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贵子》 作者:昭素节 文案: 一觉醒来,张小北从她变成了他。他尽一切可能的去善待他曾经的同类们,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于是,张小北一不小心成为了好儿子、好兄弟、好丈夫、好女婿的代名词。 当然,他同时还是一个好学生、好官、好兄弟。 阅读提示: 一、架空不考据,考据党请手下留情。 二、本文是种田文,种田文,重要事情说两遍,文里有不少家长里短内容,有极品。中后期涉及科举官场。小视角小格局。 三、本文主角,智商情商皆为普通,想法天真幼稚想当然,对主角要求高的慎入。不喜勿喷请点叉。弃文也不必告诉作者,多谢。 内容标签:性别转换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科举 主角:张小北 ┃ 配角: ┃ 其它:女穿男,种田文 作品简评: 现代女孩穿越到古代一个七岁的农家男孩张小北身上。父母为了供他读书,与大伯二伯勾心斗角。他想读书,但但又无法承受全家的期望和重担,他另辟蹊径,自拜先生,教母亲和姐姐做生意发家致富。张小北在寻求功名的路上,还收获了亲情、友情、青梅竹马的爱情……本文既有家长里短,又有科举朝堂,人物个性鲜明,各有各的故事。作者文笔朴实流畅,细节生动详实,富有生活气息。 不失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第1章 她变成他   闷热的夏夜让人烦闷不堪,窗外一丝风也无。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打了个闷雷。床上的张小北打了一个激灵,惊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触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再长长地叹息一声,还是没有变回来,他仍然是个男人。没错,张小北不但穿越了,性别也变了,从她变成了他。这是多么滑稽和荒谬的一件事。   初来的那几天,他震惊、惶恐、不安、焦躁,以至于生了一场病,然而都无济于事,他又能怎么办?去死吗?不舍得;阉割掉吗?别逗了,即便割掉了,他也变不回女人,他会变成不男不女。   慢慢地,他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接受了这个新身份,也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但是接受归接受,午夜梦回时,他仍然会梦见自己变成男人的恐怖情形,她会不停地说,这是梦,这是梦,醒来就好了。然后,她醒来了,伸手一摸,发现竟是真的。   对此,张小北唯有苦笑而已。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认命呢?   他自我安慰说,其实当个男人也挺好的,特别是在古代这种男尊女卑的环境下,至少他不用遵从三从四德,不必遵守清规戒律,可以考取功名也可以上战场杀敌,而不是只能局限于深宅大院或是锅碗瓢勺。   张小北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叹息更深了。   他所在的村子叫张家村,张家村是大历朝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落,而张家则是张家村众多普通村民中的一户。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户一样,张家孩子多,他上头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还有众多的堂姐堂妹。他是家中备受疼爱的男孩,张家唯一的独苗。对于自己的受宠,张小北并不觉得是一种幸福,相反,他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绪。特别是他看到自己的姐妹被爷爷奶奶甚至亲生父母忽视时,他会有一种隐隐的罪恶感,他没有犯罪,但总感觉自己身上有原罪。   但他能怎么办呢?他能改变家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吗?这种封建陋习直到现代尚不能根除,更何况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小北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犯迷糊,闷雷过后,哗啦啦下起了雨,起了风,沁凉的晨风从窗格子间飘进来,让人无比爽快,张小北趁着这股凉快劲睡了一个美美的回笼觉。这一次,他没有再做那个梦。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院子里鸡鸣鸭叫猪哼哼。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张小北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来到院子里,看见她娘胡氏早就起来了,正在喂鸡鸭。   胡氏只有三十来岁,但连续不断的生育和繁重的劳动,使得她像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容疲惫苍老。无论张小北什么时候看到她,她都是在劳作,几乎没见着她有闲着的时候,即便偶尔坐下来她手里也一定是拿着针线活。   胡氏用袖子擦擦额角的汗水,抬头对张小北笑道:“起来了?饿了吧,我给你留了一个鸡蛋一个饼子一碗粥,你去吃了吧。   张小北嗯了一声就往灶房走去,他确实也饿了。   张小北走到灶房,就听见胡氏的骂声:“懒丫头,你咋才起来,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起来帮着干活,像你这样长大了怎么嫁人?”   张小北眉头一皱,不用说,这是娘在骂他的其中一个姐妹。胡氏这人怎么说呢,也是一个矛盾体,她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对做为儿子的他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对于别的孩子,她就不那么慈爱了。她时不时地会骂几个女儿,骂她们又懒又馋又不懂事。张小北直替这些姐妹叫冤,她们哪里懒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帮着家里干活了。至于馋,她们哪里馋了?记得他生病时,家里做点好吃的,他主动给她们,她们连尝都不敢尝,包括比他小的妹妹。   张小北正想出去帮着姐妹们说几句话,胡氏正好骂够了,没声了。张小北便停下脚步,继续去吃他的早饭。   他看着锅里的鸡蛋发呆,像他们这种人家,鸡蛋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换油盐酱醋的。之所以给他吃,一是因为他是家中的宝贝疙瘩,二是可能念着他身体没好。可是他现在已经好了,再享受着这种特殊的待遇,会让他心里十分不安。   这时,妹妹张小花进来了。她看了看哥哥好奇地问道:“哥,你不吃饭发啥呆?”   张小北这才回过神来,问张小花:“小花,你吃了吗?”   张小花摇摇头,嘟着嘴说道:“你没听到刚才娘在骂我懒吗?”   张小花这才明白,原来,娘骂的是她呀。   他忙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也才刚起来。”   张小花道:“我哪能跟你比,你怎么样都可以。”   她只是随口一说,张小北心里不由得又开始堵得慌。   张小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掀开锅盖,锅里只有一碗粥一个鸡蛋一个饼子。   张小花伸头往锅里看了看,无奈地叹气一声:“果然没留我的饭,唉,谁叫我起得晚了呢。”家里人多饭少,罗氏她们事又多,除了张小北,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孩子。   张小北说道:“我正好不太饿,咱们一起吃。”   张小花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哥,我一点也不饿。”但是,她的话音刚落,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张小北笑道:“还说不饿,肚子都唱歌了。”   张小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张小北硬拉着妹妹一起吃了早饭。张小花虽然被哥哥硬塞进一个蛋黄,但看得出来,她心里很不安,眼睛时不时地往灶房外面偷瞄,张小北明白,她是怕奶奶和娘发现了。   他心里一阵苦涩,承诺道:“放心吃吧,我帮你看着呢。”   张小花吞咽完嘴里的蛋黄后,仰着一张黄黄的小脸,语气诚挚地说道:“哥,你对我真好。”   张小北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拨弄了一下,他突然想道,既然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何不就用这个身份好好地活着,顺便再为这个家,为他的这些姐妹做点什么。 第2章 张家境况   张小北想着自己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或许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习俗了他暂时改变不了,但至少可以用自己的行动让家人重男不轻女吧。他要做点什么才能提高一下自已在家中的话语权?可是,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由得泄气了,这小胳膊小腿的,他能干什么呀。他这副身体的年纪应该是五六岁的样子,也可能是七八岁,因为营养不良才显得小,反正不会太大。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十一二岁,二姐十岁左右,小妹妹也就四五岁吧,以此类推,他的年纪应该是六岁到九岁之间,反正以后他会知道的。   推算完自己的年纪,张小北又开始把脑海中零零星星的资料和信息集中起来,大体拼凑出这个大家庭的情况和处境。   张家是个大家族,目前还没分家。他爷爷,人称老张头,年纪大约五十来岁,奶奶罗氏跟张老头年纪差不多。张老头话不多,手脚勤快。罗氏的话多些,为人精明强悍,做事雷厉风行,颇有说一不二的派头。家里的媳妇辈孙辈都有些怕她。不过,她对张小北却很慈祥。   除了爷爷奶奶,张小北还有两个伯伯,大伯张富贵娶妻江氏,两人生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张小桃,张小枣;二伯张发财,娶妻杜氏,生有一女张小叶,杜氏肚子里还怀着一胎;张父张耀祖,母亲胡氏,两个姐姐张小草和张小枝以及妹妹张小花。   家里人口不少,地却不多,拢共就那么几亩薄田,连口粮都不够,不得不向村里的地主家租了十亩地来耕种。前些日子闹干旱,张家的大人每日里早起晚睡去挑水浇地,再加上张小北又生了场病,所以连人都没认全,只是知道家里有这么些人罢了。   不过,张小北今天算是见全了家里的人,因为下雨的缘故,大人们难得留在家里,即便是这样,老张头他们也没有闲着,有的在修理农具,有的在编箩筐。女人们则忙着缝补衣裳,纳鞋底,她们一边做活一边拉家常。   罗氏看了看外面的雨幕,满意地说道:“总算是下了雨,要再这样旱下去,咱们家一家的口粮就没戏了,这日子可真过不下去了。”   罗氏话音一落,几个儿媳妇就纷纷接过话头。   二儿媳妇杜氏说道:“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大家伙都是叫苦连天,一个个愁得睡不着觉,有的还说再这样下去,就得卖孩子了。”   大儿媳妇江氏也忙道:“是呀,我听说邻村的已经有卖闺女的了,还有趁机给自己傻儿子说媒的,找童养媳的。”   听到这里,罗氏微微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不是没办法吗?但凡有法子,谁舍得卖自家亲骨肉。说真的,要是咱家真过不下去了,我也只能狠狠心了。”   大家听到这里,不觉沉默下来。   做为只有两个女儿的江氏,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强颜笑道:“娘就是说笑,你瞧这不下下雨了吗?哪里就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了呢。”   罗氏淡淡扫了一眼大儿媳妇,说道:“是呀,还好下雨了。”   江氏和杜氏大概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就连忙转移别的东家长西家短上头了。但作为旁听者的张小北背上却冒着一股凉意。他希望他的那些姐妹永远不要遇到这种事情。   尽管张小北一直没出声,但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和关切。   罗氏一看到张小北,声音立即变得柔和起来:“小北,你起来了?来,到奶奶跟前来。”   张小北迟疑了一下,往罗氏身边走了过去。罗氏伸手揽过张小北把他搂到自己怀里,不停地嘘寒问暖:“宝贝孙子,你哪儿不舒服?早上的鸡蛋爱吃吗?晌午想吃点啥?”   张小北摇摇头,“我还不饿。”   罗氏有些担忧地道:“不饿可不好,是不是还没好利落。”说着,她转脸问三儿媳妇胡氏,“小北夜里睡得怎样?还发烧吗?”胡氏小心翼翼地如实回答:“已经不发热了,夜里睡得还行。”   罗氏对胡氏说道:“你以后精心些,你最当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小北。家里的活干不完,就等你大嫂二嫂回来再干。”   胡氏恭敬地答道:“娘说得的是。”   对于婆婆的明显偏爱,大儿媳妇江氏和二媳妇杜氏是敢怒不敢言,两人悄悄地对视一眼,微微撇了撇嘴。   罗氏一面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张小北的头一面对几个儿媳妇说道:“这雨准时下了,小北的病也好了,我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看样子,今年的庄稼是能收的了,咱们家以后紧紧裤腰带,多省一些,攒点钱好给小北开蒙。算命的可说了,小北的命可是大富大贵的命,以后他要是有了出息,你们这些亲人不都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吗?”   江氏和杜氏仍旧对视一眼,言不由衷地说道:“娘说的是,俺们都等着享大侄子的福呢。”   罗氏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再接着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在喊:“罗大娘在家吗?我来借点面。”   罗氏答应了一声,起身披上蓑衣到灶房去了。   罗氏一走,江氏和杜氏顿时比刚才活泛许多,话也多起来了。   杜氏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对胡氏说道:“小北真乖,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好,我也就知足了。”   胡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生的还能差到哪去。”   杜氏道:“我只盼着是个带把的就好。”   江氏突然不说话了,怔怔地盯着张小北发呆。   胡氏和杜氏出声提示:“大嫂,大嫂你咋了这是?”   江氏擦擦眼眶,幽幽地叹道:“我在想,若是我的小宝还在,该比小北还高吧。我的小宝——”   气氛一下子低迷下来。   张小北初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仔细听她们三人的说话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丁,原先大伯家是有一个男孩的,叫张小宝,只不过是在三岁那年走丢了。 第3章 长大后要干什么   张小北在奶奶和大伯母她们身边呆了一会儿,又换了个地方,跑到爷爷老张头那边去了。他不但要把家里认全了,还得粗略地了解一下他们的性格。   谁知道老张头那边压根没什么人说话,老张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喜欢闷声干活,三个儿子就算活泛些,但在父亲面前总有些拘束,不能放开了说话。因此,他们的聊天内容相当乏味,无非说庄稼什么时候该除草了,这雨能多久呀等等。   老张头看到宝贝孙子过来,严肃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张耀族看到儿子过来,便停下手中的活,逗他玩耍一会儿。旁边的张富贵张发财两人也跟着一起逗弄。   张富贵笑着逗张小北说话:“小北,你跟大伯说说,你长大了要干啥?”   张小北不知道像这么大的小孩子应该如何回答这类问题,而且他性格素来谨慎,又怕答得不妥,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他低头看了看爷爷正在干的活,就想道,反正大伯也就是随口一问,他干脆也就随便一答吧。他张口答道:“我长大了要像爷爷那样编好多好看的东西。”   听到张小北的回答,张耀祖不禁有些失望,而张富贵则哈哈大笑起来,张富贵指着小北对着老张头说道:“爹,你瞧这孩子真够踏实的。”   老张头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孙子,千万别像爷这样,你要有出息知道吗?”   张富贵语带遗憾地说道:“你要是能像小宝那样就好了,我们小宝才三岁就知道将来要做大官。”   张小北听到这里,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大伯,张富贵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吧,长脸,浓眉,细长眼睛,长得尚算周正,但不知怎地,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萎靡之气,仿佛对生活没多少指望似的,反正不像爹和二伯那样有指望和盼头。   这时,二伯张发财劝道:“大哥,人要往前看,就别老想着以前的事了。”   张耀祖也劝:“是啊大哥,你就别伤心了,咱们家现在不也挺好吗?就别提这茬让爹娘伤心了。”   这些话不知怎么触动了张富贵的哪根筋,他有些激动地嚷道:“你们是都挺好,一个有宝贝儿子,一个媳妇还能生,我呢,我呢,小宝丢了,那么聪明的孩子没了,你大嫂又好几年没开怀,我这辈子要绝后了,我好啥好。”   老张头看看大儿子,用编好的竹筐往地上用力敲敲,沉声道:“老大,你这是干啥呢。小北病刚好,你吓着他咋办?”   张富贵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了看张小北,对大伙说一声:“我去趟茅房。”说完,便冒雨出门了。   张小北想想自己,往奶奶大伯母她们身边凑,结果引得大伯母想儿子,往爷爷大伯身边凑,又引起了大伯的情绪不稳,他干脆还是别在大人身边呆了。他去找他们的姐妹们玩吧。   张家的一帮女孩子此时正聚集在西厢房里。大点的女孩子们正在做针线,缝补自己的衣裳,小些的正在翻花绳,抓石子。张小北也参加了几场游戏。相对来说,他的这些姐妹们还是挺不错的。他大姐性格温和能干,二姐挺善解人意,小妹妹懂事又可爱,就连大伯家的两个姐姐也挺不错。张小北在她们中间玩得挺高兴。   雨渐渐地停了,女孩子们往屋外看了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等雨停了,去哪儿里玩。   有的说要出去玩,有的说要去找小伙伴玩。平常她们都有各种家务和农活要做也就下雨的时候比较空闲,当然不能错过。   她们一边商量着,一边问张小北:“小北,你也憋在家里几天了想去找谁玩呀,是去找大牛还是找柱子。”   张小北想了想这几个人,脑海里都没什么印象。估计他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玩不来,还不如不去了。但想着,他来到这里好几天了还没出过门呢,最好还是出去逛逛吧。   不过,这天刚下完雨,路上会不会很泥泞?但是看到大家似乎都不当回事的样子,他觉得也可能不是问题。   雨后天晴,院里院外有了人声、犬吠声,鸭子的嘎嘎叫声,清凉的风中带着一股泥土的气息,不过不是清新好闻的,而是夹杂着一股土腥味。   孩子们像出笼的鸭子们一样,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外跑去。张小北也在其中。   等出了院子,张小北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担心道路泥泞了,因为这土地是沙土地,沙土地是不存水的,并不怎么泥泞。雨一停,大人小孩子就纷纷出来透气。   张小北被大姐张小草牵着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张家村是一个很大的村落,大约有七百八人。村子座落在一道高岗上,前后都有河,东边是山,西边是平原。村落四周的风景倒是不错,依山傍水,土地还不泥泞,但看得出来很穷,因为一圈走下来,绝多数村民的房子都是泥胚房或是茅草房,只有极少部分是半土半砖房子,还有几栋很显眼的青砖大瓦房。   张小草见弟弟像是没见过这些房屋和树木似的,一路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便笑着说道:“小北,你又不是没看过,怎地还看得这样来劲。”   张小北道:“我是看过了,可是又忘了,就再看一遍。”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一个扑嗒扑嗒的脚步声,接着他听到张小草喊了一声:“黑妮,你干啥去了?”   张小北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站了一个身材矫健匀称、面庞黝黑五官分明大气的女孩,她可能是十一二岁也可能是十三四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她的身量像是十三四岁,但看面庞和神色又觉得像个孩子,张小北实在拿不准她的具体年龄。   这个叫黑妮的女孩子穿着一双沾着泥水的草鞋,衣服上净是泥点,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一篓子青草。   张小草看看她背上还带着雨珠的青草,皱着眉头说道:“黑妮,下这么大雨,你家还让你去打猪草呀?”   黑妮似乎都习惯了,爽朗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说道:“没事,雨也不算大,我带着蓑衣呢。”   看样子,黑妮很想停下来跟张小草说一会儿话,但张小草却先催促她回家:“你快回家去吧,你衣裳都湿了,赶紧地换了衣裳再出来,不然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黑妮点点头,大步往家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冲姐弟俩挥挥手。   黑妮走远后,张小草忍不住又叹息一声。张小北隐隐觉得这个黑妮身上似乎有故事,就仰脸问姐姐:“大姐,黑妮的家人为什么让她冒着大雨去干活呀?”   张小草伸手揉揉张小北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因为黑妮命苦呗。”   张小北又追问道:“为啥命苦呀?”张小草被缠得无法,只得耐心跟他解释:“黑妮跟咱们不一样,她是被拐子拐来的,听人说,她被拐来之后,一心想着逃跑,就被拐子抓到了,拐子毒打她,没想到打得狠了,又刚好碰到了脑袋,就有些傻了。她傻了,就不好卖了,拐子只能便宜把她卖了。咱们村里的刘大家里刚好没有女孩,他见黑妮生得健壮能干,就用很少的钱买下来了,天天当苦力使唤,你别看她长得壮,其实她才十一岁。”   张小北听罢只得默默叹息。果然,又是一个苦命人,也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在何方。   张小北正在感慨时,就见黑妮又折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角瓜似的东西,一路小跑过来,笑嘻嘻地将瓜塞到张小草手里:“我打草时摘的,给你弟弟吃。”说完,又跑开了。张小草苦笑一下,冲她的背影喊道:“黑妮,你回去换完衣裳来我家找我玩呀。”   黑妮大声回答:“我娘让我去我就去。”   张小草摇摇头,然后把瓜递给张小北,张小北看得眼馋,就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果然好吃。他吃了一口就让张小草吃,张小草推辞了了一下也尝了一口。   张小北其实还想吃,但又觉得自己不能真像小孩子那样吃独食,于是便留着,等到见到家里的姐妹时才拿出来给她们尝尝。这瓜不大,也就够一人尝一口。但张家的孩子们却十分高兴。旁边的孩子们也十分羡慕他们姐弟间的情谊,有路过的大人看到了也忍不住夸张小北:“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仁义,真是难得。”   张小北在村里转了一圈,又跟姐妹们分吃了一个瓜,才不得不跟着两个姐姐回家去。不过,黑妮一直没有来她家找张小草玩,想必是她娘不让她来吧。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张家的大人孩子们都坐在桌旁等开饭,本来开始气氛还算不错,但不知怎地,大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了。原来,是大伯无意间又提起了下午问张小北长大后想干什么的事,他是当个笑话说的,但胡氏却不乐意了。她像是要向大伙证明什么似的,严肃郑重地问张小北:“乖儿子,你当着大伙的面再答一次,你长大后要干啥?” 第4章 命运馈赠的礼物   张小北暗暗叹息,怎么又要问这个问题?张小北看看众人的神色,张耀祖目光殷切,胡氏是既殷切又紧张,一副恨不得替他回答的模样。再看看大伯张发财,那张平日里总是无精打采的脸上此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兴奋,大伯母江氏的目光要含蓄得多,你根本弄不清她在想什么,再看看二伯和二伯母,虽然跟大伯他们略有不同,但也让人一言难尽。   而老张头和罗氏则是另外一副神情,特别是罗氏,她的眼里充满着希望和倔强。   张小北上午还以为他们不过是一个玩笑话,今天再看这架式,才猛然醒悟到,这不仅仅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试探。以他的年纪已经到了可以开蒙的时候,可是以张家的家境来说,他要是上学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负担,很有可能要倾举家之力来供养他。他的父母企图向全家证明,他从小就志向远大,值得培养。他的伯伯伯母的愿望则刚好相反。   张小北已经看出了他们的企图,他当然可以顺着父母和爷爷奶奶的期待去说。   但是,做为曾经是成年人的张小北非常明白,命运赠送的礼物,其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家里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就意味着他要背负全家族的希望,他的人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人生,还是别人的一生,他若屡试不中,他会活得很沉重很愧疚,别怀疑这种可能,要知道古代的科举制度的严苛,好像是三年才录取一两百人,比名牌大学还难考呀。而张小北更是明白自己的能耐,他前世就是一个普通人,今生很大程度上也可能是个普通人,毕竟,穿越也罢,重生也罢,都改变不了他的本来智商。再者说,就算他侥幸进了学,谋得个一官半职,他有能力做好吗?就算他勉强能做好本职,做为家族里飞出来的一只金凤凰,他不但要自己飞,还要带着全族全家一起飞,他还飞得起来吗?读书对他而言当然是最好的出路,但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他还可以干些的别的,至于干什么,他还没有考虑清楚。   许是张小北考虑得太久,大伯张发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用诱导的口吻说道:“小北,你不是说要像你爷一样长大了学编东西了,你怎地一转眼就忘了呢?”   大伯母江氏也笑道:“是呀,小北,俺们只是随口问问,你就随便说呗。”   其实江氏顾虑的是,万一她的小宝找回来了呢,或是她再生一个儿子呢,这个读书的名额得留着给他们大房用。   张富贵夫妻俩虽然没有像张发才夫妻俩那么明显,但是他们肚子里也有小九九呢。如果张家只有一个孩子能读书,凭啥不能是他们二房的?   眼见着大哥二哥这种态度,胡氏沉不住气了,她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对张小北说道:“娘的乖宝贝,你平日里不是常跟娘说,你长大了要读书当大官,要让你爷奶过上好日子吗?怎么这会儿就都忘了呢?”   本来,张小北还没考虑好怎么回答,但看目前这种处境他还是想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吧。他既不愿意如大伯二伯他们的愿望 ,也不愿意完全如爹娘的愿望。他的想法是,我将来有可能读书,也有可能不读,但读与不读,得是我自愿的,就算是读,也要自己想办法挣钱攒钱去读书,而不是靠吸全家的血来供养自己。吸的血不要还吗?   想到这里,张小北做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应有的天真表情,一脸的天真无邪:“爹,大伯二伯,我说要干什么长大就能干什么吗?你们小时候都想干什么呢?”说得好像你说了就能成似的。君不见,多少人小时候的理想远大得吓人,长大后还不是干种地种地该上班上班。   这一句话问得三人哑口无言,张小北调皮地一笑,往罗氏身上一扑,抱着罗氏的胳膊说道:“奶奶,小北长大了就想孝顺爷爷奶奶还有爹和娘亲,还要对姐姐和妹妹好。”   罗氏听到这句暖心的话,老脸笑开了花,她紧紧搂着张小北,感动地说道:“我的宝贝孙子,奶奶没白疼你,可比你爹你大伯们强多了。”   张小北说完这句,接着话锋一转道:“奶奶,我饿了,还不开饭吗?”   罗氏笑道:“好好,开饭开饭。”说完,她就开始张罗开饭。桌上的孩子们早就等不及了,但她们又不敢多说,一听说要开饭了,开始把自个面前的碗筷摆好,睁大眼睛,巴巴地望着。   晚饭也没啥好吃的,他们庄稼人遵循着“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原则,像今天下雨,大家不用干活,所以就吃的稀些,稀稀拉拉的小米粥,配一个杂面菜团子就够了。菜团也分三六九等,壮劳力分的最大,女人和孩子小些。当然,张小北是可以不受此限制的,不过,以他的胃口吃一个小菜团也就饱了。   晚饭过后,男人们坐着侃大山,女人们自觉地去收拾家务。张小北看得直不顺眼,但不顺眼也没办法。他也帮着去擦桌子,却被罗氏一把抱到一边去了:“我的宝贝孙儿,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小草小花,你们带着小北出去玩去。”   “哎,来了来了。”   天眼看着就快黑了,也没什么地方玩去,张小北也就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就回屋了。   他走到门口时,就听见爹娘在屋里说话。   只听说胡氏不满地嚷道:“他爹,你刚才是咋地了?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该说话时一句不说,你瞧大哥大嫂那话说的,他不就是不想供咱们小北读书吗?还有啊,我听说,大哥还当着你的面夸小宝聪明,挤兑咱们小北,你的嘴堵上了,你咋不说回去呢?要是我在场,我就说,对对,就你们家小宝聪明,可是再聪明有啥用,还不是丢了。”   张耀祖压低声音道:“小宝是大哥大嫂的一块心病,我能这么说吗?”   胡氏不满地道:“他能挤兑咱们小北,你为啥不能这么说?你顾着他们,他们顾着你了吗?”   张耀祖被抢白得无言以对。   张小北默默想道,这个家看来远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风平浪静。唉,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小盘算。   张耀祖被胡氏说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孩子娘,要我说,你这人就是性子太急,你别忘了,家里可是娘当家呢,只要咱爹娘同意供小北读书,大哥大嫂爱咋想咋想,他们又做不了主。”   胡氏一想也是,语气也不由得缓和下来:“你说的也是,我看咱娘今晚挺满意小北说的话的,以后咱得让小北多跟他奶亲近亲近。你们张家十八亩里就这一根独苗,不供他供谁?”   张小北一边听一边想着对策,想来想去,也没别的对策。明天,继续探索村子吧,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既然上天连性别都给他换了,总得顺便打开一扇小窗吧。   等到爹娘说完话,张小北脱完衣裳躺在床上睡觉时,小脑袋瓜里还在想着明天的计划:要去看看村子附近有没有私塾,要去打听打听需要多少学费,以及怎么想办法这些学费。 第5章 村学   翌日清晨,天已放晴,天空碧蓝如洗,凉风阵阵,十分惬意。   张小北匆匆吃过早饭就跟胡氏说要出去玩一会儿,胡氏不十分放心,本来嘛,村里的孩子们都是放养的,在村子里随意走动玩耍,但是自从张小宝走丢以后,胡氏等人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张小北再出点什么意外,不敢放他随意外出。   张小北心里也明白,只好拉上自己的大姐张小草一起去,妹妹小花也吵着要去,张小北索性也把她带上。   张小北的目的地是村学,他向姐姐打听好了,离村子半里外的庙里有一间私塾,附近村庄的学子都在那儿念书。   半里地也不算多远,但张小北和妹妹都是小短腿,也走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两人走得身上都出汗了才远远地望见土地庙。   庙看上去不算大,但比起周围的矮小民房来说,也称得上是气派庄严了。庙宇建造在一座土山的半山腰上,周围树木葱茏,看上去十分阴凉。   再走得近些,就能听见从里面传出的朗朗书声。张小北驻足听了一会儿,抬步就往里走,却被姐姐一把拉住:“小北,咱们还是别往里头走了,这里的先生很可吓人了,我、我不敢。”   张小北说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自己去瞧瞧就回来。”   张小草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去,她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   待走近了,张小北才发现,这庙也分前后的,前面随便进,但后面的院落却从里面插上了,闲杂人等不能轻易进去。   张小北贴着墙根走了几步,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贴着墙仔细倾听,只听得这帮孩子在念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文章,一片童稚的声音中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个严厉板正的声音,这应该就是学堂的先生吧。   张小北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歪脖子柳树,柳树的枝桠直伸到院子里,而且这树也不难爬,为了更好地勘探敌情,张小北果断地让姐姐帮忙把他弄到树上去。   张小北伸展短胳膊短腿,经过再三努力,终于艰难地爬了上去,他用浓密的树叶遮挡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向里头张望。   学堂里的情形一览无余,里面大约坐了三十多位孩子,年龄从五六随到十来岁不等,高矮胖瘦都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时不时打瞌睡的小胖墩,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特别好玩。坐他旁边的是个身着新衣的又高又壮的男孩子,高壮男孩时不时地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瞅着小胖子。   张小北在树叶里窥视了好一阵,才得以看到先生的真容。先生就是他想像中的先生,身材瘦高,一袭灰色长衫,头发和胡须都有些花白,说话声抑扬顿挫,严肃板正。   张小北正待继续观察下去,不知怎地,那个总打瞌睡的小胖子像是脑袋上长眼睛似的,频频朝柳树上张望。他望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先生的注意。   先生先是轻咳一声,严厉地说道:“注意听课,不要分心!”   小胖子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再不敢东张西望了。接着,先生在台上念了一句什么,下面的学生便着摇头晃脑地跟上一句,有的张小北听过,有的没听过。   中间,先生出去了一小会儿,他一走,学生们便开始乱起来了,有的小声说话,有的做游戏,有的吃东西。那个小胖子仍是不停地朝柳树上张望。他还只是望望,他的同桌就坏多了,直接从地上捡了土坷垃就往树上砸过来,张小北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好砸偏了,要不然得多疼。张小北这下是把那个高壮男孩恨上了。   他也不敢多呆了,就跟下面的姐姐做个手势说要下去。姐姐把他抱了下来。   他们又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庙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后院的门打开了。   孩子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有的在屋子里打盹,有的在吃饭,还有的在墙根处玩耍,自然也有人看到了张小北,有的好奇地看他几眼,大多数是不以为然。   张小北想跟他们其中一个搭话,他在旁边观察了一阵,最后决定去跟那个打瞌睡的小胖子搭话,想从他那里套一点关于私塾的信息。   张小北瞅准机会往小胖子跟前凑,大大方方地说道:“小哥哥好,我叫张小北,是后面的张家庄的。”   小胖子一脸惊讶地看着张小北,怔了一会儿,才拘谨地说道:“小弟弟好,我叫王世虎,人家都叫我胖虎,我是王家庄的。”   张小北笑道:“世虎哥哥好,我刚才就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上偷看你们,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王世虎听到这里,露出两颗虎牙笑道:“原来树上是人呀,我看到树叶在动,还以为是只鸟呢,哈哈。”   张小北也道:“是我呀,我藏在树叶子里,我还看到你打瞌睡了,头一点一点的可好玩了。”   王世虎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但比刚才自在多了,两人的距离也慢慢近了。孩子之间本来就熟得很快,更何况张小北又是一个披着大人皮的伪孩子,两人很快就熟悉了。   张小北趁机开始向胖虎打听私塾的事,比如说束脩多少呀,什么时间入学呀,有什么要求之类的。   王世虎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不知该答哪句好,他一边挠头一边回答:“束脩,我是爹娘交的,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啦,应该挺多的,反正我的小伙伴也想来,可是他娘亲说家里穷来不了。”   “哦,是这样呀。”张小北一想也对,胖虎一个孩子哪里懂这么多。   王世虎怕自己的回答帮不上张小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我看到学里有人从家里拉麦子给先生,好多好多。”   张小北一怔,原来束脩还能用麦子顶上。他听胖虎的形容,估计这麦子至少得有几百斤,几百斤,古代的亩产这么低,每年的收成才多少,家里人口又那么多,唉……   让他倍受打击的还不止这些,从小胖子口中他还得知,学生们每年不光要交一大笔束脩,入学还得备一份像样的礼物,这叫作“贽敬”。不仅如此,每年的“三节两寿”也要送礼,三节分别是指端午节、中秋节、年节,“两寿”则是指孔子诞辰日和先生的生日。这又是一大笔支出,再加上平时的笔墨纸的开销,张小北默默感慨,在古代,读书,真的是一种奢侈行为,不是一般的人家能消受得起的。   王世虎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告诉张小北了,两人正说得开心时,没想到却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这不,胖虎的同桌,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带着两个小跟班气势汹汹的来了。 第6章 新朋友   王世虎愤愤地看了高壮男孩一眼,极小声地对张小北说道:你别理高明礼,他这人可坏可坏了,专爱欺负人。”   张小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明礼远远地就冲着两人嚷道:“喂,小胖子,还有那个小土包子,你们俩在嘀咕啥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王世虎鼓着腮帮子,说道:“我们俩在说话,谁说你坏话了。”   高明礼大步走过来,蛮不讲理地说道:“你说了,你肯定说了。因为你说话时用眼睛看着我。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笨呀,又蠢又馋的小胖猪,小胖猪。”   高明礼说完大声笑了起来,他的两个跟班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王世虎气得面孔通红,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他瞪着眼回敬道:“你才是猪!”   高明礼本来就是纯心来找碴的,这下挨了骂,找碴的理由更充足了,他气势十足地窜到王世虎面前,一面骂一面用手推搡王世虎,王世虎年纪比高明礼小,身量没他高,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几步。   张小北在一旁看得着急,但他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再瞧瞧对方,觉得帮忙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而且他还没时学堂上呢,总不能先跟高明礼干架吧。   不行,他得先想个办法,张小北一边想着对策,一边用言语跟高明礼周旋,他说道:“高明礼是吧,世虎没有说你的坏话,他刚才是告诉你,你的力气很大,在学里是老大,让我不要得罪你。”   高明礼一边推搡着王世上,一边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瞥着张小北,看不出来,这个又黄又瘦的小屁孩说话倒挺利落、中听。于是他斜睨着王世虎,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问道:“小胖猪,那个土包子说的是真的吗?你刚才真的这么说?”   王世虎一直被高明礼和他的同伙压制欺负,心里早憋了一口气,此时高明礼又一口一个小胖猪的叫,他的火早烧得全身都是,尤其又是在新交的朋友张小北面前出丑,简直太丢他的面子了。对,就是丢面儿,别看王世虎年纪小,可是照样很要面子。   旧仇旧恨的累积,形势的骑虎难下,再加上面子问题,瞬间激发了王世虎的潜力,他再不像从前那样能忍则忍、能躲则躲了,他突然大吼一声:“高明礼,我今天跟你拼了!”话音未落,他便像一头愤怒的小老虎似地向高明礼直撞过去,高明礼一个不防,被王世虎撞得摔了个仰八叉,王世虎自己趔趄了几下,险些摔倒。   高明礼躺在地上气极败坏地叫着:“小胖猪,你厉害了。”接着,他冲两个小跟班大吼:“你们两个也是猪呀,赶紧给我上呀。”   两个小跟班如梦初醒似地,赶紧要过来打王世虎。   张小北觉得事情更坏了,高明礼一个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三个人。他们现在打不过,那能怎么办?跑呀。   于是,他蹬蹬跑过去,一把拽过还在发懵的王世虎拔腿就跑。   他们俩在前面跑,高明礼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张小北一边跑一边故意大声说道:“世虎,咱们去找先生吧。”   王世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先、先生早说了,打架斗殴都要挨罚的。”   张小北说道:“不会的,先生肯定会奖罚分明的。”   高明礼听到两人的对话冷笑着叫嚣道:“小胖猪,你以为先生护得住你吗?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下午散学后,你给我等着!”   张小北突然大声叫道:“世虎,你看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先生?”   王世虎抬眼一看,前面果然有一个穿青色儒衫的男子,身形瘦高,步伐从容迫,依稀先生的模样,但仔细一瞧又有些不像,此时他也顾不上瞧仔细了,便大声喊道:“先生,先生,高明礼不讲理要打我。”   高明礼远远地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先生,便也不敢造次了,当下就停下了脚步张望一会儿,随后带着小跟班悻悻地离开了。   张小北趁机带着王世虎往前跑了一阵,与三人拉开了距离。这时,他们两人离那位青杉男子更近了些,王世虎瞧清楚,这位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生得面容清秀。哪里是他的先生。青衣男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王世虎不禁有些发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脚尖发愣。张世虎倒也不怎么窘迫,反正就是认错人了嘛,也没什么。他迎着青衣男子笑了笑,说道:“多谢先生替我们解了围。”   青衣男子慢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道:“我又没出手帮助你们,何须感谢。”   张小北脆声答道:“虽然你没有直接帮我们,但因着你的气度跟我们学里的先生很像,我们就借用你的威风吓跑了他们。”   青衣男子闻言哈哈一笑,不禁多看了张小北一眼,接着问道:“小弟弟多大了?可是在前面那家私塾里开蒙?”   张小北摇摇头:“我还没有开蒙,我今天是偷偷来打探一下情况,看看我是否读得起书。”   青衣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张小北,见他衣着普通,明显是家境一般,他不禁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多伶俐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言语清楚,落落大方,为人还机灵。不过,天底下的穷人多的是,那又能怎样?他只是一介平民而,又能管得了什么,再说了,他自己还是穷汉一个呢。想到这里,青衣男子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他继续向前走去,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种资质不读书可惜了,让你父母去找学里的刘先生吧,看看能否分次给束脩。——也行刘先生看上你的资质,少收也有可能。”说完,他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开了。   青衣男子的话却在张小北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原来,束脩还能分期给呀,这倒是一个路子。钱,他是要想办法挣的,学,他也是要上的。   王世虎见他的新朋友在发呆,便拉拉张小北的衣袖:“那个,小北,我们该回学里了。”   “哦,对对,是该回去了。”张小北连忙应道。   两人依旧手拉着手,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回跑,唉,来的时候被人追着,倒不觉着累,回去就不一样了,累得两人直喘气。   等他们回到庙里的时候,孩子们早回到屋里去了,先生也来了。王世虎急急忙忙地跟张小北道了别,说好下回一起玩,他便耷拉着脑袋回私塾去了,留下张小北一个在寺庙外,不对,还有一个到处寻找弟弟的张小草。   她见弟弟终于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家伙,怎么到处乱跑,害得到处找你。快吓死我了,你要是丢了我也没法活了。”   张小北心存愧疚,连忙老老实实地认错,接着又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张小草刚才找张小北时多少也打听了一些,便忍不住骂高明礼这个坏孩子。   张小北的重点不在这方面,他在想是学费的事。村里,他逛过了,学堂也来过了,他是不是应该再向外拓展一下?比如去镇上或是县里看看什么的,只有实际调查过才有发言权吗?   还有啊,那个青衣男子看上去也像个读书人,真有点后悔,他当时怎么没多问几句呢。唉,以后若是有缘重逢再问吧。 第7章 各怀心思   张小北跟着姐姐找到妹妹,三人一起往家走去。一到家里,罗氏见了一把抱住张小北乖孙长乖孙短地叫着,还问他饿不饿?张小北还真有些饿了,罗氏赶紧去给他煮面条,她正做着,刚好有邻居叫她,罗氏便让张小草来替代她,她一面擦着手往外走一面嘱咐道:“面我和好了,你去擀吧,擀得薄些,切宽些,小北爱吃这样的。再放点青菜叶子,滴一滴麻油。”   张小草点头:“奶我知道了。”   张小草擀面,妹妹张小花不用喊就自个过来烧火,张小北也想凑过来,却被张小草赶出来了:“小北,你在外面玩会儿,饭一会儿就好,灶房里又闷又热,没啥好玩的。”   张小北想了想只好无奈地说道:“那好吧,不过,姐,你多添些水,别不够吃。”   张小草笑道:“小馋鬼,还能不够你吃的。”   张小北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他在思考怎么跟爹娘讲上学这件事。一般情况下是春秋两季入学,现在说了也没法去,但   也得提前说好了,因为在他家来说,凑钱可是一件大事,即便是能分次给也是一样。   他正想得入神,就听张小草在屋里喊道:“小北,准备吃饭了。”   张小北跑进屋去,张小草已经把面汤盛好了。面条确实又宽又薄,上面还飘着几片翠绿的菜叶,看着让人十分有食欲。   张小北动手去端,被张小草拦住了:“别动,小心烫。”张小草把面汤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张小北坐坐下来正要去吃,才发现就他一个人吃,他问道:“姐,你不饿吗?一起吃呀。”   张小草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还不饿,你吃吧,锅里还有呢。”   张小北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罗氏给他开的小灶,张小草不敢吃。   张小北心里默默叹息一声,都是穷闹的,以后想办法发家致富,到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小北说道:“姐,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而且也吃不完,你和小花就陪我一起吃吧。”   张小草看看锅里也没剩多少,又听到弟弟说吃不完,想了想便招呼妹妹小花一起过来锅里剩下的面汤分着吃了。   姐弟三人本来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面条,没料到,大伯母江氏和大伯父张富贵扛着锄头回来了。   张富贵仍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蔫样儿,而江氏一看到张小北姐弟三人有说有笑地吃面条,眼睛登时瞪得溜圆,她拖长声调,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晌不午的,你们又都吃上了。嗬,还是白面条呢。瞧瞧你们日子过得比人家那些少爷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倒是俺们,每日里累死累活地苦干,回到家来一口水也见不着。”   江氏这一通话,让姐弟三个不禁面面相觑。张小北放下碗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大伯母,我们晌午出门了,回来错过饭点了,我奶说我的病刚好不能饿着,就做了一碗杂面条。我们三人分着吃点,先垫巴垫巴。”   江氏冷笑两声,突然狠狠地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掷,转身进屋去了。   张小草和张小花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张小草刚想上前去解释几句,张小北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去。接着,他若无其事地把碗里的面汤喝完,张小草和张小花也匆匆吃完,两人把碗筷桌子收拾干净,一起躲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罗氏也回来了。罗氏一进院子便大声喊大儿媳妇江氏,接着一头扎进江氏房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来。   张小北也没来得及问罗氏什么事,接着,张家众人便如倦鸟归巢一样纷纷回家来。胡氏去菜地干活了,回来时还挎着一大筐青菜,她一回来就张罗着去做饭,杜氏也挺着大肚子在厨房进进出出,胡氏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我让她回来换把锄头,结果直到天黑了也没见她回地里,大哥也是早早地回来了。”   杜氏撇撇嘴,小声说道:“大嫂就不说了,大哥哪次上地不是早回来的,这叫‘懒驴屎尿多’。”   江氏也深以为然,大伯哥以前也是懒,但是大面上尚过得去,自从小宝走失以后,他大概觉得再怎么苦干也是给别人干的,整个人像抽了筋骨似的,整天软塌塌的。   妯娌俩做完了饭端上去,就发现堂屋里的气氛热烈而怪异。   尤其是张富贵脸上泛着潮红,两眼放光,在大声说着什么。江氏则在默默地抹着眼泪。   胡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个所以然。   原来,罗氏下午那会儿被邻居王二娘叫走是因为她刚从远亲那儿听到一个关于张家的消息。   王二娘出门串亲一回来,就告诉罗氏说,她听她妹妹的小姑子的夫家亲戚说,他们那儿有户人家因为生不出儿子就买了个小男孩子,说年龄跟张小宝差不多。当然,王三娘也明说了,她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并不能保证那孩子就一定是张小宝。就是这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让大房一家沸腾了。江氏是激动的又哭又笑,张富贵也是激动得不得了。当然,旁人也替他们高兴,只是没那么激烈罢了。他们最关心地还是自家的孩子。   胡氏说了几句恭喜的场面话,便转而关心地问张小北今天去哪儿玩了。张小北拣了一部分经历给胡氏说了。当胡氏听说学里的先生有可能分次收束脩时,也不觉有些激动。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再等了,可以让小北早些入学。她等到大家的情绪稍稍平静些,便趁机跟公公婆婆说了。   罗氏和老张头听了也是十分高兴。胡氏说话的声音不小,大家又坐得近,一家人都听到了。   大家反应各异,大房夫妻俩悄悄对视一眼,江氏先开口道:“娘,我明儿打算让我们当家的是找俺家的小宝。”   老张头有些迟疑:“可是王二娘也说了,她可不保证那孩子一定是咱们小宝。”   江氏急声道:“可是娘说了,王二娘的亲戚说的情况都能跟咱的小宝对上呀,万一要是呢。”   罗氏叹着气道:“小宝是我的亲孙子,我能不盼着他回来吗?可是自他走丢后,咱们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乱寻摸,每回都是带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来,这一次又一次的,唉……”   她话音刚落,就见张富贵腾地一下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找看。”他再也受不了,小宝就是他的希望啊,没有儿子,他这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劲,难道就给二房一家养儿子吗?   众人见状议论纷纷,有的赞成张富贵,有的出言劝阻,也有人沉默不语。   要去找人可是空口说的,这年头出趟门可不容易,路费、饭费哪样不花钱呀。   对于张小北来说,他还是倾向于赞成大伯去找人的。万一那孩子真是张小宝呢。   大家争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同意了张富贵的做法,让他出门去找张小宝。   而二房这边,张耀祖和胡氏私下里悄悄商量了一下,张耀祖决定带着张小北去私塾里的刘先生问问看,能否分次交束脩。 第8章 先生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房二房的人都开始行动了。张富贵和江氏忙着收拾行李,而胡氏则是在细心地给张耀族和张小北挑衣裳,头一次去见先生,总不能穿得太破吧,胡氏在家里翻箱倒柜,越翻越犯愁,小北还好些,因为罗氏疼他,好歹还有身像样的衣裳,但是张耀族就不行了,家里头只有一件半旧的棉衣,但这个时节又没法穿出去,找来找去,只有一件补丁小些的夏衣,胡氏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得把这个件衣裳抽了出来。   找好衣裳,胡氏又开始给张小北梳头,给他梳了两个角,家里没有镜子,张小北用手摸摸两个滑稽的羊角不禁无奈地笑了。带角就带角吧,反正村里的孩子梳的也都是这种头型。   胡氏正在这厢张罗着,江氏也时不时往他们这边觑了一下,然后她明知故问道:“他三婶,你们又是换衣裳又是梳头的,这是要串亲戚呀?”   胡氏答道:“我让我们当家的带着小北去私塾里问问先生,看看能不能分次交束脩。”   江氏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说道:“人家先生也是要吃饭的,要是人人都都分次交,这私塾还怎么开得下去哟。”   胡氏本来就忐忑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当下就有些不悦,就淡淡地说道:“不管怎样,总得去问问吧,万一成了呢。我们家小北这么聪明,我不想耽搁了他。”   江氏暗暗撇嘴,她家小北还聪明呢?比他们小宝差得远了。唉,她的小宝……不过,这次兴许就能找到呢,只要找回了小宝,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就蹭蹭地上涨了,她的小宝那么聪明还不是处处压小北一头,到时候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供小宝念书……江氏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仿佛看到自己使奴唤婢、享受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江氏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被张富贵的一声呼唤唤回了现实。   张富贵整理好行装,跟江氏招呼:“孩子娘,我走了。你跟爹娘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江氏忙说道:“哎哎,你快上路吧,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张富贵满脸带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院子。   张富贵出门后,张小北父子俩也拾掇好了。   胡氏不放心张耀族,一边给他整理衣裳一边嘱咐道:“当家的,见着学里的先生你的嘴头可得伶俐些,多说好话总没错的。唉,要不是怕先生嫌弃我是个妇道人家,我就跟着你去了。”胡氏倒真想跟着去,可是她听人说,越是读书人越是讲究多,什么男女大妨,什么三纲五常的,她怕跟着去了遭了先生的忌讳会怕事情弄砸。   张耀族说道:“孩子娘,你就放心吧,我心里都想好说辞了。”   走了约有两顿饭的功夫,张小北父子俩就到了土地庙,庙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先生还没下课呢,两人就站在庙外乖乖地等着。   张耀族心里忐忑不安,又把要说的话在心里默述了一遍,接着又教张小北重温昨个儿他们夫妻俩教的话,什么一定要懂礼节,见了先生一定要先问好,先生问什么答什么等等。w   张小北心里早想好怎么表现了,但嘴里仍然乖乖地答应 道:“放心吧,爹,我都记着呢。”   终于等到了散学,张耀祖迫不及待地就往里面冲去,正好跟刘先生走了个对面。   张小北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刘先生的面容,他大约三十多岁,他个子不甚高,生得黑黑瘦瘦的,嘴唇削薄,总是紧抿着,显得神色十分严肃。他看人的目光冷淡矜持,张耀祖本就有些紧张,见到他这副神情愈发语无伦次:“先、先生,这是我儿子张小北,我想送他来这里读书。”   刘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张耀祖,见他衣着普通,神情窘迫,便知道他家境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不少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的,因此,他就淡淡地说道:“跟我到书房来谈吧。”   “哎哎,好的好的。”张耀祖嘴里答应着,拽着张小北跟在刘先生后面。所谓的书房也就一间土地庙的空房子,里面有一桌两椅,桌上摆了几本书和一些笔墨纸砚。   刘先生走过去径自坐下,他没让张耀祖坐,就开始盘问起来,比如孩子几岁了,开过蒙没有等等。   张耀祖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家小北虚岁八岁了,还没开过蒙。”说着又用力拽过张小北:“小北,快给先生问好。”   张小北语气恭敬地说道:“先生好,我是张小北。我前些天路过学里,听到先生在念书,那书真好听,我记得有几句叫‘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馀成岁’。”   刘先生惊讶地看了张小北一眼,他再次向张耀祖确认:“他真没过蒙?”   张耀祖没料到儿子竟会这么多,也是一脸惊诧,他急忙摇头否认:“没有,绝对没有开过蒙,我们张家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哪有钱让他读书。”   刘先生不由得多看了张小北几眼,他见这孩子虽然也是衣着朴素,但神情落落大方,目光清亮有神,如果培养得当,说不定也能成为可造之材。   转瞬间,他的神色温和许多,对张耀祖道:“你坐下吧,咱们慢慢说。”   张耀祖拘谨地坐下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刘先生看上去对张小北十分满意,很快就说到了束脩的事。   一说到正事,张耀祖又是忐忑又是不好意思,他十分为难地说道:“先生,你知道的,我们张家就是个庄户人家,家里孩子多,地又少,这几年收成又时好时坏,这学费……”   刘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人果然就是没见识,来之前就不会向其他学子的家人打听清楚吗?非要当面谈钱,读书人对阿赌物总是有些排斥的,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束脩嘛……”   刘先生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个孩子在高声喊到道:“先生先生,我爹和我娘来看你了。”   刘先生眉头又是一蹙,应道:“我已知晓,你回学堂去。”张小北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听着好像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高明礼。   他正想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好几天没见了,刘先生最近还好吧?”   刘先生迅速站了起来,不知怎地,他似乎觉得自己起得太快了,于是便放缓了一些,变成十分缓慢而矜持地站了起来。   张小北扭头朝外望去,就见一个衣着光鲜,满脸横肉的壮汉挑着一担东西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银盆大脸,身量矮胖的妇人。   这男人简直就是放大版的高明礼,五官至少有七分相似。   高父大方而热情地跟刘先生寒暄着,说是他的佃户孝敬了两担新鲜蔬菜瓜果,他想着先生便趁新鲜送过来了。   刘先生打量了一眼沉甸甸的两筐东西,作出一副不十分在意的样子说道:“多谢记挂,何苦破费。”   高父接着又问高明礼的表现如何,有没有淘气之类的。   刘先生说道:“这孩子十分聪明,如果肯用功,将来肯定  前途不可限量。”   高父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呀是呀,人人都这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就是有时候太淘气了。”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论着,仿佛忘了屋里还有张小北父子似的。   而张耀祖也是愈发窘迫和焦灼,但是人家正说得起劲,他又不好贸然打断,只能在一旁干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刘先生终于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他略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觉得读书人谈钱太俗,便对张耀祖说道:“这两位是我的学生的父母,入学的事,你尽可以问他们。”   高明礼的父母做出一副才看到张家父子的神情,他们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父子两人,眼里的鄙夷和轻视遮掩都遮掩不住。   高明礼的娘微一撇嘴,笑着说道:“你们想问入学的事,哎呀,我想想哈,我们家每年交一两银子,每年新年、端午、端午节、中秋节还要送些节礼,寻常时候家里有些新鲜东西我们也会送来。”   一两银子,三节日的节礼……张耀祖想想头都大了。   高明礼的娘微微一笑,接着又补充道:“这还不算,还有孩子的书费啦,笔墨纸砚啦,新衣裳啦,唉呀,养个孩子花费可真不小。”   张耀祖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他满心盼望着这对夫妻能赶紧离开屋里,好让他能跟先生开口。但这两人像是钉在了这儿似的,一动不动,大有长谈下去的架式。   刘先生待高明礼的母亲说完,又蹙着眉头看了看张家父子,意思是人家都说完了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张父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说些什么,张小北想制止父亲,看样子这条路是行不通,就算说下去估计也是自寻其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果然如此。前世他家虽然不甚富裕,但也不穷啊,小康家庭而已。至少衣食无忧,从没有为学费发过愁。看来,他得把挣钱这件事提上日程。   张耀祖虽然觉得很难为情,但一想到他的面子再重要也没有儿子的前程重要,当下心一横便厚着脸皮说出了他的请求:“束脩,我们家一定会交,只是能不能分次给?”   他的话说完,屋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刘先生还没开口,高明礼的父亲嗤笑一声道:“读书人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古时候那些圣人收学生还得收十分肉干呢,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这私塾还办不了?”圣人收肉干的事他当然是听先生讲的,这会儿就用上了。   张耀祖被他抢白,红着脸,翕动着嘴唇向刘先生说道:“先生,我求求你,你就先收了我们小北,你看他多聪明呀,他没开蒙都会背书了。”   刘先生依旧沉默不语。   张耀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小北扯住了袖子,他语气平静地说道:“爹,你什么也别说了,读书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咱们回家吧。”   张小北拽着父亲往外走去,这时屋里高明礼的父亲在他们背后冷嘲热讽地道:“小娃呀,读书可不是种庄稼,是个人都能读,你跟你爹就回家安安心心种田吧,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张小北本来对这人已经心生厌恶,听到他当着面如此轻贱他们父子,他实在忍无可忍,便停住脚步,扬着小脸,脆声说道:“这位叔叔,话不能说得太满,事不能做得太绝。以后怎样,谁都没开了天眼,咱们走着瞧呗。”   然后不等对方回话,他又微微一笑道:“还有叔叔,你们的儿子高明礼我认识,他昨天还欺负我和王世虎来着,希望你们能及时管教管教,你们安安心心地做人吧,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有的话还是原话奉还得好。 第9章 父子   张小北面带微笑地怼了高明礼的父母后,拽着父亲离开了私塾。   张耀祖心情十分复杂,沮丧、失望还有愧疚。先生不同意分次给束脩,他家暂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小北上学的事该怎么办呀?看看人家高明礼的爹娘,再瞧瞧自己,唉,都怪自己没本事才让儿子跟着他受罪,明明资质那么好也生生被耽搁了。   张小北反过来安慰张耀祖:“爹,天无绝人之路,我年纪又不大,过个两年再读书也不算晚。以后会有办法的。”   张耀祖长长地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小北,都怪爹没能耐,让你过不了好日子,生生耽误了你。若是爹也像高明礼的爹那样就好了。”   张小北笑道:“我才不要高明礼爹那样的爹,他是有点钱没错,你看他那副样子,他那副品行,还是我自个的爹好,又老实又能干对我又好。”   张耀祖听了儿子这话,觉得暖心的同时心里的愧疚更甚,同时又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勤快,用心把日子过好,有这样聪胆又孝顺懂事的孩子,他再苦再累也值得。   张小北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父亲才这么说,他心里也挺能理解家里的难处。其实他们家里除了大伯外,都不懒。但是再勤快也没有,客观条件在那儿摆着呢,地就是那么些地,家里的孩子又多,每年的收成交了赋税和租子之外所剩无几,若是再赶上天灾人祸,那简直更没法活了。所以他一点也不埋怨自家条件差什么的,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   今天的事也让张小北看清了生活残酷的真相,他们家就是社会最底层,他必须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突破阶层和生存环境。   父子俩一路沉默着回了家。家里胡氏和张小草不在,说是去田地干活了。大伯母江氏倒在家,奶奶罗氏也在。罗氏忙关切地问张耀祖事情怎样了。张耀祖一脸颓唐地说先生没答应。罗氏多少有些失望,江氏心里暗喜,嘴上倒也安慰了张耀祖几句。   张耀祖趁机向罗氏提出能不能找人先借些钱,到秋里送小北入学。罗氏迟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道:“反正到秋上还有好几个月呢,到时咱们再说。”   张耀祖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还有啊娘,我看眼下地里活也不多,我想跟人出去找点零活干。”这个罗氏倒爽快同意了:“那行,碰到机会你就去吧,反正家里有你爹和你大哥二哥。”   江氏在一旁接过话:“娘,可是富贵还要到处找小宝呢。”   罗氏淡淡地扫了江氏一眼,道:“找小宝也不能没完没了的找吧,要我说,咱这些年也尽了力了,实在找不着,就说明这孩子跟咱们张家的缘分到头了,你们两口子也别老想着过去的事,过日子嘛,就该朝前看。”   罗氏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风雨也多了,像亲孙子走丢的事,她难过自然是难过的,但又清醒地知道,不能像老大夫妻俩那样一样走不出来。   江氏听到婆婆这话,不由得觉得心寒,心说,你是不怎么在乎,你又不止小宝一个孙子,我呢,我只有小宝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找不到小宝,我们两口子这辈子都没了奔头。江氏心里虽然没满,但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张耀祖要出去打零工,张小北也开始琢磨挣钱的事,虽然他人小力微,但是他可以出脑子呀,而且他还有两个姐姐可以帮忙呀。   他得想个本钱小,来钱快的营生。他要干点什么呢?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张小北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好点子来。不是没有点子,是想出一个推翻一个,不是本钱大就是交通不便,或是需要的人力太多。   张小北一直坐在那儿想挣钱的点子,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黄昏时分,胡氏等人也回来了。听了张小北的话,胡氏满心的失望,张小北少不得又像安慰父亲那样安慰她。   关于挣钱的点子,张小北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胡氏提了一个,那就是养鸭子,她说他们村子靠河,若是养鸭子的话不用怎么喂食,直接赶河里让它们自行觅食就行了。   张耀祖道:“你的法子不是不可行,可是院子里没空地了,鸭圈盖哪儿呀。”胡氏想到这里只好叹息一声,确实,张家的院子本来就不大,里头住了四户人家,孩子成串成串的出生,住得越来越局促。   胡氏的法子被否决了,张小北想来想去,他可能还是只能从吃食入手了。一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小吃货,二是做小吃成本低易操作呀。但是,家里现在好像没什么东西可惦记的,估计等到秋收后会好些。于是张小北便一心盼望着秋收快点到来。   再说张家老大张富贵寻找张小宝的事,他是高兴而去,悻悻而归。那个孩子的确是被买来的,然而并不是他家小宝。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倒也不觉得意外,可能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吧。但对于江氏就不一样了,她又是哭又是嚎,谁都劝不住,好容易才被劝住了,江氏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一向对江氏无感的张小宝都觉得心疼,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大伯父道:“大伯,我听人说那个孩子被买来的日子跟小宝哥丢失的日子很近对吧?”   张富贵此时心情不好,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应该是吧。”   张小北继续推理:“按说拐子拐孩子应该不止一个,他们日期又近,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见过小宝哥呢?”   张富贵摇头:“我问那孩子,他是一问三不知,说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问差点哭了。我也不敢问了,问多了人家现在的爹娘也不乐意。”   张小北心道,他们当然不乐意了,怕这孩子想起自己的身世呗。这些人也真是的,就因为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就不顾人家骨肉离散。人贩子当然可恶,可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张小北道:“那孩子未必不记得什么,也许只是不敢说罢了。”   张小北无意间的一句话,突然引起了张富贵的思索,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声说道:“我明天再去一趟,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罗氏吓了一跳,埋怨道:“你不是刚回来吗?又要去。”   其他人也纷纷劝说,他们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这老大可能跟他媳妇一样,有些脑子不清醒了。   张富贵说道:“刚才小北提醒了我,我昨个问那孩子时,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啥,可是他爹娘在旁边盯着,他应该是没法跟我说,这次去我知道该咋办了。”   罗氏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江氏扑通一声跪到罗氏面前,嘶哑着嗓子喊道:“娘,你就让我们当家的再去找找吧,我们夫妻俩可就这一个儿子呀,找不到小宝,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呀。”   罗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行啦行啦,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也不差这一回。”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但张富贵还是去了。   张富贵又出门找张小宝去了,张小北也没闲着,继逛村子和私塾之后,他开始跟着姐姐逛庄稼地。他看看地里都有什么,夏天的田野一片碧绿葱茏,张小北连自己认的再加上问的,知道了地里那几样农作物。有棉花,有芝麻,有黄豆,有绿豆,还有高粱谷子等等。   张小北一样样琢磨,棉花,不能吃,排除;芝麻,除了榨油和做芝麻酱,想不起还能做什么,暂时先搁下;黄豆,好东西,豆腐豆腐脑黄酱辣酱等等;绿豆,也是好东西,豆芽、凉粉、绿豆糕,对了,还有蚕豆,这也是好东西。张小北越琢磨想法越多,心里头也越亮堂,他觉得他似乎找到了某条出路。   张小北的发家之路有了些微进展,张富贵也是春风得意,皇天不负苦心人,张小宝竟然真的找回来了。 第10章 张小宝归来   张小北真没料到张小宝竟然还真能找回来,毕竟,现代那么先进的技术被拐的孩子都找不到,何况是交通和信息都非常闭塞的古代。张小北没想到,家里其他人也是如此,不过,现在张小宝回来了,大家伙还是十分高兴。   张家此时是热闹非凡,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不但张家本家,左右邻居来了,还有许多村民也来瞧热闹。   张小北还没走进院子里,就时不时听到一阵响亮的哭声。   “我的乖儿呀,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呀……”   “我的宝贝孙子呀,你可回来了……”   “侄儿啊……”   这些人哭起来像在较劲和比赛似的,一声高过一声,又仿佛演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的是真哭,有的是应应景。   张小北十分艰难地往自己家走去,外面围观的人面带笑意地打量着张小北,有的说:“小北,你哥哥回来了喽。”   张小北笑着应了一声,回来好呀。虽然没啥印象,但毕竟是他堂哥呀。   还有的人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北,你小宝哥一回来,你就不是家里的独苗苗喽,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张小北在心里直翻白眼,心想,这不是挑拨离间呀。   他笑嘻嘻地看着那人答道:“我和小宝哥哥都是爷奶的好孙子,我有啥不高兴的。”   那人没再说话,大家继续看热闹。   张小北终于回到了人满为患的堂屋,终于看到了张小宝。   张小宝看上去应该比他大个两三岁的样子,身量要比同龄的男孩子高和壮,天庭饱满,脸颊丰满,再瞧瞧他身上穿的衣裳也不错。看样子,买他的人家把他养得不错。说来奇怪,张小宝看上去并没有想像中得认亲人的激动和兴奋。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漠然还有隐隐约约的嫌弃。他的目光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清澈或是调皮淘气之类的,而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张小北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恻然,也不知道这孩子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张小宝早已感觉到了张小北对自己的打量,他无所谓地看了张小北一眼,张小北对他笑了一笑,张小宝装作没看见,扭头看向别处去了。   张小北:“……”   围观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今晚本该轮到江氏做饭,但她这会儿满心满腹的激动和欢喜,哪里还有心情去做饭,于是,胡氏和杜氏只好去了厨房。   胡氏仍跟往常一样忙碌,但杜氏今天的话显得特别多,东拉西扯的说个不完。   她看了看胡氏说道:“三弟妹,你瞧小宝这孩子长的就是好看,白白胖胖的,一副聪明相,怪不得咱爹娘喜欢,我瞧着也喜欢得不得了。”   胡氏应道:“可不是嘛,我也喜欢得很。”   杜氏话里有话道:“这小宝一回来呀,咱娘的心估摸着又长在小宝身上了,这些旁的孙子孙女都得靠边站哪。”   胡氏心里十分不悦,她又何尝不担心这个问题?但想归想,她表面上可不会示弱,她满不在乎地说道:“家里人丁兴旺也是好事呀,兄弟多了,我们小北才不怕别人欺负。再说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又不是那偏心的人,肯定都会疼。”   杜氏心里冷笑不已,婆婆不偏心?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哼,让他们两家斗去吧,她只管看笑话便是。   胡氏虽然嘴上没示弱,但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小宝一回来,小北还能读书吗?就他家这条件,供一个读书已经够勉强,更别提两个,如果只能供一个,那小北和小宝注定有一个要落选。论年纪,小宝比小北还大两岁,论受宠程度,小宝以前可是长子长孙,公公婆婆对他那叫一个宠。胡氏越想越没底。   不管大家私底下怎么想,表面上仍是其乐融融。罗氏今天因为宝贝孙子找回来了,心情极好,就让胡氏多做了几个菜,老张头一高兴就要跟几个儿子喝两钟,罗氏难得没阻拦。   大家说说笑笑围上桌吃饭。   张小宝坐在罗氏和江氏中间,这婆媳两个又是笑又是唏嘘感慨的,有时还兴致勃勃地说些张小宝小时候的事。张小宝却一直耷拉着脸,一语不发。   罗氏摸着他的头对大家说道:“这孩子离家几年大概都不记得咱们了,咱们得慢慢来。”   大家点点头,表示理解。   饭桌上,老张头问起怎么找到小宝的事。   张富贵说道:“爹,找小宝这事可真是天佑咱们张家,注定我张富贵不该绝后。那天我不是找错人了吗?就这么回来了,小北这孩子就随口一问说,你怎么没问问那个孩子呢,万一他认识小宝呢,我当时说我问了,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小北又说,兴许人家是不敢说呢,我心里真的是一动,就硬要折返回去,当时娘还有大家伙都不同意呢。”   张老头点头:“这事我知道,你接着说。”   张富贵继续说道:“我去了那家,这次我学聪明了,我没有明着去,我悄悄地躲在他家附近,刚好,那孩子出来时,我上去把他哄到一边问话,还答应说他要是说了真话,我不会告诉他爹娘,以后若是有他亲生爹娘的消息,我还会告诉他的。那孩子想了想就告诉我了,他说他当时被拐子拐来时,无意中听到两个拐子悄悄商量说什么,等把这孩子出手后,把另一个也出手了。这里离张家村一百多里地,应该没啥事了。他这么说,我就推断小宝被卖的地方应该离他那儿不远,我就在那附近打听,后来,果不其然就找到了小宝,找到小宝,我本来以为还要大费一番周折,结果没料到,那人一听我是小宝的亲爹,竟没怎么为难就把孩子还给我了,哈哈,真是老天保佑呀。”   一家人一起唏嘘感慨:“是呀是呀,老天保佑咱们张家。”   张小北听得却是满心疑云,大伯就那么轻易地带回了张小宝,人家那家人就那么甘心相让?这里头肯定还有隐情。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席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罗氏和江氏一面吃饭一面密切地关注着张小宝。   “乖孙,你怎么不吃饭呀?是嫌饭菜不合口味吗?”   张小宝冷冷地说道:“确实不合口味。”他的话一出,大家不由得停下来看着他,特别是桌上的几个孩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睛瞪着张小宝,这么好的饭菜还不合口味,他到底想吃啥呀?   张小宝拿起手边的三合面馒头一脸嫌弃地说道:“这种又糙又硬的东西让我怎么入口?为什么没有白面馒头?”然后又指指面前的菜说道:“还有这些菜,清汤寡水的,一点油星都没有,让人怎么吃得下去?”   他的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罗氏一脸地尴尬,老张头隐隐有些生气,就连张富贵和江氏两人也是一脸尴尬和无奈。   江氏好声哄劝道:“好孩子,咱们家是穷了点,可是大家伙不都一样吗?今天这饭菜呀,可是你奶特意吩咐为你接风洗尘做的。”   张小宝一听就这饭菜竟然还是特意为他做的,那要是不特意,岂不是更难吃。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一想到这儿,他更是无心吃饭,愈发怀念起以前的好日子,只见他用怨愤的目光盯着张富贵道:“都是你,你自个家这么穷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还把我带回来受苦?”   张富贵愣住了,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第11章 商量   张富贵听到张小宝这么扎心的话,气得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江氏怔了一会儿,突然抹着眼泪道:“我的小宝呀,你咋能这么说呀,你知不知道你走丢的这些日子我跟你爹都急成啥样了?那是吃不好睡不香,看着别人家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想掉眼泪,你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话了。”   张富贵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他看着张小宝说道:“小宝,今儿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跟你实说了吧,是,咱家是穷,是比不上你那什么朱家有钱,可是我是你亲爹,你娘是你亲娘呀,这世上还能有谁像亲爹亲娘对自个儿子那样好,那姓朱的夫妻俩能对你这样吗?人家有了亲儿子就把你忘一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去找你,你看他们老口子那样,一听说我是亲爹找来了,立马就把你还给我了——”   张小宝不听这些还好,一听张富贵重提这些,当下气得小脸通红,把手中的筷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摔,歇斯底里地大叫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把我领回来了,他们会跟以前一样对我的。”   张富贵目光闪烁,无奈地说道:“小宝,你对人家做出——”张富贵惊觉说露了嘴赶紧打住,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的。你就别想了,过些日子你就习惯了。”   张小宝大吼大叫着离开了饭桌:“我不习惯,就是不习惯。”   江氏伸手去拦没拦住,只好跟在他身后。罗氏也去哄他。张富贵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去了。   饭桌上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老张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无奈地摆摆手:“都别看了,吃饭吃饭。”   大家便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气氛多少有些压抑。   过了一会儿,罗氏回来了,她看了看大家,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说小宝以前是多乖多好的一个孩子,就是被姓朱的那家人给养歪了,不过,没关系,好在他底子好,肯定还能给掰回来。”   众人嘴上说那是肯定的,但有人心里却不这么想,比如杜氏还有胡氏。   胡氏心说,你当孩子是树呢,说掰回来就掰回来了。   杜氏心想,这小宝以前没走丢时也觉得乖巧呀,只不过他是长房长孙,大家都宠着他,就算他放个屁,爷奶爹娘都觉得是香的。   大家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匆匆吃完饭,张小草等几个女孩子收拾完碗筷,大家闲叙几句就各自回房了。直到他们吃完饭,张富贵夫妻俩和张小宝也没出来,估计两人还在屋里哄呢。   张小北也跟着爹娘姐妹一起回屋。   一回到自个房里,胡氏再也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她捅捅张耀祖的胳膊说道:“他爹,大哥回来跟你说啥没有?”   张耀祖道:“大哥说的时候,你不也在吗?不就那些事吗?”   胡氏压低声音说:“我总觉得大哥有些话瞒住没说,你想啊,小宝可是朱家花钱买的,又养了几年,怎么大哥一张口要,人家就给了呢,这也太顺了吧。”   张耀祖道:“小宝是咱家的孩子,朱家要是不给,大哥铁定要报官,他们敢不给吗?”   胡氏说:“可是咱大哥不是没报官吗?”   张耀祖不知道胡氏到底想说什么,有些不耐地道:“孩子要回来不就行了,想那么些干啥呀。”   胡氏结合张耀祖和张小宝的争吵对话,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依我看,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猜说不定是朱家的生了儿子,小宝就没以前受宠了,这也是正常的,谁都放着自个亲生的不疼去疼别人的孩子呀,这小宝呢,看着就心里不忿,指不定对着朱家的亲生儿子做了什么,朱家就恨上了小宝,说不定正要把他扔出去,正好咱大哥找到了,刚好,人家就二话不说就让大哥带回来了。”   胡氏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断得正确,一拍大腿道:“对对,肯定是这样。”   张耀祖皱了皱眉头,再看看了屋里的几个孩子,谨慎地对胡氏说道:“你这张嘴可别瞎说去,要是让大哥大嫂知道了多不好。”   张耀祖沉默一会儿,又说道:“大哥找回小宝,这是天大的好事,张家的男孩子越多,咱们家族就越大,就越不怕人欺负,将来小北还有个帮手。”   胡氏可没有张耀族那么乐观,还帮手呢,只要他别给小北使绊子就好。还有这上学的事,想想都脑仁疼。但不管怎样,她还是要尽力给小北争取的,胡氏想了想,便拉过张小北,温声嘱咐道:“小北呀,以后没事多往你爷奶跟前去,嘴巴学甜些,懂事些,听话,乖。”   张小北只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且说自从张小宝归家后,张家着实热闹了几天,之后便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张小宝仍然是满脸的不高兴,但好歹比初来时表现略好些。因为这几天罗氏还有江氏不停地哄着惯着,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每天早上,别的孩子吃的是杂面饼子小米粥,张小宝吃的是白面烙饼和鸡蛋羹,甚至,罗氏还狠狠心宰了一只鸡。其他人心里虽有意见,但谁也没说什么。   倒是胡氏开始为张小宝愤愤不平,都是孙子,小北比小宝还小呢,凭啥这样区别对待呀。   张小北倒也无所谓,毕竟张小宝刚回来,大家对他优待些也是应该的。说真的,他多少有些理解张小宝,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当初之所以能适应,是因为他的内心是个成年人,但张小宝不是。也许过些日子,张小宝能慢慢地适应现实。   过了些日子,张耀族得到一个去县里做零工的机会,他就跟家里商量着要出门去,没料到张富贵也说道:“老三,你们那要几个人?能带上我不?”   张耀族愣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明儿个我问问。”   大家听说张富贵要去做零工,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因为这几年张富贵是很明显的干啥都没提不起劲,别说是去做零工了,在家里都是半死不活的。不过,大伙稍稍一想也明白,这不就是儿子回来有盼头了呗。   转天,张耀族去问村里的领头人,那人说可以带上张富贵,两个外出的事就暂时敲定了,准备两天后出发。   这日,趁着罗氏和老张头都在家,张富贵说道:“爹,娘,我后天就离家去县里了,趁着这当儿,咱们把小宝上学的事给定了呗。”   他一说,大家都不由得由怔住了,什么叫给定了?他们几时商量这事了?   胡氏更是愤愤不平,这人也忒不要脸了吧。她刚想开口,却被张耀族给制止了,只听张耀族说道:“爹,娘,既然大哥说了,那大家伙就商量商量呗,看看是让小宝还是小北上学。” 第12章 转变   老张头是一脸地为难,都是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让谁读不让谁读呀。罗氏看看张小宝又瞅瞅张小北,这俩孩子各有各的好,小宝呢,小时候聪明伶俐,走丢了又能回来,这可是多难得的事,就是眼下吧,还有些不适应,可能就以后慢慢就好了。小北呢,也是个好孩子,聪明乖巧,尤其是最近越来越招人疼,真要从他俩中间选一个,罗氏一时也难以拿定主意。罗氏和老张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举棋不定。   而一旁的老二夫妻则沉默着,他们谁也不想供,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的劳作供别人家的孩子去读书。但是两人不好先开口,准备看看情况再说话。   老大夫妻俩则是暗地里悄悄使着眼色,过了一会儿,江氏先开口了:“按理说,小宝也好小北也好,两个娃儿都是张家的男丁,都该让他们上学,可毕竟咱家穷呀,眼下只能咬咬牙供一个,我想着,小宝年纪比小北大,在朱家又认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要不就让我们小宝先读着,以后家里有钱了再让小北去读,你们看咋样?”   江氏的声音一落,张富贵赶紧附和道:“我觉得孩子他娘说的对,爹,娘,你们想想,小宝可是张家的长房长孙哪,这一次又靠老天爷保佑,把他找了回来,俗话说得好,大难不,大难不丢,必有后福。”张富贵觉得大难不死太不吉利了,就自个改了个词儿。   江氏和张富贵说得也都在理儿,老张头和罗氏不知不觉间就偏向了小宝。   此时的胡氏早就忍无可忍了,她提高嗓门道:“咱们乡下人家又不是人家大户人家,啥长孙不长孙的,家里银子有限当然是哪个孩子有读书的天分就供哪个。我们小北是没开过蒙,可是孩子他爹说,小北只是在私塾里偷听过两回就能会背书了。”   张小宝听到张小北也会背书,满脸的怀疑和鄙夷,就凭他,怎么可能?要说张小宝这几天正闹情绪呢,他压根就没这个所谓的堂弟瞧在眼里,只这会儿,才斜眼瞅了张小北一眼,用挑衅的语气问道:“你真的会背书,别是骗人的吧你倒是背个我听听。”   江氏一听也附和儿子道:“是呀,小北,你背几句让你小宝哥听听对不对。”   张小北:“……”   他没料到炮火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这儿了。   张小宝见张小北这副样子就以为他果真是不会,显得愈发地得意洋洋地,江氏和张富贵的脸上也是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   而胡氏则是一脸地焦急和期待,张小草和张小枝小花她们虽然没有说话的余地,也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张小北。   张小北看着他这副欠揍的模样,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哦,我是在学里偷听过,也会背一点。”   张小北朗声背诵了一段《千字文》: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 珠称夜光 ……”   张小宝没料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堂弟竟然真会背诵,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其他人虽然没听过这段文字,但又觉得莫名厉害,特别是看张小宝那种神色,那就说明小北背的是对的。   张耀族和胡氏相对欣慰一笑,胡氏说道:“你们看吧,我们当家不是那种说慌话的人。”   江氏不敢示弱,赶紧哄着张小宝:“小宝,你也背几篇让大家伙开开眼。”   张小宝瞥了他眼一眼,不屑地冷笑道:“我背了谁听得懂?”江氏也一想也是。   张小宝那不屑一顾的眼神全部落在了老张头的眼里,他心里不由得一沉,小宝这孩子万一一直都是这个性子掰不过来咋办?说真的,老张头对这个孙子这几天的表现真的挺失望的,但想着这孩子走丢了几年刚被找回来,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也许慢慢就好了。但此时另外一个念头也开始浮上心头,要是万一好不了呢?到底是供小宝还是供小北,他们得好好想想,毕竟这关系到张家以后的前程。   老张头想了想,便对张富贵和张耀族说道:“你们不是还有两天才走吗?等到时再定,先让我跟你娘好好想想。你们自个也好好想想,要供孩子读书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事,这钱从哪儿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都得有个章程。”   两人点头称是。江氏和胡氏张口欲言,都被两人的男人给制止了。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纠缠下去也就显得不识趣了。   这一晚上,张老头和罗氏,大房三房夫妻都在悄悄商量究竟供谁读书的事情。不光他们在想,就连张小北自己也在想,说真的,自穿越后,他光是适应这个新身份就恍惚了好几天,关于以后,关于前程,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的思想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在私塾先生那儿的冷遇,高明礼父母对对他们父子俩的冷讽热嘲,让他意识到无论在哪儿,世情的冷暖都是一样的,穷人就是这么不受待见,特别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他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平凡而平淡的生活。   另外,还有父母对自己的期待,以及家里的姐妹们的将来,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如果他们家不强大,他的那些姐妹们将来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也许荒年会被卖掉,也许长大后嫁给愿意嫁的人,也许……张小北想了很多很多,越想越深。   以前,父母提起关于全家供他读书的事,张小北曾考虑过自己以后的压力太大,现在仍然是这么想,特别是又多了一个堂哥,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没错,他想读书,但他不想靠全家人的力量去读书,他想靠自己家的财力去读书。他也想好了,他并不是非走科举这条路不可,他要先想办法赚钱,让父母和姐妹们过上好日子,在这个基础上,他努力读书,能读多高算多高,能考到哪步算哪步。   张小北想了半夜,决定次日清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爹娘。   张小北想了半夜,他的大伯母江氏也琢磨了半夜,终于琢磨出一个极妙的主意来。 第13章 张小宝入学   张小北就想好好地跟爹娘作一番深谈。说真的,张小北做为冒牌货,一直对张耀族和胡氏不怎么亲近,一是因为他心虚,二是因为不适应。但如今,他既然已经决定在这个家好好生活下去,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两人心大还是他隐藏得太好,这么久以来,两人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这也让张小北的心虚感渐渐少了许多。   张小北穿好衣裳,自己梳好了头,手艺还不错,头顶的两个小包包梳得像模像样的。张小北一边梳着头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家里人应该差不多都起来,院子里鸡鸣鸭叫猪哼哼,中间还间杂着说话声和打水声,他还听见大伯母的大嗓门。   张小北出屋去找爹娘,左寻右找也不见两人的身影,问了二伯母杜氏,杜氏朝大屋努努嘴说道:“在院子外面呢。”   张小北抬步就向院外走去,发现张耀祖和胡氏正在院门东面的空地上比划着什么。   胡氏一见到小北出来了,就笑吟吟地说道:“哟,小北,你起这么早干啥?咋不多睡会儿呢。小孩子睡多了好长个。”   张小北笑着接道:“今天不长了,明儿个再长。”   张耀祖和胡氏听到这般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继续比划,张小北听了几嘴,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在这儿搭个鸡鸭的圈。看样子,胡氏还是没放弃养鸡鸭的想法。   张小北看了看旁边也没人,家里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呢,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自个的想法说了吧。   他想了想,清清嗓子,对两人说道:“爹,娘,我昨晚想了半夜,有一些话想要跟你们说。”   胡氏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小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你还想了半夜?你说说你都想啥了?是想吃的还是想玩的了。”   张小北无奈地笑笑,敢情在他娘眼里,他除了吃和玩就没别的想法了。其实这也不怪他娘,因为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差不多都是这么想的。   张小北肃着一张小脸,说道:“爹,娘,你看咱们家这情况,只能供一个人读书,以前张家只有我一个男孩子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小宝也回来了,大伯和大伯母肯定也想着小宝。爷爷奶奶心里肯定很为难,若是供小宝哥,爹娘和二伯两家心里都不痛快,要是供我呢,大伯二伯两家心里不痛快,总之不管怎么选,这个家以后不会和睦了。我看不如,咱们分家吧,咱们全家一起想法子多挣点钱,我自己也争争气,能读到哪儿算哪儿,我将来若是读不出来,我或是种田经商或是出去当个帐房伙计啥的,不管怎样,总能养家糊口;若是能读出来,我只需报答爹娘和爷奶的恩情,帮扶自家姐妹就行了,也省得欠下那么多人情债,还总被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张小北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听得张耀族和胡氏一愣一愣的。   张小北也知道自己这么长篇大论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父母肯定会有些惊讶,但他同时也想到,不是说古人有很多早慧的吗?也许爹娘慢慢就能适应了呢。毕竟,他既然决定要开始行动,就必须在家里要有一些话语权,他年龄不够,那就早慧来凑呗。装傻装低调倒也可以,但不适应他家的情况。人家穿越在钟鸣鼎食、大富大贵之家,为了不引人注目,当然要低调生存,而他,在这样一个穷得吃不饱饭念不起书的家里,再装傻低调那生存环境只有更艰难。   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愣完神,终于反应过来了。   张耀族先开口道:“你这孩子,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胡氏也问道:“对啊,小北,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你快告诉娘。”其实胡氏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你大伯他们教你的?   张小北摇摇头说道:“不是别人教的,是我自个想的,我想了好几天了。——爹,娘,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张耀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也不能说不对。”这孩子毕竟就是孩子,想得太简单了。单说分家,爹娘还在呢,哪能说分就分,再者二嫂都要生了,这时候提分家让人家怎么想?他娘又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还有一个问题是,他们全家合起来都交不起束脩,单他们三房一家,何年何月才能供小北读书。   胡氏也跟着说道:“行啦,小北,你一个小孩子家就别想这些了,我跟你爹来想办法。”胡氏想的是,爹娘早说了要供孩子念书,凭啥就不能是他们家小北?她决不能便宜了大房。   张小北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知道他的话在爹娘那里并没起到什么大作用。一则是现实逼人,二是他到底是人微言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小北跟父母深谈未果暂且不提,那厢江氏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她的计划了。她的计划是什么呢?只见她一大早就跟张富贵嘀嘀咕咕好一阵子,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出来,说她感觉小宝性子跟以前不一样,估计是撞了邪,就想着带他去庙里拜一拜。罗氏本来多少也信这些,就同意了。而且她也要跟着去。婆媳俩约好,明儿个一大早就去五里外的娘娘庙。   江氏要去娘娘庙,胡氏也知道,但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去就去呗。然而,事情仅过了两天就有些不对头了。   话说,罗氏和江氏婆媳两个带着张小宝去了娘娘庙,这倒也没什么,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张小宝抽了一根签,事情就出在这儿签上,这可不是一般的签,是上上签,签语解说是张小宝命中注定不凡,要做一番事业,但因为天妒英才,所以他少小会经历一番磨难。   据说,江氏当时拍着大腿说,这真是太准了,我家小宝从小就被拐子被人家虐待,可不就是应了签语说的少小经历磨难吗?江氏越说,罗氏也越觉得准。然后是婆媳俩说,村里人也觉得神准。他们一觉得准,胡氏急了慌了。张小宝命中注定不凡,那他们小北呢?胡氏恨不得也去抽根签证明证明自家儿子,话说,胡氏还真的偷偷去抽签的,但抽的是个中签,她没好意思说。   张小宝因为这根上上签,在张家人眼里开始变得不一般了,就连他以前的种种缺点似乎也成了特点了。这下可好,张小宝和张小北在罗氏和老张头的心里本来是大体平衡的,这样一来,天平开始偏向张小宝。再加上张富贵和江氏使劲在罗氏和张张头面前卖力争取,两位老人最终决定供张小宝去读书。当然,张耀族和胡氏也争取过,但一切为时已晚,老张头和罗氏已经下了决心,胡氏和张耀族若是再争执下去,两位老人又别的话说了。三房夫妻俩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作罢。   张小北的读书机会就这样被剥夺了,这已经够让三房心塞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张耀族那份说好的零工也生出变故,据说人家叫上了自家的亲戚,所以就不招外人了。   这两天张耀族和胡氏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两人紧蹙着眉头,唉声叹气的。家里的孩子除了小北外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爹娘生气。   而做为胜利者的大房,估计生怕三房反弹,闹将起来。所以这几天十分低调,小心翼翼地得意着高兴着,尽量避着张耀族夫妻俩。但小孩子可不像大人这样懂得权衡利弊,张小宝就是完全随着心情来。他心里那个得意啊,一得意就忍不住想在倒霉的张小北面前炫耀。   他故意跑到张小北面前说道:“哎,我快要去刘先生那儿读书了,说真的,我真的不太想去,我听说那个学堂很破,肯定跟我原来呆的那家差远了。”   张小北语气平淡:“是差了些,但配你足够了。”   张小宝看着张小北,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张小北,你什么也别想了,我爹说你将来想做木匠,我看这是个好活,你以后好好干,多挣些钱好给我花,当我的小跟班,将来等我当了大官,会有你的好处的。”   张小北心里冷笑,这家伙想得可真美。张小宝的话和态度伤不了,但他同时又想到,对方之所以伤不了自己,是因为他是一个成年人的内心,但若是真正的张小北呢?这番话可足够打击一个小孩子了。果然,小孩子的恶意是□□裸的,大人好歹知道掩饰一下。   张小北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他暗暗猜度各人的心思,大伯一家得意又有些心虚,爷爷奶奶肯定对他们一家心存内疚,而父母更不用说,这会儿正愤愤不平还有些心寒。这种时候,适合做什么?适合鼓动父母闹分家呀。   张小北微微一笑,他决定利用眼前的机会开始进行下一步行动。 第14章 略施小计   张小北心里只是有了大概的想法,并没想好具体行动。他还在默默完善着自己的计划,那厢,张小北的娘胡氏心里也在想着这事。胡氏这两天心情是无比失落烦躁,凭什么张小宝能读书,他们家小北不能?小北比小宝差在哪儿了?他家小北不但不比小宝差,还比他乖巧孝顺好吗?什么时候见过他家小北说那些什么嫌家里穷嫌饭不好吃的话了。可是老天不长眼,有人不长眼,小北这么好的孩子偏偏就没人疼爱和重视。要说胡氏心里不怨恨公公婆婆偏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怨恨又能怎样,胡氏也不敢大闹,毕竟罗氏这么多年掌家,威势十足,三个儿媳妇从来不敢过份顶撞她。   胡氏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可不代表她就这么忍下了。她先是在家里跟张耀族哭闹,“你这个没本事的,你不受人重视,连带着你儿子也不让你重视,你说以后怎么办?小北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小身体就不如别的孩子好,又文文静静的跟个女孩子似的,他以后能干好体力活吗?再说了,他明明有读书的好苗子呀,凭啥就这么把念书的机会让给小宝?”   张耀族心里也挺烦躁,只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末了,他无奈地说道:“我能有啥办法?该说的我说了,咱爹咱娘铁了心要供小宝,我还能怎么办?”   胡氏心里也明白,但她的目的并不在此,她抹了抹眼泪,说道:“当家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旁的事,我忍了也就忍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可是这次不一样,这关系到小北的一辈子,我不能不慎重些,不能不自私些。再说了,这世上有谁是不自私的,还不是个个先尽着自己?”   张耀族听出妻子话里有话,就说道:“你有啥法子,你就直说了吧?”   胡氏咬牙切齿地说道:“咱们要分家!”   张耀族怔了一下,“分家?”   胡氏特意加重语气:“对,就是分家。爹娘偏心小宝,咱们管不了,但咱总能管得住自个吧?凭什么咱们辛辛苦苦一家去供别人家的孩子念书,别说啥以后小宝发达了咱们也跟着享受,这是跟人画大饼呢,谁知道他将来会怎样?再说了,就算他走了狗屎运会发达,你瞧他那副样子,像是靠得住的人吗?说不定还嫌弃我们丢脸哩。”   张耀族一脸犹豫:“可是,这当儿爹娘和大哥他们肯定不同意分家。”   胡氏激愤地嚷道:“哦,你大哥不同意咱们不分呀,他不同意的事多了去,你都得照着办呀?”   胡氏和张耀族自以为是在小声商量,殊不知,张小北在旁边早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说,娘真是他的神助攻。   张耀族和胡氏商量了一阵,最后由张耀族去跟老张头和罗氏提分家的事,果不其然,张耀祖被罗氏给骂得狗血喷头。   “分家分家,你爹跟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分家!要分家也可以,先等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都没了,你们爱咋分咋分。”   罗氏在那儿大骂不已,老张头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劝:“老三呀,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人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事,你的眼光得放长远呀,咱们家只能供一个读书人,小宝和小北又有多大区别,儿子侄子不都是张家的后代吗?小宝是长房长孙,而且算命的也说了,他命中注定富贵,要是把他供出来,咱们张家不都跟着沾光?”   张耀祖心想,是,在你眼里,两个孙子都是孙子没啥区别,可是在我这里,儿子跟侄子那差得远了去。   罗氏骂完张耀祖又想起三儿媳妇,于是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三儿子,审问问:“老三,你说,是不是你媳妇叫你来的?”   张耀祖见她娘这样子,哪里还敢把媳妇装进来,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没有孩他娘的事,我就是过来跟你们商量商量。我就是觉得树大了也得分枝,家里人多,你和爹操心事就多了,不如大家分散来你们二老也好落个清净。”   罗氏气势十足地道:“你娘我就不好清净,我就是个操心的命,谁让我生了几个不开眼没心没肺的好儿子呢。”   罗氏一开骂,张耀祖就不知道说啥好了。   张耀祖正在煎熬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哭喊:“爹,爹,你快出来,小北不好了——”   张耀祖大惊失色,老张头和罗氏也是一脸紧张。张耀祖拔腿就往外跑,一把抓住来报信的大女儿张小草,急声问:“小北咋了?”   张小草带着哭腔道:“他在院子里碰到小宝,两人争吵了几句,小北满脸不开心,娘就让我去给他炖碗鸡蛋羹,哄着他吃了,结果就一直吐,吐得黄水都出来了,吐完就往就床上一趟,不省事了。 ”   张耀祖一言不发,赶紧回屋去看个究竟。老张头和罗氏也紧跟在后头。   一帮人挤到了胡氏和张耀祖的屋里,只见张小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胡氏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胡氏一边哭一边说:“小北呀,娘对不起你,都怪娘没用。”   张耀祖挤上前,探了探小北的鼻息,回头对众人说道:“我去镇上请个大夫来。”   这时,一旁的江氏开口道:“小孩子家有个头疼脑热很寻常,小北只是吐了几回而已,过两天就好了。”请啥大夫呀,请大夫不花钱呀。   胡氏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全身的怒火都窜起来了,她跳起来指着江氏大声说道:“大嫂,你说这话亏不亏心?要是小宝趟在这儿,你还能这么说吗?就你的孩子是宝贝,我的孩子就是个根草,我呸。今儿个要不是你家小宝炫耀他的新书和新笔,小北也不会受了刺激变成这样。”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他们到处寻找张小宝,张小宝这会儿早躲了起来。   江氏听胡氏提到小宝,赶紧辩解道:“他三婶你这么急赤白脸地干什么,小孩子之间拌句嘴不是很正常吗?哪里就是气的了,说不定小北刚好是旧疾复发了呢。”   胡氏听到江氏这么死鸭子嘴硬,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一时怒火攻心,要不是人拉着,当场就上来要撕了江氏。   眼看场面越来越乱,罗氏大喝一声:“都别吵吵了,老三你赶紧去镇上请大夫,你们这些人都好生看着小北。”   场面暂时得到了控制。江氏趁着人多,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个多时辰后,张耀族领着大夫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老大夫又是号脉又是查看舌苔的,折腾了好一阵,又问了发病经过,最后才说道:“这孩子是急火攻心,我给他开几味药,好生调养。”   众人一听,心道,小北这孩子气性倒是挺大。   大夫给了药,胡氏忙拿进厨房去煎药,待药稍凉了又和张小草一起把药给张小北灌进去。   张小北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众人围观了一阵,也都陆陆续续散去了,只有胡氏和三个女儿仍守在床前。   张小北这一觉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屋里黑黝黝的,满屋子的药味。他一翻身,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这么一动,身边的人刚好醒来了,原来是他娘胡氏。   胡氏声音沙哑地问道:“小北,你醒了?要嘘嘘吗?”   张小北有些好意思地说道:“一会儿再去。”   他甩甩脑袋,捋了一遍今天的事,张小宝买了新书新毛笔然后在他面前显摆,他们发生了几句口角,他就趁机抠住喉咙吐了几回,然后往床上一躺装病,结果大夫来了给他开了药,他被强行灌了药,起初是假寐,一喝了药竟然真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了现在。当然,在他假寐时,屋里的争吵内容他都听到了。   计划的第一步,勉强过关;第二步,也该实施了。   胡氏摸摸张小北的头,还好不烧。她又要去弄水给他喝。张小北拉住胡氏的衣袖说道:“娘,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胡氏温声道:“行,你说吧,你说啥娘都听着。”   张小北尽量用小孩的语气撒娇带耍赖:“娘,我讨厌张小宝,现在没事就在我面前炫耀,以后更得炫耀了。我看着他就来气了。”   胡氏听着也来气,嘴里骂道:“这个不开眼的,跟他爹娘一个德行。”   张小北的目的不是引胡氏来骂张小宝,他紧接着抛出下面的梗:“娘,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他,我们一定要搬出去。”   胡氏要分家的决心比白天时更强,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乖儿子,你放心吧,娘一定会让你爷奶同意分家的。”就算是拼了她的名声她也认了,明天她就去闹,一直闹,直到他们同意为止。   张小北可不愿这样,他用孩童的天真口吻说道:“大伯母到娘娘庙抽根签就能让小宝上学,娘,你也算个命让我跟张小宝分开吧。就说就说,我们天生相克。”   胡氏听到儿子这番话,眼前顿时一亮,对呀,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第15章 分家(一)   胡氏越想这个办法越妥当,公公和婆婆不是也信这个吗?要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坚定地站在大房那边?同时她又想到,张小宝那根所谓的上上签,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哼,大哥和大嫂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胡氏越想得深,心里那股怒火越是压抑不住,她气愤地说道:“不行,我明儿个就去跟你爷奶说,你大伯娘骗人。”   张小北想了想,还是制止了他娘,他心平气和地劝道:“娘,你还是别去了,你又没有证据,大伯母说不定会反咬你一口呢。”谁说不是呢?胡氏其实也就是气头上说的气话而已,真要去说,公公婆婆未必相信她,而且大房一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想到就这么分家离开,胡氏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黑暗中,张小北虽然看不清胡氏脸上的表情,但依然能大概猜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脆声安慰道:“娘,其实分了家,对我好对娘也好,对大家都好。我呢,是离开了小宝那个讨厌的家伙;娘呢,是不用再跟这些人天天争吵生气了。看着娘天天干这么多活,还时不时地不高兴,我心里就心疼。”   张小北这寻寻常常地一番话登时把胡氏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她情不自禁地把张小北搂在怀里摩挲着说道,“我的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再苦再累也值了。”   张小北怔了一下,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娘就怎么就感动成这样?   胡氏还停留在感动的情绪中,接着感慨道:“人家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咱们家倒反着来了,你的姐姐妹妹没见着谁是小棉袄,倒是你这个儿子成了小棉袄了。”   胡氏这番话倒也解开了张小北的疑惑,其实说白了还是古人比较含蓄,不擅长表达感情。尤其是他们一家,他爹也好,姐姐也好,都是属于内敛甚至沉默的那类人,平常话都少说,更别提是这种有些肉麻的话。所以胡氏才被他这么自然又贴心的情感表达给感动了。   想明白这些后,张小北赶紧给姐妹们正名:“姐姐和妹妹当然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啦,只不过,他们跟爹的性子一样,心里有,嘴里却说不出来。我恰好随了娘,心里有,嘴也爱说。”   胡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既夸了自个儿,还顺带把她也给夸了,只是个小人精儿。这样的孩子她怎么能不疼爱?   胡氏又把儿子搂在怀里摩挲一会,温声问道:“你饿不饿?娘去给你做饭吃。”   张小北确实有点饿了,但这黑灯瞎火的,多麻烦,还是撑一撑到天亮了再说吧。他撒了慌:“可能是吃药吃的,不怎么饿,娘你赶紧再睡一会吧。”   胡氏道:“行,你也再睡会儿,有啥不舒服了、饿了就叫娘,知道吗?”   “嗯嗯。”张小北连声应答。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地,睡意袭来,重又进入黑甜的梦乡。   翌日清晨,张小北醒来时,天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跳跃进窗棂,院子里人声嘈杂。   张小北推开门,眼睛在院子里寻觅了一会儿,并没有看见他娘的身影。   他姐张小草正在扫院子,一看到张小北起床了,就放下扫帚过来问道:“小北,娘和二伯娘去镇上了,你觉着好些没有?饿不饿,想吃点啥?”   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张小北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他还是按顺序回答吧,“姐,我好多了,是有些饿了,灶房里有剩下的我吃几口就行了。”   张小草还没回答,路过的张小宝却笑嘻嘻地接过话道:“灶房里只剩下了猪食,你吃不吃?”   张小北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到底是咋回事,倒是找他的碴。   张小北还没来得及反驳,张小草不干了,她正色道:“小宝,小北病还没好呢,你能不能别招他?还有啊,你都要上学了,马上就是读书人了,读书人不是应该很明礼吗?”   张小宝被张小草教训了一顿,心里头哪里肯咽下这口气,他向张小草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张小草,你算老机,你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也配教训我。”   张小草气得满脸通红,张小北实在忍不了有人欺负自己的姐姐,他指着张小宝反击道:“张小宝你给我听清楚了,她是我姐姐,不是什么赔钱货,不是她不配教训你,是你不配她教训,因为你还不如吃猪食的。”   说完,张小北又安慰张小草道:“姐姐,你别理他,他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   张小宝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撸起袖子就要来揍张小北,还好,被路过的罗氏给看到了,眼疾手快地把张小宝一把捞了过来。   罗氏阴沉着脸教训张小宝:“小宝你这是干啥呢,昨儿个你把小北气病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今儿你又抽啥疯?”   张小宝指着张小草说道:“是她,这个赔钱货先骂我。”   罗氏气势十足地纠正张小宝:“她是你姐姐,啥赔钱货不赔钱货,以后不准这么说。”   张小宝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们平常不都这么说吗?怎么轮到我就不行了?”   罗氏一时气结,最后还是说道:“别人咋说我不管,反正你不准这么说。”   张小宝还在那儿强词夺理:“别人能说,我更能说。”   罗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   “小宝,小宝——”关键时刻,江氏跑出来了。她一把拽过小宝,拖到婆婆面前,硬摁着他说:“你瞧你把你奶气成啥样了,快给你奶道歉。”   张小宝硬是不吭声。   罗氏给气个够呛,她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可担不起他的道歉,这小小的年纪就这么了得。以后可怎么办哟?”罗氏这会儿不禁怀疑,自己的选择真的对吗?   江氏是个多机灵的人,一看婆婆的神色不对,赶紧打圆场道:“娘,你别跟一孩子一般见识,俗话说得好,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等他大了懂得道理了自然就好了。再说了,算命的不都说他命中注定大富大贵吗?这样的孩子肯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   张小北在一旁听得可笑,看来,江氏是打算把这个上上签当成一个护身符贴在张小宝身上了,在这张护身符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江氏旁的话张小宝不听,但这句却听进去了。他昂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洋洋得意地、不可一世地说道:“都听见没?我命中注定大富大贵,跟你们这些人可不一样。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哼。”   张小北:“……”   罗氏也不知道信没信,她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只望他以后能变好了。”说完,她又转向张小北和张小草姐弟俩:“今天这事就到这吧,小草你去灶房给小北弄碗糊糊吃。”   罗氏回屋去了,张小宝也被江氏拽回去了。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张小草去灶房给弟弟做饭吃,张小北也跟着进了灶房,他还接着安慰张小草:“姐姐,你别为小宝的话生气。”   张小草手上干着活,双目无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不生气,反正我都听习惯了。 ”   张小北默然,他奶好像就时常说这句话,别人更是经常说,要不然,张小宝也不会学得这么溜。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疼、愤怒又无力。但是当他看到姐姐那空洞无神又近乎麻木的眼神时,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他扬起小脸,一字一字地说道:“姐姐,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也不管奶奶怎么说,可是在我眼里,家里的姐姐妹妹,都不是赔钱货。”   张小草被他这郑重其事的小模样给逗笑了,她的目光多少有了些神采,逗张小北道:“你的意思就是姐姐很值钱喽?”   张小北摇摇头,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姐姐不赔钱也不值钱,——姐姐是人不是货物,所以,姐姐是无价的,多少钱都买不来。”   张小草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神情严肃的小豆丁,心绪复杂,一时无言。良久之后,张小草背过身子,默默擦了眼泪,然后咬咬牙冒着被奶奶骂的风险转身出去从鸡窝里摸出两只鸡蛋,打在了面糊糊里。   张小北刚吃完一碗面糊糊,胡氏和杜氏就从镇上回来了。   张小北放下碗迎出去,结果一看两人的神情就不对。胡氏倒还好些,尤其是杜氏,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神色。   而胡氏一看到张小北就冲上来抱住他,儿呀宝呀的叫着,随即又小声嘱咐他要远着张小宝。   张小北这时心里已经明白,他娘去做什么了,但他十分配合,故意一脸懵懂地、声意不大不小地问道:“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小宝哥哥在一起玩?”   胡氏神色地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赶紧抱着张小北进屋去了。   胡氏抱着张小北一进屋,就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小北,娘跟你二伯娘去找算命的了,你一定不要往外乱说哟。”虽然小北很聪明,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就怕他嘴不严捂不住秘密。   张小北点点头,说道:“娘就放心吧,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   本来,张小北还习惯娘怎么没有趁机去找爷奶商量分家的事,转而一想,他娘这么做也是十分高明地,这个消息若是通过旁人之口传出去,岂不是更可信?到时候,坐不住的人是大伯一家而不是他们家,而他们,就等着结果就好。 第16章 分家(二)   张小北和胡氏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大房一家行动。   第一天,江氏没什么动作,只是看张小北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而张小北是见着张小宝就躲得远远的,他越躲,张小宝越来劲,每每远远地见了张小北就开始龇牙伸舌头做鬼脸。不过,他也不总是有空找张小北的碴,因为他要去学堂读书了。   本来,私塾入学也是按时节的,一般是春秋两季入学的比较多,但是江氏和张富贵大概怕夜长梦多,就想赶紧把这事办妥了,心里也好踏实些。他们说小宝跟比的孩子不一样,他不但命格非凡,在朱家也开过蒙,当然可以随时入学。他们要坚持中途入学,学费又足的足,先生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这束脩可要了老张头和罗氏的老命了。不但家里的麦子背去不少,还把养的羊和鸡也卖了,罗氏也咬牙拿出一些老底,而江氏也去娘家借了不少钱,这才把钱给凑够了。他们这一番折腾,可把二房三房给心疼坏了。三房一家只是默默忍痛,而二房的杜氏则打着怀孕的幌子也给了一些钱,比如突然吃不下饭想吃爽口的等等,小来小去的,多少让自已心里舒坦些。   为了张小宝入学,张家几乎掏空了家底,饶是这样,张小宝还不满意,他一会儿说没有新衣裳一会儿说还差双新鞋子,他的理由很充分:他不想在同窗面前丢脸。   罗氏一听也有些不耐烦:“小宝,你能不能懂事些?咱家可不是啥大富大贵的人家,供你读书已经是拼了老命了,你还要新衣裳新鞋子,丢脸,丢啥脸呀?你一个小孩子家有多大的脸可丢?”   张小宝别的不成,讲歪理可是贼溜,他梗着脖子跟罗氏争论:“为什么小孩就没脸了?我穿得破了,同学都笑话我,先生也瞧不上我,我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江氏这时候只能出来打圆场:“行啦行啦,小宝别闹了,娘把嫁妆卖了给你做身新衣裳。”   罗氏听到这话,也没得可说了,只是对着大儿媳妇叹息一声:“你就惯着吧。我不管了。”   张小宝的新衣裳也穿上了,新鞋子也上脚了,免不了又要在村里的同伴、以及张小北他们面前得意炫耀一番,免不了又要收获一堆羡慕和妒忌,这也大大满足了张小宝的虚荣心。但他在张小北面前就没这么痛快了。张小北还是躲着他,见了他就走开,张小宝想炫耀还得瞅准时机。   张小宝志得意满地去了学堂,回来时却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江氏一看赶紧上前询问。一问才得知,原来是张小宝被别的伙伴给比下了去,有的人穿的比他还好。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江氏却不觉得,她一边安慰小宝一边骂那个把儿子比下去的同学:“小兔崽子,瞎显摆什么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呀。小宝乖,咱不可他们计较,别忘了,你可不是一般人。”   张小宝听到这话,勉强打起了精神。   但是第二天下学归来,比前一天还严重。大家一看这张小宝不但衣裳被扯破了,脸上还被抓了几道血痕,江氏和罗氏都在大吃一惊,赶紧询问怎么回事,张小宝哭着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来是跟人打架了,打架的人名字也说了,是那个叫高明礼的孩子。   张小北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不奇怪,高明礼本来就是个熊离子,张小宝也熊,两熊相遇,必然相斗。   江氏一听到宝贝儿子被打了,立即火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就要去找高明礼的父母说道说道这事。   第三天,张小宝再上学时,江氏和张富贵也跟上了。三人他斗志昂扬去了,当天中午,张富贵和江氏又气呼呼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大骂高明礼的父母不是好东西,大家们围上去也跟着他们一起骂。不过,虽然张富贵和江氏没占着什么便宜,但还是惊动了学里的先生,先生不得不出面管教一下,同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双方都不敢深闹,只能就这么算了。   江氏斗不过外人,却渐渐地把目光放到了家里。特别经妯娌杜氏一提醒,她才猛然意识到,对呀,最近总是事事不顺怪谁呀,还不是怪小北和小宝八字不合。江氏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他俩不合。江氏还偷偷对了两个的属相,天哪,一个属狗,一个属鸡,狗撵鸡满天飞,鸡犬不宁,怪不得最近家里哪哪都不顺。她再一想,小宝走丢了是不是也跟小北有关呀,这么一想,江氏吓出了一身冷汗。江氏又赶紧把这个惊天大发现告诉张富贵,张富贵半信半疑,接着江氏又把此事告诉公公婆婆,这两人比较信这些,要是不信的话,也就没有张小宝上学的事了。   罗氏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她严厉地警告江氏不要外传,她是偏心小宝不假,小北也是她孙子。万一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张家的两个孙子属相不合,八字相克啥,会被人说道和笑话的。罗氏和老张头私下里一合计,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把三房分出去,反正他们前些日子不一直嚷着分家吗?这次正好顺水推舟同意了就是。但老张头多少有些犹豫有决,他唉声叹气道:“老三两口子也挺能干的,三房家的两个女孩子眼看着也大了,能顶个大人干活了,将来还有两笔彩礼钱呢。这么一分出去,家里的劳力可就少了,负担可就重了。”   罗氏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这有啥办法,两个孩子相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家这三个儿媳妇就生了这两个孙子,要是谁再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办?”老张头一想也是。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那这分家的事怎么安排,怎么跟老三说?”   罗氏想了想道:“咱们为了给小宝凑钱,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眼下也就剩下些几袋麦子,一些小米高粱豆子之类的杂粮,勉强能支撑到秋收。钱是没有了,家畜,只有一头半大的猪和几只下蛋的母鸡,依我看,反正家里东西也不多,也就公平的分吧,省得老三两口子心里有啥想法。”   罗氏和老张头一边合计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三房夫妻俩打探口风。   胡氏一听婆婆这说话的话音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很配合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张小北也知道了,他心里那个高兴呀。   但高兴归高兴,问题也不少,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家产,张家本就没什么家产,目前难解的是住处问题。张家只有这么一栋房子,这就意味着分家后他们还得住在一起,这就很让人不爽了。可是他们虽有宅基地,但没钱盖房子呀。   张小北想了想,就算没办法远离,但分家了总比不分好,盖房子的事他可以一步步地来。不过,他家的宅基地在哪儿他得先看看。   于是,当天晚上张小北就向胡氏打听起宅基地的事情。   胡氏捏了一下张小北的鼻子,嗔怪道:“你才多大个孩子,就开始操心这些事来了。”   不过,她还是告诉了张小北家里有几处宅基地,都分别在哪里等等。   “你爹有兄弟三人,咱们家眼下就有三处宅基地呢,现在住的是一处,还有一处在村南,另一处在村北。不过,另外两处都不怎么好。”   张小北默默记下了,想着自己明天都要去看一看。   翌日,张小北就跟着张小草和张小枝去看他家的两处宅基地,先是去的村北,这个地儿还行,稍稍有些偏僻,但左右也都有人家。接着,他们又去了村南那处,张小北一看这里就喜欢上了,这里风景真好呀,左边有一大片竹林,右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前方有一条颇为宽敞的土路,路那边就是河堤,一条大河在阳光下平静地流淌着,河面上闪烁着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张小北看得入迷,忍不住迈开小短腿,信步走一走,看一看。   走到竹林边上,突然听得一声响动,一个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把张小北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见是一个个肤色微黑,身材矫健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瞧着还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女孩子见了他笑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小北,你怎地跑这里玩了?你姐也在这边吗?”   对方一提他姐,张小北才想起来这个女孩是谁,原来她是那个黑妮,上次他们见过的,她还给了他一个瓜呢。 第17章 分家(三)   “黑妮,你也在这里呀。”张小北笑着跟她打招呼。   黑妮爽朗地笑道:“我当然在这里呀,因为我家就住这里呀。”   “你家?”张小北往四周望了望,这附近的人家不多,只有后面有两三户人家,就是不知哪家是他家。   黑妮指指不远处被树木掩映的一处院落说:“喏,那就是我家。”   张小北顺着黑妮手指的方向去看,不料,这时,突然传出一个女高声:“黑妮——”张小北吓了一跳,黑妮一听到这声音,脸上的笑容倏地一下没了,赶紧高声回应:“哎——”   只听那女声骂道:“你赶紧给我回来,别磨叽。”   黑妮转身去竹林里拖出一大筐青草,一边往家走一边对张小北说道:“我娘叫我呢,不能跟你们玩了。”   张小北心里叹息一声,安慰她道:“没关系,下回我们去找你玩。”   “真的吗?”黑妮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地反问道。   张小北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一看她这样高兴,便不仅仅是只想安慰了,他点点头,郑重地说道:“当然是真的。”   黑妮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要来的话一定要先在院门外叫我,我们家有条狗,我怕它咬你。”   张小北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黑妮再不敢耽搁,拖着个大竹筐走了。   黑妮刚走,张小草她们也转悠过来了。   张小北就问两人:“大姐,二姐,你们喜欢这里吗?”   张小草答道:“喜欢呀,靠河,洗衣裳方便,夏天还凉快。”   张小枝想的是旁的方面,她微蹙着眉头道:“可是咱这邻居不咋好。”   张小北想起了黑妮,便问道:“我觉得黑妮挺好的呀。”   张小草笑道:“小枝没说黑妮不好,她担心地是黑妮她娘和哥哥,听人说他们挺混的。”   张小枝又指指另一家,小声说道:“还有那边一家,那家的女人生孩子死了,留个跟小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天阴沉沉的一声不吭,看着挺吓人。反正我觉着爹娘肯定不喜欢这儿,我听家里人提过,说这片宅基地风水不好。”   张小草说道:“行啦,总之咱们说了不算,最后还是爹娘拍板。咱们先回家吧。”   张小北觉得关于邻居的事,他再慢慢观察也不迟。只要别是恶邻就行。   姐弟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家。   他们进了院门才发现今日不同往常,只见堂屋里来了不少客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像是在商量什么。张小北感觉应该是分家的事,他想往进去看看,结果还没进就被人赶出来了:“小北,这不是小孩呆的地方,外面玩儿去。”张小北想着就算他进去也没说话的份儿,况且他爹娘都在呢应该吃不了亏,他就安心等着分家的结果吧。   总的来说,张家分家的过程还是挺顺利的,没有出现像有些人家那样,兄弟妯娌吵架甚至打架的事情。据说有的兄弟为了争一口锅打得头破血流的。   老张头和罗氏虽然有些偏心大房,但做得不太过份,而且,因为没让张小北读书的事,他们对三房一家心存愧疚。所以分家时尽量做到公平,免得太寒了三儿子一家的心。其实,就张家这个穷家来说,就算是公平又怎样,家里也没多少东西可分呀。   经过族里两个老人的见证,罗氏和张老头的反复思量,最后张小北一家分到的财产如下:田地八亩,小羊一只,母鸡两只,铁锅一口,碗筷六副,麦子两袋,小米一袋,各种豆子两袋,对了,还有麦秸杆也分了不少。至于家什啥的,家里就一张大桌子没法分,最后给了几个板凳,老张头允诺以后会给他们做张饭桌。   他们仍住在现在住的屋子里头,至于宅基地,三兄弟,每人一处,老宅的房子想住就住,不想住了可以卖给最后分到祖宅的那房。   大体上来说还算公平,就算有不公平的地方,也被罗氏拿话给弹压下去了。   最后,胡氏又提出了要沿着他们住的那几间房再起一道院墙。老张头和罗氏本来不愿意,胡氏却十分坚持说,这样对两家都好,省得谁家孩子出点啥事赖在彼此头上。张富贵和江氏当然听得明白胡氏的话中话,他们也同意了。   张家三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分出去了,村里人得到消息时,不禁有些诧异,还有人感觉有些失望,本来以为要有一番热闹看呢,结果竟然没有。   虽然没有热闹看,便也挡不住他们八卦的热情。   有的人说:“这么一看,三房可有点亏,这钱都让大房给造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分出去可啥也捞不着。”   有的人说:“可不是嘛,大房没少占便宜。”   也有的人替三房可惜:“凭张老三两口子也不可能供得起小北读书,依我看还不如不分家呢,等将来小宝读出来,三房一家还不是跟着沾光?”   张耀族和胡氏可没空管旁人怎么议论,他们这当儿正在为新家忙碌呢。   张耀族眼下正忙着搭棚子,砌锅灶。他们只分了三间屋子,灶房只能另外搭建了。锅灶砌好后也得等干了才能用,罗氏就让他们仍在家里吃,等过几天再开火。   吃晚饭时,张小北又看到了张小宝,张小宝一看到他,就用挑衅的口吻说道:“哎,小北,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有一个傻小子向我打听你。”   张小北想了一下,问道:“那人是不是叫王世虎。”   张小宝撇撇嘴:“对,就是他,那个又笨又蠢的胖子。他说听着咱俩的名字很像,问我认不认得你。我呸了他一口,谁跟你的名字像呀。”   张小北无语地看着张小宝,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家伙。不过,想到王世虎,张小北又觉得这小子挺讲义气,还没忘了自己,嗯,等他有空了再去看看他,顺便再打听打听私塾里的情况。   张耀族见张小宝提起学里的情况,忍不住又替张小北难过。她脸上带着笑意,试探道:“小宝,你以后散了学,能不能教你弟弟认认字?以后让你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张小宝瞥了张小北一眼:“我才不教他,这认字可不是谁都能认的。”   张耀祖一脸尴尬。   江氏在旁边笑着说道:“他三叔,不是我们小宝不愿意教,实在是他读了一天的书也挺累脑子的,你说,咱们花了这么多钱供他,就得让他专心念书是不?”   胡氏在桌子底下用脚碰碰张耀祖示意他别再提了,随即,她朝江氏一笑,道:“大嫂,别听我们当家的瞎说,就算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别小北到时有个头痛脑热的可不好。”他们分家的理由可是俩孩子八字不合。   江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她正琢磨着怎么回击胡氏呢。   罗氏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沉声说道:“大家快吃饭吧。”   罗氏一发话,大家谁也不敢多话,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这不,刚刚平静下来,却又被张小宝给搅和了,原因是他发现张小北碗里竟然有一个蛋。那是罗氏特意给他的,张小宝自己碗里也有,但是他觉得自己有是应该的,张小北碗里就不应该有。   张小宝大喊大叫道:“小北碗里怎么有鸡蛋?”   罗氏说道:“你碗里也有,你们两个一人一个。”   张小宝瞪着罗氏,仍旧大声嚷道:“我知道我有,小北凭什么能吃鸡蛋?这两个都该是我的!”   饭桌上的人先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氏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小宝,小北比你还小,凭啥你能吃鸡蛋,他就不能吃?”   张小宝梗着脖子叫道:“他就是不能吃,他怎么可以跟我比。”   张小草也怒了,反问道:“小北怎么就不能跟你比了?他哪里比你差了?”   江氏有些惊讶地瞪了张小草一眼,这孩子抽什么疯,平常都是不声不响的,今儿竟然当着大伙的面这么呛她的小宝。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张小草说道:“小草啊,你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跟小宝一般见识。小宝确实跟小北不一样,你又没念过书,不知道念书费脑子要吃好吃的补补脑子。”   胡氏一听这阴阳怪气地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刚要下场来怼江氏,就听见张小北放下筷子,叹气道:“小宝原来你脑子不够用呀,我说你怎么这么奇怪呢。现在我明白了,我以后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众人:“……”   有的人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小北看看大伯母江氏,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伯娘,小宝脑子不好使,吃鸡蛋是没用的,要多吃猪脑子才管用。”   江氏:“……”   胡氏看着江氏和张小宝那吃瘪的样子,满腹的怨气消了不少。   直到这时,张小宝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骂了。   他气得两眼冒火,小胸脯一起一伏地,指着张小北叫道:“你、你敢骂我。”   张小北一脸无辜:“我没骂你呀,是大伯娘说你脑子不够用,我让你多补脑不对吗?算了,我说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罢,他端着小碗下了饭桌。张小北一离开,张小草也站起来说她吃饱了,忙跟着弟弟一起出来。   张小北见到姐姐跟着他出来,就说道:“姐,你还没吃饱呢,怎么就跟着我出来了。”   张小草道:“我都气饱了,不吃了。”   张小北安慰她说:“你气什么呀,你看我都不气。”   张小草捏捏张小北的小脸,说道:“再过两天咱们就能开火了,到时姐给你做好吃的。”   张小北听罢,两眼放光,道:“姐,你说的是真的?”   张小草抿嘴一笑:“当然是真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听到吃的就两眼放光。   张小北想的可不仅仅是吃,他想的是既然他们分家了,他又有两个姐姐当帮手,他是不是可以捣鼓点什么了? 第18章 香酥蚕豆   分家后,除了张小北外,全家人都十分忙碌。张耀祖要在院子里砌一道土墙,老张头说是让大儿子二儿子帮着一起干,本来说得好好的,轮到干活时,两人一堆借口,最后张耀祖也烦了,硬气地说道:“罢了,不用你们,我自个儿干。”   张耀祖一个人拉土,和泥,砌院墙。胡氏也没闲着,打扫屋子,收拾东西,有时还要下地锄草浇菜之类的,好在,张小草和张小枝都能帮她干活了,胡氏多少轻省些。   张小北趁着大家都忙,自个没事就在屋里转悠。他见分得的东西里有不少豆子,就起了别的念头。这豆子,有黄豆,绿豆还有蚕豆,可以先生些绿豆芽和黄豆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买,不过就算没人买,也没关系,可以留着自个吃。   张小北先跟张小草说,“大姐,我看见家里有豆子,咱们能生豆芽吃吗?”   张小草说道:“这个时节地里啥菜都有,豆芽有啥可吃的。”   张小北说道:“可是我想吃呀。”   张小草笑道:“行行,你想吃我就去弄。”   张小草说着就去泡豆子,张小北心中惊讶,拦住她问道:“大姐,你会生豆芽?”   张小草见怪不怪地说道:“这又不是啥难事。”   张小北暗暗自嘲一下,的确,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又多问一句:“大姐,这豆芽要是卖的话,有人买吗?”   张小草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时节应该没啥人买,你想呀,地里到处都是菜,没多少人买豆芽吧,除非是等到冬天了,菜少,买豆芽的人才多。”张小北一想也是,生豆芽的想法暂且放下吧,等到冬天时再说。   这个法子搁置了,那只能再想旁的了。张小北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做为一个资深吃货,他把自己从小到大吃过的关于豆子的美食都过了一遍:绿豆汤、绿豆糕、豆沙饼、绿豆沙冰棍、绿豆小煎饼、绿豆花生鲜肉粽……一想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张小北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想完了美食,再看看简陋的条件,张小北终于回到了现实,除了绿豆汤,他能吃上,其他的,食材都没不够。罢了罢了,再接着想。绿豆先过,接着是蚕豆,蚕豆,张小北第一个想的是香酥蚕豆。这个零食,他小时候经常吃,很简单,就是油炸干蚕豆。他家里的油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他娘应该不介意吧。   “大姐,大姐,我想到我要吃什么了。”张小北大声喊道。   张小草好笑地看着弟弟:“怎么,你不吃豆芽了?”   张小北摇头:“不吃豆芽,我要吃香酥蚕豆。好姐姐,你一定得帮我做。”   张小草一听说要用油炸,便说道:“好吧,那我先问问娘。”   张小草去问胡氏,胡氏当然心疼油,可是她想到儿子平时就很乖巧,不像张小宝似的,整天要这要那的,难得他提出个要求,她哪里忍心驳回。于是就大方地说道:“他想吃,你就去弄。”   张小草欣然回来。   张小北摇身一变,变成了小指挥,他头头是道地说道:“大姐,咱们先去找八角和花椒还有香叶,家里有吧?”   张小草去临时搭建的灶房看了看,家里只有油和盐,她说道:“没事,我回主屋拿点去。”这点东西,罗氏也没卡着,很痛快地给她了。   张小草拿回这些调料,就开始按张小北说的烧调料水。他家的锅灶是新砌的,里面还没干透,通风透气不太好,烟雾十分地大,把张小草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张小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今儿就算了,明儿再弄。”   张小草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这锅灶总得烧,烧上几次就干了。”   灶棚里烟雾缭绕的,风把烟雾都送到了正在搭围墙的张耀祖那儿,他大声问道:“小草,这不晌不午的,你烧锅干啥?”   张小北大声回答:“我饿了,想吃蚕豆。”   张耀祖笑着骂道:“这孩子整天就想着吃了。”他跟胡氏一样,念着儿子平时乖巧也并没有说别的。   大半锅调料水很快就烧开了,接着把蚕豆倒进去泡着,以方便蚕豆入味,这种天气,蚕豆至少要泡两到三个时辰,趁着这个空当,张小草又开始干些别的活。而张小北也去琢磨别的东西去了。张小草忙活一阵,看看蚕豆已经泡发了,就开始把蚕豆捞出来控水,张小北又说要把蚕豆从中间切开,这可费了些功夫,好在张小枝看到了也过来帮忙才让速度快了许多。但是蚕豆切开后还要晾晒,幸好现在是夏天,东西干得快,平常要晒一天的,现在晒小半天就够了。到了晚间做晚饭时,张小草终于可以做油炸蚕豆了。   大炎,热油,蚕豆在锅里霹雳啪啦炸开,香味随着烟雾钻进人们的鼻孔,让人垂涎三尺。张小北和张小花在这儿犯馋,胡氏心里在滴血,她的油啊。   先炸一回,过了一会儿再回锅炸,这样才能更香更酥更脆。   这种浓郁的香味随风飘到了隔壁,江氏笑着对杜氏说道:“哟,老三一家在做啥好吃的这么香?”   杜氏道:“是啊,闻着没少费油呢。”   张小宝也闻到了,他冲着灶房大声嚷道:“娘,今天炒菜要多放点油,我也要吃这么香的。”其实张小宝蛮想去隔壁看看的,可是一想起他跟张小北吵架了,就这么去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强忍下好奇心。   张小北心心念念的香酥蚕豆终于出锅了,不待放凉,他就伸手拿了一个扔进嘴里,嘎嘣一声脆响,真香真酥真好吃,张小北觉得满心满腹都是幸福感。他尝了一个,接着就是分给大家尝,妹妹张小花吃得嘎嘣噶蹦地响,满嘴的油光,眯着眼睛说道:“好吃,真好吃。”   胡氏伸手捏了一个放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嘀咕道:“费了这么多油能不好吃吗?”   胡氏和张耀祖也就是尝尝味道,然后看看张小草和张小枝说道:“行啦,咱们尝尝味就行了,留着给小北吃吧。”   其实不用她说,张小草和张小枝也不会多吃,她一发话,两人尽管还想再吃还是都停了下来。她们停了下来,张小北也停下来了,他抓了一把给妹妹,说道:“这些归你了,慢点吃。”   然后对着爹娘和姐姐说道:“我也不吃了,我明天要去镇上卖掉。”   众人听罢不由得吃了一惊,胡氏先开口道:“你就得了吧,这点东西怎么卖呀?”   张耀祖也不大赞成:“卖不出去的,你留着自个吃吧。”   张小北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使出撒娇大法,上去抱住他娘的腿恳求:“娘亲,亲娘,你就让我试试吧。卖不掉我再自己吃。”   胡氏哭笑不得地看着张小北,最后被他缠得无法,只好说道:“行啦行啦,就让你去碰碰壁。”   张小北高兴地嗷了一声,把大家都逗笑了。   接下来,他开始规划明天怎么去镇上。张小北来到这里这么久还从没去过镇上呢。当然,他这么小,爹娘肯定不同意他一个人去,要谁陪呢。爹还要砌院墙,娘也忙。好在张小草自告奋勇地说要陪他去,终于解决了这个难题。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张小北不用人叫就早早地爬了起来,自己洗脸梳头,还特意挑了一件比较像样的衣裳穿。   张小草也早早地起来,她挑了一会儿,只能找出一件补丁比较少的衣裳。张小北看着张小草的衣裳说道:“大姐,等我挣了钱就给你买新衣裳。”   张小草心里一阵感动,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说道:“赚了钱要给你念书用呢,大姐有衣裳穿,不用买。”   张小北握着拳头说道:“放心吧,学费会有的,新衣裳也会有的。”   张小草笑而不语,她实在不忍心给弟弟泼凉水。   离张家村最近的镇子叫清阳镇,步行约七八里路。大多数人去镇上都是步行,也有少数人坐牛车或是驴车。   张小北和张小草两人也是步行,要是张小草一个人,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但一带上张小北,人小腿短就慢多了。他们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镇上。   镇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尽管他们起得很早,但路上耗费的时间太长,镇上的摊位已经被人占完了。   张小北只好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张小草蹲下来,把竹篮上面的白布掀开露出里面的香酥蚕豆。张小草是头一回卖东西也没经验,只是低着头站在那儿等着买主上门。张小北走了一路,此时又热又渴又累,他还想赶紧卖完好赶快回家。不行,不能这么干等,他得主动出击。   张小北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终于盯上了一个衣着干净,姿态悠闲的摇着扇子的老者。   他主动推销道:“这位老伯,请稍等,这是我娘用传家手艺做的香酥蚕豆,用来下酒最好不过,来,老伯,你老尝一颗。”   摇扇老者笑着打量张小北,觉得这小娃挺有意思。   他打趣道:“小娃娃,你让我尝也行,可是我没带钱怎么办?”   张小北大方地答道:“没关系,就当我请你吃两颗好了。”   “请我吃两个蚕豆呀,挺好挺好。”   老者就真的捏了一颗蚕豆放嘴里,他咂咂嘴:“还挺香的。”   老者又捏了一颗放嘴里吃了,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小北道:“你请我的两颗我都尝了,不过,我真没带钱,改天再买你的蚕豆。”说罢,扬长而去。   张小草不禁有些傻眼,“这人还真没带钱呀。”   张小北倒也没流露出失望来,不买就不买呗,两颗蚕豆而已。他继续邀人品尝。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年轻男子肯买了。   那人问他多少钱,张小北根据这个时代的物价,定为了四文钱一斤,那男子也没讲价,要了一斤。   这做生意只要开了头,后面就好办了。果然,那个男子买了之后,陆陆续续也有几个人过来买,没用多少时间,姐弟两人就把香酥蚕豆卖完了。   两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到了背静处,张小草难耐激动地说道:“小北,我们竟然真的卖完了!”   张小北心里也激动,但他故作淡定地说道:“看吧,听我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张小草伸出手□□着张小北的脸蛋。   张小北略略躲开些,说道:“大姐,走,咱们去粮油店。”   张小草惊讶地问道:“去粮油店干啥?”   张小北充满豪气地答道:“买油,再炸更多的香酥蚕豆卖。” 第19章 小本生意   张小草看看张小北,犹豫了一下才不得不告诉他:“小北,粮店只卖粮食,打油要去油坊,还要自个带油罐或油提,咱们出来时什么也没带,没法买呀。”   张小北:“……”好吧,是他考虑不周。   既然买不了油,那就买些调料吧。   但是接着,张小北又被打击了:“小北,你说的那几样调料要去药铺买的,先前咱奶给我的那点调料,有些就是给你和二伯娘熬药剩下来的,花椒是咱奶身上痒痒,用来煮水止痒的。”   张小北皱着小脸,这个时代的调料很多是做为药材的,他都忘了这件事。   最后,张小草给出了解决方案:“依我看,咱们这就赶紧回家吧,把今天挣的钱交给娘,让她来打油,娘知道啥样的油好,又会讲价,卖油的也不敢坑她,我怕咱俩去,人会坑咱们。”   张小北一想也是,第一次挣钱,是得上交一些表示诚意。   姐弟俩顶着越来越来毒辣的太阳往张家村走去。回到家时两人晒得满脸通红,厚厚的粗布衣裳沾上汗水,紧紧地粘在身上,难受极了。张小北本想叫苦,一看他爹还在大太阳底下搭院墙,他又叫不出来了。   这时,胡氏刚从菜地里摘完菜一回来,顾不得自己热得满头大汗,赶紧上前给张小北擦汗:“哎哟,小北,你看你晒得小脸通红通红的,快进屋凉快一会儿,我给你俩倒碗水去。”   不用劳动胡氏,张小草自己去端了两碗水喝,胡氏在一旁嘱咐道:“慢慢喝,别喝太急。”   张小北咕噜咕噜灌进去一碗水,顿感清爽许多。   胡氏这时才问情况怎样,她问的也有意思:“我看蚕豆没了,你俩这是自个吃完了还是真卖完了?”   张小北不满地哼了一声,意思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示意张小草把钱拿出来交给胡氏。胡氏一脸惊讶地接过钱,数了数,满面笑容地对着外面喊道:“他爹,这俩孩子竟然真的卖回了十四文钱。”   张耀祖自然也十分高兴,他大声笑道:“行啦,反正蚕豆是自家种的,把油钱挣回来就行。”   张小北趁机说道:“娘,我和大姐还想接着卖香酥蚕豆行吗?”   胡氏想了一会儿道:“我就算是让你卖,你也卖了几回,你奶拢共就分给咱家那点蚕豆。”   张小草说道:“娘,我去看看家里还有多少蚕豆。”   “行,你去看吧。”胡氏说着也跟着张小草进屋去了,张小北也跟了上去。   胡氏让张小草一起把家里的蚕豆称了一称,发现也就剩下二十多斤了。   胡氏想着油这么贵,觉得好像有些卖亏了,但一想到自家的宝贝儿子这么小就想着挣钱养家了,她心里就充满了骄傲和欣慰,哪里还会计较多少钱的问题。只能说盲目的母爱暂时性压过了她的精明和理智。   胡氏同意了两人继续卖蚕豆,可是问题又来了,调料没有了。他们总不能还去找奶奶要,再说了就算去要家里也不一定有呀。   三人正在商量着,正好张小枝带着娃娃张小花从外面回来了。张小枝一听到张小北两人竟然真的挣到钱了,不禁喜形于色。当说到没有调料时,张小枝道:“你说的那些调料其实也能找到差不多的,像是香叶、山茱萸之类的山里都能找得着,还有麻麻花,用来呛锅也挺香的。”   张小北听得一脸懵,既然不懂他也不能装懂了,于是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二姐。   也不知道张小枝是从哪儿了弄的,反正张小北有了三四样认不出来的调料,为了让蚕豆更酥更香,他们改变了做法:吃过晚饭就熬调料水,然后泡蚕豆,半夜出来再把蚕豆倒出来晾干,第二天一大早开始炒蚕豆。这一次胡氏亲自监工,她争取用最少的油炒最多的蚕豆。   张小北是在一阵浓郁的香味中醒来的。他一睁眼就看到娃娃张小花已经站在灶棚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了。   胡氏一看到张小北起来,就努努嘴道:“小北,你去尝尝今儿个的蚕豆好不好吃。”张小北尝了尝,味道竟然还不错,比昨天好像更香一些。   他噶蹦噶蹦地嚼着蚕豆,又顺手给张小花抓了一把,对着大姐张小草说道:“大姐,昨天是咱们第一次开张,卖便宜些还行,从今天起,就得按正常价卖了,得比昨天贵两文钱。”   张小草有些迟疑:“涨两文钱还有人买吗?”   张小北还是坚持已见:“可是不涨,咱们就没什么赚头了。毕竟油这么贵。”   胡氏说:“先试试吧,没人买再说。”   这是张小草和张小北姐弟俩第二次出摊做生意。   两人比昨天来得早些,勉强占了一个位置,虽然有些偏僻,但好处是阴凉。   张小北依旧奉行昨天那套,热情地请人品尝,当然还是那样,尝的人多,买的人多。   令人意外地是,昨天第一个品尝的老头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带钱了。   “多少钱一斤?”   “六文一斤。”不等他问,张小北赶紧解释:“昨天是初次开张,就卖得便宜些,今天才是正常件,老伯你看这油都是好油,蚕豆也好,再加上各种调料,卖四文钱根本没赚头。”   老者笑了笑,说道:“给我来十文钱的。”   “好的,好的,请稍等。”张小草不太熟练地拿着从村里借来的枰开始枰蚕豆,和用干荷叶包蚕豆,张小北则负责收钱。   做完了老者这一单生意后,姐弟俩又陆陆续续地卖了些,生意没有昨天顺畅,但也不至于太冷清。   两人从早上一直守到太阳偏西,他们晌午的午饭是就着一竹筒水和两张饼子,都是从家里带的。   张小北喝一口水,咬一口饼,再扔一个蚕豆搁嘴里,咬得嘎嘣脆,光是看他吃就觉得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小北无形中带动了生意,吃完饭没多久,蚕豆就卖完了。   这个时候太晒,姐弟俩商量着先在这儿坐会儿,等太阳不那么毒了再回家。张小草说这次回家要换一条路,稍远些,不过荫凉多了,路两边都是树木。   闲着也是闲着,张小北便开始东张西望地观察旁边的小摊小贩。清阳镇说是个小镇,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大集市,来的人都是周边附近村庄的人,购买力十分有限。估计县城要好一些。就是不知道县城离他们家有多远。   张小北问张小草,她也不知道,她连镇上都来得少,哪里去过县城?张小北决定以后去县城逛一逛。   两人等了一会儿,看太阳已经偏西,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便起身返家。张小北虽然没数钱,但也知道口袋里的钱比昨天要多不少。他们今天炒的蚕豆比昨天多,又卖得贵些,钱自然要比昨天多。他们路过一家药铺时,张小北想着要不要进去买些调料,却被张小草拦住了:“家里的蚕豆快用完了,再说你买那些也贵,就用小枝的办法不挺好吗?”   张小北说道:“蚕豆用完了咱们就去别人家买呗。”   张小草微微有些惊讶:“去买别人家的?娘会同意吗?”   张小北也明白,这个时代的农民多是自足自给的小农思想,想着做买卖的少,顶多就是卖些自家的粮食蔬菜鸡蛋之类的。他爹娘其实还算好的,至少不十分固执,他得慢慢地引导,只要让他们尝到甜头,看到希望,以后就好办了。不然,只靠种地,他们连吃饱饭都困难哪年才能上得起学?   张小北想着心事,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两旁的风景。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前面拐弯处那个人的身影好生眼熟。那不是上次在土地庙旁遇到的那个青年书生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张小北终于逮到他了,哪里肯放弃,于是隔远就开喊:“前面那位兄台请留步。” 第20章 卖凉粉   前面的男子听到张小北的呼唤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张小北,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是在叫我?”   张小北喘着气走上前,抱拳说道:“这位兄台,之前咱们在土地庙旁见过一次,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张小北抱拳的动作取悦了男子,让他萌生了逗趣的心思,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小兄弟,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张小北:“……”这委实让人有些尴尬。   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朝对方笑了笑脆声说道:“兄台认不出也很正常,因为我长高了变黑了。”   男子很怀疑这个说法,看上去还是个小豆丁哪里长高了,不过变黑是真的。   张小北接着说道:“我叫张小北,家住张家村,请问兄台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古人貌似都是这样说话的,也不管了,张小北能诌几句算几句。   “在下李修文,家住花莲村。”   张小北的关注点有点歪:“花莲村,真是好名字。”比张家村雅致多了。   李修文莞尔一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慢慢玩吧。”   张小北今天只是想刷一下脸,也不好拉着人家长谈,他立即接道:“李兄慢走,等我有空去花莲村拜访李兄。”   李修文只当他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也没怎么当真,只随口应和一句:“欢迎之至。”   两人就此告别。   李修文离开后,躲在一旁的张小草才敢上前,她有些不解地问道:“小北,这人一看就是个念过书的,跟咱们不是一类人,你怎么还敢搭话。”   张小北笑道:“怎么不是一类人?我觉着挺好。”至少比那个什么刘先生观感好多了。   张小北接着便跟姐姐说了自己的打算:“大姐,你看我目前上不起学,咱们周围也没个读书识字的,我逮着这个机会就想结交一番,看看能不能跟着读书认字。”   张小草道:“那这个人愿意教你吗?”   张小北笑道:“事在人为嘛。”   两人先混熟了,然后再慢慢提出要求。他决定抽个合适的时机去花莲村拜访一下。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道:“大姐,你知道花莲村在哪儿吗?”   张小草想了一会儿,说:“花莲村,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离咱们不太远吧,等我回去问问娘知不知道。”   张小北道:“不急,咱慢慢打听。”   两人一边说话边往家走去。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   这个时候,夕阳将落未落,地上的热气已经渐渐渐散去,习习的凉风吹拂着,村庄上空飘着袅袅炊烟。牛羊桂巷,鸡鸭回笼,倦鸟归林。真称得上是一副静谧美好的乡村晚归图。   姐弟俩心情都十分不错,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快到家门口时,张小北看见大伯母江氏领着张小宝回来了,张小宝一看到张小北,就大声说道:“小北,你还记得那个王世虎吗?”   张小北随口问道:“记得,他又问我了?”   “他又被高明礼揍了,哈哈。”张小宝十分得意地笑着。   张小北不知说什么好,别人挨打他咋就这么高兴呢。   张小宝就是高兴,谈兴也颇浓,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架式,张小北懒得搭理他,跟着张小草扭身进了院子。   江氏对张小北的做法有些不喜,嘀咕道:“这孩子……”   “娘,我们回来了。”张小草一进院就开喊。   “你俩可回来了,今儿个够晚的。”胡氏正在灶棚里做饭,她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二姐张小枝在烧火,她接过话道:“平常也没这么晚,娘担心得要命,说要再不回来就让爹去接你们。”   张小北解释道:“本来早卖完了,可是我怕热,就找了个树荫坐了会儿,待凉快了才往家走。”   胡氏只嘱咐他们要小心,以后不要太晚回来,也没再说旁的了。   张小草把今天卖的钱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数起来,比昨天多了多了,一共二十多个铜板。   胡氏接过钱,说道:“加上昨天卖的,够满油了,这油用得真费呀。”不看不知道,今天她一看油坛,才发觉都快见底了。本来,分家里就没分多少油,这么再一费,很快就见底。说真的,也就是张小北开口,换了别的孩子,胡氏可不依。   胡氏既欣慰俩孩子挣钱了,又心疼费油,她叹道:“你说要是既能挣钱又能不费油该有多好。”   张小草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呀。”   胡氏道:“是呀,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呀,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张小草开始泡蚕豆,胡氏让泡少些,说是怕油不够使。   张小北想着家里还有很多绿豆,就又开始打起了绿豆的主意,关于绿豆的吃法很多,比如绿豆糕绿豆沙等等,但做绿豆糕还要白糖和糯米,家里哪有这些,这一个否绝。做绿豆沙又没冰块,怕坏。那做什么呢?想来想去也没啥新鲜的点子,那就试试做凉粉吧。不用油也不用糖,就是要费些气力。   想到这里,张小北说道:“娘,你会不会用绿豆做凉粉,我想吃这个,要是能做多些,我跟大姐就拿出去卖。”   胡氏笑骂道:“你这孩子还挺会吃,吃完蚕豆吃凉粉。”   张小北故伎重演,笑嘻嘻地拽着胡氏撒娇:“娘,你看我这么小就知道赚钱孝敬你了,你还不对我好些,就答应了呗。”   胡氏一想,家里也有不少绿豆,她又会做,大不了多费些气力,索性就答应了。   “行行,明儿个给你做。”   大家说话间,饭已经做得了。   晚饭十分简单清淡:小米粥、杂面饼子、蒜泥茄子、凉拌豆角,几乎没见油星。   这饭菜真是有机又环保,张小北想道,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发胖的问题了。   吃完晚饭,张小枝洗碗刷锅,张小草去清洗绿豆,洗毕再放在木桶里泡着,胡氏说道:“这天,夜里还得起来换水,不然会有味的。”   张小草道:“行,我记着起来换两次水。”   绿豆要先浸泡一整晚,明天早上还得再用磨磨碎成豆浆。   翌日清晨,张小北不用人叫就早早地起床了,他到院子里一看,发现他娘跟大姐已经抬着一桶豆浆回来了。   胡氏额角的头发湿湿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她一看到张小北咧嘴笑道:“你这孩子一听说有好吃的就起得早。”   豆浆磨好只是个开头,后面的工序还多着呢。他们得先把豆浆加水搅拌,再沉淀粉浆,沉淀好以后再将上层清水层除去,然后再加水沉淀,如是三回之后,再撇去上面的水,用细细的筛子过滤掉碎渣,剩下的淀粉沥出水后就是粉坨了。然后再把粉坨放温水里煮,再加入明矾,迅速搅拌,大水烧开,煮熟。再倒进瓷盆里冷却,之后,凉粉便成型了,把瓷盆倒扣在案板上,用刀切成方块就行。   这种事是说着容易,做着麻烦,尤其是这大热天的,在厨房忙来忙去更不是个好差事。但两人想到这也能挣钱,浑身干劲十足。   张小北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在旁边转悠参观,再时不时地跟两人说几句话,问几个问题。   “娘,爹去哪儿了?”   “锄地去了。”   “娘……”   ……   胡氏一边干活一边满怀希望地跟张小草说道:“这凉粉要能像蚕豆卖得那么好就好了,家里绿豆还有不少,到秋收时又能不少,够咱卖的了。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送小北去念书呢。”   一提到念书,张小北想起昨晚遇到的李修文,他心念一动,就向胡氏打听这个人。李修文胡氏不认识,但是她知道花莲村。   “花莲村呀,离咱这不远,好像就在那个土地庙旁边,那村子北边有一个大湖,里面种了好多莲花啥的,可好看了。”   张小草顺道就跟胡氏提起了李修文这个人,胡氏起初没放在心上,一听到这个人也是个读书人,立马重视起来了。   “哎哟这个简单,我赶明儿托人打听打听这个人,咱这村里总会有人认的他。”   胡氏对读书人没啥概念,只记得一个刘先生,她一听说李修文也是个读书人,就不由自主地拿两人作起比较来:“也不知道这个人跟刘先生比起来谁的学问大。”   张小北笃定地答道:“这还用说,肯定是李修文的学问好。”其实,张小北也不知道李修文的学问如何,但他感觉他一定比刘先生好,至少性格和人品比他好。   胡氏和张小草忙碌了一早上,终于把凉粉做出来了。   张小北看着这淡绿色的、半透明的一盆凉粉,想像着用小葱、香油和醋凉拌,吃上一碗,该有多香啊。   当然,最后,他还是吃上了,只是家里没醋了,麻油就滴了一滴,拌料只有盐和葱,但并不妨碍张小北的胃口。他吃了一顿美滋滋的凉粉早餐,就开始催胡氏准备东西去镇上。   胡氏和张小草商量说,这东西不像蚕豆,随便挎个篮子就成,这得用扁担挑过去。张小草虽然能干,但挑着东西走这么远可不行。商量的结果是胡氏亲自去,然后回来再顺便打点油。张小北还想跟去,被胡氏呼噜到一边去了:“你瞧瞧这日头多毒,还不把你晒蔫了。你今儿个就呆在家里,我一个去就行了,你去也是添乱。小草也在家,你跟小枝做饭,把家里再拾掇拾掇。”   张小草回答道:“好的,娘,你放心去吧。”   胡氏挑着担子,一颠一颠地离了家。   胡氏一离开,张小枝和张小草就开始分工干活了。   张小枝要去放羊,而张小草找了一大盆的脏衣裳要去河边洗。   张小北一听她要去河边,就嚷道:“大姐,我跟你一起去。”   张小草想了想就说道:“那行吧,小北跟着我,小花跟着小枝去放羊。”   张小北临走时突然想起上次对黑妮说过要找她玩的话,便找了个旧手帕包了一包香酥蚕豆,正好顺路给她。 第21章 伙伴   张小草端着木盆在前面走着,还不忘嘱咐弟弟:“小北,你就在岸上玩儿吧,别跑太远,也不能玩水。我洗完衣裳就喊你。”   张小北乖巧地答道:“我不走远,黑妮上回说让我去她玩。”   张小草想了想,黑妮可是个老实孩子,跟她一起玩,她倒也放心,便说道:“行吧,你去找她吧,不过她可不一定有空跟你玩。”这村里谁不知道黑妮命苦呀,整天干活,就没见过她有闲着的时候。   到了村南河边上,张小草端着木盆洗衣裳去了。张小北跑去找黑妮。   黑妮家的院子倒挺气派,是庄户人家难得一见的青砖大瓦房,院墙是石头砌成,大约有两人多高,门是刷了桐油的大厚木门。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在村里算是富裕的,可是黑妮过的日子却还不如穷人家的。张小北心里叹息着,他记着黑妮的话,她家里有条大狗,他便在大门外喊:“黑妮,黑妮在家吗?”   院子里没有人回答,倒是有只狗吠叫起来了。张小北一听到这声音不觉有些害怕,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又喊了几声,见没人答应才作罢。这个时候,黑妮可能又出去干活了。   寻人不遇,张小北倒也没有多沮丧,他沿着竹林边沿往东信步走去,这条路他还没走过呢。   