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妖后撞上穿越女 作者:偷葡萄的小狐狸   文案   穿越到东晋时代,桓姚一直以为自己是再正经不过的历史穿越者。妥妥地走向一代妖后之路而不自知。   突然有天跳出个高高在上的王府三郡主,斗志昂扬地指着她的鼻子道:楚太祖是我的!老父是我阿母的!就算你是桓皇后,我也绝不退让!   桓姚:……&你说的那都是谁???   本文有个成为别人眼中的历史名人而不自知的穿越女主,还有个一心要打倒女主上位的穿越女配。一言以蔽之,这是个架空穿对决历史穿的故事。   ps:1.作者专注欢脱文案正剧内容二十年!也就是说,本文其实是正剧。真的是正剧!   2.本文曾经还有个高大上的名字叫做——《桓皇后本纪》   3.男女主非血缘,此点会加更番外交待的。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桓姚 ┃ 配角:桓歆,司马昱,司马道福,荀詹,肖玉,桓祎,顾恺之等 ┃ 其它:魏晋风采   第1章 寒冬严严   已经是腊月了,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建康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夜里风雪交加,吹得院落里的枯树枝呼啦作响。窗棂格上的窗纸已经许多年没换过,如今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寒风不断从那些破洞里灌进来,让漆黑的屋子里冷得如冰窖一般。   藏青色的破旧帐子里,桓姚被冻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把冰凉的双脚往右边的温热处靠去。   沉睡的李氏被她冰得清醒过来,将女儿的一双小脚放到腿间夹住,心中很是酸楚,去年那场险些要了命的大病,让女儿小小年纪便伤了底子,原本就体弱多病,如今更添了畏寒的毛病,冬天里几乎一整晚脚都睡不暖。   李氏身上传来的暖意让桓姚好受了些,黑暗里看不清人,只小声道,“谢谢姨娘!”   李氏温柔地把她揽到怀里,抚着她的头道,“傻囡,和姨娘还说这些,快睡罢。”   桓姚至今还没习惯和这个身体的亲生母亲这般亲密,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自古以来,穷人家就难过冬。桓姚并没生在穷人家,冬天却依然难过。   建康的天气夏热冬寒,虽地处南方,到了冬天却也十分寒冷。她们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冬至前后,桓姚便和生母李氏以及李氏的奶姆曾氏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把所有的绵被都搭在一起盖。到更冷的时候,才把大半年积攒下来的柴火用来生炉子取暖。一开始她很不愿意和人同睡,面对现实却也不得不妥协。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大权臣桓温的妾室庶女竟会过得如此窘迫。   虽说并非所有的庶出子女都这般艰难,但在南康公主只手遮天的建康桓府,是绝对没有她们母女好果子吃的。当初桓姚了解到自己这个身体的生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李氏(1)时,就已经对这种状况心中有数了。   南康公主善妒,与桓温成婚的最初几年,等闲不准其他女子近身。至到荆州掌了权后,桓温才开始纳了各色各样的女子,庶子庶女也一个个蹦出来。随着桓温一路发迹,权柄日重,南康公主也渐渐约束不了他,如今倒作出一副不闻不问的超脱模样来。   桓姚的生母李氏,原是蜀国国主李势的妹妹,她美貌出众,桓温灭蜀后将其收为外室金屋藏娇,当时,说为其神魂颠倒也不为过。不多时便东窗事发,南康公主听闻之后,带人杀上门去,几番权衡,做主将李氏纳进府中,成为了桓温的第四房妾室。把人收到了眼皮子底下,便没少明里暗里为难李氏,桓温当初护李氏心切,几次三番狠狠落南康公主脸面。两人便是这样结下了仇。   李氏国破家亡,本是一心求死,却不料被桓温强行索欢之后有了身孕。有道是女为母则强,李氏生下桓姚,便下了决心要将孩儿好生养大,自此死心塌地跟了桓温。   原本凭着李氏的才情容貌,再怎么也能在这后院中作为宠妾长盛不衰个十来年的。却不想桓姚四岁时,李氏在一次宴会上遇刺,别的地方都没被伤到,偏偏被刺客划破了脸。那刀疤从左眼一直斜贯到右颊,又长又深,延请了许多名医也无法彻底消除。桓温眼见李氏的脸恢复无望,渐渐冷落了李氏。李氏五年的盛宠便由此划上了句号。   李氏不得南康公主的意,是桓府众所周知的。墙倒众人推,李氏一失宠,后院各方势力便纷至沓来,李氏的所有财物和奴仆,一点点被搜刮个干净。连院子也由之前的和芳院换到了芜湖院这个破地方。   单是这些也就日子过得贫苦些罢了,南康公主才是母女两人头上最深重的苦难。   之前李氏得宠时尚要三天两头就叫过去立规矩,如今更是稍不顺心便传唤李氏过去出气。而原本的桓姚,也是因打碎了南康公主一个茶盏,大冬天被罚跪了一整天祠堂,高烧不愈丢了性命。   桓姚听着曾氏和李氏平稳的呼吸声,在心中默默温习着一些不太常用的雅言发音。虽说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日常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但对雅言还不算完全掌握,所以平日里对此下了许多功夫。   她才穿到桓姚身上时,是完全没有原主记忆的。面对诡异而陌生的环境,心里充满惶恐。幸得此时的古汉语和粤语有十分相近,因此才能大差不离地从李氏和曾氏的话中听出原主是发高烧,病情十分严重。于是便想了个装聋作哑的点子,在没掌握这里的语言之前,绝不开口说话。   大夫来诊治也只说桓姚是受了惊吓,再加上高烧高烧对嗓子有些损伤,暂时说不出话。   这个答案与桓姚所要的效果差不多,久病成医,前世一直病着,对医理方面也有些了解,才敢出此下策。   桓姚这身体那时不过六岁多(虚岁七岁),李氏和曾氏两人为生计所迫,又因桓姚的身体天天愁云惨雾,加之桓姚一直小心谨慎,两人倒也没怀疑过她的异常。   桓姚东想西想着,身体被李氏暖得很舒服,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似乎也没睡多久,便听到曾氏在唤她,“七娘子,该起身了!”   桓姚睁开眼,这才发现两边的位置都已经空了,曾氏已经收拾齐整,李氏还在简陋的梳妆台前梳发。屋里燃着昏黄的油灯,外头却还是漆黑一片,仍然听得见寒风呼呼作响。桓姚蹭了蹭暖烘烘的被面,这样的天气,能再睡一会儿该多好。   曾氏见她睡眼惺忪,柔声哄道:“七娘子,可不能再懒床了,要不东苑那边就要迟了。若实在没睡足,请了安回来再补个回笼觉……”一边说着,一边将桓姚扶起来,将放在一旁的绵衣拿过来给她穿上。   原来已经卯时了,虽然按照北京时间不过是早上五点钟,却不得不起床了。她和李氏每天早上都要去东苑给南康公主请安。桓姚步子小,她们的院子又住得偏,每日里走过去要近半个小时。为了不被挑到错处,每天都要赶在南康公主起身之前到。   桓姚不敢耽搁,配合着曾氏套上一层层旧绵衣裤子,便利索地下床去洗漱。   冰沁的井水,冻得她一个激灵,头脑倒是清醒很多了。   她们院里月例的柴薪总是被克扣,每月只能分到三小捆。所有的柴薪都要积攒到最冷的时候用,平时是不可能用来烧热水的。桓姚来了这么久,除了生病的时候能喝点热水,平时都是断然用不到的。   她知道,即使是井水也来之不易,都是年迈的曾氏一桶一桶从府里的井边背回来的。   曾氏原本也不是健壮的村妇,她作为一国公主的奶姆,养得比许多富贵人家的太太更尊贵些,哪里曾沾过这些粗活。当初李氏才失宠不久时,许多奴仆都被夺走,但无论桓府的人怎么威逼利诱,她都坚决不肯离开李氏身边,因此李氏和桓姚都对她十分敬重。   曾氏如今已经年逾五十,每次看到她那花白的头发和被水桶压得佝偻的背,从小接受尊老爱幼教育的桓姚心中都很不好受。她也曾要帮忙,但曾氏却死活不肯让她和李氏沾这些粗活。   她们不像其他人,去请安之前可以吃些东西暖腹。又冷又饿,桓姚却还是勉力跟上李氏的步子,迎着风雪,一路疾行到东苑。到达东苑时,南康公主那厢还未起身,两人暂且松了口气,收了伞,安静地站在院外的墙根下等候。不多时,其他各院的也提着灯笼打着伞陆陆续续地到了。   在冰天雪地里,若是走动着还好些,这一停下来,桓姚便觉得更冷了。身上虽然裹了一层又一层,但都是穿了好几年的绵衣,根本不保暖。脸上也蒙着李氏专门给她做的帕子,却还是被寒风吹得发木。   李氏见桓姚有些瑟缩发抖,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为她挡住些寒风。桓姚心中一暖,望着李氏的背影,既感激,又愧疚。   李氏对她,可以说是放在心坎上疼爱,关心爱护无微不至,生怕她冷着饿着,平日里自己忙着做针线,但凡稍有些闲暇,都会陪她说话读书或者拿碎布块给她做小玩意儿。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但凡有一分好的吃食,也都全部留给她,得到一尺好料子,也要全部用到她身上。   这样全心全意的母爱,桓姚前世是不曾感受过的。前世她一出生就有先天心脏病,又是个女孩,重男轻女的祖父母很不满意,连带着也轻慢了她的母亲。母亲在生下弟弟之前,因她受了许多委屈,对她自然喜欢不起来。后来父亲的生意做大了,母亲也去帮忙,两人都甚少回家,和母亲亲近的机会就更少了。   李氏对桓姚的爱,让她很受触动。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份母爱,是给李氏的女儿真正的桓姚的,却被她这个一千多年后的孤魂冒名顶替了。每每一想起来,就觉得内疚。   突然,肩上一重,桓姚便一个趔趄栽倒在李氏背上。   第2章 羞辱刁难   “丑死了!”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得像鸭子的变声期少年高傲的声音,“穿得像那粗鄙村妇一般!”   桓姚回过头,眉头微皱,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又是那讨人厌的四郎君桓祎。   人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这四郎君如今已经十一二岁了,却还是整天打鸡骂狗到处欺负人,难怪许多史书上都说他愚不辨菽麦,是个智障呢。   桓姚本就不是多么母性泛滥的人,这桓祎又经常来欺负她,躲都躲不掉,每次见面必然来寻衅生事,所以对这个少年实在没好感。   见来的是四郎君桓祎和他的生母杨姨娘,李氏上前一步将桓姚挡在身后,朝两人一福,见了礼。   三姨娘杨氏原是南康公主的陪嫁丫头,十七年前,桓温去荆州给当时的权臣庾翼贺寿,这一趟,竟纳了荆楚世豪的习氏女做二房。按理习氏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嫡女,当时的桓温娶她做嫡妻也是高攀,却不知为何嫁了他做侧室。   南康公主对习氏很是忌惮,便给杨氏开了脸,抬做了桓温的三姨娘,遣到桓温当时的任上去和那习氏打擂台。杨氏既能担此重任,自然是南康公主的心腹,深得南康公主信任,所以才能先后生下三娘子和四郎君。   桓祎出生后,南康公主亲生的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已经被桓温带到身边历练,因此南康公主常抱了桓祎到身边逗弄。桓祎性子憨,但因着从小在南康公主身边长大,倒极得嫡母喜爱。桓温又常年在外,他便成了府中一霸。   桓姚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便忍了这口气,安分地站在李氏身后。   杨氏鼻孔朝天对着李氏,桓祎却绕过李氏,直接逼到桓姚面前去了。   “桓姚,你敢不理我!”见桓姚不搭理他,桓祎怒了,一把揪住桓姚头上一个双丫髻。   桓姚有个美丽的名字,让她区别于其他众姐妹,却难得被连名带姓地叫一回。   桓温一共有八个女儿,都是庶出,所以对女儿并不重视,连取名都不愿下功夫,除了如今已经嫁到王家的二女在出嫁前取了个名字叫伯子外,其他都按序齿,后头加个娘字,这般叫法再省事不过。   桓姚算是唯一得了他用心取名的女儿,当时李氏受宠,生了女儿他也十分欢喜,见女儿又天生标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便给她取了个姚字为名。反观他的几个儿子,无论嫡庶,哪个不是用心取了寓意极好的字眼,还都有小字爱称。可见其重男轻女。   此为题外话。在这个时代,直呼人大名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   桓姚吃痛,低叫了一声,又怕他把头发揪散待会儿又被南康公主找到借口发作,忙恳求道:“四哥,快松手!”   小少年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不能跟他对着来。   “下次再敢不理会我,把你头发全部揪掉!待会儿请完安到予欣亭来,听见没!”桓祎恶狠狠地道:“你要敢不来……”   桓姚赶忙应了,他这才罢手,却迅速地扯下桓姚挡风的帕子,“还给我!”桓姚忙伸手去夺,这个帕子是李氏专门拆了一件绸衫做给她的,芜湖院布料吃紧,她总共便只得两块,堪堪能换洗着用。   桓祎直接将帕子揣进怀里,得意道:“你来抢啊!”   桓姚不愿惊动旁人,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直接扑过去伸手到他怀里掏,桓祎便左右闪躲不让她得逞。两人正在争夺,冷不防李氏突然开口:“七娘子,不可对四郎君无礼!”   桓姚已经满了八岁(虚岁)了,四郎君也是快十二岁(虚岁)的人了,毕竟男女有别,即使是亲兄妹,这般打闹也过于狎昵。   “三姨娘,四哥抢我帕子!”桓姚住了手,转而向杨氏告状。   “四郎君,把帕子还给她。一块破布,也就有些人稀罕成宝贝!”杨氏怪声怪气地道,作为南康公主的忠心走狗,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李氏的机会的。   “谁说是她的,这是我的!”桓祎嚣张地道,“我去向母亲请安了!”掏出帕子得意地在桓姚面前晃了晃,待桓姚要去夺,他便迅速揣进怀里大步进了院子。桓姚虽然生气,却也不敢闹大,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弃那帕子。   待里头传唤,桓姚和李氏这才跟着众人进去。   院子里摆着十来盆腊梅,这个时节正好开花,一进院子幽香便扑面而来。桓姚因着从小学画的关系,很爱这些花花草草。但眼下她却对这个院子毫无好感,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院子的中庭里,南康公主让李氏顶着个瓷瓶跪了大半天。李氏回来膝盖肿了好几天不说,还病了一场。   这还算好的,没有动手。桓姚第一次见南康公主让人用针扎李氏时,吓得心惊胆战。   如此种种,每次到这院里,桓姚便忐忑不已,生怕被南康公主发作。   南康公主每次接见妾室们的花厅里摆着许多火炉子,一进去便暖烘烘的。   待众人朝南康公主行了礼,便纷纷落座。   南康公主保养得宜整个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袭浅葱色的深衣,外边罩一件狐狸毛里子的大红褙子,做工剪裁皆是十分精良,即使冬日里也显得腰身分明,慵懒的倭堕髻并上金晃晃的八翅凤钗,耳上是八宝明珠,她生得浓眉大眼,肤色偏蜜色却也未如其他人那般涂个大白脸,整个人透着几分张扬的美艳。   叙了会儿闲话,南康公主便吩咐道:“近日天冷了,本宫看你们每日里早起也不易,尤其是小儿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却要跟着你们这些姨娘风里来雪里去,睡不得个好觉,真真是可怜之极。从明日起,你们便都不必来我这里,若有事,本宫自会遣人告知你们。”   南康公主这话说得,仿佛是姨娘们有意折腾自己的子女似的。明明是南康公主自己定的,妾室和庶出子女们每日辰时前到她院里请晨安。说是立规矩,人那些世家大族的规矩是够严吧,女君们都不见得有这闲心见天这般折腾姬妾们呢。   妾室们腹诽着,庶出的几个小儿却纷纷起身行礼,“多谢母亲怜悯!”   桓姚落座时,眼见最年轻的九姨娘陈氏面色有些不悦。她怀着身孕,因此被桓温从荆州送回建康养胎,算是府里的新人。其他妾室也不很高兴的样子,只不过不像年轻的陈氏这般形于颜色。   桓姚有些不解,大冬天能不来请安不是很好么。   后来得知,原来桓温不日就要回府,府里基本都得了消息,也就是桓姚她们消息不灵通才不知道。   南康公主不让她们来请安,也是存了不让这些妾室见郎主的意思。她们这些人被桓温抛在府里好几年,这一回来可能又带着新人,正是热乎的时候,哪里记得起她们这些旧人,也就只有在南康公主这个女君处可能见得到郎主,偏偏南康公主又绝了她们的机会,这些人心里哪有不恨的。   众人告退之际,南康公主又道,“李氏和七丫头,今日便留下陪本宫一同用膳罢!”   桓姚的心瞬间一提,看着几位妾室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刚才得知不用再来请安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食案上陆陆续续摆上了各色的吃食,屋内飘散着豆粥和蒸饼热腾腾的香气。这些小菜和早点,比起前世丰富的菜色不值一提,但对此刻又冷又饿的桓姚而言,却比珍馐佳肴还诱人。她的心思虽不在这上面,胃却诚实地受到了诱惑。   李氏跪在一旁,手中高举着汤盆,服侍南康公主用香汤净手。   南康公主开始进食,室内只闻银箸调羹与饮食器具碰撞的声音,汀汀泠泠甚为清越。吃了几口,她便拿起一个蒸饼,挑开中心的枣泥馅儿,皱了眉,“这蒸饼今儿个是怎么做的?全走了味儿,瞧瞧这,连狗都吃不下!”   膳房来的仆妇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南康公主把手头的蒸饼往地上一抛,“这蒸饼便赏了七丫头你罢!想来正好合你口味。”   南康公主身边的丫头仆妇都吃吃的笑起来,见桓姚没动静,南康公主一挑眉,“怎么,本宫赏的东西你不愿吃?”   桓姚看着地上那个沾了灰尘的蒸饼,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南康公主找茬,却是头一次被挑战到了底线。她生性喜洁,容不得一点脏污,南康公主却要她将那个在人来人往的地板上滚过一圈的蒸饼吃了。   但看到旁边跪立着的李氏,还是压下了屈辱与愤怒,慢慢走到案前的地上,捡起糕饼,极力平静地道:“谢母亲赏!”   她撕开蒸饼,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听得南康公主身边的胡嬷嬷谄媚地道:“公主您瞧,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连狗都不吃的东西也吃得那么香!”   “母女天性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南康公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懒懒道,声音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桓姚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胡嬷嬷叫李氏来为南康公主盛粥,不多时,却听“哐”地一声响,一整碗豆粥连粥带碗摔在了地上。   第3章 残忍   桓姚心中一紧,立时抬头朝南康公主那边望去。   李氏已经伏在了地上,“公主恕罪!”   胡嬷嬷跪在南康公主身边,用帕子擦着南康公主的衣角,南康公主悠然开口道:“李氏你不必惊惶,本宫并非那小肚鸡肠之人。料想你也不是有心为之,正好本宫想饮茶汤,你诚心诚意奉碗茶,赔个罪便罢了。”   “多谢公主宽宏!”李氏在地上叩了个头,没得南康公主应允却不能起来。   胡嬷嬷向身边的大丫头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几个小丫鬟拿着水壶茶碗等物过来。胡嬷嬷将一个茶碗递到李氏手上,眼中闪着阴光,道:“五姨娘可要端稳了!”   然后便让人往茶碗里掺茶汤,那热气腾腾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刚煮出来的,眼见茶碗里已经掺满了,那丫头却还在继续往里面注,滚烫茶汤渐渐从茶碗溢到茶托里。   漆器大多是铜铁制的,导热快,又尤其烫人。不多时,桓姚就见李氏的手抖了一下,却还是稳稳地托着茶杯,茶汤却还在继续往里头注,眼见再多一些就要直接流到李氏手上了。   她就知道,李氏绝对不是那般粗手笨脚的人,这果然又是南康公主折腾人的把戏。   “住手!”桓姚忍不住出声制止道,胡嬷嬷朝那丫头使了个眼色,那边才停了手。   但李氏那边端着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汤肯定不好受,桓姚长跪于地,恳求道:“母亲,那丫鬟实在粗心,掺个茶都掺到茶托里了,这满当当一杯,又是才煮出来的,若是一不小心烫到母亲便不好了。阿姚恳请母亲让姨娘重新奉茶。”   南康公主笑盈盈地看着桓姚,这小妮子倒是伶牙俐齿,跟她那个贱人生母一样讨人厌。若不是桓温那老奴对内院争斗损伤子嗣之事十分忌讳,她哪能容得这贱丫头好生生长到如今。   “你父亲最是节俭,咱们府里也自该上行下效。这么大一杯茶,倒掉岂不太挥霍?”又对李氏道:“不妨事,你直接奉了便是。”   桓姚见李氏那杯茶短得颤颤巍巍,恐怕是极为烫手的,这杯茶就算敬出去,南康公主肯定也不可能伸手接,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反推到李氏身上,遂道:“那便恳求母亲让姨娘先放着凉一凉再奉!”   南康公主故意不理会桓姚的意思,反而一副关怀教导的样子,慢悠悠道:“七丫头这话,也幸得是在自己府里说,若叫外人听到,可少不得要贻笑大方了。茶汤本就该趁热饮下才得其真味,这茶之一道七丫头平日里也该多学学,也免得出去抹了你父亲的脸面。”   桓姚突然醒悟过来,其实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说的越多,就会让李氏端着茶盏的时间越久。   “母亲说得是。”   胡嬷嬷横了李氏一眼,“五姨娘你还磨蹭什么?”   李氏咬牙将茶盏奉上,“奴侍奉不周,万望公主恕罪!公主请用!”   “胡嬷嬷。”南康公主示意胡嬷嬷接茶。   这时代的世家贵族都讲究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因身份尊贵,甚至不会与平民贱民说话见面,都是手下奴仆代为传达。所以这茶是应由胡嬷嬷转呈给南康公主。   桓姚一错不错地看着胡嬷嬷将手伸向李氏手中的茶盏,在触到茶盏之前,却突地一转,用力碰了李氏的胳膊一下,大力撞击之下,那茶盏便脱手摔到了地上。   南康公主当下变了脸色,怒道:“好你个李氏,本宫好心不计较你的过失,你竟对本宫怀恨在心,想用这茶汤烫伤本宫!”   “公主,奴绝无此意!”李氏忙道。   “母亲!”桓姚想揭穿真相,却见李氏对她使眼色。也对,说了也没用,她们本就是找串通好了做的这出戏。在绝对的权力之下,真相根本无关紧要。但凡南康公主想折腾她们的时候,哪一次是通过辩解逃脱了的。说不定还会给桓姚安个共谋之罪,两人一起罚。   然后李氏便会向南康公主求情,把所有的惩罚全加在李氏一个人身上。这时候,桓姚说得越多,李氏便会被罚得越重。她应该牢记之前的教训的。   “七丫头想说什么?”南康公主挑眉看向桓姚,桓姚答:“回母亲,无事。”   南康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既如此,李氏便掌嘴三十。”   立时便有两个仆妇上来押住李氏,另一名强壮的婆子使足了力气往李氏脸上抽。   桓姚低着头立在原地,听着那巴掌声,一遍又一遍,犹如鞭笞在心上,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南康公主继续用她的朝食,优雅地夹起一样小菜送进口中,觉得这惯用的小菜都比往日美味。   一见到这母女两人,就想起桓温那老奴的可恶。桓温那老奴不日就要归来,两三年不见,本是十分挂念的,但听到仆从带口信让收拾个院子,便知他又带了姬妾回来。虽然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但她依然心气难平。   李氏与她曾同为公主之尊,是桓温曾经盛宠过的姬妾之一,当年不知给了她多少难堪。如今被她像牲畜一样打骂,这样的事情,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出了心头那口气,南康公主便觉得又有了吃朝食的胃口了。   待打完了三十下,南康公主见李氏脸上只有些红肿,心念道,这李氏就算毁了容也还有几分风姿,万一接风洗尘时桓温这老奴哪根筋搭错问起她,岂非不妙。   “声音不够响,你们的力气都被狗吃了?没力气就换个东西来!”   底下一个穿翠衣的丫头很是机灵地拿了双带铁丝的手套来,这显然是她们专门想出来的刑具。那掌嘴的婆子戴上手套,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李氏脸上打。   第一下,李氏的脸上便渗出血来。桓姚听见李氏忍不住痛呼出声,一见之下立刻要冲过去阻拦,被胡嬷嬷眼明手快地压制住,怎么也挣脱不了那老妇的铁爪。   桓姚又心痛又焦急,便任由眼泪落下来,一边挣扎扭动一边哭喊,“母亲,求您饶了姨娘吧!求求您饶了姨娘!”   挣不掉胡嬷嬷的钳制,桓姚便在原地磕起头来,“求母亲开恩!这样会打死姨娘的!求您饶姨娘一命!”   这大半年下来,桓姚已经清楚,南康公主想要的是什么反应。她们越凄惨,南康公主就越畅快。桓姚只盼她快些停手。   南康公主看着桓姚如雪般白净的小脸上又是灰土又是泪,十分狼狈,不由发出愉悦的笑声。   曾经的李氏再美貌又如何,桓温再宠她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像狗一般趴在她脚下苟延残喘。   她很清楚,李氏这样高傲的女人,之所以没一头碰死,不过就是放不下她那个贱丫头。   哼,暂时便给她留个念想!   至于桓姚,一个贱妾所生的庶女,介时那老奴早就把她们娘俩忘到了九霄云外,要怎么处置,也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建康城中,多少“佳郎君”才配得上她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脸呢?她这个嫡母可少不得要费些心思。   到时候李氏那张绝望的脸,想想都觉得有趣啊。   这次无论桓姚表现得怎样的凄惨狼狈,南康公主始终不动如山。眼睁睁看着李氏脸上的血越来越多,滚滚而落的泪水,已经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顶替着桓姚的身份,享受着李氏的母爱,那样的拳拳之心,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被人欺压至此,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该怎么办……怎样才能逃离南康公主的折磨?   大殿里只余桓姚的哭求声,和啪啪的巴掌声。   直到李氏已经快要昏过去,南康公主看李氏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终于满意了,“还不快丢出去,看着都碍眼!”   李氏像块破布一样被扔在院子里,“姨娘!”桓姚赶忙冲过去扶起她。   “姨娘无碍,别怕!”李氏看着桓姚哭花了的小脸,以为她吓坏了,口齿不清地安慰着。李氏满脸是血,皮肉翻烂,这一牵扯,便痛得抽了口气。   到了这时候了,还顾着她。桓姚的眼泪不由自主又掉下来。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姨娘,别说话,我扶你回去!”桓姚抹干脸上的泪水,用单薄的身体扶起李氏。   两人蹒跚着走回芜湖院,曾氏赶忙迎出来。看到李氏脸上的伤,也立刻落了泪,“作孽啊!作孽啊!上天怎么不将那恶人劈死!”   “都是我无能,护不了姨娘……”桓姚恨自己不能像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女主那样足智多谋,有那么多奇巧的点子,十天半月就翻转局势。   南康公主把他们母女往死里打压,府里几乎没有人敢和她们亲近。想做生意,没有本钱;想讨好桓温,桓温却征战在外,她连面都未曾见过;想带着李氏两人逃出桓府,重重守卫之下她们芜湖院的三人连出府都不被允许,更别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她们三个孤弱女子一出去便是羊入虎口。这半年之中,她想破了脑袋也依然在这铁桶一样的困境中一筹莫展。   “七娘子不必自责,你如今这般已经做得很好。”曾氏安慰道。以前桓姚性子莽撞,常常被南康公主一点就炸,李氏也跟着吃了不少亏。大病一场之后,倒稳重了许多。   和曾氏一起将李氏扶到床上,给她清理了伤处,又上了药包扎。李氏昏睡过去,睡梦里也因那疼痛折磨得不甚安稳。   桓姚穿到这里近一年时间,是第一次看到南康公主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折磨李氏。心中焦虑不已。李氏身体也不好,这么下去,万一被南康公主哪天一个狠手弄死了……她不敢想该怎样面对那样的事情……桓姚一夜不眠,只盼能找到些办法,却依然一筹莫展。   更糟糕的是,李氏竟然在半夜发起烧来。曾氏和桓姚轮流守着李氏,不断替换浸了雪水的帕给她降温,到第二天早上,却依然没有起色。   桓姚冲出去找大夫,到了院门口竟发现院门从外面上了锁。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在院墙外,说是奉了南康公主的命令来看守,今天绝对不能让芜湖院的三人踏出院门一步。   第4章 勉力突围   桓姚听闻这个消息,瞬间脑袋都懵了。   以往打伤李氏之后,虽说也不会主动派人来医治,但却是从不阻拦她们找大夫的。只不过一应开支,都要她们自己想办法。南康公主这次,竟是不让她们就医了?   她完全不知道南康公主这次为何要下这样的狠手,还要将她们困在院里。以她们芜湖院的状况,也无从打听。   现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李氏的病情。李氏从昨晚就开始发烧,人也处于半昏迷状态,明显是外伤感染了。在前世使用些抗生素消炎药就可以解决,但在这种落后的时代,却是十分危险的,要是不慎成了破伤风,甚至是致命的。   “烦请外面的嬷嬷帮个忙,去外院请一下袁大夫,姨娘从昨夜就高烧不退,需得尽快就医!”桓姚透过门缝大声道。   外头的人没有回应,桓姚又说了一遍,见还是如此,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便回了屋里。   “七娘子,发生何事了?”曾氏正在给李氏换帕子,却听门吱呀一声打开,回头便见刚说了要出去找大夫的桓姚走进屋里,脸色不是很好。   “嬷嬷,我们被人堵在院子里出不去了……长公主派了人守在外面,不许我们出去。”桓姚细说了一番外面的情形。   曾氏听闻后气得浑身发抖,“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女郎才罢休吗?”   她与李氏都经历过战乱,亲眼目睹许多士兵受伤后就是因为发烧丢了命的。李氏从小身娇体贵地养着,身体不及那些武夫一半的健壮,就更是危险了。   “我方才让外面的人帮我们传话给长公主,她们也不愿理会……”桓姚突然想起,以往请大夫买药的事情都是曾氏在打点,具体是怎样的情况,她根本不知道,“嬷嬷,你再去向她们说说看。或许是我方才哪里说得不对,她们才不愿帮我们。”   曾氏冷笑一声,“哪是七娘子说得不对,她们这是要钱,咱们这芜湖院,不论做什么,都是要给了钱才能使唤得动她们!”   “那,嬷嬷,我们赶紧……”在桓姚看来,钱从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李氏的伤情。   却见曾氏并不去拿钱,而是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   “嬷嬷,怎么了?”   曾氏看着桓姚满是焦急的小脸,七娘子自去年一场病好,便沉稳懂事了许多,这些事,也该让她知道了。   “事到如今,老奴也不瞒七娘子了。我们如今手里头,总共就只得五百文积蓄。长公主手底下的人,这点钱,怕是满足不了她们的胃口。再者,还有医药费等一应开支,我们手头的钱,连填底都不够。”   这也是她昨晚没有提出给李氏找大夫的原因。原是指望李氏能扛过去,却不想,到如今,连找大夫的机会都没有了。曾氏对此懊悔不已。   她们芜湖院自李氏失宠之后,南康公主多方打压,其他妾室也落井下石,底下的仆役,就更是怠慢。但凡要做个什么事,都是要使了不菲的银钱才能指使得动。每次李氏受伤,或者桓姚生病,她们不仅要出药钱和仆役出府抓药的腿脚费,就连在府上坐馆的大夫,都要收一次她们的出诊费。   李氏之前的财物被其他妾室东一次西一次搜刮殆尽,好不容易藏下来点体己,却也在一次次延医问药中耗了个干净。   她们本来也是有月例的,但李氏势微,全被管事的下人贪墨了,即使告到南康公主那里,她也不会过问,如此更是助长了奴仆们的气焰。唯一的进项,便是靠着李氏和曾氏平日里做些针线活拿出去卖。桓姚有时候闲着也会去帮忙打些络子,但那时不知情由,也只当有趣做着玩。   十个络子才能挣一文钱,绣个荷包花好几天时间也不过十来文。况且,李氏这芜湖院的人根本没机会出府,做好了东西也只能使了钱托人出去卖。   府里的下人大都惧怕南康公主都不敢帮她们做这事,唯有西角门的张婆子胆子大,却也是个贪心的,每次卖了东西的钱,都要抽一半的净利。如此,这钱挣得也是艰难至极。   桓姚以往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听曾氏一说,才知道她们已是困窘到了极点。前世她从不缺钱花,买东西连价格都不用看,如今才体会到什么叫无钱寸步难行。   按曾氏的推算,至少要一贯钱才能使唤得动外面的人,中间差的这五百文无异于天文数字。靠做绣活虽能攒得出来,却也要费好几个月时间。远水难救近火,李氏的伤情,根本等不了。   曾氏在床下挪开一个陶罐,从地上的洞里摸出个布包,把包里的钱倒出来,又数了一遍,还是不多不少五百文。拿个荷包将仅剩的这点银钱装起来,曾氏叹了口气,“老奴也只能勉力去试一试了。”   曾氏出去,外头的人果然开了门。桓姚看着曾氏和那几个仆妇交涉,说了李氏的病情有多严重,几人也都还是无动于衷。   曾氏把荷包塞进那个领头的婆子手里,恳求道:“劳烦老姐姐让人跑一趟,我们姨娘的病情,实在是拖不得。”   那婆子原本看着荷包还露了点笑,荷包入手一摸,发现全是铜钱,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这冰天雪地的,我们几个一大早就来了这芜湖院,可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   这意思,就是还要钱。可曾氏哪里有钱给她们,“各位的辛苦我自然知晓,心里也是感激不尽的。但手头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还请行个方便,以后五姨娘和七娘子都会报答老姐姐的。”   桓姚也在旁边帮腔,“请嬷嬷行行好,帮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手头缓过来,一定请嬷嬷们喝回好茶!”   那领头的婆子见她们东说西说,就是不肯给钱,把荷包往袖子里一揣,“以后,谁信你们的以后!还不快进去,长公主说了,不许你们踏出院门!”说着,把曾氏往门里一推。   看架势,就是钱收了,事却是不会帮她们办的。她们是长公主院里的人,白拿了芜湖院这点钱,也是不怕咬手的。   曾氏扭住她,哀求道:“老姐姐,这已经是我们全部的积蓄了,五姨娘就指望这点钱救命啊!你们就行行好吧!我给您磕头!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桓姚也一下子跪在地上,“求各位发发善心,救救我姨娘吧!”   那婆子却并不因为桓姚是主子给她下跪就动容了,铁着脸对其他三个健壮仆妇吼道:“你们还不快把她们弄进去!”   另外三个也立刻前来帮手,把曾氏往门里拖。桓姚见几人都围住曾氏了,趁机爬起来就往外冲。她们不肯帮忙,她自己去外院找人。   这时候,她不愿去想,既然南康公主不准她们出门,她即使出了这个院子又该如何达到外院。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是不愿放弃的。   没跑多远却被其中一个仆妇发现,大喊:“七娘子跑了!”   一个婆子立刻追上来,没几步便抓住了桓姚,将她拖回了院子里搡在雪地上。   曾氏也被扭到了院子里,还要挣扎着往外跑,被一个仆妇狠狠一脚踢在肚子上,痛呼一声,便倒在地上半晌怕不起来了。   拉扯中的几人都没发现,不远处树丛后,一个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几个仆妇迅速撤出院子,在爬起来的桓姚追到门口之前,哐地一声关上门,再次落了锁。任桓姚再怎么敲门,都再不理会。   桓姚跌坐在雪地上,望着高高的院墙,不由满心绝望。如今,所有的钱都没了,人也出不去。难道只能听天由命?若李氏稍有不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第5章 转机   曾氏被那仆妇一脚踹得不轻,尽管穿得厚,腰上也有一块乌青。桓姚把她扶到床上,给她揉了些药酒,便嘱咐她躺着休息。曾氏原是不肯,但桓姚说让她休息好了再替自己的班照顾李氏,这才答应。   毕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昨晚又一夜没合眼,不多时,曾氏便沉沉睡过去。   桓姚在另一件屋里照顾李氏,一边给她换帕子降温,一边在她耳边说话。只希望李氏听到她的声音,能念着她,多一些对抗病魔的意志。   到了差不多快中午时,给李氏的伤口用浊酒清理了一次,换了药。   可能是酒不小心沾到伤口了,刺激性太强,竟然把李氏疼得醒了过来。桓姚很高兴,将李氏扶起来坐着,背后垫了靠枕,用绵被给她捂得严严实实。   “姨娘,你等会儿,千万不要睡着啊!”   以往的早饭都是曾氏去膳房取的,今天她们被锁在了院子里,没人去取膳食,也没人送。毕竟是病人,总得吃点什么东西的。在柜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填肚子的东西,唯有一包李氏以前托人在外面给桓姚带的松子糖。桓姚不喜吃甜食,于是便一直放着,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桓姚见李氏嘴上干得起皮,又想着她这么久没进食,便就着生起的炉子烧了些开水。拿那松子糖兑了糖水,拿过来给李氏服下。李氏服了糖水,便又睡过去了。   桓姚不懂外伤,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人送来食物,三个人就仅靠着那包小小的松子糖兑水撑日子。   桓姚原打算着天黑了能不能翻墙出去想想办法,可那些人居然还没走,直接在外头搭了帐子生了火炉住下了。桓姚出去看过好几次,三更天了,她们都还轮流在外头守着。   曾氏劝桓姚去睡,那院墙有一丈多高,她们这些弱质女流根本爬不上去,就算侥幸翻了出去,要躲过巡夜的守卫去外院请来大夫也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桓姚原是打算让曾氏守两个时辰便叫她起来替班,哪知曾氏没有叫她,独自顶了一个晚上,桓姚白日里实在太累,睡醒的时候竟然已经大天亮了。   李氏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朝食之后,昨天的那包松子糖也已经用完了。   正在两人愁眉不展之时,院子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似乎有什么人吵着要进来。   桓姚心里一振,一阵小跑跑到院子门口,扒着门缝一看,来人竟然是桓祎,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灰衣小子,看打扮应该是他身边的小厮。   那领头的婆子一再搬出南康公主的命令,桓祎原本都有些退缩了,却听那小子道:“长公主只说了不许她们出来,可没说不准我们进去!我看你们分明就是不把四郎君放在眼里,以为自己是长公主院里的奴才,便可以骑在四郎君头上为所欲为了!”   这样一说,又激起了桓祎的火气,“狗奴才!是瞧着大哥二哥回来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说着要去踹那个领头的婆子,吓得那婆子连连叫息怒不敢。   大郎君和二郎君回来了?这两人是南康公主的亲生儿子,他们一回来,桓祎自然要靠后。十一二岁的小儿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怪不得桓祎因着这几个婆子的态度这么生气。   等等……大郎君和二郎君都跟在桓温身边历练,他们都回来了,那桓温……桓姚的心跳瞬间加快。就算有那么一丝可能,也是希望啊。   那灰衣小子也在这时候拉住了桓祎,耳语几句,又对那婆子道:“婶子可想清楚了,以长公主对我们郎君的疼爱,会不会为这么些小事生我们郎君的气?而你们,为这事得罪四郎君,究竟值当不值当?”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那领头的婆子想着桓祎平时的霸道,也有些生怯。她们只是长公主院里的低等仆妇,哪里得罪得起桓四郎君这种魔星。   见几个仆妇的态度软下来,那灰衣小子又拿出好几块碎银子,道:“这天寒地冻的,婶子们拿着喝口茶暖暖身。”   那领头的婆子看着仍然有些犹豫,灰衣小子又道:“长公主今日去了会稽王府上赴赏梅宴,这里又只得我们几个人,婶子尽管放心就是。”   那婆子这才接了银子,还向桓祎谢了赏,恭恭敬敬开了院门,等他们进去,才又落了锁。   桓祎今日的打扮,和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的总角换做了成人发式,白玉簪束发,还带了东珠金冠,身穿一身朱红色菱纹绣苍鹰直裾绵袍,外头是上好的深紫色狐毛大氅,腰间束着镶玉腰带,还吊着几个荷包环佩,一走起路来便叮当作响。   桓姚昨日了解了自己院中的经济状况,如今看到他这一身装扮,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东西的价值。   上下一打量,才深觉前世人们常说的社会不公。她为区区几百文救命钱愁得不可开交,而桓祎身上任意扯下件配饰都价值一二十两。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桓姚肆无忌惮的目光下,桓祎渐渐红了脸。不过他本就生得黑,又一路风吹着过来,倒也不显。   “桓姚,你看什么看!我可还有账没跟你算……”那日说了叫她在予欣亭等他,居然敢不去,叫他空等半晌。见桓姚定定看着他,就像往日与他针锋相对时一般,心中一怒,便不由扯起前日的旧事来。   桓姚被他吼得回了神,从看到桓祎时心中便一直在天人交战。   她前世自小学画作画爱画,骨子里都含着一股文士情怀,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从来不屑做那些攀附讨好之事。可如今,李氏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糟糕。单凭她们自己,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完完全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能帮她们一把,都是好的。   桓祎是目前唯一愿意接近并能帮到她们的人。   她已经受够了那样的无能为力,孤立无援!之前,但凡有一个稍微得势的人站在她们这一边,她们也不至于被几个低等仆妇逼到那般窘境。   桓祎身后的灰衣小子拉了拉桓祎的衣袖,似乎正想对他说什么,却见桓姚唇角一勾,脸上的笑意如涟漪般荡开,品评般地道:“四哥今日穿戴得如此英俊风流,倒与往日格外不同。叫人耳目一新,险些都不敢认了呢!”   她这话一出,曾氏,桓祎和那灰衣小子,都惊呆了。   桓祎与桓姚认识这么些年,从未得过她一个笑模样,以往不是横眉怒眼便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避,哪曾有过这么好的态度。况且,桓姚本就是他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小娘子,这一笑起来就更是美极。   再加上那夸奖的话,直叫桓祎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   昨日给父亲和兄长们接风洗尘,房里的丫鬟们特意给他穿了今冬置办的新装,他今年十二,过了生辰便不再是孩童,要搬到外院去住,因此今年的冬装也都是做的成人的样式,上身后自然耳目一新,房里的丫头嬷嬷都道四郎君一年比一年英气了。昨日宴上,大哥二哥他们也都说他长大了,有男子汉模样了。   同样是被夸奖,那些话从桓姚口中说出来,他心中的感觉却格外不同,只觉得她说得最好听,让他心上被抓了一下似的。心中的怒气全部软了下去,他感觉到脸在发烧,十分地难为情,便一扭头不再看桓姚,“我前日让你去花园里等我,怎地不见你?”   桓姚听出他话里虽然带着几分兴师问罪,却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给了曾嬷嬷一个放心的眼色,走近桓祎,脸上挂着歉意诚恳地道:“那日姨娘实在是伤得重,我抽不开身。再者,才惹了母亲怒火,哪里敢乱跑。实在对不住四哥。”   桓祎本就不太能生得起来气了,再一见桓姚竟这样诚心诚意地道歉,原本的那点怒气更是烟消云散。但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道:“难怪,昨日为父亲接风洗尘,阖府上下也就你们没来。我派玉书来查看,才知你们被母亲禁了足!听说,你们可是饿了一整日啊!”说到最后,又带出点幸灾乐祸。   “四郎君,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那灰衣小子低声提醒道。   桓祎脸上立时带出些懊恼来,只怪桓姚平时老是不听他话,他这副作派成了习惯。玉书可是说了,如今桓姚被母亲禁足,昨天一天没吃饭,她姨娘病得厉害还看不成大夫。若这时候对她好点,送点吃食医药,肯定能叫她感恩戴德,从今往后对他服服帖帖。   桓姚没关注这些,心中只有一件事,原来桓温真的回来了。侧首见曾氏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动。不过,桓姚很快回过神来,桓温回来了又如何,就如昨天,只要南康公主不想她们见到桓温,那就真的连个影子也望不到。   这建康桓府的后院,是牢牢把握在南康公主手里的。   所以,她还是先把眼下能抓到的东西抓稳罢。   桓祎正后悔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打破方才前所未有的良好局面,却见桓姚眼中带着水光,满脸感动地望着他,“四哥,我竟是如今才知晓,你是这样关心我,对我这样好!昨日还派人来看过我们,现下更是亲自登门!患难中,满府里也就四哥还念着我们……往日里竟都想错了四哥,阿姚在此给四哥赔罪了!”   说着,深深地一福身行了个大礼。   这话把桓祎捧得高高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七妹妹是这样单纯善良,他不过是昨日宴上发现她们芜湖院的人没到,派玉书来打探下情况,她就这样感动。他今日上门原还抱着那样的打算,她却以为他是专门来看她们的。看着桓姚那双清澈美丽盛满感激的双眼,他真是羞愧极了。   深恨自己往日手贱,一看到她就要上去捉弄一番。   桓祎连忙上去扶她,急急地道:“七妹妹快起来!快起来!我是你兄长,对你好是应该的!”   桓姚起身来,对他甜甜一笑,“四哥,快屋里请,外面这样冷,我竟让四哥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风,真是太糊涂了!”   第6章 初闻桓三郎君   将桓祎请进简陋的正厅内,又让曾氏去端了些热水来。   桓姚见桓祎盯着掉了漆的旧茶盏有些皱眉,脸上挂着受伤的神情:“我们院里的情形四哥是知晓的,拿不出像样的茶汤和茶具,倒是委屈四哥了,你且将就暖暖手吧!”   她要讨好桓祎,却也不会把自己放到卑微的位置上,那样他恐怕反倒会瞧不上。   桓祎见她失落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了,立刻解释道:“七妹妹别想岔了!我没嫌弃……”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急忙捧起茶盏一大口下去,烫得一下子又吐出来。   桓姚见他窘状,一下子便破郁为笑了,“四哥慢些,别烫到了!”   “其实白水也很好喝!真的!”桓祎强调道,却窘得面红耳赤。   桓祎的小厮此时开口解围道:“四郎君,您不是说,此次是来给七娘子和五姨娘送东西的么?”   桓祎一拍脑袋,“哎呀!险些忘了!玉书快把东西呈给七娘子!”   原来这小厮叫玉书,桓姚深深看了那灰衣小厮一眼,这玉书生得白面长目,竟是十分俊秀,整个人身形修长,气质斐然,若不是说话时神情恭敬,又时不时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作派,其实倒比桓祎更像个大家子弟。   玉书从宽大的袖袋中一边拿出一包东西,其中一样是油纸包的,是几块甜腻油酥的点心,一看便是热量高能饱腹的东西,另一样是个鼓囊囊的大荷包,里头是几样瓷瓶装着的药丸子,瓶子上头还有蝇头小楷写的药名和用法用量。   东西全是放在那玉书的袖袋里,而不是大喇喇地用包袱提进来,看得出,还是怕人瞧见。毕竟她们芜湖院是众矢之的,帮她们就是和南康公主作对。就算是桓祎,也是必须有所顾忌的。   如此细致,绝不像桓祎这样粗枝大叶的人能想得到的。   看起来,桓祎对这玉书的话很是信服,所谓准备的东西,与其说是桓祎的意思,不如说更像玉书的主张。桓姚细细看过,准备的这些药,都是极对李氏的症状的。   思及桓祎说昨天曾派玉书来打探情况,而刚才在门口,若非是玉书周旋得当,桓祎应该早就因南康公主的禁令退缩回去了……思前想后,这玉书竟然似乎在帮她们。   虽然不知缘由,但对此时的桓姚她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她便先且记下了。   桓姚郑重向桓祎道了谢,同时也感激地看了玉书一眼,那玉书却只是仿若不见般垂下头不与她对视。   玉书说,自己还通些医理。毕竟,眼下请大夫是十分困难,桓姚便让玉书一起去看了病床上的李氏,顺带将药和食物也送过去。   诊治一番,除之前送来的药丸外,玉书还列了另一种外用药,约定了明天再给她们送过来。嘱咐了曾氏药丸的用法,几人便又回到了正厅。   桓姚原还想着,若一见面便贸然求桓祎帮她他可能不会答应,便先和桓祎套近乎,等关系改善了待他离开前再委婉暗示他帮忙。却不想,他们竟主动送来了她想要的东西。这一下,困境解了一大半,桓姚心中一松,更是打起全部精神应付起桓祎来。   “方才四哥也看到了,姨娘的脸这次伤得这样重,就算好了,恐怕也恢复不到以往的样子了。”桓姚低落地道。   她见桓祎方才看到李氏脸上的惨状时,面露恻隐,所以再次提起。若这次桓祎来芜湖院的事情瞒不过南康公主,到时候问起,桓祎恐怕不见得藏得住话。这样强调一遍,也是为了让桓祎将这情况传到到南康公主那里,也好叫她对她们放心,能有段时日不想起来为难她们。   桓祎笨口拙舌地安慰了桓姚一番,桓姚这才转了话题,“方才听四哥说,昨日府上为父亲接风洗尘,可是阖府上下除了我们芜湖院外都去迎父亲了?”   桓祎点头,“确是如此。”   “我们没去,也不知父亲可有怪罪……”桓姚最想知道的是,桓温对她们的态度。李氏在桓温离府之前虽说失宠了,但只要桓温对她还有几分顾念,她们的处境应该都会好很多。   “七妹妹放心,父亲应当是没发现你们没来的。他此次打了大胜仗,可高兴着呢,不会怪罪你们的。”   桓姚心中凉了一下,看来桓温果然是已经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了。转念想到,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桓温回来之前的这般,如今他回到建康,南康公主多少会有些顾忌吧。不然,也不至于昨天就将她们困在院子里。无论如何,桓温总是一家之主,也是她和李氏在后院最大的依靠。   “父亲打了大胜仗?这是怎样一回事?四哥快与我说说!”桓姚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男孩子多是喜欢军事类话题的,尤其桓祎这样好武轻文的可能就更是如此。人总是喜欢诉说多过倾听的,特别是他人兴致勃勃听他说自己喜爱的话题时,心里就会更加愉悦满足。这样一方面能多了解些桓温的信息,另一方面也是能和桓祎拉近关系。   “父亲此次北伐,在洛阳大败姚襄,收复故都,当时在颍川姚襄便望风而逃,那洛阳的周成,一听闻父亲的威名,便直接开门投降了……”桓祎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亲历过一般。虽然有些地方听起来夸大其词了些,大事上应该还是没错的。   收复洛阳,北伐,历史上似乎的确有这样的记载,但要更具体的,桓姚却记不起来了。当初只是囫囵看过桓温的介绍,基本都已经印象模糊了,这个时代,她了解得更多的也是那些文学艺术方面的名士大家。   桓祎一说起战争的事情来,便有些滔滔不绝,也不知他是从哪里了解的那么多细节,连北伐大军经过哪些地方,由哪些人协助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桓姚只是不时回应或追问几句,他也能讲得津津有味,看着他眼里满满的仰慕与艳羡,桓姚不由感慨道,看来男孩子都是崇拜父亲的,即使然桓温并不喜爱桓祎。在桓祎心中,他也依然是盖世英雄。   “二哥此次因战功封了六品都尉,骑黄骠大马,手握长枪,身负银甲,领三千兵员,好生威风!”桓祎羡慕地道。   二郎君桓济?南康公主的幼子,是桓温唯二的嫡子之一。   历史上,桓温世袭的爵位是越过了长子桓熙直接封给了桓济的,看起来倒是个极得意的人物。不过桓温死后,桓济与桓熙刺杀叔父桓冲,双双被流放成了阶下囚。   反倒是桓温的三子继承了爵位,后来还官至尚书。桓姚当时看桓温的资料,觉得那战事朝政都枯燥得很,惟这三兄弟有些趣味,还暗自揣测过,看来夺嫡战争是古来就有的,这桓三郎君虽然在历史上也只有个只言片语的记载,却可能是个厉害角色。   可惜,生逢乱世,谁也没笑到最后,桓三郎君似乎最后死于流民之乱。   “那三哥如何?”桓姚好奇地问。   “三哥这几年一直在江州,如今都成长史了。”若说桓祎说起桓济的时候是羡慕,说到桓歆时便有些崇敬了,“要说我们兄弟中,最本事的也就是三哥了。他七岁便跟着父亲去打仗,九岁就领着上百人的军队了,如今又在江州独当一面。父亲也最喜欢他……”   桓姚半信半疑,若桓歆真这么逆天,历史上怎么都不见记载呢。她对东晋官制不了解,不知道长史在一州之中的地位,只觉得听来像个无足轻重的文官,自然也就不明白桓歆能以十六七岁的年纪走到这一步有多惊人。   正感慨着,便见桓祎突然捂住自己的嘴,有些惊慌地看着她,“七妹妹,方才那些话你可别说出去,要是让母亲知晓,我可要倒霉了!”现在大哥二哥回来了,母亲明显没有以前对他好了,他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   桓姚看他滑稽的动作,有些好笑,“四哥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晓!”   桓祎松了口气,又听桓姚问,“为何不能叫母亲知晓?”   其实猜也知道,这话叫南康公主听到肯定不痛快,能叫南康公主不痛快的事情,她便是只能听一听也是极快慰的。   “母亲最恨习夫人……不对,母亲说了要叫二姨娘。要是让母亲知道我们认为三哥比二哥本事,那不是胳膊肘朝外拐么?”   桓姚这才知道,自己和李氏原来还不算南康公主的头号眼中钉啊。从桓祎口中了解到,习夫人便是桓温的第一位妾室,三郎君桓歆的生母,她出身世家,身份高贵,如今掌管着荆州桓府,听起来倒是个能和南康公主分庭抗礼的角色。   关于这位习夫人,桓祎也说不出太多,桓姚暗自记下,打算以后问李氏。   桓姚把话题扯回正轨,开始安慰和恭维桓祎,“其实四哥不必艳羡二哥三哥,他们长你许多岁,怎可同阶而较?二哥年长,三哥在战场历练多年,他们又一直有父亲亲身教导,能做出一番功业也是常理。四哥若跟在父亲身边学几年,一样能做到。且看看,再过七八年又如何!”   再过七八年,他就到兄长们的年纪了嘛。桓祎听她这话,突然又有了信心,似乎自己六七年之后必然能超过桓济桓歆一般。连带这几日因为大哥二哥回来,而产生的焦虑躁动都平静下来。   不由壮志满怀地道:“到时我桓氏一门,父子兄弟齐上阵,都做大将军,必是一段千古美谈!”   桓姚又适时夸赞,“我听闻四哥功夫练得极好,想来天分也不是常人可比的。若将来有机会上了战场,必然能一鸣惊人!   桓祎听得颜色大悦,还跟她显摆了好几招他的功夫。桓姚以着前世的见闻点评一番,又加上几分羡慕崇拜,更是引得桓祎心花怒放。   以桓姚前世二十多年的经历,存了心要哄好桓祎这样的单细胞少年还是很容易的。在桓姚的刻意引导之下,桓祎觉得和她越聊越起兴,无论是武道还是别的什么,都说了很多。   “四郎君,时候不早了,若再待下去,便容易被人发觉了。”直到小厮玉书上来催促他应该回去了,桓祎都仍还有些意犹未尽。   来之前,玉书就提醒过桓祎,此次不能太大张旗鼓。原本只是想把药和食物送到便罢,却不想这七娘子竟然如此有手段,短短一两个时辰,倒将四郎君哄得流连忘返了。   不过,如此也好。   “四哥此次的援手阿姚感激不尽,能和四哥消除误会冰释前嫌,阿姚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不过往后在人前,我们还是和以往一般相处为好。”临走前,桓姚叮嘱道。   说了这么久的话,两人的关系自然也改善不少。一番深谈之后,桓姚才知晓,原来以前桓祎是很喜欢桓姚的,只不过桓姚原主很傲气,从来不爱搭理他,一说话就总是和他针锋相对。桓祎也许是对此恼怒,也许是为了引起她注意,这才总是捉弄她。   见桓祎不解,桓姚又解释道,“我是怕因我们芜湖院的事带累了四哥。你我交好,只要你我双方都心里明了,就足够了,不是么?”   桓祎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七妹妹和玉书都想到一块去了,怕母亲因为他亲近芜湖院生气,所以不能太大张旗鼓与七妹妹交好。想到桓姚如此为他着想,桓祎心中愈发感动。   “玉书,这次芜湖院真是来对了!和七妹妹交心以后,才知以前竟有那么多误会!如今可好,她不仅感激我,还真心敬爱于我!真是叫人开怀!你的主意出得好!本郎君回去好好赏你!”路上桓祎兴高采烈地对玉书道。   玉书清秀的眼中一片平静,脸上却带着谄媚道:“谢郎君!能讨得郎君高兴便是玉书的福分!”   第7章 穷则思变   桓姚对桓祎态度的迅速转变,让曾氏很是惊讶。她方才那点手段,也就能哄哄桓祎这种没心眼的小儿,曾氏这种历经世事的老人,自然是瞒不过的。不过,此事她也并没打算隐瞒。   曾氏思前想后一番,便明白了桓姚的动机,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七娘子以前一直是个天真不解事的,可如今,小小年纪,竟也学会与人耍心眼了。   “嬷嬷,我已经不是稚童了,也想尽自己所能护着姨娘和嬷嬷。我只是想,和四哥关系好一些,至少以后再遇到昨日那样的窘境,总不至于孤立无援。嬷嬷是不是觉得我变坏了,不喜欢我了?”桓姚这话说得动情,半是真心,半是为了打消曾氏的疑虑。   因为了解到原主之前的个性,桓姚一直不敢有太多出格的行动,如今,却正是改变的最佳契机。毕竟,人在遭逢大变之后,行事与个性有转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曾氏听闻这话,红了眼眶,“七娘子这样知事,本就是女郎和奴的福气。只是想着七娘子小小年纪便要操这些心,奴实在是不忍!”   桓姚又费了一番口舌,让曾氏更加感动,还答应了要在李氏面前帮着说话,不让李氏为此担心。   “只是,此事若让长公主知晓,恐怕又要……”   曾氏的担忧桓姚也考虑过,“嬷嬷安心,我已经嘱咐过四哥,让他在人前和我不要太亲近。再者,四郎君是我兄长,兄妹友爱,又有谁能说出个什么不好的。如今,父亲可是回府了。”   想到桓温回府的事,曾氏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气,又提醒道:“四郎君毕竟年少,担不起事,怕也是不敢和长公主对上的。”   “嬷嬷放心,我知晓的。”她自然不指望桓祎能对抗南康公主,只是,搭上桓祎,总是没有坏处的。至少眼下,李氏的病情算是稳住了,药也有了保障。   如今这种情况,能抓到的浮木,都要尽量握在手里。无论如何,有,总胜于无的。   李氏在服了玉书带来的药以后,很快就退了烧。又用了外伤药,伤口也慢慢结了痂,既没出现之前最担心的破伤风症状,也没有出现在寒冬里极容易感染成冻疮的问题。眼见她的伤情日渐好转,芜湖院的守卫也解了禁,桓姚心中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也开始进行她的赚钱大业了。   这次几到绝境,她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那样的情况下,她几乎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若非有玉书和桓祎的援手,她们可能根本无法渡过那次难关。   南康公主始终是压在她们母女头上的一座大山,要从这座山底下解脱出来,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并没有那些穿越女详知各种历史事件和未来能人的能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做好眼前的事。   首先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银钱之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在这后院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多使些银钱,也是能办到很多事情的。   ————————————————分割线——————————————————   转眼已经是正月末了,天气依然寒冷,不过,春天总算有盼头了。   桓姚推门进来,见李氏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出神。   过了一个多月,她的伤已经好了,脸上却留下许多凹凸不平的印子,整张脸看着比以前更不堪了。   桓姚倒并不会觉得她形容可怖,只是李氏……虽然她在人前表现得浑若无事,桓姚却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但凡美人,对自己的容貌总比常人更在意,前世相貌出众的桓姚对此很理解,但却不知该如何开解她。   或许还有桓温的缘故在里面。李氏在听说桓温回府的消息以后,人便常常有些恍惚,不止是照镜整妆时,就连平时做针线,做着做着也会走神。她口中虽对桓温有怨,心里对那个男人却总还是有一丝期盼的吧。   关于桓温,桓姚也曾几次三番向桓祎打听桓温的行踪,希望能来个“偶遇”让他注意到她这个女儿。但他实在很少到后院她能涉足的地方,她也不敢太过激进,只怕一不小心让南康公主知道,又要大难临头。她实在不敢冒险,为桓温那虚无缥缈的庇佑去惹怒南康公主。   除夕时府里的家宴,连桓温那些尚无名分的姬人都列宴了,她们却依然不被允许参加,事后桓姚从桓祎那里打听,得知桓温还是没问起过她们母女。可见,他恐怕是真的将她们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薄情的男人,她如何能指望他能为了区区的妾室庶女去与正妻对抗。如今的李氏,可不再是当年美貌倾城的李氏了。   是以,桓姚如今对这个名义上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期盼和指望了。   想来,除夕那时,李氏也是十分失望的。只是,不见到面,却终究断不了念。她也想过开导李氏,却也知道,这种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姨娘,你看!看我摹的海棠,是不是跟画本上一模一样?”   李氏回过神,就看到桓姚欣喜地捧着一张蝶戏海棠图,满脸都是期待她夸奖的神情。   桓姚是从腊月下旬开始学画的。那时,她和曾氏在翻着绣样册子,打算着在过年前做些吉祥喜庆的荷包,正月里想必是好卖的。桓姚也在一边跟着看,看了一会儿,便稚言稚语道:“姨娘,这些花样都不好看,我要学画画,以后给姨娘和嬷嬷画更好看的花样!”   李氏对桓姚并没有别的期望,只盼她的一生能开开心心平平顺顺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从来不让桓姚跟着她们一起赶针线活计。桓姚前几个月也曾要求过学女红,只是她似乎实在没这天分,连着几天手指上扎满针眼之后便宣布放弃了。李氏倒也不强求,就连她要帮着打络子也只让她跟着玩玩打几个,桓姚却总是坚持着跟她们一起做。她这般懂事,让李氏又心酸又欣慰。   当时听女儿说要学画,也只当她找到了新玩意儿,便由着她。第二天便见她找了块白漆木板和炭条,在屋子里似模似样地画起来。画满了一板又用布巾抹去,再继续画,每日十分勤奋。   看到女儿花骨朵般细嫩的小手上尽是炭黑,李氏常常自责无能,连寻常笔墨也供不了她。   桓姚却道,她现在画得不好才用木板炭条,不用纸墨只是不想糟蹋了圣贤之物。她其实知道,女儿这样说也只是为了不让她难过。   她一直照着绣样册子和画本上描摹,一开始也摹得歪歪扭扭,却不想,半月过去居然大有进步。这一个多月下来,几乎和绣样或画本上画得大差不离了。   她早就知道,她女儿的天资少有人及。当初桓姚说不了话那几个月曾缠着她教认字,当时不过半个多月天便学完了《三字经》,几个月便把几本启蒙书认完了,后来只要自己给她注了切音,她便能自学。   李氏细细看了她手头的画,露出慈爱的笑容,“是,确实更像了!七娘子比昨天又进步了!不过,要达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七娘子还需再用些功夫才是!”   桓姚开心地点头,“我一定会更用功的,等我自己会画了,姨娘就让我给你描花样好不好?”   “好!”   “到时候,我们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就可以买到好药,让姨娘的脸和以前一样美!”桓姚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的祛疤药,只想让李氏开心一些。   “好!我等着七娘子学好画,赚许多许多钱!”李氏眼里果然露出些神采来,女儿能有这样的孝心,单是听着桓姚这些话,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当初有了要赚钱的打算,桓姚也是想了很多办法的,但细一思量便发现现实条件不能达成。最终,还是在年前在看李氏的绣样册子时得了灵感。   桓姚前世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大学便学的是服装设计,对古今中外服饰方面的东西广有涉猎。结合了以前所了解的知识,也观察了李氏她们所做的成品以及桓府后院女人们的衣饰,发现如今的绣艺确实还很不成熟,纹样乏陈可善,花式也远不及后世华美繁复。如此,对她来说倒是大有可为。   就算是照搬照抄,脑中也有很多后世广为流传的图样可用。更何况,她在国画上也算得小成了,画技出色不说,配色、造型、构图都颇有造诣,她完全可以根据时代特征灵活演变。新颖精美的绣样,再用李氏她们那手不凡的蜀绣技艺绣出来,成品的价钱必然会翻好些倍的。   于是她便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画技来赚钱。不仅可以画出来李氏她们绣,还可以直接卖绣样,甚至,对书画市场有了了解之后,还可以直接卖画作。   考虑到她一个八岁小儿突然有了一手高超的丹青绝技太过惊人,所以才有了李氏看到她“学画”的那一幕幕。她打算用两到三个月做缓冲期,让李氏她们亲眼见证她每天的进步。这个时代,艺术方面国手大家辈出,她只是表现得天赋出众一些,倒也算不上太异常。   桓姚想着,光是有李氏她们这些自己人作证是不够的,再怎么也还得有个外人,以证明她并非是突然就有了画技,从而联想到灵神鬼怪的事情上去。是以画画的事情并未避了桓祎。   却不想,竟因作画的事和桓祎起了冲突。   第8章 冲突   这一个多月以来,桓祎总是一得空便来找她,她也耐着性子相陪,有时候会动手做些纸叠的小玩意儿给他,或者教他些后世男孩子喜欢的游戏,这些她前世用来哄弟弟的把戏,倒是把桓祎笼络得极好,断断续续帮过她不少忙。   桓祎虽然胸无城府,脾气却不算好。又一直被南康公主纵着,简直像匹暴躁的野马,在桓府里横行肆虐。但在桓姚这里,却几乎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对此,桓姚颇有些习以为常。在她看来,男孩子一向都不难哄的,单看她愿不愿意去做。前世她弟弟那么顽皮,不一样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父亲的朋友家里面那些二世祖们,在她面前也都千依百顺。虽说一开始是她是打算用心讨好桓祎,但她第一次示好之后,桓祎就自动巴上她了,每日里各种殷勤讨好,让她觉得,其实古代的男孩子也跟前世的没什么区别。是以,对桓祎的态度,也渐渐随意起来。   伪装了一个多月新手学画的过程,桓姚也渐渐可以在纸上画了。   前世她从五岁开始习国画,天分出众,十几年间不止一次受到大家赞赏指点。去世前虽才二十出头,却也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画风,在国画界称得上小有名气的新秀了。有这样的成就,也跟她每日里勤苦不坠的努力密不可分。   学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前世她身体并不好,为着作画,其实吃了不少苦。支撑她严寒酷暑也绝不间断练习的,自然是对这门艺术的热爱。如今,时隔一年多没摸到画笔纸张,实在是十分想念。   泼墨挥洒,用线条,色彩,光影,浓淡,留白等等来描述她心中眼中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常常一提起笔来,便有些忘我。   昨天读到一篇写冬雪的汉赋,倒叫她突发灵感,临睡之际有了一幅寒冬风雪图的构思。若不是不想惊动李氏她们,她简直想当场起来画。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便在李氏她们专门给她准备的画室里头画起来。   这卷寒冬风雪图一分为三,一是寒江雪,二是雪夜访友,三是风雪夜归人。   第一幅寒江雪,是太公雪天独钓,文王梦熊,渭水相邀;第二幅倒是和东晋时代的风雅有关系,此时的士大夫大多寄情山水随性而为,雪夜兴起,便乘舟顺流而下拜访友人;第三幅是取自以前读过是一首古诗,深闺梦里,风雪夜归人。   桓祎来时,桓姚刚画到第二幅。   因为两人已经很熟,桓姚也就随意招呼了他一句,便又埋首画卷了。   桓祎今日来,给桓姚送来了一匹提花缎子。他在外面见那些世家子弟讨女子欢心时大多送些绸缎首饰一类的物什,便也效仿着买了送给桓姚。桓姚却言说这种东西太贵重,也不是他自己挣来的钱买的,拒不收下。如今,这匹缎子是他前日里和人赛马赢来的彩头,完全是靠他自己的能力赚来的东西,这下她总该收了吧。   桓祎喜滋滋的捧着缎子来,满心期待着桓姚的另眼相看。桓姚却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便作罢了。这样冷淡的反应让桓祎十分失落。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跟桓姚显摆起他前日的战绩来。   桓姚作画时一般都极为专注,最忌人打扰,今天又正是趁着灵感挥洒,听桓祎一直在那里叽叽喳喳,心中十分不耐,却也只能忍着,任他讲,偶尔嗯哦应几声。   “……我赢了那顾家十一郎,他还不服,说我方使诈。明明是他自己文弱得像个鸡仔儿,马术修炼不到家,怎能怪我们……事先本就说好了可以互设障碍的……要是我遇到那样低的绊子,直接就跳过去了,他还在马上吓得哇哇乱叫,若不是李三郎及时撤了绊子,他恐怕要摔个一嘴泥了,哈哈……”他们前日在城郊下彩头和一些世家小郎君赛马,武家出身的几个小儿自然漂亮地赢了这一仗,桓祎在其中大出风头,心中得意不已。   桓姚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忙着涂涂画画,都没多少时间陪他玩,桓祎其实对此很是不满,怕桓姚不高兴,倒也一直忍让着。但桓祎毕竟是个小霸王,从小都是别人顺着他,耐性总是有限的,时间一长,他便也有些不乐意了。   见桓姚反应冷淡,桓祎不由道:“七妹妹,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   “在啊……不就是赛马么,我听着……”桓姚随口应道,后退两步观察画的构造,略一思索,在笔上沾了些水,将墨色化得更淡些,在纸上又添了几笔。   桓祎皱眉,更加不满,但还是压下了怒气继续道:“我跟那王十五郎赛马时,他们设了……我当时就这样……这样一跨就过去了……”桓祎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当时的动作,见桓姚依然埋头纸张,便又道:“七妹妹,你看……我当时就是这样跨过去的!”说着,又比划了一下。   “嗯,我知道,四哥的马术一向很好的!”桓姚口中道,却是连头也没抬一下。   桓祎见状,沉默了半响,见桓姚依旧埋首画案,根本没发现他的异样,两步冲到桓姚案前,一把抓过她那张画。   他这一扯,桓姚一个不防,手上的笔便在纸上拉出长长的一笔,好好的一幅画全毁了。不仅如此,长条状的镇纸被他这一扯,正好绊翻了砚台,墨水倒出来把旁边晾着的前一张也毁了和放在一起的画纸都染了。   桓姚是多么爱画的人,那又是她的心血之作,一见墨汁染上去,就赶忙将画拿起来试图挽救。奈何纸质太差,墨染得特别快,画作的中间已经被墨糊了大半,算是废了。桓姚心疼不已,刚才被桓祎一直打扰的怒火也连在一起冒上来了,把手头的纸张往案上一撂,“你发什么疯!把我的画和纸全毁了!”   “你竟然还骂我?就为这破玩意儿!”桓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直以来都对他那么温柔的桓姚居然对他大喊大叫,还骂他发疯。   一股委屈和愤怒往脑袋冲去,桓祎抓起桌上的纸和画就撕,“镇日里就知道画画画!我叫你还画!”一边说着,抓过桓姚的一枝画笔折成两截,“自从你开始学这什么破画,就把我丢一边去了!这东西有什么好!”   “我让你画不成!”桓祎一脚踹翻桓姚的案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连在其他屋子里做针线活儿的李氏和曾氏都给惊动了。   桓姚也被他吓了一跳,站起身定定看着他。从来没有谁,在她面前发过这样大的火。   桓姚前世的时候,从小到大身边的异性对她都是顺从迁就的,就连家里调皮的弟弟也被她哄得言听计从。无论她怎么做,就算是有时候过分了,也从来不会有人给她脸色看。   却不想,并非每个人都能一直忍受她那敷衍冷淡的态度的,前世没人这样发作她,不过是因为以前很少有人来她的画室打扰她,也并未遇见桓祎这样蛮横霸道的人罢了。   两人正对峙着,李氏和曾氏闻声赶了过了,她们被方才的动静吓了一大跳,这四郎君历来是个浑人,生怕桓姚被他伤到。   “四郎君,这是怎么了?”李氏一边问,一边走进屋里。   桓祎立时将炮筒转向了李氏,“谁叫你进来的?你们两个贱奴,还不给本郎君滚出去!”说着,捡起地上的砚台就朝李氏砸去。   桓姚心中一惊,砚台可是石头做的,要真的砸到李氏那就严重了。幸好李氏反应快朝旁边躲了一下,那砚台便砸在门上,把年久失修的木门上的雕花都砸破了一块,可见桓祎用的力气之大。   桓姚原本是怒火中烧,气得咬牙切齿,作为一个爱画的人,她对画具画作一向珍爱,不管是否上乘名贵,都会小心呵护,桓祎却这样糟蹋她的东西,前一刻,她真是劈了他的心都有了,但现下桓祎这一砸,桓姚却冷静下来了。   从桓祎以往对待身边的奴仆就知道,他其实是个很粗暴的人。他或许不会对桓姚动手,但李氏和曾氏,对他来说却是毫无障碍可以当做出气筒的人。毕竟,他们这些郎君娘子是主,妾室姬人却是奴。   “姨娘,曾嬷嬷,你们还不快退下!”桓姚怕桓祎伤到李氏和曾氏,立刻高声道。   李氏担忧地看着桓姚,却见她目光坚定,不肯退让,“姨娘,回去做你们的事。”于是李氏只好不放心地带着曾氏退出屋子。   桓祎刚才朝李氏砸了一下却也有些后悔,桓姚对她的姨娘有多在意他不是不清楚的,要是真的伤到李氏,恐怕桓姚再也不会理会她。   桓姚虽然不快,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以往作画是为只为那份热爱,如今,却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李氏曾氏和自己早日摆脱困境。她若为了这事得罪了桓祎,岂不是让她们的处境雪上加霜。   桓祎对她本无恶意,只是性子蛮横了些,他平时就爱折腾人,若到时他把这些手段用到她们身上,简直不堪设想。他这样的人,是没道理可讲的。   桓姚余光观察了下桓祎的神色,这才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   桓祎觉得此事本就是桓姚的错,虽然因砸了李氏有些心虚,却也不想退缩。不想桓姚原本还横眉怒目地盯着他,不多时,神色便越来越委屈,美丽的含烟目中泪水盈眶,那泪珠儿欲落不落,端的是楚楚可怜,盯着他的目光都让他不忍对视。   所谓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只要你哭得好看,哭得适时,它便无往不利。   眼看桓姚似乎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桓祎这才慌了神,“七妹妹,你莫哭!都是我不好!”   “四哥你欺负我,还那么凶!坏人,说话不算数,以前说过再不欺负我的!”桓姚带着哭腔控诉道。   一听这话,桓祎便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所有的气势都没了,低声下气哄道:“七妹妹,我错了,都是四哥不好!下次再不那样凶你了!”   “你吓到我了,还把我的东西全弄坏了!”桓姚见桓祎妥协,便更进了一步。那些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弄坏的自然该赔。   于是,此事以桓祎赔了桓姚一整套文房四宝外送了许多画具颜料收尾。   桓姚也反思了自己的态度,对桓祎用心了许多。为让他不再厌恶自己作画,还画了一幅桓祎练武的画像,挑了最英武的姿势,拿出了全部的功底,画得惟妙惟肖生动传神。   