笑意满足而幸福,只是落在他人眼中,是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憔悴。   风过,吹动那金星儿交织的纱帷,有人看到,仿佛有微尘正自二人身上悠悠飘起……   千羽墨觉得身子仿佛被云雾托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快乐包围了他,他好像看到了七彩的光,在头顶环绕,而洛雯儿也笼罩在光中,他甚至看到一道紫色的流光穿过了她。   他急忙握紧她的手:“我们要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吗?”   她回握他的手,忍泪,挤出一个笑:“是……”   他闭了眼,长长的吐了口气,露出真正的微笑:“真好。云彩,你知道吗?其实我多希望,多希望自己只是莫习,和你过着普通,却快乐的日子……”   一滴泪落在他的眼角:“我知道……”   “我还想,为你过一个生日,我欠你的……”   “好……”   时间在流逝,雾气在轻飘,所有人都在默默关注着前方……   他们,就要消失了……   ==========   “咳咳,请问,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凄迷的优美中,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静寂。   那声音虽然也很动听,可是……   人们不满的将目光投过去,但见千羽鸿正立在一家人的旁边,攥着手,仿佛局促却又隐带促狭的看着他们。   有人记起,方才九公子便是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也是,在这一家艰难团圆又要顷刻离别之际,的确是……   然而九公子负了手,一副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安的模样:“其实,我可以救她……”   众人看到,已经闭上眼睛,面露祥和的千羽墨霍的睁开眼,目光如炬的看他。   有人悲哀的想……回光返照。   千羽鸿再次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我刚刚说过,我还剩最后一次……”   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如炬了,千羽墨动了动,竟是想坐起来。   千羽鸿闭了眼,微抬了下颌:“不过,有个条件……”   一道荧光顷刻自千羽墨怀中飞出,千羽鸿仿佛看到般抬了手,于是那光直接落到他掌心。   没有人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见千羽鸿对着掌心之物,仿佛是见了前世的恋人般含情脉脉:“你,终于是我的了……”   却又叹息:“王兄,这珠子虽好,可还少了一样东西,若是可以……”   目光睇向伏在地上的阿紫。   千羽墨毫不犹豫的点头。   湛蓝的敞袖旋即一拂……   一双星光,自千羽墨眼底跃出,雪花般的飘起,没入他的掌中。   于此同时,那双华艳又清雅的眸子缓缓闭上……   “阿墨,阿墨……”洛雯儿大惊。   “王兄习练神龙秘术,虽遭反噬,却自成一套修复系统,如今再加改善,便可救那小子的性命。”   洛雯儿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只不断的唤着千羽墨的名字:“阿墨,阿墨……”   千羽墨笑了,攥紧她的手:“无碍,只要你……”   “我不要!”她紧紧抱住他:“我要跟你在一起。阿墨,别再丢下我……”   “咳咳,我也没说让你们二人分开啊……”千羽鸿收起宝物,眯了狭眸,邪魅如妖孽。   什么?   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个神奇的九公子有改命逆运的本事,而且,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人群顿时兴奋起来,看来他们的心愿还有希望。   却见九公子旁若无人,悠然迈进金色雾中,向着洛雯儿一伸手。   洛雯儿有些惶惑的看着他,见了他的神色,忽的想起了什么,急忙从颈间卸下一物。   千羽鸿掂着那牛角样的物件,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成也此物,败也此物。你也太不珍惜了些……”   的确,原本掌宽长短的“牛角”,此刻只剩下指节大小,玲珑精致,隐现红丝。   洛雯儿不明此物到底有何作用,此前,她只是想用它来保护千羽墨,可是现在……   千羽鸿的眉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半天才有些犹豫道:“也罢,总要试上一试……”   人们正在你拦着我,我拖着你的想要率先上前,忽见那幕金雾般的纱帷一亮。   眨眼工夫,雾中人全都不见了踪影,耳边只余一声凄喊:“雯雯——” ☆、677与君别离   更新时间:2014-04-08   这是……   洛雯儿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雾,全是雾,沉沉的堆在那一方天地,就好像有个怪兽隐藏其后,不停的往外喷吐云气。   “这是什么地方?”   她仿佛听到自己在发问,那时的她,即便疑虑,亦充满着简单的快乐。   “往生涯……”   她听到一个声音低沉的回答,仿佛跨越了数载春秋,砸落耳畔。   而此刻,却是一道湛蓝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你身负宿命,来到此处,亦不过是为了完成这个宿命。如今,你该回去了……”   千羽鸿笑了笑,睇向脸色苍白的千羽墨,声音忽而变得轻柔:“你与王兄,是注定要相遇的,无论经历多少波折,因为,这也是他的宿命,至于将来……”   笑:“谁知道呢……”   洛雯儿只觉此话说得不清不楚,却也来不及发问,因为千羽鸿已开始催促:“快点,时间不多了……”   她点头,向雾墙迈了一步……   然而忽有所感的回了头……   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他只是立在那,可是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一泊如镜湖面,倒映星光,而他踩着盏盏莲花,渡水而来……   仿佛只是一瞬,她便移到了他的身边。于是看到他垂了眸,目光明亮而温软的,看她。   她忽然百感交集,方要开口,又急忙咬紧嘴唇。   他笑了笑:“我还没有众叛亲离……”   只一句,便让她落了泪。   他依旧只是笑,语气温和:“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赶不去盛京了,便守在这,等你……”   她摇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摇头,却只是流下更多的泪。   “你……我……”她断断续续:“我好像一直在欠债。你的,我……”   “不要说下辈子。”他打断了她:“你并没有欠我什么,相反,你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让我活得有血有肉,这便够了。”   见她只是摇头,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本想替她擦泪,然而不知为何,双臂一动,抱住了她。   一时之间,心底无限感慨。   雪陵总是冰天雪地,一片银白,可是此刻,仿佛有无数的色彩向他旋转而来,每一点绚烂,皆是她的笑颜。   长叹一声,抱紧怀中的人……   这当是,他最后一次抱她了……   “其实,我只是一心想能否比得上他。为你所做的,亦不过是我的私心,因为我真的,真的觉得很快乐。而若得知你能够幸福,我会更快乐……”   “轩辕尚,我……”   “不要再犹豫了,去吧……”   洛雯儿抬起脸,努力要看清他,因为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而这个人,是她在这个时空的最后一丝牵挂。   “去吧……”   他哑了嗓子,却对她露出最和煦的微笑,就像那日,在宣华殿上,他对她薄唇微动……   无声,但她知道,他说的,便是这两个字。