东边也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一些土包,树林子,再往前前就是大片的农田了。这个时节,庄稼长势正旺,满眼葱茏,田野中间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蔓延到远方。   张小北溜达了一会正要折回去,就看到小路上有一个身影很像黑妮,他往前迎了几步,看清那人真是黑妮,她背上背着一只快有她高的大背篓,里面装满青草,手里还提着个篮子。她弯着腰,很吃力地走着。   张小北正要开口叫她,就见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高粱地里斜穿过来,让他小小地吃了一个惊吓。窜出来的人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生得又高又壮,一张黑得发亮的大方脸,眼睛不大,两道眉毛又黑又重离得还特别近,大肉鼻子厚嘴唇。本来是一副十分憨厚的长相,可是那脸上的表情可不憨厚,相反却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感觉。   这时,黑妮也看到了张小北,她显得十分高兴,叫了声小北。然后又有些怯怯地跟身旁那个男孩子解释:“三哥,他就是张小北,他家在村子中间。”   张小北隐约记得黑妮家好像有三个哥哥,叫什么黑虎黑豹黑熊,按照顺序,眼前这位应该叫黑熊。   黑熊不耐烦地瞟了张小北一眼:“我知道他,还用你说。”   黑妮笑着问道:“小北,你姐来了吗?”   “我姐在河边洗衣裳呢。”   张小北看着不堪重负的黑妮,再看看她身边那个两手空空的所谓三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默默走过去,伸手去接黑妮手上的篮子:“给我吧。我帮你拿。”   黑妮愣了一会儿,拒绝道:“不用不用,你这么小拿不动的。”   张小北坚持要拿,并昂着脑袋,脆声说道:“我是个男孩子,当然要帮女孩子拿重东西。”   黑妮看着他这副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里又觉得暖暖的。   可是黑妮的三哥黑熊听到这话却有些不自在了。本来他没觉得自己空着手有什么不对,可是眼前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屁孩却说出这种话,这就是在他的脸。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小北。   而此时的张小北胳膊上挎着个大篮子,十分吃力地往前走着,看上去十分好笑。   黑熊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过去,粗声粗气地对黑妮说道:“算了,你把背篓弄下来给我,走得慢死了,我看得着急。”   黑妮不解地说:“不用倒腾了吧,都快到家了。”   黑熊愈发不耐烦:“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弄下来就弄下来。”   黑妮也不再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卸下背篓给他。   黑熊背上背篓,再劈手夺过张小北手中的篮子,嘀咕一声:“小屁孩。”说完大步走了。   张小北倒没跟他计较,反而在身后大声赞美他:“黑熊哥哥,你力气真大,这么厉害,以后要多干活才好嘛。”   黑熊理都没理他。   等黑熊走远了,张小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拿出香酥蚕豆分给黑妮吃。黑妮推辞了一下,才接过来吃了。   “这蚕豆真香真好吃。”黑妮满脸地陶醉。   “是呀,我也觉得好吃,可我娘觉得太费油。”   “肯定啦,油多贵呀。”   ……   两人一边吃蚕豆一边闲聊天,聊得还十分投机。   要是村里的其他孩子,年龄段不同,性别也不同,共同语言就没那么多了,也很少会玩到一起去,但是张小北跟他们不一样呀,他已经超越了性别这个界限,他是雌雄同体,无论跟哪个性别都能说到一起。   不知不觉间,蚕豆吃完了。黑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我光顾着跟你说话,竟然把蚕豆都吃完了。”   张小北笑道:“没关系,本来就没装多少。”   但黑妮终究还是过意不去,她想了自家能有什么东西招待张小北,东西是有,可她又做不了主。想到这里,黑妮不由得一脸黯然。   张小北像是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说道:“你跟我姐是好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有好吃的就该一起吃嘛,你上次不是还给我瓜了吗?”黑妮一听这话心里自在许多。   她觉得好容易跟张小北一起玩就特别想让他玩得尽兴。于是便问道:“小北,你想不想去河里网鱼?”   张小北眼睛一亮:“想呀,不过我姐不过去水边,我得躲着她点。”   黑妮笑道:“你放心吧,我会水,一定会好好看着你的。”   “你等我一会儿啊。”黑妮说完就往家跑去,张小北等了一会儿,只见黑妮一手拿着渔网,一手拎着个竹篓过来,这竹篓看样子是专门捉鱼用的,口小肚子大,还面还拴着根绳子。   两人拿着东西一起走下河滩。   河边的石头上有不少洗衣裳的姑娘和媳妇,张小草看到张小北下来了,就高声喊道:“不是让你在上面玩吗?怎么跑下来了。”   张小北道:“上面闷,我过来陪着你,我保证不乱玩水。”   张小草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旁边的几个人说道:“没事的,咱们这么多看着呢,还有会水的,让他别跑远了就是。”   张小草这才放下心来。   她对黑妮说道:“黑妮,你可要好好看着我们小北,有事你就大声喊我。”   “知道了。你放心吧。”   黑妮领着张小北往东边走了,她说那水鱼多。   那些洗衣裳的姑娘媳妇们见黑妮走远了,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   “黑妮真是个可怜孩子。”   “可不是吗?黑虎他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黑妮就是个不要工钱的苦力丫头。小孩子当大人使唤。”   “黑虎娘的算盘打得精着呢,现在是当个丫环使,赶明大了,就当儿媳妇,不用钱彩礼,还能做牛做马一辈子。”   “你们说,黑虎他们家到底是要把黑妮配给谁呀?”   “按年纪来说,有可能就是黑熊。他俩年龄最接近。”   ……   当然,黑妮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或者就算她听到了,她也不在意。她现在正一心一意地陪着张小北玩呢。   黑妮领着张小北走了一阵,张小北发觉河里有不少鱼在游来游去,看得心里直痒痒。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吃素,肚子里油水太少了,看见游鱼都开始犯馋。   张小北没网过鱼,黑妮却是熟门熟路,很熟练地挑选地方、撒网、放竹篓。撒完网后,两人就坐在草地上闲扯。   黑妮很高兴地说道:“我没想到你真来找我玩。”还以为他就是随便说说呢。   张小北道:“我说话可算话了,说找你玩就一定会来的。”   黑妮一脸羡慕地看着张小北,她又何尝不想,可是根本没有空闲,今天还好些,她娘串亲戚去了,爹又不在家,她打完猪草终于可以喘口气。   张小北本来想问问黑妮亲生父母的事,可是想起两人还不太熟,就把话咽回去了。   张小北正想再问问关于黑妮家的邻居的事,毕竟,他家的宅基地可在这儿呢。他刚要开口,就见黑妮手中的绳子动了几下,黑妮站了起来飞快地说道:“鱼来了!”   张小北一听到鱼也激动起来。   两人一起开始收网,鱼网一拉上来,就看见一条约有一斤多重的草鱼在鱼网里拼命地挣扎。   “这么大的鱼。”张小北惊喜地出声叫道。   黑妮笑着说道:“你真有福气,带着你一网就能捞到鱼。”   黑妮去河边的柳树上折了根柳枝,把树枝从鱼腮处穿过,这样好提。   接下来,他们又撒了几网,不过,不是每一网都有这么大的收获,下面的几网,他们只网到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来越热。而那厢,张小草的衣裳也洗完了,正大声喊张小北呢。   张小北还没玩够,不太想走,黑妮更不想走,可是她还得回家喂猪、做饭,不得不走了。   张小北说道:“黑妮,我今天玩得真高兴,不过我得跟我姐回家了。咱们下次再一起玩吧。”   他刚要离开,黑妮出声喊住他:“你等等。”   张小北停住脚步,看向黑妮:“黑妮,什么事?”   黑妮提起那条草鱼塞给张小北:“这条鱼你拿回家吧。”   张小北摆手拒绝:“不不,这是你网的,我是来玩的。”他馋归馋,但也不能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呀。这个年代,谁肚里不缺油水呀。   张小北拒绝,黑妮却硬给他,“小北,你听我说,这条鱼就算拿回去,我也吃不到多少的。我不想给别人吃,就想给你和你姐吃。”   黑妮想得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加倍地对谁好。与其把鱼拿回家给她那家人吃,还不如给张小北和张小草吃,他们姐弟俩是唯二的朋友。   张小北想了一会儿,说道:“黑妮你真好。”他还是收下了鱼,同时又想到,以后家里有好吃的一定要悄悄地给黑妮留着。   黑妮收好鱼网和竹篓往岸上走去,临走时又嘱咐张小北:“你记得不要告诉别人鱼是我给你的,你就说是你借我的网捞的。”   张小北明白她的顾虑,点头答应了。   “下次你有空还来找我玩,我带你去捞虾米。”黑妮笑着说道,然后快步上岸去了。   张小草见张小北提着一条鱼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他怎么回事,张小北就说自己借黑妮的网捞鱼,不想瞎猫撞了死耗子,竟真的捞了一条鱼。在场的姑娘媳妇一起惊叹张小北的运气好,就这么小胳膊,随便一撒网还能捞到鱼。又纷纷羡慕张家人有口福。   等上了岸,其他人散开后,张小北小声把实情告诉了张小草,张小草感叹黑妮真是个好姑娘。   两人回到家,张小草就把鱼放到水缸里养着,等娘回来再做。   胡氏是在天刚擦黑时到家的。一到家,她顾不得喝口水就先跟张小北说道:“小北,我卖东西时刚好遇到花莲村的人,就向她们打听了一下李修文这个人。我跟你说,他这个人……” 第22章 炖鱼   胡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打听来的话告诉儿子,“她们说他这个人呀,让人不好评价。这李家原先也算是个书香门第,不过到李修文这辈已经不行了,家道已经败落了,李修文的爹已经没了,只留下一个病恹恹的娘,这个李个文呢,既种不好地,也不去考取功名,天天就知道画画,画那些花呀草呀猫呀狗呀的,家里过得很一般般。那些人还说他性子有点个,不合群。村里的嫂子婶子要他画个花样子他都不愿意。”   张小北认真得听完,他又问胡氏:“娘,你有没有问过花莲村有人把孩子送他那儿开蒙吗?”这年头,读书人还是挺金贵的。   “我问了呀,那几个女人说,人家说啥自个不以科举为业,学问不精怕耽误了村里的孩子,不敢收学生。”胡氏鹦鹉学舌似的学了那几个女人的话。   胡氏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就这么多,不过,这也足够了。至少张小北对李修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娘,你赶紧喝口水吧。”张小北说道。   “哎,快渴死我了。”胡氏端起碗灌了几口。   张小草这才有空插话:“娘,你还没说,凉粉卖得咋样呢?”   一提到凉粉,胡氏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她朝院子里的担子努努嘴:“你没瞧见,里面都空了啊?肯定卖完了呀。”   “真的卖完了呀。”张小草两眼亮晶晶的,笑得十分开心。   张小草十分感兴趣胡氏卖凉粉的事,但胡氏的心思很明显地放在别处,只是随口跟张小草说了几句,接着又跟张小北提起李修文这人:“小北,娘觉得李修文这人不靠谱,你想啊,他连他们本村的孩子都不肯教,能教你这个外村的吗?还有,他这个性子也不太好,那么个,说不定还会瞧不起咱呢。”   张小北笃定地道:“他不会瞧不起咱们的,他不是这种人。”   但是胡氏到底还是对李修文有了些偏见。张小北觉得这样可不好,他试图开导胡氏:“娘,我觉得李修文还人还不错,他可能是有些读书人的小清高,但别的方面没有花莲村的村民说得那么差。”张小北是明白这些人的性子的,世上谁人背后不说人,又谁人背后不挨说?一个人,无论多好,也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正常人呀。   张小北知道跟他娘说这些也没多大用,想了想便换了一种说法:“娘,退一步说,不管李修文这人怎么样,至少他是认字的,这就够了。这十里八村,方圆几里,我也找不出别的人了,只能先他找了。”   胡氏一想也是,刘先生那儿读不起,周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他们家哪里还有旁的选择?胡氏想到这儿,再想想张小宝,真是同人不同命,这不想还好,一想心里那股火又忍不住窜了起来,她怨恨公公婆婆偏心,怨大房一家心眼多会算计,又埋怨自家男人不顶事,自己又不会谋算,越想越难过,千言万语汇集到口头,只化为一句:“小北,都怪爹娘没本事,连累得你跟着受苦。”   张小北滚到胡氏怀里,说道:“我才不怪爹娘,咱们家多好呀,村里人都说爹老实能干,娘聪明又会持家,两个姐姐也好,连小花都好。”   胡氏本来还满腔郁愤,一听到儿子这么暖心的话,所有的怒气立即烟消云散,只想搂着儿子好好地亲一亲。张小北又趁机跟胡氏说了自个要攒一笔厚礼去拜访李修文的打算。胡氏也想通了,心里已有几分愿意,只说等张耀祖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张小北明白这事没啥大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攒钱了。   胡氏的话说完了,也歇够了,这才开始张罗晚饭。   张小草瞅准时机过来请示那条鱼怎么办?   胡氏惊讶地问哪来的鱼,张小草如是这般地解释了一番,胡氏自然也知道黑妮,她说道:“这孩子可真实诚,这么大一条鱼说给就给了。”   张小草笑道:“是呢,人都说黑妮傻,我可不觉得她傻。”   说到鱼,胡氏突然想到什么,就说道:“你们说这条鱼咱留着给小北拜师行不行?”   张小北忙道:“娘,拜师的事还早呢,这鱼哪能活到那时候呀,夏天可放不住,还不如先吃了呢,到时候再说呗。”   胡氏一想这是,她都有些糊涂了。   既然放不住,那就吃了吧。   胡氏吩咐张小草去收拾鱼,她自个儿去熬粥和贴饼子。   待鱼收拾好,放上葱姜蒜还有盐腌上一会儿,胡氏便开始煎鱼,把油烧热,鱼放锅里,煎得两面金黄,然后再添上水,放入调料,水烧开后开始小火慢炖,本来,鱼炖白菜豆腐之类的菜比较好吃,可是家里没有豆腐,也不是吃白菜的时节,胡氏就凑合着用茄子炖了。   炖了一小会儿,鱼的香味就出来了,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就出来了。   鱼快炖好时,张耀祖也从地里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香味,往灶棚里喊了一声:“孩他娘,做啥饭呢这么香?”   “炖鱼呢,小北借黑妮家的网捞的。”   张耀祖道:“这孩子有两下子呀,不过,不能老往河里跑,危险。”   “我知道了,我跟大姐一起去的。”   张耀祖没再说什么,突然,他朝院墙那边看了看,又说:“孩他娘,你看咱好容易改善一下伙食,你给爹娘那边端上一碗行不?”   胡氏心里不大乐意,总共就这么大一条鱼,她自已家里就六口人,每人也就分个几块,再给西院端过去一碗,就更少了。再说了,就算端过去,爹娘也吃不着,到最后还不是都到了小宝的肚子里。她虽然不乐意,但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答应道:“行,我正想着端一碗过去呢。”   等到鱼炖好了,胡氏在锅里挑挑拣拣,盛了一碗,对张小草和张小北说道:“小草你给你爷奶端过去,小北也跟着去吧。”她就是想让自家儿子在公公婆婆面前晃晃,让他们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孙子。   张小北跟在大姐屁后面,往西院去了。   张小草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对张小北说道:“我真想让娘给黑妮留一碗,可是咱们两家离得太远了,又不好送。”   张小北道:“是呀,咱们一个在村中,一个在村南,平常往来也不多,平白无故地给人家送一碗鱼,说不定她家里人会怀疑呢。”   张小草一想也对,张小北就趁机说道:“说不定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那时对黑妮好些不就行了。”   张小草笑道,“行,还是你这个小鬼头想得周全。”   姐弟俩说说笑笑就到了西院。   堂屋里,罗氏和老张头他们也准备吃饭,一张大方桌旁围满了大人和孩子。   张小草进屋说道:“爷,奶,我娘让我给你们送鱼来了。”   罗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说道:“没多少东西,还不留着自个吃,送来干啥?”   张小草说道:“再少也得让你和爷尝尝鲜。”她说着话就把碗放到了桌上,大伯母江氏站起来拿了一只大碗让张小草换碗,她用半开玩笑地口味道:“没想到你们家这次还能想起你爷奶,我还以为你们又跟上回一样忘了呢?”   张小草愣了一下才明白江氏说的是他们家炸蚕豆那回,张小草心里明白这是大伯娘在敲打她们家呢,她心里不痛快,但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好,只好干笑道:“我们最近事多,又是垒院墙又是收拾屋子的,估计是忘了吧。你瞧这回不是送来了吗?”   江氏可算是逮着个破绽,仍不依不挠地说道:“哎哟歪,这就忘了,你娘的忘性可真大呀。”   张小草又急又气,可是她的嘴可不像她娘那样厉害,尤其是越气越说不出口。   而罗氏假装在跟小宝说话,仿佛没注意到这一幕似的。   张小北看到姐姐这么被江氏抢白,心里不由得火了,他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大伯母,我娘的忘性还没你的大呢,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家是怎么分出去的?你是不是忘了我娘炸蚕豆不是自己吃,是为了卖钱给我念书用?你看我爷我奶都明白我娘的辛苦啥都不说,你又凭什么说?”   江氏没提防自己被一个小孩子给抢白了,顿感面子上过不去,她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听听小北这张嘴,简直比三弟妹还伶俐。”   罗氏这时候不能再装傻了,她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冲张小北招手:“小北你过来这边,你躲在黑影里,奶的眼睛又花,都没看见你呢。”   张小北用符合他年龄的口吻,撅着嘴道:“我才不过去,奶奶不是眼花,是眼里只有别的哥哥姐姐,就看不见我了。”   罗氏笑得更欢了,她对着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道:“你们听听,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吃醋。”   不过,张小北的话多多少少勾起了罗氏心头的愧疚之感,确确实实地,自从小宝回家后,她对小北是没以前那么好了。   其实这也正是张小北的目的,他意在提醒奶奶和爷爷,你们自个偏心张小宝心里就没个数吗?我都不说什么了,麻烦你们就别再纵容大伯母找我们家的麻烦好吗? 第23章 拜师(上)   张小北跟姐姐给西院送完炖鱼后一起回家。   路上,张小草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爹娘,她跟张小北商量道:“小北,你说这事咱们要告诉爹娘吗?我觉得说了也不好,不说好像也不咋好。”   张小北道:“告诉他们吧。”特别是一定要当着他爹的面说,让他看看西院的人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两家离得不远,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家了。   天已经黑透了,中间的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昏黄昏黄的也不甚明亮,饭菜已经盛好摆在桌上,冒着热气。   一家人摇着蒲扇赶着蚊子等着他们吃饭,一见两人回来,胡氏就张罗道:“赶紧吃饭吧。”   她一边替张小北剔鱼刺,一边随口问张小草:“你送鱼时,你爷奶他们说啥没?”   张小草看了张小北一眼,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就把大伯母江氏的话转述了一遍。   胡氏不听则已,一听就气得不行,她冲着张耀祖说道:“你听听,大嫂说的这是啥话?咱们家好容易见次荤腥,省下来给爹娘端过去,他们倒好,反倒责怪上了。还说我炸蚕豆不给爹娘,蚕豆那么硬,老人家咬得动吗?再说了,那可是用来卖的。”   张耀祖心里也气江氏不会说话,但他这时候只能劝和,便无奈地说道:“大嫂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嘴碎,你别跟她一样,你是啥样的人,咱爹娘清楚得很。”   说到公公婆婆,胡氏突然问张小草:“那你大伯娘说你的时候,你爷奶说啥没有?”   张小草这时候更犹豫了,刚才她娘是在说大伯娘,他爹反应不大,要是说爷奶,那就不一样了。可她既不愿说慌,又怕爹娘因此而争吵起来,张小草是一脸的为难。   胡氏见此情形已经明白个大概了,她把目光看向张小北:“小北,你也跟着去了,你爷奶留你吃饭了吗?”   张小北答道:“开始的时候爷奶都没看到我,大伯娘欺负姐姐,我看不过出声替姐姐说话,奶奶才让我到她身边,我没去。”   胡氏心里冷笑,大嫂说小草的时候,婆婆就在看边干看着,那就表示,这敲边鼓的虽然是大嫂,但保不齐婆婆也有这想法呢,说不定她也在为上次没给她送蚕豆的事犯嘀咕。要不然,她怎么不去制止大嫂?胡氏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心里对婆婆的看法又多了一层。她语气平淡地对张耀祖说道:“耀祖,你说咱娘是不是对咱们有啥看法呀?要不然大嫂说出这话,她啥没出声制止?”   张耀祖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假装糊涂道:“是吗?我咋没觉着,娘应该没啥意见吧,可能是没来得及说大嫂呗。再说了,大嫂都有儿有女的人了,娘也不好当着大伙的面说她吧。”   胡氏一看自家男人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一声:“你觉得娘是会给儿媳妇留面的人吗?他给大嫂留面子,咋就没给我留过?”   张耀祖梗着脖子道:“咱娘咋地你了?你问问村里人,哪个不说娘会来事又明理。”   胡氏以冷笑声作答。   张耀祖也有些气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张小草吓得不知说什么好,张小枝小声说了一句:“娘,咱们吃饭吧,鱼汤凉了都腥了。”   张耀祖正在气头,想也不想,就甩出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   张小枝吓得再不敢出声了。   张小草见妹妹挨了骂,纵然害怕,也顶风站出来对张耀祖说道:“爹,你要骂就骂我吧,都怪我,我就不该学话。”   张耀祖把眼一瞪:“你也知道错了呀,你伯娘说你几句咋地了?你还回来学舌。”   胡氏见张耀祖冲着孩子撒火,便跟他争执道:“你干啥呢这是?就知道在家逞英雄?你有种你咋不冲你爹娘你大哥嚷呀。”   张耀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他摔,胡氏也摔,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触即发。   张小北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程度,他一边怪自己考虑不周,一边赶紧拿话插进两人中间:“爹,我都快饿得头晕了,你快让我吃饭吧。”   胡氏一听到张小北头晕,就赶紧关切地问道:“小北,你咋了?是不是晌午晒得狠了?”   张耀祖也有些担忧,语气缓和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小北摇摇头,“我觉得我是饿坏了。捉鱼时,我就特别想吃,到现在也没吃着。”   胡氏转怒为笑道:“行行,快吃吧,瞧你这馋样儿。”   经张小北这么一打岔,张耀祖也不好再绷着脸了,勉强笑道:“行啦,都快吃饭吧。”   三个女孩子如蒙大赦,赶紧低下头飞快地扒饭。   胡氏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地提醒孩子们:“都慢点吃,可别卡着了。”   张小北默默地想道,下一次再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在吃饭时说,太影响气氛和胃口了。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父母吵架,虽然不甚激烈,可是也怪吓人的。两口子吵架在张家村跟家常便饭一样常见,听说还有的对手打架呢。贫贱夫妻百事哀,生计本来已经够艰难了,再加上公公婆婆妯娌兄弟姐弟孩子等一堆的杂事混在一起,不吵再怪。但张小北不希望他父母吵架也成常态。   像今晚这样,本来家里好容易改善次伙食,大家伙挺高兴,结果气氛被破坏了,虽然中间经张小北插科打诨没再吵起来,但终究是破坏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让人多少有些压抑。   张小北等到大家吃完饭,情绪也相对稳定的时候,才蹭到爹娘跟前,一手拉着爹,一手扯着娘,乖巧地说道:“爹,娘,我觉得你们吵架都赖我,我要是不学舌就好了。我想好了,以后大伯娘骂我也好,小宝打我也好,我再也不告诉爹娘了,省得你们又要吵架。”   张耀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氏听得心里难受,一把搂过张小北,摸着他的头说道:“乖儿子你可不能这样,娘以后不跟你爹吵了,这次不赖你。”   张小北说:“还是赖我,不能赖姐姐,大姐路上还问要不要跟你们说,我就说我们不能说慌,还是说吧。”   胡氏连忙好声说道:“不怪你,也不怪你姐姐,要怪就怪那个不会说话的人。”说完,她又忍不住白了张耀祖一眼。   张耀祖这次没生气,说道:“你娘说得对,以后我们再不吵架了。”他想的是,以后吵架千万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吵。   胡氏没再提起公公婆婆的事,这场小小的风波总算过去了。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平淡如水。   胡氏和张小草两人,三五不时地去镇上卖一趟凉粉。但是因为蚕豆的事,胡氏这次主动给罗氏送了一块凉粉,并说道:“娘,这是俺们用绿豆磨出来的,去镇上卖点,给小北攒学费。上次也卖过香酥蚕豆来着,我想着爹娘牙口不好也吃不了,就没给你们送,这次凉粉不一样,软和,没牙也能吃。”   罗氏笑道:“好容易做点东西还不留着卖,我哪里就少这一口吃的。”   胡氏笑道:“卖是要卖的,但孝敬你和爹也是我们应当的本份,再者说,我要是做啥好吃的不给你们送,你和爹是不会说啥,但保不齐有旁人多想呀,到时候,咱们娘俩因为这个生份了不好了。”   胡氏旁敲侧击地说出了对江氏的不满。   罗氏一听到三儿媳妇说这话,笑容比刚才淡了些,她也没点透,只是说道:“你放心吧,你嫁进张家这么多年,你是啥样的人,我和你爹比谁都清楚,旁人说他的,俺们老两口不聋不瞎的,不会乱信别人。”   胡氏道:“娘既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家里还有些活,我得回去了。”   胡氏虽然没有正面怼江氏,但这些话照样一字不差地传进了江氏耳朵里,江氏气得暗自咬牙,但自已又理亏也不好去找胡氏对质。她只能跟妯娌杜氏倾吐一下心中的不满和牢骚。杜氏也是藏不住话的人,这些话很快就经过她的嘴传到了胡氏的耳朵里。   张小北正好撞见了大着肚子来他家的二伯娘杜氏,他担忧地看着肚子越来越大的杜氏,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二伯娘,你要小心些,不要到处乱跑呀。”   杜氏摸摸他的头,笑道:“我来找你娘说会话,哪里是乱跑。”   张小北心说,我其实是想告诉你,都快当妈的人了,还不好好养着,乱嚼舌根干啥呀。   还好,胡氏也不是那种没完没了的人,虽然跟江氏不睦,也没再进一步争吵,毕竟,她眼下忙着呢。   自从张小北说了要拜李修文为先生,需要中秋前备一份像样的礼物,胡氏就放在心上了。   她把家里能用上的东西都倒腾出来,发现绿了绿豆还有些黄豆,于是,她不但做凉粉,还发豆芽一起去卖。地里活多时,就由张小草和张小枝去镇上,张小北有时也跟着,农闲时,就由胡氏自已去卖东西。张耀祖也终于找到了一份零工去做,就连张小花也有了活干,她要去放羊,给羊割草。一家人为了这一个目标干劲十足。   日子静静地过去,转眼间,火热的六月、七月过去了,八月到来了。   一入八月,张小北就开始准备中秋节要卖的东西,凉粉豆芽当然要继续卖,除此之外,他还想捣鼓些别的东西。另外,拜访李修文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24章 拜师(中)   张小北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趁着这段时间攒一笔钱,然后给李修文家送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再央他教自己读书。   张小北就问胡氏:“娘,咱家现在有多少钱?”   胡氏也没隐瞒着儿子,就实话实说了:“这两个月来,咱们家攒了七百文。”凉风也好,豆芽也好,都是小本经营,除掉本钱赚得也不多。   张小北算了算,七百文的购买力应该还可以,买拜师的礼物至少够了。   但是,给李修文准备什么礼物好呢?张小北跟胡氏的商量,胡氏的意思是他们既然要在中秋前后去李家,那就按照节礼来准备,点心呀糖呀鸡鸭鱼肉之类的都要备上。   说到点心,张小北突然灵机一动,他想到自己要捣鼓什么了,绿豆糕和月饼。做这两样东西,成本可不便宜,要糖,要糯米还有猪油,哪一样都是稀罕物。不过,现下家里有少许本钱,再加是拜师要用,爹娘应该不会反对。   当日晚饭时,张小北就试探着向爹娘提出能不能自己做点心和月饼送礼。   张小草惊讶地反问道:“点心和月饼也能自个做吗?我怎么没见村里人做过。”   胡氏也是一脸怀疑:“这可是精细的玩意儿,我可不会弄。”   张小北正想说,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呀,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胡氏又用疑惑的口吻道:“真是奇了怪了,别说咱们家,咱村都没人做过,小北你想到这个,你在哪儿看过的?”   胡氏只是随随便便一问,张小北却吓出了冷汗,是呀,他该怎么向她娘解释这个问题。自己真是太不谨慎了。自己还是赶紧去读书吧,这样以后想做什么事就可以甩锅给万能的书本了。   他稍稍一想,便说道:“镇上点心铺子不是有这个东西吗?他们能做出来,娘肯定也能做吧。”   胡氏倒也没有多想,笑道:“你这孩子把娘当成啥能人了?这种精细活娘可做不来。”   胡氏以为张小北惦记着吃点心,第二天卖完东西回来,就给他买了一块绿豆糕。张小北没舍得吃,而是把两个姐姐和娘拉过来一起研究人家是怎么做的。   张小北先把点心掰开看看闻闻,说道:“这里面有绿豆,有糯米。”然后咬了一小口,咂咂嘴:“真甜,里面好多糖呢。”接着他又分别让三人尝上一口,三个人都咬了小小一口,最后轮到看热闹的张小花,她咬了一大口。   张小北一步步启发姐姐和母亲,“这个看上去并不难嘛。”有了张小北的启发,大家的积极性也给调动起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   张小草说道:“我也觉得不难,是不是跟整馒头有些像?”   张小枝说道:“就是这上面的花纹怎么弄的?”   胡氏叹道:“这玩意真贵,一块糕点能买几个馒头,要是真能自个做,能省不少钱呢。”   张小北打蛇随棍上,当下便缠着胡氏:“娘,那你就买点东西试试呗。”   胡氏还是下不了决心,“小北,娘真做了这种精细的活计。”   张小枝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道:“娘,要不你先少卖些东西,我来试试。”   胡氏瞟了一眼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二女儿,张小枝继续说道:“娘,你看,咱们要给李家送礼,就要买点心,这得花不少钱呢,还不如咱们先试着做,做砸了就砸了就留着小北吃,要是做成了,省一笔不说,多少还能显出咱们的心意。”   “行,我明儿个就去买糖和糯米。”胡氏最终下定了决心。   张小北一见他娘终于同意了,欢喜之后,又拉着张耀祖嚷道:“爹,你给我做一个小玩意,我也要帮二姐干活。”   张耀祖被缠得没法子,只得无奈同意了张小北的要求。他去老张头那里借来做木匠活的工具,按照张小北说的打造了几个略显粗糙的带花纹的模具。   次日,胡氏买回了糯米粉、粘米粉、白糖、蜂蜜,还买了三斤肥肉炼猪油。绿豆他们家自己家,去村口磨成粉留着用。   翌日一早,张小枝和张小草还有胡氏三人早早起来,开始试做绿豆糕。   先在锅内倒油,待油热倒进绿豆粉,白糖,加点蜂蜜,再一点一点地往里加水,然后小心地翻炒,等到锅里的几样东西全部融合在一起就可行了。   接着,再把糯米、白糖等加水拌匀,然后上锅蒸将近两刻钟,取出来放凉,随后开始用擀面杖擀面皮,擀好后,把把炒熟的绿豆粉撒在面皮上,像卷席子似的卷起来,切成均等的小块就成了。   当然,第一锅纯属尝试,做得有许多不尽如意处,但好歹做出来了。   东西一出来,胡氏就给了张小北拿了两块,给张小花也拿了一块。其他人都是尝上一两口知道味道就行了。   张小北拿到糕点没有立即吃,对胡氏说道:“娘,上次黑妮给我们鱼吃,这回给好送些绿豆糕吧。”   胡氏爽快地答应道:“行,小草,你一会儿得了空给她送几块去。”张小草答应了。   张小枝她们三人不但做了这种卷子似的绿豆糕,还做了一种带花纹的糕点,做法跟前一种差不多。无法是最后一道程序不一样,就是用模具压了一下,还挺好看的,勉强能看出点花纹来。   母女三人忙了大半天,试做了两锅,费了不少料东西,终于勉强做出两锅还能入眼的糕点。   平氏真不舍得吃,可是这东西又不能久放,送给李家也不太好看,胡氏思索再三,还是没舍得都吃,包了一下,再加些别的东西,给西院和其他几家亲戚提早送了节礼。这些糕点送李修文拿不出手,但送给乡下的亲戚们算是可以了。   胡氏没细说,罗氏和老张头就以为是买的,还念叨着说这东西费钱,但念叨归念叨,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因为拜师这事胡氏心里没谱,所以也没有跟罗氏他们详细说。她在西院坐了一会儿,唠了会家常就回家来了。   胡氏去送节礼,张小草和张小北也去送礼了,两人去找黑妮,可惜黑妮下地干活去了,没找到。中秋前后,差不多是秋收时节,地里的庄稼陆陆续续地都熟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收割了。像黑妮家就属于秋收早的那一批。   张小北到底还是没看到黑妮,但后来张小草看到她了。   胡氏问她这事,张小草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感慨道:“穷也好,富也好,还是自个的爹娘好。”   张小北问她怎么了,张小草用愤慨的语气说道:“我见到黑妮了,她说家里现在不但要收割庄稼、割草喂猪做饭,晚上回来还要编扫帚和篮子,她等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眼睛都熬红了。才多大点的孩子呀。”   胡氏也是愤慨,说道:“怪不得黑妮他爹能发家,这老东西可会赚钱了,蚂蚱腿也能让他炸出油来。”   张小北没说话,他除了愤怒,最多的就是无奈和无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糕点有了,胡氏又到镇上了买了一条鱼,把家里的两只母鸡也逮了栓上,再卖了五斤肉,另外还炸了一包香酥蚕豆。   第一次上门,礼物就先准备这么多,等到正式行拜师礼,礼品肯定得比这次更丰厚些。   礼品备好,关于谁去又成了问题。按理是该张耀祖带着张小北去比较符合礼数,但张小北不想让他爹去了,这次主要是他跟李修文谈话,他爹去了只能干杵着,倒不如让他娘去得好,因为李修文有一个寡母,娘去了刚好能陪李夫人说说话,双管齐下岂不是更好?   张小北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胡氏和张耀祖商量了一阵也同意了。   八月初六这天,张小北和胡氏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母子两个这个时节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穿上,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既顺溜又妥帖。收拾妥当,胡氏挎着东西,张小北傍在她身旁,两人带着忐忑又略些兴奋的心情踏上了去花莲村的路。   离花莲村越近,胡氏越是忐忑,她说道:“小北,你说娘跟那个李修文说啥好呢?”   张小北笑道:“娘,咱在家不是说好了吗?你去陪李夫人聊天就是,我来给李先生谈话,只要我俩说得对味了,这事差不多就成了。”   胡氏担忧地道:“小北,娘知道你是比别的孩子聪明,可是那个李修文的脾气可是跟旁的人不一样呢,娘就怕他见你是个小孩子不理会你咋办?”   张小北轻轻一笑:“放心吧,娘,他跟旁人不一样,我也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没准,我就对了他的胃口呢。”   两人边走边说话,胡氏偶一抬头,望了望前面,喊了一句:“花莲村这就到了。” 第25章 拜师(下)   花莲村看上去要比张家村大多了,不远处就是山,一进村口就是一个大湖,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上,湖面上一片波光潋滟,湖中残留着一片片苍绿的荷叶,这个时节自然是看不到荷花了,但能让人想像“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因为有了这一湾湖泊和荷叶的映衬,让整个花莲村无端地多了一些灵气。   张小北虽然喜欢湖景,但想着有要事要办,并没有逗留太久。   两人沿着湖岸走了一阵,中间碰着个放牛的男娃,张小北向他打听李修文的住处。   男娃说得很清楚:“你就顺着这湖一直往前走,走到头,花最多的那家就是他家。”   张小北道过谢,跟着娘继续往前走。   大湖尽头有三户人家,中间那户房屋四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什么月月红、鸡冠花、凤仙花、茉莉花、菊花等等,有些正在盛开,有的已经开败了,还有即将盛开,张小北只能认出其中几样。   他们绕过花丛,找到正门,只见院门紧闭,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家。胡氏忐忑着敲了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个男声应道:“谁?”   胡氏张口答道:“我。”   接着,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开了。   开门的正是李修文,他看到胡氏怔了怔,张小北赶紧站到前面,笑盈盈地招呼道:“李大哥,我是张小北,我来拜访你了。”其实张小北也纠结过称呼,到底是叫大哥好还是叫叔叔好,李修文看上云才二十左右,叫叔叔哥哥都行,他一是怕把人家叫老了,对方不高兴,毕竟,前世,他十多岁时叫二十多岁的人为叔叔阿姨,人家当时就生气甩脸子,说我有那么老吗?二是上次他脱口而出叫人家兄台,现在也只好继续这么叫下去了。   李修文见是张小北,轻轻笑了笑,“原来是你呀。”   张小北拉着胡氏向他引荐:“这是我娘,本来我想一个人来的,但我娘不放心,就跟送我过来了。”   李修文招呼道:“请进。”他闪身把两人让进门。李家的院子还挺大,院子里跟院外差不多,也是种满了各式花卉,还有一些比较少草的药草似的植物,只南面留下一块空地,上面还有钉耙,锄头等农具,看样子是想开垦菜园但最终未果。张小北还好,但看在胡氏心疼不得了。这么一块地就这么空着太可惜了,种菜多好呀。   李修文解释道:“家里只我和娘两人,我娘近日去探望朋友了,来,你们随便坐。”   他们说着话就进了李家的堂屋,张小北观察了一圈,发现李家的房子很大,房屋造得也好,青砖灰瓦,大滴水屋檐,房子大是不大,可是看上去很空,里面虽然称不上家徒四壁,但了必有的桌椅之外,再无其他家什。   李修文显然不太擅长招待女客,他显得不太自在地说道:“你们先坐,我去砌杯水。”   胡氏说道:“李先生,你不用客气的,我自己来就行。”   李修文到底还是尽了主人的礼节,给两人倒了两杯凉茶。   张小北看到李修文的不自然,他知道这个时期人们还是十分注重男女之别的,估计读书人更注重,他倒没算到李老夫人不在家,真是失算了。眼下之计,就是先解放李修文吧。   他主动说道:“李大哥,我有些事要请教你,咱们能到你的书房去聊聊吗?”   李修文:“……”不知真的,他就是觉得莫名地好笑,不过随即又觉得去书房的话倒也不错,只是他娘不在,把胡氏一个人扔在这里又有些不妥。   张小北又说道:“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外人,让我娘在院子里歇一会儿,我跟你说几句话就好。”   李修文对胡氏礼貌地笑笑,“张夫人,不必客气,请自便,我跟令郎去去就来。”   胡氏第一次被人称张夫人,一时难以习惯,她连忙说道:“没事没事,你们去吧。”   李修文领着张小北到书房去了。   再说胡氏,在屋子里呆着无聊,然后就到院子里转转,转着转头又看到那片空地了。她想,这块地虽然错过了春夏那一茬,但不能错过秋冬这茬菜呀。现在平整好,还能种些白菜萝卜芥菜之类的。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就帮忙把这地给翻了吧,反正农具院子里都有,胡氏开始埋头捡石子、翻地。   而张小北这时已经跟李修文到了他的书房里。   李修文的书房很宽敞,这是李家唯一不觉得空的屋子,四壁的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籍、画册。靠窗有一张长条黑木书桌,上面放着两本画册,一些笔墨纸张,还有一些画画用的颜料。   李修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指着另一张椅子让张小北坐下。   李修文开门见山地说道:“小鬼头,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张小北嘿嘿一笑,先给李修文戴了顶高帽:“兄台果然目光如炬。”   李修文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意思是你赶紧说吧。   既然对方开门见山,张小北也就不打算再绕圈子了。他开明宗义地道:“李大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想读书,想拜你当我的先生。”   李修文对此倒也不觉奇怪,他的猜想也是如此。   李修文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张小兄弟,其实在你之前就有人来问过我,但都被我一一拒绝了。”   李修文顿了顿,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此生的志向并非举业,平日读书不喜四书五经,作文不喜八股,一切全凭个人喜好,我这样的人如何又做得老师?岂不是耽误你们这些学子?况且,我也知道你们的家人为了你们能够读书,往往倾尽全家之力,我怎么忍心懈怠你们?我既不想懈怠学生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唯有拒绝你们,还望小兄弟和令堂能够理解。”   李修文说完,静静地看着张小北,张小北笑了笑,也缓声说道:“我倒是能理解李大哥的心思。不过,我觉得李大哥还是太谦虚,想得太过长远和细致。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先生只要尽力了,学成怎样,全看我们的造化,这怨不得谁。而且读书的根本是明道理,知是非,长眼界,至于能否进学、中举,那得看机遇和个人造化了,有时非人力所能左右。”   李修文目光中露出激赏之意,他慨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   李小北顺着杆子往上爬,接着说道:“既然先生觉得我这么好,何不破例收下我这个学生?”   李修文朗声笑道:“我倒是有心收你,只是还有一件,家母素来喜欢清净,最所吵闹。不过,你若是有心向学,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李修文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收你为学生是不可能,但我可以私下里教教你。其实这个,张小北也觉得不错,可是他又一想,偶尔麻烦人家一两次可以,时常麻烦就不好了。   再者说,看看李家过得也不十分宽裕,他还想着帮帮他们呢。   他沉思片刻,接着又说道:“李大哥,你别怪我心直口快,你既不以科举为业,恐怕还不擅种田之事,长此以往,先生以什么为生?我劝大哥可以考虑一下收学生的事,——我知道李老夫人怕吵,喜静,可是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爱吵闹的熊孩子呀,你看看我,多安静多懂事。大哥以后就专招我这样懂事又不爱闹的学生不就好了?学生在精不在多嘛。李大哥,你先别忙着拒绝,等老夫人回来后,你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李修文充满笑意地看着张小北,静静地看着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劝告自己,静静地看着他大言不惭地夸奖自己。   张小北也懂得适可而止,既然话已经说完,他们就该告辞了。他便起身告辞。   李修文稍作挽留,便起身送他出来。   两人一到院子里,李修文便有些呆住了。就见原先的空地已经被翻了大半,翻好的土地被弄成一条条整齐的垄,一看就是行家干的。   胡氏见他们出来,赶紧起身,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我在院子里闲着没事,就顺手把地给整了,你们可以种些萝卜白菜大葱之类的菜,过年就不用买了。”   李修文用充满感激地说道:“多谢张夫人了。”   胡氏一听到他喊夫人夫人地就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地摆手道:“俺一个乡下人,啥夫人不夫人,你叫我胡婶就行了。”   李修文笑道:“好吧,那就多谢胡婶了。”   胡氏跟李修文说着话,拿眼觑着张小北,她特别想知道两人聊得咋样了。   张小北走过去拉着胡氏道:“娘,我已经跟李大哥说完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胡氏只好说道:“是呀,天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跟李修文告辞。到临走时,双方又因为礼品的事起了争执。   李修文坚决不要礼品,胡氏坚决要送,双方就僵持在那儿了。   李修文没有相关经验,同时他又觉得拉拉扯扯不好看,一急起来,脸都有些红了。   张小北见此情形,只好劝他娘道:“娘,罢了吧。咱们以后再说。”   最后,他想个了个折衷的法子,把自家做的绿豆糕和香酥蚕豆留了下来,跟李修文说道:“李大哥,我们那儿的规矩是上门串亲戚看朋友都不能空手,不然会被人笑话的。这两样东西都不值什么,是我们家自己做的,一点心意,你和老夫人就当尝个鲜儿吧。”   李修文一听这个,也不好再拒绝了,只能收下了。   李修文送两人到门外时,才对张小北说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答复。”   胡氏一听对方这么说,就知道事有五成指望了,她满怀欢喜地说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考虑,过个两三天,我正好去镇上卖东西,路过这里,顺道把菜种送过来,你到时告诉我就行。”   这也正好解决了李修文怎么去通知他们的难题,他说道:“这样是好,只是又要麻烦胡婶了。”   胡氏不在意地道:“这有啥,俺们的气力又不值钱,菜种家里也有。”   李修文点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那时我娘应该会在家。”三人挥手告别。 第26章 找茬   母子两人一离开李家,胡氏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哎呀,我真想到这个李先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哪里像那些人告诉我的那样。你看他多和气呀,怪不得是读书人,说话跟咱们庄稼人就是不一样。”还有一条,胡氏没说出来,她送的礼李修文死活不要,要换了别的人还不乐呵呵地收下了?这人不贪又有学问,要是能拜他当先生多好呀。   张小北也说道:“李修文是个不错的人。”   胡氏又问:“对了,你跟他在书房里都说啥了?”   张小北笑道:“没说啥,就是告诉我很聪明很懂事,反正一定要让他觉得不收我当学生他会后悔的。”   胡氏半笑半骂道:“你这孩子,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张小北苦笑道:“娘,这种时候不夸不行啊。”只要有本事名气大的人才有资格低调,像他这种扔人群里不起眼的人,再低调谁能看见他呀。胡氏一想也对。   相比较来时的忐忑不安,母子俩回去时就轻松愉快多了。   走了半路,胡氏怕张小北累,就要背着他,张小北摇头拒绝了,她娘还拿着东西呢,哪能再让她背着,大不了他走慢些就是。   两人走走歇歇,中间还停下来在一户人家要了碗水喝。半路上卖各种卖零嘴和针头线脑的货郎,胡氏心中好,出手也难得的大方,就想掏钱给张小北买点吃的,不料却被张小北拦住了:“娘,咱不买了,省下钱,再买点糖和猪油之类的,我们在家自己做吃的。”胡氏一想也是,这样一来就省多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耗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家。   他们一到家,张小草和张小枝就围了上来,问事情怎么样了。   胡氏面带笑容道:“还没说定,不过感觉有戏,那李先生可真不错。”张小草两姐妹听到这话,也跟着高兴起来。   胡氏一面把东西放下来一面问道:“你爹还没回来?家里没啥事吧?”   张小草答道:“爹听说奶奶他们先去割豆子就去帮忙了。家里倒也没啥事。”   胡氏倒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又热又渴,咕咕咚咚灌了一大碗凉开水,她又想去吃点剩饭。   张小枝道:“娘,左右过一会儿也该做饭了,你就别吃剩的了,我跟大姐去做饭吧。”   胡氏一想也是,便挥挥手说道:“行,你俩看着做吧,我先歇歇。”接着又问小北累不累,要不要给他捏捏腿。   张小北摇头说没事,他睡一觉就好。   张小草和张小枝去灶上做饭,他们家的晚饭也简单,就是把上午蒸的三合面馒头溜一溜,煮一锅稀粥,炒一个豆芽,再拌个苋菜就行了。   饭做好了,张耀祖还是没回来。   胡氏看看天色,天也快黑了,这时候应该回家了吧,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就见听院墙那边有人在喊:“老三家的,老三家的。”   胡氏听声音像是二嫂杜氏,就赶紧到墙根底下大声回应道:“二嫂,你叫我?”   那边确实是杜氏,她说道:“娘叫我喊你过来吃饭,你把小北也带来吧。”   胡氏不疑有他,就跟两个闺女说了一声,叫她们先吃,自个儿带着小北去西院。   胡氏牵着张小北进了西院,西院里仍是闹哄哄的,人多,鸡鸭鹅也多。堂屋里已掌了灯,屋里围坐了大房二房的大人孩子。罗氏和老张头坐在上首,张耀祖和张富贵和张发财坐在一处正在说话。   杜氏也在,她的肚子比先前更大更显了,行动都有些笨拙。   胡氏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跟杜氏说话:“二嫂,看这样子,你该不会是双胞胎呀。”   杜氏笑着应道:“谁知道呢,村里倒是有经验的老人说极有可能是两个。”   胡氏道:“要怀的是两个那真叫好,受一回罪得生俩孩子简直太划算了。”   两人正唠着家长里短,这时候,江氏端了一盆菜汤进屋了。   胡氏伸手去接,江氏侧身躲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呀,我自个来就行,我哪敢使唤你,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胡氏眉头一皱,就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笑着问道:“大嫂,你这话啥意思呀,啥你不敢使唤我,咱们没分家里,我也不懒吧?也没躲过活吧?”   江氏把汤盆放下,笑呵呵地道:“三弟妹,你瞧你,我不过是随口开了句玩笑,你咋就较起真了?”   胡氏原话奉还:“大嫂你瞧瞧你,我也不过是跟着你开了句玩笑,你咋就当我是较真呢?就许你说笑,不许我说笑了?”   妯娌两个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却暗潮涌动,夹在两人中间的杜氏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在看戏似的。   罗氏看了看两人,开口道:“行啦,说笑归说笑,都别当真了。”   随即她状似随意地问胡氏:“老三媳妇,我听老三说,你今儿上午带着小北去拜先生了?真有这事?”   胡氏怔了一下,忍不住看了张耀祖一眼,心里就有些不悦,但随即又想道,这事早晚也瞒不住,况且,她自个掏钱让儿子读书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任谁知道也无无妨。   想到这里,胡氏便大大方方地说道:“是有这事,土地庙刘先生那儿的束脩太贵,俺们出不起,我听人说花莲村的李修文那儿束脩便宜些,就特地带着孩子去问问。”   胡氏话音一落,屋里就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尤其是江氏反应最大,她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三弟,三弟妹,你们两个可真是深藏不露哇,这才分家多久,你们三房就能送小北去读书了?”   胡氏反击道:“大嫂你这话是几个意思?啥叫我俩深藏不露,我们分家时分多少东西可是明面上的,我能藏到哪去?你亲眼看见我藏啥了?”   江氏正待反驳,这时张富贵拿眼瞪她一下,他接过话说道:“老三,这么说你家是发小财了?这正好,你大侄子正要买书和冬衣呢,你有钱正好支援点。”   胡氏心里窝火,面色仍平静地道:“大哥,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的话?我们小北上学也要束脩呐,你这个做大伯的能支援不?”   张富贵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老三媳妇,你又说笑了,我要有钱还找你们借呀?”   胡氏道:“既然都没钱,那就谁也别谁找借,各人凭各人的本事呗。”   江氏飞快地插进来一句话,对着罗氏和老张头道:“娘,爹,你们二老听听,三弟妹这说是的啥话,好好地一家人说得这么生份,让人多寒心。”   胡氏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老张头沉着脸把手往下一压:“行啦,你们几个都少说几句。”   老张头这么一说,大家伙只好安静下来。   老张头转脸问胡氏:“老三媳妇?那个花莲村的李先生答应了吗?”   胡氏低头答道:“还没有,不过也差不离了。他挺喜欢小北的。”   罗氏也问:“那个李先生跟刘先生比咋样?他收了多少学生?”   胡氏实话实说:“人家以前不太想收学生,这不还没决定的吗?”   罗氏道:“他没收学生可见他没啥学问,要不他不收呢?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我劝你们两个谨慎些,别花了钱又耽误了孩子。”   老张头也有同感,点头道:“你娘说得没错,咱不能把钱白白扔出去。”   张富贵见状赶紧插话道:“老三,你跟你媳妇就听咱爹娘的没错,他们二老过的桥比咱走的路都多,你小心别被人家给骗了。再说了,咱们张家这种家境,能供出一个读书人就不错了,做人不能贪多呀。”   胡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心说,我花自己的钱供自家儿子关你们屁事,但说话的人不但有大伯哥和大嫂,还有公公婆婆,她也不能直白地发火,只能强压着怒火拼命地朝张耀祖使眼色让他说话。   张耀祖看了看爹娘,又看看自家媳妇,再看看大哥和大嫂,这才说道:“大哥,这是我们三房的事,你就甭管了。”   张富贵借着张耀祖的话就开始发挥起来了:“老三,你这么说不对呀,你们三房的事不是咱们老张家的事呀?今天这事不是我管,是爹娘要管,你的意思咱爹咱娘没资格管你家的事?”   张耀祖被张富贵抢白得一时接不上话来,张小北一直在旁听着,但见到这种情形,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两句了。 第27章 据理力争   “大伯,我爹是爷奶的儿子,我是他们的孙子,他们当然有资格管我家的事?但爷爷和奶奶已经出钱供小宝读书了,他们现在没钱供我了,他还让他们怎么管?我就是知道爷奶供了小宝哥没钱供我了,我就想着找个束脩少的先生跟他认几个字,大伯,你别逼爷奶管我的事了。”   张小北说的话,大家先是一怔,心说这孩子是不是没听懂人话呀,这是哪跟哪呀。   张耀祖为人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胡氏先反应过来了,她在心里默默称赞了儿子一句,这话说得太好了,是啊,小北和小宝都是公公婆婆的孙子,你当然有资格管呀,你管你出钱呀,不出钱也就罢了,凭啥还来瞎逼逼。   胡氏当下就积极配合张小北,说道:“是啊,大哥,你听听小北的话,爹娘为了供小宝读书把养老本都掏干了,哪来的钱管小北,我和耀祖也不是那种不开眼的人。”   张富贵愈发哭笑不得,他试图去澄清:“老三家的,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的话呀?”   张小北接道:“大伯,我跟娘听懂你的话了,可是你没听懂我的话,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读书的钱,我们三房一家自己想办法,我们不跟你借钱,也不跟爷奶要钱。”说着,他又转脸看向目光阴晴不定的罗氏和一言不发的老张头,脆声说道:“你看爷奶都明白了,你咋就不明白呢。”   张富贵被一个小孩给鄙视了。   众人:“……”   胡氏心里暗暗得意,同时又有些心疼自己儿子,然后又暗恨自家那个不争气的男人,若不是他不顶事,何至于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来出头?   江氏见情况不妙,赶紧出来给自己男人救场,她笑了笑道:“小北呀,我们大人商量正事呢,你一个小娃娃家瞎掺和啥呀,你学学你小宝哥,瞧瞧他插一句话没有”   确确实实,张小宝今天显得意外的安静,他正在发呆呢,对周围的事充耳不闻,突然被江氏一提名,似乎才反应过来。   他用斜睨一切的眼神瞟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冷淡又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帮人叽叽喳喳地真烦人,整天钱啊钱的,真没劲。”   胡氏嘴角一弯,含笑看着江氏,意味深长地道:“大嫂,你就叫我们家小北学这个呀。”   江氏生气儿子的表现,又受到胡氏的挤兑,不由得恼羞成怒,说话也有些急不择言了,她冷笑一声,道:“呵,我叫你学你就能学到吗?有时候啊,人就得认命,要知道,这人跟人,孩子跟孩子天生就是不一样的,这天底下豁出老命念书的人多了去了,到头来有几个有出息了?”   胡氏听到江氏这么暗讽自家儿子,脸气得通红,便也不管不顾地反讽道:“我认命不认命又咋地了?你咋就知道我儿子的命不如你儿子的?你以为你谁啊,你还能铁口独断是咋地,咱们的命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可不是花几文钱请人吹出来的!”   胡氏这一番话正好戳中了江氏的痛脚,她霍地站起身,指着胡氏骂道:“老三家的,你今儿个得把给我话说清楚,你啥意思呀?我儿子的好命碍着你了?你要这么昧着良心说瞎话?”   胡氏也毫不示弱:“你儿子的命没碍着我,是我儿子碍着你了,要不,你两口子咋非得拼了命拦着不让我儿子读书!”   胡氏越说越气,越说越放得开,最后,她索性心一横,干脆把话全说明白,“大嫂,今儿个,咱们就当着爹娘和大家的面把话都挑明了说吧,咱爹娘要供你家小宝念书,我们两口子说啥没有?我们一个不字都没说:家底都被掏空了,我们分家时啥也没分到,我们说啥没有?我们啥也没说。如今,我们一家几口,辛辛苦苦地攒了借了几个钱,想给我们家小北拜一个束脩少的先生认几个字,省得将来当睁眼瞎,咋就不行了?我们是花了爹娘的棺材本还是花了二哥二嫂的钱,还是花了你们的钱了?你说呀,我们花自个的钱咋就碍你的眼了?你说说你弄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干啥?”   胡氏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都戳到江氏的脸上了。江氏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眼看着就要失控。   罗氏和老张头看情形不对,赶紧大声制止。   张耀祖和张富贵也分别劝各自的媳妇。   胡氏休战前摞下一句话:“我就明着跟你说吧,我就算供不了我儿子读书,你也别想惦记我们家的那点钱!我扔水里听水响不也借你。都喝河水长大,一个个管得这么宽,手都伸到别人家里去了。”   江氏看向公公婆婆,一脸委屈地道:“爹,娘,你们二老瞧瞧,我和富贵不过是随便问问,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罗氏淡淡地扫了江氏一眼,道:“行啦老大家的,你就别说了。”   老张头在那厢也开始语重心长地说张耀祖和胡氏:“老三,老三家的,你们今儿说得有些过了啊,你大嫂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指着鼻子这么说呀。你们是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就为这点事闹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咱们老张家下一代人丁不旺,说不定就只有小宝和小北,他们两个再不团结,这不是等着让人笑话和欺负吗?”   胡氏面上恭敬地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但她也不好直接开口顶撞公爹,只是说道:“爹我也不想闹成这样,这不都是大嫂先挑起的吗?那些话都是话赶话出来的。”   老张头对胡氏愈发不满,语气也更重些:“怎么?你连我也想顶撞?”   张耀祖频频以目示意胡氏,让她别说了,同时对老张头恭敬地说道:“爹教训的是,我回家再好好说她。”   老张头教训三房夫妻俩,又把目光看向大房两口子,他还还没开口,就看到一直沉默着的二儿媳妇杜氏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罗氏也察觉到二儿媳妇的异样,赶紧问道:“老二家的,你咋样了?”   杜氏有气无力地指指自己的肚子:“娘,我疼得厉害。”   罗氏一听急了,赶紧让胡氏江氏搀扶着进屋去了。   胡氏一见杜氏这样,也顾不得吵架的事,就问道:“这是咋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罗氏道:“昨天她就有些不舒服,我以为歇一夜就好了。”   胡氏说:“赶紧去把村里的朗中叫来看看吧。”   江氏在一边插言道:“没事的,二弟妹又不是头一次生孩子,再说我那会也是时不时地肚子疼,结果也没事。”   罗氏没搭理江氏,到底还是叫个孩子去叫郎中了。   大家一时都有些焦急,女的都聚集到杜氏房中去了,男的除了张发财外,其他人也不好进去,就在院子里等着。还好,郎中不多时就来了。   但这郎中也没多大本事,平时也就看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他看了看杜氏的脉象,又问了几句,只说可能是着凉了气不顺之类的,让好好歇着就行,再疼得厉害就去镇上请大夫。   杜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渐渐开始好转,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胡氏又在屋里呆了一阵才回家去。   这晚饭自然也没吃成,得了,他们还是吃自家的饭自在。   三人回到家里,张小草和张小枝她们已经吃完饭了,还好锅里有些剩饭,三个人凑和扒拉一碗就完事了。   吃完饭,胡氏和张耀祖又说起西院的事。   胡氏忍不住指责张耀祖没有替她和小北说话,张耀祖无奈地道:“你以为我不想说呀,可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起急,啥话都忘了,我从小到大在嘴皮子上都没赢过大哥。”   胡氏悻悻地道:“你瞧瞧你,还没小北会说话呢。”   张耀祖看看了儿子,叹了口气:“是呢,还好咱儿子没随我这口才。”   张耀祖再一次对自家儿子刮目相看,一次是在刘先生那儿,这一次就是他接大哥那番话,一个小孩子能硬生生地能让说会道的大哥吃憋,怎能不让人另眼相看?毕竟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可能是因着这个缘故,张耀祖才没有梗着脖子跟胡氏争吵。   张小北也在默默观察着爹娘,越相处,两人的性格也越明显地显露出来,他娘,自然不用说,勤劳能干、聪明、嘴皮子利索;他爹嘛,不知道说啥好,反正挺让人一言难尽的。感觉顶不起事来,但是优点也有,就是老实能干,罢了,他也别要求太高,毕竟命运之神给他的牌其实并不算烂,虽然爷奶有些偏心,大伯大娘极品,但他娘好呀,姐姐妹妹也好,这就行了。他一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张耀祖没有和胡氏争执,他接着又问今天去李家的事,因为他整天都在帮爹娘干活,两人都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胡氏虽然不满他的做法,但见他态度还不错,就勉为其难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张耀祖听罢,大赞李修文这人不错,比那个刘先生强多了。   胡氏道:“我也觉得好,就是不知道人家最后能不能答应咱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拍脑袋道:“天哪,我差点忘了,今天送的肉李先生又让我拿回来,我还没做呢,可别坏了。”   张小草起身道:“那我去拾掇了炒出来吧,还能放两天。 ”   胡氏想了想,道:“切一块炒了,剩下的给炸了能放几天,看能不能撑到中秋节。”   母女三人开始在灶房里忙活。   张小枝又问道:“娘,是不是过几天还去花莲村呀?要不要还做点心?”   胡氏一提到这事,心情就有些激动和兴奋,她大方地说道:“当然要做,我明早去镇上再卖点糖和糯米回来。”   张小北道:“娘,不是快中秋了吗?咱们试着做些月饼吧。” 第28章 答复   张小北早就想做月饼,不仅仅要给李家送礼,他还想顺道卖点钱。这个时代的人们经济属于自给自足型,百姓日子又过得节省,做出东西来并不好卖,但一到年节都不一样,大家比往常大方许多,过节前,做小生意的最高兴最忙碌的时候。张小北就想凑凑热闹。   胡氏一是因为尝了做小生意的甜头,二是要给李修文送节礼,所以张小北并没有太费劲,她就答应了要做月饼,但对于怎么做月饼她仍是心存疑虑。跟上次一样,她一咬牙又买了一块月饼,一家人凑一起研究。   张小北不负众望,有板有眼地瞎扯:“这种月饼很好做的,跟咱们做的糕点差不多。你看看这馅是红豆的,里面有糖和油还有糯米粉。”   张小枝提出其中的关键性问题:“那外面这层皮是咋做的呢?我看不出来。”   其实张小北硬看也看不出来,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事是难不倒一个资深吃货的。   他记得冰皮好像是用牛奶、白糖和玉米油做的,那就变通一下,这儿牛奶不好弄,但羊奶肯定有,不过得用茶叶去膻味,然后再买些白糖和菜油。没有冰箱冷藏也没关系,放井下。因为没有烤箱,所以他们只能做最简单的月饼,不过,这也够了。   胡氏听了张小北的忽悠,去镇上买了糯米粉、粘粉、菜油,还想办法从别的村里弄了小半桶羊奶。红豆和绿豆家里都有,不用买。   张耀祖呢,仍然做他的木匠活,张小北在旁边指挥他做月饼模具,做坏三个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勉强能看的月饼模具。   而那边,张小草张小枝她们又开始行动了。他们家又添了一口锅,现在有了两个锅了。这样就可以分开行动。张小草负责煮红豆和绿豆弄馅料,张小枝一边跟弟弟唠嗑一边摸索着做冰皮。   冰皮是用煮好的羊奶掺上白糖和菜油拌好,倒进大瓷碗里,再倒进一些糯米粉和粘粉还有淀粉,搅拌,过滤,最后在碗上包一层大苇叶,省得水气进入碗里,然后放锅里蒸小半个时辰,蒸好拿出来放凉后,再吊到井里吊一会儿,好歹能有些凉气。   冰皮做好,绿豆和红豆也煮好了,捞出来开始用滤网和勺子压豆沙。压完豆沙再干炒些糯米粉。这时候,就可以拿出冰皮来,把冰皮擀成剂子,像包包子似的把馅料包起来,不留褶子,最后用月饼模具一按,一个月饼就出来了。   “爹,娘,你们快看,月饼做好了!”张小枝和张小草一起激动地喊道。   胡氏和张耀祖走过去看,脸上笑呵呵的。   第一个月饼被全家分着吃了,张小北和张小花吃得最多。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红豆馅、绿豆馅、枣泥馅、蛋黄馅的都做了。她们越做越熟练,越做月饼越像月饼。做了有十来个月饼,胡氏决定明早拿到镇上去试卖一下。   不过,张小北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娘,天气还不算冷,这种月饼怕是放不长。”   胡氏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告诉买的人,尽量放到井里去冰着,反正这天夜里也挺凉了,放个两天应该没事吧。”   接着,大家又商量怎么定价的问题,平氏算了一下买材料的钱,核算了成本,发现这一块月饼的本钱就在两文钱以上,因为白糖、油、糯米都是贵玩意儿,羊奶也不便宜。本钱不便宜,但卖得还不能太贵了,以为毕竟没有人家点心铺做的好看好吃,还不经放。思来想去,胡氏决定每块月饼定价在五文钱。   次日一早,胡氏就挑着凉粉和豆芽以及月饼糕点出门去了,早上去,晌午就回了。   她一进门就嚷道:“早知道过节生意好,没想到这么好,就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到那没多久人就涌上来,早知道我早做些了。”   张小草忙安慰道:“咱们下次就知道了,多做些去卖就是。”   从这天起,母女三人就没闲下来过,从早到晚的忙碌着,月饼生意非常好,做多少卖多少。   眼看着离中秋就没两天了,胡氏就跟张小北商量带些月饼和果子再到李家去一趟。胡氏还记着菜种的事,从东邻西舍那儿要来了一些蔬菜的种子和菜苗,像萝卜白菜芥菜之类的时令菜蔬都有。然后她又从村中种果子的人家买了石榴、大梨,葡萄之类的水果,再加上月饼和糕点也够看了。   东西准备好,母子俩穿好衣裳,便熟门熟路地去了花莲村。   上次是李修文在家,他母亲不在,今日刚好是反着来,他母亲在,他不在。一问才知道是去访友了。   李夫人约有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纤瘦,面容清秀,脸色有些苍白,有一股文秀气质,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儿。   她显然听说过张小北母子俩,对他们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   李夫人细声慢语地说道:“你们的事,修文给我提了。你这孩子别说他喜欢,我瞧着也喜欢。只是他的顾虑……”   胡氏忙说道:“没事的,这些李先生都给我们娘俩说了,我们就是先让孩子认认字,将来不至于跟我们两个似的是个睁眼瞎。”   李夫人点点头:“这倒也是,读书识字总归是好的。我就怕你们心里有太高的希望,我儿又能力有限,你们将来失望就不好了。”   胡氏道:“不会不会。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李夫人再次颔首微笑。这时,胡氏又说道:“对了,上次我说了要带菜种来了,这次刚好就带来了,还有些一些菜苗了,放久了怕会干死,不如趁着这个空闲我把菜种上吧?”   李夫人笑道:“这多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胡氏摆摆手:“没事的,我们庄稼人最不缺力气,这都是轻活。”   胡氏说着就把装菜苗的筐子掀开,又是松土又是浇水,开始种菜,李夫人也过来帮忙,张小北也帮着种了几棵菜苗。   刚才,三人间还有些生疏,这么一忙活下来,彼此也熟捻起来。李夫人主动说道:“既然你们不嫌弃修文才疏学浅,那就把孩子送来吧。”   胡氏一听那个激动,一瓢水险些浇在自已身上。   李夫人微微笑了笑,胡氏拉过张小北,激动地说道:“小北,快叫……叫、师奶。”   张小北:“……师奶。”这个称呼正确吗?   李夫人忍俊不禁,文雅地摆摆手:“叫什么师奶,就叫我奶奶好了。”   张小北一脸为难地道:“叫奶奶把你叫老了,可是不叫奶奶也不适合。”   李夫人道:“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就叫奶奶,本来也老了喽。”   胡氏迟疑了一下又问起束脩的事。   李夫人看样子早有打算,她稍一沉吟,道:“修文从未收过学生,也不知自己能力如何。他跟我说,束脩的事先不要提,等到一年半载后,看看他教得如何,你们再看着给吧。”   胡氏吃了一惊,还可以这样?   张小北想了想,李修文这人是有着读书人的清高性子的,而且古时候的很多读书人都羞于提钱,但他不能让李家吃亏。但是他也知道,一是他家里确实没多少钱,二是李修文可能会固执已见。要不,他也变通一下。   张小北考虑半晌,说道:“李奶奶,先生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们做学生的也不好不遵守,但是,我既然拜先生为师了,很多礼节就得遵守,束脩可以以后交,但过年过节的节敬我家得按照规矩交,要不然,我们会被笑话不通礼仪的,毕竟我以后也是个读书人了,被人议论会影响我的名声。”一般私塾里的规矩是学生得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给先生送上节礼,叫做节敬或是节仪,这是历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李夫人看着张小北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稍一考虑觉得可行,便对胡氏和张小北道:“行吧,你们量力而行就可,不必跟别人攀比。”   胡氏连连点头,她感动得简直要哭了。本来她还打算要是钱不够,她就厚着脸皮去借钱呢。这下倒好,不但不用借钱,连家里的钱都用不完,她怎么能不高兴。不过,胡氏的高兴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接下来李夫人还告诉她,张小北还要买一些蒙学的书本,笔墨纸砚等物,这都是一大笔开销。胡氏在心里盘算了下,家里的那些钱应该够买这些了。   李夫人最后说道:“你们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到九月初一来吧,修文也要准备准备。”   胡氏忙不迭地答应了。   张小北觉得他们应该告辞了,因为李夫人已有倦容。   临走时,李夫人还回了礼,是后院种的梨。她一口气给张小北装了七八个。胡氏推辞了一下见对方坚持也就收下了。   母子俩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踏上了归途。   胡氏揶揄道:“哎呀,我们小北从此以后就是读书人了。”   张小北也跟着笑。   两人边走边说话,走到半路时,张小北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张小北,张小北——”   张小北好奇地转过头,就见北面的小路上,一个胖墩墩的身影一颤一颤地向他跑来。那不是王世虎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与编辑商定,下周一入v。届时会双更或三更,另有30个红包相送,先到先得。希望大家支持。 第29章 同行是冤家(上)   张小北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王世虎,他当然挺高兴的,赶紧挥着小手回应他。   胡氏定睛一看,就觉得这孩子瞧着面生,不是他们村的。就问张小北这是哪家的孩子。   张小北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叫王世虎,在土地庙念书,我上回去认识的。”   说话间,王世虎已经跑到了张小北面前,胖胖的圆脸红扑扑的,呼哧呼哧喘着气,他激动地说道:“小北,我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你咋不去找我玩了?”   张小北说:“我也想去找你,可是最近家里事太多了。”说到这里,张小北正式把王世虎介绍给胡氏:“娘,这就是我上回给你说的,我的好朋友王世虎,他可好了,又聪明又讲义气。”   胡氏笑呵呵地夸奖道:“这孩子一看就有福气,长得也俊。”   王世虎有些腼腆,挠挠头傻笑几声,叫了声伯母。   一有大人在旁,孩子说话就多少有些拘束,胡氏看在眼里,就说道:“世虎呀,你跟小北说一会儿话吧,我到那边的石头上歇歇去。”   王世虎顿感轻松许多,答应了一声“哎”。   胡氏走了几步,又想起箩筐里还有李夫人送的梨,便一手抓了一个梨塞给两人,“刚好有梨子,吃一个解解渴。”   王世虎推辞了一下,见胡氏和张小北都是真心实意地让他,便也接下了。胡氏送完梨便到树下的青石上坐着去了。   张小北和王世虎也在路旁找了片草地坐下,用袖子把梨一擦,就开啃起来,一边啃梨一边说话。   张小北先问王世虎:“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家在这附近?”   王世虎咔嚓咬下一口梨,点头答道:“我家在王家庄,本来要走北边那条路的,可是讨厌的高明礼也走那条路,我不想跟他一起,就绕到这条路了,这条路比那边远些。”   “高明礼还欺负你呀?”   王世虎重重地点头:“他越来越讨人厌了。原先我还有几个伙伴,现在被他吓得都不敢跟我玩了。”说到这里,王世虎恳切地说道:“小北,还是你好,就你不怕高明礼。”   张小北抚额而叹,看来到无论哪个时代,都有校霸这种物种。还好,在李修文那里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学生只有他一个呀。   王世虎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来学堂跟我一起念书呢,你没来,可是却来了一个什么张小宝,我听人说他是你哥,就去跟他说话,哼,他跟你一点都不一样。”   张小北解释道:“张小宝是我大伯家的,我跟他玩不到一起。”   王世虎十分关切地追问:“那你还来不来读书了?你哥都来了,你也能来吧?”   张小北坦率地跟他解释:“我们家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我爷奶供张小宝就不能供我了。我想分次交束脩,刘先生又不肯,学堂我是没法去了。”   王世虎一脸黯然,原来高明礼说张小北家穷读不起书是真的呀,他还以为高明礼胡说呢。   张小北赶紧又说:“虽然我去不了刘先生那儿读书,可是我下月初就要到花莲村读书了。我的先生是李先生,就是上次咱俩被高明礼追赶时遇到的那个书生,你还记得不?”   王世虎一听,顿时激动起来,用小胖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高声叫道:“我记得我记得,你竟然拜他为先生,真的是太巧了。”   张小北笑笑:“是呀,李先生人很好呢,我今天跟娘去了他家,这梨都是先生的母亲给我摘的。”   王世虎“咔嚓”一声又咬了一大口梨,吃得比刚才还香甜。   他一边吃梨一边略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花莲村我知道的,那里的莲蓬可好吃了,湖里的鱼又肥又大,就连果子也比别地甜。”   张小北:“……”不愧是个小吃货,三句话不离这行。   张小北略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咱俩不能当同窗了。”   王世虎比他更觉得惋惜,好容易有一个不怕高明礼又合得来的小伙伴结果又到别村去念书,唉……   王世虎越想越难过,吃梨的动作都有些慢了。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地又拍了一下大腿:“我有个好主意,——我可以跟你同窗呀,我也到李先生那儿好不好?”   张小北惊诧地看着王世虎,王世虎越想越觉得可行:“反正我在哪儿念书都一样,花莲村离我家也不算远,我在刘先生那儿呆得很不开心,特别是那儿还有高明礼,我一看到他,饭都吃不香。”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李先生以前从来没收过学生,他本来也不太想收我的,但我跟娘再三上门拜访,他最后才答应试试,我不知道他还收不收人。”   王世虎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到时候你就说我是你的好朋友,李先生肯定会答应的,我保证以后上课不睡觉,也不吃东西了。”   张小北想起王世虎的秉性,忍俊不禁:“替你说情是没问题的,可是你还得你爹娘同意呀。”   这下,说到关键处了。   王世虎顿时冷静下来,他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道:“没事,我回家就跟他们说。”   两人不知不觉地把梨也啃完了,话也没少说,胡氏看看天色将晚,不得不提醒道:“世虎,,你家还有多远?就你一个人,你得趁天黑前回家,省得你爹娘担心。”   王世虎抬头望望天边的太阳,确实,太阳都快要落山了,他得赶紧回家了。他十分不舍地跟张小北道别:“小北,我回去就跟爹娘说,你到时记得跟我替我说情。”   张小北道:“你先回去问问你爹娘,我再找机会问问刘先生。”两人依依惜别。   王世虎一窜一蹦地往家跑去。   张小北也跟着胡氏重新上路。   胡氏笑道:“这个王世虎挺有意思的。”   张小北也笑:“是啊,是挺好玩的,人也不错。”   被王世虎这一耽搁,他们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经过村口时,张小草和张小枝正在那儿等着,一见两人回来,连忙迎上来问事情怎样了。   胡氏满面喜悦地说道:“成了,李先生答应收咱们小北了。”   两姐妹一齐欢呼:“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候,路上也有下地回来的村民,听到母女三人的笑声,便好奇地问道:“小草娘,你家有啥喜事这么高兴?”   胡氏开了句玩笑:“是有喜事,路上捡了个大元宝。”   那人佯作不满地道:“哟,你还想瞒着呢,你以为俺们不知道,不就是你家小北也要去学堂念书了吗?啧啧,你们两口子也真有能耐。”   他们谁都以为这张家张小宝一去念书,张小北铁定是没戏了,谁知道人家两口子硬是靠自己也把儿子送去学堂了。   胡氏先是一惊,接着又了然,在村子里,谁家也别想有啥秘密,一有点啥事,立马就传得全村都是,小北念书的事,估计是大房传出来的。   胡氏猜对了,他们家的事的确是江氏传出去的。   江氏起初是一个邻居发牢骚说,三房一家不天天高地厚,也妄想送孩子去读书,他们这是做梦呢,因为她,张小北的事很快全村都知道了。   村民们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等着看胡氏和张耀祖的笑话,暗地时说起此事时,都是满满地讽刺。有的只是纯粹看热闹,有的是无关痛痒的议论几句。   今晚一过,张小北家的事又有了新的版本。   那些看笑话的没看成,多少有些沮丧。但很快他们又从江氏那儿得到了安慰,江氏说道:“就算是能上学又咋地,学堂跟学堂可不一样,先生跟先生也不一样,像我们小宝的刘先生那才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那个啥姓李的,谁知道是哪门子的先生,他要真有那能耐,咋不像刘先生那样开馆收学生呢,说到底还不是本事不够心虚。”   众人一听也觉得此话有理。张老三两口子这简直是病急乱投医,想让儿子念书发了疯,就乱拜先生。   这话辗转传到胡氏耳朵里,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便对张小北说道:“小北呀,你以后一定要争气,好好念书,给爹娘争脸,也给李先生争争脸,叫这些人瞧瞧李先生是不是真有本事!”   张小北重重地点头。事情至此,张小北越来越能体会农村社会的复杂性,那些无中生有的牵连,无所不在的攀比、妒忌,你好好地做自己的事也有人看不惯,种种事情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张小北拜师成功的事着实让家人高兴了两天,但高兴过后,他们又开始忙起来了。中秋节过后,便是忙碌的秋收。地里的高粱、豆子、芝麻都要收割,这几天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全家老小一齐上阵抢收庄稼。张小草和张小枝也下地帮着干活,家里只剩下张小花和张小北两个闲人,但他们也不能全闲着,两人还要放羊、喂鸡、送水等各种小活。   等到豆子、高粱、芝麻割完,拉到打麦场上打完晒干,收到家里,又要开始种冬小麦。菜园子里也要种上萝卜白菜胡萝卜大葱等蔬菜,他们整个冬天就靠这几样蔬菜佐饭。   秋收过后,大人仍要忙碌一阵,孩子就相对清闲些。张小草和张小枝开始带着弟弟妹妹去捡些地里的落下的庄稼,像黄豆绿豆之类的,多多少少能捡些,聊胜于无。捡完这些,张小草又建议他们捡些野菜籽用来炼油。他们当地有一种类似油菜的野菜,籽可用来榨油,不过就是弄着太麻烦,只有多了才值得榨,少了不值当的。不过张小草想着,他们家要做各种吃食卖,太费油,所以这些野菜籽能捡多少算多少。   秋收过去没几天,张小北家里就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这客人,全家谁都不认得,待到对方自报家门时,胡氏才恍然明白原来此人是王世虎的娘白氏,她是来打听李修文的事,并顺便说了王世虎的近况。   张小北没有料到,他的小伙伴王世虎却搞出了一件不小的事。当然,他更没想到这后面还串着一场风波。 第30章 同行是冤家(中)   这白氏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 椭圆脸, 肤色白净,微微有些胖, 一副喜庆福气相。王世虎的模样就有几分随她。   白氏说道:“我家那个混小子,前几天一回家就跟我们说, 他不想在刘先生那儿念书了, 他想到花莲村去。见我们没答应,就又哭又闹, 最后还绝食, 这不,已经有好几天没吃饭了。可把我们全家给急坏了。”   张小北和胡氏都愣住了, 特别是张小北,他觉得以他对王世虎的了解,真不相信他能干出绝食这种事。当然啦,也有可能是他低估了王世虎的决心。   ……   再说那王世虎,他当初只是灵机一动说要和张小北作同窗。回家后,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因为他不喜欢总是板着脸训人、还偏心高明礼的刘先生,在土地庙,先生不喜欢他, 曾经的小伙伴也不跟他玩了,高明礼和他的狗腿子还总欺负他、笑话他。他再畅想着跟张小北一起上学的事,张小北喜欢他,跟他一起玩……还给他好吃的, 还有那个虽然不了解,但听上去肯定不错的李先生……   王世虎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跟爹娘说,他一定要转到花莲村读书。   王世虎的父母先是一脸懵,读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再一问,听说那个李先生是个年轻人,还没收过学生,他哪能比得上刘先生呀,这不胡闹吗?想一出是一出,王世虎的父母很果断的给否决了。但王世虎的态度也出奇地强硬,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做出了自出生以来从来没做过的事——绝食。   绝食?王家父母是嗤之以鼻。平常他不饿还吃呢。   于是他们故意做了很多王世虎爱吃的,什么红烧肉、鸡蛋羹、炸小鱼等等一齐上来,但谁也没想到王世虎竟然硬生生地抗住了诱惑,任凭山珍海味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原来他是玩真的。   这下,可把王家父母给惊住了,吓呆了。   王家父母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他们商量之后,王世虎的娘白氏决定去张家村走一趟,向张耀祖一家打听打听李修文的事。   白氏说完王世虎,又叹道:“世虎这孩子就是被我们给惯坏了。我跟我当家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胡氏安慰道:“我也见过你家世虎,我瞧着这孩子挺招人喜欢的。你也别急,慢慢来,慢慢劝。”   最后,张小北折了一个中:“婶子,要不先这样:你回去先稳住世虎,让他先吃饭。你就告诉他,光你们同意也没用,还得问问李先生愿不愿意再收学生,等李先生同意了,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氏看了张小北一眼,这孩子还没有他家世虎大,但说话有板有眼的,看上去又聪明又懂事,怪不得儿子老念叨他,就是她看着也喜欢。   再加上,胡氏把李修文的情况也如实说了,她对李修文也改观不少,以前只听说他玩物丧志、清高冷傲、不会过日子之类等等的传言,今日一听,发现事情并不是传言的那样。果然,这人嘴两张皮,说的话真不能往心里记。   白氏该问的也问完了,便起身告辞:“多谢你们了,我回去再跟我们当家的商量商量。”   胡氏起身相送,“咱们东西两庄乡里乡亲的,不用客气,你慢走。”   白氏走后,张小北还时不时想起王世虎,他想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但又没处打听去,想来想去,只能试着从张小宝那儿套些话了。   这一天下午,他算着张小宝该散学了,就到西院门口等着他。   张小宝还是跟以前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像是没看见他似的。   张小北可不跟他一般见识,他面色如常地跟张小宝打招呼,并问道:“小宝,最近王世虎在学里怎么样呀?”   张小宝白眼向左上方一翻:“我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张小北笑了一下,也只能使用激将法了:“你别吹牛了,我猜你肯定不知道。”   张小宝果然上当,白眼向右上方再一翻:“谁说我不知道。多大点事呀,真是的。你听好了,你说的那个小胖子又跟高明礼吵架了,他还说高明礼不好,还说以后不在我们这里读书了,还让他以前的伙伴跟他一起走,高明礼笑话他说大话,说他没地可去,他就说跟你一起去花莲村,那里的先生可好了。这话刚好就被刘先生听见了,刘先生就把他叫走了,先生肯定会狠狠地骂他,哈哈哈。”张小宝幸灾乐祸地笑着。   张小北不知道说啥好。本来嘛,起初这只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王世虎回家跟父母商量,王家父母若是同意,李修文又肯收,王世虎就当他的同窗;如果双方有一方不同意,那就只能作罢,王世虎继续在刘先生那儿读书。   可是,眼下却弄得刘先生也知道了,而且还扬言要带着其他的小伙伴走,这下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若是刘先生心胸宽广,那就不予理会,这种是最好的;若是他心胸狭窄爱面子呢,会不会从此会记恨上李修文?毕竟,同行是冤家嘛?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如此。而且据张小北对刘先生的粗浅了解,那个刘先生极有可能是后者。   张小北想着他要再抽空去一趟花莲村,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先生,然后再问问他愿不愿意收王世虎。   张小北还没启程,家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也不对,是两个,一个小胖墩,还有一条毛色鲜亮的小黄狗。是王世虎带着他的狗来了。   张小北是又惊又喜,王世虎一脸得意地望着张小北,仿佛在说:“惊不惊讶?高不高兴?”   张小北问道:“你怎么找来了?你跟谁一起来的?”   王世虎指指脚边的小黄狗:“你们村挺好找的呀,我跟小黄一起来的呀。”   “你爹娘知道吗?”   “要是知道我还能来吗?”   张小北盯着王世虎的胖脸再问:“我听说你绝食了,这是真的?”   王世虎挠着后脑勺,得意地笑道:“嘿嘿,我提前藏了吃的在被窝里。”   张小北:“……”   王世虎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小北,你是我好哥们不?”   张小北:“……是吧。”   王世虎一把拉住他,说道:“既然是我哥们,那你得帮帮我,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花莲村,求李先生收下我,只要他答应了,我爹娘肯定答应。”   张小北:“可是你这样偷着跑出来合适吗?”   王世虎有些抓狂:“你这么这么迂腐,管他合适不合适,只要能达成目的才是真。”   张小北第一次被人说成迂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不过,王世虎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他这么个同学在身边也挺好。再说了,在李修文那儿读书也不会耽误了他,最后,看王世虎娘的态度,应该有些松口了。既然如此,那他就帮帮王世虎吧。   张小北说道:“那行吧,我答应陪你去。”   两人正要离开,张小北却听到一阵响亮的声音,王世虎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那什么,我藏的东西快吃完了,又跑了这么远,又饿了。”怪不得跑出来了,原来是弹尽粮绝了。   张小北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人家大老远的来找他,总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走吧。   可是眼下,她娘和大姐出门做生意去了,二姐去捋野菜籽了,就他一个人在家。   张小北说道:“走,你跟我到灶房看看,还有啥吃的没有。”   王世虎一听到吃的,两眼放光,整张脸都鲜活起来了。   张小北看得好笑,同时又不想给他太高期望:“不过先说好呀,我娘我姐都不在家,家里有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王世虎舔舔嘴道:“我不挑食的,我什么都吃。”   到了灶房看看,有一些剩粥和杂面饼子。   粥可以热热,杂面饼子硬了,再在锅里炕一下就好。但只有这些,没有菜呀。现去摘菜太麻烦,张小北就到坛子里弄了一些萝卜干和芥菜丝,再滴上几滴麻油拌拌,然后再摊了个葱花鸡蛋。   就这么些简单的饭菜,王世虎吃得满嘴是油,不住地赞叹:“真好吃,小北你真厉害,还会煎鸡蛋,还煎得这么好吃。”   张小北知道他是“绝食”这么久饿坏了,才觉得啥都好吃。   两人匆匆忙忙吃完饭,便一起往花莲村去。   张小北本想托人告诉他娘一声,但家里没人,就连小花都不在,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他天黑前肯定能赶回来。   于是,两个孩子带着一条小黄狗就这么去了花莲村。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到了花莲村。   经过湖边时,王世虎指着波光潾潾的湖面说道:“小北,以后咱们中午就在这儿钓鱼。”   张小北:“你想得可真周到。”   王世虎眯缝着眼睛,笑得十分开心。   两人到了李家,李母不在,李修文整在院子里作画,看到两人微微有些惊讶,道:“小北来了?”   张小北进去跟李修文行个礼问个好,然后把王世虎推到面前把来意说了。   李修文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他好容易下定决心收一个学试试,结果又来了一个。   王世虎偷偷观瞧李修文,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说道:“李、李先生,咱们以前见过的,在土地庙。”   李修文经他一提醒,倒也有些印象。   王世虎觉得自个儿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豁出去了,他期期艾艾地向李修文表示:“李先生,你别看我胖,可是我挺听话的。先生要是收了我,我保证以后上课时不乱讲话,不偷着吃东西。”   李修文:“……”他莫名地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爱。   张小北看好朋友这么努力地推销自己,便也跟着加了一把火:“先生,我听人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还有,放一只羊是放,放两只羊也是放,不如先生就收下世虎吧。”   王世虎用敬佩的小眼神看着张小北,这话说得太有理了。   李修文虽然早就知道张小北比一般孩子聪明,但听到这番话,仍然忍不住再次惊叹,他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李修文稍稍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张小北来是带着母亲一起登门的,但这次,却是两个孩子一起来的,他便问道:“世虎,你的父母愿意你来我这儿吗?”   王世虎有些语结:“我父母、应该愿意的吧。”   李修文一看这情形也明白了几分,虽然他没有细问,但根据王世虎的衣着和身形,就能猜出这孩子家境应该不错,他跟张小北不一样,他的父母未必愿意送孩子到他这儿来。   李修文并没有正式作出答复,但王世虎本能地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便赶紧采取补救措施,急急忙忙地说道:“先生,你就答应了我吧,我现在就小北一个好朋友了,我想跟他同窗,我想在花莲村读书,我爹娘一定会答应我的,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回家就接着绝食,我已经绝食了好几天了,你看看我都饿瘦了。”   王世虎越说越凄惨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这几天过得真的好苦,大鱼大肉放在面前都得忍住不能吃,只能趁人不注意偷吃些馒头点心之类的。   虽然张小北没看出王世虎哪里瘦了,但好朋友打出苦情牌,他也不能拆台,便附和道:“先生,世虎真的饿瘦了,上次见他,比现在胖多了。”   李修文哪里记得王世虎以前有多胖,张小北说饿瘦了那就是真的瘦了。   李修文本来就是个心软之人,再加上他确实喜欢张小北这个学生,这两人一个打理性牌一个打感情牌,他哪里招架得住,便无奈地说道:“这样吧,世虎,只要你爹娘同意你来这儿,我就收你。但有一条,你回去跟他们好好说,别再绝食了。”   王世虎立即破泣为笑:“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其实我也不愿意绝食。”   王世虎因为要急着回家告诉爹娘,他们也没在花莲村多做停留。   两人兴冲冲地来,又兴冲冲地回去。   王世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走路一窜一跳的。   不过,他们两个的家不在同一个方向,只能就在上次遇到的那个岔路口分手。   王世虎说道:“小北,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张小北摇头:“你送我回家,我还得送你回家,咱俩只能在路上送个没完。你回去吧,我没事,反正我下个月也得一个人走这条路。”   王世虎点点头:“那行,你路上小心些。”   张小北一路小跑着回家,到家里于还没黑,他娘还没回来,家里人还以为他跑出去玩了,回来也没有多问,张小北也没有多说。   第二天晌午时分,胡氏到镇上卖东西去了,张耀祖和其他人在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但西院不知怎么了,却是一派热闹。隔着墙就能听见大伯母高亢的嗓门:“哎呀,刘、刘先生来了,快进来坐。我去倒茶。”   张小北一怔:“刘先生?是那个土地庙的刘先生吗?他来张家干什么?” 第31章 同行是冤家(下)   张小北想着也可能是他听错了,或者是刘先生真有事而来。反正他也没放在心上。   下午时, 胡氏回来得比往常早些, 一到家她就从筐里拿出几尺布让张小北看:“小北,这是娘给你扯的布, 准备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你瞧瞧这颜色喜欢不?”   张小北说道:“娘, 我不是有衣裳吗?还做什么新的。”   胡氏见儿子这么懂事, 既欣慰又感动,她搂过张小北说道:“你不是要进学堂了吗?当然要添一身新衣裳。”   胡氏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布在张小北身上比划, 这布是浅蓝色的, 比胡氏他们身上穿的麻布要细致多了,看样子应该不便宜。张小北再想想爹娘和姐妹们都没什么新衣裳, 便认真地说道:“娘,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赚钱的,等到年底让全家都穿上新衣裳。”   胡氏笑道:“好好,娘等着穿你买的新衣裳。”   胡氏正在比划着怎么裁衣裳,忽听到门外有人喊:“张三嫂在家吗?”   胡氏收起新布,大声应道:“在家呢,谁呀?”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来的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黑壮妇人。   胡氏满脸笑容道:“是二娘呀,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张小北这才隐约记起来, 这妇人是他们的邻居,好像是叫王二娘来着,他记得张小宝的消息就是这人给带来的。   王大娘大步走进来,两人东拉西扯地闲叙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王二娘才说明来意:“张三嫂,你家还有凉粉和香酥蚕豆不?给我一样称一斤。”   胡氏应道:“有有,两样都有。我就去给你称——你家来客人了?”   王二娘道:“是来客了,邻县的表舅和表舅妈来换麦种。”   胡氏也没有往深了想,就接着称东西,不但故意多给些,还多抓一把蚕豆给王二娘吃。王二娘推辞了一下,便接了过来,她一边嚼着蚕豆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这个表舅家跟你们家小宝被拐的地方离得不远。”   王二娘这么一提醒,胡氏才反应过来,王二娘不就是上次去串亲戚回来才告诉他们家小宝的消息吗?   胡氏赶紧说道:“是呢是呢,你不提我都记不起来了,说起来我们老大家得一辈子感激你。要不是你,兴许小宝就找不回来了呢。”   王二娘撇撇嘴,道:“咱做事凭良心,也不指望他们能感谢啥的。真要说感谢呀,小宝被拐去的那朱家才得感谢我呢。”   胡氏满脸困惑地看着王二娘,王二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大哥大嫂他们没跟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顺利把小宝带回来的事吧?”   胡氏摇头:“没有说,只说那家又生了儿子,小宝就是可有可无的了。”   王二娘循循善诱地道:“朱家家境殷实,就算有了亲生子,也不差小宝这一口饭呀,毕竟掏钱买的,又养了几年,多少也有点感情吧。真要想留下来,你家老大要么报官,要么赔钱就那样也未必带得走,可是他啥也没干没出就带回来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胡氏道:“我是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出为啥。二娘,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为啥?”   王二娘卖足了关子,这才开始揭示真相:“我告诉你吧,张小宝他呀,因为觉得朱家的亲生儿子挡了他的道,险些把人给闷死。就算你家老大不去领,那朱家也准备给转卖了。”   胡氏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没合上。   王二娘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她笑了笑,又用笃定的口吻说道:“这是我表舅妈亲耳听到的,没一点掺假的。”   胡氏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道:“老天,谁能想到,小宝这孩子竟然这么狠心。”   王二娘也跟着摇头叹息:“是呀,谁也想不到呀。希望他以后能改了就好。”   王二娘倒是还想再多跟胡氏唠一会儿,可是她还要回家做饭,只能长话短说了:“好啦,张三嫂,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客呢,咱们改天再唠。”   胡氏神情恍惚地说道:“哦,你回吧,有空常来呀。”   王二娘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走了。   胡氏在屋里呆坐半晌,突然跑到院子里喊道:“小北,小北。”   张小北就离她不远,听到喊声赶紧过来。胡氏见了他,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没头没脑地说道:“小北,你要记得,以后没事少跟小宝一起玩,也别得罪他,他要他怎么着你,一定要告诉娘。”   张小北乖巧地点头答应了。   胡氏心事重重地去灶房做饭,等到张耀祖回家来,她赶紧过去把王二娘的话转述给他听。   张耀祖一听,神色端地凝重起来,他先是怀疑:“真的假的?小宝淘归淘,可做不出这么狠心的事吧?会不会是王二娘瞎说八道?你知道的,那女人的嘴挺碎的。”   胡氏道:“我倒希望这是假的,要不然一想起身边有个这样的人,我就觉得后怕。”   张耀祖嘱咐道:“这事你千万先别往外说,传出去对咱张家都不好,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胡氏又说:“那我告诉爹娘不?”   张耀祖想了想道:“先别说了。烂在肚子里吧。”   胡氏满面愁苦:“你说要是真的,这孩子该多可怕,咱们可得小心看着小北。”   张耀祖有些好笑地看着胡氏:“你这人就是爱多想,这么长时间了,小宝也没拿小北怎么着呀。”   胡氏道:“现在没怎么着,谁知道以后呢?我先前只以为小宝只是惯怀了,又是小孩子气性,大不了没准就好了。可是老话说得好,三岁看老,若他真有这心肠,大了会更可怕。”   胡氏忧心忡忡地做饭,一家人吃饭时,她的心情还是不见好转,张小草姐妹俩连声问她怎么了,胡氏勉强笑笑说,没啥,吃饭吧。   他们刚吃完晚饭,罗氏和老张头就来了。   夫妻俩看到老两口一齐到他家来,赶紧起身热情迎接:“爹,娘,你们来了?吃了没?锅里还有饭呢。”几个孩子也上来打招呼。   老两口看上去心情都不错,罗氏满脸笑容地说道:“不用麻烦了,我跟你爹吃过才来的。”   罗氏看看四个孩子,和颜悦色地对张小草说道:“小草,你带着弟弟妹妹去别屋玩去,我跟你爷和你爹娘说会话。”   “哎。”张小草领着弟弟妹妹到她和张小枝的房里去了。   罗氏和老张头说着就坐了下来,老张头跟张耀祖聊了一些田里的事,罗氏则跟胡氏闲谈些家长里短。胡氏深知,这两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有啥事才来找他们的。   果然,罗氏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正题,她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问道:“老三媳妇,你猜今儿晌午家里哪位贵客来了?”   胡氏想了想,说道:“晌午我不在家,是我舅舅他们来了吗?”   罗氏摇摇手:“哪里是他们。”   胡氏老实承认:“那我就猜不着了。”   罗氏笑道:“我料你也猜不到,不是别人,他呀是小宝学里的先生,刘先生。”   胡氏确实没有料到这人会来他们家。   张耀祖也一样没有料到,但因着他上次在刘先生那里受到了冷遇,再加上小北已经拜了李先生,因此对他也就那样吧。夫妻俩惊讶归惊讶,但并没觉得有多欢喜。   罗氏对夫妻俩的反应略有些不满,接着说道:“刘先生说小宝不但聪明,还有根基,在学里也是数得着的,好好培养,将来肯定能成大器。他这么一说,我跟你爹那个高兴,你说我们辛辛苦苦地供他读书,不就是盼着将来有出息,好光耀门庭吗?”   胡氏笑得有些勉强,敷衍了几句。   罗氏接着又说:“让我跟你爹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后面还有哪。——人家刘先生说,咱们家不光小宝聪明,小北也不错,索性他就一起收了去。”   这个消息确实够让胡氏和张耀祖震惊的,两人瞪大眼睛半晌没说话。   老张头也插一句话道:“刘先生还说了,考虑到咱们家供两个孩子有些难处,就主张小北的束脩可以分次交,你们上次不是找过他吗?”   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仍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话,这个消息若是在半个月前告诉他们,两人铁定激动得不知所措。然而现在,时而境迁,他们惊讶归惊讶并没有多激动。   罗氏见两人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激动,多少有些败兴,她神色不悦地道:“怎么?这不是件大喜事?”   胡氏笑了笑,说:“娘,你听我说,放在以前,肯定是件大喜事。那时候,耀祖带着小北也去求刘先生了,他没有答应。如今,小北已经拜了花莲村的李先生为师了,下月就要去上学了,而且人家李先生连束脩都没要,只说到教上一段时日后,我们看着给就行。你看这……”   罗氏脸色一沉,慢慢说道:“小北拜李先生的事我们早知道了。可是我听说那个李先生是个年轻书生,又没带过学生,他能教好小北吗?你可别耽误了孩子。”   老张头也说:“老话说得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三,你们两个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胡氏就纳闷他们当时求刘先生他没答应,怎么现在突然到家里主动来找他们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啥事?胡氏又想起前些天,王世虎的娘来访的事。这两下里一联系,她就有些明白了,肯定是王世虎闹着要去花莲村读书,刘先生知道了,就怕李先生跟他争。哼,这人挺鸡贼嘛。   老张头和罗氏话已说完,就站起身来,说道:“你们两个好好琢磨琢磨吧,我们老两口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总不能坑自己的亲孙子吧。”   胡氏想着他们偏向张小宝,再想着王二娘的话,再想想李家母子的为人和对他们的态度,她连想都不用想,便说道:“爹,娘,我跟耀祖不用想了,我们就把小北送到花莲村读书。刘先生那儿,你们替我们好好说说就行了,就说我们谢他的好意了。”   罗氏愣了一会儿,突然语气加重:“老三媳妇,你这人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呀?这送上门的好事你也能往外推?”   胡氏道:“娘你就当我傻吧,我们家既然已经跟人李先生说好了,就要说话算话。”   老张头不满地看了三儿媳妇一眼,他盯着张耀祖的眼睛说道:“耀祖啊,你才是一家之主,这种大事该你来做主。爹听听你的意见。”   张耀祖本来觉得媳妇的意见也不错,他爹这么一问他不禁又犹豫了。   胡氏生怕张耀祖会拖他们娘俩的后腿,她当下就看着张耀祖道:“孩子爹,你自个儿想想,当初你在刘先生那儿他是怎么对你们爷俩的,你再再想想,李先生知道咱家没钱都没提束脩的事。咱们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张耀祖在老张头的注视下,十分艰难地说道:“爹,不如就听孩他娘的吧。”   老张头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老张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没主意的窝囊废!”   张耀祖低头不语。   罗氏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胡氏,缓声说道:“老三媳妇,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跟你爹起初是想跟你们商量的,可是你既然不识好歹,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耽误我亲孙子,这一次,我跟你爹做主:小北下月跟小宝就去土地庙念书。两个孩子一处上学,一处下学也好有个伴。”   本来,胡氏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好地跟公婆说话,她一听到小北要跟张小宝一处上学一处下学,再想想王二娘说的话,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立即大声叫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小北不能跟小宝一起!”   罗氏先是一怔,然后彻底怒了,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张耀祖一看他娘这神情,就知道她要发火,赶紧出声道:“娘,你别生气,别生气。”   罗氏指着胡氏用威严十足的声音道:“胡玉萍,你摸着胸口想想,你嫁到张家十几年,我打过你骂过你没有。我本来以为你是通情达理的,没想到你竟这么不识好歹。小宝怎么了?小北咋就不能跟他一起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跟你爹偏心小宝,我话就放在这儿了: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长,我就向着小宝咋了,小宝是张家的长孙,他被拐了几年受了不少苦,我们多补偿他也是应该的。他咋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胡氏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尽量冷静地说道:“我不让小北跟小宝一起,不是因为我心里多怨他,说实话,我早就不怨了。我现在是怕。我为啥怕呢”胡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最后,心一横决定把张小宝做的事说出来:“娘,你想过没有,为啥朱家买了小宝,又养了他几年,大哥一没报官二没给钱,三没带上家里人,单凭他一人就把孩子要回来了?那是因为小宝做了件可怕的事,他觉得朱家的亲生子挡了他的路,他要活生生的捂死人家的孩子,最后被朱家给发现了,朱家早就打算好,就算没人去领小宝,他们也打算把他给卖了。”   这一席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罗氏的脸先是发黑再是发白。她颤抖着手,指着胡氏道:“你为了污蔑小宝,这种事你都能干得出来。你知道你这样胡说八道的后果是啥吗?”   胡氏这时已经镇静下来:“娘,我没有胡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问大哥,问问小宝。”   罗氏气得已经失去理智,她大吼一声:“胡玉萍,你信不信我让耀祖休了你!”   胡氏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似的。张耀祖吓得不知所措。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张小草姐弟几个忽然冲进来抱着罗氏,大声喊道:“奶奶,奶奶。”   老张头的脸色也是极其的灰败。他没有指责胡氏,而是拉着罗氏慢慢地回去了。   他们走到门口时,张小北追上去对两人说道:“爷,奶,这事我娘是听别人说的,她没跟别人说过,以后这事传出去了也不是我娘说的。还有,我娘是不可能被休的。”   罗氏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小北也不介意,他关上院门,转身回屋劝慰他娘。   罗氏和老张头回去没多久,西院就开始闹腾起来,有尖叫声,也有张小宝的哭喊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几天,关于张小宝差点捂死朱家孩子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传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和心理活动都有了。   有的说:“看不出来这张小宝是这么狠辣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还得了。”   有人疑惑道:“不是说他天生富贵命吗?咋回事?”   有人道:“坏人也有可能富贵呀。”   也有感慨道:“到时可别为祸乡里就行。”   也有人说:“这事还没证实呢,你们先别这么轮断一个孩子。”   ……   反正村里说什么的都有。   这下,大房一家坐不住了。   他们到处追查是谁把这消息传出去的,这消息的来源本来就好查,因为只有王二娘的亲戚离朱家最近。   江氏和张富贵得知谣言的来源后,便要去找王二娘算帐。   却被罗氏制止住了,她喝止江氏千万别去闹,让流言自动消散,否则他们越闹越解释不清。还有就是不管怎么说,张小宝被拐的消息是王二娘带回来的,张家欠了她一个人情,这时候要是去闹,难免不让人说嘴。江氏虽然心里憋屈,但到底还是不敢违背婆婆,他们大房一家最近心虚着呢。   且说罗氏,自那天审完张小宝得知真相后便气病了。张小宝再会狡辩再会耍赖到底是个小孩子,哪里是罗氏的对手,罗氏一审一吓就知道了真相,张小宝确确实实干过这事。他还振振有词,本来他是朱家的少爷,朱家的一切都是他的,结果生出来个小不点,全家都围着小家伙转,爹娘对他越来越忽视,他越想越气,妒忌得发狂,终于趁着家里人少,他采取了那个行动:顺手拉过辈子盖住小婴儿的脸,上面还压个枕头。幸亏被家里请来的奶妈及时发现,小婴儿才免于一死。事后,朱家严厉审问张小宝,他坚决不承认,还诬陷奶娘……   在气病的这两天里,罗氏想了很多,她这是干什么呀,为了张小宝,把三儿子一家给得罪了,结果小宝又是这么个东西。最后还是老头子劝她:这孩子做过一次错事,不代表次次都错,只要咱们从此以后严加管教,说不定还能扳过来。罗氏一想也只能这样了,眼下三房一家已经跟他们生分了,特别是小北,完全没有从前跟她的亲昵,特别是那晚送她出门时说的那些话,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的。她若是服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她一辈子都是好强要脸面的人,很少在人家面前服过软,更别提在晚辈面前。因此,罗氏即便后悔也只在心里想想,表面上仍是硬扛到底。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宝扳正过来,并培养成材。   罗氏如何打算,三房一家自然是不得而知。   张小北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胡氏和两个闺女正忙着帮他准备入学的一些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合二,万字奉上。 第32章 入学(一)   罗氏因为张小宝的事情气病了两天,自然也没心情来管三房一家了。   张耀祖听说罗氏病了, 就跟胡氏商量说:“听人说娘病得挺重的, 要不,咱带些点心去看看?”   胡氏冷笑道:“我不去, 我去了,好让她休了我呀。”婆婆这一次是真的寒了她的心。   张耀祖道:“娘那不是说的气话吗?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就别总搁在心上了。再说了, 我还会真休了你呀?”   胡氏一听这话就想起那晚张耀祖让人失望的表现,他娘说这么重的话, 他连个表态都没有, 就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儿。   胡氏越想越伤心,怒声道:“我就是过不去咋了?凭啥, 她说那么重的话说过就过了,我的心就不是心吗?张老三,你还说你不会休了我,你倒休个试试呀,试试休了我还有没有眼瞎的女人敢嫁给你?你们张家还当自个儿是大户人家呀,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随你们挑似的。”   张耀祖也被惹怒了,气咻咻地说道:“你就会无理取闹,你不去拉倒, 我带着孩子们去。”   张耀祖劝不动胡氏,只好去叫几个孩子跟着去。   谁知道,孩子们根本不在家。   原来,张小草和张小枝念着弟弟快要上学了, 一个去邻居家学打络子想着多卖些钱,好给他买点东西;另一个想着赶紧多捋些野菜籽好做些吃食改善家里的况况,就连张小花也跟着张小北去放羊去了。   张耀祖在院子里喊了半天没见人影,最后只得自个去了西院。   两天后,胡氏带着大部分家当带着张小北,小心翼翼地去了镇上,她要给张小北买书本和笔墨。书坊的人一听是孩童开蒙的就知道要买哪几样,无非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诗、《幼学琼林》等等这几种,另外还得买两支毛笔,一盒墨,张小北听说现今的书价已经比前朝便宜许多,但即便这样,这几本书还是花了四百多文钱。这还没买笔墨纸砚呢。张小宝心里暗暗叹息,怪不得古代的文盲那么多,读书实在太费钱了。他娘和姐姐起早贪黑地做小生意攒了两三个月却也只够买书本的,幸亏李修文没问他们要束脩,不然还真得背债读书了。而且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买完书,胡氏又带着张小北去了隔壁专卖笔墨和纸张的小店。这家的老板比书坊的伙计热情多了。先是夸胡氏是个有远见的母亲,接着又夸张小北聪明灵秀。胡氏虽然面上不好意思,但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毕竟好话人人爱听呀。   张小北挑了很久,最终选了一种白中泛黄、纸面摸着很粗糙还有毛边的一种纸,无它,这种最便宜。然后又选了两支价格中等的兔毫毛笔,再加上一盒墨,一个有些瑕疵的砚台。尽管什么都选便宜的,老板也算便宜了些,还是花了二百多文。几个月的积蓄彻底花完了。   买完这些必需品,胡氏回家继续给张小北做新衣裳,她让大闺女张小草给张小北做个书袋,说完仍嫌不够,又让张耀祖用细竹子给编个书箱。   张耀祖说道:“咱家没有竹子,我还到村南头去砍些回来。”   胡氏道:“那你赶紧去呀。”   张耀祖找了斧头和砍柴刀刚出院门,却迎面碰上了背着个大竹篓的黑妮。   张耀祖自然是认得这个孩子的,只是她很少来他们家串门,他便笑着打了个招呼:“黑妮来了。你来找小草小枝她们吧?在屋呢。”   黑妮应了声:“张三叔,那我进去了。”   听到动静的张小草立即迎了出来,一见到是黑妮,满脸笑容地说道:“黑妮你终于有空来找我玩了,快进来。”   胡氏听到声音也从堂屋探了探头,笑着招呼:“黑妮来了。”胡氏想着这孩子的可怜身世,又念着她上次送了自家一条鱼,便吩咐小草把家里剩的那些零嘴拿出来招待黑妮。   张小草和张小枝把家里能拿的全拿出来了,什么香酥蚕豆,甜酥花生,再加上次卖剩下的一些绿豆糕、红豆糕之类的,杂七杂八地摆了几盘子。黑妮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张小草说道:“别客气黑妮,快吃吧。你每样都尝尝,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呢。”   黑妮在两人的催促下,每样都尝了一点,她看看屋里,小声问道:“我听人说小北要进学堂了,是吧?”   张小草骄傲地答道:“是呀,后天就要去了。”   黑妮腼腆地笑着比划道:“读书人是不是背上都要背那种箱子呀,我这几天偷着给他编了一个。”   张小草一脸惊讶道:“黑妮你这么小都会编这个了?”   黑妮道:“我跟我爹学的。”   张小草自然知道,黑妮的爹特别能干,一年四季都没闲着的时候,什么编扫帚编筐子织席子都不在话下,要不他们家也不会发家。   黑妮说着就去了门外,从她带的大竹篓里掏出一个小些的竹箱,这箱子编得十分精巧,又细又密,上面还有一个盖子,大小正适合张小北这个年纪的孩子背。   张小草和张小枝都十分惊喜,不住地赞叹道:“黑妮,你的手可真巧,这东西就算我爹也编不出来。”   胡氏也出来看热闹,一边品评着一边接着张小草的话说道:“就你爹那个榆木疙瘩二杆子,哪能编出这样精巧的玩意来。”   张小草姐妹俩都不由得笑了,黑妮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婶子太会夸人了,我的手艺也不好,你们别嫌弃就行。”   胡氏道:“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哪能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   胡氏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黑妮的礼物,又接着招呼她吃东西。   黑妮一边跟张小草姐妹俩闲唠嗑,一边不住地往外张望着,张小草就问:“你是不是想找小北呀?”   黑妮点头承认了:“我找他有点事。”   张小草实在想不出她找自家弟弟有什么事,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这两人年纪更相近些,说不定觉得更能玩到一起呢。   张小草想了想说道:“小北跟我三妹一起去放羊了,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   黑妮是忙里偷闲过来的,在张家呆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张小草知道她家管得严,也不敢多留她,胡氏听到她要走,硬在她的竹篓里塞了一些吃食。   黑妮带着淡淡的遗憾离开了张家,她没料到,刚好在半路上又碰到了张小北。   张小北正牵着他家的那头羊跟她迎面走来,黑妮远远地大声招呼:“小北,小北。”   张小北看到黑妮也十分高兴,朝她跑了几步,黑妮说道:“我刚从你家出来,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   张小北一脸惊讶:“你去了我家了?你终于有空来了。”   黑妮点点头,看看四周,这路上人来人往的还有别的人,她便凑近张小北,小声说道:“小北,你要进学堂念书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张小北点头:“你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就帮。”   黑妮十分谨慎地说道:“嗯,我有一个带字的东西,还有半本书,我不认得上面的字,我也不敢让别人看,我想等你认得字后,帮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张小北一听也明白了,这些东西八成是跟黑妮的身世有关,以他爹娘和几个哥哥的为人,她肯定藏得特别谨慎和辛苦。   张小北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我答应你,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帮你看了。”   黑妮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两人也没有多聊便分别了。   张小北回到家才看到黑妮送他的小书箱,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也十分喜欢。   两天后,九月初一,辰初。   张小北身着新衣,脚穿新鞋新袜,背上背着黑妮送的书箱,书箱里装着新买的书和笔墨,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那是他娘给他准备的干粮。   第一天去上学,胡氏当然要送他的,不过也没特意去送,她就是把出去做生意的时间错后了一个时辰,等着张小北一起去,平常的这个时候,胡氏早已经到镇上了。   胡氏挑着重重的担子,带着张小北,母子俩满脸春风、脚步轻快地朝村外走去。   路上遇到村民打招呼,大家纷纷调侃道:“哟,小北,瞧你这模样成了小夫子了?”   还有的逗他说:“小北,你是读书人了,今年过年能给我门上写副对联不?”   胡氏在旁边笑道:“行啦,这还早着呢,你们可别臊他。”   大伙当然知道这还早着,要是书这么好念,那些念书的岂不是都成了官老爷了?   母子俩在众人的议论声和目送中出了村。   胡氏今天心情格外高兴,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嘱咐张小北:“小北,你去了先生家一定要好好地听先生的话,念书时要认真,还有啊,晌午的时候不要吵闹,你李奶奶喜静。”   张小北点头:“我知道。”   胡氏又道:“也不知道那个王世虎还去不去?”   张小北也不确定,但他觉得这家伙应该会来的。   他们走到岔路口时,张小北远远地就看见了王世虎那个小胖墩。   他正坐在胡氏上次坐的那块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啃包子。   再走近些,张小北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猪肉大葱味。   胡氏笑着说道:“世虎,没想到你还真来了,你爹娘同意了?”   王世虎狂点头:“同意了同意了。”   说着,他又大方地拿出一个包子:“小北,这个是我给你留的。”   胡氏觉得这孩子倒挺大方,不吃独食挺难得的,对他的观感不觉又好了许多。   她想了想说道:“反正这儿离花莲村也不远了,你们俩结伴去吧。”   张小北正有此意,便说道:“娘,你快去镇上吧,再晚就占不到不位置了。”   胡氏挑着担子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胡氏一走,王世虎又让张小北,“你快把包子吃了吧,凉了就不香了。”   张小北道:“早上我吃了早食,吃不下了。”   王世虎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吃了早食,我也吃了,可我照样能吃下俩包子。”   张小北:“……”   最终,他盛情难却,吃了半个包子,剩下的半个自然又进了王世虎的肚子里。   张小北好奇地问:“你爹娘怎么同意了?是不是你又绝食了?”   王世虎摇头:“我没再绝食,反正他们嘀咕一阵就同意了。”   王世虎说完,又对张小北说道:“小北,你说李先生会怎么教咱俩,他会跟刘先生一样吗?”张小北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他也是第一次上私塾呀。这第一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最初的设定就是个农家出身的男主,一步步奋斗的历程,中间有曲折有确幸也有撕逼争吵的内容。男主是个智商情商皆普通的人,没有太大金手指,后期逆袭之类的应该有吧,但是一路啪啪打脸没有,关键是作者打不响呀。对于那些不喜欢看家长里短、种田内容的亲,只能表示很抱歉了。不是不接受意见,而是这文大纲节奏已定,如果因为部分小天使的建议随意更改,那样既定的节奏就乱了套。希望大家能理解。我觉得看文就像挑商品,照着自己的个人需求去挑吧,市场上总有符合你需求的商品。作者照着自己的喜好写出文,读者照着自己的需求来挑选。满意的,咱们一起走下去,不满意的,你可以狠心地抛弃我,甚至不用打一声招呼,我不会怪你无情。 第33章 入学(二)   两人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花莲村。   王世虎一看到村口的那片大湖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捡了一个石子, 嗖地一下扔过去,打了个水花炫耀给张小北看。   “小北, 你知道这湖的名字叫什么吗?”   张小北道:“是叫花莲湖?”   王世虎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是莲湖啦。”   张小北点头:“这名字真好听。”   两人绕过莲湖,穿过一片花丛, 来到了李修文家。   院门是开着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两人走进院子,恭敬地喊道:“先生。”   李修文的声音从书房边的一间屋子里传出来:“把院门关上, 进来。”   两人关上门走了过去。   这间屋子是新收拾出来的, 屋子前方放了一张书桌,这是他的书桌, 中央各放了两只凳子,一张长桌,这应该是给他们准备的。   李修文身着一袭青色长杉,站在书桌前翻阅着什么,他面前的桌上摆了高高的一摞书。   两人站在门口再次恭敬地叫了声先生。   李修文这才抬起头来,面色和悦地打量了一下两个孩子。然后指指中间那张桌子:“你们俩坐过去,这桌椅板凳就先凑和用吧,以后再换。”   两人走过去坐下, 把各自的书袋书箱卸下,拿出书本和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两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四只眼睛看着李修文。   李修文是第一次当先生, 还好只有两个孩子,要是满屋子的人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看,他说不定心里还会紧张呢。   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第一次当先生,就按照我的法子教你们。”   “我先说说,人为什么一定要读书识字。当然,有很多人会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什么的,我也念过书,我实话告诉你们,黄金屋,颜如玉不一定会有,要有的话,我也不会是这样。”李修文说到这里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张小北也忍不住笑了,心想李修文还挺有意思,连自己都敢黑。王世虎笑得更夸张,都笑出了声,笑毕,他又觉得不妥,紧张地看看先生,还好李修文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   李修文等两人笑够了,继续说道:“读书不一定会让你们大富大贵,不一定能让你们当上大官,它可能还会让你们与世俗格格不入,会让人们觉得你清高又古怪。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读书认字。而且对于你们这种出身的孩子来说,也只有读书才能让你们过得有可能好些。因为你们生长在一个小村庄,你们的父母亲人可能很善良勤劳,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咱们这个镇这个县,他们只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村里的事、别村的事,他们可能知道祖先留下的一些规矩和老话,自己遵守了,以后也会传给你们,并不去追究对与错,更不会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一味地传给你们,有些规矩你们想不遵守都不行……”   李修文尽自己所能的把心中所想用最简单的话表述出来,“如果你们学会了读书认字就不同了,你们就能看到那些死去或者活着的人的言论,能开眼界,即便仍困在一个小村庄,却能胸怀天下,通晓古今;即便穷,也能穷得跟别人一样。当然,我还是喜欢你们不要受穷……”   张小北自然听得明白,他没料到李修文竟然还是一个有格局的人。   张小北听得若有所思,王世虎却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   李修文自然看到了王世虎困惑的表情,好像跟两孩子说这些还为时太早,罢了,他就先到此为止吧。   说完了这番长长的开场白,李修文就开始讲课了。   张小北第一次进私塾,可是王世虎已经上过一年了。他以为李先生会跟刘先生一样,让他们跟着他摇头晃脑的念书背书。他掏好书本等着,连脑袋都准备好要晃了,却没料到李修文却开始讲起了故事。   他一共讲了两个故事,都是孩子爱听的。一个是机智少年智斗恶财主的故事,一个是三个年轻人勇斗匪徒为民除害的惊险故事。   王世虎这下来了精神了,两眼亮晶晶的,听得如醉如痴,欲罢不能。   讲到精彩处,李修文戛然而止。他说道:“这些故事都写在书里,我书房里就有,等你们识的字足够多了,我可以借给你们看。”李修文这是要调动他们读书的积极性呢。   王世虎这种时候真后悔呀,早知道他当初就应该好好念书,这一年下来应该也认得不少字了,说不定都能看懂那本书了。唉……   讲完了故事,李修文又开始教他们两个认字,他知道王世虎是有底子的,就故意试了试,结果发现,王世虎这一年来也没学到多少东西,字倒认得几个,书也能背上一些,但颠三倒四的。   所以,他决定也就不分别教了,干脆让两人一起学,正好让王世虎再温习一下功课。   他先教张小北认识一些常见常用的字,第一步是先写自己的名字,王世虎自己的名字当然会写了,他便跟着一起写小北的名字。张小北毕竟前世也受过大学教育,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一本,但也算是有基础呀。简体字虽然与繁体字有区别,但毕竟是相通的,张小北的进度自然是飞快。李修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惊讶,但他看张小北年纪小,怕夸多了会骄傲,所以也没有多夸。至于进度稍慢些的王世虎,他也没有多做批评,而是在一旁耐心地教导。   写完自己的名字后,李修文开始教他们认一些时常生活中常用到的称呼,比如爹娘姐妹兄弟爷奶等字,然后就是他们各自村子的名字。   这些既接地气又相关又实用,又好学易记。两个孩子学得兴致也高。   王世虎有的字认得,有的不认得,认得的他重温了一遍,不认的他学得也很有热情。张小北学得更快,先生说上两遍他就能记住。王世虎不由得不暗暗佩服这个小伙伴。   这么学了半个时辰后,李修文让他们喝点水,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儿再回来。   王世虎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飞一般地窜出屋子,先去找茅房。张小北也去了一趟,回来净净手,喝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水,水是烧开了放凉灌在竹筒里带来的,竹筒就放在书箱的旁边。黑妮送他的书箱,被他小小地改了一下,在两旁加了两个布兜,用来放竹筒,或是其他一些杂物。   两人在院子里玩耍了约有一刻钟,又开始进屋接着学习。   李修文领着他们念了一首浅显易懂又朗朗上口的古诗,读毕,他开始深入浅出地讲解这首诗的意思,以及作者的生平性格,穿插一些奇闻异事。   这首诗讲完,也到了晌午了。   李修文看看天色,说道:“你们也该饿了,去吃饭吧,吃完饭你们在这附近走走玩玩,也可以在屋里小憩一会。要是出去的话,别跑太远,不要在湖里玩水,要是不小心掉湖里,一定要大声呼救,记住了吗?”   两人一齐回答:“记住了。”   李修文又问道:“你们带干粮了吗?”   两人赶紧回答带了。他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拿着干粮和竹筒一溜烟地跑到了屋外的湖边,各自挑了一个喜欢的地方坐下来开始吃干粮。这时,张小北远远地看到了李修文的母亲提着一个菜篮子回家来了。   他们隔得有些远,张小北想打招呼又怕她听不见,因此也没惊动她。   王世虎凑上来问:“小北,你带了啥好吃的?”   张小北打开给他看,他带了三张饼子,是用白面和小米面和在一起加了青菜烙的,还有一个煮鸡蛋。   王世虎带的是包子和鸡蛋,他娘给他带了五个包子,早上被他干掉了两个半,张小北吃了半个,现在还剩下两个包子一个鸡蛋。   张小北问道:“那你够吃吗?”   王世虎道:“没事,我垫垫就行了,晚上回去再补回来。”   张小北想了想,拿出一个饼子给他:“我带的多,分你一个吧。”   王世虎客气了一下就接了过来。   到吃饭时,两人的不同又出现了。   王世虎吃饭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张小北是细嚼慢咽,吃饭仿佛是在品饭一样。   王世虎已经吃完了,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张小北闲聊:   “小北,咱们的先生讲课真有意思,他跟刘先生一点也不一样,刘先生才不给我们讲那些有意思的故事,他只让我们跟着他背书,也不讲书里的意思。有人问他书里讲的是什么,他就把眼一瞪,‘给你讲也不懂,你把它背下来就是了’。”   张小北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王世虎几句。   王世虎越说越来劲,接着又道:“刘先生时常跟我们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念了书的人跟那些下里巴人是不一样的。只要我们将来中了举,当了官,全家都跟着飞黄腾达,可是李先生却说,念了书也不一定会大富大贵。你说他们两个谁说得对?”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谁说得对,也许咱们要长大后才能明白。”   他没有下结论,这种争议别说是在古代,一直到现代人们还在争论呢。   两人在湖边玩耍了一会儿,张小北说要回屋午睡一会儿,王世虎也跟着他回去了。   两人进院时,李修文正跟他母亲在吃饭,母子两人吃得很简单朴素,稀稀的米粥加两碟没有油水的炒青菜。   李夫人见了两人,亲切地让他们再吃一些。   张小北说道:“不了奶奶,我们带的有干粮,都吃撑了。”   李夫人也就没有再让。张小北竹筒里的水喝完了,跟他们说一声,要去灌些水来,李夫人笑着说道:“这以后天凉了,你们别喝生水了。我一会儿拿个暖水釜到你们屋里去,渴了就自己倒。”   张小北笑着应道:“谢谢奶奶。”   两人回屋时,隐约听到李夫人跟李修文商量:“这田家种咱们的地时说好了麦秸秫秸会给咱们一半,到现在还是黑不提白不提的,家里的柴禾都快烧完了,我明儿还得再买些柴禾回来。”   张小北回到屋里默想一会儿,突然捅一捅王世虎,“世虎,跟你商量个事。咱们从明天起,背个大背篓来,来的时候捡柴禾给先生家烧,以后入冬了也可以烤火。回家时再打上一篓猪草,怎么样?”   王世虎道:“我还没这么干过呢,不过,听上去挺好玩的。”   下午的时候,李修文教他们念了一段文章,然后又开始教他们描红练字。   张小北没写过毛笔字,握笔的姿势练了好久,才勉强掌握要领,张小北想起自已前世的字都不怎么好看,小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长大后才意识到一手好字的重要性,记得他他问过一个书法爱好者:“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字单个看起来很好看,合起来不好看?”   那人给了一个让他吐血的回答:“合起来不好看的字,单个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张小北虽然被人刺激,但他偏偏又很懒,也没怎么练习。这一次,他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练字,要从娃娃抓起。张小北觉得很认真,他一认真,王世虎也不得不跟着认真起来。   这一天下来,李修文对两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尤其是张小北。   因为两人离花莲村不近,他们还得走着回去。李修文申时就让他们回家了。   “先生再见。”   “路上小心,别耽搁太久。”   “好的,先生。”   王世虎一出了李家,就像出了笼的小鸟一样,又窜又跳又叫的。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当然大部分是王世虎在说,张小北在听。   很快就到了岔路口,两人得分别了。   张小北嘱咐道:“世虎,你别忘了,明早咱们比赛捡柴的事。”   王世虎道:“放心吧,不会忘的。我明天还会带个好玩意给你瞧。”   张小北故作一脸期待:“好啊好啊。”   两人心情愉悦地告了别,各回各家。   张小北一到家,立即被全家围拢起来,人人争着问他问题。   “小北,先生教了你啥了?”   “你学会了多少?能学会吗?”   “你跟世虎是一起学的吗?你跟得上他不?”   ……   张小北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好。   不过,为了安一安家人的心,他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学习成果。   先是拿出毛笔,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道:“爹,娘,姐姐,这叫是我的名字。”   全家人满心的喜悦和骄傲。   张小北接着又写了,“娘、姐、妹”等字,可把胡氏和张小草她们激动坏了。   胡氏搂着张小北不停地揉他的脑袋:“我的乖儿子,你咋这么聪明。”   张耀祖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溜溜地,他问了一句:“小北呀,先生没教你写‘爹\'字吗?”   张小北不知怎地,就不太想满足他,便说道:“‘爹’太难写了,过几天才教。”   张耀祖失望地“哦”了一声。   胡氏得意洋洋地瞅了自家男人一眼,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爽快。   张小北趁机又说道:“娘,我想好了,咱们花这么多钱买书和笔墨,这钱就得花得值,我以后学了什么回来教给两个姐姐和小花。” 第34章 冤家路窄   张小北想趁着家里气氛不错,就提出回家来要教姐姐和妹妹认字的提议。   张小草和张小枝是没有料到弟弟会有这样的提议, 她们更从没想到她们也能读书认字, 心里自然是惊讶无比。   胡氏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是迟疑着问道:“你姐她们能学得会吗?”谁能知道念书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话音刚落, 张耀祖就立即泼上一桶冷水,道:“说啥笑话呢, 小草小枝她们能是读书认字的料吗?再说了, 她们能认得字又咋能咋样,还考状元是咋地?你还是好好念你的书吧,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张小北据理力争道:“我姐姐怎么就不是读书的料了?你看她们做点心学东西什么的, 学得多快。”   张耀祖驳斥道:“做点心能跟念书一样吗?我劝你别在她们身上费心,反正我不同意。”   张小草和张小枝一看父亲这样坚决地反对, 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赶紧主动拒绝道:“小北,你不用管我们,我们不想学认字,只要你能念出来就行了。”   张小北正色道:“你们看我花了这么多钱又买书又买笔墨的,就想着能多学多教点好捞回个本,姐姐和小花学会认字,将来也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这多划算的事呀,怎么就不可以了?”   胡氏问:“那会耽误你念书吗?”   张小北摇头说不会耽误。   不管他们怎么说,张耀祖死活就是不同意,被张小北问得理屈词穷了, 他来了一句:“这样会误了两人干活,还会被村里人笑话。”张小北实在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笑话,他有时真的难以理解父亲脑中的一些固执想法。   张小北初次提出这个建议,也没指望家里人会立即同意,反正时间还长着呢,以后再说。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他识趣地不再跟他爹争执。   胡氏和两个闺女去灶房端饭,张小北和张小花开始摆放碗筷。   饭菜端上来,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聊。   胡氏说道:“今儿我碰见二嫂,看样子,她要不了多久就该生了。”   张耀祖“唔”了一声:“二嫂这次能生个男娃就好了,二哥也总算有个后,咱爹娘也高兴。”   胡氏道:“村里老人都说是双胎,怎么着也该有个男娃吧。”   张耀祖叹息一声,“这谁知道呀,反正我们这一辈人丁都不旺。想咱爷那辈之前,咱们张家可是村里第一大户,谁都不敢惹,要不,这村子咋叫张家村呢。”   张耀祖忍不住回忆了当年兴旺发达时的得意事。张耀祖本来想趁机将这些光荣往事传承给张小北,无奈张小北兴趣缺缺。张耀祖颇有些扫兴,再看看儿子那秀气的脸庞,清瘦的身材,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给你讲这些你还不爱听是吧?不是我灭自家的威风,你身上可没有咱张家先祖的那种血性。”   张小北对这个父亲的观感越来越差,忍不住回了一句:“如果聚众打架就是血性的话,我是没有,也不想有。”   张耀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面带愠怒地训斥道:“你这孩子啥时候学会顶嘴了?”   胡氏瞪了张耀祖一眼:“啥血性不血性的,小北有没有的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哥几个身上我没看到,哥三个,一个滑得跟泥鳅似的,哪有便宜往哪儿钻,两个跟据了嘴的闷葫芦似的,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自个要啥没啥就知道要求孩子,我们小北别的不说,脑子聪明,书念得好。”   张耀祖抢白胡氏一句:“你听听你,我说一句,你说一大串。我正管教孩子呢,你别插嘴。”   胡氏道:“你这叫管教孩子?”   张耀祖:“咋了,我这当爹的没资格管我儿子?”   眼看着两人就要扛上,张小北无奈,赶紧居中调停。张小草和张小枝也出声劝和。   张耀祖叨叨好一阵子才逐渐消了气。   饭桌上不再像方才那样气氛融洽,大家闷不作声地吃完饭,胡氏就着油灯纳鞋底,张小草和张小枝也在旁边绣鞋垫。张小花缠着张小北陪她抓石子,张小北被缠不过,只得陪着她玩了一会儿。胡氏一边做活一边跟孩子们拉些家常,大家有说有笑的,唯有张耀祖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另一角,也没人搭理他。张耀祖心里也有些纳闷,闺女不咋跟自己亲近倒没啥,但这儿子也明显跟他娘他姐更亲近,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苦闷。   张小北心里想的是,他这个爹不但迂腐还固执已见,以后有什么事尽量跟娘商量。   胡氏做了一会儿活,就起身说,他们明儿个还要早起,洗漱洗漱就睡了吧。   张小北听话地去洗脸,漱口,这个时候没有牙刷真不方便,以后有空他得弄几根回来,免得以后长龋齿。   一家人收拾完毕,正要上床睡觉时,听见院外有人叫门,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三婶睡了吗?”   胡氏赶紧出去应道:“正要睡呢,谁呀?”   “是我,三婶。”来的正是二房的张小叶。   “小叶呀,你进来不?”   “我不进去了,我娘让你帮忙给她捎些红糖回来,这是二十文钱。”   胡氏爽快答应了:“行,我明儿晚上回来给你拿过去。”   张小叶说完就回去了。   胡氏插好院门和房门的门闩,回屋把钱扔进自己的褡裢里便去睡觉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张小北仍是早早起床,收拾东西,跟着胡氏一起出门,他这次没有用黑妮给的那个书箱,而是换了个书袋,又在家里找了个背篓,把书袋放在背篓里。   胡氏好奇地问道:“好好的书箱你不背,你背这个大家伙干啥?瞧着多粗笨。”   张小北说道:“李奶奶说天凉了,以后让我们喝开水,烧开水要费柴,可是先生家不种地,家里没柴禾还得靠买,我跟世虎商量了每天上学时捡一篓柴带回去,回家时顺便再打一筐草。”   胡氏欣慰地笑道:“行啦,青草你两个姐姐自会去割,不用你,你只管好好念书就行。”   张小北认真地道:“这都是顺手的事,以免自己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胡氏笑道:“行行,我说不过你,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她想了想又说:“你先生家缺柴禾呀?要不我叫你爹给他家挑一提去?”   张小北道:“先等等吧,我跟世虎先捡着,过段时间再说。”他还怕李修文不肯接受。   母子俩拾掇好,便出村上路。一出了张家村,张小北就开始了捡柴行动,什么枯树枝干草树叶子凡是能烧火的都往篓里捡。   在岔路口等到王世虎后,两人便一起捡,越捡越多,还没到花莲村竹篓里就已经满了。   王世虎累得吭哧吭哧真喘气,他边喘气边说道:“你知道吗小北,昨晚回家时,我又碰到那个可恶的高明礼的同伙了。那个家伙告诉我说,刘先生可生我的气了。哼,我才不怕。反正他也不教我了。他还说高明礼发狠说,要揍我,我呸。”   张小北说:“他们人多,你碰到就小心避开。”   王世虎故作凶狠地说道:“我以后要多多吃饭,变得更有力气,好狠狠地揍高明礼。”   张小北哭笑不得:“你吃得还不够多呀。”   王世虎:“……”   两人各背了一篓满满的柴到了李修文家。李修文见状,一脸讶然。张小北赶紧解释说他们要喝热水就要费柴,所以上学路上就顺手捡了一些。   李修文面带微笑道:“你们有心了,不过,以后不用捡了。”   张小北说道:“先生,又不费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们捡呀?你可不能伤害我们的两颗童心呀。”   李修文:“……”这是什么说辞?   最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想捡就捡吧,只是别背太多,小心压着了长不高。”   张小北点头:“不会的,这些柴草很轻的。”   两个放下东西,开始进屋上课。   今天的课程是《三字经》和《千家诗》。上午学认字,再跟着念诗背诗。下午温习上午的功课,描红,练习握笔,写字。   两个学生学得认真,先生也教得认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散学的时辰。   连王世虎都感慨过得真快,他伸伸懒腰说道:“在土地庙时,我一上学就盼着下学,在这儿就不这样了。”   张小北也觉得其实李修文挺会当老师的,讲课注意调动学生的积极性,懂得让他们劳逸结合,认真还有耐心。   王世虎又说道:“等过完年,我要把我以前的那些小伙伴也叫来,到时候咱们就有更多的朋友了。”   “还是别,李先生不一定收呢。”   张小北一边回应着王世虎的话一边时不时地拔一把草,他弄回去好喂羊。   王世虎继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忍不住笑出声:“到时候我的小伙伴也来了,咱们念书念得又好,玩得也好,气死那个高明礼,嘻嘻。”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冷笑:“哼哼哼。”   张小北一愣,忙循声望去。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前面的路口站着五六个男孩子,中间那个嘴里叼着草,斜眼看着他们冷笑的正是高明礼。   看这架式是来者不善。 第35章 古代校园暴力   高明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斜着眼打量着张小北和王世虎, 他在等着看两人吓得瑟瑟发抖的害怕样子, 令他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看到这种情形。   张小北虽然觉得很烦恼很无奈, 但并不怎么害怕。王世虎呢,他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但看到张小北面无惧色, 不知怎地,他的胆气也跟着变足了, 再说他可不想在好哥们面前认怂。   王世虎气势十足地发问道:“高明礼, 你又想干什么?我这几天没招你没惹你吧?”   高明礼“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管你招不招我。”   张小北虽然知道高明礼是个熊孩子,但是他还是想试图跟这个熊娃子讲讲道理,他说道:“高明礼,你到底为什么看世虎不顺眼?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听听。”   高明礼的目光从王世虎身上移到了张小北身上,他从上到下的把张小北打量了一遍,用轻蔑地口吻拖长声调说道:“哦——你就是那个交不起束脩,被刘先生赶出去的张小北呀。听说,你竟然也能读书了。”   张小北还没怎么样, 王世虎一听到高明礼这么出言嘲讽自己的好哥们,立即回击道:“交不起束脩又怎么了?就是有人愿意白教小北,不像有些人,就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欺负人。”   高明礼听到王世虎这么讥讽自己, 顿时凶相毕露,推开张小北直奔王世虎而去,他冲到王世虎面前,伸手就去揪他的领子,王世虎吃这么胖也不是白吃的,只见他猛一低头,狠狠地朝高明礼的胸口撞去,高明礼被撞个正着,蹬蹬蹬后退好几步,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张小北在一旁看得十分紧张,其实论单打独斗,高明礼不一定是王世虎的对手,高明礼是生得高壮,但王世虎长得也结实。无奈就是高明礼带的狗腿子太多。   果然,高明礼摔倒后,觉得大丢脸面,他朝他的小伙伴们怒骂一声:“你们都是死的呀,给我打呀。”围观的几个孩子这才不得不参与进来,要一拥而上去围攻王世虎。   张小北一看战斗要升级,心说,这样可不行,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两个联手也打不过这些人。他必须得想个办法。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主意了。   就当众孩子围攻王世虎时,他突然大喊一声:“高明礼原来是个孬种!”   这声音又脆又亮,让众孩子不觉一愣,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高明礼自然也听见了,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斜楞着眼瞧着张小北,晃着肩膀走到他面前,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刚才说啥?你有种再说一遍!”   王世虎本来正要跟高明礼的那些狗腿子大战一场,结果发现高明礼对张小北动上手了,他不觉急了,赶紧就想跑过去帮他,可惜却被那帮孩子给拉扯住了。   王世虎一边挣扎一边朝高明礼喊道:“高明礼,跟你有仇的是我,张小北可没惹过你。”   高明礼朝王世虎碎了一口,说道:“谁说他没惹过我,这是他二次惹了,他不但惹了我还惹了我爹娘,今天我就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高明礼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凶巴巴地朝张小北逼近:“你竟敢说我高明礼是个孬种,我要让你瞧瞧谁才是孬种。”   张小北心平气和地说道:“高明礼,你若不是孬种,你怎么会每次打架都带一大群帮手?你见过哪个英雄好汉打架是需要帮手的?有种你跟我和世虎单挑呀?”   高明礼一脸惊讶:“哟嗬,你这个小屁孩子还有点意思哈?你还想让我跟你单挑?”   高明礼说着再往前逼近两步,张小北再后退三步,他继续说道:“对呀,老虎狮子打架都是一对一,只有老鼠打架才会成群结队的,你要是不敢单挑,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俩,你就是孬种。”   高明礼被他的这一番话气笑了,他对小伙伴们说道:“你听见这个小不点的话没?他说要跟咱们单挑。”   他的狗腿子一起附和道:“揍他揍他。”   高明礼一边说笑着一边动手再去推张小北,张小北灵活地躲了过去,再次高声喊道:“那咱俩就单独斗一场,谁也不准让别人帮忙,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小狗,得趴在地上学小狗叫。”   高明礼懒得跟张小北废话,他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高明礼的狗腿子在一旁开心地看热闹,王世虎却是心急如焚,他可是跟高明礼交过几次手,小北那身板那气力怎么可能打得过高明礼?他可能连架都没打过。他要是被打伤了可怎么办?   张小北是没怎么打过架,但是事情来了他也不能怕事。   对付高明礼这种熊孩子,尽量别动手,但是一旦情况需要动手,那就拼尽了力气,往狠里揍他,揍得他心有余悸,下次就会心存忌惮了。   张小北刚才跟他们冲突时,就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悄悄观察地形。他要跟高明礼打架,纯靠气力胜得可能性不大,但他可以用脑子呀。这里还有地形和工具能用呢。   高明礼没有给张小北多少时间,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先打出一拳,张小北侧身躲过,他再踢一脚,张小北又躲过了。高明礼这下有些怒了,脸上的表情更加凶狠。张小北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拔腿就跑。高明礼在后面紧追不舍,抓住王世虎的那几个孩子在旁边哈哈大笑。   张小北跑了一会儿,在一片离王世虎他们不远不近的草丛边停了下来,然后他挑衅地看了高明礼一眼,接着转身轻轻一跳,跳到了草丛里。高明礼想也没想,也跟着往下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草丛里头竟然藏着个泥坑,他的脚一崴摔倒了。这坑有半人多深,里面全是湿泥,高明礼的下半截身子在坑内,上半身在坑外,想爬上来还有些费劲。   张小北像只轻盈的猫似的跳跃过来,摁着高明礼的脑袋就一阵暴风骤雨般地狂揍。高明礼也还手,但他已经失去了先机,被张小北连着痛揍了一顿后,他猛然改变了策略,拖着张小北往坑里拽。张小北往后一退,伸手取下背后的大背篓,把里面的东西往前面草丛里一倒,随后哐当一声套在高明礼头上,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用时极短,他用力地摁住竹篓不让高明礼爬出来。高明礼拼命地挣扎惨叫,大声呼唤他的小伙伴。   高明礼的小伙伴本来以为惨叫的肯定是张小北,但后来听声音不对劲,这不是高明礼那杀猪般的叫声吗?大家一时也顾不得王世虎,丢开他,纷纷朝草丛这边跑过来。王世虎当然也跟着跑过来了。   大家来到草丛边上时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高明礼半截身子隐在草丛里,头顶还罩着一个大背篓,张小北双手摁着背篓不放。   高明礼在背篓里放狠话:“张小北,老子出来一定要弄死你!”   张小北毫不示弱:“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敢惹我,我就弄死你!”   高明礼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还不过来帮我。”   高明礼的小伙伴有的说:“老大,这家伙刚才说了,你们要单挑,谁找人帮忙谁是小狗。”   高明礼才不管那些狗屁诺言,他大声骂道:“现在谁不帮忙谁是小狗。给我打。”   那些人也没啥顾忌,毕竟又不是他们当狗。一伙人朝张小北一拥而上,好哥们有难,王世虎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他用的铁头功又撞翻一个高明礼的狗腿子。张小北不得不松开了背篓,顺手抄过一根早就看好的木棍,举起来一阵乱打乱扫。两人边打边往路边的树林里退,而高明礼已经被小们伴拉出了草坑,他腿上脚上都是泥,头上脖子上全是草屑。   双方陷入了混战,打斗形势很明显,张小北和王世虎两人寡不敌众,眼看切切败退,他和王世两人被逼到了路边树林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张小北心里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再来一次狠的。   突然听到一阵汪汪的狗叫声。   王世虎盼救兵快盼傻了,充满期望地道:“是不是我家的小黄狗来了,我叫他咬死你们。”   可惜,来的并不是他家的小黄狗,而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少年。那狗叫声正是这少年发出来的。   张小北看着这个人,他穿得破,头发打着结,满脸净是油黑的泥垢,唯有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他一时拿不清他什么路数,看衣着像乞丐,看神情又不像。   少年挤到两方中间,双手抱胸,道:“你们为啥在我家里打架?”   高明礼的狗腿子一起起哄:“睁眼说瞎话,这是你家吗?”   高明礼瞥了少年一眼,满脸的嫌恶:“喂,你学的狗叫挺像的,再叫一声我听听。”   少年冷笑一声,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高明礼道:“学得像吧?我是替你叫的。”   高明礼又惊又怒:“你说什么?你替谁叫的?”   少年加重语气:“你说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呀,没听懂人话,我是替你叫的,——你们方才不是约定说,只能单挑,谁叫人帮忙就是小狗,得趴在地上学狗叫吗?”   高明礼的脸由红慢慢变成白再变成青色,气得指着少年气得说不出来话来。   王世虎则大声叫好。   这下高明礼一旦在言语上说不过别人,就会用暴力打败对手。他废话不多说,就跟少年交上了手。那少年看上去身子并不强壮,但跟高明礼交起手来,就跟老猫逗嫩鼠似的,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高明礼打趴下了。高明礼的小伙伴有两个大着胆子上前,也被打趴下。剩下的三个不敢动了。高明礼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恨意领着几个孩子离开了树林,临走时还摞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少年打完这几个人,伸手弹弹身上的灰。看了也没看张小北和王世虎,只丢下一句:“跟傻子似的,还不赶快跑。”   王世虎真像傻了似地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哥。”   少年毫不领情,脏手一挥:“谁是你大哥,别乱攀亲,快走快走。我要吃晚饭了。”   张小北看看天色,这么一耽搁,回到家天都快黑了。   他赶紧催促王世虎:“咱们快回家吧。”   王世虎傻傻地点点头。   张小北对着少年抱拳说道:“谢谢你出手相助,明天傍晚如果你还在这儿,我再来看你。”   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我才没帮你们。我就是受不了别人在我家里撒野。”   两人离开了树林,张小北在草丛里找到背篓以及倒出来的青草和书本,重新装好,背上,往家走去。   王世虎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还有些好多话想问那个打架厉害的大哥,可是那人没兴趣理他。他还想跟张小北说会话,张小北怕各自的家里人担心自己,便跟王世虎说道:“有话咱们明天再说吧,快回家吧。”   王世虎只得点头答应:“好吧,我回了,你小心些。”   张小北道:“你也是,记得换一条路走,可别碰上了高明礼那家伙。”   王世虎再次点头。   两人仍在岔路口分别。张小北快步朝家走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打架了,并且打得还不错。说起来真好笑,昨天他还在鄙视张家祖上那些聚众打架的人呢。他对这个奇葩的时代好像越来越适应了。 第36章 后续   太阳已经落山,淡淡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冷风吹拂着路两旁的树林, 发出沙沙的声响,张小北看着路两边黑黝黝的树林, 心中没来由的现出一丝慌张。他已经好多年没走过这样的夜路了。   张小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刚跑一会儿, 就听见前方有人在喊他:“小北, 小北。”   他听见这是大姐的声音,张小北赶紧应答:“大姐, 我在这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终于碰上了头。张小北发现,不但大姐来了, 连妹妹也跟着来了。   张小草一边接过张小北的背篓一边说问道:“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是不是猪草耽搁了?”   张小北道:“不是,跟世虎在路上多玩了一会儿就晚了,主要是天黑得比以前早了。”   张小草说道:“可不是嘛,都九月份了,天短夜长,以后天黑得会越来越早的,你可别在路上耽搁了。”   “好的,我记住了。”   张小北又问娘怎么没来, 他一问,张小草便叹着气说道:“娘本来要来的,可是二伯母要生了,奶奶就把她叫过去了。”   张小北一看情形便知道二伯母这次生产不顺利。唉, 怀上双胞胎本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就意味着要承担双倍的风险。希望二伯母这一次能顺顺利利的。   回到家里,堂屋里已经点上灯。胡氏仍没回来,张耀祖也不在家,隔壁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张小北猜测估计是二伯母在叫。   张小草说道:“娘不回来吃饭了,让咱们先吃。”   四个孩子一起把饭端来,坐下吃饭。   张小北听着隔壁的叫喊声,问大姐:“我们要去看看二伯母吗?”   张小草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去能干啥,吃完饭赶紧睡觉吧,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张小北一想也是,他去了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趁着这个时间,张小北又想起跟高明礼打架的事,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父母?他是见过高明礼的父母,蛮横不讲理,大伯母曾经跟他交过手,也是铩羽而归。高家父母一心认为自己儿子没错。若是告诉爹娘,他爹不知道怎么样,娘说不定要去找高家父母说说,估计也没啥作用。这一次,他用小计策哄了高明礼再加上那个少年的帮忙,他们俩并没怎么吃亏。但是不告诉吧,又怕高明礼不善罢干休,以后事情越闹越大。张小北是左右为难。算了,他明天跟王世虎商量一下再说。   不过,今天的事让张小北看到了自己的缺点,他的身体太弱了。瞧瞧王世虎,若论单挑,人家根本不用动脑子就能打得过高明礼。再瞧瞧自己这胳膊这腿,真想变得再强壮些。他不欺负别人,但至少不能让别人欺负他呀。   吃完晚饭,张小北在灯上温习了一下白天学的功课,默默背诵了一会儿,便回屋睡觉去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又被二伯母凄惨的叫声吵醒了,她叫一声,张小北的心就跟着揪一下,如是十来回后,他不知不觉   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是被娘叫醒的。胡氏的眼窝有些发青,一脸地疲倦,张小北关切地问道:“娘昨晚什么时候回家的?二伯母生了吗?”   胡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我半夜才回来,你二伯母还没生,生孩子哪这么容易的。大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起来,吃完饭好上学去。”   “哎。”张小北赶紧起来穿衣穿鞋。   他正穿衣裳时,胡氏突然叫住了,摸摸脖子处的一道抓痕问道:“小北呀,你不会是跟谁打架了吗?这儿怎么有道伤口?”   张小北犹豫了一下,决定这次的事就先不说了,再回再有这样的事再说。   他说道:“这是我自己挠痒抓的。”   胡氏也不疑有他,毕竟自家儿子是出了名的乖巧。   张小北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就开始去灶房吃饭。   这个时节农田的活已经忙完了,胡氏就没让张小草她们起这么早,灶房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吃饭。   这个灶棚吧,夏天还好,四处漏风挺凉快,可是天气一转凉就不好受了,四处的风凉飕飕地往里灌,饭桌一做出来就变凉。   胡氏说道:“赶明儿让你爹再把这灶棚给加固加固。”   胡氏对房子的事也很矛盾,他们想着要盖新房,这里就先凑合住着,可是又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盖得起新房。张小北也知道家里的难处,可是他也帮不上忙。只能想着等以后再说了。   张小北想了想还是对胡氏说道:“娘,先生答应我和世虎,说能我们认字认多了就可以看他书房里的书。”   胡氏听罢眼睛一亮,“李先生真是个好人。”   张小北是想为后面的事打个铺垫:“娘,以后我看书看多了,说不定会有好法子帮娘挣钱呢。”有了这些书当掩护,他再提出什么点子不是顺理成章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娘可不是好糊弄的,胡氏笑了笑接道:“要是书里有什么好点子,你李先生为啥不用呢?”   张小北险些语结,好在他反应够快:“我想李先生是知道而不想用吧,他毕竟是个读书人,不擅长弄这些,而李奶奶身体又不好也没精力操持家务。”   胡氏一听倒也有道理,毕竟李夫人她是见过的,一看就跟她们这些人不一样,而且身体不好,哪里做得了这些?   张小北吃完饭又要准备带午饭,他本来吃两个饼子就够了,但这次多带了两个。胡氏看到了以为他饭量见涨也就没有多问。   饭饼子和竹筒放到竹篓里,书被装在书袋背在身上,母子俩开始出发了。   他们走到院门口就发现西院的人已经起了,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在走动,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的喊叫声,二伯母又开始阵痛了。   张小北问道:“奶奶没给二伯母请个大夫看看吗?”   胡氏道:“请稳婆了。——咱们快走吧。”   深秋的早晨,已经有些寒凉了。张小北出了家门被冷风一吹,不觉瑟缩了一下。不过,一走动起来身上就开始变暖和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岔路口,王世虎已经在那块大青石上坐着了。   这一次,他很意外地没吃东西,而是在两眼望天,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等到张小北他们走到身边时,王世虎才发现。   胡氏看着王世虎笑了一下,王世虎赶紧跳下石头跟胡氏打招呼,“伯母好。”   胡氏说道:“你今天来得够早了。行啦,那我先走了。”   两人跟胡氏挥手道别。   待胡氏一走,王世虎一把抓住张小北,兴致勃勃地说道:“小北,我昨天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你说那个大哥那么厉害他到底是干啥的呀?”   “我也不知道。”   张小北又问王世虎:“世虎,昨晚的事你告诉爹娘了吗?”   王世虎挠挠头:“我还没告诉他们。”   张小北沉默不语,王世虎赶紧追问:“那你呢?你告诉没?”   张小北摇头。   王世虎接着跟张小北说起高明礼父母的事,原来王世虎的爹娘早已经找过高明礼的父母了,而且不止一次,有一回还惊动了刘先生,刘先生当时确实是教训了高明礼一顿,也让高家夫妻俩好好管束高明礼,然而高明礼的父母不以为然,并没有真的去管高明礼,但因为有刘先生的缘故,高明礼也不敢做得太过份,顶多就是带领同伴孤立王世虎,笑话笑话他,动手的时候也不多。   张小北心说事情有些糟糕,王世虎在刘先生的私塾时,刘先生好歹对高明礼有些约束,现在可没有了。只能让高家父母约束他,但高家父母明显就是对熊父母。他预感,高明礼以后还会来找他们的,这真让人头痛。   王世虎说完高家父母的事,继续绕回原来的话题:“小北,我们去找找那位厉害的哥哥吧,让他教咱们几招,到时候姓高的再惹咱们,我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张小北摇头苦笑,不过,他们真的该去拜访拜访昨日那位少年。   “那咱们就去树林里看看吧。”   王世虎像只兔子似的灵活地窜进了树林子,昨晚进来时天色已暗,再加上他们想着对付高明礼的事也没仔细观察这里。今日一看,却发现这里不但有石头垒成的简易锅灶,再往里走还有在两棵大树中间还搭有一个简陋的草棚子,棚子里有一张破席,席子上铺了一堆麦秸和稻草。这便是那位少年居住的地方了。怪不得他昨晚说这里是他的家呢。   张小北说道:“看样子他不在这里,咱们去上学吧。”   王世虎肚子里藏了一连串的问题:“那位哥哥就住在这里,他没有家吗?为什么不回家?他的爹娘呢?”这些问题张小北一个也回答不了。   临走时,张小北把带来的饼子拿出来两个,用荷叶包好,放在了草棚子里,王世虎想了想,也拿出两个包子放到那里。   两人回到路上,又继续捡柴禾,到花莲村时差不多也捡满了。   两人把柴禾倒到李家的厨房里,然后准备上课。   整个上午就是认字,念书,先生讲解,然后背书。   他们现在仍在学《百家姓》和《千家诗》。   王世虎比张小北多一年的基础,但张小北很快就追上了他,对此,王世虎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他这人心大,而且专注在吃上,并没有对张小北产生太多妒忌情绪。李先生将两人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对这两孩子愈发喜欢了。一个心大有趣,一个聪明灵透。张小北虽然在读书方面比王世虎聪明许多,但他很少表现出来,也从不沾沾自喜。有时王世虎很纳闷地说:“小北,为什么我明明比你早读一年书却还没有你学得快呢?”   张小北就安慰他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比你晚读多少,我一有空就偷听张小宝背书,慢慢地就记了不少。”   王世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下顿时好受许多。   张小北的话能瞒住王世虎,却瞒不了李修文。李修文暗暗赞许张小北小小年纪就懂得谦虚低调,真是难得。其实,张小北并不是本性谦虚,主要是心理年纪已经不是小孩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从小就不是学霸,前世,他当年拼尽七八分力气才考上一所普通大学,这固然跟他所在地区的教育水平相对落后有关,但也由此说明,他资质一般般,自律性也是马马虎虎,毕竟再落后的地区也有考上清华北大的。他现在进度快,是因为有穿越者的优势而已。不过,他也明白,这种优势并不是绝对的。以后他们学习的内容会越来越难,学完这些蒙书,他们还要学习前三史《尔雅》、《说文》、四书五经以及各种对四书五经的注解等等,他们以后写文章可不是现代的写作文那么简单,而是纯用文言文书写。   张小北对自己的定位是努力学习,不骄不躁,能学成什么样是什么样,他不求一定中进士,只要能考中举人,就够他和全家生活无忧了。好吧,他承认他没什么大志向,是他前世的普通限制了他的格局和眼界。   下午,他们温习功课,描红练字。而李先生则进书房去了。王世虎中间去了趟茅房,回来告诉张小北先生正在书房里画画。他问张小北想不想去偷看,张小北倒也真想看,但不想这么偷偷看,他说道:“好好温习功课,以后咱们请求先生给咱们看。”   王世虎鼓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温习功课去了。   张小北背完书,继续练字,他对自己的进度有些不满意,这一天一张哪里够呀,但写多了心疼纸和墨,他决定用一个省钱的办法,他隐约记得是王献之还是谁,练字用清水在地上练。他回家也准备一口缸练字去。   李先生也察觉到白天变短了,便让他们提前半个时辰散学。这可把王世虎高兴坏了。更让人高兴的是,路上也没有遇到那个可恶的高明礼,王世虎不死心,又进树林子里瞧了瞧,还是没见到那个少年。王世虎心中十分怅然。   由于张小北提前散学,胡氏和张小草自然就没来接他。   他背着大半篓子青草,一路小跑着回家。   快到家门口时,张小北发现西院门口竟然站着不少村民,大多数是些女人。   她们有的掂着脚往里头张望着,有的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张小北心里一紧,赶紧问一个年轻妇人:“婶子,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二伯娘生了?”   被问的妇人叹气道:“唉,你二伯娘……大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个大小朋友们六一节快乐~~ 第37章 堂妹张小多   张小北听罢,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赶紧往院子里跑去。院子里也挤了不少人, 二伯母住的那间屋子房门虚掩着,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还有二伯母越来越凄惨的呻、吟声。   灶房里,罗氏一面烧着火煮东西一边和胡氏她们面带焦急地商量着什么。   听到胡氏说道:“娘, 二嫂的情况越来越凶险, 这产婆看上去是帮不了啥忙了,不如赶紧叫人去请大夫吧。”   罗氏皱眉不展:“你二哥已经去了, 不知咋地到现在还没回来。”   胡氏道:“会不会是大夫不在医馆里?”   “谁知道呢。”罗氏唉声叹气, 面色沉郁。   张小北走到灶房门口,一一叫道:“奶奶, 娘,我散学了,二伯母怎么样了?”   罗氏看到张小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北回来了。 ”   胡氏赶紧跑出来拉着张小北就往外走:“小北,你来这儿干啥?