见桓祎对着画像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桓姚进一步加强攻势,“你看,我平日里都画不出这么好的画,那日见四哥练武突然福至心灵,这才超常发挥了一次,许多以前不解的画技也在那时融会贯通了,四哥可真是我的福星!”   “果真?”桓祎闻言更加沾沾自喜,“那七妹妹以后要经常来看我练武才好!”   桓姚立刻点头应了,“以后天暖了,四哥在外头练武,我就把画架搭在旁边,如此便两边都不误了。”给他找点事做,他才不会打扰她。   说完,桓姚又给他许甜头,“待我以后画得好了,你练武时,我便给你画更多不同的招式动作,用作留念是最好不过了。等好多年后,我们都成大人了,还能看到如今的样子。若是你创了新招式,我便为你录下来,供后世人传看!说不定,四哥到时会被人奉为一代武学宗师呢!”   大抵每个男孩子心中都有一个侠义梦,桓姚这样一说桓祎便满心向往,自然对桓姚画画也不再排斥了。   第9章 似有曙光   二月末的时候,桓姚觉得自己的伪装已经差不多到位,便开始放开手脚有些作为了。   仔细地跟李氏和曾氏探讨了时下风行的花样、衣料及衣裙款式,两人常常做绣工,对此倒是有一定了解。   桓姚初次尝试,题材选取得很保守,画了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花样做屏风,在造型和配色方面做了调整,使之比原来的花色更精致清美。李氏和曾氏出身蜀地,绣艺都很出色,绣出的成果几乎和桓姚画得丝毫不差。   依然托给门房的张婆子拿去卖,一套屏风拿回了三百文,比起以往的价格是好得多了,但刨除布料和绣线的成本,一共也才挣一百文,比以往也就多二三十文。桓姚有些失望,只挣这点钱,她何必苦费一番功夫!   她们对外头铺子里的行情一无所知,托那门房的张婆子去卖东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以李氏以往的了解的情况,推测张婆子大概是押了一半的价钱。   府上的这些媳妇婆子平日里大都会趁空闲做点绣活填补家用,因此张婆子帮李氏她们卖绣品也不过是顺手一道的事。以往她要抽一半的利钱,李氏找不到其他人托付也就权且忍了,倒把她的胃口惯得越来越大。   难道她们三人辛辛苦苦就是为这张婆子找钱?   桓姚很不甘心,第二次便让桓祎遣了身边的小厮玉书拿出去卖。倒不负桓姚所托,玉书卖的价钱果然比张婆子给的多了近一倍。   桓姚虽然证实了李氏之前的推测,却也知道这些钱讨不回来,后来再做了东西,也都积攒起来,直接托玉书拿去绣坊卖。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倒也有了三五两银子的家当。   桓祎对此不解,他知道桓姚缺钱,自己要给她银子,她却不肯收。只让他帮忙拿绣活去外头换钱。虽对她费尽辛苦的作为有些不解,但只要她高兴,他也照她的话去做。   桓姚并不想在银钱上跟桓祎牵扯不清,就连他送的东西,也是能不收就不收。他的东西也都是南康公主给的,没出过一分一毫的力气,自然也没什么话语权。桓姚只怕此时收了他的银子,将来被杨氏知道便扯不清楚了。   据桓祎所说,桓温最近一直在建康,看样子似乎要停留好一段时间。他以前连年征战,府中便是南康公主一人的天下,如今留在京中,倒让桓姚和李氏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曾氏用她们赚来的银子打点过膳房,如今的饭食便比以前好些了。可以预见,只要有更多的钱,在其他方面改善也不是问题,她们的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没有南康公主的刁难,日子也有了盼头,桓姚觉得心头稍微松了口气。   要是能一直这样平静度日该多好,即使以前不信鬼神的桓姚,也不禁在心头悄悄祈祷,让南康公主就这样忘掉她们吧!   很快到了四月,草长莺飞,百花盛放。   天气回暖,便是桓姚这样畏寒的人也不必再受冻,加之连日来的顺遂,让她心情大好。听桓祎说,今年花园里的花开得极好,加上桓祎之前送的画具颜料,她自己后来又添置了些,画水粉工笔都齐备了,于是便起了写生的兴头。   不用给南康公主请安,只要不下雨,她便几乎每日都可以出来作画。为避免遇到南康公主和其他蛮横的兄弟姐妹,选的都是花园里偏僻的角落。桓祎如今被桓温拘着读书,来找她的次数便不如以前频繁了。桓姚乐得清静,这段时日以来,画了好几幅满意的花草图,全都让玉书拿到建康有名的书画店雅风堂寄卖了。   雅风堂的黄掌柜也是个雅人,平生酷爱书画,也有几分鉴赏水平。对玉书拿来的那些署名“玉衡山人”的画作比较欣赏,便同意了代为装裱和寄卖,所卖的价格五五分成的提议。   只是,在这个上流社会都追求风雅清高的时代,将画作放到书画店寄卖本就落了下乘,再加上桓姚是个毫无名气的新人,她那些花草山水图,虽得黄掌柜看好,一月下来,却一幅都没卖出去过。   虽说卖画不能急于一时,但桓姚也对此有些担忧。毕竟如今,她作画全是为了生计,哪能孤心苦诣画些阳春白雪等着被认可被发掘。   最终,她决定画流俗些的东西——仕女图。书画市场,购买的主力军其实还是男人。那些人买书画,大多是附庸风雅,真正有鉴赏能力的人却不多。书画作品买回去,就是个装点作用,来人时显摆一番,证明自己是个雅人,平日里,也就看个赏心悦目。   但凡男人,没有不喜欢美色的。所以,桓姚的仕女图,都画的是美人,不论是工笔还是写意,主体内容都是风情各异,栩栩如生的美人。前世她见过太多美人,也见过许多古代仕女图,还明白男人大多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画起来,其实比她以往那些山水花鸟图还稍微省心些。   这第一批的仕女图,目前还在筹备中。   有了个看起来不错的明确方向,桓姚只觉得前路无限开阔起来。整日里嘴边都挂着笑。连作画时,桓祎在旁边聒噪都没有任何不快。况且,其实她很多时候还要靠每次和桓祎的谈话中获取消息,因此自那次冲突以后,即使作画时,她也会停下笔来听桓祎说话了。   如今,她常在花园的僻静处作画,桓祎要找她,倒比以往便利多了。之前去芜湖院总要避着人,如今到花园,却没那么打眼了。   “前些时候,二哥生辰时,父亲赏了他两个姬人,其中一个金发碧眼。七妹妹你可能没见过,那是胡姬,胡人都长那个样子,还有蓝眼珠的!”桓祎在桓姚面前卖弄道。   “哦。”桓姚对这个新闻不甚感兴趣,不就是白种人么,有什么好新奇的,但不好打击一副兴致勃勃状的桓祎,“四哥可觉得那姬人好看?”   桓祎作出不屑的表情,“那般古怪,简直像妖魔一般,哪里称得上好看!身子又壮,全然没有女子纤弱美态,也不知他们稀罕什么。另一个倒是甚美,听闻是周成属下那个归降的林司马的嫡女。不过,近来被大哥讨去了。”   桓姚听他嘴里把女子说得如此轻贱,有些不快,“父亲赐下的,不就是二哥的人了,怎么又给了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林司马如今还在父亲麾下任了个主簿么?”   “这有什么,是她父亲自己献上的。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桓祎不甚在意地道。   桓姚沉默下来。   玩意儿?   虽然那姓林的主簿是降将,在晋朝地位大不如前。但身为一个父亲,竟然可以把自己的女儿给别人这样随意糟践么?   她倒是忘了,魏晋南北朝这种动荡的时代,出身低的女子,本来就是货物一样的存在。嫡女尚且如此,那么,出身于桓府这种庶女多到廉价的地方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桓温对她们毫不在意,到时是不是随意就把她丢给谁了?   她原以为自己还小,却发现,这一过年,也是九岁了。在这个女子普遍早婚的时代,其实也不算小了。这还是桓姚第一次考虑到这种现实忧患。   见桓姚不言,桓祎忍不住道:“七妹妹,我和二哥,同是四月生辰。”   桓姚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如此说来,四哥是艳羡二哥了,怕到时父亲不会送姬人与你……”毕竟年纪还这么小。   “我有甚好羡慕的,上月里母亲就把她院里的春菲指给我了,说当是提前给了生辰贺礼。”桓祎有些气恼地道:“七妹妹,我的生辰……”难道你就没什么表示么?   之前都没听他说过,这倒是把桓姚惊得回过神来,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桓祎,虽然发育得早些,但怎么看也只是个半大男孩,虚岁十二,实际才十一岁啊!   “是屋里……”人?桓姚问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年纪似乎不应该知道那种事,转而改口道:“是之前在母亲屋里伺候的么?我可见过?好不好看?”   桓祎闷闷道:“母亲赐下的,自不会差。不过,谁都及不上七妹妹就是。”   桓姚暗道,我这样的萝莉身材,能跟人家大姑娘比?果然桓祎还是停留在小孩子的审美观上。   桓祎大概是觉悟到,自己实在太委婉,所以七妹妹根本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七妹妹,你有没有想好拿什么贺我生辰?”   实在是桓祎一直直来直去,桓姚根本没想到他会拐了这么大个弯说话。   桓姚惶然大悟,笑道:“说了半晌,四哥是在向我讨生辰礼物啊!说说你想要什么?看看我送不送得起。”   桓祎想了想道,“给我绣个荷包吧。”   “你荷包那么多,还差我这一个?送荷包也太无趣了些。”   “我最近听的话本子里头,美人赠英雄,就兴送这个。我也想要七妹妹给我做个。”桓祎解释道。   桓姚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虽然这个时代兄弟姐妹间赠个荷包很常见,但照桓祎这个说法,听来怎么就那么怪呢。   第10章 少年旖梦   “我是你亲妹,何必比着话本里来。”桓姚摇头拒绝,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不会女红,做荷包简直是自找罪受。   “果真不允我?”桓祎有点失望,失落的表情溢于言表。   毕竟桓祎是目前唯一肯帮她的人,桓姚自然不能得罪他,就算要拒绝,也少不得认真安抚的,“四哥做生辰,自然是寿星最大。我怎会不允你呢,但针线上的东西我实在不会做啊。你又不是不知晓,我对女红的那悟性。”   “做得不好也不要紧,只要是七妹妹做的,我都喜欢!”桓祎连忙保证道。   桓姚见他这样执念,只好道,“你若非要荷包,我叫姨娘帮我做一个罢。”   桓祎不乐意,“不是你亲手做的,有什么意思。”又恳求道,“七妹妹,生辰以后我就搬到外院去了,到时要见你就更不易。你就可怜可怜我,做个东西给我睹物思人吧!”   桓姚对他这样死缠烂打有些不耐,却不能发作,只好用如软招,“四哥,你看人家的手……”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带着些撒娇的情态。   桓祎的视线移到桓姚的手上,七妹妹的手真好看,就像一支白生生的花骨朵,阳光下,比那月饼上的冰皮还要晶莹剔透。他忍不住摸上去,软得像要化了一样。那一刻只觉得心头一酥,不由自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带着些薄茧的指尖一下下摩挲着她的手心,那滑腻软糯的触感叫他又新奇又沉醉。   “四哥,你做什么呀……”桓祎痴迷的目光让桓姚有些不舒服,若非他是她亲兄长,她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心怀不轨了。   桓祎回过神来,脸上一红,立刻松开手,粗声辩解:“是七妹妹自己叫我看的!”   桓姚见他那副似乎被针扎了的惊慌样,压下心头的违和感,道:“四哥明知我习不了女红,一拿针线就扎到手,你舍得让我扎得满手针眼子么?介时我还拿什么作画啊?”   这倒是真,作为一个画作者,桓姚对双手十分爱惜,前世今生都非常注重双手保养和灵敏度训练。   听她说作画,桓祎的目光移到桓姚画板上的美人图上,突地灵光一现,“那,我也不叫七妹妹为难了。七妹妹便送个自己擅长的东西给我可好?”   桓姚是今日听他提起生辰,才知晓此事的,原本打算的是送他一卷之前说过的习武图,见桓祎看着美人图,自以为会意,道:“四哥要美人图啊,这个容易。你喜好何种风情的美人,作个描述,我给你画!”   “别的什么美人图我都不要,”桓祎说得理直气壮,“就要一张七妹妹的自画像便可!”   桓姚闻言,眉头渐渐皱起来,他怎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她明明说的是美人图,他却要她的自画像……忆起前世和朋友一起旅行时撞见一个异性友人拿她照片自|慰的事情,当时觉得恶心极了,从此,她对照片的流传就谨慎起来。也不知为什么会联想到这样的事情上来……送给兄长自画像做生辰礼物,怎么想都不伦不类,说出去也是叫人诟病的。   桓姚甩开心头的疑虑,只告诉桓祎,自己画不出自画像,任他怎么纠缠,也坚持这样的说法。   桓祎有些泄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生辰贺礼这样的东西,怎么能让寿星来要呢?若提早知晓了所赠之物,到时看见岂不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桓姚狡辩道,甚至倒打一耙,“四哥该不会认为我忘记准备你的生辰贺礼吧?这样怀疑我,真是叫人太伤心了!”   桓祎自是说不过她,只得作罢。眼见近哺时,小厮来催促,只得蔫蔫地回去了。   桓祎一向是用过朝食便到处跑,哺时才回自己的院落,院里伺候的下人也早就习以为常。今日刚近院门,就见南康公主赏给他的春菲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春菲容貌艳丽,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见桓祎,便欢喜地迎上来,“四郎君,您回来了!奴想着您该是回来用哺食了,便特特在此处迎您。”   桓祎正是情绪低落,哪有功夫搭理她,连个正眼也没给她便径直走进院里去了。   “今日太阳大,郎君可晒着了?”春菲跟着进来,一路殷勤询问着。   廊上的大丫鬟红缨见桓祎进院来,便疾步从台阶上下来,“郎君可回来了,膳食早就备好了,奴还怕冷了,正说去温一温呢。”   “那便先去用膳。”桓祎道,大步走进屋里,头也不回地将春菲抛在了身后,红缨露出一抹讥笑,便跟了上去。   她跟绿茵两人都是从小伺候郎君的,感情自是不一般,不知廉耻的小蹄子居然还妄想后来居上,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春菲恨恨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用过膳食,桓祎便在廊下调|教一只绿毛鹦哥,据卖鸟的人讲,这东西会说人话,就是要慢慢教。当初买的时候,桓祎听那鹦哥冲自己嘎嘎喊了几句万福,便兴冲冲地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了。   桓祎本是打算让它多学几句话,好拿到桓姚面前现个稀奇,却不想买回来都半个月了,才学会一两句。而且也不是想让它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桓祎给它喂了个鸟食,“七娘子……嘎嘎……”   “是七娘子万福!”桓祎生气地吼道,“你这笨鸟!教了百次也不会!”   “嘎嘎——笨鸟——笨鸟——”笼中的鹦哥无知地叫唤着。   桓祎气得一拳头朝笼子砸过去,笼子里的鹦哥立即胡乱扑腾着嘎嘎乱叫。   “郎君,不如今日先去读书,改日寻个训鸟之人专门来教。”绿茵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道。   绿茵也是领教过桓祎的坏脾气的。发起火来六亲不认,身边的人都挨过他的拳头。但绿茵身为大丫鬟,也是有劝导主子的职责的,郎君不学好,她们也难逃责罚,因而时常劝他读书向学。   “唤玉书到书房伺候。”桓祎想了想,便吩咐了一声。   绿茵松了口气,郎君肯读书就好。   玉书识文断字不说,还最能揣摩桓祎的心意,讨他欢心。因此,虽然才提拔到桓祎身边大半年,却是最得桓祎宠信的,远超出了其他跟了桓祎许多年的其他人。别的小厮虽然嫉妒,却也没有拿他没办法。   桓祎虽然读书许多年识文断字方面远不及玉书。因此,自从有了玉书,常有夫子留下的作业,都是押着玉书帮他完成。如今,他又发现了个新乐趣,那便是让玉书给他讲书本子上的传奇演义。   玉书生得一张巧嘴,每每将那些传奇故事讲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才子佳人,英雄美女,常常让桓祎听得心驰神往。   “玉书,你说那施夷光姝丽无双,可比得上我七妹妹?”桓祎听完西施与吴王的故事,突发其想地问道。   在玉书生平阅历中,倒确实没见过比七娘子更精致的女郎,但他觉得,西施毕竟是名传千古的大美人,桓姚一介幼女自然是比不得的。桓祎的问题叫他觉得有些可笑,却违心答道:“大抵是各有千秋的。”   “照我看,却是断然不及的。”桓祎评论道,语带傲然:“那西施尚需教授了歌舞,体态,礼仪,饰以华服,方能迷倒吴王,但我七妹妹,那是美态天成,就算是粗布陋服往那里一站,也是下凡的天仙!”   话虽这样说,桓祎晚上却作了个奇怪的梦。   千年前的吴宫,江南烟雨之中是清雅精致的馆娃阁,响屐廊上,嗒嗒的木履扣地之声,铮铮的金铃声,清越地回响在耳边。   那美人广袖翩翩,体态纤纤,轻盈起舞,宛若乘风凌云。那转过来的一张美颜,带着几分清冷出尘,遗世独立的卓然风姿。他心中暗道,这可不是我七妹妹桓姚,怎的来了此处?   似乎察觉有人偷窥,美人转身便欲飞天而去。   桓祎心中一急,赶忙追上去抓住她的裙角。“美人别走,与孤共度良宵!”   此刻,他似乎成了吴王夫差。   他将她就势按在那华丽的木廊之上,隔着一层层宽大的袍服,骑坐在她身上。   终于骑到你了。他不禁低喃出声。   早年他曾在花园偏僻的角落里,撞见府上的一对男女这样做,那男人骑在女人身上不住地耸动,两人衣衫凌乱,只看得见底下那丫鬟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腿。至今犹记得两人脸上那又是畅快又是痛苦的神情。当时问小厮檀书,檀书却只道,他们是在玩一种骑马游戏。   但他却直觉这是不一样的。   自见着七妹妹,他就总想跟她玩这游戏,可她总是不肯。记得前几月有一次还将她弄哭了,后来他便不敢再提。   身下的美人桓姚仰望着他,那双美丽的含烟目似嗔似笑,叫他着迷。   他亦笑着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按去。那软得像要化掉的触感,令他全身发热。   “四哥怜惜则个!”她软软糯糯像黄莺般娇嫩的声音飘进耳中,说得却是之前从那丫鬟口中听到的浪荡话。   他整个人都飘乎乎的,如身在云端。   我会好好怜惜你的。   他一下子扑倒在她身上,以自己健壮精实的身躯将她完全压在身下。   第二日一早起来,却感觉整个裆部都湿漉漉的。   他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莫名羞耻起来,赶走了来服侍的丫鬟,只让小厮玉书进来。   窸窸窣窣在帐子里将亵裤脱下,扔给玉书,“拿出去埋了,不许让人知晓!”   玉书比桓祎长两三岁,早已经过这些事,自然是懂的,憋着笑道:“郎君勿恼,这并非梦中遗了床,乃是喜事。恭喜郎君,如今已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喜事?”桓祎听玉书解释了好半晌,才听了个明白。   回想着昨夜的梦境,心头依旧发热发痒。下|身又有微微抬头的之势。   红缨进来服侍,正为他穿衣,见那处隆起,假装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桓祎顿时身体一颤,随即就一脚踹了过去,“粗手粗脚,滚出去!”   第11章 挑拨   桓姚回了芜湖院,却想起另一事来。桓祎满了十二岁就必须搬到外院去,那么,玉书等小厮要进内院来也就同样没那么方便了。若遇到个急事要使唤人,该找谁去。她得在桓祎搬出内院之前,找到填补这个空缺的人选。   回去跟李氏和曾氏说了这事,曾氏思想一番,道:“那便还是用那西角门的张婆子吧。我们与她打过交道,算是知根知底,这人虽有几分奸猾,办事却牢靠。”   李氏也对此表示赞同。   “可她为人贪财,找她做事不就还和以前一样了么?”桓姚顾虑道。   “七娘子勿忧,我们想个法子拿捏住她就是了。那张婆子有个幺儿叫来福的在马房里当差,你让四郎君将人要到他院里做个二等小厮。外头铺子里让玉书半年去对一回账,如此她便不敢再有所欺瞒。”   曾氏和李氏虽说心底都不太赞成桓姚跟桓祎走得太近,但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听之任之。再者四郎君那里也不见得是个长久事,眼下能借着他的势,为她们自己筹措些钱财人手也不错。   桓姚略一思索,便知道曾氏这个办法的妙处。   桓祎算是整个桓府的大红人,他院里自是大家都争抢着的好去处,把张婆子的幺儿调到桓祎那里,一方面是给了她恩惠,让她心甘情愿为她们办事,另一方面,也是拿住她的短处,若她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她的幺儿可还捏在她们手里呢,自然会投鼠忌器。   不愧是宫廷里混过几十年的,深谙御人之术,自己这种一门心思搞艺术创作的人,真是拍马莫及。   刚说了这张婆子,她第二日倒找上门来。   说起这张婆子,这几年李氏找她办事,倒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李氏与曾氏出身蜀地,都是经过名师指点过的,无论是绣工还是眼界,都不是她们这些下奴们可以轻易模仿去的。因此,虽然同在一家铺子卖针线活,李氏她们做出来的,是上上等的精品,跟她们的价格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往往每次从李氏她们那里抽的利钱,就可以赶上她自己卖绣活赚的了。为此,虽然要冒些风险,她也是极愿意做这买卖的。   但这两个月,那曾老婆子居然都没来找她。这就让张婆子有些不满了。于是,寻了一日得空,便找上门来,要问个究竟。   “我说曾老婆子,这做人可不能忘本,当初这满府上下,除了我张老婆子,还有谁愿意帮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想当初,可是拜着求着托我帮忙,如今可是另择了高枝,便忘了旧日的老友了?”这张婆子一来,便是如此高高在上地质问。虽说她也怕被人截了胡,但态度上一定是要强硬起来的。   这样下等的奴仆,对上面的消息也不是太灵通,加之在桓姚的嘱托下,每次桓祎来芜湖院,多是避着人的,所以至今张婆子还不知晓,她们倒确实是攀上“高枝”了。   曾氏笑得客气,“张婆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女郎和老婆子我,可一直都是记着你的好处的。”   张婆子见曾氏客气有礼,便跟着蹬鼻子上脸,“那近来为何如此懒惫?前些日子,闺绣坊我那本家张掌柜可还问起,这蜀绣的活儿什么时候拿过去呢,你们可别叫我不好交待!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到后头,已经暗含威胁了。   可曾氏又岂是吓大的,两方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真把事情捅出来,张婆子同样落不着好。“不念旧情?张婆子你可得三思才好。就算不顾自个儿,也得想想你家福儿不是?”   张婆子见碰着了硬骨头,便气哼哼地走了。   桓姚跟李氏避着没见张婆子,却也在屋内将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桓姚心想着,下次桓祎过来,便跟他说这事,让他早些办妥了。却没料到,本来千依百顺的桓祎,这次竟有些不听使唤了。   却说桓祎院中的春菲,眼见那日红缨吃了挂头,便想趁虚而入,桓祎因那晚的旖梦,连着好几日都不好意思去见桓姚,心头正烦着,那是谁凑上去谁遭殃,春菲自然也没落着好。   她是桓祎的第一个通房丫头,还是主母赐下的,这么大的优势之下,她要是没抓住机会,将来也没脸在新人面前立足了。因此,一来就卯足了劲儿往桓祎面前凑,哪知这四郎君竟是个不开窍的,任她千娇百媚,都不放在眼里。   如此,来到桓祎院里一月之后,她便有些急躁了。   思来想去,四郎君这边无处下手,至少要在四郎君的亲娘那边挂个好名头。若能得三姨娘器重,将来比起这满院的女人,也是一种资本。这般想着,得空便去杨氏院里的大丫鬟夏雨那里坐坐,以期她能在杨氏面前多为自己说些好话。   这一日,倒也不负所望地遇到了杨氏,杨氏听夏雨说这是自己儿子房里的通房,便召了前来问话。   春菲为在杨氏面前露脸,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然也包括了桓祎和桓姚要好,得空便去芜湖院的事情。杨氏一听,自是恨得咬牙,桓姚这小贱|人真是好手段,竟然不声不响勾搭上了她儿子。   要知道,对这后院之中的妾室来说,儿子便是一生唯一的指望,杨氏是南康公主的心腹,怎能容得自己的儿子去亲近南康公主厌恶的人,这不是明摆着要站到南康公主对立面上去么。庶子这般忤逆嫡母,能有什么好下场。   同时也恨上了桓祎院里的那些下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看好四郎君,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上报。接下来几天,将桓祎身边亲近的几个人纷纷叫来,狠狠敲打一番,把事情了解得一丝不漏,这才派人去请了桓祎来说话。   其实桓祎身边的下仆们也冤枉得很,因是桓姚早叮嘱过桓祎,让他回来嘱咐自己院里的下人要守口如瓶,不能让杨氏知道他和她交好的事情。桓祎也怕遭到杨氏反对,自然回来好一番威胁恐吓,在他往日积威之下,便真的没有人敢多嘴跟杨氏打小报告了。   因春菲是后来的,又和红缨等人关系不睦,才没人告知她此事。   当桓祎被杨氏叫去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出了纰漏。   “四郎君,你可不许犯了糊涂,若叫公主知道,便是再宠你,也会不高兴的。”   杨氏谆谆劝导,分析各种厉害关系,说得口干舌燥,奈何桓祎一心挂念着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的事情,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去。   “姨娘,你只告诉我,到底是谁来告的密?”   杨氏也是很明白自己儿子的这性子的,眼见如此,也不能真出卖春菲,便只好转了话题方向。   “四郎君你如今也大了,遇事要多思想,有些人,到底是真的与你交好,还是想利用你,要看得分明。”   桓祎皱眉看着自己的生母,显然对这突来的转变有些不明所以,“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下,原本打算拐个弯挑拨离间的杨氏也无可奈何,只好直言道:“四郎君你且想想,你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那七娘子,她又是如何做的?你那院中的东西,可不知拿了多少给她!长此以往,她不就把你当摇钱树了!”   桓祎很不高兴自己的生母这样说桓姚,他虽说是庶出,生母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奴仆,因此对杨氏倒也不及对南康公主敬重,“姨娘,五姨娘那边是哪等境况你又不是不知,七妹妹那么小,她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别以为自己心里想着都是算计利得的龌龊事,便人人都是如此!我才不信七妹妹是你说的那般不堪!”   这话可是把杨氏伤得不轻,但她自然是不会恨自己的亲儿的,当即在桓姚身上狠狠记了一笔。心头一转,脸上强挂着笑,软了态度道:“我的好郎君,算是姨娘想错了吧。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能对你有坏心,只是提醒郎君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要给出去什么,先要想想,能否换回自己想要的。咱手头的东西不能白给了别人!”她看得分明,这人与人之间,除了情,便是个利字,四郎君若无所求,凭什么无缘无故对对那桓姚献殷勤。   另一方面,她也不相信桓姚是真心与桓祎交好,她这厢教自家郎君学会提要求,不能一味给与,时间久了,那边自然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要把桓祎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要拉回来就容易得多了。   杨氏倒不愧是桓祎的亲娘,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这话一说,桓祎果然听进了心里。他眼睛一亮,问道:“我想要什么,七妹妹都会给?只要我拿东西和她换,就不会生气?”   那件事他想了很久,如今更是心痒难耐,却不敢对桓姚提,就害怕她生气不理他。   “郎君,如今可是她求着你呢,只要你一口咬死了,她怎敢不依着你。”杨氏眼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情好了许多。如她所料,四郎君对桓姚也不是无所求的。就等着好戏收场吧。在此之前,倒要向公主好好表忠心,免得她因此迁怒了她与四郎君。   第12章 强迫   桓祎连着好几天不来,倒让桓姚等得心焦,待他终于来找她,便忙不迭将要拜托的事情告诉了他。   桓祎却并不接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七妹妹,我前几日,发现这花园中有一处风景极好,是你平日作画取景最爱的那一类。不如与我去看看吧?”   桓姚心中虽是疑惑桓祎为何不直接应她所求之事,但她毕竟是大人,倒也沉得住气。闻言,颇为新奇地打量了桓祎一眼,“四哥今日竟是如此有心?可真是难得!”   以往,桓祎虽说不再排斥桓姚作画,但也并不多赞同,更别提帮她留意到园中风景这样的事了。桓姚有些好奇,桓祎所谓的“好景致”到底好到了什么地步,连桓祎这样粗枝大叶重文轻武的人都被吸引了。   桓祎见她打量,立刻转头不与她对视,口中急切地道:“七妹妹去是不去?”   “自然要去的!我也想看看,到底是多好的景致,连四哥也这样赞誉有加呢!”桓姚笑瞥他一眼道。心中暗想,桓祎这小子,今日倒是扭捏,有些反常啊。莫非又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难怪她这样想,去年年底她生日时,桓祎那日也就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样子,结果给她准备了一份颇为用心的生日礼物。   两人一起收拾了桓姚的画具,便往花园中的一条幽静小道走去。   桓姚对府中的花园不算太熟,桓祎所带的这条路,以前都没来过,一路颇有兴致地点评着造景,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   花园的深处,是一片银杏树林。银杏是从别处移栽而来,并别的花木植株,在园丁的精心打理之下,皆是生长得枝繁叶茂。   越走越偏了,桓姚倒不知,这花园的尽头到底是通向何方。   临近一块大的假山石旁,桓祎停下了脚步,“七妹妹,便是此处了。”   桓姚左右一打量,只见这树木植物长得郁郁葱葱,快到夏天了,倒有些遮天蔽日之势,只有零星一些阳光从枝叶相交的缝隙中透露下来,斑斑驳驳的,照着下面的藤蔓和不知名的小花,倒也真是别有一番清新自然之感。这景致,虽说和当下时兴的画风不合,桓姚却觉得颇为赏心悦目,将它入画也不错。   桓姚四下观察一番,指着一处对桓祎道:“画架就放在这里罢!”   今日桓祎并未带小厮,画架画板一应物什都是他亲自帮桓姚背着的。   桓祎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弄了好一会儿,都没搭好画架,桓姚看不过去,“四哥且放下,我自己来就好。”   桓祎闻言,便站在一边,看桓姚摆弄她的画架。   桓姚把画架搭好,后退几步观察了下角度,又稍微做了调整,才将包袱里头的笔墨颜料一应取出来放好。   “七妹妹……”桓祎叫道,桓姚答应了一声,却许久不闻他说话,不由回头看他。却见桓祎目光犹疑不定,似乎有些紧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四哥有事?”桓姚疑惑地看着他。   桓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快速道:“七妹妹,你之前说的那事,我可以帮你办。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你若是答应了我,我保管帮你把事情办得好好的。”说完定定看着桓姚,满心忐忑等她回答。   桓姚有些惊讶于他的转变,算起来,这倒是桓祎第一次跟她讲条件。以往,她说的事情,他大多是一口应下的,就算一开始不情愿,桓姚多哄几句,也还是会答应,从来不存在什么要她答应了条件才帮她办的话。   桓姚面上不露声色,道:“四哥还学会卖关子了。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叫我好不习惯呢!”   听她这样一说,桓祎袖中的拳头顿时一紧,“七妹妹就说答应不答应罢?”   桓姚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到桓祎会提什么要求,心中虽疑惑,口中却还是道:“四哥有什么要求便说吧,我能做到当然答应你了。你平日对我和姨娘诸多照顾,我也都记着你的好呢!”   “你……陪我玩骑马可好?”桓祎此时心跳快到了极点。他既怕桓姚生气,心里又无比渴望,真的能和她做那个“骑马游戏”。这几天心心念念着这事,越想便越是难耐,到了再不能忍耐的地步,便也忘却了之前的羞赧别扭,来找了桓姚。   “骑马?”桓姚瞪大了眼睛看他,且不说她根本不能出府的事情,关键是,她也不会骑马,“这事我恐怕应不了四哥,我从没学过骑马,不会骑。若说在一旁看你骑马还好,要陪你的话,还真怕摔到。”   桓祎连忙解释,“不是真骑马,是游戏!我想让你和我玩骑马游戏!”终于完全说出来了。桓祎觉得之前患得患失的心情似乎全部松懈下来,无论她答不答应,生不生气,反正他都已经说出来了。   这下桓姚倒是听懂了,奇道:“四哥为何一直对这事情有独钟?”   她想起她到这个世界不过四五个月时,刚学会说话,那段时日南康公主大抵是见李氏被桓姚变哑的事情打击惨重,也不甚为难她们。那时她也尚未意识到处境的艰难,只觉得李氏她们过得不甚如意,还在想着要带李氏几人逃出府去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情,所以便常出来打探府中的守卫和观察地形。一日在花园小道上便冤家路窄地碰上了桓祎,那时两人关系还十分不睦。桓祎一见面,没说几句话,便要把她跪下给他当马骑。   桓姚虽然当时不敢招惹他,却也不会同意这样无理的要求,桓祎便强行把她推到在地上,让她胳膊上都被蹭破了皮。桓姚疼得泪眼汪汪,也不知当时是见她受伤流血了,还是见她哭了,桓祎倒是罢了手,后来也不没再提过。   不知今日,他又为何想起来了。   “四哥是要给我当马骑?”桓姚挑眉问他。   桓祎看着她,满脸通红,“我……我想骑你……若七妹妹让我骑一回,我给你当马骑也愿意的!”   桓姚心中疑云乍起,桓祎今日的神色表现,真的很奇怪。她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娇斥道:“四哥你想什么啊!我这种小身板怎么可能驼得起你!之前为这事,还让我摔伤了手臂,居然还旧事重提!再提这样的要求我可生气了!”   听桓姚语调一高扬,桓祎便有些退缩,她果然很生气,不会同意。但他对此事实在想了太久,临到事头,就更不想放弃。转念想起杨氏的话来,便坚持道:“我保证不让你受伤,七妹妹答应我吧!应了我这事,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桓姚对他最后一句话有些动心,但心中总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况且,给一个小孩子当马骑,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总觉得太有失尊严了。   “不成!我不应!”她坚决地说道。   人这一生,总有些节气是不能丢的。向南康公主下跪,那是迫于情势不得不为。可如今,她若仅仅为了桓祎高兴就答应他这种事,岂不是太奴颜媚骨了!就算他为此生气,也总有别的办法可以哄回他的。   桓祎见她态度这样坚决,心中有些着急了。看着桓姚姣好美丽的面容,想着他梦境中的旖旎,一个狠心,上前抱住了准备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桓姚。   真的抱到了她,才发现,原来女子的身体是如此柔软。这就是抱住七妹妹的感觉啊,就像一团丝绵,又轻又软,让人想将她肆意揉捏。   在这个时代,桓祎如此行为可说是十分失礼逾矩了,桓姚也不惯和人这般亲近,立刻板起脸道:“四哥,放开!你太无礼了!”   “七妹妹!七妹妹!你让我骑一回罢!我想了好久了!”桓祎一边说着,一边将桓姚按倒在地,自己覆身跨坐在她身上。   桓姚看他呼吸急促双眼发红,再一联想他之前说的话,还将她带到这样偏僻的地方,顿时心中一跳。此时,她要再不明白他的意图,那就白活一世了。说什么骑马游戏……分明,分明是……桓姚心中又惊又怒,桓祎居然对她有那样龌龊的想法!   “放开!放开!”桓姚使劲推他,她只是一介幼女,本就单薄体弱,就算使足了力气,那力道,对于常年习武身强力壮的桓祎而言,也不过是蜉蝣撼树。眼见推不动,便威胁道:“四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快让我起来,不然我再不理你了!”   想了好久的事情近在眼前,桓祎既兴奋又激动,一心想着梦中那件事去了,哪里还听得进去桓姚说什么。桓姚挣扎扭动时,正好磨蹭到他已经坚硬的那处,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巴不得她多扭几下。   桓姚自然也感觉到了,觉得恶心极了。   且不说他们还是亲兄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不喜欢的异性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心里也是极其反感的。   桓祎此时已经无师自通地在她身上磨蹭起来,在他生平阅历中,简直是**到了极致,不由喊道:“七妹妹!我好快活!”   桓姚觉得羞耻极了,眼见好说他根本听不进去,便直接上手挠他脖子,“你给我滚下去!无耻!你怎么这么龌龊!我是你亲妹!”   桓祎抓住她双手,口中哄道:“七妹妹,你乖!别动,让四哥好好骑一回……”   桓姚彻底被他桎梏,更是着急,却不敢呼救,大家族中发生这样的丑闻,倒霉的也只是女人。要真的被人撞见,承担恶果的只会是她自己。   第13章 桓温   四月的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这几日连着几个大晴天,便是下午,太阳也还是炙意不减。穿一两件衫子在外面走动着或许已经要流汗了,待在室内,却是最舒服惬意的时节。   身着单衣的南康公主正坐在妆台前,让服侍惯了的嬷嬷丫头为她整理妆容。已经过了大半天,早晨梳好的发髻恐有散乱,脸上的涂的水粉胭脂也有不同程度的浮妆,须得要好生打理一番才行。   在脸上补了妆,用香气宜人的头油抿好发髻,又换了身衬肤色的衣衫,南康公主对镜自照一番,这才满意。   她平日里其实并不是太过注重装扮的人,最是厌烦在脸上涂涂抹抹。却敌不过一个女为悦己者容。岁月不饶人,如今这年岁,饶是保养再得宜,不用些脂粉,脸上也经不得细看了。和那些十几岁正当好年华的鲜嫩新人相比,她可真是老了。   桓温这次回来,大半的时间,都是宿在她房里的。她和桓温成婚二十余载,除了新婚的头几年,也就最近的日子最顺心。早几年她也看开了,男人贪鲜是常事,但过了浪荡的年纪,便总会收心的。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总算是等来了。   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她自第一次见他便知金鳞并非池中物,听说了他枕戈泣血手刃父仇的英雄事迹更是心许。即使知道他当时刻意接近她必有所图,她也愿意成为为他的丰功伟业之上的第一条青云之路。即使在他身上尝尽辛酸苦辣,她也没有后悔过。   已经快到哺时了,丫鬟们已经拾掇好正厅,一色的食案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列列侍女正端着各色的菜品鱼贯而入。掌管膳食的李嬷嬷来禀报,哺食已经备好,南康公主便带着贴身伺候的人进了正厅等待。   今日是十五,按惯例,桓温是必来东苑用哺食的。她便索性吩咐膳房多备些膳食,请了两个儿子一起,也算得一家团聚。   大郎君桓熙二十出头,已经成婚两三载了,他的妻子黄氏出身于一个小世家的旁支。南康公主对亲儿子算是体恤,桓熙随桓温出征时,她并未把自己的大儿媳妇留在身边立规矩,而是让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同去了荆州。一来便于两人培养感情,二来,也想快些有子嗣。   如今,倒是不负南康公主所望,大儿媳妇为大儿子生了嫡长女不说,这一回来便又查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无论是桓温还是南康公主,对黄氏这一胎都十分看重,连带对这个大儿媳妇也处处厚待。这全家团聚的日子,自然也不会落下黄氏。   桓熙夫妻在路上正好碰上二郎君桓济,三人便一起进了正厅。朝南康公主请了安,依次落座。   南康公主问了几句黄氏的身子,又对桓济道:“前些日子阿福坠入池塘,便大病一场,最近几日才下得来床。阿钺最近无事,便找个日子去瞧瞧她。阿福这丫头,往日里最是念着阿钺,如今在病中,见你去探望,不知该有多高兴。”   南康公主口中的阿福,便是会稽王司马昱的三女司马道福。她是桓温前几年给二子桓济定下的未婚妻。按辈分,倒要叫南康公主一声长姐。   桓济和司马道福相差五岁,幼时便不大能玩到一处去。前次跟桓温一起去荆州时,司马道福还是个十岁的毛丫头,又任性难缠,哪能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偏这名分上的姨母又爱缠着他,简直是烦都来不及,岂会愿意主动送上门去。幸得这次回来司马道福已经被会稽王勒令闭门学规矩,不然他还得不了这么久的清静逍遥。   “母亲,小姨母如今已是十三的大女郎了,毕竟男女有别,总得避避嫌才是。我差人去买些补品,母亲去时帮我带给她,尽了心意便是。”桓济闻言,立刻推脱道。   南康公主怎会不知两人之间的情形,一方是她幼子,一方又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妹,两个冤家真是叫她头疼不已。但为了幼子将来能内宅和睦,少不得要押着他多与未婚妻相处,“不去也成,我明日便将你院里那个胡姬发卖了去!”   桓济近日对那胡姬正是新鲜头上,一听立刻喊道:“阿母,别啊!不带您这样的,我是你亲生的还是她啊!怎么老是帮着她!”   “怎么了?这是在闹什么?”两母子正说着,突然一个带着笑意的粗犷男声从门外传来,桓济立刻便收了声。   来人正是南郡公桓温,只见其将近四十的模样,身长七尺,魁梧健壮,高眉深目,留着一撮长须,头上扎着儒巾,一身的儒雅深衣,若非脸上常年在战场上风吹日晒导致肤色微黑,倒有些世家出身的文士派头。   桓家两兄弟和黄氏都起身来向他行礼,南康公主也直起了身子,脸上带着笑意,“阿奴回来了!快来坐下,一家人就等你了!”转头又吩咐胡嬷嬷,“去膳房看看,给驸马做的甲鱼汤好了没?”   “辛苦公主了!”桓温来到上首,和南康公主并排坐下,几人净了手便开始用膳。桓府乃兵家出身,并不讲究世家大族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间几人不时说几句闲话。   桓熙和桓济两兄弟在桓温面前极为规矩,都是桓温问一句便答一句。幸得南康公主和黄氏在其中调节,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用过膳食,桓熙桓济两兄弟和黄氏便各自回院子了。桓温按例是要留宿东苑的,自然也没去别处。   两人正温情绵绵地说着话,外头却来了个小厮禀报,“郎主,九姨娘方才派人来说,六郎君今日又有些吐奶了,请您过去看看!”   九姨娘陈氏肚子倒是争气,头一胎就在三月给桓温生了个儿子。这是桓温最小的儿子,虽然还未取名,桓温却还是比较看重的。只可惜,身体似乎不太好,三天两头的闹这样那样的毛病。   南康公主原还带着笑的脸阴沉下来,这陈氏倒是胆子不小,以为有个儿子傍身就无法无天了,截胡都截到她院子里来了!但在桓温面前,她还不至于发作,暗自打算着秋后算账。正要发话,却听桓温严厉地道:“我倒不知,我什么时候学了岐黄之术,六郎君病了不去请外院的坐馆大夫,找我便能好了?”   底下的小厮吓得战战兢兢,往日里郎主不是很看重六郎君么,他又收了九姨娘院里不菲的好处,这才大着胆子来传话,却不想成了这样。   “还不快退下!以后这等小事,若再拿到公主处叨扰,定当严惩不贷!”这话吓得小厮屁滚尿流地退出院子去了。   南康公主心情大好,一双妙目笑盈盈地打量着桓温:“你这老奴,今儿转性了?不心疼你那小儿了?”   桓温温柔地揽过南康公主,柔声道:“这后院,有公主为我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自是放心的。平日庶务繁多,难得能和公主共度良宵,岂能为这些小事就丢下公主一人独守空闺!”   两人打情骂俏说着话,直到天黑,正说要去洗个鸳鸯浴好安歇了,桓温却叫来跟随自己的管家,去把今日得的东西取来。   “什么物什这样稀罕?”南康公主不解问道。   桓温神秘一笑,“公主见了便知!”   待管家把匣子取来,桓温亲手将这个颇有异域风情的匣子送到南康公主手中,道:“公主打开看看。”   南康公主依言打开匣子,见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六颗拳头大小的圆珠子,桓温叫人熄了灯,一片黑暗中,那六颗珠子熠熠生辉,竟照得这室内如同点着灯烛一般。   “是夜明珠?”南康公主幼时在宫中,自然也见过这夜明珠的。不过这珠子即使在宫中也是稀罕物,就她母后庾太后的陪嫁中有一颗,却也只得这些珠子的一半大小。   “公主可喜欢?”桓温期待地看着她,“温一直记得,早年公主曾说,不喜这桐油灯与烛火的气味,如今有了这夜明珠,将它们安放于室内,公主便不必再受这烟火味折腾了。”   南康公主闻言,几乎立刻红了眼圈。这话原是她才嫁给桓温时,在新婚中曾跟桓温抱怨过的,没想到他竟记了这么多年。桓温早年家境败落,带着兄弟几人,过了好一段困苦日子,就算后来发达了,也一直崇尚节俭。如今,竟能为了她一句话,一点小喜好,找来这奢华无比的夜明珠照明。   “岂能不喜!元子实在有心了!”   芙蓉帐中,两人颠鸾倒凤一番,如今方是云消雨歇。南康公主躺在桓温怀中,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阿钺明年也将是弱冠之年了。回头跟六皇叔商议一番,定个日子,早些将他那三女迎进门来。”桓温对南康公主嘱咐道。   六皇叔即是会稽王司马昱。他是元帝幼子,和南康公主的父亲明帝乃是同父所出的亲兄弟,是以南康公主和桓温虽比司马昱年长几岁,却皆要称他一声皇叔。   “阿福毕竟年纪尚幼,六皇叔还想多留他这幺女几年呢!”南康公主道。她毕竟也心疼自己的儿子,自然想儿子早些娶妻。不管怎么说,男人总要先成家,在外头建功立业人家才会将他当做有担当的成人。   “过些日子,我再去跟六皇叔说道一番。”其时桓温两次北伐以后,已有权倾朝野之势。会稽王司马昱虽说有辅政之名,也渐渐开始对桓温有几分忌惮。桓温既开了口,说的话自然是十分有分量的。   与其说是司马昱舍不得幺女,倒不如说是那司马道福的生母徐福姬舍不得女儿早嫁,六皇叔是个耳根子软的,经不得爱妾念叨,不过是答应了那徐福姬才非要拖到司马道福及笄了才出嫁。南康公主听桓温这样一说,便也放心下来,有桓温出马,就一切无忧了。   “阿钺的婚事一过,便该轮着阿式了。”桓温开口道,话一落音,便感觉到怀中的南康公主身子一僵。   “阿式阿式!我看你成日里就念着你那三儿!今日这般讨好我,也为的是他对罢?”习氏母子,便是南康公主的逆鳞。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南康公主便立刻发飙了。   第14章 夫妻之间   阿式,便是指的习氏所生的桓三郎君桓歆。桓歆自幼天资聪颖,又从小跟在桓温身边长大,得他悉心教导,桓温对他的关注,自然要比其他几个儿子更多。   这个儿子,要论起来,无论是长相还是才能,都是最像他的。桓温心中对他有所偏爱也很正常。现下桓歆已经十七,早该说亲了,却一直因为那些陈年旧事给耽误了。如今桓温大有雄心,眼界目光和当初有了天壤之别,他对桓歆寄予厚望,自然不愿像其他人家的庶子一般,在地方上随意说个小户委屈了他。   “阿男,你别气啊!先听我说完。”南康公主姓司马,名兴男。床帏之间,桓温常会昵称她为阿男。   桓温连忙安抚道,“并非是我偏疼三郎,实在是他那舅父难缠。回建康之前,那习别驾就已经提过好多次,眼看三郎已经快十七,还没入宗谱,这不管在哪家,也说不过去的。”   习别驾,便是如今的荆州别驾习凿齿,是桓温手下的肱骨栋梁之一,也是习氏的嫡亲兄长,桓歆的舅父。   荆州素来是东晋重镇,其地民风劲悍,兵强财富“居天下之半”。东晋在江南立国,以建康为京都,以荆、扬为根本,而荆州地处扬州上流,常能对京师建康形成威胁。世代盘踞荆楚一带的习家势力强盛自然非同一般。   当年,习氏下嫁桓温,南康公主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的。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连当时镇守荆州的庾翼也得礼让习家三分,桓温污了人家嫡女,怎能不给个满意的交待。   以往庾翼想让自己的儿子求娶习氏女,人家都还看不上,好不容易桓温这边能搭上习家,庾翼自然要好生促成。连朝中掌权的庾亮和庾太后也十分赞成。   因此,尽管当时南康公主不愿,但有自己母后和庾氏的施压,却也不得不妥协。也正是因为有了习家这门关系,当年庾翼病逝之后,各方势力角逐之下,桓温才能入主荆州,并在习家的帮助下迅速站稳脚跟。   不过,当时习氏傲气,即使下嫁桓温,也不愿屈居人下,坚决不肯回建康向南康公主行妾室礼。虽说习家因此事蒙了羞巴不得遮掩下去,也不愿为她和皇族撕破脸,但她身后尚有兄长习凿齿力挺,便得以久居荆州,说是二房妾室,却渐有平妻之势。南康公主也是个倔性的人,习氏不愿回建康向她行妾室之礼,身为桓氏宗妇,她便坚决不同意习氏所生的桓三郎君入宗谱。两人便一直僵持了这么十多年。   “又是习凿齿!她习文慧凭什么!不就是有个好兄长么!只恨我生的早,没有兄长撑腰,两个弟弟也去了,如今孤苦无依便都来欺辱我……”南康公主恨极,在桓温面前却是难掩脆弱,不禁扑到在他怀里呜呜痛哭起来。   南康公主是长女,她同母所生的两个弟弟成帝和康帝都已经相继去世,如今当政的是她侄儿司马聃,侄儿年幼,又唯母亲褚太后马首是瞻,手头没什么实权不说,和她这个姑姑也不亲近。庾氏一族随着庾亮和庾太后相继过世,也树倒猢狲散开始走下坡路。如今的南康公主,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皇族的关系,大多也只是面上情。她心中指望的,除了桓温就是两个儿子。   “阿男不哭!”桓温抚着她的背安慰她,“怎么能说孤苦无依的话呢?你还有我,还有大郎和二郎。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你如今最得意你那三儿!哪里还记得我们的大郎二郎!”南康公主控诉道。两个儿子在桓温面前乖得跟龟孙子一样,以前回来还常跟她说,羡慕桓歆跟桓温的父子温情。桓温还跟手下幕僚夸过桓歆最像他,两个兄长都不及他有才能一类的话。   “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三郎再能干,那也是庶子。我将来这一切,都是要交给大郎和二郎的。”桓温信誓旦旦道:“你道我如今这南征北战不辞辛苦,为的都是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母子三个!公主这样冤枉我,真是叫人寒心!”   南康公主倒是头一次明确从桓温口中听到将来所有一切都要交给自己两个儿子的话,闻言,顿时止了哭声,“元子这话当真?”   “我何曾骗过公主!”南康公主这才破涕为笑。   桓温见哄住了南康公主,便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如今三郎已经十七岁,这入族谱的事情实在是势在必行了。那习凿齿,我如今还需得依仗他给我掌管后方,若是为此事闹翻了脸便实在不值。公主你想,不过就是入个宗谱而已,没什么大的关碍,三郎入了宗谱也还是个庶子,将来得在他两个兄长手下讨生活。”   “我将身后所有都留给我们大郎二郎,虽说也符合礼制叫人挑不出错来,但三郎的生母毕竟出身习家,到时恐要起纷争。如今,趁着我还在,有些余荫,便让他入了宗族说个好亲事,权且当补偿,也算是对习家有个交待。我知阿男一向宽宏大度,为我着想,这点小事便不会反对罢?”   这个时代,人们的宗族观念很重。桓歆再能干,若不能入宗族,那也只能算是个孤家寡人,在外头是要受人歧视的。   说来说去,南康公主终于明白,原来桓温早就决定了要给桓歆在建康定亲,这才要让桓歆回来入宗族。桓温今日已经收到桓歆的信,说是已经带着习氏从荆州出发赶往建康了。离桓歆送信到如今,也已经大半月了,说不得再过半月二十天的,两人便要抵达建康了。桓温这一番交待,就是要让她和习氏两母子好生相处。   “你回来这些日,对我这样好,便是为的他们母子两人的事吧?”南康公主幽幽问道。   南康公主性子泼辣,早年叫桓温很是头疼,每每不得不花好些功夫来哄这悍妻。如今,也正是为了三儿桓歆能顺利入宗族,他这几个月才对南康公主格外用心讨好。若非如今尚还不能与庾氏和司马皇族翻脸,倒也不必费这功夫。   南康公主倒不愧是跟桓温夫妻二十余年的人,这话正中红心,但桓温自然不会承认。   “阿男为何总是曲解我?我不过是想着,习氏与三郎回来,少不得要让你委屈些,心下疼惜,才费力讨你欢心。竟不料阿男这样想我……”   不管怎样,好说歹说,南康公主总算同意了桓歆入宗族,并好生在建康给他选门亲事的事情。为此,桓温割地赔款,答应了给桓熙请封世子,过几年还要给桓济讨个爵位,总算把南康公主哄得心花怒放。觉得她家老奴果然没骗她,是真真把他们母子三人放在心上的。   ————————————————分割线————————————————————   且说桓姚那日,虽说屈辱,倒算是虚惊一场。   桓祎这小儿,虽然对她心怀不轨,却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连衣服都没脱,只是压着她磨蹭着发作出来,除了胡乱亲了桓姚几下,再也没干别的。   桓姚一开始反抗不了他,费尽力气之后,便只能躺着不动任他作为,指望着等他放松警惕再趁机逃走。桓祎毕竟是初次,时间自然不长,待他释放完毕,精疲力竭心神恍惚之际,推开他便跑了。   待桓祎缓过神来,要去追她,却根本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么点缓冲时间,要真的跑,桓姚自然是会很快被桓祎追上的,所以她便在路上寻了个树丛躲起来,待桓祎追过了,再回去拿自己的画具。   回到芜湖院,仍有些余惊未定。李氏见她脸色不好,问起缘由,她却什么都没说。一方面是不想让李氏担心,另一方面,这样羞耻的事情,她也难以启齿。   前世看史书时便知魏晋南北朝是个极其放任自流也极其荒谬的时代,各种奇葩事多如牛毛。那大家族中近亲j□j的事情也不是没听过,当时也就当个风闻罢了,却不想,如今竟然发生到了自己身上。   她无法理解,桓祎这小儿为何会对自己的血亲姐妹产生那样的想法。且不说两人的血缘关系,就是他小小年纪便猥亵幼女的做法就令人十分厌恶了。   现代社会,尚有法制约束,可在这桓府后院,她们却被困得如瓮中之鳖,任他一伸手便能将她捉起来。眼下他对男女j□j尚还懵懂也就罢了,一旦他哪日清楚了,她就岌岌可危了。   可如今她却还避不开他。他即将搬出内院,以后不能那么方便地出入内院,这对她而言倒是好事,但却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他帮忙。就算他不来找她,她也要去找他的。   稍微冷静一想,桓姚却也还是知道,自己是必须继续与他虚与委蛇下去的。她们势单力薄,除了桓祎,别无选择。现在还远不到放弃桓祎这步棋的时候,她只能努力保全了自己。   桓祎找了她一路,还是没找到。毕竟才满足了心里的执念,滋味又是那么好,对桓姚更是欢喜,桓姚骂他打他还挠了他一爪子之类的事情,都统统忽略不计了。心里只怕桓姚以后再不理他,想着要怎么让她原谅自己。   找到芜湖院去,桓姚果然是回来了,却完全没给他好脸色看。桓祎泱泱地离开,回去找玉书给他出主意。   桓姚自然也是拿准了桓祎不会跟她翻脸,才会这样端着姿态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是如此,你进我退。她若不把态度放强硬些,恐怕他以后更要肆无忌惮了。   第15章 成名契机   第二天,桓姚让曾氏托人送了信给玉书,单独把玉书约了出来。   这么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已经完全确定,玉书确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桓祎对玉书很信服,所以,这次的事,还得托付玉书一番才行。   桓姚的简信并没有落款,但玉书长期帮桓姚送画到雅风堂,对桓姚的字迹已经很熟悉了,一看到那字,便知是她。   见面寒暄一番才知道,原来玉书本也是打算来找她的。   “本想提醒七娘子,之前三姨娘找了我们院中的奴才过去敲打,已是知晓你与四郎君交好之事了,七娘子往后倒是要多加提防才是。无奈这几日被四郎君派到外头办差没抽出空闲,才回来,却不想,竟是四郎君先生出了事端。”玉书道。   桓姚默默记下他所说的事,心中暗自警醒。   “想来四哥已将昨日的事告诉了你。”桓姚低落地道:“这样的丑事,本不该外道。但我实在深感惶恐,别无他法,思来想去便只能来求玉书你了。”   玉书见状,面露不忍,“七娘子想要奴怎么做?”   “四哥他一向信服你的话。我并不愿因此事与四哥断交,但也需让他知晓,此事违背伦理,不该为之。还望玉书你多提点他,叫他心中多个忌惮。”   玉书明白了她的打算,自是应下。   桓姚郑重朝他一福身,“玉书,多谢你这些时日以来的援手。将来若有那一天,我桓姚必然报答你。”   玉书连忙避开,“七娘子不必如此,我不过是还七娘子当年的恩情。玉书身为下奴,能帮到七娘子的地方有限,有时候也不能不顾全自身,还望七娘子善自珍重才是。”   说到恩情,桓姚详问起,这才知晓,四年前,玉书刚被卖进府里时,桓姚在他最为困难的时候救助过他。那时,桓姚还没穿来,自然对此毫无印象,但也对原主的善报颇为欣慰。   “你保全自身是应当的。我当时年幼,料想也不过举手之劳,你能为我们做到如今这般,我已是感激不尽了。”桓姚也并非不知进退的人,不可能携恩图报。玉书愿帮他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世上,本就没谁该无缘无故对他人好的。   嘱咐过玉书之后,桓姚放下心来,继续作画。   其后,桓祎登过三次门便正式搬出内院了。   张婆子的事情,他言而有信地帮她办好了。桓姚画好的第一批美人图,是夏商传说系列,四张成一套,便是玉书领着张婆子一起送去雅风堂的。   桓祎拿着这件事来邀功,桓姚虽比前一次态度好些,却依然没怎么理会他。在玉书的鼓动下,他再接再厉地捧了礼物来赔罪,直到搬出内院之前,桓姚才“原谅”了他。   桓祎虽是遗憾不能再那么频繁地与桓姚见面,却也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且说五月里,倒是发生了一件令桓姚喜出望外的事情。   “曾老婆子,大喜事,大喜事啊!”这天上午,适逢桓姚才将第二批美人图交给张婆子送去雅风堂。哺时过后,这张婆子竟兴冲冲地又来了。   要知道,以前张婆子自给她们办事以来,可从没有这么喜形于色过。就算得了好处,脸上也是刻意端着的。被桓祎那边辖制住以后,心中就更有几分不情愿,虽然桓祎事先给过赏银,但那过手的银子却捞不着好处,真叫她心里跟刀剮了似的。   “什么事叫你这样风风火火的?”曾氏问道。   张婆子抿了抿鬓角,从袖袋里头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这是黄掌柜嘱咐我交给你们的。”   匣子上带着完好的封条和印泥,显见张婆子并没有私自打开过。今日黄掌柜问了她一些关于画作者的事,就给了她好几块碎银子,入手一掂量,居然有二两之多,这可叫张婆子高兴坏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匣子里头,她也知道肯定是好东西,但之前得了玉书警告,自己儿子也还在四郎君院里当差,终究不敢昧了去,贴了封条,她都不敢打开来看看。因此,此刻,眼巴巴地盯着张婆子。   曾氏自然不会当着张婆子的面打开,只问道:“那黄掌柜可有什么话交待?”   “黄掌柜说,你们的画,得了贵人赏识。这里头,是贵人赏给你们的东西。”在这一个帽子掉下来能砸到三个公子王孙的京城里头,叫黄掌柜那种见多了世面的人能称得上一声贵人的,委实不多。她其时很想开开眼,这贵人到底赏了什么,顺便看自己能不能再揩点油水回去。   曾氏没如她的愿,只是嘱咐道:“此事你要管住自己的嘴,若泄露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待张婆子离去,曾氏这才闭了院门将匣子拿进屋里给李氏和桓姚看。   桓姚打开匣子,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个成色上好的金锭子,一两一个,总共是十两。一两黄金,折合十两白银,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呢。从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她们手里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   有了这些钱,往后她们的日子就更要好多了。因此,桓姚这个一向对金钱不当回事的人,都有些心跳加速了。李氏和曾氏两人也都面露喜色。   除此之外,匣子里还有一封书信,是黄掌柜亲自写的,阐明了这次送上大笔银钱的缘由,并向玉衡山人表达了恭贺之意。   原来,桓姚的第一批仕女图,竟然被会稽王世子看中,一次性全数买走了,说是献给会稽王做寿礼。会稽王骨子里是个文士,在建康城是出了名的喜欢清谈和雅事之人,私底下,还有个少有人知的爱好,喜欢美人图。世子献上的画,让会稽王爱不释手,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画作者“玉衡山人”十分赞赏。因此,世子叫人来传信给黄掌柜,若再有那玉衡山人的仕女图,只管送到会稽王府上去。   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枚客卿令,说是让黄掌柜转交给那玉衡山人。   很明显,这会稽王对玉衡山人有招揽之意。   这还是桓姚第一次收到黄掌柜的书信,按说就算这画卖了个好价钱,黄掌柜也不至于在信中那般恭维客气。毕竟,黄掌柜的书画店是建康城中极富盛名的,背后也有大世家撑腰,来来往往的,哪个不是王孙贵族世家子弟。这会稽王,竟值得他这样兴师动众?   桓姚对东晋历史实在是所知甚少,对皇帝都不见得记得清楚,更何况这样王那样王的。问过曾氏她们才知晓,原来这会稽王,是当朝总理万机的辅政王,重重官衔加身,说是晋朝的实际决策者也不为过。   很多年后桓姚知晓会稽王名讳后才恍然想起,原来他就是历史上那个怕桓温怕得跟龟孙子一样的傀儡皇帝简文帝。想不到之前竟这样有名望有地位。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若“玉衡山人”是普通文士,能得他赏识,能一举成名不说,说不定还能得到个一官半职,从此走上青云路。但偏偏,玉衡山人是桓姚这样一个深闺小女子。   对此,李氏深表担忧。无人比她更明白,盛名对女子的负累了。   当年,若非是她那成汉第一美人的名头太过响亮,也不至于让桓温知晓,在她兄长李势归降时点名要李势将她交出,她也不至于为人姬妾,落到这个地步。   “七娘子,身为女子,名声太盛不是好事。以后不要画了,这钱我们不要挣了,那玉衡山人的名头,就叫那玉书顶了去便是。”   桓姚明白李氏的担忧,却是首次和李氏有了大的分歧,“姨娘,我不甘心。这玉衡山人的名头,我是要定了。”   她原本只想着用自己的画技去赚些钱谋生计,但如今,有这样一个成名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也是不会放弃的。   这样的乱世,女子的命运都是被男人操控在手里的,说嫁谁送谁便嫁了送了,全然不管女子是否愿意,就连那些身份高贵的世家贵女,因利益的分分合合一女多嫁也是常事。默默无闻,并不是平顺一生的保障,只能叫自己面对男权更无反抗之力。既如此,她何不做那个有盛名的,自己去搏一搏。   不说别的,单是目前的情形下,她若能搏出个名头,南康公主也不敢再那么随意将她们母女处置了。另一方面,桓温出身兵家,历来因武夫之名被世家贵族所诟病,若他得知自己有个得了才女之名的女儿,必然是会将她好生捧起来包装,不会再如以前一般不闻不问的。   她如今是想明白了,人若想得人重视,就必须要有值得人重视的价值。就算是将来会被桓温拿去笼络权贵,也比有朝一日被南康公主悄无声息地摁死在桓府后院强。   因此,桓姚不仅没有停止作画,反而绞尽脑汁,誓要画出更精彩的画作拿叫那会稽王欲罢不能。   苦思一番,她决定将连环画的要素融进自己的画作中。单是仕女图,就算画得再精美,那也是死物,吸引力有限。若将此时盛行的志怪小说一类的故事和画作结合起来,看故事的人,将画中人物带入了感情,这人,便活了。把故事情节再设计得紧凑动人些,画出人设和关键画面,其余用文字描述,像前世的漫画连载一样,不怕那会稽王不“追”下去。   只要能吸引住会稽王,叫他对“玉衡山人”更加赞赏,那么,他就一定会开始调查她的身份。这样一来,离她扬名的日子就不远了。   只可惜,如此一来,离她纯粹的艺术创作之路倒是越来越远了。   第16章 又见穿越   会稽王府秋荫院,是三郡主司马道福的住所,方才刚上演完一出你追我拦的攻防战。   三郡主半个月前坠塘后,大病一场,如今被疾医嘱咐还需在屋里静养,但三郡主历来是个跳脱的性子,这次病了一场就更加变本加厉,哪里能待得住。病情稍微缓解些,便要到院子里散步,说什么沐浴春|光。   伺候三郡主的奴仆们,因上次三郡主坠塘,才受了重罚,贴身伺候的几乎都换了一批人,哪里还敢大意。得了徐侧妃嘱咐,把司马道福看得死死的,弄得她好不郁闷。   “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死板!我偷偷去院子里转会儿,不会有人知道的!”三郡主司马道福显然在奴仆们的阻拦下再次败下阵来,气恼地往胡床上一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面前大气也不敢出的奴婢们。   “郡主您身子弱,又才受了寒还没恢复过来,还是谨遵医嘱卧床休养得好。”三郡主的奶姆钱氏上前柔声劝道。   “我又不是纸片做的!都说了,我已经好了!你们怎么总是不信啊!这样下去,没病都要憋出病了!”司马道福实在是被关得有些暴躁了,一边在屋中陀螺似的乱转一边大声喊道。   身边的侍人正小心翼翼地劝着,便听外头的丫头来说,“徐侧妃来了。”   片刻,便见一个约摸二十j□j岁的柔美妇人带着贴身侍人走了进来。   “阿母,我要被关疯了,让我出去吧!”司马道福见来人,立刻撒娇道。   侧妃徐氏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摸摸爱女的发顶,有些无奈地道:“好好!这就让你出去!”   司马道福一听,喜出望外,立刻要往外冲,却被徐氏拉住,“你这孩子,都是大女郎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看看,发髻都散了,怎么出去见人,采荷,还不快来给三郡主上妆更衣。”   “麻烦,反正又没有外人。”司马道福极不耐烦折腾头上脸上那一套,每次都要弄大半个时辰,繁琐得很,天天如此,她坐在那里又不能动,无聊死了。   “傻囡,这样出去了,可别怪阿母没提醒你,桓二郎君来探望你了呢。你好意思这样见他?”徐氏道,“以前不是还说,等桓二郎君回来了,一定要做个仪态万方的大美人叫他刮目相看么?”   “谁?桓二郎君?桓济?”司马道福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那不然还有谁。”徐氏笑道,把司马道福拉到妆台前,“高兴傻了?还不快梳妆,别叫桓二郎君久等了。”   “谁高兴了?”司马道福不满地道,司马道福原身那傻妞可能真的会高兴。但她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却不代表接收了原主的感情,她才不会喜欢桓济这种失败者。   翻看了脑海中的记忆,司马道福此时才很不妙地发现,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生,竟然已经和桓济订婚了!来了十几天了,原本还高兴着自己穿越到了最想去的魏晋末期,后来又被身边伺候的人拘在屋里养病养得烦躁,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阿母,那桓济是我未婚夫?”司马道福犹不愿相信,多希望是原主记错了。   “女孩家家的,怎能未婚夫未婚夫的挂嘴上,叫人听了笑话呢。”徐氏打趣道。   “那他是不是嘛?”   “阿福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事都忘了不成?你和桓二郎君定亲都三年了。”   “没怎么,我就确认下不行么!”有原主记忆的司马道福没有任何心虚,直接大喇喇地如是回道。原本期待的神色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怏怏不乐地坐在那里,“阿母,我不舒服,不要见他了。”   她才不想和那种失败者有任何牵扯呢。桓济可是未来楚太祖的敌对派,等楚太祖当了皇帝,这些人都是要倒大霉的。她要是嫁给桓济,那不是全完了么。   徐氏听她说身体不舒服,立刻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采莲,快去给郡主请疾医!”   司马道福装了一场病,倒是躲过去没和桓济见面。   外院的正厅中,会稽王司马昱正陪着桓济说话,听得侍人来报,说三郡主身体抱恙,今日还见不了客,遂对桓济道:“实在对不住,阿福这孩子,身体还没好全。倒叫阿钺白来一次了。”   桓济原就是被桓温和南康公主拘着来的,一想到待会儿又要被司马道福那毛丫头缠着玩这玩那,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闻言,暗自松了口气,那丫头永远抱恙才好,最好抱恙到两家婚事告吹让他换个人娶就更好了,口上却彬彬有礼地道:“无妨,小姨母身体要紧。既如此,那就让小姨母好生养着,阿钺改日再来瞧她。”   司马昱送走了桓济,叫了个仆人去问司马道福那边的情况,自己便去书房处理朝务了。望着案上堆积如山的陈表奏章,不由感慨,一日万机啊,可怜大好韶光便这样耗去了。   司马道福来时,他正在看前些日子寿辰上大儿司马道生献给他的美人图。褒姒嬉春,这画上的褒姒端的是肤如雪唇如花红,体态纤纤,风流婉转,偏那神色冷若冰霜,唇角似扬非扬,却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艳丽妩媚,连那娇美春花,似也黯然失色。   司马昱一向喜欢收集仕女图,他平生阅尽美色,府中的侧妃侍妾,也多是婀娜妩媚各有春秋的出众之辈,或许是见多了美人以致于眼界疲乏了,在他看来,美人再美,若卸了艳妆华服,却也不过尔尔。夜宿晨起,往往总见到些不尽人意之处,不免遗憾。所以不如将美人入画,最美的那一面,最美的那一刻,永远也不会变。   这玉衡山人倒是个十分难得的画手,美人风情不拘一格,不限礼教不说,描绘的也不像平常所见的仕女图那般过于注重线条圆润平滑,反而失了美人本该有的美态。务求写实,他笔下的美人,简直婉然活物,那人物逼真的,与真人一般无二,简直像要立刻开口说话,或从纸上走下来一般。   这样的美人图看着,实在叫人耳目一新,又赏心悦目至极。   不过,这样的东西,自然不该让身为女儿家的小辈看到了。因此,侍人一通传,司马昱便连忙把画卷合拢,推在了一边用奏章挡住。   “阿父,还在忙呢?”司马道福领着侍女走进来,就见司马昱正襟危坐,正十分专心地阅览着奏章。   “阿福来了。”因司马道福是司马昱最宠爱的侧室徐姬所生,自小父女见面机会多,对司马道福这个幺女倒是颇为宠爱,“前头听侍人说你身子不适,如今怎的不好生在室内修养?”   “阿父,我那都是被关久了,长时间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所以才犯了会儿头晕。现在一出来,可不就什么毛病都好了!”司马道福在现代时也是个家中宝,最是擅长和长辈撒娇,因为有原主记忆,所以对司马昱毫不生疏。   “瞧瞧你,又说怪话了,那什么空气,又是你杜撰的?”司马昱对最近三女口中时不时蹦出些新词都习以为常了。   “我就乐意杜撰!”司马道福撅嘴道,“说话不就是把自己要表达的事情说清楚就是了嘛,哪里那么多讲究,什么都固定了说法,多没趣!”   “是,是!你总是歪理多。”司马昱宠溺地道,“来找阿父有何事啊?”   “阿父,桓济今天是不是一听说我病了就走了?”司马道福尚不敢直接说不嫁桓济,只能先旁敲侧击。   司马昱以为她是不满桓济对她不够关心,道:“阿钺算是有心的了,今日来给你送了好些珍贵药材不说,还自己亲自去给你挑了首饰。他一介大丈夫,自然是不能总在我们府上耗着,总得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司马道福闻言打断他的话,装作生气地道:“一听说我病了就吓得跑了,看都不来看一下,难不成是怕我过了病气给他?阿父你看,他如今就对我这样冷漠,将来我嫁给他还了得!”   “你们如今也大了,毕竟男女有别,人总不好到你闺房来探看不是?”司马昱也知道两个小儿处得不太好,不过这门亲事是势在必行,也由不得女儿任性了。两方的大人也都尽量在和稀泥,希望两个小儿能在婚前好好培养感情。   “阿父你老是偏帮他!”司马道福不满地说着,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正在想主意怎么破坏桓济的形象,让这门婚事告吹,突然却看到司马昱刚才放在一边的画的一角,认清了名章的内容,顿时瞪大了眼睛。   “玉衡山人!”司马道福惊呼道,激动地扒拉开那幅画,“天呐!这竟然是玉衡山人的真迹!”要知道,她穿来之前,在网上看到一幅据说是玉衡山人手迹的画都卖到三千万了。   司马昱见她这样夸张,不由诧异,“阿福之前听说过这玉衡山人?”   岂止是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   玉衡山人,那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桓皇后,华夏五大古典美人中唯一一个才华与美貌兼备者。虽说在封建统治时期,总是被酸儒诟病,一直名声不太好,但她的画作水准却是备受推崇的。到了新世纪思想开放的现代社会时,就更有无数女人明目张胆地艳羡起她来了。特别是网络上穿越小说兴起之后,好多无知少女成天yy着穿越成桓皇后呢。   好吧,她承认,她前些天也还懊恼过,自己既然都穿越到魏晋末期了,为什么不干脆穿成桓皇后呢。   当然,她好歹没丧失理智,没把那些话喊出来,“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司马昱见女儿已经发现了美人图,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品评道:“这玉衡山人,在画艺上颇有造诣。如此英才,倒是值得结交,前些时日正叫你大哥去送了客卿令,如今却还没得回音。”   值得结交?司马道福看着自己清朗俊雅算得美大叔一枚的便宜父亲,默默吐槽道:你何止是要结交人家!历史上,你那简直是一遇到桓皇后就脑残了好么!   不行,桓皇后的杀伤力太强大了,为了便宜母亲的幸福着想,绝对不能让便宜父亲见到她!   第17章 初遇   五月十六,整个桓府上下都十分热闹。外头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拉着行礼往内院和外院搬,府上大半的奴仆都被征用去搬行李,收拾院落,安置新主子带回来的几十名奴仆下人。膳房里头也忙得不可开交,曾氏去取哺食,都只拿到几个早上剩的蒸饼。   一问起,才知道原来是桓三郎君和二姨娘回府了。   显见桓温对两人十分重视,虽然只是庶子和妾室,却声势浩大置办了接风洗尘宴。   不过,不管外面的人如何热闹,总是和桓姚她们的芜湖院无关的。偌大的桓府中,他们就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样。   即使如此,桓姚也倍感满足了。一辈子不要有任何人记起她们才好。特别是南康公主,她想起她们的时候,恐怕又是她们要倒霉的时候了。   显然,上天没有听到桓姚的祈求。   第二天一大早,芜湖院的院门便被敲开了。来的是习姨娘所居的华章院的三名下仆,站在前头的是一个穿着绿色绸衫的俏丽少女,自报姓名叫巧琴,是习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特地来给五姨娘和七娘子送荆州的土仪与一些见面礼的。   自李氏失宠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向芜湖院示好。不过,是闻名已久的习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桓姚完全不惊讶。   不管她是对后院诸人一视同仁也好,故意跟南康公主打擂台也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南康公主独霸建康桓府这么久了,来个给她添堵的也不错。   还没等桓姚幸灾乐祸完,下午哺时前头,东苑就来人把李氏叫走了。   桓姚哪里放心,每次去南康公主那里就跟悬崖边上走一遭似的。本想跟去,却被东苑的人拦下,说是只传召了李氏,她便不能跟随。   桓姚只好在家提心吊胆地等着李氏回来。   且说李氏到了东苑时,南康公主正和习氏在花厅品茶。两人一上一下分席而居,说些荆州建康的风土人情,时下风行的妆容首饰一类的话题,客气融洽,看起来就和两名普通的贵妇人会面一般无二。   小丫鬟进来通传,“五姨娘来了。”   南康公主和习氏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原先的话题,手中的茶盏也放了下来。   李氏进来向两人见礼,听南康公主道:“说起来,李氏和习姨娘应当是旧识了,当年在荆州是见过的罢?想着习姨娘才进府,人生地不熟,便请了李氏一起来陪着习姨娘叙叙旧。”   