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慢慢退出他的怀抱。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的力度忽的收紧,终是放开了她,只一抹温暖留在她的身边。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   他依旧笑着,抬了手,指尖向下,冲她挥了挥。   只有章矛,看到主子那只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那支洛雯儿无声交到他手中的步摇,在氤氲雾气中微微战栗……   洛雯儿抿紧唇,望着那个冲他微笑的男子。   他们的相逢,偶然。   他们的相处,短暂。   他沉稳厚重,他虚怀若谷,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忍受她的猜忌,她的愤怒,她的疏离,她的驱逐,她的无理取闹,然而,从无一句怨言。   他的目光,永远凝在她的身后,不是如芒在背,却是如影随形。   他就像是风,她很少感到他的存在,可是只要转了身,便会被他悄悄拂起长发。   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他,理应有属于他的真正的幸福!   她看着他,慢慢后退,唇瓣微开,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然后便见他笑了,笑得春风和煦。   她亦回以一笑,如同带露的春花迎向朝阳。   再看一眼……再退一步……   转身,跑向往生涯……   ==========   一道金光,仿佛绳索,缚在了洛雯儿与千羽墨的腰间。   因为千羽鸿说,入了往生涯,会进入一条难以想象的隧道。   没有人知道那条隧道的模样,可能会遇到诸多艰险,而千羽墨只空有一口气,她又毫无内力……其实,在那样一个无法预料的地方,即便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无计可施。   无法想象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为了避免分散,只能出此下策。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解开这道绳索,否则……”   否则便会不知飘向何方,到时,即便是死,都成奢望。   那是个没有尽头的世界,无去,也无回……   “阿墨,”她偏了头,看向身后背对她的人:“我们要离开这里,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那双绝世风华的眼睛没有睁开,只唇角微勾,露出虚弱的笑意。   转头,向着两个孩子,努力笑得灿烂:“毛毛,豆豆,爹和娘走了,你们要好好听话,好好生活,好好……”   忽然哽咽,过了好半天,方哑声道:“无涯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闭了眼,生硬转过头。   若有可能,她真想把两个孩子带走,可是,他们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他们还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   雾渐浓,寒气渐重,人的身子渐渐离开地面,向雾的深处飘去……   “爹,娘,保重……”   “爹,娘,我们会想你们的……”   “你们也要想着毛毛和豆豆啊……”   再忍不住,睁开眼,却只见到雾气飘渺,渐渐迷蒙了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亦迷蒙了那停在远处送别的人……   千羽鸿的声音仿佛自遥远处传来,带着懒洋洋的腔调:“如今,便让鸿再奏一曲,以送王兄。王兄,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人能听懂鸿的曲子了……”   云雾缭绕,静寂无声。   她却知,千羽鸿又弹起了无弦琴,但不知弹的是支怎样的曲子,她只觉得千羽墨的身子忽然一震。   雾气更浓,寒气更重,四围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如诉如泣,如歌如啸,有的像是在讲一个冗长的故事,有的则像在念一段远古的梵文。   它们如水中鳗鱼,一条条的游了过来,湿而黏的抚摸着他们,缠绕着他们。   伴着这种包围,人的意识渐渐模糊,似是就要沉睡在一个永恒的梦中。然而伴着胸口那个牛角样物件的突然发烫,耳边爆出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打开,紧接着,不知是一只手,还是来自莫名方向的巨大吸力,猛的一拽,他们便被扯进一片漆黑。   在没入漆黑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声嘶吼:“雯雯——”   ==========   黑,只是黑。   这便是那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吗?   那么,他们是在前进还是在漂浮,为什么这条隧道如此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思维亦好像凝固,每动一下,都要等待很久。   此刻很适合睡眠,说不准一觉醒来,便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可是洛雯儿不想睡,大约是这种虚无的空渺让她觉得不安,她一直大睁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依然努力的看着一切。   唯一让她安心的,是身后的人。他虽然不语不动,可是只要感受到他的温度,她就觉得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阿墨,我们就要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了。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够了。而且,我们会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不是你最大的心愿吗?   想着想着,唇角便浮出笑意,她甚至想唱首歌给他听,就唱那首,她教给孩子们的歌……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啊,飘啊,飘向天……   “啊……”   她不知自己是否叫出了声,因为这条隧道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得仿佛沉寂的水底,可是,方才的震动是什么?   她刚要查看,身子又震了一下。   紧接着,震动不断袭来,而且完整的黑似乎出现断裂,有光透入,参差不齐的嵌在漆黑中。   黑暗中的光,往往会带给人希望,然而此刻,却是莫大的恐惧。   它们消失,再出现……   于此处消失,再于别处出现……   就好像一条管道受到巨大冲击,顷刻要分崩离析,那么他们,他们……   “阿墨,没事的,没事的,我们……”   她不知为何要安慰他,也不知他是否能够听见,他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她的心稍安。这样也好,他伤得太重,千羽鸿说,他的宿命已然了结,只要离了那个时空,一切都会安然无恙,所以……   腰间忽的一松。   她下意识的低头,惊见本来已经不再发光的绳索重新闪烁金色,而四围的光亮越发密集,仿若繁星遍洒夜空。   这里,这里就要崩毁了吗?   “阿墨……”   “云彩……”   她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就像曾经的无数个日夜,辗转在她的耳畔。   “原谅我,不能跟你一起了……”   “阿墨……”   然而他的身体已经飘离了她,趁她回手阻拦之际,反指一点,正中她的穴位。   