这里哪是你呆的地方,赶紧回家温书去。”   张小北问道:“娘,我听外面的人说二伯母是大出血了,情况严重吗?”   胡氏有些埋怨外面那些人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啥, 她便答道:“没有那么严重,反正情况也不咋好就是了。总之,这不是你能管的事,快回家去吧。你在这儿也是添乱。”   胡氏拉着张小北往外走, 经过杜氏的房外时,正看到产婆端着半盆血水出来,产婆看到胡氏,急声说道:“郎中咋还没来?快点吧,我这老婆子是做不了啥了。——你快点找人来帮我。”   胡氏松开张小北,连声答道:“好咧好咧,我就过去。”   接着她又高喊一声:“娘,你也过来一下。”   胡氏临走时急急忙忙地又嘱咐了张小北一句:“你快回家去,可别过来了啊。”   张小北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他在这儿确实是添乱,只得回家去了。   张小北一出院门,就被外面围观的人拉着询问:“小北,你娘说你二伯娘咋样了?”   张小北无力地答道:“没大事,一会郎中就来了。”   那些人继续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也不知道这老二家的能不能挺过来?”   “应该能吧,毕竟不是头胎。”   “你可别忘了,那可是双胎,老人家都说双胎是不吉利的。”   “唉,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过得去,香油鸡蛋面条;躲不过,就是薄棺一副。”   张小北心里有些难受,他默不作声地挤出人群,拐进了自家院子。   一进院子,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他循声找去,就见他二伯家的堂姐张小叶正在蹲着墙角处小声哭泣,旁边张小草和张小枝在好声劝慰。   张小北跟这个小堂姐交集不多,她的年纪也不大,应该比大姐稍小些,身材干瘦,面色黄黄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她的性子二伯和二伯母有些像,沉默寡言,在家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   此时,她蹲在那儿,双手抱着脑袋,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张小草按着她的肩膀劝道:“没事的没事的,小叶,我娘生小花和小北时也挺凶险的,最后不都挺过来了。”   张小叶哭着说道:“我怕,我怕我娘……”   张小枝也红着眼睛劝道:“不会的小叶。老天一定会保佑二伯娘的。”   张小叶哭了好长一阵才渐渐止住,她又呆了一会儿便回西院去了。张小草看看天色将晚,便去灶房做饭,张小枝也过来帮忙。   大人不在家,他们几个孩子就凑和着吃了一顿青菜和杂面和的菜糊糊。   因为有二伯母的事,大家这顿饭吃得都有些压抑。   吃完饭,张小北就着油灯看了一下书,又背诵了两遍白天学过的功课,他本想等娘回来再睡,张小草却督促他要早点睡,不要再等娘。他只得先上床睡去了。   张小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听到娘说话的声音。他一个激灵醒过来了,推开门,揉着眼睛喊了声:“娘,你回来了?二伯娘怎么样了?”   胡氏叫了一声:“我的儿,你咋又起来了。快进屋,小心着凉。”说到这里,胡氏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你二伯娘呀,谢天谢地没事了,还给你生了个小妹妹。”   张小北心里顿觉轻松许多,随即他又想到,不对呀,不是双胎吗?那另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胡氏就推到他进屋:“快进去睡觉。”   张小北回屋接着睡觉。   第二天他才得知,二伯母昨天情况十分凶险,最后硬挺过来,但腹中的两个孩子只活了一个,生的是个女孩。众人怕杜氏再受刺激,一齐瞒着她。   张小北因为二伯母的事往西院跑的次数多了些,自然也碰到了张小宝,张小宝看上去跟以前有些大不一样。他好像瘦了些,也黑了些。   原来,这些段时间,张小宝的日子没有以前好过了。罗氏当知他当初做过的那些事后,便下定决心要板正他。为了防止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拖她的后腿,她放下狠话说,谁要是敢阻止他们老两口板正张小宝,他们就不再供他读书。这一下子就掐住了大房夫妻俩的命门,两人即便有异议也只能憋着。而且,罗氏还让张小宝搬到了她的隔壁。吃饭跟大家吃得一样,下午散学回来就得温习功课,有时候还叫他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张小宝起初当然不干,但罗氏有的是办法治他,他若是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张小宝饿过几回以后,不得不收敛起以前的脾气,看上去乖巧了许多,他在罗氏面前尤其乖巧。但这种乖巧,一看到张小北便破功了。一看到张小北,他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小北才懒得理会他。   张小北现在的生活充实又忙碌,早晨上学,在路上捡一筐柴送给李先生家。两人既体贴又懂事,不独李先生对他俩越来越喜欢,就连一向待人矜持的李夫人对他们也越来越和气。入秋后,天气越来越凉,李夫人就说他们吃冷饭对身体不好,每次都帮把他们把饭热了再好,开水也一直不间断的供应。   而李先生呢,虽然以前没带过学生,但随着教学时日一长,再加上他又爱揣摩方法,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张小北资质不错,又刻苦肯学,自是进步飞快。王世虎资质也不错,他以前是贪玩不爱学,如今因为李先生的方法得当,又有张小北在身边刺激着他鼓励着他,他也比以前用功多了。   现在由于散学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张小北回到家里,就先在院子里就着一盆清水用茅草扎成的“茅笔”练字,每日如此,一直练到天黑看不见了才收工。繁体字认的时候并不难,但写起来就是难多了。特别是他的脑中还存留着以前的习惯,不是多一划就是少一笔的,所以写字时,张小北特别注意。   练完字去吃饭,在饭桌上,胡氏提到了杜氏的事。   二伯母杜氏这次生产走了一趟鬼门关,好容易稳住了,但身体损伤很大,大夫说,以后是不能再生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调养身体。   身体在慢慢恢复着,可是大家发现杜氏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罗氏把刚出生的女儿抱给她,她不接也不看,她一直问罗氏把她的儿子藏哪里去了,罗氏见事情再也瞒不住,只好把事情告诉她,杜氏一听到双胎中的儿子没了,当下便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无论众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胡氏不禁唏嘘感慨,两人虽然平常也有些磕磕绊绊,但毕竟相处数年,还是有些感情在的,况且,二房夫妻不像大房那么精刮会算计,两家人相处得大体还可以。胡氏又是个心软的人,这会儿是真真切切的替这个妯娌难过。   张小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盼着这个二伯娘能快些恢复过来。可惜事情并没有遂了张小北的愿。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散学回家在院子里“茅笔”蘸着清水练字,忽然听得一阵歇斯底里地哭叫声:“我的儿子,我的儿——”把张小北吓得手中的笔一抖。张小草从屋里跑出来望着西院说道:“二伯娘又开始哭叫了。”   据张小草说,二伯母这些日子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是越来越严重,她要么是半天不说话,要么是突然大哭大叫,对刚出生的小堂妹也不管不问,甚至有时候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她也是充耳不闻,为此罗氏还骂过杜氏,但是她一骂,杜氏就是要死要活,跟以前相比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张小北觉得二伯母的情况有点像产后抑郁症,但这个时代没有这种说法,大家只会责怪产妇本人矫情事多。张小北准备等他娘回来,给她说说,要她有空好好开导开导二伯母。   张小草叹息道:“只是可怜咱们的小堂妹。”张小北也知道了小堂妹的名字,叫张小多。 第38章 重阳   张小多的名字不言而喻,多余的一个孩子。   张小北直到张小多满月时才见到她, 小脸又红又皱, 跟只   小猴子似的,许是因为双胞胎的缘故, 张小多比别的孩子瘦小许多,被裹在襁褓中哼哼唧唧地哭着, 像是小猫在哭叫似的。   说是张小多的满月礼, 整个张家谁也没放在心上。杜氏的娘家亲戚提前送来了几尺细棉布和一篓鸡蛋,江氏送了几件自家闺女小时候的衣服。胡氏给张小多做了两双小鞋子, 拿了三尺细布, 给杜氏送了三斤红糖和一点糕点。   杜氏整个人仍是精神萎靡,神色恍惚, 没说上几句话就拉着胡氏哭:“三弟妹,我的命好苦呀。大夫说我再也生不了,我们二房绝后了呀。”   胡氏好言相劝:“大夫也没说一定不能生,你的年纪又不大,说不定养个几年,身子又好了呢,可别想那么多了。”   张小草张小枝她们挺稀罕地抱着张小多逗她玩,并说道:“二伯娘, 你瞧小多妹妹多可爱呀,也不哭不闹,长大了一定很乖巧。”   杜氏看也没看女儿一眼,只听她喃喃说道:“乖巧有啥用, 该活的没活下来,不该活的却活了下来。”   众人无言地看着杜氏,一时不知该知什么好。   半晌,罗氏方耐着性子警告杜氏道:“老二家的,你够了。”   杜氏还是挺惧怕婆婆的,罗氏这一呵斥,她果然收敛了许多,加上胡氏又在中间打圆场,总算没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情。   最近家中诸事不顺,罗氏心情不好。看到张小北脸色才稍稍和悦许多。她拉着张小北问长问短的,过了一会儿,老张头也叫人来叫张小北去堂屋。   张家三兄弟都聚在堂屋,张小宝当然也在。   老张头笑眯眯地问了两个孙子的读书情况。   他先问张小北:“小北,李先生教得如何呀?你的学问有长进没有?”   张小北答道:“李先生虽然以前没教过学生,但他学识很是渊博,为人正直,教导有方,这次拜师是拜对了。”   老张头对此说法是将信将疑。   张小宝却在一旁冷笑一声道:“我们刘先生说了,谁要是拜姓李的为老师,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张小北听到他和刘先生竟敢这样贬低自己的老师,当下也怒,立即反击道:“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但本身也没什么前程而言,人品也堪忧。”   张小宝指着张小北大声嚷道:“你竟敢说我们先生不好,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告诉他的。”   老张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严肃地对张小宝说道:“小宝,自个家里闲聊的话不能在外面瞎说,你记住没有?”   张小北轻哼一声,不答。   张富贵看到儿子被呵斥,也赶紧凑过来教训张小宝:“小宝,你这话可千万别告诉你们先生,你说了他肯定会生气,会牵连到你的。”   张小宝不以为然地答道:“那是小北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他怪我干嘛。”   张富贵看了张小北一眼道:“谁叫小北也姓张呢。总之你不能说。”   张小北听到这句话,心里就不舒服,什么叫他也姓张呢。如果他能选择,他还不愿意跟这帮人同姓呢。而且有张小宝这样的堂哥可不是件好事,若是将来他犯了什么大罪,他也会受到牵连。   老张头看看张富贵,又看看了两个孙子,用萧索的语气说道:“小宝,小北,你们这代,就你们两个男娃,一定要团结呀。兄弟不和外人欺,你们俩以后都要记住这一点。”   张小宝敷衍了一句,张小北倒爽快地应答一声。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爷爷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他和张小宝能做到彼此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团结友爱,想也别想。   张富贵瞅瞅自己老爹,又瞧瞧三弟张耀祖便笑呵呵地说道:“爹,三弟,今儿个刚好两个孩子都在,不如让他们比比学问。看谁学得好。”   他这么一提议,张小宝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张耀祖则是十分矛盾,他既想知道儿子究竟学得怎样了,又担心他输给了张小宝。   而张小北则是懒得去比,他微微一笑道:“大伯,你说得容易,但比起来太麻烦,咱们家又没有别的识字的人,背了你们听不懂,写了字你们又看不懂,请问我们的输赢有谁来定?”   张小北把张富贵问得哑口无言。   张小北怕大伯再接着怂恿下去,便接着说道:“要我说,真要比,就在三年后的童子试上比,那才是见真章。”   张富贵看着大伙说道:“我的老天,你们瞧瞧小北这语气够狂的,还要在三年后的童子试上比。我还真不信了,你三年还就能考试了?”   张耀祖闻言也十分不悦:“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吧。”   张富贵皮笑肉不笑:“那你让我咋说?说你家小北一定能考过?”   张耀祖一脸气愤:“你——”   张小北心平气和地看着张富贵说道:“大伯,我们先生说过,做人要有一颗平常心,不要盲目攀比,目光也要放长远些,我们兄弟两人在家里争个高低输赢又有什么用,我们将来是要全县全省乃至全天下的读书人竞争的。”   张富贵瞠目结舌,一时接不上话来。   张小北说完,礼貌地对老张头躬身说道:“爷爷,我今天的功课还没有温习,先告辞了。”   老张头怔了一下,便说道:“好吧,小北,你快去温习功课吧。”   张小北回到了自家院子里,继续蘸着清水在石块上练字。练了约有半个时辰,天就黑了。这会儿,胡氏带着三个女儿也回来了。   张小北只得回到狭小昏暗的屋子里,用惯了电灯的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昏黄的煤油灯。灯光不亮是其次,灯油还贵,而且他更怕看书时间长了会伤到眼睛。张小北决定以后要尽量利用白天的时间,晚上可以用来回忆白天的功课或是背诵文章、整理思路。   张小北点灯看了一会儿书,就听见大姐在院子里喊他吃饭。   饭桌上,张小草特意问他张小北:“小北,你们先生说你们哪天沐休了吗?”   张小北摇摇头:“还没说,应该快了吧。”   胡氏道:“我记得小宝好像是每十天沐休一次,不知道李先生那儿是什么规矩。”   张小北又问:“大姐,你有事?”   张小草神秘地笑笑:“不是我有事,是别人有事。”   胡氏便问张小草是谁有事,张小草也说不明白,只说是黑妮要找张小北。   胡氏笑着说道:“这黑妮还挺稀罕咱们小北的。”   张小北自然明白黑妮找他干什么。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也认了不少繁体字了,应该能帮到她吧。等到他沐休那天就去找她吧。   第二天,两人再上课时,李先生就告诉他们说,三天后沐休,张小北一问王世虎才得知,三天后是重阳节。他便跟王世虎商量要不要给先生的母亲送礼。   王世虎道:“我觉得应该送,等我回去问问我娘送什么东西好。”张小北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张小北一回到家就把重阳节要休沐的事告诉了大家,同时又跟他们商量送李夫人礼物的事情。   胡氏说自然要送。张小草自告奋勇说她要为李夫人做一套护膝。胡氏笑着应允了,她说再送二斤菊花糕,再买些鱼肉之类的就差不多了。   张小草也尽快把张小北休沐的事告诉了黑妮,好让她提前有所准备,毕竟她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般自由。   最终,张小北家给李夫人准备了一副护膝,一坛米酒,三斤菊花糕,两条鱼,五斤腊肉。由胡氏在重阳节的前一天亲自送去,王世虎家也送了礼物,比张家要丰盛许多。胡氏和王世虎的娘白氏在李家重遇,倒是相谈甚欢。李夫人要留两人吃饭,两人都说还有事去镇上便结伴去了镇上了。   张小北下课时才知道他娘已经走了。当天中午,李夫人邀请张小北和王世虎与他们一起吃饭。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张小北和王世虎便接受了。   这午饭比往常丰盛许多。红烧鲤鱼、青菜炒腊肉、冬瓜盅、肉汁烧南瓜,再就着精致的花卷馒头,饭后还有甜点,不但有张家送的菊花糕,王家送的桂花糕,还有南瓜饼。两人吃了个肚儿滚圆。   张小北由衷地赞叹道:“李奶奶,你老人家的手艺真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王世虎眯着眼睛说道:“对对,我也从来没吃过,你可比我娘的手艺强得多了。我娘要是有奶奶这手艺,我肯定还能吃得更胖些。”   李夫人温和地笑道:“世虎,你可不能再胖了。”   大家闻言一齐笑了起来。   吃饱喝足,李先生便领着他们回屋上课去了。   下午散学时,李夫人给他们每人一小纸包,里面包着几块南瓜饼。两人道谢后收下了。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花莲村。走到三岔路口的树林旁边时,王世虎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位神勇的小哥哥。他提议再进去看看。   张小北便跟着他一起去了,这一次他们又扑了空。   张小北想了想,便把李奶奶送给他们的南瓜饼分出一块,找干净的树叶包好放在草棚里,王世虎也照着做了。   王世虎一脸遗憾地说道:“小哥哥,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们总看不见你呢,我好想跟你学几招功夫呀。”   张小北说道:“这位哥哥可能到别处讨生活去了,咱们有缘总会再见的。”   王世虎一步两回头地跟着张小北离开了树林。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就从树林中闪出一个身影,他直奔到草棚里,抓出两块南瓜饼,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小弟还挺上道的。”   两人出了树林,便该分别了。   王世虎临分手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对了小北,我听我以前的小伙伴说,高明礼自从那次吃亏后就扬言要报仇,不但找咱俩报仇,还要找帮咱们的小哥哥。”   王世虎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土地庙的散学时间比咱们晚了两刻钟,高明礼总找不上我们。”   张小北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道:“这件事,咱们必须得有个解决办法。——算了,咱们改天再说吧。”   张小北回到家里,把李夫人送的南瓜饼给家里人尝尝。并说了中午在李家吃饭的事,一家人自是感念李夫人的厚道和热情。   分吃完南瓜饼,大家各忙各的去了。做饭的做饭,赶鸡的赶鸡,练字的练字。   张小草得了空闲遂赶紧告诉张小北:“小北,明天晌午,黑妮来咱家,她让你帮个忙。”   张小北点头:“我知道了。” 第39章 身世   因为是沐休,不用早起上学, 家里人也没叫张小北, 不但没叫他,就连说话都压低声音, 以免吵着他,好让他彻底睡个好觉。   张小北起床时,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这一觉睡得好饱, 张小北是神清气爽,甩着胳膊走出屋子。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二姐张小枝整在院子里翻晒着捡来的野菜籽, 她看见弟弟起来了就笑着问道:“小北起来了,肚子饿吗?大姐在锅里给你留的有饭。”   张小北还真有些饿了, 他去灶房里端出还有些温热的小小米粥,拿了一块菜饼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跟张小枝说话:“二姐,娘又去镇上了?”   张小枝答道:“一大早就去了。”   张小北又问:“大姐呢?”   张小枝笑着答道:“去河边洗衣裳了。”   张小北吃完饭也过去帮着张小枝翻野菜籽,这菜籽真的跟油菜籽有些像,他抓了一把对着太阳光照了照,问道:“这真能榨油?”   张小枝说道:“当然能榨油,不然我费这么大劲捡它干啥?”   张小北看看这一堆菜籽, 这都是二姐一点一点捋来的,真不容易啊。   姐弟俩正在说话,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木门被推开, 张小草带着黑妮回来了。   张小枝笑着招呼黑妮:“黑妮你可有空来了。”   张小草对黑妮说道:“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把衣裳晾上。”   黑妮冲大家笑笑,她仍跟上次一样,背着个大背篓,肤色显得更黑些,人也更瘦些。   黑妮把背篓放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罐子,递给张小枝说道:“这是我刮来的野蜂蜜,你拿去给小北补身子吧。”   张小枝吃了一惊,这野蜂蜜可不好弄,一不小心就被马蜂蛰个半死。村里有些馋嘴孩子就弄过这个,结果被群峰追着蛰,躲都躲不了,最后一个个肿得跟猪头似的,哭爹喊娘地叫着跑回家。   张小草一边晾衣裳一边说道:“黑妮,不是我说你,你咋这么客气呢,每次来还送东西。”   黑妮赶紧解释道:“我、我找小北有点事,也没什么可送的,只有这个了。”   张小草一直想问黑妮找自己弟弟到底啥事来着,就顺口问道:“你找小北到底啥事呀?他这么小能帮你干啥。”   张小北生怕黑妮为难,毕竟这件事对她十分重要,万一不小心传到她爹娘耳朵里,黑妮就有麻烦了。   他便朝两个姐姐使使眼色,示意她们先别问了。然后他又对黑妮说道:“黑妮,你跟我来我的房间说吧。”   黑妮跟着张小北进了他的小屋子。   张小北的房子很小,屋里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个凳子就没什么空地了。不过即便这样,张小北也已经很满足了。家里总共就三间屋子,两个姐姐合住一家,爸妈带着小花挤一间,因为爸妈那间大些,胡氏就让张耀祖给用竹篾弄了一道假墙将屋子隔开,隔出小半间屋子当堂屋。剩下那间给了张小北,是为了他读书方便。因为此,他们家连正式的厨房都没有,只能搭个灶棚凑和用。   因为屋子小,只有一个凳子,张小北自己坐在床沿上,让黑妮坐在凳子上,反正这里是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而且自己年纪又小也不用太在意男女之别。   张小北特意把门半掩上,问道:“黑妮,我认的字有不少了,我可以试着帮你看看。”   黑妮默默点头,满脸地期待和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把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张小北看。   布包里是一块青色玉佩,张小北虽然不懂玉,但也能感觉到这玉的成色不错,玉佩上刻得还有字。   黑妮凑上来,指着上面的四个字颤声说道:“你给我念念,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张小北仔细看了两遍,发现这上面的四个字是“永受嘉福”,不是名也不是姓,仅仅只是四个吉祥字罢了。   黑妮显得极为失望,眸中的光芒立时黯淡下去,她喃喃念道:“永受嘉福,怎么会是这四个字?”   张小北不忍看她这样,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黑妮你不是说还有一本书吗?”   “书?”黑妮如梦初醒似的,赶紧从袖笼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张小北:“你看看吧,不过这本书上没多少字。”她以为玉佩上会写着名姓之类。   张小北拿过书翻开一看,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这本书只有半本,而且上面都是些人物动作图,习武用的,上面只写着一些动作要领,书里面没有落款没有印章,什么也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怪不得黑妮失望,连他都十分失望。当他把这个结果也告知黑妮,黑妮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呆呆地坐在板凳上,双目空洞茫然。   张小北看得难受,便想尽办法安慰她道:“你别太失望,虽然玉佩上没有写清你的名姓,但身边留一样信物总比什么也没有强。世事难料,说不定你以后就有机会能寻到你的家人。”   黑妮低声问道:“小北,你说我会不会是家人故意丢的?我娘骂我时说我不是被拐的,是被自己的家人丢弃的,她说人贩子拐女孩子都是捡好看的拐卖,不会拐我这样的卖。”   张小北心里暗骂黑妮的养母,这个可恶的女人,不但在身体上虐待黑妮,还想在精神上打垮她。   他清清嗓子,赶紧说道:“黑妮,你娘的话绝不能信,你听我给你分析:从你的这块玉佩和书来看,你家肯定不穷,你想想咱们村里的人家谁家有玉佩和书呀?穷人家只要不是万不得已,都不肯丢掉自己的女儿,何况是富裕的人家?又不是养不起,谁舍得丢自己的亲骨肉?所以你肯定不是家人丢弃的,肯定是人贩子拐走的。人贩子确实是捡好看的拐卖,可是你也很好看呀。”   黑妮听到张小北夸自己好看,神色便有些复杂,她呐呐地说道:“我这样黑这么壮,哪里好看?我哥说我长得跟个男孩子似的。”   张小北道:“你黑是因为老是干活晒的呀,你看咱们村子里凡是总下地干活的女孩子有几个白净的?而且你黑得好看,壮得也匀称。”   黑妮:“……”她是头一次听到这些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得好。   半晌之后,黑妮才低头说道:“小北,你不愧是读过书的,真会说话。”   张小北连忙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的。”   张小北是真的觉得黑妮长得挺好看的,她虽然肤色微黑,像五官分明,皮肤健康又有光泽,身形匀称矫健,小小年纪已看出来底子很好。   黑妮没接话,腼腆地一笑,随即便默默地把玉佩和书重新藏好。   她站起身说道:“小北,我得回家了,今天,谢谢你了。”   张小北起身送她:“你别失望,说不定以后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你越长大,能做的事情也越多,只要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黑妮重重地点点头,张小北的话她确实听进去了。   两人出了屋子,黑妮又过去跟张小草和张小枝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两人想多留她呆一会儿,黑妮说她爹娘管得紧,回家晚了肯定又骂她,两人也不敢多留,便放她走了。   黑妮一离开,张小草和张小枝就上前向张小北打听他俩到底是说什么。   张小北故意语焉不详地说道:“大姐二姐,这事对黑妮很重要,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怕你们知道太多秘密心里有负担,万一不小心说露了嘴害了黑妮,你们心里肯定会愧疚难过。”两人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又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便也不问了。   张小草突然对张小枝笑道:“二妹,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小北念书后,说话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文绉绉的,越来越会讲道理。”   张小枝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早发现了。”   张小北心里暗笑,其实他一直都这样啊,只不会以前他会收敛些,现在不用了。   黑妮走后,张小北正打算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接着用清水在石板上练字。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王世虎竟然又登门拜访了。   王世虎这次是熟门熟路,仍旧带着他的黄狗。   张小北惊讶地看着王世虎,好容易休息一天,他就不能在家好好歇着吗?   王世虎对张小北的反应不甚满意:“小北,你看到我怎么不惊喜呀?”   张小北只好说道:“惊喜,十分惊喜。”   小黄狗好像也认得了张小北,围着他摇头摆尾的。张小北弯下腰摸摸它的头,问道:“你家的狗是公的还是母的?要是母的,下了小狗崽给我一只。”   王世虎说小黄狗是母的,并痛快地答应了张小北的要求。   两人说话的时候,王世虎也注意到了张小北的练字“神器”。他拿着张小北的那根特制大“茅笔”,问道:“你就用这个写字?太好玩了。”   张小北认真地说道:“我可不是在玩,我是在练字,要想练一笔好字就得从小开始。”   王世虎也试着蘸着水在石板上写了几个字,接着他苦恼地说道:“要不我也像你这样练字算了。我奶奶说今年过年让我写副春联贴门上。我就担心我的字没法见人。”   张小北说道:“你的担心是对的,确实没法见人。”   王世虎怒目而视:“……”   张小北笑着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咱俩的字都没法见人,所以我才这么练呀。”   这种说法勉强抚慰了王世虎。   张小北想到写春联,又给王世出了一招:“让你写对联你就写呗,到时候咱们找出一副对联,然后你练字的时候把对联上的字每天都练一遍,这么着到年底肯定能见人了。”   王世虎拍手叫好:“这个办法好,到时候,我那些亲戚邻居肯定都夸我的字好。”   接着,他又缠着张小北问怎么找对联。张小北随口说了一些两个简单又易写的对联,诸如“万事如意满门顺,四季平安全家福,新春福运来,佳节如意到”这种的。两人又约定好一起练字。   说完这些后,王世虎又拉着张小北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北,你跟我一起再去树林里找那位小哥哥吧,说不定能碰到他呢。”   张小北拿他没办法,只得陪着他去了。   这一次,又是两人一狗往花莲村的方向去了。   两人一进入树林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愤怒的喊打声:“我打死你,打死你,嘿哈,嘿哈。”   张小北心下一惊,心说该不会是高明礼来寻仇了吧。   王世虎也是这么想,两人对视一眼,抬腿就往里头跑,小黄狗也跟着紧张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帮着助威。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树林的空地中间,就见那个少年正挥舞着一根木棒练武。   张小北跟王世虎面面相觑。   少年像是没看到两人似的,继续练他的棍子大法。   张小北和王世虎就在旁边观看。还别说,这人练得还有模有样的,那棍子舞得虎虎生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且他练武时仿佛对面有一个假想敌,对着对手劈打时又狠又快。   王世虎看得如醉如痴,两只小眼睛里流露出钦佩的光芒,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大声叫好:“打得好,打得好!”   少年朝王世虎飞了个白眼,仍旧不予理会。   大约两刻钟后,少年大概练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他用袖子胡噜一把脸上的汗水,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然后朝两人勾勾手:“你们两个过来吧。” 第40章 过年   “你们两个过来吧。”少年终于开了尊口。   王世虎颠颠地跑过去, 一脸谄媚地笑道:“哥哥, 你真厉害。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像你这样?”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要怎么做?我告诉你吧,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只要天天被狗咬,被人追着打, 不出两年你也能练出来我这种身手。”   王世虎一时语塞。不过,王世虎这人耐性很好,尽管时不时被少年怼上几句, 他仍然笑着跟在少年身后问东问西。   张小北的问题不多, 他觉察到这个少年的戒备性很强,性子属于外冷内热。王世虎的问题, 有的他愿意回答,有的就不愿意回答,比如当王世虎问到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家在哪里时, 少年的脸一沉, 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王世虎赶紧识趣地闭上嘴, 再也没问这类问题。   不过, 他倒是很乐意指点王世虎一些打架的技巧。   两人在那比比划划,张小北也被拉着学了一阵,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围观。   王世虎想起了小伙伴跟他说的话, 他转述给了少年:“哥哥,你可要小心。那个混蛋高明礼放话说,要找我们俩和你报仇。”   少年不屑一顾地说道:“叫他来,我等着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比划。   张小北在旁边看着两人的比划,猛地想起黑妮给他看的那半本书上的动作图。黑妮被拐的时候很小,练武的有可能不是她,那么那本书的主人有可能是黑妮的哥哥之类的人。家里有喜欢习武的兄长,看黑妮的身量比一般女孩子长得高壮,而且力气也大。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推断,黑妮很有可能是武将家庭出身。如果这个推测成立,将来黑妮寻找家人的范围就可以缩小许多。张小北决定下次碰到黑妮时把这个推断告诉她。   两人在树林里呆了约有一个时辰,张小北怕两人回家太晚,就出声催促王世虎赶紧回家。   王世虎十分不舍地对少年说道:“哥哥,我以后可以常来跟你一起练武吗?”   少年答应得倒挺痛快:“没问题,我正好拿你们练练手。”   王世虎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跟张小北在岔路口分手离开,两人各回各家。   张小北回到家里,发现院子里没人,也不知道姐姐们到哪里去了。   他也没出去找人,便拿出书坐在院子里背书。   他正专心致志地背一首诗,突然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听声音就知道是堂妹张小多的。   张小北起初以为孩子一哭肯定有人来哄,没想到,根本她哭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减弱的趋势。张小北被扰得看不进去书,且又担心张小多,索性放下书去西院看个究竟。   西院空荡荡的,罗氏他们都不在家。   张小北走过去推开二伯家的房门,看看有没有人。   屋子里光线昏暗,乱糟糟的,炕上到处都是衣裳被褥。   而二伯母杜氏就坐在那乱七八糟的衣裳和被褥中间,听到有人进来才呆呆地转过头来。   张小北说道:“二伯娘,你在家呀?我还以为没人呢,你没听见小多妹妹在哭吗?”   杜氏死死地盯着张小北,张小北心里不禁有些发毛,杜氏突然问道:“你看见我儿子去哪儿了吗?他是不是被人抱走了?”   张小北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二伯娘,你别难过了,你下胎一定会生儿子的。你快喂喂小多吧,她肯定是饿了。”   杜氏充耳不闻张小多的哭声,她一把抓住张小北不住地问道:“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哪里去了?”她越抓越紧,眼神也越来越可怕。   张小北吓得够呛,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夺门而逃。   他一路奔回自己家,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魂稍定。张小多又哭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没声了,估计是睡着了。   张小北决定等娘回来好好跟她说说,二伯娘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下去,张小多可怎么办?   天快擦黑时,胡氏才回家来。其他人也陆续到家。   张小北跑过去叫了声娘,一边问她累不累,一边去倒水。   胡氏先灌了一口温茶,然后才问张小北今儿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张小北拣几样说了,接着便把方才在二伯娘屋里的遭遇说给胡氏听。   胡氏也吓得够呛,一把把张小北搂在怀里说道:“天哪,吓死我了。你二伯娘最近不对劲,你以后少往她屋里跑。”   张小北担忧地说道:“我可以不往她屋里跑,可是小多妹妹怎么办?今天她的嗓子都哭哑了,二伯娘都不理会她。”   胡氏也是一脸愁绪:“那咋办呀,只能指望你奶能都多照看照看。”   张小草在旁边接道:“我奶管着一大家子,身边还有一个小宝,也够忙的,哪里有空照看小多?”   张小枝道:“娘依我看,这事就别指望奶了,小叶还能指望些。”   胡氏想了想说道:“也是,小叶年纪也不小,也能帮着照料妹妹了,我明儿个就跟你奶说说,让她给小叶少派些活,好方便照料小多。”   胡氏说到做到,第二天再去西院就将这事告诉了罗氏,罗氏忍不住又骂了二儿媳妇一顿,从那以后,她派给小叶的活果然少了许多。小叶也磕磕绊绊地学着照料妹妹,虽然她年纪不大,也不甚熟练,但好歹对妹妹还算尽心。但如此一来,大房一家对二房就更有微词了。眼下杜氏在坐月子,而且精神又不对劲,什么活也干不了,小叶的活又分派得少了,那家里的活都分摊到大房一家头上去了。江氏心里不满,嘴里就忍不住指桑骂槐的,骂杜氏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骂二房一家子吃闲饭。而杜氏本就精神不正常,自然也不会忍着江氏,她有时跟江氏对骂,有时又寻死觅活、歇斯底里。西院和东院就一墙之隔,那边一吵闹,他们这边听得清清楚楚。胡氏劝也不好劝,她家本来就跟大房不睦,去劝架反而会把自已也装里头。胡氏索性装聋作哑,故作不知情。   胡氏一是听得心烦,二是担心会吵着儿子,盖房搬家的心思就越发地强烈了。   为了能更快地攒钱,胡氏带着全家想尽办法赚钱。等到地里的麦子一种完,家里的活也忙得差不多时,胡氏就让张耀祖去县里打零工。张耀祖也没多说,便和村里的几个青壮年结伴去了县里。   胡氏在家领着两个女儿想尽办法挣钱,他们不但卖各种糕点,卖炸蚕豆,还生豆芽卖。不独如此,娘仨晚上回来还打络子。   张小北看娘和姐姐这么累,心里既感动又愧疚,他也生出过赚钱的心思,便思来想去,根本没有适合自己的点子。他人小气力小,而且还在读书,时间也不自由,又能做什么呢?抄书?不行,他才练字没多久,谁放心让他抄呀?代人写书信,也不行,总共才读这几天书,估计也没人肯找他。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好点子来,最后只能无奈地决定:还是好先好好念书吧,以后再为这个家做贡献。   张小北只能更加用功读书、练字。每天上课时用心听先生讲,不懂便问。该背书时背书,该练字时练字。   转眼间,九月过去了,十月到来。   在九月底的时候,花莲村和土地庙同时放假,这一天,高明礼到底还是带着一帮人去了树林找少年报仇雪恨,张小北当时不在场,他后来听王世虎说,双方打了一场很激烈的架,结果就是高明礼的腿被打折了。那个树林里的少年不知去向。高明礼的父母气愤之极,去找那少年算帐,谁知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后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张小北和王世虎跟这人有来往,便找两家的父母来要赔偿。   胡氏这才知道自家儿子被高明礼欺负的事,她还想找高家父母算帐呢。于是胡氏和王世虎的爹娘同仇敌忾,一起指责痛骂高家父母教子不当,纵容孩子。想要赔偿,没门!高家父母闹过几回,也没讨着便宜。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经过一个冬天的积攒,张小北家里终于有了四千多文钱。胡氏跟大家商量着,准备留下一部分给李先生送年礼,一小部分过年,剩下的就留着明年开春盖房用。   盖房的地儿也选好了,就在村南。这是张小北竭力争取来的,他说那地方风水好。   新年将至,胡氏便和王世虎的父母商量给李先生送年礼的事。他们想着李家一直没收束脩,等于是白教两人半年,他们这份年礼就相当于束脩,所以应该送得重些。   经两家商量后,决定送些实用的东西。   王世虎家送了五斗麦子,三斗小米,五斗高粱,五升豆子,肉十斤,鱼两条,再加上各式点心熟食。   张小北知道李夫人是南方人,喜欢吃大米。便说服爹娘把麦子拿出一大半换成白米。其他照旧,再加上十斤麻油,干肉五斤,鱼三条,点心五斤。   腊月二十三这天,天气晴冷,两家父母约好一起去李家送年礼。李夫人也分别给两家送了回礼,李先生也各送了两个学生一刀纸,一本书。送给王世虎的是一本前人的美食笔记《食异录》,送给张小北的是一本《对联集锦》,都是适合两人的实用书籍。   两人如获珍宝地捧回去。张小北觉得他这个年假有事干了,他要把这本书抄一遍,送王世虎一本手抄本。 第41章 新春新气象   张小北和王世虎说说笑笑就到了岔路路, 两人正要道别时, 王世虎突然想起什么,便说道:“小北,你说咱们的小哥哥到底去哪儿了?这么冷的天他会不会饿死冻死?”   张小北也有此担心,但他还是安慰王世虎道:“应该没事的,他的生存能力挺强的,或者他也有可能回家去了。”   王世虎还是一脸忧心忡忡, 但也没办法,他们两个小孩子还能怎样?   “算了,咱们先回家吧。以后有了他的消息再说吧。”张小北如是说道。王世虎默默地点点头, 两人挥手分别。   张小北回家时, 特意绕路到村南,特意去找了黑妮一趟, 悄悄地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   黑妮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张小北说道:“小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武将出身?”   张小北点头:“肯定是的。你不要多想,只须熬过这段苦日子, 以后必定苦尽甘来。”   黑妮重重地点头, 低声说道:“我等着这一天。”   黑妮的空闲不多, 张小北也不好跟她多聊, 匆匆嘱咐她几句便回家了。   放假的第二天, 张小北美美地睡了个懒觉,约到辰时才慢吞吞地起来,但冬天的早上起床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听着外面的呼啸寒风, 愈发贪恋被窝的温暖。张小北一咬牙到底还是爬了起来,他打着寒颤迅速穿好了衣裳,随便吃点东西垫垫就开始读书。背了几页书,他想起抄书的事,当下便研墨、润笔,铺开纸张开抄《对联集锦》。不过屋里没有生火,握笔时间一长手就感觉快冻僵了,他每抄一会儿便忍不住停下来哈一下手,暖和一下再接着抄,这一天下来就中午最暖和的那段时间抄得最为顺畅。等到太阳偏西,天色渐冷时,张小北才停了下来。他穿着棉袄棉裤再裹上棉袍,像个圆筒似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他娘回来。   胡氏直到暮色苍茫时才匆匆赶回家来,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因为急着赶路走得满身是汗。   张小北见了她就扑上去:“娘你终于回来了。”   胡氏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接着便埋怨道:“外头这么冷,你瞎转悠啥,快进屋去,娘给你看样东西。”   张小北赶紧紧随着胡氏进屋,胡氏进屋后从筐子里拿出一卷东西,张小北忙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大张红纸。他猜测这可能是用来写春联用的。   张小北笑问道:“娘不会让我这个写门对子吧?”   胡氏也笑:“当然得你写,你不写谁写?”   张小北多少还是有些不自信:“可是娘,我才练了半年的字,我怕写得不够好看,被人笑话。”   胡氏用骄傲的语气说道:“娘觉得挺好的。你就大胆地写吧。我看谁敢笑话你。”   张小草和张小枝也一起说道:“行啦小北,你就别谦虚了,娘让你写你就写呗。”   张小北想想自己好歹练了半年的字,而且还有先生给他的《对锦集锦》他就凑和写一副呗,反正村里也没几个识字的,说不定那些人还看不出来他写得不好。   张小北让娘帮着把红纸裁成了宽度适中的长条形,打算明天中午先出一副试试。   他先选出两副合适的对联,无非是些吉祥如意,发财平安,四季和顺之类的简单易懂的这类对联。   花费了小半天功夫,张小北终于写出了一副字迹工整,勉强能入眼的春联。张小北对此虽然不甚满意,但想着一则可以省钱,二者可以让娘高兴高兴,如此而已。但他万万没料到,他娘因为太过得意自己的儿子,便把他写春联的事说了出去。这下倒好,那些左邻右舍都涌到张家院子里围观,正值腊月,村里闲人也多,他们三五成群的来到张小北家,一边嗑瓜子一边议论道:   “小北去花莲村读书的第一天刚好我瞅见了,当时我就说,小夫子,等过年时给我写副对联。真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你看这写得多好。”   “是呀是呀,这字又大又胖,看着就好。”   张小北:“……”字还能这么形容吗?   有的人逮着胡氏就一顿奉承:“哎呀,张三嫂,你家这是要交鸿运了,瞧瞧你家小北多有出息。”   “是呀,小北这孩子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文文气气的,一点也不爱胡闹。”   ……   有的人还让张小北给自己家也写一副。胡氏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的,便爽快地答应了。   她答应得是爽快了,可苦了张小北。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张小北就忙得不停,不断地有人送来红纸,张小北只得硬着头皮去写。幸亏有李先生送的那本书,要不然光靠他自己去想,哪里想得出这么多副不同的对联。写完一副他还会念出声来,毕竟大多数村民又不识字。那些人一听到什么多子多福,新春新气象,四季平安之类的好词便大声叫好,要的就是这个好寓意。   那些村民得了对联,喜滋滋地拿回家,喜滋滋地跟人炫耀,有的不好意思叫张小北白忙活,便送来了一些鸡蛋糕点馒头之类的吃食。   张小北家的这等热闹,自然惊动了西院的罗氏和江氏等人。   罗氏听人说自己的小孙子会跟人写对联了,便也去看了会热闹,仔细一瞧写得还真挺像模像样的,回来就跟家里人说了一嘴。不想,江氏在一旁暗暗撇嘴,她一转眼看到自家的儿子便动了心思。   当天她就拖人买了几大张红纸,仔细裁好,就让张小宝也去写。   张小宝刚好也放年假了,他正想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地玩耍玩耍呢,不料却被他娘支派这么个任务,心里就不大情愿。江氏便拿话刺他:“你瞧瞧你,叫你写副对联你还不乐意了。你咋不想想,那小北借着这个出了多少风头,村里人都在夸他呢。你比他聪明,读书也比他早,先生也比他好,难道你还不如他?”   张小宝一听这话,果然被刺激到了,立即激发出了斗志,咬着牙说道:“行行,我写还不行吗?”当下,他便研墨,铺开红纸,临到下笔时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写什么样的对联呢。   江氏听到儿子说没什么东西可写,她就想起村民们念的那些吉祥字句就让张小宝照原样去写。张小宝照葫芦画瓢,仿制出一副对联。只是写的字,大的大小的小,有的窄有的宽,怎么看怎么别扭。江氏却觉得好极了,便让人给贴到大门上,供来往的村民瞻仰。   两家的大门本就挨着,大家也就顺道一起看了。   这不比还好,一比立即就比出高下来了。   那些村民虽然不识字,但人家也能看出字的大小胖瘦呀。瞧瞧张小北写的整整齐齐的,再瞧瞧张小宝的那乱七八糟的。私下里都暗自笑话江氏。   “你们说小宝他娘这人也真有意思,人家干啥她就跟着干啥,哪里都有她。”   “那很正常,瞧着小北越来越有出息,三房的日子越来越好,她犯酸呗。”   “那照这样下去,她还接着酸。”   ……   江氏正等着村民上门来求小宝写对联呢,谁知左等右等谁也没等来,她自觉颜面扫地,忍不住把儿子骂了一顿。这让张小宝对张小北的怨气又多了一些。   张小北一连写了几天的春联,手都有些酸疼了,胡氏也终于意识到都是因为自己答应得太痛快,所以才带给自家儿子的苦楚。最后几天再有人要帮忙写,她便婉言拒绝了,说儿子年纪太小胳膊写得酸疼,大伙也就图个乐子,反正大过年的谁还不差这点买对联的钱,便笑着说明年要早排队,这事总算告一段落。而张小北看着村民们送的那两篮子鸡蛋,就打起了别的主意。他先经过娘的同意,然后把两篮子鸡蛋给卖了,再掏出自己这几个月存的一些私房钱,挑了个暖和的日子到镇上去给娘、两个姐姐、妹妹各买了一份礼物。礼物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像他娘就是一根木簪子,两个姐姐是一盒冬天擦的面脂,妹妹则是一朵用花布做的头花。就这些,已经足够让她们高兴和感动了。   胡氏笑着把簪子插到头上,说道:“小北这孩子就是乖巧懂事,小小年纪比你那个木头爹都强,你爹外出打零工回来从来都没想到送我点啥东西。”   因为快过年了,张耀祖也从县里回来了,他在旁边接道:“他娘,你咋这么说我?咱家的钱不都是你管着吗?你想买就买呗。”   胡氏撇嘴:“我自个买的跟你送的能一样吗?”   张耀祖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心里暗暗嘀咕娘们就是事儿多。   张小草和张小枝也是满脸喜悦,觉得疼这个弟弟真是疼值了。   ……   他们一家六口是在西院过的大年夜,没办法,虽然分家了,但罗氏和老张头还是觉得一家人应该过个团圆年。   张小北在声声爆竹中迎来了新的一年,他也随之长大了一岁。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他们过完年就要在村南起新房,张小北和王世虎要学新书。   张小北终于抄完了那本《对联集锦》,当他把手抄本送给王世虎,王世虎是又惊又喜。   王世虎也有礼物送给张小北,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正聊得开心时却听见屋外一声轻咳,是李先生的声音:“小北,世虎,你们俩来我书房,我有事跟你们说。” 第42章 提童试   两人一听到李先生叫他们, 也不知是什么事, 互相对视一眼,便一起去了书房。   李先生端坐在椅子上,他的气色比年前好了一些,整个人也略略丰腴一些。张小北发现过完年后,大部分人都胖了一些,当然, 谁也没有王世虎胖得那么明显。张小北目测他胖了至少五斤。   李先生指了指面前的凳子示意两人坐下,尔后才慢慢说道:“你们两个也开蒙半年多了,这半年来, 我也从不会教书, 变成略有心得。过年期间,我拜访了一些故友, 请教了他们一些问题,再结合你们的水准仔细考虑了好久,觉得你们两个资质都不错,又勤奋好学, 因此我想从今年开始, 按部就班地教你们学四书和五经还有一些子学和史学, 三年以后, 我想让你俩下场去应考童子试。”   张小北和王世虎再次对视一眼, 王世虎率先发问:“先生,三年后我真的能去参加童子试吗?可我觉得我学得不怎么样呀。”   李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学得是不怎么样, 所以才叫你们来,从今往后,我要对你们两个都严格些,特别是你,世虎。”   王世虎看着张小北,一脸地苦笑,还要更严格呀?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张小北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今年已经八岁了,古代算虚岁,他算九岁,三年后是十二岁,童子试没听说有年龄限制,他可以下场试试了,就算是考不中也没关系,就当见见世面,增长点经验。只不过,他的基础并不牢固,若想在童试中更有把握,他就得抓紧时间用功了。   李先生的目光又落到张小北身上,他继续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虽然资质不错,但毕竟开蒙开得晚,跟那些四五岁就开蒙、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相比还有不少差距。不过也没关系,你们可以靠持之以恒的勤奋和努力来弥补。从今天开始,我把其他的事暂放一边,全力教你们读书,等我把肚子里这点学问教完,你们就得别请老师了。”   王世虎忙说道:“先生你最好了,我们才不要别人教我们。”   李先生笑而不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张小北想想说道:“先生,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更加用功的。”   李先生含笑点点头,然后给他们一人一张书单,张小北看了一下,发现这上面列了十几本书,先是《孝经》、《大学》、《中庸》,其次是《论语》、《孟子》,接着是《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另外还有关于这些书的注解。再加上子学的一些诸如《老子》、《庄子》《韩非子》等等。这些书都是要背诵和理解的,张小北的头不禁有些大。不过还好,他现在年纪小,记忆力十分强大,再加上有成人的理解力,只要把时间安排妥当,认真勤奋一些应该没问题的。   李先生又说道:“这些书你们可以一次买齐,也可以慢慢添置,我教你们时就书单上面的顺序来。”   两人一起应答了。   两人出屋后,王世虎跟张小北说道:“哎,小北,你有没有发现,先生好像跟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了?”   张小北也觉察出来了,好像是比以前更郑重更认真了,当然先生以前也教得认真,从来不敷衍。张小北也不知李先生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不管怎样,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不但李先生的态度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就连李夫人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她比从前更加关心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先是把他们上课的屋子稍稍修葺了一翻,窗纸换上新的,火盆烧得旺旺的,还在隔壁腾出一间小屋,里面放了两张小床,床上铺好了干净的五成新的被褥,还放了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她告诉他们说,中午可以在这儿休息小睡。若是下雨下雪了不方便回家就在这里过夜。中间休息的时候还会给他们端来一些点心。   两人何以会有这样的转变呢?原来还是李夫人先提起来的。当初,李修文要收两个孩子为徒,李夫人心里是有些不大乐意的,毕竟她的身子一向不好,又喜欢清净,觉得孩子太闹腾。后来李修文因为欣赏张小北,执意要收,她才不得不吐口,但也留有余地,只说先给两个孩子开蒙,也没让收束脩,她就是想着一旦中间发生什么事也好有回旋和反悔的余地。   没想到的是,两个孩子入学后,她是越来越喜欢。张小北聪明乖巧懂事,王世虎顽皮有趣又不失善良,两人见她家柴不够烧就每天帮她拾柴禾,晌午歇息时,逮着什么力所能及的杂活也会悄悄地帮着干了,比如给菜地浇水、拔草、浇花之类的。干了活还从不声张。有时候她都以为是自己儿子干的。李夫人本来就是个心软之人,她嘴上虽然没有多说,但都一一记在心里。   再加上过年时,两家父母来送年礼的事,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态度十分地好。对他们母子充满恭敬和感恩。   李夫人送走两家父母后,就跟李修文长谈了一次。叫他以后要更加用心地教两个孩子。还有就是,李夫人觉得这两家人都不甚富裕,尤其是张小北家,为了供孩子读书虽称不上砸锅卖铁也差不多了。所以,李修文以前的那套什么读书也不一定有用的说法并不适用他们家,那种说法原也没错,但那是对于生计无忧的人家说的。像张小北这样的,读了书就一定要有用。因为两家送来年礼的缘故,母子两人的生活水准也改善不少,李夫人就让李修文出去拜访以前的故友和恩师,或是没有竞争关系的同僚学学经验,她有空也去帮忙打听一些相关的事情。然后又命儿子趁着过年的空闲制定一个教书计划,于是才有了书房里李修文跟两个学生郑重交谈的那一幕。   下午散学回家,张小北和王世虎分别跟李先生母子道别后,便各种飞奔回家。   经过这半年的锻炼,张小北的身体素质好了不少,脚力也变快了。   以前从花莲村到张家村要走将近半个时辰,现在,只许不到三刻钟。   如今是初春,大地上仍是苍黄一片,草的嫩芽还没长出来呢。他也不用打猪草,所以速度就更快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时,天还没黑,春日的斜阳照在身上,多少还留有一些暖意。   他娘已经回来了,正在逗小堂妹张小多玩。张小多已经半岁了,长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的,瓜子脸,大眼睛,小小的嘴巴,就是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些,毕竟她是先天不足,杜氏又照料得不精心。还好她不怎么生病,性子也乖巧,平常很少哭闹。   胡氏和两个闺女都喜欢抱她逗她。胡氏可怜这个孩子没人疼,再加上家里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了,她也乐得大方些。杜氏因为心情不好奶水受了影响,奶水不够吃,张小多已经开始吃些稀饭和糊糊当辅食。她每次来,胡氏会时不时地给她蒸个鸡蛋羹,要是家里煮了米粥也会给她留些米汤。张小多这么小就是个小人精,她知道每次来都有好吃的,便越发地跟这个三婶亲近,一见了她就抱着脖子不撒手。这一次也是这样,张小叶觉着已经在三婶家呆了那么久该回家了,可是她伸手去接妹妹,张小多死活不跟她走。张小叶笑着骂道:“你这个小东西,这么喜欢三婶干脆给三婶当闺女算了。”   胡氏也笑道:“这侄女跟闺女也没多大区别。”   张小叶想着胡氏对自家妹妹的好,再想想家里那个对妹妹不管不问的亲娘,不由得心生感慨地道:“小多不会投胎,要是生在三婶家该多好呀。”   胡氏赶紧说道:“小叶,你也别怪你娘,其实你娘也不容易。毕竟这么大的打击谁受得了?唉……”失了一个儿子不说,从此再也不能生了。二房一家算是绝后了。没有儿子对哪户人家来说都是天大的事,谁人能不在乎?   张小叶拭拭眼角,说道:“三婶我也知道我娘心里难过,可是这都半年了,再难过日子也要过下去呀。你瞧瞧她,还是不管小多。”   胡氏安慰她道:“你一个半大孩子还要带小孩,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还好小多这孩子乖巧,不爱哭不爱闹的。等她慢慢长大些就好了。以后你娘要真是不能再生养,你们家就你们两个孩子,你待她好,你们姐妹俩会更亲。”   张小叶点头:“我心里明白婶子。”   张小多最后趴在胡氏怀里睡着了,这才被张小叶接过去抱回家去了。   张小多一走,张小北就假装吃醋道:“娘,我怎么觉着你对小多比对我好。”   胡氏嗔怪道:“你都多大了,还跟一个半岁的孩子争宠?”   张小花也上来凑热闹:“我也觉得娘喜欢小多胜过我。”   胡氏指兄妹二人笑骂道:“瞧你们一个二个的,羞不羞。”   大家一起笑了。   当晚的晚饭是杂面馒头和醋溜白菜,张小北也不知道她娘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反正酸溜溜地挺好吃。   吃饭时,张小北把今天李先生对他们两人讲的话说了。   张耀祖放下筷子问道:“李先生真的说你三年后就能去考试了?”   张小北点头:“他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我们俩资质不错,但根基不扎实,所以从今往后要更加用功。”   张耀祖一脸地兴奋:“三年后你才不到十三,要真是能考中秀才,那可是十里八村头一个。这才是真真正正地光宗耀祖。”   张小北赶紧说道:“爹,先生只是说我让我三年后去考个试试,谁知道能不能考上?别说是秀才,能考上童生我就知足了。”   胡氏白了张耀祖一眼道:“你以为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呀?”   张耀祖回了胡氏一句:“我替咱儿子高兴还不行吗?”   胡氏道:“我没说不让你高兴,我只是叫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也别把话说得太满,免得孩子下不了台。”   张耀祖蹙眉道:“我知道,你当我傻呀。”   胡氏真想加他一句,你以为你不傻呀。但想着要给他留脸面,到底还是忍下没说。   张小北又大体说了一下书单上要买的书,胡氏和张耀祖一听脸色便沉重起来,这又是一大笔开销呀。   沉默了一会儿,张耀祖问道:“孩子他娘,那咱这房子还盖不盖了?”一盖了房子家里又没钱了。   胡氏想了想,咬牙说道:“房子还是得盖,咱们家住得太挤,小北连间像样的书房都没有,屋子又小又暗,家里又吵闹。不过,书也得买。”   张小北在旁边说道:“我们是按顺序学的,可以先买一部分,而且我还打算跟世虎分头买,然后再抄书,手抄本也一样用的,能省不少钱。”   胡氏眼睛一亮,“这也倒是个办法。”   接着,张小北又把李夫人的事说给全家听,胡氏感慨道:“头一见见面我就觉察到了,李家婶子就是面冷心热的人。”   张小草也道:“那当然,也只有那样的娘才能教出李先生这样的儿子来。”   ……   开春以后,张小北家的房子便开始动工了。   盖房子的钱是胡氏这半年来一文一文地积攒的,再加上一部分老房子卖给大房抵的一部分钱,倒也够用了。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胡氏就对外声称盖房的钱一半是借来的。   房子就建在村南头,就是在黑妮家和另一户邻居中间的那块空地。   黑妮听到张小北家要成为她家的新邻居了,心里大为高兴,还特意抽空过来一趟。   建房子时,黑妮是有空就往张家跑,帮着忙东忙西的,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小活。   本来黑妮的爹娘是想制止她这么做的,但转念一想,张小北是个读书人,以后说不定会发迹呢,交好这个邻居倒也没有坏处,因此便对黑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月后,张小北家的新房落成了。他们很快就可以搬到新家了。 第43章 搬新家   张小北家的新房子共建了三间正房, 六间厢房, 一共有九间,其中三间正房是砖石结构的,灶房和厢房是半砖半土的,柴房说是房子其实相当于一个好点的房子。建造这所房屋,很多村民都来帮忙了。其中,跟张耀祖一起外出打零工的那帮人帮忙最多, 这些人常年在外做零工,不少人都会些手艺,里面有泥瓦匠、木匠等等, 再加上刚过完年, 大家也比较闲,来的人也多。至于工钱, 他们是不要的,只要管好两顿饭就行了。这也属于人情往来的一部分,将来别人家建房,张小北家的父母也要去帮忙。   胡氏十分感念大伙的帮忙, 在饭菜上没少下功夫, 每天两顿饭保证顿顿有肉菜, 主食不是大白馒头就是蒸米饭, 或是烙面饼。中午那顿没酒, 因为下午还要干活,晚上那顿有,还佐有可口的下酒菜。这一点可中了那些男人的下怀, 有些人不是冲着两家的交情,是完全冲着这顿酒来帮忙。不论谁来,胡氏都是笑眯眯地表示欢迎,热情招待。帮忙的人多,大伙干活的热情又很高,这人多力量大,房子造得也快。   二月初十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刚好又逢上张小北沐休,他们决定就这天上梁。胡氏和两个闺女早早地蒸好了点了红点的小馒头又准备了一些糕点和糖块,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像天女散花般地把馒头、糕点、糖块向围观的大人孩子们撒去。众人一起笑闹着上前把东西哄抢而光。   张小叶也抱着妹妹挤在人群中,她没法腾出手去抢,张小北从家里抓了几个馒头给了她。   他对着张小多拍拍手,小丫头找了一圈没看到胡氏,才退而求其次地让张小北抱她。   张小叶笑道:“小北抱得动吗?”   张小北稳稳地抱着张小多,说道:“她这么轻,怎么抱不动?”张小北说完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个小堂妹确实很轻。   张小叶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张小北家的新房,语气复杂地说道:“你们一家搬出来,我是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你们住得宽敞了,日子也能过得清净,难受的是以后串门就不方便了,小多去你家都去习惯了,到点了不去,她就打挺哭闹。”   张小北道:“没事,其实也不算远,以后你要常来,你们不来,我们会想小多怎么办?”   张小叶笑道:“只要你们不嫌烦,我肯定会常来。”   两人一边看热闹一边说话,张小北问张小叶西院那边的事,又问问她娘的病情好转没有。   张小叶不禁多看了这个堂弟一眼,心里暗暗想道,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亲弟弟该有多好。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胡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看见张小多,笑着逗弄了她一下,张小多见风使舵,一见了她就像看见亲娘似的,使劲挥舞着小手要她抱。   张小北一脸地失落:“娘,我被抛弃了。”   胡氏哈哈一笑,即便忙着也接过了张小多。她抱着孩子去招待那些来贺喜串门的妇人们。   大家一边吃着零嘴嗑着瓜子,一边闲聊天:“三嫂,你家这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这才不到一年,你家小北不但进了学堂还盖了新房,这搁咱村可是头一份呐。”   胡氏谦虚道:“啥头份不头份的,这盖房子的钱多半都是借的,小北能进学堂全是因为遇到了好人,人家先生是先教再要束脩,要不然,俺们小北可念不起书。”   有人道:“三嫂子就是太谦虚,不管咋样能盖这么好的房子可不是人人都做到的,还不是因为嫂子能干?人家先生也不是谁都收的,还不是因为你家小北聪明懂事?”   这马屁拍得胡氏心里十分舒坦,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也有人见到她抱着张小多,便打趣道:“我老瞅见你二嫂家的丫头抱着这孩子往你家跑,你倒疼这孩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多是你生的呢?”   胡氏看看张小多,叹息一声道:“我二嫂自打生了小多后,身子一直不咋好,我婆婆又忙,小叶又小,我这个做婶子的能帮就帮点呗。”   有不少妇人开始就此发表各自的看法。   有的说胡氏这么疼张小多,张小多长大后说不定会跟她亲;有的说,那可不一定,毕竟不是亲生的,再疼她,长大了还是跟她亲娘亲。   胡氏只是面带笑容听了一会儿,便说道:“说真的,我自己也有三个闺女,我疼小多就是因为可怜这孩子,我倒也不指望她将来怎么报答我。”大伙闻言不禁对胡氏的观感更好了。   张小叶也远远地听到了胡氏的这番话,她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底却是情绪汹涌。   她在帮着张小草张小枝收拾东西的时候,特意找到了张小北的鞋子,默默地记下了尺寸。又想着张小北每天要冒着冷风去上学,她决定先给张小北做一顶帽子。   上梁后没几天,张小北家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家了。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家里东西看起来没多少,一旦搬起来就挺麻烦的。杂七杂八的,跟蚂蚁搬家似的,一趟又一趟的往新房挪。   虽然又累又麻烦,但大家心里都十分高兴。尤其是张小北,他终于有了宽敞明亮的书房了,当然了,这只是相对于原来那间又黑又小的房间来说的。   说是书房,其实是卧房跟书房连在一起的。   他的房间是正房最东头的那间,为了使屋子的光线更足,房屋朝南朝东各开了一扇窗户,窗格子是用白纸糊的。在靠南的窗户下面摆了一张又宽又长的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还有一个有缺口的砚台,以及一块从山上捡来的石头镇纸。书桌两边是两个高高的书桌,但里面都是空的,只稀稀疏疏地摆放着几本书。   张小北看着空荡荡的书架,强迫症又开始犯了,他要赶紧把书架摆满了。要摆满书架,唯今之计,只能是抄书了。这个可以慢慢来。他知道王世虎家中有一些藏书,两人可以交换着看,到时,他准备借过来抄上一本放着,另外还有先生家的藏书,他以后可以趁午休时抄书,这样,日积月累的,他的书就多起来了。   另外,教姐姐和妹妹认字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上次提起这事,一是因为张耀祖反对,二是家里又忙事又多,现在,他们搬了新家,一切都要有的开始。至于他爹反对,他阳奉阴违便是,反正他不是下地就是外出做工,并不经常在家。张小北坐在书房中计算着以后的新生活。   张小草和张小枝姐妹俩也在欢喜地盘算着以后的好日子。现在她们姐妹二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两人忙里忙外地布置着新房间,把不大的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收拾完屋子里,她们又把目光放到院子里。两人商量着要种花,不但院子里要种上,就连院外也要种上一圈。当两人兴致勃勃地把想法告诉张小北时,张小北自然是表示支持,他还说要去找李夫人要些花种回来,李家各式各样的花种都有,什么月月红、凤仙花、茉莉花、菊花是应有尽有。   次日午休时,张小北向李夫人一提出要花种,对方二话不说就帮张小北找了两大纸包种子给他。   王世虎听说张小北盖了新房,也积极地帮着出谋划策。   做为一个吃货,他的着眼点自然离不开吃。   他建议道:“小北,你别光想着种花呀,还要想着种点果树,比如什么葡萄呀梨呀杏呀石榴桃子呀等等。到时候,五六月有鲜灵灵的桃子和黄橙橙的杏子吃,七八月份有葡萄李子吃,八、九月有梨子枣子,冬天还能有核桃和栗子。”   张小北:“……”吃货就是吃货,瞧瞧这规划多详实。   张小北真的被王世虎说服了,他一脸钦佩地说道:“世虎,你真厉害,我都没想到这些。”   王世虎一脸地得意,又教了张小北一招:“葡萄架最好搭在你的房间外面,你推开窗户一看到满架的葡萄,心里就高兴。”   张小北频频点头:“行,我就按你说的办。”   接着,张小北提出要跟王世虎合伙买书,王世虎倒也挺乐意,可是一听说要抄这么多本他又开始犯怵,因为他坐不住,而且抄书字体大小要一致还不能出错,也挺不容易的。张小北一想也是,他们这个年龄本来就不容易坐得住,他是因为壳子里是成人才能静下心来,可是王世虎可是价真货实的孩子呀,而且以他的家境,原本也可以不必如此。   他想了想还是劝道:“世虎,我知道你家能买得起这些书,可是你想想,你爹娘赚钱也不容易呀,咱们能省点是点对不?而且,省下这些钱可以买吃的呀。我知道你嫌抄书累,那这样,我多抄些,你少抄些。你看行不行?”   张小北成功地说服了王世虎,两人约好下次沐休一起去镇上买书,买得多些,也可以讲讲价。   张小北散学回家,就把两大纸包的花种交给了两个姐姐。两人如获至宝。   张小北又向爹娘提出想在院子里种几棵果树,这不是什么难事,胡氏满口答应,春天正是种树的好时候,等下次她去镇上买回来便是。   全家人继搬家后又开始了开荒种树种花的集体活动。   胡氏让人在院里子留了一小片空地用来种菜,院子后面还有一大块荒地。这些地上净是石头和草根,地又硬又板结,不但要捡石子,还要刨出草根和松土,全家老小一齐上阵,张小北回来也会先干一会儿活再看书练字。   在全家人的努力下,荒地被一片一片地开垦出来,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果树也一棵棵买来种到了院子里。最先在他们家安家的是两棵梨树,接着是葡萄藤,然后是石榴树。张小北的书房前因为空间不够,未能搭上葡萄架,胡氏在他的窗前种了一棵石榴树,黑妮给他挖来几根竹子。葡萄架搭在了院子的中央,下面还放了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和几张破凳子。   十天后,张小北和王世虎又一次迎来了他们的沐休,两人按先前商量好的一起去镇上买书。   这天,张小北一起来就看到二伯家的小叶来了。   张小叶从袖笼里拿出一顶崭新的青色帽子戴在张小北头上,张小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顶帽子是送给自己的,他伸手摸摸,大小正合适,便笑着道谢道:“谢谢小叶姐姐,这帽子戴着真舒服。”   张小草张小枝和胡氏三人也过来围观。   胡氏拿过帽子摸了摸,发现这做帽子的布是全新的而且还是细布,便正色道:“小叶,你做这帽子你娘知道吗?”   张小叶忙说道:“我娘知道的,我跟她说了。”现在杜氏什么事都懒得管,二房的家务事大部分都是由张小叶做主。   胡氏感动地道:“你这孩子真是个有心人。”眼下这天气乍暖还寒的,带棉帽有些热,不带又怕着凉,这种帽子薄厚适中,戴着正好。   张小叶抿嘴笑道:“我旁的也帮不了小北什么,也只能做些零碎东西给他,只要婶子和小北别嫌我手艺不好就行。”   胡氏笑道:“你倒还谦虚上了,你瞧瞧你这活计多好。”   张小叶不好意思地笑了。   胡氏留张小叶吃早饭,张小叶婉谢了,她说她来时小多还在睡觉,怕这会儿该醒了,她得赶紧回去。胡氏知道她是个小忙人,也不好强留,只嘱咐她以后有空要多来,别因为离得远了就不来了。   张小叶答应道:“我一定会常来的,不上婶子家,我还能去哪家。”   待张小叶离开后,胡氏对几个孩子感慨道:“以前这个小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倒是个懂事又有心的孩子。”   张小草接道:“娘平常对小多好,她便也对小北好。人都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胡氏点点头,随即又把帽子给张小北戴好:“行啦,你今天就戴着去镇上吧。”   张小北美滋滋地说道:“有姐姐疼真好呀,这下又多了个姐姐。”大家都看着他笑。 第44章 去镇上   张小北带着新做的帽子跟着胡氏和张小草喜滋滋地出了村, 村口的大槐树下聚集了许多人在那儿闲叙。大房的江氏和张小宝也在那儿, 原来张小宝也是今日沐休。两家人因为先前发生过矛盾,双方见了面都很有默契地扭过脸,故意跟别人搭话。胡氏跟众人招呼一声便带着张小北快步离开。   张小宝一眼就看到了张小北头上的新帽子,只见他偏过头对江氏说了句什么,江氏一脸的怒意。张小北恰好看到这一幕,也懒得去猜这对母子的心思。   他们和王世虎约好在镇上的杨氏书坊门口见面。   他们到了镇上, 胡氏把东西挑到集市上,让张小草看摊子,她自己再回头带着张小北去书坊买书。   他们两人到达书坊门口时, 王世虎和他娘白氏已经等在那儿了。   白氏一见了胡氏便笑着招呼道:“大姐, 你来了。最近生意忙不?”   胡氏也笑道:“生意还是那样,还行。”   两人寒暄几句, 白氏说她今日有些事要办,问胡氏能不能带着王世虎挑书,等一会儿她就过来。   胡氏说道:“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带着他们两个在这儿就行。”   白氏说着把一个荷包交给胡氏:“这里面有四两银子, 世虎拿着我不放心, 你帮他拿着。一会儿他选好书你给掌柜的便是。”   胡氏收下银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白氏便离开了。   三人进了书坊, 伙计出来招待,问他们要买什么书。   张小北说先看看再说。   他和王世虎照着李先生列的单子一本本找去,有的书旁边写有价钱, 有的没有,他们时不时地要问一句。   张小北一边挑书一边咂舌,记得上次买开蒙的书本时一本是一百多文,那时他就有些肉疼,如今一看,不觉吓了一跳,他们今日要买的书价格在一百五十文到三四百文价格不等,版本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就算他们挑最便宜的那一档,算下来,十几本书全买齐,至少三两银子往上。王世虎也没料到这么贵,相比之下,那些蒙书是最便宜的。   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只买这半年要用的,而且是分头买。   张小北想着今日好容易有点空闲,而且又买这么多书,干脆趁机在这儿蹭半天书看。他便跟娘商量,让她先去集市做生意,他要在这儿看书。胡氏不放心两个孩子拿这么多钱在身上,干脆就让他们先挑好书,她付了钱才离开。   张小北买的是《大学》、《中庸》和《论语》三本共花了一两多银子,王世虎买的是《孝经》、《孟子》、《诗经》、   《尚书》、《周易》五本书,花了将近二两银子,胡氏便剩下的二两银子交给王世虎,嘱咐他藏好别丢了。临走去,她又给了张小北三百五十文钱,让他看完书再去买些墨和纸。剩下的钱他自己留着零花,饿了就出去买些吃食。   张小北又问伙计书坊收不收手抄书,伙计说收,但要看字好不好,错字多不多,而且价钱也不贵,根据书的薄厚程度,价格在三十文到一百多文之间。笔墨和纸张都要自费,当然要抄书的纸张也不能太次,像张小北平常练字的那种纸就不行。这么一算下来其实挣不了多少钱。而且他们的空闲时间不多,每月除了三天固定的沐休外,就只有每天散学后和午休时有一有空闲,加在一起也就三个时辰左右,抄一本书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半月,而且张小北还要抄一些书自己收藏,这么算下来一年也抄不了多少本。张小北渐渐打消了靠抄书挣钱的想法,看来他现阶段挣钱的机会真不多,一是条件限制,二是时间有限。也许能过个一两年,他可以帮人写写书信的活计多少挣些。而眼下能做的一是好好念书,二就是借帮家里出出主意,让他们多挣点钱。   张小北想来想去也只有帮忙想点子这个主意最可行,一是他娘自做生意以来已经尝到了甜头,先前他提出的炸蚕豆、做糕点凉粉和生豆芽已经成了他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搬了新家后,他们家的厨房就有两间,既干净又宽敞,各种柜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光灶就有三个,案板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蒸笼砂锅一应俱全,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坛坛罐罐的。   张小北人在书坊,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他在思索一个新的能挣钱的点子。   他一想思索一边翻书,这次他不是翻那些圣贤书,而是专门找些农林之类的书。古代的这种书并不多,他在某个角落后里翻到了一本农书。   王世虎时不时地会看一下张小北在看什么书,他一看到他在翻农书,便问道:“小北,你看种地的书干什么?还不如看些讲吃食的书有意思呢?”   张小北道:“我随便翻翻。”   王世虎又问:“对了,你家的果树种上了吗?”   张小北答道:“都按你说的种上了。”   王世虎嘿嘿笑了一声:“结了果子可别忘了给我吃。”   张小北笑道:“你放心吧,一定不会忘的。”   说到这里,张小北突然心中一动,他们家附近有不少荒地,种庄稼种菜都不太行,他为何不试着劝劝爹娘种果树呢。这样三五年之后果树挂果了以后,不就有收成了吗?张小北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他笑着对王世虎说道:“世虎你真好,一会儿我请你吃东西。”   王世虎听到这没头没脑地夸奖不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当他听说张小北要请他吃东西时,他立即来劲头了,当下就催促道:“那啥,择时不如撞时,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吃吧。”   张小北:“……”   张小北到底还是带着王世虎去吃饭了。   两人背着各自的书,出了书坊,沿街去觅食。集市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人一看看上去,路边有卖馄饨的,卖馒头包子的,卖面条的,还有麻花、糖糕等等各式小吃的。王世虎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选哪个才好。   两人走了两圈,终于选定了:馄饨和包子。馄饨三文钱一碗,包子一文钱一个。馄饨是荠菜猪肉馅的,味道还不错;包子是白菜馅的,吃起来就一般搬了。   吃馄饨时,张小北才想起春天正是吃荠菜的时候,他们回家要挖些荠菜去,煮面也好,包包子也好,都挺好吃的。张小北请王世虎吃了馄饨和包子。才转了半圈,王世虎又要请张小北吃麻花和糖糕。   张小北:“咱们不是刚吃完吗?你该不会是没吃饱吧?”   王世虎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刚才是真的吃饱了,只是这会儿又饿了。”   张小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结果是,王世虎请张小北吃了一根麻花,他自己吃了五根麻花,一个糖糕,一根油条,还有一个花团子。张小北真是服了他。   吃饱喝足,两人又去买纸和笔墨的铺子里买了一刀最便宜的纸和一刀中等价位的纸,便宜的用来练书法,好些的用来抄书,买了两刀纸后剩下的钱就不够买墨的了。张小北想着家里还有点,就决定下次再买。王世虎也买了三刀纸两盒墨一支兔毫毛笔。买完这些,两人又折回书店,因为王世虎要在这里跟娘汇合。   两人刚走到书坊门口,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原来是书坊里的掌柜在撵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男孩子看上去约有七八岁,生得又瘦又小,面有菜色,但脸洗得干干净净。   只听那掌柜地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小家伙,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又不买书,每次都看半天不走,你这样占着书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小男孩低着头好声求道:“我正在攒钱,等攒够钱就可以买书了,你就让我看一会儿吧,我保证翻书的时候小心些,不会弄坏书的。”   掌柜的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行,你赶紧走吧。”   小男孩子无奈地叹息一声,低着头默默离开了。   他经过门口时,王世虎突然捅捅张小北:“哎哎,你快看,他是不是长得跟树林里那个小哥哥有点像?”   张小北仔细一瞧还真是,两人的面容至少有五分像,只不过是那个小哥哥张扬凶悍些,这个显得沉静温和些。   张小北眼看着男孩子就要走远了,突然喊了一声:“哎,你等等。”   小男孩迟疑地停住了脚步,看向张小北:“你、是在叫我?”   张小北笑着点头:“我是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方便买书的话,可以抄书。”   小男孩子苦笑着说道:“我倒是识得几个字,抄也能抄,可是我连一本书都买不起又怎么去抄?”   张小北一想也是,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手里有多少钱?如果有几十文的话,你可以买手抄书,会便宜些的。”   男孩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问过伙计,他们这里的手抄书也要七八十文,我手里只有十五文,还是买不起。”说完,他再次无奈地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了,再见。”   张小北思忖片刻,突然说道:“我卖给你一本手抄书怎么样,给我十五文就行。”十五文只够他的笔墨和纸张钱的,他算是帮个忙吧。   男孩睁大眼睛看了张小北一会儿,然后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两人互通了姓名,地址。这男孩子名叫赵清河,家住在离镇十多里外的清河村。张小北也告知了自己读书的地方。   赵清河想了想,说道:“今天我要是去你家的话回家就太晚了,三天后,我去花莲村的湖边等你行吗?”   张小北点点头,“好的。”   两人约好后,赵清河便离开了。   他们说话时,掌柜的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听着,待赵清河一走,他就对张小北说道:“张小公子,你可是进了学堂的,搭理这种小叫花子干嘛?”   张小北淡淡说道:“我就算进了学堂也跟他一样是穷人。既然都是穷人,何苦相互为难?”   掌柜的讪讪地笑了。   张小北决定下次不在这家买书了。   他们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王世虎的娘白氏才到。白氏一到,张小北便去集市找娘和姐姐。她们挑来的东西差不多也卖完了,三人收拾一下便一起离开。   三人回到张家村时,天还没黑。半路上,刚好遇到以前的邻居王二娘,王二娘便拉着胡氏叙家常。   王二娘问胡氏:“哎,你家西院今儿个又吵起来了你知道吗?”   胡氏答道:“我刚从镇上回来,还真不知道。他们又为啥子吵起来了?”   王二娘眨眨眼睛说道:“这次呀,是你你家大嫂跟小叶吵起来了,吵得还挺凶呢。”   胡氏一脸疑惑:“她们两个吵啥呀?”她还以为是婆婆跟大嫂二嫂吵,或是大嫂二嫂吵嘴呢。怎么这两个倒吵起来了?   王二娘继续说道:“我听说好像还有你家小北的事,小叶是不是给小北做帽子和鞋子了?你大嫂说小叶放着身边的弟弟不疼,反倒去疼那些个远的弟弟。”   胡氏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小叶给小北做帽子做鞋子被江氏发现了心里不爽。这真是难为了小叶这孩子。   王二娘说得唾沫横飞:“要我说,人家小叶爱给谁做给谁做,你大嫂她管得着吗?她家儿子什么德性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对堂姐,就是对自己的亲姐姐也是呼来喝去的。换了谁都会喜欢招人疼的小北。”   “那小叶咋样了?”胡氏有点担心那孩子。   王二娘继续说道:“要说这小叶,还真让人另眼相看,跟她娘还真不一样。她就有理有据地跟你大嫂说:‘小宝是我堂弟,小北难道就不是?我做帽子鞋子的布是我自家的,是小多满月时亲戚送的,又不是公中的。为啥我就不能做了?再说了,我对小北好是因为三婶对我妹妹小多好。我投桃报李还不应该了?你是长辈又怎么了?你还能强迫我跟谁好不跟谁好?’这话说得你大嫂都快没话说了。”   胡氏叹道:“小叶这孩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心里倒是个有主意的。” 第45章 杂事   回家的路上, 胡氏对张小北说道:“小北呀, 你二伯一家比你大伯强多了,你小叶姐又对你这么好,他们家又没男孩子,你以后可要对他们好些。”   张小北道:“娘,我明白。”   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这些日子, 张小叶时不时地带着张小多往他们家走动,小多又那么乖巧可爱,张小北也越来越喜欢她们。   回到家里, 胡氏和张小草张小枝他们便去灶房做饭, 张小北则去院子里练字。搬家时,他让家人把他练字的那口破瓮和青石也搬了过来, 放在院子里。他还特意在附近种上一棵梨树,旁边洒了一圈花种。等到明年春天,梨树花开,落花成阵, 周围鲜花环绕, 那是何等的美妙, 张小北想想都觉得幸福。   他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胡氏便喊他进屋吃饭。   饭桌上, 张小北便跟父母商量起种果树的事:“爹,娘,我看竹林那边有一块荒地, 种庄稼种菜都不大行,倒不如试试种种果树。我今天在书坊看到一本农书,里面就有种树的,书上还说,能把梨子接到苹婆(苹果)树上,长出来的果子既像梨子又像苹婆果。”张小北记得果树嫁接树在中国古代就有了,只不过,他爹娘不一定知道,这次他就脱口看农书看的试试。   张耀祖和胡氏果然没听说过,两人一脸惊讶地问道:“还有这种种法?书上真的这么写的?”   张小北笃定地点头:“是这么写的。”   张耀祖仍是不怎么相信,胡氏想了一会儿倒是有几分信了,便说道:“我明白了,这果树就像那驴跟马似的,原本也是不同的牲畜,结果这俩弄一起,就能生出骡子来。”   张小北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他点头称赞道:“娘,你的悟性真高。”   胡氏这么说一说,张耀祖倒也明白了,但他觉得胡氏说话不妥,便不满地说道:“你当着孩子的面乱说啥呀,也不注意点,真是的。”这种牲畜□□的话哪能在孩子,尤其是两个闺女面前说。   胡氏只好自己打圆场:“行啦行啦,我知道了。”   张小北故意略过这个话题,接着说道:“爹,你有空可以去问问里正,东边那块荒地是不是能租赁?”   张耀祖说道:“行吧,我改天去问问,看贵不贵,要贵了就算了,咱家这又是盖房子又是给小北买书的,家底都掏空了。”张耀祖手里一没钱,心里就没底。胡氏以前也这样,但现在多少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毕竟她每天去镇上做买卖,每天多少能见到现钱,虽然眼下家里又没钱了,但以后肯定会越挣越多的。   吃过晚饭,张小北想起答应赵清河的事,便回了房间,挑亮油灯,磨墨,铺纸,开始抄书,他决定先抄一本《三字经》,这本书很薄,只有一千多字,而且他已经背过,已经烂熟于心,只需一个晚上就能抄完,抄完,装订好,三天后拿给赵清河。对了,下次再见面时,他要问问他跟树林里的那位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小北一笔一划地写得很认真,字体大小均匀,没有黑点污点,纸张也没有发皱,他对此还是挺满意的。他将抄好的文章一页页散开,用书压着边角,把墨迹晾干,明天再装订成册。这个时代可没有订书机,张小北能想到的只有用针线缝了。他想着等明天早上让娘再帮忙给他买一些硬些纸的裁了当书封。张小北抄完书,揉着有些酸疼的胳膊倍感充实愉快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张小北仍跟从前一样,早早地起床梳洗吃饭,然后背着书袋去上学。   他们上午先是温习以前的功课,背诵了吃透了,李先生再给他们讲新书。确确实实,从那次书房长谈后,张小北感觉到李先生对他们比以往严格多了。两个人无论是谁稍有走神懈怠,李先生就会提醒,第一次温和提示,第二次严厉警告,再有第三次,就该挨罚了。   张小北是偶有走神,王世虎可就惨了,他老是开小差,而且特别容易饿。用他的话说,是春天到了,万物都在生长,他长得比较快,所以饿得也快。对此,张小北不大苟同,他觉得王世虎是一年四季都饿得快。   上午两人集中精力学习了一个半个时辰,就到了午休时间。王世虎不但饿得快,还容易犯困,他吃完午饭,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张小北不怎么困,便在一旁抄书。他的空闲时间不多,能抄一点是一点。   午休时间是一个时辰,包括吃饭在内。午休过后,下午再上一个半时辰的课就可以散学了。   两人要走时,李夫人叫住了他们,给他们一人一枝眉笔模样的笔,并告诉他们说,平常可以用这个写字,在书上批注什么的。张小北自是十分欢喜。另外,李夫人还特意给张小北剪了不少花枝,并说道:“你姐姐不也喜欢种花吗?虽然给了她种子,可是这种子要长大也需要些时日,我给你们剪些花枝,扦插湿泥地里,好好照看,今年就能开花。”   张上北连声说道:“谢谢奶奶。我姐一定高兴坏了。”   李夫人笑呵呵地说道:“花枝我给你包好了,你们拿的时候小心刺别扎着手。”   “奶奶,我会小心的。”   背篓里装了这么多花的枝条,自然是没满再装别的东西,他本来还要挖些荠菜呢,看来只能明天再挖了。   张小北一进院门就喊两个姐姐出来,献宝似的把花枝拿出来,并说了李夫人的意思。张小草和张小枝果然十分高兴,两人赶紧提水松土,小心翼翼地把枝条扦插进温土里面,为了怕水分被蒸发掉,还特意在根部盖了一些麦草。另外,张小北的硬纸,胡氏也帮他买到了。二姐张小枝自告奋勇地要帮他用针线装订手抄书。   两人在忙活时,被张耀祖看到了,他问起来张小北就如实回答。一听到儿子竟然能用抄书赚钱,他便觉得十分骄傲。   张小北故意说道:“这只是刚开始,没准以后找我买手抄书的人多着呢。我得抄写,还得装订,要是大姐二姐能认得字就好了,也能帮帮我。”   张耀祖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她们两个真能学会?”   张小北肯定地回答道:“肯定能学会。她们跟我娘亲一样聪明灵巧。”   胡氏听到儿子这话,脸上不由得笑开了花。   张耀祖还在犹豫,张小北只好一脸遗憾地说道:“算了,爹不让就罢了呗,大不了,我多费些功夫少赚些钱。”   胡氏越看张耀祖越不顺眼,便自作主张说道:“小草小枝还有小花,你别理你们的爹,小北要是有空教,你们尽管去学。”   张耀祖不满地说道:“我也没说不让呀,不正在想吗?”   胡氏白了他一眼,道:“你爱想不想,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耀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随你们娘几个去吧。”   家里众人除张耀祖外顿时一阵欢呼。   于是,这天晚上,张小北便一边练字,一边教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学习认字。   他先是从最简单的数字和名字教起。   因为受了李夫人的启发,他还特意让他娘给烧了几根碳条,以方便在地上写字。   张家院中一片欢声笑语,吸引住了路经此地的黑妮。   张小草看到她,便笑着叫她进来。黑妮便站在一旁看张小北教姐妹们认字,很快,她也加入进去。黑妮在学会了认自己的名字后,不得不跟张小北他们告别,她再不走,万一她娘喊她就有麻烦了。   黑妮急匆匆地赶回家,脸上的兴奋还没有完全收敛回去,刚好被她娘王氏看到了。王氏一见到黑妮高兴,心里就莫名地不悦,便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死哪儿去了?脸上跟用糖水洗了脸似的,你瞎高兴个啥呀?”   黑妮低着头,小心谨慎地说道:“小北在教他姐姐写字,我也跟着认了两个字。”   王氏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笑了两声:“哈,你也会认字?你也配认字?那是你该学的吗?”   黑妮低着头不说话。   王氏嫌恶地剜了黑妮一眼,冷冷地放下话:“还愣着干啥,赶紧去干活去。我劝你以后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家对你够好了,你一个亲爹娘都不要的东西,我供你吃供你住。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王氏这话对黑妮的杀伤力比以往小多了,皆因为她想起了张小北的那番话。她才不是被爹娘抛弃的没人要的小可怜,她是被拐卖的,只要她忍过几年,以后就能苦尽甘来。   想到这里,黑妮便态度恭顺地说道:“娘,我没有不满足,我很满足,我去干活了。”黑妮脚步轻快地离开王氏去给草铡草,只要知道苦难有尽头,她便觉得日子好熬多了。何况,张小北家也搬来了。她以后又多了一个好去处。   眼看着就到了第三日,这是张小北跟赵清河约好的日子。   张小北带上装订整齐的手抄书去上学,中午午休时,带着王世虎一起在花莲湖边等着赵清河。王世虎还带上了鱼钩和钓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钓鱼。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张小北就看到了正向他快步走来的赵清河。 第46章 成长   张小北看到赵清河, 赶忙朝他招手:“清河, 我们在这儿。”   赵清河快步跑了过来,他在两人面前站定,一边用手擦拭着额角的汗水,一边笑着说道:“你们还真来了,我还怕等不到你们呢。”   张小北说道:“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会来的。”说着他把装订好的手抄书拿出来递给赵清河, 赵清河接过来一页页认真地翻看,看罢,他问道:“这真的是你抄的?”   张小北还没搭话, 王世虎忙接过话道:“当然是小北抄的, 你可别小看他,他的字写得比我都好。”   赵清河轻轻摩挲着书皮, 十分满意地点头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抄得这么好。字写得好看不说,纸上还干净没有墨点,就连书皮也好看。”   张小北笑道:“你满意就好。”   赵清河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荷包,然后把荷包里的铜钱全部倒出来, 数了数, 一共十七文。   他想了想, 全部塞给张小北:“我问过书坊里的伙计, 他们的手抄书没你的好还卖五十文以上, 你这个太便宜了。可我攒了好久也只有这么多钱,都给你吧。”   张小北把多余的两文钱还给赵清河,笑着说道:“说好十五文就是十五文, 你这两文还是拿回去吧。”   赵清河见张小北是认真的,冲他感激地一笑:“那好吧,我先收下,不过,算我欠你的,以后有钱了我再还你。”   张小北道:“没事,这事以后再说。”   接下来,张小北便问赵清河家中有没有哥哥。   赵清河有些惊讶对方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不过,他倒是坦诚相告:“没错,我家中是有一个哥哥,不过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你们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你们认得我哥哥?”   王世虎抢着发问道:“你真的有哥哥?那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为什么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赵清河被王世虎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脸蒙,更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好。   张小北只好把他们在树林遇到那个少年,以及王世虎对少年的崇拜说给赵清河听。   赵清河听罢一脸了然,但一提及这个哥哥,他欲言又止,一副略有些难为的样子。   张小北见他神色间有些为难,便说道:“没事,我们就是看你长得跟他有几分像,就随口一问,你要不方便说就算了。 ”   赵清河低头默想片刻,抬起头看着两人,用一副大人般的沧桑语气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我家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但是清河村,就连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也就你们离得远不知道罢了。”   接下来,赵清河给两人讲了一个很常见的家庭纠纷。   原来,他跟哥哥赵清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赵清海三岁时,赵清河的母亲嫁入赵家,赵清河的生母为人善良,对赵清海还算不错。赵清海虽然性子倔强,但跟继母相得很好,他时常跟父亲顶嘴,却很少顶撞继母,兄弟俩虽然性格迥异,但相处得也还可以。   可惜不幸的是,几年前,赵清河的生母也因病去世了。赵父又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刘氏,那刘氏初进门时对两兄弟还勉强可以,但一年后,她为赵家生下一个儿子,自那以后,赵家的情况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看赵清海和赵清河兄弟俩是处处不顺眼,对两人是百般挑剔。俗话说,这有后娘就有后爹。刚开始时,赵父还管管,后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在刘氏的挑拨下,他也看两个儿子越来越不顺眼。赵清河的性子和顺些,对一切都是默默忍受。但赵清海就不同了,他性子本就倔强,再加上正逢叛逆的年龄,便公开跟爹娘对着干。刘氏带来的一儿一女也是飞扬跋扈,对赵清海兄弟俩是颐指气使。赵清海没少跟两人争吵打架,到后来差点跟刘氏也动上了手。刘氏便大哭大闹,寻死觅活,还要带着孩子回娘家,并扬言说这个家有赵清海就没她,有她就没有赵清海。赵父连着死了两个老婆,生怕这一个再走了,再也没有女人肯嫁自个儿,便狠下心来撵大儿子出门。   赵清海也是个有骨气的,当下连个软也没服,扬长而去。临走时还放言说,到时一定会让这一家子好看。   两个听完这个故事,不由得一起沉默下来,深深地同情怜悯起这个赵清海来。   赵清河说完,像个小老头似地叹息一声道:“我家这些破事让你们笑话了,其实我跟我哥是同病相怜,但我自身难保,也帮不了他什么。对了,你们见到他时,他过得怎样?”   张小北道:“……他过得也就那样吧。”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能好到哪去?能不冻死饿死已是万幸了。   王世虎在旁边问道:“那你们就没有亲戚收留你们俩吗?”   赵清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大哥的外公外婆不在本地,我母亲那边也没什么亲戚。旁的亲戚有倒是有,但他们自己都活得艰难,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小北想了想,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以前是不是念过书?”   赵清河点头:“我娘在世时教过我和大哥识字,不过,我大哥向来喜欢舞刀弄枪的,没怎么学,我学得多些。家里原来也有几本藏书,但后来都被刘氏给卖了。”两人再次扼腕叹息。   王世虎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后娘来可恨了。连你们俩这么好的孩子都容不下。”   张小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安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再忍几年吧,等长大了就能自立门户了。”   赵清河笑道:“是呢,我也这么劝过大哥,说我们再忍几年,就能自立门户了。可是大哥不听,他说他片刻也忍不了。唉……”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赵清河看看天色,十分体贴地说道:“你们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快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等我下回攒够钱,再问你们买书。”   张小北看赵清河身材瘦小,面带菜色,又想着他走这么远的路,肯定还没吃饭,便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赵清河道:“我已经吃过了。”   他说慌说得面不改色,但可惜的是,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声出卖了他,他有些窘迫地笑笑。   张小北想了想便对王世虎说道:“世虎,我的书袋里还有一个饼子,你去跑一趟给我拿过来,对了,把竹筒也顺便带过来。”   王世虎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继续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闲聊。越聊下去,张小北越觉得赵清河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这也难怪,生在这样复杂的家庭中,不早熟才怪。   聊着聊着,张小北就忍不住问道:“清河,你今年几岁了?”   “我虚岁十一了。”   张小北瞧瞧他这小身板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肯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过了一会儿,王世虎就折回来了,他不但拿来了张小北的饼子和水,还把自己用来当饭后点心的绿豆糕慷慨地给了赵清河,赵清河道过谢,便慢慢地吃了起来。   待赵清河吃饱喝足,三人就不得不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张小北摸着荷包里的十五文钱,心想,这是赵清河攒了多久才攒够的。如果自己家条件再好些,他就不收他的钱了。只不过眼下他家也就一般般,而且笔墨和纸张也要费钱,他最低也得收回成本价。   张小北本以为他和赵清河两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相见,没料到的是,仅仅两天后,赵清河又来了。他仍在花莲湖旁等他们,正好赶在他们散学的时候,他说他们村的一个小孩也想让张小北帮忙抄一本书。   赵清河狡黠地笑道:“我跟他说你的书卖三十文,也多少让你赚些,这是十五文定金,等三天后取书的时候,我再给你十五文。”   张小北闻言不由得笑了,他愉悦地接了这个活,在收下十五文定钱的时候,又拿出两文钱塞给赵清河:“这是给你的提成,大家有钱一起赚。”   赵清河倒没有料到他还会有提成可拿,微微地惊诧过后,他闪动着晶亮的双眸道:“以后有这样的生意我还会来告诉你的。”   张小北微微一笑道:“好的,谢谢你了。”   张小北用一天时间抄完了《三字经》,想着以后可能还有更多的人买,他又多抄了两本,写好页数,排好顺序。然后交给大姐二姐来装订。   现在,大姐二姐和妹妹以每天五个字的识字速度在前推进,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读一些最简单的书了。   三天后,张小北和赵清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接下来,张小北又接了两单,一单是抄写《百家姓》一单是抄《千字文》。连同赵清河的在内,他共赚了一百文钱。为什么是一百文呢?其实除掉给赵清河的提成,他应该是赚九十九文才对,但赵清河觉得他应该凑个整,所以最后一单,他只拿了一文钱的提成。张小北莫名地觉得赵清河有些可爱。   张小北的抄书事来有了新的新展,家里也有好事。他爹张耀祖去问里正关于荒地的事,里正觉得这些荒地既不能种庄稼也不好种菜,就连盖房子都嫌太偏僻。既然张家想要干脆就便宜卖给他们了。里正大概估了估亩数,大约有五亩,而且只多不少。按五百文一亩的价钱卖给他们,胡氏说家里刚盖完房子没钱,就跟里正说能否分次交钱,里正倒也答应了,按一年为期,分五次交。等到荒地的地契一下来,张家一家就开始张罗着栽种果树。这五亩荒地当然不可能一下子都栽满,只能分次栽种,能种多少算多少。   张家人忙得是热火朝天,忙着买果树、移栽、挖坑、浇水。这事黑妮可没少帮忙,因为她时常到山间田地挖野菜,她一见着有什么像果树的苗子都会给挖回来交给张小草,有时遇到好看的野花也照样挖回来。   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按理说,张小北应该每天欢欢喜喜才对,可是他最近也有了烦恼,是关于成长发育的烦恼。   起因是有一次王世虎跟他比个子,两人相差一岁,可是王世虎不但比他宽许多,还比他高很多,几乎快高出一个头。张小北心里十分不爽,他可不想变成小矮子。可是怎么办好呢?他不但先天根基不好,胃口也不怎么好。不像王世虎吃嘛嘛香。思来想去,他决定趁着还有机会改变的时候开始着手改变。   他从饮食和运动两方面下手。并且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爹娘,胡氏一听也跟着愁起来了。男孩子个子若是不高可不好。   她给张小北郑重承诺以后一定要尽力改善他的伙食。   张小北说道:“娘,你只改善我的伙食,我哪能好意思吃独食,再说了,不光我在长个,大姐二姐小妹也在长,你跟爹干活那么累也需要补,咱们全家都要改善伙食。”   胡氏哭笑不得:“我也知道全家都需要补,可是哪来的钱呀?我跟你爹就罢了,身强力壮的,又不长个子了,补个啥子呀。”   张小北最后忍痛把自己捂了几天的私房钱拿出来五十文:“娘,这是我抄书赚来的,留着给家里改善伙食吧。每月吃几顿肉鱼之类的,豆腐便宜又有营养,可以每隔几天吃上一顿。”   胡氏收下三十文,又给张小北留了二十文。张小北决定再给自己添置一样运动工具。听说打篮球能长高,他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篮球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记得蹴鞠的做法是里面装上米糠,外面包层动物皮。又或者也可以用土方法造一个,比如说在猪尿脬外面包层皮毛做成球。在张耀祖的帮助下,张小北有了两只“篮球”,然后他又找了张破鱼网,分成两片,一片绑在花莲村花莲边的空地的两棵大树中间,一片绑在门前的树间,这样,他中午休息时可以练上一会儿,傍晚回家,练字练累了就打球。   王世虎喜欢极了这项运动,在空地上大喊大叫地来回跑动。张小北是一球两用,既可以当成篮球投篮用,也可以当成蹴鞠来踢。   起初,只有他们两个玩,渐渐地,他们玩时,便有花莲村的一些孩子来围观。再然后,就有些胆大的孩子问可不可以一起玩。   张小北一想,这游戏人多了玩才有意思,便欣然答应了。   孩子一多,他们就分成了两队,一队十个人,不过每次上场的一般只有五个或是三个,剩下地就等着当替补。   张小北和王世虎分别担任两个队的队长。那些孩子为了贿赂小队长,对两人十分殷勤。有的帮他们割草,有的帮着拾柴禾,挖野菜,还有的送吃食,王世虎因此又胖了两斤。   每天中午,湖边的草地上就聚集着一帮孩子。   时不时地传来一阵欢呼声:“投中了!投中了!”   或者是一阵惋惜声:“唉,又没发挥好。”   或者是两队互相叫板:“你们等着吧,下回我们队一定赢,哼。”   ……   起初只是晌午这样,后来,经过王世虎和大家的强烈建议,他们散学后再运动三刻钟左右。反正春天到了,白昼会越来越长的。   随着这项运动的进展,张小北和王世虎在孩子们中间的威望和人气越来越高。 第47章 光阴   自从开始这两项运动后, 张小北有没有长高还不知道, 但他的饭量明显变大了。这个变化家里人也发现了。平常他都是一碗粥一块饼子就饱,如今却要添一碗粥再加一个饼子才能吃饱。张小北胃口大开,胡氏自然特别高兴,不停地给他夹菜:“你这样就对了,你正长身体和脑子就应该多吃。”   张小北一边埋头吃饭一边说道:“嗯嗯,你们也多吃。”   胡氏也知道儿子最近喜欢踢个蹴鞠啥的, 她高兴的同时也不禁有些担忧,便试探着问道:“小北,你们玩这玩意儿会不会耽误读书?”   张小北连忙摇头道:“不会不会的, 我动得多了, 身体就变好了,身体一变好, 脑子也跟着好使了。”这是真的,运动能让人更容易集中精力,学习时长虽然变短了,但效率更高。   胡氏笑呵呵地说道:“那就好, 那就好。只要对你的身体和读书有好处, 你做啥娘都支持。”   虽然这两顶运动对张小北正面的促进作用很大, 但对王世虎就不一定了。王世虎一玩起来就不容易收住心, 他玩的时候全心全意地玩, 但该上课的时候也想着玩,人虽然在屋里,但心早飞到花莲湖边的草地上去了。   特别是他们跟花莲村的孩子玩熟之后, 就有孩子在他们还没散学的时候就在李先生的院子外面等着,他们不好出声喊人,就用猫叫狗叫的声音来传递暗号,张小北听到又是喵又是汪的怪声,就忍俊不禁。王世虎一听到暗号就坐不住了。张小北见他这样,趁着先生出去的空隙赶紧提醒他:“世虎,专心学习。我告诉你,你要是因为玩乐而耽误读书,一旦被你爹娘和先生发现了,咱们就再也玩不成了。”   王世虎紧张地问:“真的假的?我没有告诉我爹娘呀。”   张小北肯定地说道:“绝对是真的。你以为你不告诉他们就不知道了,迟早会知道的。我娘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跟她保证说,我活动完身体后脑子变好使了,读书也读得更好了,我娘才同意我玩这个。你可得小心了。”   王世虎这才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张小北不但在花莲村练习投篮踢球,回到家里,练字抄书累了,也会在院门口的两棵树中间系个破鱼网在那儿练习投球。这自然而然地会吸引本村的一些孩子。张小北也大方地让他们去玩。张小北没想到的是黑妮竟然是这些孩子中间玩得最好的。   他认真地对黑妮说道:“黑妮你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你看你跑得快跳得还高。”   黑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小就有蛮力。”   张小北笑道:“有力气是好事呀,所以我才断定你家里肯定是武将出身,说不定你父亲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呢。”   黑妮一脸神往地望着远方,幽幽说道:“我也在乎爹娘是干什么的,只要能让我能找到他们就好。”   张小北赶紧安慰她:“放心吧,一定会找到的。”   黑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张小北道:“小北,你说如果我练习那本书上的功夫怎么样?”   张小北记得那本书只剩下半本,不过那上面都是一些招式,练练应该也无妨吧。他便鼓励道:“那你练吧,练好了也教教我,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好揍他。”   黑妮神色郑重地说道:“等我练了功夫,谁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来。”   张小北调皮地一拱手:“好好,小生在此多谢女侠了。”   张小北家里继种果树之后,胡氏又弄来了几十只鸭仔鸡仔还有小鹅来养。   张小北十分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儿。特别是小鸭子和小鹅儿,身上的绒毛又软又黄,在阳光下发着金黄色的光泽,扁扁的小黄嘴,让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想上前摸一把。   这些幼仔们起初是用竹席立起来圈住的,待稍大些才可以在门前的草地上跑一会儿。   张小北散学回来就喜欢一边读书一边看着他们,绿茵茵的草地上跑动着一群毛绒绒的、嫩黄色的小家伙,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些小鸭子小鸡仔现在只能吃一些煮熟的小米和米粒,米饭最好还要掺上水以免噎着它们,也能把嫩草切碎了拌在饭里喂食,等稍大些,就可以喂些麦麸和剁碎的虾米之类的东西。至于小鹅,胡氏就让张小花和张小北两人去挖些叫“鹅儿食”的一种野菜,可以剁碎了拌粮食喂小鹅们,张小北感觉这种野菜的学名应该就是蒲公英。   ……   随着春天的到来,大地开始解冻,万物逐渐复苏。温暖的春风柔柔地吹着,时而下一场蒙蒙细雨。每下一场春雨,大地上的绿意就变得更深一些。河边的垂柳柳丝随风飘拂,地里的麦苗在悄悄地返着青,桃花树上结满了一串一串的花苞。张小北想趁着这暖和天气,一气儿把身上穿的棉衣甩了好换上春衣,却被胡氏给制止了,胡氏秉承着“春捂秋冻”的古训,坚持让张小北再穿一段时间冬衣。张小北无奈,只得依从。不过,他可以拖掉稍显笨重的棉靴,换上单鞋了。   胡氏去给他找出去年的鞋子,翻出来一试,竟小了许多,穿上去有些夹脚。   胡氏高兴地说道:“这脚长得还真快。得了,我这几天再给你做一双新的。”   胡氏这说做还没做呢,谁知,第二天傍晚时,张小叶就抱着张小多过来了,还给张小北带了一双新鞋。   张小草说道:“我娘昨天还在说要给小北做鞋子呢,可巧你就送来一双。这真是‘刚想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张小叶抿嘴笑道:“前两天就做好了,只是家里有点忙没送过来。”   胡氏接过鞋子在手里看了看,不得不说,小叶这手艺可不比她娘差。她这个年纪真是难得。   胡氏让张小北试了,大小刚好合适。   张小北连忙道谢:“谢谢小叶姐姐。”   张小叶笑道:“这么客气干啥,又不值当什么。”   胡氏说道:“你做双鞋子得费不少功夫呢,咋就不值当什么?婶子明白你的心意,不过,小叶啊,以后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别因为这些东西让你在家里作难。”   胡氏已经听说了大房跟小叶争执的事,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张小叶一点也不意外三婶会知道大伯母跟自己吵架的事,毕竟这村里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她长叹一声说道:“婶子你有所不知,先前因为有你和三叔在家里看着,我娘也还好,我们一家在家里倒还能过得下去,如今,你们一离开,我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日子一天天过得……我都不知道该咋说好。”   胡氏如何不明白张小叶的难处,便说道:“小叶,婶子明白,你家的事真是为难你了。”   张小叶又说道:“起初我也怨我娘,怎么她就为了个没出生的弟弟,连我们这些已经生出来的就不管了。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埋怨也没用,我娘已经那样了,我指望不上,我爹又经常不在家也指望不上,我也只能指望我自个儿了,我再不立起来,我们一家该怎么过下去?经过这些事后,我也看明白了,就那我大伯娘那人,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会满意,她那个人从来只挑别人的错,从不想想自己的错。最后我干脆心一横,既然左右你都不满意,干脆我就想做啥就做啥,她管得着吗?她说不让我跟三婶亲近我就不亲近了?她对我们一家也不好,我凭啥听她的呀。三婶,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怕大伯娘,她说她的,我做我的。”   胡氏暗自感慨道,小叶这孩子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张小北心里也暗暗思忖,这个堂姐看来是经过一些挫折之后,变得越来越独立而有主见了。   张小北想了想对张小叶说道:“小叶姐,我正在教我姐姐认字,你要有空的话也可以一起来学。”   张小叶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但稍稍一想,又摇头道:“我倒是想学,可惜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我还得照顾小多,根本没有空闲,就连出来串个门,都得抽空子。”   张小北一想也是,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张小叶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又笨,就算有空也认不了几个字,等将来小多大些,你教她便是。”   张小北便去逗张小草怀里的小多,捏捏她的小脸说道:“小多这长相越看越像我,将来肯定聪明,以后我教她肯定省心。”   胡氏忍不住笑道:“哎哟,你这个自卖自夸的劲头是跟谁学的呀。瞧着人家小多长得俊,你就说她跟你长得像。”   张小枝仔细端详着两人,突然大声说道:“你们仔细看看,小多和小北还真有点像。”   大家顿时来了兴致,仔细比较着两人,这不说还没觉得,一说还真是越看越像。两人的长相都是秀气白净型的,特别是那眉眼和鼻子尤其相像。相较起来,他俩倒更像亲兄妹。   胡氏仔细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你爷的姐姐当年长得挺好看的,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儿,我估计小多就随她。”大家也赞同这个观点。张小北是半信半疑,这容貌还真能隔着好几辈遗传?不过想想他那二伯和二伯娘的长相,倒也有些信了,反正小多不随这两人。   张小叶在张小北家呆了一会儿,眼看着就到了要做晚饭的时间,她便要抱着小多要离开。胡氏说今天家里要改善生活,硬留她吃饭,不但胡氏挽留,张小北姐弟几个也跟着苦留。张小叶最后留了下来。   今晚的伙食确实不错,主食是白面馒头,菜是鱼头炖豆腐,鸡蛋炒韭菜,麻油拌荠菜。   胡氏小心地挑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捣碎吹凉了喂小多吃,张小多吃得很欢,吃完一块,小手指着碗表示还要吃。   胡氏又喂了她两块豆腐,就不敢再让她吃了,只让她喝些汤吃点白面馒头。   张小北见张小叶有些拘束,便热情地招待她多吃,还特意用公筷给她夹了两块鱼,他一边吃饭还一边说道:“我有一次跟娘说吃鱼会让人变聪明,我娘就记住了,结果今天就弄了大鱼头回来,可能她觉得吃鱼头更能让人变聪明。”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小叶也跟着一起笑。   张小叶吃着饭,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心里忍不住地羡慕起来,这伙食好是其一,最主要是三婶家这欢乐温馨的氛围让人喜欢和留恋了。   吃完饭,张小叶帮着去收拾碗筷,被张小草按住坐下了,“行了,你就歇一会儿,我们俩干就行。”话是这么说,张小叶可是闲不住的人,最终还是帮着把碗筷端到厨房里。她转回身准备拿擦桌子时,就发现张小北已经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桌子。她连忙过去说道:“小北,把抹布给我吧,这哪是你干的活。”   张小北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快擦完了。”   胡氏一边逗张小多一边说道:“没事,你让他干吧,他在家啥活都干。”   张小叶心里暗暗拿他张小宝比,发现两人真没法比。张小宝虽然在爷奶的管束下比以前略强些,但让他干点活,就跟要他的命似的,摔摔打打,满脸地不高兴。哪像小北这样主动帮忙干活。   张小叶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对胡氏说道:“三婶,天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胡氏笑道:“小多一会儿也该睡了,那行,我就不留你们了。路上小心些啊。”   张小叶伸手去接小多,小多一看这架式是要走,赶紧转过身,紧紧搂住胡氏的脖子不放,张小叶一碰她一扑棱,看着特别好玩。张小叶好声哄她:“小多乖,天黑了,咱要回家了。”张小多可不管这些,张小叶再抱她就扁着嘴一副要哭给你看的模样。胡氏无可奈何地笑道:“算了,我把她送回去吧,正好也溜溜食。”   说罢,她抱着张小多起身跟张小叶一起往村北走去。   临走时,她还给张小多带了两个白面馒头,留着她回家吃。   光阴像流水一样平淡地流逝着,等到张小北终于脱掉棉衣换上春杉时,发现去年的衣服袖子短了一截,他高兴地叫起来:“娘,衣服又短了,我长高了。”   胡氏哭笑不得地说道:“你长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这么大呼小叫干啥?”   张小北心想也是,他这个年纪长高不是很正常吗?他激动个啥,估计还是那个王世虎给刺激的。   待两个人见了面,张小北又跟王世虎比个子,发现两人还是差着一头,毕竟他在长,人家也在长啊。王世虎见他一副失落的样子,便安慰道:“小北,你的个子虽然长得没我高,但你的脑子长得好呀。你说我的脑袋那么大,里面装的东西咋就那么少呢。”   张小北道:“装的东西也不少。”   王世虎摸着自己的脑袋感慨一番后,忽然说道:“对了小北,我昨天回家又看到高明礼了,那家伙一见到就跟恶狗似的追着我跑,幸好我跑得快,他没撵上。”   高明礼呀,张小北感觉有一段日子没听过他的名字了。   这人吧,还真经不住念叨,两人刚提过高明礼的名字,没想到当天散学时就见到了这个人,而且还是在花莲湖旁的球场上见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来看比赛的还是来找两人算帐的。   张小北决定是敌不动我亦不动。   然而,事情并不遂他的愿。高明礼看到张小北和王世虎就是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当下便和同来的伙伴交头接耳一阵,然后他们便一起大步朝两人走来。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上来也不说话,动手就去推张小北。张小北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发现比以前快多了。他也是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刚好踹在高明礼的小腹上。   王世虎和高明礼的伙伴也要加入战局。眼看着双方战斗一触即发。   不想,跟张小北和王世虎一起玩的那些花莲村的小伙伴不干了,当即有人振臂一呼:“这几个小子竟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跟我打!”   众孩子顿时一涌而上,把高明礼等人团团围住,进行了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痛揍,打得这帮人哭爹喊娘,落荒而逃。 第48章 三年   三年后。   正值金秋时节, 果园里挂满了玛瑙似的枣儿和黄橙橙的梨子, 还有红彤彤的苹婆。那边,一只肥肥的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树林里的草地是低头觅食。   园子那边呼啦啦进来一群半大的小子,为首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小胖子,他的旁边是一个十来岁的面容清秀的男孩。这两人便是王世虎和张小北。   如今的张小北已经十一岁了,这三年来,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个子长高了不少,虽然仍没有王世虎高,但在同龄的男孩子中, 他的身高是中等偏上。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这果园就是他家的, 三年前,他说服父母把这块荒地买下来种上果树, 经过他们全家的辛苦经营,如今大部分的果树都开始挂果了。今日正好是沐休,他就应众伙伴的强烈要求,带着他们来帮忙摘果子。   这些小伙伴中不但有赵清河赵清海兄弟俩, 还有不少花莲村以及同村的玩伴, 大多数是他们的球友。   众人看到这些硕果累累的果树, 早就有些跃跃欲试了。   有人问道:“小北, 你说, 是先打枣还是先摘梨子?”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先打枣子吧,一拨人用竹竿打枣,一拨在下面捡, 这枣子大你们小心些别砸到头了。”   众人不以为然地道:“枣子砸头怕个什么,又不是石头砸。”   有人高呼:“开始打枣喽。”   那些手持竹竿和木棍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举起来照着枣多的树枝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枣子如冰雹似的落到地上,砸到树下的人头上和身上。大家一哄而上,纷纷去抢拾枣子。   大家一边拾一边吃,还一边嬉笑打闹。   “喂,李狗剩,你打够了把竹竿给我也玩一会儿。”   “呸,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不准再叫我狗剩,我有大名,叫李胜。”   “李剩是狗剩的剩吗?”   “我看你是找抽!”   两人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   张小北笑着制止他们,“你们俩赶紧干活,别打了。”   两人仍不肯罢手,还是赵清海一声怒喝:“狗剩,花彪,你俩别闹了,再闹我抽你们。”这下两人才不得不停手。   王世虎狗腿地朝着赵清海竖大拇指:“海哥,还是你最厉害。我最服的就是你。”   赵清海哼了一声,瞅了王世虎一眼,慢慢说道:“我有啥可让你服的,你知道我最服的人是谁吗?”   王世虎顿时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道:“海哥,你还有服的人?他是谁呀?你快告诉我。”   赵清海朝张小北的方向努努嘴,王世虎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会吧?大名鼎鼎、打遍全县无敌手的海哥最服的人竟然是小北。王世虎多少有些想不通。当然,他知道小北也挺好的,他读书极好,又聪明又仗义,可是他打架不行呀……   王世虎想不明白,便悄悄去问赵清河,赵清河一边往篮子里拾枣子一边说道:“我大哥当然最服小北了,你想想看,大哥之所以过得这样好,是托了谁的福?”   赵清河说完,便去干活了,留下王世虎一个人原地发呆沉思。   是啊,想当初,他们一帮人在花莲村天天投球踢蹴鞠,那个地方吸引了附近村庄的男孩子,后来竟连赵清海也去了。赵清海的球打得最好,又有威望,张小北便委托他管理这支队伍。还用抄书赚来的钱给他们新添了两个蹴鞠。赵清海越打越上瘾越打越有心得,后来他们不但在花莲村打,还在庙会上打,在镇上和县里打。在县里打球时,他们遇到县里的富家子弟刘万通,刘万通因和赵清海一言不和结了仇,最后还是张小北出面调解,而赵清海和刘万通则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倒成了朋友。后来,刘万通得知赵清海的身世,便帮他谋了个事做。   现在的赵清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汉了,他吃得好穿得暖,还有一堆哥们兄弟。他爹请他回家,他都不予理会。   赵清海的命运等于是被张小北改变,也怪不得他最服的人是他了。王世虎虽然脑子不咋灵光,但这会儿也想明白了。   王世虎正想得入神,突然感觉头顶上有一阵枣雨砸下来,疼得他一咧嘴,抬头一看,就见枣树上有人正龇牙对他笑。   “你个混蛋,你故意的。”王世虎气呼呼地去找那帮砸他的人算帐去了。   而赵清海正有模有样的指挥众孩子把枣子装进大筐子里,再抬到张家的院子里曝晒,等晒干了好卖。   张小北在果园里转了一圈,同这些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与赵清河出了果园朝家走去,他得回家让他娘和姐姐安排做饭的事。   路上,赵清河问他:“小北,明年二月就是童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小北说道:“该背的都背完了,算学也学了一些,现在正在练习作文章和写诗。”   赵清河笑道:“看来你是胜券在握,那我就放心了。”   张小北说道:“胜券在握不敢说,毕竟准备了三年多,只能尽力而为了。”接着,他反问道:“清河,你也跟着我们读了三年,难道不想下场试试?”   赵清河一脸为难,“不是我不想试,实在是……时机还未到。”   张小北明白他是在钱的问题上为难。他们家虽然并非穷得的揭不开锅,但要想让他们拿出一笔钱供赵清河考试是不可能的。   张小北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可以下场一试,检验一下这三年所学,至于钱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   赵清河笑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不用管我,就算我明年去不了,后年也能去。机会多的是。”   张小北没再说话。   他正往前走着,一个红色的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   张小北急忙喊道:“小多,跑慢点,别摔着。”   这个小家伙正是张小多,她已经三岁多了,特别喜欢粘着张小北。   “哥哥,哥哥。”张小多扑过来,抱着张小北的腿甜甜地叫道。   张小多跟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小嘴还甜,见了人就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地叫,任谁见了都喜欢。她现在就跟长在张小北家似的,张小北也早习惯了,心里已经把她看成自己的另一个妹妹。   张小北弯腰抱起张小多去找娘和姐姐。   进了院门,就有一帮孩子在场院中间翻晒枣子,黑妮也在。如今的黑妮身材修长,高挑,比张小草还高半个头。黑妮虽然个子很高,但发育得却比别人晚。张小北猜测可能是大家先前对她的年龄猜测有误,毕竟她是拐来的,大家不知道她确切年龄,而她又长得比一般孩子高,所以大家就把往大了猜。现在一看,她也就十三岁左右。张小北觉得这样爱究细节的习惯不太好,幸亏别人不知道这些,要不然肯定以为他是小流氓。天地良心,他真的对她们一点不纯洁的心思都没有。   张小北对黑妮笑着点点头,她亦以微笑回之。张小北转身进了灶房,此刻,胡氏正在灶房里忙碌着。   张小北一进来,就问道:“娘,饭菜准备得够吗?”   胡氏笑道:“应该够了,我早上跟你姐蒸了两大屉馒头,还割了肉,买了豆腐,黑妮又送来一盆泥鳅。”   张小北笑道:“娘,菜你做多些,这帮家伙的饭量都大。”   胡氏道:“娘知道,要不怎么会有‘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古话,你就放心吧,肯定让你的那些朋友们吃饱。”   张小北在灶房里呆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房里。   他关上门,到墙角处,掀开一块砖头,从里面扣出一个罐子,将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全部倒了出来。这是他三年来的积蓄,都是他靠抄书、替人写作和写春联挣下的。由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爹娘也没要他的,就让他自个存着。   张小北数了数,大约有一千五百多文,够干很多事了。   他再想想自已家里,这几年来,风调雨顺,庄稼年年丰收,交完人赋税后还能剩下不少。再加上他家里又是做小生意又是养鸡鸭鹅,还有果园的收成。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他家盖房和买荒地的亏空全填上不说,家里还有些积蓄。爹娘早跟他说过,他考试的钱无需担心。而他的朋友,王世虎的家境也不错,也不用他操心。现在只有一个赵清河。由于赵清河心智早熟,为人机灵懂事,两人走得比较近。而且赵清河读书刻苦,虽然没有正式拜先生完全靠自学,但他的功底并不比他跟王世虎差多少。如果他不去考试,张小北觉得太可惜。不如,他就帮他一把吧。   张小北找了一个布包,数了一千二百文钱用布包包起来,藏在身上。   他走出屋子,正要去找赵清河,却见赵清海院子里张望西望,一看到张小北,便笑着说道:“小北老弟,我正找你呢,有事跟你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文案上已经注明这是种田文,日常细节很多,免费期时怎么写,入v后还是怎么写,以一贯之。有时可能会因为卡文节奏慢些,但从来不会刻意灌水,我要有这精力灌水还不如多想些情节呢。而且我多赚这几分钱,也不会发大财。那些觉得浪费钱的,我退给你们,请高抬贵手。觉得不合心意请换文看,真的没必要为逞口舌之快而寒了作者的心。 第49章 童子试(一)   张小北说道:“清海, 你找我什么事?”   赵清海把他拉到一边, 小声说道:“小北,我也想让我弟弟去下场试一试,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跟你先生说说, 这几个月让清河也跟着你们一起读书?”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等我问问先生吧,感觉应该能行。”这三年来他们该读的书都读完了,该背的也背了, 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二月, 是集中复习阶段,把以前学习的功课全部温习一遍, 加深记忆,另外还要练习做做贴诗和文章,练练手感。另外就是观摩历代的科考范文。   赵清海又问:“那你们考试大概需要多少钱?我得想办法筹去。”   张小北仔细地给他算帐:“要是李先生答应收清河的话,你们得送一份礼物, 至少需要三四百文吧。然后就是笔墨纸也需要好几百文。还有就是明年考试, 我们不但要五人结考互保, 还得求县里的一名廪生作保, 光是礼物就得一到二两银子。童子试, 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种,县试在咱们县里,要连着考五场, 估计至少得三到五天,考试期间要住客栈,吃喝吧,这也要准备几百文到一千文钱不等,接着是府试,府试是要去府城考的,要考三场,也得住上几天吧。从县里到府城还需要一笔路费,还有住店吃饭的钱。这种种开销加一起怎么也得要六七两银子吧。”   赵清海深深地叹息一声,沉思不语。说实话他也知道读书费钱,但没想到会这么费。六七两银子,他一个月才几百文钱,还要吃饭花销,哪里有这么多,就算是借,也一时找不到门路呀,是他想得简单了。   就在这时,赵清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轻声说道:“大哥,小北,你们不用替我操心,我等几年再考也一样,反正我的年纪又不大。”   说完,他又对张小北笑笑:“眼看考试在即,你可别因为旁的事分心,我今年先不考,你们去考,我陪着你们,给你和世虎当个书童,你们放心,我保证把你们服侍得妥妥帖帖。”   张小北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他伸手入怀,掏出那只鼓鼓囊囊地荷包,塞到赵清河手里说道:“这里是一千二百文,里面有铜钱也有碎银,都是我自己攒的,你先拿去用。”   赵清河连忙拒绝:“不行,我不能要。你考试也需要花钱的。”   张小北笑道:“我家这两年收成不错,鸡鸭鹅下的蛋卖不了不少,今秋还有果子的收成,我娘早把钱准备好了。”   赵清河仍然摇头拒绝:“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就应该多带些钱,你还是自个留着吧。”   张小北无奈地又把钱塞给他:“给你就收下吧,这算是借你的,以后等你发了财再还我便是。你再这么推辞就见外了。”   赵清海一直蹙着的眉头微微展开了些,他做主道:“清河,小北既然给你你就先拿着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你就跟着他去考试吧。”   赵清河望着赵清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实话,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毕竟不是同父同母,况且性子又迥异,多少还是有些隔阂的,他没料到这个哥哥竟然会对他这么好。   赵清海仿佛猜到赵清河在想什么,便说道:“我帮你,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们那个家,也只有你跟我亲近些。我读书不行,但你不一样。你给我去好好读,”说到这里,他突然恶狠狠地补充一句:“读出个人样儿来,让那些欺负咱们、虐待咱们的人瞧瞧,我就想看看某些人后悔又害怕的怂样!”   赵清河自然知道哥哥说得是谁,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只是没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赵清河低头默想片刻,再抬头时,目光比方才坚定不少,他说道:“小北,你的钱我收下了,以后一并还你。哥,我答应你,跟小北他们一起去考试,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赵清海重重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王世虎在大声喊他们吃饭。   三人赶紧过去,就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胡氏正指挥着众人摆放桌子板凳,他们一共摆了三桌,光是张小北的小伙们就有两桌,赵清河赵清海王世虎张小北还有花莲村的李狗剩他们坐在一桌,其他人挤一桌。都是半大孩子,也不知道拘束,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嬉闹。胡氏带着张小草她们在一桌。黑妮也被张小草硬留下吃饭。这段时间她没少帮着家里干活。胡氏喜欢她,时不时地会给她留点好吃的,黑妮起初会不好意思地拒绝,渐渐地两家都熟了,她也放开了许多。   胡氏笑着招呼一帮孩子:“都多吃点,今天可没少忙活,都别客气哈,就当在自已家。”   王世虎咬着馒头大声回答道:“伯母,我们是不会客气的。”   赵清海白了王世虎一眼,凉凉地说道:“我倒真没见你客气过,到哪都能吃撑。”   王世虎的嘴塞得满满的,还不放反驳道:“我这叫落落大方不扭捏你懂吗?”   赵清河笑着说道:“来来,大家快来尝尝张婶做的菜,反正我是特爱吃。”   王世虎如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是呀是呀,我也特爱吃。”   斗嘴完毕,众人开始大快朵颐。   胡氏在那桌一边吃饭一边跟张小草她们说道:“以前我还总担心你弟性子太孤僻,在村里连个玩伴都没有,你看看这人缘不是挺好的吗?连外村的都喜欢来咱家。”   张小草笑道:“我早说了,娘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小北性子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朋友?”   胡氏把那两桌男孩子打挨个打量一番,不禁暗暗摇头,这些男孩子中倒有几个不错的,可是吧,都太小。跟两个闺女的年龄差得有点大。唯独那个赵清海年纪合适,但家里太闹心了,只能略过了。   没错,胡氏这是在选女婿呢。如今大女儿已年过十六,二女儿十五,正值说亲的年龄。可是一时又没有满意的。胡氏最近一直琢磨这事。罢了,一切都等小北考完试再说吧。   胡氏在旁边悄悄观察着两桌的男娃,张小多也骨碌碌地转动着一双眼睛往哥哥那桌瞧去,她趁胡氏和张小草没注意,便哧溜一下从凳子下滑下来,噔噔地跑到了张小北身边,硬要挤在他们这桌。   胡氏看到了唤她回来,张小多死活不肯。   张小北笑道:“算啦,娘,就让小多在这桌吃吧。”   他把小多的碗拿过来,抱她坐到凳子上,给她夹菜夹肉。   一堆男娃中间来了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娃,大家便忍不住逗她玩。   王世虎问张小多:“小多,你说我和你小北哥哥,哪个好?”   张小多脆声答道:“都好。”   赵清河问:“小多,我跟你哥谁好看。”   张小多仍旧是谁也不得罪:“都好看。”   赵清海笑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不得罪人了,你今儿个必须说实话,不说就把你送回那桌去。”   张小多一脸地无奈:“那好吧,我说实话。——我哥最好最好看。”   众人唉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小多看看大家,奶声奶气地说道:“够了,不准再问谁好。太累。”那语气再配上一脸无奈的小表情,让大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正开开心心地吃着饭,却听见院门外有人喊道:“三儿媳妇。”   胡氏听见婆婆的喊声,赶紧放下碗筷迎出去。   来的人正是罗氏,这几年来,罗氏很少到他们家来。胡氏虽然先前对婆婆的偏心不满,但该尽的孝道还是会尽的,逢年过节,节礼年礼样样不落。两人表面上相处得还可以,但内里如何,只有她们自个明白。   胡氏热情招呼道:“娘,你吃饭没?要没吃就进来吃点吧。”   罗氏摆摆手:“我吃过了。”说着,她打眼往院子里一扫,见坐了两桌半大的孩子,吵吵嚷嚷的。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胡氏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小北的同窗和伙伴,人家听说果园要人帮忙,就都过来帮着摘果子。”   罗氏说道:“这些半大孩子能干啥?还不够糟践果子的,真需要人帮忙,你说一声便是,你爹你哥他们还能不来?”   胡氏答道:“这不都在秋收吗?谁地里没点活?也就这些孩子有些空闲,而且打枣子捡枣子这类活小孩子都能干。”   不管胡氏怎么解释,罗氏反正是一脸地不痛快。   胡氏也懒得管她,她自已家的事还不能做主了?   她猜度着婆婆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试探着问道:“娘找我是有啥事?要不你进来说。”   罗氏倒也想进去,可看看闹哄哄的院里,只得作罢。她想了想,慢慢说道:“我今儿个是有些事,你也知道,小宝也读了三年书了,先生说他的火候到了,打算明年二月让他下场去考个试试。”   胡氏笑道:“是呢,我当然知道,我们小北也是明年去考。”   罗氏道:“小北年纪还小,根基也不牢,再等个几年也行。”   胡氏脸色不变,但心里怒意早起了,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北的先生也说了,小北虽然启蒙不太早,但读书勤谨,资质又好,火候早到了。我跟孩子他爹,这三年来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终于给他攒够了路费,就要他下场去试一试。”   罗氏盯着胡氏的眼睛说道:“你不提路费我倒忘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小宝去考试的银钱还差点,你爹跟我商量想从你家拿点。”   胡氏心里冷笑不已,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招。   她委婉拒绝道:“娘,不是我不想借你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钱,娘请想想,我们又是盖新房又是买地又是供小北读书的,家里就我跟耀祖两个劳力,却还要养一大家子,哪来那么多钱。”她就不信,大房二房那么多人还供不起一个张小宝。   罗氏便跟胡氏叫穷:“家里劳力是多,可是你想想,我跟你爹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你二哥那边,你二嫂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家里就剩下你大哥大嫂,他们两个哪比得上你跟耀祖会干营生。”   罗氏不提大哥大嫂,胡氏倒还能心平气和些,一提起这两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话里也多少带了些讽刺语气来:“娘可别这么说大哥大嫂,人家可是个能人。他们还瞧不上我们三房一家呢。”   罗氏道:“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吵架不拌嘴的,过去了就过去,别都记恨着。”   胡氏说道:“娘,我也没记恨大嫂,只是这钱我们家真没有。”想从她这儿弄钱,没门。   罗氏见自己好话说尽,儿媳妇还是不吐口,便也怒了:“老三媳妇,你这姿态摆得够足的,我一个当婆婆地都求到你脸上了,你也能拉下脸来拒绝?看来我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罗氏这几年历练得越发精明能干,自然不会被婆婆这话给吓住,她平心静气地答道:“娘你这是哪里话?要是平常时节,要是我家有钱,要是你跟我爹哪儿不舒服需要用钱,不消你老说,我哪怕砸锅卖铁也把钱给你二老送去。可是眼下,小北也要去考童试,这路费送礼钱各种开销已经把我们家都掏空,我上哪去弄钱?我也请你老体谅体谅我们,也替你小孙子想想。”   罗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胡氏说道:“行行,你本事大了是吧。这钱我找别人借去。”   胡氏没接话。   罗氏气哼哼地走了,胡氏只是远远地在身后说道:“娘,你慢点,我不送了。”   胡氏不肯借钱的消息传到西院,可把江氏和张富贵气个够呛。两人一起骂这三房夫妻不近人情。   张小宝听到父母添油加醋的转述后,深深地恨上了三叔一家,尤其是把矛头对准了张小北。他暗暗地发狠道:“张小北你给我等着,等我考上了秀才,看我不把你踩在脚底下碾轧。” 第50章 童试(二)   胡氏才不管西院那边怎么议论她无情无义,她首先要做的是稳住张耀祖, 公公婆婆从她这里借不到钱肯定试图从他们的儿子那里打开缺口。尽管胡氏心事重重, 但面对家里的一群小客人还是笑脸相迎。   张小北也知道自家奶奶来过,再看看娘的神色, 便也猜到了七八分。他这个奶奶怎么说呢, 以前感觉还凑和, 如今越来越烦。其实罗氏还是那个罗氏, 以前的张小北之所以觉得她还行, 是因为张小宝刚回来不久,他们二房家跟爷奶也没怎么闹。罗氏对他这个孙子倒还可以。而如今,他们分家后,两家走动越来越少,张小北又不爱往他们跟前凑, 而张小宝则是日日在他们面前, 他们对养在跟前的张小宝的感情自然越来越深, 对张小北的感情则越来越淡。还有张富贵和江氏在她面前时不时地挑拨她和二房的关系,而且这人年纪越大,就越容易糊涂固执,这就导致罗氏行事越来越糊涂。   唉, 有大伯一家这样的亲戚真烦, 有张小宝这样的堂兄弟更是烦上加烦。   张小北想着自家的烦心事, 便随口问吃得正欢的王世虎:“世虎,你家有堂兄弟吗?”   王世虎不明白张小北怎么冷不丁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只好回答道:“有啊, 有好几个呢。”   “那他们读书没有?跟你相处得如何?”   王世虎翻着眼睛想了想,答道:“跟我相处得都不错,反正我小时候犯了错,他们都替我掩护。至于读书嘛,嘿嘿,不是我吹,我在他们中间是最聪明好学的。”   大家一脸惊讶。   王世虎见众人竟然不信,只能找出例子来佐证:“你们别不信,我挨个跟你们说,比如我大堂兄,他最喜欢吃肉,我大伯拼命劝他读书,他不读,说一拿起书就头痛,最后,他杀猪去了。我二堂兄最喜欢包子,最后他到县里卖包子去了,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吃他的包子……”   大家纷纷赞叹,原来王世虎的爱吃是祖传的呀,这也算是家学渊源吧。   张小北略有些羡慕王家的家风,至少人家没那么破事呀。不过,当他的目光略过赵清海赵清河兄弟俩时,想想他俩的遭遇,张小北不由得又有些庆幸,虽然大伯一家不好,但他们自已家很团结很温馨,而且还有二房的小叶堂姐对自己也好,还有可爱的小多。罢了,别因为这一颗老鼠屎而否定了整锅好汤,何况他们已经分开锅了。这么一想,张小北的心情好受许多。   待到大家吃完饭,胡氏又让黑妮和张小枝给他们洗了些枣子、梨子葡萄端上去。大家又开始吃起水果来。   “这葡萄真甜。”   “枣子好吃,又脆又甜又大。”   赵清河咬了一口枣子,品味一番,问张小北:“小北,我早想问你了,我发现你家的枣跟我以前吃的不大一样,你家是怎么种的?”   他们本地的枣子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小枣,甜,但是个头小,核还大。另一种是大枣,个头虽大,但不甜,吃起来还有木木的感觉。而张小北家的枣则集中了两种枣子的优点,又大甜又脆,枣核还不大。   张小北笑道:“我家这枣啊是用祖传秘方种的,以后我再告诉你们。”   赵清河一听说是祖传秘方,赶紧道:“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既是祖传秘方那就更不能说了。”   张小北暗笑,哪里是祖传秘方,只不过是他让他爹把两种枣树给嫁接了一下而已。当然这嫁接可不是一件易事,费了好长时间,又试验了好多回,才接上几十棵枣树。   一听说是祖传秘方,赵清海吃着枣子一脸的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逮了个空隙去问胡氏:“张婶儿,你们家的枣和梨子一斤卖多少文钱?”   胡氏答道:“枣子还没卖呢,梨前些日子卖了一批,就跟镇上的那些果子一样价,二三文钱一斤。枣估计也卖不了多少,能晒干了能卖些,可是一晒干分量也轻了呀。”   赵清海说道:“婶儿,你家的果子好,这么卖有些亏了。”   胡氏叹道:“我也觉得亏,可是没办法呀,卖不动呀。”   赵清海想了想说道:“婶儿,那你能卖给我一些,让我去跑个试试不?”   胡氏一脸惊讶,随即说道:“也行啊,你去卖个试试呗。”   赵清海稍一思忖便提出两个方案,一是他按批发价买下一批果子,至于后面卖多少跟张家无关,赔赚都是他担着;二是,他出去找买主,若是卖贵了,他拿一点提成,剩下的都归张家。   胡氏是知道赵清海家中的情况,更知道他手里没什么钱。她想着这孩子跟小北好,又讲义气,便想着多少帮他一把,便说道:“要说批给你我是最省心的。可是你又不是外人,而且也没啥钱,又没做过生意。不如这样,你先拿个几十斤出去跑个试试,卖得了就卖,卖不掉再拿回来。”这个提议当然最合赵清海的意,毕竟他本钱小哇。赵清海同意了胡氏的提议。他这个行动力强,说干就干,当下就开始认真地去挑选果子。张小北他们也过来帮忙。   张小北发现赵清海对果子的要求十分严格,不但要没有瑕疵,还要大小差不多的。他想起赵清河有凑整的习惯,感觉这兄弟俩应该都得了强迫症。他交的这几个朋友也真有意思,王家有祖传的爱吃习惯,赵家是家传的强迫症。   至于赵清海做生意的曲折经历,张小北因为忙着读书学习关注不多,但他老听胡氏提起他。原本胡氏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他去做的。没想到,赵清海跑了几趟后,竟然真的有了门路。原来他是走了刘万通的门路,他先是挑了一批果子送给刘万通,刘万通大大赞赏了一番。接着,赵清海又给县里的各个有钱人家的管理给送了一些。那些管事管着采卖的差事,反正买谁的不是买,再加上东西又好,于是,赵清海便成了他们的供货商。这价钱自然要比外面稍贵些。赵清海也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在那些人家面前吹嘘张家的枣和梨子比别人的好吃,因为是用祖传秘方种的。在外面又说张家的果子专供给县里和邻县的有钱人家,所以身价不一样。结果是,张小北家的果子突然间红火起来,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繁荣景象。张家就靠着果园小赚了一笔,把胡氏和张耀祖给乐得合不拢嘴。   张耀祖趁着自家媳妇高兴,又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那个惹人不快的话题:“孩子他娘,那啥,咱爹娘前天又叫我过去了,跟我说日子难过,借钱都借不着,你看……”   胡氏一听便霍然站起来,指着张耀祖说道:“我今儿个就明明白白地把话撂在这儿,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张耀祖吓了一跳,无奈地说道:“孩他娘,你这说的是啥事?我不正跟你商量吗?”   胡氏冷笑道:“商量的结果我告诉你了,没钱!”   张耀祖一脸地哭笑不得,他呐呐地说道:“小北应考的钱,咱不早备好了吗?你看枣子和梨又卖了一大笔钱……”   胡氏掰着手指头一项项给他算:“小北的钱是备好了,可是后面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先些日子人家李先生说了,小北这是要考中了,说不定就得去县里读书,要是考不上,也要他换个老师,你觉得换个老师还能像李先生这样?小北的事先不说,你大闺女和二闺女眼看着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你不准备嫁妆呀?你难道让咱闺女光着身子嫁到婆家?你忍心我还不忍心呢。”   张耀祖的气慢慢弱了下去,但仍然垂死挣扎道:“爹娘说的是借,到时候还会还回来的。”   胡氏再次冷笑:“还回来?你信吗?到时候爹娘两手一摊说没钱,你能怎么着?打死和尚要光头吗?”张耀祖无话可说了。大房借钱的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   这厢,张小北和王世虎两人已经进入紧张的冲刺阶段。李先生对他们两人更严格,丝毫不肯懈怠放松。他还告诉两人说,他有一位朋友已经考上秀才,正好最近云游路过他们这里,他打算留下朋友数月,给两人临时加课。对此,张小北和王世虎当然是乐意之至。特别是张小北,他心里明白,这可是考前名师串讲呀,他一定得好好把握。   张小北也趁机向李先生提起了赵清河的事。   李先生也见过赵清河一回,对他颇有印象。他再叫来赵清河试一试他的程度,不禁有些惊喜。感觉这孩子不但性子沉稳坚强,而且资质也不错,虽然没有张小北高,但至少在王世虎之上。他问清楚赵清河的家境后,又得知为了让去考试,张小北还把私房钱借给了他,李先生不由得微微一笑,最后倒也同意了。从这以后,他的学生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在赵清河加入三人组后不到一个月。李夫人就笑呵呵地告诉他们这几天要做好准备,因为他们先生的同窗宋景君要来了。 第51章 童子试(三)   新老师就要来了。李夫人和李先生开始忙着打扫院落,收拾房间准备迎接远客。他们家没有雇佣人, 李夫人身体又不大好, 李先生也不太擅长这些家务和杂事。张小北就领着赵清河和王世虎两个人一起帮忙张罗。   三人中,张小北擅长出谋划策, 赵清河比较擅长行动落实, 而王世虎, 他只是跟着两人干活, 他性格随和, 力气又大,让干啥就干啥,三人倒也合作默契。   他们先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又清理出两间客房,该扔的杂物经过李先生的同意都扔了, 改添新的添新。   为了让李家更好的招待这位客人, 张小北和王世虎一商量, 就决定提前把今年的束脩给交了。以往他们都是在年底一起交的。   张家和王家日子都是越过越好,而且他们对李先生母子心生感激,对此当然都没什么意见。而且两家又想着,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往李家送束脩了, 因为李先生已经表示过, 此次童试他们能过自然再好不过, 如果不能过,就说明他已经无法胜任两人的先生,就让他俩另行拜师。既然是最后一次, 这束脩理应更正式更多些才像样。   除了束脩,还要给宋先生送些见面礼。   张小北还特意去向李先生打听了一下宋先生的性格和喜好,以便送礼时好有的放矢。   李先生认真地思忖一会儿才对张小北说道:“我的这位同窗聪明博学,心地善良,但性格有些古怪,若是能入他的眼,一切都好说;若是不入他的眼,任谁也没办法劝动。他这次只是答应在我家逗留几日,替我点拨一下你们,但并没有说逗留多久。我的薄面只能让他答应教你们,至于能教多久,得全看你们两人,不,眼下是三人了。”   张小北点头表示领会:“先生我明白了。”   接着,张小北又问宋先生的日常喜好。   李先生只说了几点,一是宋先生喜欢形状奇特的木头、石头之类的玩意,越是古朴独特越好;二是他对饮食没什么要求,粗茶淡饭皆可,平日里就喜欢饮茶,有时喜欢喝些淡酒。   李先生还特意嘱咐张小北,要是给宋景君送礼,最好是投其所好,而且不宜贵重。   张小北暗暗记在心里,一出来就跟赵清河和王世虎两人商量。   王世虎说道:“这些好办,我们去找些奇怪的石头和树根来,再去买些好茶叶和好酒来不就行了?”   张小北看看赵清河,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咱们分头买礼物,清河你送些石头和树根,记住一定要少见的独特的,让你哥帮忙去找;世虎送茶叶,不一定要买多贵的,你可以让你堂哥他们帮忙打听打听,咱们附近有哪些茶叶比较好喝,而且最好是有咱们本地特色;至于我嘛,我家是种果树的,前些日子我让我娘酿了葡萄酒,还泡了青梅酒、桑葚酒和其他的果酒,到时我送上几坛,再加上一些果子就行了。”   赵清河岂能看不出张小北的良苦用心?他是在替自己省钱呢。他感激地看了张小北一眼,又看看王世虎,王世虎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但有时心思也挺细腻的,他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张小北的用意,当下很快便也答应了。   商量完宋先生的礼品,三人接着又商量送李先生提前交束脩的事。张小北考虑到赵清河的家境,便说道:“束脩的事,先生从来没有定下规矩,咱们就依着各自念书时间的长短,以及家里的境况斟酌着给吧,不一定非得一个样儿。”本来也是,他们已经在这儿念了三年的书,而赵清河刚来,确实标准不该一样。   赵清河从来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张小北回到家就跟爹娘商量给李先生送束脩的事。   他们家除了往年例行送的白面、大米、菜油、鸡蛋之类的东西外,今年还另外加了二十斤干枣,因为李夫人身体不好,总是气血不足,大枣用来给她补身子再好不过。除了干枣还有核桃栗子之类的东西,再添上一些鲜枣、苹果之类的果子,满满当当装了一大车。对了,现在张小北家有车了,是一辆牛车,但牛车也是车啊。张耀祖赶车,胡氏和张小北也跟着一起去了李家。王世虎家也是满满一车,他们家除了米面粮油米面之外,还送了不少猪肉棒骨之类的吃食。赵清河没有跟他们一起,张小北也没有问他送的什么。   他们送完束脩不久,宋景君就到了。   宋景君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清瘦挺拔,身着淡蓝色儒杉,头戴青色纶巾,文质彬彬却又不显得文弱。说话声音清亮又缓慢。   宋先生很快就见了他的三名学生,每人随意地聊了几句,又顺便检查了三人的功课。看得出来,他还算满意。   张小北和王世虎赵清河他们分别递上了各自的见面礼。   王世虎送的是一罐毛尖,一罐本地人常喝的微苦的野茶,再加上几条干肉,两条他舅姥爷的女儿送的熏猪腿。   不知为何,宋景君看到王世虎宋的那两条胖胖的猪腿时,忍不住笑了笑,倒也收下了。   赵清河送的是形状各异的石头和树根,还有两张样式精巧的藤椅和藤编的小圆桌,桌椅正好摆放在客房里。   宋景君看着赵清河笑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   轮到张小北时,他几乎把家里存的酒全搬来了。一坛葡萄酒,一坛桑葚酒再加上青梅酒和枣酒,不但有酒还有下酒菜,酸笋、咸鸭蛋、咸鸡蛋、变蛋还有香酥蚕豆。   宋景君没忍住,俯下身去闻了闻酒味,一脸地陶醉,随即拍拍李修文的肩膀朗声笑道:“李贤弟,你这几个学生是好生了得,不但功课上佳,为人还心思玲珑。看来将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修文也跟着一起笑,眼角带着微微的骄傲。   宋景君洒脱地一挥手:“行啦,你们的心意我都收下了。我去跟你们的李先生喝几杯,叙叙离别之情,而你们,回书房文章去。”   王世虎见宋先生收了自己的礼物,又听到他的肯定自是心花怒放,但一听到要让写文章,一张胖脸便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赵清河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宋先生要我们写哪方面的文章?”   宋景君说道:“你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随意发挥。写完就送到你们先生的书房来。”   这下连赵清河也是一脸为难,随意发挥,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   不过,他见张小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道他有主意了。待三人回房后,他赶紧问张小北怎么写这篇文章。   张小北说道:“我估计宋先生是想加深一下对我们的了解,顺带检验一下咱们三人的水准,所以咱们就写篇类似自传的文章吧。比如自己的家庭出身,性格喜好,拣几件好玩有趣的事情写一写,顺带再写些自己对未来的构想和向往就行了。”   他这么说,王世虎和赵清河心里也有谱了。   三人开始奋笔疾书,写着写着,王世虎突然问道:“小北,我能写我吃饭的趣事吗?”   张小北头也不抬地答道:“可以写。”   王世虎简直是如有神助,几乎是文不加点,运笔如飞。哪里还有平常写文章时那般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为难模样?他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这把赵清河和张小北都震了一下。   他见两人都还没写完,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便把文章拿给张小北看,赵清河也凑上来一起看。   两人一边看一边笑,王世虎用一本正经地笔触回忆了自己自出生以来的趣事和糗事。他在家中的份量是最重的,这不是因为他的聪明和能干,乃是因为他出生时的份量最重。他的名字叫世虎,但因为贪吃又吃得胖,被伙伴们戏问:“为什么叫世虎不叫世猪?”最后写到他对未来的展望,他希望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遍天下的美食。   王世虎忐忑地问:“你们别光顾着笑呀,说说我到底写得咋样?”   张小北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赞道:“写得好,真情流露,浑然天成。”   王世虎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也就放心了,喜滋滋地拿过去交给宋先生。   过了一会儿,王世虎便得意洋洋地回来了,还一脸骄傲地把文章给两人看:“你们快看,宋先生还给我写了批语。”   两人抢过来一看,只见宋先生在“世猪”那行下面批道,“猪未必不好,古有猪婆龙之说,今有扮猪吃虎之论,你可以试试后一种。”在最后志向那行下面批道:好想法,届时记得捎上为师。   张小北觉得这个宋先生也是妙人一个。   晚些时候,张小北和赵清河也交上了文章,两人也得到了几句批语,赵清河的以鼓励为主,张小北的则是鼓励中夹带着探讨之意。   经过短暂的接触,师生双方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等到上课时,张小北他们发现,这个位宋先生跟李先生的讲课风格是截然不同。他见多识广,经常到各处游历,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而且对朝廷的风向政策也很了解。   他讲史学的时候,就补充了不少当朝的政策和国事。另外还特意说了当朝的忌讳和讳字,叫他们考试时千万记得,一旦触犯可不仅仅是落榜的事了。   讲完功课,他又把自己当初应考时的经历娓娓道来:“我那时考试是在二月初,天还没亮就要准备进场,一直到天快黑时方交卷,交卷时连灯都不准点。第一场要做两篇文章,一首五言诗,第二场跟一场类同,第三场是面考,学政指定文题,并且限定字数和时长。”宋先生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考试对于你们的身、心皆是考验,光是学问够了还不行,还要身体康健,心态平稳,遇到事不要着慌,要冷静以对。”宋先生还把自己的应考经验和盘托出。那就是提前准备,提前押题。把各种有可能出的题目分门别类的都作一篇文章,做到心中有数。从现在开始他们每隔几天都要写篇文章,写罢,先是三人互相批改,之后再交给他批改。他再根据各人的文章水准提出建议。   从这以后,张小北的日子过得是既枯燥又充实,每天就是背书、练字、写文章,偶尔做首诗。   光阴飞逝,时序从秋入冬。转眼间,宋先生已经在李家住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三人是受益匪浅。他们见宋先生丝毫没提要走的意思,窃喜之余,私下里一商量,又各自给宋先生送了一些过冬的物事。赵清海送了他一些动物皮毛和两车柴禾,王世虎送来碳和肉,张小北家送来了白面大米还有几坛酒。   天气越来越冷,通常的情景是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他们围炉背书,呵着手作文。待倦了累了时,宋先生就会准许他们放松一会儿,这种天气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玩的,但这也难不倒他们,王世虎最爱做的事是在火炉上烤馒头烤包子吃,张小北有时则带偷偷带一葫芦果酒,三掺着水温热了就着烤馒头片喝,喝得全身暖烘烘的,趁机赶紧去做篇文章,有时实在太累,他们就一边在屋里跺着脚来回走动,一边大声念书背书。   当然,这种天气回家又是一波考验。不过,李家有李夫人为他们收拾的房间,实在太冷不想回,他们三个可以留宿。王世虎建议三人挤在一张床上,这样会更暖和,张小北还是有点跨越不了心理那关,他委婉拒绝了,最后王世虎和赵清河挤一起睡去了。   王世虎对于张小北的拒绝还是耿耿于怀的,他强调道:“哼,我身上肉多,挨着睡可暖和了。”   张小北两眼望着房顶,假装在沉思。   这种日子累并充实并快乐着,当然,也有让人失落感伤的时候。比如说,宋先生离开他们回家去了。宋先生算是不辞而别。   这个消息还是李先生告诉他们三人的,他说,宋先生这人不喜欢离别的场景,所以就没告诉他们就离开了。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宋先生只是临时来教他们的,早晚都会离开,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等到真正的离别到来时,三人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和失落。李先生比他们更失落,不过,他还是笑着告诉三人:“你们的宋先生让你们好好温习功课,专心备考,将来会有再见的一天。”三人默默地点头。   当时令进入寒冬腊月,他们又上了十几天学后,李先生便告诉他们要放年假了。并再三嘱咐他们在家要记得好好背书,时常作文,千万别生疏了,而且一定好吃好睡,千万不能生病。他们过完年也不用再来上学了,留在家里温习旧课,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他。   李先生对三人的嘱咐还不太一样,他对张小北说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读书太晚,不要太累。”   对王世虎说的是:“你不要只知道大吃大喝,要每天读书习字,你自己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去找小北和清河。”   面对赵清河时,他说的又是另外一番话:“你以后遇到什么事要多跟小北商量,同时,还要跟小北一起看好世虎,别让他惹祸误事。”   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听着老师的教诲,一齐响亮的回答道:“是,先生。”   李先生用落寞而又欣慰的语气说道:“好了,就这些吧,今天早些散学吧。路上小心。”   三人的声音也没有刚才响亮了,一齐说道:“先生再见。”   今年就要结束了,明年二月他们他们就要奔赴考场。   无论是考中还是考不中,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张小北看着这个他们呆了三年的小院,心绪十分复杂,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他们都无比熟悉。   他不舍得,王世虎更不舍得,这里有阔大的花莲湖,有他们驰骋玩耍的球场和草地,还有他的很多玩伴。他吸吸鼻子,难过地说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张小北低声说道:“咱们要长大,就要不停地离开。——走吧。”   三个人慢慢地离开了花莲村。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凉凉的,润润的。张小北伸手抓了一把雪花,雪在手里很快就化成水,消失了。他感到心里有一样东西在缓缓下沉、坠落。   他的一个时期已经告一段落,新的旅程和未来慢慢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粽子节快乐。 第52章 童子试(四)   虽然天气寒冷,但大家走得很慢很慢, 仿佛不舍得走完这段路程似的。   张小北见气氛有些伤感, 便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回家温习功课,比去先生家上课享福多了, 要不然每天还要冒着严寒在路上都要耗费一个时辰。”   王世虎也接道:“是呀是呀, 还是在家里好, 肚子饿了随时有好吃的。”   赵清河笑而不答。他想想自己家中的情况, 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 他又说道:“小北,世虎,先生说的那个浮票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年前就着手办了吧,早办早安心。”   所谓浮票就是类似于准考证的一种证件, 票证上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年龄体貌特征, 还有考号。办这种浮票需要提前带着户籍文书去县衙申请, 审批下来还需要一定时日。   对于赵清河的提议,张小北和王世虎自然是赞同,三人约好,到时一起去县衙办理。   说完浮票的事, 赵清河又问张小北:“小北, 那我能把浮票和一些书籍银钱藏到你家吗?我怕放在家会出意外。”   张小北自是知道赵家的, 赵清河在家里得不到一点支持不说,说不定还有人会蓄意破坏他的考试。   他连忙点头答应道:“当然可以,你办好后交给我就行。”   说到这里, 他又突然想到,既然赵家不支持赵清河去应考,那么他在家肯定也不能安心读书,比如白天指使他去干活,晚上点灯怕费油等等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便问道:“清河你在家能有空闲温习功课吗?”   赵清河勉强笑道:“我尽量吧。”他没有独立的房间,还跟后娘带来的儿子挤在一间屋里。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来我家吧,我家宽敞的很。”   赵清河有些迟疑:“这,大过年的打扰你们不太好吧。要是实在不行,我想到我哥那里去。”   想起赵清海住的地方,张小北直摇头,赵清海的房间又小又冷不说,还人来人往,特别喧闹,那种地方根本不适合读书,他便诚恳地说道:“我爹娘你平常不都认识吗?他们挺喜欢你的,你明年的考试最重要,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太拘于小节了。”他和王世虎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但赵清河可就不一定了。赵清河想了一会儿,再想想那个家,他回家要温习功课太难了,别说是支持了,背后捣乱的事他都能预见。   赵清河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王世虎一听说赵清河要去张家,便嚷嚷道:“清河,你既然能去小北家,为什么不能去我家?”   赵清河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笑。   最后还是张小北想了个办法:“那这样吧,清河先去我家住几天,然后回家过年,年后再去世虎家。”   “那就这样吧。”王世虎点头同意。   三人约好去县衙的日子便各自回家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家人听说他要在家温书,便主动说,他们一定会让家中安静,让他尽管安心读书。   两天后就是他们约好的日子,张小北让父亲套上牛车,带着所需的户籍文书之类的东西赶到县里汇合,然后一起办了浮票。   张小北又央父亲绕路去赵家,让赵清河收拾些衣服书本跟他一起回去。他在来之前就跟父母说过赵清河要来他家住几天。胡氏为人热情大方,况又喜欢赵家兄弟,哪有不应允之理?   赵清河一到了张家,便受到了热情而周到的招待。赵清河心思细腻,又惯会察言观色,越是接触,张家人就越是喜欢他。来家没几天,他便成了妹妹张小花最喜欢的哥哥。张小北   看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好在,他堂妹张小多还是一如既往地最喜欢他。   不过,因为他要应考也没多少时间陪着张小多玩,张小多也挺懂事,并没有来打扰他们。   张小北每日里便和赵清河早早起床背书,上午作一篇文章,下午两人相互修改提出建议,或是做几道算术题,或是写首诗。   有时两人会互相抽着背书,或是由一方说出上句,让对方接下句,或是倒过来,说下句让接上句。这个方法有利到加深记忆。   中间,王世虎还来了一趟,这家伙又胖了一些。一问才知道,这段时间,他真是享了福了,家里的父母叔伯舅舅姑姑之类的轮番送补品和好吃的来。他一天能吃上四五顿,再加上各式零食,不胖才怪。   胡氏看到白白胖胖的王世虎便感慨道:“小北你说咱家的伙食也不错呀,为啥你就胖不起来呢。”不论怎么补还是那个样子。   张小北只好安慰胡氏道:“娘,我这还没到胖的时候呢。”   王世虎和张小北他们除了聊一些功课上的事,还带来了一些八卦。比如说土地庙那帮学生的事,他们今年也要参加童子试。高明礼和张小宝自然也在其中。   王世虎说道:“我听人说那个高明礼和张小宝混到一起了。两人现在好着呢。”   张小北笑道:“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王世虎又说道:“高明礼那个草包我就不说了,读书还没我厉害呢,不过,学里的人说刘先生很看好张小宝,大家都说他这次肯定能过,听说张小宝也在学里放出狂言,说咱们县的学子太差,他不怎么放在眼里。”   张小北不由得惊了一下,确实真够狂的。万一考不好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不过,他对张小宝这人无感,只希望他别惹到自己就行。   王世虎只在张家呆了一上午,下午便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提醒赵清河不要忘了年前说的话,记得要去他家。赵清河笑着说肯定不会忘,王世虎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年关也渐渐近了。   张小北趁着中午正暖和时,帮家里写了几幅对联。村里也有人也求张小北写春联的,但被胡氏以要考试为由委婉拒绝了。大家倒也表示理解,毕竟人家努力三年多,自然不能有丝毫懈怠。   腊月人闲,时不时地有人串门。胡氏怕影响儿子读书。但凡她在家,便带着针线活到别人家串门拉家常,这样家里没人就省得别人来她家串门。   腊月二十八那天,赵清河便向张家全家辞行,不管怎么说,他也要回家去过年。   临走时,他除了这几天要读的书和贴身衣裳外,剩下的都留在了张家。   胡氏见赵清河穿来穿去就那两身衣裳,而且又破得不成样子。她便把张小北的一身衣裳给改了改送给他。   赵清河了道谢之后坦然接受了,当下还高兴地说道:“这身衣裳要留着考试时再穿。”   胡氏笑了笑说道:“你是个好苗子,放心去考吧。”   赵清河离开张家以后,胡氏惋惜地对张小北说道:“真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了,性子又稳重又懂礼节,样貌也不错。但凡他家里简单些,哪怕只是穷也好啊。”   张小北猜测他娘应该是叹息这么好人的不能做为女婿人选吧。这父母啊,一旦上了年纪就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到儿女婚事上去了。不过这也属正常。只是他眼下无暇分心,要不然也肯定会想着帮两个姐姐把把关,等他考完试以后再说吧。   今年过年,张家也跟往常一样热闹。不过往年张小北是全程参于,今年由于时间紧迫,他只享受成果没有付出劳动。他娘带着姐姐们又是蒸馒头又是炸丸子炸肉的,厨房里终日都是热腾腾的,香气能透过他的门缝里往里钻。好在他也不怎么馋,所以对他影响并不大。   除了除夕的晚间和新年的第一天上午外,张小北仍是按着以前的作息规律,每天早早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背书、作文,下午作诗,练练字。过年期间的走亲串友,张小北一概不去,亲戚朋友来了,他只是出来打个招呼便又回房背书去了。   新年过后,就有县学差役下乡传告童子试的有关事情。张小北颇有惊奇,没想到朝廷还有这个政策。估计是因为古代交通通讯不发达,朝廷怕学子们错过了时间,所以才有了这个政策。   差役到达他们村的时候,张小北还去攀谈了几句,这些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相反有两个态度还挺和气,有问必答。   这些差役不但传告了考试的时间地点,各种注意事项,还简要强调了考场作弊的严重后果。进场不得有夹带,不得雇枪手替考,或者替别人考试。考场作弊审实者,不但取消考试成绩,严重的还要收监,甚至充军。就连保结的廪生也要挨杖几十一百不等。   张小北听罢心里怕怕的,今年考不过,明年再考,反正他绝对不会作弊。 第53章 童试(五)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王世虎、赵清河和张小北他们又聚了一次, 商量关于考试的各种杂事。张耀祖说要赶着牛车去送他们, 王世虎也有人送,赵清河坐张家的牛车去。他们提前两天到县城去寻找客栈安顿下来。   胡氏这几天生意也不去做了, 在家里带着两个女儿给张小北准备考试的吃食。各式糕点自然要做一些, 而且为了取食方便, 做的都特别小巧玲珑, 除了糕点, 还有耐放的咸肉、肉脯、咸鸡蛋咸鸭蛋,包子馒头自然也要有。胡氏还特意帮住赵清河准备一份。张小北怕王世虎吃醋,也给他准备了一些吃食,他父母自然会给他准备,但吃食对于王世虎来说肯定是多多益善。   到了二月初七这天, 胡氏早早地把东西准备好, 装了满满一食篮的吃食, 再用个柳条箱装着笔墨纸砚和灯具。   另外,胡氏又给了张小北五两碎银和一些铜钱,并嘱咐他道:“你要不想带来的东西,就到县城去买些烧饼卤肉之类的, 想吃就买啥, 别太省。”   张小北点头:“娘, 我知道了。”   张耀祖正往牛车上搬东西呢,就见他大哥张富贵手提着一只篮子,领着张小宝过来了。   张富贵笑着跟张耀祖打招呼, “三弟,娘让我趁着你的车一起到县里去。”   张耀祖答道:“行,就一起吧,这俩孩子也好有个照应。”   张耀祖痛快答应了,胡氏心里却十分不乐意。她心里是万分不愿意张小宝跟小北走一起,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使坏?但她不好明着拒绝,只好说道:“耀祖,你不是答应了赵清河还要捎上他吗?这车能坐下吗?”   张富贵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氏,说道:“我说三弟妹,你家这车,旁人能坐得,我这做大哥的反倒不能坐了?”   胡氏淡声道:“大哥你又没提前说,谁知道你要坐我家的车呀。”   张耀祖生怕两人争执起来,赶紧说道:“挤一挤坐得下,快上车吧。两个孩子考试可是咱张家的大事,不能耽搁了。”   