当年桓温伐蜀大胜之后,自然是要先回师荆州做整顿的,李氏也被带到过荆州府上。但当时李氏横空出世,风头无人能出其右,桓温那时是片刻都离不得李氏,不管是回建康还是返荆州,都把李氏带在身边。直到三年多以前,李氏在回建康时伤了脸,才没再带去荆州的。   习氏虽不多在意桓温的那点宠爱,但女人之间,总是有攀比之心的。对于李氏,虽说不及南康公主这样针锋相对耿耿于怀,但也说不上毫不介意。   习氏看向恭敬地跪在南康公主身边的女人,当年那个风华绝代一身清傲的李氏,如今粗布陋服满面风霜不说,那双纤纤玉手也变得粗糙指节宽大,卑躬屈膝之下,再不见当年纤柔婉约的楚楚风情。最让人震惊的是她的脸,那张让男人倾心不已的脸,如今满是坑坑洼洼的疤痕,看起来甚为可怖。就短短三四年不见,这位绝色佳人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半分风采了。   南康公主此举,是想用李氏这个前车之鉴来杀鸡儆猴?真是可笑。她出身高贵,上有能干的兄长,下有出色的儿子,岂能如李氏这样的亡国奴一般任由南康公主揉搓。   “确实是旧相识了。荆州一别已是多年,物是人非,李妹妹如今可还好?”习氏开口问道。   “多谢习姐姐挂怀,劳公主费心照料,奴一切安好。”   李氏抬头看了一眼习氏,这位世家贵女,仍和以前一般,容貌上没有太大变化,精心的保养加之恰如其分的妆容,让她那张原本只是堪称清秀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按礼制,习氏身为侧室不能着正红,便也不屑去争那银红,一身月白色曲裾,同色系海蓝色长纱描金披肩,清雅秀丽却又不失雍容,她的一言一行依然那样从容不迫,一举一动优雅有度,尽显大家贵妇风采。   再见当年的故人,虽说感慨,却也不至于如前些年那般伤怀了。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已经没什么好指望,只盼好生将桓姚养大而已。   南康公主看了两人一眼,笑盈盈开口道:“若说老奴的众位姬妾之中,也就李氏最恭敬有礼,又细致用心,服侍本宫最是尽心不过。这为人姬妾的啊,就是要做到李氏这般,才叫人可心,习姨娘,你说是不是?”   习氏不急不缓地应道,“妾身虽说平庸无德,打理庶务不及公主大度有眼界,那荆州府上,夫君的个个姬妾,妾身也都富贵娘子一般供着。这李妹妹,当初可是夫君的心尖尖,那般绝色佳人,但凡心存些仁慈怜悯,也是不舍得使唤的。”   说着,习氏笑饮了一口茶汤,悠然道:“莫非,咱们这建康桓府已经困窘到如那没脸没皮的小家户一般,要拿妾室充当下奴的地步了?”   此话,既暗指南康公主对姬妾不仁,又讽刺她持家无方没有大家风度。   南康公主在耍嘴皮斗狠上,历来不在行。被习氏这番话噎得半响回不出话来,手头的茶盏往案上狠狠一搁,看习氏脸上那波澜不惊又略带些嘲讽的笑意,更是生气。   要照往日,谁要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早就让人大嘴巴子使唤上去了。可这习氏,却不是那些能任她揉搓的姬妾。桓温那老奴明面上要袒护她不说,她还从荆州带回了好几十的奴仆家丁,个个精明能干得很,一点都不好拿捏。习氏根本没用任何一个她派去的任何奴仆,全数推了回来,全然不顾及她这大妇的颜面。   哺时时分,桓温今日不回府,两人一起用膳,依然假模假样地为此着和平表象,实际上暗潮涌动继续打机锋。李氏跪在旁边伺候南康公主,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中好不为难,这两个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只能尽量做隐形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她们不讲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桓姚一直忐忑不已地在院门口徘徊等待,直到天黑了,才见李氏满身疲惫的回来。除了面有疲色,膝盖跪久了走路有些不利落外,外表看来,倒是没受什么损伤。   问了情况,得知没出什么事。桓姚也稍微松了口气。   此外,李氏还带了一匹绢和一根宝石金簪回来,据说前者是习氏赏的,后者是南康公主赏的。南康公主对她们这么大方和善,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问才知,原来是临走时习氏怜惜李氏衣衫破旧特意送了绢布她添衣服用的。李氏本还惧于南康公主不敢收,哪知,南康公主竟跟被习氏刺激了一般,当下立刻赏给李氏一根足金簪子,一副誓要把习氏比下去的阵势。   虽然目前在两人的夹缝中也不好受,终归倒是比之前要好多了。桓姚如今是打心眼里感谢习氏母子的回归,不管怎么说,总是为她和李氏分担了南康公主不少的仇恨值的。   多日下来,桓姚也算是总结出规律了。只要桓温在府上,南康公主是绝不会传唤李氏的。不在的时候,就经常把李氏或者别的姬妾叫到跟前伺候她吃饭睡觉喝茶之类的,时不时发发威小惩大诫一番。如此举动,自然是为了在习氏面前树立她的大妇威仪。当然,习氏到底吃不吃她那套,又另说了。   桓姚虽说也担心李氏处境,但南康公主处不得传唤她也是去不了的,就算她愁破了脑袋也徒劳无功。索性还是做起自己的正事,清早起来去花园僻静处写生,画上一幅画,便回来准备呈给会稽王的“绘卷故事”。   若论起来,桓姚自然是对自己心之所好的山水花鸟图更为得意,只可惜曲高和寡,她所得意的东西无人欣赏。而仕女图,她胜在比这个时代的调色更为精准,也更注重人物传神和拟真,其本质不过是比较出色的工笔写实画技的体现而已。所以,画仕女图虽说也算用心,却终归是比不上画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样心旷神怡了。   春末夏初,花园里的花总是开得不错的,夏花烂漫,各姿各态极尽娇妍,单是看着,也是心情愉悦的。   桓姚选来写生的地方,一般都是那种从芜湖院过去不用经过人来人往的大路的偏僻处,毕竟她背着画板画具,还是太引人注目了。只怕被人撞见生出波折来,有时宁可绕些路,也要尽量避着人的。   花园角落里平日少有人涉足,花草树木也并未经过精心修建过,各色的花草树木,都胡乱交杂地长在一起。不过,在桓姚看来,天然的姿态,反而是最美的,哪一个园丁能比得过自然的鬼斧神工呢。   桓姚搭着画板的旁边,是几棵她叫不出名字的茂密大树,旁边是一株一两米高的海棠,到得春末夏初,其实花期已经将近尾声了,但晨光露浴之下,这棵没有经过任何修剪矫饰的海棠,依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态。   这个角落,桓姚已经连续来了三天了。这几日心神不宁,也影响了作画的状态,直到今日,才画出满意的作品。   最后一笔收尾,看着成品,桓姚露出个满意的微笑。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长期一个姿势之后这样动一下,简直舒服极了。   一边活动,眼睛一边四处张望,用满眼的绿色来舒缓下视觉疲惫,看着看着,桓姚突然面上露出讶异。   那棵大树的枝叶间,竟然有一片藏青色的衣角。若不是桓姚长期画画,观察力比常人更强,恐怕还发现不了。   桓姚好奇地走到树底下,抬头张望,仔细一看,树上竟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盘腿坐在树杈上,那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此刻心情放松的桓姚觉得颇为有趣。   她在打量那少年时,那少年也正看着她,桓姚眉眼一弯,眼中笑意盈盈,“你坐那么高,不怕摔下来么?”   第18章 一遇倾城色   那少年坐的那树杈,离地有三四米高,枝干也不算粗壮,四周又没什么遮挡倚靠的地方,叫桓姚这个有恐高症的人,看着都有些心悬。   桓姚话落,那少年明显是怔了一下。   然后只见他两腿一收,利落地一跃便落地到了桓姚面前。   没了重重枝叶的遮挡,桓姚这才看清了少年的样子。他生得高眉深目,五官立体而深刻,按现代人的审美观来说,也倒算是个阳刚型的美男一枚,可惜生得黑了点(这只是桓姚的观点,其实只是古铜色而已)一双眼睛漆黑深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个子也很高,少说有一米八出头,一身藏青色短打,肩宽背阔的,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   “我是你三哥,桓歆。”那少年开口,声音低沉,听来十分老成稳重。   桓姚惊讶地看向他,这就是闻名已久的桓三郎君?听他这口气,竟是认得她的。按理说,桓姚从小被养在建康,两人是没见过面的。   “……三哥认得我?”   桓歆见她妙目圆撑的模样,紧抿的嘴角有丝松缓,“自然认得。”   最近他很少出门应酬,一是初到建康还不认识几个人,另一方面,也不耐烦那些世家子弟间虚度光阴的消遣方式。他这人没别的爱好,一闲下来不是研究兵书阵法,就是找个清净自然的地方打坐练静功。他身边伺候的人也都习惯他独来独往,到时间就会自己回住处。   建康桓府几经扩建,这后花园也大得离谱,寻个僻静处倒也容易。   他回府这些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耗在这里打坐了。遇到桓姚,倒是三天前。   他因自小习武的缘故,五感比常人灵敏许多,桓姚一到此处,他就发现了。   当时她身着一身鹅黄色斜襟曲裾,头上挽着爿髻,一边一朵白色小绒花,别无他饰,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娘子都要穿戴得简单素净。但她的模样,却叫人即使荆钗布衣也无法忽视。   对于女色上头,他历来不上心,却是头一次竟因一介幼女的容貌看出了神。所谓的夺天地之造化,钟万物之灵秀,大抵也不过如此了。白雪一样的肌肤让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莹莹微光,发似泼墨鸦鸦,唇若红菱娇花,最出彩的是那一双眼,似含万里烟波,雾霭淼淼如江南雨色,似含柔情脉脉万千,却又似清冷无意人间。轻轻一眼扫过,便仿佛有香风兰麝扑面而来。   她并不比同龄女孩个头矮,却十分的单薄瘦弱,体态纤纤,却又苗条婉转,仿若一抹袅袅轻烟,随风一吹便要散去。整个人,如同画上走下来的神仙玉女,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出尘,步步生莲,款款而来。   身量尚小便是如此惊艳绝伦,倘若他日长成,又该是如何的仙姿倾城。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放下画板,取景,调色,着笔,她画得浑然忘我,他也看得专注凝神。她的一举一动,虽未刻意优雅,却美态天成,像司南上的吸铁石一般牵引着他人目光不自禁地跟随。直到她忽然停下笔来,他才恍然已经看了她许久。   正为自己的失态懊恼,却见她立在画板前一动不动。细一看却是出神了,那双似含着一江浩淼烟波的眼睛,似是看着画纸,静若秋水的目光却不知缥缈到了何方,秀丽的双眉轻蹙如罥烟,显是心怀愁思。   稍许,她轻轻叹息一声,揭下画板上的画毁了去。他不懂画,也仍觉得那画上的海棠花画得十分逼真,却不知她为何不满意。看着她纤弱的身躯背负着相较之下明显太过庞大的画板画具远去,他竟觉有些不忍。   当下回去叫人探查她的身份。   原来,这绝色小女……竟是他亲妹子。   他虽然才到建康,手下的人对她这样的小事倒还是能查得一清二楚的。看完情报,回想起她前日轻蹙的眉和玷污了她仙姿佚貌的粗布陋服,心情也跟着凝重起来。多年后,他方知晓,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叫作怜惜。   今日是第二次见她,不想她竟发现了他,还笑着对他说了话。   被那双灵气袭人的眼睛看着,他心中微动,从树上一跃而下,向她介绍了自己。   ————————————————视觉分割线——————————————————   桓姚也不好问他到底怎么认识她的,万一真是以前见过,而她又表现出不记得的样子,那就太失礼了。桓歆其人,敌人的敌人,就算不结交也是不能得罪的。   规规矩矩向桓歆行了礼,桓姚这才起身与他寒暄。说了几句话,便知趣地告退了。   这个时代玄学盛行,桓姚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方才见桓歆坐在树上,想是在静坐之类的,虽然她对所谓的“玄学道功”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多加打扰。   不料桓歆却拿起了她的画板和支架,“为兄送你回去。”   桓姚推辞未果,便只能跟在他身后往芜湖院走。幸得这花园角落和芜湖院都荒僻,一路都少有人来往,倒也没撞见下人奴仆。不然她还真得担心,若此事传到南康公主耳里会是什么后果。   桓歆母子可以不惧南康公主,她和李氏却不能。但同样也得罪不起这来头甚高的三郎君和习姨娘这一派。此时,桓姚倒是对李氏面对南康公主和习氏针锋相对的心情有所体会了。   两人走进芜湖院内,曾氏出来接过桓姚的画具拿去放置。桓姚客气地请桓歆进来歇一歇,桓歆以还有事要办婉拒了。倒叫桓姚松了口气。此后,连着好几天没出去写生,老实待在自己简陋的画室里画要献给会稽王的画,不时也给李氏她们描上几张花样子。   过了十来日,终于完成了第一部分的画,引用的是《聊斋》中   的故事加以改编,人名地名等进行了改动,使之更符合时代背景,情节上也进行了一些增删,使剧情更为紧凑有悬念。第一部分的情节断在男女主角回洛阳处。以一幅《牡丹仙》绘了女主角的样子,旁边题上“洛人张生痴好牡丹,心恒念之,花仙有感化身相会”做引子,然后把其余有故事解说的画一张张标好顺序,让黄掌柜将其裱成三卷绘卷故事。   在信中写好装裱画卷注意事项,并婉拒了会稽王的招揽,便让张婆子把信和画送出去了。   期间,桓温为桓歆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入宗谱仪式,正式将桓歆母子引入建康上流社会众人的目光中。   这一切,都是与桓姚无关的。她只是一边努力地编故事,一边费尽心思地作画,等待着会稽王按捺不住,派人寻访她的那一日。   其实她的身份并不难打听,相信很快,就可以传入桓温耳中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芜湖院倒有一位让桓姚十分意外的贵客来访。   第19章 三郡主找上门   那日,桓姚正在画室中作画,听得外头曾氏和人说话。   不多时,便见曾氏神色有些勉强地领着三名衣着华贵的少女推门进了画室。   为首的那位,约摸十三四岁,已经有了些少女曲线,皮肤白皙,五官明艳,一双大眼睛很是灵活地转来转去,显见是位很活泼的女郎。她一身海棠红的描金绣荷叶莲花叠纱裙,手脚上都带着坠了一圈银铃的圈子,走起路来便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很是娇俏可人。   她这样一身打扮,桓姚以前倒从没见人这样穿过,不像正统的魏晋服饰,和前世的古装剧里某些将跨时代元素混合的影视服倒是相似,当然,可能她一直被关在桓府后院没见过几个妙龄少女的打扮,眼界太窄认不出也有关系。   那少女后面两位,要稍微年长几岁,模样也都生得标致,一个秀雅一个娇艳各有春秋。穿着打扮都比年纪轻些的少女逊色不少,但相比起芜湖院的几人,也算得上华丽富贵了。看神情态度应该是年轻些的少女的大丫鬟一类的。   “七娘子,这是会稽王府的三郡主,特地来看你的。快给三郡主请安。”曾氏提醒道。   桓姚闻言,连忙郑重向那俏丽少女行礼,“三郡主万福!”   那俏丽少女先前似在发怔,此时才回过神来,竟然纡尊降贵地亲自上前来搀扶她,“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桓姚有些诧异,猜想着,莫非会稽王果然被她的绘卷故事吸引,查到她的身份,派了女儿来探访?这样一想,眼中不禁露出些欣喜。   “不愧是桓皇……桓七娘子,小小年纪就这样美貌摄人,直叫我看呆了去。”   桓姚见那三郡主脸上笑容似有些勉强,但却强作一副欢喜的模样,说了夸奖她的话。桓姚知道自己确实生得不差,但却对这位三郡主说的这般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口中却道:“三郡主过奖了,小女萤火之微光,哪及得上三郡主皓月之明辉!”   “呵呵……”司马道福干笑一声,面前的这位可是未来的桓皇后啊,她哪里敢当得上对方这句话,确定不是反讽么。   亲眼看到桓姚,她就如那大冬天浇了一盆冰水,心里再次拔凉了一回。不愧是名传千古的红颜祸水,这容貌,就算人家还是个幼女,还不化妆不打扮,那也甩出了她们这些普通人几条街了,面对如此强大的情敌,可叫她将来怎么办好。   不,不,不!她心仪的楚太祖雄才伟略,肯定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肤浅男人。司马道福,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以你新时代女性的独特魅力,肯定可以完胜桓皇后这种土著的!   “桓妹妹不必这样客气,叫我阿福姐姐就是了!三郡主三郡主的多生疏!”   桓姚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三郡主的热情亲昵有些不知所措。身份礼制在那里,并不敢轻易逾越的。她一个大臣家的白身庶女,对方却是皇族,哪里能随便跟人家称姐道妹,若被追究起来,倒霉的可是自己。   正犹豫该怎样婉拒,就听那三郡主身后那个长相清雅的侍女出来提醒,“三郡主,桓七娘子不该这样称呼您。身份且不说,辈份也是不能乱了的。”   司马道福这才想起她这个苦逼辈份,不光桓熙桓济,他们这一辈所有的人论起辈分都要叫她小姨母,包括她心爱的楚太祖!不过,她对此是不以为然的,“总是身份辈份的,你们这些人活得真是没意思!我就比桓妹妹大几岁,她也不是长姐亲生的,叫声姐姐又怎么了?”   “多谢三郡主抬爱,小女不敢逾越。”桓姚甚是为难,对不知底细的三郡主,她可不敢乱喊,只好岔开话题,“郡主今日屈尊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道福心道,看来桓皇后也和那些迂腐的土著没什么区别嘛。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听说桓妹妹作画很是出色,好奇来看看你。”想起历史上说桓皇后特别热衷作画,不喜人打扰,又道:“桓妹妹你刚才不是在画画么?继续画吧,我就来看看,不会打扰你的!”   “那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桓姚闻言,只以为这三郡主果然是会稽王派来的,虽然作画不喜人旁观,却也全力展现着自己的画技画起来。   司马道福在身后看着她运笔如神,很快便画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图,简直是越看越揪心,这水平就连她这个不懂画的人都知道画得确实好啊。按历史年份算,这小妞如今还不满十岁。   “桓妹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桓姚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恭敬回道:“回三郡主,小女是去年开始学画的。”   闻言,司马道福脸上的表情好悬挂不住了,心中各种咆哮:这是什么天赋啊!去年学画现在就能画得这么好了!尼玛上天真不公平,不是说智慧与美貌不可兼得么!她桓皇后怎么都两样都这么齐全,还都是众人仰望的超高水平的!   心中再一次骂了那个把她甩到这个时代的不知名的穿越大神一千遍。   “呵呵,桓妹妹真有天赋!”司马道福再次干笑,十分客气地夸赞道。   虽说桓姚未来可能是她的情敌,但毕竟两人现在还不存在竞争关系呢。她还要通过桓皇后来接近未来的楚太祖,怎么能不和她搞好关系。   且说司马道福原是想阻止自己父亲见到桓姚的,奈何自己的生母徐氏和王妃关系太僵,那世子哥哥司马道生也不待见她,她问那玉衡山人的事,他生怕她夺了此事向父亲邀宠,哪里肯买她的账。   就算熟知这段历史,她也不可能知道桓皇后到底画了什么画,在哪里寄卖这种具体到细微的事,手头也没什么人手可以用到去打听。   没多久又听人说,桓府的三郎君和他姨娘回府了。她心中激动不已,干脆就先不管便宜母亲这点破事了,反正桓皇后现在还小,肯定勾引不了便宜父亲的。以后再处理也来得及。当务之急,还是要怎么抢在桓皇后之前认识楚太祖啊!   据穿越考据党们说,桓皇后和楚太祖应该就是在楚太祖这次回建康时相识的,以前两人可能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抢占先机。   等她兴冲冲来了桓府,南康公主倒是对她很热情,给她安排了院子下人,找厨子,缝新衣,招待得无微不至。但问题是,她住在内院,此刻还是桓三郎君的楚太祖住在外院,她根本不可能去找他。究其原因,于礼制不合,外院是男人的居所,她一个大女郎根本不能去。   她一提要去桓府外院逛逛,身边的人寻死觅活拦着不说,更坑人的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桓济的未婚妻,历来和南康公主关系亲厚,若此时贸然去接近南康公主的劲敌的儿子,肯定会惹人怀疑的。   于是,想来想去,她就只好来找桓姚了。   记得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中,也有的女主是通过和年幼的桓皇后成为好朋友从而得到楚太祖好感的。按照历史的必然性,她扒紧桓皇后,肯定就有机会见到楚太祖的。不管怎么说,接近桓姚这样一个幼女,总比贸然去找楚太祖要低调多了。   而且,和桓姚打好了关系,还能顺便看住她不去接近她便宜爹,绝对的一举两得。   虽然拆了穿越党们心水不已的历史官配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管谁穿越到这个时代也都不会放过楚太祖那样一个千古好男人的吧。大不了她将来对桓姚照顾一点就是了。毕竟,这位传奇女子曾经也还是她的偶像来着。   “小女只是比常人勤勉些罢了,当不得郡主夸奖。”桓姚谦逊地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桓姚发现,这三郡主虽然有些自来熟,叫她不太习惯,但确实是有心对她示好的,如此,她便也不能端着姿态了,遂也对三郡主在有礼之余少了几分客气。心想着,若能叫三郡主回去跟会稽王多说几句好话,岂不是效果更好。   见这三郡主言谈间有些处处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意味,便艳羡地看着司马道福的衣服,道:“三郡主的衣裳真是别致,人也好看,像画上的仙子一般精灵美丽!”同为女人,桓姚很明白女人喜欢别人夸她什么。   能得桓姚这样名垂千古的大美人夸奖,司马道福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这衣服可是她自己设计叫人做的,口中却道,“是吗?桓妹妹可不是故意哄我开心的吧?”   桓姚诚恳地道:“三郡主若不信,待我为您画一幅画像,自己见了便知我绝无虚言了!”   司马道福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桓皇后的仕女图在历史上也是享有盛誉的,能让历史名家给自己画像,那还真的一件想想都让人兴奋的事情。   “这可怎么好意思,不会太麻烦你吗?”   “三郡主不知,我以往画美人图,都是自己杜撰空想的,如今,能有个真正的大美人让我画,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桓姚作出一副殷切渴望的表情,恳求道:“若是三郡主不嫌我画技不精,便让我画一画可好?”   司马道福见她满脸诚恳并不像刻意恭维自己,对自己的容貌得到桓皇后这样的大美人艳羡倍感得意,心情不由好转起来。觉得幼年版的桓皇后,其实还是很可爱一小女孩嘛。只要她将来不跟自己抢楚太祖,她还是会给她安排个好归宿的。   桓姚让曾氏搬了坐具和案桌来,招待司马道福坐着休息,自己构思一会儿,便快速动笔画起来。   不过一刻,司马道福起身去看,发现桓姚已经画出了整个人的轮廓了。再待一刻,便已经上色了。看着画纸上娇俏美丽的红衣少女渐渐跃然纸上,司马道福十分满意,在桓姚身后端详了好一会儿。   桓姚收尾完毕,停了笔,司马道福立刻催她,“快,快盖上你的名章!”盖了名章,这可就是铁板钉钉的桓皇后手迹了啊,还画的是她司马道福,还把她画得这么漂亮。   桓姚依言而行,司马道福待她盖完名章便立刻把画拿起来,左看右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三郡主若喜欢,待它墨干了,我便叫人裱了送到会稽王府上。”桓姚适时说道。   这句话却叫司马道福醒过神来,“呃,还是不麻烦桓妹妹,我自己拿去裱就是了。”光顾着高兴了,险些忘记便宜父亲的事。这画拿回去可要好好藏起来,不然,让她那便宜父亲看到可就不妙了。   司马道福在桓姚的邀请下喝了茶,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东问西问了桓姚好多问题,充分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这才起身告辞。   宾主尽欢,桓姚送司马道福出门,却在院门口遇见了今日的又一位访客。   “三哥?”   司马道福听桓姚如是喊道,立刻激动地朝为首的那位少年看去。   第20章 历史漏洞?   这就是楚太祖啊……司马道福眼冒红心,痴痴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身材高大,上身穿着绛色斜襟长袍,下身是深蓝色长裤,脚蹬黑色短靴,劲腰宽肩,精瘦阳刚。   性感的古铜色肌肤,英俊深刻的五官,世界名模一般的身材,还有那不苟言笑的冰山气质,一切的一切,瞬间戳中她的心脏。楚太祖,从史书和中的文字,正式变成了一个真真实实的美男子。   “七妹有客?”桓歆问道,眉头微蹙。   桓姚向他介绍:“三哥,这是会稽王府上的三郡主。”   桓歆闻言,扫了一眼司马道福,然后拱手见礼。   司马道福心跳加速,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连忙对桓歆道:“桓三郎君不必多礼!”   按理说,司马道福原本都已经要告辞了,此时桓姚又有新客上门,她就应该立刻离开不再耽误主人家的时间。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楚太祖一面,哪里舍得就这么走。   桓歆和司马道福两人都站在院外,谁都没提出告辞,倒叫桓姚一时有些为难。   但也不可能就这样僵持在这里,“三哥此来,可是找我有事?”   桓歆指了指身后两个小厮抬着的大箱子道:“前日江州到了些土产,便送些来给七妹。”   自上次一别,桓歆倒是好些天没再见到桓姚,她没再去他打坐处作画,平日也没什么机会遇到。其实两人年纪悬殊,倒也没什么话题可说,他也单是想来看看她而已。   “如此,三哥快请进。”桓姚将桓歆让进院子,转头看着司马道福,她不好说送客的话,指望着对方能知趣些告辞。   却不料,司马道福此时却笑着道:“江州的土产?都是些什么?以前还好像都没怎么见过江州来的东西呢!”   桓姚无法,只得相邀道:“那三郡主可愿一道去看看?”   司马道福欣然应允,她的两个大丫鬟深觉失礼,面面相觑一番,其中的那位容貌秀丽的采荷出来隐晦地提醒道:“郡主,您不是和长公主约好了品茶的么?”   司马道福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约过长姐?”两个大丫鬟一时无言,司马道福便径自跟在桓歆身后进了院子。别说是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就是真约了南康公主,那也不及和楚太祖相处重要啊。   几人走进正厅,桓姚让曾氏再去煮茶汤。如今她们银钱宽敞了,到不至于如以前那般,待客时连像样的茶汤茶具都拿不出来。   一进来,司马道福喧宾夺主地叫人打开箱子。箱子里头装着好几匹颜色鲜嫩的布匹,还有几个叠在一起的一尺见方的精美木盒。   抬箱子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桓歆身边的一等小厮,唤作明楠,长得甚为机灵。   他将几个木盒子一一取出,介绍道:“这是些江州的风味小食,郎君特意拣出来给七娘子尝鲜的。”   又指着大箱子里的布匹,话语中颇有几分自豪:“这布匹,如今也算是我们江州的特产。三郡主,七娘子请瞧,这布可与以往惯见的丝绸葛布不同,是白叠织出来的,最是贴肤绵软!”   司马道福满脸迷茫,“白叠是什么?”   明楠解答道:“这白叠结铃儿,铃儿中的絮蓬松柔软,可用来织布或御寒,以往只是西域才有的东西,中原并不多见,咱们江州也是近几年才种上的!不过,咱们江州种的,与那西域的白叠又不同,是郎君特地叫人从身毒引进的良种,植株大结的铃儿多不说,絮也更长,织出来的布便远胜西域白叠织出来的……”   和司马道福不同,桓姚的传统文化功底算是甚为深厚的,那明楠一说白叠,她就知道那是中国古代对棉花的叫法。   她前世学服装设计,对各种布料的历史也有一定了解。棉花这种东西,最早传进中国是在西汉中晚期,当时传进来的是生长期短产量低的非洲草棉,但种植面积仅限于新疆地区,是直到南宋末年才在关陕渭水一带传播开来。而明楠所说的从身毒引进的那种,便是植株高大产量丰富的印度木棉,传入中国的时间就要更晚一些,开始种植应该是在南北朝以后。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东晋时期长江流域就已经官方推广印度棉,而且还能织出布来了?   不过,转念想到,历史考证时间不精确也是极为可能的,便把心头的疑惑抛开了。直到好几年后发现棉花种植在整个长江流域大范围推广,各种棉织品在全国范围内流行起来,在北伐战争中,晋朝军队全军配备棉衣,才觉得十分不对劲。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司马道福听完小厮的描述便立刻懂了,脱口而出,“你说的就是棉花吧?”   原来白叠就是棉花嘛。史书记载,棉花最早就是由楚太祖历任江州时引进推广的,看来果然不假。   话落,桓姚、桓歆和明楠的目光都落在了司马道福身上。   “棉花?这说法倒是新鲜,不知三郡主哪里听来的?”桓歆开口问道。   司马道福惊觉自己失言,古代是不是根本没有棉花的说法啊?原主的记忆中好像是真的没听过的。抬眼撞上桓歆沉黑冰冷的目光,那眼神,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一般。   她面对的,可是英明神武的楚太祖……司马道福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只想到穿越女们的万能借口来补救,“我……我似乎什么时候在杂书上看到过,如今听他描述似乎挺像的,便猜一猜……”   “不知三郡主看的是何著作?”桓歆追问。   “我不记得了,看过好久了,就隐约有这样个印象而已。”司马道福唯唯诺诺地道。   见桓歆半信半疑的样子,司马道福整颗心都紧绷着。   桓姚原也震惊司马道福说出棉花两个字,但对她后来的说辞却并没怀疑。谁也不能肯定,古代就没有棉花这个叫法,很多东西都是一个地方一个说法,史书上哪里能记录得完全呢。野史游记上有别的说法,其实也很正常。   见司马道福在桓歆面前紧张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司马道福在门边看到桓歆脸红又紧巴着她去而复返的事情她可没有忽略,这位三郡主,八成是对她这三哥有些少女旖思了。   “想来,三哥所治江州种的白叠,倒的确是极好的物什,连书册上都有人传颂了。这布匹想必也是极为珍贵的,倒叫我们芜湖院承了三哥的大礼。”桓姚笑着对桓歆道,算是卖司马道福个好给她解围。   若桓姚前世多看几本当时大行其道的穿越小说,必然是会很容易从司马道福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的身份来。可惜,她当时一心忙作画忙学业,对穿越小说这种东西,虽然听大学班上的女生讲过,说穿越女到了古代如何风生水起之类的,却是连一本都没翻过,对其中的套路细节毫不知情。司马道福种种行为在她看来就是特立独行,但她却根本还没把对方的身份往这方面联想过。   “不过图个新鲜罢了,称不得珍贵。七妹若不嫌便收下裁衣用。”桓姚一开口,桓歆便也不再关注司马道福。   之前得知桓姚的处境后,他原是打算叫自己生母多送些东西给她,但思及情报上所写,当初他那五弟与她交好,但凡送了贵重些的物品都会叫她退回。想来,她在嫡母的欺压下也实在谨小慎微,若自己送的东西不合适,反倒叫她心生忧惧了。   于是,这送上门的东西,委实叫他费了一番心思,既要实用,又不会贵重到让她拒之门外。后来,恰逢江州送了布匹土产来京,便分出了一部分送过来了。   那棉布虽然不及丝绸华贵,但据说柔软透气,是最适合小儿穿着的了,送她倒正好。   桓姚的插话也叫司马道福松了口气。其实穿越女的身份也不是不能坦白,不过,那也得在两人倾心相恋之后才行啊。   看着已经落座的英俊少年,司马道福心中再次升起昂扬斗志,她一定可以用自己的热情和阳光融化这座冰山的!   遂积极地开始和桓歆搭话。   桓姚见状,也主动避让,把说话的机会留给司马道福。   可惜,桓歆却根本不买司马道福的账,人家问他荆州风土人情之类的,他直接就叫明楠来讲,问别的事,也一律避而不答或几个字了事。   见桓姚悠然坐在一旁品茶,似乎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便觉有些索然无味,不多时,便起身告辞。司马道福自然也紧随其后。   桓歆走得很快,司马道福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自然也没机会说话。很快走到内院和外院的分叉路上,司马道福很不甘心,临别叫住要告辞的桓歆。   “桓三郎君,听说你极善手谈,能不能找个时间教教我?”史书记载,楚太祖善奕,这是他唯一留存于历史的喜好。司马道福暂时也只想到以此为借口接近他。   “仆不过尔尔,郡主另寻高明罢!”桓歆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司马道福讪讪站在原地。   两个大丫鬟采莲采荷见司马道福脸色不好,一路都不敢开口。虽然心里也嘀咕,三郡主这样一副倒贴桓三郎君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好,但终究不敢置喙,只是回去后悄悄把今天的事情汇报给了三郡主的奶姆钱氏。   “郡主,您毕竟是和二郎君定过亲的人了,以后毫无意外便是长公主的儿媳了。长公主虽说疼您,但毕竟自古婆媳相处就是难事,将来您嫁进来,和如今就不是一回事了。那桓三郎君和桓七娘子,都是长公主的眼中钉,您这样明目张胆与他们交好,恐怕容易让长公主心怀芥蒂。以后还是别再来往得好。”   晚上临睡前,钱氏苦口婆心地劝导司马道福。跟过来的几个人,也就只有钱氏资历最老,从小奶大司马道福,是以很多别人不敢说的话,都由她来说。   “嬷嬷,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主张的。”司马道福随意道,心中却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啊。等着吧,将来就知道我的选择有多么明智了。   第21章 三郎婚事   习氏坐在胡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心中思量不断。   来到建康这么多日,她倒是跟着南康公主参加了好几场世家贵妇之间的聚会了。   她的身份,如今说来其实甚为尴尬,说是世家贵女,却偏做了个兵家子的侧室。在荆州尚好,习家是当地豪族,加之桓温权柄日重,她又堪掌着荆州桓府和正室没什么区别,那些正经的大妇们都得给她几分颜面。   来了建康,情形却又不一样。上头有南康公主压着,她便是实打实的妾室。那些贵妇们大多是和南康公主交游甚好的,南康公主是皇室,又是如日中天的大权臣之妻,这些人平日里大都巴着南康公主,也都很明白她的存在对南康公主而言如骨鲠在喉,是以,在这些人中间,她少不得要受些排挤羞辱。   不过,这些她虽是生气,却也都忍了。毕竟来建康之前,对此就早有预料了。   此来建康,除了给自己儿子入宗族以外,最要紧的是,便是给他选门妻室。等到二郎君的婚事办了,他这边定下亲事,一应流程下来,也就正好可以迎亲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这儿媳妇也是要与她朝夕相处几十年的人,自然想选个方方面面能入得自己眼的。   是以,她明知来建康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也还是坚持要亲自把关儿子的婚事,不叫南康公主从中作梗。   如今,倒也见过不少未婚的女郎了。她每回去之前,都做足了功课,将参加宴会的女郎打听个仔细,去时也留心观察着,回来还专门把对方的身形样貌谈吐气质等特征记在小册子上以便归类整理。   现下看着,这王家的女郎身份高,顾家的女郎气质好,谢家的女郎有才气,都堪配得上自己的儿子,人一多,倒叫她挑花了眼了。   不过,她这个儿子素来是个有主见的。这婚事,不光是她不能擅自做主,就连桓温,也要问过他的意见才能做决定。   正想着什么时候将儿子叫过来通个气,却听身边的大丫鬟巧棋来报,“夫人,江州那边送了土产过来。”   习氏吩咐人把东西抬过来。几个大箱子一一放在地上,叫人开了箱验看数量与册上是否对等。   习氏生平中,最引以为傲的事,便是有个出息的儿子和兄长。儿子从小就聪明不凡,被丈夫带在身边教养,九岁就有了军功,十三岁便到仅次于荆、扬二州的江州做了长史。这说出来,不仅是全国上下,就是古今往来,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儿子虽然性子冷跟她不太亲昵,却也算得孝顺体贴。到江州任职三年多,每每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来丰厚的土产或者其他好东西做孝敬,在荆州时,那些妇人们谁不艳羡她。   因此次算着时间已经到了建康,便让江州那边送了一部分土产到这边来。儿子在江州弄出了些新东西,如今在建康还是稀罕少有的,拿来做人情往来是再好不过的。   比如,那种被儿子命名为棉布的布料,光泽比丝绸更为清雅,质地却比葛麻柔软宜人,身为士族崇尚古风的习氏,对此就甚为喜欢。   让人点完数目,与单子上一比,却有些差池。   “怎地不对数?”习氏微皱着眉道,那甚得她心意的棉布竟然少了五六匹。遂叫人出去问送东西来的管事。   片刻,巧棋进来回话:“夫人,周管事说,东西才送进来时,郎君派人来取了些,送到芜湖院去了。”   习氏心中暗自疑惑,自家儿子何时与芜湖院有了交情?送别的什么不好,偏要送她喜欢的棉布。   “去请郎君来,我有事跟他说。”之前正想着跟他说说自己中意的几个女郎,如今倒是正好。   下人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便请了桓歆过来。   “阿母。”桓歆礼数周全地给习氏请了安。   “阿式坐下说话。”此时,巧棋给桓歆搬了个胡床来。见娇媚丰满的丫头打儿子眼前过,儿子全然目不斜视的样子,习氏忍不住暗自叹息。   她身边一共四个大丫头,分别是巧琴,巧棋,巧书,巧画,四个丫头端庄,甜美,清雅,娇艳各有特色,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全是她前几年为桓歆准备的通房。可惜,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事不开窍。之前送的丫头都退回来不说,对这几个姿色出众的,也从不侧目。   习氏一一为桓歆描述着几个她中意的女郎,桓歆皱眉听着,倒也没打断。待自己生母说完,方才开口:“阿母,我早就说过,这婚姻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习氏见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态度,直想两下将他敲醒,“怎地不急?你今年都十七了,看看这天底下的男儿,有几个到你这般年纪还未定亲的,有的成婚早的,连小儿都抱上一两个了!”说着,又叹气道,“也怪我,这些年耽误了你,不然何至于此!”   桓歆见母亲这般,只得劝道:“阿母不必为此伤怀,此事本就是我的主张,和阿母并不相干。”   “你小孩子家家有个什么主张!这事,你得听父母的!”习氏忍不住拔高了语调,接着又苦口婆心道:“阿式啊,为母和你父亲,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世间的事情,见多了。男儿到了年纪就该娶亲成家,在外头行走人家才当你是个成人。那谢家的十三娘子家世高贵,又知书达理,在建康城中也是排的上号的淑女,有甚不好?不济,还有王家的……”   听母亲这样说法,桓歆不得不开口打断她,“阿母中意了他人,可想过他人中意我否?”   他对此完全持旁观态度,是以想得比习氏全面,也看得更清楚。   “她们岂能不中意?我儿这样出色,满京的男儿,谁能比得上你?”习氏对他这话大为不服。   桓歆心知母亲即使在外表现得并不在意,心中却仍忘不了自己高高在上的世家身份,对此,作为晚辈他不好置喙,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提醒她,“就凭两点,兵家,庶子。阿母便等着看,那些清高的世家子会不会中意。”   这话,他倒并非妄自菲薄,而是眼下世情便是如此。世家贵族重文轻武,自以为高贵清高,一般都是世家之间联姻。谁把女儿许配给兵家,简直会被耻笑得抬不起头来。习氏忘不了自己世家女的身份,眼睛总是盯着王谢顾张等高门,照如今的情形,若真的上门求亲,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这话是说到了习氏的痛处,她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地道:“只要我儿中意了,管他门第有多高,阿母和你父亲,都会为你求来。”   桓歆很是无奈,父亲和母亲最近都对他的婚事甚为着紧,母亲三天两头跟着嫡母去相看别人家女郎不说,父亲也常揪着他去参加各种集会“偶遇”世家女郎。因此,到建康以来,倒是见过不少女子。   “阿母不必再费神了,您说的那些人我都见过,并无可心的。建康事毕,也早些返荆州去。”   闻言,习氏反应很强烈,拍着面前的案桌斥道:“这样好的女郎你都看不上,还想有怎样的!这般拖延下去,将来还要娶个天仙不成!”   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事在以前,桓歆还真没什么概念,大业未成,他是没有娶妻的打算的。也是最近父母老是提及他的亲事,也才稍微想了想。   他自小无论是天赋还是际遇,都非常人可比,心下其实是隐有些自傲的。大丈夫在世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古人说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一直认为过于沉溺女色会虚耗身体,所以,美人无需太多,世间第一等的那一个便足够了。   若说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女子,有谁入了他的眼,那便只得一个桓姚。即使年纪尚小,定下等几年也未尝不可。   可惜是他亲妹子。   “阿母说对了,能叫儿子中意的,就是天仙人物。是以那等凡间俗女,您和父亲还是无需再白费心思了。”桓歆傲然道。   儿子一向老成,难得说些少年意气话,却气得习氏直想捶他几下。   桓歆想着,给他们一个难以企及的高标准,免得以后再拿这事来烦他,“若非要找,便只管照七妹那等模样寻去,且看儿子中不中意。”   “你七妹?李氏之女?”习氏岂是那么容易死心的,暗自将这话记在了心里。想起之前管事说桓歆拿了江州的棉布送去芜湖院,又问起,“你与她们何时有了交情?”   桓歆道:“交情尚说不上。只是觉得七妹小小年纪极为不易,便送些东西与她。”又嘱咐,“阿母往后,也关照她们些。”   习氏心下甚为诧异,她这儿子从小混迹军营沙场,性子里最是铁血无情,何曾见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第22章 声名鹊起   桓温最近,为三儿的亲事甚为烦心。   三儿桓歆在他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奈何那些世家子眼高于顶瞧不上他。   前日,听习氏提过谢家旁支的那十三娘子,集会宴饮时便与那谢家的谢安隐约提了提,谢安毫不给他颜面当场拒绝不说,此事还被人耻笑了好几日。在背后说什么区区兵家庶子,竟敢肖想世家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桓温对此十分懊恼,却也无计可施。他心中虽说瞧不起世家子弟们寄情山水,大多没有真才实干,但心里却也同样向往着能跻身世家之列。是以,对于自己寄予厚望的三儿,一心想给他娶个世家女提高身份。   他能瞧得上的,人家瞧不上他们,他瞧不上的呢,倒是上赶着的多。桓歆这婚事,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偏偏三儿自身还不配合,对定亲一事极为反对。对于桓歆,他也不能像前头两个儿子那样不顾他的想法一手包办了婚姻。因此,这未来三儿媳,不仅要家世匹配,还要三儿能中意,实在是难找。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接到了会稽王府送来的请帖,邀他过府一叙。   桓温一拍脑袋,怎么倒把此人给忘了。   会稽王如今是当朝的摄政王,不管是在世家还是兵家,说话都算有几分地位的。若三儿的亲事有他说合,比自己上门去求,倒是好得多了。   遂叫人备了车马,应邀而去。   且说会稽王府上,世子司马道生其实一直都让会稽王司马昱不太满意,觉得这个儿子天资驽钝不说,学业上头一塌糊涂,行事还偏激浮躁,一点都没有学到自己的半点风采。只是如今,他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长成人的就唯有这么一个,还是王妃嫡出的,便只得将他立为世子。   司马道生在母亲的教导下这些年倒是知道了要讨好他父亲,因此,对父亲的喜好上头十分用心。司马昱好清谈,这上头司马道生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迎合不了父亲,很多时候马匹拍在了马腿上,反叫司马昱对他更为恼怒。   玉衡山人的仕女图一事上头,倒是好不容易得了司马昱欢心,因此,对这件事便更为上心。但凡那玉衡山人出了新的仕女图,便通通亲自去雅风堂买来献给父亲。上次买来的仕女图比以往更为有趣,连他这个向来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的人,都对那上头的故事看得入迷,就更不用提原本就好此道的司马昱了。   这玉衡山人,画艺出色不说,还颇有几分文才,会讲故事,叫司马昱对他大为赞赏。虽说对方已经回绝了他的招揽,却更让司马昱觉得他是个不贪权势的清高之人,有隐士之风。   司马昱这种崇古的人就是如此,人越是不在意他,他便越是要上赶着去追捧。   因此,得了上次的画,便专门让司马道生去打听玉衡山人的身份。他心下,倒是生了结交这位画作高手的心思。这样的雅人,心思奇巧,心中应当也自有一番见识,若能一起清谈论道,想必会获益匪浅。   司马道生对这件父亲交给他的差事自然是十分用心,再者这事也不难打听,不过几日,便有了详细的回音。不得不说,对于这位玉衡山人的身份,他着实吃惊了一番。   回报给司马昱,司马昱也大为惊奇,这玉衡山人,竟然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幼女,实在是难以置信。更何况,这幼女竟是自家那位正如日中天的侄女婿府上的。   如此,他倒不敢擅自去宣扬玉衡山人的名声了,贸然上门拜访或召见也就更不可能了。得知了那玉衡山人的处境,司马昱对这小女子心下既是赞赏,又是怜惜,想着此事他那侄女婿恐怕还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至于让玉衡山人这样一届幼女卖画以为生计了。   是以,便想着将此事告知桓温,以助那桓家小女一臂之力。   司马道生对此事倒也从头到尾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个俗人,自然还会顾念着南康公主,因此提醒了司马昱一句,却不想被司马昱好是几句训斥,说他为了一己之私情,罔顾大义理法。此事,南康公主苛待妾室庶女,本就做得不对,他这做叔叔的,自然不该偏袒。   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哪能眼睁睁看那才高艺绝的小女子继续处于水深火热中。   对于这点,倒让桓姚给算到了。她虽没有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八分。结合玉书在外头打听来的关于会稽王的行事个性,推测此人多半还是个心思仁慈,怜香惜玉的。他在本身对玉衡山人的有所好感的情况下,得知她是桓府庶女又处境艰难的话,大抵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的。但此事在别人府上,他不便插手,多半是会告诉桓温这个一家之主。   “大王,桓公到了。”侍人进来通传道。   今日不比当年,桓温手握重兵,又执掌晋朝大半重镇,就算会稽王作为辅政大王,按辈分又是桓温长辈,却也不得不礼让三分。是以,闻侍人言,司马昱立刻起身去正厅相迎。   两人见面,主宾依次落座,茶酒点心各自摆上,寒暄一番,这才开始谈正事。   桓温看着侍人呈到面前的画卷,倒有些不明司马昱的用意。   司马昱令两名侍人小心将画卷展开,桓温这才看清里头的内容,是一副《海棠春醉》的花鸟图,无论是海棠花还是其间的画眉鸟,都画得栩栩如生,传神得就如人身临花海之中,能闻得鸟语花香一般。   待他看完了这卷,司马昱又叫他看另一卷,里头画得是一幅千山万雪,老翁寒江独钓的水墨画,意境十分超然,和前一幅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格。这两幅画显见都是十分出色的,桓温看了落款,倒是同一人所出。   玉衡山人?以往倒没听说过。不过,这会稽王历来好雅事,常常结交这些文人墨客,说不定是在哪里新发现的才子也未可知。   “元子以为,这两幅画作如何?”司马昱打量着桓温神情,开口问道,倒给桓温卖了个关子。   得知自己喜欢的那传奇又旖旎的绘卷故事是一个小女子所画,司马昱心中感觉甚为微妙。到底也不好将那样的东西拿给为人父的桓温看,于是,叫司马道生去购了几幅同是那玉衡山人所绘的花鸟山水图来。   桓温虽说也不擅文采,但长期要和这些追求风雅的世家贵族打交道,这些年下来,倒也稍微有了些眼界见识,只当会稽王是叫他来赏画,闻言,倒如实评价道:“这海棠的画法颇为新奇,但栩栩如生瑰丽雅致倒也别有意趣,这寒江独钓图,笔墨豪放,气势磅礴,又是另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这玉衡山人倒当真是画艺不凡!”   司马昱闻言,脸上露出些笑意。他如今差一岁到四十而立的年纪,养生有道,身上并无老迈衰颓之象,又常读诗书,气质高华,加之生得清雅俊逸,随着年纪渐长有了些持重端方的气质,倒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一笑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元子可知,这玉衡山人是何人?”   “倒是未曾听过,皇叔又在哪里结交的雅人?”   司马昱脸上笑意更大,他轻捋着下巴上的淡须,道:“这玉衡山人,说来倒与元子大有渊源……”见桓温这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想着其中关系,倒叫人颇觉诙谐。   “哦?”桓温挑眉,莫非会稽王是想向他举荐这玉衡山人,“愿闻皇叔详道。”   “其人祖籍谯国龙亢,祖父曾任宣城内史,他父亲乃我朝伐北大都督,他的母亲恰好是我侄女。”司马昱脸上带着些促狭,“元子你说,此人你可认识?”   桓温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讶异,会稽王说的,这明明就是他桓府的哪个小子,但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当中谁有这样一手丹青绝技,莫非……是他不知何时流落在外头的子嗣?   这样一想,脸上便有几分尴尬,任谁让私生子找上门也不多光彩的不是。   “还请皇叔明示。”   司马昱见他这般神色,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看来元子也不曾想到,自己府上竟然出了个才女罢?”   “才女?”桓温满面疑色,不该是才子才对?   司马昱这才不再卖关子,直言以告,“这玉衡山人,便是元子七女桓七娘子。说来也是有缘……”遂将他如何无意间发现了玉衡山人的画作,又对其十分赞赏,想与其结交便派人探查玉衡山人身份,然后得知了玉衡山人身份的过程一一告知。   桓温听完也是满面异色,他的七女?想了片刻才记起,他的七女是李氏所出,到底几岁倒不记得了,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   不过,若让人知晓自家有这样一个年幼却才艺出众的女儿,倒是足够在建康城引起一阵风浪了。那些世家子不是说他桓府满门武夫么,那就由这个女儿来狠狠地打打他们的脸吧。   转瞬之间,桓温心中便有了想头。暗自压下,与司马昱继续谈笑,其间也提及了桓歆的亲事,希望司马昱能为他多多留意,有合适的人选还需司马昱从中说合一类的话。   直到临别前,桓温才嘱咐,“小女一事还请皇叔暂且不要宣扬出去。”   司马昱自是应下。本就是他桓府的事情,他做到这个地步能对玉衡山人有些助益便足够了。   桓姚一事对于桓温而言,倒确实是意外之喜。回了府,他倒也不再端着,立刻找人问了李氏母女的居所,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见这个天赋惊人的女儿和李氏。   对于李氏这个他曾经十分迷恋的女人,他还是有许多美好回忆的。那是他初次扬威晋朝的战利品,她绝色倾城的美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那些满口清高的世家子,口说不耻,其实谁不羡煞他。   只可惜李氏这女人也是命途多舛,没跟他几年,那张脸便毁了。这一算下来,倒是三四年不见了,也不知如今她的脸好了没。他这几年忙着军务,倒也忘了过问此事。   想着李氏当年的美貌才情,又给他养了这么个才华横溢的女儿,心里顿生了期待,加快脚步朝李氏所居的芜湖院走去。   第23章 声名鹊起(下)   桓温一路由侍人领着走来,见这路越走越远偏僻,忍不住皱了眉。李氏好歹是他的宠妾,怎么住到这样的地方来了。   侍人敲了院门,出来开门的是曾氏。见到几名侍人簇拥着的桓温,脸上的神情既惊讶又激动。或许许多年前,她还曾对桓温有灭国的怨恨,如今,桓温在她眼中却是李氏母女唯一的依靠,暗地里不知多少次期盼桓温能登门。   “郎主!”曾氏向桓温行了个深蹲的大礼。   桓温对李氏身边的奶姆曾氏还是有些印象的,看见对方花白的头发,也不由感慨,几年不见,这嬷嬷倒是老了许多,岁月不饶人呐。   桓温态度温和地叫了她起身,又问:“你家女郎和小娘子可在院中?”   曾氏将桓温迎进院落,“郎主正厅稍后片刻,奴即刻去请女郎和七娘子。”   桓温却道,“不必,直接领我去看看她们便是。”   曾氏有些为难,李氏如今形容落魄,是不是先通报一声,让她有些时间收拾齐整些再来见郎主才好。但桓温坚持,曾氏却也不敢违逆他。   桓温看着这破败的院子,心下对李氏倒是生了一分怜惜。她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又是千金之体,却住在这样破落简陋的地方,可见这几年是受委屈了。   “女郎,七娘子,郎主来了!”走到桓姚和李氏所在的屋子门口,曾氏提高了声音对里头道。   此时,桓姚正和李氏讨论一个幔帐的绣样,正说着,便听曾氏大声在外头如是道。   郎主?桓姚心中一转,立刻反应过来。在这府上能被叫做郎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生父桓温。不由心中一喜,他终于来了!   她正要起身相迎,却见李氏手头的绣花绷子一下子就掉在地上。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却是慌乱无措,噌地一下从胡床上站起来,快步朝里间走去。   “姨娘?”桓姚正要问,却见曾氏领着一个约摸四十左右的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生得高眉深目,肤色微黑,周身气势磅礴,让桓姚觉得稍微有些面熟。   “宛珠!”那男人口中喊道,声音有些粗犷。闻声,李氏的背影顿了一下,下一刻却是慌乱地进了内间,啪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这还是桓姚第一次得知李氏的闺名。虽然对李氏的状况有些担心,眼下更要紧的却是桓温。她压下心中忧虑,起身迎上桓温。   这样的情形她已经构想过数十次,因此,脸上立刻带了濡慕的神情,欣喜地看向桓温,“父亲!您来看阿姚了!阿姚给父亲请安!”说着,一个深蹲向桓温行了个大礼。   桓温的目光这才从紧闭的内间房门落在了桓姚身上。看到她的模样,也不由怔了怔,他依稀记得这个七女幼时生得十分标致,没想到如今长了几岁,却更是惊人了。   同为男人,他深知这容貌的吸引力。不愧是李氏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这样的绝色姿容,何愁不能倾倒众生。想到所言的她的画技,心下对这个女儿又多了几分期许。   “阿姚快起来!”桓温脸上挂着豪爽的笑,“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我家七女都长这么高了!”   桓姚站起身来,娇憨地道:“父亲都好几年不见阿姚了,当然会长高很多!”   父女两个说着话,在桓姚的刻意引导下,倒是父慈女娇好不融洽。   曾氏去煮茶,桓姚将桓温迎进简陋的正厅在上位坐下,她自己却没去下首,而是搬了个坐具放到案桌的侧面,跪坐在桓温身边,一副对桓温很是依恋的样子。   哪个男人面对这样一个乖巧娇憨又灵秀无双的小女儿满心濡慕的样子能不心生满足呢?桓温自然也不例外,对桓姚这个之前已经快没什么印象的七女,此时也有了一丝喜爱。   “阿姚已经九岁了,可曾进学?”毕竟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考校桓姚是否真的有会稽王所说的那般才华,所以,桓温尽管对李氏的事情还有点挂怀,却还是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   “回父亲的话,阿姚未曾进学。但姨娘教过我识字,如今阿姚已经读过《诫子书》《庄子》《论语》,平日里自己也看些杂书。”桓温大概是深恨人家说他武夫的,因此,府上就连几个庶女,也是专门请了女先生来教学,到了六七岁,便让庶女们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学习六艺。只可惜,桓姚的几个姐姐们似乎都天赋平平,教了这些年也没教出个才女来。   桓姚这厢,有南康公主打压,却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的。   桓温考校了她几句书上的东西,她也一律应答流畅,偶尔还能说出些自己的见解,桓温心中暗自点头。   “为父听闻,阿姚画作得甚好,在外还有个玉衡山人的名头,可有此事?”   桓姚装作害羞的样子,“女儿就是喜欢作画,画着玩罢了,还称不上画得好。”   桓温见状,笑道:“阿姚不必如此谦逊,画得好还是不好,为父自有评判,阿姚可愿画给为父看看?”   桓姚自然从命,将桓温领到画室,备好笔墨纸砚和颜料,脸上带着仰慕望着桓温,“那阿姚画幅父亲的像好不好?以后若见不着父亲的时候,阿姚和姨娘也好拿出来时常瞻仰父亲风采。”   桓温见她一举一动进退有度,不慌不忙地准备着画具颜料,看起来十分娴熟的样子,心下对会稽王的说法又多信了一分。听桓姚如是说法,心中的大男子主义情结更加得到了满足,豪气地笑道:“好,为父就坐在此处让阿姚画一画!”   桓姚细细看了桓温几眼,心道,怪不得起先觉得面熟,原来是和桓歆长得有七八分像。都说桓三郎君是最像桓温的,看来果然不假。只不过两人气质倒还是有许多差别,桓歆冷厉老成,桓温却豪气霸道。   观察完桓温的长相气质,构思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便快速地动起笔来。   桓温看她运笔如飞的样子,倒是生了几分好奇,走到她身边去看,见得纸上渐渐出现的人物轮廓,心中惊叹不已,这架势,比起他以往见过的名气斐然的大国手们也不差多少。况且,那些人少说也是年近弱冠了,而他这女儿,今年还不满十岁。   这是桓姚第二次在人前展现她的速写能力,不过两三刻,便画好了一副惟妙惟肖的人物像。   桓温看她收笔,再一看成品,真是和自己分毫不差。亲眼所见,他这女儿果然是天赋惊人,“不错!阿姚画得极好!”又问桓姚是何时学的画,桓姚只答是去年学的。   桓温听后,抚须大笑,“好好!不愧是我桓温的女儿!这份天资,建康城中就无人能比得上!”   再看女儿的气质谈吐,比那些世家女郎分毫不差,相貌又是那样出色,心中十分肯定,这个女儿若带到人前,绝对能给自己大大地长脸,不由对桓姚更加满意。桓姚的事情有了定论,便想起李氏来了。   他心中本以为李氏是因为他贸然到来,觉得妆容不整进去梳妆整理,却不想等了半饷也还不见人出来,便对桓姚道:“去看看你姨娘,梳妆了这么大半饷,还没整理好不成?”   桓姚依言而行,走到先前的屋里,敲了内间的门,“姨娘,我是阿姚。”   “你父亲走了?”李氏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还没。他想见你。”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悲不喜地道:“叫他走罢,我这模样也就不见他了。”   桓姚暗自叹息,李氏远比她想象中更在意桓温吧。   “父亲。”桓姚回到桓温面前,面上带着些为难的神色,“姨娘她,不欲见您。”   桓温挑眉,这李氏,莫非是在怨怪他这些年的冷落,倒还跟他使起小性子来了。如此一想,面上神色便也冷淡下来。   桓姚见状,立刻恳求道:“请父亲不要责怪姨娘,姨娘并非心中不想见父亲,而是容貌损毁无颜面见您。她正是因为在意您,才会想让您只记得她容颜姣好时的样子。李夫人不欲见帝[1]之心,还望父亲怜悯!”   桓温闻言,这才缓了神色,道:“你去跟她说,无妨,她毁了容颜的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并不嫌弃她。”   “父亲恐怕还不知晓,姨娘如今的样子,比从前更……”桓姚面上神色哀戚,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更如何?”桓温追问。   “去年年底,姨娘因伺候不周,在母亲那里受了责罚,如今整张脸是全毁了……”桓姚声音中带着哽咽,眼中也泪光盈盈。   桓温见她这般模样,又想起刚才一路所见的简陋破败,便知她们母女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不由对这个年幼才高的女儿心生怜惜。同时,也对跋扈的嫡妻南康公主心生恼怒。   于是,也不再坚持要见李氏。安抚了桓姚几句,又吩咐她最近多备些画作,过几日有大用。桓姚一一应下,才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送走了桓温。   桓温来过之后,除了派人送了许多衣食住行方面的物资来,她们的生活倒是没别的变化。不知桓温是怎么想的,连奴仆也未曾增派。   桓姚给李氏用了桓温送来的药,平日里也多抽时间陪伴她,讨她欢心,除此之外,也再不知能做别的什么。见李氏常常愁眉不展,她多想自己能妙手回春,一剂方药下去李氏便能恢复从前的无暇容颜。却也终究是异想天开罢了。   又过得十几天,桓祎和玉书来访,带来个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听说最近一次集会上,会稽王拿出了几幅名为玉衡山人的画师所作的画,得到不少风人雅客的赞赏,那玉衡山人,也因此渐渐在世家贵族中声名鹊起了。原本在雅风堂寄卖的画作最高已经达到一画百金的地步。   与桓祎的兴奋相比,桓姚只是淡淡笑了笑。她深知,这一切必是桓温的手笔。炒作,在古今中外都是无处不在的。这个时代的画坛能人辈出,要真正得到那些人的认可,她还需更多的努力才是。   除此之外,会稽王府三郡主司马道福也是芜湖院的常客。两方都有心交好,这么些时日下来,关系自然也熟稔不少。   对于司马道福的目的,桓姚大抵心知肚明了。这三郡主,就是看上了她三哥,也不知她是哪里觉得自己和桓歆关系密切,想要从她这边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呢。   从桓祎那里得知三郡主是二郎君桓济的未婚妻之后,桓姚这才恍然大悟此人的身份。原来她就是历史上那个先嫁了桓温次子,后来又拆散王献之夫妇的新安公主嘛。   铁板钉钉的未来二嫂居然对三哥芳心暗许,桓姚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感觉都甚为微妙。   司马道福的性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对桓姚作画一事还是十分有热情的,不时在旁边给她提些意见,竟让桓姚觉得其中有些倒是说到了中肯处。不过有些建议却让人觉得毫无道理可言。   比如某次,她问桓姚,“桓妹妹为何不练习左手作画?”   左手画,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噱头罢了。在桓姚看来,一般人都是天生用惯了右手的,要改用左手作画,不知要花多少年时间才能达到右手的灵活,有时间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技巧消磨,还不如好好钻研画艺以求精进。   是以,桓姚只道自己驽钝,学不来左手作画。   司马道福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桓妹妹你信不信,就算你现在不练,以后也还是会练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这样说肯定是为你好的。”   直叫桓姚觉得莫名其妙。   第24章 被他撞破   桓祎搬到外院后的日子,其时不太好过。   确切说来,是桓温回来一两个月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以往不喜欢读书,先生那里几乎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逃课也就逃了。府里最大的主子是南康公主,嫡母对他素来宽和纵容,即使先生吿到南康公主处,他也不会受到责罚。久而久之,先生也不再管他,只专心教他五弟桓伟。   然而,桓温有天突然想起考校两人的功课,对桓祎的进度大为不满,他读书这么多年,认的字还不及比他小三岁的桓伟多。桓温当下叫了先生来询问,得知桓祎平时的表现,狠狠责罚了他一顿不说,还严令,以后若再有逃课行径,叫先生只管来告诉他,一经确认属实,便逃一次打五十军棍。   桓温除了对三儿桓歆和蔼宽容些以外,对其他几个儿子都很严厉,所以几个儿子在他面前都规矩得不得了。桓祎自然也不敢挑战他父亲的权威,从此只能老老实实上课读书。连先生布置的功课,也不敢再让玉书代劳,无他,他父亲时不时想起来就要把他和五弟唤到面前考一考,平日里弄虚作假是绝对过不了关的。   桓温规定了两人半月休息一天,每日辰时去上课,哺时前半个时辰结束。以前他住内院的时候,还可以三不五时地趁着下课后的时间去看一看桓姚,如今搬到外院,就只能休沐时去看她了。那还得是没有别的事情耽误才行。于是,眼下能见到桓姚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越是见不到她,却越是想见,她的自画像也没要到,便只能拿着以前在桓姚那里抢来的小物件,学着以前听来的故事中的主角们那般睹物思人。只是,他桓祎确实不是有那种浪漫情怀的人,在他看来,这物怎么看也还是物,终究成不了人。   见郎君整日里闷闷不乐,檀书便想着法子讨他欢心。   在玉书来之前,檀书是桓祎身边资历最老的小厮,自然,也是最得信任的。可惜,玉书一来,便以其灵活的头脑,能言善辩的嘴巴强势地后来居上了。   如今看着桓祎闷闷不乐,檀书自然要抓紧机会重新赢回桓祎器重。是以各种旁门左道的东西花样百出地拿到桓祎面前。大多数,桓祎都是不感兴趣的,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有一样让桓祎侧目了。   那就是檀书冒着极大的风险拿进来的艳|情话本。   原本桓祎其实对这些本本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若要听故事,便让舌灿莲花的玉书来讲就是,精彩动听不说,还不用他自己费神。然而,看到檀书暧昧的神情,鬼使神差地,他就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上面那副春光四射的配图。   要说是别的也不见得吸引得了他,偏偏那副图上的男女姿势和他以前撞见过的是一样的。他当时顿觉心头一跳,像被火烧了一样地合上了书页。当下将檀书赶了出去,然而,书却是没叫他带走的。   檀书走出书房,对外头翘首企盼的春菲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如今春菲倒是回过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和檀书搭上了伙。   桓祎脸上发烧,心里却像被什么勾着一般,眼看四下无人时便偷偷翻起了那本书。   也亏得桓温这几个月押着他读书认字管得严,不然就算是这通俗艳|情话本他也不见得读得通。在书中,他知道了何为两心相许,何为巫山**如胶似漆。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见的,并非是什么“游戏”,而是男女在行交|媾之事。   男女之事,就像从此在他面前敞开了一扇门,以往所有模糊不清的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开始明白自己对桓姚的感情也并非过去所想的,仅仅是希望她理会他,陪他玩耍。他心里想要的更多,就如上次对她所做的一样。他恋慕她,和任何一个普通男子恋慕女子毫无二致。   可上次她很生气,显然是不能接受自己的爱慕的。玉书也说,不该对七妹妹做那样的事情。   不该,不能。   少年的心中,头一次知晓了什么叫愁滋味。   这种事他若是自己能控制,也不愿惹她生气的,要知道,上次为此事她生气了那么久,至今叫他心有余悸。   翻完了这几本书,夜晚那旖旎的梦境,便更为香艳具体了。七妹妹,七妹妹,我何时能让梦境成真?   情|欲翻腾时的躁动,叫他难以克制。如此,每日面临着精神的和身体的双重折磨,终于在某一日将刻意引诱的春菲拉上了床。   事后,却只觉得满心空落落的。不是那个人,一时之快后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心心念念着,直到这个月第一次休沐前,桓温把他叫到书房,告知他,此次回荆州,会把他也带去。桓家的男儿,总该在军营里历练一番的。   若是往日,得知这样的消息,他必然是满心欢喜。但如今,想到跟父亲去了荆州,就会好几年见不到桓姚,这样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值得高兴了。他真怕如故事中所写的一样,等他回来,桓姚已经嫁作他人妇。   如此,倒还不如一直留在府里,等父亲一走,他又可以和以前一样见天去找桓姚,多自在快活。   他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人,于是第二日去南康公主那里请安,便跟嫡母说了此事。   南康公主很是讶然,不知他为何又改了主意。这个四儿,她历来也是当做半个亲儿来疼的。男儿自然就应该像他们的父亲那样,有个机会出去建功立业,这个四儿也一直对此心有向往。因此她特意跟桓温提了此事,桓温才答应这次也将他带出去。   桓祎自然不敢如实回复南康公主,只道舍不得母亲和姨娘,想留在她们身边尽孝。   这话叫南康公主很是欢心,对他的孝心很是满意。笑过之后,却告诉他,他父亲做出的决定历来是不会更改的,而且她和他姨娘也是希望他能出去好生历练一番的,将来有了出息,才能成为他大哥二哥的左膀右臂。   桓祎无力回天,满心苦闷地去找了桓姚。   知晓玉书不赞同他跟桓姚的事情,他这次带的是檀书。   桓姚如今得了桓温做后盾,在作画一事上虽然依旧不大张旗鼓,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了。给会稽王的绘卷故事她也在继续画,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山水花鸟画上面。她心知肚明自己的绘卷故事到底是靠什么吸引人,那样的东西,在如今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能画自己喜欢又用的东西,她自然高兴。如今能选择的写生范围比以前大多了,这样也便于她找到更多灵感。   桓祎今日先是去了芜湖院,听说她不在,循着花园角落一处一处地找了许久才找到她。彼时她正挥洒泼墨,十分专注,连他们靠近也没发觉。十几天不见,总觉得看不够她似的,就连他原本讨厌她作画,此时看来一举一动也美得让人沉醉。想到自己要随父亲一起离开,再也不能这样看她,心中就丝丝抽痛。   这一次他没有上去打断桓姚。直到桓姚画完一幅画,回过神来,才发现桓祎站在不远处痴痴地看着她。   对于这样的目光,她心中有些厌恶和困扰。自从上次那事发生以后,虽然她面上装作无异,其实对他还是多有防备的。知道他只能十五天一次的休沐才能来找她,每到他休沐的时候,她都是在芜湖院不出门的。他来就敞着门和他说话,叫他不敢再有逾矩的行为。   不想,这次忙着作画竟把此事给忘在脑后了。心中不由暗自懊悔。   面上却是如常和他说话。见他神色郁郁,还关心道:“四哥今日是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听她问起,桓祎心中一暖,七妹妹还是关心他的。   “父亲昨日对我说,让我此次随他一起去荆州。介时再不能如这般常见七妹妹,我心中实在难受……”   桓姚闻言,心中一紧,桓温要回荆州了?那她和李氏怎么办?他一走,所有一切又回到原点了!“你说父亲要回荆州了?何时动身?”她急切地问道。   桓祎其实多少也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了,不由对此有些失落,上前拉住桓姚的手道:“七妹妹,你就只关心父亲要回荆州,却不想想我?”   桓姚一时无言,知晓桓祎的心思后,此时要回他一句令他满意的违心话还真难说出口。“四哥不是早盼着能有机会和父兄一道建功立业么?这是好事,我自为四哥高兴的。”   桓祎见桓姚并未反抗他拉着她的手,胆子便更大些了,顺从自己心中所想,一把将她抱住,桓姚身子一僵,立刻推他。   “别动,七妹妹让我抱抱!”这单薄却绵软的身子,嵌在他怀里,只是如此,都叫他胸膛里所有的热血都沸腾起来。若能一直如此该多好。   “让我抱会儿,我就告诉你父亲何时回荆州。”桓姚本就挣不过他,听了这话,索性不再挣扎,静静等着他开口。   桓祎拥着她,既紧张又兴奋,尝过男女情|事之后,这样抱着桓姚的感觉和以往又不一样了。他轻轻蹭着她的发顶,轻嗅着她的香气,看着她雪白的颈子,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亲吻上去。   桓姚感觉到湿热落在自己脖子上,自然明白他在做什么,心中厌恶极了,冷声道:“四哥,放开!你逾矩了!”   桓祎一抱着她,就跟咬住了肉骨头的狗一般,轻易哪里松得了口,闻言,不禁加大了双臂的力道更紧地抱住了她。   “七妹妹,别生气!我如此欢喜你,却不能跟你长相厮守,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亲近亲近你罢!”他哀求道。   听见桓祎表白心扉,她毫不惊讶,只觉得懊恼。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说,还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这种混账话!   “四哥,这样是不对的,我们是亲兄妹,不该这样。你放开,我们好好说话。”然而,桓姚深知打不过骂无用,只能好声好气劝。   “不放!”桓祎大声道,“我就是欢喜你,管他谁说对不对,该不该!”他本就是个万事随心的浑人,年纪又轻,没经过事,压抑这么久已经到极限了。说完,他便更为放肆地亲吻起来。   “你……”桓姚正在推搡间,余光突然扫到眼前有人,顿时惊得连口中的话都噎住了,她抬起头,只见面前一个严肃老成的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神色晦暗不明。   竟然是桓歆!他是何时到这里来的,桓祎来看她时一般不都是带着小厮的吗,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   桓姚惊慌地移开了眼睛,桓祎的方向背对着桓歆,是以毫无所觉,依然紧紧地抱着她,肆无忌惮地亲吻着。这种情况让她觉得羞耻极了。   她从未想过会这样被人撞到。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连该怎样反应都不知道了。   第25章 风雨欲来   “放开她!”桓歆沉声道。   桓祎闻声,也是身体一僵,随即立刻放开桓姚,回过身来见桓歆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顿时脸上又红又白地转了好几圈,才诺诺道:“三……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桓歆没有理会他,走过来径自收起桓姚的画板画具,看了她一眼,神色辨不出喜怒。桓姚亦回头看了桓祎一眼,便立刻跟上了桓歆。   一路上,桓歆一言不发,桓姚也没敢和他搭话。事实上,她现在依然不知道说什么。解释?欲盖弥彰。为自己开脱?桓歆还说不定会站在谁那一边。   她和桓歆少有交往,根本丝毫不了解他这个人,他并非桓祎这种一眼可以看穿的小男孩,从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她完全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也弄不清楚他对芜湖院到底是什么态度。   或者说弄不清华章院对芜湖院的打算,前些日子桓歆的生母习氏倒是来过一次芜湖院,却是不冷不热的样子,稍坐片刻就走了,后来也不见别的举动,叫人委实不知她到底有何目的。   眼下,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样的丑事,他会不会捅到桓温那里去?