光芒闪烁中,她看到他在对她笑,笑得温柔且飘渺。   在这一瞬,她突然明白了千羽鸿的最后一曲无弦之乐……   “……成也此物,败也此物。她能来到这个时空,是因了那根被她掰断的龙指甲。此物数次救她于危难,然而每过一次,便消耗一分,而此前抵抗围攻的时候,损耗最为严重。此番,竟是有些无法支撑她离开了,而若再加上王兄……隧道漫长艰险,王兄……”   “云彩,保重……”   他转了身,对她露出最后一个微笑,是初见时的风流,是缱绻时的温存,是无奈时的宠溺,是情深时的呢喃,是离别时的失落,是思念时的怅惘,是此时此刻,无尽的不舍与留恋……一切的一切,汇集在这最后的风华,对她久久的凝望。   而那不断闪烁的星光,伴着他的飘离,渐渐远去,如同千江万海,裹挟着他,化作一颗星,划出一道最璀璨的流光……   “阿墨——” ☆、678画楼西畔(终章①)   更新时间:2014-04-09   “阿墨,阿墨……”   “雯儿,雯儿……”一个声音急切的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冲出房门:“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   这是……   白,只是白……   阿墨……   洛雯儿撑着要坐起,却被一人扶住。   她费了好大力,才把眼前晃动的若干张脸合并成一个:“芳姐?”   “你认出我了?”芳姐喜不自胜:“我还真担心你这一觉醒来谁都不认得了呢……”   习惯的点了下她的脑门,忽然意识到对方还是病人,急忙收回手,正要开口,就听洛雯儿急急问道:“我这是在……”   “医院!”芳姐干脆利落:“我就知道,但凡从昏迷中苏醒的人问的第一句一准就是这个,我都准备一年了……”   “一年?”   “可不是?你都睡了一年了。咱们都以为你要植物人了,哪成想……”芳姐突然热泪盈眶,连忙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老板的祈祷灵验了……”   “等等,”洛雯儿皱着眉,只觉头痛欲裂:“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不是在……”   她在做梦吗?怎么一觉醒来,她竟然回到了现代社会?   她昏睡了一年?她不是在那个时空度过了十四载光阴吗?   而且……老板,老板祈祷?为她祈祷?怎么会……   芳姐双眼放光,一下子扑到病床前:“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洛雯儿闭上眼,努力回想,可是……   “坏的吧。”   有什么消息能够比现在更糟糕?她一定是在做梦,做梦……   阿墨……   “季晴川结婚了,跟那个白富美,不过……咳咳,下面是好消息!”一瞬不瞬的盯住“闭目养神”的洛雯儿:“你的母亲找到了!”   成功看到洛雯儿睁眼,不禁得意:“你猜是谁?”   依旧是藏不住话的性子:“是老板!”   梦,是梦……   洛雯儿重新闭上眼,却挡不住芳姐的兴奋:“当年她将你放到孤儿院门前,她也是难啊,但留了个心眼,就是你脖子上的那个玉坠,可是祖传之宝呢。后来一见了你,就觉得面熟,再看这玉坠……”   芳姐的声音颤抖得仿佛是自己骨肉相见。   “只是她还不敢认,怕你怪她当年狠心。但是她真的对你很照顾。我就说嘛,那么多的女孩,她为什么单单手把手的教你?当时我就觉得,你跟老板生得还真像呢。这回你昏睡不醒,她急得不行,几天几夜的守着你,最后晕过去了。为了能让你醒过来,她什么招都使了。你现在住的病房,一天就五百块钱,还不算药。听说崂山有灵气,这不,前天就飞过去了。你别说,还真灵!老板可是咱市十富之首,这下你可发达了。你都不知道,季晴川听说这个消息,那眼睛瞪得……”   “崂山,是道观吧?”   芳姐正激动不已,冷不防听了这句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张大了嘴:“吖?”   ==========   好吧,她没有穿越,她的确是掉进了裂缝,但是裂缝只有三米深,于是她晕了过去,一晕就是一年。   在这一年里,她做了一场梦,一场漫长的梦。   或许芳姐是对的,她就是小说看多了,所以才会觉得梦境如此真实。   或许吧,因为她翻阅了市内所有图书馆里的历史,又上网查询,都无法找到那个年代,无法找到无涯这个国家,无法找到属于那个时空的一丝一毫。   而属于她的东西……比如手机,比如那个大箱子,她问过芳姐,可是芳姐眨眨眼:“当时状况那么混乱,老板哭天抢地,哪有工夫管那些?看,这是她新给你买的iphone5,土豪金呐……”   千羽鸿,你最后一次的改运,改得还真彻底呢。   亦或者,你原来也不过是我自己编织的梦境?   于是,她依旧是女子会馆里的美容师,做着一年前的工作。老板……她现在还不大习惯换个称呼,好在也没有“为难”她,依旧让她与大家一样的忙碌。   于是今天,她背着个硕大的箱子,去分店送货。   店里是有车的,只是现在,她特别喜欢这样徒步运送。大家都觉得她自从醒来就变得有些脾气古怪,其实她只是想……她可能真的古怪吧,她感到只要她如当日那般装扮,就会……   可是没有梦,没有穿越,有的只是……   她再次立在了画楼下。   斑驳的色彩,默然的挺立,是来自那个时空,还是来自一个无法解答的梦?   手徐徐拂过苍老的门柱,指尖,落在两排弯月形的小坑上。   那一年,她随一个天下无敌的男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古代城市,见到了这幢画楼。   她冲下马车,在门柱上留下自己的齿痕……   早在那时,她便预感到梦终会醒来吗?   那么此刻,这两排痕迹,究竟是她……还是在某年某月,某个人留下的意外巧合?亦或者,她早前便见了,于是加到了自己的梦中……   抬望眼……   若不是梦,这条路的尽头当就是她的天香楼了,可是现在,那里是一家大型超市。如果站在四楼,也可看到这幢画楼,就如同当年,她站在天香楼,眺望此处一般。   梦,当真是梦吧……   可是,这是什么?   她从颈间取出那个玉坠,翻转……   光洁的底面,被篆刻了个繁体的“云”字,笔触有力,笔锋飘逸,刹那便化作那人胸前的一点殷红。   她攥紧了玉坠。   只有如此,她方能肯定曾有的一切不是梦。   只有如此,她方感到属于那个时空的所有,她还不曾失去。   可是……   阿墨,你在哪?   ……“我听说人死了,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那孟婆汤,一旦喝了就会忘记前事。所以,我想带着这个痕迹,寻你。若是我当真忘了,你要帮我记得,如果将来……”   阿墨,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你,你在哪?   泪涌上眼底。   她低了头,不想让路人关注她的怪异。   然而,他那绝然而温暖的微笑,那随着繁星一并消失的流光,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霸占她的脑海。   阿墨,你到底去了哪?   阿墨,你可还记得我?   你会不会带着那个痕迹,虽是忘记为什么会有那个痕迹,却是像我一样在茫茫人海中凄惶而执着的寻找……   阿墨,你我是不是分落在不同的时空,即便寻找,亦像两条不同平面的直线,永无交集?   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引来路人各色的目光。   她想停止,可是愈加汹涌。   她想逃开,然而看不清路,结果直接撞到了柱子上。   “吖,姑娘,你怎么了?”   原来不是柱子。   “对不起……”   她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就急忙转身。   可是,“滋啦……”   她胸前的美容师标牌刮到了那人的衬衫上,她这般一动,那衣襟直接被扯开了一片。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了,忙拾起那耷拉下来的布片往上贴。   她真是糊涂了,这又不是纸,怎么可能粘上去?   都怪她,一看到白色就……   “对不起,对不起,对……”   语气戛然而止。   