胡氏对此也不能再说什么,她只能小声地叮嘱儿子:“小北,你可要小心那个张小宝,别着了他的道。”   张小北点头:“娘,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张小北跟家人道完别,正准备上牛车,却见张小多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哥哥,我来送你。”   一旁的张小宝一见到张小多,便嫌恶的皱起眉头,恶声恶气地叱道:“谁让你这小扫把星来送我的,滚回家去!”   张小北怒视着张小宝道:“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小多招你惹你了?”   张小宝不服气地白了张小北一眼,“我骂她关你屁事。”   张小北正要回击,张小多已经贴了上来,她对张小宝也翻了个白眼,脆声说道:“我找小北哥哥,关你屁事。”   张小宝狠狠瞪了张小多一眼,还想再说什么,被张富贵制止了。   跑过来,抱着张小北的腿笑嘻嘻地仰着小脸说道:“哥哥,高、高、肿。”张小北琢磨一下才明白小多说的是高中。他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小多乖,快回家去,等哥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张小多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站在胡氏身边目送着张小北他们一行人慢慢远去。   为了保持牛车的平衡,张小宝和张小北两人会在一边,张富贵坐另一边。   张小宝自从上了牛车,就没有一点好脸色,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张小北心情不好,懒得理会他。   当听说张耀祖还要拐到清河村接赵清河时,父子俩一起朝张耀祖发难:“三弟,你可真是好心,拐这么远去接一个不相干的人。”   张小宝冷笑道:“那个赵清河我听说过,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也学着人家去考试,真是可笑之极。”然后又鄙视地看了张小北一眼:“小北,你倒真会交朋友,一个笨得像猪似的,一个穷得跟要饭花子似的。”   张富贵也给儿子帮腔:“是呀小北,不是大伯说你,你这孩子也不小了,要学会看人,不能啥朋友都交。你学学你小宝哥。”   张小北对这父子俩已经忍无可忍,他高喊一声:“爹,你把车停下。”   张耀祖正在专心赶车,他当然也听到了三人的对话,但他一向口拙,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便也没什么没说。突然听到儿子叫他停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停了下来,问看到:“小北,你咋了?”   张小北噌地一下跳下车来,指着张富贵和张小宝说道:“我不想跟这两人同车,败坏我的心情,我心情都不好还考什么试呀。”   张耀祖和张富贵面面相觑,张富贵刚要准备以长辈的口味教训张小北,就听张小北毫不留情地截住他的话:“你什么也别说,——爹,你要想拉他们两个也行,你们先走,我步行。”   张耀祖无奈地说道:“行啦小北,你别闹了成不?”   张小北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副坚决不与父子两人共车的神色。   张富贵被这个侄子弄得倍丢面子,他也来了气了,拉着张小宝跳下车,恨恨地说道:“这是你们家的车,该下车的是俺们爷俩。俺们走行了吧?”   张小北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走过去把食篮和行李啪地扔下车,再默默地坐上来,对他爹说道:“走吧。”   张耀祖此刻也不好冲儿子发火,毕竟怕影响他考试,只好软声商量,但张小北是铁了心就是不让父子俩坐车,最后,张耀祖无奈,只好下车跟张富贵嘀咕了几句,塞了几文坐车的钱才作罢。张富贵和张小宝虽然愤愤不平,满心抱怨,但也只得如此了。   张耀祖皱着眉头继续赶车,一路上他唉声叹气道:“小北,你咋突然变了个性子似的,以前不挺懂事的吗?”   张小北懒得跟他多说,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爹,大伯和小宝坐在咱家的车上还没好脸,又恶言恶语的评价我的朋友,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懂事吗?”   张小北赶两人下车一是对他们忍无可忍怕败坏自己的心情,二是一旦跟他们同车到县城,到时候肯定得住一个客栈,他更不想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撕破脸,图个清净。反正,现在他是考生他最大,他爹也不能怎样他。   张耀祖拐到清河村接到赵清河再不紧不慢地朝县城而去。   赵家果然没给赵清河准备什么吃的,赵清河说他到了县城去买些馒头就成。   张小北把胡氏给他准备的那份给他,赵清河满脸感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小北,假如我这次能考中童生,我就认你娘做干娘好不好?”   张小北先是一怔,接着说道:“不管中不中,都可以认干娘呀。”   赵清河笑笑,“我还是想等考中了再认。”   张小北也笑:“那好吧,随你。我娘肯定会很乐意。”   到了县城跟王世虎和及其父王四胖汇合后,王四胖跟王世虎一看就是父子俩,生得又高又胖,两只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人到齐后,大家便开始挨家找客栈。这客栈当然要选离考试地点近的,可惜是最近的那两家已经客满了。他们只好再接着找,最后选了个不远不近,中等价位的客栈,名字叫潘家客栈。这家客栈也有不少学子和他们的家人。   张耀祖也想住下来,但张小北觉得他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便说道:“爹,家里要春耕了,还要用牛呢,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王四胖也在一旁说道:“张兄弟,你要忙就先回去,我在这儿能照顾他们。”   张耀祖想了想,点头道:“麻烦了你王老弟,那我就回吧。”   几个人商量好后才确定好房间,王世虎跟他爹一间,赵清河跟张小北一家。   张耀祖去了这几天的房钱,又叮嘱了张小北几句才赶着牛车回张家村去了。   第二天张小北和赵清河他们特意去认一认考场,然后回客栈就好吃好喝好睡,养精蓄锐以待明天。   他们三人的心理素质都还不错,临考前吃得好睡得香,不像客栈里的有些考生,紧张得睡不好觉,甚至得去要大夫开些安神的药汤喝。   初九早上,天一亮,张小北他们就开始起床洗漱,吃早饭,提着食篮和笔墨纸砚排队进场,考场的差役要先查看浮票以验明正身。   进场前要进行搜身,不但外衣要全部脱了,甚至连里衣和亵裤和鞋袜和头发都要检查。查完人后,还要查带的东西,大个的点心和馒头都要掰开查看,砚台和毛笔也要检查。   检查完毕,每人还发两根蜡烛和一本《圣谕》,接下来就可以按浮票上的考号进号房了。   这一间间号房看上去就像狭小的监狱,据张小北目测长宽不超一米五,里面只有一个长条几案,一张椅子,别无他物。还好头顶是正经的屋顶,不是油布,这样就不用担心下雨了。听说他们将来乡试与会试也是在这样的号房中,而且几天几夜,吃睡都在这里,想想都让人发怵。算了还是别想了,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考试有本县的几名教谕和知县一起监考,号房外还有不少士兵和衙役在那把守,场面十分整肃。   其中一名留着山羊胡须的瘦瘦的考官朗声宣读了考场规矩,无非是不准作弊,不得大声喧哗,上厕所要先举牌等等。   考试开始后的头一件事是抄写《圣谕》的头几段。写完才能开始正试答题。   张小北检查了一遍试卷,确定无破损无污点,然后写上姓名和考号。这才慢慢审题,题目出得还行,难度不大。他看罢,心中稍安。他先做了一些简单的基础题目,然后才开始构思文章,并没有急着作文。反正剩下的题目只有两篇文章和一首诗,他下午再做也不迟。到晌午时,张小北吃了一个烧饼,一个素包子,喝了一点水。然后伏案小憩一会儿。待到睡足,他开始抖擞精神提笔作文。   由于上午都构思好了,他是胸有成竹,不说一挥而就,但也算是十分顺利地写完了两篇文。这两文章的题目皆是一篇出自《四书》一篇出自《孟子》,跟宋先生押的那些题目不完全相同,但也些关联。他先前作过的那些文章可以移花接木,拿过来用上一部分。   至于诗嘛,是首写景的。张小北生吞活剥了一些记忆中的古诗,东挪一句,西凑一字,倒也勉强写完了。   离考试结束还有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张小北就写完了,他检查了一遍也没什么可改的了,便举手交卷。交卷时他四处一望,也有不少人跟他一样。   第二场考试跟第一场类似,接下来又考了三场,一共五场,至此,童子试方正式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今天有事更晚了,怕大家等得急,先完就放上了,错字和部分细节明天再修改。 第54章 结果   县试只是第一关,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   不过张小北听宋先生说过, 县试的通过率很高, 大多数考生都能过,府试的难度也不大, 到了院试难度就开始加大。越往后难度越大。   这次县试, 张小北感觉发挥还不错, 应该能能过吧。   不过成绩要等到几天以后才能出来。等到成绩出来, 他们就可以回家, 待到四月份再来参加府试和院试。   当他出了考场回到客栈时,发现大家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他们聚在一起或是在议论考卷的试题,或是在谈论吃的。   王世虎正在跟几个同学聊天,他一看到张小北回来赶紧笑着迎上来问他怎么样。   张小北笑道:“我还好。清河回来没有?”   王世虎摇头说还没有回来呢,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 赵清河也回来了。三人说了一会考试上的事情, 接着便商量是住在客栈等结果,还是回家等。张小北想过拢共也没几天,要是回家过几天还得再来,来回坐车也不方便, 干脆就在这等几天吧, 正好趁着这个空闲他去县里逛逛。   赵清河沉吟片刻, 便说道:“也行,我也留下来陪你们几天。”   张小北考虑过赵清河的家境,便说道:“清河, 你家里要有事可以先回,到时等出了榜我们去告诉你也一样。”   赵清河说他这次要躲个空闲,而且他还告诉两人说,他已经跟这家客栈的掌柜说了,他在这里当伙计和跑堂,掌柜把他的房费和伙食免了。   这个消息让张小北和王世虎都震惊了。这家伙的动作也太快了吧,才考完试竟然连这都安排好了。   两人再一细问才知道,原来是这家客栈里的一个伙计刚好家中有急事回去了,店里就有些缺人手,掌柜的正愁这事,他跟伙计说话时刚好被赵清河听到了,他就上前问掌柜的他可不可以。这掌柜的一看赵清河又机灵又利落,而且还识字,关键是他不要工钱只需管吃住就可以了,他哪能不乐意?这事就这么拍板定下了。后来,王世虎的父亲因为有事出门了,他的房间空下来,赵清河又建议王世虎和张小北住一间,他则去原来那个伙计的铺位睡觉。掌柜的对这种安排更满意。   于是赵清河从住店的学子摇身一变成为跑堂伙计。大多数人都还挺顾忌他的感受,对他十分客气,态度也跟以前一样,但也有些不懂礼貌的会故意奚落他。赵清河不亢不卑,态度和气平静。这一点,让张小北敬佩不已。   这几天,张小北和王世虎在县里吃吃喝喝玩玩,张小北也给家里人买了一些礼物,有时也会充当一下兼职伙计,帮着赵清河干活。这样他就不会显得那么特殊了。   这个潘掌柜长得胖胖的,为人倒挺和气,对赵清河十分照顾。   有时有客人开赵清河的玩笑,他还会在旁边帮腔,说什么“莫欺少年穷”之类的,人家说不定能考中秀才举人呢,到时候他们这个店可就有光彩了。众人听罢也只是付之一笑。   三天过后,一大早地就有高呼:“快起来了,县衙门口的榜单出来了。”   大家听罢,没起床的赶紧麻溜地爬起来,吃早饭的赶紧撂下饭碗就走。潘掌柜也大方地给了赵清河半天假去看榜。   王世虎和张小北他们三人也是一路急奔而去。到了县衙门口,发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而且还有很多家属也挤在榜单前,他们个头小,根本挤不进去。王世虎后悔地说道:“早知道就该让我爹早点回来,他个子高看得清楚呀。”   三个人被人流裹挟着拥过去,终于挤到了靠前的位置。这时候,张小北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正是高明礼,此刻的他骑在人高马大的高父脖子上,伸长了脖子去看榜单,张小宝还有一帮同窗围在他身旁。   高明礼占了地利之势,从上往下看名单,看到熟悉的人就念一下名。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欢呼声。   “杜有智。”   “啊哦——”   “杨大雄。”   “啊啊——”   “张小宝。”   “啊——”张小宝的尖叫声还没喊出来,高明礼又赶紧纠正道:“不,不对,看错了,是张小北。”   赵清河耳朵尖,听到了张小北的名字,赶紧对张小北报喜,王世虎的欢呼声比谁都响。人群中传出一阵笑声。   张小宝面色阴沉,狠狠地瞪了王世虎和赵清河一眼,他并没有看到被人群挡住的张小北,张小宝恼羞成怒地嚷道:“你看清楚再念行吗?”   高明礼念了这么多名一直没看到自己,心正烦呢,听到张小宝敢抢白他,便怒声道:“他娘的,你自己过来看吧,老子不念了。”   其他同学赶紧好声请求:“快念吧快念吧。”   高明礼又挨着念下去,直到最后也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张小宝的名字。赵清河和王世虎都在榜上。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准备离开。他们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张小宝气极败坏的声音:“我不相信没有我的名字,你们都给我让我,我自已看!”现场有些混乱,张小北也没回头看。   他们回到客栈时,王世虎的爹也回来了,他听说榜单已经出来了,不由得一脸遗憾自己回得太晚没能亲自去看。当听到自己儿子上了榜时,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在客栈的大厅里大喊大叫,把伙计都吓了一跳。   王世虎他爹当晚大方地请他们三个大吃了一顿算是庆功宴。   王四胖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跟他们商量:“小北,我答应你爹,要好好照顾你们,明天吃过早饭咱就走,你俩坐我的车,反正咱两家离得也不远,我把你送回去。”   王四胖看看赵清河又问:“清河你家是清河村是吧,我也绕个路给你送到家。”   赵清河笑道:“王叔,你把小北送回去就行,不用管我。”   张小北问:“那你打算去哪?”   赵清河说道:“潘掌柜的说我干活实在不偷懒,就让我留下来继续干,包吃包住,工钱是其他伙计的一半。”   王世虎先是一惊,接着说道:“可是清河,咱们四月就要府试和院试了,听宋先生说,府试和院试挺难的。你在客栈里哪有空闲读书呀。”   赵清河无奈地笑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要是回家,这家里该忙了,到时家里叫我干活,我不去不行,要去的话根本没空读书,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客栈里的忙是分时段的,也就早中晚那几个点忙些,其他时间挺闲的,我也跟掌柜的事先说好,有活我就好好干,没活就准我读书。文章我临睡前写。”   张小北想了想,现在离下场考试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要让赵清河都住在他家,他肯定也不愿意。赵家又住不得。那么在客栈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赵清河性子好又有眼色,又会说话,不但潘掌柜的对他好,就连店里的伙计和厨子都跟他处得不错。   张小北说道:“清河,那你就暂时住在这儿,有什么需要,你托人给我捎话就行。”   王四胖也挺喜欢赵清河这孩子,便允诺道:“你有啥事需要叔的,尽管说,别撑着。”   赵清河点点头:“好的,我谢谢你们了。”   当晚,张小北睡了一个彻底的饱觉,次日起得就有些迟,他起迟了,没想到王世虎比他更迟。   两人相视一笑,下楼去吃早饭。   但大厅里却不见赵清河,他们找了一个伙计打听得知赵清河一大早就出门了,还留话说叫他们等他回来再走。   张小北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粥,刚吃完饭,赵清河就满头大汗地抱着两包东西跑回来了。   一见到三人还没早,就开心地笑道:“还好你们都在,等急了吧?”   王世虎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刚起没多久。”   赵清河把东西放在桌上,一包推给王四胖,一包给张小北:“王叔,小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三人这才明白赵清河一大早跑出来是去买东西了。   王四胖赶紧推辞:“不行,清河你又没啥钱,还跟我们来这套。拿回去退了。”   张小北也坚决不要。   赵清河好声解释道:“你们听说我,潘掌柜提前预支给我工钱了,这可是我头一次领薪水呢,我怎么着也得得孝敬孝敬王家婶子和张家婶子吧。我住你们家那段日子她们没少忙活,你们要是不收,我心里头难受。”   张小北见赵清河一副急得要哭的样子,想了想,便对王四胖说道:“王叔,这是清河的心意,咱们就收下吧。”   王四胖也只得收下了。   四个人又叙了几句闲话,客栈里开始忙活起来了,他们便拿着行李跟掌柜的和赵清河告辞。   三人去结帐时,潘掌柜的还特意给他便宜了一些,并且笑吟吟地说道:“三位客官,下次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   张小北笑道:“你们这家客栈不但价格合理,住得还舒坦,掌柜的和伙计们又和气,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们下次不来你家来谁家?”   潘掌柜的笑得两眼眯成缝,“哎呀,这位小公子真会说话,你将来肯定前途远大,了不得呀。”   两人互相商业吹捧了一会儿,愉快地结了帐,愉快地告别。   走到门口时,赵清河又跑过来跟张小北说了几句话:“小北,那包袱里的蓝头巾和梳子是给婶子的,头花和镜子是给小花的,我本想给两位姐姐买,但又怕不适合,点心和糖块是给你们的,就这些了,我先去忙了。”说完他又一阵风似的回去了。张小北笑了笑,心说,这家伙想得真周到。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年龄要是宋给两个姐姐东西,确实有些不适合。   张小北回到家里,先是告诉他们自己考试通过的喜讯,全家自然是兴高采烈。他又把赵清河送的礼物拿出来分了,又简要说明了他的情况,胡氏包上头巾,对着铜镜照了照,满脸地得意。张小花也在把玩着头花。   胡氏感慨道:“这孩子就是招人疼,辛苦挣了点钱还想着我。”   张小北回来不久,张小宝也回来了。   两人的考试结果立即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村民们纷纷上门给胡氏和张耀祖道喜。   胡氏虽然心中得意,但也记住儿子说的这只是第一关,四月还有两场考试呢,千万不要太喜形于色,她便尽力克制着喜意。   对于罗氏和老张头,有不少村民也顺道贺喜,但两人的心情是喜忧参半,毕竟两个孙子,一个过了一个没过。现在心情最不好的要数大房一家了。   张富贵终日是眉头紧锁,江氏则是骂老天不开眼,骂考官有眼无珠,骂世道不公平,自己儿子这么聪明为啥不中?偏偏让那个张小北考中了。而张小宝呢,自他灰头灰脸地回家后便一连几天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门。   张小北只敢放松了两天,其中一天还抽时间约王世虎一起去拜访了李先生。   李先生得知三人一起考过,自是十分欣慰,又各送了两人一些书,勉励他们再接再厉,好好读书,准备四月的考试。   返家后,张小北便继续埋头苦读,他仍继续延续年前的习惯,早晨和上午背书,中午午休,下午作文,写诗。晚上再把上午的功课巩固一遍。他的精神高中集中紧张,以至于梦里都在背书写文章。   院子里的花一丛一丛地盛开了,张小北也只是略略欣赏一下,继续回房读书。有时为了身体健康他也会跟村里的孩子踢踢球玩耍一会儿,但都是适可而止。   两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温暖明媚的四月来临了。   张小北跟其他学子们又开始准备考试。不过有二月的考试在前,张小北对这一切已经轻车熟路。仍旧那些流程,搜身、进号房,蜷缩在狭小的鸽子笼里连考五天。府试难度果然比县试高出许多。府试考核合格就是童生,考中童生者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考试——院试,院试再通过便秀才了。   对于府试的考试结果,张小北没有像县试那么有把握。而府的榜单公布稍慢些,至少得六七天。这七天里,大家是百般煎熬,焦灼不安。好在,再难熬的日子也有个头,第七天,终于到来了。 第55章 童生   这几天众位学子十分煎熬,有不少人吃不好睡不香, 辗转反侧, 唉声叹气。就连一向乐观心大的王世虎也是如此,老是在房间里来转来转去, 转得正在抄书的张小北直头晕。   张小北只得叫停:“世虎, 你别转了行不行?”   王世虎皱着鼻子说道:“可是不转我难受呀。”   张小北说道:“你实在呆不下去就去外面帮清河的忙去。”   王世虎一想也是, 忙起来也许能让人忘记焦虑, 于是他便去帮赵清河跑腿干活。张小北终于得了两天清静。   发榜这日, 两人早早地起床,满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洗漱、吃饭,然后跟着客栈里的其他学子们一起去县衙。这次王世虎的爹终于及时赶来了,跟他们一起去看榜。   王四胖有身高优势,很快就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榜单前面。   王世虎紧张地搓着胖手喊道:“爹, 你快找找有没有我们三个的名字。”   王四胖比儿子还急, 赶紧挨个从上往下找。   突然, 他那洪亮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到了,看到了。张小北!”   王世虎激动得跳了起来,赵清河也是一脸兴奋,张小北虽然没有两人那么夸张, 但内心也是相当激动的, 终于考过了。   王四胖接着往下看, 又看到了赵清河的名字。三个人又是一阵激动欢呼。   赵清河过后,王世虎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神色也越来越焦灼, 怎么还没有他的名字?   张小北心里也替他捏了一把汗,他们三人中王世虎的成绩是垫底的,但张小北心里还是带着一丝侥幸,万一能考过呢。   王四胖按着上面的名单一个个仔细往下看,生怕漏掉自家儿子的名字。   就在三人都有些放弃希望时,就听王四胖大声叫道:“我儿中了,我儿中了,在最后一个。”   “世虎中了。”赵清河和张小北相视大笑,简直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   王世虎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儿傻笑。   王四胖完成任务,奋力突出重围,挤到儿子面前,用两只粗壮的胳膊像举小孩似的想举起王世虎,可惜他低估了自家儿子的重量,结果还没举到胸口就不得不放下了。父子俩对着在那儿傻笑。   “嘿嘿,不愧是我王老四的儿子。”   “嘿嘿,爹我竟然考中了。”   ……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有高兴的开心的,就有那不高兴的失落的,那些没考中的考生兴冲冲地来,悻悻然离去,一脸地失魂落魄。其中还有几个是王世虎在土地庙的同窗,本来看到熟人,王世虎想打个招呼,却被赵清河拉住了:“这种时候就当没看见吧,省得人家以为你是在炫耀。”   王世虎挠挠头:“我倒没想到这层。”不过,他也听了赵清河的意见,没有跟以前的同伴去打招呼。   四个人欢欢喜喜地回到了潘家客栈,潘掌柜看看四人的脸色,便说道:“我猜你们三位小相公都中了是不是?”   王四胖笑呵呵地说道:“是中了,都考中了。”   潘掌柜地拊掌大笑,众伙计也是一阵欢呼,对于赵清河则愈发刮目相看。   潘掌柜地捋着胡须说道:“我这个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接下来,客栈里的其他看榜的学子们也陆续回来了。中与不中,一般都能通过脸色看得出来。潘掌柜看见面有喜色的就上前道喜,说几句好话,看见脸色灰败沮丧的就一如既往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啊。”其余一律不问。   潘掌柜过了一会儿又对张小北他们几个说道:“几位小公子,今儿的午饭我请了,凡是咱店里有的,你们随便点。”   张小北忙说道:“哪能让潘掌柜如此破费,再说了咱们店里住了这么多人,要是都请,你这几日的生意岂不白做了?”   潘掌柜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小声说道:“放心吧,张小相公,咱这店里中的拢共也就五个人,这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张小北记得这家客栈共有三层,上上下下住了得有将近二十多人,竟然只有五个人考中。不过,他仔细一想也明白了,这考试是逐层淘汰的。第一关淘汰一小部分人,这一关又淘汰掉一批,等到院试,又要淘掉一大批。他记得宋先生曾经给他们讲过,每个县里秀才的录取名额都是有数的,而且根据的县的大小不同而定,大点的县能录限取三四十名,中等的县是二十到三十名,小县嘛,十来名就差不多了。他们成新县是个中等县,那就是最多只能录取三十人,而当时他们参加童子试的怎么着也有数百人,童生他没机会数,不知道有多少人,大概有一百多人左右吧。   他们回到客栈没多久,就有县衙的差役来报榜。   张小北一脸惊讶,他以为只有中了举人状元才有报榜人,没想到考中童生就有了。怪不得他们考试前,差役还让他们填写了住处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报榜人的到来又让潘家客栈大大热闹了一番,潘掌柜忙来忙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   张小北和王世虎都给了报榜人喜钱,王世虎给了三十文,张小北给了五十文,他把赵清河的那份也给了。   潘掌柜本来要请客栈里考中的五名学子吃饭,结果人家另外两位有亲戚请客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他们也不好意思多点,不过是每人点了碗面,要了个凉菜就作罢了,潘掌柜觉得太寒酸了,自己作主给他们加了三道菜,还搬来一坛酒。这顿饭倒是吃得是十分畅快。   王四胖一高兴就喝高了,拉着儿子说个没完,跟儿子说完又跟张小北和赵清河说。两人能体会这个做父亲的激动心情,便耐心地笑着倾听。   吃完饭后,王世虎扶父亲回房休息,张小北回房接着看书,他府试是过了,但接下来还有院试呢。而且院试跟县试府试有所不同,前者是一年一考,院试却是三年考两次,今年正好赶上,若是今年他考不过,就得等后年了。童生只是有考试资格的考生而已,并不算是功名在身,只有考上秀才才能有见县官不跪,个人免税的优待。   张小北经过短暂的喜悦过后,便又继续沉下心来读书。他不由得想到,若是家人知道他考中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他这次考试时,他娘说他要让他爹陪同,被他拒绝了,他爹呆在这里也没有用处,还得耽误地里的农活,而且他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没必要让家人作陪。他娘听他说得笃定,只好得同意了,但又说,等过几天她还是要来的,也不知到底会不会来。   张小北正想得入神,却听见有人敲门,他连忙应道:“谁呀?进。”   进来的是客栈里的小伙伴,好像叫什么李小二。   张小北起身笑道:“小二哥,什么事?”   李小二笑着把手里的两个食盒递上过去,说道:“张小相公,你家里给你送吃的来了,让我转交给你,这是三份,说是你们三个人每人都有份。”   张小北心中惊诧,赶紧追问道:“那送东西的人是我的什么人?男的还是女的?”   李小二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个妇人吧,她也没说是谁,只说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张小北心里想道,如果是她娘怎么可能不进来见他就走?这不应该呀。如果不是他娘,那又是有谁?   李小二一脸不解地道:“小相公,有人给你送东西还不好啊?”   张小北忙说道:“当然是好,谢谢你啊小二哥,你等一下。”   说着,他便打开食盒,食盒有三层,不但有素菜,还有鸡腿,烧鹅,烤鸭,样式真够丰富的。   张小北想了想,便拣了一只烧鹅腿,两只鸡腿给李小二:“小二哥,多谢你了,这些我们吃不完你也拿去尝尝吧。”   李小二推辞了一下笑眯眯地收下了。   他刚走,王世虎就推门进来了,一看到桌上有这么多好吃的,顿时两眼放光,跟张小北说了一声,上去拿着鸡腿就要开啃。   张小北不知道怎地,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他连忙制止道:“世虎,你先别吃。”   王世虎满脸不解地瞅着张小北:“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就吃一个鸡腿就行。”   张小北上前夺过鸡腿,拉着王世虎坐下,平心静气地跟他分析:“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李小二说吃食是我家亲戚送来的,可是若是我娘来了,她能不见我就走吗?而且看这买东西的样子也不是我娘的风格。”他娘就算是送吃的,也会带来自己做的吃食,而且不会买烧鹅,鸡腿之类的,因为张小北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吃生冷油腻的会闹肚子,他来考试时,他娘还特地嘱咐他吃饭一定要注意,不能吃太油腻也不能贪凉,万一要是吃坏肚子会影响考试的。   对,吃坏肚子影响考试。张小北觉得他抓住事情的真相了。   他赶紧跟王世虎说道:“世虎,你说会不会有人不想让咱们考好,在故意使坏,在这吃食里下药。”   王世虎一脸震惊:“这、这不能吧?谁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张小北道:“又不一定是下毒,比如下点跑肚拉稀的药也够咱们受的啦。”   王世虎也慢慢地被说服了。他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对对,高明礼就没考上,他这人见不得别人好,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张小北冷笑道:“不光是高明礼,还有个张小宝呢。”   王世虎看着桌上那一堆好吃的,咽了咽口水问道:“那我们怎么办?把这东西扔了?”   张小北摇头:“不扔,你就按我说的办。”   ……   潘家客栈旁边的一家食肆中,高明礼正与张小宝在低声密谋着什么。   高明礼得意地说道:“咱们雇的那个大婶说,潘家客栈的小二把东西接过去了。我猜啊,王世虎那个胖猪还有张小北赵清河他们三个肯定正在大吃大喝呢。”   张小宝阴阴地一笑:“王世虎那个蠢货不用说,肯定吃得最多,我就怕张小北吃不了太多油腻的,还特意让你加个素菜。这下,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还考秀才呢,他们做梦吧。”   高明礼称赞张小宝:“小宝,还是你厉害,我只想过把他们揍一顿就没想过用这招,对了,上次考试时你咋没想到用这招呢?”   张小宝一脸地后悔:“我怎么会没想到?只不过我以为张小北一定过不了县试,毕竟,他比我读书晚,拜的先生又连个童生都不是,谁能想到他会考过,是我小瞧他了。”   高明礼安慰他道:“没事,这次用也一样,我看他们能得意几时?”   高家家境殷实,在县城有栋小院子,当晚,高明礼就带着张小宝住进了他家,同时又派了个狗腿子去打听潘家客栈的事。这狗腿子倒也尽心尽力,第二天一大早就跑过来说,他听说潘家客栈的伙计说,张小北王世虎还有赵清河甚至还有那个伙计李小二四个人夜里不停地拉肚子,早上起来,三人都是一脸蜡黄,走路都要人扶。   两人听闻计谋得逞,大笑不已。然后就在家耐心地等着院试结果。   张小北和王世虎赵清河三人颤悠悠地进了考场。院试跟县试不同,不是由知县监考,而是由朝廷派来的学政来主持。考场气氛比以往更加严肃,维持秩序的士兵也更多更齐整。而参加院试的考生也跟以前有所不同,县试和府试以少年和青年为主,但这次来的却有不少中年人甚至还有头花斑白的老者。张小北看得心情十分复杂。秀才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希望他们三个还能像上次一样幸运。   张小北刚进考场不久,胡氏就带着张小草跑来了。她们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然后到潘家客栈去找张小北,潘掌柜告诉她张小北去县衙了,她们又一路跟过来,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见着小北。   既然没见着,两人就决定在县衙外等着小北出来。   胡氏和张小草在场外耐心等候,没料到的,不但她们来了,李先生也来了。 第56章 无题   双方一碰面,自是又惊又喜。李修文上前说道:“张婶, 你也来了。”   胡氏笑呵呵地说道:“李先生你最近可好, 你娘身体怎样了?你看这一大早的,麻烦你跑了一趟。”   李修文答道:“我娘身体还好, 就是这小北和世虎不在我们家了, 她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胡氏笑道:“不光是她不习惯, 小北也不习惯呢。”   两人在说话时, 李修文一直目不斜视, 反倒是胡氏主动拉过张小草说道:“小草,这位就是小北的先生,你应该没见过吧。——李先生,这个是我家大闺女小草。”   张小草猛然见个不太熟悉的年轻男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低着头说道:“李先生好, 多谢你对我弟弟的照顾。”   其实张小草在几年前是见过李修文的, 她记得他, 李修文却不记得了,毕竟这几年张小草的变化很大。她从一个身材干瘪、面色微黄的女孩变成了一个面容白皙、亭亭玉立的少女。   李修文还个了礼,目光在只是在张小草面上略略一扫便移开了,继续目不斜视的跟胡氏说话。   两人的中心话题自然是张小北, 胡氏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 对李修文说道:“哎呀, 我去潘家客栈找小北,掌柜的一听说我报上名字,就恭喜我说小北考中了, 不但是他,世虎还有清河都中了,昨个掌柜的还给他们庆功呢,我一听这个消息把我给高兴的。这可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事了。”   李修文微微一笑道:“婶子最高兴的事绝对不是这件,后面还有更高兴的。”胡氏欣慰地笑了:“李先生你可真会说话,借你吉言了。”李先生闻言不由得笑了,他发现这个张婶跟以前说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还有小北的姐姐应该是跟着他一起念了书。   李修文对胡氏说这番话倒不是恭维,而是他对于张小北有很大的信心,宋先生跟他私下里说过,三人中张小北天分悟性最高,而且又勤奋好学。赵清河次之,最差的是王世虎,他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而且还不很用功,不过这几年在张小北的带动下比刚来时强了不少。对于王世虎能考中童生这事,李先生是十分意外的。当然意外归意外,三个学生一起考中童生,做为启蒙先生的他怎么能不高兴?得知消息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想赶紧给宋景君修书一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转而一想,他还是等院试的结果出来再一并报信吧。他在家里无心做事,索性就到县里来一趟,正好看看他的学生。   双方寒暄一阵后,李修文见胡氏母女俩有一直等下去的意思,便劝道:“张婶,离小北他们出来还早呢,你们可以先去别处逛逛。”   胡氏笑道:“等一会儿我就去逛,李先生你要是有别的事,尽管先忙去。”   李修文道:“我去买些颜料,再顺便给我娘带点东西。”   两人简短道别。   李修文走后,胡氏便跟张小草感慨道:“咱们小北可真是遇到了好人。李先生不但人品好心善,学问也好着呢。没有功名又咋了,还不是一口气教出三个童生来。”胡氏一想到儿子就满心满脸地骄傲和自豪。特别是在村里碰到满脸灰败的大嫂,她感到自己出了一口大浊气。哼,他们夫妻俩当初不是笑话他们吗?现在呢?这得意的还在后头呢。   胡氏说道:“等到小北中了秀才,你说大娘那个脸色该是啥样?”   张小草说道:“娘,依我看你还是别太刺着了大伯一家了,小宝那人你也知道,反正我瞧着他那种阴沉沉的脸色心里都怕,生怕他妒忌心强会害小北,小多也跟我说了,小宝最近脾气可爆了,还动手打过小多呢。”   胡氏一听到小多被打,当下便怒骂道:“这个狠心的小畜生,自个没本事考中,拿小多出气算啥子本事。”   张小草道:“我听也是气得不行,小叶去告诉我爷奶,他们只是训斥了小宝一顿,又说小宝最近心情不好,让大伙都别招他。”   胡氏暗骂公婆人老了愈发糊涂了。   张小草又说道:“不过,这个小多可不是个好惹的。小宝踢她时她冲上去又抓又挠的不说,事后还在小宝的饭里放鸡屎,在他被子里放毒虫。”   胡氏忍俊不禁:“这个小娃别看人小,心眼子多着呢。我看你二伯一家的心眼都长在她身上了。”   张小草也跟着笑,张小多确实是心眼子多。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可是心里特别明白谁对好谁对她不好,哄人的人时候能让人眉开眼笑,气人时能让人跳脚,而且鬼点子还多。才这么大点就开始跟小宝对着干。   张小北是要考一整天的,胡氏自然不能一直等在这里,索性母女俩就到旁边去逛一逛。胡氏今日特别大方,不但给扯了细布,还买了不少吃的。什么酱肉包、馅饼、烧鸡,凡是觉得好的都爽快地掏钱。张小草可是第一次见娘这么大方。   母女俩逛够了街,两手满满地提着东西又折回了县衙。这时已到了下午,门口等待的人多了不少。过了一会儿,李修文也来了,他也是满载而归,双方相视一笑,便继续站在那儿等。   眼看着就到了傍晚,残阳把红色的光芒洒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李修文最受它的眷顾,整个人沐浴在红光中,张小草看到了忍不住莞尔一笑,悄手推推胡氏,让她也去看。胡氏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李先生这会儿看着就跟那庙里的赤发鬼似的,但他长相不错,又神色严肃,看起来倒也不像鬼那么可怕。   李修文也注意到胡氏母子俩的神情,他先是有些困惑,不过看看别人便也明白了,他也付之一笑。   就在这时,就听见大门咣当一声开了,有学子从里面出来了。   众人高呼:“出来了,出来了。”   胡氏和张小草也提着东西激动的往前挤。   李先生说道:“东西给我吧。”   胡氏往里看了看,说道:“算了,不挤了,我们就在这等着,小北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俩。”   他们三个紧盯着鱼贯而出的学子们,这些学子们大多面带愁容,脚步滞重,彼此间的谈话都是:“今年这题目出得怎么这么刁钻,我怕是过不了。”   “唉,我也差不多。”   “算了,已经考完就别想了。”   ……   这批学子过去后,后面便有人喊道:“麻烦让一让。”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人用门板抬着出来了。听说是老先生是因为考得不好,心中焦急再加上体力不支晕倒在考场上。   胡氏看着老人,不觉心生怜悯,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够不容易的。她转而一想,那人考到这么大岁数都没考中,他家的小北有那么容易考上吗?要是这次不中,以后也不中,会不会也像这位老先生一样?想到这里,胡氏的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担忧。   李先生也看出了胡氏了忧虑,便安慰道:“张婶无须担心,小北这回没问题的,再说就算这次不中也没什么,他年纪小,可以再考几年。”   胡氏笑了笑,长出一口气道:“没事,他中了我自然高兴,不中我也不会说他啥,这孩子的用功我看在眼里呢。”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见了张小北充满惊喜的声音:“娘,大姐,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闻声闻抬头,就见张小北精气神十足地朝他们快步跑来,后面跟着的是心事重重的赵清河和满傻笑的王世虎。两人一起跟他们打了招呼。   胡氏热情地拉着两人问长问短,“清河你长高了,世虎咋瘦了。”   李先生问三人感觉怎样。   张小北如实答道:“题目出得有些偏,不过我感觉还行。”   王世虎挠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偏不偏,反正也写满了。”   赵清河的语气有些沉重:“我这次可能没有上回那么幸运了。”   李先生安慰道:“不管今天考得怎样,都别丧失了信心,打起精神来准备后面的两场考试。”   三人重重地点头,大家都默契地决定不再提今日的考题,考过就算,还是把精力放到后面吧。   大家说着话,手也没闲着,把胡氏买的东西分开提上,簇拥上他们朝潘家客栈走去。   他们回去的路上,张小北察觉到有一个人在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他一回头对方就溜了。张小北悄悄跟赵清河和王世虎使了个眼色,三人又继续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这可把不明真相的胡氏给心疼坏了。   进了潘家客栈后,赵清河特意把李小二叫来对他说道:“小二哥,这位才是小北的娘亲,你可看清了。”   李小二连忙行礼:“张夫人好。”   胡氏很不习惯这个称呼,只是尴笑一下,夸道:“这小伙子真精神。”   张小北拉过李小二到一个僻静角落小声说道:“小二哥,我就实话跟你说了,昨天你送来的东西被人下了泻药,那人就是想害我们三个考不好。”   李小二大惊失色,连忙试图辩解,“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泻药啊。”   张小北说道:“我当然知道你跟这件事无关,要不然,你也不会吃了我给的鸡腿跑肚拉稀是不?现在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给我注意门外的动静,若是看到那种探头探脑想打探消息的人,你就和店里的伙计把他给抓住了,等我们回来再做决定。”   张小北怕他会借故推托,或是不作为,便又说道:“小二哥,这事不仅关系到我们三个的前程,还关系到你们客栈的名声,假如有人吃坏了肚子而耽搁了考试,此事又传来了,以后谁还敢到你们客栈来住。”   李小二苦着脸说道:“小相公尽管放心,我们要是抓到那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张小北在这厢给李小二说话,赵清河则在跟潘掌柜提这事。   潘掌柜也是气得不行,幸亏张小北机灵看破了这个伎俩,若是真上了套,他的罪过就大了,而且客栈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潘掌柜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要把这个可恶的人揪出来,送他去见官。” 第57章 报喜   潘掌柜悄悄嘱咐客栈里的伙计要注意外面那些来探听消息的人,同时还加强厨房了的管理, 生怕有人借此机会报私仇, 在饭菜里下泻药之类的。   “菜一定要买新鲜的,多洗几遍。我每天都会过来查看。”   “还有, 谁家里人要来送吃的, 你就让他们自己进来, 当面交割, 不要去转交, 省得有人钻空子。”   嘱咐完伙计和厨子,潘掌柜又去好心提醒几位学子,要他们注意些,来历不明的食物千万不要吃,身体不舒服了要及时告诉伙计, 他们会帮忙请大夫。   张小北跟潘掌柜说完话, 就带着娘和姐姐跟着伙计去挑选房间, 李先生把他们送回客栈后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张小北也想留他在客栈住下,他说县里有一位好友,他正好有事找他, 张小北只得作罢。   送走李先生后, 张小北叫了饭菜让伙计送到娘和姐姐的房里, 一家三口边吃边说话。   虽然他们才分别几天,但总感觉有很多话要说似的。张小北跟他们说了一些近几日发生的事,还有考场上的趣事。   胡氏和张小草虽然听得似懂非懂, 但她们就是爱听。   说完考场上的事,张小北又问家里的事。   胡氏就简要说了几句家里春耕的事,“咱家有了牛,耕田方便多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累了。今年风调雨顺的,看样子又是个丰年。”   张小北又问:“我二姐,小花怎么样?小多好不好?”   张小草笑道:“你二姐好着呢,小花也好,就是整日念叨你。对了,你二姐刚让娘给买了一台织布机,学了几天已经会使了。”   张小北说道:“织布可是个巧活,还累,二姐真能干。”   他想了想又怕大姐吃醋便又说道:“大姐也能干,我是三生有幸才有这样好的娘亲和姐妹。”   胡氏和张小草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这孩子真是张嘴就来,而且说得那么自然,让人听着不好意思又倍觉舒坦。   张小草和胡氏都很有默契地只拣好的告诉张小北,像张小宝打小多,小叶跟大房闹的事,她们就没说,还有黑妮的事她们也没提,觉得现在说了不但与事无补,反而还增加小北的烦恼,说不定会影响他考试。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胡氏虽然不舍,但还是主动跟张小北说道:“行啦,你快回房歇着吧,等你考完了咱们唠个够。”   张小草也道:“你早点歇息,别看书太晚,反正你平常够用功了,也不差这一晚。”   张小北笑道:“我这两天也没怎么看书,每天只管吃好睡好。”   胡氏笑道:“这样才好。”   胡氏不由得想起白天那个被抬着出来的老童生,便心有感触地说道:“小北,虽然娘盼着你有出息,但娘也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谁想怎样就怎样的,每个人的能力也都是有限的。你只要尽力了,不论结果咋样,娘都不会责骂你,娘只希望你好好好地就行。”她跟孩子爹都是土里刨食的乡下人,也称不上聪明机灵,能生出小北这样的孩子就已经很满足了,儿子能考啥样算啥样,她可不能往死里逼他,万一逼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张小北听到他娘这番朴实又情深的话,心中不觉波澜起伏。   前世,他见多了那种自己不努力而把全部的希望和梦想都寄托在子女身上的家长,猛然听到这样的话,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有一处地方莫名地变软了,鼻子微微发酸。   张小北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他娘认真地说道:“娘,我本来没什么雄心大志,可你的话让我燃起了斗志。娘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成为张家村最让人羡慕妒忌的人。”   说完,他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留下胡氏和张小草在那儿又哭又笑。   张小北回到房里时,王世虎和赵清河都在。他一问两人已经吃过饭了。但看气氛两人都不像前两天那么高兴,他知道肯定是因为今日考试的缘故。   果然,赵清河一脸沮丧地说道:“今日出的题目太偏了,我没有一点准备,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最后胡乱做了一篇。这次肯定是不行了。”   王世虎也苦着脸说道:“本来我还觉得我都写满了还不错,可是一听他说,才发现我理解偏了,根本是牛头不对马面。我也完了。我看我最大的能耐也就是考上童生了。”   张小北连忙安慰两人:“不只你们觉得题目偏,其他人也这样说。已经考过的就别想它了,打起精神来应付后面的两场才是正经。”   安慰归安慰,但两人的情绪哪有那么快好转。特别是赵清河,他本来就背负着沉重的家庭压力来考的,心中对这场考试寄予了太高的期待,一发现愿望可能落空,怎能不失望?   张小北看了看两人继续说道:“其实以咱们的年纪能一举考上童生也不错了。就算这次没考中,咱们或是抄书给人代写书信,或是给人当帐房先生,蛰伏努力个两年,再去考便是。都别灰心了。”   在张小北的耐心开解下,两人逐渐缓了过来。特别是王世虎恢复得最快,最后,张小北又去厨房要了三碗葱花鸡蛋面当夜宵,他发现一旦有了吃的,王世虎便立即变得生龙活虎了。   吃完夜宵,三人也无心睡觉,便开了场卧谈会。赵清河这晚也没走,跟王世虎挤一张床上。   第二天清晨,两人的脸上已经全然没了昨日的阴霾,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县衙去了。   临走时,张小北跟他娘说道:“娘,我这还得考两天呢,要不你跟大姐先回家吧,到明天下午让爹来接我一趟就行。”   张小北没有跟胡氏提及张小宝的事,一是现在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二是说了也只会徒增她的担心。   胡氏待张小北走后,去柜台把房钱先结了,又请潘掌柜这两天要好好照顾他们三个。   院试三天眨眼而过。考试结束后,张小北和潘家客栈里的其他学子们都像大病初愈一般,一个个精神萎靡,浑身酸疼。   “终于考完了!”   有人出了县衙就开始高呼。   “我要睡觉,睡个五天五夜。”   “我要吃饭,吃它个五大碗。”   ……   张小北是既想吃又想睡。   他们一回到客栈,李小二就出来迎接他们,并告诉他们说,那个一直在客栈外面探听的消息人抓住了。   潘掌柜问他,那人十分狡猾,什么也不肯说。   张小北说道:“走,看看去。”   被抓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贼眉鼠眼的,说话油腔滑调的,一看看就是个二混子。   张小北问了几句,发现这家伙口风还很严,一副“反正你们没有证据,能奈我何”的态度。   潘掌柜私下里跟张小北他们商量对策。   张小北对本朝的律法不是太熟,就问这种在人饭菜里下泻药的事怎么处置。   潘掌柜的说道:“这种事,以前也有发生过。还都是同窗,因为妒忌心强,又怕自己争不过人家,就想出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来。这种事一经发现,捅上去,重者也就是在牢里关上几天,打个几十板子,家里人再赔点钱就完事了。”   赵清河说道:“这种毁人前途的事怎么惩罚这么轻?这种败类,朝廷不是应该永不录用才对吗?”   潘掌柜的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以前听衙役说过,他们说这犯事的人年纪都不大,又是读书人,又没弄出人命来,也只能这样罚了。至于赵小相公说的朝廷永不录用啥的,我不大懂,但这都是考场舞弊才会这样吧。”   两人听罢都一起沉默了。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王世虎怎么说道:“清河,你说永不录用什么的,我看你是想多了,你也不想想那个高明礼和张小宝是什么货色,他们连第一关都考不过,还能指望他们考上秀才举人?”   赵清河一想也是,他怎么没想到这层呢。让他们继续考上,一直不停地失望也是个打击。   最终三人一致同意,把这个人送去见官。   潘掌柜的又说道:“那什么,你们三个听我一句,这事是在我店里发生的,就由我出面吧。潘某虽不才,但也认得几个人,这种事还是能办得好的。”   张小北想想也就明白了,凡是开客栈的开食肆的,少不了有人骚扰滋事,潘掌柜的肯定经常跟官差衙役打交道,这事交给他最好不过。况且,若由他们三个没成年的孩子出面也不好说,说不定还得把家人叫来。王家倒还好,赵家根本不行,他们家因为牵扯到张小宝在内,除了他娘外,肯定得有一番扯皮。干脆,他就当个甩手的掌柜,一切交由潘掌柜来处理算了。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潘掌柜那就麻烦你了,但凡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你尽管开口。”   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与嫌疑人张小宝的亲戚关系说了。   潘掌柜的听罢也不由得一惊,不禁摇头道:“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这个兄弟可倒好。竟然能想出这样下作的手法来对你付你。他怎么不想想,你将来要是出息了,还能少了他的好处?”   张小北说道:“这事我也有些为难,一旦让我爷奶和大伯夫妻知道了,家里又得闹腾,但是不惩罚他也不行,我怕他会更加肆无忌惮,不长教训。”   潘掌柜的道:“要我说,必须得给他吃个教训,他小小年纪就已如此狠毒,以后还得了。”   张小北道:“我也是这么想,说真的,我已经对这个堂哥失望透顶,恨不得与他断了亲才好。”   潘掌柜的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张小相公,你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得这世情的弯弯道道。你那个堂哥是烂掉了,他怎么样都没损失。可是你不一样呀。这断亲莫说不好断,就是真能断了,以后也是这你的污点呀。你想,从古至今,哪个朝代不提倡孝道?你断了亲哪怕是你有理,人们说起来照样编排你的不是,你将来要是当了大官,说不定朝中还有人来拿事弹劾你呢。以后你与他相处可得小心谨慎些,既不能让肆无忌惮,又不能因为他这只老鼠而打破了你自己这个玉瓶。”   张小北听潘掌柜说得这样郑重其事,不禁哭笑不得。不过,潘掌柜的这番话他还真听进去了。   他鞠了一躬,恳切地说道:“多谢潘掌柜提点我,我自幼生在乡间,对许多事也是一知半解,很多时候都是想当然,要不是你老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潘掌柜的连忙摇摇手道:“哎呀,我也就是在外面瞎混得久了,又比你们多活几十年,这世道上的经验比你们多了一点而已。只要你别嫌我啰嗦就好。”   张小北道:“哪里哪里,这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几年书。”   潘掌柜的朗声大笑,对张小北愈发喜欢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报案的事,潘掌柜的又说:“这是个小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抵赖不了的。”   张小北想出作证的事,便写了一份证词,证明某年某月某日,他们收到一份冒名送来的饭菜,当晚吃坏肚子拉稀,影响了他们考试等等,并声明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确凿,官府如有需要,可随时唤去堂上作证。然后是签字画押,签名的不但有张小北还有王世虎和赵清河。   做完这一切,三人开始收拾行李,去柜台结帐。   赵清河仍然留在客栈里帮工。   结帐时,潘掌柜的又给优惠不少。并且说道:“有空常来哈,不住店也可以来坐坐嘛。”   张小北说道:“一定一定,我以后一定常来打扰。”   张小北和王世虎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张耀祖就驾着牛车来了,接着,王世虎的爹和堂哥也来接他了。大家寒暄几句便分头上路。   张耀祖见到儿子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向木讷口拙,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小北,我听你娘说你考过童生了,可把我高兴坏了。你真给咱们老张家长脸。”   张小北笑道:“这次考得还行,爹,地里的活忙不?”   张耀祖道:“不算忙,应付得过来。”   张耀祖又问这次考试榜单什么时候出来,张小北答道:“各地的出榜时间不一样,咱们这儿应该是十天之后吧。不用去县城看了,县衙会派人送到家里的。”   张耀祖连连点头:“送到家里更好,更好。”   他们父子俩一回到张家村就遭到村民的围观。   “哎呀,我们的小夫子回来了?”   “小北都是童生了。我看这秀才也是板上盖钉的了。”   “就是就是,那是肯定的。”   ……   张小北赶紧解释说,秀才还不一定是,考试的榜单要十天后才出来呢。大家才不管这个,议论得十分起劲。   张小北的奶奶罗氏也在人群中,她此时的心情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有骄傲和得意,也有失落、惭愧和一丝丝的后悔,还有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其中。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的面上仍是喜气洋洋的,她仍然是以前的那个慈祥的奶奶:“我的宝贝孙子回来了。奶这几天一直念叨着你呢。”   张小北表现得也十分乖巧:“奶奶你老身体可好,我也天天念着你。”   张耀祖看着自家儿子和母亲这样融洽,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在众人羡慕妒忌的目光中,驾着牛车缓缓向家驶去。   这一晚,张小北吃过饭跟家人简短叙了一会儿话就去睡觉了。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起来吃点饭又接着睡。前几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中间又去了一趟县城处理张小宝和高明礼的事。很快地,张小宝和高明礼被传讯了。这件事在张家村产生了很大的震动。这流言一旦传来,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从最开始的下泻药变成了下□□,张小宝在张家村众人的家中早已变成了恶毒的代名词。   张富贵和江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罗氏和老张头也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老两口来找张小北让他撤销诉讼,张小北告诉他们,这个案件自己不是原告而是证人。张小宝和高明礼是在人家潘掌柜的客栈里下药,他无能为力。而且他事先也不知道张小宝也牵扯在内,他以为作案人只有高明礼,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亲堂哥会害自己。罗氏和老张头被小孙子堵得哑口无言,险些哭晕过去。   胡氏为了让儿子清净几天,就让他去王世虎家躲几天,王世虎自然是求之不得,王家也是热烈欢迎张小北。张小北到了王家,一连陪着王世虎胡吃海塞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也长胖了。   再回到家里时,张小宝和高明礼的判决基本已经尘埃落定。知县念其年少无知,且又是初犯,两人被判关押十五天,各打三十大板,张家和高家分别赔偿潘家客栈二两银子,且赔偿受害的伙计李小二六百文钱,本来也能赔偿张小北他们三个的,但三人商量后,决定都不要了,说都给李小二了。说是都给李小二,但因为赵清河也在那儿,李小二肯定会因此事更加照顾他的。   此案判决生效后,张家老宅简直闹翻了天。   大房夫妻也到张小北家闹过,都被胡氏一人理直气壮地给怼走了。   因为张小宝做得太过份,张耀祖这次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过去后,院试的名单也出来了。   这天上午,胡氏和张耀祖正在地里干活,就有个邻居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张三哥,张三嫂,报喜的人来了,你家小北考中秀才了。”   胡氏激动地把钉耙往地里一扔,拔腿就跑往家跑。   张耀祖也是一脸傻笑着往家跑。   很多闻讯的村民一起跟着他们跑。 第58章 喜盈门(一)   胡氏和张耀祖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家院门口,张耀祖站在门口不自然地弹了弹衣服上的尘土, 束手束脚地走了进去, 胡氏比他大方多了,又是抹桌子又是倒水的, 热情招待报榜人。   报榜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差役, 两人说, 张小北通过了院试, 而且还是禀生。胡氏和张耀祖不懂什么叫禀生, 其中一名差役很和气地解释了一下,考中的秀才分三等,第一等是禀生,第二等是增生,第三等是附生。张小北这次排名第五, 自然是第一等。禀生由朝廷按月发放米粮。   听到儿子竟然考了个第五, 胡氏和张耀祖脸上笑开了花。   张耀祖更是傻傻地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胡氏先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两位官差大人,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拿喜钱。”   胡氏跑到里屋, 从枕头底下拿出装钱的荷包, 犹豫片刻, 她决定大方一回,拿出一百文钱给两人。两个差役得了喜钱,态度愈发和气, 喝了半碗茶,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张家。   这差役一走,围观的村民立即炸开了锅。议论声、贺喜声不绝于耳。   “张三哥,你家祖坟上是真冒了青烟了。你瞧瞧你家小北多有出息。”   “三嫂,你终于熬出头了。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是呀,是呀。这真是鸡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   ……   张耀祖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被人这么恭维过羡慕过,感觉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胡氏也跟他差不多,但好歹比他更清醒些,她简直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人们议论一会,突然有人问:“哎呀,这说了半天,你家小北哪里去了?”   胡氏擦擦眼睛,想了想道:“今天早上我下地时,他好像说去果园里干活去了。”   有人感叹道:“哎哟,这孩子都中了秀才了还去干活,不错不错,一点也不忘本。”   “快让人去喊呀。”   胡氏要去喊,那些乡邻哪里还用她去,早有人抢着要去,最后后是王六子得了这个差事。   这会儿,张小北正在果园里拔草,免得杂草太多会跟果树争抢养分,顺便放放鸡和羊,让它们在这里捉捉虫子吃点青草。他家的果园逐年扩大,往里头走得远了,自然就听不见家门口的喧闹声。   王六子在果园里找了一阵才找到张小北。王六子兴高采烈地叫道:“小北,刚才报喜的官爷来了,你中了秀才了,快回去吧,大伙都在等你呢。”   张小北面露喜色,一颗半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终于考中了。也不枉他这三年的苦读。   “谢谢王大哥,咱们回吧。”   张小北的这种高兴在王六子眼里简直等于没表现,王六子心里觉得纳闷,这么大的喜事咋就这个平平淡淡的表现?换了别人还不高兴得要疯?要不咋说人家跟他们不一样呢,人家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人,沉得住气。   张小北根本不知道他的含蓄表情被邻居给过度解读了。   两人一起回到张家,那些邻居们自然而然地又围着张小北大肆夸奖了一番。   有的还说道:“小北,你小小年纪都已经是秀才了,这在咱们张家村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那你过几年是不是就能考中举人状元啥的,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俺们这些乡亲。”   张小北谦逊地说道:“举人状元哪有那么容易考,我可不敢这么想。就是这个秀才就要难为坏我了,都是侥幸才考中的。”   众人道:“哎哟歪,这孩子真沉得住气,小小年纪就知道谦虚了,要是换了别人,那尾巴还不翘上天去了。”   “我早看出来了,小北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哪怕有人暗算你也照样考上。”   “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没那个能耐,再怎么样也不成的。”   张耀祖自然听出来这些人是在说谁,除了张小宝的还能有谁?现在张小宝在村里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张耀祖看看胡氏,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胡氏今日心情好,也没多提这件事。想想前几天,她听到这件事时可是气坏了。不但把大房夫妻俩骂了一顿,还把自家男人狠狠损了一顿。   众人热闹了好一阵,终于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张小北的身体和精神瞬间松弛下来,感觉比考了一场试还累。胡氏也跟他差不多,唯有张耀祖仍然一脸兴致,劲头不减。   张耀祖兴奋地搓着手说道:“小北,你说再过三年,你是不是就该是举人老爷了?那咱们家不光在张家村就连在县里也能排上号了。”   张小北无奈地看了他爹一眼,说道:“爹,你以为举人那么好考呢?”   胡氏也忍不住白了张耀祖一眼,道:“就是,你以为考个举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还不遍地都是官老爷?”   接着,胡氏给他举例说了她在考场外的所见所闻。当说到那些去考秀才的还有不少五十六的老童生时,张耀祖心里因为儿子考中秀才的膨胀才渐渐减下去不少。   胡氏继续说道:“咱们小北能考上秀才,我已经十分知足了。咱们家底薄,人老几辈子都是种地的,又不是人家书香门第,他开蒙又晚。孩子为了这个秀才,付出多少辛苦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那么老远去花莲村念书,其他时候还好,大冬天的也这样,每天早上冷风呼呼地刮着,我都怕起床,可是他没事,每回不用我喊就自个起来,晚上回来也不去玩耍,就知道在院子里就着水缸练字,睡觉前还在背书,别说一个孩子了,我就问你一个大人能做到不?”   张耀祖一声不响。想想也是,这秀才得来也太不容易了。反正小北这几年来没怎么玩耍来,就算是偶尔踢会球也是为了身体着想。他只顾着一时高兴就把儿子几年的辛苦给忘了。   张小北看着他娘,再次感叹自己有幸拥有这样一个清醒明白的母亲。   他娘虽然说得夸张了点,但确实也是实情。这三年来,他虽然没有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封闭苦读的地步,但也算得上的是心无旁骛,每天早读晚诵,不但认真打牢根基,还十分注重学习方法。再加上多少还有些前世的积累,可以毫不惭愧地说,他这种持续和自觉的努力在众多考生中也是数得着的。但是有不少人,如他爹还有张小宝和村里的乡亲等人,往往只看到了他一路顺利取得童生秀才之位,却忘了他长年累月、持之以恒的努力。这人呐,有时总不免把别人的成功看得很容易,又爱夸大自己的努力和辛苦。   张小北考中秀才的事在张家村热闹了好长一阵,张耀祖夫妻俩在村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紧接着就有不少人宴请他们一家三口,不但包括走得近邻居家,平日里来往多的亲戚,还有里正家和村里的几家富户。   张耀祖觉得这是极有面子的事,以前哪有人想到请他呀。现在倒好,这些有头有脸的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但是胡氏却觉得这样不太好,就跟张小北商量。张小北也觉得为难,不去吧,怕得罪人,怕人家说张家还没怎么着呢,就傲起来了;但是谁请就去,也不太好。   最后,他建议道:“要不,你和我爹去吃宴席,然后咱们再抽个时间回请大家一顿。估计大家也就图个新鲜劲,等过上一阵,也就淡了。”   胡氏就拿这事跟张耀祖商量,张耀祖一拍大腿,高声说道:“对对,咱就这么办,咱不但要请这些人,还要请别的人,摆几桌流水席给咱儿子庆祝庆祝。”   张小北说道:“爹,我看没必要这样,花费多不说,还显得太张扬,不过是一个秀才而已。”   张耀祖有些不高兴这个说法:“啥叫‘不过是一个秀才而已’你可是咱村独一份,那秀才又不是满村遍地走。人家说了,秀才也是官老爷,见了知县老爷,就可以站着跟他说话。这得多威风呀。”   张小北看了看父亲,接着又说道:“爹,你可别忘了,张小宝过两天就从监牢里回来了,到时你宴请大家请不请我爷奶大伯?”   张耀祖猛然想起这茬,整个人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于是,张家办流水席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不过,宴请他们家的那几家的人情他们还是抽空还了。   又过了几日,张小宝被张富贵从监牢里接了回来。张小北没去看,但是听小叶和小多说,张小宝此行被折腾得够呛,整个人瘦了不少,屁股上、背上、脸上伤痕累累。江氏见此惨状不免又是一番哭天抢地的,听说她还明里暗里骂三房来着,这次罗氏和老张头终于说了句公道话:“你自个生出来的谬种,还好意思去骂别人,省省气力吧,别再丢人现眼了。”   江氏不敢顶撞公公婆婆,只好拿二房一家出气。但二房一家也不好惹,且不说杜氏自从难产之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小叶也逐渐长大,人有主见不说,嘴上也不饶人。   就连那个四岁的小多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有时江氏做得过份了,她就学着罗氏的口吻劝道:“省省气力吧,别丢人了。”江氏气了个倒仰。张小宝要冲她发火,她就站在院子里气他。   张家老宅整日里是鸡飞狗跳,乱糟糟的。没几日,罗氏就病倒了。在生病的这段日子里,她回想起这半生的种种,想起小宝和小北两个孙子的事。她在想,老张头没事也在想这事。   老两口愁眉苦脸地说着两个孙子的事。   他沉默了半晌,对老伴说道:“他奶,咱承认也罢,不承认也好,咱们到底还是看走眼了。唉……”   罗氏闭着眼睛不说话,好半天她才挤出一句:“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察觉了,但是老三媳妇那个态度,还有小北对咱们的冷淡,让我的心也凉了,儿媳妇孙子不亲近我,难道让我上赶着去亲近他们?”   老张头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仔细想想,咱当初对他们的态度估计也让人心凉。”   罗氏哼了一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反正老三一家这么对咱就是不对。”老张头也不说话了。   罗氏这一病,胡氏和张耀祖少不得要去看她,张小北碍于情面也不得不去。一家三口都去了罗氏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罗氏就找了个借口把儿子儿媳妇支使出去,单独留下张小北。   罗氏半靠在枕头上,头发散乱,面带病容。   她拉着张小北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北呀,你哥这次真做错了,他罚也受了,打也挨了。可他到底是你大伯的唯一一棵独苗苗,咱们老张家人丁不旺,就只有你们两根苗苗,你们兄弟若不团结岂不是让人笑话?”   张小北说道:“奶奶,这不是我想不想兄弟团结的事。你说出了这样的事让我如何团结?”   罗氏长叹一声道:“你哥年纪小,又受了旁人挑唆,他这次是真长教训了。”   张小北很无情地揭穿真相:“奶奶,潘掌柜的都告诉我们了,说是小宝挑唆高明礼的。”尽管高明礼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人家身上。   罗氏见这方面说不通,只好从另外一方面着手:“乖孙子呀,你不为你大伯你哥着想,也得替自己着想呀,你想想,你将来是要进学为官的,戏文里不是常说齐家治国啥的吗?你要是连家里的事都处不好,外人怎么能信你?朝廷怎么能放心给你官做?”   张小北心说,这亲情绑架不成,还威胁上了。他才不吃这套,他稍稍一想,便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可是奶奶你怎么不想想,小宝这次敢给我下泻药,下次是不是就敢给我下毒药了?我若是再姑息纵容他,别说什么进学为官,说不定连我这条小命都没了,我命都没了,那些官位名声还有什么用?”   罗氏见张小北油盐不进,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怒。她微微喘了口气,想指责又不知如何指责。   张小北缓了一口气,说道:“奶奶,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敬我一尺,我就敬谁一丈,你看看我对小叶姐,小多妹妹多好。今天我就把话搁在这儿了,我看在爷爷奶奶的面上,只要小宝以后不再害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我决不会对他怎样。还有,奶奶你再好好想,我和小宝都是张家的子孙,身上都流着张家的血,你真的要因为小宝这样的人,而一直让我寒心?”   罗氏闭上眼睛不说话,心绪翻腾不已。   张小北起身道:“奶奶,孙儿再劝你老人家一句,不要跟自己的亲骨肉计较输赢。其实,亲人之间的争斗根本没有输赢,我们之间的不和疏远是两败俱伤。奶奶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我回去了。”   张小北多多少少了解奶奶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争强好胜,特别是嫁到张家后,因为爷爷不顶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管着,儿子儿媳妇大多时候也对她言听计从。久而久之,她就难免产生一种盲目的威信和自大。不容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和面子,也不想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如果说,刚开始时,奶奶确实是因为张小宝是长房长孙,再加上大伯夫妻巧舌如簧而偏心大房,那么后来,已经有些变味了。罗氏继续培养张小宝,似乎就是想向人们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张小北猜测爷爷奶奶因为近日发生的事肯定心思会有所变化,因此才说出了那番话。   出门告诉爹娘,奶奶已经睡着了。三人一起回家。   自这以后,老宅的人就跟隐身了似的,罗氏称病不出,江氏和张富贵是无脸外出,张小宝要在家里养伤。进进出出的也就二房一家。   张小多开始跟张小北学习识字,张小北其实早就想教她,但因为前些日子他要备考,时间太紧迫,只得拖到现在。   他一给小多开蒙,就被这丫头的聪明和悟性给震住了。虽然她没有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也没差多少,古诗也好,生字也好,教上几遍,她就记得烂熟。而且她对认字和念书也极有兴趣。张小北惊喜之余,愈发用心地教她。   张小北中了秀才之后,张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连带着姐妹们的身价也跟着提升了。   张小草已经到了婚配年龄,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问。之前来给张小草提亲的人就不少。但自从张小北考中之后,这提前的人虽然略少些,但质量明显提高了。   这些提亲的人家里有前庄上的小地主,镇上做生意开药铺的,还有后庄上的富户。个个家境都不错,风评也可以。   胡氏和张耀祖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选哪个好。   但事关闺女的终身幸福,胡氏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她一个个筛选,那些公婆强势、管得多的,不能要,不然,以他们家闺女那和软的性格可能被拿捏着一辈子。   妯娌多,且有搅事精的,也不要;男方本人品性不够纯良的更不要。这么一圈筛选过来,最后只剩下了几家。   其中一家姓杨,是家中独子,上头有四个姐姐,父母健在。胡氏悄悄打听了一下,男方因为是老来子,又是独子,爷爷奶奶父母姐姐们都十分娇惯他。他本人品性不坏,但不免有些任性,娇气,吃不了一点苦。这万贯家财也总有用光时,何况他家还没有这么多,一个男人没有担当可是万万不行。胡氏心里有些不乐意。   另一家姓杜,跟二房的杜氏一个村的。这姓杜的早些年就中了童生,家境以前还行,现在逐渐有些衰落。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听说这杜母性格有些强势,对儿子管得很严格。这儿子也是个用功的,每日里万事不管,只知道读书。听说,他早些年还盼着能娶个长得漂亮又贤惠的富家小姐好帮扶帮扶他们杜家,无奈他只是一个童生,也没有富家小姐愿意下嫁。一直蹉跎到现在,人家也降低标准了。   张小北年纪渐大,再加上又考中秀才,在家里也有了话语权。他对第一家持观望态度,但第二家明确给出意见:杜家绝不能嫁。   他的理由是孤儿寡母的家庭组合本来就是一个挑战,这个杜童生好高骛远的性格则是更大的挑战。还想娶长得漂亮又贤惠的富家小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条件,人家凭什么嫁给他呀。这人明显是对自己定位不清,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但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行,这一堆人选很快就被剔除干净了。   张小北对于姐姐的婚事也是左右为难。张小北笑话那个姓杜的没有摆正自家的地位,同时他也不得不好好定位自己家的位置。   现在他们家的地位也就那样。就算他是秀才也仍然是农村家庭,而且考上秀才的是他本人,跟姐妹关系不太大。或许很多年后,他们张家的地位会有一个明显的提升,但大姐不可能等到那时候再嫁人。   书香门第的看不上他们家,人家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别说是他们家这样的,有不少人家就连富裕的商户之女都瞧不起,觉得他们市侩,穷得只剩下钱。富贵之家,他们高攀不上,也根本没机会认识,而且就算有机会认识,以大姐那种单纯的性子恐怕也适应不了那种生活。   张小北觉得自己不能想当然,他还想去问大姐自己的想法。当张小草猛然听到弟弟问她这个问题,不由得窘得满脸通红,小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问我呢?让爹娘做主就行了。”   张小北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姐,这可不是你害羞的时候,这门亲事是你的,是你要跟男方过一辈子的,当然得你乐意。”   张小草低头不语。   张小北无奈,只得又去找娘,胡氏听罢嗔笑道:“你这个愣小子,你大姐能好意思跟你说这些吗?这事我早问过她了,她说苦点累点不怕,就是不想受委屈。只想婆家的人简单些,和睦些,别规矩太多,也别整天斗来斗去的。”   张小北点点头道:“我明白大姐要找什么样的了,要想不受委屈,那就不能高嫁。男方家境不用太富但也不能是个穷坑,跟咱们家差不多就行,家风要好,家里的人口关系最好简单些,和善些,人也不能长得难看,普通人就行。年纪嘛也不能相差太多。”   张小北思来想去,突然感慨道:“我倒觉得王世虎家挺合适的,我挺喜欢他们家那种氛围的。只可惜这家伙太小了,而且他性子还是个小屁孩。”   胡氏笑了笑:“你的那帮朋友呀,我早捋过一遍了,可惜都太小,也不合适。”   张小北闻言不由得笑了,他娘竟然把他的小伙伴都捋过一遍了。   胡氏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娘觉得有一个人倒挺好的,很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第59章 喜盈门(二)   张小北对娘说的这个人大感兴趣,忙问到底是谁。   胡氏神秘一笑:“你猜猜看, 这个人你也很熟悉。”   张小北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人扒拉了一圈, 试探着问道:“娘,你说的是不是赵清海?”   胡氏叹道:“其实赵家兄弟俩都不错, 特别是清河, 聪明伶俐又勤奋踏实。可就是他们家……”   张小北也纳闷了:“不是赵清海, 那到底是谁?我认识的没有娘说的这种人啦。”   胡氏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就把自己的先生给忘了呢?”   “娘说的是李先生?”张小北不由得吃了一惊。   胡氏笑道:“对, 就是你们李先生。   张小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是呀,他怎么就没想到李先生呢?他相貌端庄清秀,性格温和敦厚,李夫人性格也好,家中人口又简单, 虽然不甚富裕但也不穷呀, 而且以后会越过越好。他再仔细往深了想, 可能就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他心底对他有着敬畏之情,在考虑姐夫人选时,自然而然地把李先生过排除掉了。   胡氏说道:“其实这个念头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有的, 那天我跟你大姐去考场外等你, 你先生不也去了吗?我一看他, 不但相貌堂堂,而且那眼神那个正派哟,都没多瞧你姐一眼。跟他说话也让人舒坦, 哪像你爹那个榆木疙瘩,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好容易踹出来一个还是个臭不可闻的。”   张小北听到娘这么形容父亲,当场忍俊不禁。虽然这话糙了些,但也是实情。他爹确实不怎么会说话。   胡氏又接着说道:“我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他这个好,就是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对了,李先生今年到底多大了?我也没机会问他。”   张小北道:“我想想啊。”   他记得三年前两人初见面时,他以为李先生至少有二十岁。直到后来他无意中听李夫人提及先生的生日,这才明白人家只是长得太稳重了,其实他那会才十七岁,到现在就是二十岁或是二十一岁,比他姐大四岁左右,感觉还说得过去。   张小北告诉娘他的猜测,胡氏对年龄也很满意,大个几岁也很正常。   胡氏又问这几年,花莲村有没有人给李先生说媒,张小北想了一会儿答道:“去年听李夫人提过两句,是有人来说过亲,但他们母子不知道为什么都没同意。”胡氏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张小北说道:“娘,别光你满意呀,我姐呢,她对李先生是什么看法?”   胡氏瞥了张小北一眼,道:“你放心好啦,娘已经试探过了,你姐说一切都凭我跟你爹做主。”   张小北仔细品了品这句话,这就是委婉的表示他姐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觉得李先生跟他姐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就开始直接进入说亲阶段合适吗?不过,很快他就开始笑话自己思维还是没完全转过来,这可是古代呀,说亲前男女双方能见上几面,彼此有所了解就不错了,更多的是盲婚哑嫁,好多夫妻直到成亲时才见第一面。   现在是娘很乐意,大姐也愿意,那么接下来就看李家那边是怎么想了。   他们是女方太主动也不太好,毕竟古人很讲究矜持嘛。而且两家关系这么近,万一亲事不成,以后见面不免有些尴尬。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双方共同的熟人先去悄悄地试探一下李家的口风,对方有意就来提亲,无意的话就可以装作没听懂。但这个熟人找谁呢?张小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突然,张小北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王家,王世虎的爹娘不是跟李家也很熟吗?对对,就是他家了。   张小北连忙说道:“对了娘,过几天我约王世虎和咱们一起探望探望先生。按理我们早该去了,只是因此一些琐事给绊住,一直拖到现在。”   胡氏一经儿子提醒也想到了王家,便高兴地说道:“你说得对,我让人去给王家捎个口信,咱们两家一起去你先生家看看,而且他家的菜园也该翻地种菜了,我正好去帮帮忙,咱可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张小北不觉想到王世虎和赵清河,也不知道两人考的怎样,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但他心里有预感,王世虎应该是没考中,否则的话以他的急性子,肯定早来给他报喜了。赵清河也不知道怎么样。   王世虎似乎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他头天想起这家伙,第二天上午,他就提着一篮子礼物上门贺喜来了。   王世虎一进门就埋怨张小北:“小北,你这人真不够朋友了,中了秀才也不告诉我。”   张小北连忙说道:“我早想去看你啦,只是家里有点事抽不开身。行啦,别气啦,今天我请你吃好吃的就当赔罪了。”   王世虎一听说有好吃的,什么抱怨都没了。   王世虎跟张家众人打过招呼后,就跟着张小北去书房里说话,只听他叹息一声道:“小北,你没有立即告诉你考中的消息,是不是怕我心里不好受?”   张小北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家伙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王世虎就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其实你挺够朋友的。不过,你也太小瞧我了,你以为我是那个张小宝和高明礼呀,自己考不中就妒忌别人。虽然李先生和宋先生都没有明说,你也经常安慰我,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自个儿天分一般,还贪玩贪吃,读书也不怎么用功,能考上童生还是靠你带着呢,毕竟你总在那儿用功,我也不好意思不学是不?我要是还在土地庙读书,肯定连童生也考不过。”   张小北听罢这番话不由得对王世虎刮目相看,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真是不错了。   想到这里,张小北忍不住有感而发:“世虎,你真是好样的。胸襟宽阔不妒忌还特别想得开,多少大人都没有你这种好心性。”   王世虎拍拍自己的胸口,笑嘻嘻地说道:“我是体胖心宽嘛。”   张小北不由得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接着他又问王世虎知不知道赵清河的事,王世虎说:“我爹中间去过县城一趟,他特意去看了榜单,上面只有你的,没有赵清河的名字,他跟我一样都是名落孙山。”   张小北心里默默叹息一声,这一次对赵清河的打击应该很大,毕竟他是借债读书,又对这次考试抱着那么大的期望。唉,他过几天去潘家客栈看看他吧。   王世虎说完赵清河,又开始八卦听来的一些消息。   “哎小北,你知道土地庙刘先生的事吗?”   张小北忙问刘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王世虎道:“刘先生一共有三十多个学生,这次只有四个考中童生,秀才一名也没有。再加上张小宝和高明礼的事也传出去了。人们就说,刘先生不但教书不怎么行,教人也不行。名下的学生考得不好就罢了,品行还那么差。还说他平常就知道偏心家境好的学生,做为一名先生却这样势利眼真让人不齿等等,有不少人家还说以后不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念书了。反正刘先生觉得很没面子,听说都气病了。”   张小北道:“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王世虎道:“因为我们家离土地庙比较近嘛,而且我的小伙伴也在那儿,所以我就先知道这些消息喽。”   王世虎的语气中微微带着一丝得意:“还有啊,我以前的那些伙伴,还去找过我,向我打听李先生的事,我看他们也想去李先生那儿念书。这也难怪,李先生就收了咱们三个学生,结果就教出了三个童生,一个秀才。这下,李先生可出了名啦。然后,我就跟他们说,我们先生也不是谁都收的,还要看人。”   张小北瞧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再想想李先生,他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论才学和人品,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王世虎接着又给张小北说了一些其他考生的逸闻趣事。   比如这次案首吴士俊的事,这个吴士俊所在的吴家是成新县的书香门第,吴士俊家学渊源,本人又十分聪明好学,这次取得案首也是众望所归。   说完这些,张小北又问王世虎什么时候去花莲村看李先生。   王世虎道:“我也好久没去了,挺想念花莲村的,也不知道那帮家伙怎样了?”   张小北道:“我跟你一样,挺想念先生家那个小院的,有一次做梦还梦到那里了。”   张小北说他娘也要去,又建议王世虎的娘也跟着一起去。王世虎自然也答应了。两人约好,三日后一起去李家。   王世虎在张家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饭,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晚上胡氏回来,张小北跟她说了三日后拜访李家的事。   胡氏高高兴兴地去准备礼品,张小北知道李先生喜欢吃些新鲜的青菜之类的,准备去摘一些香椿,再加上自家园子里的几样蔬菜,另外就是他家的咸鸭蛋和咸鸡蛋,还有一些酸笋和咸菜。这样拿一些,那样拿一点,菜还没摘呢,随便凑凑就是两大筐子。   张小北一边帮着娘收拾东西一边说着王世虎告诉他的那些传闻。   果然是八卦人人爱听,一家人听得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胡氏说道:“这个刘先生,想当初还笑过李先生呢,现在倒好,报应来了吧。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胡氏说罢,又看了看一旁静静聆听的大女儿,便对她说道:“小草,你前些日子绣的绣品呢?好了没有?”   张小草说道:“已经好了,我准备弄好就挂在小北的房里当壁挂。”   大姐的绣品张小北看过几眼,她绣的是荷花图,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绣了。   胡氏说道:“这次娘做主,壁挂不给小北了,送给李先生的娘。”   张小草一脸迟疑:“可是娘,我早说过是给小北的,怎么又转送别人呢。”   张小北猛然明白了,他娘这是在含蓄地给大姐做广告呢。   他连忙表示:“娘说得对,这壁挂送给李夫人比较好,她家住花莲村,你这是荷花图,再合适不过了。”   张小草看看娘又看看弟弟,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佯作生气道:“那好吧,你们说送谁就送谁。”   在他们准备去李家的这三天里,又有媒人登门了。其中某一天还来了俩,一个当然是给他大姐说媒的,另一个是来给他说媒的。 第60章 喜盈门(三)   听到媒婆来给自己提亲,这可把张小北吓得够呛。他今年才十三, 哪里这么早就开始提亲了?不过他转念一想, 这个时代定亲比较早,他这个年纪有人来提亲倒也正常。虽然是这么想, 但张小北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不过, 还好他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慢慢适应。他得跟娘亲商量好了, 不要太早定亲, 他还要专心读书呢。   媒人在堂屋里跟胡氏聊了好一会才扭着身子离开。她一离开, 张耀祖就进来了。张小北也赶紧跟进来,想跟娘说他的打算。   张耀祖眉飞色舞地跟胡氏议论开了:   “孩他娘,那个媒婆都说啥了?是哪家的姑娘。”   胡氏说道:“她说的是镇东头的黄财家主家的闺女,你听说过没有?”   张耀祖道:“黄财主呀,前几年我去他家做过工, 他闺女我没见过, 但是黄财主和他婆娘我都见过, 两个人都挺胖的,一脸福相。我听说他家光地就有上百亩呢,镇上有还铺子啥的。”   胡氏说道:“黄财主家的家底自然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家女儿的品性如何, 我得让人去打听打听。”   张耀祖道:“你先去打听着, 别急着给答复, 咱再看看,村里有人跟我说,就咱儿子这才华这样貌将来说不定能娶个官家千金啥的, 戏文里不是经常唱这种的吗?”   张小北在一旁听着,实在忍不住了,他不得不打断父亲的美好幻想:“爹,那戏文能当真吗?还娶官家千金呢,你得瞧瞧咱们是什么人家呀。”他记得《红楼梦》里贾母看戏掰慌时说过,这种落难书生与官家千金的戏都是那些落魄书生的意淫。事实上,他这种的连人家官家千金的衣角都摸不到。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走狗屎运碰到了。人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会什么?除了会念书就是会拔草放羊。到时候夫妻共同语言上哪儿找去?两个家族处于巨大的不平等中,如何能平等来往?   张耀祖笑呵呵地说道:“小北呀,你咋能贬低自个呢?咱家咋了,你可是咱们张家村的第一个秀才,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张小北无奈地说道:“可是爹,这个秀才也就在咱们张家村比较稀罕,一放到县城就不算啥了,放到府城更是什么都不是,再放到京城,那简直是不值一提。你别听了村里人几句奉承就当真了。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可能张小北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张耀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赌气道:“我咋就没有自知之明了?我张老三憋屈了半辈子,咋儿子有出息了还不能扬眉吐气了?”   张小北赶紧出言安抚。胡氏也说了他几句:“行啦,小北说得也有道理。”   张耀祖觉得呆在家里无趣,便悻悻然离开了。   张小北看着父亲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的膨胀是个问题,他以后慢慢让他明白吧。不然这样下去,说不定也是个隐患。   而他娘亲虽然比父亲明白些,但也隐隐有这种迹象。   张小北推心置腹地给胡氏讲了自己的想法:“娘,我实话给你说吧,过童生那关时我觉得还好,之后越往后面我越觉得吃力。像你先前说的,我根基薄弱,启蒙又晚,所以要比别人加倍用功才对。所以这亲事,咱们先不着急,反正我还小,咱们缓个几年,一是看看我能否再进一步,二是咱们家里情况也会更好些。眼下,大姐二姐都不小了,就先尽着她们吧。”   张小北侧面打听过,这个朝代的规矩不是那么变态和严苛。像是对女人的要求还算宽松,对成亲的年龄限制也没那么死板,女孩子十五六岁成亲的也有,十七八的也行,但最好不要超过二十岁,再往后那就是大龄女青年了。至于男子,限制更宽松了,拖到二十五六的也有。他大姐今年已经十六了,他们这儿又喜欢算虚岁了,大姐按这种算法都十七了,不好再拖下去了。二姐也到了议亲的年龄。   胡氏听罢,想了想,说道:“你姐的事你尽管放心,娘心里都记挂着呢。”   张小北怕娘也跟爹一样有那种要娶什么官家千金的想法,便委婉说道:“娘,爹的话你听听就过。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族的结合,我不想让你们受委屈,也不想让女方受委屈。而且我也不想靠岳家的势力,在读书上,我只能尽人事而知天命。”   胡氏思考良久最后还是以儿子现在正以学业为重,不想太早定亲的缘由委婉回绝了媒婆。   两家本来约好第三天要去李家,没想到,王世虎的奶奶得了病,白氏只得在家照顾,李家自然是去不成了。白氏特地托了个人来给张家报信,说要嘛是他们先去,要嘛等几天再约个日子一起去。胡氏想着这事还需要白氏帮忙,就让人捎口信给王家说过几天再约,去李家的事暂且放下不提。   又过了一天,张家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稀罕事。   说是稀罕,是因为黑妮的爹黑大富来请张耀祖吃饭。黑大富这个人,张家村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肯吃苦能干,还特别会过日子,所以家里越来越富。以前黑家跟张家一直是不咸不淡的,除了黑妮,他们两家很少来往。不独张家如此,黑家跟别家也是一样。现在,黑家突然要请张耀祖吃饭,张家人怎能不吃惊?吃惊归吃惊,张耀祖还是去了。   晚上,张耀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胡氏一边埋怨着一边听他絮叨。   “我今儿能吃到黑大富家的饭也是奇了,你瞧瞧我这脸面都大到里正了。”   胡氏只得附和道:“是是,你脸大,大得跟盆似的。”   张小北觉得必定是事出有因,就在一旁问:“爹,黑妮家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张耀祖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道:“为啥请我?我面子大呗……老黑这两口子一直夸我养了个好儿子,有三个好闺女,哈哈。”   张小北无言以对。   从这以后,黑家的人开始往张家走得很勤,以前只是黑妮来,现在黑妮的大哥黑虎竟然也来了。这家伙已长成个壮小伙子,跟他爹黑大富一个模子刻得似的,肤色黝黑发亮,又高又壮,站在那儿跟座铁塔似的。黑虎来了两次后,胡氏和张小北咂摸出味来了。   张小北不禁又想起最近关于黑家的传言。   说黑大富夫妻俩也在为三个儿子寻觅对象。   他们夫妻本有心把黑妮许个其中一个儿子当媳妇,但听说黑家兄弟都不愿意,听说是因为看不上黑妮的长相,虽然说黑妮长得挺不错的,而且越长开越好看,但是估计这三兄弟常年累月在他们的娘亲的洗脑下也觉得黑妮又笨又丑。他们喜欢那种秀气娇小的女孩子。张小北想想自己的两个姐姐,她们的长相都挺不错的,身材苗条,白净秀丽,在村里也是数得着的。估计是黑大富有跟他们家结亲的意思。   胡氏把这个发现告诉张耀祖,两人都不愿意。因为黑家夫妻俩为人吝啬刻薄,黑家兄弟三个品性也不咋地,不过,黑虎要比下面两个弟弟又稍好些,但也好得有限。前面媒婆说的人家有好几家都比他们黑家好,她还在犹豫呢,又怎么会选择黑家?   胡氏一旦明白黑家夫妻俩的用意,等到他们再用言语试探时,她就不动声色地给挡了回去。如是几回后,黑大富夫妻也明白了张家的意思,心中自是十分恼火,但又不好明说。听说那黑虎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趁喝醉时放话说,他这一辈子一定要娶一个貌美的媳妇。但这事说得容易做着难,人家相貌好的姑娘父母都不是傻子,不但要看家境还要看男方人品。像黑家这样的风评,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对养女这么苛刻,对儿媳妇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虽然富裕但是过得那么节省,还不如一般家境的人家过得舒坦呢。也有美貌而穷贫的姑娘有意,但人家要的彩礼高,黑大富夫妻哪里肯舍得。于是黑虎的亲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黑家的事平息之后,胡氏仍在等王家的消息,哪知,王世虎的奶奶是一病不起。王世虎的爹娘忙得焦头烂额,自然就顾不上这件事了。   去李家的事虽然给延误了,但令张小北高兴的是赵清河竟然来他家了,而且还是跟着潘掌柜一起来的。   张家上下自然是热情接待。   潘掌柜客气地说道:“我要去走亲戚,正好清河要来你家,我就顺路把他捎来了。我心里惦记着张小相公就不请自来了。”   张小北连忙说道:“潘掌柜哪里的话,我倒是想请你老人家来我家,只是想着你店里事务太忙怕你走不开。你今天能来真是让我家蓬荜生辉。”   潘掌柜听着这词儿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才记起原来是自己的常用词,当下便朗声大笑起来。   张小北和张耀祖陪着两人说话,胡氏带着两个闺女便去忙着准备待客的饭菜。   家里鸡鸭鹅都有,胡氏就宰了一只小公鸡,再用去年山上采的蘑菇,做了个小鸡炖蘑菇,又在前面的池子里捞了一条鱼,鱼肉都有,剩下的就是时鲜蔬菜,什么香椿炒鸡蛋、韭菜炒肉丝、菠菜拌木耳之类的,再加上自家腌的酸笋、萝卜干、芥菜丝之类的,林林总总凑了十五六个菜。张小北又特地开了两坛子果酒。   潘掌柜连声夸菜好,酒好,他尤其喜欢葡萄酒和桑葚酒,说桑葚有助于养生。   张小北和赵清河只是浅尝两杯,喝酒的主角还是张耀祖和潘掌柜,张耀祖本来不善言谈,但潘掌柜这人见的人多,又会说话,引得张耀祖竟也变得健谈起来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张小北和赵清河相视一笑,便了饭桌到一旁说话去了。   张小北本来还想着怎么安慰落榜的赵清河,发现他精神状态不错,并没有萎靡颓废之态,他心中的石头顿时放下了。   张小北又问赵清河的近况,得知他在潘氏客栈适应良好,心里也不由得替他高兴。   赵清河说道:“对了,潘掌柜准备把隔壁的食肆也租下来,这次下乡一是走亲戚二是看看有什么有好食材。”   张小北心中不觉一动。   赵清河继续说道:“他一说我就想到你家的果园还有养的鸡鸭鹅,还有小草和小枝姐姐腌的咸菜,所以就劝他跟我一起来你家,只不过事出突然也没来得及给你打招呼。”   张小北再次感叹赵清河的心思细腻想得周全,他笑着说:“清河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总是事事想着我。”   赵清河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婶子又对我这么好,我又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用心想着你们了。”   张小北见赵清河虽然面带笑容,但眉宇间总有些愁绪,他以为还是考试的事,便好声劝道:“清河,你还小着呢,一次不成下次再来就是。”   赵清河摇摇头,苦笑道:“小北,我不是在为考试的事发愁。”   张小北忙问:“那就是你家的事?”   赵清河仍然摇头。   张小北也想不出来了,催他快讲。   赵清河说道:“我的烦恼跟潘掌柜有关。”   张小北忙问:“潘掌柜怎么你了?”   赵清河便把近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张小北,张小北听罢也是哭笑不得。原来赵清河这是幸福的烦恼,人家潘掌柜想收他做侄女婿。   说起潘掌柜,张小北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已经出嫁了。他就想要过继一个侄子来养老。恰巧,他的二哥二嫂前些日子去世了,二哥家的一双儿女就来投奔他。潘掌柜留兄妹二人下来,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女看待。因为这兄妹二人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他又看中了赵清河的人,便有意撮合两人。当然,他并没有明说,只是时不时地叫两人一起干活算帐之类的。赵清河何等聪明灵透,很快就明白了潘掌柜的意图。   张小北问赵清河:“那潘掌柜的侄女如何?”   赵清河答道:“人挺好的。”   张小北道:“潘掌柜人也好,他侄女也不错,而且这门亲事对你的前途还有帮助,那你还犹豫什么?”   赵清河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   赵清河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新生意、县学   张小北见赵清河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遂赶紧问道:“清河, 你说咱俩这关系铁不铁?”   赵清河不明所以, 便笑道:“铁,当然铁。”   张小北接着便说:“既然铁, 那你有事就跟我说呗, 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   赵清河蹙眉沉吟半晌, 唉了一声:“就是因为铁, 所以我才这么为难。”   张小北更好奇了, 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   谁知赵清河这家伙可不像王世虎那么好套话,随便用点话术就能让他说真话,赵清河这人狡猾得跟只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张小北拿话试探了好几回都给他滴水不漏地给挡回去了。张小北无奈, 心想, 你不说拉倒, 我也不问了。我就不不信你还能一直憋着。   赵清河竟然真憋住了,他不再说自己的事,转而开始问张家众人的近况。   从张耀祖到胡氏到大姐二姐再到小多,就差没问家里的猪和羊怎么样了。   张小北也顺便问问赵家的情况, 对于那个乱七八糟的家, 赵清河没有细说, 只说了他大哥赵清海在外面当差的事,还有他爹和后娘听说他考上童生的事,去了潘家客栈一趟, 让他回家去亲戚家的学堂里当个先生挣点薪水,被他拒绝了。   赵清河说道:“我知道我爹和后娘是怎么想的,我要真进了亲戚办的学堂,我赚多少都没我的事,银子肯定中途都被他们截走。我在外面,赚多少都是我自己的。”   张小北说道:“你这样做就对了。千万不能心软,赤则被那帮吸血蚂蟥给盯上了就麻烦了。”   赵清河一脸苦笑:“你放心,我对他们早就死心了。”   张小北心里不禁默默叹息,赵清河这么好的人纯粹被家庭给拖累了。估计他将来娶亲也是个麻烦事。   赵清河说完自己的事,停顿片刻,接着又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小北,你的两个姐姐也不小了,叔叔婶婶是不是该操心她们的亲事了?”   张小北道:“我爹娘正为这事烦恼呢,说媒的倒不少,就是没有特别合适的。”   赵清河随口问道:“那你们家想给两个姐姐找什么样的人家?”   张小北也没多想,顺口就说了他跟娘亲私下里说过的那些条件,诸如男主人品要好,最好识字,家中人口要简单,家风要好些,不用太富但也不能太穷云云。   赵清河听罢,微微低下头,目光不由得黯了黯,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道:“叔叔跟婶子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谁家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些?家中人口简单也好,不然整天鸡飞狗跳的,太累了。”   张小北总觉得赵清河的反应有些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赵清河接着又问了说亲的那几户人家的大致情况。他的反应跟张小北大体差不多。   说到这里,张小北也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把他娘对李先生的心思告诉赵清河。他想了想,最后决定用委婉的方法提一提,看赵清河怎么说。   张小北思忖片刻,用十分婉转的语气问道:“清河,我有一样事想问问你,我有一个远房表姐,到了说亲的年龄,我娘有意撮合她和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赵清河凝思半晌,慢吞吞地道:“你的远房表姐,那就是跟咱俩是同辈的,这跟先生会不会错了辈分?”   张小北道:“辈分问题应该不大吧?先生也没比咱们大多少,以前我还叫他兄台来着。而且咱们只是乡下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   赵清河道:“咱们可能不讲究,可是万一先生讲究呢?退一步说,就算先生性格洒脱不在乎这些规矩,可是他母亲说不定会在乎呢。”   张小北不由得沉默了。   赵清河又道:“其实我还听过一个关于李先生的亲事的传闻,也没去证实过,我姑且说说,你就随便听听吧。”   张小北忙说:“李先生的亲事?你快说说。”   赵清河缓缓说道:“我听人说过,李先生的父亲还是祖父在世时曾经给李先生订过一门娃娃亲。女方家是李家的故交。后来发生的事就比较常见了,先生的父亲过世后,李家门庭日渐衰落,先生和李夫人迁居花莲村,两家也渐渐断了音讯。听人说,女主的父亲和哥哥嫌李家家贫且先生也不上进,就有意毁婚,但姑娘和其母皆不愿意,说这样做是嫌贫爱富、背信弃义,她们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断不能做出这等事。这事就僵持在那儿了。”   张小北困惑地道:“咦,我在李家呆了三年多了,怎地从来没听先生和老夫人提过?”   赵清河笑道:“这关系到女方家的名誉,先生那等君子自然不会对外人提及。其实我也是从潘掌柜那里得知的,他这人交友广泛,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潘掌柜好像跟女方的远亲有些生意往来。”   张小北叹道:“原来如此。”   他这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准备等客人走后就将此事告知娘亲,让她放弃了这个念想罢。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张小北便带着赵清河在院子里转转,看看花和竹子。因为潘掌柜还在家里,他们也不好走远。   两人在院子里,胡氏和张小草张小枝就在灶房里忙碌。   赵清河站在窗外跟在三人东拉西扯地闲叙。   赵清河想起今日带潘掌柜来的目的,便跟胡氏说道:“婶子,潘掌柜准备要把隔壁的食肆也盘下来,他这几天正到处寻找好食材和好厨子呢。婶子看看家里有哪些新鲜的吃食,每样拣一点给潘掌的带上,说不定就能带来商机。”   胡氏一听,心中大为高兴,赶紧吩咐两个闺女去做准备。   家里的咸鸡蛋、咸鸭蛋自然要装上,酸笋、酸菜、咸菜、凉粉、香酥蚕豆也要每样带一点,还有蜜饯干果、果酒,凡是家里有的她恨不得都拿上。赵清河和张小北也一起去帮忙收拾打杂。   胡氏一边忙碌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察看堂屋里的情况,看看要不要添菜倒水之类的。   剩下的活大部分是张小北他们四个在干,四个人刚好两人一组,张小北跟大姐张小草一组,赵清河跟张小枝一组。   张小北跟大姐是有说有笑,赵清河跟张小枝两人的话不多,但动作配合得却十分默契。一人拿绳,另一人就赶紧去打结;一人去坛里掏咸蛋,另一人就赶紧去打水洗手。两人倒也不是不说话,但说得极少,偶尔才有那么几句对话。   比如,张小枝会突然说一句:“你的鞋子是不是破了?赶明儿我让娘给你做一双。”   赵清河忙笑着说:“不用了,我捡小北的穿就行了。”   张小枝也笑:“你比小北大,他的鞋子你穿着小。鞋又不比衣裳,大些小些都能凑和,鞋子一定得合脚才舒服。”   赵清河低头说道:“那好吧,多谢二姐姐。”   张小枝抿嘴一笑,没再接话。两人继续干活。   张小北在一旁听着却不禁有些吃味:“二姐,你都没问我的鞋子破不破,怎么只问清河?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好不好?”   张小枝瞥了张小北一眼,道:“你的鞋子常常还都没破,就有人给你做新的了,娘、大姐、还有小叶,多少人惦记着你呢。清河跟你不一样,都没有人关心他。”张小枝说完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便又低着头继续干活。   赵清河的眼中含着温暖的笑意,默默地望着张小枝。   张小北先是不解,接着便有些恍然,便双手作投降状,“二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吃清河的醋了。”   四人一起笑了起来。   但是从这之后,张小北对就赵清河和二姐的举止就上了心。他之前没注意到两人倒还没什么,这么一上心,越看越觉得不对头。他再想想之前,大姐二姐对自己的这群伙伴其实都挺好的,赵清海也好王世虎也好,都差不多,每次来了都是热情招待。但是,无论是娘,还是两个姐姐也好似乎都更喜欢赵清河。   这也难怪,赵清河长得好看不说,还心思细腻,事事想得周全,特别会关心人。这一点,粗糙汉子赵清海,大龄儿童王世虎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不过,张小北虽然注意到这种差别,也并没有往别处想去,可能在他心中,他觉得赵清河和王世虎都是小孩。可是他忘了,时间在流逝,他们都在渐渐长大,他已经十三了,赵清河也十五了。而且这家伙又不是王世虎,他心智早熟,在孩提时就是小大人,现在更成熟稳重了。难道他刚才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跟二姐有关?不过,他不说自有他的难处,他也不必强人所难。   四个人很快就把东西打包好了,在张小北的建议下,胡氏又去捉了两只公鸡和两只鸭子给潘掌柜的带上。   等潘掌柜酒足饭饱之后,出来看到这摆了半个院子的东西,赶紧客气道:“你们瞧瞧,这多不好意思,我嘴里吃着手里还拿着,哪有这么样的事?”   张小北道:“我们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自家养的种的一些东西,潘掌柜就当尝个鲜吧。”   胡氏也说:“潘兄弟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家小北说了,你当初把他们照顾得可好了,我跟他爹一直都想登门拜访呢。”   张耀祖喝酒喝得舌头都不会拐弯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潘、潘大哥,有空常来喝酒,我很久没跟人聊这么畅快了。”   潘掌柜笑眯眯地道:“张老弟,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常来叨扰,你以后有空也去我那儿逛逛,地址你也知道,先前送小北去过的。”   张耀祖点头:“去去,我一定去。”   潘掌柜说要是饭后溜食,就到果园里走了走,此时正值百花盛开时节,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一齐在枝头怒放着,园中上空像笼罩着白的红的运朵似的,煞是好看。微风吹来,落成片片。看起来美不胜收。树下的草丛里,母鸡领着小鸡正在低头啄食虫子和嫩草。园子中央的草地还捡着十几只羊,羊们正在安心地吃草。   潘掌柜一边观赏美景一边说道:“张老弟,弟妹,你们家这日子过得挺红火呀,这果园菜园有了,鸡鸭鹅也有了,还有羊和牛,前面还有条大河,还能捞鱼,真是要啥有啥。”   张耀祖这个闷葫芦突然也打开了话匣子,向潘掌柜说起了这几年的发家历史。   “这片园子你也别看现在挺热闹,以前可荒了,就是一片荒地,种菜也不行,种地更不成。最后还是小北说要种树,我就种了梨树桃树枣树柿子树啥的,这不,都到了挂果的时候了,再往前走,还有一大片柿子树,今年秋天也挂果了。到时候你一定得尝尝。”   潘掌柜忙说:“你家这头茬柿子,我一定得吃到嘴。”   果园太大了,潘掌柜自然走不到头,他们在里头转悠一阵便出来了。   潘掌柜出了果园就提出告辞,他还要去串亲戚呢。   赵清河本来是想留下来住一晚的,但看到潘掌柜喝成这样,放心不下,只得跟着他走了。他还得去驾车呢。张小北得知赵清河竟然会驾车,也不由得一脸惊奇,赵清河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学会。”   众人把东西搬到马车上,又扶着潘掌柜上了车,赵清河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鞭子。   胡氏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道:“清河,你可小心些。”   潘掌柜十分放心地说道:“你们都放心吧,清河这孩子干啥都稳当得很。”   张家众人挥手跟两人告别。   潘掌柜和赵清河一走,张小北就赶紧拉着娘亲到房里说话。他把赵清河告诉他的话都转述给了母亲听。胡氏听罢,虽然心中满是遗憾,但到底也是无可奈何,她比较庆幸的是还好这事没有说透,不然的话,以后双方见了面都会尴尬的,而且他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胡氏抽了空又把李家的事委婉告诉了大女儿,张小草虽然略有遗憾,但并没有怎么伤心。张小北觉得他姐可能对李先生的感情多半仰慕和感激,就像一片薄云似的,若有若无,风一吹都会散开,散了也就散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赵清河回去几天后,又赶着马车来张家村了。他这次来是要收咸鸡蛋和咸鸭蛋还有酸笋的果酒的。潘掌柜盘下的那家食肆眼看着就要开张了,现已更名为潘家食肆,食肆简单修葺了一翻,又人从别处请了一个新厨子,再把客栈里的伙计调过去几名当帮手就开张了。   赵清河也主动申请调过去帮忙,这样他也可以顺便远离潘掌柜的侄女,既然他无心,就不能吊着人家。潘掌柜的侄女也是个机灵的,一看赵清河这举动,就知对方对她无意,两人仍然跟以前一样友好相处,倒也没有因此而生嫌隙。赵清河如今是身兼数职,有时当帐房,有时当伙计,有时还出去采购食材。   胡氏算了算,潘掌柜给的价钱都是略高于市价的,价格又高,还有人专门来收,她自然是乐意之至。   她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对赵清河说道:“清河,晌午就在家吃饭啊。”   赵清河毫不客气地答应道:“婶子,我也不瞒你说,我就是故意蹭着饭点来的。”   胡氏闻言笑了起来,她转头冲着灶房里喊道:“小草,小枝,饭做多些,炒两个青河爱吃的菜。”   张小草在屋里大声答道:“放心吧娘,二妹早就准备好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东西装好,张耀祖又去帮忙饮马喂草料。大家忙完才一起坐下吃饭。   赵清河是常客了,大家就跟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闲聊。   张小北问赵清河下月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县学读书。按照规定,过了童子试后,他们就可以到县学读书。   赵清河似乎早就决定好了,他语气平淡地道:“我就不去了,我决定留在潘家食肆,一边读书一边帮潘掌柜打量店里的生意。   他这个决定倒也在张小北的意料之中,虽然去县学不需要交学费,但是书要自已买,还要食宿自理。县城的花费自然比乡下高出不少,这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赵清河自然是没办法负担这些费用的。只是这样,赵清河难免会分心,读书的时间也会大幅度减少。   赵清河见张小北神色黯然,还反过来安慰他道:“其实我在潘家食肆挺好的,他们管吃住,我的工钱都能存下来。我想攒个几年,能在县里买间屋子,这样,我跟我哥好歹也有个落脚之地。”   张小北道:“这样也行,就先按你说的办吧,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我要再不明白就去问学里的先生。”   赵清河笑着点头。   赵清河还有事在身,也不能在张家多做逗留,他吃完饭,又去村里的人家收了一些青菜鸡蛋之类的东西,便回去了。临走时,他还跟胡氏和张耀祖说:“这次只是先试试,要是生意好,你们以后常来送菜和鸡蛋。”   两人听到这等好事,乐得是合不拢嘴。要是真如赵清河所说,他们家也不必去镇上出摊零卖了,这样既省时省力还能多赚。   几天后,张小北收到了县学寄来的一封书信,就是类似于入学通知的意思,命他于五月初十去县学报道,上面还写明因为他是廪生,伙食费由朝廷发放。但书具、寝具等仍需自备。这封通在村里难免又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 第62章 新客   过了几天,王世虎家终于让人捎信说, 他们有空了, 可以一起去李先生家了。只是这时的胡氏已经没有了起初的那种期盼,但是李先生家还是一定要去的。在拾掇礼物时, 她特意把张小草的那副绣品拿了出来, 这副壁挂物归原主, 还是挂在了张小北书房的墙上。   胡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张小北在旁边说道:“娘, 那大姐的亲事怎么办?是在这几个人选中挑一个,还是继续等媒婆上门?”   胡氏微微蹙眉:“真是难呐,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张小北不动声色地道:“娘,我知道你总怕姐姐过不好,不过咱们没必要非要男方处处符合咱们的心意, 咱们都是普通人家, 哪能处处完美?就算咱自己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所以我觉得, 只要男主人品好,有担当,对我姐上心,两人心投意合就行了。”   胡氏若有所思, 半晌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这世上哪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张小北忙说:“娘这是关心则乱, 毕竟婚姻大事关系到姐姐一生的幸福,娘再谨慎也不为过。”   张小北心想,爹娘若是放开这种求全的心思, 有所取舍,不但大姐的亲事会顺利许多,就连二姐的亲事应该也会减少不少阻力吧。   母子二人收拾停当,张耀祖就去套上牛车,再把东西搬上去,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他把母子两人送到花莲村就回来。   牛车慢慢悠悠地驶着,张小北坐在车里,一路饱览路边的春景,和风吹来,还夹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让人倍觉心旷神怡,他好久都没这么享受了。只是看着路边熟悉的风景,想到以往在花莲村念书的岁月,心里未免又有些惆怅。   牛车渐渐驶进花莲村地近,当张小北望见那面波光潋滟的大湖时,心中的怅然顿觉淡去不少。   张耀祖把他们送到李家院门前就回去了,胡氏一手挎着一个筐子,张小北也是两手满满的,到了院前,张小北叫了一声,“先生在家吗?我是张小北,来看你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接着,门“吱嘎”一声开了。   李先生笑吟吟地站在门前,双方寒暄几句后,李先生去帮忙提东西。他见两人拿这么多东西,便道:“怎么的又这么破费?”   胡氏忙说道:“这些可不值当什么,都是自家园子里种的,让你们尝个鲜头。”   李先生笑道:“我尝得可够多了,每年每季都尝。”   张小北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夫人也没有出来,便问道:“李奶奶是不是不在家?”   李先生道:“我娘应邀去青阳县的亲戚家了,我前天把她把送走。”   张小北依稀记得赵清河说过,李先生的未婚妻家好像也在   青阳县,这次李夫人该不会去女方家商量婚事了?猜测归猜测,张小北又不敢随便发问,只得强摁着好奇心。   李先生去帮忙倒茶,胡氏忙说:“先生不用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   张小北纳闷王世虎一家怎么还没来?不是约好大概这个时间来的吗?   他正想着,就听见就有人在敲门,张小北猜测肯定是王世虎来了,赶紧跑过去。来的确实王世虎和白氏。这母子二人比先前见时更白胖。   母子各拎着一只大篮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李先生也上前来迎接。   白氏一来,胡氏就免去了跟李先生无话可说的尴尬,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李先生在自己在这里也不知说什么好,便让两人自便,他领着王世虎和张小北去了书房。   李先生挨个问了两个考试的情况,对王世虎则是安慰鼓励居多:“你这个年纪能考上童生已是难能可贵了,为师替你们高兴。”   对张小北,他也同样勉励了一番,但也委婉地敲了个警钟,让他千万不可骄傲,学无止境,今后要继续以这种低调踏实的心态读书治学。   接着,他又拿出三封信,说这是宋先生来的信,分别给他们三个的,赵清河那封就由张小北转交。两人面带恭敬地收了信,放入袖笼中,继续跟李先生说话。   张小北把要去县学的事也告诉了李先生,李先生沉吟片刻,道:“咱们县的县学我略知一二,恐怕你们这时候去不是好时候,今年是乡试之年,县学里的几位老秀才要去府城参加今年的乡试,得到九月才能赶回,学里倒有一位老举人,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并不常到学里来。”   张小北和王世虎一听,不由得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满眼的失望。特别是张小北,更是心中一沉,他本以为县学做为本县的最高学府,不说人才济济,至少也有几位靠谱的老师吧。没料到竟是这种情况。   李先生又说道:“你们的宋先生跟我说过,你们若是能考过童生秀才,家里再有些门路,又能担负得起的话,去府城的府学是最好的。”   张小北一脸惊讶:“先生,我们也能去府学读书?”   李先生笑道:“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多少有些麻烦,而且府城的花费更多,我怕你们会为难。”张小北一想也是。算了,他还是先在县学呆上一阵再说吧。   张小北他们在李家呆了一会儿,李先生想着家中无人张罗午饭,便差遣王世虎去村头的小饭馆定一桌饭菜送过来,至于菜式随他的意。张小北心想,原来这个时代就有外卖了,他们先生也是标准的古代宅男,平常没事也不怎么爱出门。   王世虎自然要拉着张小北一起去,一边说话一边往村头走去。   王世虎一脸的空虚寂寞:“小北,我最近觉得好无聊,还是以前那样好,有你有赵清河还时不时地有别的伙伴,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呆着,没劲。”   张小北道:“没事,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去县学了,那里的学子多着呢,到时候你就可以交到朋友啦。”   王世虎皱着鼻子道:“可我还是喜欢跟你还有清海清河在一起玩。”   “到了县学,咱俩还在一处,至于清河,他也在县城见他也方便。”   王世虎听到这话,心情才略微好一些。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村头的花氏酒家,里面卖酒也卖些饭菜。那小伙计竟也认得两人,一见到他们便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张秀才和王童生吗?来来,进来坐。”   王世虎一脸纳闷地道:“你见过我俩?”   那小伙计道:“当然见过呀,你们在花莲湖边踢蹴鞠时,我在旁边看着呢。我跟你们说,你们两个再加上那位赵清河的名字,早就传遍了我们花莲村了。你们虽然不是我们村的,可是我们村的先生教出来的,乡亲们说出来都得意得很。”   张小北没料到自己竟然也是小有名气了。   他谦虚地说道:“这都是李先生和他的同窗宋先生教得好。”   那伙计感慨地道:“要不是你们三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整日独来独往的李先生竟是个能人哩。这下可好,我们村有不少人家要把孩子送到他那儿读书呢。”   伙计十分健谈,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才突然想起问两人要吃点什么。   王世虎说:“我们先生要在你们这订一桌菜,送到家去。”   伙计道:“可以可以的,你们要点些什么菜。”   王世虎也是一脸为难,来时,先生只说让他随意点。   张小北跟王世虎商量道:“要不,咱们就点一个两荤三素吧。”   王世虎道:“应该够了,我还带了不少熟食呢。再切上两盘够一桌了。”   两人点了五个菜,要了五碗米饭,伙计说半个时辰后会送过去。   两人回到李家,当白氏和胡氏听说两人去村头饭馆点菜去了,忍不住把两人说了一通:“你们两个怎么不拦着先生?咱们又不是外人,叫什么饭菜,我们两个随便下厨做几个菜不就行了?”   张小北道:“娘,李奶奶不在,东西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再说先生肯定觉得让客人下厨不妥,菜已经点了就算了吧。”   两人虽然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们两个一边聊天一边把院子里的菜地又给整了一遍。   不到半个时辰,花氏酒家的伙计就把提着食盒来了。   这家店倒挺良心,菜色新鲜,份量又足,而且掌柜的还送了他们一道凉菜。   五个人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   吃完饭,李先生又带两人去参观他的画室,并且还送了两人一副肖像画。   张小北看着画中的王世虎,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真是画得惟妙惟肖。再瞧瞧自己,怎么他就被李先生给画出了一副忧郁的文艺小青年的意味来。   王世虎十分喜欢这幅画像,笑眯眯地收下了:“谢谢先生。”   张小北倒也满意地收下了。   送完画,李先生又各送两人一本书。   尽管不舍,但也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两人跟李先生告别。   李先生将他们送到门外,众人挥手告别。   他们是走着回去的。胡氏和白氏并肩走着,东村长西村短的,聊得热火朝天。王世虎跟张小北也是聊得不亦乐乎。   很快就到了岔路口。   王世虎不舍得跟张小北分开,拉着他央求道:“小北,你跟我去我们家呆两天吧,我一个人太闷啦。”   白氏也在一旁给儿子帮腔:“是呀是呀,小北你就来吧,我们家那边有好多好玩的。”   张小北对这个邀约很是为难,既盛情难却又想宅在家,他便说道:“世虎,不如你去我家吧。我家果园里的花都开了,可好看了。赵清河也时不时会来我家采买东西,他现在会赶车了,说来就来,真的。”   王世虎果然有些心动,胡氏也在一旁说道:“世虎你就来吧,如今小北也有空闲了,整天没事就让你两个姐姐帮着捣鼓好吃的,你要来的话那就有口福了。”   张小北看了娘亲一眼,心想,大人就是套路多,这下王世虎铁定被说动。果不其然,王世虎最后缴械投降,乖乖地跟着张小北回去了。王世虎的娘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她想着反正两家交情不错,儿子愿意去就让他去吧。白氏独自一个回家去了。   一路上,王世虎都在跟张小北探讨他家的新菜式。   张小北说道:“你去了就知道了,我让我大姐做给你吃。”   随着两个姐姐年纪增大,两人的性格和擅长也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大姐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她对做菜兴趣更大,手艺也越来越好。二姐性子较文静,坐得住,她比较擅长织布和绣花。两人是各有所长,平分秋色,平常也会互相学习。二姐有时会跟大姐学做菜,大姐也会跟二姐学着绣花。   王世虎到了张家,跟在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他性格爽朗不拘束。有活跟着干,有饭跟着吃。有时还爱逗个乐讲个笑话,张家的人都喜欢跟他说话。   张小北这几天可够忙碌的,有时带着王世虎去河里钓鱼,网虾,有时去田里挖野菜,有时去河里放鸭。王世虎干什么都是兴致勃勃,当然,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吃。这几天,张小草是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   这一天,两人在村中走着走着,张小北突然被一阵清甜的气息吸引住了。他抬头一望,原来是槐花开了。树上一片雪似的白嫩白嫩的槐花骨朵。这季节不正是吃槐花和榆钱的时节吗?   连张小北都想到了,王世虎更是早想到了。   他望着树上的槐花说道:“咱们把槐花摘了洗干净,掺上白面上锅蒸了,蒸熟后用蒜泥麻油和醋一拌,好吃极了。”   张小北被他说得犯馋,便说道:“走,上树摘槐花去。”   两人掖掖衣服,正要上树。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童声叫道:“哥哥。”   两人一看,原来是张小多。   张小北往前面一看,不由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前面不就是张家老宅吗?   他对王世虎说道:“前面就是我爷奶家,我去我二伯那借个长钩子和篮子。”   张小弟自告奋勇道:“钩钩家里有,姐姐用过。我去拿。”说着便噔噔地跑回去了。   张小多刚进院没多久,就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   张小北吓了一跳,以为是钩子弄伤了小多,赶紧往院子里跑去。王世虎也跟着他一起去看个究竟。   两人一进院门,就看到张小多正坐在地上大哭。而张小宝正阴沉着脸指着小多大骂:“小扫把星,你给我死一边去,别烦我。我瞧着你就烦。”   张小北心里压着火,上前去扶张小多,问他怎么回事。   张小多扑上去抱住张小北的腿,抽抽噎噎地说道:“哥哥,那个坏蛋打我。”   王世虎看了看张小多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多的右半边脸被打红了。”张小北一看,小多的脸确实是被打红肿了。   刹那间,一股怒火从他心头涌起。   他指着张小宝大声叱责道:“张小宝,你可真够英雄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你也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个人吗?”   张小宝冷冷地扫了张小北一眼:“我教训我妹妹,关你屁事。”   张小北针锋相对道:“小多是我妹妹,还就关我的事了。”   张小宝用充满恨意的目光死盯着张小北,一字一句地说道:“识相的给我滚远点,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张小北反击道:“张小宝,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了才好。”   张小宝的眼中冒着火光,他霍地向张小北逼近了一步,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张小北,该消失的是你才对。你毁了我的名声还不够,还要连我的前途也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向奶奶进的谗言,让她不要供我念书。张小北,最狠毒的人是你!”   张小北气极反笑,他一句一句反问道:“张小宝,你手摸着胸口凭良心说一句,毁你名声的人到底是谁?是我教唆你去我们三个下泻药的吗?你再问问自己,毁你前途的人又是谁?请问是我让一次一次地让爷奶失望的吗?毁了你的人是你自己。”   张小宝被张小北反驳得哑口无言,当下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冲上去对着张小北一阵拳打脚踢。   张小北早有防备,立即给予还击。王世虎也上前帮忙,三人扭打成一团。   张小多也顾不上哭了,在一旁加油助威:“小北哥哥,世虎哥哥,狠狠打,打打打。”   张小北近几年又是踢蹴鞠又是打篮球的,没少锻炼,现在身体比以前壮多了,力气也变大了,王世虎更不用说,他是又高又壮,力气更大。两人把张小宝这一顿胖揍。   张小北一边挥拳痛揍张小宝,一边教训他:“你这个人只会怨天怨地怨父母,就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要出人头地,自己去努力呀?只知道算计别人算什么本事?”   三个人正在扭打时,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你们都给我住手。”   张小北一听是奶奶的声音,遂赶紧停手。   王世虎也住了手,站在一旁。   张小宝一听到奶奶回来,便故意倒在地上不起来,以便让奶奶看到自己被打得有多惨。   张小多一看奶奶回来,就赶紧跑过去哭诉告状:“奶奶,小宝又打我了,你看我的脸,好疼。”   罗氏看了看小多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宝打小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过得不顺心,又没地撒气,只好拿比他小的小多撒气。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也骂了他好几回。但小宝顶多在人前装装样子,逮着没人的时候还是会打。罗氏对这个孙子实在是失望透顶。   罗氏沉声问张小宝:“你又打小多了?”   张小宝也没法否认,只得承认道:“我正在书房读书,谁让她吵着我了。”   罗氏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还能用念书当借口糊弄我吗?就算家里人都不出声,你念不好书。”   张小宝梗着脖子反驳道:“奶奶,你别以为我一次考不好就不行了,你难道忘了,算命的说我是天生富贵命。”   罗氏冷笑道:“我看那个算命的是你娘花钱请来的吧?不然咋出现得那么及时呢。”   张小宝闻言如遭雷击,面色灰败。   罗氏又看了看张小北,也没责备他,只是说道:“你这孩子很少跟人动手,今天也是被气极了。算了,你回家去吧。”   张小北说道:“行,那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老人家。”   说完,他拉着张小多,领着王世虎大步走出了张家老宅。   身后的张小宝如梦初醒似的,气极败坏地叫道:“你打了我,就这么走了?”   罗氏冷冷地说道:“不然,你还想怎样?再挨一顿打?”   张小北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院子外面有不少围观的村民,众人一看张小北出来,就拦着他问怎么回事。   张小北指指张小多依旧红肿的脸,老实承认道:“小宝打小多,我气不过,就揍了他。”   不料,大家一听,纷纷竖起大拇指夸道:“打得好,这家伙早攒够一顿了。”   张小北微微一笑,向众人告辞离开。   张小多看看树上的槐花,突然问道:“哥哥,还要钩槐花吗?”   张小北正在迟疑间,就有那手脚利落的邻居嗖嗖几下爬上树去帮忙摘槐花。围观的村民有帮忙拿铁钩的,有帮忙拿篮子装的,大家齐动手,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篮子槐花。张小北跟众人道过谢,提着篮子回家去了。   三人还没到家,就远远地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院门外。那不是潘掌柜的马车吗?赵清河来了。   张小北心中欣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院子里,张耀祖正陪着赵清河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话。   张小北打量着那个青年男子,此人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高个子,宽肩膀,不胖不瘦,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张小北和王世虎一进来,赵清河就笑着起身说道:“云博,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张小北。——小北,这位就是潘掌柜的侄子潘云博。”   潘云博连忙站起身跟张小北和王世虎打招呼。   张小北心里拿潘云博和潘掌柜一比较,发现这叔侄俩长得并不太像。潘掌柜生得白胖,小眯缝眼,一副喜庆相,而潘云博则长得英俊多了。四个人坐下来闲叙。   赵清河说最近潘家食肆开张,生意还行,但潘掌柜对那个新来的厨子不怎么满意,只是一时又难以合适的人接替他。   张小北也跟赵清河说了李先生的事。   两人说话时,潘云博就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嘴。张小北怕冷落新客,便找了个话题跟潘云博聊了几句。   随后,张小北趁赵清河和王世虎陪着潘云博说话,他把槐花拿到厨房并顺便找娘亲和姐姐,跟他们商量待客的事。   张小北说道:“娘,世虎和清河也在,潘云博又是初次登门,今天的菜要做得丰盛独特些。”   胡氏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呀,把今天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招待他们。”   胡氏说着还跟张小北展示了家里的存货,以及赵清河带来的东西。张小北见有鱼又肉还有排骨,便开始跟大姐点菜:“大姐,今天咱们就吃糖醋鱼、酱爆鸡丁、鱼香肉丝、手撕包菜、红烧茄子、豆豉排骨、溜肝尖,另外再炖个老鸭汤。还有,我摘了新鲜的槐花,姐姐能不能给我蒸个槐花饭?”   张小草笑着说道:“行行,都依你。你别再这儿转悠了,快去陪客人说话去。”   张小北心满意足地折回了院子,陪着潘云博闲聊一会儿,又带着去果园里观光,再在四周转转。他们再回来时,差不多已到了开饭的时候。   这时节,春暖花开,惠风和畅,他们就把饭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桌上已经摆上不少菜,上面还讲究地罩上了纱笼。   王世虎先凑上去看了看菜式,一道一道地跟三人报出来:“我爱吃的香椿炒鸡蛋、素炒菜心、青笋炒肉,哇,还有糖醋鱼、豆豉排骨、凉拌豌豆苗……”王世虎报一个菜名赞叹一句,赞一句,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一声。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小北说道:“世虎,别站在那光看菜了,快来帮我干活。”   “哎,好好。”   他们几个一起把桌椅碗筷摆好。他们这次摆两桌,他们几个桌,张小草张小枝他们一桌,菜都是一式两份,两桌的菜都是一样的,这样做能让双方都吃得自在不拘束。   张小北又去井边打水,好让大家净手。张小多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也跟着跑来跑去的。   等到一切摆放停当,菜也上齐了。   张小北又去拿了一坛果酒来。   大家分宾主落座,等到张耀祖和胡氏先动筷了,大家才开吃。   这几人中除了潘云博吃相稍稍含蓄些外,其他人吃相那叫一个凶猛。   尤其是王世虎,他几乎很少说话,埋头痛吃。   赵清河也不遑多让,而且时常跟王世虎抢菜吃。   潘云博面带笑意地看着众人,不知不觉中也放开许多。   酒过二巡,菜过两味之后,潘云博礼貌地问张耀祖:“张叔,请问这些菜是张婶做的吗?”   张耀祖顿了一下,转脸问胡氏:“孩他娘,这菜是你做的还是咱闺女做的?”   胡氏笑着答道:“这菜大多是小草做的。怎么了?”   潘云博飞快地瞟了张小草一眼,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菜做得真好吃,感觉比我们食肆的厨子还好。” 第63章 遇见   潘云博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还好,只有跟他熟悉的赵清河注意到了, 其他人尚无察觉。   胡氏也没察觉,她只当是一句客套话,连忙谦虚道:“你这孩子跟你叔叔一样会说话,小草手艺哪里会比得上食肆里的大厨。”   潘云博认真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几道菜, 做法讲究、新颖, 甜、咸、酸三味适中, 恰到好处。菜的色、香、味也样样合格。要是调料再齐全些, 再练练刀工,那就更完美了。”   胡氏和张耀祖听潘云博说得头头是道, 语气诚恳,心中自然欣喜不已, 同时对这个小伙子也有一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而隔壁桌的张小草听到潘云博这么用心地夸自己, 虽然因为女儿家的羞涩没敢朝他张望,但眼角的余光也在悄悄关注着他。   赵清河清了清嗓子,说道:“云博,看不出来你对饮食还挺有研究的嘛。话说我吃了这么多回, 都没吃出什么心得来。”   潘云博轻轻一笑, 说道:“大概你是以为吃得次数多了, 就习以为常了,而我是第一次吃,感触就多些。”   王世虎点头附和道:“对对, 就是这个理,我也吃了好多回,每次只知道好吃好吃还想吃,其他的就没了。”   王世虎一说话,大家就忍不住想笑。   胡氏笑着招呼大家,“来来,既然觉得好吃,大家就多吃些。”   众人继续推杯换盏,席间的气氛比刚才还热烈。   潘云博心中虽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但因想着还没得到叔叔的同意,因此只得暂时压下。他看着桌上的菜,这会儿功夫已经下去了一半,而王世虎吃饭的气势仍然不减,潘云博有心想留点菜拿回去让叔叔和几位老伙计尝尝,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赵清河见潘云博用一副心痛不已的神情看着王世虎,不禁觉得好笑。不过,有一点他也跟潘云博想到一处去了。因此他便笑着开口道:“婶子,这个糖醋鱼、酱爆鸡丁还有豆豉排骨有剩吗?若是有剩的话能不能让我带回去?”   胡氏说道:“剩倒是有剩,只是让你们带回去剩菜多不好,要不,让你姐再做一盘?”   赵清河连忙摆手:“特地重做太麻烦了,我就是解解馋,再回去给伙计们炫耀炫耀。”   张小北看看赵清河又看看潘云博,他猜测赵清河肯定不是馋和炫耀,他应该是想带给潘掌柜以及店里的老伙计看看大姐的手艺。只是这样行吗?毕竟,潘掌柜上次也来过他家,当时并没有别的表示呀。   张小北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当天吃的是什么来着,一时也想不起了。好像也有鸡鸭鱼之类,不过都是一般的作法。算了,既然这两个人想试试那就试呗,左右也费不了什么东西,成不成也没关系。既然赵清河要拿回云给店里众人品尝了,那就不能随便拿份剩菜回去,怎么着也得郑重一些。   想到这里,张小北便说道:“依我看,还是重新做的好,这些东西家里都有,每样做一份,也费不了什么事,做好了用食盒装上,你们临走时带上就行。”   胡氏一锤定音道:“对对就这么着,都别争了。一会儿吃完饭你们歇着,我们娘仨去做饭。”   赵清河一想,这样也确实最好,说不定更有说服力,因此也就不再反对了。   张小草她们那一桌先吃完的,吃完饭,大家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桌椅碗筷,便去厨房开始准备做菜。   张小北还去现场提建议:“姐,鱼选小些的,样式和色泽再注意些,鱼做完用专门装鱼的那个盘子装上,再放到食盒。”   他家里有两个现成的食盒,都是以前给他上学带饭菜时用的,一个有三层,一个四层,都是木头做的,最上面有盖子,还有个提手。这次刚好派上用场。   张小北在旁边看着母亲和姐姐做饭,一边想道,他这里还有好多菜谱呢,若是潘掌柜真能看上,他就每隔一段时间给他们出几个新品,够用一段时间的了。这样,家里又多了一个来钱的渠道。而且他家的那些鸡啦鸭啦也有了更好的销路。   胡氏见张小北还杵在厨房里不动,就挥手把他往外赶:“去去,到外面去,你说你也真是的,人家男孩子都不爱进灶房,你倒好,爱帮着干活不说,还没事往里头钻。”   张小北无奈地道:“娘,我帮你们干活不好呀。”   胡氏道:“好啥子呀,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爹娘和乡亲样的想法大体相似,他们认为男人应该远庖厨,灶房不是男人该呆的地方。张小北即便极不认同,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这些人深植于心的想法。   “那好吧,你们忙吧,我出去看看。”张小北为了耳根清净,日子好过些,还是选择不跟娘亲争执。   他正要离开厨房,就听到胡氏吩咐正在烧火的张小花:“花儿,你去菜园拔几根葱和青蒜,一会儿要用。”   张小北忙说道:“小花还得烧火呢,我去吧。”   他出了院子往后面的菜园走去。他家共有两片菜园,近点的菜园里葱太小了,他便往另一处走去,这一处偏僻多了,在竹林的东面,四处都是荒地,这块地种别的菜长势都不好,唯有葱蒜芥菜包菜之类的东西长得还行。   张小北一到菜园,就发现黑妮正坐在地上发呆。她的身旁是一堆小山样的柴禾,看样子是刚打完柴回来。   张小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比三年前高多了,身材苗条而矫健,四肢修长有力,容貌也有些变化,先前的婴儿肥没了,脸型变窄,眼睛显得更大,鼻梁也显得更高挺。她明显属于那种带有异域风情的大气风格。   这几年来,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有所变化。以前,张小北年纪小,跟女孩子之间也没什么忌讳,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找她玩,但后来随着双方年纪渐大,张小北又忙着读书考试,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就此开始产生了。虽然两人经常碰面,但说话的机会很少,单独说话的机会更少。好像,村中的男孩女孩之间差不多都是这样,七八岁之前,大家都没什么忌讳,两小无猜,混玩在一起,然后到了某个年龄,大家忽然一下子泾渭分明了,男孩只跟男孩玩,女孩们则聚在一起玩。谁也不理谁,若是有谁打破这层壁垒,就会被人起哄开玩笑。   张小北心绪起伏不定,他稍稍平静一下心情,叫了一声:“黑妮,你在这儿干什么?”   黑妮听到有人叫她,赶紧惊惶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张小北,才微微松了口气。   张小北笑道:“我是不是吓住你了?”   黑妮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两人一起沉默着,感觉彼此间应该有许多话说,但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黑妮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她说道:“小北,祝贺你考中秀才了。”   张小北笑着点头:“谢谢。”他想了想又问道:“你爹娘和你哥他们现在对你怎么样?”   一提到自己的爹娘和几个哥哥,黑妮便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咬着唇,说道:“小北,你说我现在能去找我亲生爹娘了吗?”   张小北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道:“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单独上路是很危险的。而且你还没有钱没有路引,你怎么出远门?”   黑妮站了起来,看着张小北说道:“小北,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看过半本武术书?”   张小北点头,他当然记得。   黑妮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几年来,我一有空就照着那本书练武,我气力大又会点武术防身,我可以出门的。”   张小北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黑妮,我不是听村里人说,你家人对你比以前强些了吗?你再忍忍吧,寻亲这事要从长计议。”   他们两家是邻居,最近两年,胡氏和张耀祖时不时地黑大富夫妻面前夸黑妮能干之类的,平常也没少给她塞吃的喝的,黑大富夫妻两个对黑妮也没以前苛刻了,三个哥哥虽然仍是混不吝,但他们年纪渐大,也不像以前那样欺负黑妮,黑妮的日子眼见着好过不少。   黑妮想起自己的现状,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下去,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小北,你见过卖猪的吗?”   张小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见过,我家每年都卖。”   黑妮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是呀,人们在卖猪前,对猪可好了,给它吃好吃的,喂得饱饱的,给它清理猪圈。可是,这都是因为要卖掉它才对它好。而我,就是那头要被卖掉的猪。”   张小北的心口宛如遭了一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妮继续说道:“我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只爱攒钱不想往外花钱,花一文钱就跟要他的命似的。可是我三个哥哥都到了娶亲的年龄,他们都想娶好看的姑娘,可是好看的姑娘要的彩礼都高,我爹不想出彩礼,我哥又要娶媳妇,那怎么办?只有卖掉我,还是要高价卖掉我。他们现在没出手,就是因为还没找到合适的买主。”   张小北暗暗骂自己,黑妮的养父母是什么人他不知道吗?亏他还被他们一家表面的作派给骗住了。根本没有透过表面去看事情的本质。   张小北心存内疚,歉声道:“黑妮,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内心这么煎熬。”   黑妮见张小北面带歉疚,心里立即生出一丝慌乱,她忙说道:“不不,小北,这跟你没有关系。自从你们家搬到这儿,我过得快活多了。没事就你家串门,你娘你姐还有你动不动就给我好吃的。我跟你说这件事,就是想告诉你,要是有一天你看不到我了,那肯定是因为我去找我的亲生爹娘了,你千万不要着急,也不要难过。”   张小北默默地看着黑妮,温声说道:“黑妮,听我一句劝,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哪怕你力气大会武功也不行。不要随便跑出去。你不是说你爹娘还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吗?你先按兵不动,若是他们找到买家了,你就告诉我,到时我协助你逃跑,总比你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强些。”   黑妮听到张小北这样温和的话,不知怎地,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她低声说道:“小北,你对我真好。”   张小北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黑妮这时才猛然想起张小北来这里是要摘菜,便不好意思地道:“你是不是要摘菜呀?你看我耽误了那么久。”   张小北道:“没事没事,我是来拔棵葱的。”想到娘亲和姐姐还等着用呢,他也不敢再耽搁,随手拔了几根葱和青蒜,黑妮也拖着柴禾回家去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果然被娘亲责怪回得太迟。   胡氏嗔怪道:“让你拔根葱去那么久,你是不是忘了咱家的菜园在哪儿了?”   张小北笑道:“没有忘记,就是在路上来了灵感,构思了一篇文章才回来晚了。”   胡氏一听是为这个回来晚了,不但不责怪反倒夸赞了几句。张小北哭笑不得,果然,这个所谓灵感来了,真是百试百灵。这个招数还是跟王世虎学的,他想吃什么好吃的,就说自己只有吃饱了才有灵感写出好文章,他爹娘每次都尽量满足他。   张小北面不改色地撒了慌后,又去院子里陪赵清河和潘云博他们。他们这会儿已经正在下棋呢,王世虎跟潘云博下,赵清河在一旁观战。   不多时,胡氏就出来说糖醋鱼做好了,鱼盛在盘子里端出来。   这一次做得比上午的更成功。鱼身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样式还好看,鱼身浇上汤汁,再撒上青蒜末和芫荽叶,金黄碧绿相间,光是闻着看着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开。虽然大家已经吃饱喝足,但仍然忍不住想尝一口。不过要是尝的话就破坏了鱼身的完整和好看的造型,所以,大家还是强忍住了。   接下来,其他的菜式也也陆续端上来。胡氏端出来一道,潘云博赞一通。   张小北和赵清河帮忙将菜包好装入食盒。   潘云博大概想赶紧把菜拿过去,也就多做停留,跟众人又闲叙几句便起身告辞。   张家众人把两人送到河边的小路上才回家来。   一回到家,胡氏再也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与八卦:“你们说潘掌柜这个侄子还挺有意思,竟然跟他叔长得一点都不一样,还夸咱们小草做的饭比厨子都好吃。”   张小北笑道:“我也觉得这人挺不错的。看样子,他跟赵清河处得也不错。”   只过了两天,赵清河便又来了。他这次来给张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盘掌柜和那店里的老伙计尝了那几道菜后也是赞不绝口。潘掌柜还说自己眼拙,上次竟然没看出来,又夸潘云博是个有心人。几个人商量之后,就想让张小草去店里当厨娘。 第64章 帮忙   赵清河又说道:“潘掌柜考虑到小草姐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到食肆不太方便,说会单独给她留间小厨房, 打杂的杂役也是个大娘,住处就跟他侄女住一起,平日里也不用到店里抛头露面。”   胡氏和张耀祖对视一眼,他们还在考虑。   赵清河又说道:“对了,潘掌柜的说, 工钱是每月一两银子, 包吃包住, 要是店里生意好, 年底还有分红。”   “每月一两银子?”两人都有些吃惊,他们还没得来及回答, 张小草自己出来了,她对赵清河说道:“清河, 你告诉潘掌柜, 我愿意去。”   赵清河冲着张小草笑笑:“小草姐姐。”   张小草转过脸对胡氏和张耀祖正色道:“爹,娘,难得潘掌柜这么信任我,还给这么多工钱, 我愿意去试一试。”   张耀祖面有难色道:“这工钱确实不少, 可是我咋听说当厨子的都是男人, 没听说女孩家能当厨子的。”   张小草不服气地道:“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当厨子了?家里做饭不都是女人做吗?”   胡氏慢慢说道:“小草啊,可是你这年纪不是到了吗?眼下正跟你说亲呢。这节骨眼上你总往外跑,娘怕不太好。”胡氏觉得自己家又不是穷得过不下去, 小草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整天在外面,总感觉传出去不大好听。   张小草听到说亲,脸色微微一红,便低头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也就是人家潘掌柜认识咱们,再加上新开的食肆没找到适合的厨子才想到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而且,娘,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以前还老跟你到镇上卖凉粉卖豆芽糕点,咱们旁边那馒头卖菜卖花的不是也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吗?咱们这种人家,能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那些虚的还是没必要讲究的好。”   张小草为了拉拢同盟,还特地去叫来弟弟帮忙,“小北,你说说我该不该去?”   张小北一直在旁边听着爹娘说话,他当然是支持姐姐去的,他稍稍组织一下语言,慢条斯理地对爹娘说道:“我觉得大姐可以去。一是咱们以后用得着潘掌柜的时候多着呢,像是咱家的鸡蛋鸭蛋,鸡鸭啥的都要通过他卖到县城呢,人家新店初开,正需要人帮忙,咱们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二是,大姐整天在家呆着,让她出门散散心,长长见识也挺好;三是,人家潘掌柜也说了单开小厨房,杂役也是女的,也不用我姐抛头露面,咱们没啥顾忌的。再者说,咱们这儿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姐不是说了,镇上卖东西的姑娘家多的是。咱们又不是什么官宦人家,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爹,你管他厨子有没有姑娘家呢,咱们自家过日子,得根据自己的实际条件来,人家家里还没有果园呢,还没有养成群的鸡鸭呢,事事都要跟别人家一样,那不是傻子过年看隔壁吗?”   张耀祖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一瞪眼,瓮声瓮气地道:“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啥叫傻子过年看隔壁,你是说你爹我是个傻子?”   张小北连忙陪笑道:“爹,你误会了,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打个比方。谁敢说你傻?你要是傻能生出我们这些聪明的儿女吗?”   张耀祖的气这才慢慢消了,只是傲娇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胡氏看着这父子俩,忍俊不禁,她笑着说道:“他爹,咱就听儿子的,就让小草去吧。”   张耀祖尽管心中还是有些不乐意,但家里其他人都同意了,就剩下他一个,反对也没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管怎么说,小草每月还有一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张小草看爹娘终于同意了,不禁笑逐颜开。   赵清河见张家人终于答应了,心中的石头也跟着放下了。他一脸轻松的笑容,问道:“小草姐,那你是今天就跟我走,还是过几天再去?”   张小草想了想,今天就去太急了点。她便问道:“我想过个两三天准备准备再去,行吗?”   赵清河忙道:“这当然是可以的。”   张小北陪着赵清河在院外的空地上走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谈心。张小北想了想还是把黑妮的事告诉了赵清河,赵清河时常来他家,对于黑妮也是熟悉的。   张小北说道:“我现在想帮她,只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赵清河思索半晌,也是一脸作难:“她这个确实不好帮,若他是个男孩子,咱们可以帮他找个差事,让他外出生活也行。难就难在她是个女孩子,年纪小又没什么经验,风险太大,万一被有心人算计麻烦就大了。而且她爹娘又是这么个打算,我估计他们为了稳妥起见,肯定不愿意放她出去。”   张小北道:“我估计也是这样。明着让她爹娘放她出门是不可能了。如果事情有变,我想先把她藏到别地,给她找份零活干着,先躲开她爹娘,等到后来时机成熟,再给她弄个路引,让她去找亲生爹娘。”   张小北想着黑妮身上没钱,而且现在又终日生活在惶恐之中,他想现在就让她好过些,便对赵清河说:“对了清河,若是我能劝服黑妮的父母,你能帮她在潘掌柜那里谋个打杂的差事吗?她很能干,力气又大。”   赵清河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她可以在后厨干活,我到时跟潘掌柜说一声。”   张小北又问杂役是多少工钱,赵清河说大概是每月二三百文钱。   张小北左思右想,觉得只能用这工钱来打动黑大富了,毕竟他是个爱钱如命的人。   赵清河还没有别的事要办,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便要告辞离开。   他一离开,张小草刚才那副坚决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和焦虑。   她拉着张小北说道:“小北,我答应是答应了,可是心里没底怎么办?我怕去了,店里的生意不好怎么办?”   张小北安慰她道:“你别着急,潘掌柜和潘云博都说你行,那就肯定错不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弟弟我吗?我是聪明吃货一枚呀。”   王世虎睡午觉睡得迷迷糊糊地出来,也顺口接道:“还有我,聪明大吃货一枚。”   张小北弹了他一个脑门崩,随后拉着姐姐进屋商量去了。   张小北坐在桌前,铺开纸张,一边写一边说道:“大姐,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就放心地去吧。趁着这几天,你在家再练练手,我呢,再给你想几个做着不太难又容易出彩的菜式。”   姐弟两人开始坐下来认真商量菜谱。   张小北说道:“你得有几个拿手菜,而且每月还要不断地出新。你的拿手菜,先以为鱼为主,糖醋鱼算上一个,再加上你以前给我做的菊花鱼,还有过年时我让你做的酸菜鱼、麻椒鱼、豆瓣全鱼,以及年秋天弄的苹果炖鱼,光鱼就有六个了。再加上我说的桂花盐水鸭之类的,凑够八个大菜,剩下的素菜,你就自己发挥。我一想起新菜谱就写给你。”   关于鱼的做法,张小草平常练习得次数多,眼下就不用再练。毕竟,他们靠着河,门前又有个池塘,吃鱼也方便。而且胡氏又听说吃鱼能让人脑子变聪明,平常也是想法设法地给张小北弄鱼吃。张小草对鱼的各种做法是烂熟于心。   不过,对于鸭子,他做的次数就少了。虽然他们家一直养鸭,可那都是拿来下蛋和卖的,哪里舍得常吃?   如今为了张小草练手,胡氏咬牙宰了两只鸭子,一只用来做试验,一只用来给张小草带走。   张小草要做的是桂花盐水鸭,倒也不算太麻烦,无非是先把花椒和盐放锅里炒熟了,待把鸭子宰杀洗净后,把花椒盐末掉鸭身,腌上一夜,晾干,再将鸭子切成块。再放上葱段、姜片、桂皮、大料、酒、白糖,再点水,然后放锅里蒸熟即可。   鸭肉做了桂花盐水鸭,剩下的鸭内脏也用卤水卤出来。   鸭子是试做,第一次做得稍欠火候,肉也有些老。第二次就比第一次好了许多。张小草一边做一边拿着小本本记着,比如蒸的时间多长最好,什么火候。本本是用张小北抄书的那种硬纸装订成的,笔呢,是眉笔,用起来跟炭笔差不多。   张小北对她说道:“你识字,要把这个长处发挥出来,平常有什么心得体会,就记下来,我以后遇到食谱和美食有关的书,也会捎给你。”   张小草把弟弟的建议牢记于心,她现在是浑身充满干劲。以前只是帮着娘去卖东西,在家里做做饭,她可从来没有独自挣过钱。这份工,对于张小草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这三天里,张家灶房里的烟就没断过,香味更是一阵一阵地冒出来。虽然张家离村子较远,但还是时不时地有人过来瞧个究竟。这当中最高兴的要数张小多和王世虎了。王世虎一见到张小草,眼睛就眯成了两道小缝:“小草姐,今天又试做什么呀?我帮你烧火好不好?”   张小草笑道:“好好,世虎真是个好孩子。”   张小多不甘示弱地说道:“姐,我也帮你干活。”   张小草揉揉她的脑袋,笑道:“那你就帮着吃饭吧。”   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跟两只蜂蜜似地在厨房里转悠。   王世虎在试吃个肚儿圆后还用羡慕妒忌的眼神看着张小北,“为什么你有这么好的姐姐,我就没有。我只有一个又懒又馋的弟弟。”王世虎的弟弟跟张小多年纪差不多,一个爱吃爱笑的小胖墩,还是个跟屁虫。   张小北安慰他道:“其实有个弟弟也不错呀。你以后就知道了,有他在,你传宗接代的压力就小很多。”   王世虎脸色有些窘迫:“什么传宗接代,人家还是个孩子。”   张小北噗嗤一声笑了。王世虎比他还大,连他都有人说媒了,这家伙肯定也快了。   想到这里,张小北就想故意逗逗他,“哎,世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王世虎两眼望天,张小北说道:“算了,谅你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王世虎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吭哧半天,终于还是想出了答案:“我喜欢好看的,身段好的。”   张小北见惯不惯,大家都是一样的审美,都喜欢好看的。   没想到,王世虎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喜欢像我娘亲那样的。”   张小北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王世虎母亲的样貌,白白的,胖胖的。   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嗯嗯,你跟你爹一样都有眼光。”   王世虎有些羞涩地笑了。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潘掌柜带着赵清河还有他的侄女潘云珠一起来到张家。   潘云珠长相有潘云博有几分相像,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端庄秀美,言语利落。跟张小草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胡氏见此,也更加满意。毕竟两人以后要住一起,要相处得来才行。   胡氏本意要留三人做饭,潘掌柜说道:“弟妹,不是我不想留家吃饭,实在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呀。这老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先前我以为我家是开客栈的,跟开食肆不是没啥区别吗?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开客栈,人家是以住店为主,店里厨子做得好吃不好吃人家也不介意,而且做得都些面条啥的简单饭菜。开食肆可不一样,你没好厨子不行,没招牌菜也不行,贵了也不行,稍不留神,客人拍屁股走人,到别家吃去了。”   胡氏在旁安慰道:“确实,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幸亏潘大哥是个能人,啥都应付得过来。”   潘掌柜摆摆手:“能啥呀,我这叫一个焦头烂额。”接着,他又拍着胸脯说道:“张老弟,弟妹,你们尽管放心地把闺女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出一点差错。”   胡氏忙道:“我们当然对潘大哥放心。你能瞧上她的手艺是她的福分。我一定嘱咐小草好好干。”   张耀祖不像胡氏那样能说会道,只是一个劲地谦虚道:“我这个闺女又笨又没眼色,她要是做得不好,潘大哥尽管说她。”   赵清河也悄悄过来告诉张小北说,潘掌柜也答应了让黑妮去后厨房帮工,管吃住,工钱每月二百文,以后视其表现再往上加钱。张小北连忙说道:“我试着去游说黑妮他爹,还有,如果以后黑大富问你黑妮的工钱,你就说,黑妮年纪小,又没在厨房干过,所以潘掌柜只能给一百二十文。”这样,能为黑妮剩下一点是一点。赵清河点头答应。其实张小弟还想再把工钱往少里说,但又怕太少了,说不动黑大富。毕竟黑妮在家能干不少活呢。   趁着潘掌柜在跟张耀祖说话,胡氏赶紧找正在收拾东西的张小草,好声嘱咐了一番。张小草一一答应了,才拿着行李跟着潘云珠坐进了马车。张小北怕姐姐第一次出远门,心中没底,便跑上去说道:“大姐,你放心去吧,有什么事就跟潘掌柜和赵清河说。我过几天也要去县学报到,到时会去看你的。”   张小草跟大家挥手告别。   张家门口三番几次停辆马车,早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这次也不例外,有不少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有人问胡氏这马车的主人是他家什么亲戚。   那个下车来的姑娘又是谁。   胡氏也就照实说了。村民中有一部分人也早听说了潘掌柜的名字,愈发羡慕张家。   胡氏情知大闺女的事也瞒不住,而且也没必要瞒,就说道:“小北的同窗赵清河,就是经常来我家的那个男娃,如今也在潘家食肆当帐房,他说我们家小草做饭好吃,刚好,潘家食肆的厨子有事回家了,就来找我,看能不能让我家小草去帮忙顶上一阵。我跟我们当家的都说不行,可是人家潘掌柜新店刚开,需要人帮忙,而且人也没少照顾我们的生意,就干脆让她去试试,反正就当帮个忙。”   大部分村民听到张小草不但有工钱拿,有单独的小厨房,还有个女工帮着打杂,又跟潘掌柜的侄女住一起,心里还是十分羡慕的。恨不得把自家的闺女媳妇也往送去,只可惜,可不是人人都有张小草这样好的手艺和运气。   此时的张小北去了黑妮家,他在黑家后面的菜园里找到了正在干活的黑大富。   黑大富大约四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由于常年干活的缘故,身体显得十分健壮。而且他不怎么家说话,嘴唇总是紧紧抿着,目光犀利精明,让人不敢亲近。村子里的孩子看着他就躲,没几个喜欢跟他接近的。   张小北其实也不喜欢跟他说话,但为了黑妮的事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他。   “大伯。”张小北站在菜园的栅栏外,叫了一声。   黑大富闻声,抬了抬头,声音平得像平板似的,“小秀才,你找我有事?”   张小北说道:“大伯,我有一件事跟你商量,我的同窗赵清河现在潘家食肆当帐房,他们那里在招工,我大姐去当厨子了。”   黑大富自然是听说过张小草的事情了。他阴阳怪调地说道:“不但你有本事,你大姐也不差啊,怪不得看不上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张小北自然听得出黑大富话中的愤愤不平之事,他就假装没听懂,淡然说道:“黑伯,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两家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有啥看上看不上的,要我说,真论挑剔的话,黑虎哥他们才是真挑呢,我听他说,他一定要找个好看的,不但要白嫩的,还要身段苗条,大伯伯想想,咱们乡下姑娘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能白嫩到哪里去。”   黑大富一提到自家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娶好看的,依他看,能干活能吃苦守住家的才是好媳妇。偏偏他儿子还特别犟,爷俩正僵持着呢。   张小北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说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世上总还是有既好看又能干的姑娘家的。依黑虎哥那种人才和你们家这条件,要找到也不难。”   这话黑大富听得顺耳多了。   张小北也不想再跟黑大富扯大多,赶紧把被他打断的话题重新拉回来:“你瞧我,光顾着跟大伯闲聊了,忘了说正事了。潘家食肆正在招工,不但要招厨子还要抬后厨杂工,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百二十文的工钱,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们家的黑妮,她力气大,能干,人家潘掌柜肯定满意,还有一条,黑妮饭量大,食肆管吃岂不是也很划算?”   黑大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张小北,反问道:“真有这么好的事?”   张小北点头,“当然是真的,赵清河是我好朋友,我姐都去,还能有假?”   但是黑大富心头还有有些疑问,张小北只得一步步打消他的疑问:“本来,这个差事我想让我二姐或是堂姐去,但是呢,赵清河说了,这工钱可不是白拿的,因为活挺重的,不但要洗碗洗锅,还要搬运菜肉,还能食肆里的潲水。一般人是干不来的,他们想要的是男工,但我想着我姐在那儿,有个男工也不方便,再加上黑妮力气大,也可以充当个男工用。”   黑大富这才打消了疑问,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家那个闺女没事老往张家跑,跟张小北也合得来,但他倒没往歪处想,很明显,人家张小北是个秀才,长得又俊俏,人家怎么看得上黑妮又那个又粗又笨的。   黑大富一边干活一边盘算着,他们家劳动力多,眼下田里的活不多,黑妮留在家也没啥大用,反倒每天还吃白饭,如果能送到潘家食肆里,人家管吃饭就能省下家里的粮食,每月一百二十文还能全落到他手里,这自然是好的。   黑大富慢吞吞地说道:“我倒是同意让黑妮去,不过有一个条件,这工钱每月得全部交到我手里。”   这本在张小北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大伯,你多少也得给黑妮留一点吧,虽然潘家管吃住,但她一个女孩子家总得买些日用品吧,手里没一分钱怎么行?而且黑妮去的是县里,不比咱们乡下,要是太寒酸了,会被人笑话的。”   黑大富才不管黑妮被不被人笑话,钱到他手才是最重要的。   黑大富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瞅着张小北。张小北假装被他的威严所屈服,只好说道:“好吧,黑伯,这是你们家的事,你说了算。那你就给我个准话,到底让不让黑妮去,你要不让我就再问问别人。”   黑大富生怕这个差事被别人抢去了,赶紧说道:“我刚才不就答应了吗?让她去。”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罢了,我就看在你这个秀才公的面子上,每月给黑妮留十文钱零花。”   张小北:“……”原来他的面子还真挺大的,竟值十文钱。   他拱了拱手,道:“多谢黑伯给我这个薄面。那我就先走了。两天后我跟同窗一起去县学报到,到时黑妮跟我们一起去就行了。每月领工钱时,或是你去潘家食肆领,或是让赵清河捎来都行。”   黑大富道:“没事,到时我亲自去领。”   张小北走出黑家菜园时,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找到黑妮,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还悄悄地把他与赵清河私下里的商议结果也告诉了她,叫她千万别漏了口风。   “本来工钱是二百文,我告诉你爹是一百二十文,你爹答应每月给你留十文,这样你每月就能存下九十文,你可以带在身上,也可以存放在潘掌柜那里。记得千万别说漏了嘴。”   黑妮只觉得高兴,一个劲地狂点头,以至于都忘了该说什么话好。   张小北笑道:“你回去准备几身换洗的衣裳,大后天早上到我家来,咱们一起去县城。”   张小北朝他挥挥手跑开了,待他走远了,黑妮才如梦初醒似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小北,你真好,谢谢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黑妮走回家时,脚像踩在白云似的,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终于可以离开家生活了,她很快就能存钱了,她的苦日子终于快熬出头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胡氏正在院子里晒粮食,一看到他回来就问:“我刚才瞧你往黑妮家去了。”   张小北就把去找黑大富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胡氏是很看不上黑大富那两口子的,她撇撇嘴,道:“这两人先前还凑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可是自从他家跟咱家结亲不成之后,那两口子见了我不是假装看不见,就是说话阴阳怪气的。我瞧着就来气。”   张小北道:“我瞧见他们也不高兴,这不都是为了黑妮吗?我就觉得她可怜,就想让她离家去过几天轻松日子,顺便也攒些私房钱。”   胡氏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张小北,“小北,你咋对黑妮这么关心,你该不是……”   张小北连忙说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多大呀,我跟黑妮从小就认识,她人又老实又好身世又可怜,我是因为怜惜她才帮她的,再说你跟我姐不是对她也挺好吗?”   胡氏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北呀,咱帮她归帮她,你可不能有旁的想法,娘可不想跟黑大富老口子有别的牵扯。再说了,你将来前途无量,有的是好姑娘等着你。”   张小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没跟娘亲争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张小北回屋去准备去县学的东西,铺盖,箱笼和一日用口,他娘早就准备好了。他再收拾些书籍和笔黑纸砚就够了。   王世虎一直在张家住着,没法回去准备,不过他说了,他先去报到,回头再让爹娘把东西送来就行。   张小北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听见到院外有人在喊:“张三嫂,张三哥,老宅正闹分家呢,你们快去看看。” 第65章 去县城   老宅闹分家?胡氏和张耀祖面面相觑, 这又是怎么了?   张小北说道:“肯定是小叶姐跟大伯一家闹起来了。”   这是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中间还关系到公公婆婆, 胡氏正在犹豫到底是去看个究竟还是假装不知道。不过,这事也容不得他们置身事外,因为很快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罗氏和老张头来叫他们过去。这下,胡氏不想去也得去。   胡氏想着, 这次公公婆婆叫他们夫妻俩去, 主要是为了居中调节的。小叶既然愿意分家, 那他们就私下里帮着分了就行了。最好不要在此时跟大房起太多冲突, 不然,他们肯定会以为二房三房合在一起对付他, 到时说不定会死拽着二房不分家,这会让小叶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因此, 胡氏对张耀祖等人说道:“他们两家闹分家, 按理别人不该插手,而且还有爹娘在场,说多说少都不好。一会儿你们都少说话,先看看事情是怎样再说。我们以后要帮你二伯家, 机会多的是。”大家点头答应。   胡氏和张耀祖便只好带着儿子闺女一起往老宅去了。   张家老宅门口早满了看热闹的乡邻们, 众人一见三房一家来了, 拉着他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张小北东听一句,西听一嘴,很快就将事情的经过拼凑个大概轮廓。   