或者,他是要拿住这个把柄,要挟她和桓祎?心乱如麻,若是此事闹得让李氏知晓,她又该多么痛心。   眼看着马上要到芜湖院,桓姚也越来越焦虑,索性定住了脚步,“三哥。”他要怎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吧,早些知道结果,也好早想对策。   桓歆亦停下脚步,却未回头,似在等她说下去。   “今日之事,三哥意欲如何处置?”桓姚提着心等他回答。   “你与他,如此……有过几回?”过了好一会,桓歆才开口问道。   桓姚深觉耻辱,却还是老实答道,“两回。”只要打开了局面,她就有了周旋的勇气,“四哥只是年少懵懂,而我也无心与他纠缠,三哥方才亲眼所见,我们并无更多逾矩之事。如今,我已经知错,相信四哥也定会及时回头,还请三哥宽宥我们一回!”   桓歆听完她的话,却未给任何答复,直接迈步往前走去。   敲开院门,桓歆照例将桓姚的画板画具等物交给曾氏,却并不进门。当着曾氏的面对依旧忐忑的桓姚道:“再不可有下回。”   桓姚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对上那略带警告的目光,也不由心下一紧,此刻倒是有些理解司马道福面对桓歆时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能年纪轻轻就超过两个兄长让桓温这种大奸雄青眼有加的桓歆,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曾氏不明所以,问桓姚发生什么事了,桓姚只道小事,并不予她们知晓。   东苑中,南康公主与司马道福、黄氏、杨氏等人坐在一起品茶闲话,气氛十分融洽。在南康公主看来,这几个都是自己人,说话倒也不必避讳什么。   却不知如今的司马道福心中对她的态度很矛盾。她知道南康公主对原主很好,如今也很喜欢她,但她熟知这段历史,明知道南康公主是未来楚太祖的敌对派,后来没落到什么好下场,她自然应该有多远躲多远。   可关键是,如今她还没能想到办法解除和桓济的婚约不说,若不和南康公主保持好亲密融洽的关系,她根本找不到其他理由见天往桓府上跑,更别提时不时地长住一段时间。   如今真是,和南康公主关系好可能会遭到桓歆敌视,关系不好,却连接近桓歆的机会都没有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只好勉为其难地一边维持和南康公主的交情,一边去搭桓歆那条线了。   不过,每次和南康公主等人坐在一起,那种总是被人当作南康公主未来儿媳的感觉,还真是叫她心里无比别扭,偏又反驳不得。还有那大肚子的黄氏,总把她当作未来妯娌,一副誓要和她争夺南康公主欢心的架势,天知道,要不是现在情势所迫,谁稀罕这种注定要失败的女人的好感哪!   虽说心中诸多抱怨,但司马道福的面上功夫还是做得很好的。与前主一样,在长辈面前撒娇卖乖那就跟本能一样,是以就算她如今两边踩船,南康公主也依然很喜欢她。   眼下,南康公主正在说起前些时候求画的事情。起因是她在王家集会上见到的一幅戴逵的道祖像,很是精妙传神,于是兴起了自己也去求一幅的念头。   当下玄学盛行,许多世家贵族都时兴在家中悬挂道祖像,南康公主会想着跟风也很正常。   戴逵是时下博学多才的大才子,极善画道,人物画、宗教画、山水画都极为出色,在晋朝极富盛名。但此人最是清傲,绝不出仕不说,也不屑讨好权贵,作画全凭个人喜好,不管什么人来求画,都要他高兴了才肯画,不高兴就千金不与。是以,他的画极为难得,说是价值千金也毫不夸张,建康的世家贵族们都以能得到他的一幅道祖像挂在家中为荣。   南康公主自然也想求一幅,只是,遣去的下仆求画几次被拒不说,连这次专门派了大儿桓熙亲自上门也依然没成功。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求建康城中声名鹊起的顾家九郎君顾恺之。   哪知此人处来求画的,也是宾客如云。顾恺之虽不像戴逵那般古怪脾气,却也好不了多少。他手头积压了不少的求画帖子,可不管你哪个身份高哪个身份低,他顾家也是江南大族,用不着向这些权贵们低头,一个个按先后帖子排下来,南康公主这一幅算起来那也要排到明年去了。   这样几番折腾下来,让南康公主不由得心生懊恼,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才子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东西!这道祖像,我还不信就只有他们画得出了!”   司马道福闻言,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道:“长姐何必舍近求远去求那些倨傲的世家才子,须知你府上,就有个一画百金的大画师呢!”   南康公主闻言十分诧异,“我府上?阿福说的是何人?”不管是她的两个亲儿还是几个庶子,都跟他们那老父是一脉相承的德性,兵**夫都不差,吟诗作画却委实不太拿得出手。   “就是您那七女,桓姚,她的画工,可丝毫不比顾九郎君差。她人物画传神逼真,山水画高远超然,如今在这建康城中,也是有名的后起之秀呢!我可是亲眼见过她作画的……”她可没有夸张,虽然桓姚年纪尚幼,但她后来确实是和戴逵顾恺之齐名的大画家。   南康公主的原先笑着勾起的嘴角逐渐耷拉下来,疑惑道:“她竟有这样的名声?我在外头怎么丝毫未曾听闻?”   司马道福答道:“她在外头没用过自己的真名,化名作玉衡山人,外头传的也是这个名头。我也是因为之前见过她作画用印才知晓的。”   这名头还是她那便宜父亲最先传出去的。这也就是孽缘,历史上这便宜父亲为长大后的桓皇后神魂颠倒,如今还没见过她的人,就这样欣赏她的才气,为她宣扬名声不遗余力。她原先还想着阻止两人见面,却不想还人家根本连面都不用见就能让人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南康公主一想,最近去外头参加宴会,恍惚间确实有听人说起过这个叫作玉衡山人的。随即皱起眉头问道:“她是何时学的画?”她可从来没允许过桓姚进学,她连识字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更何况学画。她们芜湖院那个样子,哪来的钱给她买学画的笔墨纸砚?   此时杨氏上来说,“公主,前几月奴就跟您说过的,有人见七娘子背着画板在花园里写写画画。”   这么一说,南康公主倒是想起来了,杨氏当时确实跟她说过这话,只是,她觉得桓姚那么一介小女,就算写写画画也不可能弄出什么名堂来的,当时她又一门心思放在难得回府的桓温和两个儿子身上,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眼下最关键的是,外头传得这样风生水起的,桓温到底知不知道?   前些时日,听人回报说桓温去过一趟芜湖院,但因为并未留宿,甚至没跟她提过要给芜湖院换个住处或者增派奴仆之类的事情,她也就认定李氏这下是铁定翻不出风浪来了。   如今想来,桓温好好的怎么会想起去芜湖院,肯定是因为知道桓姚那个小贱人的事情了!   明明是捏在她手头的蝼蚁,竟然还妄想翻身!   南康公主往案桌上狠狠一拍,这对下贱的母女,胆子倒是不小!   “长姐……”司马道福见南康公主脸色阴沉,似乎这才想起桓姚和南康公主的关系,不由有些忐忑。   桓姚是一直瞒着南康公主学画的事情的,而她这个长姐又是见不得桓姚母女好的。若是桓姚因此被南康公主发作了,又知道这些话是她抖给南康公主的,肯定会讨厌她,这样,会不会也破坏将来她在桓歆心目中的形象。   “长姐,其实桓姚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娘子,人也不坏的。况且,她画作得那样好,才学画一年就能画得这么好,也是个难得的天才了,传出去,大家也都会赞扬长姐你教导有方……”司马道福觉得,她得给桓姚说点好话。这样,以后就算这事传出去了,她也算问心无愧,毕竟,她刚才也是无心之失才说漏嘴的。就算她不说,南康公主迟早也会知道。   天才?南康公主平生最恨的就是天才!就因为桓歆天资奇高,桓温那老奴才会如此偏疼他,把两个正经嫡子放在一边。桓府有桓歆一个天才还不够?还要来个桓姚?桓温历来深恨那个武夫名声,如今有了个堪称才女的女儿,那还不得好好捧起来。到时候,他文有桓姚,武有桓歆,她的两个儿子还算什么!   南康公主面色阴沉,对习氏和桓歆无可奈何,难道还能收拾不了李氏和桓姚?   “呵,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天才画师到底有多能耐!”遂叫人去了芜湖院传召桓姚。   第26章 欲加之罪   桓姚原本还不时为那日在花园被桓歆撞见的事情困扰着,不知他当时那句“不可再有下次”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真的就此揭过。一接到东苑的传唤,顿时什么忧虑都抛在脑后了。   南康公主只传召了她一人,这就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作画的事情被南康公主知晓了。按说,当日桓温来芜湖院时她已经那么明确地暗示过桓温南康公主对她们母女的苛待,桓温既然要重用她,对于南康公主那厢就应该会打点好的。   桓温都已经派人取过两次画了,听玉书带来的消息,外面的进展也应该不错。这么长时间一直风平浪静的,也不知道南康公主今日单独传召她是为哪般。   接到传唤,桓姚自然不敢耽误,跟曾氏和李氏交待了一句,当下便放着手里的事情跟着侍人走了。路上碰见了司马道福,桓姚倒是如常和她打了招呼,司马道福的态度却不如往常亲热,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勉强对她笑了笑,就急冲冲地离开了。   桓姚一心想着南康公主的事,也没心思关注她这点小异常。心中七上八下地走到东苑,直接就被迎进了侧面的厅里。桓姚不着痕迹地抬眼一打量,屋里除了南康公主和她的奶姆胡嬷嬷,以及几个贴身侍人外,还有杨氏和一个不认得的大肚子少妇。   上位的南康公主此时正满面寒霜地盯着桓姚。没有侍人搬来蒲团,桓姚只得就势跪在堂下铺着青砖的坚硬地面上向南康公主请安。   等了好半晌,才听南康公主开口,“本宫听闻,你便是近日这建康城中风头正劲的画师玉衡山人?”   看来她果然是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推脱的了。“回母亲的话,正是。”   南康公主又问,“何时学的画?”   桓姚实话回道:“去年。”反正这事她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不怕人知晓,她不怕担这个天才之名,如今对她而言,名声越响亮越好。是以所有人问起,她都坚持这个答案。   南康公主啪地一声将手头的茶盏狠狠在身前的案桌上一扣,厉声道:“去年?这么长时间,为何不报与本宫知晓?莫不是怕本宫阻了你的青云路不成!本宫在你看来,便是那般恶毒心肠的嫡母?”   就算事实如此,桓姚也是不敢承认的,只得恭敬地道:“母亲误会了,阿姚只是觉得,母亲平日里要管着府上几百口人的衣食住行,实在劳累,才不忍拿自己的这点小事来烦扰母亲!”   南康公主冷哼一声,又道:“你的画作,是在那雅风堂寄卖?一个闺阁女儿家的东西,如此流传出去,像什么话?你还有没有把规矩礼教放在心里?”   桓姚如今依然不敢跟南康公主唱对台戏,闻她训斥,仍是恭敬地回话道:“母亲教导得是,阿姚以往确实思虑不周。父亲与母亲不愧是夫妻同心,都顾虑到一处去了。父亲恐怕也正是想到了这些,是以早前已派人全权接手了此事。”   桓姚这话半真半假,雅风堂这条线她是没断的,毕竟她不可能将自己的路全部让桓温握在手里。抬出桓温,也并不过是想让南康公主多几分顾忌,不对她作画之事横加插手。   南康公主目光阴骛,好个贱丫头,以为有了她父亲撑腰,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高兴得还太早了些!不就是仗着一手画技叫桓温看重么!我就看你画不成了还嚣张得起来!   想到先前的计策,南康公主突然和颜悦色起来:“七丫头怎么还跪在地上,这些个没眼色的,还不快给七娘子搬个蒲团来!”   待桓姚跪坐下来,又对桓姚道:“你那生母李氏也真是个没眼界的,如今你得了你父亲看重,过些日子也是要和你的姐姐们一样到外头和别家的小娘子们集会交游的,怎能还让你穿戴得这样寒酸!”   “本宫原想着她手头积蓄不少,这几年各个院子里一视同仁,不像早几年那般偏着你们。不想她竟连自己亲生的小娘子也舍不得花销,真叫我这个做嫡母的看不下去……”说着,南康公主对胡氏吩咐,“去,把本宫给七丫头准备的东西拿来。”   南康公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桓姚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有个她不知身份的人在场,她却不能不维护李氏的名声,当下满面感激地道:“姨娘待阿姚很好,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是用在阿姚身上的,还请母亲不必为阿姚担忧。”   胡嬷嬷拿来了一个匣子,里头装着许多金银宝石做的首饰,南康公主一副慈母心肠的样子,“七丫头眼见也大了,总不能这样素着出去见人。这是本宫为你准备的头面,看看喜欢不喜欢?”   桓姚略扫了一眼,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委实摸不清南康公主为何突然态度大变。“母亲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阿姚感激母亲的慈心,只是,无功不受禄,阿姚却不能收母亲这样贵重的大礼。”   “七娘子,长者赐不敢辞!”胡嬷嬷在一边提醒道,却是一副桓姚必须收下的样子。   在南康公主的坚持下,桓姚还是收下了。并且,她还吩咐侍女拿着用这些首饰给桓姚重新梳了头,给桓姚插得满头珠翠,满意地夸了她几句,这才打发她回去。还派了两个丫鬟,说是让她们跟着她回芜湖院去伺候。   所有的一切,都不容桓姚推辞。   于是,一路走来,整个桓府上下都知道了,南康公主怜惜七娘子,赏赐了许多贵重的头面首饰不说,还指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过去给她使唤。可见,七娘子如今真是得了嫡母的眼了。   见桓姚带着两个丫鬟并回来,头上还大变了样,无论是曾氏还是李氏,都是有惊无喜的。安置了两个丫头,三个人坐在一处商量了半晌,也没个明确的结果。   曾氏和李氏只是猜测,南康公主可能一方面是想在桓温面前充贤惠,另一方面,恐怕就是想捧杀桓姚。只要桓姚不骄不躁,应当是无碍的。至于南康公主派了的两个丫鬟,要好生供着不说,平日里做事也得多加防备了。   桓姚忧虑的却是另一事。先前她就知道,但凡自己作画搏名一事被南康公主知晓,就算是向她发起正面的挑衅了。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冒险去搏一搏。   前几天已经听桓祎提过,桓温要回荆州了。虽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据她们以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桓温以荆州为大本营,肯定是不会在建康天长日久待下去的。他在建康倒还好说,南康公主必定有所顾忌,一旦他走了,她和李氏必然是会遭到南康公主更加残酷的打压的。   从南康公主处一回来,桓姚让曾氏又使了许多钱去打探桓温的行踪和各方面的消息,综合一分析,桓温至少是要操办了二子的婚事才会离开。如此,她们应该还有几月的时间去筹谋,也许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准。   却不想,厄运比她们预料得更早降临到头上。   那是阴气沉沉又燥热的一天,桓姚又一次被传唤到东苑,说是南康公主病了,让她过去侍疾。   此前,南康公主经常三天两头召见她过去,有时是和桓府的姬妾,有时候是和大郎君的妻子黄氏,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丝毫未曾折腾她不说,还三天两头赏她些东西带回去。   是以,此次桓姚几乎没有任何防备。   南康公主似乎是真病了的样子,额上绑着帕子,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桓姚被她指使着端茶递水送药捶腿,各种各样的琐碎小事,几乎忙了一整天都没得空。眼看天都已经黑了,南康公主却依然没发话让她回芜湖院。   无论如何,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桓姚就不可能主动提出离开。晚上桓姚和杨氏睡在外间的榻上轮流着守夜。桓姚白日里太过劳累,虽然在南康公主处过夜心里并不太踏实,却是不知怎地一觉睡到了天明,中途该替班的时候,杨氏也并未叫她起来。   正是睡眼惺忪,却听得身边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说什么。桓姚醒过神来,一问时辰,已经卯时过半了,赶紧下床去洗漱,见着已经收拾完毕的杨氏,歉然道:“三姨娘,真是惭愧,我睡过头了!”   杨氏今日却出奇的好说话,丝毫未曾责怪桓姚,话里话外都十分客气有礼。   待得桓姚从另外的屋子洗漱回来,见得这边屋里人仰马翻地在找什么东西,便拉住个丫鬟一问,才知道是南康公主屋里的一颗极品红宝石不见了。桓姚起身之前,所听见的声音便是她们在找那红宝石,如今整个屋里到处都翻遍了,还是找不见。   病床上的南康公主十分着急的样子,胡嬷嬷此时站出来严厉地道:“你们再到处找找,那可是驸马专门送给公主的,一颗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别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作胚子给顺出去了!”   屋里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掌管南康公主首饰的陈嬷嬷说,昨天晚上她还查看过,那颗红宝石还好好地放在这屋里的妆奁上的一个匣子里头。   胡嬷嬷此时便提出要搜身,先是把昨天在屋里的奴婢们身上都搜了一遍,到她们的房里也搜了,依然一无所获,接着便歉然地看着杨氏和桓姚,“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如今少不得要得罪七娘子和三姨娘了!”   杨氏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搜就搜!我没做过的事,就是脱层皮来搜,也依然清清白白!”   桓姚从她们说搜身开始,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了,直到来搜身的大丫鬟在她身上摘下一个荷包,捏了捏,义正言辞地问道:“敢问七娘子,这是何物?”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桓姚身上,桓姚看着那个桃红色的荷包,心下顿时明白了一大半,“那是姨娘做给我的香囊。”   那大丫鬟扯开香囊,把里头的东西全数往案桌上一倒,里头除了一堆已经变了颜色的栀子花瓣以外,还有一颗两个大拇指大小的红宝石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   第27章 落入君怀   “是七娘子偷了公主的宝石!”那大丫鬟大声喊道。   又是这样不入流的陷害手段!桓姚心中暗自冷笑,看着南康公主道:“母亲,这是栽赃!我昨晚一夜沉睡,根本不知道这块红宝石是怎么到我荷包里来的!相信母亲公正严明,定能还我清白!”   南康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桓姚,“人赃并获,七丫头要如何让本宫相信你的清白?”   “陈嬷嬷说过,她临睡前察看过,那时红宝石还在,那么东西就必然是陈嬷嬷入睡之后丢的。我比陈嬷嬷睡得早,又一觉睡到了天明,根本没有行窃时间。”桓姚辩解。   南康公主对屋中众人道,“何人能证明七娘子的话?”   杨氏站出来道:“公主,您可千万别被七娘子蒙骗了!七娘子昨夜明明趁着奴打盹的时候起来过,奴亲眼看见她在您的妆台边鬼鬼祟祟!”   当时在屋里值夜的另一个大丫鬟也道:“公主,奴也看见了!”   “七丫头,你还有何话可说?”南康公主道。   桓姚记得一清二楚,她昨晚是绝对没有起身过的。前后一想,便知道自己昨夜的沉睡必然有问题了,“她们串供!此事必然有人指使,若只听信一面之词就给我定罪,我绝对不服!昨夜我无端沉睡,实为反常,还请母亲请来疾医为我诊脉,到时自然会有说法!”   一听到说请疾医,胡嬷嬷脸上神色一变,给南康公主使了个眼色,南康公主立刻一改近日来的慈母脸孔,疾言厉色道:“七丫头,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一块小小的红宝石而已,你若真是喜欢,给本宫说了,本宫还能不给你!这些日子给了你那么多首饰头面,还在乎一块红宝石!你偏要用上偷窃这样的下作手段!如今还巧言令色,死不认罪!实在是可恨!本宫今日若不给你些教训,就对不住你父亲的嘱咐!”   南康公主义正言辞说了这番话,又吩咐底下的奴婢,“古人律法,偷窃者斩手,本宫也不是那等残暴冷血之人,但若不小惩大诫不足以让七娘子记住这个教训。来人,把她拉下去,杖手五十!”   杖手五十?这分明是存心想毁了她的手!   桓姚此刻要是再不明白南康公主的打算,那就是个傻子了。恐怕自得知她作画一事,她就在筹谋此事了。这些时日以来,南康公主装出这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对自己的重视,如今,时机成熟,再随意栽赃她一个偷盗之名责罚她。就算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那也只是南康公主爱之深责之切,怪也只怪她自己不争气要偷盗。   “母亲,父亲临走前吩咐我画好五张画,我如今若伤了手就完不成父亲的嘱咐了!况且,您这样罔视疑点就随意给我定罪,要如何与父亲交待!”桓姚抬出桓温,希望南康公主能有些忌惮,心里却深知希望不大。昨天得到消息,桓温去会稽给人贺寿了,南康公主说不定正是趁了这机会要收拾她。   南康公主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直接对下面道,“没听见本宫的吩咐,还不快把她拉下去!”真是天真,此时还想拿桓温来压她。且不说她做了这么些天的样子给桓温看,桓温到底是会信她还是信桓姚。就算是信了桓姚又如何,到时候失去作画能力的桓姚已经成为一颗废子,桓温难道还会为了一颗废子大动干戈不成?   桓姚心知当下完全是南康公主的一言堂,她怎么说都不会有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手有多重要,作画是她和李氏眼下唯一可以一搏的希望,她绝对不能让她们伤了她的手!   眼看着几个奴婢朝她围过来,桓姚立刻朝离自己最近的妆台靠去,眼睛扫到妆台上开着的一个匣子里头全是玉做的镯子环佩,虽然质地不算特别好,却一直摆在妆台上,可见南康公主是很喜欢的。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桓姚迅速将匣子抄在手里,高高举起,“不许过来,不然我把它们全砸了!”虽然匣子里面的玉器都是用小盒子装着的,但这么高砸下来,怎么也会断掉几个镯子圈子的。   桓姚赌对了,南康公主果然很紧张,怒道:“放下它!你今天要是损坏了它们一丝一毫,你和你姨娘几条命都不够赔!”这些东西可是当年新婚之中,桓温为讨她欢心三不五时地买回来的。   走到这地步,已经不是桓姚不反抗就可以了结的了。反正的撕破脸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不许靠近我,请二姨娘来,不然我就砸了这个匣子!”   桓温不在府上,唯有习氏能与南康公主对抗。虽然芜湖院跟习氏也没有什么交情,但习氏历来喜欢和南康公主唱对台戏,这样现成的南康公主的把柄,她不相信习氏会放过。   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习氏却是她唯一的指望。   南康公主闻言,更是怒气勃发,小贱|人,还想靠习氏翻身!以为她还怕了习氏不成!但又确实舍不得那一匣子东西,只能暂时稳住桓姚,“你放下匣子,胡嬷嬷,立刻派人去请习姨娘!”   说着,给胡嬷嬷使了个眼色。这主仆两人都三十多年的默契了,胡嬷嬷岂能不懂南康公主的打算,说请习氏都只是托辞,这是叫她赶紧想办法将东西保住又能制住桓姚呢。   杨氏也是个心思灵活的,脑袋一转,当下有了办法可以解决南康公主困境,于是讨好地走到南康公主耳边悄声讲了几句。   桓姚见南康公主脸色明显不那么着急了,心头大感不妙。   南康公主吩咐习氏和杨氏出去办事,屋里便只剩下桓姚和南康公主等人僵持着。   不多时,桓姚便听见身后传来开窗的声音。顿时背后冒了冷汗,这妆台是靠着窗的,她们完全可以从窗子爬进来,抢走她手中的东西。   桓姚举着匣子,往前走了几步,“叫她们让出一条路来,放我出去!”   如今在这个狭小封闭的屋子里,她们完全可以将她前后包围,只要人多,动作快些,就算她摔了匣子也有人能及时接住,她的威胁就将完全失效了。   南康公主嘴角噙着冷笑,阴森森地看了她一眼,“放她出去。”   桓姚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走,一路的侍人见她都赶紧闪避开来,南康公主也跟了出来,跨出门便是回廊,只消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台阶和庭院,却悚然发现院中铺了好几张又大又厚的垫子。   桓姚立刻知道不妙,马上要后退,身后却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在背上,桓姚不由自主往前一扑摔倒在地,手上的匣子也飞出去,堪堪落在庭院里铺着的垫子上,竟是安然无恙。   几个奴立即扑上去按住桓姚,把她扭了起来。南康公主走到桓姚面前,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桓姚不由自主往右边一偏,左边脸上立刻被五个手指印占据,嘴角也被磕出了血。这是她第一次挨打,一个成人的力道简直让她头昏眼花。   “小贱|人!屡教不改!手脚不干净不说,还敢忤逆嫡母!拉下去杖手一百!”南康公主眼中满是阴狠。   桓姚被拉到庭院当中,胡嬷嬷亲自上前将她的右手扯出来,狠狠一扭,桓姚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难以自抑地惨叫了一声。   身后一个婆子扭住桓姚,身前一个婆子扯住她的手,还另有一个健壮的仆妇拿着一根三指宽的木戒尺,竟是专门朝桓姚的手腕打下去。   只这么一下,桓姚便觉得手腕像要被从手臂上扯下一样,她又痛又怕,刚才被扭的那一下,手腕就已经脱臼了,这样下去,她的右手肯定不能再用了。   “住手!住手!母亲!你这样对我,父亲回来不会罢休的!”   “你自己不知自重自爱,行那偷窃之事,本宫不过是教你学好,你父亲会怪本宫什么?”南康公主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就像俯视着一个在浅水坑中挣扎沉浮的蝼蚁一样。   那戒尺每落一下,就像有一根粗大的木楔子钉进了手腕一般,桓姚痛得额上直冒冷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听得南康公主脸上逐渐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她愉悦地走到桓姚面前,“想翻出本宫的手心,也不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桓姚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南康公主身上,这个女人,从前那样折磨她的生母,如今这样折腾她,她见不得她们一点好,要毁掉她所有的出路。如此恶毒……若将来有一天,若有那么一天……桓姚咬牙切齿地道:“有儿有孙的人,为你自己的儿孙积德吧!对我这样的幼女下如此狠手,也不怕将来遭报应!”   南康公主是多在意自己的两个儿子,听到桓姚这类似于诅咒的话,立刻火冒三丈,踢了旁边拿戒尺的仆妇一脚,“给本宫狠狠地打!这点力气给她挠痒不成!”   那仆妇当下再不敢留手,每一下都使足了全部力气,将那戒尺狠狠朝桓姚手腕上砸下去。   桓姚痛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额上冷汗直冒,手腕上那剥肤切骨的疼痛吞噬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好痛,她死命地挣扎着,只想逃离那落下的戒尺。但她一介柔弱幼女,就算拼了命,那点微末的力气又怎么挣得过身前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健壮婆子。   那铁爪一样的桎梏,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能无助地承受着那刻骨的剧痛。手腕上已经破了皮,渗了血,每一次戒尺落在伤口上,那狠毒的力道,都如同在伤口上砍了一刀。   桓姚前世今生都最是怕疼,从未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哪里能忍受得了。随着戒尺一次次落下,她再也没有力气想其他,挣不开,逃不掉,只能以一声声惨叫与呼喊来发泄。   “救我……姨娘……嬷嬷……救我……”   痛,好痛,那逃不开的疼痛叫她几乎想立刻咬舌自尽……可她不能死,不甘心就这么死……排山倒海的疼痛让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到最后,她的意识里便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哐地一声巨响,东苑紧闭的院门狠狠地砸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一个高大的蓝衣少年满身煞气地闯了进来,身后是躺了一地哎哟呻|吟着的婆子仆妇。   “放肆!桓歆你竟敢擅闯东苑!”南康公主怒斥道,眼里像要射出刀来。   桓姚虚弱地抬起头,看到逆光而来的男子,眼里迸发出无限希望,有人来救她了,一定是来救她的!“三哥……”   桓歆丝毫没理会叫嚣的南康公主,疾步冲到桓姚面前。她脸色惨白如纸,额际的发全都被汗湿,气息微弱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断绝,那仰望着他的专注而殷切的眼神,仿佛寄托了全世界的希望,让他的心仿佛被带着利爪的手抓了一把,不由自主狠狠一颤。   “滚,或者死!”对仍旧固执地押着桓姚的几个婆子,桓歆几乎是从齿缝中吐出了这几个字。   婆子们见三郎君眼中杀气毕露,皆是心上一抖,下意识地就放开了桓姚。   桓姚失去了支撑,身体便软软地往边上一倒。   桓歆立刻上前接住。   那瘦弱单薄的身体落入怀中,轻得就如天际飘来的一抹薄云,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叫他止不住地心痛。   第28章 落入君怀(下)   桓歆打横抱起桓姚,急步往院外走去,桓姚的右手鲜血淋漓,似断了骨头一般的无力垂着。   战场之上,他不是没受过更严重的伤,可是面对脆弱到极点的桓姚,他甚至不敢轻易碰一下她的伤处,生怕自己不及医者精细,只觉得一个不小心就弄会碎了她似的。只在她身上一处穴位一按,暂且止了血。   几脚踹飞了南康公主派来阻拦的仆妇们,走出院门见自己的小厮明楠已经跟了过来,正焦急地往里头张望。   “快!去请周大夫到芜湖院为七娘子治伤!”周大夫是他们自己从荆州带回来的,他只相信自己的人。   明楠跟了桓歆十几年,从未见他因何事这样急切过,因此,当下拔腿就往外院跑去,刚跑出几步,又被桓歆叫住,“把周大夫请到华章院!”   他突然想起,芜湖院那般简陋破旧,缺东少西,必然是照顾不好受伤的桓姚的,也担心南康公主再去找桓姚麻烦,她们院里就那么几个人,一个老一个弱,真出了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找不到。如此,还是放到生母的华章院放心。   打发了明楠,桓歆一路赶往华章院。他心急如焚,只想桓姚能立刻就医,却不敢疾步飞奔,担心一个不慎巅到了她右手的伤处,只是在保证平稳的情况下将速度提到最快。   此时,他无比后悔自己没有早些给桓姚派遣些自己身边的人跟随保护。前几日在花园中撞见她被桓祎轻薄,心中的某些东西便翻天覆地了。他怒火中烧之余,却有些豁然开朗。   那时他就意识到桓姚身边缺少侍人,本是可以直接抽调生母身边的人,却又担心桓姚避而不用。于是便另去找了些稳妥的人,打算找个机会用父亲的名义将她们派到桓姚身边,却不想,还没等他跟桓温通禀,桓姚这边就出了事。   若非桓祎身边的一个小厮及时来报信,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那个恶毒的女人,竟敢如此对她!   他深深地懊悔,自己为何在她的事上就失了决断,若不瞻前顾后想那么多,她就根本不必遭受今日的苦楚。   戒尺不再落到手腕上,那疼痛却更加清晰起来,桓姚的意识稍多了些许清醒。熟悉的景致在不断移动倒退,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托在她的背部和膝弯处……桓姚意识到,此时她正被桓歆抱在怀里。   桓歆,这个只有十六七岁本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却让人无法不把他当做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这个人的脸上,此刻满满是对她的心痛和怜惜。   阖府上下,只有他来救了她。也只有他能救她。   桓姚几乎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完好的左手,移到了桓歆胸膛处,手指收紧抓住了那一处的衣衫。   这轻柔到几乎要感受不到的力道,却叫桓歆浑身一僵,连脚步都停顿下来。   片刻,他稳了心神,低下头看她,“七妹……阿姚,别怕,三哥已经叫人给你找医者了,你不会有事。”他平生从未对谁如此温和过,这些话却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   “三哥,”她气若游丝,那双美丽的眼睛却满满是殷切祈求,仰望着他就如同仰望着天神般专注虔诚,“信我……我未曾……偷窃……”   “我信你!”桓歆赶忙道,只为让她安心。他当然知道,那一切都是嫡母拙劣的栽赃。“别说话,闭目歇息。”   桓姚此时哪还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暗暗攒着精神,她还不想就这么晕过去。片刻却觉得身上传来阵阵暖流,舒服得让她渐渐昏睡过去。   彼时,习氏正在厅中听院中的管事娘子回话,便见自己院中的大丫鬟巧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夫人,三郎君来了!还带着七娘子……”   话刚落,习氏便见自己儿子抱着个人走进正厅,脸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沉稳,却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急切,“阿母,可有空着的屋子?”   习氏看向桓歆怀里的人,吃了一惊,这不是李氏生的那个七女桓姚么,此时毫无意识不说,右手上的衣袖被鲜血染得跟浸湿了一般。“她这是怎么了?一时哪有什么空着的屋子,要不先到巧琴她们的屋里放一放……”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把人带来,是准备在她院子里暂时安置,但她又没什么女客,一时哪里来的收拾好的现成屋子,于是便出此下策安排道。   话还未说完,便见桓歆径自抱着桓姚饶过习氏从侧面进了她的寝居室。   习氏跟着进来,见桓歆直接将人放在了她的床上,有些不满地絮说道:“她身上还带着血,放到床上做什么,你当心污了我的冰丝被,那可是……”   桓歆微微皱眉,冷声道:“污了几床,十倍赔你。”   习氏当下脸上一僵,她这儿子,虽说从小就不是个腻人的性子,却从未对她这样冷声冷语过。   明楠领着那姓周的医者飞奔而来,那周大夫进了内室气都还没喘匀就被拉到床边给桓姚治伤。   揭开床上那小女的衣袖,纵是行医多年的周大夫也不由倒吸了口气,那纤细的右腕上鲜血淋漓,皮肉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连骨头都露了出来,一看就是反复大力击打所致。腕骨已经移了位,连接处受到了严重损伤。就算是皮外伤好了,这右手也不太中用了。对这样一介幼女下此狠手,实在是心思歹毒。   想到此处,不由对床上的小女心生同情,将清理伤口的动作放到最轻。   桓歆全程都守在床边,一见医者包扎完毕退到一边,立刻开口问:“她伤情如何?”   “回郎君的话,七娘子的这手腕在遭到反复击打之前就已经脱臼,如今不仅伤了骨头,连筋也几乎要被扯断,如此,即使筋骨长拢了,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桓歆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沉默片刻,才追问道:“她喜爱作画,以后可会有妨碍?”   “这……作画,恐是不行。能恢复到的最好境况,也就是端碗拿筷如常人。若说握笔悬腕,那是万万不能的。”   桓歆闻言,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桓姚,心下又是痛惜又是忧虑。她对作画的喜爱,他是见过的,如今叫她再也不能挥动画笔,她知道后该如何伤心。   习氏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桓歆的种种情态,心中有种莫名的怪异感。她这儿子从小性子冷淡,对谁都一样,如今却对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异母妹妹如此着紧。   第29章 养伤   桓姚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那天青色的绸缎绣海棠帐顶,险些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下一刻,右手上刺骨的疼痛却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刚坐起身来,就有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的十六七岁少女走近床边,一边给她背后垫靠枕,一边轻声细语道:“七娘子醒了?这都睡了一天多了,可把我们夫人和郎君担心坏了。奴这就去给她们报个信。”说完,便立刻往外间走去。   桓姚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和南康公主寝室那种奢华绮丽是完全相反的风格,朴素中透着清雅,看似低调,细一看每样东西,却都是价值不菲的。   而那鹅蛋脸的少女,长相出色,说话温温柔柔,行走间步子细碎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一举一动都优雅大方,这样的女子,说是个大家淑女也有人信的,听她自称,却是个奴婢。也不知道这丫鬟的主人是谁,这样大手笔。   只片刻,那鹅蛋脸少女又回到了屋里。   “我这是在哪里?”桓姚问道。   “回七娘子的话,您在华章院,昨日郎君送您过来的。奴原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名唤巧书,是郎君指派奴来服侍您的。七娘子若有吩咐,只管告诉奴便是了。”巧书有条有理地答道,态度亲切又不失恭敬,叫人感觉恰到好处。   原来桓歆竟是把她送到习夫人这里来了。方才听巧书说她已经睡了一天多,算上在南康公主处侍疾的时间,她已经两天多没回芜湖院了。李氏她们,不知担心成了什么样子。她受伤的事,她们知道了吗?   她更担心的是,桓歆把她救走了,南康公主会不会没撒完气转而牵连到李氏和曾氏身上。这样一想,桓姚便有些躺不住了,一翻身便要下床,不料右手在被子上一拖,痛得立刻惨呼出声。   “七娘子,您如今还不能挪动。”巧书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靠在枕头上,“之前周大夫给您上药的时候,您还昏着,不好给您把手吊起来。现下只上了夹板,您一动便容易震到伤处。”   桓姚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她的右手腕,一开始就被那胡嬷嬷拧脱臼了,又被戒尺打了那么多下,当时她就觉得连静脉和手筋都几乎要被打断了。想起以前听说的那些被挑断手筋脚筋残废掉的人,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了惶恐。   她是被桓歆救下了的,后来也及时治疗了,她的手……应该会没事吧!   一定会没事的!   几乎是抱着生死一线的希望,她试着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指。却绝望地发现,那几根手指根本不听使唤,不管她怎么努力都纹丝未动。   方才听巧书派人来报桓姚已经醒来时,习氏正在侧厅接待因担心女儿而找上门的李氏。听得这话,两人便一同来到了寝室看桓姚。   一进内室,就见桓姚正面色惨白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那张美丽绝伦的小脸上满是凄惶。虽说对自己儿子对她那种超乎寻常的在意有些不快,心下却也不由生出些怜悯,照周大夫昨天的说法,她这手是废定了,小小年纪便落下这么个残疾,实在是可惜了。   “七囡醒了!”习氏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你这一下昏迷了一天多,可叫我们好生担心!”   桓姚回过神来,便看见习氏和落后习氏半步的李氏。   收起种种情绪,她努力勾了勾嘴角,试图挤出个笑容让自己的神情好看点,如今南康公主那边彻底撕破脸了,习氏这边是再不能得罪了。人家收留了她,她若在人家好心探望她时哭丧着脸,岂非太不知好歹。   “二姨娘,姨娘。”桓姚唤了两人一声,便要起身给习氏行礼。习氏毕竟一开始就是贵妾,如今的地位更是直逼南康公主,在后院中极度弱势的桓姚这一方,在她面前自然不能托大。   习氏立刻上前制止,“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   习氏上次听了儿子说了要照着桓姚的模样找妻室的话,还特地去芜湖院看过一次桓姚,当时倒委实被那绝色姿容震慑了一番。心中只慨然,果然是李氏的生的,若是长成,恐怕比李氏当年风华正茂时还要动人。当时见她安静乖巧,言行举止进退有度,隐隐透出的气质比她见惯的那些大家贵女还要萃然出众,心中倒是对这小女有几分惊叹。   如今见桓姚表现得这样懂事,明明一开始还沉浸在手伤的沉重打击中,见她们来了,便知道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小小年纪,倒比有些大人还沉稳。   “昨日和今日,实在是多谢二姨娘和三哥的救助!不然,那时候我就是回去,怕也请不了医者来治伤。你们的大恩,桓姚铭记于心!”桓姚感激地道。   见桓姚明白其中关节又知道感恩,习氏心中倒是甚为熨帖,语气不由又柔和了些,“不说这些客气话,你这一天没进食了,先喝些清粥垫垫肚子,晚些好喝药。”说着,便吩咐人去把外间炉子上一直温着的粥端来。   见桓姚不时瞅着李氏,想着桓姚惨遭打击,心中必然是极为依恋生母的,便善解人意地道:“七囡安心养伤,有什么要求只管叫人来跟我说。我院里还有些庶务,便不打扰你们母女叙话了。”   送走习氏,巧书服侍桓姚用了粥,也识趣地去了外间。李氏这才扑到床边来,急切地问:“七娘子,你伤势如何了?让姨娘看看!”   提到伤势,桓姚有些黯然,但还是强作笑容道:“姨娘别担心,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事,会好起来的。”   接着又问,“我们院里可还好?长公主她有没有再来为难你们?”李氏一进来,桓姚就发现她额上的擦伤了,心里十分担心。   “七娘子放心,昨日三郎君来得及时,我们都无碍。如今院里有三郎君的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在桓姚的追问下,李氏才细说起了昨日的情形。   昨日在桓歆救走她后,南康公主便派人去了芜湖院,说是桓姚平日在她那里顺走了许多金银珠宝,在芜湖院里挖地三尺地翻找,把之前赐下的头面首饰全都抢回去不说,还找出了桓姚之前卖画的钱,全数都要拿走。   两边正在拉扯,桓歆便带着人上门来了。若非他及时制止,不止是钱没了,恐怕李氏和曾氏都又有一顿皮肉之苦。听说如今有桓歆的人守着芜湖院,桓姚便暂时安心下来。   过了两刻,桓姚喝了药,精神有些不济,正说要躺着歇息,桓歆便带着周大夫给桓姚换药来了。   桓歆一进来便径直走到床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桓姚,目光中隐隐透出些关切,“七妹……你可好些了?”   “多谢三哥挂怀,我好多了。”桓姚想起桓歆派人去芜湖院一事,对他的细心周到发自内心地感激,“昨日的事,多亏了三哥出手相救,不然,阿姚和姨娘,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氏也感激涕零地给桓歆行了大礼。   桓歆只道是举手之劳叫两人不必挂怀。然后立刻吩咐周大夫来给桓姚换药岔开了话题。   大夫取下夹板,层层拆下绷带和纱布,李氏一看见那深可见骨,血肉筋骨支离破碎的一大片伤处,立刻就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七娘子,我可怜的阿姚,你受苦了……”   早知如此,拼得让桓姚恨她,她当初也该坚持不让桓姚再画画。若不是桓姚想以此搏名反抗南康公主,南康公主也不至于对她下此狠手。如今,好好的手伤成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姨娘别伤心,只要我好好配合大夫治疗,手肯定会好起来的。大夫,您说是不是?”桓姚赶忙安慰李氏。   周大夫见这般情形,也知道七娘子是故意宽李氏的心,暗叹这七娘子的孝心,虽说明知她的伤好不了,却也还是配合着道:“还请五姨娘放宽心。”   药粉洒在伤口上,就像被盐渍了一般,钻心刺骨的痛。桓姚本就不是个太能忍受疼痛的人,李氏在,却不好叫她再伤心,左手狠狠抓着床单,几乎要把床单抓出个洞来,却还是不能完全克制住痛哼声。   桓歆站在床边,看着她痛得瑟瑟发抖,欲上前为她封穴止痛,却想到若为了止痛而封了她手臂上的经脉,气血不畅只会对伤势更加不利。听着那不时泄露出的如幼兽哀鸣一样的呻|吟声,袖中的拳头不由自主收紧。   那个对她下此狠手的毒妇,终有一天,叫她百倍偿还她今日的苦楚!   李氏想着,桓姚如今的伤势,她不亲自照顾着,实在不放心,又不好长久打扰习氏。刚才还听人说桓姚是占了习氏的寝居室,心下更是不安。待上完了药,便跟桓歆提出,要带桓姚回芜湖院,“还要烦请三郎君安排个步撵。”   桓姚毕竟受伤后失了许多血,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芜湖院和华章院相距甚远,要走回去恐怕还有些困难。   桓歆当下就拒绝了,“让七妹先在此处多安置几天,待我让人打理好芜湖院自然就让她回去。”   这话叫李氏有些羞愧,怪她自己无能,芜湖院那个样子,确实没法让桓姚好好养伤。   周大夫自然也帮着自家郎君说话,“七娘子现下,正是需得精心照料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挪到为好。”   于是,桓姚便暂时留在了华章院养伤。   司马道福一听说这个消息,第二天就上门来探望了。   第30章 穿越女你暴露了   司马道福最近委实很郁闷,她三天两头来桓府,就是指望能多些机会和桓歆相处,让桓歆发现她的魅力。可惜,除了上次在芜湖院碰过一次面,其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问桓姚,是怎么遇见桓歆的,桓姚说是在花园里。   好吧,她也学着桓姚去花园,这大夏天的,天天去,从东逛到西,从南逛到北,人都险些晒黑了,桓府这么大个园子逛得都比自家后花园还熟了,却依然没有一次遇见过桓歆。   这次听到桓姚在华章院养伤的消息,顿时觉得,老天爷终于开眼帮她一回了。幸好她平时就和桓姚关系不错,如今去看她陪她,那都是理所当然的。机会果然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两人寒暄一会儿,司马道福见桓姚虽然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头却透着一股抑郁消沉,明白她必定是为了手伤的事情萎靡不振,遂开解道:“别不开心了,心情愉快才有助于伤势恢复。你年纪还小,所以才会觉得遇到这么点小坎坷就天都要塌了,其实你等过几年再回头看,觉得这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桓姚也知道,理是这么个理。但身在其中的人,真要做到却很难。闻言,只是对司马道福笑笑,“我会努力看开些的。”   司马道福见自己说的话明显没起什么作用,有些不甘心,便又继续道:“你放心,这点小伤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大画家!”说着有些得意地道,“你姐姐我,那可是金口玉言,只要是我说出来的话,都会变成真正的事实的!所以你就不要再为这点小伤闷闷不乐啦!”   就算桓姚伤了手,将来也还是会成为一代名家。唉,要不是为了哄桓姚开心,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泄露历史呢。   不过,看到桓姚换了一次药后,她顿时为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脸上发烧了。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本来手腕就细小,腕上的肉也薄,桓姚手腕上那一块,完全是一种皮开肉绽的状态,露出来的几乎都是白骨,边上血管也有损伤,还不时出血。   司马道福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全身起鸡皮疙瘩。不敢想象,若是这样的伤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痛。   想起桓姚的伤是南康公主造成的,而自己之前又曾在南康公主面前说漏嘴桓姚作画的事情,   便有些不敢面对桓姚。   匆匆离开之后,又有些后悔,好不容易有能接触到桓歆的机会,怎么能这样轻易放弃。于是,她不断给自己作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不是有评论家说,桓皇后一开始的作品虽然画技精湛却稍显浮华造作,后期的左手画才返璞归真,达到一代大家的水平的嘛。   所以,自己这其实也算是间接成就了她啊。   这么一想,心理果然好受了许多。于是,第二天再接再厉地再次去了华章院。   去的时候,听说桓歆在和桓姚对弈,顿时心中狂喜,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终于让她给撞上了!   碰巧,这次她还做了充分准备,带着自己亲自吩咐人做的小礼物呢!让未来楚太祖好好看看她有多么独特吧!   听到侍人通报会稽王府三郡主来探望桓姚了,桓歆将手头的棋子往棋盒中一放,站起身来,“七妹有客,今日便到此罢。明日再来陪你下。”   桓姚点头。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怎么下床,吃了药大多数时间都在睡,不过醒着的时候,手痛得厉害,看不进去书,时间就变得很难打发。桓歆最初说来陪她下棋的时候,她还很惊讶,总觉得桓歆对她关心得有些过头了。   毕竟,两人之前的交往并不多,如今桓歆对她衣食住行关心得面面俱到,每天都来看她,还对芜湖院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总觉得桓歆对她关心过头了。   不是没担心过桓祎那样的事件再次发生,但似乎也没见桓歆有什么逾矩的举动。转念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和桓歆毕竟差了八岁,是九岁童女和十七岁青少年的距离,而不是十七岁的美少女和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桓歆又不是桓祎那样十一二岁的小孩,根本不可能对她产生那方面的想法。   原先她本也是打算投奔习夫人这一方的,希望借着桓歆的同情怜惜得些庇佑。如今,目的似乎是达到了。   无论如何,眼下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她没有理由将桓歆这样一个强大的后援推出去。   桓歆和司马道福正好在内室的门口遇上,桓歆抱拳行了个礼,就准备出去,却被司马道福叫住,“三郎君,我带了些新式的甜点给桓妹妹,既然正好遇上,三郎君也一起尝尝吧。”   桓歆正要拒绝,却听桓姚道,“三哥,难得三郡主一片好意,便留下一起好不好?”   司马道福对桓歆的心思,桓姚其实一清二楚,见她多次想从自己这边接近桓歆,委实用心良苦,也有些想帮她一把的意思。   你说司马道福有婚约在身?那关她什么事,谁叫她是南康公主次子的未婚妻呢。顺手就能给南康公主添堵的事,她才不会白白错过。   桓歆见桓姚满脸期待地望着他,拒绝的话,便没说出口。   司马道福身后的大丫鬟采莲提着很大一个食盒,桓姚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向来爱标新立异的三郡主又是弄出了什么新招,她到底是准备了多少甜点才需要这么大个食盒装啊。   司马道福让人打开食盒,桓姚这才发现,里头铺了很厚一层冰块,还垫着很多防震的绵垫子。最上头,有好几个巴掌大小约摸十几厘米高的精美小盒子。   司马道福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放到桓姚面前摆棋盘的小案桌上。   小盒子里头是一个白玉小碗,里头装着白白的豆花一样的东西,中间还嵌着许多切成小丁的黄桃肉。一股甜腻的奶油香味和冰寒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桓姚前世的记忆。   这东西,闻起来好像冰淇淋。难道中国本土这么早就有类似冰淇淋的甜点了吗?   见桓姚十分吃惊的样子,司马道福十分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不由偷偷瞟了眼桓歆的反应。好吧,楚太祖不愧是楚太祖,这么点东西要让他有什么表情变化实在是太痴心妄想了。   “桓妹妹以前没见过这种点心吧?”司马道福笑眯眯地道。   桓姚配合地点头,“这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由司马道福的大丫鬟采莲出来回答的,带着些与有荣焉的自豪,“这是我们郡主自己想出来的点心,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冰淇淋!”   这话对桓姚的冲击很大,怎么可能?东西一样,连名字都一样!这样的巧合也未免太大了!   桓姚定了定神,问道,“三郡主,这是什么做的?闻起来好香!”   “奶油,冰粉,还有蜂蜜,水果之类的东西。”司马道福回道。   “奶油是什么?也是三郡主自己想出来的?”桓姚好奇地问道。   “是啊!”司马道福理所当然地回道。   桓姚心思飞转,奶油……冰淇淋……再结合司马道福上次在芜湖院失言说的棉花,她已经基本确定,司马道福和她是相同的来历。难怪和其他闺阁女子这么不同。   发现自己身边有另一个穿越女,桓姚瞬间升起了些危机感,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她可不知道有什么穿越女之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说法,只想到,要是司马道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照她那种不太藏得住事的性子,要是把这事捅出去,麻烦就太大了。   她不想让李氏伤心,也不想因为一些灵神鬼怪的事情被拉出去烧死。   此时不由暗自庆幸,自己之前呈给会稽王的绘卷故事没有抄袭《聊斋.葛巾》,而是进行了大幅度的改编,这个时代众多的志怪故事也能给她打掩护。   这些想法只是电光石火之间,桓姚立刻调整好表情,艳羡地赞叹道:“三郡主的心思好生奇巧!”   “来,桓妹妹,尝尝看,喜不喜欢?”司马道福胜券在握,哪有小孩子不贪嘴爱吃甜食的,到时候,桓姚肯定会像那些穿越小说中写的那样,天天缠着她做各种各样的甜品点心。   毕竟,桓姚是好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就算不喜欢吃甜食,也有些想念这味道。也不知道这位穿越版三郡主做出来的这冰淇淋,是否还有它的原滋原味。听司马道福这样一说,桓姚便拿起盒中的小勺子,正打算尝尝看这冰淇淋,却听桓歆道了句,“且慢!”   桓姚和司马道福皆疑惑地看向他,桓歆疏离有礼地道:“三郡主见谅,舍妹有伤在身,忌用生冷之物。”   桓姚闻言,有些遗憾地放下了勺子。一时间倒忘了此事了。   顿时,司马道福的表情便有些讪讪。更打击人的是,对她冷得如寒冰三尺的桓歆,此时见桓姚神情黯淡,竟然温和地道:“要是喜欢,等你好了,为兄叫人再给你做就是。”   司马道福是多在意桓歆的一举一动,桓歆的表情虽然依然没有太大变化,她却从那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宠溺。顿时一股郁气冲上心头,凭什么啊,她这么努力都得不到楚太祖半点侧目,桓姚却轻而易举就获取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桓皇后?   第31章 挑起怒火   不,她不会放弃的。她才不会输给一个土著!   楚太祖那种冰山型的男人,就应该由她这样活泼开朗心地善良如同阳光一样的女孩来融化。桓姚行事中规中矩,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气秋横的样子,哪里能和她比。   司马道福迅速打起了精神,玩笑般地对桓歆道:“这冰淇淋可是司马氏独家原创的!三郎君到时候要叫人做这甜品给妹妹吃,可哪里来的点心方子!”   桓歆根本不搭话。   桓姚对司马道福这么执着地热脸贴冷臀的行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看在这位郡主和她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份上,能帮忙的时候,还是不要冷眼旁观了。   “三哥,你要不要尝尝看三郡主的这甜品,闻起来真的很好吃。”桓姚将案桌上的盒子拿起来,递给桓歆,“你要是不吃,将来让人给我做的时候,哪里知道味道对不对呢。”   桓歆看着她手头的盒子好半晌,在桓姚和司马道福都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从桓姚手中接过了盒子,用那勺子舀了一勺碗中的冰淇淋送进嘴里,似乎受不了那甜腻的味道,微微皱了皱眉。   “记下了。”他对桓姚道。   桓姚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逗乐了,几天来,脸上头一次有了丝真正的笑意,“三哥记不住也没关系,可以向三郡主讨方子,三郡主,您说是吗?”   司马道福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心酸好还是高兴好,只是强挂了个笑容,附和桓姚道:“是啊!是啊!”   但凡桓歆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那都是极为效率的。把原本选好的人手再次精挑细选了一番,只三天时间,就把人派到芜湖院去了。布置女子住所,他实在一窍不通,介于某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也没有拿这事去烦扰习氏。只把事情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嬷嬷。一应物什,有的是从库房直接取的,有的是从外头采买的,那嬷嬷也是个利索人,五天时间就布置好了。   整个院子都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遍,将原本的家具摆设都换成了上好的新品,还添置了许多别的东西。除此之外,还在院子里专门挑出一间角落里的屋子砌了灶台做小厨房。桓歆亲自去验收了成果,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虽说屋子外表看着还是有些旧,里头却可以称得上差强人意了。   也不是没考虑过重新翻修,但毕竟耗时太长,而且据说那才刷过的漆对人体有害,至少要空上三个月才能住人。眼见桓姚在华章院多待了这么几天都十分不自在,而他自己,也不想每次来探望桓姚的时候都要被她生母的人看着,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生母。索性这个院子桓姚也不用住太久了,便只好委屈她且先将就几日。   一布置好院子,桓歆便亲自将桓姚送回了芜湖院。如今他也不再考虑什么名义问题,他就是大张旗鼓地把桓姚划入自己这方阵营了,那些人又能如何。   桓姚一走近芜湖院便看到十多个奴婢在门外迎接,十分诧异,再一看,庭院里头摆着许多当季的花木,一下子给整个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气。廊上也挂上了精致的流苏吊灯,整个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屋里头的各种陈设也全部替换了,和以前的破败简直是翻天覆地的两个样。若非确定院门口依然挂着芜湖院的匾牌,她都险些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桓歆把她送到原本住的那间屋子里,在床上安置好,传唤了几个大丫鬟和嬷嬷进来,让桓姚认了人。知春,知夏,知秋,知冬四个大丫鬟,都是十五六岁正当妙龄,一个可以在外头跑腿办事的嬷嬷,姓林,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十分干练。几人给桓姚见了礼,桓歆冷着脸训话道:“我既把你们派到了七娘子的院里,往后便要尽心服侍七娘子。若有怠慢,定当不饶。”   几人唯唯称是。桓歆又对桓姚道:“这些都是我从江州带回来的人,你尽可放心使唤。来建康时带的人手不多,你且先委屈一段时日,往后我再给你添置些。”见桓姚脸上还有些犹疑,又添了一句,“想怎么安排都随你,为兄不会插手你院中的事。”   桓姚连忙推辞,只道桓歆带这些人回来必然是要派上用场的,不能耽误了他的正事。但面对桓歆不容拒绝的坚决态度,只能道了谢收下。   李氏也对接受一个小辈如此大手笔的援助深感尴尬,之前桓歆手下的人来布置院子她就极力推拒了,但那些人奉命行事哪里肯听她的。今天桓歆一来,李氏便说了这事,不愿无功受禄。桓歆只道,这是做兄长的对妹妹的一些心意。   如今,桓歆一走,李氏便急着让曾氏想办法将人和东西退回去。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桓歆派人拿到芜湖院的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别是给桓姚的,更是样样都是顶尖的精品。她和习氏从无交情,就算习氏喜欢桓姚,也不可能对一个根本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丈夫的庶女这么大方的手笔。如此,便只能是桓歆和桓姚的瓜葛了。   这大家族里头,同父异母的兄弟姐们间哪里会有多亲厚,更何况,桓歆和桓姚根本不是在一处长大,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突然就送桓姚这么大份人情,叫李氏如何能心安。   桓姚心头何尝不是压了块石头一样。除了父母至亲,没有人会毫无所求地对别人好。桓歆不是桓温,不是她的父亲,只是同父异母的兄长,没有义务对她处处关照。这些东西,迟早肯定是要偿还的,只是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罢了。日子长了总会知道的。不过,即使要还也是她来还,没必要让李氏徒增烦忧。   “姨娘安心,三哥就是面冷心热,大抵是觉得我们可怜才帮衬些的。再者,你想想长公主和习夫人的关系,这何尝不是借着我们给长公主添堵示威呢。”   曾氏心中也是忧虑重重,只是眼下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只能暂且顺其自然。原还想着桓姚得到桓温器重便能让芜湖院逐渐脱离南康公主的掌控,可桓温之前就是一副万事不管的态度,如今桓姚的手伤成那样,就更别指望桓温能为芜湖院做什么了。现下跟南康公主那边已经算是完全撕破了脸,若没个遮风挡雨的树罩着,南康公主若是一怒之下想直接抹杀她们,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们如今只能选择投靠习夫人一方。还得庆幸桓姚能搭上桓歆这条线,不然,就算她们想投靠习夫人,残兵败将的,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收。如此,桓歆自然也是得罪不得的,他要给什么也不能驳了他的脸面。遂只能帮着桓姚劝李氏,不使她为此忧愁。   桓姚回到芜湖院,桓歆依然是天天来看她。司马道福自然也是如影随形,叫桓歆不胜其扰。   像司马道福这样或明或暗想要接近他的女子,在江州多了去了,司马道福自以为做得隐蔽,桓歆却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目的。   之前在华章院的时候,是在他生母的院子,他不好说什么。每次他和桓姚待得好好的,这位三郡主便要出来横插一脚。天天带些这样那样的破点心来给桓姚,又爱闹腾,她一来,基本上桓姚所有的精力都应付她去了。如今桓姚回了芜湖院,她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每天比他还去得早,从辰时用完早膳,到桓姚午休以前,全天候地霸占着桓姚的时间。   桓歆实在不想见她,却又不能不见桓姚。每次她跟他说话,他都冷面以对,司马道福却全然不知趣,一副越战越勇的架势。桓歆原还看着桓姚的面子,忍了她好些天,但他对这种女人,历来没什么好耐性。五天之后,便忍无可忍了。   召来为他管着外院的明楠,“叫人让我那二哥知晓,他这未婚妻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如今他在建康势力单薄,还无法插手会稽王府的事,但桓济却不一样。两人相处了十来年,对于桓济这人,他不可谓不了解。此人自负才高,在父亲面前总要与他争个高低。就算他对司马道福这个未婚妻不满意,但中意与否和男人的面子完全是两回事。若知晓自己的未婚妻倒贴自己的眼中钉,不信他还坐得住。   明楠应下,桓歆又问:“前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郎君,如今满城皆知那玉衡山人便是桓府的七娘子了。”   “极好。”桓歆目光沉沉盯着东苑的方向,那些嚣张已久的人,便等着好戏开场罢。   第32章 打恶妇   建康到会稽,将近七百里的路程,这次王家族长的寿辰,去的都是晋朝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族居多。桓温不愿被人总是扯着武夫兵家子的名头嘲笑,便随了大流坐车去。如此,行程便被拉长了足足一倍。在会稽停留的时间不过三五日,整个行程下来,也用了二十来天。   寿筵上建康来的士族谈起了玉衡山人这个画坛的新起之秀,连顾恺之这样向来自视甚高的青年才俊也对其画技赞誉有加。席间有人不时打量着桓温,显然,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那玉衡山人的真正身份,私底下流传开来。惊叹者有之,怀疑者亦有之。   桓温自以为万般尽在掌握中,觉得终于要在风雅之事上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士族刮目相看一次了,连走路都自觉昂首挺胸了不少。   不过,桓温在朝多年,总有那么些跟他不对付,还不惧他如今权势的硬骨头,那江南张家的十五郎便是其中一个。见不惯桓温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便开口嘲讽道:“兵家子就是兵家子,轻浮之极!连九岁的名家圣手,一画百金这样的狂话都说得出口,想雅名想出癔症来了!请人捉刀搏名,也好歹着些边际!”   一些士族附和着讥笑起来,消息传得快,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到如今几乎大家都有所耳闻了。   张十五这头一句话地图炮放得有些广,一些脾气暴躁的武将险些冲上去擂他几拳头,幸得被人及时拉住。   处于矛头正中的桓温,面上却毫无波澜,甚至还带了些笑意,不温不火地道:“虽说时下蒙祖辈荫庇浪得虚名之徒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始终是假不了的。信与不信,在人心。是与不是,不久总会见分晓。”   那句“蒙祖辈荫庇浪得虚名之徒”说的就是张十五这种,肚子里没多少货,除了家世一无是处又眼睛长在头顶的人。桓温和张十五,这是多年的老对头了,总不能被他白骂了还不回击。   至于所谓的不久自见分晓,众人心里也纷纷有数,再过不久,那不就正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么。介时,不仅皇亲国戚和宗室子弟要参加,三品以上的在京重臣及其家眷也会列宴。看桓温那一派笃定的样子,原先有些怀疑的人,一时间也不那么确定,桓温敢说这样的话,莫非他家那个九岁的圣手竟是真的?   只有张十五依旧不服,大笑三声,道:“大话说太早,也不怕脸肿!”他才不信桓温这样的兵家子府上,真能祖坟冒青烟出个才女,到时候他要拿不出个九岁才女,看他怎么奚落到他无地自容。   面对张十五的狂言挑衅,桓温只是很有风度地一笑,心中却憋着一口气,暗道,那就等着看,到时候谁要脸肿!   回到建康,桓温第一件事就是召来管家问桓姚的事情。   自从得知桓姚的画作水平那般出众以后,桓温就开始筹谋这事了。他打算得很好,先是让会稽王将玉衡山人推到众人面前,再派人将她的画作价格哄抬起来,这样横空出世的一个画手,如此高调,那些世家子不可能不关注,到时候必然会派人调查玉衡山人的真实身份。只要他对此完全不阻拦,那些人便能轻易知晓玉衡山人是他桓府的小娘子。   那些世家子历来自命不凡,觉得似乎除了他们士族,就没有谁能配得上那些风雅事了,如今贸然得知一个九岁小女能画出如此出色的画作,还并非出自世家,必然是会引来各种惊叹质疑。满城风雨之时,他再趁着中秋宫宴让桓姚现身于众人之前。   况且,走之前,他就借着会稽王的手进献了一幅桓姚的山水画给褚太后,从回报的消息来看,褚太后对这玉衡山人的画也是赞赏不已。   临走他特意吩咐了桓姚再准备几幅道祖像。最近建康城中风行这个,那些才子名流的道祖像都十分抢手,桓姚风头正劲,到中秋宫宴时选出一幅最好的再次进献给褚太后,再让桓姚当众为褚太后画像,他对桓姚的速写能力有信心,到时必然会才惊四座!   照他如今的权势,褚太后岂能不对他的女儿大加赞赏一番?如此,桓姚才女的名声便彻底坐实。   在他走之前,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却不想,一回来就接到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什么!你说七女伤了手!”眼看着中秋宫宴就这几天了,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伤手,也不知会不会妨碍到时候当场作画。   桓温难以置信,亲自带了大夫去芜湖院,也顾不上模样大变的院落和多出来的仆人。直接就把桓姚召到正厅,让大夫给她验看伤势。   看到桓姚手还吊着,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这幅模样,怎么看都是伤筋动骨的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拆开纱布,有将近二十天的功夫,桓姚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杯口大的伤疤在手腕上仍然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桓温死盯着她的手腕,久经沙场,他自然也见过不少外伤有些经验了,这么关键的地方,结了那么厚的疤,可见当初伤得多深,又正好在手腕这样关键的地方,稍有不慎,说不定整个手便废了。   大夫让桓姚动动手指,桓姚努力地动了动,手指却毫无反应,大夫将她的手指一屈,桓姚便立刻痛呼出声。   大夫欲言又止地看着桓温,面色为难,这样残酷的结论,当着那么小的女子的面说出来,实在不忍心。迫于桓温逼问,便只好如实相告,倒是和当初周大夫的说法没有太大差别。   “废了?这手再也作不得画?”桓温几乎整个人都要从胡床上跳起来。   这是桓姚第一次从大夫口中听到关于手伤的定论,以往,她自己虽然也有些猜测,却从未得到专业人士的映证。听到大夫的话,一时间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你怎么这样不经心!自己作画的手都不知道爱惜!”桓温怒斥道。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宫宴,又焦虑又愤怒。枉费他如此看重这七女,下了那么多功夫,如今竟是全打了水漂不说,祖宗八辈的人都要丢光了!想到宫宴上他带不出一个能画技惊人的桓姚,要面对的冷嘲热讽,整个人都暴躁不已。   桓姚听到这话,抬头定定盯着桓温,怒火与怨恨在心中交替翻涌。桓温当时即使留下一个人守着芜湖院,她也断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若非他平日对南康公主那般纵容,她岂敢明目张胆地如此行凶!还有李氏,如今活得这样凄惨,也全都是他害的!   但她好歹没有丧失理智,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凄凄哀哀地道:“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受,阿姚岂敢损伤?只是,母亲要罚我,身为子女阿姚不得不认。当初也向母亲提过,能否让我画完父亲交待的画再领罚,母亲只当我狡辩不应允。如今没能完成父亲交待的事,还请父亲责罚。”   这么一说,桓温也醒过神来。谁没事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南康公主,又是这她!问了管家此事的详细经过,桓温将手上的茶盏往几案上狠狠一砸,发出哐地一声巨响,漆器瞬间变了形。   这妇人,实在不把他放在眼里!   原想着,南康公主嫉妒成性,本就对李氏有成见,时常刁难,因此这次给桓姚扬名的事情就完全没有支会她。明明眼见李氏母女过得这样落魄,他都没有插手,就是不想南康公主因他的插手反而多方为难桓姚,影响她作画。   自从新婚中南康公主打掉他原本的通房的身孕他大发雷霆之后,这么多年她便再也不敢对他的子嗣出手,因此对桓姚这边倒也放心。他离开建康之前,她突然对桓姚和善起来,还以为她转性了,想必是知道自己开始重视桓姚才这样做的。心中还有些感动,说她难得贤惠起来了。却不想,他前脚一走,她便对桓姚动了手。   这蠢妇!坏了他的大事!   桓温愤怒不已,但桓姚的手都已经废了,找南康公主算账也没用,当务之急是怎么填这窟窿。当下急着叫人去寻找民间有没有能作画的幼女,仓促之间却一无所获。   中秋宴上,桓姚无法出席,桓温如实说桓姚是因为意外伤了手不能作画,但谁肯信。建康城中满城都在传他府上有个九岁就堪比圣手的才女,又有他在会稽寿筵的大话在前,谁都认定桓温是牛皮吹得太大圆不过来,如今用这样低劣的谎言来企图蒙混过关,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桓温被张十五为首的一帮世家子好一番奚落,各方讥讽鄙夷的目光,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脸上阴云密布。   同乘一车的南康公主见状,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想着桓温回府好几天了,还亲自去看过桓姚的伤势,当时不也没发作她。过了这么几天才来找她算账,那不明显显的就是因为今天丢了人恼羞成怒么!以她以往的经验,只要拿这话抵他,他就绝对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过些日子,气消了自然就会雨过天晴。   这样一想,便放下心来。   却不想,两人回到桓府,刚进了第二进门,就听有下仆慌慌张张来报,“郎主!六郎君过身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九姨娘陈氏跌跌撞撞地抱着个襁褓哭到了桓温面前,“郎主!郎主!您要给我们的六郎君做主啊!六郎君他死得冤枉!都发烧好几天了,府上的大夫开了药不见效,长公主却命人拦着不许去外头请大夫!六郎就这么活生生被拖死啊!”陈氏哭得哀戚,年轻娇艳的面孔,梨花带雨。   “你这贱奴!竟敢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本宫何时拦着你请大夫了!”桓温还没开口,南康公主一听闻陈氏的话,便怒吼道。与楚楚可怜的陈氏一比,年老色衰的南康公主此刻显得多么嚣张跋扈。   桓温也知道南康公主平日里对九姨娘多有排挤,女人间的争斗,他历来不太放在心上。但对他的子嗣动手,那就绝对是踩到他的逆鳞了。南康公主历来张扬,如此为难陈氏绝对在情理之中。之前李氏受伤时,她还有前科。加上前头桓姚的事,新仇旧恨堆在一起,叫他恨得咬牙切齿。   这蠢妇,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可恶之极!   在桓温面前,陈氏也是有胆子的,她背后还有习氏撑腰,历来就不惧南康公主,是以以前敢做出借着子嗣做出在南康公主院里抢人的事。这几个月被南康公主打压了这么久,能借机让她吃吃苦头自然是不会放过。   “这后院,您一手遮天,想做什么不成!您身份高贵,即使随意打杀了郎君的子嗣,也没人拿您问罪!郎主,长公主她就是看不惯您喜欢我们六郎君,故意置他于死地!郎主要为我们做主啊……”陈氏无比凄惨地控诉道。   南康公主最是见不得她那样子,她平时是为难过陈氏不少次,但何时对她那病怏怏动过手。拦着她在外面找大夫这种事,完全是子虚乌有。