她抬了手,指尖颤抖,不可置信的,缓慢的,但是执着的移向那人的胸口……   视线模糊又清晰,那点淡淡的红就在眼前辗转又绽放。   指,终于落在了上面。   凹凸的触感,勾画的纹路,飘洒的线条,恰恰是她的“云”……   她张了张嘴,却只掉下一串泪。   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颤抖。   她抬起头,她想看清他,可是泪,止也止不住。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无数的梦里回旋,但真实的,一下一下敲击在心上:“你说,这里的车很快,这里有很大的铁鸟,飞得很高,我都追不上的。我只能很努力,很努力。如今,我终于追上了……”   “阿墨……”   千头万绪,万语千言,都不抵此刻的情真意浓。   她不知自己是否唤出了声,她只是抱紧了眼前的人,再也不放手!   ==========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   是一对小情侣在闹别扭吗?   不过此际,天空正蓝,阳光正媚,薰风正浓。   正是,恋爱的好时节…… ☆、679何时归来(终章②)   更新时间:2014-04-09   史载:   大历二百零二年十月廿四,无涯第十九代国主崩。   关于这位国主,各国国志及本国二十年后编撰的记载无涯一切史事的《天昊志》说法不一。有说他英明天纵,智谋无双,也有说他贪财好色,昏聩无能,还为此产生了几轮辩论,却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而关于他的记载,各国均只是寥寥数笔,野史倒颇多见,尤其是一直流行的《京城采韵》,将他与一位民间女子的爱情描绘得缠绵悱恻,动人心魄。而且上面还说,这位国主并未驾崩,而是随那女子过逍遥日子去了。   此说法也有不少人赞同,多盛行于天朝治下的各诸侯国国主。   但也有人认为,正是这些贪心的家伙为了神龙而逼宫,残害了无涯国主,导致尸骨无存,为掩人耳目,才编出故事给百姓听。   但也有人说,若当真被残害,亦当有寝陵,可是……   说来也怪,这位国主自打登基就没有修建寝陵,就好像一早便预料到今日的结果一般。而他,亦成为这天下唯一没有陵墓的君主,足以让后世产生无数联想。   而他的儿子,千羽晗,七日后登基,继承王位,年仅六岁。   这位小国主似乎同他的父王一样没有好命。他的父王终此一生都没有得到天朝认同身份的宝册与金印,这个小国主亦如此。   不过大约是人小,也浑不在意,在以英秋冉这个一代名相的辅助下,将无涯治理得风生水起,更上一层。   其实,他也无需在意,因为在翌年,晖国便归顺,成为无涯的一个州。七个月后,无夜暴乱,宫人杀了残暴的国君西门晔,举国投奔。   暴乱当夜,据说一直陪在西门晔身边,曾获香君一号,更是医术独步天下的段氏唯一传人——段玉舟亦不知所踪,后有人多方寻找,终无所获。   一代名医,就此销声匿迹,不能不令人叹惋。   可在当时,倒也无甚大轰动,更多的人正将目光集中到无涯,因为各个诸侯国,除了茳国等大国,正纷纷归属无涯。   不出五年,无涯版图扩张了三倍,且以盛京为中心,形成铁板一块,牢不可破。   但事实不仅如此,缘于无涯还有个天翼圣王。   据说十九代国主驾崩的当日,曾引兵进宫的天翼圣王便不见了,再归来时,俨然从战神变成了杀神。   十年之间,他东征西讨,大肆杀戮。   周边蛮夷早被剿尽,他就开始进攻诸侯国。   他用兵如神,经常是毫无声息,便出现在某国城外,打对方个猝不及防。   按说,他已是天翼圣王,拥有大寮的辽阔疆土,理应尽情享受,却不肯在自己的领地待着,而要马不停蹄,着实让人费解。   但也有人说,天翼圣王如此奔波,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然而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却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大历二百零七年,茳国灭,大历二百零八年,吴殇,同年,楚亡……   他从不允许人投降,亦从不管理收缴的土地,他只是一力向前,向前……   似乎自打无涯第十九代国主崩后,天下就开始出现了异样。   一向以忠诚谦恭着称的雪陵宁国公轩辕尚突然发动政变,南宫苑被迫退位,他登基成王。   据说,轩辕尚亦是被逼谋反,因为他大婚当日,南宫苑竟然对宁国公夫人起了不良之心。   那日,举行婚礼的大殿殿门轰然合拢,再打开时,轩辕尚就成了新的雪陵国主,而至于他那位夫人……   史料不详,有的说被南宫苑害死了,有的说因为其具有天人之姿,为免生事端,被轩辕尚藏起,再不见世人。而终此一生,轩辕尚的身边只此一位夫人。   偏生这位夫人多年膝下无有所出,只可惜了轩辕尚这等人才,终要后继无人。   然而他又偏有惊人之举,就在他成为雪陵新主的第二年,忽然发兵,直指天朝。   天朝已然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不日攻克。   大历二百零三年七月十五,轩辕尚登基称帝,史称轩辕大帝。   不过这个日子不大好,当时钦天监便上奏了,轩辕大帝却执意如此。   后听他身边的护卫章矛说,这是一个与放灯有关的日子……   在轩辕大帝治下的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除了某个不肯停下脚步的人,可谓天下太平。   而就在那人荡平寰宇,兵发天朝之际,轩辕大帝忽然消失了。   有人说,轩辕大帝定是被天翼圣王暗地杀害,也有人说,轩辕大帝就是不想当这个天子了,因为无人继承他的基业。甚至有人说,十年后,在雪陵最高的山上见到了轩辕大帝。   其时,他孤身一人,白发如雪,衣带当风,俨然仙人。他的手中,握着一只光华璀璨的步摇。   他好像一直在同什么人说话,语气低沉而温柔,如琴弦深处奏鸣,只是那个他不时关注的人,始终不存在。   至于传说中一直被他呵护备至的夫人……   于是还有人说,轩辕大帝不是因为惧怕了天翼圣王,而是想要禅位给无涯那个小国主,因为……   据说轩辕大帝和那位小国主的生母似是有些不清不楚,而那小国主便是轩辕血脉。只不过轩辕尚似乎也出自千羽家,算来算去,还是千羽家的人,如是,便还是千羽家的江山。   只是,这个位子一直没有人接,弄得人心惶惶而兴奋,都想窥伺宝器,结果自是遭了天翼圣王的了断。直到三年后,小国主终于登基称帝。可就在翌日便失了踪,留下诏书,禅位于皇叔天翼圣王千羽翼。   于是史书又热闹了,但是记载的大多是天翼圣王鸩杀了侄子,想要自己称帝,否则,哪有禅位给长辈的说法?   但也只是用“时人说”开篇,为自己摘去责任,因为天翼圣王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是,大历二百一十五年三月,千羽翼登基称帝,史称开皇。   定国号为天昊,年号开元,国都不变,更名帝京。   四月,颁布圣旨,改千羽姓为“宇文”,原姓宇文者,不得再用此姓,违者必诛。   众皆不解,然无人敢于发问,宇文一姓就此成为国姓,万世膜拜。   ==========   悠悠岁月沉,渺渺长河过。   《天昊志》记载的这三十年,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最复杂最混乱最疯狂的一段历史。   然而千古是非,皆过眼云烟。掩卷抚案,只博君一叹耳。   ==========   飒飒秋风中,有人立在高高的城头。   头顶,是万顷长空,一望无际;脚下,是千里江山,遍染霜红。   夕阳下,霜红更艳。   此人黑眸微眯,似在欣赏治下的一片土地,久久的,却是发出一声叹息。   他攥紧了拳,望向天边一抹被余晖涂成胭脂色的云。   雯雯,二十年了,你,到底在哪?   那日,我赶到往生涯,可是你,已经不见了,就连往生涯,也消失了。   他们都说你走了,可是我不信,我想,一定是有人把你藏起来了,因为那个人,他总是那么狡猾,还有那些人,他们是那么想得到你……   于是我不停的找,我要翻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直至找到你。   可是你,在哪呢?   如今,我得到了天下,难道真的要像那曲子里唱的,赢得了天下却输了……   不,我不信!   你会回来的,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你说……   雯雯,你知道吗?   