原来, 这两家有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是随着张小叶和张小多的长大,矛盾累积得越来越多,冲突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大房二房在一处过日子,二房跟着大家一起拼死拼活干活挣钱供张小宝读书,若是张小宝性子好些,知道感恩又争气些,二房一家倒还好受些。偏偏张小宝人事不懂,又惹出做牢赔钱的事来,平常对张小多非打即骂,对身为堂姐的张小叶也没有一丝尊重。而江氏和张富贵对儿子平日里的行为一关是装聋作哑,又觉得二房家没有儿子,心里头就觉得高他们一等,时不时拿话打压他们。   这次矛盾的触发点,土地庙的刘先生通知张小宝以后不用再去他那儿读书了。因为张小宝和高明礼做出的那些事,影响了他的名声,为了平复其他学生家人的火气,他只得让两人退学。   张小宝没了学上,江氏和张富贵自然不甘心,就想把张小宝转到镇上一家学堂去,但镇上那家先生要的束脩更多。罗氏和老张头对于这个孙子的所作所为是越来越失望,两人就提出干脆不让张小宝读书了,让他跟着他二叔张发财学点手艺以后也好养家糊口。   张小宝一听说不让他读书,还让他去学手艺挣钱,哪里肯干,当下又吵又闹。还埋怨都是家里太穷才耽误了他的前程。   张小多就在旁边插了一句嘴说,“你怎么不说自己笨,就知道怨别人。”   张小宝勃然大怒,跳起来就去打张小多,旁边的张小叶看不过去,劈手就打了张小宝。这下,大房夫妻俩不干了,一起指责张小叶,二房夫妻也加入了战局,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罗氏和老张头劝都劝不住。   张小叶趁此机会说,大家整天为这些鸡毛蒜皮地事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分开过算了。分家之后,各人凭各人的本事过活,谁也不用管谁。   二房要分,大房不乐意分。毕竟,三房一家已经分出去了,二房再分家,家里公公婆婆年纪越来越大,家里的劳动力越来越少,张小宝读书就更加艰难了。双方一时就僵持在这儿。   张小北他们一家打听完前因后果后,便用力穿过丛丛人墙挤了进去。   罗氏和老张头见三儿子一家来了,便有气无力地招呼道:“老三,老三媳妇,你们来得正好,赶紧进来跟你大哥二哥调解调解。”   他们一进堂屋,张小北就觉得屋里气氛非常压抑。   爷爷奶奶坐在中间,两人面色阴沉,神态疲倦不堪,大伯夫妻俩和张小宝绷着脸坐爷奶的左边,二房一家四口坐在右边,二伯母杜氏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空洞表情。   二房的张小叶则是紧抿着唇,一脸地蓄势待发,看到胡氏他们进来才站起身迎接,打了声招呼。张小多也站在姐姐身旁,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直转。   大伯张富贵看到张耀祖一家人,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三来了,你正好来给评评理。你说小叶这孩子,动手打了小宝还不够,还硬要闹着要分家,你说说,她爷她奶她爹娘都在这儿呢,哪里就轮到她一个女孩家当家做主了?还要分家?她以为分家多好呢,他们二房连个顶门的男丁都没有,真分了家看他们怎么活?将来她们姐妹出了嫁,在婆家受了气,也没娘家兄弟去撑腰。”   张富贵话音刚落,江氏就赶紧附和道:“小叶,你大伯说得对,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家可不比别人家。真要分了家没人帮你们,还不知道村里那些人家怎么欺负你们呢?现在你家有我们一起帮衬着,你们家才能过得像个人样儿,你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张小叶看了大房夫妻俩一眼,嘴角隐隐带着冷笑,道:“大伯,大伯母,你们就当我不惜福吧,我们二房就是想分出去,以后有没有人欺负我们,我们会不会饿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剧烈争吵起来,一个话音刚落,另一个立即接起,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旁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张富贵见跟这个侄女说不通,就面尴尬地把话题转移到张发财身上:“二弟,今天老三两口子也在这儿,你就给我们说个痛快话儿,你家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你闺女做主?”   张发财这几年比前两年看上去苍老多了,脸上的神情麻木而呆板,显得愈发没有精气神。他跟张耀祖本来没差两岁,现在的张耀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显得比张发财年轻许多似的。   张发财听到有人点他的名,他才缓慢地反应过来,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们分也行不分也行,咋样都行。”   胡氏闻言瞥了这个二伯哥一眼,暗暗摇头叹息。   张富贵抓住了张发财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听,二弟心里其实也不愿意分的。”   这时候,张小多大声叫起来:“分分,一定要分,我一天都不想再看到坏蛋张小宝。”   张富贵瞪着眼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出去玩去。”   张小多一点也不怕他,对他的呵斥也是置若罔闻。   张小宝早就对这姐妹俩不耐烦了,大声嚷道:“这是家族议事,没你们这些丫头片子的事,识相的都给我滚出去!”   张小叶也火了,霍地站起身指着张小宝骂道:“我看该滚出去的是你。”   张小叶将在座的众人扫视一圈,用清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没错,我们家是没男孩,可是我们家宁愿当绝户,也不愿养着那种好吃懒做、不知感恩、心思歹毒的男孩。我们姐妹也不稀罕那种人为我撑腰。我今天就把话撂到这儿了,我就是要分家,我宁愿被外面的人欺负也不愿被自家人压榨欺负。”   江氏一脸怒容地回击道:“小叶,你这孩子会不会说人话,你说谁是心思歹毒不知感恩?谁又压榨你人谁欺负你了?”   张小叶一副要豁出一切的样子,大声回答道:“你还脸问,这个人是谁你不清楚吗?是谁欺负我们,你难道不知道?我爹没日没夜地苦干,好处都被谁得去了?我娘就算生着病,也没清闲过。我妹妹那么小,整天被呼来喝去打来骂去的。给她吃个鸡蛋补补身体也被说。这一切都是谁做的?敢情就你的儿子金贵,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看谁不顺眼就骂谁。整天当着个宝儿似捧着,结果呢,看看他干得都叫什么事?浪费了家里那么钱,连个屁都没考过,自己不行还见不得人好,连自己的亲堂弟都能下手,挨了板子不说还让家里赔钱。这种货色,我们家是疯了还是傻了才愿意继续用血汗钱供他念书?”   张小叶的话话,句句都扎在大房一家的心窝上。   江氏气得几近发狂,跳起来指着张小叶骂道:“你娘疯了,你也要疯?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泼辣狠毒,就不怕名声坏了将来嫁不出去!”   张小叶满不在乎地道:“我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管它什么狗屁名声。”   两人越吵越激烈,罗氏、张老头等人赶紧出声制止,但两人都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最后胡氏和张小北也过去劝,好歹稳住了张小叶。那边,罗氏也制止住了江氏。   张耀祖见两家吵成这样,便对爹娘叹道:“这人心要是散了,再勉强聚在一起也没意思,不如就分了吧。各过各的日子,好也罢歹也罢,谁也怨不着谁。”   老张头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三儿子,长出一口气,道:“可是你二哥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瞧瞧你二哥,整个人跟木头人差不多,你二嫂是精神时糊涂,家里就小叶一个顶梁柱,可她毕竟是个女娃,真分了家你二哥一家怎么过?”   胡氏也在旁边帮腔:“爹,这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就别想那么多了。”   罗氏坐在张老头身边,她眼窝深陷,面色憔悴,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看样子,她对这些无休止的争执也够透了,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行啦,都别吵了。分家的事今天就说到这里,等我跟你爹商量后再做决定。”   罗氏转而开始问起张小北的事,她也听说县学下达通知了,这个小孙子很快就要去县学读书了。   “你到了县学里,可要好好读书。”   张小北态度恭敬地答道:“好的,奶奶,你老人家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罗氏又问张小草的事,张小北也如实答了。   罗氏神色十分复杂,意味深长地感慨道:“你们三房是越过越好了。”罗氏说着话又看看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三房越过越好,大儿子一家却越过越差。   胡氏看这个情形,这铁定是要分家了。不过,她的处境也十分微妙,怎么说都不太好,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有什么事还是让当家的去说吧,毕竟是他们的亲儿子,怎么说都没事,换成她可就不好了。   胡氏趁机说道:“爹娘,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先回了,小北还要回家收拾行李,明儿个一大早就要去县学。”   罗氏无力地摆摆手:“正事要紧,你们忙去吧。”   胡氏和张耀祖带着张小北姐弟离开了。   张小北倒想跟张小叶说几句话,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不方便,想了想,还是以后再说吧。如他娘所说,要帮二伯家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最主要的是能让他们顺利分家。而且他们家在这个时候,越是表现出偏帮二伯家,一是怕爷奶怜悯心疼这个被孤立的儿子,二是怕大房因为恼羞成怒,故意恶意拖着不分家。这两种情况哪种都不好。   路上,张小北对胡氏嘱咐道:“娘,你们多帮帮小叶姐。”   胡氏笑道:“那是自然的。你就放心吧。”   想起张小叶,胡氏心疼之余又忍不住担忧道:“你二伯家这种情况小叶要是不强就会被大房欺负得连渣都不剩,可是她这样下去,对她的名声可不利呀。将来她可是要嫁人的。”   张小北也明白,这个时代虽然对女性的要求不是太变态和严苛,但各种束缚也挺多的。而且人们闲着没事就爱说长道短的,一不小心名声就会受损。   他安慰娘亲道:“娘就放心吧,二伯家的情形,明眼人都能明白,小叶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仔细一接触就知道。若是有人只相信别人的嘴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那种人不嫁也罢。”   胡氏笑道:“世上的事哪那么简单呀。就算男方本人不在意,男方的父母亲戚呢。唉……我净给你叨唠这些干啥呀。”   张小北体贴地说道:“没事,我就喜欢听娘的叨唠,以后想听也没那么容易了。”   胡氏一想到儿子去了县学就不能天天看到他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   ……   次日凌晨,天才刚蒙蒙亮,张小北就起床了,王世虎也揉着惺忪的睡眼磨蹭着起来了。   院子里,张耀祖正在喂牛擦车,今天他要送三人进城。   胡氏也早早起来下厨去做早饭。   张小北十分不过意地说道:“娘,我昨晚就说了你不用这么早起来做饭,我们到县里再说早饭也行。”   胡氏一边烙馅饼一边说道:“哪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出门呀。收拾好了,快过来吃饭。”   早饭是烙得两面焦黄的馅饼,再配上一锅小米粥,有干有稀。   他们正要吃饭时,黑妮提着一个包袱来了。   张小北赶紧招呼她过来吃饭,黑妮连连摆手说:“你们吃吧,我在家吃过了。”张小北才不信她吃过了,硬叫她过来,胡氏也让她过来吃。黑妮实在却不过他们母子的热情便坐过来跟他们一起吃。   张小北吃了两个馅饼,喝了一碗粥,王世虎比他吃得还多。一边吃一边夸:“婶子做的什么都好吃,我怎么也吃不够。”   胡氏笑呵呵地说道:“喜欢吃就常来。”   王世虎频频点头。   吃完饭,三个人爬上牛车,张耀祖甩起一个脆响的鞭花,吆喝着往村外驶去。   大约辰初,他们就到了城北的县学。   做为本县的最高学府,县学还是挺有之派头的,庄严气派的大门,高高的石墙,里面树木蓊郁,学舍掩映在丛丛绿林中。   进了大门,一条笔直的甬道直通前方,左右各有几条卵石小径。   路边不但植有苍松翠柏,还有成片的竹子和花卉。   张耀祖看得直咂舌,这又够他回去说好几天了。   张小北和王世虎今天只是来报到和安顿行李。   他们让黑妮和张耀祖在门口的树下等着,两人先去找教谕的助手去登记姓名,然后领牌子,再按牌子上的号去找宿舍。   张小北和王世虎没有分在一个宿舍,两人中间隔了两排房子,倒也不远。   宿舍不大不小,青砖瓦房,青砖铺地,光线挺明亮,里面共有四张床,四张书桌,每人一个储物柜。张小北选了一张靠窗的床铺,把铺盖整理好,把行李锁进柜子里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王世虎也出来了。四个人一起去潘家食肆看看张小草和赵清河。   路上,两人交流着对县学和宿舍的看法。   王世虎说:“这地方倒是挺大,住的地方也好,就是里面的人太傲了,我跟他们说话,都没人理我。”   张小北说道:“你好歹还见到人,我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你别急,大家刚开始都是很拘谨的,慢慢熟了就好了。”   王世虎不太乐观:“谁知道呢,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挺有钱的,穿得都挺光鲜的,一个个鼻孔朝天。”   张小北安慰道:“行啦,别想这些,一会儿去我姐和清河,肯定有好吃的。”   果然,王世虎一听到好吃的,被新舍友冷落什么的烦恼,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张耀祖赶着牛车,找了几个人问路,张小北一路识记着路边的标志景物,发现潘家食肆离县学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两条街,走路大概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他们刚把牛车停到潘家食肆门口,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里面请,牛可以拴在路边的树上,我们有人看管的。要是住店,旁边就是潘家客栈。”   张小北冲伙计点点头,说道:“我们先吃饭,对了,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菜?”   那伙计面带笑容,飞快地报上菜名:“四位客官,我们店的招牌菜有糖醋鱼、酸菜鱼、豆豉全鱼,桂花盐水鸭、脆皮鸭……”张小北一听这些熟悉的菜名,脸上不禁挂上了满意的笑容,张耀祖和王世虎差不多也是如此。   他们四个大步走进潘家食肆,发现一楼已经快满座了。   看看柜台上,赵清河这会儿不在。至于他姐,肯定在后厨,他是自然看不到的。   张小北也不急着去找人,便径自找了张空桌坐下,跟伙计说,他们在等人,一会儿再点菜。伙计便去招呼别人去了。   一边喝着伙计端上的茶水,一边听着周围客人的议论。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儿的菜式不错吗?”   “不错不错,不过挺奇怪的,前些日子我也来过,菜式跟这会儿不太一样。”   “听说换了大厨了。”   “真的?潘掌柜这是从哪家挖来的?我在咱县里没吃过这样的菜品呀?”   “那就不知道了。你别小看这个潘掌柜,人家挺有能耐的。”   ……   张耀祖听着这些人议论自家闺女,心里的那些疑虑一丝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骄傲。   黑妮看着几个伙计动作麻利地穿行在客人中,既有些惶恐又充满莫名的期待。   张小北怕她紧张,悄悄跟她说道:“你不用出来招呼客人的,你在后厨房干活。”   黑妮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他们正说着话,王世虎悄悄捅一下张小北,示意他朝柜台看去,张小北一看,见是赵清河回来了,此时,他正一脸严肃地噼里啪啦地拔着算盘算帐。   王世虎故意大声喊道:“掌柜的,结帐。”   赵清河随口答道:“好的客官,请稍等。”答完,他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抬眼一看,见是王世虎和张小北他们,脸上立即换上大大的笑容,放下算盘,快步跑过来。 第66章 新差事   赵清河跑过来跟他们四人打招呼, 然后又埋怨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张小北笑道:“我们去县学报到,再顺路来这里, 想给你惊喜。”   赵清河莞尔一笑:“是挺惊喜的。”   张耀祖急着问张小草的情况,还问能不能去见她。   赵清河说道:“小草姐这会儿正忙呢,小厨房里挺乱的,你去了她也没空跟你们说话,要不你们先等一会儿, 过了饭点, 她就清闲下来了。”   张耀祖点头说道:“没事, 不急, 等她闲下来再说。”   赵清河主动把张小草近日的情况都告诉他们。   “小草姐的厨艺和能力大大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你们看看这满座的客人就知道了。我们这是新店, 一到饭点,都是座无虚席, 这一点真的很难得。潘掌柜总说, 这个厨子是请对了。”   赵清河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有人要结帐,他赶紧过去,结完帐又有人喊他,他歉意地对大家笑笑。   百忙之中, 他又问四人:“你们想吃什么, 只管对伙计说, 我请客。”   张小北笑道:“我们不急,先尽着客人吧。对了,要不你带着黑妮进厨房先去练练手干点杂活。”   赵清河点头:“也行。你带着她进去吧, 从我这边进去,往右拐就是。”   张小北叫上黑妮跟他一起,王世虎也想跟着,张小北就说,厨房里这会儿正忙着呢,去了连地站都没,叫王世虎好生在这儿等着。   张小北领着黑妮拐进小厨房,就见里面果然热雾缭绕,人声鼎沸,众人有的在择菜洗菜,有的在切菜装盘,虽然忙碌但又井然有序。   张小北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大姐的身影,只见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头上还戴了一顶帽子,身上穿着青色的围裙,在三口锅灶前忙碌着,一会儿掀开这个锅灶瞧瞧,一看看品尝品尝那个菜,转过身来,又往另一口锅里加点什么东西。大姐真的越来越像专业的厨子了。   张小北见她忙碌,也并没有打扰她,而张小草一个人忙得顶几人用,再加上屋里热气缭绕,她也没看清来的是谁,根本不知道自己弟弟来了。   张小北领着黑妮,问一个正在忙碌的、面目和善的大娘,“大娘,这是赵清河招的打杂的,他说先让她来给你们帮忙。”   那大娘擦了一把汗,上下一打量黑妮,笑着问道:“哦,赵清河好像跟我们提过,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黑妮忐忑而又拘谨地答道:“我叫黑妮,今年……十五了。”   大娘温和地笑道:“才十五,长得真够高的。来,你先把这韭菜和菠菜给择了,一会儿要用。”   黑妮赶紧坐下开始择菜,张小北也坐下帮着她干,黑妮小声说道:“小北,你领我过来就行了,快出去吧。”   张小北摇头:“没事,我在这里看我姐做饭。”   不过,厨房里可不是舒服的地方,虽然才是初夏,但里面有几口大锅烧着,又闷又热,只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身上就开始有了汗意,更别提是在灶前又是烟熏又是火燎的。唉,她姐这个工作也挺辛苦的。   张小草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一盘盘菜端上了长案,再由伙计端到外面。   闲下来的张小草也终于注意到了弟弟的到来,她又惊又喜,又骂他淘气。   张小草热得满脸通红,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连珠炮似地问张小北:“家里怎么样?你跟谁来的?去县学报到了吗?”   张小北被轰炸得不知道该回答她哪个问题才好。他问题还没回答完,张小草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们做。”   张小北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汗,一脸心疼地说道:“姐,瞧把你累的,你赶紧歇会儿吧,我们还不饿,。”   张小草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没事,我从小干惯了农活,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她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屋里人来人往的,说多也不方便,只得暂时压抑着。   张小北又给她指了指在干活的黑妮:“大姐,黑妮也来了,你以后有伴了。”   张小草看到黑妮也是非常高兴,说道:“清河跟我提了,黑妮你能来太好了。”黑妮朝她笑笑,用略带不安地语气说道:“小草,以后我就在这里干活,你别嫌我笨。”   张小草安慰她道:“莫怕,这里的活计不难,你只要肯用心学就能学会,而且我保证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黑妮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小北正跟张小草说着话,赵清河过来叫他说,潘掌柜请他们到三楼说话。   张小北看了看姐姐,赵清河对张小草笑道:“小草姐,你一会儿忙完了也来三楼找我们。”   张小草点点头:“你们去吧。我随后就到。”   他们到了三楼,潘掌柜、潘云博和张耀祖王世虎也都到了,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一到到两人进来,潘掌柜和潘云博一齐起身,潘掌柜道:“我和小侄不知你们几位大驾光临,招待不周,希望不要介意。”   张小北笑道:“潘掌柜,我们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见外。”   潘掌柜朝众人眨眨眼,自嘲地笑道:“这话我都对别人说习惯了,张口就来,都忘了你们不是旁人了。”   大家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笑毕,重新落座,每人都不拘束,说话也放得很开。   潘掌柜再三再四地夸张小草的厨艺好,又勤奋好学,他夸完,潘云博也夸,夸得张耀祖都有些不好意思。   潘云博夸完张小草,看着张小北正色道:“张公子,请问,你对我们食肆有什么建议没有?”   张小北怔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潘掌柜就笑着说:“忘了跟你们说了,我打算以后把这家食肆交给云博管着,好好锻炼锻炼他。”大家一起恭喜潘云博,还打趣地叫他小潘掌柜。   潘云博连忙摆手:“别别,大家别笑我,我也就是帮着叔叔看店而已。”   说完,他继续等着张小北回答,张小北觉得这人有点意思,有股子执着认真劲儿。   他想了想,字斟句酌地答道:“我没有太多经验,单是从食客的角度来提几个建议吧,你们觉得有用就试试,没用就罢了,就当咱们闲瞎聊。”   潘掌柜和潘云博赶紧和大伙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张小北微微一笑,开始简要说明自己的想法:“一,你们食肆最好每月都有新菜品,为了让客人尽快接受新菜品,前期可以采取赠送或是打折的方式,比如规定在店里花费一百文以上就可以免费品尝下月要推出的新菜这样,或是在促销期间打个八折九折这样等等。除了新菜品外,花费每超过多少文,就赠送水果小菜,花费不多,还可以聚拢人气。还有就是,办卡,在店里吃饭越多,打的折扣就越多。这样可以拉拢回头客。最后一条就是要加大食肆的宣传,可以雇一些人到闹市区去发广告。”   张小北一说完,潘掌柜和潘云博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   张小北一说完,潘云博一个接一个地问题就来了。简直是在问十万个为什么,问得张小北的头都大了。   “请问张公子,什么叫广告?是像官府的布告那样吗?”   “办卡又是什么意思?”   ……   张小北耐心地跟他解释,特别是有些词语还有着古今差异,张小北还得费尽心思地找替代语,有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语,张小北急得是抓耳挠腮。   潘掌柜在旁边看得直心疼张小北,便笑着劝道:“云博,你的问题太多了。小北,你也别急,慢慢给他解释,云博这孩子脑子有时候有些轴。”   张小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还是把问题解释清楚了。潘云博听得是意犹未尽,大有继续往下探讨的意思。   潘掌柜及时制止住了他:“先别急,咱们该吃饭了。一边吃一边聊。”   潘掌柜说着就问桌上众人想吃什么,大部分人给出的结论是随便,潘掌柜只得按着自己的意思“随便”点菜。   食肆里的菜不少都是现成的,再加上这个时候饭点已过,厨房里的人也有空了,菜很快就上来了。   鸡鸭鱼羊样样都有,再加上素菜凉菜汤类,是满满当当一大桌。张小北心里感慨,这潘掌柜该不会是把菜单上的菜都点了一遍吧。   张耀祖生平没怎么下过馆子,一看这架式,也是吃了一惊,连连说道:“潘大哥,你太客气。这菜点得太多了。”   潘掌柜给张耀祖斟满酒杯:“张老弟,这里头的不少菜都是你家宝贝闺女做的,我就是想让你们尝尝。来来,咱哥俩先干一杯。”   张小北忙阻拦道:“潘掌柜,我爹晚上还要赶牛车回去呢,要不你们下次再喝。”   潘掌柜说道:“不行,就这次喝。今晚不回去了,咱家有的是地方。”   张耀祖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得跟潘掌柜干了这杯酒。   潘云博也过来敬张小北和王世虎,两人只喝了一小杯,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男人一喝起酒来就没完没了,张小北和赵清河他们都吃完饭了,潘掌柜跟张耀祖还在喝。张小北看他爹这个样子,今晚是真走不成了,住下就住下吧。他嘱咐赵清河照看他爹,他自己则下楼去找大姐,正好张小草也上来找他们。   张小草探头瞧了瞧潘掌柜和张耀祖,便拉着张小北到一边说话。   刚才在厨房里说话不方便,这下没了旁人,张小草再无顾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说他们店里的伙计,厨房里打杂的大娘,以及潘掌柜和食客们对她厨艺的赞赏。   张小北认真地听着,他觉得大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的身上散发着某种动人的光彩。整个人虽然很疲惫,但是浑身充满着干劲,双眸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看来,这个潘家食肆是来对了。张小北也由衷地替姐姐高兴。   张小草说完自己的事,又询问家里的事,张小北把老宅闹分家的事说给她听。   张小草听罢说道:“你们怎么没帮帮小叶?她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大伯和大伯母一家子呢?”   张小北解释道:“不是咱们家不帮她,娘的意思是说,要帮也是分家以后帮,因为分家本来就是两家的事,中间还有爷爷奶奶。现在要是明着帮二伯一家,一是怕爷爷奶奶由此会可怜大伯,说两兄弟一起对付他之类的;二是怕大伯故意拖着不分,到时更麻烦。而且小叶姐的性格越来越强,也能对付得了二伯和二伯母。”他可是亲眼见过双方争吵的,你来我往的,外人连话都插不进去。   这么一解释,张不草也明白了,她点头道:“以后二伯一家分出去,咱们或是给二伯找个零工,或是让小叶出来干活,反正总能帮到他们。”   张小北道:“一切都等分了家以后再说。”   姐弟俩躲起来了说了一会儿话,张小草说要回厨房看看,他们一出来就撞上了潘云博。张小草连忙招呼道:“小潘掌柜。”   潘云博腼腆地笑笑:“什么小潘掌柜,叫我大哥就行。”   张小草低头笑道:“行,潘大哥,我去厨房看看。”   潘云博目送着张小草进了厨房,才慢慢转过头,看着张小北,没头没脑地问道:“哦,咱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张小北:“……”他们还没开始聊好吗?   潘云博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弄了个大乌龙,赶紧采取扑救措施给自己找台阶下,他正色道:“刚才,我跟我叔叔商量过了,我想请你也到我们潘家食肆来……”   张小北惊讶之后,赶紧告诉他自己目前的主业是读书,恐怕帮不了。   潘云博急忙说道:“我知道,你读书忙脱不开身,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不用你每天过来,你只需要提提建议,帮我们出出主意,想想新菜谱,食肆每月纯利之中有半成利润归你。”   张小北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潘大哥,其实就算你不给我分红,我也会帮你的,新菜品,只要我想起来也会告诉我姐。”   潘云博狡黠地一笑:“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是我不能明正言顺的压榨你。你不收钱帮我只是情份,收了钱,帮我就是责任,而且会想得更认真更细致。”   张小北哭笑不得地看着潘云博,觉得他说得好像又挺对。   张小北道:“那我考虑考虑。”   潘云博一听他还要考虑,便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这么好的事,你还用考虑?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是小草的亲弟弟,可是让出这么多利润出来,我也是心痛得不行。”   张小北脱口而出道:“为了让你心痛,我也要答应了。”   张小北答应了潘云博,潘云博也不知道是怕自己后悔还是怕张小北反悔,立即拿出一份文书让张小北签了。   就这样,张小北正式成为了潘家食肆的员工,只是不用坐班不用干活,只是个顾问。   张小北把这个消息告诉赵清河和王世虎时,两人的反应也大不一样。   赵清河夸潘云博有识人之能又出手果断。   王世虎说自己这么爱吃,为什么潘云博不请自己当尝菜工?   不管怎样,张小北在抄书之外又有了一份新差事,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他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跟王世虎一起回到县学。   他的崭新的生活要开始了,不但有了新差事,还会有新同窗新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例假来了,头痛不舒服,再加上心情受到了影响,写得很不顺畅,卡了好几回。就先写这么多吧,错字和部分细节我明天再修改。有什么错误欢迎大家帮忙指出。多谢。 第67章 县学那些事   张小北回到县学宿舍后, 发现宿舍里多了一个人。他大约十五六岁,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书。听到有人进来, 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张小北还是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并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张小北。”   那个人“嗯”了一声,抬头打量了一眼张小北,报上自己的名字:“孙长青。”打完招呼便继续埋头读书, 丝毫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   张小北见对方态度如此冷淡, 自然不会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收拾了一下床铺和书桌, 便也开始坐下读书。看书到傍晚,王世虎来喊他一起吃饭, 两人一起去饭堂打了饭,这里的饭菜味道很一般, 菜做得清汤寡水, 没滋没味的,不过价格不算贵,张小北勉强还能接受。但是吃货王世虎十分不满意。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抱怨:“这菜都炒得是什么呀,一点油星都没有, 也不管搭配, 什么菜都放一个锅里乱炖。馒头又酸又硬, 吃着都咯牙。”张小北安慰道:“凑和吃吧。”王世虎是无比怀念在家里的那些日子。   两人吃罢饭,便回了各自的宿舍,张小北和孙长青两人各点一盏灯, 背对而坐,看了一会儿书,张小北便去洗漱,然后熄灯睡觉。他睡觉时,孙长青仍在用功读书。屋里有灯光,张小北的睡眠多少受了影响,但他没有多说,集体生活就是没法随心所欲。他心里想着明天要去弄一副帐子挂床上,这样就能挡住灯光了。   第二天,早起,吃早饭,然后一起上课。他们这些学子是按成绩分班的,分为甲舍,乙舍,丙舍,张小北在甲舍,王世虎在丙舍。不过,这个时候,学里的不少先生都去参加今年的乡试了,留守的就那么几个白发苍苍的老秀才,好容易有个举人也不常来,学习基本全靠自觉,有不少人只是来报个名,然后就回家自学去了,隔个十天半月来一趟,或是在考试的时候来再来。县学还有一个好处是,这里有一个藏书馆,里面的学子们都可以进去借阅书籍,只是不允许带出来。张小北准备带着笔墨去抄书。   中午午休时间长,张小北叫王世虎一起去布店买了一套纱帐,一套青色围帐,再买四根竹竿,以便把帐子撑起来。买回来后,他就开始着手拾掇,费了一番气力终于把帐子给挂上去了,两层帐子,既可以挡蚊子又可以挡光,还有了私人空间,躲在帐子里也不怕别人窥视了。   王世虎见张小北弄得挺舒服,嚷嚷着也要挂一副。张小北答应改天再陪他一起买帷帐。   张小北的学校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虽然县学暂时没有制定什么规定,但他自己丝毫不敢放松,毕竟三年后,他还要参加乡试呢。乡试的竞争可比童子试大多了。那是跟全省的秀才们一起竞争。张小北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卯时起床,读书一个半时辰,去饭堂吃早饭,接着再读书两个时辰,吃午饭,饭后午休一刻钟左右,在藏书阁抄书一个时辰。下午温习上午的功课,练字,作文。酉时开始吃晚饭,饭后,在县学里面散步半个时辰,回到宿舍总结白天的学习,背诵加巩固记忆。县学每月有三到四天沐休,当然,平日里也管得不严,学子们有事也可以外出。但张小北决定就按规定的假期休息,平日的时间就用来认真读书。他制定完计划还分享给王世虎,王世虎一听这么规划得这么严格,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脸就皱成了苦瓜。   张小北苦口婆心地劝道:“世虎,你可不能就此放松了,我们接下来的考验一关比一关难。你看咱们学里有多少白头秀才,举人可不是谁想考就能考的。”   王世虎两手一摊,自嘲地笑道:“别说举人了,我连秀才都没信心考中。”   张小北赶紧安慰他,王世虎挠挠头,说道:“小北,说真的,我觉得我可能并不适合读书。”   张小北沉默了一阵,说道:“可是你就此放弃也有点可惜。而且你爹娘也未必同意。”   王世虎点头道:“所以,我准备再考两次,考中考不中就是它了,我不会再念下去了。”   张小北拍拍他的肩膀,“行,这几年先好好努力,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尽力而为。”王世虎点头答应。   转眼间,张小北已经在县学里六天了。他也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节奏,每天早早起来,现在天气好,他起床后也不躲在屋里读书,而是到林木葱茏的后山,一边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一边读书背书。读累了,把书往石头上一放,围着小山跑上两圈,身体微微出汗,头脑也随之清爽许多。这样,直到日出东方,其他学子陆续出来,他才抱着书去饭堂打饭。每一天都是这么平平淡淡又忙碌充实。   第九天时,张小北终于见到他的第二舍友的庐山真面目。这位叫陆思远,大约十四五岁,他个子中等,身材微胖,衣着光鲜,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十岁的老仆。老仆在忙碌地收拾床铺和衣物。陆思远则双手抱胸,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时不时地叹气摇头,看样子对住宿条件十分不满。   当他的目光扫到张小北的床铺时,突然出声道:“这是谁的床?”   张小北答道:“是我的,怎么了?”   陆思远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喜欢屋里敞亮空旷些,家里也从不让人挂这些帷幔帐子之类的。”   张小北不动声色地道:“有个人喜好很正常,可是你该明白,这里不是你家。”你没有权力干涉别人的喜好。   陆思远微微一怔,这才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着张小北。   张小北神色淡然,继续做着他的事。   陆思远碰了一鼻子灰,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他转头看到正在认真读书的孙长青,便跟他搭话道:“长青,你说呢?你觉得这样显得很别扭吗?”   孙长青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只要别吵着我读书就行。”   陆思远想拉同盟的心思也只得散了,这位是对谁都不感兴趣。   一时间,屋里气氛有些尴尬。但张小北没有丝毫不适应,他知道集体生活是需要一定的妥协和忍耐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事都要忍。对于脸太大的人,他是不会给脸的。   他做完自己的事,想着明天就要沐休,便决定去看看大姐还有潘家食肆。既然当了人家的顾问,不能只拿钱不管事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他就去找王世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潘家食肆。王世虎自然要一起去。   两人也没坐车,一路走过去。   到了潘家食肆,由于还没到饭点,张小草并不是太忙,姐弟俩也有空聊聊天。   张小草告诉他,那天张耀祖在这儿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才离开,潘掌柜还送了不少礼物给他带上。她又说了黑妮的事,黑妮适应得很快,现在很多活都能干,烧火、择菜、洗碗,甚至提水劈材,样样都行。她力气又大,手脚又利落,还从不偷懒耍滑,厨房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张小北也看到了黑妮,感觉才短短几天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就好了许多,性子开朗大方许多,好像也胖了些。   张小北开玩笑道:“黑妮,你长胖了,好像还变白了一点。”   黑妮赧然一笑:“真的胖了吗?小草姐她们说我干活多,每次都叫我多吃。”   在食肆里干活,别的不说,饭绝对是管够的。黑妮的饭量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大,在家从来不敢放开了吃,在这里就不用掖着藏着了。每顿饭都吃得饱饱的。现在的黑妮十分满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张小北看过姐姐后,又去找潘云博,潘云博早知道他来了,正在三楼等着他呢。   两人寒暄几句,潘云博便进入了正题。   潘云博告诉他,他这些日子按照他所说的派伙计去闹市区打广告,效果是有的。店里的生意也逐步稳定下来,但是并没有多火爆。他想让生意更好。   张小北来的时候就有些想法,便趁此机会说道:“马上就到夏天了,咱们店里的菜品也该更新了,多上些凉菜凉面之类的。一会儿,我跟我姐说几个卤菜的方子,看看卖得怎样。”   潘云博点头。   中午,张小北和王世虎就在店里吃了饭,发现客流量果然比前几日略少,但满座率也算可以了。   午饭过后,食肆里的伙计和厨子都有一大段空闲,张小北趁机去厨房跟张小草说卤菜和卤肉的事,张小草就把其他人支开了。   其实关于卤肉卤菜,小草之前在家也做过几次试验,但因为受调料食材所限,再加上他们家吃的次数不多,她也就没做出什么名堂来。现在可不同了。潘云博早明说了,她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跟他说,由他去买,试做时做砸做坏也没关系,大不了分给店里的伙计吃。因此,张小草现在放开了手脚去干。   张小北说道:“做卤肉主要是卤水,你试着多调几种,看看哪种最好吃,最后保留个一两种,注意要保持卤水别坏了。”   张小北接着说出了他知道的几个方子,大概要用什么调料,比如八角、桂皮、甘草、三奈、甘菘、花椒、草果、丁香   等等之类的调料。他只提供个大概方法,具体细节,还要不停地试验和琢磨。   卤水熬制出来,还要善于保存。张小北还把大概的保存办法也告诉了张小草。   即卤水使用一段时间后,就要过滤和清理里面的残渣。清理时,可以把干净的动物血液加入煮沸的卤水里,慢慢让卤汤重新变清。而且清理次数也不能过多,多则卤汤的味道会变淡。夏天的话最好每天都煮开一次,不用时不要晃动等等。   张小北说的这些,有些张小草知道,有些不知道,她又重新记了一遍。   每次说到菜谱和美食的事,张小草就十分佩服弟弟:“小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哪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张小北笑道:“这都是因为我爱吃爱琢磨呗,而且会说不算什么,会做才是真本事。”   张小草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我觉得会做也不是什么真本事,天底下会做饭的人多了,可是若是没人提点,说不定一辈子只做些馒头面条什么的。所以还是脑袋好最好使。”张小草说的是真的,若不是弟弟提点她,她就算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这些花样来。依她的水准估计也只能在家做做饭,哪会当上厨子呢?   张小草的行动力极强,而且张小北说的调料,厨房里本来就有,她说干就干,跟张小北说话时已经开始着手熬制卤水了。   说完卤水,张小北又跟姐姐交流了一番如何做凉菜的心得体会,凉菜的关键是调料和调汁,张小草多少也有些心得,张小北另外又提供了几个小方法,以便她慢慢琢磨。   张小北只有一天的休沐时间,感觉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回去时,不但张小草和黑妮赵清河不舍得,就连潘云博也觉得有些不舍,他说道:“咱们还没聊完呢,你这就走了?”   张小北说道:“我只休息一天,过几天再来。”   临走时,潘云博主动提出让张小草给张小北和王世虎装上下午新做的卤肉。   张小北尝了一口,还顺便给张小草和潘云博提出一点意见:“这肉卤得还不够入味,下次记得时间再长些。另外,这能卤的东西可多了,猪肉、鸡肉、鸭肉都行,还有猪内脏,猪头肉,鸭的内脏,鸭脖鸭头鸭肠鸭掌……”   张小北一边说,张小草一边飞快地记下,潘云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张小北带着卤肉卤菜,和王世虎一起离开了潘家食肆。   潘云博在两人身后说道:“下次一休沐你就过来,平常课业不紧时也可以来。”   张小北挥挥手:“知道了,小潘掌柜,你快回去吧。”   两人走远了,王世虎一脸羡慕地说道:“我觉得读书没劲,还不如开个家食肆有意思,你看看潘大哥多好,想吃什么有什么。”   张小北摇摇头,正色道:“你只看到他的好处,就没看到他的难处。开食肆可是个累活,从早到晚就没闲着的时候,得操心店里的盈利,伙计的薪水,还得应付各种人等,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两人在路上就把卤肉瓜分了,张小北主动给王世虎多分了一些,可把王世虎给感动坏了。   张小北问王世虎跟同宿舍的人相处得如何,王世虎说,有两个还可以,但也有相处得不怎么样。明明他没错做什么,但是对方就是不喜欢他,还对他有敌意,他也是莫名其妙。   张小北安慰道:“咱们谁都不能做到令所有人都喜欢,”说到这里,他还开了个玩笑道:“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正常人。对不对?”   王世虎觉得这个说法新鲜,表示一定要记在心里。   张小北回到宿舍时,发现只有孙长青一个人在。   他想了想,决定再做出一次友好的试探,便把带来的卤肉拿出让他尝尝,不出所料,孙长青果然拒绝了。   但拒绝归拒绝,孙长青的话比以前稍稍多了些,甚至,他还解释道:“我吃完饭就不再吃任何东西了,这是我的习惯。”这表示他不是针对张小北这个人之类的。   张小北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一边看书一边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孙长青突然又问道:“那什么,我每晚看书很晚,是不是干扰你休息了?”   张小北顿了一下,才说道:“还好,我有帷帐挡着。”   孙长青看着张小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比那个姓陆的强多了。”   张小北:“……”这算是夸奖吗?   不管怎么说,张小北和孙长青之间的关系比之前好了那么一丁点,路上,两人见面时,孙长青会主动点头致意,两人出门或是回来时还会打个招呼。不过在宿舍里仍是各忙各的,像别的室友那样一起吃饭一起讨论问题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张小北也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他既能跟人相处得不错,也能享受独自一人的生活。而且,他现在非常喜欢这种互不干扰的生活。而宿舍的另外两人,一个一直神龙见头不见尾,至今没出现;另一个则是把这儿当旅馆似的,三五不时地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弄出点不和谐来,第一次他嫌张小北的帐子弄得屋子不敞亮,第二次,他嫌两人起来太早,影响到他睡觉。尽管,两人都是轻手轻脚的,一直没弄出大声响。但陆思远还是一脸起床气地坐起来,不满地表示自己被扰了清梦。   这次,没等张小北开口,孙长青就回怼过去:“这里是县学,就是读书的地方。你想睡觉回家睡去。”   说完,孙长青抱着书本飘然而去。   张小北也冲陆思远淡淡一笑,随即转身离开。留下陆思远一个人气得捶床大怒。   平淡而又充实的八天又过去了。又到了去潘家食肆巡视的日子,王世虎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两人仍旧结伴而行。   一到了潘家食肆,感觉这儿又变了个样儿。原来是食肆和客栈的中间,又开了个窗口,张小北走近一看,原来这个窗口是卖卤菜和卤肉的。负责的人还是熟人,那个潘家客栈的李小二。   张小北招呼了一声:“小二哥,你怎地调到这儿了?”   李小二大声回答道:“自从开始卖卤肉和卤菜后,食肆的生意变得老好了,一时忙不过来就把我叫过来帮忙了。”   张小北看了看窗口的菜色,除了卤肉外,还有卤鸭卤鸡,猪头肉,猪内脏和鸭内脏等。另外还有卤制的藕片、木耳、豆腐、腐竹之类的卤菜,旁边还有几盆凉皮凉菜凉面凉粉。这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好几拨客人了。生意果然很火爆。   张小北和王世虎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又到店里去坐坐,发现还没到饭点,店里也有不少客人。他们大多点的是凉面凉粉之类的菜。   赵清河看到他们,上来热情招待。   这次,张小北没见到潘云博,听说他亲自去菜市场买鸭掌和鸭脖了。   ……   到月底时,张小北又来了一趟,潘家食肆的生意较上次来更加火爆,因为真正的夏天要来了。卤菜和凉菜尤其受欢迎。   潘云博也兑现诺言,付给张小北八百五十文钱。这是食肆纯利的一成。潘云博解释说,这个月又是开窗口是买材料的,投入比较多,从下月开始,纯利还会上涨。   张小北则是一脸惊诧,他什么也没干,就只出出主意就能拿这么多分红是不是不太合适?不过,赵清河劝他说:“俗话说得好,买家没有卖家精,人家生意人都精明着呢,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小潘掌柜给你这么多钱,可见你的主意价值绝超过这个数。”   赵清河接着又悄悄地告诉张小北说,“这家店以前的东家一直亏损,要不人家也不转让。大家都说这个地段不怎么好,潘掌柜盘下这个店也做好了前半年不怎么盈利的准备,哪里想到这头一个月就开始盈利。而且势头越来越好。这肯定跟你和小草姐有莫大的关系。”   赵清河这么一说,张小北拿钱拿得心安理得多了。   王世虎在旁边听了,突然说道:“小北这么厉害,要是他自己开个食肆岂不是更赚?”   张小北顺着王世虎的话仔细想了想,虽然他有点子,他姐会做饭,但真要开店他们家还真不适合,开食肆可不是那么简单,事情又多又杂,还有房租,还要雇人,各种关系都要打点。他要读书抽不开身,他姐一个女孩子家也应付不来,爹又老实,娘亲又要照料家里。所以眼下这种方式,对他们再适合不过。   张小北拿到分红的利润,张小草也拿到了她的第一笔工钱,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张小草兴奋得不行。非要拉着张小北给他买礼物。   张小北神色严肃地叮嘱姐姐要把钱攒起来。   张小草笑道:“我知道啦,姐就是想给你买东西。”   张小北说道:“可是我也有钱。”张小草执意要买,张小北最后只好挑了一刀纸,总算遂了她的心愿。   黑妮也领到了第一笔薪水,除了扣下的八十文,还有她爹大发善心给留下的十文钱,她也要送张小北礼物。被张小北笑着拒绝了:“黑妮,你一个月就这点钱,千万别乱花,以后都有大用呢。”   黑妮见他说得诚恳,只好收了起来,说道:“小北,你对我的恩情,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张小北说道:“算了,别恩呀情呀的,其实我也没帮你多少。”   刚刚穿越到这边时,他想改变家里的生活,想改变家中姐妹的地位,想改变的太多太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步步领教到现实的残酷和自身能力的有限。其实到头来,他发现他能改变的太少太少了。到现在为止,他曾经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越来越少了。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他越来越脚踏实地了。   张小北想着已经一个月了,他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回家,但家里却来了人看他。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叶。   “小叶姐,你来了!”张小北万万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张小叶,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张小叶一脸疼爱地看着张小北,笑吟吟地道:“三婶本来要一起来的,只是家里有些忙的,就我自己来了。”   张小北连声问道:“小叶姐,家里怎么样了?分家的事进行到哪一步了?你到县里来什么事?”   张小叶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回答他的问题:“家里挺好的,我们已经分家了。”   张小北有些惊诧:“这么快就分家了?”   张小叶点头道:“是的,我坚决要分,再加上三婶三叔又私下里劝爷爷奶奶,最后他们同意分了。”   张小北心里出了一口长气,爷爷奶奶终究还是想通了,不容易啊。   张小北笑道:“小叶姐,其实吵架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你们二房就算没有男丁,你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好,而且还有我呢。只不过那天答应我娘不能当场插太多嘴,就怕让爷奶以为咱俩两家联手对付大伯,到时他们心一软更不同意分了。”   张小叶笑道:“你姐我又不是个糊涂的,我心里都明白。”   张小北想着,既然他们已经分家了,那么帮助二房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只是他该怎么帮助他们家呢? 第68章 一起奔小康   张小北正在思考怎么帮助二伯一家时, 就听张小叶对他说道:“小北,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 二是到县城来逛逛。我长这么大还没来过县城几趟。还有就是,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做点什么挣点钱。”以前没分家时,张小叶有一堆杂活要做,几乎没什么行动自由。现在分家了, 家里又是她做主, 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张小北想了一会儿, 才慢慢说道:“让我想想你能做什么?你家情况跟别家不一样, 你出不了远门,外出做工是不行。那么只能在家里干点什么, 对了,你跟着我娘一起养鸭怎么样?咱们村靠河, 养鸭费不了什么粮食, 每天赶到河里就行,鸭蛋,鸭肉都可以卖到县里来,到时我们帮你找销路。”   张小叶说道:“养鸭倒也是一个路子。只是鸭子养成至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 我在想想, 这几个月的空闲, 我能不能干点啥?”   张小北试探道:“要不你跟我娘去镇上卖凉粉呢?”   张小叶摇头:“镇上的人就那么些,三婶一个人就够了,我就不去了。”   张小北也有些为难了,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卤肉卤菜不行,他既然已经收了潘云博的钱,就不能把方子再传给别人了,哪怕是堂姐也不好。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其他的事情,要么是本钱太大,要么是耗费时日长,对于张小叶都不适合。   张小叶见堂弟一脸为难,连忙笑道:“你别着急,能想出办法就想,想不出也没什么打紧。说真的,你小小年纪又要念书又要操心家里和我的事,真是难为你了。”张小叶说到这里,赶紧从地上的篮子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张小北,“你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连吃的都忘了拿出来了。”   张小北接过来一看,里面有烙油馍、咸鸭蛋和咸鸡蛋还有一罐豆豉。天热了,这些东西都能放上两天,其他就不行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炒田螺,田螺个头又大,又新鲜。最妙的是装田螺的碗是用麦秸或是稻草编的,一瞧就不是爹娘的手艺,张小北便笑着问道:“小叶姐这炒田螺是你给做的吧?”   张小叶点头道:“是我给做的,我跟小多下池塘捞的。”说罢,她又叹息道:“现在刚分家,家里啥都没有,我只能拿这些充个数,你就当个零嘴吃吧。”   张小北顾不上是在外面,伸手捏了一个田螺,对准了一撮,把里面的肉吸到嘴里,肉质鲜嫩咸香,特别好吃,当然,如果再加点辣椒就更好了。   他兴奋地问道:“小叶姐,咱们村附近的田螺多吗?”   张小叶想了想,答道:“咱们村子附近河叉多,池塘有好几个,这东西挺多的吧。每到夏天就成盆成盆的捞。”   张小北说道:“那你要不要试试拿到县里来卖?”   张小叶有些迟疑:“这玩意儿到处都有,能有人买吗?”   张小北说:“那就试试呗。反正也费不了什么本钱。”   张小叶一想也是。   张小北又叫她来县学门口卖,县学饭堂里的饭菜寡淡难吃,这些学子们又正值长身体的年龄,吃得欲望特别强烈。生意说不定比别地好做。对呀,不光可以卖田螺,还可以捎带着卖些包子之类的小吃。   张小北把这个也给张小叶说了,张小叶笑道:“行,包子我也能卖。我每天早点起床做好,天不亮就往这里赶。”   张小北连忙又说:“你也别来得太早,路上不安全。赶到晌午的饭点就行,那时候人最多。若是二伯有空让他陪着你一起来。”   张小叶答道:“好。”   两人说完话,张小叶就让张小北回去,她也该回家了。   张小北拿着东西,转身往县学走去。他想着,二伯分家了,这真是个好事。以后二伯一家肯定会越过越好。他想着身边的人,大姐,黑妮,赵清河现在都是越来越好,心情不由得愈发畅快起来。   张小北没回宿舍,而是叫王世虎出来一同分享美食。   王世虎一看有这么好吃的自然是欣喜不已。两人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席地而坐,迎着小风,啃着油馍就田螺,吃得那叫一个美。   张小北一边吃着一边宣布:“过两天,我堂姐来咱们这里摆摊卖包子和炒田螺。”   王世虎举四脚赞成,他甚至比张小北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不过,第二天中午,张小叶没有。   直到第三天中午,她才戴着草帽挑着担子出现在县学门口。   张小北冲出人群,跑过去。   此时,县学门口早已挤满了各式小摊贩,什么卖馒头的卖馄饨的卖豆腐脑的,真是样样齐全。不过,没人敢大声喧哗吆喝,他们是怕里面的人出来轰他们走。   张小叶的摊子上不但有两大桶的炒田螺,还有包子和一盆炒凉粉。这是张小北的娘赞助她,让她来试水的。   张小北和王世虎主动为张小叶站岗,并招呼买卖。   两人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还是有不少熟人的,大家看见两人站在小摊前招呼生意,自然有些奇怪,有些还窃窃私语起来。   张小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她赶紧说道:“小北,世虎,你们回去吧,不用管我。”她顿了顿,又说道:“小北,若是有人问我是什么人,你就说我是你的邻居就行。”张小叶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挺要面子的,小北又是秀才,她可不愿意让他活在别人的议论声中。   张小北满不在乎地说道:“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偷不抢的,怎么就损了我的面子?我干嘛说你是我邻居,谁问起来我就实话实说。”   张小北说完,直接大大方方地问那群交头接耳的同窗:“你们要不要尝尝我自家做的炒田螺和蒸包子,田螺从河里现捞的,肉又鲜又嫩,而且不贵,两文钱一大碗。”   王世虎看着张小北这样,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小北这样的秀才都不在乎,他有什么好在乎的。于是,他招呼得比张小北更大声。   那帮同学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其中一个就掏了两文钱要了一碗,碗仍是用麦秸编的,里面还铺了一层洗干净的荷叶。   那位同窗一开买,其他人也跃跃欲试,大家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或是要了一份炒田螺,或是买一个包子,或是要一份炒凉粉。   有的讲究些斯文,拿回去再吃,有的不怎么讲究,直接就吃了起来。   先尝了的果然频频点头,这包子和炒凉粉吃起来味道真不错。包子馅里还有肉渣,又鲜又香,凉粉又弹又滑,还入味,比饭堂好吃多了,价格不贵量还多。   这帮人回去以后,很快又涌上来一帮人,一拥而上,把张小叶担子上的那点东西给抢完了。周围的摊贩看得直眼红。   尽管生意很好,张小叶还是特意把给两人各留了一份。   王世虎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小叶姐姐,你的手艺老好了,跟小草姐姐有得一拼。”   张小叶笑道:“我哪能跟大姐比,对了,一会儿,我去潘家食肆看看她去。”   张小北说道:“我前几天刚从那儿回来,今天就不去了。你知道路怎么走吗?”说着,他就跟张小叶如此这般地比划一番。张小叶挑着空担子走了。   张小北和王世虎依旧找了个风景好视野开阔的好地,坐下来起享受美食。   两人正要开吃,就听见一声招呼:“王世虎,张小北,你们也在这儿呀?”   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王世虎的那帮同窗,他们肯定是闻味而来。   王世虎笑眯眯地跟张小北引荐:“这位是杨越,这位是小名叫猴子大名叫王同,这位小名叫竹竿,是你的本家,张松年。”   张小北:“……”这一听都是绰号。   不过,名字取得都挺形象,这位胖子确实很丰满,体型跟王世虎有一拼,那位猴子又长得精瘦,竹竿嘛,顾名思议,又高又瘦,跟只竹竿似的。   张小北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便说道:“来来,大家坐下来一起吃吧。”那帮人稍稍客气一下便坐下了。   很快地,这帮人便将两人份的炒田螺和凉粉给瓜分干净了。   虽然损失了一部分食物,但张小北的收获是不小的,他也算是交了几个朋友。   从这以后,张小叶几乎每天都来,卖包子炒凉粉煮鸡蛋,还有炒田螺。每次生意都不错。有几天,张耀祖也来了,他赶着车来送张小叶,顺便来看看张小北,给他送些吃的用的。   张小北问他家里的情况,张耀祖只说一切都好,不用他挂念。   张耀祖几次欲言又止,张小北心中起疑,赶紧询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张耀祖最后还是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道:“那啥,最近村里人在传你和黑妮的闲话。”   张小北一脸惊讶:“传我跟她的闲话?我们没做什么呀。”   张耀祖无奈地说道:“咱们两家离得近,黑妮不往别家跑总爱往咱家跑,你现在又帮她寻了个活干,他们可不就议论上了。”   张小北真是无言以对。   他说道:“爹,你别这管这些人。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张耀祖走后两天,刚好赶上县学休假,张小北又去了潘家食肆。   潘云博也说有事找他,两人一起去三楼谈事。   潘云博跟张小北说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又问他有没有新的想法。   张小北赶紧打起精神来,慢条斯理地答道:“想法倒是有一个,我今天就是来给商量一下。如果我提出一个点子,给你们用了,我那我的亲戚是不是也可以在别处用?”   潘云博目光闪动,反问道:“那得看你是什么样的点子?你的亲戚又怎么用?”   张小北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了一个很简单的点子,其实就是很麻辣烫,也叫串串香。这个想法的初衷是帮助小叶,他觉得眼下家里的菜园里有很多蔬菜,只需要弄口锅,熬点高汤,就可以开卖了。成本小,价格又便宜,肯定能在县学附近卖得不错。但是他考虑到自己是潘家食肆的顾问,就不得不先考虑潘家。   “这里面没什么技术,很多人都会模仿,而且我堂姐只在县学那块儿做,冲击不了你们食肆的生意。”张小北如是解释道。   潘云博没说话,直看着张小北笑。张小北一脸莫名,忙问:“你笑什么?”   潘云博笑毕,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一个读书人怎么知道这么好菜谱和点子,竟比我们这些开食肆的懂得还多。”   张小北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真正擅长的不是读书,而是琢磨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就对此颇感兴趣。不识字时自己瞎琢磨,认字以后,就到处找美食菜谱,我的启蒙先生家里的藏书我没少翻阅。又幸运的碰上了手艺好的姐姐,于是,我只琢磨,她负责来做,配合得极为默契。”   潘云博他点点头道:“这也很好解释,有些人天生就擅长某些东西,羡慕不来,比如我们家乡那块儿,有个人没学过画画,但画什么像什么。还有个嗓子好,一开口就让人佩服。”   潘云博只是单纯地表示好奇,并未深究下云。   刚开始时,他娘有过这类疑惑,但好在张小北起初表现得很谨慎,直到上学后才越来越大胆,大部分都推给了书本,少部分说是自己挑食爱琢磨吃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问了。毕竟,一件事,只在开始时大家会觉得奇怪,一旦适应了也就司空见惯了。   两人说完这些题外话,便又回到刚才的正题上,一起商量着新点子的种种细节。   张小北问了一下,县里有没有宵禁,回答是没有,但也没有夜市。张小北就建议潘云博在外食肆和客栈外面搭些凉棚,凉棚下支些桌椅板凳,等到晚间,可以让客人在外面吃饭。没有夜市,就来个晚市也行啊。   两人商量完毕,张小北也给张小叶争取了卖麻辣烫的权利。但潘云博也说了,张小叶只能在县学周边卖。张小北笑着保证,他这个堂姐野心不大,只是想挣点小钱而已。   张小北当晚返回县学,次日中午见到张小叶就把这事给她说了。又把做串串香的大致方法告诉了她。   张小叶冲他感激地说道:“小北,有你这个弟弟真好。”   张小北又问张小叶家里的事,张小叶说家里已开始养鸭子了,她娘最近有所好转,他爹的精神头也略好些。   张小北安慰道:“别急,慢慢来。二伯和二伯母都是能干的,你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没过几天,在县学的不少学生就知道了串串香这个新菜名。每到中午,他们便三五成群地去门口的摊子上点上几串,就着馒头吃得倍儿香。   串串香卖得十分便宜,青菜串一文钱三串,豆腐木耳贵些,一文钱一串。菜加肉串是三文钱两串。因为有炉子还有锅,张小叶一个人没法弄,只得让她爹借了张小北家的牛车跟着来。   张发财虽然仍是跟以往一样木讷不语,但好歹也能帮帮忙。   不过,张小叶觉得老是这样也不行,又是借牛又是占着人的。   张小北就建议她把东西放在潘家客栈试试。果然,潘掌柜一听是张小草的堂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张小叶打算能过了这个夏天手里有了闲钱就去弄一辆小推车来。这样推着走就方便多了。   半个月后,当张小北再一次去潘家食肆后,发现他家的生意又比上次好了不少。而且他也惊喜地看到了姐姐的进步,张小草现在能举一反三,配菜和自创新菜的本领比以前高了许多。越来越有大厨的范儿了。   张小北很快就拿到第二个月的分红,一两一钱银子。   同时,他还看上了潘家食肆的潲水,还说服爹娘来运潲水,多养几头猪,反正家里有牛车,而且地方也够大。   张耀祖听罢也颇为兴奋,当下便找到二哥张发财,两人一起在院子旁边加盖了三间猪圈,抓了四头小猪,为了看猪,还弄了两条狗来看门。   整个夏天,潘家食肆和张小叶的小摊生意都很红火。张小北看在心里,喜在心里。   而张小草除了事业上大有进展后,还有了别的喜事。虽然她还没明说,但她和潘云博,两人提起彼此时都是眉飞色舞的神情中,张小北早已看出了端倪。看来两人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第69章 归宿   张小北每日都按计划表生活, 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简单生活。除了读书背书跟人讨论功课就是在县学里跑步散步,或是窝在藏书室里抄书。这些抄来的书, 他除了自己收藏和送人外还会卖给别人。   他的书抄得工整错误率又低,卖的价钱比书坊还低,所以来找他买书的人挺多,再加上王世虎和赵清河也帮他拉生意,所以张小北要抄的书目已经有二十本了。一本三十到六十文不等, 除了本钱, 每月也能赚个二三百文钱, 再加上潘家食肆给的分红, 他每月有一千多文钱的收入,每月他还有官府发的廪米, 够他吃饭了。除了少量的买书和零花,其余的钱张小北就攒下来。父母让张小叶给他捎过几回钱, 都被他退回去了。   张小北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 有书读,有学上,家里和亲戚好友的境况又都在逐步好转。他的年纪不大不小,既没有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又并非小的出门不方便。现在一切都是刚刚好。   虽然张小北过得挺满足, 但身边的不少人觉得他过得挺苦的, 毕竟每日早起晚睡,天天按着计划表生活,又刻板又无趣。王世虎就是其中一个。   自从两进了县学后, 张小北跟王世虎的轨迹渐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毕竟,他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而且,他对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淡。两人也只在休息和吃饭时聚在一起,虽然如此,两人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时间渐渐进入了八月,张小北算着自己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决定趁着中秋节回去呆几天。   这天中午,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堂姐张小叶,张小叶也高兴地说道:“好好,今年中秋咱们两家一起过。”以前没分家时,她处处被管着,现在家里全是她做主,她想怎样就怎样。   张小北知道张小叶现在住在他们没分家前的那个院子,虽然中间有道墙隔着,但也不太方便,便说道:“我们家地方大,你们一家四口就来我们家过吧。”   张小叶爽快地答应了。   说完这些,张小北就跟张小叶告辞:“姐,那我回去抄书了。你有事叫人喊我就行。”   张小叶笑着说:“我都在这儿出摊这么久了,没事的,你忙你的。”   张小北便放心地回去了。   他回去睡了个午觉,然后再去藏书馆看书抄书。正当他聚精会神地抄书时,突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世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吼吼地对他说道:“小北你快去看看,有几个小流氓正在找你姐的茬。”   张小北把东西一扔,赶紧跟王世虎一起朝门口跑去。   张小北跑到门口时,就见张小叶正被三四个地痞围着用言语撩拨调戏。   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痞子用轻浮的语气说道:“哎呀,妹妹,我看你长得也挺不错,天天干这个多累呀,跟着我们哥几个吃香的喝辣得多好。”   另外几人附和着刀疤脸一起哈哈大笑。   张小叶冷着脸,突然从小车里抽出一把长长的柴刀,对着那个刀疤脸就砍。   周围的人“啊”了一声尖叫起来。   而那个刀疤脸和地痞也是一脸懵,一边懵着一边撒腿就跑。   张小叶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大骂:“你们这帮黑心烂骨头的玩意儿,竟敢调戏我,我一刀把你们劈回你娘肚子里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小北怔了一下,看堂姐这么给力,他可不能怂,他顺便抄起一根木棍,也跟着追上去。王世虎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不能怂,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砖也跟了上去。   那帮地痞回头一看,见身后不但追来一个不要命的女人,还有两个不要命的学子。他们只是嘴贱而已,哪里想到就碰到了这帮不要命的家伙。   这一串人沿着县学的大街跑了起来。   围观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小心地躲闪着。   就在这时,前面街道上出现了几个巡逻的衙役,就听那人一声怒喝:“干什么的,都给我停下!”   那个逃跑的刀疤脸猛然被人一喝,一个不注意,身子一趔趄,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张小叶也追了上来,举着柴刀作势就要往下砍,却被巡逻的人给拦住了:“你还敢当街行凶,把刀收起来。”   张小叶只好把刀收了起来,待气息稍定后,才指着地上的刀疤脸说道:“我在那儿卖吃食卖得好好的,他们几个上来就出言调戏,我被欺负得没法,才举着刀追他。这青天白日的,就敢当街调戏民女,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那巡逻的正要说话,张小北也提着根棍子追上来了,他看了巡逻的衙役一眼,大声喊道:“赵清海,你怎么在这儿?”   赵清海看到张小北也是一脸惊讶,“小北,我正要去县学找你呢?你拎着根棍子干什么?”   张小北指指张小叶解释道:“这是我二伯家的堂姐,那个地痞欺负她。”   赵清海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眼张小叶,心说,怪不得觉得这姑娘眼熟,原来是熟人。前些时候,赵清海也经常出入张小北家,他应该跟张小叶打过招面,只不过,她现在长高了,又晒黑了,而且头上还戴着草帽,所以他一时没认出来。   赵清海一听到小北的堂姐被人欺负了,上前对着趴在地上的刀疤脸就是几脚狠踹:“你他娘的,竟敢连我妹妹都敢欺负,还要不要命了。,我抽死你。”然后他一挥手命令另外两个衙役:“把这个流氓都给我绑起来,带走。”   那两个衙役自是忙着去绑人去了,那几个流氓又是哭爹喊娘,又是跪地求饶的。   赵清海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就拉着张小北到一边说话去了。   张小北好奇地问道:“海哥,你这段时间都忙什么去了好几月没看见你了。”   赵清海挑挑眉头:“我去跟人押镖去了,清河没跟你们说吗?”   张小北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听赵清河提过,不过,他有些忘了。   他赶紧说道:“清河好像是提过这茬,但是押镖押这么久?”   赵清海道:“押镖嘛,当然是要去外地,一来一回就这么久了呗。我才刚回来不久,前几天去找清河,他说你在县学读书,我就趁着巡逻过来瞧瞧。”   张小北瞧瞧他身上的这种装扮,便问道:“你又什么时候当上官差了?”   赵清海弹弹袖子,自嘲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差,我就是他们临时雇来的,帮着巡逻巡逻街道,守个夜之类的。”   张小北暗自笑了,这年头官府就有了临时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赵清海一转头看到满脸笑容的王世虎,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胖子,你现在长得挺高。还是这么胖。”   王世虎嘿嘿笑了几声:“清海哥,你如今愈发威武了。”   赵清海得意地昂着脑袋,“我一直都这么威武。”   四个人一起往回走去,回到县学门口时,张小北发现杨越、张松年他们正在帮张小叶看着摊子。   众人一见到他们回来,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小北,你们把那几个人追到哪儿去了?”   张小北说道:“那个脸上带刀疤的被我姐吓瘫了,正好官差来了把他们绑走了。”   众人一看赵清海身上这身黑色的衣服,便不由得心生畏惧。   赵清海故作一脸威严地说道:“以后有谁敢在此骚扰滋事,我们统统把绑到县衙,先打他一百个板子,再关他个几年,罚得他倾家荡产。”   赵清海信口胡说一通,但是围观的人并没有多少精通律行的,不少人就信以为真,那些本来有心寻衅闹事的,吓得也是脖子一缩。   此次,张小叶是一战成名,那些人谁也没想到,她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姑娘家,竟敢举刀追着流氓砍。他们也没想到,那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张小北也能拿根棍子打人。大家对这姐弟俩真是大为改观,再加上有赵清海撑腰,从此以后,在这条街上,应该再也没人敢惹张小叶了。   事后,张小北才得知,原来张小叶怕路上遇到危险,一直在在篮子里藏着一把砍柴刀。张小北想起几年前,他初穿来时,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张小叶,再瞧瞧今日的她,算是深刻地感觉到生活对一个人的塑造。   张小北再次去潘家食肆时,张小北从赵清河嘴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潘云博确实对张小草有意,潘掌柜也很满意这门亲事,看样子,中秋之后应该就会派门上门提亲。   张小北想想潘云博这人,长相不错,为人还正派,据说这条街上有不少姑娘对他有意,但他都不怎么搭理,遇到那些性子活泼爱调笑的嫂子之类的,也是一本正经的躲过。平常他的心思就放在怎么经营食肆上,对伙计虽然要求严格,但又很大方,奖惩得当。因此也深得手下伙计的尊敬。潘掌柜对这个侄子也越来越满意。   最主要的,张小草对他也很满意。两人若是结合也算是事业伴侣吧。张小北如是想道。他爹娘应该也挺满意。这门亲事没有任何阻碍。   中秋很快就到了,县学放了三天假。张小北提前给家里每人买了礼物,收拾好行李后,就到潘家食肆去跟姐姐汇合。到了食肆一问,潘云博一脸为难地说,中秋节他们还要忙到下午,因为县里有个头脸的人来他们这里订了一桌酒席,张小草做为厨子就没法离开的。   不过,潘云博说做完饭后,会让赵清河驾着马车把张小草送回家。张小北不想等到中秋那天再回去,便决定自己先回,反正他姐有赵清河送。   张小北又问黑妮要不要一起回家,黑妮犹豫了一下说她不想回去。张小北也表示理解,换他他也不想回去。黑妮不回家,抽空出门买了几斤点心和一只烧鹅,还有一壶酒,她把东西交给张小北,张小北以为她是给家里带的,便说道:“好的,我会把东西送到你家的。”   黑妮摇摇头:“不是给我家的,是给你家的。”   张小北一怔,黑妮低着头解释道:“以前我总吃你家的,如今我也挣钱了,就想买些东西给叔叔婶子尝尝。”   张小北想了想,便收下了,说道:“那我代我爹娘谢谢你了。”   张小北想着既然赵清河要送大姐回去,赵清海也回来了,他也邀请他一起去,赵清海正愁没地方去呢,自然是高兴地答应了。他说,他要跟赵清河一起去。   张小北想着今年二伯一家也去,再加上赵家兄弟,他得多准备些东西。   他带着赵清海一起到街市一通狂买,给她娘买了根银簪子,给妹妹买了头花,零嘴。他想了想,决定给二伯母也买根簪子,给二伯打了一斤酒,还有小多,跟小花的份额一样。至于二姐,他听说二姐最近在学绣花,便买了各种颜色的丝线和一些绣样。另外又给包括张小叶在内的三个姐姐各买了一盒面脂和胭脂。一切都买完了,他想想黑妮又是给他送书又是给他爹娘买东西,他还没回送过她什么。这是张小北第一次给亲戚以外的女孩子送礼,多少有些犯了难。不过,他想着黑妮平常总在厨房里洗碗干粗活,时间长了手会变粗,冬天也会龟裂。便给她买了一种防裂的面膏,可以擦脸也可以擦手。   当黑妮收到张小北送的面膏时,既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   厨房里一同打杂的大娘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黑妮,一个劲地追问是谁送的。她们还以为是哪位伙计送的。当得知是张小北送的时候,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过,她们一想到两人是同村又是邻居,觉得也能理解了。   黑妮见众人这么打趣她和张小北,赶紧急声辩解道:“你们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大家笑得更狠了:“人家都送你东西了,你还有啥不敢想的。”   这件事是越描越黑,黑妮简直是欲哭无泪。   还好张小草出来帮她解围,向大家解释说,自己弟弟从小就心善,这次是给全家都买了礼物,估计是想到黑妮孤苦无依才顺带给她买了一件礼物。张大厨房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是给面子的,当下便一哄而散,干活去了。   张小北在八月十四回到了家里。   他才两个多月没回来,家里变化挺大。首先,是家里多了四头猪,两条狗,那两条半大的狗崽子没见过他这个主人,总拿警惕的眼神盯着他,时不时地呜呜几声,因此被胡氏教训了几顿。   不但猪圈扩大了,家门口的池塘也挖深了加宽了,准备养鱼和种莲藕。张小北一问,得知是二伯跟他爹一起挖的。他心里愈发感谢这个二伯,便把给他买来的东西拿出来说道:“这是送给二伯家的礼物,我啥时候送去好?”   张耀祖问道:“那你爷奶有吗?”   张小北摇头:“我给忘了。”张耀祖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   胡氏赶忙打圆场:“我说他爹,中秋的节礼咱不是昨天就送了吗?”   张耀祖闷闷地说了一句:“随便从家里拿一份东西,就说小北买的。不然,要是爹娘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张小北倒没意见,他买礼物完全是随心,没考虑那么周全。不过,他给二伯送礼物倒不急了,等到他们来过节时再送也行。   他接着给大家分发礼物,每个拿到礼物的都很高兴。   尤其是胡氏赶紧戴上儿子给买的就银簪子,对着镜子看个不住。   张小北把黑妮送的礼拿出来时,张耀祖不由得夸道:“这孩子心地真不赖。”   胡氏也道:“是呀,这孩子多好呀。这黑大富两口子不会做人,但凡他们对黑妮稍好些,这孩子以后肯定想着回报他们。”   张小北一边分礼物一边说了些食肆里的事,胡氏和张耀祖听着闺女在潘家食肆里混那么好,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   张小北又隐晦地提过潘掌柜有跟他家结亲的意向,多少得让爹娘有些心理准备。   果然,胡氏和张耀祖听到消息,先是一脸愣怔,接着便是高兴。潘云博他们是见过的,一个挺好的小伙子。潘掌柜这人处事虽然圆滑精明,但没有寻常的生意人的那种狡诈算计。而且,小草嫁入潘家,手艺也有了用武之地,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   胡氏笑道:“本来还有人来说媒呢,我还想着等你姐回来问问呢。现在也不用问了。”至于以前提亲的那几家,早已经回绝了。   张小北试探着问道:“娘,有人来给二姐提亲吗?”   胡氏道:“没有正式提,倒也有试探过。我不想着等你大姐定下再说嘛。”   张小北道:“二姐年纪不大,咱家不要着急。过一两年再说。”他是在给赵清河赢得时间。   想到赵清河,他又不着痕迹地把他夸了一通:“清河现在是潘家食肆的帐房兼半个掌柜,潘云博不在时,就要他主事。”   胡氏笑着说道:“我一直都觉得清河这孩子懂事靠谱。”   可惜,就是赵家太拖后腿了。   八月十五这天,张家真是热闹非凡。张家一家人,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   张小北带着张小花和张小多在果园摘果子,果园里的果子已经卖掉大半,现在还剩下一些没长好的。不过,他们随便摘摘也吃不完。   苹果、梨子、枣、葡萄,各种果子一凑就是两小筐。   中午,他们吃得相对简单,大餐在晚上。   这一下午,胡氏带着张小枝和张小花,又是炸肉,又是炸油饼的。   到了未时二刻左右,张小草、赵清河、赵清海他们终于到了。   赵清海赶着马车,载着赵清河和张小草还有满满一车礼物回来。   赵清河解释说,这满车的礼物有大半是潘掌柜发给他们的节礼,他们就顺便带来了。这节礼不但有他和张小草的,还有黑妮的,是黑妮让带回来的。   胡氏清点了一下,发现这些节礼主要是点心,还有食肆里没卖完的卤肉卤菜,还有几食盒的鱼和鸡等等。这么一等,他们几乎不用做菜就够吃了。   大家一起把各种热菜凉菜一些摆到大圆桌上,然后再派张小多回家叫人吃饭。   不多时,张小叶带着爹娘一起来了。   张小北这才把前天买的礼物拿出来分了。   张发财和杜氏收到礼物时,是又惊又喜。   一向不善言辞地张发财也激动地说道:“没想到哇,我享着我秀才侄儿的福了。”   张小北笑道:“二伯真正享的是你两个闺女的福,大家都夸小叶姐能干,你看她又是做买卖,又撑着门户,就算是男孩子也未必做到这样。”   张发财是一脸若有所思,杜氏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暂时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大家围坐一起,张耀祖和张发财两兄弟也是举杯同饮,张小北则陪着赵家兄弟小酌几杯。其他人能喝的跟着喝,不爱喝的就吃菜。几家人是其乐融融,院里院外一片欢声笑语。   大家早早吃完晚饭,便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一边吃水果啃月饼一边拉家常。   赵清河特地向胡氏透漏说明天要重要客人来,说完还笑着看了张小草一眼,张小草一脸窘迫地回房去了。   张小北迎着充满凉意的晚风,正暗自高兴时,就听到胡氏跟杜氏感慨道:“这孩子一个个都大了,定了亲都要飞走喽。”   杜氏答道:“谁说不是呢。”   这时,张小叶突然问了一句:“三婶,我怎么听人说,黑妮他大哥也要订亲了,听说中间还有黑妮的事,这到底是咋回事?” 第70章 黑妮的亲事   张小北竖起耳朵听着, 就听胡氏说道:“是有人来提亲来着,只是这事还没定下来呢。”黑大富夫妻俩一心只想着发家, 连门都很少串,而且两家来往又不多,胡氏也没打听到他家什么消息。   张小北本想嘱咐他娘要盯紧黑家,一有消息就告诉他。但转念一想,他娘本来就对他和黑妮的关系存着某种疑虑, 若是这样说, 难免会加深这种疑虑。那么托谁留意这个消息呢?张小北想来想去只有张小叶了。她也住在村里, 黑家有什么消息肯定能传到她这里, 而且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有什么事, 她也能及时通知他。   赏完月后,二伯一家就要离开了, 张小北借口要去送他们, 跟在张小叶身边,悄悄地把这话告诉了她。张小叶笑着答应了:“行,我帮你盯着。有什么事立即告诉你。不过,这事可不好插手呀。”   张小北道:“你放心吧, 我会小心的。”   送了张小叶他们一段路, 张小北就回去了。   赵清河兄弟俩还在那儿等着他, 一见他回来,赵清河就问道:“小北,你刚才怎么了?”   张小北笑笑说:“没事儿, 正对月沉思呢。”   赵清海揪了一大颗葡萄扔进嘴里,说道:“小北你越来越有那些文人的样儿了。”   赵清河反击道:“我看大哥也越来越有土匪样儿了。”   赵清海笑骂了一句:“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我才是你哥好不好。”   三人笑着闹儿,张小枝就在一旁看着,也不怎么说话。   张小北看看这两人,觉得这两人都不简单,到现在为止,家里除了他之外,竟然都没人他俩有问题。   他们在外面坐着闲扯一通,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因为今日有客人来,张家一家又开始忙碌起来,又是打扫庭院,又是准备饭菜。   快晌午的时候,潘掌柜跟潘云珠来了。   张小北奇怪怎么潘云博没来?难道是为了避嫌?   张家一家对两人自然是热情招待。   潘掌柜说道:“可有一阵没来了,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胡氏喊张小枝陪着潘云珠说话,自己则去倒茶,端点心。   张耀祖和张小北还有赵家兄弟则陪着潘掌柜说话。   不过,今天潘掌柜怀揣着重大任务而来,说话自然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他在说话时,就不着痕迹地把潘家的家境,潘云博的事给说了一遍。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胡氏还以拉家常的方式问了一些问题。   剩下的问题,三个大人可能觉得有别人在场不好,就找借口将张小北他们三个支了出来。   赵清海闲着没事在那儿逗狗玩,赵清河则在跟张小北说话。   他望望堂屋,面带忧色,微微叹息一声,道:“你大姐的亲事一了,就该轮到二姐了吧?”   张小北话里有话:“我跟我娘说了,我二姐的事不让她着急,最好再等个一年半载。”   赵清河道:“一年多也差不多了。”   赵清海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一脸困惑地问道:“你俩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稀里糊涂的?”   张小北看看这两人,原来赵清河并没有把事情告诉赵清海,这也说得通,赵清河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在事情未成之前,他不会弄得人尽皆知。   赵清河跟哥哥打马虎眼:“我们俩没说什么呀,哥,你喝多了吧。”   赵清海翻了个白眼:“我今天还没喝上呢。”   赵清河只好拿话安抚他:“我知道,逗你呢。这事我以后再告诉你。”赵清海听罢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们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又帮着胡氏和张小枝她们干了点活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等到上桌吃饭的时候,张小北就发现潘掌柜跟他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而她大姐张小草竟没有出来吃饭,她带着张小花在她自己房里吃,估计是应该有些害羞,连潘掌柜和潘云珠都避开了。   张小北还特意偷偷问他娘:“娘,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胡氏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人家潘掌柜自个儿来说媒了。”不用说,爹娘肯定答应了呗。   张小北装模作样地拱手说道:“恭喜娘亲喜得佳婿。”   胡氏笑骂了一句:“一边去,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张家的一大喜事,胡氏脸上带着笑容,走起路来脚下带风。张耀祖也是满心欣喜,跟潘掌柜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们吃过午饭,张小北就跟赵清河商量要不要一起去看李先生,毕竟他们也有好几个月没去了。本来今天上午就该去的,只是因为有潘掌柜在,他们只得往后延些。但总共就三天假,再不去就没空闲了。   赵清河也同意,张小北告诉了娘一声,便动手准备礼物。反正家里东西多的是,什么水果、卤肉、点心都有,随便装些就行。   张小北和赵清河正要准备去,不想,王世虎却挎着个大篮子来了。   两人一问,这才得知,李先生母子不在家。据邻居说是去串亲了。   张小北不觉有些遗憾,下一次再见估计得过年了。   除此之外,王世虎还带来一个好消息是,李先生年底可能要成亲了。新娘就是跟他定亲的那位姑娘。   听到先生要娶师娘了,三人自是十分高兴。   王世虎道:“到时咱们三个得到齐了。”   张小北答道:“这是肯定的,必须得去。”   赵清河也表示没问题,反正潘家食肆年底肯定放假,就算没到假期,他告假也要去。   他们正说着话,张小枝走了过来,对王世虎说道:“你在李先生家扑了空,肯定还没吃饭吧,灶房里还有些剩菜,我给你热热。”   王世虎一脸感激地道:“还是二姐细心,我都快饿死了,这几个货都没人问我。”   赵清海踢了王世虎一脚:“你饿自个不会说呀,还当自己是客人呢,还得问你。”   王世虎哼哼唧唧地跟着张小枝去吃饭了,临走时,还不忘损赵清海一句:“这么凶,小心赶明儿找个凶婆娘治你。”要不是张小枝劝着,王世虎头上肯定也得挨一下。   王世虎风卷残云般地将灶房里的剩饭扫荡了个干净,然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慢走了出来。   吃饱喝足,他又提议去果园里摘果子。   四个男孩子带着两条狗又跑到果园里玩去了,也不用梯子,各种爬上一棵树,坐在树杈上晃荡着腿吃果子。两条狗爬不了树,在树下急得瞎转悠。   爬得高望得远,他们坐在树杈上,将周围的景致和行人全看在眼里。   张小北眺望着东边郁郁葱葱的田野,还有南边那条玉带似的小河,心情不觉豁然开朗。然而,他也仅仅是开朗一会儿,在看到一个人时,便晴转多云。   那个人是四五十岁的妇人,她的装扮与众不同,头上戴花,穿红挂绿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这是媒婆的专业打扮。那媒婆是从黑妮家走出来的,那还能有好事。   张小北看着又扭腰又摆胯的媒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伸手摘了一个烂梨,对着媒婆砸过去,梨子咚地一声落在媒婆脚前,把她吓了一跳,媒婆跳脚嚷道:“这是哪个王——”   张小北探出头,大声喊道:“大娘,对不起,是我扔的。”   那媒婆定睛看了看,一瞧这是张家的果园,再根据年龄和相貌,便猜到张小北是谁了。   她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哎哟,这不是张小公子吗?瞧你这梨子扔得准的,不愧是秀才公。赶明儿老身我给你说门好亲事……”   张小北赶紧打断她的话:“大娘,你等我一下,我给你送几个果子就当我赔礼了。”   媒婆嘴上说不用,脚步却放慢了等着。   赵清海不理解张小北的作为,问他搭理一个媒婆干什么。   张小北没多作解释,只说我去去就来。   他下了树,抱着几个大梨跑出了果园。   媒婆果然还等在那里,张小北把梨塞到她,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娘,这是串亲戚去了?”   媒婆拿了几个大梨,再加上又是秀才跟她说话,她哪有不尽心回答的,当下便噼里啪啦地说自己去黑家提亲的事。   她说的这户人家住在三十里外的山里,这姑娘长得俊俏又能干,黑虎十分满意。只不过是这姑娘家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哥哥,因为又矮又瘸,一直找不到媳妇。女方父母因为担心儿子的婚事,便一直扣着女儿不让说亲,说是要换亲。   张小北听到这里,心咚地一下落到了谷底。那个媒婆又说道:“我得回去了,人家女方那边还等着我回话了。”   张小北勉强笑道:“大娘慢走。”   媒婆拿着梨子,扭身走了。   张小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果园,赵清河他们三个也从树上下来了。   赵清河问道:“这个媒婆是不是给黑妮说了门不好的亲事?”   张小北答道:“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火坑。”   接着他便把男方的条件说了。   三个人一起怒骂黑家人黑心烂肺。   张小北决定要赶快要把这件事告诉黑妮,让她提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也得想想办法让她逃出魔掌。只是该怎么帮她也是个问题。 第71章 逃脱   张小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胡氏和张耀祖他们, 两人也忍不住骂了黑大富老口子心黑心狠。   但是骂归骂,张耀祖并不打算多管, 而且也不让儿女多管,他的理由听上去很充分:他们家跟黑妮他们家只是邻居,连亲戚都不是,没有立场去管。要是关系好了还能劝上几句,现在两家这种关系, 你去劝, 人家也不理你。   胡氏一向喜欢黑妮, 但这种事也确实棘手, 她除了哀叹黑妮命苦之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张小草和张小枝素来就和黑妮交好,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生气。   张小枝心思缜密, 她看看大姐和弟弟,感觉他们两人应该会出手帮助黑妮, 趁爹娘没注意时, 便悄声说道:“你们两个跟清河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帮黑妮。或是让她逃跑,或是让她赶紧嫁人。”   张小草说道:“我看只能逃跑了,嫁人太仓促了。”   张小北说道:“我会帮她的, 一会儿我们到了县里找到黑妮, 大家再一起商量计策。只是二姐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就是咱爹娘也不行。”   张小枝小声说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张小北想着中秋已经过完,他还是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黑妮, 好让她早做准备。   张小北和张小草又要离家去县城,胡氏和张小枝她们心里自然十分不舍,但是不舍也没办法,胡氏只能用大包小包的吃食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梨子、石榴、枣子等装了一大筐,煮熟的鸡蛋鸭蛋鹅蛋又是一篮子,还有各种咸菜、肉干、咸鱼林林总总地把潘家的马车都快塞满了。   张小北只好劝阻道:“娘,别再拿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要坐车呢。”   胡氏一想也是,潘家的马车虽然是双马大马车,但还有要载这么多人呢。不过,她随即又转念一想,便说道:“人多怕什么,咱家不是有牛车吗?一会儿让你爹送你们。”   张小北和大姐相视一笑,都放弃劝阻娘亲了。   等到东西收拾完毕,大家分车坐时,赵清海自告奋勇要来赶牛车,张小北为了路上说话方便,也把他爹给忽悠到马车上去了。张小草和潘云珠坐马车里,身边堆着小山样的各种吃食,张耀祖和潘掌柜两人坐车辕车,一边赶车一边闲聊。   张小北赵清河王世虎他们一帮人坐牛车,跟在马车后面。   这下四个人说话也方便了,大家开始就黑妮怎样逃跑这事各抒己见。   赵清海先说道:“那个黑妮的性子如何?可别咱们在这儿帮她出一堆主意,她自个儿倒不愿意逃跑。”   张小北摇头:“这倒不会,她早就想跑了,被我劝阻了。”   赵清海点头道:“不错,只要她愿意反抗,我们就帮她。”   赵清河道:“可是按照现在的律法,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就得有路引,这办路引得带着户籍文书去县衙办,年纪小的还得爹娘跟着。这一点黑妮可不好办。”   王世虎也接道:“黑妮的养父母肯定不会给她办的。那就难了。”   张小北也知道这条律法,一时也有些为难,他正在沉吟时,就听赵清海嗤地一声笑了:“你们三个真是读书读傻了。那什么律法是这么规定的没错,可是她干嘛非得跑到百里以外呀。咱们就在这方圆百里以内不行吗?别说是百里,就是十里以内,只要有心躲起来,他们一时也不好找。”   张小北的思维盲点被赵清海这一句话给打破了,他忙说道:“清海说得对,咱们光想着往远处跑了。岂不知,躲到近处也一样。而且有一个说法叫灯下黑,越是近的反而越想不到。”   大家的思路一经打开,各种点子源源不断地跑了出来。   张小北说可以就在县城帮黑妮租间房房子。   赵清海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他了,他保证给黑妮租一间既便宜又安全的房子。   赵清河面带忧色地说道:“我们帮是要帮的,但是大家要把自己摘干净,要装得这事看上去跟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小北,”赵清河转向张小北说道:“你们家还要在村里生活下去,不能让黑家拿住这个把柄。”   张小北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但是张小北心里也明白,黑妮要是逃了,她爹娘肯定是怀疑他,别人的嫌疑可以洗清,他的不好洗,但是没关系,这个忙他无论如何都要帮。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潘家食肆。   下了牛车后,张小北便直奔潘家食肆的后厨。厨房里只有黑妮一个人,她这会儿正在洗菜,张小北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一想着她的生活才刚刚出现一丝阳光,就很快要堕入黑暗,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难受。但是不告诉她是不可能的,总不能让她措手不及。张小北正在踟蹰怎么跟她开口时,黑妮一抬眼看到了张小北。   她先跟他打招呼:“你来了。中秋过得怎样?”   张小北强颜一笑:“过得还不错,只是你们家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黑妮面色平静地说道:“小草进来时跟我说了。”   张小北一想也是,马车跑得比牛车快,大姐先告诉黑妮也在意料之中。   黑妮得知这个坏消息,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她没哭也不慌乱,她的神色看上去那么平静,估计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张小北顿了顿又问:“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反正我是想让你逃婚。”   黑妮轻轻一笑:“我跟你想得一样。”他们说着话,厨房里又进来了其他人,张小北怕人多杂嘴,多说不好,便悄声说道,“你能出来一会儿吗?我们到别处商量。”   恰好张小草也进来了,她看看两人,一本正经地吩咐黑妮:“黑妮,帐房让你过去一趟。”   黑妮正愁没有借口出去,便赶紧答应一声出了厨房。   她先进了赵清河所在的那间放置帐本和算盘的杂货间。   张小北也随后赶到。   因为时间有限,三人说话都是言简意赅。   赵清河说他会托人帮黑妮找一间房子,让她住进去。这些日子不要随意出来走动,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另做打算。   张小北说,他手里有钱,会借给黑妮,够她这段时间生活所需。   黑妮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两人,说道:“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们几个的恩情我会一定记在心里。”   张小北说道:“咱们还是赶紧商量逃跑的事吧。”   黑妮接着又说道:“我逃一定是要逃的,不过,我不能给你们惹麻烦,我爹我哥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们一点亏都不肯吃,人又十分难缠。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们肯定会赖到小北和潘掌柜头上。”   张小北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黑妮把自己计划和盘托出:“我这两天就向潘掌柜请假回家一趟……”   张小北急忙说道:“那不行,万一他们押着你去成亲怎么办?”   黑妮看着张小北那副紧张的神情,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暖流,她摇摇头:“应该不会的,从说媒到定亲再到成亲,最快也得有几个月的时间,不会那么快的。”   张小北还是不放心:“万一你哥怕夜长梦多,就是要着急成亲怎么办?”   黑妮道:“那也不可能几天就成亲。”   赵清河笑着劝张小北:“小北,你先听黑妮把话说完。”   张小北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过于心急,便示意黑妮继续说下去。   黑妮接着说道:“我回去以后先跟爹娘求情,假装反抗一下,爹娘肯定会想尽办法让我同意,然后我就假装屈服了,他们慢慢地就会对我放松警惕,然后我就找个机会偷偷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是从家里出走的,他们就赖不着潘掌柜也赖不着张家。若是我爹娘找你们,你们就一口咬定没见过我。他们想耍赖都不行。”   赵清河称赞道:“没想到你想得挺周全。”   黑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逃跑计划想了好多回了。”   张小北又接着补充道:“我问了下,县城的城北那一带人口又杂又多,你在那儿住反而不引人注意。我托清河他哥帮你寻一间便宜又安全的房子。”   黑妮点头同意:“趁着我爹还没来找我,我明儿个休一天假,先去看看房子。”   黑妮还要回后厨干活,不能久留。三人商量完毕,就各自离开了,临走时,张小北悄声嘱咐黑妮:“我堂姐小叶几乎每天都到县学门口摆摊,你回村后,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她捎口信给我。”   黑妮重重点头,“太谢谢你了,我会顺利逃出来的。”   张小北在食肆呆了一会儿,又跟潘云博讨论了一会儿食肆里的事便回县学了。   隔了一天,赵清河来告诉他,他托朋友的朋友在城北租了一个小院子。那栋院子里住着房东老太太,还有一对前来投奔亲戚不着、只能靠织布绣花为生的母女俩。院子里刚好还有一间空房。张小北仔细打听了一下也觉得十分满意。那个房东老太太性格孤僻,不爱与邻居往来,但心地挺善良。那母女俩也是外乡人,没有亲戚朋友,平日里只窝在家里织布绣花几乎不出门。,母女俩看上去性格也挺和善。与外人往来不多,就减少了黑妮暴露的机会,心地善良也让人住得放心。最主要的房租不算贵,一个月五十文钱。黑妮已经去看过房子,也表示挺满意。   又过了两天,张小叶告诉张小北说,黑妮回村了。她对爹娘哭诉恳求了一番,黑大富夫妻俩丝毫不为所动,软的硬的都用上了。硬的是威逼吓唬她,黑大富和黑虎说,黑妮要是有逃跑的心思,他们哪怕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送到男方家。吓唬之后,他们又拿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来说事,说别说是养一个人,就算养一头猪,也会中点用。家里养她这么久,让她去嫁个人都不嫁,还不如养头猪呢。黑妮从小就怕他们,慢慢地也就认命了,也不哭也不闹跟往常一样只知道死干活。黑家为了笼络她,对她的态度和气了许多,甚至还给她扯了一身新衣裳。   黑大富夫妻为了防止意外,就让黑妮辞了潘家食肆的活计,让她在家专等着嫁人。女方家的哥哥年纪大,急着娶媳妇,因此这门亲事定得很急,婚期就定在十月。   黑妮安分了几天,有一天早上,借着上山打柴的机会跑了出去,一直没再回家。   黑大富夫妻俩和几个儿子快急坏了,当下便发动亲戚邻居一起去找人。他们在山里搜了两天,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只在一处悬崖边上找到了一只袖子。黑家人死活不相信黑妮会跳崖自尽,目前为止,还在寻人。当然,这些都是张小叶告诉张小北的。   张小北心里暗笑,黑妮肯定已经住到了城北的小院里,不过为了洗脱嫌疑,他最近不能去看她。不光他不能去,赵清河他们也不能去。   黑家的人找了半个多月,还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黑虎眼看着到手的媳妇要飞了,整个人急红了眼,还去潘家食肆打听过几次消息。被潘掌柜理直气壮地怼了回来:“你们可别找我,她可是从你们自已家走的。”   当然,黑家人也去找胡氏和张耀祖他们试探过好几回。   两人是真没参于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心虚。胡氏还反过来劝他们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尽管如此,黑虎还是怀疑上了张小北。张小叶悄悄告诉张小北说,黑虎曾来过县学,还向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张小叶当时对他说道:“你别逮着谁都怀疑。你可以问问县学的先生,看看我弟弟这几天出没出过门。他每天从早到晚地念书,哪里有空管你们家这些破事。”   黑虎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哼哼地走了。   虽然黑虎走了,但张小北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没有立即去看黑妮,他托赵清海朋友的朋友给黑妮送了一些吃食,还送了一回钱,黑妮把吃食收了,钱却退了回来。   赵清海捎话给张小北说,黑妮说她手里还有钱,而且,她跟房东处得不错。房东老太太年纪大了,干活不方便,黑妮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搬去之后,每天帮着打水、做饭、洗衣、清扫院子,什么活都干。房东准备下月就免了她的房租。而且她虽然不方便出门,但是会在家里编织些草帽席子之类的东西,多少也能卖点钱。   张小北知道明白人都有自尊心,直接给钱也确实不好。第二次送东西时,他送了些编织东西的苇草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抄了两本书送她,好让她在家解闷。当初黑妮也跟着他两个姐姐一起学过认字,应该可以看书。   黑妮藏得严实,过得也挺好。张小北和赵清河他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以为过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事情还远远没有平息。   随着黑虎和那个山里姑娘定下的婚期越来越近,黑家一家人几乎要急疯了。那姑娘家已经放出话来,再找不到人,他们就要退亲好另选别家。   黑家遍寻不着黑妮后,不知怎地便打定主意赖上了张家,他们一口咬定是张小北拐走了黑妮,并扬言不交出人就要去官府告他们。 第72章 智退   是张小叶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小北的。张小北早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不过, 他既然管了,就早有思想准备, 只是有些担心父母和家人,便问道:“黑家的人没有为难我爹娘吧?他们怎么样了?”   张小叶说道:“你放心,三叔三婶没事,黑大富可能忘了,咱们村叫什么名。张家村, 张姓是第一大姓, 他们黑家只是个外来户, 他要真敢对手, 咱们张家族人可不是吃素的。”   张小北一想也是,他们张姓族人别看平常没事小矛盾不断, 一旦有外人敢欺负他们,立即就能团结起来, 一致对外。   张小北想了想又说道:“你回去告诉爹娘, 让他们提着礼物去里正家坐坐。”   张小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可是咱们村第一个秀才,牵扯到咱们村脸面的事, 里正不可能不管。”   张小北打算抽空再去潘家食肆, 问问潘掌柜的意见, 然后再回村一趟,看看事情的进展究竟如何。   没想到,张小北还没来得及去潘家食肆, 黑大富和黑虎却到县学找他来了。   这天中午,他吃过午饭后,就习惯性地到门外溜达溜达,顺便问问张小叶事情的发展。不想,刚到县学门口就看到了黑家父子。   他们正跟张小叶说话,张小叶看到张小北出来,立即大声警告两人:“我告诉你们,你俩别仗着力气大就敢在县学门口动手,你敢动我弟一根手指头,我先拿刀砍了你们,再回去带着我们张家全族砸了你们家!”   黑大富讶异地看了张小叶一眼,他跟这个女娃接触不多,没想到她也是个狠角儿。   黑虎的脾气暴躁多了,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声吼道:“你还拿刀砍我们?你倒砍个我瞧瞧。”   张小叶毫不示弱,刷地一下从手推车里抽出柴刀,紧握在手,高声回敬道:“你敢动手,我就敢还手。”   黑大富比他儿子稳重些,大声制止黑虎:“行了,别说了,今天咱们不是来找事的,是来要人的。你先别瞎嚷嚷。”   说完,黑大富又瞥了张小叶一眼:“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不会动手打一个孩子的,我来是跟小北商量一些事,这是我们两家的事,没你的事,你不要管。”   张小叶看着他说道:“只要你们不动手,我自然不管。”   他们说话间,张小北已经走过来了。   他仍跟往常一样,先是跟张小叶笑着打了招呼:“姐,今天生意如何?”   张小叶扯扯嘴角,答道:“跟往常一样,还好。”   张小北做出一副才看到黑家父子的神情,笑着招呼道:“黑伯,虎哥,你们也来县城了?”   黑大富勉强做出一副和气的样子,黑虎连装也懒得得装,直接凶神恶煞地质问张小北:“你快说,你把我妹子藏哪儿了?”   张小北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道:“你妹子,我听说你们不是把她逼走了吗?怎么倒来问我这个外人?”   黑虎怒吼道:“张小北,你别在这儿跟我装蒜,黑妮的性子我知道,她又蠢又笨,连村子都很少出,要不是有你帮忙,她是绝对不敢逃的。”   张小北淡淡一笑,看着黑虎,问道:“你说我帮她逃走的,那么证据呢?人证物证可在?”   张小叶也在一旁冷笑道:“是呀,你们空口无凭,倒是拿出证据来呀。村里人谁看见我弟弟带着黑妮跑了?”   黑虎的胸脯起伏,对着张小叶怒目而视:“我们两家的事你少插嘴。”   张小北看看张小叶,他知道张小叶肯定会维护他,但是黑虎现在就像一头发情期找不到配偶的发狂野兽,他的心智本就不全,现在更是为负,而且小叶时常单独进城,尽管她性子很泼辣也不得不防,眼下最好别让堂姐激怒黑虎。他想了想,便笑着对两人说道:“咱们在这儿说话会挡着我姐的生意,换个地方说吧。”   张小叶生怕这父子俩对张小北不利,赶紧说道:“没事,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了。”   张小北笑道:“姐,你放心好了,黑伯是聪明人,他断不会在县学门口、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秀才动手的。”   张小叶一想也是,这里可是县学门口,而且她弟弟可是秀才。黑虎没脑子,他老子总该有一点脑子吧。   张小北领着黑大富父子俩,离张小叶远些,在一个人少的地方继续说事。   他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害怕和紧张的神情,跟他们说话像是在拉家常一样。连身为对头的黑大富看了也不由得不暗自佩服。   但是佩服归佩服,该说的话却是一样不少。   他先稳住儿子黑虎:“大虎,我先跟小北说几句话,你别插嘴。”   黑虎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听他爹的。   黑大富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张小北,厉声问道:“小北,不管是你是秀才也好,是啥也好,但拐带人家闺女就是不对,我要是告到官府,你的秀才功名说不定就被革去了。你可要想好了。你只要把黑妮交出来,咱们这事就了啦,我看在你爹妈的份上也不会揪着你的错不放。咱们两家还跟从前一样。”   张小北仍旧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官府告呢?”   黑大富忙说道:“我还不是念在咱们是邻居的份上才先来劝你,咱们乡里乡亲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想闹得太僵。”   张小北微微一笑:“你说顾念乡亲之情,我也信,但我真信的是,是你根本没有证据去告我。”   黑大富冷声说道:“你真以为我没有证据是吗?那行,我就跟你好好说说。我黑大富可不是那种随便怀疑别人的人。我敢断定黑妮就是你藏的,都是有道理的。一是你从小就跟黑妮要好,她常帮你家干活,你也常给她吃的,还教她识字。潘家食肆那么好的工作,你堂姐都没去,却给了黑妮。可见,你对她不是一般的好。”   张小北镇定地答道:“哦,我对她也成了被怀疑的理由。黑伯,你好好想想,我对村里哪个人不好?潘家食肆的工作,我本来是想给堂姐的,可是小叶姐走不开,她还要照顾家里,而且厨房里活重,只有黑妮能干。我当时也跟你这么说的,你是不是年纪大记性不好了忘了?”   黑大富冷笑一声:“不愧是咱们村里第一个秀才,讲歪理讲得头头是道的。反正我是讲不过你。那咱接着说事。这门亲事黑妮起先是不同意,不过后来她也被我们劝服了。她自个也同意了。谁知道——”黑大富咬牙切齿道:“谁知道她竟然借着上山砍柴的机会跑了。你说这中间要是没人鼓动,她一个女孩子家敢那么大胆往外跑吗?她跑的时候什么都没拿,手里也没钱,要是没人帮着,她就不怕冻死饿死吗?这个村里,还能有谁肯帮她?你说除了你还有谁敢帮她?秀才公,你以为你做得没有漏洞,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张小北按着黑大富的话一句句反驳:“咱们先来说黑妮同意亲事这件事。黑妮今年才十五六岁,你们让她嫁给一个三十好几、又矮又瞎了一只眼的老光棍,还是山里的穷人家,你们还有脸说劝服了她?我就问问,我劝你俩去嫁那个男人,你俩能愿意吗?”   黑虎听到这种言论实在忍无可忍了:“张小北,你瞎说啥呢,我一个男人你让我去嫁男人?”   张小北冷笑道:“有何不可,反正你们都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已把妹妹往火坑里推的不讲天伦亲情的玩意儿,配一对不挺合适吗?”   黑虎气得牙齿格格作响,举起拳头骂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   张小叶一直在关注这边的事态,她远远看到黑虎举起拳头,便大喝一声:“黑虎你干啥呢?想动手是吧?那我就喊人了。我告诉你,小北在县学里可是有很多帮手的,他连衙役都认识。你给我等着!”   张小叶此时想到了赵清海,要是他在就好了。   她看看四周,就托一个熟人帮忙看摊,自己悄悄离开去找赵清海。   离开前,她把还把柴刀递给到张小北手里:“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若是他们敢动手,你就跑进县学里,反正他们进不去。”   张小北点头:“姐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张小叶没敢耽搁,快步离开了。   张小北继续跟这父子俩对峙周旋。   他继续往下说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说,你们说黑妮一个人没胆逃跑,你们还真是小看她了。其实不瞒你们说,黑妮早就想逃跑了,还被我劝住了。她那时跟我说,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她想去找她的亲生父母,我劝她说,你爹娘对你似乎好一些了,你哥哥们也大了,不像以前那么混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又没钱,能跑到哪儿去呢?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不是对她好了,而是后面有更狠的招。早知道我那时就不劝黑妮了。”   黑大富一脸地难以置信:“黑妮真跟你说她要跑?”   张小北答道:“千真万确。”   黑大富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她说她要去哪儿了吗?”   张小北也假装答顺了嘴,随口答道:“好像是西北,因为有人说过她的长相挺像那边的人。”说完,他仿佛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口误似的,赶紧补救道:“西北那么远,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去。反正我是不信的。”   黑大富拧着眉头,将信将疑。张小北也无所谓,他爱信不信。   张小北停顿了一下再接着说:“你还说黑妮没人帮会饿死冻死什么的,也真是多虑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能干,在你们家她从小被你们当男孩使唤,砍柴劈材挑水什么都会干,她这样的人随便找点活都能养活自己,还能饿死?”   张小北一句句反驳完富大富所谓的证据后,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黑伯,我现在能理解你们家这种心情,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任谁都会心情不好。但是我劝你一句,你们不能因为自己难受就找别人撒气吧。   你说你要告我,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害怕,你们可别忘了我现在有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官府不会对我用刑,但你们可就不一样了。你们一上堂,先别管因什么而告,先得打一百大板杀杀威。而且你们还没有证据,打官司可不是凭口说的,得要真正可靠的证据,到时我自己写张状子,再反告你们诬陷我。那你们的处境可真不妙了,不但要挨板子,还得使不少钱。俗话说得好,‘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人家有理还不好进,你这还是无理诬告,告的还是秀才,你说你是不是愁家里的钱没地方花了?”   张小北是半真半假,可着劲儿地忽悠。   黑大富听得一愣一愣的,说真的,他当时在气头上说要告张家,这时一冷静下来,再被张小北这么一分析,觉得这个想法还真是不周全。人家张小北是秀才,见官不跪,不用用刑,他可什么都不是。最关键的是打官司还要花钱呐,这才真正是戳痛了他,黑大富是一个爱钱如命的人,要不,他也不会连给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都想省了。   张小北见黑大富应该听进去,便接着恐吓他:“黑伯,自从听说你要告我的消息以后,我就向学里的先生们问了些关于本朝律法的事,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吓人一跳。   我记得黑妮是你家买来的吧?我记得律法上说,贩卖孩子是断人骨肉,绝人孙子的特大恶事,当判重罪。而没有买卖就没有人贩子,所以你们爱买孩子也有罪,买了孩子若是善待人家,被买的孩子及亲生父母不追究的话,还好说,罪会稍轻些;若是虐待孩子,那就罪加一等。你们家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你们虐待黑妮,村里人是有目共睹的,官府一查,人人都是人证。   还有,你们家不但虐待黑妮,还有逼死她的嫌疑,我可是听说后山悬崖上有她的一只袖子。你说咱们两家若真是闹上官府,我把事给说出去,官府会不会怀疑你贼喊捉贼?怀疑你们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才把事情推到我头上?到时候,你们父子俩下狱,你们家不会不管,要管就要掏钱四处活动,这花了钱也不一定成功,说不定最后会人财两空。而且咱们两家一旦结仇,就等于你们跟整个张家村结仇,你别忘了,张家村的大多数人可是姓张,我的那些族人可都挺为我骄傲,里正说不定还因为你丢了咱村的脸面,对你们家进行打压。那时你在狱中,你家又穷又遭全村排挤,你几个儿子还能娶上媳妇吗?你们黑家离断子绝孙还远吗?”   黑大富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可谓是变幻多端。   而黑虎先是勃然大怒,再是恼羞成怒。   他双眼充血,朝张小北咆哮道:“你们张家才断子绝孙。你吓唬谁呀?你以为我黑虎真会怕你吗?”黑大富在一旁出言制止黑虎。   张小北轻轻一笑道:“其实你这样的人断子绝孙也没什么可惜的,因为你连娶媳妇的能力都没有,还得靠黑妮来换亲,你说你这种败类还有传承下去的必要吗?”   张小北这句话彻底戳中了黑虎的痛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就要打张小北,张小北侧身灵活一闪,他正准备还手,就听见一阵惨厉的呼声:“啊——”   周围的人被惨叫声吸引,纷纷停下观看。张小北定睛一瞧,就见赵清海带着他那帮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赵清海已把黑虎掀翻在地,一只脚踩着他的背部,两手扭着他的一只胳膊。黑大富想上前帮忙,却被赵清海身边的人团团围住了。   黑大富急声冲张小北喊道:“小北,你赶紧说说,我一直没想跟你动手呀,黑虎这孩子脾气爆,脑子不好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小叶在旁边接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知道你儿子脑子不好使,还带他出来。”   张小北仔细想了想,黑虎确实是该揍,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还真不能跟黑家彻底闹僵,对方这种无赖,真要来个鱼死网破,他虽不怕,但也终究是一件麻烦事。反正他也没怎么吃亏。   他想了想,便走到黑虎面前,仍旧用刚才那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劝他道:“黑虎,虽然我刚才的话说得直白了些,但也都是为了你好。你一个男人,想娶媳妇就得靠自己的能力,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呀。你想想,咱们村里的狗呀猫呀找配偶都是靠自己,也没听说它们作猫妹妹狗妹妹换亲吧,总不能身为一个男人,连猫狗都不如吧。”   周围的人听到这番别致的劝词,哄然大笑起来。   赵清海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用力扭一下黑虎的胳膊:“喂,你听到我兄弟的话了吗?”   黑虎咬着虎不说话。   张小北又来到黑大富面前,说道:“黑伯,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回去好好想想咱们今天的谈话。你创下这片家业可不容易,可别一不小心就破了家。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家的黑妮我真不知道在哪儿,也没有拐带她,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要真想告我家,我也乐意奉陪,反正我又不用跪不怕用刑,我学了这么多律法,也正好熟悉一下。”   赵清海斜睨了黑大富一眼:“你还想告我哥们,行,你们尽管来,爷我在衙门里等着你们。”   黑大富此时借他两个胆他也不敢提告的念头。   但是他也不好就此认怂,不然以后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张小北也适时地给了他个台阶下:“海哥,你让兄弟们把黑伯放了吧,黑虎你也起来吧。”   赵清海对黑虎说道:“你若是发誓从此以后不报复小北还有他们家的人我就放了你。”   黑大富赶紧说道:“他不敢,我会看着他的。”   张小北低头道:“既然如此,黑虎你就发个誓,让大家安心吧。你就发誓说:若是找我和我家的麻烦,黑家就断子绝孙,永绝香火。”既然发誓就拿对方最在意的发,管他遵守不遵守也能恶心到人。   黑虎睁着血红的双眼,大声叫道:“我不会断子绝孙,我能娶上媳妇!”   黑大富无奈,只好代他发了誓,赵清海这才同意放了黑虎。   围观的众人一起拍手叫好,也不知在叫什么。   黑大富拉起满身尘土的黑虎,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黑大富再也不敢就多做逗留,带着儿子狼狈离开。   这父子俩离开后,赵清海对张小北说道:“对付这种无赖,就得狠揍,你看到他们来了,就不该自个迎出来,直接叫人去喊我呀。”   张小北道:“多谢海哥帮忙。我跟他们谈判也算是有些收获,黑家应该不敢再提告我这茬了。”   接着他就大致简述了一遍两人的谈话。   赵清海佩服地说道:“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讲起理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能把这家子无赖给吓唬也挺好的。”   但是张小北看看张小叶,还是面带忧色地道:“黑大富我倒不怎么怕,我担心的是那个黑虎,我刚才特意试探了一下,发觉这人不但脑子不好使,还容易冲动,小叶姐你以后可要小心些,若是单独碰上黑虎也不要跟他纠缠,能躲就躲。”   赵清海拍着胸脯说道:“没事,我保护你姐的。”   话虽如此,但是赵清海也不能时时陪着张小叶。   张小叶倒是丝毫不惧:“没事,我来回都是走的官道,手里还有刀,他胆敢招惹我,我也绝不饶他。”   听张小叶说,黑大富回家后,里正上门找他,说张小北是村里唯一的一个秀才,又前途无量,叫他好自为之。紧接着,张家族里几个有名望的人也上门调解,名义上是调解,其实也有威胁之意。   如今里正,张家族人纷纷上门施压,再加上张小北的那番劝说和恐吓,黑大富再也没有了跟张家作对的意思,不但他自己也熄灭了这种心思,还管束着自己的婆娘和几个儿子也不让他们闹事。其他儿子还好说,只有黑虎是千般不甘,万般不服。没几天,女方家派媒人来退亲,哪怕黑家说人快找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人家女方家说,这还没成亲就开始跑,万一成了亲再跑可就麻烦了。而且对方还说,再找换亲的一定要找亲兄妹亲姐弟,只有这样,女方才会顾忌父母兄弟不会轻易逃跑。女方家退亲之后,黑虎还是不甘心,还上门闹过,结果被人家女方家的堂兄弟和族人给打出来了。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地方虽然穷,但是民风十分彪悍。黑虎这样的无赖也斗不过他们。黑虎眼看着到手的媳妇飞走了,他爹吝惜钱不愿意出太多彩礼,黑家的名声又不好,上门的媒人越来越少。黑虎已经是半疯状态。 第73章 解决   黑虎半疯之后, 他爹黑大富赶紧请人医治,又火速托人给他说亲, 最在乎钱财的黑大富这回也不敢再吝惜彩礼了。只可惜,他悔悟得有些太晚了。   若是以前还有人愿意说亲,毕竟他们家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毕竟家境殷实呀。现在看黑虎这样,稍正常的人谁也不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也有极个别的人家愿意跟他家结亲, 不过, 女方实在条件太差, 不是狮子大开口, 死命要彩礼,就是身体不健全或是脑子不好使。黑大富想着自家儿子只是暂时的失心疯, 将来肯定会好的,也就不愿意将就。   然而, 事与愿违, 黑虎的病一直不见好转。黑大富夫妻俩现在是万分后悔,他们已经改变主意了,也不再想着换亲了,说如果找到黑妮就让她当黑虎的媳妇。其实, 先前这夫妻俩就有把黑妮当童养媳的意思, 但是黑家的几个儿子个个眼光都顶高, 他们没一个瞧得上黑妮,嫌她又丑又黑又笨。黑大富也考虑到黑妮看上去有些傻傻的,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得的, 就怕她将来传给孩子就麻烦了。现在,黑虎已经不正常了,他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当张小叶把这些事情告诉张小北时,张小北更不敢去看黑妮了,他悄悄托人告诉黑妮,继续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他担心黑妮的行踪暴露,而黑虎的疯病,也让他忧心忡忡。他再三嘱咐张小叶一定要小心,还让她回去告诉自己的家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张小北处理黑妮这件事时,张家老宅也发生了一些事。起因还是张小宝读书的事,罗氏和老张头决定不再供他读书。张小宝死活不干。张富贵和江氏再三恳求说再让张小宝考一年试试。   罗氏说家里的老底都掏空了,大房的事她也不想管了,让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自个想办法。   这两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思来想去,便去找人借钱,村里的人家都不太宽裕,也没人愿意借给他们。最后,也不知是谁怂恿了两句:“你两个弟弟如今都要发家了,你咋不找他们去借?”这张富贵还真听进去了,就厚着脸皮上门来借钱。   他先到二房,张发财说他手里没钱,家里如今都是小叶管着。张发财可不敢去惹这个侄女,毕竟没分家时,她都敢跟他对着干,如今分了家,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张富贵无奈又到三房来借,张耀祖拉不下脸拒绝,去跟胡氏商量,被胡氏狠狠数落了一顿:“你忘了他们当初是咋对付咱们家的了?你忘了小宝害咱们小北的事了?你大哥的脸皮可真厚,两家都闹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有脸上门借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自个儿看着办。”   张耀祖讷讷不敢说话,也不敢再提这茬了。   张富贵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最后,张富贵也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用的是二女儿的彩礼钱。张富贵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嫁出去了,二女儿跟张小草年纪相当,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张富贵狠狠地向男方向了一笔彩礼,用这笔钱把张小宝送到了镇上读书。张家老宅的事一半是张小叶告诉张小北的,另一半却是胡氏来看他时说的。   胡氏也听说了黑大富父子俩来找张小北的事,她十分不放心,就特意来看看他。   母子见面问了一下寒温,叙了一会儿家常,胡氏便拽着张小北到一边,悄声问道:“小北,这儿就咱们娘俩,你告诉我,黑妮到底是不是你藏的?”   张小北不动声色地道:“娘,你听谁说的?我真没有藏她。”   胡氏撇撇嘴,笑道:“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我才不信你没管这事。”   张小北只好安慰母亲道:“娘,你放心好了。黑家人已经被我说退了,他们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拿我怎样。我听说,黑家一家最近很老实呀。”   胡氏长长叹息一声:“黑家老实是老实了,可是那个黑虎,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如今变得半疯半傻的,路上看见年轻姑娘眼睛就直直的,让人慎得慌。”   张小北也没料到黑虎会变成这样,他说道:“你们要小心些,尤其是我二姐没事不要单独外出。”   胡氏叹道:“我早叮嘱过她了。”   “只是,我看着他那样,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张小北多少也明白他娘的心思,他想了想,说道:“娘你仔细想想,若想要黑虎不这样,就只能达成他的心愿,那被毁掉的就是黑妮的一辈子。凭什么?再说黑虎这样,可不能怪到黑妮或者我们身上,这个恶果是黑虎自己和他那贪财的爹娘共同造成的。他爹娘若是不那么吝惜钱财,他要是不自己长得丑还嫌别人丑,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以黑家的条件,娶一个长相一般的姑娘还是可以的。”这种人净想美事,想娶到高于自己条件的媳妇偏偏还不想付出任何代价,还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疯就疯吧。张小北可不同情他。   胡氏看着张小北默然片刻,最后无奈地说道:“小北,你长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小心吧。”   胡氏因为挂念着家里的事,只是跟张小北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张小北心里虽然不同情黑虎,也并不怕他,但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他做出点什么事伤害了他的家人。但他又鞭长莫及,什么也做不了。   张小北的担忧不是没有来由的,三天后,当赵清海来告诉他张小叶被黑虎袭击受伤时,张小北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跟着赵清海来到他那乱糟糟的屋子,看到张小叶脖子上的伤痕时,又是心疼又是内疚。   “小叶姐……”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小叶苍白着脸,还反过来安慰他:“小北,别急,我没事,幸亏清海及时赶到,那个畜生没把我怎么着。”   张小叶没有多说,但张小北能想像得到当时情景是何等的可怕。黑虎身材高大,力气又大,何况还是个半疯之人。张小时纵然再强悍泼辣也只是个姑娘家,力气哪里比得上黑虎。幸好,赵清海及时赶到了,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张小北沉声问赵清海黑虎现在在哪儿。赵清海说,“我把那个畜生打伤了,当时顾着小叶,也没有去追他,他应该是往家跑去了。”   张小北紧紧攥着拳头:“这次是你碰上了,下次要是我姐她们疏忽了呢?不行,我必须得解决掉这个祸害。”   赵清海目光闪动,声音里带着狠意:“这事交给我来吧。”   张小北看看赵清海,摇摇头,“不,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自己解决。”   张小叶急声阻拦道:“小北,你可别鲁莽,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家伙就像疯狗一样,力气又大,下手又狠。”   张小北低头想了一下,若是告诉黑家人,他们顶多拘管他一阵,过后他又会跑出来,终究还是个祸害。   到底怎么样才能彻底解决掉这个祸害?   张小北默默闭上了眼睛,办法是有,但他这次要解决得干净利落,他就得干一些他从来没干过的事。可是如果他不去解决,一旦黑虎再伤害他的姐妹和家人,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赵清海看着张小北说道:“我有一个办法,这个家伙有时会跟踪小叶,我们可以在那条路上设几个陷阱,最好让那家伙摔残了,再也没有能力去害人。”   张小北指出了这个办法的疏漏之处:“小叶姐走的那条路,行人不少,万一误伤别人怎么办?而且又把小叶姐牵扯到其中了,我要想一个把咱们大家都摘干净的法子,一切要看上去都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赵清海笑着称赞一句:“你行,你们读书人狠起来,比我们这些跑江湖的都厉害。”   张小北苦笑道:“别笑话我,我也是没逼得没办法。”   张小北问张小叶,黑虎最近还有什么反常表现。   张小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他这人半疯半傻,有时自言自语,有时还骂人,在路上遇到好看些的姑娘,便双眼直直地,看得人心里发毛。”   张小北仍在苦苦思索着,张小叶突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他还特别恨黑妮,说找到她一定会打断她的双腿,叫她再也跑不了。”   “有了!”张小北突然出声道。   赵清海和张小叶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有了?”   张小北笑道:“我说得有办法了。”   他如是这般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人,两人听罢,又推敲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漏洞,也都赞成这个做法。   张小北见两人不反对,便开始调兵遣将:“海哥,先麻烦你去黑妮那儿一趟,跟她要件样东西。小叶姐,你晚上正常回家,让海哥送你,你回去后休息两天,生意先别做了。顺便帮我做点事情,不过一定得小心谨慎。”   赵清海连忙说道:“没事,我会帮她的。”   张小北满意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赵清海这就起身去城北找黑妮要东西。   张小北和张小叶姐弟俩在家里等他。   直到这会儿,张小北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他说道:“小叶姐,幸亏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张小叶安慰他道:“事情都过去了,别想它了。”   张小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小叶姐,我知道你很厉害,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我还是要说,以后我会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将来若是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不饶他。”   张小叶笑了起来,“行,你这句话我记住了。”   张小北认真地说道:“那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张小叶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地忧伤:“小北,我还真有一件烦心事,今天就顺便跟你说了吧。”   张小北忙问:“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分忧解难。”   张小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原来,是她爹娘想让她招个上门女婿。   招上门女婿,张小北是听说过的。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又想延续香火就招女婿上门。男方入赘女家,就相当于女家的人了,生的孩子也随女方的姓。只是,愿意当上门女婿的男子条件一般都特别不好,多是家穷兄弟多娶不上媳妇的男子才愿意入赘。   张小叶一脸的愁色:“你看我个人条件也不出挑,家里条件也一般般,我娘的病情时好时坏的。你说得什么样的人才愿意入赘我家呀?这不,前几天竟有人问我爹四十多的老光棍行不行。简直是气死我了。有时候,我想着干脆一辈子不嫁了算了,也没那么多烦心事……”   张小北温声安慰道:“姐,你别灰心,咱慢慢想办法,慢慢寻觅,总归会有合适的人的。”一辈子不嫁不娶都是不现实的,除非去出家,否则这个时代容不下这类人。   张小北继续安抚着张小叶的情绪:“而且,我觉得招上门女婿,对于你来说也不是坏事。女孩子一旦嫁人,各种麻烦事太多了,婆媳妯娌姑嫂……一堆的破事,让人烦不胜烦。你若是招女婿上门,就没这个烦恼了。咱们也不在乎男方家穷不穷,只要他人品好,踏实肯干,你们再看着顺眼就行。”   张小叶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觉得好笑:“你说你才多大,好像什么都懂似的。说来也奇怪,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既像我姐妹又像我兄弟,有些不想跟别人说的话倒愿意跟你说。”   张小北干笑道:“那是不是说明,我身上集合了男子和女子的优点。”张小叶听他如此自夸,噗嗤一声笑了。   没过多久,赵清海就回来了。   他把衣裳递给张小叶:“这是黑妮离家出走那天穿的外裳。还有斗笠。”   张小叶接过来看了看,说道:“竟然还有斗笠,真是太好了。”   张小北叮咛道:“你们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看到了。”两人一再保证会小心行事。   “希望我们这次能解决掉这个祸害。”张小北说道。 第74章 结果   张小北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张小叶和赵清海的消息。   然而, 两人迟迟没有消息,张小北等得心急, 他想着反正在学里也读不进去书,还不如出去逛逛,他带着这个念头便去了潘家食肆。   潘家食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潘云博见了张小北除了重视以外还有含蓄讨好的意味,张小北想想自己的新身份, ——潘云博未来的小舅子, 便不由得哑然失笑。   张小北去后厨房看看大姐, 张小草此时忙得跟陀螺似的, 满厨房的转悠,她对张小北说她闲下来再去找他说话。张小北也不好留在厨房碍事, 转身就去找赵清河。   赵清河见张小北是一个人来的,便好奇地问:“世虎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张小北无奈地说道:“这家伙最近忙着呢。”王世虎在县学里交了不少新朋友, 混得是如鱼得水, 张小北既要忙学业还要操心家里的事,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赵清河叹息道:“这个家伙……”   赵清河见旁边没人,又小声问黑妮的情况,张小北说道:“我一直没敢见她, 你哥说她过得还不错。”   赵清河点头:“过得不错就好, 前天潘掌柜还对我说,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他。”   张小北道:“现在的情况暂时还不需要潘掌柜帮忙,我能应付得过来。”虽然两家是亲家,但他大姐毕竟还没过门, 不能有什么事都麻烦潘掌柜。   赵清河十分赞同张小北的做法:“这倒也是,人情也是有限度的,用一分就少一分,要把它使在刀刃上才好。”   张小草这个大厨可真够忙的,张小北在赵清河这儿呆了半个时辰,又跟潘云博聊生意经聊了两刻钟,她还是没有空闲出来。最后匆匆见了张小北一面,两人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她又回厨房了。   张小北对着潘云博无奈地一摊手:“我说小潘掌柜,你们使唤人是不是也太狠了点?”   潘云博赶紧为自己辩解:“你可误会我了,你姐最近在钻研什么新菜,整日泡在厨房里,我让她歇会她都不歇。”   原来,张小草是越深入研究厨艺越察觉自己的不足之处,毕竟别的厨师都是经过正经的学习,往往是几年才能出师,人家虽然在巧思上不如她,但基本功比她好,她发觉自己的短处之后,便开始勤加练习。刀功、配菜等等各种都在努力学习。   潘云博说道:“她还跟我说要去大厨房跟那些厨子一起,也可以互相切磋学习。我就跟她说……得等她成亲以后才可以。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太方便,但嫁了人的妇人就好说多了。”潘云博说到后半段,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这是害羞了?张小北看得有趣,他好意地他留了面子,装作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说道:“潘大哥真是考虑周全。”   该说的话也说了,该见的人也见了,张小北又是满载而归。   他在县学门口刚好遇到了等候在那儿的赵清海。张小北觉得此处说话怕不安全,又想着反正赵清海的住处离县学也不远,便说道:“海哥,我姐给我拿了些吃食,咱们去你家边吃边聊吧。”赵清海是举双脚赞同。   两个人又回到了赵清海的那个小窝。不过,他的小窝却是焕然一新,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张小北一脸惊讶:“海哥,你怎么突然转性了?还是知道我要来才提前打扫干净的?”   赵清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打扫的,是你姐看不过去收拾的。”   张小北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转性了呢。”   两人随意地坐下,张小北把从食肆带来的各式吃食摆开,赵清海看到桌上有烙饼有鸡腿有卤肉还有卤菜,不胜羡慕地说道:“有个会做饭的姐姐真好。”   他羡慕完毕便开始大快朵颐,他的吃相跟王世虎有得一拼,那叫一个凶残。张小草给他准备的是三天的量,估计赵清海一顿就能吃掉一大半。   赵清海一边吃一边拿眼斜着张小北:“喂,你别心疼你的菜,我跟你说,我可没白吃你的,你交待的事我可办完了。”   张小北催促他赶紧说说。   赵清海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又灌了一大口水,才开始说起来:“我跟小叶按你说的,回去之后就开始散播有人在后山曾经看见过黑妮,说她曾经下山找过吃的,头发散乱,还穿着出走时穿的那件衣裳,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黑家人果然信了,很快就派人去找,当然了,他们肯定找不着。——这中间,我就一直躲在山上,你姐给我准备了好几天的干粮,嘿嘿。我在那儿呆了两天后,终于等到了黑虎。于是,我就穿上黑妮的衣裳,戴上帽子出现了。黑虎果然上当,他发了狂似地追赶我,我就在前面跑,……结果你该猜到了,他一不小心掉到了山崖里。”   张小北又问赵清海:“那件衣裳和帽子你怎么处理的?”   赵清海说道:“按之前商量好的,我把衣裳和帽子都扔在了断崖中间的树丛上。”   “那黑家人呢?”   “他们发动了不少人去找,肯定找不到,悬崖那么深,也没人敢下去。估计哭个几天也就不了了之。”   张小北推理了一下,黑虎半疯,听说黑妮在后山,就去找她,然后一个不小心,失足落入山崖摔死,事情合情合理,暂时没发现什么漏洞。就算黑家人报官也也查不出所以然来。何况,他们还不一定会报官。   张小北又问那个流言的源头会不会查到张小叶头上,赵清海摇头:“这个应该不会,传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查呀?”   张小北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现在黑虎这个祸害解除了,他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再也不必担心家里的姐妹受伤害了。   他对赵清海说道:“海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好好吃吧,都归你。”   赵清海继续大快朵颐。   赵清海吃着吃着,突然说道:“老弟,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什么事?你说。”   赵清海在油乎乎的嘴上抹了一把,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啥,不是我,是小叶,你看她每日里早起晚回的,这天儿越来越凉了,现在还好说,到了寒冬腊月咋办?你帮她想想,这天冷了该做啥生意?最好是咱一起帮她租间店面,省得她来回跑。”   张小北说道:“是呀,这倒真是个问题,天冷了,她那个串串香就不好卖,包子也不好卖。”   他正皱眉想着,突然想起了旁的,奇怪地看着赵清海:“不对呀,小叶是我堂姐,我帮她想法子不是应该的吗?怎么是你让我帮忙?”   赵清海瞪大眼睛,也被一句话给问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赵清海才用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情,说道:“你说得有理,她是你姐,你该帮,你不是帮我的忙,你是帮她的忙。——我是吃肉撑傻了才这么说。”   张小北忍俊不禁,然后再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几眼赵清海。这家伙虽然生得粗枝大叶的,没有赵清河看上去那么俊秀,但长得也算不错,身材高大,体魄健壮,五官端正,痞气与正气共存于一身。而且他为人仗义,为朋友赴汤蹈火。与小叶堂姐的年龄也相当,只是……   张小北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二伯家的情况,说了二伯的性格,二伯母的病情,还有张小多。这些,赵清海之前就多少知道一些,只是没这么详细罢了。   说完这些,张小北又补充一句:“我二伯家没有男孩,他的意思是想招个上门女婿支撑门户。”   赵清海拖长声音:“上门女婿呀……”   张小北话锋一转:“虽说是上门女婿,但我二伯为人老实本分,我二伯母有病在身,万事不管,家里都是小叶姐做主,招了上门女婿也是他们两个做主,断不会有那种欺压女婿的行为。我估计他们肯定会把女婿当儿子一样疼。”   赵清海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连鸡腿都忘了啃了。   张小北接着说道:“话虽如此说,就怕男方要面子,畏惧世俗的言论。”   赵清海嗯嗯啊啊的也没表态。张小北也不急着让他表态,只是事先跟他提个醒而已。   张小北看看天色不早了,看看桌子上一片狼藉,便说道:“行啦,我该回去了,这剩下的吃食也归你了。”   赵清海像是在魂游四方似的,心不在焉地说声:“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张小北也没指望他送。   过了两天,张小北也替张小叶想出一个点子,这个点子不怎么新鲜,赚头也不大,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张小叶还得照顾家里,还得顾虑成本,开店有些不现实。   果然,两人商量时,张小叶就把开店的想法先排除了:“我这几个月来也没挣多少钱,现在租店面不太行。”   张小北道:“我觉得也是,开个小吃店,肯定是要投钱的,现在时机还没到。依我看,你还是继续做些小本买卖吧。”   张小北只能抛出那个办法:“你看天冷了,不如你卖些瓜子、糖炒栗子之类的炒货如何?”   张小叶眼睛一亮:“这个办法是倒是可行,炒瓜子又不难,栗子,我记得你家果园里种得也有吧。”   张小北点头:“有的,今年收了好几麻袋呢。”   “不过,这生意的赚头不怎么大。”   张小叶笑道:“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比在家闲着强。”   张小北又说道:“炒瓜子谁都会,不过要炒好吃也不容易,你哪天跟大姐去要点调料,拿回来煮瓜子,煮完入了味,再炒,会好吃许多。还可以炒些别的味道,比如甘草味,焦糖味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的细节,张小叶对此是十分满意。   过了几天,张小叶就带来了一包炒好的瓜子给张小北和赵清海尝鲜。   张小叶还告诉张小北说,她准备跟胡氏一起做这个生意,胡氏在镇上卖,她在县城卖,两家又不冲突。   赵清海没差事时就帮着张小叶四处收购生瓜子和栗子。张小叶这个小本买卖很快就开张了。她没有反生意固定县学门口,而是四处走动,上午在西市,中午在县学,下午又到城北人流密集的地方去卖。在西市还好,城北地带,人员复杂,赵清海不放心,还在那边帮着守了几天,以便震慑一下那里的各色小流氓。   张小叶这一四处走动,打探到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过了几天,中午两人在县学门口碰面时,张小叶就送了一包白面馒头给张小北,张小北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是黑妮让送的。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原来那个房东老太太厨艺不错,尤其是蒸得馒头特别好吃。她当年就是靠着卖馒头把儿子养大的。如今儿子去了外地,几年没有音讯,她年纪也大了,干不动体力活了。正好黑妮搬了过去,黑妮勤快能干又心善,老太太对她十分喜欢。黑妮不方便出门,老太太就在家教她蒸馒头,这不,黑妮学了一段时间,快要出师了。正好,张小叶到城北卖瓜子,赵清海悄悄带她过去了一趟。黑妮见到张小叶,那叫一个激动高兴。两人聊了很少时间。当黑妮知道黑家的事,尤其是黑虎的事后,又是自责又是后怕,一个劲地说自己连累了张小北。张小叶反过来还安慰了黑妮很长时间。   张小叶离走时,黑妮征得房东的同意,给张小北带了五个白面馒头。   张小北捏了捏馒头,挺宣软的,应该很好吃。   他接着问张小叶,房东老太太有没有怀疑黑妮的来历。   张小叶说道:“黑妮对她说,自己自幼被养父母收养,最近养父母双双去世,族人逼她嫁人,她只好逃出来准备去找亲生父母。房东不知道有没有信,反正也没详细追问。”   张小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张小叶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小北:“黑妮看上去特别想见你,问的全是关于你的事。”   张小北叹道:“再等等吧,等黑家的人彻底放弃搜寻黑妮了,我再去见她。”   张小北道:“我忘了跟你说黑家的事了。自从黑虎死后,黑大富夫妻俩多少算是醒悟了,听人说,他们两人很后悔,若是当初不那么吝惜钱财,早早地给黑虎娶一房媳妇,也许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村里人都说他们活该,谁让他们虐待黑妮了。”   张小北又问:“那黑家的人还在寻找黑妮吗?”   张小叶答道:“黑妮的衣裳和斗笠出现在断崖中间,村里人都在猜测她可能是失足摔死了。黑大富有了大儿子的教训,也长记性了,准备赶紧给下面的两个儿子说亲,这次,他再也巴着钱不放了,彩礼也愿意出了。他两个儿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媳妇。我觉得黑家人应该差不多是放弃寻找黑妮了。”   张小北心里一阵轻松,真是谢天谢地。他准备过段时间就去看看黑妮。 第75章 噩梦   “张小北, 你把我妹妹拐跑了,我要弄死你!”   黑虎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 面目狰狞地一步步向张小北逼近,张小北想反抗,可是身体却是虚弱无力,四肢不听使唤,黑虎终于逼到了他面前, 一双钳子一样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差一点就要窒息……   “咳、咳……”张小北拼命地挣扎, 想要呼救,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黑虎那恶魔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哈哈, 张小北,我弄了你的姐姐, 哈哈, 我这辈子值了……”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悔恨充斥在张小北的胸间,他要杀了黑虎,一定、必须要干掉他为姐姐报仇。可是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黑虎已经得手了, 他就要死了。不,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啊——”张小北惊呼一声,拥被而起。   这时, 帐子被撩开,有人举着烛光看着他,担忧地问道:“张小北,你怎么了?”   张小北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同宿舍的孙长青。   张小北擦擦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长青,我吵醒你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孙长青倒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泛泛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也别逼自己那么紧,睡吧。”孙长青以为他只是压力太大才做的噩梦。   张小北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是勉强笑笑:“多谢安慰,你也睡吧。”   孙长青吹灭蜡烛,继续睡觉去了。   张小北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回想着刚才的噩梦。那个场景太真实了,那种要窒息的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后悔,还有最后一刻的那种不甘和绝望,仿佛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人们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压力太大了吧?虽然,当初帮助黑妮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明白这件事情肯定会给他带来麻烦。然而后来,黑家人先是要告他,接着黑虎发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渐渐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尤其是黑虎发疯和紧接着的小叶遭袭击,这件事给他很大的压力和恐惧。他恐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三个姐姐的清白和安危,尤其是小叶姐的遭遇更加加深了这种恐惧。那一次是赵清海遇上了,若是没有遇上呢?在古代,一个姑娘家遭遇这种事,甚至比死还难受。   至于他后来下定决心解决黑虎这个人,内心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的底线被拉低,良知也受到了拷问和煎熬,他的内心也经历种种天人交战。这一切的暗波涌动都隐藏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下,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最终,责任感和恐惧占胜了他的道德感。   他表面上看上去冷静镇定,指挥若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很胆怯很害怕,但他又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只能靠强撑。今晚这个噩梦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不过,一想到梦中黑虎那个恶魔般的笑声,还有那句“我弄了你的姐姐”,张小北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他不后悔杀掉他。他宁愿忍受内心的煎熬和噩梦的侵扰,也不愿意事后追悔。如果,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来做恶人,那就让他来做吧。谁让他管了黑家的事?他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某种代价。   尽管,张小北对此有了清晰的认知,可是这件事情的阴影并没有立即散去。此后几天,他仍时不时受到噩梦的侵袭,以至于后来,他的室友孙长青已经见怪不怪。张小北万万没料到,做噩梦这件事,竟然无意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孙长青甚至揶揄道:“原来你也会做噩梦,原来你也有担心和害怕的事,我还以为你一直都那么冷静镇定呢。”   张小北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几天的影响是显而易见,他清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眼圈发青,脸色苍白。张小叶在县学门口看到他这副样子,当下就吓了一跳,忙问:“小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张小北摇头:“没事,可能是岁考快到了,心里紧张。”   他们这些秀才每年都有岁考,若是不合格,他就有可能被取消廪生的资格。   张小叶不太懂这些,但是能让小北紧张的考试那一定是很难了。   张小北瞧瞧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小叶姐,你最近……睡眠还好吗?”他受到了噩梦侵扰,也不知道小叶姐会怎样。   张小叶迟疑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好多了,就是刚开始那几天,会梦到黑虎追赶我,我怎么也跑不快,怕得要死。”   张小北看着她,心里默默感慨道,张小叶肯定也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勇敢无畏,她可能只是不想让他担忧罢了。这对于张小叶来说也是一个噩梦,她并不想多说。   过了两天,赵清海又邀请张小北去他的小窝坐坐。   他买了一盘卤菜,一只烧鸡,打了一斤酒,另外还有黑妮送他的馒头,把屋里的那张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说是喝酒,其实主要是赵清海在喝,张小北只是陪着他品酒。   酒过三杯之后,赵清海斜着眼问张小北:“听小叶说,你最近老做噩梦?”   张小北苦笑一下,把对张小叶的那番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赵清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小叶那么好蒙,那什么岁考是啥我不太清楚,但是它再难也比不上童子试和院试吧?你那时都没紧张,这次倒紧张上了?谁信。”   张小北被问得无话可说,也惊讶于赵清海的敏锐。   赵清海凑近了问道:“你是因为黑虎的事做噩梦吧?”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事已至此,张小北也不想隐瞒了,他老实承认道:“是的。”   赵清海没说话,猛一仰脖,灌下一大口酒,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过:“第一次做噩梦很正常。我当年被人围攻,失手重伤了一个人时也是你这样,吓得我几宿没睡好觉,老是梦见一个血刺胡啦的人来找我算帐。”   张小北道:“原来你还经历过这些?”   赵清海摆摆手:“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了。你用脚指头想想就明白了,我一个小叫花子,在外面什么事碰不到呀?被恶狗追,被人追打,打死了都没人管。不然,这一身打架的功夫从哪儿来的?都是亲身实战来的。”   赵清海忽然又问张小北:“那你后悔吗?重来一次,你还这样做吗?”   张小北想了想,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帮黑妮,他总不能看着她不管,只要他救了黑妮,黑家的人就会盯上他,以黑大富那吝啬的性子和黑虎的执拗,黑虎还是会发狂,他为了避免三个姐姐受到祸害,还是会走上这条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除非黑家人或是张家一家还有二伯一家搬离张家村,可是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他暂时无能为力,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张小北声音沉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赵清海啪地一下拍了一下桌子:“这就是了,既然你不后悔,那就咬牙挺过去。我告诉你,小北,身为一个男人,就是要担当起保护家人的责任。哪怕最后很多人怕你、恨你,你还是要去承担。”   张小北如遭雷击一般,脑子一片空白。他从赵清海那简单又粗糙的话里,似乎领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领悟。   不知不觉中,张小北喝了不少酒,他被赵清海扶回去的。回到宿舍,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夜,他没有再做噩梦,只是醒来有些头痛。   他看看外面,一派秋光,阳光正好,决定今天休息一天,去外面走走,顺便去看看黑妮。   张小北穿过几绕八拐的巷子又问了两次路,终于到了城北。   这里跟潘家食肆和县学门口都是不一样的景致。潘家食肆靠近县衙,是县城最繁华的地带所在。而这里,也是一片繁荣,但来往的行人,三教九流都有,有肩挑手提进城贩卖农产的农民,也有一路大声吆喝的小商小贩,当然还有各色街痞混子。街道也不像商业街那样整洁干净,两旁的商铺杂乱无章,又小又破。   张小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挂在外面的荷包被摸了不下三回,张小北笑了笑,还好他谨慎,钱都藏在怀里和袖笼里。   张小北按照赵清海给他的地址一路寻找过去。   终于,他在一栋斑驳退色的红漆大门前停下。   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个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四十岁、举止文雅的妇人前来开了门。   张小北颇有礼貌地说道:“我前来拜访杨老太太,请问她在家吗?”   妇人和气地答道:“杨大娘出门了。”   张小北忙道:“没事,我在院子里等她一会儿。”   说完,他便侧身进去了。   妇人怔了一下,不过,见他年纪不大,长得又俊俏,举止斯文,也没有阻拦他。   张小北打量关这个院落,发现院子的围墙比别的墙高了许多,墙上面还有尖利的像刀一样的石片以及瓶瓶罐罐的碎片。这也难怪,这一带很乱,他们院子里住得又都是老弱妇孺,多谨慎都不为过。   院子里面种有一棵枣树一棵柿子树,还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的月月红还没有完全开败。   房子正北朝南,正房三间,左右各两间厢房。有一间是厨房,张小北不知道黑妮住哪一间。   张小北正在东张西望时,就见他旁边的一处窗户开了一道缝隙。   张小北以为是黑妮,忙小声喊了一句:“是我,小北。”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一个悦耳又清淡的声音:“公子认错人了。”   张小北自知失礼,赶紧道歉:“对不住,我找错人了。请问院里另一位房客住哪间屋子?”   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开门的那位妇人就警惕地走了过来,看着张小北问道:“小公子,请问你是杨大娘的什么人?”   张小北明白是自己刚才的唐突举动惹怒了这位妇人。   张小北只好无奈地说道:“其实,我不是杨老太太的亲戚,而是听说我的表姐住在这里。我又不确定表姐是否在这里,就想向杨老太太问一声。”   那妇人依旧一脸警觉:“请问公子的表姐叫什么名字?你要找人,大可以问我。”   张小北真后悔自己没让张小叶或是赵清海打听清楚,黑妮现在用的是什么名字,他刚才怕弄错了,就没好问。   这会儿只能含糊其辞了。   “我姓张,我表姐长得挺高的……”   恰在此时,一直躲在屋里偷听动静的黑妮终于听出了张小北的声音,她激动地推开门,满脸喜悦地看着张小北:“表弟,你来了。”   妇人疑惑地看着黑妮:“小寻,这真是你表弟?”   黑妮点点头:“是的是的。”   妇人看看两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问,便回屋去了。   黑妮赶紧让张小北进屋。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几乎同时开口:   “你瘦了。”   “你白了胖了。”   黑妮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自嘲地说道:“天天养在家里,也不出门,不晒太阳,不白胖才怪。”   张小北嘿嘿一笑:“白胖了好,以后你不叫黑妮,叫白妮。”   黑妮被他逗得又笑了起来。   黑妮笑毕,忙又说道:“你看我都高兴傻了,我去给你倒水。”   张小北这才有空打量着黑妮的房间,屋子不大,里面青砖铺地,墙面洁白,不潮不暗,屋里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张小北一边喝水一边问道:“你住得还习惯吗?”   黑妮点头道:“习惯,我哪怕住山洞都比家里好。”   张小北又问黑妮名字的事,“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听刚才那位大婶叫你他小寻。”   黑妮讶然道:“我改名叫寻音了,清海没跟你说吗?”   张小北摇头:“这家伙可能忘了。寻音,寻找音讯,挺好的一个名字。”   两人接着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话来。   黑妮说起了最近的一些琐事。   她说杨老太太对她挺好,她今天去试卖馒头了。又说隔壁的母女俩跟她处得也挺好。   寻音还特意夸了隔壁的姑娘:“那位于姑娘,不但样貌美丽,还有学问,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我最近在看你送来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她,每次她都耐心教我。”   张小北笑道:“你的运气挺不错的,不但遇到了好房东,还遇到了好邻居。”   寻音低头一笑:“主要是遇到了你。一遇到你,运气就变好了。 ”   说完,她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想纠正,却又不知如何纠正。   张小北看到黑妮,不,应该是寻音,只是他一时还是不习惯,看她过得挺好,也就放心了。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说道:“我该回了,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你们要小心些。”   寻音重重点头:“我会的,你放心。我每到晚上会都院子里练拳脚功夫,将来要是出门寻亲也安全些。”   张小北想起小叶堂姐的遭遇,便说道:“女孩子学些防身功夫挺好。”   张小北告辞离开,寻音是依依不舍,她要送张小北出去,张小北也不让:“虽然你家人不像以前那样找你,可你还是得小心,尽量少出门。”   寻音点头答应。   张小北出了杨家,一路穿街过巷,溜溜达达走回去。他一边走路一边想着事情,走得心不在焉的,走到平安巷巷口时,他还差俩撞上了一个人,还好对方及时闪开了。   但是他察觉到对方虽然避开了他,却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在看他,张小北侧过身,准备正式道个歉,没想到对方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转身走开了。   张小北也只好作罢。事实上,刚才那人正是当初跟高明礼一起欺负张小北和王世虎的跟班之一,只是几年不见,对方的容貌变化很大,再加上张小北走路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但对方很明显就认出他来了,所以赶紧避开。   张小北回到县学,收拾心情,准备继续好好读书。隔天,他又去县学门口见张小叶。   张小叶正焦急地等着他,一见到他,便赶紧上前把他叫到一边,飞快地小声说:“小北,黑虎被人找到了。”   张小北只听得脑中一声轰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问道:“情况怎样?”   张小叶说道:“还不清楚,黑家正在只大夫医治,反正听人说摔得不轻,是抬着回来的,头上身上都有伤。”   张小北在安慰张小叶,同时也在安慰自己:“没事,咱们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   张小叶虽然急,但也无可奈何。   张小北叮嘱张小叶随时注意黑家的动向,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他。   同时,他也悄悄通知了赵清海,赵清海咬牙切齿道:“这个狗东西的命真够大的。他若是残了傻了从此不再找咱们的事,这事就了,要是再敢对小叶怎样,老子亲自解决他。”   事到如今,张小北也不敢冲动了,他说道:“别急,咱们静观其变。”   过了几天,张小叶带来最新消息,黑家请了好几个大夫,那些大夫都束手无策,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创,彻底傻了。腿也摔断了,因为伤势耽搁得太久,也亏得是黑虎的身体健壮,才能侥幸活下来,但想治好是不可能了。后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张小北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放下来了。   黑虎残了,就再不用担心他会祸害自己的姐妹了;他傻了,也不必担心当日的计划泄露;而他还活着,张小北也不用再担负着一条人命债,时不时地受噩梦的侵扰。这样再好不过。   这件事表面上算是过去了,但它的余波影响却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一圈圈地扩散着。于张小北而言,他知道民到身为男人的责任是什么,也感悟到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往往会出人意料,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总有疏漏之处。要做任何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有些代价他承受得起,有些他承受不起。以后,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坏事,他必须要提前想清楚自己是否承担得起后果。 第76章 新年、岁考   黑虎被人找到以后, 张小北又谨慎地观察了一些时日,发现黑家人并没有怀疑什么, 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被没发现也是正常的。这段时间他又没有回家,连不在场的证据都有。而张小叶被黑虎攻击的事,只有他和赵清海他们三人知道,就连二伯二伯母都不知道。张小叶觉得此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还有就是一怕爹娘担心二怕她娘脑子不好使, 万一传出去就不好了, 所以瞒得死死的, 谁也没告诉, 她脖子上的掐痕,也用衣裳遮得严严实实的。黑家人自然不会怀疑到她头上。至于赵清海, 更没有人会想到他。这件事至此终于算告一段落。   黑大富夫妻俩经过大儿子的惨痛教训后,再也不敢作妖, 老老实实地出彩礼让媒婆给下面的两个儿子说亲。这两个儿子不算太浑, 又有力气干活,他们经过黑虎的事后,眼光也不敢那么高了。因此两人的亲事倒也不算太难,很快就说到了满意的亲事。一家人对于黑妮, 虽然提起来仍然恨得咬牙切齿的, 但日久天长, 他们渐渐地放弃了寻她的心思。   张小北处理完这些事情后,便又开始恢复了自己的日常作息。每日早睡早起,努力读书、抄书, 空闲时间就练字、跑步。他跟室友孙长青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融洽,不得不说,孙长青这人当室友还是挺合适的,他为人自觉,生活习惯良好,除了读书诸事不管,不爱占人便宜,也没闲心跟人勾心斗角。这正称了张小北的意。   中秋之后,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陆续返乡,学里开始热闹起来,功课比以前紧了一些,先生们给学子们布置的作业也多了起来,学生有问题可以随时向先生请教,不过读书主要还是靠自觉。这对于张小北来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深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张小北和孙长青依旧沿袭以前的习惯,每天早起读书跑步,有时候外面太冷,就在宿舍里读书背书,遇到问题两人也会一起讨论。   不过,王世虎没了人管束,越来越懒惰,没课时,他往往是日上三竿才起来,对读书兴趣越来越低,唯有对吃的兴趣不减,再加上新交了不少朋友,时不时地呼朋唤友地一起吃喝玩耍,张小北劝过他几回,可惜他也听不进去,偶尔听进去一回,没几天又故态复萌。次数多了,张小北也就作罢了。有些事情亲生父母都管不了,何况是一个做朋友的。   只是两人的往来日渐减少,王世虎心里多少不是滋味,有一次他感慨道:“小北,我怎么觉得自打进了县学后,咱俩就没有以前那样亲密了。”   张小北笑着说道:“很正常,以前咱俩朝夕相处,如今,学舍不在一处,宿舍也不在一处,见面的时候自然就少了。但是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好朋友呀。好朋友不一定非得时时刻刻粘在一处,像赵清河咱们也不常见到。”   这番话让王世虎多少释然了些。   张小北在县学努力读书,而他的家人也在努力地赚钱。   中间,张耀祖进城拉潲水剩饭时来看过他几回,告诉他说家里养的猪长得很快,羊也被张小枝张小花养得很好,等到年底,猪可以卖两头,羊能卖二十多只,再加上鸡鸭鹅还有蛋,以及果园里的果子,家里收成非常不错,而且,张小北的税也免了,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总之今年比往常哪一年都好。   张小北听罢,心里自是充满喜悦。   胡氏进城也会来看儿子。她说的除了张耀祖说的那些以外,又说了她的小生意,她现在是隔天就到镇上一趟,卖些豆芽、糕点、兰花豆,再加上瓜子栗子等各式零嘴小吃,每次进项也不少。而张小枝织布的手艺越来越好,四五日就能织上一匹,织布赚的钱胡氏都给女儿存着,以后好用来当嫁妆。   张小北成了秀才,张小草当了厨子还与潘家结了亲,张小枝长得好看人又勤恳老实,那些说媒的人不说踏破门槛,也差不离了。   张小北想起赵清河,赶紧对他娘说道:“娘,二姐的事不着急,多留一年怕什么,而且姻缘的事不能急,缘分该来的自然会来。你想想大姐不就这样吗?”   说起大女儿,胡氏不由得嘴角上翘:“你还别说,你姐的这门亲事是定对了,你潘大哥有空就来咱家。上次来,还说家里有活尽管叫他,他什么都能干,庄稼活不会的也能学。你听听,我们家哪用得着他这个大忙人来干活?但这话听着就是叫人舒坦。”   张小北笑笑:“是的,潘大哥人真不错。”   