这刁奴,分明是死了儿子想泼她一身脏水。她岂能任由她污蔑,“驸马,你来评评理,那么个短命东西,迟早都是要死的,本宫用得着为他脏了手……”   那句短命东西,让桓温的怒气爆发到了极点,狠狠一巴掌甩在南康公主脸上,打得她整个人都歪倒在地,“毒妇!住口!”   第33章 穿越女拒婚   南康公主简直整个人都懵了,活到将近四十的年纪,头一次有人敢动手打她。   半边脸都是又痛又木的,脑袋嗡嗡作响,觉得嘴巴里头有东西,噗地一口吐出来,竟是颗和着血水的一颗大牙。   “桓温,你……你竟敢打我!”她目露凶光,朝桓温怒吼道。   桓温丝毫不惧,只觉得这一巴掌打出了多年的郁气,他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二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最后一次!你偏要再犯!”   二十年前,南康公主曾经杖责过一个跟了他多年的通房。那位名叫贺芳的通房,是桓温的第一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自然是有些特殊的。但自从娶了南康公主,为使南康公主欢心,他把之前的所有女人都冷落在一边了。后来,桓熙一岁多时,贺芳怀了孕,南康公主便活生生将她的胎儿打了下来,贺芳一时受不了打击,拖着重伤的身子投井自尽了。年轻气盛的桓温为此与南康公主大闹了一场,后来,在自家兄弟的劝说下却还是原谅了她,也警告过她,往后再不许对他的子嗣下手。   如今,他可不再是二十年前的落魄兵家子了。当年迫于皇家和庾氏的权势而妥协,如今,他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连王谢二家都要对他畏惧三分,桓歆入族的事情也解决了,至于婚事,最糟糕不过就是娶他舅家习氏的女子,他还有什么会受制于南康公主。如此,若再助长她的嚣张气焰,他便枉称是堂堂男子汉了。   “来人,将公主送到斋心堂去,如此不贤不慈的毒妇,就该在清静之地好好洗洗黑心肠!”   斋心堂,是桓府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姬妾和奴仆的地方,条件恶劣可见一斑。把主母送进去,倒是头一回。   桓温身边的人,自然是全心听命于他的,闻言,毫不犹疑地就要去押地上的南康公主,胡嬷嬷立刻拦住,“放肆!你们这些刁奴还不退下!”转头疾言厉色地对桓温道:“驸马,您这是对公主不敬!藐视皇家!”   桓温对南康公主身边这个奶姆也是积怨已久,这个老刁奴,以往南康公主做的多少缺德事不是她撺掇着出的损主意,“圣人都说,有错就应改正。公主德行不端不堪为皇家表率,作为驸马,自该严加督促其向善学好。你这老东西,看着公主做坏事不劝导,安的什么心!”接着对仆从吩咐,“把这老刁奴也押下去关起来!”   拖走了咒骂不断的南康公主和呼天抢地的胡嬷嬷,整个中庭都安静起来。桓温出了口恶气,心里好受许多。   身边没有人伺候着,南康公主被关了三天,便受不了斋心堂的恶劣环境,嚷着要见桓温。   当时她是被打懵了才大骂桓温,如今也体会到桓温在这府上的绝对权威,便有些服软了。   “阿奴,我是被污蔑的,你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头,再没做过损伤你子嗣之事。明知你喜欢六郎君,我怎么可能阻拦他就医,一定是陈氏那刁奴陷害我!”   桓温一听这话,冷笑道:“陷害?你恐怕还不知道罢,那内院管门的婆子里头有我的人。”   南康公主一惊,连内院门边那种无足轻重的地方都有桓温的眼线?她接管建康桓府这么多年,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想不到竟然到处都是钉子。   “肯定是她们串通起来的!你不能只信一面之词!你去问我院中的丫头婆子,我这几天根本就没接到过陈氏说要到外头请大夫的消息!”南康公主大声辩解道,她没做过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认的。   “问你的人?别人说的都是一面之词,你的人说得话就公道可信?”桓温冷声道:“你当我这些年念着夫妻情分对你步步忍让,便真是耳聋眼瞎?”   南康公主差点被气得仰倒,明明她没做过那样的事,对方却死活不信,拿着一面之词就要给她定罪。偏偏被桓温这样一说,她就无力辩驳了,只道:“那样一个病秧子,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他!”   “你做事还需要理由?贺芳流产,李氏毁容,陈氏罚跪,七女断手,哪一件不是你想做就做了!只要不顺你的眼,就把人往死理磋磨,这些年,桩桩件件,以为我看得少了?既然不思悔改,便给我好自为之待着!”桓温说完,狠狠一甩衣袖便出门而去。   气得南康公主拿起案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门上。   自南康公主被关到斋心堂,桓熙桓济两兄弟还有桓祎,黄氏和杨氏,这一拨又一拨的人,不知求了多少次情,却都被桓温挡了回去。   掌权多年的主母都被郎主关起来了,眼见着,这桓府的后院,是要变天了。   八月十五这一天,倒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桓温被人奚落得抬不起头的时候,另一边,他那未来儿媳妇会稽王府三郡主却是在宫宴上大出风头。   且说司马道福在桓姚搬回芜湖院的第八天,便被会稽王禁了足。   起因便是桓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千方百计接近桓歆,有一天便把她堵在了花园角落,警告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谁的未婚妻!给我谨守本分,以后若再跟什么阿猫阿狗传出流言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挂着他未婚妻之名的女人,竟然倒贴他的眼中钉,叫他怎么忍得住这口气。   司马道福满眼同情地看着他,说白了,这人不就是嫉妒她家楚太祖么,不过,再嫉妒又怎样,在楚太祖面前不过是炮灰一样的角色,等楚太祖上台后,灭掉这些小角色也就是分分钟的事。“什么阿猫阿狗,人家就是比你聪明比你能耐还比你英俊潇洒,我就乐意接近他,你能怎么着!”司马道福故意激怒他,“有本事,你不娶我啊!可惜,你不敢!有种你找我父亲退婚去啊!”   看着桓济气得脸色铁青,司马道福暗自得意。气吧气吧,赶紧去退了这门婚事才好!到时候若她便宜父亲还是要坚持和桓家联姻,她便顺理成章地提出嫁给楚太祖就好了。反正桓温最近也正在给他物色妻室呢。她原还想着来个自由恋爱,但目前看来,先嫁给桓歆占住名分也不错。这样,也算是迈出了改变历史的第一步。   关于和桓济的婚约,不管是从她那便宜父亲还是便宜母亲那里看,都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她试探着几次提过对桓济的不满,对未来的忧虑,都被置之不理。在得到楚太祖倾心恋慕之前,她也暂时不敢和作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后盾的会稽王府闹僵了。于是,便打定主意让桓府主动提出悔婚。是以,她接近桓姚时从来都大张旗鼓,一方面是为了有更多机会和桓歆相处,又不显得太刻意倒追,另一方面,若南康公主或桓济因此不满她就正好退婚。   她主意打得好,却不料,桓济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一时热血冲脑就直接闹上会稽王府,而是先去告诉了南康公主。南康公主一开始是不信桓济的话,待派人去调查之后,也对司马道福十分失望,枉费她平日里对这个小妹那么掏心掏肺,她竟然不知廉耻去倒贴她死对头的儿子!   不过,这门婚事肯定是绝不能退的。若真让司马道福如了愿,那岂不是让会稽王府的支持白白落到了桓歆手头。遂给桓济分析了厉害关系,又保证道,即使桓济娶了司马道福,也可以纳喜欢的女子为妾,到时候,不管他纳多少妾,她都不会插手。   要知道,以前南康公主心疼小堂妹,也想让会稽王府更满意,都是说的以后司马道福进门三年没生嫡子才给桓济纳妾,而且不准超过三个,婚前的女人全都要打发掉的。   桓济一想,母亲说的也的确有道理。要他把本该属于自己母族的皇族支持让给桓歆,那是绝不可能的。暗自打算着,把这司马道福娶回来当个摆设,纳上一屋子的妾,看到时候膈应不死她!她不是把桓歆夸得千好万好么,就是要她嫁不成!   虽说桓济已经被南康公主安抚下来,但南康公主还是亲自走了趟会稽王府,找皇叔司马昱说道了此事。   一向重视礼法的司马昱对此大感丢脸,待南康公主一走,就把司马道福叫到跟前询问此事,司马道福见事情窗户纸已经戳破,便直言自己不想嫁桓济,而是中意三郎君桓歆。反正都是一样和桓府联姻,二郎君三郎君没区别,再加之桓歆如何天纵奇才雄才大略,绝对比桓济好一百倍云云。   一番话说下来,叫司马昱勃然大怒,将司马道福好一顿训斥,还禁了足,直到这次中秋宫宴才放出来。   不管是在原主还是司马道福本人记忆中,司马昱都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凶,司马道福自然也不敢再闹。与其烦恼这婚约,还不如早点得到楚太祖的心。只要他爱上她,就肯定会全心守护她,到时候这小小的婚约在强大的楚太祖面前能算什么啊。   于是,被关在屋子里的日子,她天天都在想,到底怎样才能得到桓歆的倾慕。   楚太祖的痴情,千古流传,他的一生,除了桓皇后,就再不曾为任何别的女人侧目过。那句“此生无他好,唯姚卿而已”不知赚足了多少无知少女的眼泪。   可这份不为任何女人侧目,在你并不是他所倾心所恋的女子时,却变得那么残忍。每次面对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时,她不是不受伤的。   不过,就像其他穿越小说中的女主们一样,上天既然能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她就肯定是不同的。   黄金穿越定律之一:要征服冰山,就必须要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她可是和古代这些要么规矩死板要么胆小羞涩的土著们完全不同的穿越女,哪能这么容易被打倒。   振奋起来之后,司马道福痛定思痛,恍然大悟一个事实:她先前,似乎一直是走错了路线哪!   每个人心仪的异性都是有偏好的,而非一成不变。看人家桓姚,下棋作画读书,样样都能来点。人楚太祖,可能喜欢的就是这种才女调调!   要做才女还不简单?司马道福一拍脑袋,尼玛,她先前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险些白白浪费上天给她的天然优势!   第34章 剽窃   要知道,她在现代时经常幻想着穿越,可是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的。什么穿越金曲《水调歌头》,《笑红尘》她早就练过好几百遍了。还有穿越前辈们高频使用的唐诗宋词,她都背了不少。   在原主的记忆中,中秋宫宴上是必然会有些助兴活动的,诗赋必不可少。她思来想去,觉得中秋无非是咏月,便选定了李白的《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这首诗大气豪放,飘逸浪漫,又隐约有些超然脱俗之感,应该是能得到楚太祖那种有雄心壮志的人欣赏,同时也不会显得太粗犷,打破她作为女子优雅柔美的气质。   当她声情并茂地即兴念出这首诗时,满堂皆惊。一时寂静之后,议论声便嗡地一下传开了。   看到人们那惊异不已的目光,司马道福十分得意,她终于打破了原主的形象,要朝才女的路线进发了。   本来她还想唱一曲《水调歌头》,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复想起,封建时代在公众场合表演歌曲似乎是身份卑贱的人才做的事,便也作罢了。暗道,还是留着以后单独相处时唱给楚太祖听,不然,万一楚太祖也觉得她丢脸对她印象不佳就不好了。   为了使自己显得超脱,她没有继续留在宴上接受那些世家贵妇或千金们的赞赏夸耀,念完了诗,便借口今日还有事向褚太后辞了行。兴高采烈地回到王府,满心期待着自己今日的作为能让她在桓歆心中的地位变得不同起来。屁股还没坐热,便接到了从宫宴归来的会稽王的传唤。   她一进书房,便听司马昱劈头盖脸问道:“你今日这首《把酒问月》是找谁给你写的?”   司马道福脑袋一懵,“什么找谁给我写的,那是我自己写的!”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质疑。   司马昱面色严峻,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和,“你的性子为父还能不知道?从小连书本都懒得摸的人,能做得出这样的好诗文?事到如今,在你父亲面前还要撒谎?”   “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小时候不爱看书,难道也不许我如今喜欢看了?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父亲怎么能还用老眼光看我?您罚我禁闭那些日子里,我可是看了很多书的。”司马道福辩解道。   司马昱在文学上虽说天分平庸,一辈子没什么造诣,但在这方面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那样出色的诗词,言辞巧妙,意境超然,岂能是你一个仅仅翻过几天书的闺阁小女子做得出的?”   司马道福闻言,险些呕出一口老血,尼玛这是亲爹么?为什么别的穿越女盗用唐诗宋词都还好的,从此一炮而红才惊天下,到了她这里,连亲爹都死活不信是她写的。   司马道福义正言辞道:“我怎么就做不出这样的诗了?不是有人说,佳文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么?作诗靠的是灵性,又不是死读书能读出来的!我当时就是有感而发,即兴发挥的,父亲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这话她说得底气十足,这首诗的原作者还没生出来呢,谁来查她都不怕。   司马昱只觉得她冥顽不灵,十分失望,直接让她退下不愿再多言。徐氏见状,担心女儿失宠,赶忙去劝司马道福及时向父亲认错。   “阿福,你也知道你父亲历来就惜才,他追问你那代笔之人,也不过是不想埋没人才。你把人引荐给你父亲,像你大哥那样,也好叫你父亲欢心……”   “连阿母你也不信我么?”司马道福质问道,接着理直气壮地道,“那首诗就是我自己做的,让我上哪里去找个他所认为的大才子啊!连桓姚一个九岁幼女能作画他都信,轮到自己的亲女儿反而不信了!”   她说的就是今日在宫宴上的事,因桓姚受伤,桓温被人大肆质疑,只有会稽王力挺他。   “你还说桓府的事,那不就是上好的前车之鉴么。像桓公那样博一时虚名,到最后拿不出真材实料的,底子面子都丢光了!你当时一走,不知多少人说你心虚!”   前面司马道福还想为桓姚的事情辩解几句,听闻这最后一句,瞬间惊呆了,“什么!你说她们竟然以为我心虚?我那是懒得应付她们好不好!”这古人的脑回路也太不同了些!   “阿福,你还是好好向你父亲认个错吧,这外头的事情,还得靠他去给你圆……”徐氏苦口婆心道。   话未落,司马道福就打断她,“认什么错,我有真才实学需要他给我圆什么!”她还有好几百首诗词的存货呢,财大气粗得很。   徐氏见状,也不由叹了口气,却还是好声好语给她分析:“阿福你想,这次你的名声倒是出去了,但以前你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是知道的。往后,必然有许多质疑考校,世家才女圈子里的那些人,不会那么轻易认可你。若到时候你和那些真正的才女们相聚,人家要当场指物赋诗,可不会让你像今日这般提前备好,到时你若做不出,岂非被人耻笑?”   指物赋诗……万一她们指的东西正好是她背的诗词当中没有的,岂不是很糟糕。这下,司马道福也不得不承认徐氏说的有道理。只是,她如今都开了头了,若真照徐氏所说的打退堂鼓,不也一样要被人耻笑么。   脑袋一转,她想了想穿越小说中女主们的做法。难道她们叫她作诗她就非得做么?她如今虽然是个空架子郡主,但好歹是皇室,为什么非得要向那些不相干的外人证明?况且,除了诗词,她还有很多新奇点子,不怕征服不了那些世家贵族。   不过,还没等她得到什么证明自己的机会,便被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砸晕了头。   “什么!让我十月和桓济成婚?”这下司马道福是真的懵了,此前她根本没得到任何一点风声,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定下来了?   她才十三岁啊,还是个未成年少女,怎么可以这么早就结婚。她以为,按着古代的婚龄,她至少也还应该有两年时间的……况且,她还是郡主,不是说越有身份的人,婚礼准备的时间越长么?   “阿母,你们就忍心这样仓促就把我嫁出去么?”她努力扮可怜为自己争取时间。她原还打算着,等楚太祖来为她解决这个难题,可如今,她连楚太祖的毛都还没够上一根。   “算不得仓促了,六月纳征,七月就行了请期礼,婚帖都发出去快一月了,只是你不晓得罢了。”原本司马昱听了她的话,也没打算这么早把司马道福嫁出去,但一方面是桓府一直催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些时候司马道福惹恼了司马昱,看她如今无心桓二郎君,怕留的时间越长越生事端,于是,便同意了桓温原本提出的婚期。   因桓温十月底办完桓济的婚事,一大家子便要返回荆州,前些天中秋宫宴上的事,也正好让司马道福跟着去避避风头。   司马道福这才想起来,六七月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她天天在桓府逛花园“偶遇”楚太祖呢!那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接近桓歆,哪里曾注意到这些小事。况且,这婚姻大事在古代历来是父母做主,因她老是在说对桓济的不满,司马昱和徐氏根本没告诉她。后来,她又被禁足,也没听外头的人说过此事,便一直被蒙在鼓里,以致于如今被打个措手不及。   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她该怎么办?   在司马道福为婚事烦恼的同时,得知了桓温返荆州确切时间的桓姚,也在忧虑着该如何才能让桓温将她和李氏一同带回荆州。   第35章 谁的算计   自从手伤以来,桓温就是验伤那回出现过一次。除此之外,还赏过一批吃穿用度的东西,但就成色来看,还不如桓歆送来的一半好。   中秋以后,南康公主被禁足,初听到这个消息,桓姚委实有几分兴奋。府上都在说,南康公主心肠狠毒害死了六郎君,又打伤了七娘子,这才被郎主勒令思过的。只是,在知道桓济的婚期以后,桓姚就知道,对南康公主的惩罚,也就不过如此了。桓济婚期将近,他成婚时亲生母亲不出面主持婚礼是说不过去的。   到时候,南康公主必定是会被放出来的。前头的事情,也便就此抹过了。   南康公主遭此大难,必定是会恨毒了肇事者陈氏,以及与此事牵连深重的李氏和自己。到时候,若再落到她手里,那恐怕就不是以前那等小打小闹能了事的了。   是以,就算桓温表现得再是冷漠薄情,她和李氏也还是必须跟他去荆州求得庇佑。   下得床以后,桓姚求见过桓温三次,但他那边事务繁多,一直没抽出空来见她。一次二次,桓姚还信以为真,到第三次,却回过味来了。听说桓温在中秋宴上因玉衡山人的事遭了士族羞辱,这也是他此次如此恼怒南康公主的重要原因。但同样的,作为直接涉事者的自己,恐怕也成了他怨怒的对象。   无法,桓姚只得去求荆州府上的第二大掌权者习氏。   她是以道谢为名义去拜访习氏的,礼物上,芜湖院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桓歆给的,桓姚自然不好把人家儿子给的东西再作为礼物送回去,因此,让李氏她们亲手绣了一套团扇送了过去。   习氏客气地接待了她,关心了她的伤势,两人坐着叙话倒也还颇为融洽。   桓姚试探着道:“二姨娘真是和善可亲,若今后能常常和二姨娘如今日这般说话该多好!”   习氏也是个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听桓姚这样一说,便知她的来意了。但她却没急着给她答复,像是没听懂一般道:“你这样乖巧伶俐,怕是少有人不喜欢你的。莫说是我这半老婆子,就连你三哥那样自小冷清的性子,也是爱与你亲近的。见天走这芜湖院,倒比我这里还勤快。”   说这话时,习氏虽是玩笑的口吻说的,看着桓姚的眼睛里却隐约有些冷意,是探究是质疑,还有些意味不明的警告。   自桓姚受伤,桓歆是从桓姚的延医问药到衣食住行全部包揽下来了,连支会都没跟她支会一声,就直接调了十几个精挑细选的下仆到芜湖院去了。担心桓姚心情抑郁,还陪着下棋说话,每日不间断地坚持了一个多月,也就是如今几天外头事忙才去得少些。莫说是对异母弟妹,就算是她这个亲生母亲病了,他也未见得如此细心体贴过。   桓姚对上习氏如此神色,不由心中一凝,她万万没想到,习氏和桓歆在对待芜湖院上的态度大有分歧。桓歆对芜湖院莫名的亲善,确实叫人起疑。但她一直以为,那些事,就算并非习氏授意,也至少是经过习氏的同意的。但看习氏的反应,却未见得如此。   “二姨娘说笑了,三哥对您的孝心,是众所周知的。也是您教导得好,三哥德行高雅,才如此心思仁善,怜恤孤弱。我和姨娘,可都是受了您的大恩!”桓姚尽量笑得自然些,如是回道。   对此,习氏但笑不语,就像桓姚先前看到的是错觉一般,继续笑容柔和地跟她讲着茶道。待了一两个时辰,桓姚没得到任何结果,反而还揣了满腹疑惑。   回到芜湖院,便听说桓歆在正厅等她。   桓歆之前说过去丹阳办事,倒是好几天未见了。   经过病中一个多月的相处,桓姚跟桓歆的关系倒是熟稔了些。不管她心中有多少猜疑,至少面上情是如此。   面上含着笑,桓姚道,“三哥此行可还顺利?酷暑天赶了几百里的来回,委实辛苦了!”   桓歆看她面色好了许多,出去之前吊着的石膏也拆了,想来是恢复得尚可,“手上好些了?”   “谢三哥挂怀。有劳周大夫一直照料着,如今已经能稍许挪动了。”手指也有了点感觉,但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手上的筋引起疼痛。是以,桓姚如今还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   “在丹阳见得有家点心坊,里头的吃食倒还别致,听闻当地女儿家最是爱吃,便给你带了些。”桓歆说着示意明楠将旁边案上的一个十分巨大的包袱提过来,一样拿出一盒打开。   桓姚一看,共有十来样糕点,盒子上雕着各式各样精美的图案,里头的点心有的是漂亮的花朵形状,有的是圆形上头印花印子,有的颜色红红绿绿,上下各铺了一层油纸,看着干净整齐,十分赏心悦目。   其中有一样,上头似乎有些山楂,闻起来酸酸甜甜的,颜色有红有白,倒叫人颇有食欲。   丹阳到建康,据说单程要四五天,从那么远的地方,大热的天,给她带这么多易腐坏变质的即食点心来,倒让桓姚不知该作何感想了。有心是有心,却又颇有些不敢承受。   “不知你喜欢哪样,便都买了几盒。你且尝尝哪些合口味,叫人再多带些。”桓歆道。   “三哥……夏日暑热,吃食最易腐坏,如今这么多我都已经吃不了了,哪里还需再买。我只留几盒,其余你拿去送给二姨娘和其他姐妹。”   桓歆闻言,似是思索了一番,才道:“叫人拿冰镇着,可多放几日。你若不想吃了,再叫人丢了便是……”   桓姚其实历来不爱这些甜腻的点心,李氏那边也差不多,这一大堆东西,后来她就吃了几块便腻了,本打算给了底下的奴婢,知夏却道,她从明楠那里得知,这些点心都是三郎君在丹阳的点心铺子一家一家亲自挑选的,又快马运送回来,是专程给七娘子的心意,她们这些奴婢不敢受用。如此,倒也真如桓歆所说,不想吃便全丢了。此为后话。   如今是习氏暂时管着后院,有三郎君特别关照,底下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再克扣芜湖院的各种份例。柴禾冰砖等一应物什,只要是不太过铺张,都是够用的。   一般冰砖冰块都是用来消暑的,建康城夏日酷热,冰砖供应十分紧俏,芜湖院的冰例也不多。毕竟不是前世那种随时可以用冰箱的时代,用冰砖专门来保存这么大批量的点心,实在太过奢侈了。   桓歆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又转头吩咐跟在桓姚身边大丫鬟知春,“冰例若不够,便来外院告诉明楠,从我账上划。”   他倒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齐备了。   命人把东西收下去,桓歆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多时,桓姚都未曾吩咐过,奴婢便端着茶汤上来了,桓歆让桓姚坐下饮茶,倒不知谁更像主人家了。   比起桓歆在其他人面前那种不苟言笑的模样,和桓姚相处时,他倒是要稍微话多些。虽然尚称不上风趣健谈,倒也是言之有物。桓姚问他丹阳的风俗民情,倒也给她说了些一路的见闻。   “我听闻,你这些日,去找过父亲和我阿母……”话题突然转到一个很现实的层面上来,桓歆似还是闲谈般问道:“想离开建康?”   桓姚根本不必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身边的人全是他安排的,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对此早有准备了。   “是。父亲公务繁忙,还未曾见到,二姨娘处,还不知答复……”桓姚坦然道。   和已经预知却逃不掉的危险相比,她宁可选择一条未知的路去博一搏。以桓歆如今对她的态度,未尝不肯帮她一把。反正都已经承了他那么多情,也不怕再多一桩事了。   建康城,是必须离开的。   “七妹,”桓歆沉黑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求他们,不如求我。”   桓姚心中一滞,面上却仍是轻松地笑着,期待地看向他,“三哥肯帮我?”   桓歆放下手中的茶盏,郑重其事地紧盯着桓姚。   “你,可愿同为兄去江州?”   习氏处听下人来报,桓歆刚从丹阳回来,她这个生母处连面都没露,就先去了芜湖院,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她还从未被儿子如此忽视冷落过。   倒也未必是桓歆待她不如以前好,而是有另一个更好的比着,心里便不是滋味了。她辛苦生养的儿子,体贴别人去了。   第36章 谁的算计(下)   九月十九,晋朝出现了一次罕见的日食现象。上好的艳阳天,太阳上突然开始出现一些黑色斑点,在半个时辰之内,太阳上的黑斑越来越大,整个太阳散发出的光线也越来越黯淡,直到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整个晋朝的大地全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时代迷信鬼神者众多,太阳的异状刚被发现时,祠部便开始进行祭祀祈祷,民间跪地求神者也络绎不绝,等黑暗完全降临时,吓得哭爹喊娘的更不在少数。   好在这异状并未持续太久,大抵只有半刻时光,太阳上又开始出现了些许亮光,慢慢扩大,大地上的一切逐渐清明起来。这异状从开始到结束,总共就只有一个多时辰,后来再次恢复了艳阳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天象倒是结束了,在太阳映照下的东晋王朝,因此而起的波澜,却是许久才结束。   皇帝下罪己诏,宗庙斋戒祈祀整整七天,大臣们也跟着跪了好几天。百姓惶惶不安者众多,祠部日夜查找典籍,迅速找出前朝故事来反驳那些妖言惑众的流言以安抚百姓。   忙活了好些时日,这骚乱才得以平息。   此事以后,建康城中倒有一名道门清修得以声名大噪。此人便是曾经当众预言过此次天象的玉皇观的了凡真人。   玉皇观素斋做得极好,建康的世家贵族们是此处的常客。了凡真人善卦,此前在建康的贵族圈中倒也有些名气,来找他求签解卦的不少。但此次事件,却将他推向了一个前所未及的神圣高度。   当日,桓温,司马昱等一众朝中重臣在玉皇观集会,了凡真人当着众人面说了九月十九将有异象之事,请会稽王早做准备。后来证实,九月十九的异象,在时间和具体景象上和他说得分毫不差。   此事之后,会稽王邀了凡真人入祠部,但被了凡以不愿再惹红尘债为由婉拒了。虽如此,他被建康的世家贵族们奉为神圣一般的地位,却开始渐渐树立起来,整个晋朝,再找不出第二个世外人能及他炙手可热。   那日,了凡除了预言了天象以外,还曾主动为两人批了卦。一个是会稽王,说的是他子嗣不昌盛之事。这一直是司马昱生平大憾,他姬妾不少,前前后后生了好些个儿子,到如今却死得只剩下司马道生一根独苗苗。了凡说,司马昱这是祸起后院,肃清便可。另外,他院中有一烧火婢媵,姓李,貌似昆仑人,可解他子嗣之难。   祸起后院之类的,倒要慢慢查证,不过,他府上倒真有个面色黧黑的丑陋烧火丫头李氏。要不要纳,他犹豫了许久,在九月十九天象之后,终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为了子嗣,权且忍了!   另一个被批卦的,便是桓温。说了一番玄之又玄的道理,大意就是他府上与他关系密切的人中,分别有三个八字相得益彰的人,当同去东南处,方可助他更进一步。让桓温给了九两黄金的卦金,将这三人的生肖年月写给了他。   桓温原本对这些玄奥之事,心中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后来证实了凡真人如此精确地预言了那次日食天象,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更进一步,这四个字,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遂开始着手调查这生在了凡真人所写的年月的三人,从身边亲近的奴仆,到妻妾子女都查了个遍。其中,生在壬寅年虎月的,正是桓歆。以桓温对桓歆的重视,自然是记得他的生辰八字的,对于这个生在壬寅年的人,桓温一开始就觉得可能是三儿。后来证实也确实如此。而东南方,那也正是江州所处的位置。   莫非,这就预示着,他将来可以在三儿的襄助下权加九锡?果然不愧是他一直寄以厚望的好儿子!桓温看着写着桓歆生辰八字的纸张,心中不由涌起几分亢奋。   但另外两人,对应下来,却是十分地出乎他意料,竟然是他的妾室李氏和七女桓姚。这岂不是意味着,要让桓歆把这两人带到江州去?   他实在摸不清楚自己的大业能和李氏桓姚这样的弱质女流有什么联系。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对于这种玄奥之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觉得李氏和桓姚跟着桓歆去江州稍微有不妥,但为了大业,这点小诟病他可以不计较。   他倒是完全没想过是否是有人故意算计。一来当时被批卦的还有会稽王,也说到了精准处,另一方面,这卦牵涉到的人事实在太微不足道,也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分量。   思索再三,他便叫人去召了桓歆过来。   桓歆向他行了礼,桓温指着案桌右侧的蒲团,很是亲切地道:“来,阿式,坐过来说。”   桓歆也没跟他推脱,依言在桓温所指的位置上盘腿坐下来,等着桓温开口。   “此番让你从江州回建康,也是半年了,你那边,想必是累了不少事务。可有打算何时返程?”桓温试探问道。   “待二哥婚事办完,和阿父阿母一同罢,荆州与江州,倒可同一段路程,权当儿给双亲送别。”   桓温对这个回答觉得颇为窝心,这个三儿,从小就是个孤冷性子,能对他这个父亲做到这般,他已经很满足了。桓歆小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他手把手教导的,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儿子,也是桓温生平的一大得意事。对于桓歆的性子,他也颇为纵容,认为身为男儿,有勇有谋便可,其余都是小节。   “也好。此次叫你回来,本是想从建康给你挑门亲事,不料却……”桓温面上神色遗憾,心中却更多的是恼怒。那些该死的世家子,看不起他最得意的儿子,还在中秋宫宴那般放肆地奚落他。待他大业有成的那一日,一定把他们狠狠踩在脚下!他可不是如今的窝囊废皇室,能容他们继续耀武扬威。   “阿父,桓家的香火已是后继有人,我的事便不必操之过急了。”桓歆指的是,黄氏在九月生下了桓府的嫡长孙。他如今心中已经有了别的打算,对于婚姻之事便更是无意了,他对桓温道,“阿父若真想给我挑门好亲事,不如再多等几年。介时,或已无需再求人。”   他一直知道桓温的野心,所谓的多等几年,暗示的也正是此事。照如今的形势,桓温真想要权加九锡取而代之,却是还需要蓄势几个年头的。到那时,他也同样无需再掣肘于什么了。   桓温闻言,也知道话是这么个理,但终觉得委屈了桓歆,“为父也嘱托会稽王帮着留意,若有说得拢的,还是先定下。你年纪不小了,早些成个家才是正理。”   “阿父记得我之前的话便是。”桓歆道。   回建康前,桓温在信中多番提及他的亲事,桓歆便回了一句话,“若定的人不如我意,结亲便成结仇。”这话的暗示威胁意味太明显了,桓温知他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倒也不敢再擅自做主。此时,颇有些无奈地骂了他一句,“驴性!”   “阿式,你此次回江州,为父倒有一事托付你。”把话题转移到正轨上来,桓温倒是颇有些尴尬。任谁把自己的妾室庶女交给儿子帮着养,也不太像话。   “阿父请讲。”桓歆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其实心中早预料到桓温此次找他所为何事。   那些微的尴尬终究比不过他对那“更进一步”的渴望,桓温涎着脸开口道:“你七妹和她那生母李氏历来多病多灾,为父看着甚为不忍,便找人为她们卜了一卦,说是要往东南方去方能克服灾厄。你母亲那厢的事你也知晓,我若再将两人留在建康附近也是不妥。思来想去,便想让她们在你江州地界上养几年……自然,一应用度,为父都会派人折算成银两给你。”   此事前后j□j,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人比桓歆更清楚。但他对桓温冠冕堂皇的说法毫不在意,只觉得,那了凡真人倒没枉费他花了千两黄金,还白送给他那么大几个消息。此事办得甚为妥帖。   桓温话落,见桓歆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在思索,倒心中一悬,怕被向来有见识的三儿斥他荒唐。   等了半晌,桓温才听桓歆道:“阿父既开了口,儿自当从命。”倒也没推拒桓温所说的折算用度一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如此,今日我便写信给江州,让下仆提前规整出七妹与五姨娘要住的院落。只是,阿母处,需得父亲亲自费些口舌。”   这事,倒真是有些对不住习氏。桓歆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外派时她不能跟着去享福要在荆州为丈夫打理庶务不说,如今还要她的儿子去供养别的庶母。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桓温觉得,习氏一向深明大义,只要自己好生跟她说了实话,她定是会谅解他的。   习氏听桓温一番说道,当着桓温面,倒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桓温一走,脸色便脩地阴沉下来,几乎是咬牙切地吩咐奴婢,“去把三郎君给我找来!”   桓歆一来,习氏示意所有的下仆都远远退出去。在等桓歆的一段时间里,她的情绪平定了不少。   是以,习氏一开口,倒颇为好声好气:“阿式,你给为母透个底,对那芜湖院,究竟是何打算?”   不料桓歆却完全不配合,冷着脸道:“阿母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可,我的事,您无需事事知晓。”   这话像针尖一样戳破了暂时压抑着习氏怒气的那一层纸,她在案桌上狠狠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巨响,“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你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自己说,那一千两黄金都拿去做了什么!”一千两黄金,这么大数额的财务挪动,很难瞒得过习氏的眼睛。更何况,桓歆根本是有意为之,毫不遮掩。   结合前后一想,习氏便知道所谓的了凡真人卦言,必定是桓歆在后头做了手脚。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了个外人费这么大手笔,要把人家接到自己的地盘上养着。她这个亲生母亲在荆州辛苦为他打理了这么多年,反倒是被他晾在一边。这叫习氏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桓歆接下来说的话更是火上浇油,“阿母既知晓,便尽管再嚷得大声些,好叫父亲也知晓!”他笃定了习氏不会这样做。   习氏险些被这话气得仰倒,他是她的亲儿子,她至于做这种在亲儿子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吗?桓温是个什么人,他若知晓自己被愚弄了,桓歆能有好果子吃。所以,此事她不但不能宣扬,还得好好帮着儿子遮掩。   她之前就知道桓姚想离开建康,当时因为儿子太过重视桓姚心中不快,便有心拖一拖。却不想,桓姚竟然转身便投奔她儿子那方去了,还让她儿子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把她们母女都弄到江州去。习氏心中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应该直接答应桓姚。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江州千里迢迢好掌控得多。   又是憋屈又是愤怒,习氏袖中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桓姚这小奸人!就不该小看了她!   午后,桓姚派去华章院送东西给习氏的知夏回来了,向桓姚禀报,“今日,夫人和郎君为着咱们芜湖院的事闹了一场,奴听夫人院里的旧相识说,夫人历来好涵养,从未见发过那么大的火……七娘子,这……”说着,十分担忧地望着桓姚。   桓歆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人,怎么可能惹得习氏怒火中烧?   桓姚始还有些疑惑,把桓歆这一两月来的莫名行径结合此事一想,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心中暗自叹息,桓歆果然是好心计,竟是那么早就在筹谋了。   原先她还想通过习氏把她和李氏弄到荆州去,暂时没有答复桓歆的提议。如今,却是非去江州不可了。   第37章 新婚夜   兜兜转转的,终是到了十月。   南康公主已经被放出来主事,被关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也不知是一心顾着二郎君的婚礼,还是被关老实了,这日子,倒是谁的茬都没找过。桓府上上下下都为二郎君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打扫庭院,布置新房,准备婚宴,置办酒菜,一大堆的事情要在婚礼之前完成。   桓温如今位高权重,要招待的宾客也都是晋朝的上等名流,这整个婚礼的排场,自然是要越大约好。虽说之前许多东西早有准备,如今也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布置,却依旧显得十分匆忙。仆从们往来如梭,走路的时候几乎都够得上小跑了,人仰马翻地忙了许多天,才终于到了婚礼当日十月初八。   不过,这一切,跟桓姚倒是没什么关系。南康公主虽然也抽调了她们芜湖院的仆从,还吩咐李氏帮着绣了些婚礼上要用的小物件,但桓姚身为伤员,却是一身轻松。只安排了她在新婚当日去婚房陪一陪新妇。   这是桓姚第一次目睹东晋时期的婚礼,虽说早有耳闻,但看着桓府到处黑布黑纱地挂着,还是各种不适应。深受前世文化影响,觉得这满目的肃穆黑色完全不像喜气洋洋的婚礼,倒跟办丧事一样。   黄昏时刻,桓济驾着墨车到会稽王府迎亲。上百人的迎亲队伍,提着灯笼,带着喜车,后头还有会稽王府的嫁奁与送嫁队伍,一行几百人,一路浩浩荡荡地行进着。会稽王府与桓府,一个在建康城东,一个在城西,绕城走了小半圈,观礼凑热闹的无数。   司马道福坐在喜车上,手中握着喜扇遮面。对于这场盛大的婚礼,她没有一点喜悦与虚荣,也没有离家为新妇的伤感,心中有的只是焦躁与愤怒。   得知婚讯以后,她逃过一次,还没走出会稽王府多远,便被逮了回来,她的行径似乎惹恼了司马昱,从此便将她关在院子里,严防死守不许出院门一步。嫁妆是徐氏亲自帮她打理的,府上的其他则是王妃王氏在操持。徐氏天天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求徐氏放她走,她不想嫁桓济。闹绝食,假装上吊,什么花样都耍尽了,司马昱这次却铁了心,任她怎么闹,徐氏怎么求情都毫不理会。   如今送嫁,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健壮嬷嬷,死死跟在喜车两边,就是防着她在中途闹幺蛾子。   什么婚礼中途逃走之类的,完全不可能。   司马道福暗恨不已,在心中各种痛骂:蠢货司马昱!活该你变脑残,活该你当亡国昏君,活该你被楚太祖鞭尸!鼠目寸光,以为拉拢了桓济这个嫡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嫡子管个屁用,一个无脑的莽夫能成什么事!瞎了你的狗眼!   等她将来成为楚太祖的至爱,绝对不会给他求情!   也就只有这样想一想,她心中才好受些。眼看要到桓府,快下车了,便也收敛好脸上的表情,为待会儿要做的事情酝酿起情绪来。   一对新人行到喜堂,在司仪的唱和下,便该行礼了。   此时,变故突生,新妇手中的喜扇突然掉在地上,一张明艳美丽的面孔,便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观礼的众人,纷纷哗然。   司马道福很不甘心就这样嫁给桓济,就算暂时无法反抗这场婚事,她也要给桓歆留下深刻震撼的一次记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迎亲的人当中没有桓歆,那么,他必然是留在桓府帮着招呼客人了。喜堂上,他肯定会出现的。   她在堂内扫视了一圈,终于在高堂之下的右侧找到了他的身影。   她的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他,带着控诉,带着期盼,带着一往情深。   她觉得自己以往都太委婉了,像楚太祖这样的冰山,或许对感情都是比较迟钝的,她那么小心翼翼地接近他,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意。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楚太祖肯定不可能遇到像她一样热烈大胆真诚的女子的。   为了效果好,她还特意向徐氏争取自己化了妆。她知道自己容貌的优势,用眉黛粉画了眼影,把眼睛衬得又大又水,还特地练习了眼神,为的就是这一刻。   司马道福的陪嫁嬷嬷赶紧走出来,把喜扇捡起来强行塞回司马道福手里,向众人赔罪:“贵宾们请见谅,我们郡主历来体弱,今日婚礼劳累,执喜扇太久手软了!”   如今女子以柔弱病娇为美,眼下拿个体弱的理由来搪塞,听来倒也可以谅解。看着会稽王的面子,众人便也一笑置之。只有主位的南康公主,不着痕迹地狠瞪了司马道福一眼。   行完礼,司马道福便被陪嫁的嬷嬷丫鬟架着进了新房。   却了喜扇,行过同牢、合卺之礼,桓济便出去招待宾客了,由桓府的几位小娘子来陪伴新嫂嫂。   在一群或嬉笑娇俏或端庄优雅的小娘子中,桓姚显得既安静又夺目。   司马道福以前从未见过桓姚穿过华美精致的衣物,她们芜湖院一直十分困窘,完全拿不出像样的衣衫。但她即使粗布陋服,看着也如同有仙气一般。如今,不过是穿了身稍微看得过眼的衣物,便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彩,衬得周围几位比她年长的娉婷少女全部黯然失色。   以前的桓姚,是穿不起这样的东西的,这些都是桓歆给她的。想到这点,司马道福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阵嫉恨。同时她又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个纯真善良如阳光一样的女孩,不该有这种阴暗心理。   可还是有种止不住的无力和迷茫感,刚才在喜堂中,她几乎是孤注一掷地丢下了喜扇,只为看桓歆一眼,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样漠然。让她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怀疑,即使她倒追,有桓姚这样一个足以秒杀一切同性的人在旁边比着,她又真的能成功么?   既生瑜何生亮?有了她司马道福穿越而来,为什么还要有桓姚这种土著来遮挡她的光芒。   桓姚见司马道福郁郁寡欢的样子,并不如往日那般热情地跟她说话,也有些理解对方的心情。任谁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历来八面玲珑的桓三娘子倒是招呼着人给司马道福送了些吃食来,其他几个姐姐妹妹也围着司马道福拉关系,倒让桓姚也一时插不上言。想来对方也没什么心情,便没跟着往上凑。   待得时辰差不多了,就与众人一道出来了。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司马道福和她的众位陪嫁侍人。   不多时,桓济便满身酒气地回来了。此时,大抵是见这婚事已经算铁板钉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便也不再留在新房里讨人嫌。   在贴身丫鬟的伺候下,两人分别到侧间更了衣,梳洗完毕。司马道福见桓济大喇喇往床上一坐,立刻怒瞪着他,“你给我起来,今天我睡床,你睡地板!”   她是不会和桓济发生关系的,她要把自己冰清玉洁的身体留给心爱之人。反正桓济也不喜欢她,她应该还是可以和他讲讲条件的。做名义夫妻什么的,很多小说里面不都是这样写的么。   桓济眉毛一挑,“郡主,今晚可是你我的新婚之夜,哪有分开睡的夫妻?明日我可要好好问问岳父,这会稽王府是什么家教!”最后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不过,本来之前司马道福行为不端接近桓歆的事情就让会稽王府理亏了,如今,司马道福再次将把柄送到他面前来,他站得住理,是完全不惧司马道福把话捅出去的。   司马道福听桓济提到司马昱,顿时蔫下来。她也不傻,骂归骂,她却也知道自己以后在桓府的生活还要仰仗会稽王府的荫庇,之前本就惹了司马昱发怒了,如今,不能再把事情捅到他面前去了。   “我来葵水了,不方便同床。你要是不怕被弄脏了衣服,便尽管来吧!”司马道福眼珠子一转便想到可行的借口了。古代的男人不是最忌讳这些么,她不信他还真的来检查她是不是真来那个了。   桓济定定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也不戳穿她。不同床就不同床,干扁豆一样的身子,以为他稀罕不成。更何况,刚才司马道福在喜堂的行为,让他倒尽了胃口。   眼睛一扫,看到床前跪着的一个奴婢脸盘娇艳身段凹凸有致,倒是心头一痒。知她是司马道福的陪嫁,开口问道:“你们郡主说她身子不便,你可方便?”   此人正是原本司马道福身边的大丫鬟采莲,闻言,先是一愣,后头却是又喜又怕。面前的这位郡马,是权倾朝野的大都督桓温的嫡子,前程似锦,能被他看上自然是极好。但她作为郡主的陪嫁丫头,生死都是握在主子手里的,就算郡主不愿和郡马同房,她也不敢在新婚夜就抢了主子的风头。是以,她只是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模样,倒是勾得桓济更加心动,起身就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郡主既然不便,那就由你的侍人代劳罢!”   司马道福难以置信地看着桓济拖着有些惶恐的采莲往外间走去。等回过神来,外头已经响起了采莲半推半就的娇吟声。   瞬间,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刚才她还想着,如果桓济强行要和她发生关系,她就拿烛台打晕他。结果……结果人家根本就无视了她。难道她还不如个丫鬟有魅力?   不,桓济这种没脑子没品位的男人哪里懂得欣赏她的独特!   听着外间发出的淫|靡声响,司马道福狠狠砸了个烛台过去,恶心透了!   第38章 揭露   第二天早上,新妇见礼的时候,桓府上下,难得的齐聚一堂了。   桓姚第一次见到了桓熙桓济两兄弟,还有已经出嫁,专程从外地回来参加桓济婚礼的桓大娘子和桓二娘子,这才算是把所有的兄弟姐们认了个遍。   司马道福和桓济这两个主角姗姗来迟。两人倒是默契,都没提昨晚的事情,还嘱咐了院中的奴婢扎紧了嘴巴。   桓温见这对新人,虽说不是恩爱甜蜜,倒也没闹起来,也算是放心了。喝了两人敬的茶,嘱咐了几句,送了个西郊的庄子给两人算作给新儿媳的见面礼。南康公主虽说已经对司马道福不满,但看在儿子的份上,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痛快地喝了茶,还如往日一般对她很是喜欢的样子,拿了个南市的铺面做见面礼。   紧接着,便是新妇和小叔小姑们相互见礼了。   司马道福毕竟有着皇家身份,是以,只是交换个礼物,她行平礼,小叔小姑们反倒是要行大礼。   先是拜见了大哥大嫂,两方客客气气地交换了礼物,妯娌间说几句往后要相互帮持的话。但下一个轮到桓歆时,司马道福对着他笑得尤其甜美,“三郎快请起!”   “三郎”二字,虽说作为长者都可以这样称呼,在司马道福看来,却是尤其亲昵的,是以,虽然对方已经成了小叔,她叫得还是很欢快。   “祝二哥二嫂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桓歆淡淡地说了句,呈上的礼物,是一尊中规中矩的白玉道祖像。   “听闻三郎常骑马出去办事,眼看冬日快到了,我便备了几双皮子手套,礼物微薄,但胜在实用,还望笑纳。”说着,便让人将东西呈上来。要知道,所有的礼物当中,就只有这一样是她亲自准备的。   桓歆倒没说什么,只是道了谢便叫人收起来。其他人不知内情,倒也不觉得有异,毕竟在民间,嫂子给小叔小姑送些针线上面的伙计做见面礼很常见。再看司马道福送给其他人的礼物,也都是投其所好的,这手套虽然礼轻了些,也不算突兀。毕竟南康公主和习氏的关系很僵,司马道福作为儿媳妇,不送重礼是常态。   只有南康公主和桓济皱了眉头。   小叔这边走完,便轮到小姑子们了。按序齿从大娘子开始,直到倒数第二个才是桓姚。   给桓姚的这份礼体积有点大,是一整套文房四宝。“七妹妹,我知道你爱作画,便专门叫人找了这套文房四宝。”这话一落,桓姚努力想应和她一个笑容,都有些笑不出来。屋里众人的表情也都十分微妙。大家都知道,七女的手被打残了再也画不得画,三郡主此时送出这样的礼,确定不是幸灾乐祸,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司马道福见状,赶紧补充道,“就算右手不能画了,但你的画技、对画的感觉和天分都还在。我相信你,即使是用左手,也能开辟一片新天地的!”   说这话时,司马道福的眼神满含鼓励,自觉已经温暖得像个扇着翅膀的天使。   虽然司马道福此话的用意在于表现自己的朝阳品质和善良,但对桓姚的冲击却是非常大的。   手伤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一直过得都有些浑浑噩噩,人前虽然努力表现得已经若无其事,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时,却不知悄悄落了多少泪。   她无法不怨这命运,无法不恨那始作俑者。   作画,对她来说不仅仅是爱好,而是一种终身事业一样神圣重要的东西。她想用画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世界,记录眼中的美好,成就自己的人生。玉衡山人被炒作得轰轰烈烈时,她甚至有种,自己要在这个大家辈出的时代,书写出属于自己的篇章的雄心。也许以她那时的水准尚不够,但她觉得只要一直为此努力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也能创造出与艺术史上那些传奇的前辈们比肩的艺术成就。   然而,右手的伤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梦想。当她第一次得知再也不能执笔作画时,只感觉像心里被挖空了一大半一样,仿佛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动力和目标,得过且过地堕落起来。   今日,司马道福的话,却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她。为何她非要执着于右手,一直侥幸地期望着也许哪天右手奇迹般地恢复了,她就又可以重新作画了。与其寄望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她何不用左手重新开始?世界上那么多的左撇子,人家不也一样读书写字做得不比右手差,甚至,前世还有那种双手全废,用嘴用脚作画的艺术家。与真正的残疾人相比,她这点小伤算什么,人家比她艰难万倍都做到了,她为何不能!   桓姚重新燃起斗志,感觉似乎整个人生的迷雾晦暗都被照亮了。前方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总归是有路了!只要有路,她就会一直走下去。   桓姚想通这一切,心中对司马道福充满了感激,第一次由衷地对一个人低头行礼,“多谢二嫂,一语惊醒梦中人!”果然,他们是从同一个世界来的,也只有她才能点醒她。   司马道福见桓姚仿佛浑身一松,整个人都振作起来的样子,有些欣喜,更多的却是得意,也许以后的历史就会变成因为她一句话成就了一个大艺术家呢!“快起来,以后好好努力吧,我可期待着你再给我画像呢!”   “一言为定!”桓姚的目光中充满决心,像是作下了个约定一样的郑重其事地道。   上座的桓温,看到这一幕也颇为欣慰,说不定,七女真能凭借左手恢复到以前的画技水平。到时候也好叫那些当初嘲笑过他的士族看看,到底是他说大话圆不了狠心废了七女的右手,还是他家真有个画技惊人的小才女!虽然,那时可能年纪已经长了好几岁,名声不如九岁圣手耸动,左手画却也又是一大噱头。   “三郡主说得好,阿姚,为父也等着你那一天!”   当下气氛一片大好,连桓歆看着桓姚仿佛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也觉得心头松了口气。   不过,总有人是见不得他们你好我好的,南康公主看着桓姚对司马道福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嘴角勾起了个恶劣的笑,“以前就听说阿福和七女甚为投缘,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要说当初,若非阿福好心告知本宫七女作画一事,本宫恐怕至今也还不知我们府上竟有个如此能干的才女!”   话音一落,司马道福脸上便出现了些惊慌的表情。   桓姚震惊的看着司马道福。原本她还以为是南康公主胡编乱造挑拨她和司马道福的关系。可看司马道福的反应,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   作画的事情,竟然真是司马道福告诉南康公主的。难怪,当日她被南康公主召去东苑问话,在路上碰见司马道福时,她的态度那么奇怪。   见礼的人散了以后,司马道福亲自追上桓姚,“桓妹妹,当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后来我跟长姐说过好话,但我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对你!桓妹妹,你原谅我好不好?”   “二嫂,我知道你是无心之失,不怪你。你也不必再自责了。昨日昏礼劳累了那么久,还是趁空闲好好回去歇着,后头事情还多着呢。”   桓姚能说什么,她的手又不是司马道福废的。按她那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失言说出来也是有的,人家跟她非亲非故,凭什么替她保密。   她不是圣人,不怨怪是不可能的。至少刚才被她点醒的那一刻升起的所有亲切和感激都瞬间消失了。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各走各路罢。   虽然桓姚说着谅解关心的话,司马道福却觉得,桓姚对她的态度,和以前的友好客气还是有了什么不同。   心道,反正她已经诚心诚意道过歉了,也算是拿下了心头的一个包袱。桓姚要是心胸狭窄只记得她这点小过失,却不念着她的点拨大恩,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第39章 别了建康   最近几日,院子里都在忙着收拾行李。二郎君的婚礼初八开始,十五才完全收尾。十月二十,桓温就要开拔回荆州。整个桓府的主子,一半都要跟着去。这桓府的仆从,前头还没喘口气,后头又要接着忙。   芜湖院的事情,桓姚倒没插手。李氏和曾氏带着两个大丫鬟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另外两个大丫鬟也在院子里指挥着规整院落,桓姚一个人落得清闲关在画室里练习。   先前满腔热情,真正实践起来却发现,左手画谈何容易。练习了这么多天,她还连笔都拿不好。   一来常常把右手的运笔方式用到左手上,方向却完全相反,让人十分不习惯。另一方面,左手在很多精巧事上,也远不如右手灵活,就连画个最简单的简笔画,手都不听使唤,几笔画下来就完全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墨。最重要的一点,左手平时缺乏锻炼,在耐力上也大大不如右手。作国画常要悬腕,右手她是前世今生十几年已经完全习惯了,左手却只拿一会儿笔就开始觉得手腕酸软抬不起来了。   看着光明似乎近在眼前,实际却困难重重。甚至有时,她脑中有了灵感,也已经构思妥善,手中的笔却完全跟不上,叫人无比苦闷。   桓姚痛定思痛,终于觉悟,相比之下,字其实比画稍微简单有章法些,也更适合早期的灵敏度训练。意识到除了练画,还要把字也跟着练起来。   练了一个多时辰,桓姚觉得手腕实在有些受不住,便只好停下笔,活动起手腕来。   去院子里头转了一圈,透了透气,桓姚回来叫知夏去取根粗一些的簪子来。在离开建康之前,她还有一事要做。   用簪子蘸了墨水,铺了张信纸,她开始慢慢地写起来。   如今毛笔实在操控不了,簪子头有硬笔的效果,倒是要容易许多,至少,写出来的字,只要慢点,还是能辨得清楚的。   这封信是写给会稽王的。虽然她如今混到这种地步,暂时不能再作画,但无论如何,对于这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会稽王,她不能这么毫无表示就离开了建康。   信中除了表达对会稽王在危难中的赏识和帮助的感激,还写了那个自《聊斋》改编而来的故事的后续情节。她对会稽王表示了歉意,说实在迫不得已,若非她如今全然再画不得画,一定不会半途而废。她还告诉会稽王,如今她已经开始练习左手绘画,若能恢复以往的水平,一定将《牡丹仙》的结局续好送回来赔罪。   这一封信,虽说字迹十分缭乱,却诚意满满。   会稽王阅后,倒有几分感动。不管旁人怎么说,他自始至终是相信桓姚就是玉衡山人的。桓姚虽说年幼,却如此感恩知礼,他相信,她将来一定能恢复到当初的水平,甚至创造更耀目的成就。   他亲自给桓姚回了信,说等她的《牡丹仙》结局,也祝桓姚路途顺畅,还专门派人送来了一个上好的玉砚,作为送别的赠礼。   多年之后,司马昱倒是后悔不已,对桓姚道,说若早知玉衡山人是她,他便亲自来送别,那样,两人也能早些相识许多年。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十月二十,桓姚和李氏去向南康公主辞了行,南康公主除了态度冷淡些,别的倒丝毫没有为难过她们。走出东苑,桓姚和李氏几乎都觉得整个人一松。毕竟,她们是真的要脱离之前那种随时担心被南康公主肆意惩罚的日子了。   作为女眷,她们在二门便登了马车。车辕骨碌碌地响起来,很快,便行出了桓府。   听着外头的声音逐渐喧闹起来,桓姚悄悄地把车厢的窗推出了一条缝,来到东晋接近两年,她这才第一次看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市井风情。无论是房屋,街道,行人还是摊贩,对她来说,都那么新奇。   伺候桓姚的知春知夏,李氏身边的知秋知冬,以及林嬷嬷,都被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中。车里头只有李氏和曾氏,两人见桓姚这难得的稚气举动,倒也没有出言阻止。李氏甚至是有些欣慰,桓姚从此都能这般欢欣快活该多好。   从陵阳门出了建康城,一行浩浩荡荡几百人,加上各种行礼物件,在城西的码头登了船。   初始,从没坐过这种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大船的桓姚,还觉得颇为新鲜,第一天上船不久天就黑了,早早安寝倒还没觉出什么不妥。第二天吃了朝食,却开始觉得头晕眼花犯恶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晕了船。   这次桓府一共出动了五只大船,桓歆这边去江州的主子奴才并行礼物资一艘,去荆州的六个主子并奴仆行礼物资两艘船,外加两艘船装着护航的兵士。   不过,虽然人员众多,随行的大夫却只有荆州来的周大夫一人,在桓温那边的船上。几艘船虽然是前后跟着走的,但船舶之间的距离毕竟还是有好几十米,一时间想要把大夫从一艘船上弄到另一艘还是很困难。   况且,桓姚也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单单晕个船,哪里能让那么多人劳师动众。李氏对她们的处境有自知之明,她和桓姚去江州已经十分说不过去了,若还处处麻烦桓歆,岂非太厚颜无耻。若早早招了人厌烦,往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因此,虽然心疼桓姚,却也只能叫人在随行带的药材当中找了些陈皮来给桓姚含着。   倒是桓歆,上午处理完自己的事务来看桓姚时,桓姚正脸色苍白地半躺在床上,恶心欲吐却又吐不出来的感觉,叫她难受极了。仅仅这么几个时辰,便觉得度秒如年,想到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江州,顿时觉得人生都要破灭了。   “三哥。”桓姚被折磨了两三个时辰,简直连起身行礼的样子都不想装了。见桓歆进来,也只是懒懒的唤了一声,毫无和他搭话的心思。   “这是怎么回事?”桓歆皱眉问道。李氏一方面不想麻烦桓歆,另一方对桓姚的状况又实在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却见知春赶紧站出来,“回郎君,七娘子晕船了。”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七娘子的?晕船了怎不早些来报?”桓歆严厉地责问道。   吓得知春和知夏两人赶紧跪在地上请罪,李氏见状,也立刻出来解释,“三郎君勿恼,您事务繁忙,是奴吩咐她们勿要惊动您的。晕船这等小疾躺躺便能捱过去,没什么大碍。”   桓歆皱眉看了李氏一眼,倒也没有出言训斥。只吩咐下头去跟后面桓温所在的那只船传个话,让他们用小舟把大夫运送过来。   周大夫过来,给桓姚把了脉,开了药拿下去熬了,桓姚喝了便倒头睡了。   连着好几天都是如此,白天睡晚上也睡,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桓歆每日来探望她,见她精神萎靡,原本就瘦,如今更是下巴都尖了,心下有些不忍。又想起那药剂最主要的作用是安眠,长此以往,恐怕对身体损害极大。是以,便做主让人停了药。   “三哥,为何停药?”一顿不喝药,那眩晕恶心感便又再次卷土重来了。   “喝太多伤身,你身子本就弱。”   没晕过的人实在不知道这种晕车晕船的难受,那眼下当真是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快些把日子捱过去。做什么都好,就算一直掐得自己生疼,也比晕着的感觉好受许多。桓姚也是如此,如今哪里还管什么伤不伤身,只要让她不难受,辣椒水都愿意喝几口。   “先不论这些,伤身以后再养就是。”桓姚自暴自弃地道。   桓歆却并不搭理她的话,做了一个桓姚觉得十分突兀的动作——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这一下,两人都是一怔。   第40章 体贴入微   桓歆本意只是想让她好受些,却没想到这入手的感觉如此细嫩滑腻,酥酥软软的,仿佛有根羽毛在心头轻轻撩了一下。他想起上一回从东苑把她抱回华章院时,她的身体也是这么软。当时虽然担忧她的伤情无心关注这种事,那感觉,却是一直记得的。   “三哥,”桓姚抽了抽手。   桓歆回过神来,按住她的手,很严肃地道,“闭目,放松些。”   桓姚见他似乎要做的是很正经严肃的事情,便闭目照做了。不多时,便感觉从桓歆手上传来一阵阵暖流,顿时觉得精神一振。不过,这种感觉似乎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停下来了,手上粗糙的触感撤开,桓歆让她可以睁眼了。   “好些了?”   桓姚轻“嗯”了一声。这种感觉倒有些似曾相识,可她却不记得在哪里经历过。不过,却真的很神奇,似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所有的难受都全数消失了。这到底是什么?莫非是武侠小说中的内力?或者气功?难道真有这种东西?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原本在房里伺候的知夏都已经退出去了。料想必是桓歆吩咐的。或许,那种神奇的东西原本就是人家的隐秘,所以要避人耳目。虽然不知为何他敢当着她的面用出来,但不明情状之前,还是不要多话为好。   心底隐隐有些遗憾,这种玄妙的事情,小时候看电视剧时因为唯物主义教育倒是嗤之以鼻。后来年纪渐长,了解更多传统文化上的内容之后,却变得半信半疑起来。好不容易亲身经历一回,却不能一探究竟。   桓姚一向性子沉静,少有太过外放的喜怒哀乐。此时因好奇而双目晶亮地看着他,明明想问却又把话压制下去的样子,倒显出几分符合她年纪的活力,桓歆眼中露出些意趣来,颇为高深地道“此事你知我知,不可泄露于第三人。”   桓姚点头,以为桓歆要对此解释些什么,拉长了耳朵准备听一个神奇又真实的故事。哪知他竟只道了句好生歇着,便起身出去了。   桓歆余光打量到桓姚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总是紧绷着的唇角不禁微微一扬。   其实,这种力量,对于他自身来说,确实是好东西。但它的来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对它的了解不多,所以至今仍有许多不确定。桓姚年纪小,身体又弱,除非情况危急,他几乎不愿给她用这种力量,担心一个不慎有了闪失难以挽回。今日也是实在看她难受才稍微用了点。   出了房门,桓歆去房中翻出一卷羊皮地图,看了看,召来明楠,“去问问,还有多久到豫州?”   明楠领命而去,过得半刻才来回复,说是还有小半天。   桓歆便叫明楠去给其他几艘船传话,说在豫州靠岸补给。   长期行船,船上虽然带了许多东西,但毕竟出门在外,不可能样样俱全,不管是身份多尊贵的人,也都只能将就。桓歆从小跟着桓温在军营混迹,七岁就上战场,行军打仗,带的行李自然也是尽量讲究实用。因此此番除了必备的衣物被衾,剩下的也不过是柴薪米粮和干菜这等容易饱腹充饥的东西。   听侍人回报,桓姚这几日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想也知晓,必是不合胃口。她那么娇娇弱弱的,本就晕船晕得难受,胃口弱,确实不能和其他这些身体健壮的人一样。想着之前和生母回建康时,她似乎还带了些时令的蔬菜水果,虽说放不久,但也可沿途采补。   遂叫了采买的奴仆前来嘱咐。   于是,到天黑的时候,桓姚这里便送来了很大一筐橘子。之后又送来一份青菜小米粥做的夜宵。倒叫她欣喜不已,这些天在船上,尽是些鱼干肉干菜干,她本就晕船,一看到那些东西都想吐了,如果不是怕身体吃不消,几乎是一口也不想用。如今能有些新鲜蔬菜水果吃,简直如同久旱逢甘霖。   有了新鲜的蔬菜水果,桓姚也只是在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喝点药。偶尔也会到船舱外头吹会儿风。平日里李氏也常陪着她说话,或者给她读书听。看得出,李氏因上次桓姚受伤一事,对桓温已经十分失望,似乎还有些看开了。此次提到去江州以后,虽说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有些尴尬,却并不像往常一样总是怅然若失了。   如此走走停停,过了二十来天,这才终于到了江州州城所在的地界寻阳郡。船靠了岸,桓姚下了船狠狠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坐船了。尽管身上还穿着遮面的羃离,却也觉得空气如此的新鲜怡人。   桓温和习氏一行人还要到继续往西逆长江而上去荆州,但船只也一同靠了岸,一是补给,另一方面也是两方道别。   桓温把桓歆叫到船上,再次嘱咐了一番许多临时想到的军政上头的事情。习氏下船来透气,身后还跟着她那琴棋书画四个丫鬟。几个丫鬟手中,个个都拿着包袱。   见桓歆出来,习氏迎上去道,脸上似笑非笑地道:“阿式你之前应过的,为母派人过来一定接收。如今,便把这琴棋书画带回长史府去罢。”   桓歆皱眉看了自己生母一眼。之前因为桓姚的事情,母子两人一度闹得很僵。后来习氏先退了步,说是他要带桓姚母女去江州也可,但必须收下她这边派的人,定期给她汇报消息,不然她无法安心。   桓歆知晓,以生母的手段,若他不同意,也必然会在暗处安插人手。暗不如明,索性便同意了。左右人到了他的地盘上,要让她们怎么样,还不是随他掌控。   原以为,生母必定是会派几个精明老辣的嬷嬷来,倒没想到竟是把他原本拒绝过的几个通房又给塞了过来。显见,是依然想插手他的私房事。   不过,这种事,只要他自己不动心,谁也奈何不了。年轻丫鬟就年轻丫鬟罢,都是添几张口的事。   桓歆对明楠道,“让夏氏来带她们下去安顿。”夏氏是桓歆府上的一个嬷嬷,专管女奴事宜。桓歆的意思,自然还是把她们当做寻常女奴,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待遇。   习氏道:“她们都是为母的人,怎么派到你这,将来还得是这么个样。”很明显地警告桓歆不准对她的人下狠手。   “她们不逾矩犯规,我自然也不是苛酷之人。”   说完,便带着桓姚去向桓温等人辞别。   桓祎远远的看着桓姚,惧于桓歆,却不敢过来和她道别。倒是桓姚走到他面前,行了礼,说了句四哥保重。   “七妹妹也保重!”在桓歆的目光注视下,他终究没敢说出以后来江州看她的话。对这个本事高强又得父亲重视的三哥,他本就是有些敬畏的,更何况上次还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中。   按照桓温原先和司马昱的约定,此次是要把司马道福也带到荆州去的。毕竟她和桓济新婚燕尔,才几天就分离实在不近人情。就算南康公主对她不满,想留着她在身边立规矩,但有前头大儿媳妇的例子比着,也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厌弃了司马道福是一回事,会稽王府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于是,司马道福此次也在随行去荆州的人员之列。   司马昱很清楚她的心思,因此,陪嫁的几个嬷嬷都是赋予了便宜行事的特权的。在这种时候,必然要死死看住她。她以往的那点鬼心眼,在这些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严防死守下,也都全部失效了。原本构想中,半路逃走然后再去江州投奔桓歆的打算至今彻底破灭。   看着桓歆仅仅是形式化地同她道别,态度依然疏离冷漠。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努力了这么久,他却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多想不顾一切和他一起去江州,但她知道,此时的桓歆肯定不会愿意带她走的。可是此次一别,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会不会下次再见的时候,他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桓姚,和历史一样,叫她无法撼动?   她心痛,黯然,甚至有些绝望,一切一切的情绪,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她只能在嬷嬷们的挟持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桓姚登上车马离去。   此时方知,原来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她想,便能如她愿的。   桓姚和李氏等人上了马车,又行了一两天的路程,这才到了寻阳郡的政治中心湓口城。   一路行来,寻阳郡虽然比不上建康繁华,但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四处流民乞丐,萧条没落的景象,反倒秩序井然,朝气勃勃。看来,史书上说的,年年灾荒,易子而食的惨状也并非是普遍现象,天下之大,总有那么几个好些的罢。   到长史府上时,早有人在门口迎接,桓姚和李氏,也被恭恭敬敬地从正门请了进去。这座府邸虽然远不如建康的桓府占地广阔,但在这地方上的官署街,也是十分气派了。   桓姚被安置在东边的侧院,李氏也单独安排了院落,是府邸西面的一个小院子,和桓姚的东侧院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除此之外,东边还有一座两层的楼,花园后头则是安置奴仆的一排房屋和各种杂务房仓库等。桓歆自己,平日待客办公和就寝都是在外头的两进院子。   桓姚并不想跟李氏分开,李氏也觉得,这长史府比不得建康桓府,总共便只有这么几个院子,不好她们母女二人就占了人家这么大地方。桓姚便也拿这个借口去跟桓歆提了,桓歆却以尊卑有别把桓姚堵了回来。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可能事事顺心,桓姚便也只能作罢。   歇了七八天,感觉旅途上的劳累稍微缓过劲来,桓姚便又开始继续为她的左手画大业努力了。   这一日,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十页字,突然却感觉胸口像抽了筋一样狠狠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便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的来一发~~   第二更13:18   第41章 生机   在书房里服侍的知夏赶紧过来扶她,“七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桓姚紧捂着胸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胸口似被捅了一刀般瞬间剧痛。“我胸口痛……”   那一瞬间,她险些以为是前世的心脏病跟着来了。可心脏病并不会因呼吸而产生剧痛。   知夏赶紧把桓姚扶回寝室躺着,“七娘子稍事安置,奴叫人去给您请大夫。”话落,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在院子里头逮了两个婆子,一个派出去找陈管事请大夫,另一个则派去给西边的五姨娘报信。   桓歆的长史府并不大,桓歆平常事务繁忙,一应府务料理,都是交给这名陈姓管事在处理。府上人口不多,明面上,桓歆也只是个六品长史,官邸的排场不能太大,便也没有供养疾医。如今急需了,却还得到外头去请。   不过,如今在湓口城府上,桓姚是唯二的主子,桓歆又摆明了态度对她十分重视,倒没有任何人敢怠慢她。陈管事一听说桓姚病了,那是半点不敢耽误,立刻便派人骑马去外头请疾医来。   官署街到外头的民居草市有好几条街的距离,桓府的小厮见大管家说事态紧急,是直接拉了大夫上马,一路飞奔回来,待大夫到达时,也过了两刻时光了。   此时,桓姚已经痛得连嘴唇都白了。   她之前完全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仿佛在受那种在脸上盖张纸浇湿了将人捂死的极刑一样,感觉胸肺中极度缺乏空气,窒息促使她不得不本能地深深吸气。但她只要一深呼吸,便又觉得胸口像刀扎一样疼。   每一次呼吸,都是伴随着剧痛的折磨。   小厮请来的是离官署街最近的医馆的大夫,在本地也小有几分名声。   这位大夫头发花白,蓄着长须,看着慈眉善目,倒是很让患者安心的长相。他沉稳地走到桓姚榻前,伸手为她把脉。望闻问切都弄了个遍,心头却一片雾水。这小娘子的身体,从脉象来看是毫无异常的,可她这被剧痛折磨的样子,却又不是装出来的。   没有找到病因,自然也无从下药。若是其他哪家,他也不甘心这样砸了招牌,至少扯几句医理糊弄一番。但对长史府,他是不敢玩那些花样的,明知自己毫无头绪便连药也不敢下了。当下,倒是实话实说,“小人无能,诊不出娘子所患何症,还望贵府另请高明!”   桓姚一听,简直觉得如同被人迎头敲了闷棍,她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大夫来,简直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夫结果对方却说诊不出来。另外请人,不知又要等什么时候了。可她毕竟还有些理智,不明病因之前,胡乱吃药确实是很危险的。   只得叫人送走了这位大夫,咬牙忍着再等人请别的大夫来。   陈管事见桓姚的病情蹊跷,倒也不敢轻忽了,立刻派人去州府给桓歆报信。   压了这么半年多的公务,虽然特别重大的事务都是快马加鞭送到建康了,州府也有深得桓歆信任的椽吏代替行使长史职权,但桓歆回到江州的这些时日,依然还在梳理之前离开半年留下的摊子。他毕竟不是如真正的长史那样,只是履行总理州府众务的职权,如今他已经架空了顶头上峰江州刺史的权力,要掌管的,实际是整个江州的政务,还暗中遥控了军务。   