其实我真的不是想害你,我是想保护你,我可以的!可是……   但是也不怕,你可以助人完成三个愿望,只是最后一个……   你知道吗?最后一个心愿,我想我们可以回到当初,回到禹城的冰天雪地,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不离开你身边,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直至地老天荒。   可是这一切,我还有机会告诉你吗?   雯雯,我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后宫里一个女人都没有……不,还有晴波,只她一个。因为她在我最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而且,她是你留给我的……   而我,在等着你……   雯雯,我已经老了,头发都白了,不知还能等多久。因为连年征战,落下一身的伤病,现在一到阴天下雨就难受得要命,你若见了,会不会心疼我几分?   雯雯,我把咱们的姓合到了一处。我希望,即便我死了,我们的后代,也会证明,我们是永永远远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   雯雯,我把国名变作天昊,就是无垠的天空。而你是一朵彩色的云,天空就是你的家,无论你飘向何方,天空永远守候你。   可是雯雯,你何时归来?   何时,归来……   (终) ☆、680番外一 今世今生   更新时间:2014-04-10   洛雯儿如有所感的醒过来。   果真,眼前出现一美男,看样子睡得正香。   此人不但不经允许上了她的床,还像树袋熊一般抱着她,把她的小狗熊都挤到地上去了。   她挑挑眉,发出威胁:“千、羽、墨!”   然而初醒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带着股沙哑慵懒,毫无震慑。   于是那人眼也没睁,只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表情惬意而享受:“娘子……”   “我们还没有成亲!”   她正待训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噌”的坐起。   “你是怎么进来的?”   似是对她打扰他的好眠很是不满,手臂一抬,就把她拨倒在床上,重新抱在怀里,又翻身,压住。   “窗子……”   唇瓣恰好触到她的腮,顺道亲一下……好香!   “你……”洛雯儿气结:“这是十六楼!”   你以为你是蜘蛛侠吗?如果让人看到……如果不小心掉下去……   “谁让你不搬到我那去住?”   她这般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令他很是有感觉,某个部位开始蠢蠢欲动。   “云彩……”去寻她的唇瓣。   她别开脸,生气。   他孜孜不倦,又凑了上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其实我们已经成亲了,不是吗?可是你为什么……是因为丈母娘吗?她说我来历不明,我就把所有的证明给她看。她又说我长得太好看,不安全!我说实在不行我毁容吧。她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只要把我弄得不吓人就行。可是她又嫌我有钱,还说什么,事情没定下来之前,不要总是在一处……”   “云彩……”痛不欲生:“我都求了一百次婚了,只要你答应,丈母娘也说不出什么来。你瞧,你抱着我,不是比抱着那狗熊强?”   委屈:“在那时你就晾着我,现在你还晾着我。云彩,我好难过……”   “我梦到轩辕尚了!”   这招绝对好使,那人的声气果然一滞,然后起身,坐到沙发上,生闷气。   过了会,又跑到厨房,叮叮咣咣,若是不知道他的本事,还以为他在借机撒气。   在最后一声乱响中,他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是四只煎得一面焦,一面生的鸡蛋。   冷着脸将托盘放桌上,恨恨的吞了两口面包:“你不吃吗?”   洛雯儿默默下床。   卫生间传来水声,紧接着,锅碗瓢盆在厨房里快乐奏响。   片刻后,一阵香气飘出,千羽墨的脸色被熏陶得好了许多。   不用邀请,直接就抓起三明治,恶狠狠的咬。   见她半晌不吭声,心里开始没底。沉默片刻,终于道:“他怎样了?”   洛雯儿垂了眸:“我梦见他当了皇上。”   沉默,笑:“他是实至名归。”   起身:“我走了。晚上会去酒吧吧?”   门声一响。   洛雯儿回了头,其实她想说,若梦境是真,她会很开心,因为她希望那人会幸福,他也值得拥有幸福,而且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对于这个人,千羽墨也很感激,也很敬重,却不允许她提起,不允许她想念。   这个家伙,醋劲大得很!   心情有些郁闷,放下盘子,望向窗外。   今天是她的生日呢。   方才见他出现,她表面恼怒,心里暗喜,可是他竟提也不提,当初还说,想给她过个生日,可是现在……   怏怏的收拾起碗筷,出门上班。   ==========   这是一个不大的酒吧,浮雕“天香”二字的横匾在夜幕下变换光芒。   四围霓虹闪烁,这个招牌并不起眼,却莫名的吸引人的视线,大约是因了酒吧的主人——莫习。   是了,他终于又成了莫习,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酒吧不过是他的产业之一,更或者说,是他忙碌一天后消遣的场所。   他依旧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而每天晚上,他都会在这里等她。   两个女孩说说笑笑的走来,不过寥寥数语,竟也能带出“莫习”二字。   她们从她身后绕过,进门前,还回头瞧了她一眼。   洛雯儿假意不见,只缓缓进了酒吧。   但凡酒吧,大多追求昏暗迷离,炫目魅惑,能令人遐想,令人产生梦幻的感觉。   而天香酒吧倒更像个家,或者说,是幢森林小屋。   到处是木质结构,呈现一种原始浪漫,甫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舒适与温馨,连味道都是松木自然的香气,清新而怡人。   洛雯儿熟门熟路的撩了铃兰穿就的帘子,走到吧台前。   李经一边跟着节奏晃动身子,一边端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老板专门为你备的……”   说着,又朝台上努努嘴。   洛雯儿接过水晶杯。   莫习自打来到这个时空,就爱上了调酒,经常花样百出,她都叫不出名字,不过他倒省事,直接拿了她的香品命名。   初时,她还会担心:“你是要拿我试毒吗?”   结果惹他不满,只得闭着眼,灌下去。   后来,她偷偷请了专业人士来瞧了,人家当即赞不绝口,直言他是天才。   莫习倒不高兴了,因为那位专业人士是个男性。   这人,醋吃得都没边了。   不过吃醋归吃醋,这些人里,他唯一没有吃过醋的,便是阿紫,倒也怪了。   而此刻,那个无醋不吃的家伙正抱着萨克斯尽情演绎,吹奏的是《回家》。   这本是散场时的曲子,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她转动着杯子,有些怀疑的睇向台中……   秀颀的身材,优美的线条,一件普通不过的白衬衫,也能被他穿得风情万种。   当初,千羽鸿取了他的修复功能,导致视力受损,便配了副黑框眼镜,不仅不伤光彩,更增气度翩然。   他从不说他是如何来到的这里,如何找到了她。她曾经问起,他只是拥她在怀,轻抚她的长发,指尖气息,皆是难以言说的珍惜。   而今,他正用这种温存对待手中的萨克斯。   因为是夏季,他微敞了衣襟,露出平直精致的锁骨,在幽黄柔亮的光线下更显诱惑,引得一众少女少妇不断尖叫。   说来也怪,自打她第一次走进天香酒吧,就没见过一个男顾客。   且看台前花团锦簇,个个目光痴迷,她就没来由的憋闷……这人,到哪都能划拉一堆“后宫”!   