胡氏接着说道:“将来,你二姐要是能找你潘大哥这样的,我就知足了。”   张小北笃定地说:“娘且放宽心,二姐找的肯定比潘大哥还好。”   胡氏白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说得跟真似的,哪里那么容易。”   张小北又旁敲侧击地向他娘打听了一些关于黑家的近况。   一提到黑家,胡氏的语调都变了:“也不是我心狠,听说那个黑虎变得又傻又残后,我的心放下不少。你说他要是不残,就他那个见着姑娘就走不动道的样子,谁看了不怕呀?况且咱们两家因为你大姐和黑妮的事,跟他们家不和睦还离得近,你不知道,那些天,我整天揪着心,生怕你二姐出了岔子。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张小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娘,以后我再做什么事,一定会考虑周全些。千万不能连累到你们。”   胡氏心里也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她叹息一声,“行啦,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娘也没有怪你。”   说完这些,张小北又向母亲打听李先生的事。胡氏一提到李先生,便满脸笑容:“你虽然没在家,可是娘也没有落下节礼,过完中秋没几天,你先生和他娘就回来了,我一听说就赶紧带着节礼上门。你李奶奶说,你先生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姑娘姓苏,估计十一月或是腊月就要办事了。”   张小北道:“先生送请帖时,娘一定要让人告诉我,我得回去。”   胡氏笑道:“那是肯定的。”   母子俩东拉西扯地说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张小北怕天黑得早,主动催促着娘赶紧回去,胡氏虽然不舍也不得不离开。   跟爹娘见完面后,张小北仍继续安心读书,心里还盘算着等到先生成亲时,他要请几天假回家。   很快,十月过去了,寒冷的十一月到来。   张小北的宿舍里没有生火盆,冷得像冰窖。好在,藏书阁里有生火,整个冬天,张小北除了吃饭睡觉,就长在了藏书馆里,除了背书做功课外,就是读闲书杂书。   天冷了,潘家食肆开始按张小北建议的弄火锅。锅子在古代早有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成新县却是个稀罕物。一经潘家食肆推出来,生意比夏天那阵儿还火爆。   这天寒地冻的,食客们围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锅子又是涮菜又是涮肉的,那感觉真舒坦。   潘家食肆的生意还带动了潘家客栈的生意,这种天气,本来是住宿的淡季,但来住店的客人却并不少。那些来往的客商,慕名而来潘家食肆吃饭,吃饭时就顺便问下住宿的事,于是就顺理成章的住到了隔壁,潘家客栈屋舍不错,价格也良心,小二又热情,他们也没什么不满的。主要是客栈隔壁就是食肆呀,吃饭方便。潘掌柜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两家店铺赚得钵满盆满,侄子的婚事也有着落了,可谓是双喜临门,能不高兴吗?   潘掌柜对于张小草这个未来的侄媳妇也是十分满意。两家亲事定下以后,张小草仍跟从前一样,干活勤谨,对待帮工打杂的态度和气,丝毫没有仗着身份拿大的意思。那些帮工和伙计对她也是愈加重重敬服。况且,张小草还识文断字,稍加历练后,行事越来越让人称道。   潘掌柜想着侄儿潘云博的岁数也不小了,两人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他抽个空子上张家走了一趟,跟张耀祖和胡氏商量两家的亲事。   胡氏也觉得闺女该成亲了,而且虽说张小草是在潘家食肆当厨子,但毕竟也是在婆家呀,怕时间长了又有那些不长眼的人说嘴。   两家一拍即合。潘掌柜问起彩礼的事,胡氏就说按一般人家的规矩办。只要闺女过得好,她倒不在乎彩礼不彩礼的,可是本地的规矩在那儿,若是不收一点彩礼又被人议论看轻。   潘掌柜也是明白人,自然懂得这些规矩。   男女成亲有什么纳采问名等等的礼节,合称这六礼,他们前面几步合并为一步,现在已经到了纳征也就是彩礼和告期这一步了。   先是彩礼,潘掌柜按照高本县的高规格下的,各式点心、猪羊肉、米面、酒、布匹、头面首饰等等,光布匹就有好几种,春夏秋冬四季做衣裳的都有,细布、棉布、绸缎每种一匹。   彩礼下完,两家开始商量婚期。最后定在明年的正月二十。   潘家下的彩礼,在张家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村子里寻常人家娶媳妇嫁闺女哪里会有这等阵仗?那些有女儿的人家都暗暗羡慕张小草。但是羡慕也没用,谁让人家不但有一身好厨艺,还有一个秀才兄弟呢。   潘家的大手笔不但让人羡慕,也让人倍感压力,这人就是赵清河。   他想的同样是张家的女儿,张小枝并不比张小草差,可是他连潘家的十分之一的彩礼都拿不出。他家无恒业,功名遥遥无期,他如何有信心去上张家提亲?   赵清河倍感压力郁郁寡欢,做为哥哥的赵清海便责无旁贷地开解他,赵清河说道:“哥,你说咱俩这样的怎么成家?不但无锥之地,连笔像样的彩礼都出不起。”   赵清海长叹一声道:“是呀,要不,咱们入赘去?”   赵清河奇怪地看了他哥一眼,苦笑着摇头:“人家有兄弟,入什么赘。”   赵清海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劲,赶紧追问道:“你说的是谁呀?我认得不?”   赵清河顾左右而言他。   赵清海问了几次便有些不耐烦了:“我可是你哥,你瞒别人就罢了,瞒我干什么?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赵清河无奈地说道:“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帮我?”   赵清海不服气地说道:“我是没钱,但总能帮你出出主意吧。”   赵清河到底还是没说出自己的秘密。   张小北现在正忙着应付岁考,自然没心情操心这对难兄难弟的事。   俗话说,叫花子怕狗咬,秀才怕岁考。可见,岁考不是一件易事。岁考前一个月,县里里的秀才们便开始进入拼命状态。学舍里坐得满满的,有人在默默背书,有人在摇头晃脑地念书,还有的有奋笔疾书。还有在商量着怎么给学政大人送礼。   张小北是全年都在努力,这会儿仍跟以前差不多。   岁考只是规定一年一考,并没有规定具体哪天考,每年都不太一样。今年恰好定在腊月十五十六这两天。腊月十六又刚好是李先生和苏小姐成亲的日子。王世虎和赵清河都去了,只有他去不了。张小北那个懊恼和郁闷。李先生得知他要岁考,还特意叫王世虎给他捎话说,叫他好好考试,等事后再去也一样。   岁考过后五天,县学就放假了。   张小北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又通知王世虎和赵清河两人,准备一起回去拜见先生和师娘。   两人欣然同意,王世虎说道:“我吃过师娘做的点心了,真好吃。这次去又有口福了。”   赵清河道:“师娘也擅长丹青,跟先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张小北愈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师娘充满好奇。 第77章 二姐亲事   岁考肯定是比不上童试和院试的难度的, 也没那么正式。但难度也着实不小,要不然, 大家也不会那么害怕。   岁考成绩出来很快,本来全县的秀才也没多少个,学政以及他的助手很快就把试题文章判完了。张小北是稳稳当当地过了。不过,学里有三个人不合格,其中一个是几年前的廪生, 这次被取消了廪生的资格, 变成了普通的生员了。还有一些人受到了学政大人的严厉训斥。   岁考之后, 便是年假了。学子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毕竟,这大冷天地在县学可不好受, 学里倒生有火盆可是并不怎么管用,宿舍里冷得像冰窖, 有不少人脚上手上都生了冻疮。还有一些秀才早已娶妻生子, 一个个恨不得赶紧飞回去陪老婆孩子。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急着回家,但也不忘把该办的事办了。比如跟同窗好友道别,互相请吃饭,还有就是给学里的先生以及学政大人送年礼。别人都送, 张小北也不好搞例外, 入乡随俗, 他也按照别人的份例送了一份。   一切事毕,张小北就收拾行李去潘家食肆等大姐一起回家。   接近年关,潘家食肆的生意冷清不少。不过, 他家卤肉卤菜摊前买的人还是不少。张小北见状,便又提了一个建议,让他们趁此机卖些烤鸭、烤鸡、烧鹅之类的熟食,毕竟马上就过年了,新年是人们最为重视的一个节日,哪怕平常节俭的人也变得大方起来。这些东西的销路肯定差不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张小草现在的厨艺又提高了不少,她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不但基本功大大提高,还能举一返三。很多菜式,她一琢磨就能明白。   张小草本来是打算跟弟弟一起回家过年的,只是张小北一提出这个建议,她又走不了。   潘云博也觉得很抱歉:“小草,真是难为你了。等过几天,我让人送你回去。”   张小草只好让弟弟先回去。   临走前,她还特意把张小北叫屋里说话,她先拿出二两碎银给张小北,交代他:“小北,我本来要跟你一起走的,现在你出了个主意,我只得推迟几天了。这一推迟,计划都乱了,本来还想跟爹娘和你们几个买点礼物,看来肯定是没空了,这银给你,你抽空帮我把东西买了。爹娘,小枝小花,还有你,每人一份,你自个儿看着买就行。”张小草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还有小叶和小多,你也是看着买就行。再加上黑妮,你捎一份她用得着的东西。”   张小北看着大姐,笑问:“大姐,你也知道黑妮的事了?”   张小草抿嘴一笑:“我早猜到了,就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听说黑虎残了,黑家人也老实了,我才敢明着说。”之前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不问,就是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张小北没有接大姐的银子,“大姐,我这儿有钱,你的钱存着吧。”   张小草把碎银硬塞到张小北手中,“你的是你的。这是我要给家里人买礼物。”   张小北只好接着,笑着说道,“这就叫财大气粗,好吧,我都听你的。”   张小北拿了钱,又去看赵清河,现在食肆生意冷清下来,虽说有卤肉和烤鸭烧鸡的窗口但也用不着那么多人,除了几个伙计外,其他人都可以放假回家了,赵清河也不例外。   当张小北去找赵清河时,发现他坐在桌前发呆。   “嘿,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清河如梦初醒似的,猛地反应过来,冲张小北一笑:“没事,瞎想呢。”   张小北问赵清河过年的打算,显然,他还是不打算回家。虽然他那个爹有示好的意思,但赵清河早看透了他们,不想再跟赵家一家子有牵扯。至于要去哪里过年,他还没想好,潘掌柜说他可以留下来跟他们过,但他又觉得不合适。张小北邀请他去自己家,赵清河仍旧摇头:“今年不太适合去你家,我准备去我哥那儿凑和一下。”   张小北一想也是,便点点头:“也行,我过完年去找你。”   赵清河忙说:“不不,你家有父母在堂,我得先去你家拜年。”   张小北点头:“怎么样都行。”   张小北又邀请赵清河跟他一起上街买东西。   两人也不怎么爱逛,便先在家列了个要买的东西的清单,然后速战速决。   大姐说他看着买,张小北只能根据各人的需要去买。大姐的一份,再加上他的一份都得考虑到。   爹娘需要什么呢?   张小北突然想起爹娘这几年来一直没怎么添过新衣裳,他准备把两人的钱合起来,给爹娘和姐妹俩各扯一块布做新衣裳。   给爹扯的布是藏青色,娘的是蓝色,二姐的是桃红色,妹妹的是淡绿色。不过在赵清河的建议下道:“我觉得你二姐应该更喜欢淡绿的,而小花性子活泼会更喜欢鲜艳的颜色。”张小北觉得他言之有理,就把二姐和妹妹的布掉了个。   买完布,便是各式零嘴点心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买完自己家人的,还剩下黑妮,不,是寻音的。张小北总是不习惯,时不时地叫错。   替寻音买礼物时,张小北发了愁,不知道买什么好。他蓦地记起寻音说她还在练习防身术,就想着倒不如送她一个方便易携的防身武器。但是怎么买武器,张小北不知道,也没有门道。想来想去,还是赵清海最擅长此道,他平日里就爱舞刀弄枪的,但是这会儿找他又不太方便。   张小北想着,反正赵清河也在县里,便托他办这件事。赵清河也欣然应允。寻音的礼物有了着落,张小北看看剩下的钱还有不少,就想着给小叶小多买些什么。小多好办,买些吃的就行。至于小叶堂姐,她帮了他不少忙,还因为他受了那么多惊吓,是所送份礼物补偿补偿。   他想起她平日里穿的衣裳也挺破的,索性又折回布庄,给她扯了一块浅青色的布。最后又给爹和二伯打了二斤酒,想了想,还有爷奶,大过年的,若是不意思一下,估计又不好说。毕竟给堂姐堂妹都买了。他稍一思量,就给罗氏买了条灰色的头巾,给老张头打了一壶酒,再添上一些点心就行了。反正他现在又没成家立业,还只是学子,这些表面上也可以了。   张小北买了这么多东西,幸亏有赵清河帮着,要不然还真不好拿。   回到潘家食肆,张小草百忙之中跑出来看看,对他买的这些倒也还算满意。   她又让张小北把潘掌柜发的年终奖励给提前带回去。潘掌柜照旧给每位伙计都发了东西,每人按贡献不同,发的东西也不一样。张小草发的是比较多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都有,赵清河的也不少。   潘云博说要送张小北回去,赵清河说他太忙,自告奋勇代替他赶车,潘云博现在也确实走不开,就这个任务交给了赵清河。   赵清河本想把自己的那份奖励也给带上,被张小北拒绝了,他说道:“你跟你哥还要过年呢,两人都苦哈哈的,留着自个吃吧。我们家够了。”   赵清河也没再坚持,反正他年后还要去拜年。   张小北带着这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回到家,张家人早就在翘首以盼,一看到人回来,一家人便赶紧迎上来。   赵清河也跳下车跟众人打招呼。   大家说着笑着一起把东西搬下来。   胡氏看到姐弟俩给他们买的布时,嘴里不由得嗔怪道:“你们俩咋又乱花钱,我们这两个老的,穿啥不行。”   张小北笑道:“娘,这几年你一直都没做过新衣裳,咱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用这么节省。”   张小花看到那块桃红色的布,果然是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张小北问道:“娘,怎么不见二姐?”   胡氏笑道:“去跟北头的你何嫂子学绣花去了。”   原来,张小枝不光织布功夫了得,还学会在织成的布上绣上花,这布匹的价格也随着上涨不少。   赵清河听到张小枝不在,不觉有些失落。   张小北多日没回家,自是积攒了许多话要跟家人说,胡氏也是如此,只是母子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那穿红戴绿的媒婆来扣门。   张小北和赵清河只好躲到书房里去。   赵清河警觉地问:“那媒婆是跟谁说亲?”也不怪他问,张小草的亲事已定,现在就该轮到张小枝了。张小枝哪方面都不比张小草差,说媒的肯定少不了。   张小北也没有隐瞒他:“应该是给二姐说亲。”   赵清河的脸色微白,半晌不说话。   张小北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清河,我二姐的年龄也不小了,我能只能替你阻挡一时,要不你找个机会跟我爹娘把话挑明?”   赵清河诧异地看了张小北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但又转念一想,这都好几年了,他发现了也属正常,或者是张小枝告诉他的也不一定。   不过,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瞒不了多久了。   秘密一经暴露,赵清河反而坦然许多。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笑容:“小北,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如今是一无所有,原先以为我若是能考上秀才也还好些,结果只考得个童生,我一没功名,二没个落脚之地,你说我该如何开口?更何况有潘家珠玉在前,我这片瓦砾更是黯淡无光。”   张小北正色道:“俗话说,莫欺少年穷。你还年轻,又是个稳重机灵的人,你现在是没有什么,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赵清河苦笑:“话虽这么说,但谁能知道以后。反正我若是女方的家人,我也不愿意姑娘嫁给我这样的人。”   张小北似笑非笑地问道:“听你的意思是要放弃?”   赵清河忙答道:“不不,我不想放弃。”   张小北道:“既然不想放弃,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规划规划吧,想想怎么说服我爹娘。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赵清河反问道:“你就不怕你二姐跟我受苦?”   张小北笑道:“她嫁给你不会受苦的,你们俩都是踏实靠谱的人,就算一辈子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受穷太久。”最主要的,他跟赵清河相处这么久,对他这个人的人品还是挺信任的。选择伴侣,人品当是第一,然后就是性格和契合度,剩下的才是经济家世等旁的问题。赵清河人品可靠又跟二姐彼此有意还合得来,这就行了。剩下的钱财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张小北这么一说,赵清河纷乱的心顿时镇定许多。   赵清河看着张小北,动容地说道:“小北,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张小北揶揄道:“你当然幸运了,我把姐姐都赔出去了。”不对,是他的两个姐姐都载到这兄弟俩手里了。他是欠了这两人的。   张小北想起赵清海,便问道:“你哥最近咋样?他有没有跟你说今后的打算?”   赵清河愣了一下,答道:“哦,我们聊过,他说干脆入赘得了。”   张小北心说,这家伙还真在考虑这件事。   他无奈地笑笑:“你们这兄弟俩也真是的,怎么就盯上我们家了?”   赵清河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什么地方明白了,似乎又有些疑惑。等他回去向大哥问清楚再说吧。   两人聊了这么一会儿,那个媒婆还没有走,赵清河看着刺眼,而且心里还有事,便起身说道:“我得回去了。”   张小北留他吃饭,他摆摆手:“这顿先留着,以后再吃。”   张小北临时想起要拜访李先生的事,赶紧跟他约定日子。   赵清河说道:“那咱们就腊月二十六去李先生家。咱俩谁碰见世虎就跟他说一声,碰不到就算了。”   张小北点头:“也好。”   赵清清走后好久,媒婆才终于告辞离开。   胡氏见赵清河已经离开,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这大冷天的,清河连口热饭没吃就走了。”   张小北道:“没事,他过几天还来。”   然后他就观察着娘亲的脸色,顺口问道:“这媒婆是给二姐说亲的?说的是哪户人家呀?”   胡氏道:“说的是咱们镇上的,姓黄,如今住在县里。这家还不错。”   张小北点到为止,也没再多问,反正这些人家论家世,哪一家都能吊打赵清河。赵清河要想说服爹娘,只能靠人品和跟二姐的情份了,到时候再说吧。 第78章 提亲   因为大姐张小草明年正月就要出嫁了, 家里现在忙成一团,张耀祖和张发财要给张小草做衣柜。张小北本想说干脆买一套算了, 胡氏不同意,说自己家打造的才舍得用好木料。张小北也没再说什么。父亲二伯再加上村里的一个老木匠,三个人在家里当当咣咣忙个不停。另外两人是来帮忙的,不要工钱,只需中午管一顿饭。   张家这饭自然做得十分丰盛, 顿顿见肉, 还时不时有酒, 不过因为下午要过活, 三人也都自觉地是浅尝辄止。张小北有时也会帮着搬搬木料之类的,大多数时间, 他都呆在书房里,看看书, 写写字, 想一想明年的计划,有时还教教张小多。这丫头,已经五岁了,鬼精灵一个。一见着他就哥哥长哥哥短的。   二伯母杜氏的精气神也比分家前好了许多, 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这也难怪, 张小叶有意要招女婿上门, 他们最担心的养老问题得到了解决,而且张小叶整天在外面做小生意,家里的生计也好了不少, 何况,离开了老宅那些人,他们人口简单事又多,也没那么闲气可生,人的精神自然会好转许多。   至于老宅那边,张小北回来后就把自个买的礼物送了过去。   罗氏比先前更见老,人也和气许多,拉着张小北问长问短的。老张头接到二孙子送的酒也是十分高兴。张小北在老人跟前尽了礼节,就告辞了。   他走后,老张头叹息道:“你说咱俩当初就咋鬼迷了心窍,非觉得小宝好呢。小北明明从小就乖巧懂事。”   罗氏无力地答道:“当初不是想着小宝是长房长孙吗?而且,咱家老大也是哥仨中最机灵的一个。”   提到大儿子,张老头忍不住摇头叹气:“还最机灵呢,你瞧瞧这哥仨就他过得差。”   罗氏沉默好半晌,才说道:“老三是娶了个好媳妇,闺女儿子都争气;老二呢,媳妇不咋地,可是闺女争气;这老大,娶了搅家精媳妇,又生了个祸害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张老头觉得老伴说得好像都对,隐隐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究竟是哪不对,他也懒得较真了。   且说,张小草即将出嫁,张家三房忙着准备嫁妆。张耀祖忙着打造柜子,胡氏则忙着给闺女做辈子缝衣裳。而明年开春,张家大房的二女儿也要出嫁,但是大房夫妻两个却丝毫不提嫁妆的事,罗氏看不过去,提了两句。张富贵和江氏便一起叫起了苦:“娘,我们不是不愿意给孩子准备嫁妆,只是家里的钱都供小宝念书了,这不,明的二月又要考试,这年都过不下去了,哪里有钱准备嫁妆?”   罗氏是个好面的人,虽然她平常不怎么喜欢家里这些孙女,但是让孙女光身出嫁,她的老脸也不好看。   罗氏沉着脸训斥大儿子大儿媳妇:“富有富嫁法,穷有穷嫁法,嫁妆可以少,但不能一点没有。”   江氏说道:“嫁妆也不是没有,我还给二妞准备了两床被子。”   罗氏怒道:“两床被子也叫嫁妆,你们就不怕婆家笑话。 ”   张富贵道:“我们就这么点能力了,再多就没有了。”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娘,你看你跟我爹年纪也大了,二弟和三弟手头也宽裕,他们是不是得交些养老钱,咱也不要多,每年每家给个千儿八百文也好呀。”   罗氏用那犀利的目光看着大儿子,他们老两口家里有房有地,还能做活。还没老到要靠儿子养的地步。况且,老三自分家后,每年的端午中秋过年,大节小节节礼没断过,老二也是。大儿子还撺掇着她要养老钱,要来给谁花?他们没分家还不是补贴给他们?想得倒美。   张富贵看老娘的目光不对劲,便干笑道:“娘,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你老要觉得不成就不要呗。”   罗氏心灰意冷地挥挥手:“你走吧,我歇一会儿。”   “哎哎。”张富贵灰溜溜地离开了堂屋。   晚上,老张头回来时,罗氏把这事给他说了。   老张头也不同意现在就跟两个儿子要养老钱。   他说道:“你别看老三一家子挺红火,可是这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小草明年春上要出嫁,小枝也到了说亲的年龄,老三两口子可不像老大,忍心让自个闺女光身出嫁,这嫁妆少不了。再过两年,小北也要去省城考试了,这可得一大笔钱呢。老二更别提了,老二媳妇那样子,家里全靠小叶一个丫头操持着,他们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不错了。”   他们当年是偏疼老大没错,可是老二老三也是他们的亲儿子呀。   罗氏对大房的那些偏心早被被两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磨得差不多了。   她想了想,便跟老头子提出来要不分家算了,干脆把大房分出去,随便他们折腾去。   老张头虽说没有立即点头同意,但也没反对。   老宅发生的这些暗潮涌动,张小北不得而知。他在家呆了几天后就到了跟赵清河约定的日子,他们要一起去看望李先生。   腊月二十六这天,张小北穿戴一新,又带上了娘给准备的礼物,准备出发去花莲村。张耀祖本来说赶车送他。没成想,他还没走,家里却来了两人个不速之客。   来人有两人,其中一个是同村的王大嫂,跟他一起来的却是个陌生而拘谨的男青年。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面庞晒得黝黑发亮,个子中等,五官倒还能看,就是神态十分拘谨。张小北觉得有些奇怪,想问娘亲,他娘这会儿正忙着招待客人也没时间跟他解释。   他只好去问妹妹小花,小花偷偷地告诉他说,这可能是邻居给小叶姐介绍的那个上门女婿。听说此男家里极穷,家里兄弟五个,他排行老三,爹娘盖不起房娶不起媳妇,想着反正家里儿子多,干脆就送一个给人当上门女婿。这一次是专门让媒人领来让二伯二伯母瞧瞧的。小叶姐也可以偷偷在一边瞧瞧。   张小北借口有东西忘了拿,又回去看了一眼,这短短一面瞧不出什么来。不过,他觉得这个男人跟赵清海差远了。今天就跟赵清河说一声吧,让他回去转告他哥,该行动的赶紧行动了。   媒人带着小伙子上门相亲来了,家里肯定得留个男主人,他爹肯定是送不成自己了。花莲村反正也不远,张小北干脆就步行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风不甚大,阳光还算暖和。而且他越走越暖和。   看着路两旁萧瑟的树林和脚下那条灰白冷硬的土路,张小北心里无端生出许多感慨。这条路,他曾经走了三年,可谓是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现在重新走一趟,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远远地看到那个岔路口,他不由得想起王世虎那家伙就喜欢蹲在那块大石头上等着他,他常常一边吃包子馅饼一边等着。想着想着,张小北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正走着,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声:“小北,小北,你果然来了。”   他抬头一看,那石头旁边站的可不就是王世虎吗?   王世虎又白又胖,眼睛被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隙,显得十分喜庆,好像总在笑似的。   地上放着一个大篮子,应该是给先生的年礼。   两人见面是又惊又喜。   张小北从他絮絮叨叨地叙述中,才知道原来放假后,王世虎跟着爹娘去县里办年货,刚好路过潘家食肆,他去看了赵清河,赵清河就把话捎到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花莲村。   张小北走到李家院门前,发现了李家有了一个不小的改变,原来只有一个院门,现在却变成了一两个。靠近花莲湖方向的院墙上开了一个侧门。   张小北前去敲了敲正门。   他才敲两下,就听见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应道:“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张小北没见过的年轻妇人,大约二十二三岁,长相俏丽。   张小北想起先生已经成亲了,便以为这位就是师娘,便躬身施礼:“我是先生的学生张小北,学生见过师娘。”   那妇人先是一怔,接着格格笑道:“原来是张小公子,我听我们家姑爷提过,不过,我可不是你的师娘,我是小姐的丫环,你们叫我春杏就好。”   张小北:“……”   王世虎也在一旁偷笑。   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亲切悦耳的声音:“春杏,外面是谁来了?”   春杏转身回道:“小姐,是姑爷的学生来了。”   里面那个声音道:“大冷天的,赶紧请他们进来。”   春杏微微一笑,请两人进屋。   张小北和王世虎进了堂屋,就见桌前坐着一位衣着素净、气质清雅的年轻妇人。   张小北知道这就是苏师娘了,赶紧又行了个礼。   王世虎也一起见了礼。   苏师娘笑着让他们坐下,又叫春杏去端上热茶和点心。   张小北向师娘解释了自己因为岁考没能能加他们婚宴的事,再次表示歉意。   苏师娘浅浅笑道:“你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岁考可是件大事,婚宴的事,我们本来也没有大办,你这会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接着她问了一些张小北在县学的事,还问了王世虎几句。   苏师娘接着又跟两人解释说,他们的先生最近去城南的道观里临摹梅花去了。不知道今日能否回来。而老夫人也跟家仆出门采办年货了。   张小北从师娘的话中这才得知,原来李先生婚后也要开始赚钱养家了。以前不收学生,也不给同村妇女画花样子,。这不,院墙上还开了个侧门,中间用一道墙把两个院落隔开,东边那个院落打算用来当学堂,打算开春招收一批学生,当然,他对学子还是有要求的,不是什么人都收。他画画也不是以前那种用来自己欣赏,现在开始卖画给一些官员和地主富商。先生练习数年,尤其擅长画四时花卉。他画的荷花、菊花、梅花特别出名,润笔费十分可观。   张小北笑了笑,李先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看来这位师娘功不可没。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敲门声又响,赵清河姗姗来迟。   虽然他们三个是晚辈,师娘是长辈,但李先生和李老夫人不在家,三人在此多少还有有些不自在。   因此当苏师娘要留饭时,三人便不约而同的婉谢了。   苏师娘也看出三人的局促,倒也没有强留。   要临走时,苏师娘又笑着说道:“上次跟你们的先生提起你们三个时,他兴致一来,就跟你们每人取了一个表字,你们且听听,若是觉得合意就用之,觉得不合意,等他回来,再让他另想。”   张小北知道古人都是既有名又有字的,他也挺好奇先生到底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名。   苏师娘那温柔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略过,清声说道:“你先生跟小北取的是图南,出自庄子《逍遥游》,‘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图南,取志向远大之意,他的名字又带个“北”字,倒是   挺合适的。   张小北笑道:“图南,这个名字我喜欢。”   赵清河的表字是宴时,取自“时清河宴”,寓意天下太平。   王世虎的字叫平乐,平安快喜乐。这也倒符合他的人生哲学。   总之,三人都十分喜欢李先生给取的表字。   苏师娘见他们三人满意,自然也高兴。   三人告辞时,她还送给他们每人一份礼物。长者赐不敢辞,三人恭敬接受。   待出了门后,王世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发现一匣精致点心,这正合他意,当下欢呼出声,大呼师娘真好。   赵清河的是三本书。而张小北的则是一本先生的绘画集子。张小北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王世虎走在路上就吃起了点心,还热心地让两人也尝尝,张小北和赵清河每人只尝了一块。   接着三人便商量今天去哪儿吃饭。王世虎极力邀请他们两人去他家,张小北建议去自己家。   一提到自己家,张小北猛然想起家里的那位客人,便赶紧跟赵清河透漏口风,让他一定要转告赵清海,说他有人给他堂姐小叶介绍了个上门女婿,今天来他家了。   赵清河前些日子就有些疑惑张小北的话中之话,今日一听,当下当想明白了事情的关节。   他哥什么时候跟张小叶有意了?他怎么不知道?   怪不得上次他哥突然说什么入赘之类的话。他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人家是真在考虑呀。   赵清河此时心情很是复杂纠结,不知是高兴还是什么。   张小北瞧他这样,赶紧催促道:“清河你赶紧回去吧,务必把话捎到。”至于赵清海如何行动,那是他自己的事。   赵清河话也不说,便急急忙忙往回赶。张小北也说今日家里有事,不能去王世虎家,又说他有空可以来自己家来玩几天。   王世虎迟疑了一下,毕竟他渐渐地大了,脸皮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厚了。   张小北加了一把火:“你有空就来吧,我估计明后两天,清海和清河应该会来我家。”   王世虎一听他俩也去,他便没什么顾忌的了,便爽快地道:“行,我明天也去。”   再说赵清河急匆匆地返回赵清海的小屋,把张小北的话捎给哥哥时,赵清海一时就炸了:“你说什么?那个上门女婿都来家了?”   赵清海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乱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准备好呢,就有人敢上门来挑战了,真是找死。   赵清海在屋里转了二十多圈后,突然一拍桌子:“清河,你那儿有多少钱?”   赵清河吓了一跳,想了想,答道:“大约有六七两吧。”   赵清海道:“借我五两,我买礼物上张家提亲。”   赵清河没说话。   赵清海眼一瞪:“咋了?怕我不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还你。”   赵清河无奈地笑道:“哥,其实我年后也准备到张家提亲。”   赵清海心中警铃大作,急声问:“你、你看上张家的哪个姑娘了?”   赵清河无语地看着哥哥:“咱俩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我是向张小北家提亲,他、他二姐。”   赵清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他一把揪起弟弟的衣领:“好啊,你连你哥都敢瞒。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清河不慌不忙地说道:“咱俩谁也别说谁,你不也没告诉我吗?”赵清海顿时秒怂,气焰大减。确实他也告诉他。   赵清海蹙起眉头,挥挥手:“罢了罢了,咱俩扯平了。还是想想怎么提亲吧。”   赵清海又在屋里转了十来圈,把赵清海的头都转晕了,再次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老弟,这事不能再拖了,俗话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咱们这么穷,得赶紧下手。”   赵清河不置可否。   赵清海又补充一句:“我决定了,明天咱哥俩一起登门,一起向张家提亲。”   赵清河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是,我没有钱,还没准备好。”   赵清海白了弟弟一眼,“你现在没钱,以后难道就有钱了?”   赵清河:“……”这句话又扎心又真实。   兄弟俩商量了半夜,一大早的,他们就分头行动,去借钱。赵清海还借了驴车和新衣裳。两人拿出自己全部有的,再加上借的,终于凑够了两份像样的礼物。他们迎着朝阳,心情忐忑地向张家村进发。 第79章 议亲   赵家兄弟到达张家时, 胡氏还以为两人是来串门子,自然是热情招待。   不过, 当她看到从驴车上搬下来的礼物时,有些惊愕地道:“这是咋回事?咋送那么多东西。”   也不怪胡氏惊愕,虽然走亲戚串门子多少要带点礼物意思意思,但也不能这么多吧。   这两人送了两份礼物,规格差不多, 米面粮油布匹点心和肉样样俱全。   胡氏一脸不解地看着这兄弟俩, 一向大大咧咧地赵清海多少有些局促, 他挠挠头, 清了清嗓子,说道:“婶子, 那什么,你也知道我们兄弟俩都很穷, 但是我们的心意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的,这些聘礼不成敬意,就是我们的心意。”   胡氏大声问道:“你说啥?啥聘礼。”   赵清海的神态更窘迫了,干笑了一声, 接着说道:“婶子, 那份是我给、给你们家小叶下的聘礼, 我想、想让你当我的媒人去提亲。”   胡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赵清海和小叶,他俩……这究竟是咋回事?   胡氏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是他二伯二伯母说要给小叶招上门女婿,这个, 你知道吧?”   赵清海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上当上门女婿的。”说完,他怕显得没有说服力,便自卖自夸道:“我知道我是穷了点,被家里人赶出来,连间房子都没有,可是我听人说了,招上门女婿不在乎穷富的,昨天来的那个家伙也没比强到哪儿去。而且我这人也有优点,我肯吃苦有力气能干活,我、对小叶还是真心实意的。”   胡氏:“……”没错,她是没说过媒,可是也听说过不少说媒的事,但很少听说有人上门这么推销自个儿的。不过,她知道赵清海这孩子的,从小没人管,敢说敢大,有点浑不吝。但为人还是不错,仗义、脑子活也算能大。他是穷点,要啥没啥,但小叶既然招上门女婿就别指望人家男方家境好了,家境好的很少愿意上门。而且,这孩子身条长相也蛮不错,至少比昨儿个那谁好多了。胡氏觉得可以去试着说一说,反正说不说在她,愿不愿意在二房一家。   想透了这些,胡氏便点头答应道:“行吧,我去他二伯家给你说一说,但我可没法保证人家同不同意。”   赵清海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婶子尽管去说,至于成不成可不能赖到媒人头上。”   胡氏说去就去,便对两人道:“小北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俩等一会儿,我去探个口风。”   “哎哎,好的。”赵清海巴不得她早点去。   胡氏说着话就出门找张发财和杜氏去了。堂屋里只剩下了兄弟两人。   一见没了人,赵清海才彻底放松下来,用袖子擦一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擦还一边自嘲地跟弟弟说道:“我以为我的脸皮够厚了,没想到遇到这事还是怯场。”   反观赵清河则比他镇定多了。直到这时,赵清海才想起来他弟弟的事还没提呢。   “喂,清河,刚才只说了我的,你的怎么没提?”   赵清河白了哥哥一眼:“你没看到光是你的就把张婶给吓一跳吗?我的更吓人,还是让她缓缓吧。”赵清海一想也是。兄弟两人在堂屋里焦灼不安地等着。赵清河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已乱成了麻。   他说道:“这屋里真热,我到院子里走走。”说完,他就把哥哥一个人撂在堂屋里出去了。   他在张小枝织布的厢房外徘徊。张小枝这种未出嫁的姑娘,来了男客通常是要回避的,哪怕他们以前很熟悉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兄弟俩来,张小枝并没有出来迎接,她仍在屋里摇着织布机。   她没出来,赵清河也不好进去,就在门外徘徊。   半晌,赵清河隔着门问了一句:“小北什么时候回来?”   扎扎的机杼声骤然停了,屋里传来张小枝的声音:“他应该快回了。”   赵清河又徘徊了几步,话里有话地说道:“我今天要做一件唐突的事,你会原谅我的冒失吗?”   张小枝有些不解,半天没接话。   赵清河吞吞吐吐地补充道:“我哥让你娘去你二伯家提亲了,他要入赘。”   张小枝显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住了。   她没料到这句话只是赵清河的铺垫,后面还有一句更惊人的:“我哥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买了两份聘礼,于是,我也也来了。”   张小枝:“……”她消化了好长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真正含义。   赵清河还傻傻地等着对方回话,哪知屋里的人半天没一点声响,他心里那叫一个忐忑不安。   他等了又等,只好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如蚊子一样的声音:“你这人真讨厌,还不走开。”   赵清河平常挺聪明的,这会儿却是六神无主,也不知道小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正在犹豫彷徨时,张小北回来了。赵清河看到他如见到救星似的,赶紧迎上前去。   赵清河支支吾吾地把来意以及刚才的事情都说了。   张小北调侃道:“你俩的动作还挺快的。”   赵清河还在烦恼小枝的态度,便向张小北请教:“我不知道你二姐是什么意思。”   张小北瞥了赵清河一眼,嗤笑道:“你说你平常也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变傻了,人家在害羞呢,还能怎么说?”   赵清河一想也是,这种事怎么能直接问人家呢?他跟着哥哥混久了都变楞了。赵清河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   张小北好歹兄弟俩喝茶吃点心和闲扯。但两人明显都心不在焉,聊天有一搭无一搭的。反正都是熟人尬聊天也不觉得尴尬。   再说二房家里,当胡氏上门说有人托她提亲时,他们家里宛如油锅里加了凉水似的,炸开了锅。   张发财比较中意昨天那个小伙子,张小叶一听说赵清海来提亲了,心里惊讶之余又是满满的感动。两人相处这么久,赵清海又是帮她又是救她的,说一点意思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爹娘非让她招上门女婿,她又了解赵清海的性子,这个人宁愿挨饿受冻都不愿意跟亲爹后娘低头,可想而知,他的性子是多么倔强和要强。这种人能甘心当人家的上门女婿吗?可是他又不能丢掉生病的娘和年幼的妹妹不管,张小叶被艰难复杂的生活磨练得既现实又坚强,她不是那种为了男女之情可以抛弃一切的人。本来她以为跟赵清海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   既然他勇敢地跨出这一步,那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因此,当三婶提出这事时,她略加思索就痛快答应了。   可是他答应了,不代表爹娘会答应。   张发财首先反对,他反对的理由很简单,那个赵清海从小就是个小混混,一点也不老实。这种人跟亲爹都敢对着干,更别提是老丈人。这上门女婿就要找性子好拿捏的,不爱惹事的。   张小叶针锋相对:“他是是老实,可我也不老实呀。赵家那样的家庭,赵清海要是真老实估计被欺负得连渣都不剩了。”   杜氏则担心赵家不是善茬,将来上门来找事。   张小叶说,那好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呀。   反正爹娘有来言,她有去语,无论他们说出什么理由,她能一一给挡回去。   论争辩,这二房夫妻俩都不是张小叶的对手。两人说了一会儿也说急眼了。杜氏冷声撂下一句:“我跟你爹正跟你婶子说话呢,你先别插嘴。你也真是的,你问问村子里别的姑娘家,谁一听说说亲不是羞得躲屋里去了,哪像你这样。”   张小叶也怒了,当下便反驳道:“我倒是愿意遇到事就躲屋里去,可是我能躲吗?哪回遇到事不是我冲前面?怎么别的事你们没让躲,一遇到我自个儿的亲事就让我躲?你们要搞清楚,是我在要跟对方过一辈子!”   胡氏见母女两人吵起来了,赶紧打圆场:“说亲这样的大事,肯定是得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那啥,你们好好商量,过两天再跟我回话也一样。”   胡氏说家里还有客人,得赶紧回去了。   张小叶送她出来,路上悄悄告诉胡氏:“三婶,你就直接告诉赵清海,既然他愿意上门,我这一辈子一定对他好,不负他。——我爹娘那边我来说。”   胡氏只好说道:“那行,你好好跟你爹娘商量,别吵。”   张小叶点点头。   胡氏出了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媒人可不好当。   她回到家里,赵清海正翘首以盼,当胡氏把这句话传给他时,赵清海欢喜得跟傻了似的。他知道只要小叶愿意,那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赵清海高兴之后,决定趁热打铁。   这次,他不拘束了,也不窘迫了,而是落落大方地说道:“婶子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婶子,我这儿还有一桩亲事要劳烦你。”   胡氏稍稍一想,也是,这兄弟俩搬礼物是搬了两份的。一份是赵清海,另一份就是赵清河的了。   她笑着问道:“你哥俩还喜欢攒一堆说,那你说清河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听听我认识不?”   赵清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人婶子不但认识还熟得很,——就是婶子家的二姑娘。”   胡氏这一次真的是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了,就先这么多吧。等我把情节捋顺了再多写。 第80章 回话   胡氏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静。   赵清海托她向二房提亲, 她已经够诧异了。现在,赵清海竟然替弟弟向她求娶小枝。   赵清河是来他们家不假, 可是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家闺女的?胡氏想着赵清河以往的言行举止,她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能找出来破绽和不妥来。这孩子隐藏得挺深呀。胡氏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赵清河。   赵清河被她看得手足无措,但他还是尽量绷直身体,神色尽力显得很镇定, 以免自己失了仪态。   胡氏对于赵清河的观感是非常好的, 一直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 稳重踏实, 又勤奋好学。平常提起他也是满嘴的夸赞。然而夸赞归夸赞,这要当女婿考虑的方面就太多了。人品肯定是要好的, 可是家境也不能忽视呀。他们小百姓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个实在。她吃过穷的苦, 可不愿意闺女嫁过去受穷。   赵清河人是不错, 可是他的家庭太糟了,不是一般的不好。别人家穷归穷些,好歹父母都在,也有个亲戚扶持, 可是他们家……亲爹糊涂, 后娘撑家, 家里不但有同父异母弟弟妹妹,还有后娘带来的兄姐,这么乱糟糟的家她的小枝怎么能嫁过去?   胡氏心电念转间, 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她顾忌到赵清河是儿子的好朋友,又经常出入他们家,这层关系,让她不好直接拒绝,想了想,便决定婉转地拒绝他,但今天不能让这兄弟俩太难堪,她便笑着对赵清海说道:“清海呀,你们也没个大人教,不懂得这提媒的规矩,你们好歹要请个媒人。”   赵清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清河是要请媒人来着,可是我们来得急,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媒人,所以就这么来了。”   胡氏没说答不答应,她只是含糊地说道:“行啦,你们两个跟小北好久没见了,先到他书房里呆会儿吧,一会儿我让小花给你们送点心去。”   赵清海和赵清河面面相觑。   赵清海张口想说什么,就见赵清河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赵清海只好闭口不言。   张小北赶紧依照娘的意思招呼两人进书房。   赵清海一进书房就拽着张小北急声问道:“小北,你说婶子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张小北还没说话,赵清河就自嘲地说道:“婶子看样子是想拒绝,之所以没有当场说,是在咱俩留面子。”   赵清海有些傻眼。   赵清河十分清楚他和小枝肯定不会很顺利。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本来还想再等一顿时间,等手里的积蓄再多些,也好有底气些,但是他哥说得也对,时间不等人。就算再等一段时间,他也不一会一举变成富人,但是张小草出嫁之后,给小枝说亲的人会越来越多,不管张家答不答应,他至少得给小枝做出一个表态。   张小北安抚两人:“你们两个稍安勿躁。这会儿我娘应该去问我二姐了。我去看看。”   赵清河用期望的目光看着张小北:“好兄弟,我成与不成,关键就看你。”   张小北笑道:“你说错了,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是在我二姐。”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张小北悄悄来到二姐所在的厢房门前侧耳倾听,果然,他娘正在跟二姐说话。但是说话声音太小了,他听得不甚清楚。   张小北只好像壁虎一样贴紧了继续听。   突然,门被人推开了。张小北被闪了一样,很没有形象地趔趄着进了屋。胡氏随手又把门关上,转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   张小枝低头不语,想笑又不敢笑。   胡氏盯着张小北半晌不吭声。   气氛有些尴尬。   张小北为了缓解气氛,故作轻松地说道:“娘亲,我是你亲儿子,你怎么故意害我出丑?”   胡氏依旧盯着儿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小北,你翅膀硬了是吧?连娘也敢欺瞒了。”   张小北不解地问:“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哪里欺瞒你了?”   胡氏嗔怪道:“你还说你没欺瞒?你敢说赵清河对你二姐有意的事,你不知道?”   胡氏这句话让张小枝窘得满脸通红。   张小北可没他娘吓住,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娘,二姐长得好看又能干,性子又好,正值妙龄,有个把人喜欢不是应该的吗?我承认,我是察觉一些,可是赵清河性子很沉稳,来咱家从来没做出什么越轨之事,人家这点小心思我总不能宣扬得人人皆知吧。”   两人在这争执,张小枝插嘴也不是,不插嘴也不是,她的性子文静腼腆,又不像小叶那样泼辣大方,听着了几嘴,实在呆不下去,便悄悄地推门出去到隔壁屋。   胡氏也没管她,她这会儿正跟儿子掰扯这件事呢。   张小枝一离开,张小北便试探道:“娘,二姐的意思是……”   胡氏冷哼一声:“能有啥意思,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闺女大了不由娘。你二姐竟然说,她不怕过苦日子,这孩子脑子是不是傻了?她自个儿又不是没吃过苦,咱家的这日子才好过几年呀。老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任你有多深的情份,这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也能把情份磨光。到时后悔就晚了。”   张小北说道:“娘,你也说了,咱家的日子也没好过几年。可见这只要人靠谱,日子还是能过好的。我知道清河家里是太糟糕,可是他这个人,人品好,心境坚韧,明事理,脾气又好。前途也不错,不说大富大贵,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而且,他对爹娘也彻底死了心,将来成亲后,二姐也不用侍奉公婆,他们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其实仔细想想,也蛮不错的。”   胡氏摇头叹息:“你跟你二姐一样,都是年纪太小,没有经验,把事情想得忒简单。别的不说,赵清河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赵家不能回,他们成亲后住在哪儿?难不成小枝也跟着他一起住潘家食肆。你想想,同样是姐妹,你大姐家又是有客栈又是有食肆的,你二姐却得寄住在她婆家,这时日一长,你二姐的心里还能平静得了?再加上外人的闲言闲语,你二姐说不定就后悔。”   张小北说道:“娘,谁说他们成亲后要住潘家食肆了?赵清河是个童生,又能挣钱,攒个两年,在县城里买栋宅子不行吗?”   胡氏瞥了张小北一眼道:“他是童生,他不继续往上考呀?读书有多费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专心读书,他没空挣钱养家,到时家里里里外外还不得你姐操持?若是挣钱养家,他就没空专心读书,不专心,又怎么能考上秀才举人?你说的前途又在哪里?”   张小北一脸无奈,他只好说道:“娘,咱们千说万说,你得顾忌二姐的意思呀。”   胡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是你们的亲娘,我还能害我的亲闺女?我就想让你二姐也跟你大姐一样不行吗?”   张小北道:“像大姐一样不是不行,可是二姐不是大姐,不是每个人都有大姐那样的机缘,能遇到潘云博那种各方面都合适的。咱们普通人家谁没点缺点,哪能样样都完美。算了,娘,别的我不多说了,等爹回来,你再跟他商量商量,赵清河这边先别回复,等过完年我大姐出嫁后再说。”   胡氏点点头:“回话的事你去告诉这兄弟俩吧。”   张小北苦笑一下,推门出去。   胡氏突然想起还有什么事没办,也匆匆出门了。   张小北正要回书房,就见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张小枝在屋里说道:“小北,你去告诉赵清河,就说、叫他尽管放心。”   张小北:“……呃,好的,我保证把话传到。”   张小北再回书房时,这兄弟俩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赵清海是个急性子,先开口问道:“小北,到底咋样?你娘咋说的?”   张小北看了看赵清河道:“我娘说眼看就快过年了,我大姐年后又要出嫁,等年后再给你回话。”说完,他又看看赵清海:“你也是一样,年后再说。”赵清海和小叶的障碍不大,但赵清河的就不一样了。   赵清河听到胡氏没有直接拒绝,便大大松了口气。   本来,他就没指望人家会立即答应。   张小北又压低声音把二姐的那句话告诉了赵清河,赵清河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再不想东想西了,决定耐心等到明年。   张小北想想她娘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若是二姐嫁给赵清河人,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这确实不是个事儿。   他想了想便说道:“对了,清河,要不你拿出积蓄,我们这些人再帮你凑凑,你在县城买个小院子先住着。”   赵清河正色道:“其实我早有此想法,只是钱不凑手。”   张小北又问县城的房子价格,赵清海说房子什么价位的都有,根据房子的地段和房屋质量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最便宜的应该是城北那一带,但是那里人太杂乱,不是个好去处,贵的就是潘家食肆那边,不过一般人买不起。   三人又在书房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   张家的饭菜跟往常一样丰盛,不过,这却是赵家兄弟吃得最为拘谨别扭的一顿饭,两人是满身的不自在。   等到吃完饭,两人就借口有事便匆匆告辞。   张小北送他们出门时,赵清河突然说道:“小北,就在刚刚,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张小北怔了一下,“嗯?”   赵清河脸上扯出一丝笑容,缓声说道:“我决定跟我哥一起去做生意。”   “你要做生意?什么生意?”   赵清河道:“我还没想好,但是我肯定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必须得拿出点行动才能让你娘把小枝交给我。”   张小北知道赵清河是个谨慎的人,他应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他低头沉吟片刻,说道:“你等我一下,我抄的两本书忘了给你了。”   张小北迅速返回书房,找出那两书,然后再小心地把书柜挪开,抠下一块砖头,从里面找出一个铁盒子,拿出里面的碎银,他掂了掂,大概有十二三两,这些钱有一大部分是潘家食肆的分红,剩下一部分是他抄书赚的钱。他都存着没花。现在就拿出来借给赵清河当生意本钱吧。   张小北把钱装进荷包,再找了个包袱皮把书还有荷包一起装进去把包袱系结实了,一路跑过拿给赵清河:“书我给你装进去了,回家一定要记得看。”   赵清河道过谢,笑着接过了包袱,三人挥手告别。   赵家兄弟离开后,张耀祖也从木匠家回来了。胡氏就把他们俩来求亲的事告诉了张耀祖。张耀祖也是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跟胡氏一样,对赵清海和小叶是不置可否,这毕竟轮不到他们作主。但对于赵清河和小枝,那就是不同意。   胡氏叹了口气道:“我已经答应清河了,这事年后再给他回话。”   张耀祖摇头:“啥时候回话都一样,咱们家小枝寻的人家不能比小草差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张小草终于回家了。是潘掌柜和潘云珠亲自送回来的。张家人自是热情招待不提。   张小草一回到家也听说了赵家兄弟提亲的事,不过,她站过妹妹这一边,说只要妹妹同意,她就支持。   这是张小草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新年,胡氏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筹办年货,格外优待大女儿。做了许多张小草以往爱吃的吃食。   张小草想着出嫁在即,跟家人也更亲密。特别跟二妹小枝,整天有说不完的话。   二房那边,张发财和杜氏到底还是没扭过张小叶,最终答应了赵清海的求亲。   而赵清海和赵清河却在过年之际,离开了成新县。   张小北收到了赵清海的朋友送来的两封信,一封就是赵清河的,只有寥寥数语:“……书和银子都已收到,多谢,我和哥哥出发去外县,后会有期。”   另一逢却是黑妮的,张小北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字体,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进步挺大的。 第81章 嫁女   张小北收到赵清河的信后, 跟爹娘提了几句。   胡氏有些心疼两人,不由得叹道:“这大过年的, 别人都往家赶,他们倒好,偏偏往外跑。”   张小北说道:“赵清河说,这事宜早不宜迟,等不及到年后了。”   张耀祖却说道:“这两个愣头青以为到外面就能挣到钱呢, 别到时候啥都没捞着, 连家都回不了。”   不用张小北, 胡氏就忍不住替两人说话:“清海咋样我不清楚, 但清河这娃是很靠谱的,他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张耀祖闷声闷气地道:“天底下靠谱的人多了, 也没见都发家。”   张小北不明白他爹怎么就突然杠精附体了,也有可能就是不满意赵清河。   他现在多说无益, 赵清河需要时间证明自己。   张小北懒得跟爹娘做无谓的争论, 就到姐姐房里去看看。   这会儿,张小草正在跟张小枝商量绣花和做鞋的事。   他们这地方有个规矩,就是新嫁娘得给婆家人亲手做衣裳鞋子之类的东西,不能买, 也不能让别人代劳。估计是存着考验新娘女红的心思。张小草过完年不久就出嫁了, 现在时间很紧。   好在她早有准备, 把潘掌柜潘云博潘云珠的鞋码都要过来了。三双鞋子倒也来得及做。他们这会儿正在讨论花样子。   张小北一来,张小草就拉着他说道:“小北,你有没有跟着先生学画画?能不能给我画个花样子?”   张小北说道:“这几年我光顾着读书了, 画画还真没怎么学。”   他看到大姐二姐一脸失望的样子,连忙又说道:“虽然没学画画,不过,先生送了我一本画册,我拿给你们瞧瞧。”   张小北说完就跑到书房把那本画册拿出来。   张小草和张小枝两人抢着看,一边看一边出声赞叹:“画得真像,真好。”   翻了一会儿,张小草就选了一副幅当绣花的底图。张小枝则一口气选了好几幅,她准备把这些绣到织成的白布上。   张小北等两人选好画,这才把赵清河来信的事轻描淡地说了。   张小枝听罢,默然不语,看得出来,她既感动又担忧。   张小草唏嘘感慨了一番也没再说什么。   ……   新年很快就到了。除夕这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里生起了火,温暖如春。他们全家围着饭桌而坐,桌上饭菜十分丰盛,鸡鸭鱼肉样样齐全,饭菜是张小草掌厨,胡氏和张小枝打下手。   开席后,大家一边品尝着饭菜一边夸张小草,厨艺比以前进步太多了。   张小草满脸红光,笑得十分开心。   张小枝大多数时候也笑得开心,只是在不笑的间隙,她会失神地望望窗外,喃喃说道:“这大雪天,行路可不容易。”   胡氏朝她望了一眼,张小枝怕爹娘多心,赶紧收敛心绪,继续与大家说笑。   吃完年夜饭,还要守岁包饺子,要在新年到头的第一个时辰吃饺子。   张小北早睡惯了,到底还是没守住,中途就回屋睡了。睡了一会儿又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吵醒之后,他迷糊一会儿又接着睡。这一觉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推门一看,只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雪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胡氏和张小草正在院里扫雪。   张小北穿好衣裳,笑嘻嘻地跑到院子里说道:“娘,大姐,新年好。”   两人笑了一下,也高兴地说道:“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她们发张小北也不会要,毕竟他都十四岁了,哪里还好意思要红包。   大家一起把院子里打扫干净,张小北还和张小花堆了个雪人。   胡氏则在屋里准备红包还有待客用的瓜子点心。等吃过早饭,就该有大人孩子来串门了。他们家卖过瓜子,这东西自然不缺。   对于串门,张小北倒是不反感,毕竟再闹腾也就过年这几天。大家就乐呵乐呵呗。   虽然他不反感别人来串门,可是并不喜欢到别人家串门呀。然而,他是躲不掉的。   刚吃过早饭,他爹就吩咐他们姐弟四个换上新衣裳,去老宅给爷爷奶奶拜年。   四人对视一眼,虽然都不大乐意,但不去也不好,只能过去呆一会儿了。   四人梳好新衣裳,说说笑笑出了家门。路上遇到乡邻也都笑着打招呼。   四姐弟引起了村民们的议论。   有的说,“张老三家这底子可真不错,你看看人家闺女儿子都长得挺俊。”   有人接着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姐弟几个在咱村里是数得着的。”   还有人说道:“这几个孩子不光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你看小北,人家可是秀才,可是每回见了人都先笑着跟你说话。哪像有些人,屁都不是,拽得要上天。”   这个有些人,说得就是张小宝。他素来是看不上这些乡下泥腿子的,屈居乡下本来已经让他够委屈了,何况他的名声又坏掉,被那些他瞧不上的人指指点点,哪里还有好面色给他们?平常他见了人,都是视而不见。   乡亲们的议论张小北没听到,但被路过的老张头听了个正着。人们一见到老张头便笑着说道:“张大爷,你三儿子家的四个孩子朝你家去了。”   老张头高兴地说道:“哎,我这就回去。”   姐弟四人进了老宅,向罗氏问好。   罗氏也是热情招待,又是拿糖又是抓瓜子的。   几个人正在说话间,老张头也回来了。姐弟四人又是一番问好说吉祥话。   老张头乐得合不拢嘴,硬是给四个塞了压岁钱,不要都不行。用他的话说,再大在他跟前也是孩子。四人只得收下。   本来气氛还挺好,结果,张富贵和江氏一进来,气氛就变僵了。   江氏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地,“哟,是你们几个呀,难得还记得你爷奶家的门朝哪开,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呢。”   张小草冷淡地说道:“大娘,你说这话可没不对,每年过年过节,我家该有的节礼可都没落过。”   张富贵赶紧打圆场道:“小草,你大娘也没别的意思,她就是说你们来看你爷奶的次数太少了。啥节礼不节礼的,孝敬老多少都是应该的,老提这些干啥。”   这话一出,把四姐弟气得够呛。   张小北接道:“大伯,我大姐也没别的意思,大伯娘说我们家忘记老人,我大姐只是提醒她我们没忘,节礼年礼只是一个证明,并没有别的意思,倒是大伯你这么忌讳干什么?还有,我们平常来的次数是不多,可是为什么来得少,别人不明白,大伯难道不明白?”   张富贵装傻充愣:“我明白啥?你们不来是你们忙呗,一个个都是大忙人。”   张小北看了看爷爷奶奶,似笑非笑道:“我们是忙不假,可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大伯和大伯娘,今天可是过年,我们来拜年,你们就这么阴阳怪气,一唱一和地挤兑我们姐弟四个,更别说平常了,你让我们怎么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张头和罗氏就在皱着眉头,等到张小北的话音一落,罗氏就呵斥两人:“你们两人没事都给我出去,大过年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江氏道:“娘,我咋地了?我哪儿说错了。我一个当长辈的,说晚辈几句还不行了?”   老张头沉下脸道:“老大媳妇,我跟你娘都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小北他们。你们两个串门子去了,别在家了。我们老两口想跟孙子孙女好好说说话。”   张富贵和江氏虽然心里憋屈,但也不敢逆着爹娘,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离开不久,小叶带着张小多也来拜年了。堂屋里更加热闹。   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常。老张头和罗氏在一旁看着也是十分满足。   罗氏说道:“你们不要听大伯娘的,她就是坏在那张嘴上。以后有空常来。”   张小多童言无忌:“奶奶,我们不是想来是因为烦大伯母一家,今天姐姐看他们走了,我们才来的。”   罗氏和老张头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在这一刻,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年后就分家。   姐弟四人在老宅呆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然后又拐到张小叶家闹了一会儿,杜氏今天精神头很好,跟大家又是说又是笑的,还给他们姐弟四人的口袋里装满了瓜子和豆子。张小北趁机把赵清海兄弟外出打拼的事说了。   张小叶感慨道:“我又不嫌他穷,大过年的他瞎折腾什么。”   张小北说道:“估计海哥也是想让你过得好些,还有,他还想帮他弟弟。”   张小叶看样子并不知道赵清河和小枝的事。毕竟,赵清河之前一直隐瞒得很紧,他上门求亲也是最近几天的事,再加上胡氏有意隐瞒,所以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当张小叶得知这兄弟俩的举动时,忍不住嗔骂道:“赵清海这家伙真是二愣子。”   张小北笑道:“我同意这句话。”   ……   新年过后,照例是亲戚之间的走动,张家亲戚不少。不过这些都由爹娘和姐妹们去走动,张小北就不多管了。他躲进书房继续读他的书。只有像王世虎这样的朋友来时才出来迎接。   张家上下最近是十分忙碌,因为,离张小草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各式家具已经打好,被子也已做好。   这些准备好后,还得准备摆宴席的物事。   张小北也走出书房帮忙,毕竟大姐一辈子只有这么一回,一定得办得圆圆满满。   张小草出嫁那天张家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流水席从屋里摆到院子里再摆到院外。   起先,胡氏和张耀祖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全村的村民除了黑家这种极个别人家后,不拘礼多礼少,都来庆贺。甚至连外村的也来了不少。幸亏张家准备得东西够好,才没有被弄个措手不及。   潘家请了十二个轿夫,分成三拨,毕竟从张家村到县城可不近,本来是商量好做马车也可以的,但是潘云博说坐轿子跟坐马车不一样。最后潘掌柜就干脆多请了一些轿夫,轮换着来。   娶亲这天,潘云博穿着大红吉服,胸前带朵大花,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村民们拥挤着来瞧热闹,一边感叹眼气潘家的好排场,一边对新郎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的说,张小草能嫁到潘家是她的福气。毕竟,潘家的家境殷实大家是都知道的。也有人说,小北前途无量,张小草又有一手好厨艺,潘家娶了张小草也是赚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张家大姑娘的婚事办得如此排场,嫁的人家又这么好,他们对张家的二姑娘三姑娘的亲事也是拭目以待。   吉时到,新娘在新郎官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被扶上了花轿。然后就是张小北领着一帮张家族里的男丁去送亲。王世虎也在里面。   张小北坐着牛车,一路听着吹打声,进了县城。把姐姐送到潘家,再吃顿饭,应酬一下,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好在他年纪小,大家没灌他酒,但姐夫潘云博就没那么好运了,被人灌了个酒饱。偏偏他又没有兄弟朋友帮他挡酒,也够可怜的。最后是王世虎自告奋勇地上前帮着挡酒。王世虎不但饭量大,酒量也大,他这么一上场震惊了不少人。   吃完饭,张小北和几个堂兄弟在潘家歇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回家。   热闹过后是冷清,张小北对此有了切身感触。看着大姐住的那间空屋子,他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家里人也是如此。他爹还好些,他娘一连几天脸上都是那种又高兴中掺杂着失落的神情,让人看得唏嘘感慨。好在第三天就是回门,让大家的心情多少好受些。   张小草出嫁没多久,张小北就得知爷爷奶奶跟大伯也分家了。相较于前两次分家,这一次显得十分低调。罗氏和老张头是坚决要分,大房夫妻俩怎么求都没用。不管怎么说,张发财都曾经是罗氏和老张头最疼爱的儿子,这次分家没有亏待他。分完家后,罗氏便让三个儿子在老宅的院子中间拉了一道院墙,彻底和大房隔开。拉院墙时,都是张家老二老三在干,张家老大则在一旁看着,一边看还一边絮叨,说什么他们家小宝要去参加童子试了,这一次一定能考中云云。   张耀祖和张发财谁也没搭理他。张富贵见两人不理会他,心里别提多愤懑了,冷笑着说道:“老二老三,你们且等着瞧,这次小宝肯定能考得上。”   两人打了个哈哈,继续干活。   张富贵不但在两个弟弟面前炫耀,在其他村民面前也是如此。   村民们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都在等着张发财被打脸。   而张家三房这边,他们对于张小宝考试的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考上考不上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他们现在在为张小枝的亲事烦心。这件事的缘起是张小草出嫁时,潘家的一位开布庄的故交来迎亲时,看到了人群中的张小枝。没多久,就有媒人来提亲。   张耀祖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胡氏在犹豫。张小枝心里在着急。 第82章 早春   潘家的这位故交姓钱, 家里有一个布店,和一个胭脂水粉铺子。不但家境殷实, 家风也不错,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小伙子风评不错,长相也还好,可以说,这门亲事完全符合张耀祖的预期。他恨不得答应答应了。胡氏虽然心里也很满意, 但多少也有些迟疑, 毕竟闺女的心意她是知道了, 而且当时他们家并没有彻底回绝赵清河。   可是, 他人家钱家来提亲,不能拖太久再回复, 愿不愿意都得给个准话。   夫妻俩多少有了些分歧。   张耀祖的意思是赶紧答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胡氏却说, 她先前没有回绝赵清河, 再议亲就显得不好。况且,小枝是中意赵清河的。   张耀祖一听就烦了,朝着胡氏嚷道:“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是吧?没有回绝赵清河, 你就赶紧回绝了不就行了。咱们家是没回绝, 可也没答应呀, 他以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胡氏仍旧迟疑道:“可是小枝早就跟清河认识了,他们俩……”   张耀祖道:“认识又咋地了?赵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吧?咱们可是嫁闺女, 不是二哥家招女婿,家境怎样不管。闺女将来没地方住,吃不上喝不上,你不心疼?”   胡氏蹙着眉头没接话。   张耀祖想了想又说道:“我可是听说赵家那两口子可不好惹,万一以后他们再时不时上门来闹,小枝怎么办?不管咋说,他们名义上都是公公婆婆,一个‘孝’字压得你死死的。”   这句话戳中了胡氏的心病,是啊,赵清河不但但是家穷的问题,还有他亲爹和后娘太混帐,小枝那性子还不如小草爽利呢,她哪里应付得了这些?   想着想着,胡氏心中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胡氏便去劝二女儿,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   张小枝此时正在房里织布,看到母亲进来,她便停下了织布,毕竟,这声音有些响,说话听不清楚。她转而拿起绣棚,准备一边绣花,一边跟娘亲说话,她的绣活越来越好,绣得花鸟虫兽是活灵活现。   胡氏拿起绣品,夸奖了几句,话锋一转道:“小枝呀,你大姐有厨艺,结果嫁了潘家,一身手艺也有了用武之地,你说你要是寻个开布店的婆家,是不是也跟你大姐一样?”   张小枝自然也听说了钱家来提亲的事,此时听娘亲这番说辞,便明白她也动心了。   张小枝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可是娘,你先前已经没有回绝清河,咱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胡氏拿出张耀祖的原话来堵她:“咱家是没回绝他,可是也没答应他呀。”   张小枝微微一怔,接着说道:“娘,你别忘了,赵清河为了赚钱,连年没过完就到外地做生意去了。他才多大呀,大冷天的往外地跑。你就不能等他一年半载的吗?”   胡氏深深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枝,你是我亲闺女,我还能害你不成?居家过日子,不能只靠情呀。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何况,赵清河不光是穷,他那个爹和后娘都不是个好货,到时候,这两人仗着是你公婆,时不时拿长辈的身份压你,你能好过?你想想你爷奶,他们在村里还算是明理的呢,可是我跟你二伯娘那些年过的是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小枝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个问题,清河跟我说过,他说他将来肯定要离他爹娘远远的。他对赵家早彻底死了心。”   胡氏纳闷地问道:“赵清河啥时候给你说这些的?”   张小枝的脸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以前说的。”那时候他们年纪还不大,也不用忌讳那么多,两人说话的机会也多。   胡氏心里埋怨赵清河心思深,嘴上却反驳道:“他说远离就远离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孝道可压着你们呢?”   张小枝抬起眼睛看着母亲,问道:“孝道是孝道,可是我们真要狠下心远离赵家,也不是不可以。清河年纪小,无依无靠时就能狠下心出来,难道他长大了,有能耐反而越活越倒退了?”   胡氏被女儿反问得一时接不上话来,她有些恼怒地道:“你这孩子啥时候说得这么能说了?算啦,我也懒得跟你扯这些道理,总之,你爹不同意你跟清河的事,我也不怎么赞同。你就相信爹娘吧,我们总不能害自己的亲闺女。”   张小枝幽幽地道:“你们是不会害我,可是也没有真正地替我着想。是,我嫁入钱家,会过上跟大姐一样的好日子,没准还能学有所用,你跟爹面子上也好看。可是我的心呢?你们怎么没想想,我心里究竟喜欢谁。我大姐心里也是喜欢姐夫的,可我都不认识姓钱的呀。”   胡氏一时语结,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大姐跟你姐夫以前也不认识,不是慢慢才熟悉吗?我跟你爹成亲前都没见过面呢,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张小枝的声音中带着惆怅:“娘,我若是心里没有人,就算你跟爹替我做主,我也不会说什么,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我现在心里有人,就是不行!”   说到这里,张小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突然拿起桌上的剪刀,对着还没织完的布就是一通狠剪。   胡氏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制止:“小枝,你在干啥呢?”   张小枝一边剪布一边说道:“织布不能半途而废,我跟清河也不能半途而废。你们要是逼我……”   胡氏吓得赶紧上前抱住她,好声说道:“娘这不是跟你商量吗?谁逼你了?赶紧把剪刀放下行不行?”   张小枝把布剪碎了,才扔下剪刀,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只是流泪。   胡氏好劝歹劝才哄住。她怕闺女再做什么傻事,赶紧大声呼唤张小北和张小花。   兄妹二人听到喊声赶快跑了过来。   两人一看这情形也是吃了一惊。   张小枝看到弟弟妹妹进来,伸手擦擦眼泪对胡氏说道:“娘,我没事了,你们出去吧,让小北留下来陪我说话。 ”   胡氏不放心地看了看闺女,又瞅瞅儿子,张小北给她使眼色,让她先离开。   胡氏只得带着小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了张小北和张小枝。   张小北走过去把剪刀拾了起来,说道:“二姐,你这是要……闹自杀?”   张小枝摇头,心灰意冷地说道:“不是闹自杀,我只是想让娘看到我的决心。”   张小北赶紧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你的决心,下次可别再证明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二姐这么一闹,张小北都不知道二姐的决心这么强。   他继续安抚张小枝:“二姐,你别灰心,爹我就不说了,娘心里肯定是向着你的,她只盼着你过得好。有分歧,咱们慢慢商量。”   张小枝双目无神:“爹也好娘也好,还有别人,都只看到我嫁入钱家后衣食无忧,面子上好看,可是从来没有人问我心里怎么想的,到底乐不乐意。我很清楚赵家的情况,也明白以后会过什么日子,可是我就是愿意不行吗?我说过,我不怕吃苦。而且,以后我跟清河我俩可能过不上太好的日子,可是我保证不拖累娘家。”   张小北道:“二姐,你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他想了想,觉得二姐这会儿情绪很不稳定,必须得想办法让她平静下来。   他只能说道:“二姐,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你放心,不管爹娘怎么想,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放心好啦,我会多劝劝爹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早晚会明白的。”   张小枝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弟弟:“小北,幸亏还有你帮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小北背负着张小枝的期待,走进了他娘的房间。   该说的话,他以前都说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只是简单说几句:“娘,你也看到二姐的决心了。钱家条件好不假,可是成亲总得要你情我愿是不是?有钱也难买我乐意呀。”   胡氏这会儿心情是极为复杂,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她说道:“可我就怕你二姐一时冲昏了头,到时又穷又不乐。你想想赵家两口子的为人你就知道了。万一以后上门找事呢?找借口磋磨你二姐呢?”   张小北道:“可是赵清河立得住呀。这种所谓的孝道捆住的一般是愚孝的、不怎么拎得清的人,要真是想明白了,他们又能怎样,惹不起躲不起呀。”   说到这儿,张小北甚至夸下海口:“娘,你放心,我以后若是中了举,到外地上任啥的生,我就把我二姐和清河也带上。难不成赵家的人还能跟着我去?”中举,到外地赴任都是没影的事,谁知道他能不能考上举人呀。可是这当口,张小北也只能先画张大饼,好让娘亲放宽心。   胡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天不说话。   张小北又说道:“娘,你看这样行不?咱家就委婉拒了钱家,然后等赵清河一年,一年之后,看他混得咋样,或者到时候我二姐的心意转变了也不一定。”   胡氏踟蹰道:“一年啊……”   张小北道:“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再说了,二姐年纪还不算大,在家再留个一年半载也没什么。”   胡氏又说:“那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吧。”   张小北知道他爹那个人,赶紧又说:“娘,你才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家里的大事只要你拿定主意就行了。至于我爹,他的意见只供参考。娘请想想,这些年,分家也好,盖房也好,我读书也好,爹的主意哪次对过?还不是都是因为娘的主意正,咱家才越过越好的。”   胡氏被自家儿子这如簧巧舌给逗乐了,她伸手点着张小北的脑门说道:“你这孩子,哄人越来越有一套了,你以为你给我戴高帽子,娘就依你了?”   张小北也笑道:“在儿子这么夸赞还能保持清醒。娘的定力果然非同一般。”   胡氏被儿子弄得是哭笑不得。不过,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依儿子的建议行事。就等上赵清河一年吧。只是可惜了钱家这么好的亲事了,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了呀。   张小北似乎看出了娘亲的惋惜,赶紧说道:“娘,错过的亲事就说明两人没有缘分,真正的缘分是不会错过的,一切都来得刚刚好。比如我大姐和大姐夫不就是这样吗?   张小北这番话一出,胡氏心里那些惋惜和遗憾也淡了许多。   虽然胡氏是打定了主意,但是当她告诉张耀祖时,却惹起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张耀祖骂小枝猪油蒙了心,脑子糊涂。怕胡氏不去劝,反而跟着糊涂。   胡氏本来想好好跟他商量,被他这么一骂也火,当下便火力全开地怼起张耀祖来:“你就只想着钱家家境好,跟他结亲有面子,你咋不想想闺女心里乐不乐意?清河现在是穷了点,可是他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了,性子又好,脑子又活。将来过得差不到哪里去。你瞧瞧他年都没过,就到外地做生意赚钱去了,人家才多大?也就比小北大几岁而已,换了你你能行吗?再说了,我嫁到你家时,你家多富呀,我还不是靠自个儿的儿女把日子过起来了?”胡氏越说越觉得赵清河的好了,至少他比眼前这人强了不知多少倍,张耀祖脑子笨,心眼死不说,办事还拎不清。也就这几年才稍稍好些。   胡氏真觉得他这人是三天不修理,就能上房揭瓦。   果然张耀祖被胡氏这一通道理砸得没话说了,躲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张小枝的事终于平静下来了。   张小北也回到了县学,继续他的读书生活。   张小叶也继续做她的小生意。   时序很快就到了二月,张小宝再次去参加童子试。不过,他的考试结果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县试仍然没过。同样的,转到县城读书的高明礼也是没过。   张小北对于两人的落第并没有太多想法,连幸灾乐祸都没有,因为他正忙着读书呢,毕竟再过两年就要乡试了。   可惜,他没有想到的,自己竟然会因为两人的落第而遭到一场无妄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群摸摸哒。 第83章 无妄之灾   张小宝再一次名落孙山, 这也原属正常,毕竟, 读书本来就不容易。换了别人,可能会消沉一段时间后再接着发奋用功便是。   可是他张小宝跟别人可不一样。他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天资过人,又开蒙比较早,原本应该一路顺遂、直上青云才对。如今连他一直都瞧不上的堂弟都是秀才了, 他却连个县试都没通过。张小宝心里那个窝火简直无法形容。   他怨恨考官无眼, 怨出题的人刁钻, 怨家里太穷请不起名师, 走不了后门。他在家里怨天怨地,没事就乱脾气。他憋屈生闷气, 张富贵和江氏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之前两人大话都说出去了,以为儿子肯定能考中, 这次可以一雪前耻, 结果又被啪啪地打脸了。夫妻两人这几日都没敢出门,就怕村里人笑话挤兑他们家。   不过,罗氏和老张头却早习惯了。本来他们老两口对大房一家早就没什么指望了,对张小宝这个所谓的长孙也早已失去了信心, 要不然也不会跟他们分家了。何况他们还有张小北这样的好孙子挣脸面。   这一天, 张小宝又在家里发脾气, 大声指责爹娘:“都怪你们没本事,要是你们有本事给我请名师,我至于这样吗?”   张富贵和江氏挤兑别人时挺伶牙俐齿的, 可是面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却是不知说什么好,轻了也不是,重了也不是。   两人不忍责骂儿子,隔壁院里的罗氏可就忍不住了,她隔着院墙大声骂张小宝:“小宝,你别整天怨天怨地怨爹娘,你得好好反省反省自个儿。说啥都是因为没钱请名师才没考上,人家小北请的先生还没你的好呢,上学还比你晚呢,结果呢?”   张小宝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即炸了起来,朝着罗氏怒吼道:“小北小北,我听到这个名字就烦。你们少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哼,一群势利眼的东西,眼见着他考了秀才,你们就转头对他好。”   张小宝是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却着实把罗氏给气坏了。她颤声质问道:“小宝,你说谁是势利眼的东西呢?是说你奶我吗?”   张富贵和江氏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打圆场道:“娘,你老人家听错了,小宝哪敢说你呀。”   罗氏沉声道:“我这耳朵还没聋呢。”接着,她冷笑一声,大声喊道:“我真是好福气,倒养出个白眼狼,我要用家法好好替你们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子孙。”   张富贵一看老娘真要发飙了,吓得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催促儿子:“小宝,快去跟你奶下跪道歉。”   张小宝当时是急不择言,说出口也后悔了。但是要他下跪道歉他却不愿意。他再瞧瞧这乱糟糟的家里,想想村民们的冷嘲热讽,他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要出门走走,否则得疯。   张小宝一言不发,转身回房,随便拿了一些钱,便溜出了家门,等到罗氏拿着棍子来实施家法时,张小宝已经不见了。   张小宝租了辆驴车去了县城,他家在县城并无亲友,想来想去只有高明礼了。高明礼在县里有座小宅院,张小宝是知道地址的。只是后来,他们陷害张小北事发后,高家父母严令禁止两人再有往来。再后来,张小宝被刘先生除名,去了镇上念书,而高明礼则跟人合伙请了私塾先生。两人离得远了,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去见高明礼怕被他家人驱逐羞辱,可是不去找他自己就没地可去。这时,张小宝又想起了张小北的名字,心里一阵暗恨。他决定硬着头皮也要去高明礼,再一起商量如何对付张小北。   张小宝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高家宅院,他上前敲门,发现开门的却是一个面生的男孩。   这男孩约有十二三岁,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对方一见了张小宝就满面笑容地问道:“这位公子找谁?”   张小宝说道:“我是高明礼以前的同窗,这次来找他叙叙旧。”他没敢报上名字,生怕高明礼拒而不见。   男孩说道:“请稍等,我去问问。”   话说这会儿高明礼也是满心郁闷,因为他也落第了,而且是第二次了。他听到昔日同窗来找他,就随口问是谁。   书童回答说对方没说名姓。   高明礼觉得反正现在也是无聊,就挥手叫他进来。   他看到张小宝不由得一愣,接着便冷淡地说道:“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了。”   张小宝满面笑容:“是呀,高兄,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怪想你的。”   高明礼弹了弹衣服,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宝,听说你这次也没考过?”   张小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浮上一层颓丧,他低头回答:“是呀,我也没考上,在家里被大人责骂,在外面被那些无知乡民笑话,我烦得很,只好躲出来。”   不知为何,高明礼一听到张小宝这般惨状,心里的郁闷不觉减轻许多。   他对张小宝比方才多了些热情,一脸同情地叹道:“怪不得你家人骂你,毕竟你家条件也不是很好,花了那么多钱,你又考不上,不骂才怪。还有啊,你还有个秀才堂弟,把你给衬托得屁都不是。啧啧,真是可怜。”高明礼越说心情越好,本来觉得自己很惨,但一想到张小宝比他更惨,他又不觉得自己惨了。果然,幸福都是靠比较出来的。   张小宝岂能看不出高明礼的小心思,他紧紧攥着拳头,要换了别人,他早反唇相讥了,可是他今日有求于高明礼,只能把这些奚落默默吞下,他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是啊,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你说咱俩也真是同病相怜。”   高明礼懒懒地嗯了一声。张小宝眼珠一转,便赶紧把话题扯到正题:“说起我那个堂弟,他真把我气死了。”   张小宝一脸义愤填膺地说道:“我没考中,心情本来就不好,没想到这家伙是小人得志,还故意到我面前说风凉话。”   高明礼饶有兴趣地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张小宝极尽无中生有、挑拨离间、添油加醋之能事,说张小北如何如何耀武扬威、趾高气扬。末了还把高明礼也扯进去:“高兄,你说他骂我也就罢了。竟然连你也一起骂,你说他的心眼有多小,小时候的那点事竟然记恨到现在。”   高明礼一脸疑惑:“还说我了?”   张小宝观察着高明礼的脸色,慢慢说道:“他说咱俩都是废物,就算考十次也考不上,还说,两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他一根脚指头。”   高明礼听罢,一股无名火冒上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张小宝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要说慌,我遭天雷五打轰。”   高明礼气得满脸红胀,胸脯一起一伏的。   这时候,给张小宝开门的那个书童,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少爷,你别生气。没准这是一场误会呢。我虽然没见过张小北,可是听说他性子挺好,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小宝用不满的眼光瞥了一眼书童,问高明礼:“高兄,这人是谁呀?你家新买的小厮?”   高明礼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是小厮,是我爷替我寻的书童,名叫兴旺。”   张小宝冷声说道:“你一个当下人的,主人没发话,谁准你开口了?哦,你吃着高家的饭,拿着高家的钱,竟然替那个张小北说话?你说你是不是吃里扒外?”   兴旺惊讶地看着张小宝,这人是谁呀?怎么就轮到他来训斥自己了?   兴旺也是个伶俐之人,当下便回击道:“就因为我吃的是高家的饭,拿的是高家的钱,所以我才会一心一意替高家着想,替我们少爷着想。我们少爷心软,脾气急,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兴旺说着又提起以前的事:“少爷,你忘了一年前的事了?”   高明礼一听对呀,上次不就是受这小子挑唆吗?谁知道这次是不是跟上回一样。   张小宝一看高明礼的神色不对,心里暗叫不好,便赶紧再加上一把火,他有意激将道:“我也看出来了,高兄变稳重了,也更能忍了。这也难怪,张小北好歹是个秀才,一般人谁敢惹?罢了,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高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告辞。”   说罢,作势就要走。高明礼犹豫了一下赶紧叫住他。   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就开始在那儿悄悄谋划起来。张小宝心里记恨上了兴旺,故意差遣他干这干那,不让他听到两人的讨论。   ……   张小北仍在县学苦读经书。中午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门口有人找。   张小北以为是家里人来了,一路小跑到门口。   来人却出乎他的意料。来者是好久不见的寻音(黑妮)。   她跟年前相比,又有了些变化,肤色白了不少,衣着打扮也精致许多。以前她穿的衣服要么是养母的,要么是哥哥剩下的,布料粗糙,样式肥大难看。不像现在这么合身好看。   张小北看看四周,虽然没有熟人,可还是小心谨慎地把她叫到一边说话。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道。   寻音笑笑:“我都一年没见你了,就过来瞧瞧。”   张小北忍俊不禁,他们确实隔了一个新年没见。   寻音接着又兴奋地说道:“小北,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张小北也来了兴趣,赶紧问什么好消息。   寻音笑着说道:“我现在有新户籍了。就上在杨奶奶家里,我的新身份是杨奶奶已经过世的丈夫的堂哥家的孙女,名字叫杨寻音。”   张小北惊了一下,然后也兴奋地叫道:“真的太好了。”本来他还担心着她的户籍问题,还想着以后再想办法解决,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落户到了杨家。   张小北想了想,又说道:“虽然你有了新户籍,但是还是得小心些,我怕黑家无赖会连累杨奶奶。”   杨寻音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以后再出门时,就女扮男装。你说这样会不会好些?”   “女扮男装呀?”张小北打量了一眼寻音,虽然她现在变白了些,但那也是只是相对以前,她的皮肤是那种细腻的蜜色,个子高,长相也是那种偏英气的美,若是女扮男装的话,还能勉强蒙混过关。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总不能让她一直不出门吧。   想到这里,张小北便说道:“那行,你就穿男装吧,对了,我有一身穿不了的衣服给你吧。”他最近长得太快,几个月前的衣裳穿着小了。   寻音高兴地答应了。   张小北回宿舍把衣裳拿给杨寻音,甚至还送了她一顶帽子。她接过衣裳说道:“这身衣裳再配上你送我的那根鞭子,再合适不过。”那鞭子是张小北年前托赵清海给她买的。   从这天起,杨寻音便时常身着男装出门。毕竟,春天来了,外面风和日暖,景色怡人,再加上她已经被困了几个月,愈发喜欢往外跑。她出门多半是帮杨奶奶办事买东西,傍晚或是清晨她还会在腿上绑着沙袋或是石头跑步,以便练脚力,这个是赵清海教她的。为了安全起见,她身上一般都带着武器,或是鞭子或是棍子。有时候跑着跑着,她就情不自禁地来到了县学附近,有时想叫张小北出来,又觉得没什么大事,不想耽搁他读书。她只能站在县学门口呆望一会儿,又悄悄折返回去。   无巧不成书。那厢,高明礼和张小宝差不多也谋划好了。张小宝建议他们找人把张小宝引到巷子的僻静之处,痛揍一顿,最好是揍残了,让他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按照本朝律法规定,残疾人是没有资格科考的,省得他再嚣张嘚瑟。   高明礼蹙着眉头说道:“听上去这个计划挺好,可是有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把张小北引出来呢,这家伙我是知道的,不爱吃不爱玩,天天憋在县学读书。”   张小宝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有办法,我堂姐有时会在城北摆摊,以前赵清海那厮罩着她,现在赵清海不知道死哪去儿了,咱们就可传假消息说我堂姐那边出事了。张小北肯定会去,从县学到城北得经过我们这一带吧,到时候带人埋伏起来就行了。”   他们商量完计划,天色渐暗,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高明礼说要请客,张小宝为了让高明礼高兴,自告奋勇去当跑腿的,到外面街市上去买吃食。   张小宝一出了院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不是身影熟悉,而是那身衣裳熟悉,他年前还见过张小北在穿,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简直是天助我也。   张小宝也顾不上买吃食了,赶紧上回去叫人。   高明礼没料到张小北来得这么快,他还没做好准备呢。至少身边帮手都没有,临时去叫也来不及了。   张小宝生怕错过这个时机,再生岔子,便在一旁说道:“明礼,你要当机立断,谁说没人?咱们三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张小北,他又不是赵清海,文弱书生一个。”   高明礼为难道:“叫我亲自打人,万一他认出来了怎么办?”   张小宝诡秘一笑:“那怕什么,咱们蒙着面呀。而且天也暗了,他什么也看不见。打完人,咱就把这事推在常在巷子里晃荡的流氓身上。”   高明礼一想也是,而且他还没蒙过面呢,想想也觉得好玩。   高明礼果断地下了命令,让书童兴旺也跟着去,兴旺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是他端着高家的碗只能服人家管,心说,不去不行,那我就过去做做样子,又不一定要真打。兴旺打定了主意,面上假装顺从了高明礼。   高明礼又在家里撕了几块布,三人一人拿了根棍子,匆匆出门去追赶张小北。   此时,身着男装的杨寻音都快穿过了这条巷子。不过,她腿着绑着沙袋,再加上又是回程,走得比来时慢多了。这才能让高明礼他们三人追赶上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巷子里的人家陆续点了灯。   张小宝勉强看清杨寻音的背影,匆匆确认一下,便低声说道:“上——” 第84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个人一起拥上去, 在杨寻音面前站定,此时, 天色已暗,四人之间又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张小宝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是张小北吧?赵清海的好兄弟,今天我们兄弟就先拿你开刀。嘿嘿。”赵清海是个混混,他在道上得罪的人应该不少, 现在他不在这边了, 有人想寻仇也是理所当然吧。这个办法是张小宝临时想出来的,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这个临时想法也够绝妙。   杨寻音听到对方把自己当张小北,先是愣了一下, 正想开口澄清事实,转念一想, 就算她这会儿澄清了, 对方万一听出她是个女孩子,说不定还是不会放过她。   而且,他们就算放过自己,以后一定还会找小北的麻烦, 既然这样, 那不如就交给她来解决吧, 好歹她会点武艺。反正对方人也不太多,想她练武这么久,并没有多少机会实战, 赵清海对她说过,真正的功夫都是需要不停地实战练习的。今天她就拿对方来练练手。   杨寻音打定主意后,为了避免暴露自己也不说话,她倒退十来步,跟对方拉开安全距离,然后迅速弯腰把腿上的沙袋解掉,再一起身时便将沙袋劈头盖脸地朝三人砸过来去,她的力道很大,准头又好,两个沙袋砰砰两声,分别砸中了高明礼和兴旺。高明礼的棍子还没砸飞了。   兴旺本来就是被临时硬逼着抓来上阵的凑数的,他心里就不想参于打人这事。他刚才在路上把这事捋了一遍,张小北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要是真把他打残了,那可是要吃牢饭的。张小宝怎样他管不着,可是高家这边,高家人肯定会把他这个下人推出去顶罪的。毕竟他是个雇佣来的下人,可那也是摁了手印的,在契约期内,他的小命还是掌握在雇主手里,他要是出了事,家里的奶奶和妹妹还能靠谁去?心电念转间,兴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决定消极怠工。   因此,当沙袋飞来时,兴旺故意惨叫一声,接着就地往地一躺,顺便滚了一下滚到墙边,随后便人事不省了。   高明礼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子,见兴旺这么快就倒下了,暗骂一声没用。但这种时候,他也没空跟兴旺拉扯,当下便冲上前去打人。   杨寻音见三人中一个已经倒下,就知道这几个人没什么功夫,心中底气更足。她毫无惧色地迎战撵高明礼和张小宝两人。杨寻音没什么实战经验,她只听过赵清海口头传授过。因为她是女孩子,赵清海特意传了她几招擒狼防狼功,其中最常用的一脚就是狠踢裆部还有眼,并说这是男人的要害。杨寻音学以致用。她往后退跑数十步,攒足了更大的力道后,猛地向前一冲,然后飞起一脚,对准对方的下盘,狠狠地踹了过去。   高明礼还手不及,被踢中了裆部,“啊”地一声惨叫起来,“扑通”往后一倒,摔了个四脚朝天。杨寻音跑上前来,举起拳头照着他的脸就捶打下去。   高明礼两脚两手并用一起反抗挣扎。杨寻音没有多少打战的经验,她此时脑中出现的全是赵清海教的、以及她平常照着练的那些招数,是乱打一气。   张小宝见兴旺倒地不起,高明礼又被狂揍,心里震惊之余又开始怀疑,张小北的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难道他们打错人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讲义气的人,现在见大势已去,只想足上抹油先溜为妙。   他想趁着双方混战时,悄无声息的溜走。可是哪知道,杨寻音一边揍着高明礼一边也在悄悄观察着对方的行动,起初她是在防止对方偷袭,后来见对方畏缩不前,便明白他是害怕了。因此对高明礼下手更狠,她下手越狠,对他的同伴威慑就越大。这也是赵清海教的。   这会儿的高明礼已经全无招架之力,他见张小宝根本没有上前来帮忙,便气得破口大骂:“他娘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倒是来帮大爷呀。”   杨寻音一听说躲在暗处的那个人才是出主意的,气得心头起火。既然是这个人害小北,她一定得狠狠揍他,然后再抓了他交给小北。   想到这里,杨寻音便狠狠地在高明礼腿上脚上乱踢一通,这是防止他追赶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跑不快了。   高明礼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张小宝心中愈发震撼,拔腿便跑。   杨寻音心里冷笑一声,想跑?没门。   张小宝在前面跑,杨寻音在后面紧追不舍。   张小宝慌乱间把棍子扔出去,试图阻拦一下,可惜棍子又扔偏了。对方越追越紧,他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一记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耳际,他的耳朵被打得嗡嗡直响。   “啪”紧接着又是一记,啪啪接连几记鞭子抽打下去。张小宝疼得直吸气。杨寻音上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按住就是一顿胡乱踢打。   张小宝这次是十分确定他打错了人。这人根本不是张小北,张小北根本没可能有这么好的人身手。   他一手护手下盘,一手捂着头部,惨声求饶:“大侠,高抬贵手,我找错人了。我要打的是张小宝,大侠肯定不是。”   杨寻音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过,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这个人害小北肯定不反正这家伙要害小北是绝对没错。管他是谁,狠狠揍他就是,揍得他再也不敢欺负小北。   杨寻音这么想着,下手的力度更猛了。   这一下把张小宝打得满脸开花,全身挂彩。   就在这时,巷子前面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杨寻音决定撤退,眼前这三个人,没什么功夫,又怂又弱,她勉强能对付,要是再拿几个人就难办。   临走前,杨寻音又长了个心眼,也故意粗着嗓子撂下一句话:“你是哪条道上的?竟敢惹我,我叫你好看。”说完,便扬长而去。   杨寻音离开不久,巷子里就来了一帮人,也是一帮少年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   张小宝气若游丝地说了声:“救命。”   把对方一行人吓得惊呼一声:“鬼呀。”   好在,有大胆的跑出去问邻居借了一盏风灯出来,他们一看这满地狼藉,再看看这三人的惨样就明白是发生械斗了。他们这条巷子位于县城中段,南边就是繁华的商区,北边是混乱的城北,一般打架斗殴都发生在城北那一带,但这也一带也不是没有。而且因为这边离城北较近,居民们便有小偷盗贼,一到夜晚就锁门闭户,即使听到外面有什么异动也不敢开门,生怕连累了自己。因而,高明礼和张小宝的惨叫声也有不少人听见了,但他们就是装作没听见。   几个人帮忙把三人扶了起来,送至高家宅院门前。那些少年是不少都是附近住着的,对高家也略有所知,一看是这他家,便也不怎么同情三人了。因为高家一家的为人都不怎么样。比他们家富的有势的,他们就拼命巴结;比他们穷的弱的,他们就一百个看不上。对于这种人,周围邻居是敬而远之,大家平常也没什么往来。那几个少年把人送到就走了。   三个人坐在高家的客厅里,面面相觑,沉默不语。三人中兴旺受伤最轻,但他机灵,一路上不停地叫着头晕,还把高明礼身上的血抹到自己脸上,装出一副受伤很重的模样。而高明礼是鼻青脸肿,浑身都疼,尤其是腿,走路都费劲。至于张小宝他受的伤最重,耳旁有几条吓人的血印字,都是鞭子抽的。脸上鼻子嘴上,没有一处不伤。   三人喘息了好一阵,才能顺畅说话。   高明礼嘶哑着嗓子骂道:“他娘的,张小北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好了?我明明记得他没有习武呀。”   张小宝张了张嘴刚想说认错人的事,转念一想,若是说了,高明礼不但会嫌他笨骂他,而且今天这笔帐也记不到张小北身上了。   因此,他故意似是而非地说道:“这可不一定,那家伙我了解得很,干什么都喜欢留一手,我猜他这几年应该跟赵清海那帮人学了点手脚功夫。”   高明礼叹道:“怪不得呢。老子今天载到他手里了。”   张小宝的眼珠一转,看到自己浑身挂彩,而兴旺却是全须全尾,再想想他今晚的表现,便计上心来,他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其实张小北的功夫并不怎样,今晚就怪咱们的人不尽力,比如说这个兴旺,就被打一下就倒在地上了,你说你是琉璃人,一戳一碎,怎么这会儿又活蹦乱跳的?”   兴旺在心里恨死了张小宝,若不是他挑唆,他们少爷和自己也不会有这场灾祸,现在又来挑拨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   兴旺对高明礼没办法,可不代表对对张小宝无法,当下他便冷笑着说道:“张小宝,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做都怪我?今晚的责任全在你,是你挑拨离间我们少爷跟张小北之间的关系在先,你挑拨也就挑拨了,可是你连对手的情况都摸不清楚,你是猪脑子吗?还有啊,我是书童,又不是打手,我不擅长打架不是很正常吗?张小北那个沙袋那么重刚好砸到我的脑门上,我晕了过去也算是我的错?还有你,你怎么没去帮我们少爷打架,你是不是提前跑了?”   被兴旺这么一提醒,高明礼突然想起来张小宝临阵脱逃的事,顿时,他怒心从心头起。今晚计划失败,揍人不成反被揍,这一通责任全被他推给了张小宝。   他盯着张小宝,眼中闪出吓光的光芒:“张小宝,都怪你,你差点害死了我。”   兴旺在旁边煽风点火:“对,少爷,这一切都是这家伙造成的,本来他要是不来,咱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一来就带来灾祸。你说现在怎么办?咱们得罪了张小北张秀才,人家不但有功名在身,还有武艺防身,咱们跟他结下亮子,还能好过吗?要是出了事,这个张小宝大不了回去求他爷爷奶奶,他们好歹是一家人。咱们去找谁?少爷你就是太好心太心软,总是被人利用,你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到头来,人家把你往死里算计。”   张小宝被兴旺气得要不行,他艰难地挣扎着起来就要去打兴旺:“你给我闭嘴,你一个当下人的还敢编排起我来了?”   兴旺呸了一声:“我是当下人的没错,可我是高家的下人,是少爷的人,跟你什么关系?俗话说,打狗还须看主人,我家主人还在这呢,轮到你逞威风?”   高明礼指着张小宝骂道:“你现在就给我滚,以后再不许进我家的门。”   张小宝的拳头攥得死死的,心里骂道,好你个兴旺,好个高明礼,翻脸不认人是吧。有你们好受的。不过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他现在一身伤,天又黑了,离开高家都没地可去。   他想了想,只能低头求和:“高兄,我现在一身伤,出去肯定被巡夜的人拿着问,到时候也不好说。你就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收留我一晚上吧。我明天一早就走。”   高明礼就是想计较也没心思气力计较了。他现在又疼又累又饿。只好有气无力地说道:“留他一晚,明天早上他必须得滚。”   兴旺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高明礼没让兴旺去请大夫,这大晚上的不好请,而且他现在又饿了,便吩咐兴旺去做点饭吃,然后再给上点人金创药和伤药,明日一大早再去请个大夫来看。   兴旺先把高明礼扶进屋,给他敷上了伤药,高明礼疼得大喊大叫。   张小宝也让兴旺给自己上药,兴旺白了他一眼,说伤药没有了。   兴旺做了些饭,主仆两人凑和吃了。也没人管张小宝吃不吃,吃完饭,高明礼就去睡了,兴旺打地铺在旁边守着。   两人经了这一晚上的折腾,都已疲惫之极,不多一会儿,便一起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高明礼主仆睡沉了,张小宝却一直睁着眼。他在考虑以后的事。今天暗算张小北反被痛揍,算他运气好。以后没了高明礼的帮助,他再想暗算他就难了。再过两年,张小北就要参加乡试了,万一他再走个狗屎运中了举人,自己在家里和村里就更抬不起头来。而他现在,别说秀才举人,连能否继续读书都不一定。如今他们家又分家了,三房二房过得再好跟自己家没有关系,他爹娘那德性,张小宝一想起来就满脸的鄙夷,屁本事没有,不勤劳就罢了,为人还不机灵。以后能指望他们什么。   他怎么样才能过好日子?张小宝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了他十几年来最幸福的那段日子,在朱家的时候……   在朱家的日子真好呀,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子,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一个人的。若不是后来那事,他被赶出来,现在他的日子比高明礼还好。   可惜呀,张小宝真是悔恨,他悔恨的不是当年的作为,而是悔恨自己太蠢,那件事做得太明显了。他要是有现在的脑子,保准有一个百个让人看不出的法子来让那个弟弟消失。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如果,他厚着脸皮,再装得乖巧温顺些,朱家会不会原谅他?毕竟朱家养了他几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吧。张小宝的心中闪起了一丝亮光。可是朱家镇离将近百里地呢,这路费从哪出?张小宝思索了半夜,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再说杨寻音,她昨换把三人打倒之后,起初不觉得怎样,事后越想越后怕。她一是怕那些人再去找小北算帐,二是怕自己出手不知轻重,把人打残了,这笔帐也落到张小北头上。这可怎么办?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杨寻音一路找一路仇,突然她想起了赵清海临走时嘱咐她的话,他说他跟弟弟要到外地做生意,他走之后,她和小叶若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的兄弟。他兄弟有几个住在城北的,杨寻音知道地址。但是这会天太晚了,她去也不方便,杨寻音只得先回家,回到家里,杨奶奶见她回来这么晚,少不得说了她几句,叫她小心些,晚上不要乱跑。寻音点头答应了,说以后一定会注意。   杨寻音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不亮,就去店里买了馒头包子提着东西去找赵清海的兄弟。她去找是一个绰号叫猴子的,因为他鬼主意最多,大家才叫他猴子。   猴子家离杨家隔着两条巷子,天刚蒙蒙亮,猴子家的破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猴子闭着眼睛,嘴里骂道:“你们这帮孙子,来这么早干吗?吵死了。”   他一开门,见是杨寻音,当下便“啊”了一声,赶紧回屋换能见人的衣服。   杨寻音有急事找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约摸着他该换好衣裳了,就大步走进来,把包子馒头把桌上一放,开门见山地说道:“海哥临走前说叫我有事找你,我现在惹上麻烦事了。”   猴子也不客气,拿起包子就吃,一边吃一边问:“到底啥事,你说。”   杨寻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猴子。   猴子是听说张小北这人,不但听过,简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猴子咽了一大口包子,一点一点地理清头绪:“我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你说的是你昨晚穿着他的衣裳在巷子里逛,然后被三个小流氓当成他,人家要揍你,最后反被你揍了,是这样吗?”   杨寻音点头:“对对,是这样。”   猴子一摊手:“张小北没被揍,你也没揍还揍了别人,不是赚了吗?还有啥麻烦?”   杨寻音一脸担忧地道:“可是他们事后还是会找小北,而且我初次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人打残了,这笔帐是不是也算到小北头上?我给他惹麻烦了。”   猴子一想也是,他只能让寻音把事情经过再叙述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当杨寻音重叙一遍,说到其中有一个怀疑她不是张小北时,猴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事情的突破点就在这儿,对方有一个怀疑你的身份,你也摞下狠话了。那就有空子好钻了。”   他看看天色,说道:“这会儿,也不知道那些家伙醒没醒。对了,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杨寻音呢:“他们被我揍得不轻,流了不少血,我们说不定就循着血迹找个试试。”   猴子说道:“咱们这就去。”   此时,天刚麻麻亮。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几家卖早饭的开门做生意。其他人还在睡梦之中。   两人一路狂奔到杨寻音昨晚打架的那个巷子,好在巷子离他们不远。   地上果然有血迹,二人沿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路找过去,结果就摸到了高家的宅院。   猴子扔了个石子过去,没有狗叫声。他跟寻音说声,你在外面守着,我翻墙进去瞅瞅。   猴子一纵一跃,不费什么事就翻到了院墙,过了一会儿,他又翻出来了,问寻音:“刚才有人路过吗?”   杨寻音摇头:“没有。”   猴子放下心来,低声对她说道:“里面的堂屋里趟着一个受重伤的人,里屋估计还有两人,都睡得挺死的。应该就是昨晚那三个人了。”   寻音小声问:“那咱们怎么办?”   猴子压低声音道:“没事,看我的。”他让杨寻音继续在外面守着,不要轻举妄动,他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猴子再次翻墙进去,拨开门栓悄悄进了屋。他盯着熟睡中的张小宝看了一会儿,决定就拿他开刀了。毕竟屋里还有两人,还有道锁,外面这个最方便。   他想了想,在桌上找了块破抹布,塞到张小宝嘴里,桌上还有几块蒙面的黑布,真全乎,他拿过来蒙上他的眼睛,再找根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再拿起一个茶杯,在他的伤口上戳了一会儿放血。张小宝疼醒了。   但他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弹,眼睛也看不见,嘴里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张小宝吓得是魂飞天外。   猴子一边放血一边压低声音威胁他:“混帐玩意儿,老子的兄弟在路上走的好好的,你竟然敢揍他。不要命是不?行,今儿我就先让你们尝尝我们兄弟的厉害。”   猴子本想再揍张小宝一顿,可又怕屋里那两人出来,自己不好脱身。只能速战速决,为了显得更有威慑,他还找了一把菜刀立在桌子上。   然后端着张小宝的血,在高家的房门上、院墙上写上“血债血偿”还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他只会写这四个字,再多就不会写了。   写完了,猴子打开大门的门栓,大摇大摆地出去了。这时候,天已大亮,巷子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起来了。两人也不宜久留,赶紧跑了。   出了巷子,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猴子告诉寻音他捆的那个人的样貌身高特点,杨寻音一听就知道大概是谁,怪不得她昨晚觉得此人声音十分耳熟,原来是张小宝,那另外一个不用说就是高明礼了。这两人怎么还不死心?她得赶紧去告诉小北这个消息。   两人说完便分头行动,猴子回家,杨寻音要去找张小北报信。只是她来的太早了,现在还不是见客的时间,她必须得等到中午吃饭时,门房才会通知里面的学子出来。   杨寻音只好在县学门口闭目养神,等待着张小北下课。   再说高明礼和兴旺主仆两人醒来后,一开房门,发现张小宝被蒙着眼睛堵着嘴,身子被五花大绑,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迹,吓得是魂飞天外。   他们赶紧帮张小宝松绑,忙问他怎么回事。   张小宝支支吾吾,只说昨晚进了贼。   兴旺再到院子里一看,看到墙上和门上的字又吓得大惊失色,回来叫高明礼,高明礼看得吓得险些尿裤子。   他们进屋再逼问张小宝,事已至此,张小宝知道再也瞒不住,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当听到他们确实打错了人时,而张小宝又隐瞒不报时,高明礼气恨难当,啪啪两下,狠狠扇了张小宝两个耳光。   他恨恨地骂道:“都是你,上次害我差点坐牢。这次又惹上了流氓头子。他他娘的遇到你真是倒了血霉。”   张小宝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分辨道:“主意是我出的没错,可但你也同意了。怎么出了事就往我一个人身上推?”   兴旺立即帮着主子说话:“当然得赖你,是我们少爷心软被你糊弄了。 ”   兴旺又说道:“少爷,不如我们把这小子交给那帮人,告诉他们,事情的起因都是这姓张的小子弄的。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自己没办法解决,只能回家告诉老爷夫人,让他们出面。”   高明礼一脸不安无奈,此时也是六神无主。但是不管怎样,把张小宝交出去是必须的。   兴旺知道少爷可能惧怕高家老太爷,自从上次那事发生事,老太爷对他的管教就严了许多。这事要是被老太爷知道,肯定又得责罚少爷。兴旺建议道:“要不,咱们回乡下躲几天吧。”   这下主意,高明礼采纳了。   兴旺开始收拾行李,打点回乡的行装。只是张小宝怎么交出去,他们不知道。对方能找上他们,他们却找不到对方。   不过,也没关系,张小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可以先回去躲躲,以后那些人再找上门,他们就把张小宝给供出去。   兴旺收拾好行李后,便出门去雇马车。屋里只剩下了张小宝和高明礼。   高明礼喝道:“张小宝,我们都要回家,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张小宝脸上带着冷笑,死死地盯着高明礼。这一晚上加一早上,他是想明白自己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张家那个破家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又得罪了一帮地痞流氓,跟高明礼也绝交了。再在本地混下去,他没有任何指望。还不如放手一搏,厚着脸皮再回朱家,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犯蠢了。至于去朱家镇的路费,只能从高明礼这儿“借”了。这家伙赶他骂他,早上还打他,他一定会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他张小宝从来就是能忍的主儿!   高明礼被张小宝看得心里发怵,他再次出声:“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张小宝的脸色故作和悦,但笑容仍让人心里发毛。他背着手慢慢走向高明礼好声说道:“高兄,我也要出远门了,我们好好道个别吧。”高明礼正在发愣时,就见张小宝恶狠狠地朝他扑上来,高明礼的腿脚本来就受伤了,被张小宝这么一扑,站立不稳,往后一倒,四脚八叉地摔倒在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张小宝,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敢打我!”   张小宝骑在高明礼身上,噼里啪啦地抽了他七八个嘴巴子,以报早上的扇耳光之仇。高明礼着也想去还手。可是张小宝早有做准备,他从腰间抽出绳子,三下五除二地把高明礼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还学早上那人的做法,用黑布蒙上高明礼的眼睛,用抹布塞住他的嘴,以免他的叫声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接着,张小宝还愿意拿起凳子和砸高明礼那条伤腿。高明礼疼得是死去活来。   做完这一切,张小宝心中一阵畅快,顺手拿起兴旺收拾好的行李,今天早上兴旺收拾东西时,他偷瞄了一眼,知道这里面有不少银子铜钱,还有一些衣物,这些够他当路费的了。   张小宝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高家,特意拣了条偏僻的路走了。   等到兴旺雇好车夫回来时,看到少爷这样,又吓了个够呛,以为那帮人又来了。结果解开绳子拿旧抹布一问,才知道是张小宝那个白眼狼干的。   高明礼叫兴旺去追,兴旺出去跑了一圈,哪里还见到张小宝的身影?只好又折返回来。   高明礼阴沉沉地道:“他娘的,我是瞎了眼才交他这个朋友。行啦,咱们先回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除非这小子不一辈子不回家。反正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兴旺扶着高明礼出门,去拿行李时才发现,东西也被张小宝拿走了。主仆两人气得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高明礼实在气不过,眼珠一转,便想了个主意。就跟兴旺说,叫他去官府告张小宝,就说他跟盗贼里应外合,打伤他们主仆,盗窃高家财物。县衙也受理了此案。高明礼对家里也是这番说辞,终于给自己的受伤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杨寻音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张小北得到消息出来时,看到她眼圈发青,满脸困倦,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杨寻音也没隐瞒,把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告诉了张小北。   张小北听得是惊心动魄。他怎么也没料到在这一天一夜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连忙关切地问道:“寻音,那你受伤没有?”   杨寻音摇摇头。   张小北后怕地说道:“当时你就该说你不是张小北,他们知道找错人了,说不定就不会为难你了。你是会点功夫不假,可是他们有三个人呀,万一打伤了你怎么办?”   杨寻音说道:“我有分寸的,我看那三人是新手,也不会功夫再敢这么做的。特别是第一个人,扔个沙袋一砸他就晕倒了。这种人也太好对付了。”   当张小北听到赵清海的兄弟猴子帮了他一个大忙后,不由得心生感激。   他见寻音又倦又累,便心疼地说道:“你昨晚肯定没睡好觉,一大早又去找猴子,这会儿肯定又累又饿。走,我先带你去吃饭。”   杨寻音摇头:“不用了,我就是想来告诉你,叫你以后小心些,我回去吃就行。”   张小北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行,必须得跟我一起吃。”   杨寻音见他态度这么坚决,也不再坚持,只好跟着他走。   张小北选了一家离县学远些的、人相对较少的馆子。这里没有包间,他特意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好方便说话。   他让寻音点菜,她说吃什么都行。张小北只得替她做主,他点了一条鱼,一个蒜薹炒肉,一个韭菜炒鸡蛋,再要个汤,加一盘馒头。   杨寻音说道:“太多了,吃不完。”   张小北笑道:“吃吧,你饿了这么久,肯定能吃完。千万别剩下,不然就太可惜了。”   杨寻音也确实饿了,她昨晚就没怎么吃饭,又从早上饿到现在,体力又消耗那么大。她吃起饭来,格外地香。两人这么熟悉,她在张小北面前也放得开。   张小北吃得很慢,主要是陪着寻音吃。   他一边看着寻音吃饭一边思索着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个女孩子竟然为了自己做出这等勇敢的举动,要说他心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寻音,真是个极好的女孩子……   “小北,小北。”张小北想事情想得入了神,被寻音一唤才回到现实。   他赶紧收回心绪,温声问道:“你说什么?”   杨寻音笑道:“我说你怎么看着饭菜发呆,吃不饭?”   张小北忙道:“我这就吃,我刚才在想怎么惩罚那两个坏家伙。”   杨寻音放低声音道:“猴子说了,他今天早上那么做,会吓唬这两个家伙一阵子。以后咱们再慢慢想办法,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跟他们硬拼。”   张小北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杨寻音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要是出门,可以叫上我。”说完,她又觉得有些心虚,便低下头假装吃饭。   张小北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好好,下次出门我就叫上你。”   杨寻音心里闪过一丝窃喜,低头继续吃饭。   张小北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她女扮男装是能蒙混过关的,而且肤色气质也略有变化,但是熟悉的人还是能辨认出来。他得想个办法让寻音更安全些,想着想着,他就说道:“对了,寻音你以后再出来时能不能易一下容?”   “易容?”   张小北也大懂这玩意儿,就大致比划了一下:“比如把脸涂黑,涂白,或是把眉毛画粗,总之要弄得不像以前的你。”   杨寻音点头道:“那我回去问问隔壁的姑娘,她好像会弄这些。”她指的是化妆。   吃完饭,杨寻音要回杨家去。张小北叫了辆马车,让她坐车回去。寻音想推辞都不行。   临上车时,张小北还好声嘱咐她:“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以后晚上不要乱跑。我忙完一些事就去看你,还有猴子。得好好谢谢他。 ”   杨寻音温顺地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杨寻音一离开,张小北便去找堂姐张小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她。张小叶一听到又是张小宝作妖,气得咬牙切齿的。   她沉着脸说道:“小北,你这次决不能再心软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他下次憋个大招,你防不胜防那就完了。”   张小北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我要想个万全之策,最好让他再兴不起风浪。”   只是这个办法有些难,张小宝是坏,但又没犯重罪,用别的办法治他,还得顾忌到两人的血缘关系。但是不管怎样,张小北决定不再忍他了。   张小北正在思量对付张小宝和高明礼的事情,谁知道,事情刚过了几天就有了重大转折。   原来高明礼去报案,官府派人到高家查证了一番,基本属实,于是便立了案。与此同时,高家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恨不得叫张小宝来偿命。于是又上下使钱,让这个案子快点落实,最好能定成铁案。   知县大人便让人去拿张小宝来问话。哪知,衙役去张家村拿人时,却得知张小宝几天前就离家出走。他们又在县城查问一番,此人也不在成新县。至于逃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张小宝若不逃,还有个辩白的机会,这么一逃,案子就定性了。他不但勾结盗贼伤人,还畏罪潜逃。这是罪加一等。   消息一经传出,便在张家村掀起了轩然大波。张富贵和江氏是死也不相信自己儿子能犯下这样的大罪,整天哭天抢地,说儿子冤屈。罗氏和老张头也是黯然神伤,倍受打击。大房夫妻俩想起儿子出走那天的情形,又怨恨起了婆婆,若不是她要用家法,儿子就不会离家出走,他不离家出走,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罗氏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再次大病一场。这下,二房和三房不干了,你自己的儿子没管好,怎么怨起老人了?别人家的孩子就算是离家出走,也不能去盗窃伤人呀。   张家大房出了这样的事。村民们自然是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说,早就看出这孩子会出事,从小心就狠,长大岂不是更狠。   张小北听到张小宝的事后先是惊讶,然后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将事情前后经过串联起来一想,便明白了。估计是张小宝和高明礼起了内讧。   高明礼以为惹了城北的流氓团伙,心里害怕就想把张小宝交出来抵罪,张小宝可能也因为害怕就躲了出去,他临走前盘缠不够,顺手牵羊拿走了高明礼的财物。高明礼恨上了张小宝,于是就把一切都嫁祸到他头上,同时也给家里找了一个相当好的理由。只是张小宝仅仅因为害怕就逃跑,这一点还有些值得推敲。   不过,他也懒得管他,他最好一辈子都在外面不回来才好,要不然,他还得一边读书,一边防备着他。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目前这件事只有他们四人知道,张小北嘱咐了小叶,千万不要漏出口风,小叶满口答应。   又过了些日子,王世虎过来告诉张小北说,高明礼被张小宝打成了重伤,那条腿耽误了治疗,怕是以后要瘸了。张小北听完,暗自心惊,这寻音的功夫怎么这么厉害?其实他是有所不知,当时寻音是因为三人要害他,才出手更狠,再加上她是个新手,下手也没个轻重。也加上高明礼受伤后,张小宝又故意打他的伤腿,这一切种种造成了高明礼变瘸。听说高明礼变瘸了,知道他从此以后就能再参加科举了,不参加科举他就不会再失败,然后不会因失败就妒忌别人。依高家的家境,他应该能过上相对富足又平静的生活,这样也许就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张小北决定不再报复高明礼了,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对此,张小北再次感念寻音,若是自己遇到这三人,有可能残疾的就是他。   张小北寻了空闲,带着吃的喝的去看了寻音和猴子。猴子见赵清海的好兄弟来谢他,自然是热情招待。   高明礼一直在乡下老宅养伤,张小宝也一直没有音讯。时间一长,此事就慢慢平静下来。   张小北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天继续努力读书。   家里的一切也恢复了原状,张家大房见儿子久无音讯,找了些日子也懈怠了,只是仍时不时的哭天抢地一番,对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罗氏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村里老人说,恐怕挨不了多久了。   张小北买了些补品抽空回去看望一回,见罗氏枯瘦如柴,心里也觉得难受。   罗氏拉着张小北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北,都怪奶奶糊涂。什么长房长孙,原来是个吸血的白眼狼。我后悔也晚了,偏向这个白眼狼也冷了你和你爹娘的心,这一切都怪我自作自受。”真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张小北忙安慰罗氏道:“奶奶,我小时候是有些怨言,觉得你不疼我疼他,可是长大后就想开了。反正我的前途也没耽误,一切都还好,奶奶就别再想这些事了,好好保养身子要紧,你老一定要撑到孙子有出息那天。”   罗氏开心地笑了:“好孙子,你现在就已经够有出息了,咱们张家村第一个秀才,这么年轻就当了秀才还不出息吗?”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又充满着惆怅和遗憾:“只是我不能看着你高中举人状元和娶妻生子了。”   接着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北呀,你以后你娶亲一定要打听清楚了,女方不管相貌家世如何,人品一定得好。俗话说,贤妻惠三代,恶妻毁三代。”   张小北猜测奶奶可能是因为张小宝的事才有感而发。他点头郑重地说道:“奶奶,孙儿记下了。”   罗氏说这番话费尽了力气,见孙子听进去,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85章 生者如斯   尽管张家三个儿子儿媳妇悉心照料罗氏, 也没少请大夫,可惜罗氏还是不见好转, 大夫建议张家众人可以筹备后事。张小北回县学五天后,罗氏就撒手西去了。罗氏临去前似有感觉,当天天不亮就把老伴叫醒,叫他去把三个儿子和儿媳妇叫来,她有话要说。可能是回光返照的缘故, 罗氏的精神头看上去比以往都好。   儿子儿媳妇到齐后。   罗氏就开始嘱咐三个儿子说, 她死之后, 儿子守孝一年就够, 孙子孙女三个月就行了。三个月后,该嫁娶的嫁娶, 不要因为守孝耽搁。   接着,她握着三儿子和三儿媳妇的手, 说道:“你们两个生了四个好孩子, 尤其是小北,我们张家以后就靠他了……” 三房过后是二房,她只叮嘱他们好好过日子,一切都听小叶的, 这孩子有主意。   最后才轮到大房, 她对大儿子大儿媳妇说道:“小宝逃就逃了, 你们别再去找他。他若是回来就把他送到衙门,如果再惯着他,整个张家怕是都得毁在他手里。你们两人以后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拖累二房三房。”   罗氏话犹未了, 众人已经哭了起来。   江氏和张富贵两人是嚎啕大哭,胡氏和杜氏也跟着哭了一回。   罗氏的精神越来越差,断断续续地总算把遗言说完了。话一说完,她的头一歪,人就去了。   张家众人哭声震屋。   隔壁邻居听见哭声起来人问怎么回事,一看果然罗氏已经去了,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个一辈子好强好面子的女人就这么去了。   罗氏年纪并不太老,才六十多岁,平常身体也算硬朗,若不是因为张小宝的事,她应该不会走那么早。这也难怪,村里人家,若说谁家孩子淘气的笨的多的是,但像张小宝这样犯下案子的还是极少数。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都抬不起头,更何况是罗氏这样要强了半辈子的人?再加上大房夫妻俩又埋怨是因为她儿子才离家出走,罗氏更是郁结于心。暮年之人,连遭两次打击,又有几人能经得住?   张家三个儿子儿媳妇都在哭罗氏,尤其是大房哭得最狠。张富贵一边哭还一边用头撞地,幸亏旁边有人拉住他,才没撞坏。   众人猜测,张富贵之所以哭得这么伤心,应该是心存愧疚,毕竟罗氏的死他们脱不了干系。   灵堂设在老宅,按照村里的故居,罗氏的丧事也要由长子来主持。只是张富贵因为老娘和儿子的事打击得整个人都有些不正常,江氏也病倒了。杜氏又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最后只能由三房夫妻来挑大梁,二房一家从旁协助。罗氏的丧礼办得不算隆重也不寒酸。棺材寿衣一应用品都是中等价格的。   罗氏死了,张小北也得到了消息,他立即向教谕请假回家。   王世虎也请了一天假也张家奔丧。   潘家一家,还有张家的亲戚朋友都陆续来吊丧。   张小北一到老宅就见院子里挂着白布白纸,门上过年时的红联也换成了白联,家人亲戚都是头系着白布。屋子里堆满了香烛纸马。   张小北来到奶奶的灵柩面前,按照大人的指示,下跪磕头、烧纸。   罗氏的丧礼前后持续了三天,第五天下葬。葬后第三天,张小北同父母姐妹们以及张家族亲一起去墓地圆坟,即绕坟三圈抛洒粮食,用衣裳兜新土添坟上。圆坟后,丧礼之事才告一段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丧礼办完,张家的其他人该怎样生活还是怎样生活。   张小北按罗氏的要求守孝三月,期间不吃荤腥,不喝酒,不近女色。这对于他们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他本来也不喝酒更不近女色。   销完假回到县学后,他继续用功读书。期间寻音还来看过他一回,安慰了几句。   张小北说道:“本来我打算抽个时间去杨家看看你,顺便谢谢杨奶奶她老人家,现在有孝在身,不好登门,只能等以后再去了。”   杨寻音道:“你方便的时候再来吧。反正杨奶奶、还有隔壁的婶子,都挺想见你的。”   “你隔壁的也想见我?”张小北想起第一次去杨家时,被人当作小流氓怀疑时的情形。   光阴如流水般流逝,时序从鸟语花香的春天过渡了炎炎夏日。   六月的一天,张小北提前告诉寻音,说他三日后要登门去拜访杨奶奶。寻音自是满脸欣喜,赶紧回去杨奶奶这个消息。   杨奶奶天天听寻音在耳边说张小北的事迹,早就想见见这个小子了。一听说他要来,赶紧开始准备起来。   当天早上,杨奶奶出去卖馒头时说道:“寻音,你把馒头送过去后,就去菜场割一斤肉,买一条鱼,一定要活鱼。再炒几个菜。”   杨寻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见隔壁的云婶也出来说道:“寻音,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和秀儿就来帮你。”   寻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种买菜做饭的粗活哪能让秀儿妹妹沾手。我来就行。”   云婶笑着说道:“我们又不是外人,你不用客气。”   杨奶奶看了看云婶,笑着说道:“也行,寻音,你忙不过来就叫你云婶。”   虽然说,云婶和云秀儿这两人平日里为人也不错,但是杨奶奶总觉得她们的热心有些怪怪的,至于哪里怪,她也说清楚,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云婶和云秀儿就是住在寻音的隔壁的主仆,虽然她们声称母女,但从日常的相处来看,又不像。这云婶应该是云秀儿的奶娘之类的。   杨寻音去菜市买了鱼肉和几把青菜,回来就开始乒乒乓乓地拾掇起来。   杨奶奶买了一个多时辰的馒头就回来了,她进厨房跟寻音一起做饭。寻音这些日子跟着杨奶奶学蒸馒头做菜,厨艺水平提升不少。   杨奶奶又问了张小北的口味,得知他爱吃清淡的,就笑着说道:“那就好办,咱们俩也爱吃清淡的,眼下天这么热,就做点爽口的。”   两人一起做了四菜一汤,清蒸鱼、芹菜炒肉丝、两个凉拌青菜,再加一个绿豆汤,主食是上午卖剩下的馒头。   快中午时,张小北便到了。他手里拎着一兜瓜果进来,杨奶奶赶紧带着寻音出来迎接。   张小北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杨奶奶,我是寻音的表弟张小北,前些日子来拜访过,奶奶不在家。这些日子多亏奶奶照顾表姐。”   杨奶奶打量了一眼张小北,默默点了点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杨奶奶领着张小北坐下,随口问了他家里几口人,学业怎样等等一些家常闲话。   张小北耐心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两人正在闲谈,云婶却端着一盘点心,笑吟吟地进来了:“这位小相公,你上次来,我不知内情,把你当成登徒子看,你可别介意。这碟点心是我们秀儿亲手做的,就当给小相公赔礼了。”   张小北忙站起来说道:“婶子不必放在心上,上次本就是我的不是,没有通报就贸然闯进来。”   两人客套了一番,最后还是杨奶奶发话道:“这是你云婶的一番心意,咱们就收下吧。”   主人都发话了,张小北自然也不好推辞。   云婶送完点心就势坐下,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张小北,不动声色地跟他拉了一会儿家常,张小北认真回答。云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杨奶奶说可以开饭了。寻音去端菜。   张小北很给面子,每一道菜都给出恰如其分的夸奖,吃饭也不拘束。席间气氛十分融洽。   他们正在吃饭时,忽然从院中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   张小北不大懂琴,只觉得十分好听,其他的没了。   寻音笑着说道:“这是隔壁的云妹妹在弹琴,她的琴艺可好了。”   杨奶奶看了看寻音,心里暗暗叹口气,这个傻孩子。   张小北也猜到是云秀儿在弹琴。他也没有别的反应,继续跟两人说起别的话题。   琴声又响了一会,从悠扬转为低沉幽怨,张小北这个外行也能听出弹奏者似有无限的心事。张小北多少听说过云秀儿的事,家道中落,投亲不着,流落在此,心情抑郁也在所难免。除了这种淡淡的同情,张小北也没有别的想法,甚至连一窥其真容的想法也没有。   吃完饭,他又在杨奶奶的招呼下喝了一碗绿豆汤,他还尝了云婶端来的点心,确实不错,精致的。   张小北又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杨奶奶说这会儿天正热,建议他晚些再走,张小北说下午还有功课。杨奶奶没再挽留,让寻音送她出门。   张小北忙说道:“外面热,不用送我,你们做生意,早上肯定起得早,赶紧午休一会儿吧。”   寻音也怕两人一起出去,她又身着女装,怕引起邻居的注意,就依了他没去送他。   张小北走到院子里,发现寻音隔壁那间房子的窗户推开了,里面的纱帘随风飘扬,纱帘下站着一个人。   自此以后,张小北每月都要来一回,或是送给寻音送些新抄的书,或是一刀纸,或是吃食。说来也有好意思,他每次来时,隔壁屋里都会传出琴声,张小北也乐得欣赏。   张小北的个子窜得越来越快,现在已经比寻音高出半个头了。   他又送了寻音一套旧衣裳,寻音似乎特别中意他的这份礼物。她把旧衣裳拿回家时,忍不住把脸埋在衣服里,呼吸着他那独有的气息……   炎夏已过,秋风送爽。秋天是张小北十分喜欢的一个季节。不热不冷,又是收获的季节。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张家的果园收获颇丰。   各种果子连批发带零卖,赚了不少。池塘里的鱼再过几个月也可以起了,猪圈里的猪也能出栏三头。胡氏还特意上县城给他和张小草各送了一大筐果子。   张小北惊讶道:“娘,你怎么给我拿来这么多?我哪吃得完。”   胡氏笑道:“你自己吃点,再给同窗分点,哪能会吃不完。”   胡氏说得确实对,那些同窗们一看到张家送的果子,张小北随口一让,这帮家伙就争先恐后地把果子抢了个精光。幸亏他手快,提前给自己和王世虎留了点,不然就剩下果皮了。   张小北和王世虎坐在后山的树林中一边吃水果一边闲谈。   王世虎说道:“唉,这都大半年了,海哥和清河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小北心里也纳闷,这两家伙怎么连封信也不写?好歹让人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张小北冤枉两人了。事实上,他们离家没多久就写了一封信,还寄了半匹绸缎回来,那是给张小草随的礼。这是这封信和礼物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才到了张家村。   信自然是赵清河写的,弟弟不在家,小枝就拆开了先读。信上写得很简单,无非是说他们要往南边走,从本地贩些土产去那边卖,然后再买那边的货物回来卖。路上一切都好,不用挂念。这半匹绸缎是在南边买的,特意寄回来给大姐当新婚贺礼等等。张小枝把信翻来覆去地读了五六遍才罢休。   等到中秋节,张小北回家,才终于看到了这封信。   信上也没说两人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猜测应该是在年底。   胡氏虽然答应了张小枝要给她一年时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再加上她拒绝了钱家这么好的亲事,心里总有些遗憾。张小北也只能尽力安抚。   胡氏无奈地叹气道:“你说你二姐咋就不能像你大姐呢?”   张小北说道:“俗话说,龙生九子,连母十个样儿,哪能性格一样呢?”   他二姐就是内敛文静的性子,不爱说不爱道,平日里只知道闷头干活,但是这种人表面上看似温顺,但执拗起来也挺可怕。简单来说就是一根筋,特别不容易想开。虽然二姐不如大姐开朗,也不如妹妹活泼。但张小北对这个姐姐仍是打心底地爱护和尊重。毕竟,她跟大姐一样都对自己真心实意地好,家穷时,为了这个家也没少付出,忙里忙外地炸蚕豆做点心,织布绣花。虽然忙碌但毫无怨言。张小对此一直充满着感激。   三房这边暂时无事,二房那边却又起了微波轻浪。   起因还是小叶的婚事。张小叶口头答应了赵清海,杜氏和张发财虽然不大满意,但是扭不过闺女,也只能认了。可是这赵清海不声不响地就出远门去了,一走就是大半年,杜氏又开始叨唠起来。说这个人多么不靠谱,还不如上次那个后生呢。   小叶自然要为赵清海辩驳,母女俩就吵起嘴来。   后来不知怎地,大房也知道了二房要招赵清海上门的事。张富贵和江氏也来插一杠子,不住地在杜氏面前说赵清海的坏话。   且说这张富贵和江氏,在罗氏的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几天不吃不喝,多少挽回了一点人心。毕竟这年头孝子还是挺受推崇的。从那以后,这两口子就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高调了。大家一度以为这两人是要痛改前非。大房跟二房三房的关系多少也得到了缓和。虽说如此,但有几个人可不信他们这套,这些人就包括张小北和张小叶。   现在,大房的手都伸到二房家里来了。张小叶当然不能忍。   她当下就直接对这夫妻俩说道:“大伯,大伯娘,咱们两家既然已经分家,就各管各家的事,我家的事不劳你们二位费心。”   张富贵说道:“小叶,这招女婿可是大事,关系到咱们张家的脸面,你要招也得招个老实可靠的,你大娘正在帮你寻摸呢。这个赵清海可真要不得,一个流氓混混,从小就不走正道,到时入赘到张家,万一弄出点啥事咋办?”   张小叶听到江氏要给自己物色女婿,便知道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冷笑道:“清海再是小混混,再不走正道,也没偷过抢过伤过人,更没官府立过案拿过人。”   张富贵听她开口就拿小宝的事来戳他,气得七窍生烟。   江氏跳脚骂道:“你这死丫头会说话不?小宝可是你堂弟,别人冤枉他就罢了,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来冤枉她?你的心得有多黑?”   张小叶冷声说道:“他是冤枉的呀,大概每个罪犯都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吧。他既然觉得自个儿清白,为何要逃呢?自己去衙门说清楚呀。”   江氏气得浑身乱颤,手指着张小叶说不出话来。   张小叶盯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娘,你要记得奶临终前说的话,好好过日子吧,别再拖累我们两家。既然是秋后的蚂蚱,就好好地呆着,别瞎蹦跶了。”   说完,张小叶扬长而去。   把大房夫妻俩气得面面相觑,又说不出话来。   当张小北知道大伯和大伯想插手二房的事,很是不解,人家招女婿关他们什么事?   张小叶给他一解释,他这才明白。   以前有小宝在,好歹有个儿子,他觉得高出二房一等。现在小宝下落不明,就算回来也得去吃牢饭。他们大房已经气弱了。这个时候二房再招个赵清海这个厉害的女婿,岂不是以后会处处压着他们大房?所以两人才处心积虑地插手这事。   张小北真是觉得这两人脑子进水了,只要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挑事,他们两家谁会没事压他们呀。   可是极品有极品的思维,他们想的是既然我得势时会压你们,那你们得势时肯定还加倍还回来。在他们眼里,人与人之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和平共处,互不干涉?根本不可能的。   大房手伸得长,被张小叶狠狠地打回去了。他们只得暂时消停一阵子。   中秋过后,天气一天天转凉。   秋去冬来,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刚进入十月就接连下了几场鹅毛大雪。   十一月初十这日,又值县学的沐休日。张小北裹紧厚棉袍,准备去潘家食肆看看大姐。   他一出门就见看到穿着新棉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赵清海。这两个家伙终于回来了。张小北快步迎上去。 第86章 团聚   张小北又惊又喜, “清海,你什么回来的?”   赵清海走过去拍拍张小北的肩膀, 爽朗地笑道:“前天晚上到家的,好小子,你这一年没少窜个,再过两年就赶上我了。”   张小北笑道:“也该窜了,再不长就麻烦了。”他打量着赵清海的气色和装扮, 这家伙比过年时变壮不少, 肤色也更黑了。不过, 看这棉衣棉袍都是新的, 应该在外面挣到了些钱。   张小北问赵清河在哪儿,赵清海说他现在潘家食肆呢。潘云博设了席面给他们俩接风。赵清海是来接他过去的。   “这一年来, 你们两个在外面过得如何?”   张小北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们这一年来的经历。   张小北想听,赵清海也想说。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路走过去, 边走边说。   大冷天的, 张小北听完赵清海和赵清河的经历后,背上直冒冷汗。   两人的经历那叫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先从他们离开张家那天的事说起,他们那天就开始下定决心,要干点什么挣点家当娶媳妇。当时只是想做生意, 但具体做什么生意, 两人也没什么头绪。后来, 赵清海从朋友的朋友那儿打探到,有一伙人要去南边贩货。赵清海就想跟他们同行,那帮人倒也同意了。   不过, 兄弟俩的本钱实在太小,连同张小北借他们的,再加上自己的那点积蓄,一共也不超过二十两银子,这里头还得算上盘缠,这点钱做生意都不够瞧。那伙人也一看兄弟俩本钱这么小,言里言外就看不起他们。赵清河想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劝哥哥隐忍些。谁知道,这帮人越来越嚣张,时不时出言讥讽,赵清海实在忍无可忍,发了一通脾气,跟他们闹翻了,然后就拽着弟弟离开队伍单独上路。   不过,赵清海没料到他们的离开却是救了他们,原来他们这一队人马早就被一伙山匪给盯上了。专等他们行到人迹稀少处再下手。那伙人虽然逃出来大半,但钱财却被贼人抢劫一空。他们也去了当地官府报案,但至于何年何月能找回财物,只有老天知道。   两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吓得再不敢抄近路、走小路,尽量沿着官道走,心想这样总能安全些。结果,两人还是遭到了一小股劫匪,好在对方只有三个人,兄弟俩拼了老命才将匪人打退,保住了财物。赵清海身上还挂了彩,要不是天冷脱衣服不方便,赵清海估计得把伤口露给张小北看。   打退劫匪后,两人接着又往南走,有一次住店时,做过店小二的赵清河发现这个客栈有些不对劲,怀疑对方饭菜里下有蒙汗药,就悄悄提醒哥哥注意。同时,他也顺便偷偷提醒了邻桌的客人。为了不让老板起疑心,两人还假装晕倒,邻桌客人也照着如此做。他们被伙计架回房间休息,他们假装睡死过去。   果然睡到半夜,客栈的几个伙计和店家便开始下手夺财……   “太险了,后来怎样了?”张小北惊呼出声,忍不住打断赵清海的话追问道。   他没有料到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危险。行个远路而已,怎么难得跟西天取经似的。   赵清海跟讲故事似的,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后来,当然是英明神武的海哥我,率领众人打败了伙计和店家,把他们扭送到当地官府。”   “不过,他大爷的,真是气煞人。那个地方位于三省交界,处于三不管地带,去找官府,这个说归那个省管,那个省又说归别的地方管,互相推来推去。我们最后费了一番大气力才终于处置了那伙人。”   “不过,经过这件事我们哥俩也交到了一帮新朋友,就是一起住店的那群客商,他们听说我们兄弟也是跑生意的,再一瞧我们那点货,就说这样不行,根本赚不到钱,净在路上跑了。他们商量一起借给我们一笔钱当本金,我们跟他们一起在当地置办了货物,再到南边去卖。小赚了一笔,还了他们的钱,还剩不少,我们又听他们的建议,批了一些当地的丝绸细布,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带回到省城去卖,这样,又赚了一笔。虽然不太多,但是够我们哥俩娶亲的了,嘿嘿。”   张小北听得唏嘘不已。他们出这趟远门可真不容易。虽然赵清海跟讲故事似的,可是张小北知道,当事者所经历的那种恐惧害怕,旁人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张小北问道:“从县城到府城那段路程,匪徒也那么多吗?”   赵清海摆摆手:“那倒不一定。从咱们这到府城,要是走官道,别赶夜路的话会安全许多。不过,这一来一回,我算是知道走哪条路最轻省最安全。我的经验是不要贪近路不要爬山穿林,不要赶夜路,还有住客栈时千万不要图便宜住那种小店。最后一条,财不可露白。我们回来时,就穿着去时的旧衣裳,这新棉袍,我回来才敢穿。”   赵清海又安慰张小北:“没事,等明年你去府城考试,我要是有空会陪着你去。你这种没出过远门的文弱书生,一看就是小肥羊,我可不放心。”张小北笑笑。   说完这些,赵清海挠挠头,这才颇不好意思地问起了小叶的情况。   张小北故作生气地说道:“你们哥俩都挺不地道的,提了亲就跑了,撂下我两个姐姐在家干等着。”   赵清海嘿嘿傻笑两声,痛快地认了错:“你骂得对,是我们俩做得不对。回头,你姐打我骂我,我都受着。”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潘家食肆。   潘家食肆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伙计领他们两人上三楼。   他们俩一进去,才发现里面真是热闹非凡。   潘掌柜潘云博正跟赵清河说话。   一见到两人进来,潘云博笑着说道:“就等你们两个了。”赵清河则是站起来快步走向张小北,两人相互看了几眼,心中都有无限的感慨。赵清河重重地拍了几下张小北的肩膀,说道:“小北,能再见到你真不容易。来来,先过来坐,咱俩今天得好好喝几杯。”   赵清海说道:“岂止是你俩喝,咱们大伙一起喝,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叫道:“好好,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重新归座,菜是火锅,锅里的汤已经煮沸了,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桌上摆满了一盘盘羊肉片和各式青菜,当然,这时候能吃的菜也只有像萝卜白菘蘑菇木耳豆芽等等的时令蔬菜。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的食欲和兴奋劲。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潘掌柜还好,自从侄子侄媳妇接管店里的事务后,他就清闲许多。平日里没事,就巡视巡视店里,跟朋友故交喝几杯小酒,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潘云博就没那么好过了,两家店的事都由他打理,还要时不时地在外面应酬。   平常,除非有必要应酬外,他几乎不喝酒。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家里老婆管得严。   潘云博趁人不注意小声对张小北说道:“那什么,小北,一会儿,你得替我跟你姐说个情,就说清海他们好容易回来一趟,大伙都高兴,我就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张小北忍住笑,答应道:“放心吧,姐夫,我会跟我姐说情的。”   有了小舅子撑腰,潘云博的胆子大了许多,索性就放开了喝。   这么一放开,不知不觉地就高了。   三圈酒过后,潘云博开始满脸通红,话也多了起来。   他抓住赵清河的肩膀,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说道:“来来,来哥俩走一个。以后咱们就是连襟了。”   这话不知怎地被赵清海给听见了,他醉醺醺地说道:“咱俩也是连着的。”   潘云博眼睛发直,不停地点头:“都是连着的,都是连的。”   张小北看着三人,真是无言以对。   喝到最后,只有张小北和潘掌柜清醒些。两人叫伙计上来扶三人回房。   张小北想起还要见姐姐,就亲自扶着姐夫回去。   两人一到后院,张小草听到声音就迎了出来。   张小北看到大姐比出嫁时愈发丰满圆润,脸上肌肤润泽,容光焕发的,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顺心。   张小北一看到大姐就打趣道:“大姐,你胖了。”   张小草笑道:“是呀,大家都这么说呢。”   这个时代对胖子可没太多的歧视,因为大部分都瘦,所以微胖的人反而被视为有福气。夸人胖,对方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高兴。   姐弟俩把潘云博扶到屋里床上躺好,张小草给他盖上被子,打算到外间好好地跟弟弟说说话。谁知潘云博闭着眼睛一把拽住张小草的袖子,嘴里喃喃说道:“娘子,该歇息了。”   张小草脸上一热,嗔骂道:“瞎嚷嚷什么,睡你的觉去。”   张小北假装没听到,一脸平静地到外间等着大姐。   张小草轻轻掩上里间的门,外间生了火,倒是挺暖和。张小草倒了两杯热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叙家常。   张小北说了一些在县学里的事和家里的事。   现在家里别的事没有,只剩下小枝的亲事。   张小草面带忧色地说道:“娘前些日子来找我过,跟我商量小枝的事。”   张小北看看大姐的脸色,试探道:“大姐难道也被娘说动了,不同意二姐跟清河的事?”   张小草摇头:“不是的,你知道的,以前我是赞同他俩的,毕竟咱们认识清河好几年了,又跟食肆里跟我相处了一段时间,他的人品能力都好。只是……”   张小草迟疑了一下,才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告诉弟弟:“前些日子,赵清河的爹和后娘来食肆了,说他们要找清河。他们还以为清河在食肆里当伙计。”   张小北问道:“那两人看上去如何?”   张小草皱着眉头说道:“他爹我就不说啥了,他那个后娘一看就是精明泼辣刻薄的那种,反正很不好惹。”   张小北虽然没见过两人的面,但想想他们如何对待兄弟俩的,便知道他们的为人。   张小草又接着说道:“你说小枝嫁给清河,过得不好则罢,一旦日子好过些,这家伙肯定就粘上来,你说甩又甩不掉,到时候该怎么办呀。小枝要是像小叶那样,我就不用担心了,可是她那个性子,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心里。唉……”   张小北也是面有难色:“大姐,娘早就劝过二姐,不止一回,我也提过。她说她不怕吃苦,她就是愿意,她那么一根筋的人,那我们也没办法。”   张小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张小北:“小北,我问你,假如清河不是你的好朋友,你还会赞同这门亲事吗?”   张小北怔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临时思忖一会儿,随即回答道:“如果他不是我的好朋友,我可能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我只能把利弊都分析给二姐听,如何选择看她自己的。别说我是弟弟,就算爹娘也无法替她做出选择。”人生的路要自己走,别人的建议仅供参考。好也罢歹也罢,自己选择,自己承担结果。   张小草沉思片刻,随即释然地笑道:“算了,我什么也不说了,就让小枝自己选吧。”   姐弟俩坐了一会儿,张小北就起身离开。临走时,张小草告诉她说,年后,可能要让小花过来学厨。   张小北不解地说道:“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小花的厨艺行吗?”   张小草只好解释说,她最近越来越闻不了油烟味。张小北看了看大姐那丰腴的身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心里一阵高兴,他要当舅舅了,升级当长辈了。   张小北一脸雀跃地回到食肆,想要跟人分享,这才想起,赵清海和赵清河两人已经醉倒了。真是连喜悦都无人可倾诉。最后,他也只能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他睡得正香,就被赵家兄弟吵醒了。   两人穿戴一新,打扮得齐齐整整地候在门外。   张小北打着哈欠问道:“你们两个要干什么去呀?”   赵清海说道:“当然是去你们家问结果呀。” 第87章 圆满   赵家兄弟带着满车的礼物押着张小北回到了张家村, 之所以用押,是因为张小北建议他们自己去, 但两人都怂,非得拉着张小北壮胆。   张小北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心里想着大姐临走时嘱咐他的话。她说:“小北,我知道没法替小枝做决定, 可是做为姐姐我又不忍心自个儿的亲妹妹将来受苦。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这事, 咱俩谁都别管, 你就当赵清河是个陌生人, 不要帮着他说话。他们的事,一切顺其自然。”   张小北想了想, 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爽快地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大姐, 张小北就要说到做到。他回过神来就对赵清河说道:“清河, 你跟我二姐的事,恕我不能帮你了。一切都全看你自己的了。”   赵清脸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笑着说道:“没事, 你能说服家人等我一年, 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这一次我一定会尽力说服你父母,让他们放心把小枝交给我。”   赵清海听到张小北不帮弟弟,遂紧张地问道:“小北, 你为啥不帮清河了?那你还帮我吗?”   张小北笑着解释道:“我不帮清河的事就不多说了。”他总不能把自己大姐给供出来吧。   赵清河赶紧跟哥哥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张小北继续说道:“至于你,根本不用我帮。”赵清海是上门女婿,标准大幅降低,再加上小叶姐性子又强硬,他俩的事根本不用他帮。   张小北临走时不独张小草嘱咐他,就连潘云博也拿出姐夫的款来就这件事发表了看法。他说,小枝和清河如果不选择彼此的话,其实都可以过得更好。赵清河相貌不错,性格好,年纪轻轻又中了童生,若是再等个两年,中个秀才,肯定有富户愿意结亲。女方家家境好,就不用在乎赵家的家境了。他跟父母不和还好呢,刚好与岳家更亲密。而小枝现在就可以选一门不错的亲事,至少家境殷实,吃喝不愁。因为有张小北这个兄弟在,婆家不说供着她,至少不敢慢待她。   张小北十分委婉地把潘云博的说法告诉了赵清河。   赵清河听罢也不觉得奇怪,他苦笑道:“这话是姐夫说的吧?其实他跟我也提过。”   张小北哦了一声,等着赵清河没有说完的话。   果然,赵清河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可能我跟小枝都不是聪明的人吧,聪明的人善于审时度势,懂得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事去做。我们俩都有些傻,我们可以在别的方面妥协,去顺从大流,可是在某些时候又很坚持自己的想法。”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小北:“你想想,从小到大,你二姐是不是在其他事都很顺从你爹娘?”张小北一想还真是,二姐比大姐小妹都安静温柔,在家里甚至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赵清河又说道:“如果你二姐愿意跟我一起傻,我保证今后尽一切可能让她过上好生活,一辈子对她好。如果她不想傻了,我就成全她,从此以后再不纠缠。”   张小北不说什么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马车行驶到了张家村村口,引来村民和孩子们的围观。   赵清海眼巴巴地看着张小北说道:“小北,你看我是先去你家,让婶子陪着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张小北还没回答,赵清河却接道:“哥,你自求多福吧,我去小北家,婶子忙着招呼我,哪里还顾得上你?”   赵清海白了弟弟一眼,这是亲兄弟吗?关键时刻摆了他一道。   看来他只能自己上门了。   赵清海下了马车,拎着礼品朝张家老宅走去。   这一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礼。   原来,村民们多少听说了赵清海和小叶的事,大人孩子都上前围观赵清海这个上门女婿。   一边围观还一边小声议论。   “这不是那个老是去张老三家的小子吗?”   “听说他也想当二房家的上门女婿。”   “吓?这家伙当上门女婿,他压根就没个上门女婿的样儿?”   “啥是上门女婿的样儿?”   “我也说不清是啥样的,反正就不是他这样的。”   话说当上门女婿的一般都是家穷人老实,甚至看上去很怂的那种男人样,而且因为是上门女婿,他们心里多少有些自卑。但赵清海明显不是这挂的。尤其是现在,他又穿戴一新,人高高大大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哪有什么自卑的样子。   赵清海一路上被人当猴子围观,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骂了好几回了。一个个都是闲的,没见过他这么英俊威武的女婿是咋地。   至于赵清河则免去了哥哥这样被围观的待遇,可是他的苦恼更大。   因为赵清海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今天只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而已。但赵清河不同啊,他一路上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到了张家,胡氏和张耀祖笑着迎客。   赵清河把礼物提下车,跟两人寒暄客套着。胡氏也问了赵清河做生意的事,赵清河只拣好的说了,其他的一概没提。   张耀祖感慨道:“你们两个胆子倒挺大,说走就走了。”   像他这么大年纪还没出过远门呢。   赵清河谦虚了几句。   双方一度陷入尴尬地冷场,赵清河终于鼓足勇气提起了正题:“叔叔,婶子,我跟我哥这一趟得了贵人的帮助,赚了一笔钱,我哥那一份也借我了,虽说不甚多,但也够在县里买两间房子住了。我想问问我去年年前提的那件事,叔叔婶子考虑得如何了?”   张耀祖和胡氏悄悄对视一眼,他们又再看一眼张小北,发现儿子今天格外的安静。   两人沉默半晌,胡氏先开了口:“清河,我跟你叔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干、聪明好学、懂事,我时常跟别人夸你。不过呢,”说到这里,胡氏话锋一转:“我们当父母的总要替孩子想得周全些。你这个人是好,可是你家……让我跟你叔不是那么放心。”   赵清河说道:“婶子,我也知道我家条件不好——”   胡氏打断他的话:“清河,我们在意的不光是钱财方面的,主要是你家的麻烦,你想万一你们成亲后,过得不好倒还好说,若是日子过好了,你们家人来找你怎么办?”   赵清河答道:“我已经跟家人断绝关系了。以后也会离得远远的。”   胡氏摇头:“血亲哪是说断就断的。这孝道大过天哪。我就问,你们若是成了亲,你能保证你父母以后不找你俩的麻烦吗?不找小枝的麻烦吗?还有你提亲,你爹娘知道吗?”   赵清河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低头说道:“婶子说的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婶子,我这就回家一趟,把我家的事情彻底解决完,再来叨扰婶子。”   胡氏点点头,神色郑重地说道:“行。就这么办吧。”   另一边,赵清海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   张发财和杜氏以前是见过赵清海的,这一次听说他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再一瞧他这种气派,两人只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爹娘真的同意你当上门女婿吗?”一般人家除非家里娶不上媳妇,否则是极少愿意儿子上门给人当女婿的。   赵清海回答说:“我早就离家自谋生路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张发财仍坚持已见:“你还是回家问清楚吧,只要他们同意,我就没啥说的。”   赵清河看了张小叶一眼,张小叶示意他回去问个清楚。   赵清海无奈,只得告辞出来。   一对难兄难弟出来,无奈地对视一眼,问了彼此的情况后,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赵清海说道:“其实我这事好办,他们拿我没办法,可是你不一样。”   赵清河的声音有些冷:“我也有办法,如果他们逼我,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有顾忌,别忘了他们也有顾忌。”他们后娘和爹的顾忌就是他们的小儿子。听说,两人还指望他能读书进学、出人头地呢。   “行,咱们就回家一趟吧。”   兄弟二人商量完毕,赶着马车往清河村去了。   赵清河一离开,张小枝就从厢房出来了。   她也顾不上羞怯了,直接问胡氏:“娘,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胡氏看着她,慢慢说道:“我让他回去把家里的事解决完了再来。”   张小枝说道:“娘,我早就知道他家的情况。他家就那样,你叫他怎么解决?”   胡氏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他家那样,所以才让他回去解决,你没有想过,他爹他后娘来找你们的麻烦怎么办?”   张小枝看着胡氏,反问道:“娘,你觉得这世上有一点麻烦都没有的人家吗?”   胡氏怔了一下。她还没有回答,就听小枝自已回答道:“娘也知道没有这种人家是吗?这村里几百户人家,我是没有找出一个没有一丁点问题的人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嫁到谁家都会有麻烦,没有这种麻烦,就有那种麻烦,就拿咱们家来说人,没分家前,家里不也是乌烟瘴气的,比谁家好了?更别说……”更别说她爹还是个拎不清的。   胡氏还没说话,张耀祖忍不住了,大声叱责道:“小枝,你说啥呢?咱家咋了?现在咱家不比谁风光?”   张小枝淡声说道:“爹,我说的是以前,是分家前。现在咱家是风光了,可那是弟弟读书挣来的。跟我这个当姐姐的又有多大关系?我不能因为弟弟有出息了就觉得自已高不可攀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有钱有势的我高攀不上,我享不了那福。清河家里是复杂些,可是他又不是个愚孝拎不清的,他以后肯定会护着我,我以后也会学着变强些。再说,这世上有谁是十完十美的,没有一点缺点的?就算有,人家凭什么会看上我?我们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得有取舍,不能样样都想要。我就是看中清河这个人了,我不在乎他穷不穷,家里怎样。”   张耀祖气得指着张小枝骂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咋不能学学你大姐呢。”   张小枝道:“大姐是大姐,我是我。她有她的造化,我有我的命。凭什么我就得跟大姐一样?”   张小北和胡氏看父女两个越吵越烈,赶紧出声劝和。   张小枝被拉回厢房,张耀祖好一阵才渐渐平复。   虽然父女俩的争吵停止了,但家里的气氛十分紧张。   张耀祖紧锁眉头,胡氏沉默不语。   张小北也是受够了这种氛围。他这会儿就希望两人的事赶紧有个结果。   下午的时候,赵清海和赵清河兄弟俩终于回到了清河村的赵家。   赵家人对于兄弟俩的回来也颇为意外。   赵父看着两个儿子都长大了,不由得一阵恍惚。他以前是跟两个儿子生过一些闲气,但时间一长也渐渐淡了。一见到儿子,赵父尽量拿出一副慈父面孔:“清海,清河,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跟你娘还去找过你们呢。”   赵母脸上也带着一副虚假的笑容。   赵清海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母跟前夫生的儿子大顺也进屋了,大顺今年差不多二十岁了,生得粗糙蠢笨。当年没少欺负过兄弟俩,赵清海一看到他,拳头就痒痒。还好,他记得自己今天有正事商量,所以就压下了这股冲动。   赵清海懒得跟他们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爹,我们今天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我要去张家村的张家当上门女婿。”   “你说啥?”赵父惊讶得张大嘴巴。   赵清海大声重复一句:“当上门女婿。”   “啪”赵父重重拍了一下桌,大声骂道:“简直是胡闹,我们赵家的男丁还没有一个当过上门女婿的,你就不怕丢老祖宗的脸。”   赵清海抱着胸脯,冷笑道:“你这会想起老祖宗了,想起脸了?你当时赶我们兄弟俩走时,咋就没想到要脸呢?”   赵父气得浑身颤抖,挥手就去打赵清海,赵清河一把抓住他的手。   赵清海斜眼瞧着赵父,对赵清河说道:“别拦他,我看他敢动手。我告诉你,姓赵的,我一进家门,拳头就痒痒。”   赵母拍着大腿叫喊道:“你们快来瞧,儿子要打老子了,忤逆了。”   赵清海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掐着赵母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信不信我掐死你。”   赵母的儿子在场,哪能容得上赵清海这么对待自己的母亲,他怒吼一声上来就要打赵清海。这两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赵清海挥起一拳打在大顺的鼻梁上,大顺顿时鲜血直流。一拳之后,又是一脚,大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赵父大声制止,赵母大声喊叫。赵家是乱成一团。   赵清海指着大顺对赵母说道:“以后不准再管我们的事,不准再找我们的麻烦,否则,你找一次我就打一回你儿子,打完你大儿子就打你小儿子,不但打你儿子,还把你闺女的名声也毁了,让她嫁不出去。”   赵清河看着两人,语气平静地说道:“爹,大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如果你们再找我的麻烦,我可能不会动手,我但是我会毁了弟弟的前程。我要毁他的办法多的是,比如让大哥去吏,做捕快,去经商,变成商户,律法规定,家里凡做这些的都不得科举。”   赵清海积极配合弟弟:“我告诉你们,这个上门女婿我当定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遇到这么一个我瞧得上的,你们若是敢说三道四,毁了我的亲事,我先把家里能弄死的弄死,让你们陪着我一起上路。反正我也没指望了,活着也没啥意思。”   赵母尖叫道:“你们吓唬谁呢。”   赵清海手里一使劲,只听得咔嚓一声,大顺惨叫一声,他的胳膊脱臼了。   赵母叫着上前想去扑赵清海,被赵清海一脚踹开。   赵父瞧着面前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再瞧瞧自己老迈的身躯,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儿子长大了,他也快老了。他知道两个儿子心里恨透了他,尤其是大儿子。大儿子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心里肯定也存有报复他的心思。他越是觉得丢脸,他就越去做。   赵父看向二儿子:“清河你呢?难道你也想去当上门女婿?”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可能。   赵清河说道:“我暂时不当,可我也定亲,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上门找我的麻烦,我成亲以后更不能找我媳妇的麻烦。