他原本正在听下属汇报公务,一接到报信说桓姚得了不明急症,心中顿生焦虑,强压着情绪把正在汇报的事情听完,丢下一句改日再议便立刻匆匆回府了。   回到长史府时,桓姚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了。见桓歆回来,想到上次在才船上她从桓歆那里感觉到的不知来历却能振奋体能的暖流,顿时如同得了救星一般,“三哥。”她抬起头,殷切地望着他。   桓歆看她双眉紧蹙,脸色惨白,连嘴唇上都毫无血色,额上也是冷汗涔涔,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叫他的声音微弱如幼猫,可就是这么一句“三哥”,叫他不由自主心头一揪。   他在路上已经详细问了缘由,可他毕竟不通医术,如今看着桓姚痛苦成这样,也是束手无策,听陈管事说已经又去请了大夫,桓歆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把回春堂的首席坐馆大夫也请来。”   回春堂是整个湓口城最有名的医馆,他家的首席大夫,那也几乎是整个寻阳郡医术水准最高的了。   陈管事领命而去,桓歆坐到桓姚床边,从知夏手中接过毛巾,给桓姚拭干头上的冷汗。   桓姚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深深的喘息,伴随着剧痛,让她实在难以忍耐了。等了一小会儿,见桓歆没有别的动作,便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伸手抓住桓歆的手,殷殷恳求:“三哥……我要上次船上的……我好痛,受不住……”   桓歆的两根手指被她柔柔握住,有些怔忡。桓姚病情不明,他不敢轻易下手,但那双水色朦胧的眼中殷切的恳求,却让他无法拒绝。   桓姚再次感觉到有暖流进入身体,但却完全没有晕船时那种精神一振立刻病除的效果,下一刻,桓姚痛呼了一声,只感觉那股暖流在胸口横冲直撞,让那疼痛再次加剧。她下意识地就拼命把手往外抽。   桓歆发现异状赶紧撤了手,桓姚此时喘息得如同破风箱一般,她克制不住地狠狠抓住被衾,整个人蜷成一团。   桓歆眼见自己那神秘有强大的手段都不管用了,还让桓姚更加痛苦,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慌乱,“来人!叫人去催疾医!不管他手头有何事,都立刻丢了来长史府!”   陈管事之前请的大夫来了,诊治一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滚出去!”桓歆的目光几乎要杀人,吓得那疾医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了。   等待的时光,似乎前所未有的漫长。桓姚几乎痛不欲生,不住地求他把她打昏过去,但桓歆见她呼吸困难,根本不敢下这个手,只怕她没了自主意识便直接窒息而死。   他给桓姚嘴里塞了块帕子,叫她咬住,狠心转过身不看她。只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又照她的要求做了。   千盼万盼中,回春堂的大夫终于一路疾行着赶来了。大冬天里,无论是去请大夫的小厮,还是那回春堂的大夫,都是满头大汗。   回春堂的首席坐堂姓宋,行五,人称宋五先生,在整个江州都极富盛名。若说是一般人,倒也不见得能这么轻易就把人请过来。但桓歆到任三四年,如今谁不知晓,这长史大人,其实已经是整个江州的实际决策者,其父又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整个江州,无人不对长史府的人避让三分。因此,长史府的人一去,他也不敢耽误,立即撂下手上的事情,拎了箱子就赶来了。   桓歆阻了要下跪的宋五,“快去给娘子看诊!”   宋五看到床上已经痛得不断翻滚的桓姚,也不敢再迟疑,赶紧上去给她把脉。   看到宋五疑惑地蹙起眉头,整个屋子里的人,心都跟着悬起来,先前的两个大夫,都是这般神情,然后就都说诊不出桓姚的病情。   幸得后来这回春堂坐馆的宋五并非浪得虚名,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望闻问切一番,向桓歆请求,要用银针取些桓姚的血。   虽说在身上动针不吉,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桓歆也只能应允了。   宋大夫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桓姚食指处轻轻一扎,立时便有血珠冒出来,竟是有些不正常的紫黑色。   “禀长史,依小人愚见,贵府小娘子的症状,恐怕不是发病,而是中毒了。”宋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答案叫桓歆心中疑云丛生,照顾桓姚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每个都来历清楚身家清白,且都全数在他掌控中,他素来严厉,也无人敢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桓姚前几天都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中了毒?   屋中众人也都是悚然一惊,七娘子若真是中毒,近身伺候的都脱不了干系,不由都有些战战兢兢。   “可查得出中的是什么毒?”桓歆立刻追问道。   “回长史的话,小娘子的如今这般,倒似那苗疆奇毒绞心纱发作时的症状。但此毒在中原甚为罕见,小人也只是在家师所传手札上见过记载。”   宋大夫到底比其他人见识广,但也不敢完全肯定桓姚桓姚是不是中了这种毒。当下,只能给桓姚开些镇痛的药暂时缓解下,一切还要待他回去查证了才知晓。   好歹有了线索,桓姚听着心中松泛了些。   这边刚开好了药方,西院那边又有人来报,说五姨娘那边也病倒了。桓姚顿时心中又是一急,“姨娘……姨娘她怎么了?”说着便要勉力挣扎着坐起身来。   被桓歆对来报信的知冬使了个制止的眼色,   知冬连忙道,“七娘子勿忧,姨娘只是头疼要躺躺,说是暂时不能来探看您,特地派奴来报个信。”   桓歆帮桓姚掖好薄被,嘱咐道:“你好生躺着,此事交给我。”   桓姚此时痛得厉害,也实在没有精神去分辨知冬的神色,信以为真,道了句劳烦三哥,便继续与剧痛抗争去了。   桓歆在路上详问了李氏那边的状况。   据知冬所说,李氏一听到桓姚病了的消息便急火攻心倒在地上,然后便胸口一直剧痛,怕桓姚这边担心,就阻止了人来报信。后来是曾氏看着李氏的情况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这才自作主张地让知冬到东院来告诉桓姚的。说让大夫给桓姚看诊后,也顺便过去给五姨娘诊诊脉。   这么听起来,李氏的症状,竟然与桓姚是一样的。宋大夫这边给李氏确诊以后,更加确定了原先关于中毒的猜测。   桓歆派了人去抓药,把宋五请到偏厅,详细追问了关于那绞心杀的情况。绞心杀源自苗疆,作为蛊虫钻入人心肺之中,可在人体内潜伏一到三月不等,待到蛊虫死去,其身化毒,毒液由心肺侵袭全身,毒液所经之处皆有剧痛相随,三月至脑而死。宋五说,在他先师的记载中,是无解之毒。   对于苗疆,桓歆也有所听闻,那里历来有许多传奇古怪的东西,中原人基本对其束手无策。先代蜀国攻打宁州时,许多中了苗疆伎俩的兵士都不治身亡了。也就是说,如果桓姚真的中了这种毒,很可能,就只剩三个月寿命了!   想到即将要失去她,他的心中隐隐作痛起来。不,他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   桓歆命令宋大夫立即回去研究那绞心杀的解法,转身便一路快马狂奔到州府,使用自身特权立即江州范围内发布檄文,征召通晓苗毒之人。并且以江州刺史名义写信给附近其他的州长官,请求其同发檄文。   除此之外,还使用了桓温给他的加急手令,开启驿站通道,八百里加急将信件送往荆州,向桓温求助。有了桓温的首肯,荆州,宁州,广州一带都可同时发檄文。特别是包含了苗疆领域的宁州,那是能找到通晓苗疆事的人几率最大的地方。   尽管桓歆大费周章,但时间不等人。桓姚的症状却是丝毫没有好转,每日只能靠止痛药熬日子。桓歆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束手无策。整个长史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十二日上头,桓歆突然接到了下仆来报,门外来了个古怪的白衣男人,自称能救府上中毒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炸天的男配菌出场了~~   请一定要相信,小虐是为了光明的未来!默念光明的未来!相信作者是亲妈!   另外,作者菌被三更虐得太惨,以至于前两天都没回菇凉们的留言,但乃们不要就此抛弃人家哦,搞定三更,作者菌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一一回复滴!爱乃们,么么哒~~   第42章 一波三折   按说,桓歆发了檄文,那人是应该揭榜被官府送来,但桓歆此前却并未接到任何消息。此人却孤身徒手,没有随从,也没带任何医者的行头,听仆从描述也确实有些怪异。   但此刻顾不上这许多,只要是能救桓姚就好。桓歆命人赶紧将人请进来。   那人一路行来,倒是引起了一番骚乱。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的婆子丫鬟,全都看呆了去。那被吩咐上茶的小丫头,手头的茶具掉了也不自知。   只见其面如冠玉,眼若琉璃,五官之俊美,世所罕见。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乌发如墨,如不羁的水流般披散下来。他神情安宁,步履悠然却又似踏雪无痕,整个人都如那世外仙人一般超逸脱俗。   即使是身为同性的桓歆,也不得不由衷赞一句,好相貌好气度。只是,此人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如此年轻,真的能解那些年逾半百的杏林高手都无可奈何的奇毒吗?   那白衣男人进来也没向桓歆行礼,径直打量着室内,完全未把主位上候客的桓歆放在眼里。旁边随侍的陈管事正要喝其无礼,被桓歆抬手制止。   “据下仆所报,先生能解苗疆之毒?不知先生高源何方?”桓歆有求于人,倒也知晓礼贤下士,对他十分客气。   白衣男人丝毫没理会桓歆的问话,而是直接问道:“中毒之人在何处?”此人的声音倒是甚为动听,冷凝低沉,如水滴竹叶一般。   桓歆见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只得暂时放弃探问其来历,直接将他带到桓姚的寝室中。   那白衣男人只是看了桓姚一眼,便道:“非这小女。吾所寻之人应是妇人。”   这话倒是叫桓歆一头雾水,“先生此话何意?”   “这府上,当另有一中毒之人。领我去见她。”按理说,这白衣人应当只是一介庶民,但他对桓歆说话时,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   桓歆当下便明白,这白衣人,是冲着李氏来的。对于李氏,他并不关心,只希望能快些治好桓姚,于是,便对白衣人道:“府上确另有一中毒妇人,乃舍妹庶母。舍妹年幼体弱,还请先生先诊。”   闻言,那白衣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了些波澜,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吾只救那妇人。”   这意思,竟是只救李氏,不管桓姚。桓歆当下心生恼怒,这白衣人,好生猖狂!但毕竟还要靠他为桓姚治病,也只好收敛住怒气,好言道:“先生若治好吾妹,仆愿万金相酬。”   “这小女面有死气,本就该命绝。”白衣男人道。   这话顿时挑起桓歆的怒火,他嗖地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白衣男人脖颈处,“救与不救,岂是由你说了算的。先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此,白衣男人只是轻撇了桓歆一眼,那是一种毫不在意的轻视,“无礼小辈!”   当下,桓歆感觉到一种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扫到了佩剑上头,他还没来得及揣摩,手头的佩剑便断成几节,掉在地上发出哐哐几声脆响。   顿时满堂皆惊。   原本病床上昏昏沉沉的桓姚也被这响动惊醒,她睁开眼,便看见桓歆与一个相貌异常俊美的白衣男人对峙当场,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方才两人之间的争端,桓姚迷糊之间也是听到的,只是身体虚弱,一时醒不过来。   这些天桓歆一直瞒着她李氏中毒的消息,她是刚刚听他说才知晓,虽然心里又震惊又焦急,却还是只能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桓姚艰难地坐起身来,声音微弱地对那白衣男人道,“先生且息怒。三哥他只是担忧小女病情,非有意冒犯您。您专程来为小女姨娘解毒,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此时,白衣人的目光移到桓姚身上,看了好一会儿,静水无澜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三哥,带先生去姨娘那里吧。”并非桓姚不想解毒,而是眼下和白衣人的关系已经这么僵了,强求反而不美。毕竟还要求他解毒,性命都握在人家手里,哪敢轻易得罪。白衣人既然专程来给李氏解毒,必然和李氏有些故旧,虽然他说她面有死气本该命绝一类的话,但到时未必不能通过李氏讨个人情。   桓歆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方才也是被白衣人那句“本该命绝”触了逆鳞,但刚才断剑那一刹那,他深刻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这让他大为震惊,但同时也知道眼下来硬的是行不通了。就算他调集一千精兵,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这白衣人。   “先生恕罪,方才是仆莽撞了。”在大局面前,桓歆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当下立刻抱拳向白衣人请罪。然后又吩咐被刚才的突变吓呆的侍人,“去把五姨娘请来。”   “三哥……”桓姚想到李氏和她一样中了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好随意挪动,正要阻止桓歆,却被他立即打断,“先生乃高人,岂可劳动他纡尊降贵亲去西院。”说完,又对白衣人道,“还请先生稍待片刻。”   白衣人见桓歆如此配合,倒也没有异议。不管是他过去还是李氏过来,只要让他见到李宛珠本人就可以了。   等候期间,桓歆叫人搬来了胡床和案桌,礼数周全地招待白衣人坐下品茶。   桓姚十分疑惑,桓歆怎么会直接在她寝室会客,明明也没几步路,为什么还让病体沉重的李氏亲自过来。   但她也没有心力想这些事,只当他自有道理。权且闭目养神。好些天没见着李氏,待会儿要尽力表现得精神些,不叫她担心。   过了约摸两刻功夫,才见知秋和知冬才扶着李氏进来。李氏病了这么些天,虽然桓歆也努力让人精心照料她,但她一方面被病痛摧残,另一方面又一直挂念着桓姚的身体,也依然瘦得脱型。   路上,前来报信的侍人已经给她说了事情经过。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来找她,但也还是觉得心头一喜,毕竟被折磨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个盼头了。   她进来第一眼看的就是床上的桓姚,从毒发以来,两人都没见过面,李氏看到桓姚本就因旅途劳顿瘦了不少,如今更是整个脸都小了一圈,脸色惨白,原本鲜嫩如红菱的小嘴,如今也白得几乎和脸上一个色。想到桓姚和她是中的一样的毒,小小年纪就要经受那样非人的折磨,顿时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姨娘莫哭,我没事。”桓姚安慰道,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提高声音,其实说出来的效果却依旧小得几不可闻。也幸得原本桓歆和那白衣人均是五感过人之辈,不然几乎都听不见她说话。   白衣人见李氏进来,倒也立刻起身了,“你便是李宛珠?”虽说是疑问句,话中的意思倒颇为肯定了。   “正是。”李氏朝他行了一礼,他也没避让:“吾乃瀛山荀氏荀詹,你祖上对家慈有恩。因你祖辈皆逝,便推恩及你身。家慈知你有大劫,遣吾来助你一臂之力。一衣还一命,算是两清。”   瀛山荀氏!闻言,即使是素来沉稳的桓歆,也不由心中一震。结合方才感受到的威势,又是惊喜又是忧虑。喜的是,不管这荀詹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瀛山荀氏”还是与那位“瀛山荀氏”有渊源,桓姚的病情,都不成问题了。   忧的却是,这荀詹方才说过的桓姚本该命绝这话。世外人,不肯轻易插手俗事,只因大多不愿惹因果。荀詹既说了桓姚本该命绝,那他救桓姚,便是逆天之事。这莫大的因果,但凡是世外人,几乎都是不肯沾的。   李氏对他说的话一片迷茫,还要再细问,这荀詹却不肯多说了,只道,“伸手,吾为你号脉。”   李氏听他口气,似乎真的很有把握能解毒,便恳求道,“高人,可否先救我女儿七娘子?”   “吾只还一命。”荀詹的话语虽淡然无波,却有种不容质疑不容拒绝的威势。   李氏看了眼桓姚,毅然下定决心,“我愿把还的那条命给七娘子,请高人成全。”   “姨娘!”桓姚震惊地看着李氏。   “她,乃命绝之人,”荀詹再次打量了桓姚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不可救。”   桓歆听出了他话中的玄机,趁机插言:“荀先生,不可救,并非不能救。您既受母命返恩于五姨娘,也该考虑受恩者的意愿。五姨娘想将活命的机会让给亲生女,您若不顾她意愿强加于她,与报仇何异?”   桓歆虽不是多话之人,关键时刻,却比常人多几分辩才。李氏闻言,立刻附和,“三郎君说得对,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说着,李氏用孱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姨娘!不可!”李氏竟是这样毫不迟疑地就愿意为了她放弃生命。明明就是她占了李氏女儿的身体,鸠占鹊巢享受着她的母爱,如今怎么可能还让她把唯一的活命机会让给自己。桓姚眼中泛酸,想要阻止李氏,却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荀詹沉思片刻,终是下了决定。他一抬手,李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的右手似乎被控制了一般自动抬了起来,一根金线凭空出现,悬在她的腕上,另一头则飞到了荀詹手上。   桓歆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立刻要上前阻止,荀詹余光扫了他一眼,桓歆完全没看到他任何动作,便发觉自己被封了穴无法动弹。他立刻以真气冲穴,却发现全然无法撼动对方的封锁。他运了真气能使用的最大限度的往上一冲,却顿时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区区小辈,不自量力。”荀詹完全没把桓歆的抗争放在眼里,连目光都没动一下。号完脉,荀詹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盒,在空中划了个奇怪的手势,那玉盒便自动打开。其中只一粒黑色药丸,瞬间化作雾气状涌向李氏。   片刻,李氏只觉得浑身一松,身体可以动了,十几天来如影随形的剧痛也消失了,顿时明白,荀詹还是选择了把活命的机会给她。见识了方才的神奇,也深知荀詹这样高深莫测的人,不是世俗强权能左右的。   不由立时满心绝望,她活下来了,桓姚该怎么办?   “不!不!”李氏难以接受地摇着头,“高人,求你把我的命给七娘子!让她替我活着!”说着,她便往旁边的墙头狠狠一撞。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也没来得及阻止。   “姨娘!”桓姚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下一刻,便见李氏已经血流如注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炸天的荀大爷,险些让作者菌的第三更难产,抽打之!   菇凉们久等了,实在抱歉~~   第43章 峰回路转(上)   变故突发,伺候李氏的知秋和知冬几乎已经吓傻了,还呆呆立在原地。桓姚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下床来,几乎一着地就要栽倒,幸得知春及时上去扶住,桓姚急迫有虚弱地道,“快,扶我去看看姨娘。”   此时的桓歆已经恢复了行动自由,也顾不得自己的内伤,立即吩咐侍人去传在府上常驻的疾医宋五,然后赶紧过去察看李氏的伤势。桓歆常在战场,对各种外伤也是司空见惯。幸得这室内的墙头不算太硬,而李氏虽然是拼尽了全力去撞,但她毕竟对人体构造不了解,所以头上虽然撞出了个大窟窿,血流得看着吓人,但实际并没有伤到致命部位。   桓姚被知春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时,已经是满面泪水了,桓歆第一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待见桓姚吃力地蹲下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李氏鼻息时才反应过来,“七妹,别担心,你姨娘没事。”   桓姚没有理会他的话,非要自己亲自去确认了,即使探到李氏还有呼吸,也依然不放心。桓歆吩咐知秋知冬把李氏移到床上去,桓姚却不准,她只怕这一撞伤到了颈椎之类的地方,坚持要等大夫看了再动。   看着地上这个满脸是血的女人,桓姚心里像被一块巨石砸下来一样,又痛又重。她竟是这样,毫不迟疑地就拿自己的生命去为她博一线生机。   对于死过一次的桓姚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活着更珍贵了。不管处境多么艰难,她都想活下去。生命对她而言,是无法承受之重。可如今,她觉得,这份情,是再也还不清了。   我不是你的女儿,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桓姚一边在心中默默喊着这句话,一边,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很快,小厮领着宋五跑着进来了。桓姚赶紧给对方让了位置,宋五给李氏检查了伤势,确定除了头部,再无其他损伤,桓姚这才让知秋和知冬来把李氏扶到床上去躺着,以便大夫处理伤势。   挪动中,李氏转醒过来,直到被安置到床上,她才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一转眼竟发现荀詹正要转身离去,一时间又焦急又惊慌,“荀先生,您先别走,求求您,救救我家七娘子!”   荀詹闻言,顿住了脚步。   李氏一心挂念着要给桓姚解毒,虽然是受了伤又才解了毒,这一刻之间,竟是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她奋力挣扎着起身下了床,知秋和知冬早先带李氏来之前便得了吩咐,竟也没拦她。李氏跌跌撞撞,却走得奇快,很快便到达了荀詹面前。   “荀先生,求您救救七娘子!”她扑通一声跪下,在青砖地面上咚咚磕起头来。原本就受伤的额头,这样一磕,血流得更厉害了。   原本被安置在旁边榻上的桓姚,见状记得立刻挣扎着要起来,“姨娘,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地步……你快起来……快起来啊!”桓姚几乎已经激动到剧烈喘息了,可李氏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还是一味磕头,桓姚只得让知春知夏去阻止。   但知春知夏却根本不敢动,连专门负责照顾李氏的知秋知冬都没有阻拦,明显是得了郎君授意的。桓姚急得再次挣扎着下了榻,命令知春知夏扶着她往李氏那边走。   荀詹对于先前的惨剧,是从头到尾旁观着的。但如今他静静地看着李氏这样一个柔弱妇人,头上还带着杯口大的窟窿,血流如注地在他面前磕头,他那双美丽如琉璃般的茶色眼睛里,却如同古井深水,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必纠缠,家母所受之恩已尽数还清了。”那动听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漠然。说完,他转身便要走,却被李氏死死拽住了衣袍一角。   洁白如雪的衣袍上顿时染上一片血红,荀詹皱了皱眉,“放手。”   李氏却依旧死死抓住,此时她不再磕头,而是另一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满是鲜血的脸上一片坚决:“荀先生,您既为难,我也就不再求您救七娘子。这条命还给您,只求您给她延几年寿。”荀詹说桓姚本该命绝而不愿相救,那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挟着这点不知何时的恩德,给桓姚多留一线生机。   说完,她便举起簪子就往自己的颈上狠狠一刺。   桓姚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却见下一刻,李氏手中的簪子在几乎要接近颈动脉处的地方停住了,她的手不由自主一松,簪子掉在地上。   “姨娘,不要再这样了!”桓姚吃力地跪在李氏身边,左手紧紧抓住李氏原先执着簪子的那只手,眼中噙着泪,神情却无比坚决,“若我活着,要以你的性命去交换,那我宁可不要。姨娘,你要记住,你死了,我绝不会独活于世。”   几乎所有人都对此话信以为真,为这母女亲情动容不已,桓歆紧皱着眉,李氏已经哭得满脸血泪,就连荀詹,原本一片宁静的眼底,也露出些微困惑。可只有桓姚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怕李氏再次寻死。   “性命,于尔等,如此轻贱?”荀詹此时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不,”桓姚看着他,眼中是一种无法动摇的坚持,“性命重于泰山。但生而为人,却终有些东西,比命贵重。”   若能活下去,她愿为之付出任何努力。但这绝不包括用李氏的性命来换取。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底线总是要留住的。   生而为人?比命重要的东西?这些对荀詹而言,都是如此陌生。他再次打量着桓姚的面相,确实是已然命绝之象,可她却还活着。荀氏玄术源自黄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可知五百年。可他却无法看透这小女的命数。   他将金线悬在桓姚的腕上,片刻后收回。   “七十八日后,你若还活着,吾可助你一臂之力。”荀詹丢下此话,便转身离开。   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何改了主意。但,这却无疑是件好事。桓姚和李氏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七十八天,她一定会坚持过去的!桓姚在心底暗下决心。   只有桓歆和那疾医宋五神色凝重,七十八天,那正是桓姚毒发的最后期限。   作者有话要说:⊙﹏⊙b今天在收拾东西,于是有点少,下一章来个粗大长。不过,下一章应该是在21号的00:18分发。然后21号晚上18:18还有一更(相当于是补的19号)。21号以后,都依然是每天18:18更新哈。   狐狸真的不是断更t-t人家还是很努力在坚持日更的~   第44章 峰回路转(下)   待李氏把伤势料理好,坐了小撵回西院,桓姚这才算松了口气,有些精疲力竭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让人几乎以为她又昏睡过去了。   “把这些都搬出去,手脚轻些。”桓歆吩咐侍人把先前搬到桓姚寝室的案桌胡床等物都弄出去,同时也让人将先前李氏躺过沾了血污的寝具替换掉。待收拾完,他俯□将榻上的桓姚抱了起来。   才抱起来,便觉得她比起前些日子又轻了好多。桓姚的身体底子太薄弱了,仅仅前头十几天,都已经让她如此虚弱了,无法预想,今后毒发更剧烈的时候,她又会变成什么样?七十八日,一想起这个期限,他抱着桓姚的手臂便不由一紧。   十七年的人生至今,他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恐惧。瀛山荀氏,原本在他心中只是个遥远的传说,但今日亲身体会到自身与荀詹力量的差距之后,他对这个荀氏与荀詹本人已经无法再质疑了。因此,这荀詹所说的“本该命绝”的断言,便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从不信命,就算从前看到自己一生庸碌平常,最终丧命于流民之乱的历史记载,他也从未灰心丧气过。可如今,在桓姚身上,他却头一次无法再那么笃定,七十八日太长,他怕她熬不过去。   走到床边,知夏将被衾掀开,桓歆弯下腰准备将桓姚放下,在这单薄瘦弱的小小身躯离开胸膛的下一刻,他竟是有种强烈的不舍。   知夏见桓歆半弯着腰双手托着桓姚,半晌久久不动,不由疑惑地喊了声,“郎君?”只以为桓歆认为床上的布置有不妥处。   桓歆回过神来,将桓姚轻轻放下。   沾上床铺的那一刻,桓姚睁开了眼睛。看见桓歆正给她盖被,将绵被覆过来之后,还十分细心地把被角边缘给她掖在身下。她细细打量着他的坚毅的脸,才发现这个向来精神矍铄的少年眼底竟然有了青黑,想起他连日来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为她和李氏中毒的事情四处奔波,心下不禁有些感动。   不管他为何要千方百计将她和李氏弄到江州,也不管他未来所图是什么,至少眼下,不可否认,他是真的对她很好。   桓歆察觉到有人注视,抬眼正好对上桓姚的目光。那似蕴含着无尽烟波的美丽双眼里,映着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柔软专注。那目光就似一片温柔的汪洋,绵绵倾泻而来,径直流进了他的心里。   “扰醒你了?”   “没。本就醒着的。”桓姚的目光落到他的唇角,那里有一块已经干涸的血渍,像是之前随意抹过,但没全部抹干净。再一看,他胸前衣袍上也有一大片血迹。这才想起,那荀詹给李氏治伤时他突然吐了血,虽然不明就里,但稍加推测也知道是受了内伤。可他从受伤到现在,一直都守在这里,还未做任何治疗措施。   “三哥,你伤得重不重?难受么?”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真实的担忧。   桓歆闻言,心中的暖意油然而生,桓姚以往对他,表面看虽然周到有礼,实际却暗含疏离。细想起来,这竟是她第一次对他主动关心。   “我没事,你别担心。”   “都吐血了还说没事。”桓姚有些无力地嗔怪道,语气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亲昵,“快回去治伤。我这里有事会让人来给你报信的。”   桓歆难得的,连唇角都有了些微的柔和,“好,听你的。”   他这一次,确实伤得不轻,肺腑经脉都受到了冲击,但眼下却没有时间容他悠闲疗养,桓姚的身体,每多耗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他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檄文的消息,离开桓姚处,他便又去州府派了人快马加鞭到江州各地医馆询问。除此之外,他每天还要花大量时间亲自查找资料,将有用的纪录摘抄下来交给宋五为首的江州医者成立的医疗组研究。   医疗组的进展微乎其微,桓姚的身体却被毒性蔓延折磨得愈加虚弱,尽管每天都有许多事情,一刻也不得闲,但桓歆却从来没有如此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   除却在寻医觅药上各方努力之外,桓歆也并没有放弃从荀詹这厢努力。即使荀詹已经放话说只愿七十八日之后才助桓姚一臂之力,即使忌惮于荀詹的力量,他也不能放弃争取。   原以为只要他人在江州,便总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来去无踪,至今连动向都没抓住,更别提喜好弱点之类的深层次信息。   不管人愿如何,时间却始终按着自己脚步在前进。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   只剩下四十八天,桓歆每一日每一日地数着时间,日复一日的焦虑累积,不知何时便要到爆发的边缘。   前些时日,他因私事启用驿站被人在朝中参了几本,虽然因为桓温的关系,已经被压下来了。但他以十四岁稚龄充任江州长史,本来就有许多人眼红等着抓错处,前些年他一直周全行事,那些人都未得逞,如今有了开头,以后恐怕是更加来势汹汹。   最近收到建康来的消息,因为他私自启用驿站之事,朝中已经派下监察御史来江州视察。临近年末,以往年经验来看,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各种纠纷发生异常频繁,稍不注意便能闹出大案件,如今这般情势便更要多加留心。   因此,在近来城防和巡逻上,桓歆花了不少心思。倒没料到,因此竟有了些意外的收获。   由于他近来的时间大多都花在了和桓姚有关的事情上,对于属官的政绩考核便没有以往那么频繁和严格。但政事上头,也是不能放松的,为防在属下因此怠惰,他便采用了不定期微服抽查的方式来督促。   这一日,桓歆视察完东门的城防,正准备回府,便听见后头有一群人在闹哄哄地喊着什么追了上来,几里哇啦的外地话,让人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头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在拼命跑着,看样子,正是被后头那群人所追逐。   这些人一路过来声势浩大,路人纷纷避让,也有来不及避让的摊贩,东西被撞倒散了一地,还来不及追究肇事者,人便早跑个没影了,愤怒之下,肯定要向巡防卫兵报案。在桓歆的严格训练下,即使是江州城的巡防卫兵,也是十分干练悍勇的。说来也巧,正好在桓歆前头不远处,这起肇事者便被卫兵团团围住了。   原本,桓歆看卫兵们反应迅速,便也没打算插手此事,只隐在人群里旁观他们如何处理。卫兵队长询问了事由,肇事者中一人出面来,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江州话,说他们是在追捕偷盗了家主贵重物什的逃奴。   按照桓歆颁布的新令,扰乱城镇秩序者按其情节轻重分别处罚款,杖责,入狱,斩首等不同程度惩罚。这起事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在巡防小队长的主持下,便以肇事者两倍赔偿苦主所损失的财物,并交一百金罚款而结尾。   严令则禁止,桓歆为的是用重罚处置最初几个肇事者杀鸡儆猴,因此,罚金定得很高。交不出罚金的,便以家中财物做抵押,再不够就杖责代替所欠金银,十杖顶一金。按说,一般平民或小富之家,五十金都是拿不出的巨款了,   但这几个肇事者,听说要交一百罚金之后,仅仅是对了几个眼色,竟然就很干脆地拿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出来。眼看着事情便要这样结束,那个蓬头散发的“逃奴”被巡防卫兵交到追逐他的人手中。   那“逃奴”神色很是激动,被几个人押着还在拼命挣扎,他先是对巡防卫兵大吼着什么,但谁也没听懂,而那追逐他的十几人当中的领头者走到他面前,也几里哇啦地说了一句,神色很是猖狂得意。   但就是这句话当中的一个词吸引了桓歆的注意力。   他最近一直在查找苗疆蛊毒相关的资料,因此,也稍微接触了些苗语。“蛊经”便是他在资料库中查到的据说记载苗疆蛊毒的神秘典籍,不过因为在后世已经失传,已是传说中的东西了。   后世失传,并不代表如今也已经失传。他近日正筹谋着要如何派人潜入苗疆寻找“蛊经”,因此对这两个字的发音尤其敏感。   那为首者说的那句话当中,真真切切,是提到了“蛊经”二字。   “且慢!”桓歆当即站了出来,对正要离开的巡防队长下了命令,“立即将他们收押进州府大牢。”   桓歆沙场出身,对于军务,比起繁琐的政务自然是有所偏颇的。江州巡防与城防兵士,几乎都是在他一手把下控训练出来的,很多时候,甚至会亲自下场与兵士对练。因此,他在江州的低层武官中威望甚高,低层武官也都对他十分熟悉。   这巡防队长自然也是认识桓歆的,闻其令,立刻便返回将这十几人团团包抄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坐车回老家了,作者菌表示,过年了从县城回镇上的车好难搭,四点多到县城,六点多才搭到车,回到家各种收拾完都**点了,幸好在火车上用手机戳了六七百字,不然就赶不上更新了t-t   第45章 柳暗花明   那些人完全没料到突生变故,为首者十分暴躁地指着兵士们说着什么,被之前那个来和巡防队长交涉的人拉住,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为首者又从腰包里头扯出几张银票,交给会说汉话那人。   那人走到城防队长面前,把几张银票塞进对方手里,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江州话,十分讨好地笑着,“大人,请行个方便,帮小的们说说好话,小的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下次绝对不敢再犯了,”   且不说桓歆不在场这事会如何,但眼下,桓歆亲自下令,人还在当场,谁敢受贿徇私,城防队长很是凶狠地瞪了这人一眼,斩钉截铁地对手下下令,“通通带走!”   桓歆这厢,立刻到州府命令心腹下属去寻找会说苗疆语和汉话的可靠之人来做通译。待通译找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那群肇事者,被桓歆一分为三地关起来。为首者和被追逐的“逃奴”分别单独关了一间牢狱,其余众人共同关在一间大牢房里头。那为首者,原先还十分暴躁,待被饿了几顿,便也有气无力不再叫嚣了。   桓歆分别审讯了几人,终于从他们夹杂着谎言的供词中推测出一个真相,这些人应当都是来自文山一带的苗疆大家子弟,两方有大仇。人多的那一方灭了那所谓“逃奴”的家族,那“逃奴”带着族中传承密书“蛊经”逃走,从而遭到对方不遗余力地追杀。他一路从宁州往东逃窜到广州,再辗转北上到了江州。   “我正好需要一个通晓苗疆蛊事之人,你可愿为我效力?”桓歆来到关押那“逃奴”的单间监狱里头,对此人道。   通译把话如实传达给“逃奴”。   正如桓歆的猜测,何中瑞本是湘西苗疆何氏的嫡传长子,何家寨被其世仇周家寨的人联合周围另一寨落用计攻破,何家寨族人遭到大肆屠杀,何中瑞临危受命,带着家族秘传经典“蛊书”逃出何家寨,一路被周家寨的人追杀,历尽艰辛糊里糊涂来到汉人的地界,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又不通言语,一年多时间流亡数千里,虽然有蛊毒傍身不至于饿死,但也沦落成了前日桓歆所见的那副狼狈模样。   “你是汉人的大官?”何中瑞满脸质疑。眼前的少年比他还年轻,真的能靠得住?   桓歆虽听不懂他的话,但也看懂了对方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他以往已经看过太多,对此也并不生气,平静坦然地道:“我如今还算不得大官,但在江州地界,足可保你无忧。”   通译传达了桓歆的话,桓歆的椽吏张源素来是个机灵人,立刻走上前去帮腔,向何中瑞解释了桓歆在江州城的地位,以及他曾经的一些丰功伟绩。不过,桓歆的年纪毕竟在那里,若非亲眼见证,一般人都是无法相信的。何中瑞虽然不通太多汉人的事情,也还是对此持怀疑态度,只当他们是故意吹嘘骗他。   最终,桓歆道:“伐蜀灭成汉的征西大将军桓温便是家父。”   这一句话,倒是立刻让何中瑞另眼相看,心悦诚服地拜入桓歆麾下。桓温伐蜀,就算是在巴蜀附近的边蛮之地,名声也是十分响亮的。作为何氏的嫡传长子,本就是家寨继承人,自然也对桓温有所耳闻。   若说早些年,让桓歆凭借桓温的名声行事,他必是不屑的。不过,近两年岁数渐长,倒是逐渐勘破这些虚名了。有势可借,本身就是一种先天优势。若是因为在意人言,便非得要从已有的台阶上跳下来,再大费周章地从底层往上爬,就太愚守教条了。他究竟是只能依仗父辈余荫的无能之徒还是有真才实干的明主,总会有事实来证明给追随者们看,日子长了,他们心中自然会有定论。   “你可能助我复仇?”何中瑞问道。他虽然以前因为志趣方面的原因一直无心继承家业,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家寨没有感情。那些曾经朝夕与共的亲族们全部惨死在周家寨的屠刀之下,他如何能不恨。   “若你拿得出对等的筹码,我自然不介意出手相助。”桓歆沉思片刻后郑重应道,然后,又出言警告:“但眼下,你得向我证明,我对你的庇佑是值得的。”   何家寨之前在xx苗疆,本就是蛊术最精良的家寨,在整个文山地区都是处于核心地位的。何中瑞作为家寨继承人,虽然只得二十多岁,制蛊技术经验上还比不得老手,但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却不是一般苗人可比的。他以前虽然一直无心继承家业,但耐不住有天分,即使一直不太努力,一手蛊术也是十分出色的。   看了桓姚的情况,他一口便断定是绞心杀,甚至说,能暂时压制蛊毒使其不再发作。只是,解蛊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绞心杀在苗疆蛊毒中本身就是解法甚为棘手的一种,从蛊毒出世至今,解法依然在摸索中。   桓姚知晓这消息之后,也大为振奋。虽然有荀詹留下的话作盼头,但毕竟要等的时间还太长,随着毒素扩散范围越来越大,痛苦也与日俱增,之前的止痛药到后来根本不再起作用,但又不能再加重分量,于是每日都是咬牙忍着剧痛数着日子过活。如今知晓有人能压制蛊毒,早日免除她的病痛,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临到事头,何中瑞却发现,这蛊毒与他往常所见,竟然是有异变的。这毒素,似乎被一些不知名的滋养之物催生过,比平常蛊毒活性更强,在心脉处扎了根,从而能源源不断地供援身体其他部位被压制毒素出现的空缺。   滋养之物,桓歆悔不当初。只怪他当初太不谨慎,明明有那么多不确定,他还如此轻率地用在了桓姚身上。如今却是深害了她。   看到惯常毒素发作被折磨到痛得缩成一团的桓姚,桓歆几乎要捏碎了拳头。他有多心痛,就有多自责。只恨无法以身替之。   如今,已经是第五十多日了,只有二十多天的期限。他就像在与时间赛跑一样,催促着何中瑞没日没夜地研究着这毒素的压制方法。有过那样一次经历,他再也不敢轻易让桓姚尝试,便直接秘密拉了狱中死囚来试验,这时候,违反律令算什么,巡察使又算什么。   时间缓慢地进展到第七十日。毒素在桓姚身体里已经扩散到头部。她原以为以前的胸口剧痛已经够折磨人了,却全然不及头部的十分之一。毒素一发作,她的头便疼得像要炸开似的,像有无数虫子在脑袋里头不停地啃噬钻动,让她几乎忍不住直接把头往床柱上磕。   桓歆上前死死抱住她,“七妹,你疼就抓我咬我,不要伤到自己。想想荀先生说的,七十八日之后,他就来救你了。还有八天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荀先生……八天……我等……我会忍住……”听到桓歆的话,桓姚的理智稍微回笼了。   但到第七十七日时,已经不单是疼痛了。仿佛有一个无尽的黑洞在渐渐吞噬着她的意识,她本能地在向那黑暗靠近,不断下沉,不断被湮没,所有的疼痛和折磨,都变得越来越远,好宁静,从毒发以来,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更近一些,更近一些……什么都不用想,便可以彻底解脱了。   指尖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唤醒了桓姚的理智。   不,不能。   上一世,心脏病手术之后,她便是这样逃离痛苦,渐渐沉入那无尽的黑暗,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那不是宁静祥和,是死亡!   以死亡为代价的解脱她不要!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死亡的可怕。这世上的一切她都再也无法感知,任何人任何事,他们的一切也都不再与她有关系。死了就消失了,时间久了,就会渐渐变得像从来不存在一般。   上一世死了来到这里,她完全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也不知道中间过了多长时间,但显然这只是概率极小的偶然。都说生命是只有一次的,她赌不起。   她要活着,上一世她那么年轻就死了,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做,这一次,她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再痛苦都要活下去。   她努力从那黑暗中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忍受着深入脑髓的剧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受到光明近在眼前,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的便是双目泛红的桓歆克制不住喜色的脸。   紧接着,李氏冲上来,紧紧抱住她,喜极而泣,“七娘子,我的阿姚,你终于醒了!你的蛊毒被何先生压制住了,以后都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好像还是个存不住稿的t-t每天现码的话,时间还是在下午六点到九点之间。菇凉们懒得等的话可以直接第二天来看,到时候肯定是能看到前一天的新章的。   嗯,这是算补的上周星期天的份儿。   第46章 玩弄   桓姚这一次,昏迷了一天一夜。   荀詹所说的七十八日之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第七十八日,她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幸好桓歆并未放弃,命令宋五拿银针刺她食指,用锐痛唤回了她的意识。而第七十八日晚上,终于试验出变异版绞心杀压制方法的何中瑞也及时赶来,这才在最危难的时刻救下了桓姚。   知道桓姚昏过去以后,桓歆便第一时间抛下了所有的事务,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发现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心中阵阵发痛,几乎要窒息。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在他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如此重视过一个人。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便总是不自觉地关注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他都会不由自主放在心上。点点滴滴日日不断,把他心上的某种东西,从一粒种,灌溉成了一棵树苗,深深扎根,茁壮成长。这样的感觉很异样,他却并不厌恶。   有了这棵树,他才知晓,以前的心田是如此荒芜。也许拔起来时会痛,但只要看到它便觉得满目生机,让人有种前所未有的蓬勃向上的动力,心中充盈满满。失而复得之时,从未如此庆幸。连以往盲目而狂热地追求着的东西,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要站在这世间权势的最高峰。因为他的阿姚,应该享用世上最好的一切。   桓姚身上的毒素,已经完全被压制下来。虽然以后离不得汤药,却至少五年间不会再发作了。有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何中瑞都可以钻研出绞心杀的解法了。更何况,荀詹说过,只要她熬过七十八日,便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要知道,这七十八日之间,一直都是他的这句话在支撑着她的信念。因此,从第七十九日早晨,她便开始期盼荀詹的再次到来。一直等到下午哺时前后,他才姗姗来迟。   因为桓歆的重视,这一次,长史府大门从大清早开始便大敞着,也一直有下仆在门外恭候荀詹。因此,荀詹一到长史府门口,便被下仆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桓歆亲自将他领进了桓姚的寝室之中。   荀詹一走进室内,便见床上十分虚弱的桓姚,眼中迸发出期许的亮光,“荀先生,您果然如约而至。”   见她如此殷切,他想,他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应当是没有错的。   这次他之所以会下山,替母返恩其实不过是顺便的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修炼中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期。   瀛山荀氏源自黄帝,一直是一脉单传,本身人口甚为凋零,从前几代开始在俗世中收选门徒,到如今这山门才繁盛起来。   荀氏每代只得一子,但此子必有慧根。每一个荀氏人,都是从一知事便开始修炼的。荀詹也不例外。但他的母亲在孕育他时因疗伤食用了一支上古传下来的灵草,导致他从在母体之时便能自主修炼,出生时,也是全然保留着先天元气的。因此,他算是荀氏数千年来天分最高之人。   修炼对他而言,就如同本能一样容易。五十岁的年纪,他便修炼到了炼神期巅峰,享寿八百年。但往后的十几年,无论怎么修炼,都丝毫没有进境了。他为此稍微有些困扰,但也仅仅是困扰而已。直到那时候,他的父亲在长辈的提醒之下,才意识到自己对他教导方式出了问题。   荀詹从小到大,似乎一直都是无欲无求的。这种心境,原本最适合修炼的,但在某些境界时,反而无法匹配。修炼本是逆天之事,越到高的境界,面对的阻碍就越大,若没有必争的决心,是过不了那些关口的。荀詹没有欲求,也没有执念,他对包括长生在内的任何事物都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有可,无亦可,生可,死亦可。   他天资再高,本质上还是一个**凡胎的人,却没有以人的方式去生存。连自身位置都没放对,如何能在长生久视之道上行得更远。   因此,此次借着为荀母返恩的借口,荀父让荀詹在红尘中历练一番,磨磨心境。   “阿炎,你用心去看,生而为人,该怎样活。”依着父亲的嘱咐,荀詹从宁州一路步行到江州,也尽量让自己去观察那些俗世的人,但几月行来,他看到的也只是那些人为名为利汲汲营营,早起迟眠所愁所耽也不过是衣食劳碌,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争来夺去有何意义?若人就该如这般活着,那他还真不知要向这些人学些什么。   正当他觉得索然无味时,便遇到了桓姚。她的怪异吸引了他,明明是面带死气是命绝之相,但她却依然活着。不仅如此,以他荀氏相术,竟然无法看到此人的今后的运数。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此人修为高于他,另一种便是,此人与他本人有极大渊源。   很明显,桓姚只是个毫无慧根的凡女,不可能有修为。那么,便只剩另一个原因。   虽然他不明白,这个凡女会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但他的确对她的不寻常有了探究之心。   他探过她的脉象,毒发身亡的最迟期限便是七十八日。据荀氏所知,目前在俗世,这种蛊毒尚无药可解。而据他掐算的结果,七十八日内此事并无转机。那么,这七十八日,便是在与天争命。   这段时日期间,他也曾几次探看过这凡女的情况。看她每每被毒发时的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每次却又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听到她每次说,还有多少天荀先生就会来救我了,一定要坚持住时,这种被人当做全部希望所在的感觉,让他的心情有些微妙。第七十八日,看到她终于气息停止时,他想,果然天命就是天命,世间万物都应当是顺天而行的。   但后来,她的兄长让人用银针拉回了她的意识。   那种情况,人的神智和身体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即使勉强唤回一些意识,也会很快消散。   维持人体机能运转的源动力和并让人产生自主意识的三魂七魄在荀氏医书上专称为“灵”,“灵”与“肉”相生相伴缺一不可。当**极度虚弱时,灵便会被虚无境的引力所吸引脱离**,其后,肉无灵而腐坏归尘土,灵无肉而消散成虚无。但她居然凭着意志扛住了虚无境的引力,将已经濒临逸出的灵强行留在了虚弱之极的**上,坚持到毒性被压制之后,重获了生机。   这样的事,是违背荀詹所知的常理的,他第一次有了惊叹。   所谓逆天,便是如此么?他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使她能如此顽强,但至今,却有了观察下去的兴趣。   “吾原想,若你能坚持过这七十八日,便给你解毒,但如今,又改主意了。”荀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荀先生待如何?”桓姚紧张地望着他。   “你已有五年岁寿,原是可随吾学医自救的。能不能活命,便看你能从吾这里学到多少了。”荀詹依然是平淡如常地说着话,却给人一种俯视众生的倨傲感,“下床行礼罢,吾收你为记名弟子。”   荀氏玄术,山医命卜相,原皆是非有慧根者不传的。这凡女能得知一二门道,也算是莫大的福缘了。若非父亲在他下山前一再嘱咐,让他在俗世少用玄门手段,而他如今又打算观察这凡女,他是不会轻易开着先例的。想来,那相术预示的渊源,大抵也就是这一段师徒缘分。   这话叫除桓歆以外的一干人等皆是义愤填膺,这人根本就是铁石心肠,明明举手之劳就可以救人于危难中,却为了自己一己之趣,要让一介幼女白白被毒素伤身五年。   桓姚先前对荀詹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如今便有多愤怒。她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荀詹。直到许多年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荀詹那张轻贱性命玩弄人于鼓掌之间的高高在上的脸。   第47章 大权在握   “七妹,依荀先生所言罢。”   让桓姚感到意外的是,最先开口劝她的人,竟然是桓歆。   也对,是她太过强求了,人家本来就没有一定要救她的义务。学医,虽说她并不喜欢,但有门实用的手艺傍身,在这乱世之中,总是更容易安身立命的。   想着之前,面对李氏受伤而她们又被围困在芜湖院时的束手无策,想起自己手腕废掉时,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给医者的无助,想起中毒时除了苦苦支撑之外只能生死由天的无能为力,她觉得,若真能学到荀詹那手神奇的医术,也算是种幸运了。   遂收敛好情绪,恭恭敬敬地下床向荀詹行礼。自此以后,桓姚便都改口叫荀詹师长了。   简单地行完拜师礼,荀詹便拿出一本《荀氏药典》,让桓姚抄下来自学。   “十日后,吾便将原典收回。”这意思,就是要让尚在病中的桓姚,在十天内抄完这本厚度两寸有余的大部头。桓姚随手一翻,发现上面竟是比蝇头小楷还要小的字体,顿时有些难以接受。   并非她不愿努力,而是不管做什么,都该量力而行,明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应诺。   她才把毒性压制下去,身体弱到了极点,莫说十日,就算是半月之内,就算她想强行振作起来抄书,怕是每日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更何况,她右手至今无法握笔,左手写字的速度连以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及。要在十日内抄完这本足有数十万字的药典,委实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桓歆看她神情,便知她的顾虑了。他让桓姚学医,倒并非是真的要桓姚劳心费神去拯救自身性命,如今有了五年时间做缓冲,以何中瑞的能力,研究出绞心杀的解法也并非不可能。   拜荀詹为师,只是寻求个额外的保障手段。虽说他对何中瑞的能力有信心,但也不得不提防意料之外的情形。人心都是多变的,荀詹虽说是世外之人,但若与桓姚有了五年的师徒情分,到时未必就能如眼下这般对她的生死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私心。荀詹要教授桓姚医术,必然就要在长史府停留,如此,他便能从荀詹身上调查出些蛛丝马迹,从而顺藤摸瓜找到那位“瀛山荀氏”也未可知。   经历了桓姚中毒一事,他深刻体会到了那种人在生死大关面前的无能为力,开始有了寻找自身功法的下半部的念头。   桓歆以往用来给桓姚强身健体的真气,其实全都来源于一份来历颇为奇特的半部功法。据说此功法是东晋年间一位叫作“瀛山荀氏”的不明人士所创,能让无慧根的凡人也可通向长生久视之道,其上半部,可强身健体益智,修习有成,体能智力都是常人数十倍。桓歆幼年便能有那般显赫的成就,不得不说几乎都是得益于此功法所带来的机缘。   功法的下半部分,据闻修习有成便有移山倒海长生不老的大神通。之前,他一直觉得那些灵神鬼怪的事情离他很遥远,而且他正值少年,对死亡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恐惧,对长生便也没有太大渴望,所以就算他并不怀疑功法下半部分功效的真实性,也从来没有兴起寻找下半部分的念头。   但如今,见识了荀詹轻而易举地消除了李氏的蛊毒,又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之后,他开始觉得寻找那位“瀛山荀氏”也并非那么毫无必要。若能在那位瀛山荀氏处得到功法下半部分,自己修炼有成,说不定,他自己便能根治桓姚身上的蛊毒,不必依赖于任何人。   他让桓姚答应同荀詹学医,无论如何都并非出于要她吃苦为难的目的,因此,见桓姚一露出为难的神色,立刻出言相助,“荀先生,舍妹如今病体羸弱,需得卧床静养,学医一事,还请暂缓些时日。”   荀詹想起桓姚之前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才站得稳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自己确实考虑欠妥当了,凡人的身体强度和智力水平,与修士相比实在差太远了。而且,他之前从没收过弟子,也不清楚父亲他们到底是怎样教导弟子的。   “如此,便改为一月罢。”荀詹转头对桓姚道:“你且好生研习药典,一月后,吾再来检验指导于你。”   就这样,桓姚开始了她的习医生涯。尽管荀詹的教习方式看起来不那么专业,但想到如果将来学医有成,就可以彻底清除身上的蛊毒,可以恢复李氏的容貌,甚至可以治好自己的右手,桓姚每每倒是干劲十足。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每天也在坚持逐日增加地完成荀詹布置下来的任务。十来天后身体稍微好转些,便上午和下午都要各抄一个时辰的医书,记忆力最好的晨起晚睡时分,也拿来背医书。   唯一的遗憾,就是学医以后,就不能余出太多时间练习作画了。   不过,抄医书除了能加深对医学基础知识的记忆外,倒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经历了每天高强度的抄书工作后,一个多月下来,左手不管是在耐力还是灵敏度上,都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每日早起迟眠,倒也至少能抽出作一幅画的时间来练习作画。如今,画出来的成果倒比建康时好得多了。   桓姚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作画和学医也一步步走上了正轨,全府上下的仆从都将她奉为女主,只要她吩咐下去的事情,都丝毫不敢怠慢地办好了,桓歆三不五时就送东西来,整个东院在物资上头都是既优渥又充沛的。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还从没有什么时候过得比如今更自在过。   对于中毒的缘由,桓歆没有主动提起,桓姚也没有过问,甚至嘱咐了李氏那边都暂时不要在桓歆面前提。以病中桓歆表现出来对她的重视,他不太可能对此事善罢甘休,但他又确实没有给出个明确的交待。   后来桓姚得知她毒发后不久,习氏派到桓歆身边的巧书便悄无声息地在府里消失了。结合绞心杀的特性一想,心中也大致有数了。   因为桓姚毒发的事情,整个长史府为了照顾桓姚,也为了追查真凶,几乎人心惶惶了一整个冬天,直到何中瑞把桓姚的蛊毒暂时压制,才终于平静下来。开了年来,已经是升平三年。四月时,桓歆的顶头上司江州刺史以病辞官。   桓歆在作为江州长史的第四个年头末,力排众议,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州刺史。其府邸,也从原本的长史府搬到了大了三四倍不止的刺史府。而桓姚,作为大权臣桓温之女,江州刺史桓歆最疼爱的妹妹,也成为江州贵女圈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可惜,桓姚忙学医和练习作画都来不及,哪有那个空闲去和那些贵女交际。因此,桓歆也就顺理成章地以幼妹体弱需要闭府静养为由,拒了所有邀请和拜访桓姚的帖子。   升平四年秋,桓歆二叔桓云病重,桓歆渡江赴豫州,直到腊月初,桓姚快过十一岁生日时才回来。   桓姚来到江州近两年,桓歆还从来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   一路赶回刺史府,见桓姚站在二门的廊下迎他,她穿着一身淡蓝色滚白边的连帽狐皮大氅,整个人包得很严实,却如同一棵婷婷的弱柳般苗条婉柔。见他进门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三哥,你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让女郎在屋里等?”桓歆走上前去,见寒风冽冽,吹得桓姚的兜帽沿上都沾上了几朵雪花,不由对她身边的知春责备道。   这两年,桓姚身边添置了许多丫鬟,领头的倒还是没变,依旧是知春知夏两个。   “三哥,别怪知春,是我的主意!”桓姚拉了拉桓歆的衣袖,撒娇道:“你走了这么久,我想早些看到你!”   这两年,桓姚和他的关系倒是亲昵不少,说话做事都十分随意了。桓歆对这种改变也甚为满意。闻言,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也不再发作知春,只护着桓姚往她住的院子走。   桓姚如今在刺史府上,住的是原本刺史夫人所居的主院松风园。对此,因为实在太过逾越,桓姚和李氏都拒不肯受,却拗不过桓歆强行让人将桓姚所有行礼都在松风园归置好了。   桓歆叫李氏不必多想,又对全府上下公然宣称,他的七妹桓姚就是刺史府唯一的女主人,在桓姚出嫁之前,松风园主人的身份都不会改变。   对此,人们都说,这年轻的江州刺史,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怕幼妹和未来嫂子不好相处,竟然决定妹妹出嫁前都不娶妻。   回到松风园,桓歆立刻吩咐丫鬟去为桓姚更衣煮姜汤,又把火炉加得更旺,这才坐下来和桓姚说话。   在桓姚搬进松风园前,桓歆便叫人把松风园的坐具都换成了江州城当时才流行起来的新式靠背胡床,说是胡床,倒是和古代的靠背椅十分接近了,对于桓姚这种来了这时代好几年还不习惯跪坐的人来说,还真是一大福音。因此,当时倒是极大程度地表现出了对这种“新式”坐具的喜爱。   桓云病逝,这就意味着原先被桓云所掌握的势力将要重新划分了。此前,桓云身负豫州刺史,都督司豫二州军事,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假节。桓歆此次去花费了三四个月,也不知道捞到些什么。桓姚对此有些好奇。   “七妹,如今,二叔手中的军权已然尽归我手了!纵然是五叔,也没能争得过我!”还没等桓姚问起,桓歆倒是主动跟她说了。说这话时,他眼中难得有些属于少年人的志得意满。   桓姚正想夸他几句,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五叔……那不就是桓冲?   如果她没有记错,东晋时代的另一位名将也就是桓温的五弟桓冲,就是在桓温二弟死后接任了江州刺史以及其附属的几乎所有兵权的。可如今,江州刺史是桓歆这个毛头少年!而且,他现在还说,战胜了桓冲接替了桓云手中的所有兵权?!   第48章 寿辰前夕   实在难以置信,桓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竟然能从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叔父手中取得压倒性胜利。按理说,以桓歆如今的成就和能耐,不可能在历史上那般籍籍无名。就算他政绩庸碌,单凭这少年天才之名,也足以为人传颂了。   不过,历史这种东西,后世看到的,也未见得就是真实。   难得桓歆愿意跟她透露些朝堂之事,桓姚也乐得抓紧机会多了解些信息。   “那三哥如今可调动的兵马有哪些?”   桓歆此次旗开得胜,倒也有兴趣在桓姚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攫取的胜利果实。当下叫人去拿舆图。   侍人用支架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用支架悬起来,桓歆把桓姚引到地图面前,地图在此时尚属于高度机密,桓姚还是第一次看到。   相隔这么一千多年,各种地名和现代时看到的地图都有很大不同,唯一还能一眼认得出的,就是横贯东西的长江。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江州。”桓歆指着图上长江以南的一大块给桓姚介绍,又指着旁边更大的一块道,“这是父亲所辖的荆州。”   桓姚仔细辨别了一番,推测此时的江州,大概就是前世的江西省大部分与福建省全境,幅员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辽阔。纵览整个晋朝疆域,辖地最大的便是荆州,江州只稍微小一些许,居第二。   “这是什么?”桓姚指着图上一个蓝色的圆点问道。看分布位置,多为交通要塞,桓姚猜测或许是驻军。   “这是镇蛮护军所在地的标识。”桓歆道。   “在江州境内呢,如今可归三哥调遣?”桓姚对于东晋地方的官制不甚了解,桓歆身为荆州刺史,却不知是否能掌兵权。据历史上对桓冲的介绍来看,江州在整个东晋的地位都是非常重要的。   “自然。”桓歆指着江州北部的几个蓝色圆点,道,“此外另有西阳、谯二郡守军如今皆由我统领,兼都督司豫二州军事。”   桓姚听他说的一连串职权,不由有些慨叹,数职加于一身,不怪乎越是早期的封建王朝,便越容易出现地方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再一问军队人数,居然有十万之多。   江州地处荆州和扬州之间,辖地辽阔,气候与物产都很不错。如今,从北到南的兵权都尽归桓歆所调遣,十来万的军队,在人口凋零的东晋王朝,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就算是拥江州割据也并非难事。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惊叹。   “三哥真是少年英杰,古今往来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与三哥比肩的人了!”桓姚转头赞叹地望着他由衷道。   她原本还想过桓歆是否和她与司马道福一般的来历,后来多番观察又完全推翻了这个结论。桓歆虽然在权谋上表现惊人,但眼中没有那种几十年岁月沉淀的沧桑。虽然他倡导了种植棉花,手下还有人制造出靠背椅,但他在等级观念与男女大防上和那些封建士大夫毫无二致,很明显就是个土生土长的东晋人。   看来,不管哪个时代,都不乏这种令人只能仰望的天才。   同样的话,桓歆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早就不以为意了,可如今从桓姚口中说出,还是叫他觉得十分受用,嘴角抑不住扬起个小小的弧度。“外头的溢美之辞,你也跟着说。”   桓姚笑着调侃道,“三哥怎知是溢美之辞而非他人真心赞叹呢?江州城中,三哥这个年少有成的未婚郎君,不知是多少女子梦中人!”   桓姚如今已经十一岁,五官逐渐长开,看来更加精致动人。那双眼睛便如一湖静谧的春水,浩淼烟波氤氲缭绕,如梦似幻。她一笑,眼波流转,便如春风拂过瞬间百花齐放一般。桓歆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不由发了怔,伸手盖住她的一双眼。   “三哥?”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又一下摩擦着他的手心。   “贫嘴。”桓歆的目光落在她那红菱般水嫩红润的小巧红唇上,只说了两个字,低沉的声音里却满含宠溺。   为她解毒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后,他便一直忙着谋权夺势,宏图大业才走出一小步,却就已经过了两年了,当时只恨时间走得太快不能让他做更多的事情。这一刻,却又觉得真是慢得让人煎熬。他在心中轻轻叹息,就算再过两年,到后年他真正算成人的时候,他的小美人也不过才十三。   桓姚又指着附近的其他位置,问过那些地方具体都是些什么人当权,这才对桓氏一族的势力有了直观认识。整个晋朝实际掌握中的版图,除了扬州及周围的一些要地,几乎全部都被桓姓官员或者桓温一派的官员占领。就算桓姚不懂政治,也看得出桓氏已经对东晋王朝形成了包围之势。   据荆州那边来信,今年晋廷对桓氏一族大势加封。桓温封为南郡公,桓冲为丰城县公,桓济封为临贺郡公。桓歆这边之所以未曾封爵,估摸着是因为他从桓云手中夺来的东西实在太多,短时间内桓温实在不好腆着脸再给他谋爵位了。   “父亲如今的权势,当朝怕是无人能出其右。”虽说已对桓温毫无好感,但作为桓氏的一员,桓姚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无论将来处境如何,乱世之中有个强硬后台总比飘零无依好太多了。   闻这话,桓歆目光落在舆图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对桓姚道:“这几年,为兄或不常在府中,你好生照料自己。”   果然,一过了桓姚生日,桓歆便再次出门办事去了。其后常常一出门就是好几月。   从桓云处接手的军队,除了江州的镇蛮护军外,滥枉者众多,尚需大势整顿。   桓云在任期间,为了快速扩充军队数量,大肆从民间征召军士,数量虽然上去了,质量却参差不齐,也弄得民怨沸腾。当初征兵时,桓歆已在江州经营有一段时间了,考虑到其中弊端,对此进行了坚决抵制,加之镇蛮护军虽然名义上是桓云统领,但实际决策权基本在桓歆手中,所以倒并未受到影响。其余地方,却都是需要整改的。   回到江州以后,桓歆与幕僚拟定了裁兵政策,老弱病残或家中仅独子者全数论功行赏发放饷银送遣回原籍,在军者一律提高待遇。同时又对豫州司州等处的军队进行了人事调动,升任了几位之前镇蛮护军中的优秀将领去主管练兵一事,虽然不见得都是正职,却也在逐渐强势地架空或瓦解桓云之前遗留的势力。   桓歆在各地推广江州镇蛮护军中的训练方式和奖惩制度,大力练兵,初期几乎每个军营都要亲自去视察指导。   除此之外,还将江州任上的两位得力干将平级挪动到西阳郡和谯郡任太守,结合治理江州的经验发展两地民生。   历经两年时间,整个江州较之以前更加繁荣稳定起来,西阳谯二郡的民生逐渐安定,而桓歆从桓云手中接手的一盘散沙的十来万庞大军队,也逐渐被整理成一支八万人的强悍精兵,成为桓歆手中的又一利器。此为后话。   在一派忙碌中,时间转眼已经去了一年多,到了隆和元年八月。八月二十是桓歆生辰,今年,他年满二十一。   时下的人比起整寿,更重视起一。因此,尽管桓歆高堂仍在又年纪尚轻,但作为江州的一方长官,他今年是要举办寿宴大宴宾客的。   桓歆本身其实不想为此费神,但无奈桓温那厢早早就给各方发了请帖。   按礼制,桓歆应该在二十岁加冠,但他当年出任江州长史之时,为表郑重,桓温提前给他行了冠礼。这些年愈加得势之后,桓温便开始觉得当年的冠礼行得太草率仓促,亏欠了桓歆,因此一直打算在桓歆二十岁时给他办个隆重的寿辰。但去年此时,桓歆正忙于政务军务四处奔波无暇分|身,于是,便把时间推延到了今年。   想到江州刺史府至今没有个正经女主人,习氏原本是打算亲自到江州来为桓歆操持寿宴,在信中说了此事,却被桓歆一口拒绝。   这几年,母子关系比以前疏离了许多。相隔数千里,习氏对江州的事情一无所知,桓歆如今一点她的面子都不给,完全不准许她派去的丫鬟传消息回来,她再找借口安插人过去,也被桓歆毫不留情地揪出来。因此习氏竟是完全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桓歆都在信中郑重说过习氏不必来江州,她又怎能自讨没趣招他厌烦。于是,此次只是提前了两个月派了几个她身边得力的嬷嬷过来帮手。   儿子过生,老子自然不好千里亲临。桓温为表重视,便派了桓济桓祎两兄弟代表自己来给桓歆贺寿。   各方的宾客在路途中,刺史府也在为桓歆的寿辰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回到老家,要过年了诸事烦乱,又经常停电,码字传文都很不方便,于是在正月初五之前都只能隔日更新了,从初六开始恢复日更。请菇凉们见谅哈。   第49章 情动   因为是桓歆的寿辰,而不是他夫人的,所以,这次来的几乎都是男宾,于是,忙碌的也只是外院。桓歆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奴仆,个个都十分能干,即使没有主母,在大管事的指挥下,也一样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此,在这阖府忙碌的时刻,桓姚和李氏这两个后院人士,依然是两个闲人。   桓姚这几年生活平顺,倒有些恢复到前世的性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攻克作画和学医的难题。不管外头怎样,她总是能有条不紊地按着自己的计划做事的。   学医已经三年多了,每次荀詹都只是把医书撂下叫她自学,隔一两个月再来解答疑难。医学基础大多数都是背医书,这三年多,桓姚背的内容比前世加起来都还多,毕竟荀詹说了那样的话,她就相当于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了,哪能有不努力的。除了一直热爱的国画,她几乎是把其余任何东西都完全抛下了,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她都用来钻研医术。   如今,倒也算是学到了不少知识。对人体阴阳脉络有了系统了解之后,对自己的蛊毒也有了些认知,虽然要解蛊还有些遥遥无期,但荀詹说过,之后会教她相关内容,若基础知识不到位,即使如今教了她与解蛊有关的内容,她也无法融会贯通。于是,她便静下心来继续钻研荀詹所教授的东西。   三四年至今,最为可喜的,便是运用荀詹所教的方子,把李氏的脸治好了。   至今还记得,用完最后一个疗程的敷面药膏,李氏的脸上恢复到以前白玉无瑕的光洁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的神情。那时,桓姚也是十分高兴的,她终于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做出些事情了,也算是稍微还了些占用原主身体的情吧。   李氏自从脸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明朗不少,不用再随时担心南康公主的刁难和后院倾轧,桓姚身上蛊毒的事情,也有桓歆打了保票。她如今,每日就做做针线看看诗书,倒是悠然自得。心里唯一挂着的,便只有桓姚的终身大事。   时下十二三岁结婚的女子不少,赶得急的,皇家连七八岁的皇后都娶过。桓姚还有几个月都满十三了,也长成大女郎模样了,婚事说不定哪天就来了。   以桓温如今的势头,再加上桓歆对桓姚的重视,桓姚将来的夫家肯定是差不了的。但大家里头历来是非多,李氏既想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又担心她应付不来大宅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自己早年因为不通庶务吃了太多苦,如今,自然不想桓姚重蹈覆辙。但桓姚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实在叫她担忧。她倒是想教桓姚主持中馈待人接物,奈何她自己本身就不善此道,也没有相关经验。而曾氏虽然有些能耐,却是个奴婢,立场不同,许多东西也说不对点。想找个合适的人教桓姚,实在是难。更何况桓姚每天排得满当当的,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理会这些“杂事”。   趁着此次桓歆办寿宴,李氏倒是跟桓歆提过,让桓姚跟着主事,也学些管家事宜。却被桓歆回绝了,说自己手下能处理这些庶务的人很多,不必劳累了桓姚。也叫李氏不必担忧桓姚以后的事情,即使是将来,他也能让桓姚不为这些俗事操一点心。   毕竟她们母女是依附着桓歆过活,既然桓歆不愿,李氏也不敢再多言叫对方厌烦,只好去提点桓姚,让她对自己院中的事情经心一些。   “姨娘,我如今实在没时间管这些闲事。我并非什么都不懂,一般的场面都能应付过来的,你且安心罢。”桓姚如此又把李氏推回去了,这话也不算说谎,有前世的经验在,她其实并没有李氏所想象的那般不经事。也不是故意要李氏担心,只是,如今总得先让活命的事情有了保障才能去考虑其他。桓歆虽然也说了叫她不必为蛊毒费神,但她始终还是觉得,还是能靠自己最好。