这会儿,一个体态性感打扮时尚的女孩上了台,不仅塞了他只kitty猫,还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   她的火噌的就上来了。   “咣”。   梦幻中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响。   洛雯儿摇着水晶杯,若无其事。   莫习看过来,冲她弯了弯唇角。   她气得真恨不能冲过去打歪他的脸,表面却装得毫不在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个女孩摇了摇他的胳膊,腰肢扭动。   因为其他乐手还在演奏,洛雯儿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左不过是……那些让她难以维持风度的话。   她忍!   莫习再次看过来,原本唇角还带着笑意……很明显,那是报复的笑意,谁让她早上提起了他的情敌?   但是很快,那笑意一凝,几乎是一步就跨了过来:“你把它都喝了?”   他夺过酒杯,往里看了看。   事实证明,她的确都喝了。   经过他的锻炼,她如今酒量见长,尤其是见到那么旖旎的一幕,她不精神都不行呢。   可是他的脸色大变,突然抓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去抠她的喉咙:“吐出来,快吐出来!”   女人们皆花容失色。   在他们眼中,这位莫老板不仅人长得帅,还风度不凡,尤其是……她们也说不大明白,总之,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体现着一种古典与现代的绝佳糅合,完美得简直不像人。   然而此刻,这个儒雅温润的完人正捏着人家女孩的脖子,俊脸紧张得几乎变了形,还拉着人家,非要拨打120。   “哎呀,快被你摇散架了!”   洛雯儿挣开他,满脸通红,然后抿紧唇,缓缓举起左手。   莫习正要发火,可是目光一滞,紧接着……   所有人都看到莫老板的脸色简直是风云变幻。   “你骗我?”   骗?   众人立即把视线集中到洛雯儿身上。   这个女人,她们认识,据说是莫老板的女朋友,每天晚上都来监视他。   但不管是什么吧,男人最讨厌女人欺骗自己,现在……   那个时尚的女孩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偏生这女人还扬起下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你骗我那么多次,我不过骗你一回,怎么了?”   嘿,欠揍是吧?   时尚的女孩开始在心里替莫老板呐喊……爆发,爆发!   众人都紧张的关注着莫老板的脸色,但见那神色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可是突然……   他上前一步,抓住洛雯儿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你答应了?”   洛雯儿歪歪头:“怎么说呢?还算合适,就是太重了些……”   众人这才看到,洛雯儿左手的中指套着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足有……这么大。   “那个,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再买个小一些的,只要你高兴。呵呵,呵呵呵,哈哈……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   将洛雯儿横抱而起,不管不顾的一抡,成串的铃兰被扫得四处乱飞。   “我要结婚了!哈哈……谢谢,谢谢大家!”   谢什么谢啊,芳心都碎了。   可是莫习只看着洛雯儿,兴奋得眸子发亮,又忽然凑到她耳边……   也不知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生日”二字,然后便见洛雯儿的脸陡然涨红,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却又搂住他的颈子,贴近他的耳朵,唇瓣微动……   人们看到莫老板认真的听着,眸光闪动,就仿佛夕阳点染水波。   他忽的抬了头,笑得比方才还要响亮。   “好,散场,回家……种毛豆!”   ……   “千、羽、墨!” ☆、681《番外二 毛豆的春天》+完结感言   更新时间:2014-04-11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凝碧园的枫叶如霞似火,红得一派灿烂。   谁说自古逢秋悲寂寥?   英秋冉在看到那一片仿佛落入人间的火烧云之际,因一夜忙碌而引发的疲惫顿时不翼而飞。   今日休沐,他当值完毕,本可以离宫回府,然而那灿烂红云仿佛勾起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于是负了手,缓缓踱去。   枫叶如火,点染秋凉,自头顶簌簌飘落,有的落在他肩头,孩子般的对他张望。   他便勾了唇角,拾起叶子,拈在指间,轻轻一嗅……   好像有不属于秋季,不属于这片叶子的香气缓缓飘来。   他放下叶子,抬了眸,向枫林纵深处走去……   长如条案的太湖石旁,正端坐一个女子,一袭红衣,却是没有被这满眼枫叶夺了颜色。   枫叶翩然而下,仿佛只是为她隔开这夙世繁华,打造一片静谧天地。   她垂眉敛眸,好像丝毫不觉有人到来,只沉浸于这迷人的秋色。   十指纤纤,如粉蝶起舞一般在太湖石上弹奏乐章。   那是一曲无弦之乐,挽起落叶的叹息,有异香徐徐而来,牵引着他,飞回多年前的那个初夏……   承阳广场,一个女子如春天的小树一般俏立在骄阳下。   她身形秀丽,笑靥璀璨,甫一掀睫,就照亮了他的心。   那一刻,薰风如醉。   一枚枫叶划过眼前,隔断了思绪,却有余香缭绕,他深吸口气,不觉微勾了唇角……   然而偏在此刻,女子缓缓抬起了眸子……   那一刹,他仿佛被什么击中。   这样一张脸,有着那人的璀璨娇媚,又有着另一人的冰雪慧黠,那也是他记忆深处的影子,已经被他深藏了许久,许久……   “英丞相……”   他回过神来,连忙敛衽:“臣唐突,长公主恕罪……”   千羽萱淡淡一笑:“英丞相也喜欢调香?”   “臣、臣尝有一友极擅调香,只、只、只是……”   后面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已经抛弃他许久的老毛病莫名其妙的找上了他,他顿时涨红了脸,不敢抬头。   “本宫记得,母后就是极擅调香的……”   语气不无落寞,在纷飞的落叶中更显凄凉。   英秋冉深深的低了头。   他所说的旧友,岂非就是……   “英丞相,本宫调出一品香,想送给王兄。英丞相也知,我那王兄挑剔得很,所以……”抬眸,笑,笑容晃眼:“既是英丞相有一旧友颇善调香,想必英丞相对此也知之不少,不妨来帮本宫瞧瞧,这品香,王兄可会喜欢?”   “这个,我……”   我怎么懂这个?   可是那笑容又不容拒绝,那眼神还含着鼓励与期待,于是英秋冉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这是……”   “这是紫述香,又叫麝香草。”   “这是……”   “荼芜香,如果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气。”   “这个呢?”   “百濯香,用水洗百次,香也不消失,用来做衣香最好。”   “这个,怎么这么像……”   “枣核!”笑:“这是都夷香,《洞冥记》中说它‘香如枣核,吃了不会饿’,英丞相要不要尝尝?”   一个上午,就这么轻松而愉悦的过去了。   直到小宫女来寻,英秋冉方恍然:“臣有罪,竟是耽误了长公主用膳……”   “英丞相客气了。”千羽萱拂拂衣袖:“本宫很高兴能同英丞相一同论香……”   英秋冉又结巴了,其实整个上午,他一直像个无知的孩童问这问那,可是长公主皆事无巨细,神态端雅,声气柔和,就好像这秋风,凉而暖的拂过耳畔。   他忽然想摸摸耳朵……那里有点痒,又有点烫。   于是更不敢抬头,嗫嚅着说不出话,到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谢长公主指教,臣、臣、臣告退。”   便落荒而逃。   