否则的话,我会用一辈子来报复你们。”   赵父无奈地摆摆手:“你们爱娶谁娶谁,爱咋样咋样,不过可别指望从我这儿要一文钱。”   赵清河冷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从九岁那年就下定决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花赵家一文钱,同样的,赵家也别想花我一文钱,我有钱了哪怕扔水里听水响也不给你。”   赵清河说道:“其实我娘还有二亩地的嫁妆,本应该属于我。只要你们不找我麻烦,这事我就不提,否则,咱们就县衙见。”   赵家兄弟把夫妻俩威胁了一通,转身离开赵家。不过,赵清河并没有离开清河村。   他知道威胁只是会让他们一时老实,还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为了让张家放心,他得彻底脱离赵家。怎么样才能脱离,断绝关系不行,血亲根本断不了。律法上都没有这条。剩下还有一条路,就是过继给别人家。   赵家在村里还有几家同宗,不过,跟他们家处得都一般。   赵父的一个堂兄没有儿子,曾经想过过继赵清河,但当时赵清河脾气乖巧,又能干活,不像赵清海性子桀骜不驯,赵母就提议要把人换成赵清海。那人嫌赵清海太爱惹事就没同意,赵母出言不逊,最后两家也闹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提过此事。   赵清河决定主动去找那那位堂伯。   他现在是童生,堂伯肯定乐意过继他。而他一旦过继过去,从此以后,就跟生身父母这边没什么关系了。那位堂伯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女远嫁到外地去了,堂伯母前两年也过世了,如今只有堂伯一人。他过继过去,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赵清河一打听,才得知那位堂伯现在搬到县城去了。赵清河问了地址,两人一起返回县城。   ……   赵清河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过继事项,当张小北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堂伯赵丰的儿子。赵丰本来已经没了过继的想法,谁知赵清河这个童生主动上门来求他,他一想,自己老了不但有人养老送终,而且赵清河以后说不定能光门庭,他何乐而不为呢?赵丰跟赵清河一起回清河村找赵父提及此事,赵父虽然不大乐意,但也无可奈何,何况,赵清河还以赵丰的名义补偿给赵父三两银子,赵父便也放行了。   赵丰把赵清河的户籍办好以后,还特意去了张家村,去正式提亲,他还顺带着以赵家长辈的身份把赵清海的亲事也一并提了。   胡氏和张耀祖没料到赵清河会有此举动,他们这时候没什么说的了。再加上小枝坚决要嫁,两人长叹一声,也只得同意。   赵清河又跟张家众人商量在哪买房的事,起初他打算在县城买,不过,赵丰在县城有一个小院子,他就说不用买了,等他百年之后这院子肯定得归赵清河。赵清河想着自己婚后要是出门,会留小枝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思来想去,干脆决定在张家村买块地建房。只是他不是张家村的,村子里面的宅基地不太好买。最后还是村长出面,在村南划了一块荒地给他。赵清海一听说弟弟要在张家村买地,心里大为高兴,也撺掇着小叶去买地。最后,他出钱,小叶出面,挨着赵清河也买了一块地。   买完地,赵清河便跟准岳父岳母筹划盖房子的事。现在又值农闲,村民们都愿意来帮忙。房子紧赶慢赶,在过年前建造出来了。   当然,赵家兄弟俩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其实赵清海也想给小叶盖座新房子,可惜他的钱先紧着弟弟了,自己的只能再缓缓了。好在小叶能理解他,还安慰他说他们不着急,以后再盖。   房子建好,他们的婚期也定了,赵清海和张小叶定在来年正月初八,赵清河和张小枝定在来年五月初六。兄弟俩迎娶姐妹俩,这也算是一桩趣谈了。   张家村的村民没事都在议论这两桩亲事。   话说赵清海入赘到张家后,倒也令人刮目相看。本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小混混,性子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他进门后,性子却温和了许多。干活勤快,对岳父岳母孝顺,对媳妇那更是没话说,对小姨子小多也是当亲妹妹一样对待。   张发财和杜氏都是老实人,看女婿这么敬重他们,更是说不出什么来。何况两人又不爱多说少道,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闺女做主。一家人是和和睦睦。就连张小北和张小叶最担心的冷言冷语的事,赵清海也适应得很好。用他的话说,他一个从小当过小叫花子、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还在乎那些?谁说得烦了,他一拳打过去便是。不过张家村还真没有谁不长眼当着赵清海的面说这些。毕竟不提赵清海,光是张小叶和张小多就是好惹的主儿。   赵家兄弟的事一了,张小北便又埋头读书去了。明年八月,就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他肯定要去下场一试的。而今年四月,赵清河和王世虎也要参加院试。 第88章 去府城   对于院试, 张小北把自己的那点心得体会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两人。他是真心地希望两人都能通过。不然,三人程度不一样, 慢慢地就渐行渐远了。他现在跟王世虎就有了这种趋势。   张小北的期望注定要落空,赵清河一年多来先是在潘家食肆当帐房,后面又在外面奔波做生意,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而王世虎进入县学没人管着以后, 也开始松懈下来, 这次也是功亏一篑。   放榜以后, 王世虎又在那儿抱怨说读书太难, 他不是个读书的料云云。   张小北忍不住说道:“世虎,你能一次就过童试, 说明你并非没有天赋,你欠缺的是努力, 尤其是持之以恒的努力。”   王世虎皱着脸说道:“我也想努力, 可是每次努力一会儿,脑子里就胡思乱想。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张小北对于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对于赵清河,张小北觉得他是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读书上的缘故。   张小北问他:“清河,如果你现在不出去做生意, 或做工, 你们家的积蓄够你撑上一年吗?”   赵清河想了想说道:“省着花应该可以。”不过, 他接着又说道:“我一个男人总不能闲着,让小枝养着我吧?”   张小北说道:“说让二姐养着你倒不至于。我只是想劝你,趁着你们现在没有孩子没有家累, 你就用这一年多的时间好好读书吧。你从来都没有机会全力以赴过。”   赵清河说他回去再跟小枝好好商量商量。张小北又建议,他最好跟他父亲赵丰也商量一下。赵清河点头答应。   赵清河先是跟小枝商量,小枝也赞同弟弟的提议,她说道:“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尽管去专心读书,家里的事交给我。我会织布又会绣花,再在咱们家院子里种些菜,养点鸡鸭,日常的花销用度也够了。”   赵清河也盘算着自己手里还剩有一点积蓄,他平日里也再抄些书换换笔墨和纸张,节省着也将就够用了。赵丰听说赵清河的打算后,也十分赞同,毕竟赵清河名义上是他的儿子,以后若是中了秀才举人,那可是极大的荣光。他主动说,若是手头紧,他这里还有闲钱。赵清河拒绝了,说现在钱还够用,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再说。赵丰也没再说什么。他现在对儿子儿媳妇十分满意,小枝勤俭持家,又懂礼节,对他这个公公也十分尊重。而且他觉得儿子又不是亲生的,自然得用心维护,过份的要求他从来不提,过火的话也从来不说。因此一家三口相处得十分和谐。平日里不是小夫妻去县城看望赵丰,就是赵丰来张家村呆几天。每回他来,三房二房都要请他去家里吃饭。   赵清河留在张家村的新房里用功读书,读累了就帮着小枝干活。他们家离岳父家又近,胡氏一做了好吃的就喊两人过去吃饭,有时赵清海也请他过去吃饭。张小北对于赵清河的滋润日子表示过强烈的妒忌。   因为他本人天天在县学苦读,尽管有时候也去参加个文会什么,但也是以煎熬居多。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那些秀才中,有低调谦虚、朴实无华的,也有些相当高调的狂生,吹起牛来天花乱坠,让听者倍觉尴尬。张小北去参加文会是本着交流心得、互通有无的目的去的,结果发现,是他想多了。简直是商业互吹兼互踩会。张小北不知道单单是本县的秀才这样,还是外面都这样。应该是本县的才这样,张小北如是想道。成新县到底还是个小县,文风不盛。看来,他以后有机会还是到外面看看吧。   张小北埋头苦读之余,还会抽空去拜访一下杨奶奶,顺便看看寻音。   张小北倒没料到自己还能走一波桃花运。   这还得从住在杨奶奶家的那个云秀儿和她的乳母说起。   话说这云秀儿以前家世不错,后来家道中落,带着乳母寻亲不着,不得已才跟着乳母靠刺绣女红勉强维持生活。虽然如此,但云秀儿一腔傲气不减,心中时常带着一丝幽怨之气。   后来,她与杨寻音结识。听她时常提起张小北的事,便也开始留心了。后来,她从窗中窥视过两回,见张小北生得模样清秀,也得知他年纪轻轻已中了秀才。虽然家在乡下,但也算家境殷实,便决定给他个机会。张小北来杨奶奶家时,云家乳母特意去送点心,云秀儿也试图用琴声引起他的注意。无奈,张小北跟个榆木疙瘩似的,竟不开窍,甚至连一睹其真容的心思都没有。云秀儿又气又恼。后来乳母见这样不行,就来了个稍直接些的明示。   这回,张小北是真懂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是哭笑不得,然后,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了。云秀儿知道后,羞愤难当。没隔几天,便决定跟乳母搬出杨家。她们离开那天,张小北刚好又去杨奶奶家,两人走了个照面。不得不说,这云秀儿长得还挺不错,身材纤弱,面孔精致,走起路来,宛如弱柳扶风。若不是太宅,应该会有很多男人示好。   云秀儿看到张小北,流露出一脸“君若无情我便休”的决绝和冷漠,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   张小北通过云秀儿的事,才惊觉自己其实对女人多少还是有点心理障碍,他压根就没有一丝遐想。而他对男人却有生理障碍。他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偏偏这种烦恼又没法诉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杨奶奶也知道了云秀儿和张小北的事,她看着杨寻音,摇头叹息道:“你这个傻孩子,你见着谁家里有财宝,老拉着人显摆了?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人家转眼就惦记上了。”   杨寻音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   张小草和张小枝出嫁以后,那些媒婆们又盯上了张小北。什么刘家小姐,王家姑娘的,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张小北只得跟爹娘说一切都过了乡试再做打算。胡氏也怕会影响儿子读书,而张耀祖则主要是想着儿子中举后好结一门好亲。这下夫妻倒达成了一致,两人对外声称,怕订亲太早影响儿子读书,以后再说。   很快,胡氏就把心思从儿子身到张小草腹中的孩子上去了。   张小草的月份越来越大,她被两家当成宝贝一样看待。潘掌柜的内人早去世了,潘云珠也已出嫁,潘云博想着家里没人操持,就跟岳母商量先去照料一阵子,然后再慢慢寻摸个靠得住的佣人来照料张小草。胡氏放心不下闺女,就让小花在家照料着家里,就去了潘家。至于小花,起先,张小草是想让她接替自己,也带到食肆练了一阵,发觉她对厨艺没什么天份,做的饭菜自家吃还成,但拿出去招待客人是不行的。张小花也有自知之明,不用姐姐说,自己就主动回家了。   张小草于这年八月,顺利诞下一名女婴。两家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张小北也正式升级为舅舅。   他这个舅舅还担任着取名的重任,可惜,他连取了七八个名字都被人否了,不是潘掌柜不满意,就是胡氏不满意,或是大家都不满间。最后,张小北也很无奈:“罢了罢了,你们自个想吧,想好了告诉我。”直到最后,外甥女的名字也没定下来,先取了个叫盼盼的乳名叫着。   胡氏照顾张小草直到她出了月子,潘家又请到了合适的人,她才回家来。   时光匆匆而过,半年时间过去,又到了新年。过完年,便是乡试之年。   张小北早就筹划好了,要提前两个月去省城。   而这一年,赵清河和王世虎再一次参加了院试。赵清河没有辜负这一年的努力,这次终于通过了。虽然是在最后几名,但总算是通过了。王世虎再一次名落孙山,很明显,这一次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他说他不想再考下去了。父母再三劝说,无奈他心意已决,也拿他无可奈何。   王世虎下定决心那天,无限伤感地对张小北和赵清河说道:“小北,清河,以后咱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张小北心里也不好受,对他郑重说道:“当然,我们三个永远都是好朋友。”   赵清河也是对他这么说。   王世虎决心不读书了,但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当他听说张小北要提前去府城时,便心念一动:“小北,我跟着你去,我给你当书童照顾你。”他生怕张小北不带他玩,又补充了一句:“我一定会让你吃得好好的。”   张小北笑道:“只要你爹娘同意,你想去就去呗。”   王世虎的爹娘虽然不大放心,但儿子说要出去见见世面,他们也不好拦着。   王世虎决定要陪着张小北去府城,那赵清海却还在犹豫。这一年多,他都沉浸在温柔乡中,跟小叶恩恩爱爱,被岳父岳母疼着疼着,这日子过得真美。府城他是想去的,一是不放心张小北,二是顺便去跑一趟生意。可是他舍不得媳妇呀。   赵清海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连张小叶都看不下去了,最后主动轰他走:“行啦,你天天在面前也碍眼,你出趟远门,我刚好清净清净。”   赵清海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陪同张小北一起去,按小叶的话来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张小北本来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身去,没想到又多了一个赵清海。   这还不够,当他去跟杨奶奶和寻音告辞时,寻音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想去找我爹娘。” 第89章 出发   张小北的团队中又多了一个寻音, 凑成四人组。张小北的小伙伴中唯独少了一个赵清河。大家倒是也想邀请赵清河一同去,但赵清河觉得不妥。   张小北他们四人去都是有目的的, 张小北要去参加乡试,赵清海保驾护航再加顺便做生意,世虎要出去见世面找出路,寻音前去寻亲。   而赵清河,今年刚过院试, 不可能去参加乡试。若说游学, 家境又不允许。毕竟这一年来, 他为了专心读书, 几乎什么都没做,家里生计大半都靠小枝撑着, 他如何能忍心再去游学?往后读书考试还要花钱,还有欠大哥的钱也要还, 他得好好谋划以后的生计了。   最终, 赵清河辗转打听到,县城县学附近有一家挺大的私塾,因先生忙不过来,要再招一名先生, 每月一两银子, 还管吃住, 过年过节还有节礼。赵清河便去试了试,东家对他颇为满意。毕竟他有秀才之名,学问也算扎实, 而且又通人情世故。赵清河也可以一边教书一边用功读书,隔三差五的还能去县学,每月回三回家。   众人见赵清河不去,虽然倍觉遗憾,但也颇为理解。   张小北开始收拾行李,跟同窗朋友告别。   孙长青听到他要离开,也有些淡淡的不舍之意。张小北问他何时动身,他说大概七月动身,有家人陪送。两人说了几句话,约好省城再会。   张小北要去府城,胡氏也忙着准备东西各种干粮吃食,张小北只带了些一些路上吃的干粮,其他的都留下了,毕竟这种天气,东西放不住,坏了扔了怪可惜的。反正府城什么都有,到那边再买就是了。   张小北在为行程做准备,杨寻音和赵清河他们也是一样。   杨寻音十分不舍杨奶奶,她再三嘱咐:“奶奶,我走之后,你要小心些,有什么重活,就让猴子他们帮忙干,海哥都提前说好了。”   杨奶奶点点头,她拉着寻音的手,说道:“寻音,你路上要小心些。若是找着你爹娘,你就让清海他们给我捎个信报个平安,找不着,你就还回来,咱奶俩一起过,你就把这儿当个家。”   杨寻音听着听着,眼圈不由得红了。   杨奶奶拍着她的手说道:“好啦,别哭别哭,都不准哭。”   “还有,我看你小北挺配的,这次你们一起府城也是个机会,以后别那么傻了。”   杨寻音想起张小北,先是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可是再考虑到现实差距,心头不由得涩涩的。她比他大几岁不说,又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幸亏杨奶奶收留才有个容身之地,而张小北现在已经是秀才,乡试之后说不定就是举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哪里配得上他?   杨奶奶似乎看出了寻音的心思,她笑着说道:“我看小北这孩子心性善良,醇厚。似乎也没有要攀高亲的意思,你们俩还是有希望的。”   杨寻音低头说道:“他即使要攀门好亲事,我觉得也是应当的,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而且就算他有意,他父母也不一定愿意呀。”   杨奶奶说道:“你先去找你的父母吧。你和小北,就顺其自然吧,一切看天意。”   杨寻音重重点头。   杨寻音跟杨奶奶说完话,又去新房客那儿打了个招呼。   自云秀儿和她的乳母离开后,杨奶奶又招了一对母女当房客,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做完这一切,她便去了潘家食肆等张小北和赵清海他们。   赵清海少不得在家跟媳妇腻歪、告别,跟岳父岳母告别,还要哄小姨子张小多。张小多平日里就最亲近赵清海和张小北,这次听说两人都要走,急得大哭起来,非要跟着一起去。家里人哪能让她跟着,赵清海没法,只得趁她早晨还没睡醒,偷偷溜了。   而赵清河知道哥哥要走,则去找东家提前预支了二十两银子还给哥哥。   赵清海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还钱,赶紧说道:“我手里还有钱,你提前预支了这么多,以后怎么办?”   赵清河说道:“私塾管吃住,花不了什么钱,而且我可以抄书赚点零花钱,够用了。穷家富路,你就多带点钱吧。”   赵清海便也收下了,接下来几天,他就拿着本钱,去县里买了些土产,准备到省城卖。   大家收拾停当,一齐聚在张小北家中,由张耀祖驾着牛车送他们到县城。胡氏不舍得,也跟着一起去了。   一行人到了潘家食肆,潘云博将他们迎到后院招待。张小草抱着小盼盼,出来跟大家说话。大家都争着抱盼盼,不过,小家伙正是爱睡的时候,刚出来一会儿又睡着了。   寻音也在潘家食肆,听到人都到了,也赶紧出来。   张耀祖和胡氏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她了,一看到她,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胡氏问道:“这、是黑妮?”   寻音上前笑着叫了声婶子,叔叔。   胡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寻音一眼,感慨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跟以前真不一样了。”   胡氏是惊讶,张耀祖则是惊吓。   他没料到消失很久的黑妮就会在这儿出现。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老婆儿子闺女,她们都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敢情就他被蒙在鼓里。   张耀祖的脸当下就黑了。他想当场发火,又觉得女婿在跟前,他只能强压着怒火,想了想就对张小北说道:“小北,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小北看父亲这神色,也知道是什么缘故。   父子俩到了门外,张耀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审问式的询问:“原来黑妮是你救的对不对?你为啥一直瞒着我?你真是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眼里了是吧?”   张小北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道:“爹,我也没救黑妮,她自个逃跑的,后来住到城北一孤苦老太太家里,那老太太看她可怜,就收了她当孙女。她现在都改名字了,姓杨,叫寻音。”   张耀祖暴躁地说道:“我管她叫寻啥,她就是黑妮,要是被黑家的人知道了,人家岂肯罢休?”   张小北两手一摊:“黑家不也没怎么着吗?自从黑虎摔残后,黑家的人也老实多了,慢慢地就把这事给忘了。”   张耀祖穷追不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得被黑家人知道,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张小北无所谓地道:“行啦,爹,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   张耀祖越想越气,还想再发火,张小北淡淡地说了一句:“爹,我今日就要出远门了,你真的要跟我吵架吗?”   张耀祖一句话说不出来。   父子俩回屋后,胡氏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就悄声问张耀祖:“你把小北叫出去干啥?”   张耀祖心头一邪火无处发泄,就不耐烦地道:“果然你才是亲娘,我这个爹是后爹,家里有啥事我都不知道。”   胡氏白了他一眼:“你拉倒吧,这事告诉你有啥用?就你那性子,你能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吗?事情已经做下了,咱们只能替儿子遮掩住,不然还能咋地?难道主动去告诉黑家不成?”   两人嘀嘀咕咕,争了一阵,谁也不说服谁,张耀祖气鼓鼓地也不想再说话。   不过,想了一会儿,又发现一个大问题,张耀祖又把胡氏叫到一边说话:“那黑妮也要跟着小北去省城,你说她几个意思呀?这不是要缠着咱小北吗?”   他家儿子是什么人,黑妮又是什么人?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对胡氏说道:“这事可没得商量,你一会儿去告诉黑妮,让她别去府城了,他们又不是小时候,如今年纪都大了,这孤男寡女的一路上多不方便。”   胡氏说道:“我问了,黑妮说她去找她爹娘,啥孤男寡女,又不是只有他们二人,还有清海和世虎呢。”   张耀祖仍然固执己见:“我不管她去干啥,反正不能跟咱们小北一起。我听戏文里常唱,什么进京赶考的学子,遇到大官家的千金啥的,你说咱小北带着女孩子上路算啥事?”   张耀祖越想越不对劲,第二次把儿子拎出来,说道这事。   张小北被他爹弄得简直没脾气。   当他听到他爹那一套理论时,都被父亲的自以为是给逗笑了:“爹,你也知道那是戏文呀,戏文就是给人看着玩的,有谁会拿它当真呀。还什么大官家的千金,小官家的千金咱都碰不上。两家结亲要考虑的就是门当户对。人家官家千金凭什么放着有才华有家世的世家子弟不要,嫁我一个乡下土秀才?我劝你老人家不要再想这事了。”   张耀祖不是个口齿伶俐之人,对口才自然是说不过儿子,他词穷理却不屈,还理直气壮地说道:“总之,你听爹的就是。”   张小北不想再理会他,直接对胡氏说道:“娘,我已经答应寻音了,要带她去府城寻亲,这事没有反悔的道理。你劝劝我爹,就别管了。咱们这一分别,下次相见不知多久了,就别带着气分开。这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了。”   胡氏最后一锤定音:“这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准再提,再说,你给我回家去。”   张耀祖又恼又气,却也无可奈何。   张小北为了消除父母对寻音的偏见,便把高明礼和张小宝合谋要将他打残废的事告诉了二人,最后又说:“这事多亏了寻音,要不是她替我挡了一劫,我说不定会怎么样?你们想,三人围攻我,我怎么逃得脱?寻音跟我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以后不准你们再说她的不是。”   胡氏和张耀祖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层内幕,两人不免有些受惊过度。   过了一会儿,胡氏才反应过来,低声骂道:“这个挨千刀的小宝,害小北一次还不够,还想把他打残废了,他好黑的心,他这次死在外面便罢,要是他活着回来,我绝不饶他。”   张耀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等到王世虎一到,四人一凑齐,他们就该出发了。   从成新县到府城,最近最方便的是陆路,走水路还得绕远路。   他们先搭马车去前面的阳郡,然后再从那里坐车去府城。 第90章 旅途   张小北他们临上路时, 又迎来了一批前来送行送礼的乡亲,主要是一些张姓族人代表张大山, 张季河等人。说起张家族人,虽然他们同姓,但血缘关系很淡,平常相处起来跟普通乡亲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反正不像南方地区的宗族那样, 彼此紧密相联。除非是要跟外村争水争地这样的大事, 大家才会团结在一起一致对外。   虽然大家平常来往并不太亲密, 但对方既然来送行, 那当然要笑脸相迎。   胡氏笑着上前说道:“大伯,四叔, 这大热天的,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张大山笑道:“小北是我们张氏一族里最有出息的子弟, 他要去参加乡试,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能不来嘱咐几句。”   接着,张季河又把大家凑钱买的礼物给递过来,张小北不确定该不该收,张小北心里迟疑一下, 觉得拒绝也似乎也不好, 虽然他们平常往来不多, 但也是和睦相处。可又怕收了,欠了人情,将来不好说。他看了看娘亲的脸色, 胡氏笑着说道:“小北,这是你大爷四爷他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张小北听到母亲既然么说,只得收了。这份人情,以后他们家再慢慢还便是。张大山和张季河又嘱咐了小北一些话,无非是路上注意安全呀,到府城要专心考试,不要被别人带坏了云云,张小北认真听着,一一应答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再不出发,恐怕就得耽误天黑前投宿,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离开。   马车里,赵清海和王世虎坐在一边,寻音和张小北坐在一边。王世虎是个话唠,一路上他缠着赵清海问东问西,两个人说个不停。反观,寻音和张小北就安静多了。赵清海看看张小北,说道:“小北,你怎么了?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张小北笑着答道:“我在听你们说呢,挺有意思的。”   赵清海给了他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马车要路过一个大坑,一阵剧烈颠簸,赵清海一不小心磕了一下头。赵清海一边龇着牙揉着脑袋冲着外面的车夫喊道:“老伯,你老人家小心点,磕得怪疼的。”   车夫云淡风轻地说道:“小伙子,这条路就是坑多,我也没办法,你自个儿坐稳扶好了。”   赵清海不解地道:“不对呀,我年底路过这儿时,还挺平的。”   那车夫轻笑一声:“年底是年底,现在是现在,你也不想想,这从五月开始,就时不时地下雨,路上净是泥坑,最近天放晴了,可这坑还在呀。”   赵清海没话说了,只能认倒霉。   越往后面,道路越颠簸。张小北有好几次不小心撞到了寻音身上,他很尴尬地连连说对不起,寻音只是付之一笑,也没当回事。还有一次撞到了王世虎,张小北只想说,要撞人就撞胖子,真软乎,不怕受伤。   不过,张小北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自个身体的承受能力,他以为他一直坚持跑步锻炼,身体应该很强壮才对。没想到随着路况越来越难,颠簸越来越厉害,马车又没有防震功能,他晕车了。中间下车吐了两回,脸色苍白,其他人既心疼又不知所措。   车夫也问道:“小伙子,你很少出远门吧?”   张小北道:“是的,平常也就从家到县城。”   车夫叹道:“那有你受的喽,慢慢熬吧,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张小北苦笑,也只能熬了。   杨寻音见张小北这样,心里比谁都焦急,她问车夫,怎样才能减轻这种状况。车夫还是那句话,继续熬吧,吐多了就不吐了。杨寻音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这才刚上路,还远着,这么吐下去还得了?   最后,三人商量对策,赵清海说要想减轻这种状况,只能放弃陆路,走水路。船相对平稳些。   可是走水路,得绕路。   杨寻音道:“绕路就绕路,反正我们身上都没有急事,小北乡试又是提前出来的,也不急着赶路,他这一样一路吐下去,吃的东西都吐出来,身体会越来越差。到时候乡试是要考九天的,在考棚里吃住,身体不好是支撑不下去的。”   王世牙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杨寻音,杨寻音摸了一下脸上,无声地询问他怎么了。   王世虎笑着说道:“没,没啥,我就是觉得你懂得挺多嘛,连乡试考几天都知道。”   杨寻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刚好碰到了,就问了一下别人。”   王世虎那种精明的小眼睛在杨寻音和张小北脸上巡视了一下,狡猾地笑道:“对嘛对嘛,刚好碰到的。”   为了减轻晕车的难受,张小北不说话,紧闭着眼养神。然而,车夫告诉他说,前方还有一段更颠簸的路。   张小北只好说道:“老伯,让他们三个坐车,我下车走一段行不行?”   车夫道:“行吧,你尽量走快些,我们到前方等你一会儿,不过尽量不要拖太久,咱们天黑前要赶到阳郡,要是赶不到,只能宿在夜外,那样可不安全。”   张小北点头说好。   听说张小北要下车,赵清海也要跟着下去,却被王世牙一把拉住了,赵清海皱眉,就见王世虎不停地朝赵清海使眼色。赵清海朝张小北那边看去,就见寻音小心翼翼地扶着张小北下了马车,她回过头说道:“我跟他一起走,你们留在车上看行李。”   赵清海多多少少了明白了什么,只好重新坐下。   两人一下马车,王世虎这下终于可以畅快说话了。   他跟赵清海说道:“你是不是傻,难道你没看出什么来吗?”   赵清海挠挠头,说道:“不是我傻,是小北这家伙装得太像正人君子了,我没见他正眼瞧过哪个姑娘。”   王世虎眯着眼睛笑道:“他是没用正眼瞧过别的姑娘,可他也没有拒绝寻音呀。遇到事热心相帮。”   赵清海道:“他遇到别的事也是热心相帮。”   王世虎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不一样,反正不一样。”   两人旅途无聊,这次可找到有趣的八卦,一路都在讨论寻音和张小北之间的事儿。   此时,话题的主人公之一张小北正在埋头赶路呢。   走了一段,张小北说道:“我这会儿好多了,你还是上车吧。”   杨寻音摇摇头:“不用,我也喜欢走路。”   张小北苦笑道:“怪不得人们很少出门,这出一趟远门真不容易,路费昂贵不说,走得还慢,还累,又不安全。”他们光是从县城到府城就得走二十多天。要是到京城,估计得一个多月。   两人边走边说话,张小北说话时,寻音就认真地倾听,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有时,两人只是走路,什么路也不说,不过即使不说,也没人觉得尴尬。   他们走过这段最颠簸的路后,又坐上了马车。就这样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阳郡。   车夫只负责把他们送到这里,一到阳郡,四人就提着行李下马夫,再去寻找投宿的客栈。   找客栈,赵清海有经验,他带着三人一路询问打听,最后选择了中等价位的,管饭的客栈。他们要了两间房,寻音一间,他们一间,寻音一听要单独为她要一间房,便赶紧说道:“不用这样破费,咱们出门在外,不必讲究这么多,就挤在一起吧。我随便打个地铺就行。”   张小北说道:“没事,就要两间吧,四个人一间太挤了。他们两的呼噜声太响,我得离远些。”   两人一起对着张小北翻白眼。   两人把行李提到房间锁好门,下楼到大厅里,一人要了一碗素面。   在吃饭时,张小北向客栈伙计打听怎么转走水路的事。   那伙计说,离此地有二十里处,有一个渡口,叫铁马渡,从那里可以搭船。   众人吃完饭,洗漱完毕,便各自回房睡觉了。   果然,王世虎和赵清河的呼噜声加在一起是非同一般。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张小北根本睡不着。   他辗转反侧一阵,最后用被子蒙住头才勉强能忍。   次日清晨,张小北一身疲倦地起床,他昨天吐了一路,晚上又睡得不好,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寻音见他精神不济,就小声说道:“他们的呼噜声是太大了。以后,你一个人睡,我去他们屋打地铺。”   张小北笑道:“没事,慢慢就习惯了。”出门在外就是得忍受各种不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们吃过早饭,又向客栈伙计要了些烤饼,准备路上当干粮。随后一路朝铁马渡走去。   铁马渡是一个不大的渡口,在此搭船可以直达前面的钱江,再从钱江坐船可直达府城京城。   铁马渡旁边有一尊锈迹斑斑地铁马,这也是铁马渡名称的由来。   杨寻音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尊铁马,她对张小北说道:“我怎么好像见过这尊铁马。” 第91章 涟漪   张小北听罢, 不由得心中一喜,赶紧问道:“是吗?你肯定以前路过过这个地方, 你再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发现。”   寻音伸手抚摸着这尊铁马,陷入沉思当中。   张小北也不打扰她,让她专心思考。   然而,杨寻音只是记起了这一点点模糊的东西, 其他的死活想不起来, 她的记忆像是在跟她捉迷藏似的, 她越是想要想起来, 对方越是躲不起来,叫她找不见。   张小北见她眉头紧蹙, 陷入苦思冥想中,赶紧劝道:“想不起就不要硬想, 有时候, 越是不经意地越能记起很多东西。刻意去想,反而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寻音默默点头,觉得就是这个理儿。算了,顺其自然吧, 反正都这么多年了, 也不急于一时。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正好河面上有船只过来。   赵清河和王世虎赶紧收拢好行李,拼命地朝着船上招手示意。   不多一会儿,船家就划着船过来了。   船不太大, 上面已经坐了两个壮年男人,衣着很破,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艄公有两人,一胖一瘦,大约有三十来岁,戴着草帽,穿着一身灰色短衣。   赵清海跟他们讲好了价钱。四个人搬着行李上去,船家倒是很热情,一进船就给他们凉茶喝,王世虎伸手想去接,被赵清和张小北拦住了,他们自己带的有装水的葫芦,在外面不能轻易吃别人的东西和水酒。虽然对方可能是好心,但出门在外小心些总归没错。   那个胖艄公,打量了一眼两人,笑着说道:“哎哟,两位小兄弟防备心还挺厉害的嘛,怎么?怕我们在水里下料?”   张小北忙说:“大哥误会了,这大热天的,大伙都爱喝水,我们自己带的有,就不想麻烦你们了,二位的心意领了。”   两个艄公没再说话,只顾用力划船,快到河心时,那个瘦艄公瞧了张小北几眼,试探道:“这位小公子一看就不像干过粗活的人,说话又斯文,想必是读书人吧?这是要去府城赶考?”张小北感觉到那人说话时,有心无意地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包袱。   他心里不由得警惕起来,他看看赵清海,赵清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人再看看这船里的四位,四个青壮男人,起初他们还以为另外两个也是坐船的,现在一看又好像不是。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张小北笑着回答刚才那人的问话:“我不是什么赶考的书生,我无前是过几本书,不过后来家道中落,读不起了,就跟着我哥哥去外面找点活路。我这个哥哥可厉害了。”   赵清海立即接过话头,把自己外出的那些惊险经历又给添油加醋地讲述一遍,讲到后来,还给人看看他的伤口,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张小北和王世虎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赵清海身上的伤口,那狰狞的疤痕,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人看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寻音也见他们举止怪异,也觉得有对劲,便也在赵清海的示意,小小露了两手,她也没干什么,只是甩了几下鞭花。   这几人也算见过世面,一看寻音确实是练过武艺,而赵清海看上去也不好惹。   他们再看看这四人衣着打扮一般,应该也不身富裕,心里的那里不好的心思,很快就消散了。见对方再无异动,张小北和赵清海心里这才微微松口气,他们恨不得船赶紧到岸。   他们一行有惊无险地顺利到钱江渡口,四人下了船了,王世虎才后知后觉地说道:“你说刚才那几个人是不是对我们起了歹心?”   赵清海白了他一眼:“你才看出来呀,要不是我跟小北,你呀说不定就被扔河里下饺子了。”   王世虎一阵后怕,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四人议论了一阵,张小北想去找官府的人告知这事,可这只是一个小渡口,哪里会有官府的人?他们人不生地不熟的,要去县衙,还得坐船回去。这样会耽误行程不说,这会儿,快到中午了,河上的船只并不多。四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希望过路的人多加小心了。   不过,他们在路上遇到几个附近干活的农人,问路攀谈时,张小北随口把那几人的歹心给透漏出去。希望这些人能提醒一下过路的行人。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他们搭船小心了许多。   四个人船了一家中等大小的商船,他们既载货也载人,而且船上还有不少保镖。船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商人也有富家子弟,像他们这种的混在里面十分不起眼,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他们。   四人对此都十分满意,不过,里面仓房已经满了,只能空出来一间。   寻音主动说道:“就它吧,一间就一间,出门在外,大家无须计较这么多。”   张小北也说道:“那就这么办吧。”   其他人见张小北这么说,便也同意了。   船上的有买饭的地方,饭菜还行,也不甚贵。四个人一日三餐就在这儿解决。吃饭倒还能忍受,睡觉的问题有点多。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客满,剩下的那间仓房,又矮又小,还不怎么透气,在屋里又闷又热又潮。   以前,赵清海和王世虎都恨不得脱光了睡觉,现在倒好,挤了一个寻音,他们好歹也得注意些形象,衣服都不方便脱。   张小北想着这从到府城得走十来天吧,这样忍下去也不是事,于是便建议他们两人去大通铺睡觉,他跟寻音留在仓房。   王世虎和赵清海是巴不得这样,当下便收拾东西麻溜地滚到大通间去了。住在那儿的都是一群糙汉子,大家都一起脱得赤条条,愉快的打呼噜磨牙当抠脚大汉,谁也不嫌弃谁。   这下仓房里只剩下张小北和寻音两人,张小北倒没事,但他怕对方在意,便说道:“寻音,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你放心,我决不会偷窥你的。”   寻音轻轻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我、我没事的。”   张小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干巴巴地说道:“没事就好,咱们睡吧。”   “……嗯,好。”   那两个呼噜大王走了,张小北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可是还是睡不着,无它,仓房里实在太闷热了。躺着不动就是一身臭汗。   大热天的真不该出门,可是八月考试,他也只能夏天出门,去太早了,府城的消费又太贵。   罢了罢了,忍忍吧。心静自然凉。   张小北这么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不过,他是越睡越觉得凉快,可能因为河里起了风。   张小北一连睡了好几晚好觉,这几天精神总算恢复了,白天除了站在甲板上看看两岸的风景,跟同伴说说话,剩下时间便是读书。   王世虎和赵清海见张小北这几天神清气爽的,便忍不住拿他打趣:“小北,你跟我们一起的时候,总是病恹恹的,咋地,我们一离开,你就活蹦乱跳了。这里头大有文章呀。”   两人挤眉弄眼,旁敲侧击。   张小北明白两人说的是什么,便严肃地说道:“寻音跟我们一起出来,本来就有各种不方便,别人说什么我们还得帮着她澄清,哪能自己人就先说起来了。以后别这么说了。要不然,叫她听见了多难堪。传到别人耳朵里,她的名声岂不是也毁了?”   赵清海和王世虎一见张小北这么严肃,便也不敢再胡乱开玩笑了。   不过,他们发现,张小北是精神了,可是寻音变憔悴了,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这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小北也觉察到了这个问题,终于,有一晚,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那一晚,他在思考书上的一个问题,睡得比平常晚些,就在他半睡半醒时,突然感觉一阵凉风吹来,让人倍感凉爽。他微微睁眼一看,这才发现不是河上起的凉风,而是寻音拿着蒲扇在给他不停地扇。   怪不得他这几天睡得这么好,原来,是因为她。   张小北重新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着这阵阵凉风,脑海中闪现着他和寻音的一幕幕往事。   他们之间倒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些日常小事,平淡、寻常、琐碎。可是今晚,他那素无波澜的心湖被投进了一块石子,起了一圈一圈地涟漪。   寻音扇着扇着也发现了张小北的异常,反而像做错了事被抓住一样,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什么,我看你睡不着,就想给你扇扇。”   张小北索性也不装睡了,坐起来,说道:“你睡,我来扇。”   “这……”   “睡下。”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不容她拒绝。   “好吧。”寻音听话地回到榻上,躺下。   张小北一边给她扇着扇子一边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如果他必须一定要结婚,选择寻音如何?   他们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寻音对他很喜欢,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了。而他对她,也很喜欢。   不过,他的喜欢,又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是混合着友情亲情姐妹之情的那种复杂感情。只是不知道这对于寻音是不是一种不公平?   张小北的心绪很复杂,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更不知该如何说。 第92章 乡试(一)   张小北一边扇扇子, 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 扇子自然掉落,他人也睡着了。   醒来时,张小北才发现自己睡在寻音的铺位上,而她人不知去哪里了。   想起昨晚的胡思乱想,张小北忍不住敲敲脑袋。算了, 一切等乡试之后再挑明吧, 到时候他把自己的纠结和犹豫都告诉寻音, 让她自己决定。他可能给不了她纯粹的爱情, 但是他保证会对她忠贞不二,不会有花花肠子, 以后不会有通房小妾,也不会让她遵从那些三从四德之类的规矩。   张小北既已打定主意, 仍跟以前那样对待寻音, 只是他再不准她为自己整夜扇扇子了。好在,中途有客人下船,他们就多花些钱,换了个好些的仓房, 比以前凉快多了。而且, 寻音还了找个活儿干, 这是因为船上伙房里的一个伙计生病了,伙房里少一个人,那厨子就放出话来问有没有人愿意干, 每天有二十文工钱还管饭,寻音就前去应聘,她在潘家食肆做过杂工,切菜蒸饭一应杂活都会,而且力气又大,搬运重物也不在话下,同去应征的人没人能比上她,最后伙房的厨子定了寻音。   自从寻音在伙房当上伙计后,赵清海和王世虎可乐坏了。因为寻音负责给客人盛饭上菜,每次给他们三人的饭都比别人多好多。蒸饭是堆着尖儿的,馒头净挑大个的,要是有肉菜,那就更让人欣喜了。天天吃得多,动得少,王世虎肉眼见着又长了几斤膘。赵清海也跟着长了一点,唯有张小北还是那样。张小北还被两人嘲笑是吃了也白吃。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下了船,寻音也拿到了三百文的工资。伙房厨子挺喜欢寻音的,甚至还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寻音说她还有事要去府城,等回来时如果还做这条船,她还愿意干这活。   寻音拿到了工钱,就说要请大家吃饭,三人本不想让她请,不过,她非坚持要请。大家就决定上岸寻找一个便宜实惠的馆子吃一顿。   他们选了一个离码头有些远的一家馆子。点菜时,张小北尽量挑本地的特色小吃点。   吃饭时,他还特意问寻音:“你知这些本地小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寻音摇摇头:“好像没有。”   王世虎和赵清海嘴里塞得满满的,不解地问道:“为啥这么问呀?”   张小北笑着跟他们解释道:“以前我听过一个传闻,一个小伙子吃了一顿带辣味的饭菜,他觉得好吃极了,好吃得想流泪,他转念又一想,自己家里一直都是清淡口味的,他二十年来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家里从来不吃辣的呢?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他便去衙门一查,原来自己真不是亲生的,他是被拐来的。他的家乡就在那个专门吃辣的地区。”   张小北一说完,一连问的疑问就冲他而来。   赵清海一脸怀疑地问道:“为什么他一到衙门就查清了呢?衙门有那么厉害吗?”   张小北擦了擦汗,他忘了古今差异了。   王世虎则问道:“我每次吃到好吃的,也是那种感觉,这是不是说明我也有可能不是我爹娘亲生的?”   张小北哭笑不得,道:“你肯定是你爹娘亲生的,你瞧你跟他们长得多像呀。”   寻音听到大家的调侃说笑,却是一脸若有所思。   隔天,张小北也请大家吃了一顿,接着是王世虎请,最后是赵清海。每次吃饭,寻音都是一边品尝一边细细思索。然而,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大家也习惯了。   他们这么边吃边逛。四个人进城后先在一家客栈临时落脚,不过府城的客栈比县城贵多了。这还不是城区中间,每人每晚就要一百多文钱。长期下去,他们实在负担不起。   张小北算了算,现在才是七月中旬,他到八月中旬考试,考完再耽搁一阵,至少得九月初才能离开。这中间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与其住客栈,还不如租间房子住。   其他人也都赞同这个提议。于是,四个人便一起去寻找房子。   找房子的同时,张小北还顺便去了一趟贡院,他们找房子要以贡院为中心,不能太远。   最后,他们在茶楼找到了合适的中人。这个中人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而是兼职,人家的正职是茶楼伙计。   他们四人进茶楼喝茶时,张小北想着茶楼人来人往,消息肯定灵通,就顺嘴一问,附近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出租,他们只租一个半月。   那伙计一脸便满脸笑容道:“几位客官,你们真问对人了,前些日子刚好有一个街坊托我把他家的房子给赁出去,长租短租都行,不过,短租要比长租贵些。”   张小北点头:“短租稍贵些是自然的,哪家有都是这么个规矩。小二哥,我们什么时候方便看看房子?”   伙计到茶楼外面叫了一个孩子,把钥匙交给他,让他领着四人去看房子。房子离茶楼约有三条街,离贡院也不太远,走路两刻钟左右就能到。   小孩打开院门,四人进去一看,见是个小院子,院子有些破,里面有口井,有棵葡萄树,此时葡萄藤上还有些没摘完的葡萄。一共有两间正房,一间厨房,一个放杂物的棚子。他们四个人也够住了。   他们进屋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东西还能凑和用,灶房里也有锅灶,只是看上去有段时间没用了。   看完房子,四个人又返回茶楼,跟伙计商量价钱。伙计说没法租一个半月,最低也得两个月。两个月的房钱是二两银子。四人自然要会砍价,好说歹说,把价钱砍到了一千八百文。   为了安全起见,双方还签了租赁合同,各自签字画押。交完钱后,伙计就把钥匙交给了他们。赵清海又去买了两把新锁。   有了新窝,四个人就开始分工打扫院落屋子,分配房间。   在分房间时,四人起了争执。   主要是寻音与张小北争执,张小北想和赵清海王世虎挤一间,另一间给寻音。寻音怕张小北睡不好,影响考试,坚持要他自己住一间,她住厨房。张小北觉得不妥,她非得坚持。   赵清海和王世虎对视一眼,两人最后出来说道:“行啦行啦,你们都别争了。这样分:你们两人一人一间,我跟世虎呢就住那个倒座厅,晚上有穿堂风,凉快。”   这倒座厅就在一进院门那里,上面有顶棚遮盖,后面是敞开着的。   张小北说道:“那不行,蚊子太多。”   赵清海道:“你傻呀,不会弄顶蚊帐呀。”   反正两人是坚持要睡那地方,说既能看门,又凉快。   张小北和寻音没能拗过两人,赵清海和王世虎又了乐颠乐颠地去抬床,拆门板,本来屋里有个小竹床,但不够两人睡,于是,赵清海把厨房的门板给拆了,下面用三条凳子撑住,一张新床就成了。   收拾完屋子,三人又开始分头行动,采买各式东西。   米面粮油青菜都要买,另外还有还要买四顶蚊帐。   一应生活用品陆续买齐,四人在小院里开始开伙做饭。   虽然只是简单的米饭就青菜,但大家觉得就是美味无比。   厨房里的事很快就成了寻音和世虎的主场。其实张小北也会做,但大家都一致驱赶他去读书,到最后,他只能单负责吃了。   王世虎对吃饭一直怀有无限的热忱,这次,开始对做饭来了兴趣。他在家根本没机会练手,到这里,可再没人管束他。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买菜买肉,然后回来就变着花样做饭。因为他常逛菜市场,还认识了几个本地老太太。再后来,那帮老太太一去买菜就喊他。   王世虎脾气好,力气大,有耐心听这些老太太唠叨家长里短,还能帮他们扛米扛面拎菜。王世虎的人气越来越旺。没多久,张小北就吃到了东边邻居送来的腊肉,西边邻居送来的石榴。   张小北对这些琐事操心不多,马上就要乡试了,他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张小北在认真读书,王世虎在用心琢磨吃,而赵清海则开始捣鼓他的生意。他从成新县带来了一批货物,在府地倒卖得差不多了,也赚了些差价。卖完东西,他又开始倒腾别的。最近,盯上了张小北这类的乡试学子。他跟寻音一起,先去批发了一百多顶蚊帐,在考生聚集区叫卖,小赚了一笔。卖完蚊帐,又开始卖各种考生用得着的小零碎,像是雨伞、清脑薄荷油、蜡烛、扇子、熏香、布巾等等。托两人的福,这些小东西,张小北每样都有了。   一天,赵清海和寻音出摊回来,神秘兮兮地拉着张小北说,王世虎走桃花运了。他们今日在西市看到他跟一个姑娘并肩而行。   张小北惊讶地张大嘴,然后问道:“那姑娘是不是很胖?”   这次轮到赵清海惊讶了:“什么?你也知道了?”   张小北笑道:“不是,我瞎蒙的。”   赵清海一脸不可思议:“真是神了,这就是人家说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张小北跟他解释说,王世虎曾跟他说过,他就喜欢那种白白胖胖的姑娘。   赵清海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没过几天,张小北他们就知道了,王世虎的意中人就是西邻的姑娘,那位经常叫王世虎一起买菜的老太太的孙女。他们三人都见过,长得白白胖胖,圆圆乎乎,看着特别喜庆,跟王世虎走一起,还真有夫妻相。   三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王世虎这人效率奇高。   半个多月过去了,乡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考试前,准备工作也不少,首先得去贡院登记报名。   接着,是准备考试用的各种东西。这次不比县试和府试,那时他们只在里面呆三天,这次可是九天九夜,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一旦进了考棚,无论任何人,有任何理由都不得出来。   考棚里面没有吃的,食物只能自带。这种天气,带点心容易坏,只能带些烤饼,干馒头,咸菜之类的。不过,里面也能自己做饭,官府每人给发个炉子,像贵族小姐公子用的那种暖手炉一样的炉子,不过,要比那个大些,可以用小锅煮东西吃。   得知能自己煮东西,张小北除了干粮外就带了一些米面、小锅、木耳、菜干之类的,当然腊肉和肉干也少不了。寻音还特意去给他买了一种油炸的面食,叫油绳。这东西放得煮,既可以干吃也可以和青菜一起煮着吃。另外还有干面条。吃的东西准备好,还有一些治疗头痛脑热的药丸,每样都准备些。另外还有厚衣服,再加两套换洗衣服。   一切准备妥当,后天凌晨,——八月初九张小北就要进场了。 第93章 乡试(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主角生病,我也开始头痛,部分细节,明天再修改。建议大家吃完饭再看,反正我晚饭是吃不下了。   各郡的学子分批次入场, 张小北在他们这批中,还看到两个县学的同窗, 大家彼此点头致意,便各自入场。   入场后要检查浮漂,一一照着上面的年龄身高肤色查看。浮漂没问题,接着是搜身,衣服、鞋袜都要仔细搜查, 张小北在众考生脱掉鞋子检查时闻到一股十分难闻的脚臭味, 不由得皱皱眉头, 都是读书人, 能不能讲点卫生?那些负责搜查的士兵,估计也习惯了, 面不改色眉头不皱,一个挨一个地继续搜查。衣服鞋袜之后, 还要查头发, 用一根发钗,叉叉头发里面有没有夹带。   最后一关是检查考生的篮子,因为要在里面呆几天,大家带的东西又杂又多, 他们查得又细, 这么一通查下来, 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张小北的两个篮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馒头点心被掰碎了,药瓶也打开查看,甚至有大些药丸也被捏开了, 尽管那人又给捏上了,张小北也不打算再吃了。   检查通过后,大家提着东西拿着考牌开始找自己的号舍。   张小北的号舍处在中间,号舍很狭小,有上下两片板子,上面的是桌子,下面的是椅子。左边还有一个水缸,里面装的是清水,缸下面有一个灯笼,身后有一小块空地用来放置东西人。   等考生们找到各自的号舍后,便有人开始发草稿纸、蜡烛和炉子。   一切就绪之后,考棚便落锁了。从现在开始,直到考试结束,无论是谁,有任何事都不得离开。包括考官和监视的士兵也是一样。   大家都安静而紧张地坐在自己的号舍内等着考官发卷子。   过了一会儿,卷子发过来,张小北拿来看,第一场考的是都是四书里面的题,题目三道,经义四道,五言诗一首。   张小北先认真审题,然后闭目回忆以前所学的内容,先在脑中打腹稿,打完腹稿,再写在草稿纸,他准备下午再誊抄。   等草稿写完后,他开始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吃了一个包子,一个煮鸡蛋,喝了一杯水。他正在吃饭,就有考生举手向考官示意要上茅厕,考官发给他一个木质的牌子,那考生就拿着牌子去厕所了。   之后,也陆续有考生举手示意。然后,考棚里的味道就开始一言难尽起来了。   张小北皱着眉头,也举手示意,领了个“出恭入敬”牌去了一回茅厕。   回来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捏着鼻子,忍了一会儿,决定燃一根香熏熏。   香燃起后,闻道比刚才强少许。他赶紧誊抄卷子,抄完晾干墨迹放到一边。   第一天,张小北只做了两张卷子。做完之后,到吃晚饭时,他发现自己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考棚里的味道比上午难闻多了,熏香也遮挡不住。但不吃不行,他捏着鼻子吃了一点干粮。接着,把东西收拾好,木板放下来,开始睡觉。   众考生有挑灯夜战的,也有蒙头呼呼大睡的。张小北不打算夜战,这些试题,他白天的时间足够用了。可是他睡不着。因为考场里的呼噜声、磨牙声、说梦话的声音此起彼伏,跟他们一比,王世虎和赵清海的呼噜简直不叫呼噜。不光有声音,更难受的是各种味道,茅厕味、各种食物的味道、汗臭味还有脚臭味,张小北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他用手帕捂住鼻子,再用衣服蒙着脑袋,强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张小北醒来,又是用薄荷油清脑,又是吃丸药,然而都是收效甚微,他依旧头脑昏重,而且还隐隐有些头痛。他心里暗叫不好,这才第二天,后面还有七天呢,可怎么熬。   他坐下来闭上眼睛,尽力平复心绪。   他寒窗苦读六年,就为了今日,岂能因为环境不好就倒下。不能这样,一定要战胜它。   张小北给自己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又洗了脸,清醒清醒脑子,这样才感觉稍好些。趁着上午精神还行,她赶紧做题,誊写。   他再去吃饭时,发现昨天点心已经开始有异味了,他用炉子和小锅煮了干面条,卧了个鸡蛋,面条只吃了两口,鸡蛋强迫着吃下去了。他的身体需要营养,必须得吃。吃完,答题,答完吃饭,然后睡觉,又是昏昏沉沉地一夜。   终于熬到第三天黄昏时分,考官命人开始收卷子。考生们可以在考棚内自由活动一会儿,大家在里面走来走去,互相搭话聊天。   张小北左边的考生也跟他说话,此人姓陈名复,今年十六岁,山阳县人士。   两个互通了名姓后,陈复一脸担忧地道:“我真担心这后面六天能否熬过去。”   张小北也有此忧,不过,他还是勉强笑道:“没事,也许熬过几天就适应了。”   陈复苦笑了一下,没接话。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的关系亲近不少。张小北煮饭时,还请他吃了一碗油绳炖白菘,他也请张小北喝了一杯茶。   吃完饭,两人便各种回号舍去睡觉了。   八月十二是第二场,试题是经义,策论,律法和诗词。   题目有些偏,但张小北觉得尚能应付,阻碍他的是他的身体的适应能力。他暗自苦笑,他早知道科举需要好身体,但还是低估了考试环境的恶劣。他现在不光头晕头痛,还时常感觉恶心,身上冷汗直流。他只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吞了几片药丸。趁着身体还行,赶紧做题、誊写。   第二场还没结束,考场里已有三个人被抬出来。这些人哪怕生病也不能出考场,只能被抬到一旁的房间休息,那里有大夫给看病开药。至于能恢复几成,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第六天时,张小北隔壁的陈复倒下了。   他被抬走时,还苍白着脸对张小北小声说道:“再坚持三天就好了。”张小北看着他被士兵抬走,一脸地怅然。   他揉揉发胀的脑袋,不住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三天就好了。   虽然身体十分难受,但张小北还是咬牙做完了卷子,只是结果怎样,他就不敢保证了。   第二场终于熬过去了。八月十五就是第三场考试。这场考的主要是结合经书上的理论对当下的时事发表议论和看法。   但是,此时,张小北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开始不停地恶心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因为考棚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各种臭味一阵阵地朝他鼻中涌过来。他身上不停地冒虚汗,双腿开始不停地颤抖,他带来的那些丸药已经没有作用了。   张小北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一旦晕倒被人抬出去,就等于他是弃考了。   张小北也不管质量如何了,强撑着用最后的气力把试题给做完了。   他的身体还是太娇气了,缺乏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性。想他前世,住不惯多人宿舍就打工赚房在外面租房住。而穿越后,他们家也只是苦了几年,家境很快就好转起来,他在家中最小又是个男孩,父母疼他,姐姐们捧着他,他并没有受什么苦。为了读书,也为了省钱,他除了去县城连远门都没出过,如今他对现实情况预估不足,导致判断失误,他算是吸取这个教训了,以后,他要刻意锻炼自己的承受能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张小北晕倒之前,脑海中冒出的一句话。   他再此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了他的难兄难弟陈复。   陈复苍白着脸,强颜笑道:“张兄,你终于醒了。”   张小北也勉强对他笑笑,再看看旁边,还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秀才,一个身材瘦小单薄的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一个白胖子。老秀才直到现在还没醒,少年醒来又睡着了。现在只有他、陈复和胖子在清醒着。胖子看着两人自嘲道:“咱们几个真是有缘,不但是同年,还是同晕。”   张小北和陈复相对苦笑。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秀才也悠悠醒来,他醒来就放声大哭,哭得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后来被大夫劝阻,要他不要影响其他人,他又变成小声哭。   那个瘦弱少年则是一脸平静,他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大家说道:“没事,我们就汲取这次教训吧,好好保重身体,三年后再战。”   说着他伸出手来,大家愣了一会儿,纷纷把手伸上去,最后老秀才也伸上了去,五双手紧握在一起,齐声说道:“三年后重聚贡院。”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考试结束了。   众人正排队出场。   张小北心里一阵恍惚,他的乡试就这么结束了?他猜到了开头,也想到了结局,就是没猜到过程。 第94章 乡试(三)   当张小北随着一帮东倒西歪的考生走出贡院的时候, 就见外面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多半是考生的家人朋友, 他们一见人出来,就大声招呼。   张小北涣散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就见赵清王世虎和寻音三人,正奋力挤过人群朝他走来。   “小北。”   “老弟。”   三人喘着粗气才挤到张小北身边,一看到他这模样, 都吓了一大跳。   赵清海大声叫道:“我的娘哎, 你考个试怎么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瞧这面黄肌瘦的, 风一吹就能倒。”   王世虎也是一脸心疼不解:“小北,你到底咋了?”   寻音说道:“他可是在里面呆了九天九夜, 你们没看那些出来的考生都是蓬头垢面的吗?你们快扶他回去休息,我去请大夫。”   张小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有气无力地说道:“嗯, 我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再给你们说话。”   寻音看着张小北,轻声说道:“你先回家休息,我这就去请大夫。”张小北冲她点点头。   张小北突然想到, 今天的大夫肯定不好请, 正想告诉寻音, 可是一转身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赵清海和王世虎架着张小北回到家里,王世虎去烧热水让他洗澡。张小北回到家里, 觉得屋里的气味真好闻,有阳光,通风好,时不时还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真好闻,他甚至觉得连王世虎身上的汗味都很好闻。果然,幸福是要靠对比出来的。   洗澡水烧好了,张小北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完澡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那种混合型臭味终于消失了。   洗完澡擦完身子,他倒头便睡,自己的床铺真软和,床单被子也充满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话说寻音去请大夫,果然城里的大夫特别难请,病倒的考生实在太多了,大夫是供不应求。寻音没办法,只好到远地去请,经她辗转寻找,她终于在十里外的城郊请来一位老大夫。老大夫来后,看看熟睡中的张小北,说道:“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就行,还有这几天不要吃油腻的,只点清淡的粥和面汤就好。”大夫最后给了开几剂汤药。   寻音给了大夫诊金,把他送出去门去。   寻音回来看张小北的头发还没干透,赶紧拿来干布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埋怨赵清海和王世虎:“你们俩怎么照顾他的,这么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的。”   赵清海和王世虎满脸不在乎地说道:“我们都这样啊。”   寻音说道:“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壮得像头牛似的。”   两人只好说道:“行啦,我们知道了。”   张小北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中间,他还做过几次噩梦,梦见自己仍在那个恶劣的环境中,臭味熏得他吃不下饭……   他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他们租来的房子里,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在屋里调皮的跳跃。他旁边的小木桌上,还有两个带着缺口的花瓶,一个瓶子里插着一根桂枝枝,上面淡黄的桂花已经掉落大半,但屋里仍残留着它那清香的气味,另一个瓶子里插着一把野花,像是刚采的。   不用说,这肯定是寻音弄的,赵清海和王世虎是不会这么细心的。   张小北慢慢地坐起来,他感觉头还在隐隐用痛,坐起来时还有些眩晕,但胃里不再翻江倒海,没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了。   他刚醒来不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寻音面带欣喜地推门问道:“小北,你醒了?身上还难受吗?”   张小北摇头:“没事了,我好多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三个了。”   寻音低头一笑:“这么客气干什么。”接着她又问他想吃什么,是米粥还是面片汤?   张小北道:“我想喝白面粥就咸菜丝。”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生病就喜欢喝白米粥。   寻音说道:“白米粥我早熬好了,不稀不稠,还给你撇了一碗米汤留着。咸菜,我让世虎去给你邻居借。”   寻音说完就跑出去了。   她端了一碗米汤进来递给张小北,张小北尝尝味道,不烫,便一口气喝下去了。真好喝,真舒服。喝完米汤,寻音又给他端来一碗米粥,米汤全是水,米粥稠一些,世虎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   他给张小北借来四种咸菜:萝卜干、咸菜丝、腌豆角、腌雪里红。   张小北喝着米粥就咸菜,吃得十分惬意。看得王世虎也馋了,也跟着喝了两碗粥。   下午的时候,赵清海在外面做生意也回来,他提着几把青菜,还给张小北买了两根骨头,交给王世虎和寻音,让他俩去给张小产炖骨头汤补身子。   直到这时,大家才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赵清海问张小北当天到底怎么回事。   张小北苦笑着把里面的情况给大家说了一遍。   王世虎一脸震惊道:“我的天,这么一比,咱们县试时情况太好了,当时还把我憋得不行。幸好我没考上秀才,不然我也非得交待在里面。”   赵清海摇摇头,叹息道:“小北,你还是平常日子过得太好,这种场面算啥呀。我跟你说,换了我根本没事儿,别说是在那种地方,我在茅厕里吃饭都能吃得很香。”   其他人一脸嫌恶,忍不住呕了一下。   张小北道:“我也知道错了,我对情况的预估不够,导致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王世虎连忙安慰道:“小北,你今年才十七,大不了三年后再考,怕什么呀。”   赵清海也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就知道自己哪里欠缺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像你这种情况好办,以后你就跟着我,历练过几次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张小北想了想,点头说道:“咱们回程时,我不再单独住一间房,咱们都住大通房,什么呼噜声,脚臭味,我都要学着忍。”   赵清海竖起大拇指道:“行行,我赞同。——为了训练你,以后我不洗脚了。”   众人:“……”   张小北又休息了几天,身体才一点一点地恢复。这一下就到了八月底,再过几天,乡试的成绩就要出来了。张小北基本是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他最后挣扎着把题目做完了,但质量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乡试不比县试,这是全省的精英聚在一起竞争。即便他身体不出问题,使出全部的实力,比未必能中,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过,像王世虎说的,他年纪不大,再等三年,他等得起。只要身体没垮,重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恐怕父母和亲人注定要失望了。   过了几天,陈复来小院拜访他。   两人考试时是邻座,又一起晕倒进病房,也算结下了革命友谊,彼此再见面也颇有共同语言。   张小北问起当时的病友们如何了。   陈复说,那位老秀才自觉无颜见妻子父母,打算继续留在省城混饭吃。而那个瘦弱书生已经启程回乡了,至于庬子,打算等到出榜以后再决定去留。   张小北又问陈复打算如何,陈复一脸为难地道:“我要是回乡,觉得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若留在这里,府城米珠薪桂,怕承受不起。”张小北对此也颇能理解,说真的,就连他自己也多少有这种想法。   不过,他还是决定回乡。回去之后调理调理身体,继续用功读书,锻炼身体,训练自己的承受能力,三年后再战。   张小北要留陈复吃饭,他说要还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两人分别时,约好,三年后贡院再见。   九月初一,乡试的成绩就出来了。榜单就张贴在贡院门口。赵清海和王世虎都急着去看,张小北反而是最不急的,结局基本已经注定了。   王世虎还是挤了进去看榜单,从连看了两遍,果然还是没找到张小北的名字。   张小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不过,别的落榜的人可不像他这么坦然接受,有的当场大哭的,有的目光呆滞的,有的嘴里念念有词。功名的魔力实在太大了。   而那些考中的,则是满脸红光,春风得意,前呼后拥。   据说这几日秦楼楚馆的生意格外火爆,考中的要庆祝一下,听听曲儿,喝喝酒,吹吹牛,再顺便找个姑娘温存一下儿;没考中的,心情不好,听听曲儿,喝喝闷酒,发泄发泄,再顺便找个姑娘安慰一下。   赵清海生怕张小北也去里面找点安慰,便拿出姐夫的范儿对他说道:“老弟,你要不开心,就找我们几个安慰安慰你,可别跑去那种地方啊。”   张小北无奈地说道:“你想到哪去了?那些姑娘给我钱我也不去。”他实在是一点都没兴趣。   乡试成绩出来后,张小北就打算退掉院子回家。   赵清海用这段时间赚的钱再加上本钱,买了不少货物准备回去倒卖。而王世虎则有些依依不舍,当然是因为西邻那个胖姑娘。他决定回家跟父母说个明白,商量商量怎么办好。   至于寻音,她寻亲的事还是没有进展,自那个渡口的铁马像之后,她再也没有想起别的线索。她想了想决定跟他们一起回成新县,以后有机会再出来。   四个人决定仍先走水路,再转陆路。   他们搭了一艘商船,这艘商船船身巨大,船工很多,船费也不算贵。   四个人本来以为他们会顺利到家,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有后来那番遭遇。 第95章 遇险   江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天上的云很浓,月色显得十分淡薄, 两岸的青山像黑魆魆的野兽似的。   这个时节,仓房里不像来时那么闷热了。夜风送爽,船上的客人睡得都很熟。   张小北果真像他所说,他跟王世虎和赵清海一起挤在大通铺,一间房里住了二十多人, 呼噜声、磨牙声、说梦话声, 混合成一片, 还有汗臭狐臭和脚臭, 这几种臭味混杂在一起十分了得。张小北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每当他不想忍耐时, 就想着,连这都忍不了, 下次乡试时还得倒下。于是, 一切便都能忍受了。   在无法入睡时,张小北又想起他跟寻音的事,他还是没提,干脆等到家以后再提吧。他先提出, 看她的决定, 如果她愿意跟他在一起, 他再回家跟爹娘说。他此次乡试未考中,估计爹娘也该给他张罗亲事了。他娘还好说,至少明理通达, 很多事情一讲就通。就是他爹,平常小事上还行,一遇到大事,就开始拎不清,你跟他讲道理都不好讲。张小北对他真是无奈。这次他跟寻音的事,最大的阻碍应该就是他爹。   张小北想着这一切,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   就听见有人喊道:“水贼来打劫了。”   张小北心里一惊,赶紧伸手去推王世虎,王世虎睡得很死,推了几下也没醒,倒是赵清海醒了。   他在黑暗中说道:“都不要乱动,小心踩踏。”   张小北见舱房里人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还真怕踩踏出事。   还好,有人划了火镰,点了一根蜡烛。大家心里才多少安定些。   外面的侍卫正在跟水贼打斗。夜里安静,他们甚至能听见兵器碰撞声和重物落水声。   有人瑟瑟发抖地道:“要是水贼冲进来,咱们怎么办哪?”   赵清海大声说道:“冲进来,咱们只能跟他们拼了。”   那人瞧了赵清海一眼,生气地说道:“你说得倒简单。”   赵清海回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其他人小声说着话,有些年纪小的还哭了起来。   张小北心里也是害怕的,毕竟他可没经过这么大的场面,不过害怕也没用,既然碰到了,只能硬撑了。   他突然想起了寻音,便对赵清海说道:“希望寻音别乱走动。”   赵清海道:“我就怕她不放心,出来找你。”   张小北急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赵清海小声道:“先别急,咱们静观事变,现在千万不要乱跑出去,刀剑无眼。”张小北也明白,他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侍卫很快就能打退水贼。   两人说着话时,王世虎终于醒了。他揉揉眼睛,打着呵欠一脸困惑地看着屋里的人。   赵清海告诉他有水贼打劫的事,王世虎“啊”了一声,一脸愣怔,不过,他还算冷静。   大家都心急如焚,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打斗声越来越弱了,看样子战斗是要结束了。   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没事了,毕竟这船上的护卫挺多的,看上去身手也不错。   然而,大家的高兴只持续了片刻,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扯着在嗓门喊道:“快快,挨个进去搜,只拿值钱的东西。”   众人不觉大吃一惊,这、这是水贼胜了?   这一下可好,舱房里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想逃跑,有人想跳水。   张小北低声对两人说道:“船上的护卫那么多都没打退水贼,可见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应该只是求财,不会伤人性命,反正咱们身上钱财也不多,搜就让他搜,等人安全后,咱们再想法子。”   若是赵清海一个人,他是怎么着都不怕,现在还有王世虎和张小北,他也只得谨慎行事,当下也没有对张小北的说法表示异议。   他们的舱房被人围住了,那些水贼正在搜那些住单人舱或双人舱的,毕竟那里面的有钱人多些,像他们这些住大间的,穷人居多,没多少油水。   张小北想到寻音,心不由得提了上来,钱财都是小事,他就怕她被人发现是女儿身。   可是张小北的祈祷没有用,很快地,就听到了舱房外面水贼的□□声和女人的呼救声。   吓得他们这里面的人更是抖成一团。   赵清海咬紧牙关,攥着拳头说道:“他娘的,咱们不忍了,跟他们这些狗贼拼了!”   王世虎也站起来说道:“对,走,拼了。”   张小北也不再迟疑了,他本来以为这些水贼拿了钱就完事,没想到根本不是如此。   他大声说道:“大家有家伙的抄家伙,咱们这么多人,跟他们拼了。”   也有些血性汉子响应,“拼了,拼了。大不了一死。”   也有很多人不敢冒险。   张小北也不管旁人如何,他们三个和前面的人一起,打开了舱房的门。   外面守门的贼人一看到他们出来,就喝止道:“都进去,谁敢不长眼,老子就一刀捅死谁。”   说时迟,那时快,赵清海趁身边那个贼人在说话时,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就地往甲板上一滚。张小北逮准机会上前抽出他手中的刀,然后和王世虎和赵清海一起,把这个贼兵砍个半死。这时候,舱房里的其他人也涌了出来,对着几个贼人一阵疯狂地拳打脚踢。   赵清海爬起来后,顺手又捡了两把刀,他自己一把,给王世虎一把。   那些搜查舱房的水贼也反应过来,一齐涌过来,对那些试图反抗的客人就是一通乱砍乱杀。   船舱里乱遭遭的,哭喊声,喊杀声一片,还时不时地有人掉落江中的声音。   张小北和赵清海他们大声呼唤寻音的名字。   他们喊了几声,就觉得人群中有人扯了他一下,张小北一看,正是寻音,她披散着头发,手里举着鞭子。   张小北紧紧攥着她的手,小声问:“那些贼人没看出你的身份吧?”   寻音道:“他们看出来了,我杀了两个人。”   张小北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他连声说道:“杀得好,杀得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一伙蒙面水贼向他们冲过来,赵清海大声喊道:“快,一人拿把舢板,跳下水去。”   他的说话声恰好引起了水贼的注意,那个为首的胖贼,举着松明火把往赵清海他们照了一眼,不禁愣了一下。   他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大声吩咐道:“这几个都给我宰了。”   张小北莫名地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他一看那人的身形,再联想到他刚才的神情。心中顿时了然,这个胖水贼就是两个月前他们在河上遇到的那个图谋不轨的船家。   真是冤家路窄。   以胖水贼为首的一伙贼人,提着刀枪棍棒,凶神恶煞地朝他们涌来。   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挡在最前面的赵清海举刀便砍,寻音也松开了张小北的手,左手吃棍,右手吃鞭,跟贼人硬拼起来。   他们一边打着一边朝甲板边缘靠近,寻音突然一用力,把张小北推了下去,脚下一踢,落下去一块舢板,她大声喊道:“你抱着舢板往江边游去,遇到船就大声呼救,不用担心我。”   张小北呛了一口水,又浮上水面,大声叫道:“寻音,清海,世虎,你们也快下来。”   扑通一声巨响,王世虎也被人踢下来了。   江面上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不断地有人落水,跳水,也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尸体。   张小北喊着赵清海和寻音的名字,当他听到有人答应时,才放心地朝岸边游去。   九月的江水已经很冷了,张小北和王世虎冻得瑟瑟发抖,两人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两人在力竭之前终于游到了岸边。随后赵清海也游上岸,张小北抖索着问道:“寻音呢?她在哪里?”   赵清海道:“我看到他跟着跳下来了,别担心,一会儿咱们去找他。”   赵清海说着话,从湿淋淋的怀中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原来是火镰,他试着擦了几回,竟然擦着了,三个在附近找了些枯枝树叶干草燃了一堆火,把衣服烤干,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张小北起身道:“天亮了,我也歇好了,我们去找寻音。”   赵清海和王世虎也跟着爬起来,跟着张小北一起,沿江找人。   江边有不少跟他们一样落水的人,男人女人孩子都有,甚至还有不少尸体。然而就是没有寻音。   张小北越找越焦急,赵清海不是说她跳下来了吗?她人呢?她记得寻音是会水的,他们村子前面就是河,村里的孩子都会水的。   张小北扯开喉咙,大声呼唤:“寻音,寻音——”   没有人回答,一直没有人回答。   三人一路找下去,走得已经筋疲力尽了,还是没有寻音的人影。   赵清海不得不叫住张小北,说道:“小北,这里离出事地点已经好远了。也许,寻音是游到南岸去了。”   张小北瘫坐在江边,望着茫茫江面,半天没说话。   本来,他打算回到家乡以后,就跟她说他们的事。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寻音就不见了。   他真没用,他不但没能保护她,还反过来让她保护。   赵清海和王世虎分坐在张小北的两边,两人都想出声安慰,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赵清海叹息着说道:“寻音会功夫,说不定她吉人自有天相。”   王世虎也哑着嗓子道:“我也觉得她不会有事的。”   张小北谁的话也没回应,仿佛失去了魂魄似的。   王世虎也抱膝看着江面说道:“咱们的行李丢了,钱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怎么回家呀?”   赵清海道:“没事,别怕,总会有办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地官府不可能不管的。”   张小北听到官府,突然站了起来,他说道:“走,去报官,里面有两个水贼我认得,就是两个月前铁马渡船上的两个艄公。”   赵清海和王世虎均是一脸惊诧。   张小北点头道:“我确定就是他,那个胖艄公也认出咱们来了,当时他看到你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赵清海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道:“那就好,只要有线索,就有望抓到水贼。”   张小北身上还有一点胡氏缝在衣服里的碎银,他们又往前走了约有三里地,到了一个小镇,在那儿吃了点东西,然后向人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衙门在哪里。   结果被人告知,这里是水竹县地界,水竹县衙还得往前再走五里。   三个人只得又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水竹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三人只得寻了一个最便宜的客栈凑和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再去县衙报案。   次日清晨,他们在客栈吃早饭时,就听见在吃饭的客人正在议论昨天江上发生的水贼抢劫商船的大事件。   说此事是数年大规模最大的一次抢劫,贼人不但抢了财物,还掳走了好几名年轻女子,打伤船客无数。新任的知县老爷大怒,下令要彻查。衙门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凡是提供这些江洋大盗线索的都有赏银,能亲自抓到盗贼的是重重有赏,大头目一百两,小头目五十两等。   赵清海一听到赏银这么多,眼睛都亮了。   他说道:“我的货物都丢了,这次一定得挣点赏银补偿补偿。”   王世虎也是跃跃欲试,至于张小北,他只想让这么盗贼赶紧归案,再快点找到寻音。   三人匆匆吃过早饭,便向县衙走去。   他们一去才发现,衙门门口挤了不少人。一问才知道,都是来提供线索的。   有些人是真有线索,有些人简直是来碰瓷,纯粹看在有赏银的份上才来的。   那些衙役也很无奈,但是他们又怕错过真正的线索,只能耐着性子听这些人睁眼说瞎话。   轮到张小北他们三人时,那两个衙役懒洋洋地问道:“说吧,几位又有什么线索呀。”   张小北说道:“两位官差大哥,我是今年参加乡试的学子,七月初经过铁马渡——”   “原来是位秀才公呀。”一听到是参加乡试的学子,两个衙役的态度不由得恭敬起来,连身子也坐直了。还让张小北坐下慢慢说。   张小北道了谢,坐下来接着往下说。   “那两个艄公当时就起了歹心,后来看我们人多才作罢,不想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他们,这两人一胖一瘦,大约三十来岁,身高约七尺有余。操阳郡本地口音……”   张小北为了更方便找人,甚至还找人要来笔墨,大致画下了他们的画像。   两个衙役说道:“你们三位稍等,我进去禀报师爷。”说完两人就拿着画像进去了。   两人刚进去不久,又出来几个衙役,边走边说话。   其中一人说道:“你们还别说,这些悬赏真有用,方才有个年轻小伙子真押着一个盗贼头目进来了,听说那个小伙子也是船上的客人,还跟水贼打斗时,两人一起落了水,那个小伙子一直揪住贼人没放,就这么着把他给揪到县衙来了。你说也真奇了。”   有人道:“还真是个奇人,那个小伙子呢?”   “走了,领了赏银就急匆匆地走了。”   张小北心中一动,就对赵清海和王世虎说道:“你们俩在这等着我,我去看看。”   张小北刚起身,就看见一帮衙役簇拥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官员模样的男子正往外走去。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着儒衫,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男子问那官员模样的男人道:“老爷,出了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   张小北急着找人,也没多做停留就过去了。   否则,他就不会错过身后那句话,“快快,拦住刚才那个押送盗贼的小伙子。——本官这才想起来,那个年轻人长得像谁。” 第96章 重聚   张小出了县衙去找人,只见外面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根本不曾看见寻音的身影。   张小北沉思片刻, 他想着, 以寻音的个性, 她醒来没看到他们三人, 肯定还会继续寻找。如果按赵清海说的, 她游到了南岸, 那么他肯定会来北岸找他们。对, 他现在就回他们上岸的地方,说不定她也去了那里。   张小北也来不及通知赵清海和王世虎, 便快步往回走去。   他怕路上饿了影响赶路, 就买了只葫芦装满了水,又买了些煮鸡蛋、烧饼当干粮吃。路过一只卖小饰品的摊子时, 张小北还买了两根木钗, 他本想买贵点的, 可惜眼下身上只有一点碎银,只能先买根木钗将就了, 以后再买好的吧。   张小北此时已然下定决心,找到寻音以后,他就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她。   张小北这两天又是受惊吓又是忙着找人的,身体根本没有人得到充分的休息,这一次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就是他心里有个一定要找到人的信念,才能让他支撑下去。他走着走着脚步就有些发飘, 他只得停下来啃两口干粮,喝点水再继续往前走。   张小北就这么走走停停,歇一阵走一会,就在他再一次累得头晕眼花之时,他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寻音,她仍旧身着男装,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朝两边张望着。   “寻音——”张小北放开喉咙大喊一声。   “小北。”寻音也看到了他,飞奔着朝他跑来。   张小北一阵激动,心砰砰乱跳着,用力向寻音跑去。   只是江边的沙地有些软,张小北的脚步又不稳当,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这个形象实在有些不雅观。   张小北正手脚并用着要爬起来,寻音已经像一阵风似地来到了他跟前,她满脸通红,额头渗着晶莹的汗珠,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把手伸向他:“摔得疼不?”   张小北一把抓住她的手,寻音就势坐在他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既激动又高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小北喘着气说道:“寻音,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前天晚上,快把我担心死了。”   寻音说道:“我游上岸后没找到你们,也把我急坏了。后来发现江面上游来一个人,我也看不清是谁,就上前去救,救上来才发现是一个水贼,把我气的,又跟他打了一架,将他打晕了,一路押到衙门去。谁知道,衙门还有赏银。”寻音说着就拿出了六张五十两的银票。“我捉的人那个贼人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悬银是三百两。”   张小北笑道:“寻音你真厉害,我跟赵清海和王世牙也去衙门了,我们认出了那一胖一瘦两个水贼就是铁马渡口的那两个艄公,我刚说完,就听见有人抓了水贼,我就怀疑是你,没来及跟清海和王世虎说,就赶紧出来追你。”   寻音道:“你没跟他们说,他俩肯定要着急,咱俩赶紧回去吧。”说着,她就要站起来。   张小北依旧拉着她的手不放:“不急不急,咱们再坐一会儿。”   实际上,他是有话说要说。   张小真的为难了,两辈子为人,他还没有向女孩表白过。   不过,既然决定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吧。   张小北从怀里掏出两根在小摊上买的木钗,鼓足勇气,低着头说道:“寻音,我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而且我天生对男女之情比较冷感,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情感炙热,但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不会纳妾,不会有别的女人,不让你受委屈。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寻音一脸惊诧地看着张小北,半晌没接话。   张小北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便缓缓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寻音,你要是不愿意——”   等他抬起头看到寻音脸上的泪水时,不由得呆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拭泪水:“对不起,寻音,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别哭呀。”   寻音见他这副慌乱的模样,当下便破泣为笑:“我、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   张小北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去的路上我就在考虑,然后又推到乡试后,后来又准备拖到回家后再说,但是这一次遇险,我差点找不着你后,才发现你对我的重要性。”   寻音低头看着沙地,迟疑地说道:“可是我比你大好几岁呢。”   张小北忙道:“不是有句话叫女大三抱金砖,大点小点的又无所谓。”   寻音想起黑家人对她的评价,又咬着唇说道:“可是我又黑又丑,哪里配得上你。”   张小北气愤地说道:“别听那些蠢人的话,不信你用江水当镜子照照看,你长得多漂亮呀。”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张小北又接着说道:“你的肌肤就像蜂蜜一样,好看又带着温暖。你的身材也好,高挑矫健……反正哪哪都好看。”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好听的话,寻音被他这番夸奖,弄得脸红耳热。   寻音小声说道:“你还说什么不像别的男人那样炙热,你那是谦虚。”   张小北:“……”好吧,他差点忘了,不少古代男人对感情是很含蓄的。   看样子,寻音是同意跟他在一起了。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寻音又担忧地说道:“可是你爹娘会同意吗?他们会不会想让娶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张小北道:“咱们就是门当户对呀,都是在乡下长大,又是青梅竹马,这还不门当户对吗?”   寻音摇头:“不是的,你是秀才,你家里又是村里最殷实的,而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而且还有身上还有一堆麻烦。”   张小北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没事,我姐姐我娘都挺喜欢你,她们应该没问题的,即使有点小问题我也会出面解决。你不用担心。至于你身上的麻烦,无非就是黑家的问题,那也不用怕。”   寻音默默地点点头,“嗯。”   张小北又递上手中的木钗:“这是我在小摊上买的,身上没钱了,买的都是便宜货,你别嫌弃,我以后再给你买好的。”   寻音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在怀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   两人依偎在一起,坐在江边,迎着渗着凉意的光风,看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   寻音又说道:“小北,我这次掉下江后,脑袋还撞了一下舢板,然后,我感觉我又想起一点以前的东西了。”   “是吗?你想起什么了?”张小北赶紧问道。   寻音慢慢地回忆道:“那种记忆挺乱挺杂的,也不是一下子想起来的,是看到什么东西触景生情,突然想起点什么,当时我在路上看到有人牵着一匹马路过,我见到马就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家里好像也是有马的,还有跟人打架时,我也觉得我以前肯定见过这些场景。进县衙的院子时,也觉得这种院子好像很熟似的。”   张小北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县衙很熟?”   寻音解释道:“不是对县衙很熟,就是那种大院子感觉很熟悉。”   张小北道:“我明白了。可能你家也是那种院子。你现在头脑里冒出来的记忆,再加上你身上的那几样东西,说明咱们的分析是对的,你家肯定是武将家庭。有大院子说明你家家境很好,那咱们的目标就小多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府城,挨家挨户筛选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家,然后再打听他们有没有丢过女儿。”   寻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咱们都走了一半了,再回去,再折腾了。而且,我家也不一定在府城呀。”   张小北道:“来的时候你说你见过铁马渡的铁马,那就说明,你当时应该是从船上下来的,即便你家不在府城,也应该在钱江这条航线上。咱们可以一路打听过去。”   寻音道:“可是你离家两个多月了,你家人肯定很牵挂你。而且路上又这么危险,我不想再让你陷入危险之中。寻亲的事,我们以后慢慢找。”   张小北一时也没拿定主意,是先帮着寻音寻找父母,还是先回家。   两人说完话,就商量着要回县衙找赵清海和王世虎。   谁知,这两人领了赏银之后,到处找不见张小北,赵清海就怀疑,他又回来找寻音了。于是两人便沿路折回。四人刚好在中途相遇。   四人大劫之后,重新相聚,自然是十分高兴。   赵清海说:“县衙的衙役说,他们要连夜审讯水贼头目,再根据百姓提供的线索去抓贼,至于何时抓到人,那就不可能保证了。这次张小北提拱线索有功,得了赏银六十两,比咱们被抢的财物还多。我看不如,咱们就先回去吧,也别指望着要回财物了。”   张小北想想,自己只带了三十两银子去府城,这一来一回的盘缠,再加上在府城住了一个多月,花得也差不多了。他丢失的不过是几本书和几件衣裳而已,并不贵重。王世虎的损失也只是行李,就赵清海损失大些,他从府城贩了货物回来。   张小北说道:“既然赏银发了,那咱们四个人就均分了吧,每人十五两。”   王世虎忙说道:“我不要,那是你提供的线索,应该归你。”寻音和赵清海也不要。   张小北道:“就别推辞了,见者有份。”   寻音也把自己得赏银的事告诉赵清海和王世虎了,两人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一起称赞寻音厉害。赵清海觉得寻音是自己的开山弟子,更是与有荣焉。   张小北见他们又有银子花了,就灵机一动,说道:“要不,咱们先回家了,还回府城帮寻音寻亲。”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还没来及达成一致,张小北就觉得眼前发黑,晕倒在赵清海身上。三人急忙把他抬回镇上,请来大夫一看,才知道他是落入江中受了风寒。张小北当初乡试时,就病了一场,出来后也没彻底调养好就启程回乡,这次又再加上落水受寒,可谓是两病加一起,病势是来势汹汹。他这副样子,大家哪里还肯再让他长途奔波。   三人等他病情好转些,就雇了辆马车,一起回成新县。   张小北也只得如此了,路上,他悄悄握着寻音的手,小声说道:“等我一回家就跟爹娘说咱俩的事,等咱们成亲后,咱们再一起去寻亲。”他想的是自己才十七,虽然不用着急成亲,但是寻音比他大,今年快二十了,他不能让她空耗青春。既然两人已经认定彼此,那还不如赶紧秉明父母,早点成亲。 第97章 回乡   张小北这一路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总算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乡了。   张家一家人对张小北是翘首以盼, 胡氏这两个月来, 因为牵挂儿子的事, 是吃不好睡不香, 没事就往到村口的官道上张望一会儿。赵清河和张小枝也差不多, 两人没事也算着, 他们几个何时能到家。张小草自不用说, 也是没事就跟潘云博念叨着弟弟。   最先见到张小北的自然是张小草。她一见弟弟这副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赶紧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走得时候好好的, 怎么才两个月不见就变得又黄又瘦?”   张小北也没跟她细说考场上发生的事,只说自己没出过远门, 身体不适应, 回来的路上又不小心落入江中, 受了风寒,休息一阵就好了。张小草心疼得直掉眼泪。张小北一边逗着玉雪可爱的小外甥女, 一边安慰大姐:“没事的,多经历几遭就习惯了。”   在张小草的强烈要求下,张小北等人先在潘家住一天,歇歇脚再回张家村。   赵清河在县里的私塾教书,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四个人相见,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   赵清海和王世虎争相告诉赵清河,他们这一路的惊险经历, 听得赵清河连声惊叹。   当赵清海和王世虎还有寻音离开后,张小北把他跟寻音的事告诉了赵清河,赵清河也没觉得奇怪,只是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早觉得你俩有问题,果然就有问题。”   张小北又说道:“寻音的家人也多少有了一点线索,我打算养养身子,等我们成了亲,我再带她出门去寻亲。”   赵清河也赞同:“也是,寻音比你大,年纪也不小了。女孩青春有限,耽搁不得,你们成了亲,以后再一起出门也方便。”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只是,你们俩的事不会如你所想的那么顺利。岳父岳母肯定得反对,还有黑家,这些都是问题。”   张小北道:“我娘那边好办些,我慢慢说服她,就是我爹有些麻烦。”   赵清河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你去府城乡试后,大家对你的期望挺高的,尤其是岳父,他、他最近交友甚广,什么员外,地主家,时不时地请他吃酒席,李家庄上一个李员外跟他往来较多,听说李员外家有一女,嫁妆甚多,听岳父的意思是有意跟李家结亲。”   张小北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他这个亲爹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他爹的事先放一边,首先得做通娘的思想工作。张小北对胡氏既敬又爱,他不想跟她对着干,更希望寻音将来能跟娘和平相处,否则两人之间要是有疙瘩,他夹在中间也难受。   要做通娘的工作,他自己去劝是一方面,还得拉拢大姐二姐甚至赵清河。赵清河这个女婿在胡氏心中的地位可是越来越重。   毕竟,他跟张小枝都住在张家村,两家离得近,张家有什么事都是赵清河过去,潘云博倒是也愿意去帮,可是他离得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小北笑着说道:“清河,你跟我二姐没事也去劝劝我娘。”   赵清河斜了张小北一眼,道:“你说什么?你娘?应该是咱娘,还有啊,你叫大姐夫叫得倒挺溜,都没听见你这么叫我。”   张小北:“……”这家伙怎么计较起这个来了?   张小北想想自己,好像真没怎么叫过赵清河二姐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难以叫出口。   张小北无奈地说道:“这样,你帮我把娘给说通了,我再叫你二姐夫。”   赵清河傲娇地说道:“行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能耐的。”   拉拢完二姐一家,张小北还得亲自去跟大姐说说。   张小草这会儿正抱着女儿盼盼玩呢,一看到张小北,就笑着对女儿说道:“盼盼,叫舅舅。”   张小北笑道:“不急不急,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叫了。”   张小北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把他跟寻音的事告诉了大姐。   张小草多少还是有些惊讶:“你俩……还真凑一起了?”   张小北点头:“是凑一起了。”   张小草多少有些不解地道:“可是小北,我以前也没发觉你对寻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呀?”她只知道弟弟是对谁都好,寻音身世悲惨,她一直以为弟弟对她是同情居多。   张小北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们俩的性格都比较古怪,其实主要是我古怪,我对男女之情兴趣一般,我甚至觉得成不成亲都没所谓,可是我知道我不成亲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一定要成亲,我希望身边的那个人是寻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了解,我喜欢她欣赏她,她也喜欢我。我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会感觉别扭,但跟她自然多了。”   张小草目光复杂地看着弟弟,虽然小北是她的亲弟弟,可是她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他。有时候很成熟稳重,有时又很幼稚,有时候觉得他似乎什么都懂,有时候他在别人都懂的方面又什么也不懂。对于他的感情,她更看不懂了。   她无奈地说道:“小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和寻音,说真的,我也挺喜欢她的,可是喜欢归喜欢,做为弟媳妇那又不一样。我和娘一样,都以为你将来会娶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女孩子。”   张小北道:“寻音也算是知书达理吧,她识的字还是我教的。温婉贤惠,更不须说,她甚至肯舍命救我。这种情谊也算是少见了。”   张小北接着便把他在江上遇险的事,以及寻音舍命相救的事情告诉了大姐。张小草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半晌,她才长出一口气,道:“你说你们出个门咋就波折那么多?怪不得你病成这样。”   张小北苦笑道:“本来这事不想告诉你们,就怕你和娘担心,如今为了我和寻音,我也不得不说了。大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张小草沉吟片刻,正色道:“寻音真是个仗义的好姑娘,冲着她对你的这份情谊,我也得帮帮你,你放心,我会跟娘好好说说的。”   接着她又问黑家那边的事如何处理。张小北问道:“大姐,你比我经得事多,你说如何处理较好?”   张小草也是一脸为难,但还是给他支了招:“如果你要和寻音成亲,咱们和黑家同一个村子,又离得那么近,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我看自从黑虎残后,黑家的两个儿子又各自娶了媳妇,黑家人老实多了,现在你和清河又是秀才,再加上潘家,我想黑家就算不服,也不敢再怎样了。我看不如,咱们家放低姿态,就上门说寻音离开他家后去寻亲,你去府城的路上恰巧遇到寻音,你们是他乡遇故人,后来又在江上共经患难,彼此有了情意,因此就带着她回来。寻音现在有了别的身份,但咱们家还是愿意跟黑家当亲戚走动。咱们家好话说够,再给他们家一些实利,我觉得黑大富要是识相的话,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了。”   张小北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觉得姐姐的办法倒是可行。虽然上门认黑家这门亲戚,让他心里有些膈应,但为了他和寻音的将来也不得不如此了。   张小北跟大姐商量完毕,又到后院去找寻音,由于她放心不张小北的身体,也留在潘家,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会儿功夫又去劈材了。   张小北来到后院,见寻音正在利落地劈着柴火,便对她说道:“你怎么又去干活了?过来歇会儿。”   “哎。”寻音放下柴刀,朝他走来。   张小北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然后把跟大姐商量的办法告诉了她。   寻音低头不语,张小北也知道她不愿意跟黑家牵扯,便愧疚地说道:“我一时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先用这个权宜之计了,只是委屈你了。”   寻音忙抬起头,看着张小北说道:“不,我不委屈,我是怕你委屈。你这样的一个人,却还要在姓黑的一家面前放低姿态。”   张小北笑道:“那没什么,反正我也说了以后只当一般亲戚走。咱们成亲以后,我就陪你去寻找岳父岳母,以后咱们也很少回村,跟他们牵扯也不多。”   寻音听到张小北嘴里蹦出岳父岳母这个陌生的称呼时,怔一下才想到他指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此情此景,不像真的,竟像是在做梦。这种恍恍惚惚、似真似幻的感觉好像是从张小北在江边向她剖白心迹就开始了。   她喃喃说道:“小北,我们真能成亲吗?”   张小北笑道:“傻瓜,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张小北在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要离开时,他的几名同窗也来看他,几人相见少不得又要闲叙一阵,接着还有其他人闻讯也来了。   这一耽搁就到了下午了。而张家村那边已经知道了张小北回来的消息。胡氏和张耀祖等不及儿子回来,就赶着牛车进城来接。   三人相见,胡氏又是哭又是笑的,张耀祖也是满脸笑容。等叙完寒温,说完闲话。张小北一脸平静地告诉了家人自己落第的事。   胡氏倒没太大反应,只是一脸心疼地道:“考不中就考不中,左右你还小,咱三年后再考就是。你的身体才是最当紧的。”   张耀祖听到儿子没有考中,不由得一脸失望,“没考中呀,本来爹还以为你一定会像上次一样能考中,我还等着你给我长脸呢。”   胡氏不满地看了张耀祖一眼,道:“你以为举人老爷那么好当,你自己数数咱们方圆几十里有几个举人老爷?全县又有几个?你的脸就靠儿子长,你咋不给我长长脸呢?”   张耀祖被抢白得满脸通红,他恼羞成怒地道:“你别一天到晚叨唠个没完,我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你好歹给我几分面子。”   胡氏嗤笑道:“你还有头有脸了,你以为那啥员外请你吃几回饭,你就有头脸了?你咋不想想,人家为啥请你,以前咋不请你呢?”   胡氏的话越来越犀利,直逼问得张耀祖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张小北和张小草只得从中打圆场。   张耀祖也懒得跟胡氏吵,便自以为很聪明地转移话题,“那啥,小北,你这次没考中也没事,爹替你相中了一门好亲事,这姑娘就是李员外家的姑娘,李员外说了,他家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宠得不行。李家姑娘的嫁妆里不但有几十亩田地,还有两家铺子……”   张小北哭笑不得,他看看母亲和姐姐,一脸郑重地说道:“爹娘,我正好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我已经有相中的人了。” 第98章 反对   胡氏和张耀祖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胡氏先开口问道:“小北, 你说的是真的吗?莫不是在哄我?”   张耀祖也跟着问道:“你快说, 女方是谁?是不是你在府城遇到啥官家千金了?”   张小北再一次刷新了对他爹的认识, 敢情在他心里, 官家千金遍地走, 一到府城就能遇上?   张小北看看大姐, 大姐只是望着他无奈地笑笑。张小北深呼吸一口, 接着又抛下一句话:“爹, 娘,我没有哄你们, 我是认真的。我相中的这个姑娘, 人品很好,也能干, 对我也好。而且, 你们也都认识, 可谓是知根知底。”   胡氏心说,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熟悉呢?好像当初赵清海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张耀祖则迅速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姑娘想了一遍,一时没能想起是谁。   张小北也不再卖关子,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爹,娘,这个人就是寻音。”   “啥?”张耀祖惊呼出声,胡氏倒没那么惊讶,刚才儿子说出那样的话, 她大体已经猜到了。   胡氏正在蹙眉,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张耀祖先开口了,他用异常坚决的语气说道:“不行,我不同意你俩的事。”   张耀祖的反应也在张小北的预料之中,他十分平静地把一路上发生的事包括江上遇险之事也告诉了他们。   不出意外地,两人听得是心惊肉跳,胡氏后怕得身上直出冷汗。她哽咽一声,喊道:“我可怜的儿,你可叫娘担心死了。还好,老天保佑你没事。”   没想到,张耀祖却说道:“当时的情况是很危险,可是要是你们乖乖地躲在舱房里说不定就没事了。你们逞啥英雄呀,还有,那个黑妮就不该跟着你们乱跑,这下女扮男装被人认出来还反过来连累你们。”   张小北冷冷地看着张耀祖,语气严肃地说道:“爹,你这么说,就不怕人家觉得咱们家忘恩负义?上次,她明知道张小宝和高明礼认错人,还是一声不吭替我挨打;这一次,寻音为了不让我涉险,一把把我推下江,自己去跟匪人搏斗。怎么到了爹这里,还反成了她连累我们?”   张耀祖仍旧固执已见:“上次的事是她帮了你不假,可是咱们家也没少帮她,为了她,咋们家都差点跟黑家闹翻了。这一次,你们跑出去多半也是为了她呀,要不然你们躲舱房里不就行了?”   赵清海见气氛越来越诡异,他赶紧站出来说道:“三叔,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船上的情况,那种情况,躲在舱房里也没用,因为有一伙土匪认识我们,他们怕我们指认出来他们,肯定也得杀了我们几个灭口。所以这事跟寻音无关。”   张小北叹了口气道:“爹,你可以反对我们的事,但不能因为反对就抹杀了寻音救我的恩情,咱们做人至少得有良心。”   张耀祖此刻是恼羞成怒,他扯开嗓门,大声嚷道:“你少跟我扯良心,你爹我在村里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你去问问,张家村里有谁会说我的不是?你别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了,你就算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大官,我也是你的老子。”   胡氏也受不了张耀祖的聒噪,便皱着眉头说道:“他爹,你有话好好说,别这么急赤白脸的。你那么大声嚷嚷啥,就不怕人笑话?你别忘了,这可是在亲家家里。”   张耀祖红着脸,仍旧大嗓门嚷道:“谁爱笑话不笑话,真要是让小北娶了黑妮,那才是个天大的笑话。就咱家儿子这条件,别说不是秀才,就算是他没念过书在家里种田,咱家也能娶一个比黑妮更好的媳妇。你说咱们辛辛苦苦地供儿子念书,不就是为了给我们张家祖上挣点脸面吗?这下倒好,书都白念了。好容易考上了秀才,却还要跑回来娶一个要啥没啥,人不聪明还有一身麻烦的姑娘。你说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张耀祖越想越气,越说越来劲,冲着张小北说道:“小北,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你想娶黑妮,除非等我死了。你可不像你二姐,她愿意受穷我就让她受去,反正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可不一样,你是咱们老张家的一根独苗苗,你娶的媳妇必须得经过咱们老张家长辈的同意。你有两条路选,一是你现在就娶李员家的女儿,二是,等你中举后,再另择一门比李家更好的亲事。”   众人被张耀祖这番言论弄得是目瞪口呆。   张小北简直被他爹的想法给气笑了,敢情他爹是想靠着他的亲事发一笔财或是跨越阶层呢。   张小北平静地说道:“爹,你怎么认为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就是想娶寻音,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人无所谓成不成亲,你要不怕张家绝后,你尽管干涉。大不了我不娶了。”说完,他拂袖而去。   张耀祖气得直跳脚。   张小北走向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赶紧推门一看,还好,门外并无他人。他不怕别人听见,就怕寻音在门外听到他爹这番言论就不好了。   他赶紧去后院看看,果然寻音还在那儿劈材。   他无奈地笑道:“你怎么又在劈材?”   寻音挤出一丝笑容,道:“我闲着没事,就随便找点活干。”   寻音在那儿咔咔地劈着木柴,张小北望着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嗅嗅空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突然说道:“这桂花的香   味跟在府城时你放我床头上的那枝一样香。”   寻音也吸吸鼻子,嗅了嗅,笑着说道:“不一样的,好像咱们这儿的更浓些。”   张小北的眼睛看向寻音,温和又无奈地说道:“说真的,咱们还不如就留在府城呢,你说那两个月咱们四个过得多幸福。”   寻音想着当初的时光,也是一脸向往。那些时光确实令人怀念。没有大人管束,她出门也没了拘束,每天跟着赵清海跑着做生意,回来和王世虎一起做好吃的,除了担心张小北的考试以外,再无旁的忧心之事。   张小北的思绪很快地又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他说道:“寻音,我下午跟着爹娘回张家村,你先回杨奶奶家,我过几天再去看你们。你等着我的消息。”   寻音默默地看着张小北,点点头:“好的,我听你的。”   张小北知道他家这几天肯定平静不了,况且,黑家的事也没解决好,骤然回去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唯今之计只能让她先回杨家了。   张小北到潘家食肆里买了一只烧鸡和一些熟食,让人包好,拿回来让寻音带上。   “我这是给杨奶奶的,你告诉她老人家,我很快就去看你们。”   寻音微笑地看着她,点头答应。她拎了熟食,去跟潘掌柜打了个招呼,便挥手跟张小北作别。   张小北目送着寻音出了潘家食肆的门,深吸一口气,再次返回厅堂。   此时,胡氏正跟张小草说着话,赵清海和赵清河、潘云博在跟张耀祖说话。至于王世虎,他做为一个外人,早就悄悄地躲出去了。   张耀祖的情绪比方才平静许多,他看到张小北回来,突然说道:“对了,那个黑妮是不是也在这里?你叫她来,我有话跟她说。”   张小北道:“她已经走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   张耀祖看着张小北,大声道:“跟你我没啥好说的了,反正就是那句话,我不同意。”   张小北道:“那咱们就没什么话说了。”他转过脸对胡氏道:“娘,咱们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吧。”   潘云博和张小草出声挽留:“要不你们再住一天吧,反正有地方住。”   胡氏道:“不了,家里就小花和小枝在,不放心。”   张小草一想也是,便也没有再留。   张小草趁着这个机会又悄悄跟胡氏道:“娘,我看小北的意思是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寻音好,不如你就成全了他们吧。其实寻音这人也挺好,勤劳能干,人品靠得住,就是身世有点麻烦,也不是不能解决。”   胡氏是不置可否:“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先得稳住你爹跟小北,你没看这爷俩要扛起来了吗?”   张小草对这个爹也是很无奈,以前只觉得他不会护着他们娘几个,但也算老实肯干,没有多大问题,怎么他们家日过好了,爹的问题更大了?   张小草一时也想不明白,父亲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张耀祖人还是那个人,以前为人老实低调,不是他本性如此,只是没机会展示罢了。毕竟,他上头有比他能说会道的大哥和要强爱面子的娘压着,哪有他出头的机会?而且张家也不甚富裕,也高调不起来。   可是分家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他在村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特别是张小北中了秀才之后,别说本村的了,就连外村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主动结交他。于是,他不自觉地越来越膨胀,越来越飘飘然,虽然经过胡氏和张小北的提醒,但也改善不多。这正应了那句俗语:穷人乍富,挺胸叠肚。   胡氏又跟张小草说一会儿话,便张罗着要回家。   王世虎自然要回自己家,赵清海跟着他们一起回,只有赵清河,他的假期已经用完了,暂时回不了。   张耀祖在前面闷不作声地赶车,赵清海、胡氏、张小北三人坐在车里。张小北想着自己的事,谈兴不高,一路上都是赵清海在陪胡氏说话。   赵清海说他们在府城的事,胡氏告诉他家里的一切大小事。   回到家里,张小北又累又倦,跟娘说了声,饭也没吃,倒头便睡。他准备明天去黑家走一趟,试探试探他们的态度。   次日清晨,张小北吃过早饭,一路溜达着去了黑大富家附近。   不多一会儿,黑大富正好也来菜园里干活。   张小北就凑了上去,他面带笑容地道:“黑伯,好久不见,你老身体可好?”   黑大富听到张小北跟他打招呼,不禁愣了一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况且,两家也没有彻底撕破脸,人家既然跟他打招呼,他也只好给予回应:“从府城回来了?考得如何呀?”   张小北如实答道:“这次没考中。”   黑大富听到张小北没考中,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张小北又接着说道:“我今年火候未到,再用功三年,下一次应该没问题。”   黑大富嗯了两声。   张小北突然问道:“黑伯,你说如果黑妮突然又回来了,你们会怎样?”   黑大富吃了一惊讶,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张小北问道:“你啥意思?你见到她了?”   张小北半真半假地道:“我在阳郡的时候,见到她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男人,那个男人想娶她。”   黑大富再听到黑妮的消息,已经不那么激动了,但恨意还在,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要还有一点良心,就应该回来给我好好伺候她大哥。”   张小北说道:“可是她跟那个男人已经定亲了。”   黑大富大声道:“无媒无聘的,定什么亲。”   张小北又说:“可是黑妮似乎找到亲戚了,不过,那家是她的远亲,他们的婚事应该是双方的亲人做主,所以他们不算无媒无聘。她的亲生父母在府城,是个武将,她不久就要启程去找她爹娘。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带着爹娘和夫婿来咱们张家村。”   武将?回张家村?黑大富吓得手里的锄头微微一抖。   张小北道看黑大富这样,便知道寻音和黑家的事并不难解决,无非是借势威慑,再加上钱财到位,应该就差不多了。   现在关键的是他爹,他得联合全家稳住他爹,还得看着,不能让他跟寻音接触。   张小北一回到家里,见娘正跟二姐小妹说话,就笑着喊了声二姐,一看爹不在家,就警惕地问道:“娘,爹去哪儿了?”   胡氏道:“他一大早就去帮小叶出摊了。”   张小北道:“清海不是刚回来吗?小叶姐怎么又出摊了?”   胡氏道:“我也这么问来着,小叶说,有一个人要买她腌的咸鸭蛋和咸鹅蛋,说好了的今天送过去。你二伯来借牛车,你爹非要去帮着送,我也懒得瞧他那张死脸,干脆就叫他去了。”   张小北心里一咯噔,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爹会不会去找寻音?毕竟小叶是知道寻音的住处的。若是小叶知道来龙去脉还能帮她遮掩,就怕她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就带着他爹去找寻音,当然也有可能双方会碰面。   张小北越想越不对劲,就跟胡氏说道:“娘,我再去一趟县里办点事。”   胡氏忙道:“昨儿个不是刚回吗?你有啥急事呀?再说牛车被你爹赶走了,你也没法去呀。”   张小北道:“没事,我坐别人的驴车去。”   张小北回屋匆匆拿了荷包,就大步朝外走去。   官道上的驴车牛车也不是说有就有,张小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车,索性就迈开步子向县城走去,边走边等车也好。   张小北走到一半才等来了一辆驴车,等他到了县城时,已经是晌午了。   张小北一路往城北奔去。   他先去小叶经常摆摊的地方看看,没人。又问了旁边的摊贩,那些人说,她今天没来摆摊,好像是送了东西就回家了。   张小北只好转而向杨奶奶家走去。   他在路上随意称上了几斤点心和果子去了杨家。   偏偏杨奶奶也不在家,张小北只好站在院门外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直到黄昏时分,杨奶奶才回来。   张小北出声唤道:“杨奶奶,我是张小北,寻音呢?”   杨奶奶静静地看了张小北一会儿,摇摇头,叹息道:“你们两个呀,哎……进来吧。”   张小北忐忑不安地跟着杨奶奶进了屋。   他不放心地又问一句:“杨奶奶,寻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家?”   杨奶奶没说话,把一个蓝布包袱递给他,说道:“她今天早上就走了,这是她留给你的。” 第99章 寻找   张小北颤抖着手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三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封信。他把银票放到一边, 赶紧拆开信看。   信中写道:“小北,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已经离开了成新县。那天在潘家食肆, 我听到你爹说的话了。如他所说, 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 我可能会找到我爹娘, 也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 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何况我身上还有黑家的麻烦,你家人不同意我的事也是正常。你原本可以娶一个更好的姑娘, 没必要跟我绑在一起。你不要怪你爹, 他只是替你着想罢了。我也不怨他,在张家村时, 他对我也挺好。只是今生我们有缘无分, 你能喜欢我, 我特别高兴。其实我早就心悦于你,但一直不敢说。那天, 你在江边跟我剖白心迹时,我简直是诚惶诚恐、难以置信,所以才会喜极而泣。   ……我这次可能要去府城,也可能去别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去找我,你的身体不好,一定要记得好好调养。也千万不要为我分心, 好好读书。我上次得的赏银,留下五十两给杨奶奶养老,拿走一部分当盘缠。剩下这些都留给你,好用来下次乡试时当盘缠,我刚得到赏银就想给你,可又怕你不收。这些银票你一定得收下。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你给我的太多太多了,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你给我希望和情谊,还教我读书认字。我临走时,带走了你送我的鞭子,你手抄的书,你送我的钗子,还有你穿过的衣服,我最喜欢穿着你穿过的衣服,衣服上有你的气味,穿上它,就好像你也在我身边一样。……临别之时,心绪纷纭无比,写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字迹也不好看,你就将就着看吧。”   张小北读着这些朴实无华的字眼,看着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滴滴泪水落在纸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一个有着金子般纯净美好心灵的女孩,他那个爹竟然如此嫌弃她、伤害她。这都怪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怪他太容忍自己的父亲了。他现在就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张小北擦擦眼泪,对杨奶奶说道:“杨奶奶,你知道寻音往哪个方向走了吗?我要去找她。”   杨奶奶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张小北,说道:“寻音,应该去府城了吧,不过,她说不让你去找她。”   张小北匆匆跟杨奶奶告别,转身就走。   杨奶奶叫住张小北:“天都黑了,你好歹也得等到明天再上路。”   张小北一想也是,自己都糊涂了,天黑了,他上哪去找马车?   张小北失魂落魄地去了潘家,张小草一见弟弟这副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张小北把寻音离开的事告诉了大姐,张小草也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父亲来:“都怪爹,他说话又难听,嗓门又大,寻音肯定是听见了。”   张小北怒声道:“怪我,怪我太惯着他了。才让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张小草叹息道:“你不惯他,又能怎么着?他是咱们的亲爹呀。”   张小北闭着眼睛,说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小草怕他气头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赶紧劝道:“等我抽空去找咱爷,咱二伯,让他们好好说说咱爹。”   张小北平复一下心绪,又说道:“我明天就要去找寻音。”   张小草赶紧说道:“你刚回来又要去出门,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吃得消,我没事。”   张小草还想再劝,但一看弟弟神色坚定,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说道:“那你先睡一觉,明天养好精神好出门。”   “嗯。”张小北点点头,把身子蜷缩在床上,闭目不语。   张小草微微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   张小草回到房里就跟潘云博商量弟弟的事。   潘云博听罢妻子的叙说,也不太客气地说道:“小草,你也别怪我对岳父大人不敬,这事是他做得不对,寻音这姑娘人挺不错。不是说娶妻娶贤吗?寻音难道不贤惠吗?何况他俩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岳父大人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张小草说道:“我也觉得我爹做得不对,说话太过份了,那天连清河都给装进去了。说什么我二妹活该受罪的命什么的,你说人家都成亲了,他还说这些干什么。”   潘云博当时就发现了,只是没好意思跟妻子说。   他问道:“小北要去找寻音,这事有些难办,你瞧他那面黄肌瘦的模样,这还没缓过来呢,哪能又出远门?”   张小草也是一脸忧色:“谁说不是呢。可是他眼下正在气头上,我恐怕劝也劝不住。”   潘云博想了想,说道:“这事,咱俩劝都效果不大,我看不如把清河叫来,他俩要好,又说得上话。”   张小草一听也只能如此,赶紧出去差个伙计,去叫赵清河过来。还好,赵清河所在的私塾离他们算远,不一会儿就能到。   赵清河来了之后,潘云博先去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告诉了他。赵清河沉吟一阵,道:“我估计岳父今天早上肯定去找寻音了。这个人……算了,我去看看小北。”   张小北推开门看到赵清河时,便明白这是大姐和大姐夫搬来的说客,便苦笑一下,说道:“你进来吧。只是先说好,不准当说客。”   赵清河正色道:“放心,我不是说客,我就是来看看你。”   “嗯。”张小北一脸颓然地坐在床沿上,也不说话。   赵清河陪着他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要去找寻音,我也不反对,只是你不该走得那么急,你才回来,什么事都没办,连咱们的李先生都没拜访,再急匆匆地离开,这样不妥吧?”   张小北道:“我怕去晚了,就追不上寻音了。”   赵清河道:“就算你现在去追赶,也未必追得上呀。况且,你总得跟岳母说一声吧,总不能真要一声不响就走掉吧。”   张小北低头默想一会儿,道:“那我回去拜访一下李先生,再跟娘说一声就出发。”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跟我爹好好说说。”张小北说到后半句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赵清河也不好说他这个岳父怎样,只能无言以对。   张小北几乎一夜无眠,次日天不亮就醒了,他去街上租了辆马车回张家村。   此时,胡氏也是一夜没睡好,担心着儿子的事。   张小北回家的时候,他们刚好在吃早饭。   胡氏赶紧迎上来问道:“小北,你这是咋地了?一夜没睡觉?”   张小北看着正在津津有味喝粥的张耀祖,冷冷地问道:“爹,你昨天早上去干什么去了?”   张耀祖故意装糊涂道:“我去帮小叶送鸭蛋了。”   张小北冷笑一声:“是吗?托你老的福,寻音离开杨家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张耀祖不由得一怔,干笑道:“她、她走了?”   胡氏先是疑惑地看着父子俩,听着听着便弄明白了。   她指着张耀祖骂道:“你怎么没跟我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张?咱们同不同意是一方面,但是寻音帮了咱们小北可是事实,你再怎么着也不能说难听话吧?”   张耀祖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也没说啥难听话,我就说了些实话。”   胡氏狠狠地呸了他一声:“你说的实话有多难听,你自个儿不知道吗?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耀祖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子上,对着胡氏嚷道:“你咋说话呢?我是你当家的,你咋训我跟训儿子似的?”   胡氏讥讽道:“你自个摸着胸口想想,你做的事哪样有咱儿子好?以前我觉得你这人除了窝囊、懦弱、拎不清没别的毛病,如今一看倒好,人家一边长岁数一边长经验,你是边长岁数边长毛病,你自个儿摸着胸口想想,自打咱儿子中了童生秀才,你是不是就飘起来了,整天跟脚踩在白云上似的,认不清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张耀祖一脸地气极败坏,“我怎么就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小北好。”   张小北接过母亲的话:“爹,我不需要你为了好。再说,你根本不是为我好,如果要为了我好,你就该听听我的意见,听听我娘的意见,而不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算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以后想作就就继续作,大不了,我一走了之,以后也不回来了。”   张耀祖愣了一下,反问道:“小北,你这是啥意思?吓唬我?”   张小北意兴阑珊地道:“我懒得吓唬你。”   他转而又对娘亲说道:“娘,我过两天要再出趟远门。”   胡氏也是一脸诧异:“怎么刚回来又要走?”   张小北道:“我去府城,一是寻找寻音,二是以后就住在那儿好别跟人切磋切磋。”   胡氏心里是万般不舍,她百般劝说。张小北是铁了心要去找寻音,接着,他又把寻音留给他的银票看,并且还给他念了那封信。   胡氏听罢也是颇为动容。   张小北问道:“娘,你说我能辜负寻音这样的人吗?”   胡氏摇摇头,低声说道:“你想去就去吧,别管你爹,只是路上千万要小心。”   张小北又道:“娘,我临走时会去看看我爷,我希望以后你和爷爷多约束约束爹,可别让他拖累了咱们家。”   胡氏用坚决的语气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个老东西。”   张小北先去拜访了老张头和二伯,接着又去拜访了李先生家。   李先生和苏师娘如今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生活得美满幸福。苏师娘听说张小北又要去府城,还特意写了一封信给府城的堂叔,叫他多帮扶张小北。 第100章 重逢   张小北去办了路引, 收拾好行李, 便去了县城。   这几天张耀祖又是请张家族人, 又是请两个闺女和女婿说和劝解, 无奈,张小北主意已定。而且自那天起,张小北一句话也没跟张耀祖说过。任凭张耀祖怎么上蹿下跳、请人说和, 他都无动于衷。   张耀祖也没料到儿子会这么倔强, 这几天,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不但儿子不理他,就连老伴闺女都不大理他。甚至连张小多也快言快语地说他快跟大伯一个样儿了。张耀祖是想怒不又好怒,只能强忍着不说话。   至于老张头也是语重心长地教训了张耀祖一顿,叫他千万不要忘了庄稼人的本分云云。至于老父的教诲,张耀祖自然是得听。   大家见张小北是铁了心要出远门,便也只能放弃了劝阻。胡氏本来还想让赵清海跟着,张小叶倒也愿意放行, 但张小北却拒绝了。赵清海刚刚回家又要出远门, 这对小叶姐来说可不好。毕竟人家才新婚不久, 哪能就让丈夫频频出远门?而且, 他想的是, 自己终究都要是一个人出去闯荡的, 不能处处依仗别人。所以,这次,他坚决要一个人上路。   不过, 大家都对上次的遇险是心有余悸,自然是百般不放心他此次的行程。张小北便想了个稳妥的办法,他多花了一点钱,在阳郡找了一家名声很好的镖局——威远镖局。镖局帮人押送钱财货物,也可以帮忙捎带人。张小北找到镖局,说自己是去府城参加乡试的学子,想跟他们一起上路,负责阳郡威远镖局的镖头姓王。   王镖头身材精壮,双目炯炯,虽然是镖师,但为人倒是挺谦和,说话也和气,他对张小北说道:“小兄弟,看你生得细皮嫩肉的,应该是没吃过苦,我们行镖的,一路上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很是辛苦,而且路上危险也多,你可要想好了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张小北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我吃的苦太少了,正有意锻炼一下,王镖头不必担心,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你们住哪儿我住哪,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绝无二话。”   王镖头见他说话爽话,也就同意了。双方商定好价钱,因为他们是顺路捎带,所以价钱不贵,三两银子,食宿自理,要是食宿都跟他们一起,就是五两银子。张小北暗自盘算,在路上要走半个多月,连吃带住,也差不多是这个价钱,倒不如就跟他们一起吃住,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次日清晨,张小北就跟着威远镖局一起上路。   镖局里的镖师虽然都是些舞刀弄枪的武夫,但他们对读书人却十分尊敬。再加上张小北性格谦逊温和,吃得了苦不娇气,这些人都十分喜欢他。不出几日,大家便混得熟了。   大家一熟,话也多起来,这些镖师们也乐意传授给张小北一些行走江湖的经验和知识,讲一讲他们自己经历的或是听说过的故事,让张小北受益匪浅。   张小北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有关镖局的事情。   他们镖局通场保的是粮镖和物镖,也有人身镖,当然也顺带送信。只要你肯出钱,基本上什么都能保。他们收费是按路程远近、货物的重量、贵重程度来收的。镖局的获利颇丰,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这些做镖局生意的,多半在官府有些靠山,在绿林也有关系,而且自身功夫也不能弱。即便是有靠山有关系,但也不能保证走镖就能万无一失,毕竟财帛动人心,那些劫匪是前仆后继,这些镖师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次出远门,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张小北不由得感慨,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   这一路上,张小北学到了不少经验,还学会了扎营做饭,照料马匹。他身体的耐受力比以前又强了不少。   张小北想着,这么锻炼下去,三年后,他再也不怕贡院里的恶劣条件了。   张小北一路走,一路打听着关于寻音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有她的音讯。张小北也不气馁。晚上歇脚时,张小北会问同行的镖师有没有听说过府城或是阳郡有谁家丢过女儿的。他们倒是提供了几个,可张小北一问,发现年龄对不上。因为这些人家的女孩是最近几年才丢的,女儿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岁左右。寻音今年差不多二十了,按她五六岁走失算,那也是十四五年前了。   张小北跟着威远镖局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府城。王镖头带着众镖师前去交货,张小北跟他们道别,并说以后来回府城还要找威远镖局。他甚至想到,假如以后自己有能力在府城定居,娘和姐姐要来府城也可以找镖局,那样,他就不会那么担心她们的安全了。   告别众镖师后,张小北在城南找了间便宜的客栈住下,然后再出门去打探消息。   府城的文风比成新县要兴盛许多,书坊多,文人多,茶楼里、酒馆里时不时就聚集着一帮文人士子在那儿切磋文章,谈论时事。张小北也去旁听过几回,觉得挺值得一听。   张小北按照之前寻音提供的信息,曾经去本城几个武将门前打探过,并没有什么发现,他向茶楼的茶博士打听,也没听说他们曾经丢过女儿。   张小北不由得感慨,这茫茫人海,寻个人还真是如大海捞针。   张小北又想起苏师娘写的那封信,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慎用这个人情,以后实在有需要再上门求助。   张小北白天就在府城的各大书摊或是书坊里看书,遇到合意的就买一本回来,晚上回客栈抄书,抄的书拿去卖,多少够点饭钱。他倒是有心参加文会与同行切磋交流,可是他在府城没有认识的人,也没人带他参加。这个时候,张小北不由得想起了陈复他们几个,记得他说过要留在府城的。想到这里,张小北不由得一拍脑袋,当初忘了问陈复住在哪里了。也不对,陈复当时住在客栈,现在肯定早就不在那里了。罢了,若是有缘,他们肯定能再相遇。   张小北偶然想起了他们四个一起租的那个院子。虽然早已是物是人非,但张小北还是想去那里看看。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树还是那些树,只是住的人换了。里面早住进了新房客,张小北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只是在院外看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便又悄悄地离开了。   张小北突然想道,如果寻音也在府城,那么她会不会也来这里看看?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张小北又去了几次,有一回还撞上了西院的邻居,就是王世虎喜欢的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   那姑娘一看到张小北先是一脸惊喜,当她得知张小北是一个人来的时候,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   张小北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接着,他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她有没有看到当初跟他们一起住的那个……小伙子。   姑娘想了一下,慢慢说道:“哦,我是没亲眼看见,不过我奶奶说她好像看到了,我还说她人老眼花了。”   张小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   从这天起,张小北有空就来这附近溜达。有时早上来这儿跑一圈,有时是晚上来散个步。   如此坚持二十来天后,终于,在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张小北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小北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她越走越近。她依旧穿着他的那身半旧衣裳。   蓦然之间,寻音也看到了他,她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许久以后,张小北先迈动脚步,走向寻音,他站在她面前,哽咽着说道:“对不起,寻音,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寻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张小北,连忙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是不让你找我吗?你怎么来了?”   张小北笑道:“我不找到你,我寝食难安。”   张小北又想起他爹的所作所为,便又说道:“我已经让我爷爷,我娘,还有族里的人,好好地管束我爹,我替他向道歉。”   寻音连忙说道:“不,我真的不怨你爹。我明白他是为你着想。”   张小北激动地说道:“不,他不是在为我着想,他要真为我着想,就应该在乎我的想法,而不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小北……”   张小北笑了一下,很快又回复平静,道:“好了,我们不提他了,太煞风景了。——你住在哪里?我住在城南东街的王家客栈。”   寻音一脸惊讶:“你也住在城南东街?我也在那里。”   两人一说地址,彼此都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两个竟然在同一条街上,不过,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离得那么近,两人既然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两人一路往东街走去,寻音对张小北路上的经历很感兴趣,张小北就跟她说了他跟随威远镖局来府城的事,还跟她说了不少镖局的趣事。随即又问她:“你来的路上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寻音说道:“比上次好多了,我这次没敢再走水路。我走的是陆路,一路走的官道。”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张小北住的王家客栈,张小北邀请她进来坐坐。   张小北问小二要了饭菜端进房里吃。   两个相对而坐,心情都极好。   张小北笑着给寻音夹菜:“这个菜挺好吃,你多吃些。”   寻音也说道:“嗯,你也吃。”   张小北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爹娘的事有新线索了吗?”   寻音摇头:“还是没有。这些天来,我在府城没少打听,可是没听说谁家丢过女儿。”   张小北安慰道:“别急,咱们慢慢找。”   两人重逢,那种欣喜和激动自然不消说,吃过饭,两人又在房里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天色晚了,寻音才不得不起身回她住的客栈。张小北不放心她,把她送回去再折回来。   次日清晨,寻音一大早就给张小北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她说这家的包子特别好吃,想要他尝尝。   张小北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包子,吃完早饭,两人又一起在街上游荡。   寻音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在府城呆多久?” 第101章 商量   张小北道:“要呆很久, 我决定就住在这里, 找个事做, 一边挣钱, 一边读书,这里文风兴盛,同道甚多, 也好跟他们交流切磋, 三年后参加乡试更有把握。”   寻音听他说要留在府城,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高兴地是他们可以继续在一起,担忧的是他在府城举目无亲,既要挣钱糊口,又要读书,很是辛苦,不像在家里那样舒服。   她低着头说道:“你可以在家专心读书,我可以去食肆做帮工, 或是做苦力也行。”   张小北笑道:“我是一个男人, 哪能让你养着我。你以后不准再做苦力了。”   他想着两人的事, 沉吟片刻, 便决定跟她商量商量怎么办好。   “寻音, 你看我们俩的事……是先寻找你爹娘, 等找到他们后我再提亲,还是我们先成亲再接着找。”   寻音想到父母的事,双眸中不由得带了些茫然和失落:“小北, 就算我的记性是真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也许一切都变了呢。我这么找下去,是不是像你跟我讲的那个刻舟求剑的故事?”   张小北道:“雁过留痕,哪怕一切都变了,但总会留下痕迹,我们只有这一点线索,按照它找下去是对的,至于何时能找到,只能是尽人事而知天命。也许,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   寻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小北想着,既然他们不知道何时找到寻音的父母,那么他们还是先成亲为好。   张小北说道:“寻音,那我这两天就跟家里写封信,说我找到你了,然后府城有我师娘的叔叔在,我到时去拜访他,让他们为我们主婚,你看这样行不行?”张小北也不知道具体的规矩,他想既然他写信通告双亲,又有长辈主婚,应该是可以了。毕竟任何事都有变通之法吧?   寻音吃了一惊,她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爹不是不同意吗?这、这样也可以?”   张小北笑道:“他不同意我就不能娶你吗?我才懒得管他,要不是个孝字压着我,我根本懒得理他。哦对了,我娘同意了,只有我爹,咱们不必理会。”   寻音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赧然说道:“你说人家会不会说我拐带你?”   张小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是你拐带我?应该是我拐走你才对。我趁着你失忆了,爹娘又不在身边,把你骗到手,等到后面,你爹娘找到你,可是木已成舟,再想反悔也晚了。”   寻音笑着笑着不禁又流了眼泪:“你就爱逗我开心。我这辈子净遇到倒霉事,碰到你我才时来运转。”   张小北又笑:“放心吧,你以后运气会越来越好的。”   张小北决定在府城常住,自然是不能再住客栈了,他准备租一间房子住。   其实上回他们住的房子就挺合适的,虽然破了些,但离城中心近啊,如果他们常住的话,价格还可以再便宜些。无奈,那里已经有新房客住进去了。   张小北又想起了上次的那个茶楼伙计,说不定他手里还有别的房源呢。   他决定带上寻音去问一问。   两人径直去上次那个茶楼,等伙计得闲时,跟他打个招呼,不想这伙计竟还记得两人,赶紧笑着过来招呼。   张小北便问他手中还有没有房子租赁。伙计想了想,说道:“房子倒是有,不过要比你们上次租的那栋偏些,不过院子也更大些,房子也多,而且挺安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要不小官人先去看看再定夺?”   张小北点头道:“那就先去看看吧。”   伙计自己走不开,去外面叫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拿着钥匙带他们过去。   男孩子带着他们一路走过去,拐过一条街道,再过一条街,连过了四条街道两个巷子,才到了他们说的那个栋房屋前。   张小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附近树木繁多,巷子里人家门前还有花圃和小菜园。巷子里挺安静,偶尔有货郎的拨浪鼓声和卖切糕的小贩叫卖声。   他们要看的房子位于巷子中间,院子比上次那个院子大多了,中间也有葡萄架,而且葡萄藤上次的还粗,葡萄架下面有石桌石凳。南面靠墙处栽了一棵桃树一棵梨树,西边有一棵石榴,墙角处还有十来根竹子,一处小菜园。屋子有两间正房,两间厢房,院中还有一口井。环境看着着实不错。   不过,这里是城南的边缘地区,房租八百文一个月也不算太便宜,不过院子大,而且还有菜地,也算安静,张小北对此还是挺满意的。但他和寻音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只对那个孩子说他们要再考虑考虑。两人接着继续找房子,除了自己找,他们还问了几个庄宅牙行的人,发现这帮人太黑,又小又破的房子,一开口就是月租一两,还得按年交租金。张小北猜测这些人肯定是看他们两人是外来的,才这敢这样狮子大开口。看来看去,竟然还是那个茶楼伙计最良心,虽然人家也赚佣金,但意思意思就够了,开出的价格也还行。   张小北决定就回去租那栋院子算了,他们再回到茶楼说明来意后,伙计了然地笑笑,说道:“两位尽管放心,我做这行不过都是顺手,街坊邻居觉得我见的人多托我办的,我也就收个跑腿费,不像那些黑心的牙行,看人下菜,拼命抬价,我向来是童叟无欺。   寻音又跟他砍了价,最终,价格定在每月七百五十文,房租按月交,当然如果是半年一交或是年交,还会再便宜些。张小北不清楚住着怎样,就决定先住一段时间再说。他们看了房契,签好合同,交完租金,便开始搬家。   两人的东西都不多,无非是几件衣服,几本书而已。一趟就能搬完。搬完行李,两人便开始收拾整顿屋子。   房里的家具还算齐全,无非再添些零碎用品就行。他们买了锅碗瓢勺,寻音还特意买了萝卜和菠菜种子。他们两个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张小北发现他们两个都是那平淡内敛的性子,表白心迹后也好,定情也好,还都是跟以往一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有什么话尽量说开,很少有你猜我的猜的时候。这诚然跟他们的性格有关,也有认识太久彼此太熟的缘故。   房子租好,家里一切安顿好后,张小北便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是托威远镖局的人送回去的,他们在府城也有分局,而且最近刚好有一行镖师要押送一批货物回阳郡。   张小北在信中说他已经找到了寻音,并且自己这几年不打算回乡了,就在这里一边谋生一边读书,准备三年后参加乡试。而且,他想跟寻音就在府城成亲,希望娘能够准许。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府城,他们租的房子大,有地方住,如果愿意来的话,最好能跟随镖局一起出发,这样能保证安全。   他希望娘和妹妹能一起过来,至于他爹就算了,就让他在留在家里。除了跟娘写的信,张小北还特意给爷爷写了封信。在信里,他大大把爷爷夸了一通,说家里明事理又能管住父亲的人只有他老人家,如果娘要离开,希望他能去跟爹一起住,这样也方便他们二房尽孝。张小北还在信中委婉地提醒爷爷,千万不要让张家再出现张小宝这样的悲剧。不能家族还没有荣耀起来,就被人拖后腿拖到深沟里去了。   张小北的信寄回家后,胡氏看到又是高兴又是忧心,心里还矛盾。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胡氏担心儿子在府城人生地不熟,担心他被人欺负。儿子说叫她去府城,府城呀,她这一辈子都没出过那么远的门。她去了,家里怎么办?胡氏犹豫好久也没定决心。至于张耀祖,听说儿子找到了寻音,竟然要在府城成亲,气得饭都没吃。可是他再气也没用,他是鞭长莫及。   而老张头接到孙子的来信后,心里先是高兴,信是张小多念的,她一直在学认字,先是跟张小北,后来又跟赵清河学,现在读一般的书是没问题。接着听下去,又开始忍不住唏嘘叹息起来。孙子信里说的小宝的事,简直成了老张头的心病。小宝犯了这样的错误,让他们一家抬不起头来,老伴也因此而气死,这怎能不引起他的警醒?   他现在再看看张耀祖,发现这个儿子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他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好容易才养出小北这样一个有能耐的孙子来,可不能再让儿子给毁了。老张头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汲取教训,好好管住张耀祖。于是,他按孙子所说,住到二房家里去,时刻盯着二儿子。张耀祖也被老父亲这种做派给弄得没脾气。他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被老爹当成不懂事的孩子看,但是百善孝为先,他再不服气也只能忍住。   当然,张小北丝毫不知道,他的两封信在家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波。他现在正一边享受着两人的“同居生活”,一边去寻找合适的差事。 第102章 差事   张小北好歹是个秀才, 要找差事倒也不难, 比如他可以去当帐房, 也可以去私塾里当教书先生。可是要找合心意、薪水不低的还是有些难度的, 张小北在城里转了几圈后,发现了另一个不错的差事——书坊伙计。   府城大大小小的书坊很多,他挑了一家规模最大、书籍最齐全的清远书坊去应聘。书坊掌柜姓钱, 三十来岁, 一听说他是秀才,就说他来当伙计实在是大材小用, 他们的伙计只需认得字就行,哪里要这么高的学问。再说了,一个秀才来当伙计,他该给多少工钱合适?   张小北也看出了东家的顾虑,就笑着说道:“其实我来你们书坊应聘,一是打听到你们书坊最讲诚信,善待坊里的伙计, 还有书坊里的书籍很齐全, 我也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以后买书看书都方便。除此以外, 我还有些个人的想法, 我暂且说说, 掌柜的看看能否可行。”   钱掌柜一看他这么说,便说道:“但讲无妨。”   张小北说道:“那我就先说一个,咱们这里文风兴盛, 文会诗会很多,我们书坊里也可以弄出一个场地供这些学子们举办聚会,提供些简单的茶点便可,这样可以打响咱们书坊的名声,名声一旦有了,生意自然会更上一层楼。”   钱掌柜一看张小北确实是挺有想法的,而且这想法还不错。而且对方只说出一个想法,看样子还有别的点子。   钱掌柜又跟张小北多聊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见解独到,身上也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和傲气,又见说话爽利诚恳,便说道:“既然你愿意,那明日就来试试吧。”   钱掌柜留用了张小北,给他开出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说以后要是干得好,会再涨钱。并讲好规矩,他每日辰时三刻来书坊,酉时初刻左右回家,中午管一顿午饭,每月有四天假。至于他的那些点子,可以先试一段时日看看效果再说。张小北欣然同意。   张小北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自然是心情大好。他在回去的路上想到家里什么都没有,就顺便去了菜市场,买了萝卜白菘莲藕排骨。他到家时,寻音还没回来。   张小北干脆下厨做饭,他会做饭,并且厨艺还不错,但在家里没机会做,母亲和两个姐姐根本不让他沾手厨房的事。现在没人管着了,他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张小北哼着小调,心情愉快地摘菜洗菜,他做了莲藕炖排骨,醋溜白菘。再把昨天买的馒头溜一下就行了。许久不做,他的厨艺生疏许多,也不知道做出来的效果如何。   张小北快做完饭时,听到开门声,是寻音回来了。   寻音一看到烟囱上冒烟,还以为是厨房着火了呢,赶紧跑屋里看看,一看却是张小北在做饭,她惊讶得看着他。   张小北笑道:“你回来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做的是排骨炖莲藕。”   寻音一脸惊诧地道:“你怎么下厨做饭了?”   张小北笑道:“我怎么不能下厨了?上次咱们住一起时,王世虎不也经常下厨吗?快过来帮我端菜。”   寻音一时不知想不起该怎么反驳他的话,只好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一起把饭菜盛好,端上桌,张小北先给寻音盛了一碗排骨汤,温声说道:“天冷,你先喝完热汤暖暖身子。”   寻音接过碗,碗底的暖意从她手心一直传到心里,她感动地说道:“小北,你真好。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的男子。”   张小北笑道:“其实我根本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寻音睁大眼睛:“你还样的还不好?那什么样的才叫好?”   张小北无奈地笑笑,说道:“你说好就好,果然,还是天真的女孩子最好骗。”   寻音无语地看着张小北,说道:“你说错了,明明是年纪小又天真的男孩子才好骗。”   张小北:“……”敢情在寻音的心目中,自己才是那个可怜的受骗者。那好吧,就让她觉得自个儿占了大便宜吧。   寻音确实觉得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这么善良正直又善解人意的男人,她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换来这么好的福气?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默默地沉浸在各自的小世界中。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然后两人又同时说道:“你先说。”   最后还是张小北先说,“我找到差事了,在清远书坊当、当账房先生。”张小北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职务,反正不像伙计,所以他给自己抬高一级,叫账房先生,也好叫寻音放心。   寻音连声问道:“那活多吗?累吗?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张小北道:“活计很轻松,一点都不累,也就是招呼客人买买书,记记帐,查查库房这样。东家也很和气。”   寻音点头:“那你先去干着,要是吃不消就别去了,我这里还有些银两,而且我也找到活干了。”   张小北道:“银子我也有,对了,你找的是什么活?在哪里?”   寻音高兴地说道:“这事说来巧了,我今天一路闲逛,想去食肆当杂工。不想,刚好遇到咱们上次租房时西院的奶奶。她听说我在找事做,就把我引荐给一个她的熟人。我一过去,那人就愿意用我。”   张小北一听也是十分高兴,便说道:“这太好了,对了,那位熟人看上去如何?凶不凶?”   寻音微微蹙着眉头道:“开店的是一对夫妻,那个男的挺满意我,但女的好像不太喜欢我。他们应该我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了。”   张小北也知道女扮男装这玩意,也就哄哄陌生人,只要稍微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破绽。   他说道:“寻音,要不这家你还是别去了,那个女的不喜欢你,以后恐怕会有很多麻烦。”   寻音摇摇头:“不,我还是想去试试。”张小北见劝不住,也只好说道:“那行,你先去试几天,不行就回来。”   吃完晚饭,两人用热水泡泡脚,然后便坐在桌边,各自看书练字。   寻音现在也跟着张小北练字,她觉得自己的字太难看了。   次日一早,两人便早早起床,穿好衣服,随便热了昨晚的剩饭当早饭吃。然后顶着冷风去忙活了。   张小北到了清远书坊,发现有两个伙计已经到了,张小北笑着跟两个人打了招呼,他发现这两人对他十分冷淡,他无所谓地笑笑,不多时,第三个伙计也来了。这个伙计姓路,人家叫他小路。小路明显比另外两人话说,跟张小北东拉西扯的聊天。   张小北不动声色地从小路的口中打听到了另外两人不理他的缘由。   原来,那两个伙计都姓秦,是堂兄弟,人们称他们大秦小秦。   这大小秦进来书坊做事有两年多了,刚好前些日子有个伙计回老家了,这两人就想再把自己的一个亲戚给弄进来了。他们还没来及跟掌柜的说,不料却被张小北捷足先登。他们自然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   两人早已在私下里说好,一定要让张小北干不下去,自个儿卷铺盖走人。   张小北来后不久,其他人也陆续来了。连张小北在内,一共五个伙计。   最后来的那个伙计带着钥匙,他开了门,大家跺着脚进去。   书坊一共有两层,大秦小秦加张小北三人负责一层,另外两人负责二层。   大秦小秦兄弟俩默默对视一眼,悄悄使了个眼色。他们决定先派很多活给张小北,然后挑出他一堆毛病,一会儿,掌柜的来了,他们就去告状说,这个新来的小子干活不行,偷懒躲滑。   只见大秦颐指气使地对张小北说道:“喂,新来的,你去用抹布把书架给擦了。”   小路经过时听见了说道:“书架昨天刚擦过了,今天就不用擦了吧。”   大秦不悦地说道:“一层归我管,我说该擦就得擦。”   小路暗暗撇撇嘴,小声嘀咕道:“瞧把你能的。”   临走时,他还不忘给了张小北一记同情的眼神。   张小北也没理会他们,他去用抹布开始一点擦擦书架。一边擦一边看架子上的书籍。   一楼的书籍多半是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或是名人文集。   他记下各类书籍的大致位置。想着干完活,再到二层看看,看看怎么实施他的计划。   钱掌柜的来的时候,看到张小北正在擦书架,便说道:“你怎么擦起书架了?”   大秦小秦又对视一眼,心说,掌柜的这话奇怪,他怎么就不能擦书架了?   钱掌柜对楼上喊道:“小路,孙明你们俩也下来。我有事跟你们说。”   作者有话要说:  8月9号-16号,我要外出,这两天尽量存稿,要是存不下,就只能晚上回宾馆写了。 第103章 清远书坊   大秦小秦听到钱掌柜这么说, 彼此对视一眼, 他们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起到了作用, 钱掌柜要“处置”张小北了。两人不由得暗自得意, 大秦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小北,压低声音说道:“哎,新来的, 看样子, 掌柜的是要重用你呢。”   张小北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借你吉言, 没准还真是呢。”   大秦嗤地一下笑了。小秦也是嗤之以鼻,心说,这人是不是听懂人话呀。   他们正这么想着,楼上的孙明和小路也下来了。   钱掌柜一看人都到齐了,扫视一眼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咱们书坊的生意虽然还不错,但是在本城众多书坊中尚不是拔尖的, 从今天起, 咱们清远书坊要好好改一改。”   大秦小秦心里犯嘀咕, 书坊不就是卖书的吗?还能有什么好改的?   钱掌柜顿了一顿, 继续说道:“这次, 我请了一个人来帮我打理书坊, 以后你们几个都听他的。”   四个伙计心下都有些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钱掌柜看了看众人,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你们可不能小觑了,人家可是来府城参加乡试的廪生。以后, 我不在,你们都听他的安排。”   这些人在书坊干活,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些读书人,廪生当然是知道的。   钱掌柜说完,便示意张小北到他身边来。   这一下,大秦小秦兄弟俩还以为张小北要倒霉了,趁着钱掌柜的不注意,私下里挤眉弄眼的,一起等着看张小北的笑话。   张小北出列站到了钱掌柜身边,钱掌柜朝他笑了笑,朗声说道:“这位就是我方才跟你们说的张秀才。”   大秦小秦听罢,惊讶得张大嘴巴。什么?这个人就是秀才?钱掌柜的不但不赶他走,反而让他来管着大家?这是什么道理?孙明和小路也是一脸吃惊,惊讶之后,对张小北也多了一些另眼相看的意味。   张小北朝大家笑着致意,并说了一番场面话。诸如我们大家要齐心协力,和睦相处等等。钱掌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四个。”   张小北道:“好的。”   钱掌柜的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又叮嘱了众人一番就离开了书坊。   钱掌柜一离开,张小北就开始给大伙分工。   这会儿,书坊刚开门,客人不多。一楼留大秦一人招呼客人就够了,其他三人被叫到楼上一起搬运书籍,腾地方。   孙明和小路没有二话,很是配合。但大秦小秦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大秦,他似笑非笑地对张小北说道:“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你是个秀才。秀才啊,那可是将来的举人老爷。你堂堂一个秀才,到我们这个小书坊真是屈尊了。”   张小北轻描淡写地道:“屈尊谈不上,我喜欢清远书坊。”张小北懒得跟大秦废话,就说道:“好啦,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闲叙,现在,开始干活吧。”   小秦不太愿意上楼,就发牢骚道:“楼上的书摆得好好的,搬它做什么?”   张小北语气平静地说道:“要腾出一块地方,我另有他用。你要不愿意干,就在楼下值守,换你哥哥来。”   小秦还想说什么,被他哥哥用眼神制止了。大秦的意思是,我暂且忍你几天,看你究竟要干什么。   小秦不情不愿地跟着三人上了楼。   张小北指挥三人搬书腾地方,他一边指挥一边干活。   二楼是一个大通间,原先的书架是靠墙摆一排,中间再摆两排,可利用空间很大。张小北让大家把书整理了一下,再用书架把房间隔成两间,他丈量了一下地方,记录下需要摆放的东西。   他想把这个地方打造成一个简易的书吧。门口要有一个简单的收银台,屋子四周要摆放桌椅板凳,中间摆一些类似沙发的坐具。另外,书吧,还要提供清茶和点心。书吧里的书随便读,里面还提供笔墨和纸,有人兴致来了,可以写诗作赋。文人墨客也可以在这里举行文会。   另一间屋子用来放用来出租的书,相当于租书屋,书按借阅的天数收费。   张小北这么上上下下的折腾,孙明和小路倒没事,大秦小秦兄弟是牢骚不断,私底里议论不止。   大秦嗤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没听说过书坊里还能卖茶水和点心,人家想喝茶不会去茶楼呀?干嘛来这儿?”   小秦附和道:“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掌柜的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一个书呆子来管咱们。”   小路经过两人身边,忍不住提醒道:“什么书呆子,人家可是廪生。”   大秦不屑地道:“廪生又如何,又不是举人老爷。”   小路摇摇头,说道:“廪生你都瞧不上,你的眼光可真高。”   大秦不耐烦地道:“你瞧得上你就跟着他混呗。”   小路被气笑了,赌气似地说道:“跟就跟。”说完,他又接着干活去了。   大秦小秦兄弟俩一起暗暗鄙视小路这个跟屁虫。   张小北不是不知道这兄弟俩的心思,可他根本没空理会,他要忙的事多着呢。   虽说,书吧只是试营业,可是怎么着也得做得像个样子吧。比如桌椅板凳得采买吧,里面得有点摆设吧。这一切不但要费心思,还需要经费。   张小北往往都是把钱计划好了,再报给钱掌柜。好在钱掌柜也不算吝啬,虽然肉疼,但是该花的钱也舍得花。   这些日子,张小北带着小路和孙明,跑遍了附近的集市,采买了一批便宜又好看的桌椅。椅子是用树墩打磨成的,桌子跟椅子同色,朴拙有野趣,又不占地方。屋子中央还摆了两排古代般的布艺沙发。这是特意请人打造的,坐着看书十分舒服。另外,屋子里还摆了一些木雕、奇形怪状的石头以及盆景和绿植。这么简单一拾掇,二楼立即变了样儿。以前的熟客看到后,不由得大大惊讶赞叹。   当他们听说书吧过几日就要开业时,纷纷表示到时一定来捧场。   二楼一装饰好,张小北就让书坊里的伙计给客人介绍书吧和租书屋。并说,开业前三天,书吧看书免费,只收茶水和点心费。租书屋的租金也减半。   开业那天,确实来了一批客人,他们多半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这一试,就有不少人喜欢上了这里的氛围和环境。毕竟书籍对于这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还是一件轻奢品。他们买书并不能随心所欲。但是老是在书坊里蹭书看,伙计不给好脸色不说,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这样好了,不但有租书屋,还有书吧,花几文钱买壶茶就可以看一下午。实在看不够,就去隔壁租一本带回家看,租金又不贵,两天才一文钱,只需要交押金就行。   书吧和租书屋受到了不少家境不甚富裕的读书人和有“书非借不能读”习惯的人的欢迎。   试营业三天内几乎是坐无虚席。三天过后,客人虽有所减少,但也十分可观。不仅如此,还带动了一楼的生意。有的人在二楼呆得满意,就顺便买一两本书回去。反正这里的书又全,价格也不比别家贵,买谁的不是买。   不久,张小北又开始推出会员活动。书吧的会员有月度会员、季度会员和年会员,当然,时间越长越便宜。而且有书吧会员的不论是买书还是租书都有优惠。   这一活动推出,又吸引了不少人来,不过大家办的多是月度会员和季度会员。年会员办的人比较少。   不仅如此,张小北还组织并主持了几场文会,也算颇为成功。   清远书坊渐渐地打响了名气。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两个月后,钱掌柜给张小北涨了一次薪水。由于孙明和小路跟着他一直忙里忙外,张小北为二人向掌柜的请功,钱掌柜也大方地给两人涨了一百文钱。孙明和小路对张小北是既崇敬又感激,从此以后,愈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混。   张小北忙完书坊的工作就抽空读书,这两个月来,他忙里偷闲地读了不少书,不但自己读,还借回去给寻音读。   张小北在府城混得如鱼得水的同时,张家也收到了他的来信。   胡氏一听说儿子在府城要呆三年,心里既担忧又失落。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一个人在府城举目无亲的,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担心?   胡氏想起儿子在信中说他们也可以去府城看他,不觉又是心念一动。但她从来没出过远门,何况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思来想去,她只能先跟女儿女婿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胡氏便叫来了张小草和潘云博,赵清河和小枝,甚至连赵清海和小叶也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出差真是一言难尽,十二天跑了十个城市不说,还状况不断,先是我们团队里有人出了岔子,好容易解决,对方又出了问题,最后终于协调解决,导致比原计划延后了五天。让各位久等了,为表歉意,我发30个红包,安慰一下大家受伤的心灵。以后吸取教训,开文一定要有存稿,以防各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第104章 通信   众人到齐后, 开始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 张耀祖正好不在家, 大家说话也就更方便。   做为家中长女的张小草先开口说道:“娘, 我看小北是铁了心要娶黑妮,你跟我爹就别拦着了。”   胡氏想起千里之外的儿子,眼圈不由得发红, 她语带哽咽道:“我本来也没非要拦着, 如今这种情况,我哪里还会说什么?我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平平安安地就够了。”   潘云博安慰岳母道:“娘, 你也别太担心,小北性子沉稳又聪明,就算出门在外也不会被人欺负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清河一脸地若有所思,轮到他说话时,他缓声说道:“娘,大姐, 大姐夫, 我觉得小北留在府城也未必不好, 咱们成新县文风不盛, 他这次去府城, 正好可以长长见识, 扩大一些交游,对他将来也有极有益处的。说真的,若不是放心不下小枝, 我也想去府城呆一阵。”   张小枝连忙接道:“清河,你想去尽管去,我没事的。”   赵清河看着小枝笑了笑。   这时候,赵清海清了清嗓子,觉得该轮到自己上场了。   他朗声说道:“依我说,小枝也可以一起去,干脆你们俩陪着婶子一起去看小北得了,家里的事我跟小叶帮忙看着。”   赵清河听罢不由得眼前一亮,眼下小枝还没怀孕出远门也没什么不可以,而且有他陪着,再加好由镖局护着,路上应该很安全。再说了,小枝长这么大,也就去过县城,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   想到这里,他看着小枝,用温柔的声音问道:“小枝,我觉得大哥说得对,你愿不愿意陪着娘去府城?”   张小枝微微吃了一惊,“我、我也去?”   赵清河笑着点点头:“是呀,咱们一起去。”   张小枝想想自个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也不由得有点跃跃欲试。   胡氏听到二女儿女婿陪她一起去,高兴是高兴,但也有旁的忧虑:“清河,你不是还在私塾教书吗?这么好的差事丢了怪可惜的。”   赵清河道:“也没什么,以后再寻就是。”   胡氏又道:“你们刚盖完房,手头紧,去府城花销太大了。”她手头倒是有些钱,可是若是他们跟着去府城,这一路上,两人肯定不会花她的钱。   赵清河笑着答道:“娘不用替我们担心,这些日子我抄书挣了点钱,再说了,眼下天寒地冻的,上路不方便,不如咱们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好了再上路,到时候,家里的一切也安排妥当了。”   众人都赞同赵清河的意见,也觉得等明年开春后再去府城比较合适。   众人正在说话间,张耀祖回来了。他见家里聚了这么多,不由得一脸惊讶:“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把你们都给吹来了?”   张小草快言快语:“是娘捎话叫我们来商量去府城看弟弟的事。”   张耀祖不由得一怔,他不满地看了胡氏一眼,面色微微一沉:“我咋不知道你们要去府城?你没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胡氏道:“这不正在商量嘛。”   潘云博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说道:“是呀,爹,娘叫我们大家过来就是想一起商量商量。最后去不去还是得看爹的。”   张耀祖听到大女婿的话,面色才稍有缓和。