况且,趁着眼下有机会,能从荀詹这种世外高人身上多学些本事傍身,比琢磨大宅门里那弯弯绕绕的一套有价值多了。   最近一段时间,荀詹布置下来的任务,倒是实际操作的比较多。以往学脉案的时候,桓姚也常常会用府上的女性仆妇做研究对象,积累临床经验,但如今,荀詹指出,男女身体构造有许多不同,桓姚只以女子为对象太过偏颇,叫她最近要尽快补救,过些日子,还要传授她针灸,若不将这块缺陷填好,只怕会影响将来的课程学习。   对此,桓姚直接吩咐了刺史府上的陈管事,叫他寻些生病的男仆给她。但以往无所不从的陈管事,在此事上却不敢一口应下了,说是要让桓姚亲自跟桓歆说了,得了应允才能办。   桓歆如今身兼数职,比以往做长史的时候要忙多了,正大光明出外差的时候也更多。就算是临近寿辰,也还在外头办事。桓姚之前吩咐过外院的人,桓歆回来了就来禀报。   桓歆一回来,便听仆从说桓姚似乎有事要找他,稍微打理了一番,便往松风园去了。   彼时都已经临夜了,桓姚沐浴梳洗过,更了寝衣,坐在寝室外间专门放置的书桌前看医书。临睡前正是记忆高峰期,她每天都给自己规定了任务,要背下十页医书再睡。   桓歆进来时,她正聚精会神地背着医书,根本没有察觉。直到背完一半,放下医书做中场休息,抬起头来,才发现桓歆正站在书桌前不远处专注地看着她。   “三哥,你怎么来了?何时回府的?”桓姚看到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寝室的桓歆,有些吃惊。自从蛊毒压制下来以后,他几乎都很少到她寝室来了。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桓姚那时都十岁了,自然要注意些男女之别。   “才回来。听下仆说,你有事找我。”   桓姚站起身来,离开椅子往外走,“三哥才回来,旅途劳顿,就该好生歇息。我这边也不是太急的事,只是想找几个生病的男仆来做切脉练习。原是打算等你回来了再找个时间来跟你说的……”   正说着,却发现桓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有移动。桓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尴尬,灯光下雪玉般的精致小脸上爬上了一抹绯红。   八月天在南方正是酷暑之时,江州又潮又闷,暑热与建康有的一拼。桓姚身体底子弱,如今学了医自然更重视养生之道,虽然热,却几乎很少在房中摆冰盆,有小丫头可以使唤打扇,但她又不喜一直有人跟在身边,为了解暑,便只好在衣物上下功夫。   沐浴之后便不用在出门了,待在自己寝室,也没有外人进来,桓姚原本只穿个吊带式兜衣加一条薄绸大口裤作为晚上的行头,却不料有次被晚上来看她的李氏撞见了,险些没给她这毫无体统的样子吓晕,好生念叨了一回。桓姚不想在这小事上逆李氏的意,便只得在外头再加一件广袖褙子。   酷暑里还要严严实实裹两件,实在是很难受的,桓姚便来了招阳奉阴违,把之前桓歆给她带回的一匹蝉云纱拿来裁了褙子临睡前穿。这蝉云纱物如其名,又轻又薄,还透气性特别好,穿起来是再舒服不过了。唯一的缺陷,就是透明度太高。   不过,反正是在自己寝室里穿,不会有外人看见,所以桓姚完全不以为意,反而还特意寻了合适的里衣来搭配出更美的效果。虽然她在人前都装得又正经又规矩,骨子里却还是贪花爱俏的。   桓姚两世都身为美人,又是学服装设计和美术的,自然在服饰妆容上有些追求和爱好。如今她年纪小,脸上不用做什么,服饰上理所当然会留意些。左右只是动动嘴皮子,不用自己浪费太多时间精力。   今天,她完全没想到桓歆会进来,外头也没人提前通报,于是桓歆看到的就是她那身她自以为若隐若现很有诱惑力实际也如此的蝉云纱寝衣。她以往都这样穿惯了,若非看到桓歆异样的神色,她都根本没反应过来不妥。   “三哥稍待,我去更衣。”桓姚急忙丢下这句话就要转身往内室走,她难为情极了,直想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她这身打扮,估计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与只穿着内衣内裤无异了。   突然,却感觉手上一紧,桓歆竟然伸手拉住了她。   “不换,很好看。”桓歆低沉的声音此时带了些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沙哑。   原本他就看桓姚读书的认真模样看得入神,待她一站起身来,便更是眼睛都转不开了。   那少女乌黑的长发如流水般披散下来,柔顺滑软如同画上的一抹浓墨,体态绰约柔美,纤腰楚楚,嫩绿色的纱衣之下,是雪白的藕臂与素削香肩欲遮还迎,胸前那月白色的纯色兜衣被腰带束得微微鼓起,已有了些女子曲线。她一双盈盈妙目带着笑软软望着他,红菱般鲜嫩的小口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他却没听清只觉得心头发痒蠢蠢欲动,她从他面前飘然而过带来一阵沐浴后的袭人香风。眼看这香气将要随佳人飘远,他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将她拉住。   原以为,桓姚幼年时的模样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了,却没想到,那些微的少女曲线会那么美,这一刻看到她,只觉得全身都有热流在涌动。他第一次体会到,女子魅力对一个男子的冲击。   桓姚回首,对上桓歆那双仿佛有墨色流转的黑沉沉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跳。   下一刻,桓歆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哑声道,“别走,就这般穿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除夕啦,菇凉们春节快乐!   第50章 被侵犯   腰上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禁锢着她,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带着强烈的侵略感,肌肤相贴,夏日单薄的衣衫甚至能让她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的硬度与热度。桓姚并非真正天真无知的十三岁少女,她知道男人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叫她措手不及,一瞬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这几年一心记挂着性命大事,又生活得太安乐自在,叫她几乎快忘记自己的处境。桓歆这几年对她的关心呵护太过真心实意,叫她都几乎要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疼宠幼妹的好兄长,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安心享受他的宠爱就是了。   这一刻,她被当头棒喝,从沉睡了三年多的温馨安逸的美梦中惊醒。   桓歆低头在她后颈处轻嗅着,j□j的鼻尖碰触着她的肌肤,凉冰冰的却又带着灼热的呼吸,让她觉得全身发麻,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桓姚不由自主将头往旁边右边一偏,桓歆却如影随形,柔软的唇贴上她左边暴露出来的雪白颈子,“阿姚,你真香……”   桓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用力去掰桓歆箍在腰上的手,想装作若无其事将他推开,“三哥,别这样,很热。”   桓歆置若罔闻,兀自沉醉地在她颈上亲吻着,唇的柔软温热带着口水的微湿,叫桓姚很是反感,她本能地继续往右偏躲避着,桓歆跟着巴上来,那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垂落入他眼中,他便转移阵地亲上去,还未靠近,桓姚便躲开了,这一躲,桓歆的唇边落到了她的耳根处。   桓姚顿时一颤,“嗯”地一声嘤咛出声。耳根历来是她的敏感处,稍微有些刺激都受不了。   桓歆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桓姚那又绵又软的一声,让他觉得分外动听。他再接再厉地去亲那处,桓姚反应很大地挣扎躲避着,可无论怎么躲都躲不掉,反而感到腰间有个东西逐渐坚硬地顶着,“放开!放开我!”她用力去推禁锢在腰间的手,但那桎梏却如同压顶泰山般难以撼动,只得改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哥,我们是亲生兄妹,不该这般。你当初还制止过四哥,想必也是知道如此不合伦常,在我心中,三哥一直是知礼守礼的君子,是温柔体贴的好兄长……”   提到桓祎,倒叫桓歆想起了旧事,四年前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一幕,至今仿佛能在眼前重演一样清晰。“那小子当初亲过你这里,你说有两次,他还碰过哪里?”对于此事,桓姚当时虽说过并无更逾越之举,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听桓歆的话中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桓姚虽说厌恶他此时的行径,却也不敢说实话,还是坚持当初的回答,“最逾矩的三哥都见过,并无其他。”   桓歆哪里肯信,恨恨在她后颈上轻咬了一口,惹得桓姚低呼一声,这才道:“你以往年纪小,那事我也早就既往不咎了。如今已是大女郎,便要记住,你是我的人,往后不准再让别人亲近你!”   这样明明白白的宣告,让桓姚没有一丝幻想的余地。她恨极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脑袋发热弄出这种寝衣,就算热一点又如何,忍忍就过了。   “不,三哥,你是我敬爱的兄长,我一直都是那般感激你信赖你,你别说这样奇怪的话……”桓姚说得动情,声音有些微颤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恐惧和抗拒,企图以此稍微打动他。   桓歆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阿姚,我知你聪慧,这些事你早就懂的,不是么?我不想做兄长,也不要你的敬爱感激。”他盯着她的已经水雾氤氲的双眼,传达着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无可动摇的笃定,“我要你做我的妇人。”   说完,他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想法,见桓姚张口欲驳,便狠狠吻上那引诱了他很多年红菱小嘴。   这力道太急太猛,直接撞到了鼻子。虽然有点痛,但这么些微的疼痛完全不能影响他终于品尝到肖想已久的红唇的激动心情,那柔软至极的触感,叫他血脉偾张。   桓姚被他粗鲁地啃咬着,又麻又痛,使劲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他,却全然被对方忽视。   桓姚又气又急,又被他堵着口鼻,很快就喘不过气了。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知春温婉的声音:“七娘子,您的银耳汤炖好了……”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手中的托盘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桓歆向来五感灵敏,但适才第一次亲吻桓姚,实在太过沉迷,竟是完全未发觉有人靠近,直到托盘摔落发出巨响才被惊动,当下迅速地放开桓姚。   知春向来是个心思细腻敏锐的人,回过神来,顿时有些腿脚发软,这样的丑事被她撞见了,她还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吗?她碰地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奴什么也没看见!”   桓歆阴骛地盯着地上的奴婢,随手一弹,拉响了桓姚以往用来传唤侍人的铜铃,不多时,在廊下轮值的两个丫鬟急忙跑了进来。   “将她堵嘴捆起来,交给赵六。”   知春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是跟着桓歆手下许多年的老人了,不管是长史府还是刺史府,所有的奴仆,都是内院由周嬷嬷统领,外院由陈管事统领,奖惩也一律由两人掌管。桓歆这人赏罚分明,有功重赏有错重罚,在两人手中的从罚金禁闭到轻伤重残的都有,可只要进了赵管事的手,这人从此便再没有人看到过。因此,赵六一直是桓歆手下奴仆们口中的禁忌。   “七娘子救命!七娘子,求您看在奴服侍了您这么多年一直尽心的份上,救救奴!”知春凄厉地喊道,桓歆历来是个铁血心肠的人,求情也没用,眼下只有桓姚才是她唯一的希望。   桓姚原本正在顺气,又被知春的突然闯入给惊到了,如今见知春这无比惊惶的模样,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桓歆,这是想灭口。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她从未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即使她觉得方才被人撞见深感羞辱,但作为法治社会长大的人,仅仅是因为要保守秘密而杀人,她做不到。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她眼前被抹杀,并且还是因为与她有牵扯的事情。   “三哥,不要。”桓姚连忙道。   桓歆回过身,看到桓姚身上的衣服,立刻脱下自己外头的薄绸大氅给桓姚披上,“你先进去。”   桓姚听到语气并无缓和,显见是还没改主意,看到知春绝望的神情,一横心抱住桓歆的手臂,也软下了刚才横眉怒目的神情,发挥她前世无往不利的对付异性友人的招数,一双柔情脉脉的烟波目满是恳求地望着他,一边晃着他的手臂一边拉长了声音软软道:“三哥,求求你了,知春是我用惯了的,人也可靠,便给我留下来吧!”   桓姚以往虽说对桓歆亲昵了不少,但何曾在他面前有过这样娇痴的情态,当下叫她晃得心神荡漾,只觉得千依百顺也无不可。   “那便依了你。”他不自觉软了态度,又严厉地对知春警告道:“守牢自己的嘴,今日之事若有一丝一毫泄露,我的手段你们历来知晓的。”   知春连连称是,千恩万谢地磕头谢恩。   桓歆被刚才这一打断,理智也完全回笼了。如今,他还有十几天才年满二十一,他所修炼的“瀛山荀氏”所创的神秘功法,在成年之前是不能破童身的。若非以前他常不在府里,功法本身也有清心凝神的抑制作用,他未必能在今日之前都一直对桓姚那么规规矩矩的。   后世所谓的成年年岁虽与如今一样指的是二十岁,却说的是实岁,实岁二十应是如今的虚岁二十一。他都坚持了快二十年了,不能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破了功。今日,再待下去他恐怕自己克制不住。   于是,桓歆嘱咐了桓姚早些歇息,便匆匆离开了。   桓姚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多谢七娘子救命之恩!从今往后,知春这条命,便是七娘子的了!”桓歆离开后,知春恭敬地在桓姚面前跪下,宣誓般郑重地道。   “起来吧。”桓姚心中有几分欣慰,不枉她放下脸面向桓歆求情,能得到知春这句话,是再好不过了。   在江州近四年时间,她身边除了李氏和曾氏,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知春伺候她这么多年,桓姚对其能力和品性都很满意,只可惜是桓歆派到她身边的,再聪明能干,效忠的也始终是桓歆。今天,倒是个意外的机会。   看得出,桓歆手下能人辈出,知春这样的不算什么,所以他才能因为今天这样的事情,便轻易决定对其灭口。桓歆不看重的九牛一毛,对她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资源。她知道,经历了今天这一遭,知春就算对桓歆再忠心也会打个折扣了,介时她有救命之恩,再多加笼络,未尝不能把知春变成自己的一大助力。   说来惭愧,其实她之前决定出手的缘由,绝大部分是因为这份私心。   “去拿梳洗用具来。”桓姚对知春道。   待知春把东西放下,按桓姚的吩咐退出去,桓姚便拿起柳枝做成的牙擦沾着青盐一遍又一遍地漱起口来,过了一刻直到唇齿都有些麻木了才停下,又用沾湿了的洗脸巾在脖子上反复擦了几次。   她对桓歆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在血缘上还是她的亲兄长,被这样一个人亲吻,她真的有种嘴上被狗舔过的恶心感。   如今,她和李氏衣食住行全仰仗桓歆,外头世道那么乱,到处打仗闹灾荒,她们几个孤弱女子,离开了桓府的庇佑,很难生存下去。但若不离开,她迟早有一天是要被桓歆再次侵犯的。桓歆不是桓祎那种十一二岁的懵懂少年,如今话都已经挑明,不是桓祎以前那种程度的小动作就能打发掉的。   虽说,之前她早做好了桓歆对她的好目的并不单纯的准备,想过总有一天是要回报的,但真到了要回报的那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回报,她却做不到当初所想的那样毅然决然了。   桓姚满心迷茫,她不知该怎样化解这样不堪的处境,甚至都不能找个人商量倾诉。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期间更新实在太不稳定了,对不起菇凉们!下一章在初五也就是4号晚上。从初六开始恢复日更。   第51章 荀詹   虽然头天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桓姚却还是早早去了书房。每天都紧锣密鼓安排了任务,五年之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性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容不得她怠惰。   画完一幅画,桓姚正在研习医书,便听侍人通报说荀詹来了,忙起身相迎。   荀詹这人向来来去无定数的,这么几年下来桓姚也习惯了。他在刺史府有特权,完全不必等通传直接畅行无阻,不多时,便见他推门进来。   “师长。”桓姚朝他行了个礼。   荀詹落座后,便开始给桓姚解答疑难。他平素少言,授课时也惜字如金,不过倒是字字珠玑,三言两语就能一针见血,叫桓姚茅塞顿开。虽然一开始觉得每次都要转个弯去揣摩下很麻烦,但如今倒也基本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说完一个问题,荀詹会留一些时间让桓姚做记录。这也是两人协商出来的方式。桓姚毕竟**凡胎的,记忆力很是平常,许多东西当时说完虽是知晓了,问题一多,也难免会混淆。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不仅可以巩固记忆,也能便于荀詹离开后再次温习。   桓姚飞快地运笔记录着,间或停顿想想措辞或表述,上课记笔记的节奏总是很紧张的,桓姚一投入起来就无暇顾及其他,因此也未发现荀詹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荀詹见她运笔如飞,心中倒想起些往事。犹记得他才给她授课时,她写字的速度还很慢,写出来的字又乱又差,常常在他授课时因为做记录的事情手忙脚乱,有时因他说得太快,她急得额上鼻尖都出了汗,然后她就会抬起头来,手上一边在写字,一边时不时对他道:“师长,慢些!慢些!我来不及记!”有时候他会故意为难她,说得更快,她就会埋头疾书,常常一个还未记完又转到下一个去了,便只在匆忙间留下几个关键词,之后再来慢慢填补留白。一堂课下来,她一放下笔就会不停揉手腕,眼睛却还落在纸上,秀眉微蹙,聚精会神地回忆之前的内容,为之后的整理做准备。   直到他某次突然想起看看她授课结束后都做些什么,这才发现,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她手腕酸得连执箸的力气都没有,吃饭都要侍女协助才能完成,为了继续第二天的学习和各种练习,竟然一边吃饭一边敷药,一吃完饭,就立刻投身书房,站着背起了医书。他听到外头的侍女们议论,七娘子小小年纪实在太辛苦了,每天都要看书写字到三更天,第二天又起得那么早,坐着梳头时都会打盹睡着。当时看着窗上那单薄却挺直的身影,他突然就有些不忍,这才与她协商着改进了答疑方式。   如今,她的字已经写得又快又好,甚至称得上有几分隽逸风骨了。他看不到她的过去未来,因为决定要观察这个凡女,便亲去建康对她的过去做了探查。得知她从前右手作画写字都是极佳的,只是后来被嫡母责罚废了右手,到江州来之前,才开始练习使用左手。如今不过三年多时间,竟然已经能达到和右手相当的水平了。他在来江州的路途中看到过许多人因为残疾而从此颓废堕落的,但这小女,贫困,残疾,中毒,却似乎没有什么能把她打倒的。每一次跌倒,她都能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行。   那时他不禁想看看,这个奇怪而坚毅的小女,究竟能坚持到什么地步。这一看,便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多了。   在医术上,她的成长对他而言不过是蜗角跬步,但作为一个根本不太有医学天分的凡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佼佼者了。这些进步,都是他亲眼看着她如何一步一步从毫末积累而成的。   不过,虽然他不太懂凡人的世界,却也渐渐看出来,她并不那么喜欢学医。她发自内心热爱的,是作画,每天最开怀的时刻,便是早起夜眠前后作画的时候了,那专注而愉悦的神情,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高兴,于是故意去掉了典方中的断续篇,因此,虽然她手腕上的损伤以荀氏的医术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却至今无法恢复。   他近日瓶颈有些松动,心中有打算要找个地方冲击一番。但桓姚这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年多,倒不知如何跟她说起。此事放在以前,他就直接扔下一瓶解药离去了,但如今面对桓姚,却总觉得这样做有些心头不适。想了一会儿便索性放开,顺其自然罢,待到瓶颈完全松动时看是个什么光景再做决定。   荀詹打量之下,发现桓姚今日脸色很差,面色尤其苍白不说,眼下还泛着些青黑,因此特地叫她停笔歇息一会儿。要知道,桓姚虽说有余毒在身,但因为她不想因此影响身体正常的生长发育,是从荀氏典方中寻了补身方子,每天照着吃的。自然,这些方剂也是给她目前的主治医者何中瑞和宋五参详过,确定不会影响体内余毒才服用的。有神奇的荀氏典方,桓姚的身体其实并不比正常人差太多,只是因平日里学医作画操劳太过,看着有些清瘦。她不像其他同龄小女,或贪玩或贪味,向来是极注重养生之道的,因此除了之前被蛊毒折磨的时候,荀詹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憔悴的模样。   桓姚依言停了笔,吩咐门外的侍人送些茶水点心进来,然后便坐着发呆。   往日里,她或多或少会趁着这个空闲跟荀詹搭搭话,她不傻也不迂,自然知道跟荀詹这种神秘的高人混点交情的好处。荀詹态度冷淡她也不在意,只要不表现出厌烦,她就会多说几句。要是实在不想搭理她,她就趁空闲整理笔记就是了。   荀詹也几乎是习惯了她这样的做法,在授课休息时跟他说些新奇事,或是厨房的点心,或是花园的花鸟虫鱼,或是哪本书上的精妙词句,在她看来,即使一件小的不起眼的事物,似乎也总有那么多的美好,她在说那些时,眼中像含着星光一般。在认识她之前,他觉得世上的人事物,本就如此,一直如此,却从来不知道,值得留意探究的竟有那么多。   今日倒是桓姚第一次没主动和他说话,她坐在那靠背交椅上,双眉轻蹙,目光也不知飘到了哪里,明显是在出神。以往只要他在,不管是授课还是说话,她的注意力都是在他身上的。此时,他对这样的忽视很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想打破这样的沉默,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半晌,目光落到桓姚唇上,发现往日那娇嫩水润的红唇今日竟是有些微的红肿,嘴角边上还有两三个粟米大小的血印,若非他目力过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未见得能发现。   “桓七,”这终于叫他找到了话题,“嘴上怎么回事?”   桓姚回过神来,一时却未听清他的话,“嗯?师长说什么?”   荀詹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桓姚昨晚没睡好,精神状态不佳自然反应也慢半拍,她楞楞摸了摸嘴巴,疑惑道:“难道沾了东西?”   “红肿有血印。”   桓姚闻言,这才知道他说的什么,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这样的事情竟被一个外人发现,心中有种难言的羞耻感。这个时代的铜镜太模糊,她早上也没什么精神,完全就没注意到嘴上竟然因桓歆昨天的啃咬留下了痕迹。   “我……我……”脸上发烫,她很清楚自己此时是失态了,心中飞快地想着办法将事情圆回来,片刻她吞吞吐吐地道,“今早偷偷食用了些辛味小菜,怕被发觉吃太快,一个不当心咬到了嘴上……”   桓姚身体底子不好,又要天天喝药,因此在吃食上头禁忌比较多,不能食用口味太重的刺激之物,是医者特意嘱咐过的。为了圆过去那事,桓姚只好借东墙补西墙。若说是其他什么人,如此说法不见得能打消怀疑,不过,荀詹这人,桓姚三年多接触下来,已经慢慢发觉他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因此倒是很有底气。   荀詹闻言,想到桓姚偷食小菜咬到嘴的画面,再一看桓姚脸颊发红一副被发觉了很难堪的窘迫模样,竟是破天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在储物芥子中寻找一番,摸出个白玉小瓶扔到桓姚的书桌上,“你自身如今也通晓医术,怎能对禁忌一事如此轻忽。这药消肿止痛,拿去每日涂一次,往后不可再犯了。”   桓姚应是,起身谢过,见果然轻易蒙混过关,心头不由松了口气。想着幸好没被李氏看见,不然就肯定会引起猜疑了。看来嘴上的印记消失之前,见李氏之前要化妆做些掩饰了。   哺时后,一天的课程结束。荀詹按例并不在刺史府上用饭食和留宿,因此一下课便离开了。临走前倒是嘱咐了桓姚,之前提过的尽快弥补对男子脉案这一块的缺陷之事。   桓姚昨天本是准备跟桓歆说这事,却被那场变故给打乱了。此事确实着紧,桓姚一方面想派人向桓歆提出请求,另一方面因为昨晚的事情担惊受怕,只怕桓歆接到禀报再到松风园来。   用过膳食,洗漱一番,桓姚心不在焉地背着医书,正烦恼着,便听外院的夏嬷嬷奉桓歆的命令来报,说是荆州府那边来人了,有二哥桓济,四哥桓祎,还有二嫂司马道福,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桓温手下的幕僚,今晚要举办晚宴为他们接风便不过来看她了。另外,还嘱咐说,今后几天人多客多,让桓姚不要出去走动。   桓姚闻言顿时有些光火。照理说,都是荆州府来的自家人,为兄嫂们接风洗尘她也应该去的,桓歆却根本没提。她倒是不稀罕什么劳什子晚宴,而是恼怒桓歆的态度。昨晚刚挑破了窗户纸,今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她藏起来不准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哈~~   第52章 做媒   第二天一大早,桓姚才用过朝食,正准备去书房,知夏便来通报,说是二郎君夫人来访。   二郎君夫人那不就是司马道福?桓姚微微皱眉,她来做什么?“找个由头推了。”   如今在刺史府不像在建康桓府,谁都能随便闯她的院子。整个松风园几十号奴仆守着,也就只有桓歆才能不经通报直接来见她。底下的丫鬟都很机灵,她只要说不想见谁,都会自己找个不失礼的借口拒绝访客。   有那么一段前事在,桓姚若说真的心无芥蒂,那就是个圣人了。司马道福是王府郡主,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眼下她既要学医又要作画,每天都恨不得一个人掰做两个用,哪有那个闲功夫陪司马道福虚与委蛇。   知夏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桓姚却又叫住了她,“慢着,知夏,你去请三郡主稍待,我收整一番便去见她。”   她突然猜测起司马道福来的目的了,以前在建康的时候,司马道福身为王府郡主,却总是纡尊降贵来屈就她这个毫无地位的桓府庶女,原本她还不明白,把原因都联想到会稽王身上去了,后来却看得一清二楚,司马道福只是想通过她来接近桓歆。如今过去三年多,也不知这位同乡三郡主对桓歆忘情与否。若没有,倒是正好可以解解她的燃眉之急也说不定。   桓姚换了身见客的衣服,也未重新梳发,便直接去了正厅。毕竟司马道福是长嫂又是皇室身份,她即使心中又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怠慢让对方久等。进厅时见司马道福正坐在主位上悠然自得地品茶,动作优雅得体,倒不似三年前那个大大咧咧的疯丫头了。她一身孔雀绿的华丽宫装,脸上画着棕色眼影,眼线勾得很重又微微上挑,衬得一双眼睛很是妩媚,鼻翼两侧打了阴影,使原本有些扁平的鼻子变得挺立小巧,嘴巴涂成了桃红色,看起来十分娇艳动人。司马道福原本底子就不差,这样一化妆,整个五官都显得非常精致美丽。   桓姚其实很好奇,她是怎么弄出这些和前世化妆品类似的东西的。此为题外话。   侍人通传,“七娘子到了。”司马道福这才转过头来看桓姚,却没有起身。   “二嫂万安!”桓姚依礼向司马道福请了安,这才走到主位上的左侧坐下。   按理说,就算司马道福居长又居贵,但身为客人,没有主人邀请是不该自己去坐主位的。可司马道福一进正厅,便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了,而且还是坐的右边,未免有些傲慢失礼。不过,这些虚礼桓姚并不在意,也认为同为现代人的司马道福也是因为不在意才随便坐的。   不过,显然这次她是想错了。在荆州过了三年多东晋贵族生活的司马道福,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女子了。经常在贵妇圈中游走,她怎么可能连这种最基本的礼节都不知道。只是,在得知松风园是刺史府主院,又一路走来看到院中陈设时,她无法克制那种嫉恨的心情。   三年多以前江州一别,司马道福想通了很多事情。她以现代人的眼光来揣测楚太祖的喜好本就大错特错了,还一心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莽撞行事,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大好形势都毁了。在和桓济婚前婚后所遭遇的种种,让她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力。她从此立志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要让桓歆看到她的价值。   到荆州以后,她开始用自己的嫁妆和一些现代社会的新奇点子创业。但这条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有些东西虽然一开始被追捧,后来的路也走得磕磕绊绊,盈盈亏亏的,根本没赚到几个钱,还十分劳心劳力。倒是后来此事被桓温知晓,叫手下人用了她的点子,在经营管理方面也吸取一些她的意见,每年给她分一定利钱,这才让她的荷包迅速地充盈起来。桓温那边的人主要做的是钱庄客栈首饰铺子一类的大型经营,她自己手头就只剩下几个成衣铺子和糕点店,不过,如今她在荆州州城混得风生水起,靠着她在贵妇圈中的交际,成衣铺子倒是给她赚了不少钱。   那还真是自己手头有钱有能力了才能有话语权,当下她在桓温那里有几分脸面不说,此次来江州的机会,也是她掏了十分之一的腰包跟桓济换来的。桓济才封爵,底子薄又好挥霍,之前虽在她面前无比嚣张,面对钱财却也变得十分乖顺了。   原本昨天接风宴上没看到桓姚她还很欣慰,在这种家宴上都没出席,肯定是因为桓姚在刺史府和以前在建康桓府一样没地位不受重视。她还在心中猜想着是不是桓姚因为三年前中毒毁容了什么的,让楚太祖不再喜爱她,觉得上天终于肯厚待她一回了,让她什么都不用做最强情敌就自动被扫除了。结果今日一到松风园,就让她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三年多的贵妇圈不是白混的,结合原主之前的记忆,她如今的眼力眼界比当初早已是天差地别。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松风园不管是位置还是格局都应是一府主母的居所,桓姚在桓歆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而且那些摆设样样精巧,都是千金难买的名贵之物。和桓姚所拥有的这些东西比起来,她以前所沾沾自喜的一切又算个什么。想到她原本打算带到桓姚面前展示她如今财富地位的礼物,此时她只想直接砸了去。   她在荆州那么辛苦地周旋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但桓姚,却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坐享世间奢华。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司马道福的。   而桓姚的容貌,就更让她倍受打击,毁容什么的也全是她痴心妄想。桓姚如今还不满十三,就颇有少女风情了,五官比幼时长开了更加惊艳绝伦不说,连气质也更加飘逸出尘,整个人散发的韵味浑然天成,让人模仿不来,也超越不了。让她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搭配的衣饰和精心描摹的妆容完全是个笑话,她就算把全世界所有的华服美饰都堆在身上,在桓姚面前依旧会黯然失色。   不过,这些消极负面的情绪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了。纵然世事变迁,她的思想也成熟了很多,但总有些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她始终相信,必须是拥有美好心灵的女子,才是能得到楚太祖青睐的,所以,她也从来没放弃以此来要求自己。   “桓妹妹,好久不见了!”司马道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对桓姚道。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着,双方刻意配合之下,氛围倒很是融洽。   在桓姚看来,司马道福改变了很多,人比以前变得有气质了,说话行事也稳重了,也不再时刻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以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新鲜词汇为傲,表面看来,她和这个时代的性格开朗大方的贵妇们已经没太大区别。   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两人相互交换了些分别后的情况,司马道福提出,“桓妹妹不如领我去府上逛逛,认认路?”   桓姚看外头日上三竿,阳光分外明亮想来是又晒又热的,正要拒绝,就听知夏出来说,“七娘子,外边日头大,郎君嘱咐过,让您轻易不要出去晒着了。”   这哪是桓歆怕她晒着,知夏对桓歆忠心耿耿,完全是在提醒桓姚昨天桓歆派人来传的话呢。   桓姚原还准备说待日头落了再去,闻这话,倒起了反骨,桓歆说不许她出去她便要遵从?左右还有司马道福的名头顶着呢。“日头大怕什么,偌大个刺史府还少几把伞遮?难得二嫂远道而来,不能叫二嫂扫了兴。”说着,便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出门的行头,急得知夏直跌脚,却又不敢违背桓姚的命令。   两人一边由侍人撑了把大黑伞,便出了松风园。桓姚一路给司马道福介绍着院落和景致,听司马道福突然道,“听说府里引活水扩建了个荷塘,不如去看看?”   这事司马道福还是两年前听那些到江州送年礼的人讲的,说是刺史府上正在大兴土木挖荷塘,还要挖出道来引活水。楚太祖桓歆是个武将,哪里来的这些雅兴和讲究,料想也是桓姚出的幺蛾子。楚太祖登基以后,不也还给桓姚建了避暑避寒的两座行宫么。   当然,她的重点肯定不是去看什么荷塘,而是另有件大事要做。   “荷塘在花园西面,有些远。不过,府上的客院倒是在那边,到时候看过荷塘,也好到二嫂的居处歇歇脚。”桓姚介绍道,又问司马道福要不要坐步撵,司马道福说不用,两人便带着奴仆一路走着过去了。   司马道福所料不错,那荷塘确实是桓姚提的引子,说若是能在夏日赏荷花闻荷香必定是很惬意,刺史府上原本是没有荷塘的,桓歆记住了这话当年便使人挖了一个,桓姚以为他本就有建荷塘的规划,便提议说在荷塘中间建个亭子,桓歆也一一叫人照做了。这亭子被荷花莲叶包围,四周都是清水荷香,分外雅致,桓姚一直是很得意自己的这个创意,还专门给亭子题了个名字叫“穷极碧落”。   走到那荷塘边,桓姚便说去亭子里坐一坐,待一路从廊桥走近亭子,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桓姚一看是两个男人,正说要回转另找地方,却被司马道福拉住,“桓妹妹,不是外人,是四弟和顾十九郎君。”   两人这一耽搁,亭里的人也已经发现了她们。其中一个穿短打个子高壮的少年立刻奔出来,刚走到廊桥上,却顿住了脚步,隔着几步远呆呆地望着桓姚。   从那有些眼熟的浓眉大眼中,桓姚还能依稀分辨出此人是桓祎,只不过皮肤比以前更黑,身体也比以前更壮实,个子也窜了一个头不止。而他身后,还有一位身着淡蓝色宽袖长袍,面色如玉,分外朗眉星目的俊俏郎君。   司马道福笑盈盈地给桓姚介绍道:“这是父亲手下的顾家十九郎君长康,和桓妹妹一样,是个画痴呢!”   顾长康?桓姚又惊又喜,那不就是魏晋时期最负盛名的大画家顾恺之?!她历来就对这些文人墨客颇有好感,而顾恺之又是画坛开山鼻祖一级的人物,心中自然是十分仰慕的。才到这个时代时,她还曾想过将来要找机会去瞻仰先贤呢。   顾恺之原是在亭边,听得司马道福介绍,几步走上前来,嘴角一勾目含星辉脸上荡开一个风流倜傥的笑容,他弯下腰向桓姚浅浅作了个揖,“桓七娘子,久仰盛名!”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码得有点晚了。   话说,明天是初八,要不我们也来发个红包什么的?于是,明天新章前十八位留言唯一新地址为。y,有红包送哈。【通知:请互相转告。】初九也是。不过,狐狸是穷人一个,的q红包只能聊表心意,大家不要嫌少哦~?   第53章 金风玉露   桓姚见状忙道不敢当,侧身避开,分别给桓祎和顾恺之行了礼,几人这才相携走入亭中落座。   “仆曾有幸得见七娘子所作《寒江独钓》,笔墨精细却意境悠远磅礴,以景托人之法令仆受益匪浅。七娘子以九岁稚龄便能有此妙思,仆枉称天赋出众,实在不如七娘子万一。”顾恺之赞道,举起茶盏,向桓姚遥举,“以茶代酒,仆敬娘子一盏!”   以景托人在前世只是一种很常见的描写手法,但在才走出汉代宗教画影响的东晋时代,确实算是比较新颖的主张和画法,但要在画坛鼻祖级的顾大家面前把历代先辈们总结出的经验说成自己所创主张,桓姚总觉得有剽窃之嫌。她也举起茶盏遥敬顾恺之一杯,盈盈笑道:“十九郎君过奖了,不过阁下口中的妙思可算不得小女原创,小女不过是从习了先贤所提出的诗文描摹之法,以景托情,以细微处传神。小女愚见,文与画,同是录现世之人事物,抒平生之五味情,本就是相通的。”   顾恺之闻言,品味一番,脸上闪过惊喜又恍然大悟的神色,“文画相通!极是!极是!仆往日竟从未想过这般道理!七娘子实在心思灵慧!”   “十九郎君可别再夸小女了,不过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罢了。要说十九郎君的画技,才是真当得一个精湛二字,无论是'铁线描'的匠心独运,还是淡墨晕染之功的巧妙都叫人望尘莫及……”   两人的画技流派其实颇为相似,只不过顾恺之风格偏古朴,而桓姚稍微偏瑰丽一些。而在画技和各种见解上,桓姚博采后世众家之长,又有自身的独到领悟,其见地往往叫顾恺之惊叹不已。而顾恺之作为画坛流派的一代鼻祖,在后世享誉甚高却几乎没有流传下来任何真迹,只有些唐宋时代的评说,对桓姚这个国画爱好者来说是既神秘又向往,除此之外,顾恺之所表现出的高超文学素养和对丹青术的摸索得出的感悟和经验,也叫桓姚觉得获益匪浅。加之顾恺之的容貌气度,都正是桓姚最喜欢的那一类型,一见他便有天然好感。两人就如同两块磁石,不由自主被对方吸引着,简直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交流着丹青文学的见解,可谓相谈甚欢,叫旁人几乎都插不进嘴。   桓祎几年不见桓姚,原本还沉浸在桓姚比三四年前更加摄人心神的美貌所带来震撼中,眼下见桓姚只顾着和顾恺之说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不由有些失落。有心想和桓姚搭话,但说到丹青诗文,他根本一窍不通,连他们说什么都没听懂。看着桓姚说话时神采飞扬的眉眼,心头涌起阵阵酸涩,要知道,他从未见桓姚对谁有这般热络过。   他以前是个小霸王,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必然是蛮横插言了,可如今在荆州府历练了三年多早已经把脾气磨得不剩几分了,也知道了些世故,当然再做不出那种事,可恨自己口笨舌拙,便只能暗自焦急地看着。司马道福却是很自然地出言调侃了,“我说,你两人就别再互捧了,也说些别的,叫我们这些不懂画的人听着如同域外天书呢!”   闻这话,桓姚和顾恺之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被司马道福这一打断,话题转向了别的地方,但双方都有些意犹未尽。司马道福见两人情态,暗自勾了勾嘴角。   桓祎得了机会,一直殷勤地往桓姚跟前凑,跟她说自己在荆州府的事情,军营、练兵、军功,他在功夫上的如何进步了,又如何得到了桓温的夸奖,又得了何种官职,天知道,桓姚从来都对那些不感兴趣。以前和他说这些不过是有求于人,又用来作引子打探消息,如今有个宝库一样让人探索不尽的顾恺之在旁边比着,这话题实在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再者,面对桓祎炙热的眼神,想到在建康的往事,她也颇为不自在。生怕在座的其他两人看出点什么来,因此一直对桓祎很冷淡,桓祎渐渐也察觉出来,时不时又怨又怒地看着她。   几人又说了大半个时辰,桓姚实在不想继续跟桓祎同坐,虽然有顾恺之,但两人又不好撇下别人尽情聊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想着与其在这里空耗光阴,还不如回去看看医书,即使荀詹说过今天不来刺史府,但她每日的进度也不能落下了,于是便提出要回去了。   顾恺之、司马道福和桓祎都住荷塘这边的几个客院,比桓姚近,三人便一同送桓姚回去。路上,桓姚说起松风园厨子的新点心和夜景,司马道福似乎很感兴趣。即使桓歆后院并无其他女眷,但毕竟有两个外男不便进去,走到内院与花园分界处,便临到分别,桓姚邀请司马道福:“二嫂若不嫌,今晚便来我松风园过夜可好?正好可以一同赏夜景吃宵夜。”   司马道福对此颇为讶异,桓姚为人一向疏离,如今怎么会对她提出这般亲昵的邀请?但想到可以向桓姚多打探些桓歆这几年的事情,还是没能拒绝诱惑。   桓姚从之前和司马道福的谈话中就已经琢磨出她对桓歆还未死心,所以才有了这番邀请。她深知,司马道福一直就打着通过她接近桓歆的主意,必然是不会拒绝和她亲近的机会的。以后的事情只有慢慢谋划,但今晚她得借司马道福做挡箭牌完成点小事,顺便探探桓歆的态度。   “七娘子!”与三人道完别,桓姚便要顺着小路回自己院子,却闻顾恺之叫住了她。   桓姚回身望着他,只见其眉目含笑,眼若星辉,他伸手分别整了整胸前的两道斜襟衣领,指了指天空道:“天气暑热,循来路慢行!”一边说,伸出左手比了个三,然后指了指西边。   桓姚先是一愣,随即明了,不由也抿嘴一笑,这人,难怪后世人评他一个“痴”字。   他这是用的一个他们都看过的汉代话本里头的暗号约她明天午时三刻到荷塘那亭子里去论画呢。两人今天都意犹未尽,之前也说到过改日一起作画,以互相学习画技,桓姚给他演示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调色技巧,他教桓姚淡墨晕染和流线画法。有这么个话头他便直接约到明日,真真性急啊。   心照不宣地与之对视一眼,桓姚答道:“谢过嘱咐。”   顾恺之目送桓姚和侍人离去,竟生出些依依惜别之感。   会稽王当初在众人面前展示玉衡山人画作时,作为名门世族中后起之秀的他也是在场的,他是个画痴,对桓姚所展现的描摹手法大感新奇,用景来衬托人烘托情,他当时便有种瞬间顿悟之感,只觉得一直封闭在眼前的一扇门被推开,有个无比宽广而又崭新的世界呈现出来。得知画作者是位九岁幼女,更是惊叹不已。那时就曾想过要上门拜访,但当时手头琐事太多,后来又要去会稽贺寿,待空出闲暇时,却得知桓姚手伤不能再作画。他完全不像众人那般质疑嘲讽,而是无比惋惜,原本打算递到桓府的拜帖也销毁了,料想玉衡山人这小女正是伤心时,他那时再去和她探讨丹青岂非是伤口上撒盐。   于是,在建康时便这样错过了和桓姚相识的机会,直到近前在荆州的一次集会上,桓济的夫人三郡主展示了桓姚当初给她画的速写像,说了当初桓姚如何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就画出了这副惟妙惟肖的画像的事迹,让他对桓姚的丹青术又有了新的认识,又听说桓姚如今已经重拾画笔,便实在按耐不住结识之心。趁着给桓歆贺寿的机会,他便找桓温领了送贺礼的差事与桓济桓祎等人同来了江州。   不过,桓姚毕竟是深闺女郎,据闻在江州也是深居简出的,此次,他还是特意拜托了三郡主将桓姚引到外头来见他。在亲见桓姚之前,他从未想过,玉衡山人竟是这样国色天香的一位神仙佳人,又能说出那么多精辟独到的见解,实在让他喜不自胜,只恨不得天天与她一处。   司马道福见顾恺之这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由打趣道:“顾十九郎君,这江州一行可是来得太值当不过?”   顾恺之总觉得自己心思被人看破,不由俊脸微红。司马道福见状,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笃定。   暗道,野史上说桓皇后和画圣顾恺之曾经暗生情愫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传闻两人同作了《伯牙子期图》,而顾恺之的代表作《洛神赋》也是为桓姚而画,必定是曾经有过什么的。看今天两人的表现,完全是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连桓姚一向矜持,都对顾恺之分外不同呢。   两人都这么爱画,又都是未来的一代大家,志同道合,堪称金童玉女的绝配嘛。   桓姚啊桓姚,我都给你找了这么好个归宿,算是够对得起你了,你就别和我抢楚太祖乖乖退出吧。   作者有话要说:神马论画之类的对于作者菌这个美术盲来说太纠结了,于是卡到现在才写好,大家随便看看就是,千万别较真儿,一切都是为了言情o(╯□╰)o   另外,今天新章留言前十八位送红包,明天也是哈~~   第54章 醋意横生(上)   临近天黑的时候,司马道福如约而至,桓姚便遣人去外院请桓歆过来。   桓歆收到仆从传话时,心中就像烈火上浇了油一般兴奋。桓姚竟然在晚上这样暧昧的时间里主动邀请他过去,如此举动,不由让他浮想联翩。就算明知道有功法的限制在,他也实在无法拒绝这诱惑。   本是打算立刻就动身去松风园,但转念想到,自己劳碌了一天还未沐浴过,酷暑里头一身的汗味,桓姚爱洁必然不喜。当下吩咐人快备水,在水房里迅速把自己冲洗了一番,又选了件儒衫让自己看起来斯文些,打扮齐整了,这才往松风园而去。   松风园是刺史府原本的主院,因此除了房舍之外,还带了游廊和一个小花园,有花有树,桓姚搬进来以后,陆陆续续种了不少她喜欢的花,眼下临近中秋佳节,因着桓姚以前在元宵和中秋都提过想要去外头看灯会,但桓歆着实不太想让她出门,便让人在游廊下,花枝上,树上挂了许多个小灯笼,一到晚上便让人通通点上,也当是圆了她看灯的愿望。   因此,松风园一到晚上,便是火树银花的。虽然要耗费不少灯烛与人工,但不得不说桓歆此举确实讨了桓姚的欢心,她虽然口中说太过奢靡而要求只在节庆前后才点,但却专门为此画了一幅《松风夜色图》。   走到门口,桓歆便听到了桓姚说话的声音,暗想,她莫非还到庭院里来迎接他了?几步下了台阶,走近小花园才发现,那园中竟然不止她一人,还有那个曾经让他颇为厌烦的二嫂司马道福。“人约黄昏后”的幻想当下碎得连渣都不剩,桓歆的满腔热情像被泼了盆冷水一样顿时熄灭,掉头就想离开,却没料到,桓姚眼尖,已经看到他了。   “三哥!”她有些欢喜地喊了一声,从园中的小石桌旁边站起来,要朝他这边走来。   桓歆见她这般情态,顿时又不想走了。桓姚没有因他上次挑明了心思而对他避之不及,反而因他的到来而高兴,光是这点就足以叫他满足了。   快步走到桓姚身边,见她穿得单薄,不由道:“你身子弱,晚上不要贪凉。”说着,便吩咐侍人给她拿件薄披风来。   桓歆被桓姚拉着到石桌边上,司马道福见到桓歆也十分惊喜,万没想到,今天晚上竟然能见到桓歆,“三郎,快坐。”   桓歆一见司马道福那副殷勤的样子就有些不想在这花园中停留了,被桓姚柔柔弱弱地拖着,却还是不由自主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来了。   “昨日我没去给二嫂接风,今日便在这小园中补上,虽说必然不及三哥所举办的晚宴盛大,也权且聊表个心意。”桓姚对司马道福道,又转头跟桓歆说,“三哥,你是一府之主,这接风宴,你可不能离场。”   司马道福暗喜,桓姚这事做得真不错,不枉费她特意把顾恺之从荆州引诱过来啊。   看着司马道福像蚂蚁见了糖一样黏上桓歆,而桓歆已经频频皱眉,桓姚心想,她要是能天天拖住司马道福一起,保管桓歆连松风园的门都不想再踏一步。只可惜,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寿宴过后,他们都是要离开江州的。若是司马道福能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攻下桓歆该多好,那她的危机就完全解除了。虽然此事希望微渺得权当她妄想,但至少有司马道福在,就能够为她争取十几天的时间。   “三哥,求你个事。当着二嫂的面,你可一定要给我面子答应我。”中途,桓姚对桓歆软软恳求道。   虽然对于侃侃而谈江州吏治的司马道福很不耐烦,但有桓姚刚才那句话镇着,桓歆也不好中途离场,见桓姚主动跟他说话,自然接过去问什么事。   “师长说我脉案上欠缺很大,对男子病例缺乏实际经验,不利于往后的学习。我上次跟陈管事说过,但他说此事要三哥你亲自应允才行。三哥,往后若有生病的男仆,可否也都叫过来给我诊一诊?若是府上没有,可否让宋五那边回春堂筛选些过来?”   要她心甘情愿屈从于桓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眼前有任何能摆脱这种处境的希望,只要她能想到的办法,她都要勉力去试一试。但如今,她的蛊毒并未完全解决,性命之忧这座大山压在身上,即使面临如此急迫的事情,她也不能落下学医的进度。毕竟荀詹这个人,性情不定,难以用常理揣摩,他可不一定会管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而耽误了学习,只会觉得她进度不如意。   再者,最糟糕的情况,倘若她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逃离桓歆,她和李氏,一样还是要在刺史府上讨生活的。所以,学医上的事情,还是要按照原本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她不想和桓歆单独相处,但又不得不跟他当面说这事,便只好拉着司马道福来做挡箭牌。   桓歆闻言,审视地看着桓姚,莫非这才是她今天叫他过来的真实目的?原本,此事他也听陈管事禀报过,但他不愿其他男子见到桓姚的美貌,听到她的声音,因此,此事他只当不知,却不想桓姚对此这么执着,又旧事重提。方才她还提到司马道福要在松风园与她同宿。稍微一想,他便洞悉桓姚的打算了,心中不由有些失望和扫兴。   司马道福插言道:“桓妹妹在学医吗?”   之前,她倒从未听说桓皇后还会医术。心中倒有几分诧异。不过,既然历史上都没有记载,想来也并未取得什么成就。   桓姚并不介意司马道福知道此事,因此大方地承认了,见桓歆沉默不言,便从司马道福处求助:“二嫂你说,我的学习遇到困难了,三哥做兄长的,是不是该鼎力支持?”   “最近府上诸事繁杂,此事寿宴后再议。”桓歆不冷不热地拒绝了。他早就跟桓姚说过,他会让手下人尽快研制出解毒之法,让她不必因学医太过辛苦。她却总是不信他。   要等到办完寿宴,都是大半个月后了,哪里来得及。桓姚正待再跟桓歆磨一磨,桓歆却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外院,阿姚送为兄出去。”   司马道福也立刻起身,“我也一同送送三郎。”被桓歆冷冷看了一眼,不由讪讪站在原地。桓姚只好跟上桓歆,一同往院外走。   静谧的夜色中,伴着昏黄的灯光一路行走,桓歆一直没说话,桓姚心头也有些惴惴,莫非桓歆被她惹恼了?   “为兄倒不知,你何时与二嫂这般亲厚了?”走到院墙外,桓歆这才开口问道。   “一直就很亲厚,我们女儿家的事,你自然不会一清二楚。”桓姚听出他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出言辩解道。   “哼,小狐狸!”桓歆似怨似责道了句,突然把桓姚拉到怀里,桓姚吓了一跳,急忙打他,“有人在,你放开!”   桓歆无视她的挣扎,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强硬地道:“不管你亲不亲厚,往后不许再让人到松风园过夜。”   “知晓了,快放手。”桓姚闷闷答道。   桓歆这才放开她,“回去罢,我看着你进去。”   回到院子里,桓姚收拾好情绪继续陪司马道福闲谈,两人又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各自去安寝。   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司马道福离去,桓姚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便坐到了梳妆台前让人给自己梳头,选了个清雅又略带俏丽的发髻,亲自挑了合适的头饰戴上,揽镜自照一番,在脸上轻扫了些胭脂,让自己的白皙如雪却缺少血色的肌肤看起来略有些白里透红,气色顿时提升了不少。这才换了身漂亮襦裙,叫人收拾了作画工具,往花园西边的荷塘而去。   在一片愁云惨雾的焦虑中,总算有一件事情,是让她怀着美好的心情期待的。   沿着被漫天荷叶遮荫的廊桥走进去,便看到一身蓝衣的顾恺之正负手而立,站在亭边遥望着她所来的方向。一见她的身影,脸上立刻露出欣然的笑容,几步走上廊桥来迎她。   亭里的一张石案上已经摆好画具,桓姚也把自己的各色画具摆在了另一边,两人选了个题,便对着眼前的荷塘作起画来。一个时辰之中,都各自拿出了自己最精湛的画技,用上了最用心最精巧的构思,全力以赴地完成着手头的这副画作。几乎是同时停了笔,抬起头来看对方。   桓姚和顾恺之交换了画作,各自细细品味了一番,再进行点评。其后,又就一些具体的画技作了提问,彼此都毫不藏私地将“独家秘诀”告诉了对方。   这样融洽美好的时光,过得太快,还未容得人细尝,便到了哺时。   “十九郎君,兄长家教森严,往后怕是不易得见。就此别过。”桓姚其实也有些流连忘返,和顾恺之相处的感觉,就如同回到了前世那种可以专心致志地研习国画自由交流的日子。总是失去了,才分外怀念。这样的良师益友,只可惜,以她眼下的处境,恐怕是难以长久维持交往的,这点她心知肚明。   “仆会想尽千方百计来见你!你等我就是!”顾恺之坚定地道。看着那双如同饱含了漫天星辉般璀璨的双眼,桓姚觉得心头像照进了一丝阳光般有了刹那的明丽。   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她尚不知,才回到松风园,就有人将她的行踪禀报给了桓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然是新章前十八个留言有红包哦~~只发这两天哈。昨天是前十八位但没收到点数的请留言跟我说哦~~   第55章 醋意横生(下)   桓姚回到松风园,一用过哺食,便开始整理今日从顾恺之处学到的各种画技以及作画理论,边想边写,不时地又有了新的感悟,全都掺杂进去了,这样不知不觉就过了几个时辰,等她停笔往外头一望,天都已经黑透到处都点上灯笼了,她竟连侍人什么时候进来掌灯都没发觉。   “挽香,”桓姚把今日在外头轮值的二等侍婢唤进来,问道:“二郎君夫人可到了?”   “回七娘子,还未曾到。”挽香答道,又适时提议,“可要奴婢派人去催请?”   桓姚应允,叫她派人去看看,司马道福是否已经在路上了。司马道福早上离去的时候,桓姚是邀了她今晚还到松风园过夜的,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今日等到天黑也没来。   挽香离去后,桓姚从头细读刚写好的《画论》,对欠缺处做修改完善,以便最后誊抄。正写得入神,却突觉纸上袭来一片阴影,抬起头来一看,竟见桓歆不知何时站在了案侧,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书写的纸页。   自从发生前夜的事情之后,桓姚就尤其担心和桓歆单独相处。男人是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桓歆既有了那种心思,一时冲动之下想做些什么,她是根本反抗不了的。松风园对桓歆来说,根本是如入无人之境,所以她才想着拉司马道福来陪着她,有外人在场,桓歆多少会有顾忌。可今天,她还没等来司马道福,桓歆竟然就已经来了。   桓姚心中一惊,顿时落了一大滴墨水在纸上,晕掉了几个字,赶紧放下笔,脸上挤出个笑容,“三哥,你何时来的,怎么都不叫我一声?”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整个桓府上上下下,只有桓歆是她和李氏唯一的依靠,就算前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明面上她也得装得什么也没发生过对他笑脸相待。   桓歆见状,脸色更是阴沉,直接就将桓姚从椅子上拖起来,质问道:“我进书房就叫你这般惶恐?起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桓姚因他粗鲁的动作手臂撞到了案桌上面,痛呼一声,实在不知桓歆这一副吃了炸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她还很生气桓歆不经通报就直接到书房里,还未经她允许就旁观她写东西呢。不过,她知道此时与他硬碰硬肯定不会讨到什么好,遂装作若无其事地嗔怪道:“三哥,你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任谁冷不丁见房里突然多出个人也会吓一跳吧!”   桓歆见她揉手臂,心知方才一时大意伤到她了,有些愧疚,手上不由自主放缓了些力道,因白日接到的消息而产生的怒火也稍微消减了些,“没做见不得人的事?那你倒是说说,所谓顾君,是何人?今日午时后哺时前,你又去了何处?”   桓姚这才反应过来,她今天去见顾恺之的事情被桓歆知道了,他刚才也看到了她所写的内容,如今正因为此事而发怒。心中十分不忿,明明是她的亲兄长,却一副妒夫的架势,实在恬不知耻。压下情绪,桓姚故作一副光明坦荡的样子道:“顾君不就是顾家十九郎君。三哥为二嫂他们接风洗尘当也是见过的。他的名声,我在建康就有所耳闻了,府上来了这样一位同道之人,三哥明知我喜好丹青,平日找不到人探讨,竟都不告诉我!分明是不把我的喜好放在心上……”说到最后,反倒是埋怨起桓歆来了。   桓歆听她清清糯糯的声音软软地抱怨着,又被她一双漂亮的眼睛似怨似嗔地看着,心里都跟着软了一大半,看她反应,似乎真对那顾恺之并无其他心思。这撅嘴皱眉的样子,倒是真的不高兴了,顿时自觉理亏,解释道:“当时顾念着那顾恺之一介外男,才没告之你。我岂会不把你的喜好放在心上,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   桓姚在心里呸了他一句,对亲妹妹装什么情圣!口中却柔声对桓歆道:“术业交流岂有男女之限,不过是个达者为先,取长补短罢了。三哥可不能像那些俗人一般,只盯着什么男女有别的教条。我想成为丹青圣手,为桓氏争光,三哥你要支持我!”   “你总是会说。”桓歆将她拉入怀中,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正要顺着她的话应诺,却突然察觉到话题被桓姚带偏了,遂正色道:“我之前嘱咐你,近日不许出去,可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桓姚见此事还未揭过,当下便只能任由桓歆抱着她不反抗,撒娇道,“十几天关在院子里,那不得闷坏了,你总得容我出去散散步放放风嘛!”   这绵绵的尾音勾得桓歆心中一痒,便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了,面上却不显,仍是严肃地问道:“散步散到那顾恺之面前去了?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多时辰?”   “写生偶遇,又同好丹青,便多说了几句。”桓姚解释得颇为轻描淡写,尽量显得毫无心虚急切之态,“再者,也算不得孤男寡女,侍人们都在亭内随侍。”   桓歆看桓姚神态自然,回想侍人的禀报的消息,似乎也真没说两人是事先约好见面的,只是他一听见桓姚和顾恺之相谈甚欢,再一联想到桓姚对别的男子巧笑嫣然的场景,便不由自主怒火中烧了。遂也不将自己的猜疑说出口,只道:“往后不许再和他来往。”   桓姚满口答应,不过,这么几年下来桓歆也对她有些了解了,某些事情上她向来爱阳奉阴违,也唯有把她看紧些才能叫人放心。桓姚今日难得乖顺,软软倚在他怀里不挣扎反抗,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感受着她全身的柔软与他相贴,只叫桓歆全身发热,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上下摩挲着,渐渐顺着那挺翘的曲线往下移动,那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桓姚浑身一僵。   桓姚顿时身体一僵,努力和他拉开了些距离,“三哥,你白日里还要去州府办公,最近又要操持寿宴,实在是辛苦,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何处,桓歆的心跳咚咚加速,腹下的那处迅速抬头。想到前日夜里桓姚被他亲吻时反应很大地扭动,摩擦到他那处时的舒爽,他心头突然萌生一个想法,“阿姚说的极是,白日辛劳确该早些歇息了。”   桓姚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不由有些紧张地推了推他,“三哥,你该回去了!”   桓歆收紧手臂,让桓姚的身体紧贴着他那处,这轻轻地一压,便让他感觉到了一抹闪电般窜过的快意,他喘息着道:“今日不回去了,就歇在松风园。”   桓姚尚不知晓桓歆的功法限制,闻言不由心中一紧,连忙道:“三哥,这样不合礼数。况且,二嫂今晚会过来和我同宿,应当很快就到了!”只希望桓歆听到这话能有所忌惮,毕竟,就算他在江州再有权势,上面也还有桓温压着,不信他不怕这事传到桓温耳中。   桓歆呵呵一笑,凑到桓姚耳边亲了亲,桓姚不由自主便扭动着躲开,蹭得他闷哼一声,这才道:“傻姚姚,你那二嫂,今晚来不了。”说着,他打横抱起惊愕中的桓姚,一路往寝室走去。   桓姚被他这举动吓得魂都快没了,她可不像桓歆这样百无禁忌,一走出书房门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怕被奴仆发现。若传到李氏耳中,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她深知李氏对女儿的爱,倘若知晓,怕是找桓歆拼命的事都做得出来。可她们人单力薄,即使拼命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心里极度厌恶和有血缘关系的桓歆产生那种肮脏的关系,她要的也从来不是鱼死网破,只是想好好活着。更何况,一旦此事走漏风声,传到桓温耳中,以桓温对桓歆的重视,必定会把她这个他最心爱的儿子的污点处之而后快,介时,真的是谁都保不了她了。   “三哥,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瞧见就大事不好了!”她焦急地低声道,完全不敢挣扎引起人注意。   桓歆见她慌张的样子,轻笑道:“你看看,这一路可还有人?”   桓姚抬头一看,回廊上庭院里,确实空无一人。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种在劫难逃的绝望。   一路挣扎无果,被桓歆抱着放到了寝室的床上,她立刻要坐起身来逃走,却被桓歆先一步覆上来死死压住。寝室,床榻,如此旖旎的环境,还有一个挂在心头好些年的小美人,在他身下颤颤巍巍如雨露下的玉兰花般惹人怜爱,这一切,都让他方才被点起的j□j如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此时,桓歌只觉得腹下那处都胀痛到了极点,俯下}身狂乱地在桓姚脸上脖颈上亲吻啃咬起来,下}身的坚硬在她两腿之间狠狠撞击着,即使隔着衣物,也让桓姚觉得腿心发疼。[她胡乱地推拒着,不时压抑地呻}吟痛呼,与他强劲的攻势相比,却显得那么微弱不堪。   第56章 别有所   “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   压在桓姚身上的桓歆顿时僵住了,桓姚也停止了反抗,方才的一切就如按了暂停键一般,两人都屏息凝听。   “七娘子,姨娘来看您了!”知春在门外大声喊道。   桓歆眉头一皱,这种事上被打断,简直是如同骨鲠在喉,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让他无比暴躁。正要发话,却被桓姚捂住了嘴,“别。”她恳求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形,若李氏也站在门外,大晚上在她的寝室听到桓歆的声音,肯定会引起猜疑的。   四目相对,面对这双秋水般的眼睛,桓歆的躁怒意外被抚平,他将头埋在桓姚颈间,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翻身平躺在床上,“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桓姚迅速起身,“姨娘会在这里过夜……”她伸手拉了拉桓歆,“三哥,你从后门回去,求你了!”   桓姚忙着学医作画白天大多不空闲,李氏一般都会趁晚上来看她,有时候也会留下和桓姚说说知心话,晚上就宿在松风园,对此,桓歆也是清楚的。他昨日嘱咐桓姚不许再留人在松风园过夜,除了司马道福以外,还包括李氏。   离开桓姚的身体,让他的理智逐渐回到了头脑中。他今天最初的打算其实只是来过问桓姚私会顾恺之的事的,前夜那回已经让他难受了半宿,他都决定在生辰之前再不碰她了。哪知今晚搂搂抱抱之下又撩拨得他心痒无比,甚至都有了留宿的冲动。虽然方才想的只是隔着衣物纾解一番,但如今看看桓姚已经被扯得凌乱的衣衫,他深知若没被打断,未必能及时止步。   在桓姚面前,他自制力总会前所未有地降低。罢了,今晚还是不要再自讨苦吃。   桓歆恋恋不舍地拉过桓姚的手,放在自己下腹,那一处如今还未平复。“往后,要加倍补偿它。”   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的形状与灼热的温度,以及与她手掌相触时轻轻的跳动。桓姚像被烙铁烫了一样,迅速抽回了手,桓歆也适时放开她,起身下床,从与寝室相连的水房那道门离去。   “让姨娘稍等片刻,我才出浴需得收整一番。”桓姚隔着门对外头说了一句。   知春领命而去,李氏没在门外让桓姚松了口气,她迅速把床上凌乱的床单被衾抚平,然后到水房洗了个脸,把身上的衣物和头发上打湿些许,被扯开压皱了的地方也稍作整理,照了照镜子,姑且看不出其他不妥,这才开了门。   李氏进来,见她头发和衣衫都又乱又湿,不由宠溺地责备道:“怎么弄成这样了?”转头又让奴婢去给桓姚拿衣裳换。   “听知春说姨娘来了,不愿姨娘久等,便没擦身就拿了衣衫就往身上套,哪知越急越穿不好,还把头发也挂到了,出来才知变成了这般模样,姨娘别笑我!”桓姚笑着跟李氏撒娇。   “哪有这么赶,姨娘左右无事,你慢些也无妨。”李氏笑着道,“你这小囡,总是不爱有人侍浴,要有个侍人在旁,也不至于无人传话,慌乱至此。”   桓姚向来无论安寝还是沐浴,都不喜有人在旁,几乎都不在房里留人,随侍的人要么在廊下要么在旁边的房屋里。所以桓歆才让人给她常驻的房里都安上一根拴着许多铜铃的线,要叫人了拉一拉,以便守着的人能及时进来服侍。   “姨娘说得是,我下次在水房外也留个人罢。”   李氏见桓姚头发上都是湿的,站起身在房里拿了块棉布,“过来,姨娘给你擦擦。”   桓姚连忙道:“不用。让知春来做就是。”刚才跟桓歆一番纠缠,也不知留没留下她自己没发现的痕迹,虽然晚上灯烛模糊,但桓姚还是不敢靠李氏太近。   知春也赶紧过来接过李氏手中的棉布,桓姚岔开话题,“姨娘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李氏这次来,其实是跟桓姚商量中秋节前出去祈福的事情,问她能否抽一天时间陪她到城外的太乙观上香。   真论起来,桓姚根本没出过几次门。一方面是忙得没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桓歆不允许。桓歆不喜欢她出门,桓姚也是到江州大半年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之前她在养身体,学医,绞心杀的毒只能压制五年,让她感到非常紧迫,根本没有心思外出,后来某次想起来出去散散心,却被管事告知要桓歆应允才行。   桓歆倒是允许了,但前提是他亲自陪同。后来,桓姚少有的几次外出,每次也都是他陪着,还戴着羃离遮得严严实实。女子出嫁前大都从父从兄,李氏对此也只当是桓歆对桓姚管得严,寄人篱下,对此也不能置喙。她容貌恢复以后,为避免闲话,一直都自觉和桓歆保持距离的。因此,纵然知晓此事要桓歆做主,也还是先跟桓姚说了,让桓姚去跟桓歆说。   桓姚最近确实十分烦闷,若能出府看看青山绿水排解排解倒也不错,但想到桓歆也要跟着,便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最近师长那边的医学课催得紧,三哥也忙,还是不去了罢。”   说完这事,又关心了几句李氏的身体,便以自己今晚还有医书没背完为借口,让李氏回去了。   跟桓歆说李氏要留宿,也不过是打发他走的借口。她方才虽然做了掩饰,李氏也没觉得不对劲,但所谓做贼心虚,她还是担心明早天光大亮了被看到身上有痕迹,所以根本不敢留李氏过夜。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颇为平静,无论是桓歆,司马道福还是顾恺之,都没有来找她。桓歆当晚走后就下了禁令,桓姚自那日再也出不了院子。   虽说逃过一劫当晚暂时松了口气,后来却有些如同头上悬了颗炸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会炸开,也没法将它排除,终日惶惶不安。   十四上午,荀詹倒是又过来了,把针灸的书扔给了她,让她开始着手记筋络穴位。人体十四条经脉四百零九个穴位,要做到了若指掌迅速定位并不那么容易,荀詹也知道她实在资质平凡,因此只能让她及早准备多努力来弥补。   桓姚前头的漏洞都还没补好,眼见荀詹又要开始下一轮的课程,便有些着急了,桓歆那里又说找男性病患的事情要放到寿宴以后再谈,到底能不能成都未见得。别无他法,只能把这些情况如实告知荀詹。   说的时候,桓姚难得没有隐藏情绪,罥眉轻蹙,目含忧愁,话语里显而易见的焦虑。   荀詹倒果然起了恻隐之心,变得通情达理起来,“缓些时日无妨。”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落在桓姚脸上许久,叫桓姚有些莫名。   片刻,他悬了根金丝在桓姚腕上,凝神诊脉片刻,才道:“你不必因此太过忧惶,近日好生歇息调理。”   说完,还拿起桓姚案上的笔开了个方子。她眼下有青黑,显见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她身体底子本来就薄弱,长此以往,恐怕是要病倒了。   荀詹以往还会在暗处窥看观察桓姚,但自从一年多以前,不小心撞见她沐浴,觉得此举不妥,便几乎从不再在哺时以后去看她了。若非这般,许多事当不至往后那般境地也未可知。   桓姚这几天确实没睡好,却不是学医用功太过的缘故。自从桓歆对她挑明心思以后,半夜时常惊醒。白日又要按部就班地学医作画,完全没时间补眠,因此才会连眼下都留了痕迹。   荀詹的关心,叫她十分意外。想着荀詹的神通本事,心头倒突然生出了些别的期待。原先,对此她是根本不敢奢望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忧郁地轻声道:“师长,我所忧惶的,远非医术研习之事。”   说完,偷偷观察荀詹的反应。   “还有何事?”荀詹倒是很快追问。   桓姚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而问道:“师长是神通之人,想必遍行天下,不知这世上可有民风和善,安乐无争之处?”   “但有凡人,何处无争。”荀詹很认真地回答道。   这话叫桓姚一噎,只好问得再具体些:“那,可有吏治清明,平民生活富足,无饥无荒,孤儿寡母也可安然立户的地方?”   她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是非荣华富贵的生活不能过。如果可以,她真想带着李氏和曾氏一起,找个世外桃源,安安稳稳地生活,再不用为这桓府里头的争斗倾轧烦心。   可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又连年闹各种旱涝灾害,几乎可以说是民不聊生,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稍微安稳些的,也就是江南这一小块。但也是权贵云集,横行霸道逍遥法外者众。以她和李氏的容貌,就算出去,也依然逃不脱被人欺凌强占的处境。   荀詹回想了这几年走过地方,很肯定地道:“你兄长所治江州便是。”   桓姚可不信什么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桓歆常跟她说些军政上的事情,她很清楚,桓歆对江州的把控有多严密。“除江州以外呢?”   “再无他处。”   在桓姚的印象里,江州确实是法制最有威慑力的地方,桓歆手握重兵,又好用重典,连世家权贵都分外老实。原以为荀詹见多识广,能有别的发现,听完他的回答,却依旧是失望。   于是,她只能换个方向了。   “倘若他日我身上的毒解了,师长可还会继续教我?”   荀詹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桓姚的未来,对他来说是一片迷雾,他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只能答道:“吾不知。”   “怎会不知?”桓姚对这个回答有些奇怪,“师长还想继续教我么?想就是会,不想就不会。这尘世间,又没什么可以阻挠你。”   想还是不想?这个问题叫他更是迷茫,他苦思了半响,也没个答案。   桓姚见他沉默皱眉,以为他觉得逾越了,便只好适可而止,往后再徐徐图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本想写点肉末的,最后一千字卡了五个小时,还写成了那个样子,捂脸……   不过河蟹真心好凶残,只是那样的程度,也收到了改文通知啊啊啊另外,昨天看到留言,有菇凉说刷了一个下午,好愧疚好心疼。于是在此作个正式通知哈,狐狸有存稿的时候,一般都会在下午18:18发出去,菇凉们可以这个点来看看,若是没有更新,基本就可以第二天来看了。因为狐狸自己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能码好,一般都看状态,状态好就能很快码好,不好就要卡好几个小时……   第57章 思恋   自从认识桓姚以后,顾恺之才知道,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约见了桓姚后的那整整一天,他都觉得从来没有那样漫长过。下午时盼天黑,天黑了又盼天亮,几乎是一时半刻就想看一次铜漏,数着时辰捱到了第二天午时。相聚的时光,他整个胸膛里都充斥着欢欣喜悦,无论是作画还是论画,只要想到桓七娘子就在一室之内,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但这美好的相聚却是那么短暂,仅仅一两个时辰之后,她便又回去了。   看着桓姚离去的背影,他怅然若失,似乎心都被挖空了一半。一见难忘,寤寐思服,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是多么幸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她。他心中生起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想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回到住所,他当下便提笔写了家书,央求父亲去信向桓温提亲。早年曾有高人为他批卦,言其宜二十加冠后才成婚,此时他深感庆幸,幸好他不像族兄们一般,十几岁就成家立室,不然,便要恨不相逢未娶时了。若这平生的十几年都是为了等她出现,他也觉得值得。   “快马加鞭,将这书信送去给父亲!”他亲自在信上加了朱封,吩咐书童竹磬道。   竹磬今日一直跟在顾恺之身边伺候,自然也看到了那桓家七娘子是何等天姿国色又与郎君志趣相投,随侍十来年,他可从未见过自家郎君对哪家女郎如此上心过。但顾恺之头脑发热,他作为旁观者倒是十分清醒,身为忠仆,他不得不给自家主人提个醒:“郎君,这桓七娘子是否已有婚约在身,您可知晓?