千羽萱笑得慈眉善目的看他离开,待得不见那个修长的身影了,方理理袖子,慢条斯理的吩咐小宫女:“去把毛毛给我叫来。”   毛毛是当今无涯国主千羽晗的乳名,众所周知,然而胆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宣诸于口并能将毛毛国主呼来喝去的只有长公主千羽……咳咳,豆豆了。   偏偏毛毛国主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   也难怪,兄妹俩年方六岁就没了父母,这些年,虽然锦衣玉食,却也是相依为命。   于是,小宫女不敢耽搁,忙忙的去了。   片刻后,毛毛国主风度翩翩的来了。   一袭雪袍,穿行于枫林之中,如同世间最美的画卷,偏偏那枝叶筛下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又故意要立在这明暗摇动间,于是更显风华,直看得小宫女齐齐垂了眸,红了脸,心如撞鹿。   “什么事,妹妹?”   毛毛自知自己仪表超凡,虽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对手,又习惯了众人的歆慕,但还是忍不住要把自己表现得风流一点,再风流一点。   “我要嫁人!”豆豆干脆利落。   “嫁谁?”毛毛丝毫不意外。   他这个妹妹自从四岁就致力于嫁人事业,这么些年已经恨嫁无数次了,但是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毛毛很是有些漫不经心。   “英秋冉。”   “什么?”此番,毛毛是大惊失色了:“诶,我说豆豆,你可不能残害忠良啊!”   豆豆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目光幽深。   毛毛渐渐敛了玩笑之心,同样回以幽深目光:“你是早有预谋吧?”   “是,我看上他许久了!”   毛毛似笑非笑:“可是他未必看上你哦……”   的确,英秋冉是无涯丞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自打他参政,看上他的姑娘就没断过,可是英丞相始终毫不动心,据说是早年的一段情,令他心灰意冷,于是再难断弦重续。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   “他看上了!”   对着豆豆的神色郑重,他定了定,忽然笑出声。   豆豆却不以为然,只抚弄着袖子:“若不然,你不妨派人去问问,看他是否答应?”   按理,公主若是下嫁,大多要由国主下旨,管他答应不答应,若是问来问去,人家真不愿意,岂非伤了王家颜面?   不过毛毛还偏要一反常规,反正他六岁就认识英秋冉,是他手把手教他学习,教他处理政务,此等感情,非同一般。可是怎么搞的,豆豆偏偏打上了他的主意?   论起来,英秋冉是父辈一样的人物。   可也难怪,但凡毛毛看上的,都是大叔,这大约和自小没有父爱有关,而英秋冉……   虽然年已不惑,看起来就二十出头,姿容秀丽,风采卓绝,而且多年朝堂的历练,人生的风雨,使得他别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毛毛虽自认是天下第一美男,见了他,亦有些自惭形秽,可是岁月所沉淀的风流底蕴,是他骑上流星也赶不上的。   也罢,他就豆豆这一个妹妹,他就替她丢这个脸吧。   于是遣人去问,不想得来的消息是……英秋冉什么也没说,在园中立了一夜。   然后郎灏出现了。   郎灏在千羽翼逼宫的那年,被父王调去率领水军,虽抵抗了联军的入侵,却没想到他们会绕道进攻盛京,一时羞愧,在危机解除后,踪影全无,这几年才时而出现在盛京,而一旦出现,必去英宅,弄得众人都以为这对昔日的情敌如今“断袖”了。   于是“断袖”喝了一日一夜的酒,英秋冉只说了一句:“我又结巴了。”   便醉倒了。   “什么?这头老梅花鹿还偏要吃我妹妹这根嫩草?”毛毛国主大吃一惊。   胡纶在旁摇头,其实这一对,他早就看好了。   英秋冉当年迷恋长公主千羽雪,又对洛雯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虽钦佩居多,可也不是碍着主子的缘故?如今,豆豆公主既有母亲的明媚可人,又有姑姑的清冷出尘,小梅花鹿如何不动心?   再说,早在当初英秋冉入宫手把手的教小主子如何执政的时候,他就觉得豆豆公主瞅着小梅花鹿的眼神不同寻常,这些年屡屡放出风声看上这个,瞧上那个,还不是左右试探?如今终于耐不住了,就来了个枫林“邂逅”……   唉,看人家豆豆公主,早早的就为自己打算了,可是毛毛小主子……   这都十六了,按理,早该成亲了。可是谁跟他提,他都笑而不答,然后就“病”倒。   千羽家只这一根独苗,可病不得,而且这个小国主相比于当年的千羽墨,在胡闹方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结果弄得朝臣诚惶诚恐。   但是身为国主,没有后嗣,这怎么成?   朝臣只能安慰自己,王上还小,再等等,等等……   胡纶却知是没希望了,因为毛毛小主子说,在这世上,能像爹和娘爱得那么深切的,着实不多,让人羡慕,他若要成亲,也定要找个能这般一心对他,他亦能倾心以对的姑娘。可若如此,他又觉得伤心,觉得害怕,因为只要想到爹和娘最后那一幕……   有些东西,看看还好,若是真要触碰……   唉,原本还希望能早早得个小小主子来耍呢,看来……   不过对于豆豆公主的选择,毛毛小主子是大力支持的,而且还笑得极阴险:“然这可不是普通的嫩草,可能塞牙。”   于是第二年春天,百里红妆耀亮了盛京所有人的眼。   再个春天,英家一举得了二男一女,不得不让胡纶钦佩洛雯儿这支血脉的强悍。   三个娃娃,个个生得粉雕玉琢,哭声响亮,完全弥补了英若丞这些年的“亏空”,直把白胡子笑得乱颤,纵然被孙子孙女揪成斑秃,也在所不惜。   毛毛小主子却越来越落寞。   也是,过去的十年里,虽然跟豆豆公主拿拌嘴拌嘴当饭吃,但是兄妹俩相依为命,也是个乐子,而且再怎么闹,毛毛小主子最终都是让着妹妹的,如今豆豆公主有了好的归宿,夫妻和美得仿佛神仙眷侣,就只剩下他一人……   于是又一年,毛毛小主子离开了王宫。   此番,却不是游玩。   虽然,胡纶对那个位子终于落到那人手上心有不甘,可是他知道,毛毛小主子就跟主子当年一样,不喜欢做这个国君,而主子当年的艰难,他是感同身受。   再有,江山毕竟没有跑到别人手中……   所以,他并没有劝谏,既然小主子走了,他也便跟着出来了。   其实,毛毛小主子离宫还有个原因,就是不着调的九公子时不时的就从“福地洞天”溜出来,跟侄子把酒夜谈,说什么千羽家族还会有三段惊天动地的情事。   毛毛小主子问:“你的三个预言不是早了结了吗?”   九公子就妖孽的笑。   于是,他就像当年跟着主子一样跟着小主子。   只是如今,倒真成了老胡。   小主子在前面意气风发,东走西窜,他只能缀在后面,颠着脚步:“慢点,慢点……”   印象里,竟好似还是看护着当年那个小娃娃。   其实主子走了,他是难过了好久,可是看着小主子越来越像主子,仿佛主子未曾离去,那难过的心情就减轻了许多。   他现在最爱做的,是不断回忆主子跟洛雯儿的曾经。   “……所以呢,这男女间的事啊,哪个先动心,哪个就输了。你爹就是因为先动了心,所以被你娘吃得死死的!”   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的老胡正在吐沫横飞的第十万零一次的跟毛毛小主子讲述千羽墨与洛雯儿的那段过往,并且深刻总结经验教训。   “叮铃,叮铃……”   什么声音?   老胡循着望去……   打对面的石桥上,走下一个姑娘。   一身鹅黄柳绿的春衫,仿佛采撷了春天最亮丽的一抹颜色。   瓜子脸,乌鸦鬓,模样只能算清秀,然而一笑起来,就是阳光灿烂,像极了……   “……所以啊,就算动心,也要装作不动心的样子,否则……”   老胡忽然语气干涩,忽然心神忐忑,就在他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妙之际,小主子已然梦游般的飘了过去。   暖阳下,春光中,白衣男子衣袂翩跹,笑如和风。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   时到此际,真的该说完结了。   