不对,对于要去府城这件事,张耀祖想也没想就说道:“府城那么远,盘缠太费,都别去了。那个不听话的小子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他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赵清河开口道:“爹,你老就别生小北的气了。其实我觉得他在府城挺好的,咱们这儿毕竟是个小地方,小北在这儿有志难伸,有才难展,他到了府城,说不定事业、学业都大有进展,三年后的乡试肯定能中,到时候,不说你老脸上有光,咱们整个张家,整个村子面上都有光彩。”   赵清河的这番话,张耀祖倒是极爱听。他点头道:“要是三年后他能中举就好了,别像这次似的,灰溜溜地回来。”   胡氏觉得这话颇为刺耳,正待反唇相讥,却被大女儿二女儿连连使眼色,她瞬间反应过来,这个节骨眼上激怒张耀祖是不对的,若是他执意反对她去找儿子,事情也不好收场。   胡氏只好压着火,尽量好声好气地跟张耀祖商量道:“当家的,你看这样行不?我跟清河小枝一起去府城找小北,若是府城谋生容易,我们就在那儿找点活干,够吃住就行。要是谋生不容易,我们就一起回来。”   张耀祖反问道:“那家里怎么办?”   胡氏笑道:“家里不还有你吗?”   张耀祖十分不情愿。胡氏也不再多说,一会儿,她好好去跟公公商量,一牵扯到孙子前途的事,公公肯定会点头答应,到时他若一答应,张耀祖是不答应也得答应。就算现在不答应,她有的是时间磨他。   胡氏去请示老张头,果然不出他所料,老张头一想到孙子在府城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立即就同意了。毕竟,自从张小宝离家出走,张小北就成了张家唯一的希望。老张头自是把他看得无比重要,甚至连儿子都得靠边站。   老张头还十分痛快地说道:“你们尽管去,家里头还有我呢,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   胡氏笑道:“还是爹最深明大义。”   胡氏征得公公的同意后,便也不怕张耀祖闹别扭了。   众人商量后,他们明年收完麦子就去府城。这说着说着就快过后了,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   张小北跟家里写完信后,迟迟不见回信,起初他有些焦急,不过,仔细一想古代的交通,他便也释然了。这信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好几个月,急也没用。   他安下心来继续忙着清远书坊的事,现在书吧和租书屋已经步入正轨,不说卖书,单就租书和书吧每月的收入就不少,再加上三五不时的文会,诗会在书坊举行。清远书坊的名气越来越大,张小北的名声也在小圈子里逐渐传开。这期间,钱掌柜又给他涨了两次薪水。不久,张小北又建议书坊开始自己印书,卖一些其他书坊没有的书。其实清远书坊以前也自己印书,但因为生意一般就停掉了。但张小北目光独到,又会营销,书坊每印一本书,就能在府城小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书卖得极快。   连续卖了两套畅销书后,张小北自觉有了底气,便跟钱掌柜提出分红事项。他说我上有七十岁的爷爷和老父亲老母,另外还要攒钱买房娶妻,府城米珠薪桂,居此大不易,我这点薪水不行啊,请掌柜的涨薪水。而且他还提出新的薪水标准,即他拿一部分底薪加提成,提成不算一楼的买卖,只算书吧和印书这两块,他只拿两成半分红。钱掌柜有些肉疼,但是他也知道,张小北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名气不小,有不少书坊掌柜都想挖他过去,若是他给的钱不够,张小北就有可能到别家去。   钱掌柜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张小北的要求。不过,他也砍了价,只给张小北两成分红。张小北痛快答应,本来,那半成他就是特意留给对方砍的。   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又能愉快地合作玩耍了。   有了分红,张小北工作愈发卖力。清远书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他的薪水也越来越丰厚。   眼看年关将近,他给寻音买了两套冬衣,另外,他还给家里的娘亲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置办了冬衣,再捎了些银子,一起交给镖局让他们送回家去。   刚把东西送出去不久,他终于接到了家人的来信。   信是赵清河写的,两个月前就寄出来了。信中说,他们三人准备五月中旬开始上路来府城看他。   张小北一想到娘、二姐还有赵清河都一起看他,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他赶紧回家告诉寻音这个好消息。   寻音既高兴又有些难为情。她说等到他们来的时候,她得提前搬出去。   张小北本想说不用这样,但转念一想,他们未婚就住在一起,以前没人认识他们就罢了,现在家里人要来了,对寻音的名声确实不大好。   他想了想,就让寻音住到以前租住院子的邻居家,即王世虎的心上人家里。话说,那个姑娘也够痴情的,到现在还是时不时地问及王世虎。有时,她还在寻音面前骂王世虎这个负心汉。王世虎不知是因为挨骂还是得了风寒,反正这几天是连连打喷嚏。   马上要过年了,他便跟家里人说了一声,提了礼物去张家拜年。尽管张小北不在,但与情与理,他也得去看望他的父母。   胡氏热情地招待了王世虎,王世虎在张家吃完饭,又被赵清河赵清海兄弟轮流请。   饭桌上,赵清河顺便吐露了明年要去府城的事。   王世虎一听到府城,突然想起了那段旖旎温馨的时光,那个白白胖胖,身材极好的西邻姑娘。半年没见,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王世虎定定心神,突然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第105章 成亲   寻音搬走后, 张小北一个人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在, 他每日过得忙碌充实, 也没多少时间想旁的。   光是清远书坊的事就够他忙的,回家后还要挑灯夜读,毕竟三年后他还要参加乡试, 挣钱很重要, 但考试更重要。鉴于上次的教训,他还不能光读书, 还要锻炼身体。   为了锻炼身体,张小北也是绞尽了脑汁。他的时间有限,很少有大块时间用来专门锻炼,于是,他便走路去书坊,晚上回家也是走着回。天气好时还好说,待到寒冬腊月, 在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着走路可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为了磨练自己, 张小北硬是咬牙挺了过来。寻音为了让他锻炼身体, 还特意给他在院绑了一个沙袋练拳, 又教了他一套简单的拳法, 张小北学了一阵, 也练得像模像样。现在,他自觉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走起路来身轻似燕, 也很少生病。   张小北每日精心计算着时间,不敢浪费一分一秒。读书、健身、工作样样不拉。   转眼间,时间已过去半年。   这半年来,张小北主持的书坊工作是蒸蒸日上,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张小北的荷包也越来越鼓。而寻音早已换了份工作,喜欢王世虎的那位姑娘家里开了小吃食,寻音被挖去在她家帮忙,她也是如鱼得水。张小北也终于知道了这位姑娘的闺名——陆若梅,小名胖梅。她是一个正宗的吃货,一说到美食就两眼发光,确实跟王世虎很配。张小北觉得特别怀念王世虎,娘和赵清河他们要来,他很快就能见着,至于王世虎,他至少要两年后才能见着。   张小北没想到,他刚想到王世虎,没隔几天就见到了他。王世虎陪着胡氏、小枝和赵清河一起来府城了。   众人相见分外激动,尤其是胡氏,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说:“怎么瘦了那么多?”   张小北也十分激动,他拉着娘亲说道:“娘,你这一路肯定累坏了,我去烧热水,你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吃完饭后,咱们再好好说话。”   张小北赶紧去张罗烧水,做饭,王世虎和赵清河他们都不是外人,大家一齐动手,有人烧水有人做饭,张小北又出门买了馒头包子和熟食,大家围坐着简单吃了晚饭。   众人轮流去洗漱,一切收拾完毕,才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胡氏先跟张小北说了家里的情况,不出他所料,家里一切都还是那样,他爹近半年来,略有收敛,好在有爷爷镇着,没出什么事。大姐家里自不用说,生意红红火火,只是因为生意太好,招来了同行妒忌,出了一点岔子,还好被潘掌柜给分解了,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外甥女盼盼,现在已经会说话了。   胡氏提及这个外孙女,满脸都是笑意:“这孩子现在长开了,白白胖胖的,大眼睛黑黑亮亮的,小嘴巴红嘟都的,谁见了谁夸,谁见着都争着抱。潘掌柜疼她疼得不得了。天天没事就抱着在街上转悠。”   张小北道:“可惜我不在家,不然也能听到她叫舅舅了。”   胡氏叹息道:“就是呀。”   张小北又问及家里其他人的情况,得知二伯一家也是越过越好,小枝泼辣能干,又有赵清海帮忙,这两人顶门立户可比二伯夫妻俩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他们的新房子也盖好了,新家就在赵清河家旁边。一栋大院子,正房厢房都有。二伯父平常养猪养鸭,二伯母的病情也好转不多。而小叶,他们来的时候已怀有身孕。赵清海乐得合不拢嘴,天天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至于大伯一家,不提也罢。他们家的闺女都已经嫁了出去,因为娘家对她们不怎么好,嫁人的时候又死命要彩礼,她们在婆家过得也不十分顺心,对于爹娘心里也充满怨气。平常很少回娘家来。大伯夫妻俩有时想到闺女家打打秋风,但他们的亲家可不是省油的灯,言里言外地挤兑讽刺他们,两人碰了一鼻子灰,渐渐地也就不再去了。他们眼看着二房三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是罗氏已死,小宝又不在家,老张头也不再忍他们,两人纵然不甘心,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张小北对大伯一家唯一的指望就是别惹事就好。   大家久别重逢,一说起话来就刹不住,最后还是张小北硬他们去歇息才作罢。   还好他租的房子大,来了这么多也勉强够住。   胡氏住一间,赵清河和小枝住一间,王世虎就跟张小北挤一起。   王世虎虽然十分兴奋,有许多话要跟张小北说,但是他也累呀,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还好,张小北的适应能力变强了,他的呼噜也影响不了他的睡眠。   次日,寻音闻讯也来拜见胡氏。胡氏在信里已经知悉儿子已经找到寻音了,见到了也不惊讶。她拉着寻音问了许多话。胡氏越跟寻音接触,越觉得这孩子其实挺聪明的,不知为啥,当初在村里,大伙怎么就觉得她很傻呢?可能是她在黑家束手束脚,不敢言语,只能闷声不响干活的缘故吧。   张小北趁机向胡氏提起两人的婚事。   胡氏见儿子心意已决,又想着寻音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这么耽搁人家,便点头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觉得好,娘没什么好说的。”随即,她又迟疑道:“只是咱们在这儿就把你们的亲事办了,会不会太简陋了。亲戚朋友也没法请。”   张小北道:“就在这里办吧,以后等回乡,再补办一场。虽然说别的亲戚不能来,但娘和姐姐在就够了,只是可惜了,大姐不在。”   胡氏见儿子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过了两天,胡氏由小枝他们陪着,去首饰铺里打了几样首饰,又给寻音买了布料做几身新衣裳,算是下了聘礼。   寻音没有娘家,陆家愿意让她从他们家出嫁。而陆若梅也终于见到了王世虎。两人是两眼汪汪,据说,陆若梅举起她的胖拳头狠狠捶了王世虎一顿。从这以后,王世虎就留在陆家当小工。两个人的体重蹭蹭地上涨,两个圆润白胖的人走在一起,竟也成了街上的一道风景。   在这年的八月,张小北和寻音在母亲、姐姐、姐夫以及好朋友的见证下举行了简单而又不失隆重的婚礼。   现在,他和寻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由于两人早就熟识,婚前婚后区别并不大,日子过得温馨平淡。她跟胡氏和小枝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张小北起初本来有些担心娘会不服水土,但发现,她的适应能力其实很强,再加上有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在身边,她每天过得都很开心。不过,她毕竟是个闲不住的人,没过多久,就跟张小北提出要干点什么。   张小北也知道母亲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强行叫她在家歇着,也不利她的身心健康。他便说道:“娘,养家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就随便找点喜欢的事做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胡氏能做的也有限。这是在府城,种菜、养猪养鸭肯定是不成了,剩下的,只能做些吃食了。   张小北听说娘想做吃食,倒也没反对。他出面帮忙找了一个小店面,就在清远书坊对面,有什么事他也能照应。   胡氏看了十分欢喜,但她又有些担忧:“小北,你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在你对面做小生意,会不会让你面子上不好看?”   张小北无奈地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的。而且,我读书就是靠着娘和姐姐们做小生意供出来的,又怎么会觉得伤面子?”   胡氏听到儿子这话,也就放心了。当下便指挥众人去收拾、修葺店面,她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后就带着女儿儿媳开店了。   店里主卖馄饨面条,搭卖凉菜卤蛋。价格适中,味道又很地道,再加上有张小北帮着宣传打广告。这家小店的生意十分不错。   那些来书坊买书看书的客人,常常会顺便拐进去吃碗面或馄饨。   有时,那些在书吧聚会的文人饿了还会叫碗面在书坊吃。渐渐地,张氏小吃店的名声越来越来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光阴。   小枝在店里给胡氏帮忙,赵清河也找了份活计干。王世虎跟陆若梅是难舍难分,眼看着好事将近。大家的日子各自上了轨道。   而张小北离来年的乡试也越来越近了。   最后一年,他推掉了很多差事,开始收心读书。 第106章 第二次乡试   一年后。   三年一度的乡试又到了。   张小北作为二战的老考生, 是早就开始准备。   这一年来, 他专心读书, 积极参加各种有质量的文会, 同时积极锻炼身体,苦学六天休息一天,休息时就带着家人朋友在府城附近登山游玩。在他有意识的锻炼下, 他的身体素质跟三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考试前一个月,胡氏就开始给儿子准备各种考试需要的物事, 她还抽空去了东郊的、西郊的寺庙, 烧香拜佛,祈祷儿子这次要顺顺利利。还特意去抽了签, 签是上上签, 可把她高兴坏了。张小北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阻止母亲去搞这些封建迷信,老人家无非是图个心安而已。   到了八月初九那天, 张小北跟三年前一样, 提着沉甸甸的考篮进了场。   入场时照例是要检查浮票, 按照上面描述的身高、长相一一对照。轮到张小北时,对照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毕竟三年了, 张小北的长相、身高多少起了些变化。比如, 他长高了一些,也变壮了,肤色也变深了。好在, 检查的人只是多耽搁一会儿,他倒也顺利通过了。浮票检查完毕,后面就是严格的搜身。衣服、帽子、鞋袜甚至头发都要检查。还别说,他们还真在某个考生的亵裤里搜出了夹带。那个考生吓得双腿直颤,当下就被士兵拉出了考场。其他考生也受到了波及,吓得不知所措。   现场有士兵严肃地喊话,请那些带夹带的人好自为之,否则一旦搜到必将重重惩罚。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张小北注意到有人脸色微变,有人坦坦荡荡,有人面带犹豫,最后有几人悄悄离场不知去干什么去了。   张小北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走,考试作弊,这事风险太大,反正他做好心理准备,一次不中,再考,三次四次不中,就认命吧,另谋出路便是,也不能死磕到底。   但搜查出夹带这事,还是影响到了张小北,因为搜查比方才更严格了。而且又等于重新搜查了一遍,不仅如此,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被摸裆了。这实在有辱斯文。   搜完身,检查完考篮后,已浪费了好长一段时间。   张小北提着篮子,寻找自己的考棚。无奈地发现,他比三年前还倒霉。这间考棚离茅厕很近。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吗?   张小北不停地自我安慰道:“我已今非昔比,我坚不可催。”   安慰完毕,张小北快速地把地面打扫干净,把两块木板上的灰尘擦试掉,再把各种物事归置好,趁着现在还没有人入厕,赶紧吃饭吧。   于是,当别的考生正在平复心情,忐忑不安时,张小北却在做饭,用小炉子煮了鸡蛋青菜面,面是娘亲自己擀的,晾干了装进油纸里。直接拿来住,再卧个鸡蛋,添把洗好的青菜,滴几滴香油醋,吃起来真香。张小北吃得满头大汗,吃饱喝足,收拾完毕,他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静等发卷。   不多时,卷子发下来,张小北拿来一看,题目跟三年前稍有不同,依旧是四书里的题目,有两道是正常出题,一道是有些难度,还有经义四道,五言诗一首。   由于已经经过一遭,张小北比上次气定神闲许多。   他认真地审完题目,然后开始打腹稿,打完腹稿,先在草稿上写一遍。最后一遍是誊抄。他没等到最后再誊抄,而是做一题毕一题。这样以免最后有什么意外,来不及誊抄。   一上午的时间他写了三道题,中午的时候,他拿了牌子出了趟茅厕,地方还是那么胖,味道还是那么销魂,但是心境不同了,他是面不改色地进去,再若无其事地出来吃了顿饭,午休了一两刻钟,醒来继续做题。下午又做了两道题目。第一天就这么过去。晚上的时候,有人挑灯夜战,有时呼呼大睡。   张小北选择呼呼大睡,考场有三宝,脚臭、呼噜、梦话。   但这些已经影响不了他了。他蜷缩在木板上,用衣服把头脚包得严严实实,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跟第一天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张小北的伙食不同,第一天吃面吃包子,第二天,他煮了青菜肉粥。他也挺佩服自己的,就在茅厕旁边,闻着各种一言难尽的味道,他能若无其事地吃了两碗粥,丝毫不受影响,这在以前简直难以想像。可见,人的适应能力有多强。不光他自己佩服自己,他对面的那个考生也是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自己。张小北对他微微一笑,继续做题。   第一场很快就过去了,张小北顺利交卷,身体也没发生任何不适。吃得香睡得着,头脑很精神。   八月十二是第二场。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夜里下起了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一下雨,天气陡然变凉,考场又不让带被子,他们只能用衣服御寒,有些身体不好的考生就着了凉。张小北也有些鼻塞,不过还好,尚能忍受。他赶紧吞了一粒提前准备的丸药,继续埋头做题。   第二场的第三天,就有考生因体力不支被抬到了休息室,唉,跟他三年前的命运一样。张小北除了惋惜也没别的情绪了,希望这些考生吸取教训,好好锻炼身体吧。   第二场考试结束,大家都在过道里走动,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张小北对面的考生终于忍不住问他:“兄台,你是如何做到在臭号也能吃饭吃那么香的?”   张小北看了一眼,这位精神不济、面容凹陷的倒霉考生,微微一笑,道:“无他,都是练的。”那人叹息一声,也没再接着问下去。   八月十五是第三场考试。张小北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自然不如前两场,感冒也有些加重,鼻塞更加严重,而且嗓子还有些疼。不过,还好,他尚能支撑下去。   第三场的题目,张小北顺利地做完了。只是做完了,至于结果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最后三天最为难熬,一是带来的食物已经吃差不多了,二是身体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脑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往往,大家第一天进来时,有不少还是斯文书生,翩翩公子,到了最后一天,都变成了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双目无神的流浪汉模样,只有极少数人还能勉强维持着风度。   最后一场考完后,大家都涌出考棚,焦急地等待士兵开门。   张小北终于见到了陈复,确切地说是,是陈复先认出了他。张小北没认出陈复,真的不能怪他,这家伙跟三年前相比,简直大变样。以前他是清瘦白皙,现在倒好,又黑又壮,有点像农夫模样。张小北一问,不由得惊讶地张大张嘴巴,原来这厮近三年来并不在府城,因为府城生活不易,他去了城外三十里的村子租房住,结果就认识了房东的女儿,那房东家境殷实,非常喜欢读书人,就有意跟陈复结亲,陈复见他女儿人也不错,于是就答应了。陈复成亲后,并没有一心一意读书,他时常跟着岳父和大舅子下田干活,粪池里的粪都是他挑的。这使得他在岳父家的名声很好。   张小北明白,这家伙是在有意锻炼自己。唉,想想他们这些读书人实在太不容易了。还好大家终于挺过来了。还好,听说会试和殿试的环境就好多了。   陈复说完自己的那些事,微笑着问道:“张贤弟,你这几年过得如何?”   张小北把自己的经历简要叙述一遍。   当陈复听说张小北在清远书坊当副掌柜时,不由得一脸惊讶:“原来,众学子口中时常提及的人就是贤弟,惭愧惭愧,我竟今日才得知。”   张小北谦虚地说道:“那不过是众人抬爱,实在愧不敢当。”   陈复笑道:“不要谦虚了。贤弟使得清远书坊从一个无名书坊变成如今的地位,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过,说来奇怪,我也常去清远书坊,怎么就没遇见你呢?”   张小北一问才知道,原来陈复是近一年才去书坊,而他这一年为了专心读书,几乎很少去书坊了。怪不得两人没有碰上。   陈复朗声笑道:“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好事多磨了。”   两人交换了住址,说好以后有空常走动。   这时候,士兵开始开锁。众考生排成几队,陆续出考棚。   陈复这才问张小北这次考得如何?   张小北道:“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接下来就是等结果了。”   陈复点头:“我也是如此。”   两个相视一笑,离开了考棚,去场外寻找各自的家人朋友去了。   场外,胡氏、寻音、张小枝、赵清河还有王世虎和陆若梅他们都站在那儿一脸焦急地等待着。众人一见到张小北出来,便激动地朝他招手示意。张小北快步迎上去。 第107章 中举   胡氏第一个冲上来, 把张小北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越看越心疼, 瞧瞧这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模样, 越看越是心疼,以前她也听说过考试的事,但听说跟亲眼看到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胡氏擦擦眼眶, 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张小北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大家都这样。”   赵清河和王世虎也上前问张小北考得如何, 张小北笑着说道:“还行,比上次好多了。”   王世虎也笑道:“小北,只要你的身体能支撑下去, 肯定能中。”   众人都问完话, 寻音才得以有空上前跟张小北说话。   她温声说道:“我赶紧回家给你烧水,你好好洗个澡, 睡一觉, 对了,你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 我好准备。”   张小北冲她笑道:“我想喝面汤。”   “好,回家我给你做。”   大家说说笑笑往家走去,一回到家,张小北便扑在床上不想起来,直到寻音把洗澡水烧好,胡氏帮他把换洗衣裳拿好, 叫了两遍,他才迷迷糊糊地起来去洗澡,没办法,他实在太困了。虽然他这次支撑到最后,但最后几天也是勉力强撑。   张小北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吃了一碗鸡汤面片,然后跟大家打声招呼,回屋倒头就睡。大家都知道他这会儿太累,谁也没打扰他,连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张小北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黄昏才醒来。   大家见他醒来,立即围上来说话。   胡氏说道:“小北,你明天去苏府拜访拜访吧,好歹跟苏大人说一声。”   这苏大人就是苏师娘的叔叔,跟胡氏他们差不多时间到的府城,后来张小北和寻音成亲后还去拜见了一回。这苏大人先前做过几年官,因身体不好,致仕在家养病。他为人谦和宽厚,颇有长者之风。张小北也算是投缘。   张小北喝了一口茶,点头道:“好的,娘。我明天就去。”   次日,张小北去苏府拜访,谁知,苏大人去访友了,张小北在苏家略坐一会儿便打道回府。   之后几天,先是陈复来邀请他去参加文会,又有他在府城新结识的文友邀请游山玩水。张小北有选择性地参加了几场聚会。像诗会文会郊游他都愿意参加,至于那些喝花酒、逛青楼的活动,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一概拒绝。   半月光景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八月底,出榜的日子到了。   众学子不由得焦躁起来,张小北也是心情忐忑,焦躁不安。他已经是二战了,万一这次再考不过怎么办?越想他的心态越失衡,他不由自主地双眉紧皱,甚至晚上开始失眠。他的焦躁连大家都感觉到了。   胡氏不知道如何安慰儿子,只好说道:“小北,你能考中秀才,娘就知足了,咱考不上也没关系,咱们一家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胡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现在儿子已经是秀才了,又娶了媳妇,家里吃喝不愁,再加上她亲眼看到考试的艰难,现在觉得就算儿子真的考不中,她也没什么。   寻音也说道:“小北,我觉得你能考上,不过就算考不过也没事。”   王世虎和赵清河没有多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多想了,你一定能考中的。”   张小北深呼吸一口,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他已经尽了人事,至于考中于否,那就看天命吧。   这天,张小北正在清远书坊二楼忙碌着,忽听见楼下有锣响。   张小北站在二楼往下看,就见街上飞奔过来三四匹马,马上有人大声喊道:“贵坊张老爷高中了,快请老爷出来!”   书坊的伙计先是惊诧,接着扯开嗓门大声喊道:“副掌柜中了,中了——”   “我们副掌柜中了举人了。”   伙计们奔走相告。   书坊里的客人也受了感染,大声恭贺张小北。   张小北被众人簇拥着下楼,当他看到报录人,接到报贴,才确信自己是真的考中了,他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件大喜事也惊动了钱掌柜和对面的胡氏寻音等人。她们连店铺都顾不上了,带着围裙就跑出来了。   钱掌柜满脸带笑地招待报录人,又吩咐孙明小路他们去准备赏钱。   这个时候张小北才渐渐恢复正常,赶紧去拿了赏钱给报录人。   胡氏一脸激动地抓住张小北的手,喜极而泣道:“好儿子,你真给娘长脸。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张小北一边给胡氏擦眼泪一边说道:“娘,我不苦,你和姐姐们供我念书才苦。”   胡氏又哭又笑:“娘一点都不苦。”   有不少人这才知道原来对面开面馆的竟是举人老爷的亲娘,有不少人都挺钦佩胡氏,纷纷向胡氏贺喜道:“胡大娘,恭喜恭喜。”   胡氏擦干眼泪,大声说道:“多谢各位,今天为了庆祝我儿高中,小店请大家免费吃面,供应一百碗。”   大家一阵欢呼。   胡氏说到做到,张小北钱掌柜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店去招呼客人了。紧接着,街坊邻居都纷纷提了酒菜米面来庆祝,还有不少妇人来给胡氏帮忙。   张小北先在清远书坊请人吃了茶点,给伙计发了赏钱,又回到面馆跟众人应酬一番,还被人灌了几杯酒,如此这般闹到天色将黑,他们才一起回家去。   胡氏也被邻居们灌了几杯酒,她今晚兴致颇高,拉着众人说个不住:“你们说张家村的人要是知道了,得多羡慕我?清河,你赶紧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他们。”   赵清河笑道:“娘,写信回去至少得两月,我觉得中举这么大的事,县里肯定去告知咱们家里。”   胡氏道:“县里派人告诉呀?那更好了。”   自从张小北中举之后,他们租住的那个偏僻的小院客人就没怎么断过,先前不熟的邻居熟了起来,同年、同乡都拿着帖子来拜会,诗会文会的邀约不断。   张小北仍跟以前一样,选择性地交往,选择性地去参加文会。   清远书坊也因为张小北的缘故,名气更大。更多的人慕名而来。书坊的生意是前所未有的好,因为太忙碌,钱掌柜不得不多招了几个伙计。原来的孙明小路甚至大秦小秦都成了管事。至于大秦小秦,原先曾跟张小北不睦,如今对他也是心服口服,张小北也没跟他们计较,该怎么对待还是怎么对待,这也让两人愈发敬服。   他们在府城是热闹非凡,此时的张家村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几日前,张小北家就得了喜报。   老张头高兴得差点晕倒在地,至于张耀祖,则是一个劲地站在那儿傻笑不已,最后还是张小叶和赵清海过来帮着招待报喜人。   张耀祖恢复正常后,拉着大家反复地说道:“我儿子以后就是官老爷了。我们张家要改换门庭了,哈哈。”   众乡邻都一起恭维道:“是呀是呀,张三哥,不,以后该叫你老太爷了,以后你们家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亲。”   张耀祖道:“不会的,做人哪能忘本。”   也有人趁机问道:“那张三哥,以后有啥事是不是都能找你帮忙?”   张耀祖正待回答,张小叶笑着说道:“我弟只是刚考中个举人而已,又不能手眼通天。咋能什么事都能帮?”   赵清海跟小叶使了个眼色,起身说道:“三叔今天高兴过头了,我扶他进去躺会儿。”   待到众乡亲都散去,赵清海和张小叶张小多他们坐一起商量这件事。   赵清海道:“小北中了举,本来是好事,可是看三叔这架式,我实在怕他高兴过头,做了什么糊涂事。不如咱们写封信告诉小北和三婶。”   张小叶道:“我看这信应该写。”说着她对妹妹张小多道:“小多,你识字,你来写。”   张小多点头:“写就写。”   府城。   近日张小北也在考虑究竟是回乡还是留在府城。   他倒想留在府城,但是胡氏有些想家,府城虽好,但毕竟比不上老家。而且家中还有小花这个未出嫁的闺女,再加上张耀祖那个糊涂蛋,她多少总有些不放心。   至于赵清河,他跟张小北一样,想留在府城,毕竟这里生活更方便,文风兴盛,书坊众多,来府城两年他长了不少见识。可是小枝怀孕了,她虽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来,她也想回家。   张小北又去拜见苏大人,苏大人问张小北是打算继续读书三年后备考,还是想做些别的。   张小北想起寻音的事情,便说道:“我还是先帮内人寻亲吧。”   张小北最终决定,先送娘他们三人到阳郡。然后他再带着寻音从铁马渡开始找起,一路沿着钱江寻找,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第108章 认亲(一)   张小北把这个决定告诉家人, 胡氏还以为儿子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呢, 听他如此打算, 心里多少有些惆怅。不过他们要去找寻音的父母,倒也不好阻拦。   赵清河问张小北:“中举之后便有了为官的资格, 或是授以知县、学正或是回县里当教谕。若有机会, 你何不去历练历练?”   张小北道:“苏大人也跟我提过, 只是举人为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补缺的人那么多, 我区区一个举人,在官场又人人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轮到我。再者,就算轮到我, 估计也是没人去的下县、偏僻之地。不过, 我准备上报上去, 看何是能轮到我。”   张小北想到的是,他考举人用了六年,再往上考难度越大,历代学子中,二十六七岁能考中进士就算是天份好的了, 还有很多人往往要到三十多, 四十多岁才考中, 还有不少人举子只是止步于举人。他得做好心理准备。若是屡试不中,他总得谋个职业。   张小北一行人要回乡,王世虎却十分犹豫踟蹰。他倒是想留在府城, 可是他又是家中独子,早晚得回去。然而,陆若梅也是家中独女,她家人虽没说一定要她招婿,但明显不希望她远嫁。陆若梅也是十分煎熬,据说最近都瘦了好几斤。   王世虎来找张小北和赵清河商量。   两人也是十分为难,只说叫他自己做决定。   思来想去,王世虎决定写一封信叫自己的父母来府城看看。他说,他爹娘也没出过远门,正好叫他们来逛逛。为表孝心,他还把自己攒下来的钱都交给胡氏,叫她捎给爹娘。至于胡氏经营的那家小面馆则被陆若梅和王世虎接手。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乡,张小北去找房东退房,还要跟钱掌柜辞行。钱掌柜十分不舍这个得力干将,不过,张小北已经是举人,也不可能再在书坊呆下去。这几年来,两人合作默契,把清远书坊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书坊打造成府城很有名头的书坊,这个功绩可以让钱掌柜说一辈子了。当然,他觉得自己最值得称道的还是看人的能力。   钱掌柜把工钱分红结算好,另外还多给了一笔。临走时又请了张小北吃了一顿饭。   张小北也分别请钱掌柜和书坊的伙计吃了一顿散伙饭,众伙计合伙送了一份礼物给张小北。张小北见都是些本地的土产,便欣然接受。   待一切收拾妥当,张小北便告别众人,带着家人启程归乡。   由于小枝身怀有孕,不能太颠簸,张小北选的是水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是傍着镖局的大船而行。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十来天后,便到了水竹县地界。这里就是三年前他们回乡时遇险的地方,张小北一看到这个地方,各种回忆一齐涌上心头,不由得心有余悸。   还好,一切顺利。三年前的悲剧并没有重演。   这日,船队行在江面,忽然船只停了下来。张小北一怔,赶紧唤来伙计问怎么回事。伙计说他们总镖头看到了熟人的船,全停下来打个招呼,并没有什么事。张小北一听这才放心。   不成想,不多时,那伙计又笑嘻嘻地过来了,对张小北恭敬地道:“小的给张老爷道喜了。我们总镖头的这位熟人是水竹县衙门的一个师爷,这次他是跟着县尊老爷一起回京述职,总镖头上去打招呼时,正好县尊老爷也知道了,便招他过去说话,我们总镖头就提及船上还有一位新科举人。县尊老爷听了大感兴趣,就来招老爷过去闲叙。一会儿总镖头和那位师爷来请老爷,小的先来报个喜。”张小北笑着打赏了他,然后回到舱房去换身衣裳。   胡氏听到儿子要被知县老爷招见,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寻音在旁边道:“水竹县知县,我们三年前是不是见过他?”   张小北道:“我当时去过县衙,不过没见到他。”   寻音笑着说道:“你没见过,我见了。他当时看见我,目光有些古怪,不过,我当时一心想着寻你,也没多做停留,拿了钱就跑了。”   张小北微微一蹙眉道:“也有可能他见多识广,认出你是女扮男装了。”   寻音点头:“我猜也是。”   他们正说话间,就听到舱房外有人敲门。   寻音赶紧帮张小北整好衣裳,张小北出来迎接。见总镖头和一位外表儒雅的中年男人联袂而来。   总镖头给张小北引荐这位江师爷,二个客套一番。江师爷便说县尊大人请张小北去船上一叙。   这位前水竹县知县姓白,名应如,今年在水竹县任上期满。   白知县约四十来岁,身形微胖,笑容和煦,官威倒是不重。   他问了张小北籍贯哪里,年纪几何等等,张小北一一作答。   张小北想到三年前的事情,便笑着说道:“晚生说来也和大人有缘,三年前,晚生落第归乡,船只经过水竹县被一帮劫匪打劫,晚生和同伴落入江中,后来侥幸得救,便去县衙报案,晚生靠着提供劫匪线索,得了一笔赏银,才得以顺利回乡。”   白知县微微讶然,说道:“原来如此。这倒真是有缘。”   一旁的江师爷便将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张小北,原来三个月后,劫船之事便破案了。劫匪所劫财物也多半寻回,有些物归原主,有些直到现在还没人认领。   而白知县想到三年前的事多少还有些遗憾,他遗憾的不是案子的事,而是旁的事。那日,他明明看到了一个人长得酷似陈将军的年轻男子,待回过神来去寻,不料却杳无踪迹。不然,他也能借此事攀上陈将军。可惜呀,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突然,白知县心念一闪,张小北也是坐那趟船,两人既然同船,说不定还认识呢。他以目示意江师爷,江师爷转身回了舱房,不多时,他拿出一幅画,在张小北面前展开,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张相公三年前在被劫的船只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张小北盯着画像,不由得怔住了。这、这不是寻音的画像吗?当然,这画像是个男人,比寻音更英气威武,但确确实实有五六分相像。   难道是……   张小北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   白知县本来就是抱着随意一问的心态询问张小北的,见他半晌没说话,便知道肯定是不认得。他挥挥手,示意江师爷把画收起来。   张小北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大人,这画上的人,晚生认得。”   “什么?你认得?”白知县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开始卡文了,这一章写了一下午。 第109章 认亲(二)   白知县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随便一问, 他没料到张小北真认得, 不过, 他说完这番话, 又觉得自己方才略微有些失态, 不合他的身份,旋即他又恢复平静,用淡然的声音问道:“真是天缘凑巧, 本县没想到你竟然认得这画上的人。”   张小北这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镇定地反问道:“敢问大人寻这人所为何事?”   白知县倒没有和盘托出, 只是说道:“画像上的这个人与本县的一位故人有些渊源。”白知县又问张小北, 此人在何处, 她与张小北是何种关系。   张小北想了想, 觉得也没必要隐瞒,因此就实话实说:“禀大人, 此人是晚生的内人。”   白知县和江师爷心下都知了一惊,白知县打量了一会儿张小北, 面带微笑道:“真是太巧了,图南, 你这回去将夫人请来, 本县有些事要当面请教。”白知县对张小北的称呼都变了, 变成亲切地叫他的字。   张小北心里正为寻音高兴, 也没做细想。他当下便跟众人告别,转身回船去叫寻音出来。   张小北回到船上,胡氏赶紧上前问, 县太爷都跟他说些什么了,又担心他的表现够不够好。   张小北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娘,我表现得好。”接着,他看着寻音道:“寻音,我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有爹娘的消息的了。”   胡氏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追问道:“小北,真的假的,寻音的爹娘还真有消息了?”   张小北笑着点点头。   寻音闻言不由得怔住了,呆立不语。张小北笑道:“你这天天盼日日想的,怎么到临头了,变成呆瓜了。快去快身见客的衣裳,白大人有话要问你。”   胡氏这时也猛然反应过来,也赶紧催促寻音去换衣裳。   寻音抖着唇,颤声问道:“相公,你不是在逗我开心吧?”   张小北一脸无奈:“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寻你开心。——快点跟我来。白大人还在等着呢。”寻音这才相信是真的。   张小北牵着寻音的手进了舱房,趁着她换衣裳的时候,把事情的经过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三年前你去水竹县衙领赏钱时,白知县就觉得你长得像陈将军,等他反应过来,你却离开了,他赶紧带人去追赶,没想到却阴差阳错,与你错过了。真是天意弄人。要是当时你走慢一步,说不定三年前就与岳父大人相认了。”   寻音悄悄地擦擦眼泪,说道:“我只希望这次是真的。”   张小北道:“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对了,你爹娘留的东西你还带着吧?都带上。”   寻音重重地点点头,她摩挲着脖子上的那块玉佩,还有贴身带着的那半卷书,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寻音换好衣裳,张小北就带着她出了舱房,两人在船工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翻到白知县所坐的大船上。白知县带着江师爷已在甲板上候着。   他打量了几眼寻音,默默地点点头,没错,这人就是三年前他见过的那个。这长相跟陈将军年轻时真像,年纪也对得上。白知县一见到寻音,心里基本确认了,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先不露声色地询问一番再做决定。   白知县态度和蔼地问了寻音一些话,包括这些年的经历,几岁走失,流落何处等等。寻音全部如实回答,白知县暗暗和以前知道的信息一一对照,发现确实都对得上。   原来当初陈家幼女走失后,陈家全家痛不欲生。他们把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仍是一无所获。最后陈将军无奈,只好拜托诸位下放各地的官员,请他们留意打探女儿的消息,并把女儿的长相,年纪,还有身上所带的信物都做了说明。白知县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又想着借机走近陈将军,于是便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心上,想着没准有一日能用上。只是,十几年时间过去了,他也渐渐怠慢了。哪里想到时隔数年竟让他撞上了这个大运。   寻音又把随身带的两样信物呈上去。白知县查看一下,确实是陈家幼女走失时所带的信物中的两种。原来当初寻音走失时,身上还带着保命锁等等各种饰物,只不过是被人贩子贪去了。因为那个玉佩不起眼,被寻音偷偷藏了起来。   直到看到信物,白知县方动容地说道:“上天垂怜,让你们全家得以相聚。陈小姐,你不知道将军和夫人这些年来有多伤心……”   张小北和寻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寻音当年走失的真相,原来是陈将军治下甚严,他手下有一士兵醉酒调戏民女,陈将军知道后按军律狠狠地惩罚了他。不想这人便记恨在心。他知道陈将军及夫人最疼家中幼女,其他人他又无法下手,便借机接近照料孩子的下人,把寻音偷偷哄走,卖给人贩子,他并对人贩子说,他卖这孩子不为钱,只为泄愤报仇,让人贩子把孩子卖得越远越好。   张小北听罢白知县的转述,气得不行,便咬牙切齿地问那个士兵下场如何?   白知县笑道:“那个士兵早已受到应有的惩罚。”   张小北这才出了一口气。   说完这些陈年旧事,白知县又把话题转回眼前。   他说道:“这些年陈将军屡下战功,为陛下守牧边疆。只是本官听说,朝廷最近又有新的调令,至于陈将军是去东北还是西南,眼下尚无定论。你们若是跟我去京城,陈家的家眷也不在京城,留守京城老宅的只有几个旧仆,这也不妥当。若是去西北寻人,又怕你们千里迢迢地去了却扑了个空,也是不美。本官思来想去,觉得不若你们先回乡等候消息。本官这就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不日就有消息。你们看如何?”   张小北和寻音对视一眼,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一起向白大人道谢。   白知县扶住张小北,笑道:“陈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将军见到你这个佳婿必定喜欢,图南,你真是好福气呀。”   张小北道:“我们夫妇都是托了大人洪福才得以和亲人相遇。”   白知县矜持地一笑,双方又客套几句。   张小北见天色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白知县又命下人给夫妻两人送了许多物事,嘱咐了寻音几句,才让江师爷等人将他们送回船上。   他特意留下了寻音身上的半卷残书,准备连同书信一同给陈将军送去。   寻音回到船上,仍跟大梦未醒似的,觉得这一切宛如梦中。   张小北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笑而不语。   寻音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问道:“小北,你掐一下我,看我疼不疼。”   张小北可不舍得掐他,只是用力亲了她两下,寻音脸上露出羞赧的笑容,她这才真正信了。   张小北把寻音安顿好,又去找娘和赵清河他们把事情经过   说了。众人听了又是惊讶又是稀奇。   只有胡氏恍惚又不知所措地道:“黑妮竟然是将军家的女儿,那我这个婆婆……”   张小北道:“寻音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她是谁,我敢保证她肯定会和以前一样待你。”   胡氏叹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也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况且,还有叫她高兴的事,因为儿子儿媳要跟她一起回家乡了。   胡氏说道:“你说你这一回去,咱们家里得多热闹呀。”虽然,胡氏不像张耀祖那么爱炫耀,但儿子中了举不回家,她总觉得缺点什么,就跟穿了好衣裳没人看到似的。   “家里呀?”张小北感慨了一句,“我还真想大姐、小盼盼,还有清海和小叶他们了。”不过,家里不只有他喜欢的人,还有让他一言难尽的人物,比如他那个爹和大伯一家。   跟白知县告别后,他们的船只继续前行,五六日后就到了阳郡。镖局的分局就在这里,剩下的路他们就要自己走了,好在这里离成新县已经不远了。他们这一行人,一路早起晚宿,小心谨慎,总算平安到家。   张小北的回归在张家村引起了轰动,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今年的举人,还因为他带来的媳妇。张小北跟寻音在府城成亲,只跟家里来了一封简单的说了一下,这引得族里有些老人略为不满,不过,他们不满归不满,但没说什么。最为不满的是张耀祖,他自然知道儿子娶的是谁,可是他鞭长莫及,就算不同意,他又能怎样?他心里不满,再加上怕黑家人找事,因此别人问起他时,他一般就含糊过去。   但这一切随着张小北和寻音的回来再也隐瞒不住了。事实上,张小北压根也没打算继续瞒着。   村里人见张小北娶的竟然是黑大富家偷偷溜走的黑妮,私下里议论纷纷。   有的说:“原来黑妮真跟张家有关系,我以前以为黑家是瞎说八道。”   有的说:“本来黑家就是瞎说八道,我听人说了,黑妮逃到了阳郡,小北路过那里碰见她了。”   “真有这么巧?”   “这叫无巧不成书,我还听说,黑妮现在改名了,叫寻音,姓也改了,姓杨。”   还有那些眼红张家的人等着看好戏:“黑家养了黑妮准备赚笔彩礼钱,结果,钱没到手,反倒把大儿子折进去了,现在小北领着黑妮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黑家还不恨得牙痒痒。等着瞧吧,黑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有人说道:“黑家无论心里怎么恨,他们也不敢怎样,你可别忘了,小北如今可是举人老爷。”   众人莫衷一是,争论不休。   张小北没空管旁人怎么想的,他最近特别忙,先是收到了成新县知县的帖子,本县父母官下帖子来请,他自然得去。虽然这些年他历练了不少,但是面对不熟悉的官场还是有些发憷,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应酬周旋。   继县太爷之后,本县的地主乡绅也陆续上门来拜访。   张小北又只能硬着头皮应酬。天知道,他跟这些人从前都没见过面,说什么都不知道。尴尬症不停地犯,还好,有赵清河帮他撑场子,这让他轻松不少。   中间,张小北还抽空跟赵清河一起去拜访李先生,这倒是他乐意的。   李先生如今家里有一儿一女,一双儿女遗传了夫妻俩的优点,长得十分漂亮。   李先生日子过得顺心,比以前胖了些,显而易见的,性子也变得更加平和和接地气了。至于苏师娘,还跟三年前差不多。   师徒二人几年没见,自然有不少话要说。张小北简单地说了这几年的经历。   李先生听了感慨唏嘘之余,还点评了一番。例如,这件事你做得对,这件事你太莽撞了,下次要注意些;这件那件……   张小北十分认真地聆听先生的教诲。   叙完家常,李先生又问张小北今后有何打算。   说真的,张小北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自己今后到底要走哪条路。   他曾经考虑过赵清河的提议,要不要先上报礼部,说不定有机会去偏远贫穷的地方当几年知县,也好为将来进入官场积攒资历。但是这些日子,他跟白知县、江师爷还有本县知县这些人接触后发现自己并不耐烦应酬官场这一套。   张小北字斟句酌地说道:“先生,学生现在也不知道往哪条路上走,不过,我在府城的这几年,发现挺喜欢与书籍有关的事情。学生在清远书坊干得还不错。”   李先生沉吟半晌,道:“现在不清楚也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一边做事一边想吧。慢慢地就清楚了。你不想做官也行,可以去县里当教谕,将来若是能考中进士,就进翰林院或是礼部。”   张小北点头,后一条路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在张小北忙碌的这几天里,黑家人在经历着惊吓、愤怒、煎熬和矛盾的轮番折磨。张小北带着黑妮大摇大摆地回村,黑家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待把事情捋顺后,便是愤怒,好你个张小北,说什么在阳郡跟黑妮重逢,谁信你的鬼话,分明就是你当初把黑妮藏起来了。   然而,黑家人的愤怒很快就被理智压下来了。人家现在可是举人,本县的县太爷都要下帖子请他,本地有名望的乡绅地主都要上门来拜访。他们哪里敢得罪?但是这事就这么算了,他们又心有不甘?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张家一分钱没花就娶走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家的大儿子还折进去了。   就在黑家仍在煎熬不已时,他们又得知了一个消息,黑妮的父母这次是真的找到了。听说来头不小,好像是个什么将军。   这下黑家人彻底蔫了。一个举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更何况是将军?黑家人是敢怒不敢言,一家人除了干活就是龟缩不出。   张小北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也就先置之不理。   他前些天实在太忙,这几日才终于抽出空来跟大姐大姐夫一起了吃了顿饭。他去抱盼盼,谁知这家伙有些怕生,躲在父亲怀里不肯理他。   他想听到的舅舅也没听到。张小北就不信了,又是买糖又是买小玩意地哄着逗着,盼盼才终于愿意跟他亲近。   而赵清海和小叶的孩子倒是跟盼盼不一样。小家伙是个男娃,小名叫胖虎,长得虎头虎脑的,胖嘟嘟的,非常皮实,张小北亲眼见他“咚”地一声磕在桌上,然后只哭了一声,看到小多给的鸡腿就没事了。   赵清海一脸骄傲地说道:“这孩子随我,有男人气概。”   小叶白了他一眼,说道:“爱吃也随你。你瞧瞧他,才两岁多,饭量是别的孩子两倍。”   赵清海嘿嘿笑道:“能吃好,能吃是福。”   混了两天后,盼盼终于肯叫舅舅了。   张小北本来想像赵清海那样一手抱一个,结果,发现这难度太大了,盼盼还好些,胖虎实在太重了,他抱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张小北这几日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当然,若不是那个讨厌的大伯,他就更开心了。   再说张大伯,他这几年过得十分不顺心。先是老娘死了,两个弟弟和村里都对他不满,说娘的死他家有脱不了的干系。然后儿子又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老爹也到老三家常住。看着老三家,又是儿子中举又是娶儿媳妇的,他心里不由得酸溜溜的。   他想着,不管以前咋样,他们总归是亲兄弟,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于是张大伯便厚着脸皮上门了。   他先是在老爹面前诉苦,又去大拍特拍三弟的马屁。最后才求到张小北面前。他求的不是别的,而是关于张小宝的事。   张富贵哭丧着脸,对张小北说道:“侄儿呀,你如今中了举人,身份不一般了。可你那兄弟的哥哥还在外乡漂着,是,他以前是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可不都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吗?这几年他肯定没少吃苦受罪,现在肯定懂事了。以你的身份求求县太爷再压压高家,叫他们消了这个案子,找小宝回家好不好?”   张小北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伯,小宝犯的可是律法,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怎能说消就消呢。侄儿能耐不够,帮不了这个忙。”   张富贵还想再磨下去,胡氏便出来送客。张富贵只得气哼哼地走了。   张富贵一离开,张小北便严肃地跟老张头和张耀祖说道:“你们不要看着大伯装得可怜就心软了。你们想想小宝以前做的事,他年纪那么小就敢干出这样的事,现在年纪大了,胆子更肥了。我别说只是小小的举人,就算是京里的大官也不敢说徇私就徇私,他的同僚和对手都死盯着呢,巴不得他犯错。这家里要是出了不肖子弟,犯罪可是会连累全家全族的。你们可想好了,是小宝重要,还是咱们全家全族的性命重要。”   张小北可不是在吓唬他们,按照古代的律法,家中有人犯法可是要连坐的。就算爷爷和父亲不识字,想必也是知道的。   果然,张小北的话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过两日,大伯和大伯母再来哭诉,老张头不但不可怜他们,还反过来叱责他们。两人见装可怜没用,也只能作罢,只是暗地里说张小北不顾亲情,张小北才懒得理会他们。   解决完大伯的事,张小北一身轻松地回到房里,他一进屋就看到寻音正坐在桌前发呆。   张小北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这两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寻音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   张小北以为她是在想亲生父母的事,便安慰道:“咱们才回来没几日,白知县的信送到至少也得半个月,等有消息传到咱们家至少也得一个月之后了。反正已经知道是谁了,咱不急于一时,耐心等待便是。”   寻音低头说道:“父母的事,我只是心急而已,并没有什么。我在想的是,咱们已经成亲两年了吧,我、我的肚子怎么就没有动静呢?”   张小北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呀。   张小北忙嬉皮笑脸地说道:“娘子不用担心,为夫会更努力的。孩子很快就会有。”   寻音捶了张小北一下,嗔怪道:“人家在跟你说正经的。”   张小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是正经的。”   寻音被他这副无赖样子弄得是哭笑不得。   不过,寻音的担忧也引起了张小北的重视,从这以后,他确实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他们已经回乡两个月了。   这天清晨,寻音在洗漱时,忍不住恶心干呕,这立即引起了胡氏的关心和重视,她再一问,寻音的月事好久没来了,经验丰富的胡氏便断定儿媳这是有孕了。她当下便惊喜地告诉了全家。张家全家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喜事还不止一件。寻音怀孕的喜气还没散,张家就接到村里报信说,村口有一帮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正在向村民打听他们家,而马上的那个男人跟寻音长得很像。   张小北心里既欢喜又是惶恐,欢喜的是寻音终于要与家人团聚了。惶恐的是他这个女婿要见岳父大人了。 第110章 认亲(三)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 张家上下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胡氏最先反应过来,“哎呀”一声大喊道:“那啥,亲家第一次上门, 这家里还没有收拾和准备呢。”胡氏打量了一圈,觉得屋里太乱,院子太脏,张耀祖身上的衣裳也不顺眼, 她一样样指挥着:“当家的, 你赶紧去换身体面些的衣裳, 小花你去叫小叶和清海, 还有清河也一起来, 给咱们帮忙。小北, 寻音,你们俩换身衣裳——算了,来不及了, 快去村口接人吧。”   张小花快步出门去叫人,还好, 赵清海兄弟俩离他们家也近, 没走几步就到了。   赵清河和小枝听到寻音的父亲上门,自然是又惊又喜,小枝也要来帮忙,赵清河道:“你是双身子,不能劳累, 你就过去看看就行,活儿我来干。”   张小枝笑道:“你放心吧,娘他们肯定不让我干活的,我就是去瞧瞧。我这个弟媳妇终于苦尽甘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赵清海和张小叶张小多三人也过来了。   赵清海笑嘻嘻地道:“嘿嘿,小北这是头一次见岳父大人,对方来头还不小,这热闹可有得瞧了。”   张小叶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上去你有点幸灾乐祸。我们家小北无论什么人,他都能应付得来。可不像你,头一次上门跟个二楞子似的,也亏得我爹娘要求不高,没挑你的礼。”   赵清海无奈地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咋就开始攻击我。我觉得我一次去你家表现还行吧,胆大心细,事事周到。”说着,他看向弟弟,想从他那儿寻找点支持。   赵清河一点都不顾念兄弟之情,他附和大嫂的话道:“大嫂说的是,也亏得你们家人厚道老实,没那么多讲究,不然我哥可不会那么顺利过关。”   赵清海气哼哼地给弟弟一个大白眼,蹙着眉头道:“哎,你怎么说话的?你是不是我亲弟弟呀?”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小多也在旁边说道:“行啦,你们就别吵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嫂子的娘家人长什么样儿吧。”   张小叶道:“你以为我们都像你呀,三婶叫我们过去可不是看热闹,我们得去帮着干活。”   张小多笑道:“那我先去看热闹,再回来帮忙。”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张小叶看着妹妹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他们一行人到了张家,不消胡氏吩咐就开始帮忙干起活来。   赵清河负责洒水打扫院子,赵清海被支指着去镇上买酒买肉。张小叶则跟张小花去收拾屋子。张小枝的身子不方便,她只能在旁边看着,帮着传个话什么的。   胡氏忙得团团转,张耀祖换了身衣裳后便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一会儿说:“孩子娘,你说我一会儿该说啥?”   胡氏答道:“你还能说啥,就说点孩子的事,拉几句家常就完了。”   张耀祖不安地问道:“你说我当初反对黑妮嫁进咱家这事,她会不会告诉她爹呀?”   胡氏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放心吧,黑妮这孩子不是那爱说嘴的人。”张耀祖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下,他刚松了一口气,不想,胡氏话锋一转道:“不过,就算她不说,他爹一打听也能知道。”   张耀祖心口刚落下的石头又提了起来,这、这该如何是好?他想问问儿子,偏偏儿子又去村口迎接老丈人了。张耀祖真是悔不当初,谁能想到黑妮竟然真能找到自己家人,而且家人来还来头不小?   不过,张耀祖又庆幸自己没有反对到底,要不然,儿子就错失了一门好亲事。他自己也不想想,就算他想反对到底有用吗?张小北跟寻音直接就在府城成亲了,只是来了一封信象征性地通知他一下而已。不过,张耀祖可没往深了想,他这会儿从担忧不安变成了沾沾自喜。   胡氏这边正忙得晕头转向,转眼看到自家老头子一会儿忧一会儿喜的,她顿时没好气地道:“你在那儿干嘛呢,赶紧干活呀。”   张耀祖这才过去帮着干活。   且不说张家父母如何在家里忙碌打算,就说张小北和寻音一路去村口迎接陈大人的事。   张小北略有些紧张地问寻音:“寻音,你说我头一次见岳父大人,我该说些什么好?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寻音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见我爹。”   张小北一拍脑门,是的,他怎么就忘了,寻音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他不由得一阵心疼,原本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管他什么脾气性子,他依礼接待就行,一定要保持平常心,反正两个人都成亲了,对方又不能退货。想到这里,张小北淡定了许多。   他心里一轻松,就忍不住牵住寻音的手,大步朝村口走去。   陈将军在张家村村民的簇拥和围观下骑着马进了村子。   村民们不远不近地围观着,小声而热烈地议论着。   他们的目光从这毛色鲜亮的马匹上移到那五名威武雄壮的护卫身上,然后再移到马背上那个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身上。   陈将军已年过四十,身材魁梧健壮,由于常年日晒,脸色变成了古铜色,身着一袭玄色便服。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平和亲切些,但身上那股常年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肃杀凛冽的气质,还是让寻常人不敢靠近。   村民们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地变小了。   有人用羡慕的声音说道:“也不知道张老三是交了啥好运,先是儿子中举,就连随便娶了个儿媳妇的爹也是个大人物。”   有人附和道:“是呀,当初听说小北娶黑妮时,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是脑子进水了呢,谁能会想到这会有今天这种好事?”   也有人长叹道:“唉,你说我咋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呢?”   “……”   大家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人喊道:“快看,正主来了。”   众人侧头望去,就见张小北正牵着寻音往这边走来。寻音见这么多看着他们两人,赶紧挣脱开张小北,在家里这样就行了,在外面让人瞧见多不好。   双方越来越近,突然,陈将军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后面的士兵也只得跟着停下。   陈将军定定地看着前方那个身影,那就是他的女儿。她离开时只有六岁,才到他腰间那么高,十六年过去了,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她的身边还跟着她的丈夫。陈将军突然喉头哽塞,眼眶微有湿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寻音走着走着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马上的那个人。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她心头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陈将军翕动了几次嘴唇,才用颤抖的声音喊道:“靖珠!”   寻音一脸恍然,原来,她的名字叫靖珠,真好听,比黑妮好听一百倍。靖珠,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含有掌上明珠之意吧。为什么上天要跟她开一个玩笑,叫她幼年离开父母,颠沛流离,流落到黑家当牛作马……   那时候,每当她受了委屈时,她就在不停地在心中描摹着亲生父母的模样,寻音想着这些,眼泪不觉汹涌而出。   张小北十分理解寻音此时此刻的心情,他的眼角也不由自地有些湿意,不过尚能克制自己,他扯扯寻音的衣裳,随即上前一步,向马上的岳父大人弯腰施礼:“小婿张小北拜见岳父大人。”   陈将军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北一眼,这个年轻后生一看就是个微弱书生的模样,俊秀斯文有余而健壮不足。不过,白知县曾在县里大大夸赞了他一番,他来到成新县时,沿途也打听过张小北的为人和品性。大体来说,他这个女婿还是比较满意的。不管怎么说,在女儿落难时,是他屡次伸出援手,在女儿被黑家逼婚时,他不惜得罪黑家也要帮助女儿逃跑,还有他们成亲时,尽管家人强烈反对,他也没有屈服,这两点足以证明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一点,让陈将军对张小北是刮目相看。   张小北是第一次见岳父,陈将军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见女婿,因此,他抽抽嘴角,用十分生硬的语气说道:“贤婿请起。”   有了张小北打头,寻音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她跟着张小北上前叫道:“……爹。”   陈将军跳下马来,走到寻音面前,用慈爱又歉疚的目光看着她,低声说道:“靖珠,爹来晚了。”   寻音脸上挂着泪珠,拼命地摇头:“不不,只要这辈子能见到爹就好,一点都不晚。”   围观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有那些心软善感的妇人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将军很少露出这么感性的一面,他这会儿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只对女儿女婿说道:“咱们走吧。”   寻音也赶紧擦擦眼泪道:“是,爹,咱们快回家吧,公公婆婆正在家里等着呢。”   张小北趁着寻音和父亲说话,他便上前去牵陈将军的马,没料到那马脾气挺不好,头不停地乱甩,就是不让他牵。   陈将军笑了笑,说道:“追风不喜欢让生人牵。”说完,他叫来一个亲卫来牵马。   张小北和寻音一左一右走在陈将军两边。   有一些围观群众已经散了,还有一些继续跟着看热闹。   陈将军边走边跟两人说话。   说话间,就到了村南头的张家门口。   胡氏和张耀祖他们刚手忙脚乱的收拾妥当,换上了见客的衣裳,见到人来,赶紧出来迎接。   胡氏倒还好,她的性格本就大方开朗,再加上这几年跟着儿子多少见过些世面,因此对着亲家这阵仗,倒也算落落大方,热情周到又不显得过份和刻意。张耀祖就有些不够看了。手足无措,说话除了开场几句还可以外,其他时候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老张头今日则躲到二儿子家里去了。   胡氏笑着说道:“亲家远道而来,辛苦了。里面请。”   陈将军对胡氏点点头道:“小女这些年承蒙亲家照顾,陈某心中感激不尽。”   胡氏道:“哪里的话,寻音是我儿媳妇,我照顾她是应该的。这孩子品性纯良,贤惠能干,我们家娶了她可真是交了好运。”   寻音对婆婆的这番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着对胡氏说道:“娘,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接着,她又侧过脸对父亲说:“爹,婆婆以前就很照顾我,我那时有空就喜欢往她家跑,没少蹭饭。”   陈将军听着不觉一笑,他在来的路上自然也顺便打听了张家夫妇的为人和性格,他对胡氏这人还是挺喜欢的,这人虽是个乡下妇人,但挺有见识,而且听说从小就对靖珠颇为照顾。至于张耀祖那人,不提也罢。   进了院子,陈将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院里的摆设。   虽然是很寻常的弄家院落,但是正房和厢房都用青砖红瓦,地面也用了条石铺路,院子里花圃菜园果树分布得十分错落有致,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到了堂屋,胡氏请陈将军入座,张小北在后面帮着安顿五个随从,以及他们的马匹。张家虽大,但是牲口棚里实在装不下这七匹马。他不得不求助二伯家和赵清河家,好在他们三家都有牲口棚。二伯家匀两匹,赵清河家匀两匹。伺候好这些马,还得安排人。他们家收拾出了三间客房,岳父住一间,这几个随从住两间,倒也勉强够住。   张小北安排完杂事,才回堂屋。陈将军见他忙里忙外的,便随口问道:“你已经中了举人,难道没有人来投靠为奴?”   张小北答道:“小婿回乡时确实有人来投靠,但小婿生来胆小,一是觉得不知底细,二是眼下家里还养不起,就没敢收。”   陈将军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也没什么,等我回去从家里给你们挑几个来。”   张小北忙说道:“多谢岳父,不过这万里迢迢的,有些不方便,我们在本地寻找靠谱的奶妈来家就好。”   陈将军一脸诧异:“奶妈?”   张小北笑着看了寻音一眼,连忙说道:“哦,忘了说了,寻音,不,这次该叫靖珠了,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陈将军闻言怔了一下,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似喜似悲的神情,半晌才慨叹道:“我都要当外公了。”   胡氏提及这件事,也是满脸喜悦:“可不是嘛,寻音有喜也是今天这两天才得知的,今天亲家公就上门了,这真叫喜事成双呢。”   张耀祖听两人谈及这个话题,觉得自己终于能插上话了,便插进来一句道:“是呀是呀,我一大早听见喜鹊叫,亲家公就来了。”   陈将军跟着笑了一下。   张耀祖见亲家公笑了,胆子也比方才大了许多,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进一步跟他套近乎时,赵清海和赵清河拎着两大筐东西进来了。   张小北过来给两人引荐,“岳父,这两位既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姐夫。”兄弟俩给陈将军施礼问好。陈将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兄弟两人,他的目光稍稍在赵清海身上多逗留了一下,顺口问道:“你习过武?”   赵清海咧咧嘴笑道:“胡乱练过几年。”   靖珠在旁边道:“爹,他还是我的师父呢。”   陈将军笑着点点头:“很好。”   接下来,胡氏又把两个女儿和小叶叫出来拜见陈将军。   陈将军见这么多晚辈在此,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出来得匆忙,什么也来不及准备,礼物我改日再给。”   胡氏连忙客气道:“亲家不用客气,我们这里没这些规矩。”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将军还是这把事记在了心里,并吩咐一个下属去办此事。   陈将军见过张家众人,又跟胡氏他们闲坐一会儿,便叫女儿进他的客房单独说话。   张小北知道这父女俩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也没有去打扰。   且说,父女俩在客房里,一个说一个听。靖珠在讲她这些年的经历,尽管她是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的,但是陈将军却数次拍案而起,可怜了客房的那张桌子,被拍坏了。   等到靖珠说完以后,陈将军沉着脸,半晌方咬牙问道:“靖珠,你说我该怎么惩罚黑家?” 第111章 惩罚(上)   陈将军问女儿该怎么惩罚黑家。寻音一时之间也回答不上来。她以前十分痛恨黑家, 可是后来, 她得了小北的帮助顺利逃婚, 又认了杨奶奶为亲戚, 再加上黑虎摔下山崖变成残废,黑家放弃了找她,她的日子越过越顺心, 再加上时日一长,她便渐渐地放下了对黑家的恨意。再后来跟着张小北回乡, 她只怕黑家来找事, 恨意就更淡了。现在父亲猛然问起,她确实心绪无比复杂,不知是该报复回去还是就此罢手。   寻音想了想, 答道:“以前小北查过律法, 本朝对‘略人之法’的罪犯有处罚规定,可是对收买孩子人家的处罚却含糊不清。黑家又不是人贩子,就算去告官,估计官府也不会重罚。”   陈将军想起那个叫他们一家骨肉离散的人贩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可恶的人贩子早已经被我亲手打死了。现在这个黑家我也不能放过他。他们一家竟然把我的宝贝女儿当成丫鬟使唤, 长大后还想拿你卖钱。是可忍, 孰不可忍!”   寻音看着父亲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陈将军说道:“剩下的你不用管了,一切有爹做主。”   寻音点点头,有人依靠和做主的感觉真好。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 爹,为何没听你提我娘的事?我娘她……”她真的不敢再往下猜想,生怕那个结果她承受不住。   陈将军一提及夫人,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他长叹一声,缓声说道:“你娘……自你走失后,她就大病一场。后来,我遍请名医为她医治,她的病情仍是时好时坏,近几年,甚至连神智都不太清醒,见着五六岁的女孩子就上前叫你的名字……”   寻音听罢,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陈将军见女儿哭,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嘴里安慰道:“你别哭了,爹就是怕你难过,才没敢提你娘的事。”   寻音擦擦眼泪,问道:“爹准备何时启程?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娘。”   陈将军道:“本来我打算过几日就回去,可是你有又身孕,咱们一切再议。”   寻音道:“我一向身体强壮,应该没事的。”   陈将军也看得出来女儿身体强壮,然而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路途遥远,道路又颠簸。父女俩就这个问题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寻音问了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后,又细问家里其他人的事。   陈将军说了两个儿子的事。陈家一共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陈靖雄,今年二十八岁,娶妻顾氏,并生有两个儿子;二儿子陈靖杰今年二十五岁,也已娶妻,妻林氏,也生有一子。   这两人早已从军,老大在西南,老二跟着父亲。   陈将军想到两个儿子,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两个哥哥一刻也没有放弃打听你的下落。尤其是你二哥,他一直自责,说都怪他当年没看好你,才让坏人得了手。”   寻音忙说道:“二哥也没比我大多少,他那时也是个孩子。这怎能怪他?”   陈将军摆摆手,道:“好啦,他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自责了。待你回去,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寻音笑着点头,心里也充满着期待。   父女俩在客房里说话。   胡氏带正带着女儿和侄女在厨房里忙活。   亲家第一次上门,这饭菜怎么也得做得好看又好吃。   胡氏一边做饭一边说道:“这要是小草还在家里就好了,一样的东西,我怎么就做不出那个样儿来。”   张小叶在一旁说道:“三婶的手艺也够好了,在咱们村里也是数得着的。”   胡氏摇头道:“那叫什么好,也不过是挫子里面拔将军罢了。”   张小花问道:“娘,咱家这事,还告诉大姐吗?”   胡氏道:“当然得告诉,一会儿我告诉你二伯,他进城捎个话给你大姐,叫她有空来一趟。”   胡氏带着家里的女眷,赶出了两桌席面。   因为客人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她猜测饭量肯定大。所以她做的这菜份量很大,荤菜居多。板栗炖鸡两盆,水煮肉片两盆,其他的什么红烧鱼,炒河虾,肉片炒青菜全用大盘子大碗来装,林林总总凑了十来个菜。主食就是蒸馒头,她怕发的面太少不够吃,另外又烙了二十多张饼。   胡氏正忙着,寻音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对众人说道:“娘,小叶姐,小花,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还有什么活,我来干一点吧。”   张小叶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胡氏笑着把她往外赶:“这么多人用不着你,你陪着你爹说说话去。”   寻音笑道:“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胡氏惊讶道:“这么一会儿就说完了。”她心里感慨这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要换了她,还不得跟孩子说个一天一夜的。   张小叶一边干活一边说道:“行啦,弟妹,你帮忙去找找你家那口子去,这小北怎么不见了人影了?”   寻音跟大家笑笑,遂赶紧起身去找张小北。   寻音一离开,张小花就奇怪地问道:“小叶姐,我哥不是去地窖搬酒了吗?你咋还让嫂子去找人?”   张小叶抿嘴一笑:“你这个嫂子呀太实诚,你不让她干点活她不自在,我就随便找个活叫她去呗。”   张小花恍然大悟,接着她又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哎,你们说嫂子认亲后,咱们是不是就不能跟以前一样了?”张小花跟寻音从小就认识,所以两人平常相处起来很是融洽。只是她有些担心嫂子的身份改变之后,她们该如何相处?   胡氏想了一会儿,说道:“以前怎么相处,以后就怎么相处。不用太刻意。”   张小花先是一怔,接着会意地“哦”了一声。   张小叶也赞成胡氏的话:“三婶说得对,咱们大家还跟以前一样,要不然,不但咱们别扭,弟妹也别扭。”   ……   陈将军召女儿密谈一会儿后,又回到堂屋。   堂屋里这会儿只有张耀祖在,张耀祖见到这位不苟言笑的亲家又开始局促起来,仿佛他才是客人一样。   陈将军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位亲家,但看在女儿女婿的面子上,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一些,然而,他的气场在那里,再平易近人也没用。   两人尬聊了几句,便开始低头喝茶。   还好,张小北和赵清海赵清河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赵清海去喂马去了,他揽这个差事一是帮忙,二是真心喜欢这些马。喂马的时候又跟陈将军的几个随众攀谈了几句,还顺便比划了一下。   赵清河和张小北下地窖里把家里的藏酒都搬出来了。   什么枣酒、樱桃酒、葡萄酒等等都搬了上来。但是他感觉这位岳父大人未必会喜欢这些酒。于是,他又到村里几家爱喝酒的乡亲家里借了三坛本地产的烈酒。   赵清海喂完马回来,看到张小北借的酒,便说道:“你借什么酒呀,你想要这种酒直接找我呀,我去清河家里给你搬。”   张小北不解地道:“清河不是不喝酒吗?他家藏的有酒?”   赵清海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藏的私房酒,你可别告诉你姐。”   张小北笑了笑,赶紧保证自己绝不告发他。赵清海这才放心地去搬酒了。   赵清海和赵清河又搬来了四坛酒。   陈将军一看到他们搬来的这些酒,看他们的时候连目光都变亲切了。   那几个随从虽然很克制,但张小北也察觉到他们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酒搬来了,大家又开始一齐收拾桌椅准备吃饭。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便端上来了。   大盆的肉大碗的菜,再加上又大又宣的大馒头和大碗的酒。   陈将军看到这些倒是觉得十分亲切,他一直在军中,平常吃饭也差不多是这种做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当然,军中饮酒是有限制的,但在这里就不必限制了。   他们这几日,日夜兼程地赶路,每天都是随便吃些干粮便饭,这会儿早饿坏了。陈将军跟亲家客气了几句,便开始吃起饭来。那几个随从一看将军放开了,便也跟着放开了吃。   一盆盆菜很快就见了底,酒一碗碗地斟上,很快就空了。馒头也是,两篮子馒头很快就消失了。胡氏看着这一切,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否则客人吃不饱可太丢脸了。馒头吃完,烙饼又端上来。   胡氏眼看烙饼也有可能不够,于是临时又去擀了面条,然后又加打一大锅卤。这帮人最后连面条也吃了个干干净净。   陈将军吃完饭,还夸了一句:“没想到亲家的手艺这么好。”   胡氏笑着谦虚了几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些粗茶淡饭。”   陈将军吃完饭,提出带寻音进城逛逛。张小北想了想,决定给他们父女一些独处时间,便没有跟着去。不过,张小北已经从寻音口中得知岳父大人可能要对黑家采取行动。   张小北也不知道岳父是要来明的还是来暗的。他跟赵清河赵清海提及此事,赵清河想了想说道:“略人之法(即拐卖人口),本朝是按重刑办的,如果是拐卖孩子给别人为奴仆的,判绞刑;拐卖孩子给别人做子女的,要坐三年牢狱。如果孩子受到虐待,身体受到侵害,人贩子也是死罪。可是黑家不是人贩子,他们只是买孩子的,偏偏本朝律法没怎么确切规定该怎么惩罚。不知陈大人要从哪里着手?”   赵清海在一旁冷笑道:“我看陈大人可未必会按照律法上来。反正要是我的孩子被拐卖了,我可不管是拐的人还是买的人,我都要他们不得好死。我尚且如此,陈将军是谁?他可是一常年带兵打仗的主儿。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反正你们等着瞧吧。”   他们在这里议论未定。再说黑家那边的人,他们一家子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   张小北中了举他们不敢怎样也就罢了。现在,黑妮的亲爹竟然找来了,听说还是来头不小的人物。陈将军进村的那天,黑大富偷偷地也去看了。一看到陈将军那架势,吓得脸都白了。   黑大富是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黑大富的浑家王氏虽然心里也颇为不安,但还是嘴硬地说道:“他们家找来又怎样?咱们好歹把黑妮养大了,要不是咱们家,谁知道那个傻妮子死在哪个沟坎里了。”   黑大富烦躁地说道:“你别在那儿瞎叨逼,妇道人家懂什么呀。”   王氏气鼓鼓地道:“行行,我啥也不懂,那你倒是想个好法子呀。光知道急有个屁用。”   黑大富听她话里有话,赶紧问道:“你的意思是想出办法来了?”   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略带得意地道:“我当然想出法子了。——我看咱们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先去找黑妮认错,然后哭求,再说说咱们这些年对她的好。她要是一心软,跟她爹求情咱们不就没事了?”   黑大富迟疑道:“这、能行吗?”   王氏道:“怎么不行?黑妮的性子我知道得清楚,她这人心肠心软的,还有啊,她不是怀孕了吗?我就拿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积德也得放过咱们家。”   黑大富听罢,不由得佩服起自家婆娘起来。   他一拍大腿道:“行,咱们就这么办?”   王氏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明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两个儿媳妇跪在张家门口大声哭,把村里人都引出来,然后你就进去跟陈将军认错,到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我看她黑妮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是咱们养大了她,她可不能一点恩情不讲。” 第112章 惩罚(下)   当日傍晚, 寻音跟父亲从县城回来。众人看到他们带来的小山一样的东西也不知说什么好。据寻音说, 她父亲看样子是没怎么陪人逛过街, 不论什么东西,她只要多看一眼, 摸两下, 父亲就立即买下来,拦都拦不住。于是, 这一路下来, 什么点心零嘴,孩子的各式小玩意,布匹头饰积攒了一大堆。   陈将军不但给寻音买了一堆东西, 还给张家的一众晚辈也补了见面礼。女孩每人一匹布,男孩子的则稍好些,没有一切切,赵清海的是一把刀,赵清河和张小北则是每人一箱子书。大家拿到礼物,前来道谢一番。当晚, 大家依旧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吃饭。   今晚吃的是涮锅子,他们家里以前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吃食生意, 张小北在家时也吃过好多回, 锅子炉子样样俱全,胡氏觉得一个锅不够用,还把小叶家的那个做串串香的那个炉子给借了过来。   用具备齐,开始准备肉和菜。牛肉没有, 但羊肉却是管够的。胡氏为此还让张耀祖把家里的羊宰了一只。羊肉片、猪肉、豆腐以及各式蔬菜摆了两大桌子。   炉子先点起来,坐在大锅,再在旁边摆几张长桌,众人围坐在一起。这气氛比上午更热烈。张小北也跟这位岳父熟悉了起来,话也多说了几句。   寻音和张小北分别坐在陈将军身旁,两人不停地为他夹菜倒酒。陈将军一脸地满足,虽然这个女婿样子文弱,但看在对女儿好的份上,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女儿这一天来不停地在自己耳边说这个女婿的好话,说他对自己多好多好,说他有多专一,别的女人别说是招惹,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听得陈将军心里心里酸溜溜的,这个家伙真有那么好吗?至于三句话不离他吗?   张小北吃着吃饭,陡然觉得背上一凉,他发现岳父看自己的目光怎么那么复杂?怀疑、不满,似乎还有一丝丝妒忌。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实在想不通。思来想去,张小北只能拿婆媳关系来对照翁婿关系,这两者虽然不同,但大体总有相同之处吧。婆媳关系中,要是儿子对儿媳妇太好,不少做婆婆的心里难免会不高兴,觉得儿子白养了。   他猜测大概是寻音不停地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好话,所以才引起了岳父的反弹和不满,应该是这样的。好吧,晚上回房以后,他要好好跟寻音说说这事。   张小北不太自在地吃完了这顿饭,赵清海那家伙跟个傻子似的,只顾傻乐傻吃,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倒是赵清河有所察觉,用目光安抚了张小北一番。   胡氏做为女主人,吃得不怎么多,她一直在照顾大家,看到客人吃得高兴,她也高兴。她心里盘算着,今天宰的这只羊,还剩下不少,还有羊骨头,明天早上就炖个羊汤,再烙些烧饼就着吃也挺好的。   大家吃饱喝足后,各自回房歇息。   张小北一回到房里就开始跟寻音打听今天他们在县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寻音笑着说道:“爹爹一直在陪着我逛,不过我去看杨奶奶时,他带着两个随从出去了好一会才回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聊些家长里短罢了。”   寻音说着这些的时候,两眼放着幸福兴奋的光芒:“小北,你知道吗?今天爹陪我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这种场景我以前也好像经历过。我就问爹爹,小时候他是不是也带我逛过。爹说,他的确带我逛过。”张小北也替她高兴。   张小北默默地听她说完,又笑着说道:“好寻音,你今天是不是在父亲面前说了我的好话?”   寻音点头:“你本来就好,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张小北苦笑道:“以后记得少说些。”   寻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我说你好还不好?”   张小北摸摸鼻子,答道:“那什么,你不懂男人的心思。听说,岳父本来就容易看女婿不顺眼。”他最后给了个你“你懂得”的眼神。   寻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够了,她才说道:“行,我以后会注意些。”   张小北道:“夫人就是通情达理。来来,你今天逛街逛累了,我给你捏捏腿。”   ……   次日清晨,胡氏早早地起床,把羊汤炖上,再活上一大盆面,准备做饼。   不多时,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来了。   张耀祖起来去开院门时,吓了一大跳。原来,这黑大富的婆娘王氏带着两个儿媳妇正跪在院门口。   张耀祖后退两步,满脸困惑地问道:“你、你们这是要干啥?”   王氏扯着嗓子嗷了一声:“大兄弟呀,我们一家人以前亏待了黑妮,现在来请罪了,你们一家和陈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王氏放大哭嚎,两个儿媳妇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这哭声把胡氏也引出来了。   胡氏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了个大概。她瞧着王氏这做派,心里又鄙夷又烦躁。哦,这会才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但凡她以前待寻音稍好些,以她的性子这会儿别说报仇,肯定还会报答养育之恩。她觉得大家同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能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但是,如果亲家要想报复黑家,她是不会管的。胡氏这一点想得很清楚。   可是眼前这情形,分明是想让他们家和寻音骑虎难下呀。这可如何是好?胡氏蹙着眉头思量对策。   三人的哭声把早起的村民都给吸引了过来,一传十,十传百,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本来,这两天张家就是全村的焦点,王氏这一闹,大家都凑上来看热闹。   王氏见人越来越多,哭号声更大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承认我以前待黑妮不好,让她干活,还时不时地骂她,可是咱们乡下人家哪家父母不是这样的?我不光骂她,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骂。我的性子就是这样,可是我的心肠不坏,这么多年,我也没饿着她冻着她,她不也四肢健全地长大了吗?”   众人听罢,有人觉得王氏说得有理,是呀,乡下父母就是经常打骂孩子。而且黑妮也确实是四肢健全地长大了。   但有些聪明的人就咂摸出不对味了。你那么苛待孩子,敢情没残就是好的了?你咋不说,人还没死呢。再说了,黑妮要残了,他们还担心卖不出好价钱呢。   王氏边哭边说,仿佛她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人。   王氏在门外号哭不止,张小北此时还抱着寻音在温暖的被窝里赖床。此时已是十一月,天气寒冷,早上起来,人格外地眷恋被窝。连一向勤奋的张小北也忍不住想赖床不起,不但他自己赖床,他还拖着寻音不让起来。   寻音无奈,只好陪着他一起赖着。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哭,便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谁在那儿吵闹?”   寻音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起来去看看?”   张小北闭着眼睛又把她摁下,“不去。再睡一会儿。”   寻音嗔怪道:“你怎么越来越无赖了。”   寻音说完话又装上眼睛假寐,哭声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越来越大,她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寻音应了一声,问道:“谁呀。”   外面有人回答道:“嫂子,是我,小多。我过来跟你说一声,黑家那个死老太婆带着她两个儿媳妇跪在咱家门口大声哭,说来给你道歉。”   寻音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她赶紧回答道:“我知道了小多,谢谢你。”   张小多又说道:“你赶快跟我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说完,她就离开了。   寻音再无睡意,慢慢地坐起身来。张小北也听到了张小多的话,也是睡意全无。   待到脑子稍清醒时,他才说道:“你先别动,我来应付。”   寻音也披衣起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张小北也不怕冷了,迅速跳下床,飞快地穿好衣裳,然后又把寻音摁坐下,正色道:“听我的,你这会儿出去不太方便,你说她跪在你面前求情,你怎么做?”寻音怔了一下,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张小北道:“所以你还是呆在屋里最好,我去应付他们,放心吧。”   张小北推开房门,看看客房,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奇怪,随即一想又明白了,这么大的动静,岳父大人不可能听不到,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估计也是存了心思看看自己怎么应对这件事?   张小北大步走到院外,见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这些村民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他父母此时正在劝王氏等人回去。王氏是油盐不进,只是一个劲地嚎哭。   张小北见着对方这种嘴脸,不由得心头起怒,他大步走过来,朗声问道:“王大娘,你这一大清早,高一声低一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给我们家哭丧呢?你这是在诅咒我们家?”   王氏一见张小北来了,哭得更响了,“哎哟,大侄子,我知道你如今是举人老爷了,了不得了。我求你,你帮我们一家说说情。我们家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当初不出一分一文就把黑妮拐走,我们家可曾说过一个字?大侄子,做人要有良心哪。”   张小北心中冷笑,他说道:“大娘,你这话又说错了,我没拐过黑妮。当初你们逼黑妮走投无路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在县学读书呢。这一点,全村的乡亲都可以作证。我们两个后来成亲,那是在外乡偶遇的。只是那时黑妮已经更名为寻音,又重新认了亲人,她跟你们家没有丝毫关系了。”   王氏大声道:“大侄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黑妮我养了十几年哪。”   张小北道:“可你们也使唤了她十几年呀,这是全村有目共睹的呀,你们不是两清了吗?”   张小北一边说话一边去搀扶王氏:“大娘,你赶紧起来吧。”   这个时候,赵清海兄弟俩也来了。   张小北使眼色给母亲和妹妹,示意她们帮着一起把人给弄走。   这时候,张小花张小叶她们也一起过来,还有张家同族的一些妇人也过来一起帮忙,任凭王氏婆媳三个怎么挣扎也无济与事,大家像押犯人似的把人给押回去了。   王氏婆媳走了,这黑大富又带着儿子来了。他说他要求见陈将军。   陈将这并没有见他,事实上也没机会见他了。因为没过多久,张家村就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他们说过来要拿人贩子的从犯,然后就带人直奔黑家而去。当下,黑大富全家都被带走了。王氏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呼救。   张小北先是一怔,接着上前问官差是怎么回事。那为首的一人看了看张小北,意味深长地说,他们近日找到了一个人贩子团伙,那伙人供出这黑家夫妻俩曾经协助过他们作案,因此必须带走审问。张小北心里跟明境似的,知道这是岳父开始出手了。   的确,律法上是没明确规定买孩子的人该收到什么惩罚,但对协助人贩子的从犯却是有明确规定的,比如判刑三年,流放三千里之类的。这下黑家肯定是跑不掉了。   黑家一家人被官差带走了。张小北回到家时,发现岳父这才起来,正在院里慢条斯理地给马儿梳毛。张小北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时候,胡氏出来招呼大家吃晚饭。   热腾腾的羊肉汤加上焦黄酥香的烧饼,大家吃得很尽兴。   吃过早饭,张小北便跟赵清海赵清河赶着牛车去了县城,他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先去潘家食肆看一看,大姐张小草此时正在收拾东西,正准备来娘家,见到张小北自是觉得高兴。潘云博也抽了空过来陪他说话,两人都对陈将军十分感兴趣,拉着他问东问西的。   张小北大致说了一下这位岳父的事情。   张小草听罢先是为弟媳妇高兴,随即又为自家弟弟担忧。   张小北笑着说道:“没事,他如此疼爱寻音,那么爱屋及乌也应该对我不错。”   潘云博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这人这么靠谱,陈大人跟你相处时间越长越对你满意。”   张小北对他笑了笑,接着又把今日的来意告诉两人。   当两人听到黑家全家被抓进县衙时,也不禁吃了一惊。   潘家在衙门里有熟人,潘云博自告奋勇地去打探消息,张小北自然乐意如此。   赵清海跟着潘云博一起云衙门打听消息。张小北待盼盼醒来后就逗她玩耍。   张小北看着怀中软糯的小人儿,不禁对寻音怀的这一胎充满了期待,要是个盼盼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等到大姐过来时,张小北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她。   张小草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人真奇怪,一般人不都盼着第一胎是个儿子吗?生了儿子后面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毕竟有了保障了。”   张小北可不赞同这点:“什么保障不保障的,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   张小草叹道:“你这想法真是少见,若是天下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张小北哄外甥女玩了好一会儿,潘云博才跟赵清海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众人见到两人,赶紧围上来。   潘云博一进屋就对张小北说道:“你这位岳父动作真够快的,我去的时候,黑家已经被审完了。黑大富夫妻俩和两个儿子每人挨了两百板子。我向人打听说,这打挨得可不轻,表面上看不重,实际上可受了老罪了。”   张小北从赵清海口中得知,这打板子也是的有讲究的,看有的看上去很重,打得血肉模糊的,但实际不严重,只是些皮肉伤,养些日子就能好。也有看上去不严重的,但实际上很重,将来养都养不好。黑家人挨的明显就是后一种。   赵清海也感慨道:“陈大人这就叫做兵贵神速。”   张小北打听完消息,就带着大姐大姐夫还有盼盼一起回家。   到家后,张小草他们一家三口上前拜见陈将军。   张小草一回娘家,胡氏就将主厨位置让了出来。   张家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热情款待陈将军一行人。   潘云博因家里还有事,在张家待了一日就先回去了,张小草带着女儿在娘家小住几日。   几日后,有关黑家的消息又传了进来。   黑家因协从人贩子作案,黑大富和王氏被判流放三千里,黑大富的两个儿子因参于虐待被卖孩子,知情不报,被判邢两年。两个儿媳妇无罪释放,准其回娘家。黑家那两个好容易才娶来的儿媳妇当下就利落的收拾东西,让娘家兄弟来搬了嫁妆,麻溜地回娘家去了。至于在牢中和流放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案子了结后,知新县知县曾悄悄下帖子来请陈将军赴宴,被他婉拒了。本地的乡绅富户来拜访,陈将军的反应也很平淡。   几日后,陈将军向胡氏和张耀祖提出告辞。   寻音听到父亲要走,自是依依不舍。   陈将军也满脸不舍,可是他还有军务在身,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就算再不舍也得离开了。   寻音说道:“父亲回去请好好安抚母亲,等女儿的身子一方便就回去看望你们二老。”   陈将军默默点头。若不是女儿有孕在身,他就带着她回去了。   陈将军不舍女儿,留走时又买了两车的东西留给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另外还留下了两个侍卫和两匹马。侍卫留下来保护女儿和方便通信。   张小北知道这是岳父对寻音的一番心意,自然无法拒绝。   一切安排妥当,次日天还没亮,陈将军便悄悄地离开了张家。等到寻音起来时,却看到客房已空空如也,她默默地坐在床前,忍不住泪流满面。   胡氏进来好声安慰了一番,她说道:“你父亲特意早走的,他说他受不了这个场面。你也别难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寻音轻轻点头。   陈将军留下了两名侍卫,张小北将其安顿好后,家里又雇了一个妇人,这位大嫂娘家姓于,是个寡妇。于嫂为人正直,干活实诚,性子也好,嘴也严实。张小北要雇人时,还特意让人打听了一下,确定人品不错才同意。   于嫂一到张家,胡氏就轻省了许多。她忙碌惯了,现在猛然清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张小北笑道:“娘,你忙了半辈子,也该好好歇歇了。”胡氏乐得合不拢嘴,“行行,我就等着抱孙子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张小北一边读书一边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儿子(女儿)的到来。张小北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清闲个半年一载,不料,到了年底时,他却收到要去县学任教谕的通知。 第113章 再回县学   张小北对于这个任命, 还是挺满意的。这个职务算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而且离家又近, 他也能照顾家里。媳妇有孕在身,反正他是不会离家太远的。   张小北拿这事跟父母商量。胡氏乐得合不拢嘴,自家儿子几年前还是县学的学生,如今要变成先生了。那可是县学,不是私塾。   胡氏笑眯眯地说道:“小北,你就放心去吧, 反正县城离家也近, 你得了空就回来, 实在脱不开身,我就带着你媳妇去城里看你。”   张小北道:“教谕每月都有沐休的, 我每月都能回来几天。”   胡氏点头道:“那就更好了。”   倒是张耀祖,眉头微蹙, 闷声不语。看着自家婆娘跟儿子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他便忍不住问道:“小北, 你那个岳父那么大的官, 是不是也能帮你谋个官做?”   张小北怔了一下,道:“在县学当教谕不是挺好的吗?”   张耀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教谕啥的是不错, 可是县学那是清水衙门, 哪有当官好。戏文里不是常说什么, ‘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   这下轮到张小北皱眉头了。他正要开口说话,胡氏便率先嚷道:“他爹, 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别人家的爹,要是儿子有这种不正的想法,都得严厉教训,你倒好,还怂恿儿子去贪污。你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戏文里那些贪官被杀头的你怎么没看到?”   张耀祖被抢白得接不上话来,他翕动了好几下嘴唇,才嘟囔道:“我也没说让儿子去贪污,只是告诉他当官好。”   胡氏一脸怒气:“当官是好,那你咋没能耐去当?”   张耀祖也被惹急了,提高了嗓门,道:“我要是有这能耐,我还指望儿子干什么?”   “你这没能耐那没能耐,那你说说,你的能耐是什么?就话歪着嘴说歪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越吵越激烈。张小北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两人劝消停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父亲说道:“爹,咱们乡下有句老话,叫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你儿子我就是这么一个散漫清淡的性子,十万雪花银你这辈子就别指望了。但我保证你和娘会比很多人都过得舒心。咱做人要知足。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   张耀祖嗫嚅着说道:“小北,爹、不是盼着你过得更好吗?”   张小北道:“我的事爹就不要管了,你以后就在家好好陪着爷爷享清福吧。”说完,他说声要去跟寻音说说话,抬脚欲走,张耀祖又叫住张小北说道:“儿呀,你媳妇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自从寻音认亲后,她的地位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村里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在家里,以前张耀祖虽然被迫认下了这门亲事,但对这个儿媳妇一直不怎么待见。还好,他是公公,公媳相处的时候不多,再加上有胡氏和张小北护着,张耀祖也没做出什么过份的事,顶多就是不爱搭理寻音。现在可不一样,张耀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儿媳妇,捧得寻音都有些不自在,她还是宁愿公爹像以前那样爱搭不理的,至少她觉得自在。   不但张耀祖自己态度大变,还时不时地要求家里其他人也跟他一样。不过,大家除他之外,仍跟以前一样。   这让张耀祖有些不满。好在村里有不少人跟他差不多。   在村里,以前大家都觉得黑妮能嫁到张家简直是烧了高香,人家张小北长得又俊秀又是个举人,这成新县里多少富贵人家的姑娘等着,怎么就轮到她了?也不知张小北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村里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背地里一直议论不断。   如今她的身份一翻转,那些村民的风向就转了。   寻音的个子高,以前他们会说这黑妮怎么长那么高,简直不像个女人家。现在却说,人家可是将门之女,你看这身条,一般人想长都长不来。   寻音不怎么爱说话,以前村民会说,就她这样说出去,像举人夫人吗?现在变成了,人家这叫贵人话少。   总而言之,明明什么都没变,但是因为他们的角度和立场变了,一切都跟着变了。   对于这一切变化,张小北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样也好,寻音的日子起码比以前更顺心了。   对于父亲的规劝,张小北也从来没听过,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爹不必操心我们的事,我一直都待寻音好,以后也是如此。”   张耀祖还想再跟儿子说些什么,谁知对方压根就不想跟他对话。他们父子之间越来越冷淡,真是儿大不由爷。他叹了口气,心里愈发郁闷。   胡氏看着儿子走开了,也懒得跟张耀祖说话,便冷着脸转身也离开了,只留下张耀祖一个人在那儿发呆生闷气。   张小北回到房中时,就见寻音正在做针线活。   张小北说道:“都说了不让你做活,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寻音抬起头来笑道:“我在给我爹做鞋。”   张小北想了想,好吧,这是媳妇的一片孝心,他也不好阻拦,他只好说道:“行吧,这次准你做,但一定得注意眼睛,每天做一点,做慢点。”   寻音点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张小北坐在寻音身边,默默地看着她飞针走线。   寻音一边做活一边说道:“也不知道爹到了哪里了?路上安全。”   张小北算了算日子,说道:“岳父他们走得快,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越阳郡,至于安全问题,你就放心好了,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撞上来?”   寻音一想也是,就父亲那满身的煞气,真没几个敢打歪主意的,她就是关心则乱。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小北又跟寻音说了他去县学的事。   他有两个方案,一是他去县学,寻音留在家里,他每逢休沐回家陪她;二是,寻音还有于嫂跟他一起去县里,他们租一栋院子住,这样他每天都可以回家。   寻音听罢,陷入了沉思。说真的,她挺心动第二种方案的,不为别的,因为可以每天看到他。可是她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怕公公婆婆有想法。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按第一种方案,她留家里。不过,她没说怕公婆不愿意,只说眼下天冷,而且眼下又到了年关,她跟着去不方便。张小北一想也是,干脆就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再让寻音搬到城里吧。   张小北把家里的事处理妥当,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去县学报到。   县学给他安排了住处,但是暂时没安排具体职务。他每天在各个学舍转转,在藏书里看看。   县学里虽然新添了不少新面孔,但张小北也看到了几个熟人。   他的两个舍友就在其中。张小北跟孙长青交谈了几句,才知道,孙长青也是连战两次,然而都是名落孙山。第一次是因为身体不行,虽然没有像他这样被抬着出来,但也极大的影响了发挥。他回乡后成了亲,也有了孩子,身体渐渐变得比以前强壮起来,第二次乡试时,他基本适应了考场的环境,然而却有两道题答偏了。如今正在努力用功,准备三年后再战。尽管两人有同舍之谊,但如今两人地位有了明显差距。孙长青又是个清高倨傲之人,面对昔日的同窗成了自己的先生,多少有些不能接受。张小北也能理解这种失落,因此,除非孙长青主动来问他问题,他一般不去找他。   不过,另一个舍友陆思远可跟孙长青就不一样了。他见到张小北立即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问长问短的,仿佛当年两人是至交好友一样。   不过,对方如此热情,张小北也不好显得太小气了。只能淡然以待。   头十天,张小北一直没被安排什么正经事做,只让他跟着另外一个老教谕学习,这位老教谕对张小北十分冷淡,言里言外的意思是,你虽然是个举人,可是太年轻,教谕可不是谁能当的。张小北也没有急着反驳,他在这位老教谕面前毕竟只是个晚辈。但是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闲逛下去了。沐休回来后,他要去找自己的上峰说明情况,尽管让自己的教书之事步入正轨。 第114章 又是一年   在张小北的积极争取下, 他在县学的工作终于勉强开展下去。他直到这时, 才明白原来县学的标配是只有一个教谕, 二到三四名训导,训导协助教谕教学,当然里面还有其他辅助人员。张小北的工作要上正轨, 排在他前面的老教谕就得退休了, 怪不得对方对他态度如此冷淡。   老教谕五十多岁才中举, 如今已经在县学执教十多年了, 无功无过。他因为这么大年纪才中举, 对仕途也没了指望,只求安稳度日。平日里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张小北当初在县学读书时,三年里见到他的次数能数得过来。有时候好容易逮住了,问他一些问题,有的他能讲出来, 有的干脆来一句:“回去读书吧,书读百遍, 其义自见。”   张小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也不能说他不对,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老教谕很显然并没有做到这些。但是本县文风不盛,整个县里举人本来就不多,还有不少不愿意来当教谕的。再加上轮资历老教谕最老, 也没人拿他怎么样。现在张小北一回来就威胁到他的地位,他自然十分不待见这个年轻后生。但是老先生又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得有读书人的风度,所以他也没有做得太明显。张小北见他没有明目张胆的排挤自己,也就淡淡揭过。表面上仍对他十分恭敬,有时候还特意请教他一些问题。两人的工作总算和平交接。   张小北一上任,就开始就县学着手改革县学的弊端,比如教谕、训导出勤率不高,师生之间互动不积极,学子们学习方法太单一等等。他从自己做起一点点改革。由于他的手段比较柔和,再加上自己积极带头,遇到的阻力也比较少。半个多月过去,学生们渐渐适应新老师的教学风格,愿意来找教谕探讨学问的学子越来越多。   张小北的教学方式灵活多变,一拘一格。他布置学生作文,不让他们坐在学舍里绞尽脑汁地干想,而是让他们出去采风,实地考察再做。比如说写关于民生的,就带他们去市井市集,或者是田间地头。若是做诗,也会带他们到大自然中体会一番。时不时地还在课堂上发起话题讨论。这些改变倒是慢慢地调动起学子们的积极性,课堂的气氛也十分热烈。这样,学子们倒不觉得上课苦,而是对每天的课程多多少少还抱有期待。   张小北接着又提出建议说要在县学设立奖学金。凡是成绩好的学子有五百文到二千文不等的奖励。这个建议县学已经上报。   除了奖学金外,张小北又对提出一个特别吸引学子们的方案。他说他正考虑选出学生们的优秀习作,编辑成册,一部分放在县学的藏书馆里,一部分试着拿出去售卖。学子们哪个不希望自己的文章入选?于是一个个卯足干劲,不是埋头苦读,就是奋笔疾书。大家作文的热情空前高涨。   眼看着就到了年关,张小北休沐回家时,就跟寻音商量跟岳父那边寄年礼的事。   他们这边也没什么好送的,无非是一些当地的特产,干菜、干果、肉干之类的,反正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嘛。除了本地特产以外,还有寻音亲手做的鞋子和衣裳。再加上夫妻二人写的信,一人一封。   张家的东西刚寄过去不久,那边的礼物也来了。   陈家的礼物可比他们贵重多了,各种皮毛布料,贵重补品几大箱子。寻音还到了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她摩挲着衣裳,忍不住又流了眼泪。   张小北赶紧好声安慰,又允诺说,等孩子出生几个月后他们就去看岳父一家。   寻音这才慢慢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相公,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太爱哭了?有时还爱发个小脾气。”   张小北一脸不在乎地道:“这点小脾气算什么?你是孕妇,你在家里最大,你想怎么发脾气就怎么发,我受得住。”   寻音破泣为笑道:“我才不忍心让你难过。”   张小北笑嘻嘻地道:“我觉得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长得俊,不是脾气好,而是眼光好,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这番话把寻音逗得笑个不停,忍不住拿大拳拳捶了他几下。   两人笑闹完,张小北又开始跟寻音商量盖房子的事。   其实他们家的房子刚盖没多少年,还算挺新的。院子也大,房间也多。可是,岳父临走给他们留了两个侍卫,又留了两匹马,再加上又雇了佣人。家里现在也能住得开,但是以后孩子多了,就有些住不下了。   张小北就想着要不要另起一栋住宅。   寻音对丈夫的提议也挺心动的,但她谨慎惯了,难免会担心公公婆婆多想。   她迟疑着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就是不知道爹娘怎么想?”   张小北道:“这又不是分家,只是家里太小多盖些房子而已,应该没问题。我去跟爹娘说一声。”   张小北抽了个空跟爹娘提了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刚一开口,张耀祖就有些炸了。   他沉着脸问道:“小北,你这是几个意思?你是要分家咋地?你要记得,咱家可就你一个儿子,我跟你娘还指望你养老呢?你不能有了出息就想着分家另过了。”   张小北一脸地哭笑不得,赶紧说道:“爹,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觉得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房子不够住了,就想再盖几间。”   张耀祖道:“家里咋就不够住了,你两个姐姐出嫁了,你妹妹也有了人家快出嫁了,这又有一间空房了。”   胡氏看了一眼张耀祖,道:“小北要盖新房就盖呗,儿子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   张耀祖梗着脖子嚷道:“反正我不同意。”   张小北也没指望父亲一说就通,只要娘同意他的意见就行。   张小北又跟娘说了许多,说家里的房子盖得太仓促,用料不够好,现在他们家手头松,时间又多,可以慢慢地盖。   以后,家里孩子多了,时不时地又有客人来,房子得够大才行。   胡氏笑道:“你甭管你爹,他那边我去说。你有空找一些建房的行家多问问,看看怎么建造好。还有得算好钱的事。”   提到钱,张小北想出自己在府城这几年的积蓄,他手头有一百多两,再加上以前的积蓄,能动用的约有一百五十两。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本地的物价,宅基地的钱很少,建房要是用好材料,再加上人工费,建个两进的四合院,一百五十两只能将将够用。不过还好,这些钱用完了也没关系,他每月还有薪水拿,而且县学还有各种福利,加一起也够用了。他以后再想办法赚点外快。其实他真想赚点外快,赚钱的法子多的是,有的是商人、富户给他送钱。可是张小北素来谨慎,觉得无功不受禄,不敢轻易接受。   不过有一些路子他倒可以走,比如说本县有钱人家想请他点拨点拨自家孩子,就跟现代社会给孩子请家教差不多,也不用他每日去,只需每月去几回便可,收入和各种节礼也十分可观。已经有好几家来询问过,只待张小北年后给他们回话。张小北已经决定接受这个差事了。毕竟,他都要当爹了,更要努力赚钱养家才是。   刚过完年,张家就开始建造新屋了。   新宅子仍建在村南,靠近竹林那边。张小北去问里正宅基地怎么收钱,里正摇头说一文不要,张小北过意不去,还是按市价给了他。里正接是接下了,但后面却是领着族人家人帮着张家跑里跑外的,其他村民也是如此。张小北和寻音亲自设计新房的格局。这儿打井,那儿种树,那里种花,都提前规划好,商量好。张小北还特意给寻音造了一间洗漱间,有简单的淋浴设施,还有宽敞舒服的木制浴缸。厕所比老宅的更先进更方便。   新房子四周空地多,张小北准备学起李先生家,在四围种上各式各样的花。   这次建房,资金充裕,时间又长,人力也够,再不像上次那般仓促,一切都是精雕细琢,毕竟,慢工出细活。   新房子在有条不紊地建造着,张小北在县学的教学工作也在顺利得进行。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成了县学中最受学子欢迎的先生。学子们愿意听他讲课,平日里也愿意跟他亲近。渐渐地,县学的风气也在一点一点地转变,呈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前任老教谕对这些变化是感慨万端,虽然他嘴里不承认,但心里却不得不服。他先前对张小北的那点子冷淡和傲慢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县学的工作有了进展,新房子也将要建成,张小北对这一切倍感欣慰。当然,最让他高兴的是另外一件事。今年的五月,他和寻音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第115章 女儿   县学的教学工作已经进入正轨, 之前的教谕很少有人像张小北这样经常在县学, 不过,现在由于前段时间, 他带头革新,几日每天都在。到了四月,张小北算着自家媳妇的临产期快到了, 便把手头上的事交给训导,又嘱咐了学生们好生读书学习。自己收拾行李,乐颠乐颠地回家去侍候伺候去了。学生们一打听原来先生要当父亲了,也不由得替他高兴。但他们又想着,师母生孩子先生又帮不上忙, 他回去也没什么用呀。   张小北兴冲冲地回到家, 寻音见到丈夫归来心里也十分高兴。胡氏也跟着高兴, 只有张耀祖和老张头有些不解,问张小北怎么突然回来了。张小北说自己要休假两个月, 在家好好陪媳妇。   老张头眉头微蹙, 没怎么说话, 只是啪嗒啪嗒抽着旱烟。倒是张耀祖忍不住说道:“小北,这女人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弄这么大阵仗干啥?依我看,你尽管忙你的, 一切有你娘和于嫂照顾着呢。专门为媳妇生孩子请两个月假,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张小北面带不悦道:“女人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做丈夫的做不了别的,回家陪着不是应该的吗?如果连这种天经地义、人之常情都要笑话, 这人本身就是个笑话,不理也罢。”   张耀祖听到儿子这番歪理,辩又辩不过,气得不行,只是用手指着他说道:“你、你——”   张小北也不理会自己父亲,转身离开了。老张头开了张嘴,本来他还打算劝劝孙子的,一看这架式,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如今的年轻人哪。   张小北一回到家,寻音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张小北用心给他搭配食谱,一日三餐,让她吃得营养健康,还兼具美味。荤素搭配,各种新鲜的蔬果,凡是市面上有的他都能买回来让人做。   他还反对母亲拼命地给寻音增补,还特地给母亲说了其中的道理:“我问过县里的大夫了,说不能大补特补,补过头了,胎儿肥大,容易难产。”一想到难产,张小北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可记得当时二伯母生双胞胎时那个凶险情况。在古代这种医疗情况下,难产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所以,他在注意不让寻音补过头的同时,每日里还陪着散步。两人东走走西逛逛,边走边说话,寻音身体本来就健康,对这种简单的运动也不觉得累。   这几个月时,岳父岳母那边又寄来了不少东西。不但有东西还有信。张小北在散步的时候就给寻音读信。   岳父写的信特别简单,寥寥几句,无非是我这边一切都好,你要好好保养身子等等。   岳母写的信就长多了,事无巨细,问寒问暖,聊些生孩子的事,再聊些家长里短。张小北能从信里感觉到,岳母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   寻音一边听着丈夫读信,一边在脑中勾勒着母亲的样子,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禁用落寞的声音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娘?”   张小北安慰道:“没事的,等孩子稍大些,咱们就可以去了。”   岳父一家现在在西北一座叫宁西的边城中。张小北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从家里到西北得走多久,大概得走一个多月吧,唉,孩子太小了也不行。古代出一趟远门真是不容易。   张小北在家里陪着媳妇的这些日子,顺便又拜访了李先生和苏师母。他又得了先生的一本画册,拿回家去,两人都是爱不释手。这画册里来的花卉和风景明显少了,人物多了起来,而且还多是李先生家的一双俊俏儿女,一幅幅画像惟妙惟肖,生动形象,两个小人儿仿佛就在他们眼前笑闹似的。张小北十分眼气。想当初,他也跟着先生了一些绘画的皮毛,他现在要是重新练习,是不是等着孩子出生,他也能给孩子画像了。   因为有了动力,张小北的干劲十足,从书房里找出作画用的工具,不够的再去买,技艺生疏了,他就去找李先生重新学习。   他先是画自己家门口种的月月红,起初画得一般,渐渐地就能入眼了。画完花就画猫和狗,连家里的猪都成了他的模特。   张小北沉迷于画画,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不想,寻音还没生,他二姐小枝倒先生了。   张小枝的生产还算顺利,这让张小北松了一口气。   张小枝这胎是个男孩,她公公知道后,乐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他们赵家有后了。胡氏也替二女儿高兴。   小枝生产后,张家上下自然是一番忙碌,胡氏忙着准备各婴儿用的东西,坐月子的吃食补品。寻音也从娘家寄来的补品中拿出一些送给小枝。   张小北看着这个皱巴巴的小外甥,觉得这小家伙怎么长得像粉红色的猴子似的,眼睛紧闭着,也没什么头发。看不出来长得是像二姐还是赵清河。也不知道小孩子生下来是不是都是这样丑?   他趁空给小猴子画了几张像,自认为画得还不错,不想赵清河看了,气得一把夺过来说道:“就像那画技太差了,把我儿子画成这样,我儿子多俊俏呀。”   张小北:“……”他知道父母看自己的孩子都带着厚厚的滤镜,可是这滤镜未免也太厚了吧。   张小北也不好跟一个刚当爹的男人争执,只好说收回自己的画,说以后再画。他想着,还是等这孩子长开以后再画吧。   半个多月后,张小北的宝贝女儿也诞生了。寻音的生产十分顺利,顺利得让胡氏和稳婆都有些惊讶。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了。   张小北赶紧上前去看寻音,拿手帕给她擦擦汗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到丈夫,脸上便流露出疲倦又高兴的笑容。   张小北心疼地说道:“媳妇,你辛苦了。”   寻音面带笑容,轻轻摇头:“我没事。”   张小北问她想吃什么,然后就让她去睡觉。寻音也着实累极了,又看了一眼孩子,才依依不舍地睡了过去。   张小北轻轻掩上门,先到院子里吩咐于嫂去做饭,然后再到隔壁屋子里去看母亲怀里的小猴子一样的女儿,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他高兴得智商下降了许多,激动地对大家说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当上爹。”   胡氏瞪了儿子一眼,嗔怪道:“你这孩子是不是高兴傻了,怎么这么说?”   张小北清醒过来,一想也是,话是不能这么说,万一让别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张小北重重打赏了稳婆,稳婆道了谢,笑着告辞了,走到院子里刚好碰上张耀祖,她便讨好着说道:“哎呀,恭喜张老爷。”   此时张耀祖已经听出生的是个女娃,面上就不大高兴,听到稳婆这么说,便冷着声回道:“又不是个男娃,有啥可恭喜的。”稳婆的脸色不变,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惊讶,她又笑了笑了便离开了。   这话刚好被张小北听到了。他心里涌着一团火,自家媳妇辛辛苦苦生的孩子,他盼了好久的宝贝女儿怎么到了他爹这里就不好了?   张小北严肃地看着张耀祖说道:“爹,我不准你这么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孩子,也都是张家的宝贝。以后无论是谁都不能轻视我的宝贝女儿。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别说孙子,连儿子你都见不着。”   张耀祖气咻咻地问道:“小北,你这话到底是啥意思,我就随口说一句,你还威胁上我了?”   张小北冷声道:“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胡氏听到父子俩吵架赶紧过来,她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对张耀祖说道:“你赶紧闭嘴吧,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瞎搅和什么?孙女怎么?我就是喜欢孙女。我可不像别人家的婆婆,一见到儿媳妇生了孙女,脸拉得就跟那老叫驴似的。”胡氏是话里有话,想当初,她连生三个闺女,她婆婆也是这样。   张耀祖见自己的老伴和儿子一起怼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连着叫了几个好字,站起身离开了。一家人谁也没理会他。   寻音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她虽然睡着了,但睡得很轻,公公的话他听到了,当时便心下一沉,有些沮丧和愧疚。她没想到丈夫为了维护她和女儿竟说出那番话。她心里不觉涌上一股暖流。之后,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无论是张小北家还是张小枝家的小猴子,都在一天天长大,长开了就变得好看了。张小北越看越觉得自己家女儿好看,他现在有些理解赵清河看向儿子时那厚厚的滤镜了,因为他自己比他更甚。   从女儿出生那日起,张小北就开始给他画像,每天都画,睡着的时候画,醒的时候画,打哈欠的时候也画。没多久就累积起厚厚一摞。有一天,在给岳父写信时,他突发奇想,随信寄了几张女儿和媳妇的肖像,他想了想把自己也添上去了,这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寻音看了十分欢喜,还顺带评价道:“咱们的囡囡真可爱,夫君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就是我太胖了。”   张小北忙说道:“其实你没画里那么胖,只是我为了让岳父岳母高兴,就故意把你画胖了些,你越胖老人家越喜欢,觉得你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好。”   寻音忍俊不禁,她这个夫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她自己的身材如何她是知道的,但就算知道是假话,还是觉得高兴。   ……   两个月后,宁西城,将军府。   陈夫人正在看女儿一家的画像,她一边看一边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流了泪。   她擦着眼泪对身边的侍女说道:“珠儿长得真像她爹,我这外女子也长得像她爹的地方多。”   侍女们在一旁夸道:“姑爷和小姐都生得好看,这孩子无论像谁都是个美人胚子。”   陈夫人用边轻轻地抚摸着画像,用落寞的语气说道:“孩子这么小,成新县又这么远,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我的珠儿和外孙女。”   侍女赶紧安慰陈夫人。   有一个侍女道:“要是夫人的身体再养好些,说不定就可以去看小姐了。”   陈夫人微微一怔,是呀,她的珠儿不能来,她可以自己去吗?家里那个老头子不就自个先去了吗?凭什么她不能去。想当年,她年轻那会也是跟着夫君走南闯北,又不是没出过门。   陈夫人突然说道:“念儿,你赶紧给小姐回封信,就说我要去看她。” 第116章 丈母娘来了   囡囡的大名还没定下来, 小名大家喊习惯了就叫囡囡或者妞妞。张小北翻遍了手头的典籍诗词, 仍然找不到合适的名字。行吧,先放着, 再慢慢想。   小囡囡一天天地长大,张小北的假已经休完。每次回家,都觉得孩子又长大了些。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已经渐渐长大, 皮肤也由红变成白里透红,张小北越看自家闺女越喜欢,这孩子生得粉雕玉啄,眼珠黑亮,小嘴红润。张小北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低下头亲上一口。   张小北知道古代婴儿的夭折率非常高, 因此十分重视囡囡的健康, 他做什么, 寻音基本都赞成,夫妻两人都十分着紧孩子, 甚至着紧得连胡氏都有些犯嘀咕。她心说我带大了四个孩子, 难道还不懂怎么带孩子, 偏偏就你们两个小年轻事儿多。嘀咕归嘀咕,她也没有当着儿子儿媳的面上说。张小北多少也感觉到了,中间也开导过几次。然而效果似乎不怎么样。毕竟老一辈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张小北感觉到自从有了孩子后, 他们夫妻俩和爹娘的观念碰撞越来越严重。寻音跟胡氏之间的婆媳关系也有些微妙的变化,好在张小北从时时从中调停,大家才表面上相安无事。张小北心想,怪不得婆媳关系是自古以来的一大难题, 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和儿媳妇,就算是他亲爹亲娘也会时有摩擦。其实这种事情也有解决办法,就是距离产生美。两代人不住在一起就好了。然而,这个时代讲究以孝治天下,像他这样的独子是没有分家这一说的。   他安慰自己,还好亲自的娘还算通情达理,他多费点心居中调停便是。   寻音的身材也在逐渐恢复,不过,由于生产的缘故,她的身体发福不少,显得愈发白胖,但张小北却觉得自家媳妇看上去更有韵味了。他这么照实说了,寻音又羞涩又幸福。   八月份的时候,张小北家的新房子终于完全竣工了。这栋房子从年后就开始盖,一直到现在。张小北对新家十分满意,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盖的。   暂时盖的两进四合院,他们夫妻俩打算住里面一进,外面留给家里的佣人住。   院子里有天井,有桃树梨树枣树石榴树,有竹子,还有各种花卉,这些都是今年春天种好的。   张小北还从果园里移植了三棵桂花树,结果只活了两棵小的。   院子里的还做了个秋千,现在成了小盼盼和胖虎最爱玩的地方。   外面一进院子里还建了马厩和牲口棚,家里的两匹马也有了落脚处。   张小北和寻音两人现在已经熟练骑马了,是岳父留下的两名侍卫教的。   这两名侍卫其实是陈家的家丁,一个叫陈忠一个叫陈顺。两个不但会武艺还能干农活,平时帮张家看家护院,农忙时就帮着干活。有了他们,张家自然轻省不少。   赵清海跟两人很熟络,闲时就来找两人切磋武艺。大姐家的那小子和赵清海的儿子也喜欢这两位叔叔。两人见了他们比见着张小北亲热多了。他们不喜欢亲近张小北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张小北会教他们读书认字,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坐得住?一听到要认字,恨不得赶紧逃。这两秃小子甚至还会偷偷说张小北的坏话,当然以他们的水平,也说不了太复杂的。大的会说:“叔叔,坏。”另一个话都说不利落,只会重重点头:“昂嗯。”   就这样还把张小北气得够呛,他回家抱着自己女儿抚慰受伤的心灵:“小囡囡,还是你最好,不像那两个没良心的秃小子。”   囡囡嘴里吐了个泡泡,冲父亲甜甜一笑,看到女儿的笑容,张小北觉得心都快酥了。   中秋过后,张小北就筹划着想搬到新房。胡氏和张耀祖他们却是百般不乐意。张小北见状,只得暂缓搬家。   这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畅。张小北夫妻和赵清河夫妻俩各自抱着娃儿晒太阳。   四人闲叙聊天,不知怎地就说到囡囡外公外婆的事。   张小北顺口说道:“等囡囡再大些,我们就带她去外婆家。”   赵清河和张小枝还没来得及接话,经过的胡氏听到了,一脸坚决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想不出是一出,孩子才多大点,你就要带着她出门,万一染上风寒了得了病了可怎么办?你们要真想去也行,就把孩子留家里,我来照顾。”   张小北连忙说道:“娘,我们这不是随口说说嘛,也没说现在就去。”   胡氏无奈地摇摇头,还想说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了。   但是她胸中到底憋着气,回到家里就跟张耀祖倾诉道:“我怎么觉得自从囡囡出生后,咱这儿子儿媳妇都不像以前那么贴心了。总是事事跟着拧着来。”   张耀祖对儿子儿媳妇积攒的怨更多,这下见一心向着他们的老伴也这么说,他更得说了:“我早跟你说过了,咱这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吗?你再瞧瞧他吧,这一年多了可曾见过他用功读书了,每次一回来就一头钻进屋里,整天想着媳妇闺女热炕头,以前的那点雄心恐怕早就消磨没了。你说就一个小丫头片子,至于这样金贵吗?”   胡氏仔细一想儿子确实有些爱女过度了。   两口长吁短叹,各怀心事。   话说,张小北夫妻俩正在商量着何时去岳父家的事,不料,却接到了一封信。两人读罢不由得是大吃一惊。这封信是岳母亲自写来的。信写得不像以前那么长,只有半张纸。信虽短,但意思却很明确。她老人家要千里迢迢地赶过来看望女儿。   要是岳父或是两个大舅子要来,张小北不会这么惊讶,但是岳母说要来,却把他吓着了。岳母不是身体不好吗?听说还曾经因为思女成疾,脑子都不大清醒。路上这么辛苦,她能行吗?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张小北担忧,寻音更担心。虽然她特别渴望见到母亲,可是她不想她这么冒险呀,虽然一路上肯定有家丁侍女跟着,可是家里还是焦虑不安。   张小北自己忧心不说,还得分神安慰寻音:“媳妇,我觉得应该没事儿,这次家里肯定跟着侍卫侍女,他们定会把岳母照顾得好好的。还有,既然岳母能来,说明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安慰着安慰着,连张小北自己都信了。寻音听罢,心头的焦灼果然少了许多。   接着,夫妻两人又开始商讨怎么接待岳母的事情。他们也把这件事告诉爹娘。胡氏和张耀祖一听,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这、这,一个亲家刚走,又来一个。那就赶紧安排接待吧。   于是这下两人也顾不得挑剔儿子儿媳妇了,赶紧张罗去了。   村子里和附近村子里谁家有点稀罕玩意,两人都先去问问。什么山上采摘的野蘑菇野山菌,猎户打来的猎物度,能买的先买了,没有的先预定下。   至于自个家里,好的果子都留下来招待客人,肥鸡肥鸭肥羊也不打算卖了,还有两头猪,本来打算过年杀的,大的那头先预备好了,到时给杀了。   吃的准备得差不多,还有就是住处。好在今年新房子建好了,里外两进院子加一起有十来间房子,比老宅更气派。这在附近也是头一份了,用来招待客人倍有面子。   胡氏指挥着众人打扫新房。儿子儿媳妇再说要搬过去,她也不反对了。   张小北和寻音邀请父母一起搬进来,胡氏和张耀祖都说住老宅住习惯了,不想搬。张小北也没办法,只能先跟搬进去。   等到屋子收拾干净,张小北见岳母迟迟不见踪影,总归是放心不下,便派陈忠和陈顺去迎迎他们。   两天以后,陈忠陈顺领回了岳母一行人。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张小北这次不像上回那么紧张了。   他很镇定地领着媳妇抱着闺女上前去迎接丈母娘。 第117章 进京   张小北终于见到了岳母。陈夫人今年大约四十多岁, 个子很高, 微微有些发福,但保养得尚好, 虽然年纪比胡氏大,但看上去比她年轻好些。   母女俩一见面就忍不住抱头痛哭。把囡囡吓得不知所措,小家伙扁扁嘴一副要哭的模样。陈夫人一看到玉雪可爱的外孙女, 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她笑着接过囡囡,真是越看越爱。   众人簇拥着陈夫人进了院子。胡氏和张耀祖过来说话,陈夫人跟胡氏说了一会儿话。相比陈将军,胡氏觉得这位亲家实在太平易亲人了。两人表面上是相谈甚欢。   张小北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赶紧去安排随从, 陈夫人的随众共有五人, 三男两女。张小北将三个男人安排在前院, 两个侍女和陈夫人跟他们一起住在里面一进。这样也方便她们母女见面。   陈夫人见过两位亲家后及张家众人后,给每人都送了礼物, 大人孩子都有。男孩子是书和上好的笔墨, 女孩子送的是宫花和头饰。小孩子则是银锞子。   接下来, 自然是母女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了。张小北不便打扰,抱着女儿到外面闲逛去了。   她们聊了很久很久,差不多有小半天的时间, 囡囡都睡着了,张小北抱着孩子回去的时候,发现两人的眼睛都红肿了,看样子没少哭。   陈夫人见了女婿, 笑着说道:“你写的信我爱看,画的画像可真好,我每日都要看上一回,我这病差不多都靠它们治好的。”   张小北答道:“岳母谬赞了,恭喜岳母痊愈。”   陈夫人笑着摆摆手,先看了看女儿,再看看张小北,说道:“珠儿把你们俩的事全告诉我了,把我也感动得直掉眼泪。这孩子前二十年命运坎坷,倍受歹人磋磨,幸亏遇到了你,才让她得以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你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张小北被这番称赞弄得有些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他正想着合适的措辞,寻音却在旁边调皮地笑道:“怎么?你平常脸皮这么般,什么话都能顺嘴拈来,怎么在母亲面前反而成了闷嘴葫芦了?”   张小北顿了顿,才小声说道:“我也只在你面前才脸皮厚,在别人面前脸皮薄得很。”   陈夫人闻言不禁朗声笑了起来。这个女婿倒挺风趣的。   张家又来了贵客,不消说又是一番忙碌。胡氏带着于嫂帮着杀鸡宰鹅,蒸煮烹炸。陈夫人也遣两个侍女来帮忙,胡氏推脱不过,只好让两人干些轻活。   众人吃完饭,陈夫人又跟着女儿女婿回到新院子。   这会儿,她问起张小北考试的事,张小北说他准备两年后进京参加会试。”   陈夫人点点头,说道:“咱们家在京城有宅子,留有老仆看着,你们要去京城,我会提前写信告诉他们,让他们把房子收拾好,你们去了就住那儿。”   张小北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陈夫人又问及外孙女的名字,张小北提出几个备选,陈夫人没有直接说好与不好,沉吟半晌,方说道:“靖珠上头有两个哥哥,如今也已娶妻生子,生得却是小子。我一直都想有个孙女,这倒好,咱们囡囡就来了。她是陈家孙辈中的唯一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加进去一个‘唯’字如何?”   张小北一听顿觉得有理,他看了看寻音,寻音也是眼睛一亮。   张小北想了想就说道:“那就叫张唯帧,如何?”   陈夫人和寻音又问是一个“帧”字,问罢也都挺满意。   于是,囡囡的大名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张小北把女儿的大名告诉家人。果不其然,张耀祖不太满意,觉得一个女孩家取的名字跟男孩似的,不好。胡氏也看不出这个名字哪里好。既然儿子儿媳妇亲家满意,她有什么可说的。   张小北接着又把将来进京住在陈家的事也一顺说了。不知怎地,胡氏越听,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反正就是不爽快。   陈夫人就在张家安心住了下来。有一天,三人推着孩子散步时,寻音突然问道:“娘,你来时爹爹怎么说?”   陈夫人顿了一下才回答:“啊,你爹呀,他没说什么。”   张小北一看就岳母的神色就觉得有猫腻,他猜测她有可能是偷着来的。   陈夫人看样子也瞒不住,便长叹一声,对着女儿说道:“珠儿,你要相信娘,娘的病真的好了。自从得知你的消息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好,脑子也越来越清楚,可是你爹就是不相信我,他来找你时可也是偷偷来的。”   张小北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这个岳母有点老小孩的那种感觉。可是她明明年纪又不算太老,可能是她生的那场病对她影响着实不小。   陈夫人在张家呆的时间越长,张小北就越发觉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怎么说呢,岳母在面对外人时都挺正常,礼节上也几乎没出过错,但是私下里就不一样了。比如说她特别依赖寻音,一会儿看不见就不行。连带着有时也会依赖张小北。她十分喜欢他们两人陪着她说话。东拉西扯,谈古论今,反正说什么都好。   有时两人哄得她高兴了,她就毫不吝啬地夸奖张江上北,说什么,比她的那个糙儿子不知要贴心多少倍云云。张小北心里不由得为两个未曾谋面的大舅哥默哀,同时又暗暗祈祷,岳母大人千万别在两个儿子面前说这番话,这可是很拉仇恨的。   张小北在这厢担忧两位大舅子吃醋,哪里会想到,他自己的亲娘这几天也一直闷闷不乐。最后还是二姐提醒他,他才注意到。   张小北赶紧过来安抚。   胡氏看到儿子,颇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你会儿不陪你丈母娘说话去,来找娘干啥?娘又没法给你京城的大宅子住。“   张小北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好声说道:“娘,岳母这是第一次来咱家,儿子能不尽心接待吗?再说了,岳母因为思女成疾,到现在还没利落,我不好好照应着能放心吗?”   胡氏不知道亲家竟然还有病,遂赶紧问道:“你丈母家咋地了?哪儿不舒服?”   张小北便简单地说了一下,但又请她保密,就装作没看出来。胡氏把事情一串联起来,发现这位亲家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唉,原来看上去那么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也有不如意的一面,再想想这位亲家跟唯一的闺女分离十几年,也真够可怜的。说来也奇怪,胡氏一可怜起陈夫人,心里头那股子妒忌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的日子,胡氏不但不妒忌自家儿子被亲家抢走了,反而对这位亲家更和气更周到。陈夫人本来就性格好爽,对胡氏也是投桃报李。两人有时竟也能聊得热火朝天。如此一来,张小北也不用整日陪着岳母了,他可以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情了。   张小北猜测他们家可能还要来客人。他猜得不错,没多久,他们家又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侍从,而且还是上次来过的。陈忠陈顺一见到以前的伙伴来了,自然是十分高兴。这两人见自家夫人安然无恙,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两人侍卫在张家歇了两天,其中一个回去了,他大概是回去报信了。另一个留下来保护陈夫人。   陈夫人一直住在张家,从来不提回家的事。寻音有母亲陪着,心里当然也高兴。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际,到了十月底,岳父那边送来了一封快信,信里的意思简单明了,呆得够长了,赶紧回家。   陈夫人很不愿意回去。在这里多好呀,有可爱的小孙女逗着,有贴心的女儿女婿陪着,又自由自在,她没事在附近逛逛,有时精神头来了还能骑骑马。   十月过去就是十一月,然后就离过年不久,再者再往后上路就十分辛苦,毕竟冒着寒风赶路可不好受。   陈将军急,这些侍卫侍女心里也急,老在这儿呆着也不是长事呀。他们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要找张小北帮忙。他们的意思是让张小北劝陈夫回家。张小北连连摆手:“这可不行,我要是出来劝她,岳母会觉得我在赶她走。”   众人一想也是,其中一个叫思儿的侍女出主意道:“姑爷,我们都知道你没有赶夫人的意思,但是这天气越来越冷,越早上路对夫人的身体越好。依奴婢看,姑爷不如这样……”   张小北无奈,也只得听从了侍女的建议。于是,这天晚饭后,他们三人照例坐在一起闲叙。张小北便说道:“娘,你一来,寻音便开心多了。要是咱们两家离得近些就好了,这样,咱们就可以常来常往,唯帧也有外公外婆疼。娘你看这行不,因为会试是在后年春天,我明年年底就得进京,到时娘跟爹说说,可以也回京城老宅,咱们又能见面了。”   陈夫人一听,不由得两眼一亮,她高兴地说道:“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小北聪明呀。可比你那两个哥哥强多了。”   说完,陈夫人又对着女儿笑道:“乖女儿,你就先留在这里,娘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到时我也回京城,到那时娘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寻音虽然万分不舍,但也觉得母亲该回家了。她便默默地点头答应。   陈夫人一吐口要回家,侍从侍女们生怕她反悔,麻溜地收拾行李,麻溜地离开。那动作快得张小北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位岳母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母亲离开后,寻音失落了好几天,张小北好声安慰她:“别急,明年年底咱们又能见面了。”寻音的心情这才渐渐好转。 第118章 出发   陈夫人走后, 寻音整理母亲留给她的首饰时才发现,原来,母亲竟在首饰匣子的夹层中藏了四张五百两的银票,她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母亲估计是怕她不收所以才偷偷藏到里面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寻音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小北, 张小北说道:“那就收着吧。”   寻音说道:“行,我先收着,你要用钱再告诉我。”张小北笑了笑, 这些算是寻音的嫁妆, 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花媳妇的嫁妆。   不过,一想到明年要去京城, 他就开始琢磨起来了。京城肯定更是米珠薪桂, 生存不易, 他要去京城必须多带些钱。他之前的积蓄盖房子花得差不多了。   虽然现在县学每年有将近三十两的薪俸, 再加上兼职教课挣来的外快,加一起每年有七八十两吧。做为举人,他名下有两百亩免税田。自己家里再加上里正家和族人家也没有这么多, 于是,自然而然就有别的地主和富户想把田地寄在他名下, 起初,张小北有些不适应,不过后来听说别的举人也这样,也就慢慢接受了。当然那些人不会白白寄在他名下的, 这项收入有个百八十两。再加上别的一些收入,张小北开始的腰包又开始鼓起来。   手头有了余钱,张小北又给爹娘妹妹添了新衣裳,寻音也给这个小姑子买了不少首饰。如今张小花也已经定了亲,男方姓高,高家在隔壁的成玉县,高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已逝的高太老爷也是举人。张小花的未婚夫婿今年才十七也已经是秀才。高秀才喜欢读书又不迂腐,品性不错,高家一家在当地的风评也挺好。要不是高老太太去年去世,高家要守孝,两家今年就办喜事了。   或许是因为想着儿子儿媳又要离开家了,再加上陈夫人已经离开了,胡氏最近对两人的怨气又少了许多。当然,张小北也反思了自己的做法,最近他们夫妻因为孩子的事跟娘生分了许多,固然有两代人的观念冲突,但他也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虽然他搬到了前院,但饭还是在家里吃,而且每日来得更勤。时不时地跟娘谈谈心,开导开导,胡氏本就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像张耀祖那样顽固和自以为是。她在两个女儿的开导下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不管两代人。儿子儿媳妇爱怎样就怎样吧。儿子去京城住岳父家里,那是有人照顾,她应该更放心才是。这么一想明白,胡氏的心情又跟以前一样开朗了。现在三个闺女都有了好归宿,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她也当了奶奶,吃喝不愁不说,还倍受人尊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张小北见母亲又恢复了原样,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张小北不由得暗自感慨,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家里面父母妻儿,岳父岳母样样都得顾及到。外面也是,同僚上峰还有学生也得顾及。   安顿好家里,张小北又开始用功读书。毕竟后年三月他就要参加会试了。从县试到乡试再到会试,是层层选拔淘汰,越往上越难。他听说去年会试朝廷取了二百名,今年如无意外,想必也是这个数。全国那么多举子,三年一考,每次才录取区区二百人。这录取率应该不超过百分之五。   张小北真没什么信心一次就能考中,什么状元探花榜眼更是没敢想,他能进入二甲,得个进士出身就不错了。毕竟他又不是学霸体质,前世拼了小命也只考了个普通学校。但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得考下去。后年不中,就再考几次。反正在这里,三十岁能考中也不算晚,他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资料说,清代考中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二,这里好像也差不多。因为像县学的老教谕那样的考到五六十岁没中进士的举人比比皆是。   他也给自己定个年限,如果考到三十三还考不过,他就放弃,然后再回县学,或者自己就开办个书院,当个山长之类的,好好教书育人罢了。   过完年后,春回大地,天气渐渐转暖。高家那边已经出了孝,两家商量着就把婚事给办了。   张小花的婚事办得是三姐妹中最盛大最体面的,毕竟张家如今是今非昔比,高家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人家。张小北亲自把妹妹送入高家后,心里不觉十分失落。家里的三姐妹都出嫁了,虽然也能常见到,但总归跟以前不一样。不光他失落,寻音也是如此,毕竟,她嫁进张家,跟这个小姑子相处时间最多,两人就跟姐妹似的。这下猛一分开,她也有些难过。胡氏更不消说,她是既高兴又难过。不过,她对此也已经习惯了,毕竟都嫁过两个女儿了,她反过来安慰张小北道:“闺女嘛,早晚都得出嫁,你们两个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咱家又热闹了。”   妹妹出嫁后,张小北仍过着跟以前差不多的日子,或是在县学处理学里的事,指导指导学生,指点指点训导。剩下的时间就是用功读书。怎么感觉这两年多时间像是一晃而过似的,过得飞快。家里家外的事多了,他读书的时间被压缩了,然而要面临的竞争却更激烈了,想想都有些焦虑。好在这一年,家里没有什么事情,日子过得比较平静,张小北安心读了一年书。   中间,岳父那边又来了几封信,寄来了不少东西。张小北也回了几封信了,送了些礼物。   陈夫人在信中嘱咐他们年底就可以出发了。她最近也会带着一干家丁侍女回京城,应该会先他们一步到达。   张小北跟寻音便开始安排进京事宜。眼看着儿子儿媳妇要带着一岁多的孙女远行,胡氏那个揪心和不舍就别提了。这几天眼泪几乎都没断过。张小北看着也难受,忍不住便说道:“要不,娘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就像府城那次似的。”   胡氏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拒绝了:“算了,我走了,家里就留下你爹跟你爷算什么事呀。”她还有一句没说,儿子这次去要住到亲家家里的,她哪能跟着。   张小北也看出了母亲的顾虑,就说道:“娘,我在岳父家只是暂住,如果打算在京城长呆,我会租个小院子住。”   胡氏叹了口气,道:“你就放心去吧,好好考试,等你金榜题名在京城买宅子时,娘再去看你。”   张小北笑着说道:“好的,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几章就完结了。 第119章 京城   带着媳妇孩子上路, 张小北可不敢有丝毫大意。虽然身边有岳父留下的家丁,但张小北还是决定去找镖局护送。这次找的依旧是威远镖局, 不过,船老大换了。双方先商量好价钱和出发日期, 决定五日后启程,张小北一家提前一日到阳郡跟他们汇合。剩下的几日, 张小北在赴宴中度过, 本村的里正、族人、亲戚, 本县的乡绅、富户,还有同窗同年,以及县学的同僚学生,前一拨刚走, 后一拨又来了。张小北虽不善于应酬,但这几年也渐渐历练出来了, 对于这种事情熟练许多。   张小北在接待这些人时, 猛然发现, 自己原来那个木讷寡言的父亲竟然也能高谈阔论起来。他看着父亲这样,心中的那股隐忧又起来了。可以说,自家这个爹是家里最不稳定的因素。他这人没有母亲脑子拎得清, 地位骤变,再加上身边不停地有人吹捧,他在家里还没什么,若是他不在,万一被什么有心人稍稍一撺掇, 事情就麻烦了。   张小北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去拜访一下里正和几位族老。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希望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们能监督和注意父亲的动向,一有不对,就进行规劝。跟族老说完,再就是自家的亲戚,爷爷,二伯二伯母自不消说,虽然二伯夫妻俩老实,但毕竟是父亲的哥嫂,他们说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份量的。之后,就是两个姐姐,小叶堂姐,妹妹,还有潘家,高家,他也都一一打了招呼。还告诉他们,父亲若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他们就先行规劝,父亲不听,就请他们立即写信告诉他自己。   后来的事情证明,张小北这么做是十分有必要的,当然这是后话。   为了照顾囡囡,张小北征得了于嫂的意见后,也把她带上了。于嫂一走,家里就没有佣人,张小北原本打算再雇一个,却被母亲坚决阻止了。如她所说,他们还年轻,不需要人伺候,再说她也不习惯人服侍。   张小北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带着妻女、家丁上了路。他们先走一段陆路,再转水路。本来,张小北还担忧女儿不适应,结果惊喜地发现,这小家伙适应得很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东瞧瞧西看看,瞧什么都新鲜,每天乐呵呵的,见着人就笑。而且吃得香睡得好,简直比他这爹还适应旅途。小唯帧,已经一岁多了,光靠吃奶营养不够,从一岁开始,于嫂就开始给她做各种辅食,什么米糊、面汤、肉羹,她都能吃。上了船以后,因为吃鱼方便,于嫂又给她加了一道鱼羹,用大鱼来做,再把刺剔干净,味道鲜美又营养丰富。小唯帧对于鱼肉羹十分喜欢,每回都吃个精光。   于嫂一边喂着孩子一边对两人说道:“这孩子真好养活,什么都爱吃,也不挑食。”   寻音笑道:“这孩子随我。我娘说我小时候也好养活,连病都很少生。”   对于这个话题,张小北只能笑而不语,他小时候明显不好养活呀。   这一路都挺顺利的,也没出什么岔子。可是张小北和寻音对于上次的事仍是心有余悸。尤其是两人还带着宝贝女儿,那就更是提心吊胆,一路上他们都小心观察,还嘱咐好身边的家丁,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第一先保护好孩子。   陈忠见两人这么担心,便宽慰道:“请小姐和姑爷尽管放心,有我们三人在,就算了拼了命也要护送你们一家三口安全。”   张小北叹道:“我这一做了丈夫和父亲就更患得患失了。独自一人时反倒不怎么害怕了。”   陈忠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这一路是顺风顺水,没有碰瓷也没有劫匪。二十天后,他们平安抵达京城。   船一靠岸,陈忠他们就看到了岸上的熟人。他激动地大声喊道:“姑爷,小姐,老夫人派人来接咱们了。”   张小北一脸意外:“这也太快了吧?”   寻音道:“我猜想娘肯定估算着咱们这几日到,早早地派人在这里等着。”张小北一想也是。   陈家那边来了两个小厮和一个婆子。   那婆子一见了寻音,上前抱着她就哭,寻音一脸懵,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婆子哭了一阵,才擦着眼泪说道:“看来小姐是不记得老奴了,老奴是你的奶娘呀,小姐小时候,除了老夫人,最粘的就是老奴了。”   寻音也听母亲提过这个奶妈,赶紧拉着奶娘的手,问长问短。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两个小厮和陈忠他们一起来拿行李,张小北则抱着张唯帧,这孩子瞧着身边的什么都新鲜,本来正要打瞌睡,这会儿也不睡了,精神十足地到处张望。   他们一行人上了上马车朝陈家驶去,其中早有人回家报信去了。   张小北一家三口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朝外张望着,京城就是京城,比府城要繁华许多。街道宽敞干净,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街上的行人衣着光鲜,神态从容自信。   陈夫人一得了消息,就赶紧命人备饭,她自个则站在大门口张望。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张小北他们一下车,陈夫人就笑着迎上来,伸手来抱外孙女,这孩子也不认生,怔了一下,也让抱了。   陈夫人一脸慈爱地道:“我的乖宝贝,你肯定还记得外婆对不对?”   小唯帧已经会说简单的词了,像爹娘、猪羊之类的词都会叫了,而且她还喜欢学大人说话。   陈夫人说什么,她也伊伊呀呀地跟着学,甚至还跟着叫了一声“歪破”。这把陈夫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她大声问左右的人听到没有,大家都笑着回答说听到了,孩子会叫外婆了。   她对着小唯帧说道:“乖宝贝,再叫一声外婆。”   小唯帧睁大眼睛看着她,叫了声:“锅宝宝。”   陈夫人:“……宝宝要叫外婆。”   小唯帧张张小嘴:“宝-宝。”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张小北引导她:“姥姥。”   小唯帧嘴里吐着泡泡叫了声:“牢-牢。”   可能是这个词发音比较容易的缘故,她连着叫了几声姥姥,陈夫人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连饭都往常多添了一碗。   吃罢午饭,寻音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见母亲神态疲倦,好劝歹劝叫她去睡午觉,然后又回屋把孩子哄睡,这才带着张小北在陈府转悠。她慢慢地走着,边走边寻找着那些依稀模糊的影像。走到后院时,她指着宽敞的练武场对张小北说道:“就是这里,我记起来了。”   张小北此里是百感交集,他慨叹道:“你这条回家的路太漫长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继续转悠。   陈府很大,前后有三进,住得人又少,显得十分空旷。听下人们说,本来中间,他们有机会换更好的宅子,但夫人执意不走,她说一定要留着老宅子等着女儿回来,省得她回来找不到自己家。因此这栋老宅就一直没换。张小北一家三口被安排在二进的一个院子里。里面的景色相比较其他院落来说雅致许多。陈夫人又拨了三个人来照料他们。   两人入京没几天,陈家的亲朋故交就陆续上门,张小北和寻音自然得出去陪客,张小北还好,毕竟之前在老家和府城都历练过,也不怯场。寻音也跟着奶娘和母亲恶补了一些规矩礼仪也能应付自如。这些人走后,陈夫人又带着两人去走了一圈亲戚,还好,陈家的亲戚在京城的并不多,张小北被展览的时日又缩短了一些。他能感觉到,陈家的这些亲戚对于自己这个新女婿是充满好奇和探究的。大多数人都挺和气。   陈夫人对张小北这个女婿仍然保持日常赞扬的态度。在亲友面前尤其如此,说女婿细心体贴,会疼人,对妻子好,对女儿好等等。张小北被夸的次数一多,脸皮都变厚了,现在基本能做到面不改色。   因为会试日期渐近,陈夫人也很体贴地让他专心读书。   张小北如蒙大赦,赶紧躲回小院用功读书,准备来年的会试。 第120章 尾章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 考试地点在京城的贡院。会试的主考官通常为二到四人。考试程序跟乡试差不多, 也是分三场进行, 三日一场, 考试的科目也跟乡试类同。但听说贡院里的环境要比府城好得多。单是号房就大了不少。   关于会试的一些消息和要准备的东西,都是寻音来打点, 张小北的任务就是抓紧一切时间来温习功课,这是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这段时间,张小北虽说没有像传说中的“头悬梁, 锥刺股”那么刻苦, 但也是早习晚诵,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书房读书。没有娱乐张小北能忍,但是连女儿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抱了,真让他伤感。   偏偏小唯帧正处在粘人的时候,平常又喜欢跟父亲亲近, 这些日子见父亲总不理她,便时常委屈地要哭, 有时还指着书房对母亲和外婆说:“爹爹, 坏坏。”   众人见状, 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寻音怕孩子影响张小北用功, 只得费尽心思哄她逗她。好在陈家够大,陈夫人又惯着她,她让下人专门收拾出来一大间屋子, 铺上厚厚的毯子,把京城里能买到的玩具都买来给她玩,玩具玩腻了,就让府里的丫头小厮们陪着她做游戏。可以说,整个府里的人都在围着她转。   本来素来冷清安静的陈府,现在被弄得热热闹闹的。   陈夫人笑着叹道:“果然有个孩子就是不一样。”   陈夫人如今是精神十足,红光满面,整日笑容不断。   陈府的下人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家夫人这病应该是要彻底痊愈了。这真是陈家之福,也是他们的福气。他们由此也愈发喜欢新归家的小姐和姑爷。这些下人们观察了一阵这位姑爷,发现他虽然出身农家,但举止落落大方,不亢不卑,对待老夫人孝顺有礼又不刻意巴结逢迎,对待下人又和气又大方。而且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说不定这次又能一举考中进士,所以也没谁敢小瞧他。   而张小北在陈家的这些日子除了忧心考试的事外,其他的都挺顺心。   光阴飞逝,眼看着就到了年关。往年冷冷清清的陈府今年是张灯结彩,十分热闹。有来拜会的亲戚朋友,送礼的同僚下属,还有主动来跟张小北切磋学问的。寻音也带着小唯帧出门去参加了几场宴会。不久,陈大人和陈家两个儿子的礼物和信也分别送到,陈夫人让女儿一一回信。另外陈夫人还特地给亲家备了一份礼物。远在千里之外的胡氏和张耀祖收到儿子儿媳妇送来的礼物和信,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也不知道儿子怎样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京城的新年自然是十分热闹的。然而,热闹都是别人的,张小北只休息了两天,过完除夕和初一,他又开始返回书斋用功。古代考□□名真难,县试府试已属不易,乡试能扒人两层皮,至于会试,要考中不知得扒几层皮。   张小北在忐忑中迎来了二月,二月初九考试,初八就要进场,听说有一年二月天气十分寒冷,而考生因为要防止夹带,只准穿单衣,贡院内有大批考生生病,还有几个身体弱的没有抢救过来,一命呜呼了。这事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于是朝廷才不得不改变策略。准许考生穿皮毛衣服了。但检查得更为严格,有的皮毛衣裳甚至被割破了。因此这个缘故,当岳母送给一件贵重狐狸皮衣裳时,张小北就不舍得穿进去了,割坏了多心疼呀,他准备穿一件相对便宜又保暖的衣裳进考场。   好在他们这届考生的运气还不错,天公很是作美,一连几日天气都十分暖和。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张小北便提着考篮进了贡院,这次来送行的不但有妻子和丈母娘,还有他的女儿。小唯帧不知道父亲要去做什么,非要跟着一起来。被众人好一阵哄劝才作罢。   张小北冲众人挥挥手,转身进了考场。这贡院着实比乡试时的考棚条件好了不少,至少那号房更长更宽了,桌子凳子也是新的,不像以前那般憋屈了。厕所也更干净,离号房的距离也更远。当然也因为天气寒冷,气味不像八月时那般销魂。所以这幸福都是靠比较来的,跟乡试一比,张小北顿觉十分满足。   这一次考试,张小北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吃得香,睡得着,考试发挥得也算好。可惜他到底是火候还没到,连三甲都没进,名落孙山。   张小北倒也不怎么沮丧,反倒是寻音和陈夫人生怕他想不开,想着法子开解他。岳父和两位大舅子也写信来宽慰他。   张小北无奈地笑道:“你们请放心,我真的没事。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次不中再考二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就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对于功名,当然也是用心追求,但并不执着。陈夫人见女婿如此想得开,也就放心了。   张小北虽然自己想得开,可是在跟家中父母写信提及落第的事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信中说完考试的事,又说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读书,他这三年就先住在京城,等到三年后,再带着妻女回乡看望二老。   既然决定不回乡,张小北就跟寻音商量他们要不要搬家的事。他觉得暂时在岳父家作客可以,但长久地住下去就不太合适了。   寻音说一切都听他的,怎么样都可以。他们这边还没商量好,陈夫人听说他们要搬走,心情立即就不好了,她还过来特意问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对张小北怠慢了,抑或是哪家亲戚说了不该说的话,张小北连忙解释没有。   陈夫人想了想,叹道:“我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留你们在身边,不过,如今你岳父人在宁西,你两个哥哥又不在京城,家里实在太冷清了。我也离不开我这外孙女了,看不到她,我这饭都吃不香。要不这样,你们再住一阵,等你考中了进士再搬行不行?”   张小北想了想,寻音毕竟刚认回父母,岳母想多跟女儿亲近也是理所当然的。寻音虽然嘴里说听他的,但心里也不太想搬出去,况且岳母又说得这么恳切,最后便说道:“那我们一家就得继续麻烦母亲了。不过,我们也不能一直白吃白住,从现在开始,我们每月交些生活用度吧。”   陈夫人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好吧,你们想交就交吧。”   就这样,张小北一家四口又在陈家愉快地住下了。没隔多久,寻音怀了二胎,张小北是又惊又喜。陈家上下也是一片欢喜。夫妻两人一个用功读书,一个安心养胎。次年二月,张小北的儿子张唯亦出生了。张小北赶紧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报喜。   胡氏和张耀祖收到信后,那个狂喜自不必说,尤其是张耀祖逢人就说自己有孙子了。张耀祖这样还不算,又鼓动老伴跟他一起进京,说想看看孙子。胡氏一来觉得他们走了家里没人照料,二来觉得这个时候去是给儿子添乱,就没同意。张耀祖虽然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   ……   两年时光一闪而过,三年一度的会试又要开始了。这一次,张小北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他在丈母娘、妻子、二舅哥以及一双儿女的目送下,进了考场。   进入考场,找到自己的号房坐下后,张小北在心里暗说道:“希望这一次能考中,否则下一次,就该是三个孩子来送我了。再考几次,说不定孙子都出生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还别说,他在考场还真看到了儿子孙子一起来送行的老举人,还有跟儿子一起进场的考生,大家似乎也见怪不怪。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张小北考中了。会试通过,叫做贡士。放榜那天,他觉得京城的天是那么地蓝,真想高呼一声,“我中了,中了!”好在他克制住了。要不然,就该有人建议他老丈人来打他一巴掌了。   会试之后还没完事,一个月后还要参加殿试。   张小北中了进士,二甲的最后几名,赐进士出身。一甲是状元探花榜眼那级的,是进士及第,三甲是赐同进士出身。   中进士后,朝廷在京城的孔庙里面立进士碑,石碑上面刻有各位进士的姓名籍贯。张小北看到自己的家乡和名字被刻在石头上,不由得想起,若是母亲看到这些,不知该有多自豪。   张小北被授的官职是翰林院的修撰,从六品。   二年之后,张小北小小地升迁了一下,迎来了第二个儿子张唯昊的出生。   如今他们一家人早已从陈家搬出来,先是租房住了一段时间。过了几年,张小北开拓了一些副业,积攒了一些银子,终于咬牙买了一栋小宅院。彼时,胡氏和张耀祖也来到了京城,终于见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孙子孙女。   两人自然也给张小北带来了家乡的各种消息。   先是说王世虎那家伙早已如愿意以偿,娶了那个又白又胖的姑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赵清河考了三次,终于考中了举人,如今正在县学当教谕,他膝下已有二女一子。堂妹张小多也已嫁人,嫁的人家就在县城,是大姐夫做的媒。大姐家也有了二子一女,家里的生意依旧红火。   而张家村,一个小小的村庄,短短数年内竟出了一个举人一个进士,使得张家村村民颇为自豪。   张小北跟赵清河写信商量后,决定一起出资在张家村建立一所村学。张家的族人及村民们一听说要建立村学,也跟着一起慷慨解囊,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村学的地址最终选在黑家的房子那里。   再说黑家一家,听说那黑大富夫妻俩入狱后没多久就去了,黑家的两个儿子刑期结束后,也不敢再回来了,从此远走他乡,再无下落。黑家本来就是外来户,现在一家人既已离开,宅基地自然得收回来。黑家的房子建得不错,位置也清幽,于是大家一商量,干脆就拿来当做村学教舍。村学先生的束脩由张小北和赵清河赞助,张小北还设立了奖学金制度,给读书成绩好的学生发放奖金。学生们不用再交束脩,只需要负担一部分书钱和笔墨纸砚就行。如此一来,张家村的孩子读书热情空前高涨。又过了两年,张小北又寄回一笔钱,说是夫人和女儿捐的款,供村里的女孩子们读书认字用。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思想保守的村民们先是不同意,然而又想起这是进士夫人的提议,况且这村学又是张小北一力促成的,若是他们强烈反对,得罪了张小北夫妻可就不好了。于是,他们便抱着消极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反正他们是不会把家里的女孩子送过去读书的。   他们不送,不代表别人不送。赵清河兄弟俩率先把闺女送进女学,接着是潘家,他们开了头,就有人陆续把女儿送进来。   张家村的村学引得别村村民十分羡慕,也有不少邻村的人来问能不能收他们村的孩子,里正写信征求张小北的意见,张小北回信说可以收,但村学条件有限,只能限定名额。又让他们忖度着做决定。   很多年以后,当张家村的女学和村学变得颇有名气后,人们还津津乐道这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人。   张家村的村学蓬勃发展,张小北的升迁之路也在缓慢进行。他一点点地熬资历,从从六品到从五品,再到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所谓国子监,就是掌管全国学校的总机构,什么太学、武学   州学县学都归它管。送学生应举,建造校舍,建造藏书室等等都是它的职责范围。   张小北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几年。中间他逐步革新了一些制度,完善了本朝的科举制度,极大地造福了全国的学子们,自然也更有利本朝的人才选拔。   熬了十几年后,张小北众终于从四品升至从三品。张小北为官数十载,可谓是兢兢业业,两袖清风。人家是宦海起伏不定,他则是一直平平顺顺。朝中党争也好,争斗也罢,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很多人大起大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又看着他楼塌了。而张小北则是一步一个脚印,低调做人,踏实做事。有人评价张图南是以出世的态度做人,以入世的态度做事。   张小北如今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朝中诸多重臣都称他为老师。他的几部著作也流传甚广。他与妻子恩爱几十载,一生洁身自好,四个儿女既孝顺,又有出息。张小北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十分满足。他从一个农家子混到现在的地位,也算是实现阶层跨越了吧。虽然没能成为富二代和官二代,但是当个官一代也挺好,他的家族从他开始走向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