有染的思路形成很早,甚至早于花开,但是一直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构架或者说感觉自己能力不行,无法驾驭,所以一直耽搁下来。   然后终于决定,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开始动笔。   跟编辑商量时,关于疑似换男主的事,编辑就不看好,而我的目的就是弄出几个出色的男人让读者纠结,我的确是没有安好心的⊙﹏⊙b汗   我的目标,就是写最勾魂摄魄的言情,我不知是否做到了,反正我在对着别人的书掉泪时,就想着也让别人对我的字掉泪。   这是不是一种不好的想法呢?   对于里面的人物,女主我是很喜欢的,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该有的优点和缺点,但她永远没有在诱惑面前失了本心。   我不知道我所有的女主是不是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无论何时,都有自己的坚守。   做自己还是做别人,始终是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结果,而我希望,人还是保留一些本真比较好。   至于男主,我不是很喜欢千羽翼那类性格,所以写第一卷的时候非常费劲,总是难以投入,都想放弃了。当时大改三次好像,小改记不清了,删了三万多字,才弄得顺眼了点。   写千羽墨就顺畅多了,因为特别喜欢他。我把他定为玄苍跟玄逸的综合,那种喜爱的感觉是难以言说的,所以无论怎么虐他,我也希望能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等到了轩辕尚呢?这个人物的戏份可多可少,但如果过少,就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原计划是打算让他跟女主发展一段感情的,但是怕有人以为是要换男主,我就收着了。不过在写到最后的时候,慢慢觉得这个人让我很不舍,有几回都下不去手了。可是没办法,因为人只能选择一个方面。   作为一个编故事的人,我希望里面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他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只是哪怕在现实中,你也不可能做得让每个人都满意,所以只能委屈一部分人了。这里,是我欠他的,不过可能永远也还不了了。   于是发现,每个故事里最后都要留下个遗憾,我总想用下一个故事去弥补,可是最终,还是遗憾。   有染是唯一有番外的故事,因为写到最后很难过,就用番外调节了一下,但是回头看时,还是难过。   从花开到君心,到有染,这是一个系列的故事,故事时间顺序是有染,花开,君心,本来打算还有第四本的,是借了千羽鸿的话进行的暗示,但是因为准备不够充分,只能往后推了,然后打算先写个轻松温馨些的,只不过……   我无法决定的事太多了……   在此,感谢一下我的编辑——花大。   时至今日可以说点实话了。   其实我对编辑是很有恐惧感的,或者说,我对但凡管理我的人都有恐惧感,感觉就像我的班主任。   我还记得,因为身为文科生,却总背不好政治历史,老师经常痛斥我,嗓门大得吓人,以至于我毕业后,偶然在街里见到他……那一刻,仿佛五雷轰顶,我当时就僵住了。然后意识到,我毕业了啊,不归他统治了啊,我还怕什么?没出息!   但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老师,您逛街来了?”   所以我初时是很恐惧的,不过经过接触,花大已经成为我在纵横仅存的能够说话的两个人之一。   对我而言,她不再是编辑这等词汇,而是一个很有质感的人。   其实我知道我很任性,写作也是这样,花大挺包容我的,可以说,是她给了我个发挥的机会,否则,不会有今天的有染。   有时我想,如果她不是编辑,我不是打字员,如果我们距离再近一些,可能会成为朋友吧,我是这样想过的⊙﹏⊙b汗   只不过,可能没有机会了。   是的,我要走了。   当你不肯与时俱进,那么就只能与君别离。   在那一刹那,我想过改变,但是我立即否决了自己。因为如果那样,我会感觉自己在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就我这脾气,迟早得跟他离婚。   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   这一天,早在纵横易主东家的时候就料到了,从古至今,大历史,小历史,都是一样的。   我想了很多,以前曾有不同的人问过我,你喜欢写作吗?   其实那时,我就觉得打字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初始也的确如此,不过这一刻,我忽然发现,原来我是喜欢它的,因为想到可能要离开它,其余故事的思路也可能与世长辞,忽觉得不舍,觉得无所适从。   那一刻,我是真的茫然了。   不过有一点终于得到肯定,我还是喜欢打字的。   既然喜欢,就坚持吧,坚持到,我无能为力的那一天……   带走的只是故事,许多东西,不论是开心,不开心,都是要留下的,多年之后,究竟是变成了蚊子血,还是朱砂痣?是变成了饭粒子,还是白月光?   我可能总会多想,比如与人擦肩而过,见人消失在十字路口,我会想,或许这一生,我都无法再遇见这个人了,更或许,我转了头,就已经忘记了方才的感慨。   在这里提一提千羽墨来到现代后的职业。我曾经不知该让他做什么才好,还是那次采访中至今我不知道名字的男主持提醒我的……他让我选我喜欢的男人职业,我选了酒吧小老板。   当时灵机一动,但因为只是念头一闪,还不敢确定,不过后来,我选择了这个,想来是永远不会有机会告诉他的。   瞧,人生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的小缺口,所以我安慰自己,书里的人物也不必太过圆满,因为,他们也是一段人生。   还有纵横的作者后台,相形下,我是弄得挺清楚的,然后一想到要去弄复杂的后台,就头痛,想撞墙。   我最怕麻烦,不过终究还是要脱离习惯。   当然不舍的,还有大家,因为我这篇感言,是写给你们的。   你们中有多少人,陪我走过了三年的岁月……   三年……   写到这,我想了很久。   可以说,这三年,是我最充实的三年,是最令我后悔以前虚度光阴的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呢?而事实上,每一天都很宝贵。   我不知是把你们的三年浪费了,还是装点了,所以我一直很尽力的去做,我最怕的就是对不起大家。   因为在这世上,没有谁高于谁,有的只是尊重与包容。   人常说“感恩”,事实上,也的确是拥有一颗感恩的心,才会更多的享受快乐。   这三年里,无论是一直相随,还是相识尚短,你们在默默的支持我,更有人为我呐喊助威,我都记得的,不论过了多久,这都会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人生的路途分成许多段,这一段就要结束了,忽然想,会不会有人冒个泡来送我一下呢?否则我会以为那些订阅都是系统赠送的⊙﹏⊙b汗   不过如果不愿意,我们就这样告别吧。我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做事,哪怕心里很期待,别人做了决定,我也很少规劝,或许会让人觉得有点冷漠吧。其实我是在想,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如果外界不能让我们自在,我们就自己自在一下吧。   借用《东京爱情故事》的最后一幕……不想让人难过,就微笑挥手吧。   当然,还是会小小期待一下,呵呵,这是难免的,我原谅自己了。   小时候,一看到感人的情节,我妈就泪如雨下,我还笑她,结果被责骂。长大后,也渐渐学会了哭泣,然后发现,原来人生的苦乐与悲欢,从来都是有定数的,只不过早晚而已……   名字留在这里,记录我们的三年。   从即日起,回访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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