如此贸然让郎主去提亲,万一……”   这话给顾恺之狠狠浇了桶冷水,回复了几分理智,心中却又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桓七娘子这样仙姿佚貌的绝世佳人,会不会其实早已经定亲了?   当下便有些坐不住,直接奔到桓济住的院子里去打听了。   桓府的这几个人,他也就跟桓二郎君夫妇稍微熟识一些。桓二郎君的正妻三郡主在江州的文士才女圈子里有些名声,集会时偶尔会遇见,而桓济和他同在桓温手下共事,也有几分面上交情。   不过,在这事上他有些脸皮薄,拐弯抹角说了好久,才问出了桓七娘子的婚事。被桓济夫妇揶揄了一番,得到了好消息,心中大石落地,当下就吩咐竹磬叫人去送信了,他自己,倒是留下来和桓济夫妇畅饮。   桓济是桓姚的嫡兄,将来就是他的二舅哥,自然要好生奉承。而司马道福,虽说是一介女流,作风颇为不羁,但架不住她是桓姚的嫂子,还看起来和桓姚关系很亲密啊。所以说,就算顾恺之常被人冠以个“痴”字,但关键时刻,对这些人情世故还是非常上道的。   “顾十九郎君,若将来你和七妹妹能成其好事,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媒人!”司马道福调侃道。   “自然!若非郡主曾在集会上说起七娘子,小生又岂能来江州,得见七娘子仙姿!”说着,顾恺之举起酒盏,“小生先敬郡主一盏,聊表谢意!日后再奉上谢媒大礼!”   桓济虽说向来不耻司马道福常常出去和那些文人墨客集会,不避讳男女之嫌,但对于司马道福这次做的事,心中倒是十分满意的。   吴郡顾氏,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顾恺之之父顾悦之在朝中广有盛名,顾恺之本身也是后起之秀中声名显赫的大才子。这顾氏一门确实是个好亲家。这亲事从头到尾是他的夫人司马道福搭的线,若真能成,倒算是把顾氏一门拉到他这一边了。   就算桓姚如今是由桓歆养着的又如何,奈不住顾恺之本身亲近他二房啊。想到能从桓歆手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到一块大饽饽,实在是无比畅快。就连司马道福,也让人看得顺眼不少。   两方都有意拉拢彼此,于是,便一直喝酒畅谈到了二更时分才散去。   司马道福原本是答应过桓姚要去松风园的,也因此爽了约。倒并非忘了,而是有几分故意而为。   看桓姚对顾恺之那么热络的样子,想必也是动了心的。这点倒是在她意料之中,毕竟顾恺之是有名的大才子,又生得一张时下人喜欢的白玉俊面,身材也看起来单薄斯文,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人对美男子的定义。   大家小姐对什么才子书生芳心暗许恋恋不忘,很多穿越小说中的土著女都是这样的桥段。桓姚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即使生得再漂亮,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能不对顾恺之动春心。   古代少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是十分羞涩的。桓姚肯定是既想和顾恺之接触又不敢,若知晓她今天是在和顾恺之一起喝酒,肯定会觉得她和顾恺之交情好而暗自羡慕她。就算她今天没守约去松风园又怎样,桓姚为了顾恺之,讨好她还来不及呢,难道还敢生气不成?   以往都是她为了楚太祖,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去接近桓姚,如今,也该风水轮流转了。   不过,她没想到,接下来的好多天,她都没机会见到桓姚来显摆此事。反倒是顾恺之,几天不见桓姚就着慌得很。先是来拜托她去看桓姚,给桓姚带信,得知她也见不到桓姚之后,还求到了桓歆那里。   桓歆接到顾恺之的求见时有几分诧异,不过还是放下手头的公务,从书房出去见了他。   “拜见使君!”顾恺之见桓歆出来,十分恭敬地站起来向他作了个长揖。   桓歆其实只比他长一两岁,但在同辈中,却是最有作为的一人,如今手握重兵雄踞江州,古今往来也算是第一人了。顾恺之虽说对名利场上的事并不太在意,但对桓歆也是十分钦佩的。更何况,如今这人还是对桓姚身负抚养之责的兄长。   说起来,桓歆倒是头一次仔细打量顾恺之。他向来对那些所谓的雅事不感兴趣,因此就算顾恺之是广有盛名的大才子,在接风宴上也没过多注意。如今细看之下,倒是升起几分危机感。   这顾恺之,一看就文质彬彬斯文风雅,生得也面白如玉,翩翩佳郎君几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小女爱俏,在外貌上,顾恺之已经完胜自己了。生得更好的,其实桓姚也并非没遇见过,但荀詹不是凡俗人,没那么多七情六欲,又还有李氏撞墙寻死的事情在那里搁着,桓歆其实并不担心两人生出什么事。可顾恺之,却是和桓姚志趣相投的,还相谈甚欢,光着一点,就对他威胁很大。   要知道,桓姚可从来没有兴致勃勃地和他深入探讨过什么。最主要的问题是,他在遇见桓姚之前对这琴棋书画的一套都不太感兴趣,遇见桓姚之后,也忙得没时间去研习,因此,在这些雅事上,修养太肤浅让桓姚根本提不起和他探讨的兴致。   “顾参军不必多礼。”两人就坐以后,先是寒暄了几句,桓歆作为主人家问了客人的衣食住行,是否有招待不周之类的客套话,这才进入正题。   “不知顾参军今日找桓某有何事?”   顾恺之十分郑重地站起身来,道:“仆在建康时,便听闻桓七娘子盛名,也曾得见七娘子画作,心下十分钦佩。说来叫使君见笑,仆生平痴爱丹青之术,但凡遇高明者,皆想拜访求教一番。今日来访使君,还望使君能让七娘子与仆一见!”   他牢记着桓姚说桓歆对她家教森严的话,便丝毫不在桓歆面前透露曾经与桓姚私下见过的事情。   桓歆脸上表情没什么波动,眸光却是立刻一沉。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以为他不知道这竖子近日在府上都做过些什么事。   “顾参军过誉舍妹了,她不过小孩子家画着顽,再浅薄不过,当不得参军一访。”嘴上虽然说着客气话,心中却有几分咬牙切齿,大胆竖子,竟敢肖想他的人!   “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仆见过七娘子的画,心中自有定论。使君不必谦逊,还望得赐一见!”顾恺之毫不退缩地道。   桓歆脸色有些阴沉,“舍妹近日身体不适,需得闭门静养,不便见顾参军。桓某庶务繁琐,便不多陪了!”说完,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顾恺之一时也分不清桓歆说的桓姚身体不适是真是假,心头还是有几分担心,亲自到城里买了上好的药材,人参鹿茸等珍品,一大堆地送往松风园,可惜全被闭门拒收了。无奈,只好又送到桓歆处让桓歆转交,桓歆只让管事谢过他,再没别的表示。   他却不知,他前脚一走,桓歆便把那一大堆礼盒直接扫到了地上,全部让人拿去烧了。   若非如今还对吴郡顾氏有几分顾忌,哪容得他顾恺之如此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滴们,实在不好意思哈,今天去面了个试,九点多才收拾完开始码字,于是码好的时候就已经一点多了。想着大家应该都睡了,于是就干脆放到早上才发了。   米娜桑早安~~   第58章 晴天霹雳   桓姚这几日被桓歆禁足在松风园,没别处可去,也无人上门打扰,便只得静下心来看书。桓歆既要处理公务,又要准备寿宴,似乎也没时间来骚扰她,倒过难得过得清静。   十六一大早,桓姚才起床,就听侍人说荀詹过来了,在书房等她。桓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也就唯有他可以不受桓歆禁令限制。   桓姚甚是讶异,荀詹最近这一个月,来得也太频繁了。以往,都是一两个月才来刺史府一次,给她解答完疑问,丢下一本书又走了,从未见这样三天两头来一趟的时候。   心中虽是这样想,行动上倒不敢怠慢,赶紧让侍人穿戴好衣物,简单地梳洗一番,便往书房去了。   在刺史府不需要给谁请安,桓姚虽说要抓紧时间学习,每天起身的时间也还是比在建康要晚上半个时辰,这个点上,即使是夏日,天也刚亮不久。空气很新鲜,带着微微清凉的花香叶香沁人心脾,桓姚原有几分未醒的睡意,也被一路冲淡了。   走进书房,便见一身白衣的荀詹迎着晨光负手而立,俊朗挺拔宁静超逸的身姿仿若仙人。桓姚对他行了礼,请荀詹入座之后,自己也在书案前坐下。   本以为荀詹这么早来,是有什么医学上的事情要跟她说,便静等着他开口。却不想,两人静默着坐了一会儿,他竟站起身来走到桓姚的书案对面站定,在桓姚诧异的目光中,往桌上放了三个玉质的盒子,并示意她打开看。   桓姚先开的是小的两个一尺长两指宽的盒子,里头是放的两根野草一样的东西,一蓝一绿,都是看起来又细又脆的根茎,上头皆是那种肉质饱满丰厚看起来很有质感的莲花状的小花(也或许是叶),每一朵只得小指指甲盖的大小,却有五六层的花瓣,十分精致可爱。   大盒子里的东西,桓姚倒是认得,是前世许多人家都曾养的那种石莲,这么一比之下,小盒子里的野草,倒像是这石莲的缩小版。   桓姚甚为不解,“师长,这是药草?”莫非是让她研究石莲的药用价值?   荀詹见桓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顿时心中颇觉异样,转过身去,道:“绝壁之花,你曾想看的。”符合她描述的有两种,他不知哪种是,便都采来了。   桓姚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她前日曾在荀詹面前提起,她在书上看到过一种据说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状如莲花的植物,觉得颇为稀奇,很想去看看这长在悬崖上的莲花是什么样子。当时,那游记上只有文字描述,并没配图,桓姚一时间也没想到石莲这一说,实在没料到,荀詹会记下还把东西找来了。   “难为师长还记得我说过的区区小事。原来这绝壁之花,竟是这般模样,大千造化真是无奇不有!”她装作从未见过石莲,带着几分惊叹道。   桓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竟是荀詹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心中顿时升起几分雀跃。虽然不明白荀詹到底是怎样想的,但这却绝对是一件好事。不过,她却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情态,只是和平常一般,闲谈似的问起,这石莲是从何处采来的。   荀詹说是宁州的山里,倒让桓姚真正震惊了,一天一夜在江州和宁州之间走了个来回,前世有飞机高铁这样的交通工具,也不过能和如此速度持平了。   桓姚走到荀詹跟前,赞叹地望着他,“师长,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看舆图上,江州与宁州相隔三千余里,你前日还在江州,怎么会到今日就已经走了一个来回?”   看着桓姚因好奇而变得晶亮的双目,即使是事涉玄门,荀詹也有些不忍拒绝回答她了。   “吾御飞剑而行,可日行万里,来回江宁二地,亦算不得难事。”   “真真神奇至极!”桓姚心头甚是激动,原来那些志怪传说中的可日行数千里的道术真的是存在的。看当下氛围极好,便说出了以前害怕荀詹觉得逾越从不敢提及的事情,“师长,你也教我些道术可好?你看,我一介弱女子,当今世道这样乱……我保证不贪心,只学些防身护体之术便可!”   若她能学得荀詹一星半点的神通本领,还愁这小小刺史府能困得住她么?即使是带着李氏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多做些防范,流民恶徒也不足为惧了。她满怀希望,忐忑不已地看着荀詹,生怕他会拒绝。   只见荀詹微微皱了眉,道:“你并无慧根,学不得我玄门术法。”   桓姚的满腔希冀瞬间被打碎了一半,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勉强,“不知何为慧根?”   “得慧根者,筋络清奇,辅以玄门功法可引天地灵气淬体,凡人筋络闭塞浑浊,不可为。”荀詹解释道,还笨拙地安慰她,“你不必沮丧,凡人身负慧根者万中无一。”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桓姚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旁人有没有与她何干,只要是她没有,一切便都成了空谈。   不过,就算学不到荀詹的神通本事,这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桓歆挑明心思以后,她夜夜惊醒后便难以入眠,趁空倒是想了很多办法。每一个可以利用到的人,她都想过。桓歆对荀詹很是忌惮,本该是桓姚寄以希望最高的人,但同样因为荀詹神秘莫测,倒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前些时日,荀詹的前所未有的关心让她多了几分把握。   对于荀詹,她有两个打算,首选的自然是从他那里学取神通术,以便将来自食其力也可以自保,若他不肯教,便只能选择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庇护她和李氏。   眼下,桓姚便只能打起精神,启用她的另一套计划。   “不能学也定是我福缘不够,师长不必介怀。”她口中的话虽听来豁达开通,但即使是荀詹这样不谙世情的人也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得出她的黯然。   他为她找来那绝壁之花,其实也不过是见她前日甚为抑郁,想让她开怀些,却不想,因此事给她添了新的伤怀。只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她排解。   幸好,桓姚及时转了话题,问起他拿什么装的那几个盒子,荀詹心头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便转而给她讲起了储物芥子。   桓姚对此啧啧称奇,却也没说讨要的话,荀詹还主动解释:“若非你身无灵气无法开启芥子,吾定送你一枚。”   桓姚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无妨啦,如此珍贵之物,便是能用,我也不好无功受禄。”然后,又跟荀詹说,要一起去把他送给她的这棵“绝壁之花”栽种起来。   见荀詹不反对,还得寸进尺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略带娇痴任性地道:“师长,你可不许用你的道术!我们要亲手一起栽它!”   桓姚这般情态对荀詹来说十分新奇,至少,她从未这样对他过。对着那双微含祈求又精灵生动的眼睛,看着她嘴角因撒娇而微微翘起的弧度,一个好字便脱口而出。   两人来到小花园中,讨论着选了个光线适宜的地方,桓姚命人拿来铲子和手套,又让要代劳的侍人都退下,然后把花锄递给荀詹,笑吟吟地道:“师长,你来刨坑……”   体力活自然是该男人做。   不得不说,荀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虽说家学渊源要学医,但那毕竟并非他主攻的,对药物栽培根本没怎么了解过。而桓姚,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虽然历来爱这些花花草草,却从来没动手种过。但总觉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种花不就是那么回事,刨坑,填土,浇水。   天下谁能拒绝得了桓姚的祈求呢,荀詹自然也不例外。他拿起花锄,一下就在地上挖了一米来深的洞,当即吓了桓姚一跳。一看手中的石莲,一共也才尺余长,立刻娇呼道:“不对,太深了!师长,你看,花才这么长,你挖这么深不就把花全部埋进去了么!重来重来!”   按着桓姚这个半路出家的花匠指挥,终于刨好了一个深度适宜的坑,桓姚把那株石莲放进去,让荀詹来扶着它,自己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泥土往坑里填。看着碗大一块的泥土,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抛下不管,继续小心翼翼地搬起土块往坑里摆放。   两人蹲在这个土坑边,相距不过尺余,和风微微,荀詹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清香,金色的阳光之下,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停在花间的蝴蝶一般轻轻扇动着翅膀。   和桓姚一起,以往除了书房还是书房,从未做过别的事,这一切,对他都是那么新鲜的体验。看她认认真真地掂量手中的土块,思考着摆放角度的样子,他竟觉得心头如同沁入了一股甘泉一般。   折腾了半晌,总算是把花栽好了。   叫人打水来净了手,桓姚已经很饿了,便叫人送了些早点到书房来。   “师长,我们一起吃吧!”桓姚邀请道。受前世的影响,她完全不介意与人同桌而食,中国自古也就是唐代以前才是分餐制的。   “吾不食凡俗之物。”   以前桓姚问过他,他辟易五谷是认为其中含杂质,不利于修行,但若说太大的损害倒也谈不上。只不过他自小习惯如此了。   桓姚不肯放弃,用筷子夹起一个八宝酥,踮起脚尖凑到他嘴边,很是轻车熟路地撒娇道:“师长,你尝尝看嘛,这是我最爱的点心之一,味道很好!”今日一番接触,桓姚已经能很自然地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男人对待了。   荀詹经不起她央求,只好张开了嘴,咬了一口那黏米点心。倒是不甜不腻,带着一股五谷和豆类的清香,听她说这是她最爱的点心,也不觉得那么难以接受。   待意识到自己竟然就着桓姚的手吃完了一整块点心,荀詹不由有些脸上发热。落荒而逃一般地推开她,“你自行研习,吾先回去了。”   “好久没如今日这般开怀了,谢谢师长陪我!”桓姚柔声道,然后又微带恳求,“明日也来可好?”   荀詹虽未回答,第二天却如约而至。   进书房之前,还特意去看了两人昨日一起种的花,见它已经变得蔫搭搭的,倒是有些着急,特意为其注入了一股生气。若非如此,就两人完全不考虑花的习性,随意乱栽,这株花未见得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能活下来。   来到书房等了一会儿才见桓姚进来,兴高采烈地指着自己的耳朵对他道:“师长,你看,可美?”   荀詹细一看,原来桓姚替换了往日的耳饰,把昨日他送的那种小号的绝壁之花的花朵摘了一个下来,用她惯常戴的珍珠耳钉簪住戴起来了。小巧玲珑的淡蓝色花朵,衬得她本就白皙如雪的肌肤几乎有些晶莹剔透,确实淡雅又美丽。   荀詹点头。   桓姚道:“师长送的两样花,我都喜爱!”又说,“只可惜,这么好的花,不几日必定会蔫枯而去。”她本意,其实是暗示荀詹再送别的花。   荀詹闻言,道:“将花存放于玉盒中,可保其多日不变。”对桓姚而言,这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见桓姚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荀詹也觉得心头有些淡淡的愉悦充斥着。   这一整日,桓姚一边看书一边不时向荀詹请教,及时教学,倒和以往的教授模式大为不同。   如此,时间很快过去三天。眼看着马上就是桓歆的寿宴了,想到他寿宴一结束,恐怕得了空闲就会再来松风园,便请求荀詹,让他告诉桓歆,她在余毒未清之前是不能结亲的,暗示其不能行男女之事。   经过这三四天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相处方式的相处,荀詹和桓姚的关系进步了许多,是以,桓姚也是见时机成熟才敢堂而皇之地对荀詹提这种要求。   荀詹只当她怕如外头女子一般早嫁,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当下就去跟桓歆说了此事。   桓歆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码好这一章比昨天更晚,因为它更长。已经三点半了,于是依然放到早上发了。   第59章 私会   这十几天,对他而言简直度日如年,为了不再次体会那种j□j焚身却无处发泄的折磨,他明明在府上,却都没去看桓姚。好不容易熬到头了,他一过二十一岁生日就可以和桓姚真正行房了,却又被告知,桓姚那厢等到清了余毒才行。   不过,虽说懊恼,他也还不至于不顾念桓姚身体,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常常去催促何中瑞加快解毒的研究进度。   随着桓歆的寿宴近在眼前,如今最着急的,已经不是桓姚。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迫近,司马道福简直坐立难安,桓歆的寿宴一过,她就必须随桓济等人返回荆州了。   她和桓济成婚已经三年多,徐氏和南康公主已经开始频频来信提及两人的子嗣问题。碍于会稽王府,桓济的所有通房妾室都是喝了避子汤的,南康公主曾跟司马昱承诺,要等到她生下第一个嫡子,才给桓济的其他女人停药。   但事实上,她跟桓济成婚至今一直都未曾圆房。她喜欢的是楚太祖桓歆,怎么可能把自己清白的身体交给桓济这种炮灰。这次回去,又再次和桓歆相隔千里,她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境况。   在刺史府的十几天里,她跟桓歆的关系完全没有任何进展,仅仅是亲眼见证了桓歆对桓姚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三年多的坚持和努力,一直都是她一人的独角戏。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来到江州,她怎么能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开。   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更何况,来之前她也曾预想过这种情况,还专门准备了药物。那种名为多子丸的药,只要是身体健康的正常女性,吃过一粒与人行房,便能一举得子。   历史上的楚太祖,一生只得一子,便是桓皇后所出的楚太宗桓唯爱。楚太宗出生时,楚太祖都已经年近三十了。在这个普遍早婚的时代,他要顶着多少压力才能多年不婚,只娶桓姚一人,只要她所出的孩子。   “唯爱,唯爱……”司马道福默念着这个无处不在宣示着楚太祖对桓姚的痴心绝爱的名字,心中逐渐坚定起来。她就是要打破这个千古流传的美丽神话。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她就不该是个旁观者。就算没有机会,自己也要创造机会!   只要她能生下桓歆的第一个孩子,那就是打破了历史,会产生蝴蝶效应。   下定了决心,她便召来自己如今的心腹侍人雪岚,交待了自己拟定的计划,让她去部署。   寿辰前夜,是刺史府上下最忙碌的日子,第二天就要招待大批的来客,因此很多东西头一天晚上就要开始准备。所以,不仅是外院,连桓姚的松风园,也被临时挪用了好多人过去。   桓姚梳洗完毕,正在看书,便听说,外院派了人来,要见她。桓姚加了件外衣,这才开了门。   知春把人领了进来,恭敬地对桓姚道:“七娘子,这丫头说,郎君有东西要她当面呈交与您。”   来人是位个头有些高的丫鬟,大脚,稍微有些驼背,走路的样子和寻常女子都不大一样。这人看着很眼生,不过桓姚却不奇怪,桓歆外院近身伺候的除了小厮便是中年嬷嬷,针线房以外的地方都没有年轻丫鬟。或许是今天实在太忙,便抽调了别的地方的人来传话也未可知。   “有什么便呈上来吧。”桓姚道。   那丫鬟捧着一个长条状的盒子,要走上前去递给桓姚,被知春拦下,接了过去。桓姚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一幅卷轴。以为是桓歆从哪里找来的古字画,当即便展开来看。   倒的确是一幅画,画上的景色却有些眼熟,细细一看,不正是刺史府上的荷塘么。这笔法,也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桓姚的目光移到落款上,见到一行小字,“望屏退左右一见,顾”,不由微愕。   此时,那丫鬟走上前来,道:“郎君命奴得了娘子的回信再走。”   桓姚此时才觉察出,那丫鬟的声音有些奇怪,不似一般女子柔婉,反倒像被什么掐着嗓子似的。心头涌上一个大胆的猜想,“知春,你先退下罢。”   待知春退出去,合上门,桓姚这才对那丫鬟道:“你抬起头来。”   不过,那丫鬟却没有听从她的吩咐,反而是立刻转过了身,迅速在脸上擦拭着什么,然后伸手在头上一扯,那双丫髻直接就被她揭了下来,露出一个男子的束发,这才转过身抬头面向桓姚。   桓姚看着眼前的男子,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   只见他那白如冠玉的俊脸上,双颊上是两坨红红的胭脂,被他刚才胡乱抹了,晕得到处都是,嘴上先前应当也是涂了胭脂的,这一擦,右边的嘴角拖出很长一抹红色的痕迹,再加上身上不伦不类的女装襦裙,实在是滑稽得很。   “七娘子……”桓姚这一笑,顾恺之的脸轰地一下几乎红到了脖子上去了。   桓姚见他难堪,忙止住了笑,正色道:“十九郎君,你怎会来此处?”   “我……我说过会来见你,自然不能食言。”顾恺之平时风度翩翩,此时却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他怎么说得出口,是因为太思念她,眼见明日就是桓歆的寿辰,看桓歆的态度,寿辰一过,他便再没有借口在刺史府上停留了。府上因明日的寿宴忙乱,他这才找到可乘之机,叫人偷了外院的腰牌来探望她。   桓姚闻言,顿时有几分感动,顾恺之竟然为了当日那句微不足道的话,堂堂一介大家子弟,把自己捯饬成了如此模样偷偷来看她。   “十九郎君实在是辛苦了。”桓歆这几天对松风园都严加守卫着,他要混进来,恐怕是费了不少力气的。她站起身来,拿起桌上扣着的一个茶杯,提起水壶,亲手给他倒了杯水,“渴不渴?喝杯水吧。”   见桓姚亲自把水递到面前,顾恺之有些受宠若惊,也不论渴不渴,赶忙伸手去接茶杯,然后猛地一口灌进嘴里,喝得太急,反而还呛到了。   “你慢些啊。”桓姚柔声道,看他这样子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一副渴极了的样子,微微有些心疼,想给他拍拍后背,却又觉得在这时代有些逾越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顾恺之再次窘得满脸通红,心头不禁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笨拙,今日竟在桓七娘子面前连连出丑。想想自己今日要做的事,连忙深呼吸了几次,待脸上热度稍退,这才开口跟桓姚说话,“七娘子,明日桓使君的寿辰之后,仆便要离开刺史府了。”   “要跟二哥他们一道回江州了吗?我近日被三哥禁足,恐怕是不能为你们送行了。”桓姚闻言,心中微有些失落,他竟这么快就要走了。听闻他眼下是在桓温那里做幕僚,荆州与江州相隔数千里,人生无常,这时代的交通又那么落后,此去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七娘子……”顾恺之唤了她一声,因为紧张,显得有些急促,桓姚抬眼便撞上了他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自那日荷塘一遇,长康……长康便心慕于卿!今日前来,正是想让娘子知晓仆之心意。仆想与娘子朝夕相见,谈诗论画,共度余生……”   桓姚心跳有些加速,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若说她对顾恺之没好感,那不过是骗骗桓歆的话。两人虽才认识短短几天,见面也不过两回,但那种志趣相投心有灵犀的美妙感觉,却是这几年未曾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的。   “仆已去信给家翁,请他向令尊提亲……不知七娘子意下如何……”顾恺之继续道。   提亲?听到这两个字,桓姚倒是立刻冷静下来了。对她来说,这样的节奏实在有些太快了。可这也不怪顾恺之,时下的人们通常的做法就是如此。   对顾恺之,先前她是没有任何奢念的。遇到他时,桓歆已经对她挑明心思,而他只是来江州做客,过了寿宴就会离开,她实在无法作他想。可眼下,他提出提亲二字,却让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希望。   嫁到顾家去,岂不是就能脱离桓歆的掌控了么?顾氏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在东晋至少也还有好几十年的富贵稳定,桓歆虽然在江州势力庞大,手却还伸不到吴郡去。而且,只要在顾氏立稳了脚跟,她甚至可以将来想办法跟桓温争取,将李氏接到自己身边奉养。   荀詹这里将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但凡她不能脱离桓氏,始终都是要被桓温嫁出去的。嫁谁不是嫁,与其被胡乱配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顾恺之岂不是好上太多了么。   “你……说什么意下如何!”桓姚装作娇羞地转过身,嗔怪道。   顾恺之见状,情急之下只怕她恼怒,连忙解释道:“不,仆是想说,未曾事先知会七娘子,心中惶忧,唯恐你觉得冒犯……仆逾越失礼了,在此给七娘子赔罪……”说着,弯下腰向桓姚深深作了个揖。   桓姚见他这样紧张,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呆子!”这样的单纯美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顾恺之见她笑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暗嘲自己犯傻,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问人家女儿家。不过,桓七娘子并未恼怒,是否意味着自己也并非完全一厢情愿呢,这样一想,心情不禁飞扬起来,连脸上也喜形于色。   “七娘子,你放心,在你我婚事定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湓口城的!”此时,他连谦称都不用了。   这事是他早就决定好的。虽然凭吴郡顾氏的清名,他又是直系嫡出,主动上门求娶桓氏庶女,南郡公多半不会拒绝,但凡事难免有万一,而这个万一,却是他不愿承受的。他要在湓口城,等到两人婚事确定的消息才能安心离开。   “只是,十九郎君,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的。”桓姚隐晦地道出了自己的担忧。桓歆若知道顾恺之向桓温求娶她,不知会如何暴怒。她难以预料到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若不搏一搏,一生就这样被他毁掉,实在不甘心。   在此之前,她得先安顿好李氏才行,以防被桓歆迁怒。不过,顾恺之送信回建康到提亲的消息传到江州,这中间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时间,足够她想办法解决。   “纵是桓公不同意,我也回用诚意打动他的!”顾恺之毅然道。   也对,这件事最关键还是桓温的态度,只要桓温同意了,桓歆想要反对就很难了。   桓姚对他展颜一笑,“好,我等你佳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没效率,五点才码好,要死人了~~o(>_<)o~~   第60章 空算计   顾恺之离去后,桓姚放下医书,开始思索李氏的去向。各方分析之后,最终还是觉得,把她送到荆州去最妥当。   虽然心中对习氏也颇为忌惮,但荆州那边毕竟是习氏当着家,有桓温坐镇,李氏过去,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同样脱不了干系。如今,桓歆挑明心思以后,她已经完全明了习氏当初对她们下手的原因,真正得罪了习氏的是她桓姚。   习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下手,也犯不着为了个迁怒就再次置李氏于死地。因此,李氏去荆州,短时间内安全是无虞的。   再者,李氏如今容貌恢复了,也能从桓温处得到些庇佑。相信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只凭感情行事,就算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也会小心经营,好生笼络桓温。   细思一番,她开始提笔给桓温写信,告诉桓温,李氏容貌已经复原,甚为思念他,还说了自己在画技上的进步,表达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濡慕之情。然后拿出画具,精心构画了一幅李氏的画像,前世的见识让她颇为了解男人对女人的喜好,这幅画将李氏的美貌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还添加了一些既不出格又十分诱人的风情。相信桓温看后,必然会心驰神往。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还是属于他的妾室,他怎么可能继续把她留千里之外的地方。当然,若顺道能把她这个女儿也接过去就更好了,即使是要面对习氏的暗算,也比留在江州每日被桓歆猥亵好。   做完这些,夜已经很深了,她将信藏在枕头底下,这才上床就寝。   第二日一早,让知春把信和画都带到客院去交给桓祎,请他代为转交给桓温。相比司马道福和桓济,桓祎反倒是更忠实可靠一些。让他做事,她完全不用考虑什么利益交换和算计,只要他对她一日心思不改,就会尽心尽力为她做事。   八月二十,整个刺史府高朋满座,来往如织。这几日,来自各地为桓歆贺寿的客流充斥了湓口城大大小小的驿站客店,除了收到桓温代发的请帖之外的人,还有很多不请自来,前来送礼的。刺史府门口停的牛车马车塞满了整条官署街,还在继续往外蔓延。府上司礼的几个管事和奴仆,登记礼簿都记到了手软,替换了好几轮了。   桓温既然都代桓歆把请帖发了出去,这寿宴也是不得不办。以往桓歆觉得这些人情往来十分繁琐,但如今拥据江州,也算是一方之主,不能太过特立独行。礼尚往来,因此,那些持贴前来送礼的,桓歆都让人收下登记造册了,以便日后回礼。没有请帖的,倒是一律拒之门外。   整个府上,不止是专门用来待客的亭台楼阁,连花园里头都摆满了筵席,热闹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刻才纷纷散去。若非桓歆早已言明政事繁忙不便招待,恐怕还要办好几天的流水席才能收尾。   这些场面上的事情,简直比打仗还累。即使他以前在荆州也常跟着桓温在各种宴饮集会上走动,但这次自己做东道主,要全程招待数百的宾客,一整天都要与人寒暄说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却实在是不胜烦扰。如今终于落幕,就连他向来自认身强力壮远超常人,也有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幸好他一直坚持没让桓姚为之操持。   沐浴一番,去了下乏,桓歆叫人拿来礼簿,从头到尾翻检了一遍,对此次来往宾客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拿起案上的笔,在礼簿上勾选,完毕后将礼簿递给陈管事,“上头圈过的,全送到松风园去。”   这些古书古画和珠玉宝石,都是桓姚可能会喜欢的。虽然这些东西都占了寿礼的一半,但松风园有库房,倒也不怕无处放置。最重要的是,寿宴前夕他把桓姚关在松风园这么多天,她心中肯定不会高兴,他得拿这些东西去哄哄她。待她消消气,明日再去探望。   若非他实在不能容忍桓姚跟顾恺之亲近,其实也是不想惹她生气的。   今日寿宴上头,也有许多人问起桓姚,话里话外,都是联姻的意思,全被他给推了。虽然桓姚几乎从未在江州上流露过面,但毕竟身份在那里,年纪也到了,随着桓氏这几年日益显赫,盯上她的人很多。求到他这里的,多半是想攀附于他的,他要拒绝也很容易,但荆州那边,却并非全然在他掌控之中。   桓姚究竟有多么能令男子神魂颠倒,他深有体会,同时,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将她禁锢于一方后院。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父亲桓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是有些清名的世家,他都乐意拉拢。一个庶女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随手就是可以嫁出去的。但凡有家世令他满意的人前去求娶,且不管序齿有没有轮到桓姚,他都能立刻就将她许配出去。他不能完全左右桓温的决定,目前也不是时候跟父亲闹出嫌隙。   顾恺之一事以后,他的危机感急速上升,原本只是有隐约一点想法的计划,逐渐也开始搬上日程了。   城外买好的山庄,前几日已经开始改造,而桓姚本身,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外给她宣扬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名声。一切只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了。   一看铜漏,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倒想起另一事,便叫人传唤赵六过来。   “清风院的事,可安排妥当了?”清风院,指的便是桓济和司马道福夫妇所居的客院。   前日,他收到底下人汇报,说是司马道福身边的大丫鬟雪岚,分别拿了一百金贿赂了府上的三位奴仆。其中一位,是他身边在小厨房里头为他煮茶的小厮。他每天晚间处理公务都要熬到三更天,因此一般会在戌时喝一碗茶汤提神,这事他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其实原本他也不爱喝茶,也是这几年配合桓姚的爱好,才慢慢品出些趣味来,此为题外话。   另一位,则是松风园的一个二等丫鬟,桓姚常常派到外院传话的。   雪岚给了他身边这位煮茶的小厮一包药,说让其将药下在今天晚上的茶里。而对于松风园的那个丫鬟,则吩咐的是,让她伪造桓姚的传话在今晚戌时三刻,将他约到后花园旁边的晓风院。整个刺史府都知道,自家使君有多疼爱幼妹,只要松风园一有事,几乎都是随传随到。   晓风院几乎是闲置的,但因为冬日梅花盛开时,桓姚会过去住几天,所以也有几个仆妇在那里看守打扫着。雪岚收买的第三人,便是晓风院的掌事嬷嬷,托付的事情便是让她在今夜把晓风院守卫的仆人全都调走。   被收买的事,都是这三位奴仆自行上报的。桓歆向来不会亏待对自己忠心的人,因此对手底下人一直有个规矩,但凡是有人要收买他们,贿赂财物他们都可以直接收下而不受任何责罚,但事情必须上报,上报之后,此事查经属实,他还会给他们同等的财物做奖励。同样的,若有隐瞒欺骗,或者真的背叛他,其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惨重。   在如此政策之下,刺史府的下人们都是巴不得谁来收买他们,既可以向使君表忠心,又有双倍的钱财可以拿,多好的事啊。因此,司马道福花了十几天好不容易打探出情报,让雪岚贿赂自己能用到的人,付出了不少心血和财物,却转头就被这三个奴仆把事情禀告给赵六了。赵六这边,当即就上报给了桓歆。   桓歆让人把那包药拿给宋五验看,得知是烈性催|情药,前后一想,便了悟了司马道福打的主意。当即大怒,这贱妇,实在不知羞耻,竟敢对他使这般下作手段!   对于司马道福,他原先若只是厌烦,到得知此事后,那就是憎恶了。心中道,既然她如此yin荡饥渴,那就让她满足个够!当即便下令到时直接到城外弄几个形容邋遢的乞丐来,都灌了那药,把她和他们在那晓风院关一晚上,看她第二天要怎么见人。   片刻后冷静下来,他若真的做出此事,湓口城如今为他贺寿的宾客都还未散去,若传扬出去,司马道福的确是会被羞辱得活不下去,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桓字,到时候,整个桓氏也都跟着蒙羞了。于是,又立即让人去把已经领命而去的赵六叫了回来。   “回郎君,一切妥当了。”赵六道。   桓歆满意地点头,吩咐道:“看住房门,不许人进去,明日一早,再松绑放她回去。”   司马道福满怀兴奋、羞涩与忐忑,来到自己事先已经探好的晓风院,独自提了灯笼,就着廊下灯笼朦胧的光线,正往事先约定好的房间走,突然感觉后脑勺一痛,便人事不知地晕过去了。   待再醒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死死捆住了,口中还塞了布巾,不一会儿,就感觉全身发热,渐渐地,从身体深处升起一种空虚,下|体有些隐约的疼痛,却又奇痒难忍,但偏生她手脚又被束缚嘴上也被堵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排解,连叫喊都不能。到后来,情况越演越烈,只觉得全身都发起烧来,像被蚂蚁啃咬一般。   她朦朦胧胧中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中了催|情药。也许就在刚才她被人打晕的那段时间里,她被人下了药。   如此生生被折磨了一个晚上,早上药劲儿才过了。手脚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松了绑,她有些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地回到清风院,才一进门,便觉得脸上一痛,被人一个大耳刮子打倒在地。   抬起头来,见桓济面色阴沉,高高在上地站在她面前,“贱妇!你昨夜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内容提要想歪了的都去面壁思过,作者菌仰天长笑~~   话说,下周就要出门去工作了,于是都只能趁晚上码字早上发了。每天08:18分哈。   第61章 疑心(上)   司马道福前世今生二十余年的时间,从来没谁对她动过手,此时既难以置信又怒火中烧,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怒吼道:“桓济,你吃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打我!”这种历史的失败者,窝囊废,也配对她动手!   “哼!司马道福,你宿夜不归,不守妇道,难道不该打!”要说桓济对司马道福有多在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她的心思他一直清楚,不管司马道福本人他喜不喜欢,终究是占着他正妻的名分。昨天接到消息说司马道福大晚上出去了,并且一直没回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帽子上颜色的问题。   更何况,司马道福到荆州以后,仗着桓温的重视,一直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实在是叫他心头憋屈,但碍于她嫁妆丰厚自己有求于她,便不得不忍气吞声。如今抓到了她的把柄,自然是要好好发作一番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此时的司马道福不比当年,自然知道这些厉害关系了,怎么会轻易承认这种罪名,“你胡说什么!谁不守妇道了!我昨晚不过在晓风院住了一晚上看夜景!难道我去哪里,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桓济冷笑一声:“看夜景会看得如此衣衫不整,这样的谎话,三岁小儿也不信!”   “我没带换洗衣衫,睡一夜滚皱了有何稀奇!你别以为自己满脑子龌龊别人都跟你一样!”司马道福理直气壮地道。   “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嚣张,看我回荆州将此事告诉父亲,你有什么好下场!”桓济威胁道,要真说把这事捅到桓温面前,他未必会这么做,毕竟,他在桓温面前的地位历来不如桓歆,如今若又爆出自己的妻子也看不上他而对桓歆青眼有加,岂非是更抬不起头来。   司马道福才不怕他这种威胁,当下讽刺道:“告诉父亲?桓济,你一介男子汉大丈夫,也就只有告状这点本事了!再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敢作敢当,没做过的也绝不会承认。父亲历来英明,自然会还我公道!”   她本来就没能和楚太祖做出什么事来,就算是验身,她如今也还是处子之身,有这个结果,一切就显得再清白不过。到时候她再哭诉桓济宠爱姬妾,一直冷落她,还可以倒打一耙。桓济在这事上头有前科,以前在荆州府就因姬妾闹出过好几次事端了,想让桓温不相信她也难。   桓济见司马道福底气十足的样子,倒有些不确定起来。若司马道福真没做出什么事来,他这也算惹得一身骚,不过,口头却还是不肯服软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司马道福看着桓济怒气冲冲地离去,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刚才这一番争吵,让本就精疲力竭的她浑身都有些脱力了。   她不怕桓济跟她闹,他要仰仗她的小金库,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能拿钱买个清静,她觉得很值。现下让她伤心的,只是昨夜的事情。楚太祖,想到这三个字,她就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痛着。   在刺史府上,谁能做到把她绑在晓风院一夜,还神不知鬼不觉给她下药?唯有他一人。   为什么,他总是对她这样狠心?   在司马道福黯然神伤之时,桓姚正和桓歆共进朝食。   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听侍人说桓歆来了,让她梳洗完一同去进早膳。桓姚走到用膳的厅内,这才发现,今日的摆设布置和以往大有不同,往日单独设的小食案都不见了,只在中间留了一张样式类似于后世常见的大圆桌的桌子,桌上是她平日用惯了的朝食,只不过分量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桌边是两把距离很近的靠背交椅。   桓歆坐在其中一张交椅上,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阿姚,过来就坐。”   一大早就看到他,桓姚觉得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殆尽了。不过,脸上还是没怎么显露出来,反而站在大圆桌一尺之外的距离,对着大圆桌皱了皱眉,“今日的朝食为何摆成这般?要如何进食?”   她可没忘记,这种圆形餐桌是身为桓姚前所未见的,是以该表现出惊讶奇怪的时候,就一定要表现。她有时都有些怀疑,桓歆手下是不是有个和她一样来自后世的幕僚,不过,这些在此时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她真不想和桓歆同桌进食,看到两把椅子摆得那么近,她就打心底排斥。   桓歆跟她解释道:“是我让他们摆的。朝食的分量充足,你我分食便是了。”说完,亲自起身,走到桓姚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桌边带。   “自古也没有同案而食的道理,太不像话了!三哥,你让他们换回往日的摆设。”桓姚站在椅子边上不肯坐下,坚持地道。   桓歆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十分温柔地哄她:“自古没有,那你我开这先河便是。”   桓姚侧过身背对着他,赌气般地道:“不换我就不吃。”   桓歆见她撅着嘴闹脾气的小模样倒是觉得十分可爱,耐心哄道:“阿姚你乖些,别闹,三哥用完朝食还得去州府,再耽误就迟了。”   “那你自己吃,我不惯也不愿这般进食。”   “可是因三哥前些日子不让你出去生气了?三哥几日不见你,想与你共进早膳,别气了,过几日带你去城外的黄金园看菊展……”   这低声下气的样子,叫一旁侍立的侍人们咂舌不已,她们心中英明神武的郎君……如今这样,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当日不封园?”桓姚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动心。不过,以往少有的几次桓歆带她出去游玩,都是遣散了游人的,到寺庙道观烧香,当日那处寺庙道观都闭门不接待其他香客,到各种花圃园林参观,也都是当日封园。这排场,倒做得堪比前世的高级领导人了,可惜,却少了许多乐趣。   往日,她谨小慎微对种种不满从来不提,如今知晓了桓歆的心思,便不想再对他客气了。   “这……自然要封。”桓歆道出了此话,见桓姚面色更不高兴了,心中沉思一番,又改口道:“三哥在此跟你保证,待再过些日子,一定不封园带你出去几回。”   桓姚听到他后面的话,这才算稍微有些满意,不管怎样,能多些接触人群的机会总是好的。桓歆但凡要做什么事,哪有不能达成目的的,她如今这般,也不过是趁机多讨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罢了。   于是,这才坐下,让人拿香汤来净手。侍人上来要给两人盛粥,被桓歆拦住,叫她们全部退下。   桓歆亲自给她盛了一碗豆粥,桓姚也没拦他,待他盛好了,放在自己面前,才道了句“多谢三哥”。看桓姚并不拒绝,桓歆倒是颇感满足。同桌而食,同榻而寝,他喜爱和她共享这样的亲密。   两人安静地用着膳食,桓歆夹起一块八宝酥递到桓姚面前,“为兄记得,往日你最爱吃这八宝酥。”   桓姚跟他一起用膳,实在没有往日的愉悦心情,想着随便吃点东西便快些下桌而已,见桓歆明显是要将这块点心喂到她嘴边,让她就着他的筷子吃,于是立即放下了碗筷,“三哥你自己吃吧,我今日没胃口。”   桓歆闻言,也跟着放下碗筷,关心道:“可是身体不适?叫宋五来给你看看。”说着,便要起身唤人。   桓姚立刻阻止了他,“没什么大碍,不必了。”   桓歆见她碗中的豆粥才吃了四分之一不到,“既无大碍,便多进些。”然后又在桌上夹了些桓姚平日喜欢的一道小菜放在她碗中。以往,虽然一同进食的时候不多,但他细心观察,再加上手下人给的情报,对她的喜好,都是清楚的。   桓姚皱眉看着碗中,她前世今生都很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她夹菜,“我吃饱了。三哥慢用。”说完,便立刻要起身下桌。   桓歆见她神情,前后一想,这才明白她的用意。方才的美好心情被现实击碎得一干二净,桓姚根本就不愿意和他同桌而食,她不是没胃口,而是不想吃他夹的食物。   “我就让你如此嫌恶?同桌进食都让你没胃口?”他啪地一声将碗筷放在桌上,沉声质问道。   桓姚见他脸色阴沉,即使他所说的是事实,她也没那么不明智去承认,“三哥多虑了,我只是恰巧今早没胃口。”   “既如此,我让宋五来看你为何不准?”   “不愿大早上兴师动众,就单是没胃口而已。”   桓歆收敛起脸上的情绪,口气又温和下来,“那就吃些姜汁瓜条,正好开胃。”说着,拿筷子夹起一条,喂到桓姚嘴边。   桓姚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她拒绝就立刻要变脸一般,心中暗叹一口气,无奈地张开了嘴,就着他的筷子,咬了一口瓜条。   桓歆看着她娇嫩如花瓣般的小嘴和编贝般整齐洁白的皓齿,再看瓜条上留下的秀气齿印,然后将她咬过的半根瓜条送进了自己嘴里。   桓姚克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头,深怕他再来一回,只好端起碗埋头苦吃起来。桓歆见状,也不再勉强,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让她习惯他的亲近,只能循序渐进。   刚用完早膳,侍人便进来通报,说荀先生来了。桓姚正好找到借口离席,忙不迭站起来,“我先去书房了。”   桓歆也立刻起身,“我送你一道。”   走到书房,桓歆见荀詹手中捧着一个花盆,一见桓姚进来,便捧着花盆来到她面前,“桓七,你看,这可是你所说的佛兰?”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期待和喜悦,和桓歆以往所见的冰冷淡漠的荀詹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个午觉,于是有点晚了。   话说,看人家文案下面都有挂微博,要不我也去弄个,到时候用来通知更新神马的。待会儿去研究代码,以后大家瞟一眼微博就知道更新时间啦。   第62章 怨怒(下)   桓姚也意识到了,荀詹与往日的差别太明显,当着桓歆的面,不由有些尴尬。她对荀詹怀着什么心思她自己心知肚明,目前的效果也是成功的,但这样的成效被桓歆知道,总是心虚的。   还没等她想好应对,就听桓歆道:“荀先生有心,歆在此代舍妹谢过。”   荀詹顾虑着桓姚在跟前,倒是颇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接着,桓歆摸了摸桓姚的发顶,带着些温和宠溺道:“以后要什么,直接跟为兄说便是,不可再麻烦荀先生。”   即使荀詹不通世故,听到这话,也感觉到了一种自己不比桓歆与桓姚亲近的疏离感。这让他心中有些不满和抗拒,因此,出乎意料的,他反驳道:“不麻烦。”   桓姚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不着痕迹地去看桓歆的反应。   却见桓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桓姚道:“时候不早了,为兄去州府办公,你在府上要乖乖听话。”说完,向荀詹一拱手告辞。   荀詹见桓姚望着桓歆离去的方向皱眉沉思,不由心中有些失落,“这花你不喜?”今日,她完全不似往日那般,一见他送的东西就很欢喜的样子。   桓姚回过神来,收敛好情绪,笑着道:“岂会不喜,这样好看的花。虽不知是不是佛兰,但我们还是可以自己把它种出来。”   两人说着话,渐渐恢复到往日的氛围。但荀詹五感敏锐,方才桓姚尴尬的情绪,他还是捕捉到了。虽然不太能领会那种情绪的所蕴含的意思,心中还是有一瞬间的不快。   不过,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却是另外一事。   桓姚自始至终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错失了这颗曾经寄予了莫大期望的好棋子,从而被打入深渊找不到出路。此为后话。   且说,桓歆寿辰之后,来贺寿的各方宾客陆续散去,荆州来的几人,除顾恺之外,也都在第三日辞行返回。   顾恺之留在湓口城等建康的消息,三五天和桓姚通信一次。帮着送信的人,是湓口城中的一家书斋,除了卖书之外,还兼营笔墨纸砚和字画。书斋的老板胡三是个颇会钻营的人,自从某次他家铺子里的某本杂书得到桓姚的喜爱后,便常常进献些书画和各种志趣杂书到刺史府。他很会揣摩桓姚的心思,进献的东西,基本都对桓姚口味。桓姚也常派自己身边的人,去胡三的书铺采购文房四宝,一来二去,倒是有些交流。   既然常常收人家的礼,桓姚自然也知道对方是有求于人,于是经常在桓歆耳边提几句胡三其人,希望桓歆平日里关照些。见这胡三能讨桓姚欢心,桓歆自然也不吝于给他些颜面。于是,这几年,除了书斋以外,胡三的其他生意也都做得很是顺畅,规模翻了两三倍。   桓姚从一年前开始在胡三的书斋里寄卖画作,胡三便以支付画酬为由,将书斋六成的分子都转给了桓姚。因此,这么一来,胡三倒是自动自发地成了桓姚这一派人。在江州混了这么些年,他早就摸熟了,想得到刺史府关照,讨好桓使君,不如讨好使君最疼爱的妹妹。桓使君软硬不吃,大家都讨好无门,也是过了好几年才有人摸到了诀窍,但如今要接近桓小娘子,比接近桓使君还不易。因此,他倒是时常庆幸自己早年的机灵,能搭上这么好一条路子。   于是如今,胡三对桓姚可谓千方百计地表忠心。虽然桓姚不露面,但只要拿着桓姚的信物来的人,对方吩咐的事,他都会十分尽心。   顾恺之在寿宴前夜来见桓姚,离开时,苦恼于今后无法联系她,桓姚便将自己的信物给了他,让他写信时,放到胡三的书斋去,让胡三以送书画为由,将信缝在书封里,夹带着送到松风园来。桓歆知道她喜欢这些,并不会逐一检查。   通过这个办法,桓姚和顾恺之才得以时常保持联系。其实两人的书信也并没写什么重要内容,无非是丹青术法上的最新感悟,简单画些小画相互品评,或者几句诉说思念的诗词,再有也就是些生活琐事趣闻。但即使是这么简单平淡的书信,在桓姚看来也是十分美好的。   在听顾恺之说了提亲的事之后,她渐渐地便会时常联想一些两人今后结为夫妇的生活画面,看到那些热烈的词句,也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也许越是被打压阻碍的恋情,处于其中的男女双方便越是珍视,经过将近一月的书信往来,桓姚对顾恺之的那一丝好感,跟发酵似的迅速膨胀起来。   她甚至有时候都会想,即使将来要面对三妻四妾的世家环境,她也要努力经营自己的婚姻,不给第三者任何机会插足她和顾恺之。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她绝不会像以前打算的那样,对丈夫的行为听之任之,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活便可。   因此,在最近的一封信里,看完顾恺之文采斐然又缠绵悱恻的情诗,一向表现得淡然矜持的她,提笔引用了一句前世时的诗句“”,其后加了一句,“何幸君心似我心”。   这句话让顾恺之欣喜若狂,也越加克制不住对她的思念,于是便故技重施,扮作了胡三书斋的伙计来看她。   桓姚见到书童打扮的顾恺之时,自然也是十分惊喜的,看着那人一月不见的眉眼,只觉得,他纵然是粗布陋衣也依然那般俊秀。屏退了旁人,只留了知春在书房外间伺候。两人凝视着对方许久,这才慢慢走到一起,互诉着分别月余的种种。   私语喁喁,浓情蜜意无限好。   荀詹手中提着一个装着两只小白狐狸的兽袋进来时,便正好撞见顾恺之握着桓姚的手,眼中含着切切深情与眷恋:“七娘子,待你我日后结婚,便再也不要分开,这样的思念之苦,我平生再不愿多尝一天……”   然后,他看到桓姚眼中含着他从未见过的柔情,感动地道:“好,以后我们长相厮守,绝不分离。”   两人这般模样,荀詹就是再不通人情,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和他这几年在俗世见识到的男女私会的场景毫无二致,他知道,这叫做两情相悦,和他的父母一样。   他们说要成婚。夫妻间有多亲密,看着父母恩爱几十年的他,怎会不知道。桓姚要和这个男子结为夫妇,那他……手中不时拱动的兽袋,此时像在嘲笑他是个傻子一般。   大前日,听她说,小小的白狐狸一定很可爱,想养两只放在院子里,他便连夜跑到武夷山中,漫山遍野地去找白狐狸,想到她看到小狐狸时欣喜的笑容,想到他们每天一起喂养小狐狸时的光景,他便觉得有了无尽的力气去翻遍每一寸山野。为了让她感受到意外之喜而更加高兴,他甚至隐匿了身形,准备悄悄把狐狸放到她书房里,却万万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一幕。   明明,前一次分别时桓姚还在和他有说有笑,对他前所未有地亲昵,转眼不过两三日却和另一个男子互许终身。看两人情态,来往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若他今日不是无意间撞见,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他觉得桓姚欺骗了他,却又理不清她到底骗了他什么。   他不明白这两人要成亲到底与他能扯上什么相干,只觉得,心里怒气勃发,像有头野兽在撕扯一般。   他想把那个男子从她身边扯开扔出这间屋子,想冲过去质问她。可他也不知该问什么,他甚至不敢在此时面对桓姚。   于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一挥袖便离开了这个让他混乱的地方,像他的到来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桓姚自从见过顾恺之以后,心情倒是好转了许多。一来,想着时间都过去了一个多月,荆州那边,不管李氏的事情还是她和顾恺之的婚事,应该都快有消息了,而且,按照她的推测,多半都会是对她有利的好消息。而另一方面,桓歆自从得知荀詹所说的,在她解毒之前都不能行房的事情之后,最近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顶多是每天早上来和她一起共进朝食。   至于一连好几天没见荀詹,这事几乎没怎么引起她的重视。因为荀詹本来就是个来去无定数的人,以往都常常是一两个月才来刺史府一回,也就是最近,在她极力笼络之下,他才隔三岔五就来。他这样的方外之人,像前世武侠电视剧所写的那样,一练功就浑然忘我,废寝忘食好些天也是可能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但凡顾恺之这边的提亲能成功,而李氏又能被接到荆州去,那荀詹笼络荀詹的必要性,就没有以前那么迫切了。如今,大好的形势之下,暂时放松下荀詹这边也没什么要紧。更何况,以之前荀詹对她几乎要有求必应的程度来看,她不必再费什么力气,也能轻松达到她的原先设定的最后退路了。   不过,她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的主旨就是,某人踩跷了,若要拍,请轻拍~~   另外,现在工作了,每天回来比较累,现码现发,于是更新什么的,就实在不确定是几点了。大家最好都第二天来看。我一般会在微博上面挂公告,说更新时间,大家瞄一眼就知道了。嗯,明天一定把围脖挂上去。   昨天因为实在太累,坐在床上码字码着码着就滑下去睡着了,非常抱歉!   第63章 当头一棒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又过去了。   距离顾恺之说送信回建康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如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写到荆州的信,也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这让桓姚不由再次焦虑起来。   半月前,桓歆收到了一封情报,据说是遥据北方的燕朝,最近南侵的呼声颇高。桓歆所据江州北部是豫州,而豫州以北便是被燕军侵占的原晋朝领土,此时燕军一旦南侵,必然会对江州的稳定产生影响,最严重的情况,若豫州失守,便会立刻危及江州。再加上桓歆如今也掌管着豫州的军事,因此,一收到这个消息,他便以视察为名,第一时间赶去豫州准备军防了。   这事目前在晋朝还没几个人知道,也是为了让桓姚对他的去向有所了解,这才在临别前跟她透露了几句,还嘱咐了她要保密。   桓姚对此倒并不太放在心上,她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没精力也没能力关心这些军国大事。历史上东晋与前燕多次交锋,虽然战绩不佳,但始终是没打到江南去的。就算真实与历史记载有出入,但在大方向上肯定是不会出错的。毕竟历史大势一般具有必然性,并非某些偶然性因素能改变的,目前所得知的一些可能会产生蝴蝶效应的因素,看起来都并不具备影响这个大势的能力。   反倒是桓歆的离去,让她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桓歆毕竟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天天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产生旖旎的念头。才得知桓姚在解毒前不能有男女之事的时候,尚能克制些,让自己像以前一样中规中矩,但时间长了,便还是忍不住有些其他举动了。行动上虽然不敢再动手动脚自讨苦吃,言语上,却时常跟桓姚说着蛊毒解法的研究进度。   每天他都会派人去询问,然后又把结果说给桓姚听。这“绞心杀”的蛊毒解毒研究,桓歆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是给与了最大限度的支持的,又集中了好几个杏林高手集思广益,过了这么几年,自然是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桓姚几乎每一天都能听到蛊毒解法的细微进步,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如今听来,却像在被人下倒计时通牒一样,无形中增添了不少压力。   心头挂着顾恺之那边的消息,在桓歆离去五天后,她写了封信送到胡三的书斋,让其转交给顾恺之。反常的是,如今已经过了十来天,却依然没收到回信。   桓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那蛊毒的解法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研制出来了。桓姚曾亲眼很多次见桓歆每当蠢蠢欲动时,便立刻火烧尾巴一样地逃离松风园,他在这事上憋得太久,一旦没了后顾之忧,恐怕是很难再让她脱身了。时间的紧迫让她坐不住,铤而走险地派了知春出去打探消息。   知春带回了一封顾恺之的书信,“因着顾郎君原本交待过,让半月后再将书信传与七娘子,书斋那边也不知情由,便照着顾郎君的吩咐压着日子等候。”   桓姚满腹疑云,面上却尽量让自己不急不缓地吩咐人拿来裁刀。拆开信封,读完整封信,心里却顿时凉了半截。   顾恺之在信中说,提亲的事情,出现了一些变故,他要亲自回建康处理。怕她担心,所以才让人押后些时日再把信给她。他说,让她相信他,一定能为两人的未来争取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语焉不详的话,留给了桓姚太多的想象空间。所谓变故,在这个时代无非就是父母或家族的反对,她不确定,到底有多大的阻力,也不确定顾恺之究竟能不能摆平那桩事,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平安无事地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她很清楚,一旦被桓歆强占,他一介男子,顶多名声上受些损伤,甚至可以把这事掩盖得神不知鬼不觉。但男女生理结构天生不同,没了那层象征着所谓“贞洁”的薄膜,她该如何应对洞房之夜。就算顾恺之再喜欢她,也毕竟是个封建社会的男人。即使他勉强接受了她失贞的事实,心中也必然是会留下耿介的。本来大家族中要面对的争斗就太多了,夫妻之间若还存在这么大的问题,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此时,她便想到了自己原先所设定的最后退路。这才发现,荀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找她了。而她手头,又根本没有能主动联系到他的方式。不由暗自后悔自己的大意。   接下来的时间对她来说,变得又是迅速又是漫长。每一天都在忐忑中觉得无比煎熬,一晃眼,却发现已经又过了一个月。江州也已经由金秋步入深冬了。而桓歆也在腊月里小雪纷纷的一天,回到了府上。   那天桓姚才用过朝食,刚进书房,却突然感觉腰上一紧,接着便被一股寒气包裹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叫她禁不住“啊”地惊叫了一声。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轻笑声,“姚姚,吓到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是桓歆。   “三哥,你何时回来的?”此前她完全没收到任何消息。即使她一点也不期盼他回来,这一天却终究还是来临了。   “就方才。”在豫州军营的一两个月,他每天都会想念她,所以才刚回府,连衣裳都没换就到松风园来了。   燕国南侵之事比他所知道的记载,已经晚了好几个月。如今在很多事情上与那些记载所发生的过往已经大不相同了,燕国战事上有所变动也实属常理。早在他入主江州时,便知道有这一天,于是这几年也一直在积蓄力量为此做准备。其实以如今的情形,他可以直接派个下属去视察豫州的防务,或者至多看看就回来了。但想到自己在府上每天离桓姚这么近,实在是难熬,只怕哪天克制不住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索性便亲自去练兵,多打发些时间,待到快到桓姚生辰了才回来。   桓歆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桓姚的发顶,“两月不见,倒是又长高了。”又偏头看了看她的脸,道,“清减了。可是膳食没上心?”   桓姚如今倒是有了和桓歆同样的认知,男人都是经不起撩拨的,因此一定要尽量杜绝和桓歆近距离接触。“三哥,你满身的寒气让我好冷,快放开。”   话落,桓歆倒是立刻就乖觉地松了手,选了把离桓姚稍微远一些的椅子坐下。虽是不舍,但想到自己才从冰天雪地里一路骑马走回来,对一直待在屋里的桓姚来说,必定是冷得像冰砖一般。她历来就身子弱,要是因他一时不慎受了寒,就太让她遭罪了。   两人说了几句,桓姚便要打发他走,“这么冷的天,三哥你才赶了远路,还是早些回去换衣梳洗,用些热饭热汤罢。”   桓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迫不及待地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她。可她却不愿和他同处一室多待瞬息。不过,对他来说,历来是想要什么便自己努力去夺取,这样消极的情绪,也只是在心头占据了一瞬便立刻被他压下了。   “路途中,倒是听闻一桩喜事,阿姚在江州可有接到消息?”桓歆仿佛随意提起一桩风闻一样道。   桓歆既然在她打发他走时不离开,还特意提起一件事,那这件事所谓的喜事对她而言可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三哥又不是不知,我每日关在这深宅内院的,能有甚消息?”   她的怨气让桓歆暗自叹息一声,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他也不想做,但为了大局,他只能让她再委屈几年。   “那为兄便说与你听。”桓歆像在真的在与她分享风闻趣事一般,若无其事地道,“这有喜事的人,阿姚亦是见过的,当日从荆州来我们府上赴寿宴时还大加赞誉,想必应是还记得。”   寿宴,大加赞誉,已经这么明显,桓姚怎能不知他说的是谁。桓歆能如此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得意地跟她说所谓的喜事,显然事情的发展是没有让他愤怒失望的。那么……这一刻她觉得几乎整颗心都在颤抖,担心表情暴|露,她捧起茶碗低下头装作品茶,“是顾十九郎君?不知三哥听到了什么喜事?”   “阿姚倒果真好记性。”桓歆这话暗含几分酸味,随即又道:“那顾参军,月前与吴郡陆氏的十三娘子订婚了,那十三娘子据闻是十七八岁,陆家那边大约是等不得,婚期便定在了明年三月十八。阿姚你说,这可算得喜事一桩?”   之前不祥的预感,终是应验了。就像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狠狠落地,砸在心上,痛得让她这一刻有些恍惚。   心头却仍抱着几分期望,她多希望是桓歆故意骗她。   直到几日后,亲眼看到顾家送来的昏礼邀请函,这才死了心。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险险地赶上了,松口气~?   第64章 金屋藏娇   桓姚生辰这一天,桓歆一大早就让侍人把她唤起来了。刚刚卯时,外头的天还漆黑一片,下了一夜的雪,此时才慢慢停下来。   一起用过朝食,桓歆吩咐人给桓姚换了件有很厚夹层的棉袍,又拿了皮毛斗篷来,桓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出门的行头。   “三哥,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便知。”桓歆一反对桓姚有问必答的常态,一副卖关子到底的架势。   桓姚见状便不想走了,却被他半揽半抱地带出了门。走到松风园外头,便已经有小轿在等着了。坐着小轿走到府门口,这才上了由四匹骏马所拉的大马车。   桓姚晕船,同样也晕古代的马车。为了让桓姚出行时感觉舒适些,桓歆特意让人造出了这辆十分宽敞的马车,除了正常马车所有的一应陈设之外,车里还四周都铺了厚厚的棉垫子防震,并安放了一张经过改造的软榻,让桓姚在难受时可以直接躺着。虽然桓姚外出的机会极少,这马车的布置却让他费了不少心思。   桓歆把桓姚扶上了车,紧接着自己也登上了马车。   车厢里的软榻不是太长,桓歆又高又壮,一坐上来,就感觉空间狭小了不少。桓姚不想离他太近,便直接挪到了最边上。   桓歆看她正襟危坐的样子,道,“坐过来,靠着为兄会好受些,免得你待会又晕车。”   桓姚装作没听见,直接转头去看车壁,好似那车壁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一样。桓歆无奈,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当下自己挪了过去。桓姚退无可退,和桓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挨得这么近,让她很难自在。   沉默了许久,车厢中只闻外头骨碌碌的车轴碾过的声音。   桓歆轻轻扳过她的身子面向自己,这柔弱的小身躯,被他轻而易举就掌控了。桓姚不由微微皱眉,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他收入眼中。   “姚姚,别露出这般神情。”他伸出手,轻柔地抚过她的眉心,将那蹙在一起的隆起抹平,“你有何忧虑,就告诉为兄。千难万难都有我在,你只管每日高兴便是。”   除了让她离开他之外,他愿做任何事,来换她每日开怀展颜。   她和顾恺之的事情,他并非不知情,最初拦截到顾恺之送回建康的信件时,真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但他却看得出,桓姚对顾恺之是有很大好感和期望的。于是,明知两人有书信来往,他也不闻不问。   他不能再像个妒夫一样冲到桓姚面前去发作,稍微一冷静下来,深谙人心的他便知道,这样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在很多先决条件上,他本就比不过顾恺之,桓姚当时对顾恺之的印象那么好,他就算挑破此事强力弹压两人来往,也只能是以他的冲动莽撞衬得顾恺之更加温和儒雅。因此,他只得选择隐忍克制,再伺机一击即中,将其彻底打入深渊。   这三个多月中,他派人一手促成了顾陆两家的联姻。   桓姚的某些心思,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有了许多了解。她是那般聪慧理智,有李氏的前车之鉴在,就算再心悦顾恺之,她也不会甘愿为妾的。当初她对顾恺之的期望越高,如今面对顾恺之的负心,就会越失望。往后,也就不会再对文士才子一类可以堪称为他天敌的男子那么容易动心了。   除掉了强敌,他心中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把她哄开怀,快些忘记这一段,此事便算是收尾了。不过,为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他也要快些将她名正言顺地据为己有才行。   忧虑之事……桓姚听到他问这话,不由觉得莫大的讽刺。谁还能比他更让她忧虑恐惧。但话毕竟不能真的这样说出来,权衡一番,倒不如趁此跟他讨些条件。   “姨娘的脸也复原这么长时间了,三哥可否去封信到荆州,让父亲将她接到荆州府上去。我观姨娘常郁郁寡欢,心中必然是极为思念父亲的。”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的宠爱。按常理,李氏还不满三十,如此年纪轻轻,明明丈夫还在世,却要像寡居一样生活,自然是不甘心的。桓姚以此为借口求桓歆帮忙让她的生母重获宠爱,并没有什么让人起疑的地方。   她写去荆州的信至今没有回音,想来实在是她在桓温心中的分量不够。桓温那么重视桓歆,他若肯开口为她们说话,效果自然会大不相同。   桓姚既然不提自己要离开江州的事,桓歆对于她的这点小要求自然是爽快地应了:“好,我明日便去信给父亲,让他接五姨娘去荆州府。”李氏走了也好,免得留在府上碍手碍脚,让他往后和桓姚关系更进一步时,想亲近桓姚都要像做贼一样。   说到李氏,桓歆和桓姚刚刚离府不久,她便和曾氏一起来到了松风园,本是准备今日好好给桓姚庆生,她学了好几天的长寿面,今天想亲手做给桓姚吃。哪知一进松风园就被告知,今天一大早三郎君便带着桓姚出门去了。   今天又不是休沐的日子,三郎君一向勤勉,不是该去州府办差么。侍人回道,郎君特意给自己空出了时间,陪七娘子过生辰。李氏心中有些异样感,少见有兄长对妹妹如此重视的。往年桓姚过生辰,桓歆也就是送上大堆贵重礼品,一起用一顿哺食当做庆贺。如今,倒是越来越兴师动众了。   又问侍人桓姚和桓歆两人去了哪里,侍人却道不知。   待到快天黑时,李氏又来了一趟,桓姚和桓歆却还没回来,看样子是要在外头过夜了。她又找人去问了陈管事,却依然没得到消息。心头正暗自焦急的时候,便收到了桓姚派人回来送信,说他们要在城外住一两天才回来,叫她不要担忧。这才稍微放了心。   得到桓歆的应允,桓姚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桓歆前日已经告诉她,蛊毒的解法已经进入最后试验阶段了,最多再过一两月,确认此种解法完全安全无虞,便可以给她解毒了。荀詹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刺史府,她的时间已经不多,自然是能捞一个是一个。   经历了顾恺之订婚一事后,她已经学会了凡事要做好最坏打算,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大意自负。虽然目前看起来荀詹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但倘若最终他不愿带她和李氏离开,岂不是两人都要一直陷身江州。李氏在,她跟桓歆周旋时,便不得不投鼠忌器。能早日把李氏送走便再好不过了。   “师长有两月没来府上了,我都积了好些疑难。三哥可有法联络到他?”桓姚又开口问起荀詹的事。联系不到荀詹她实在很着急,桓歆手段多,也许能找到他也说不定。   “荀先生来去无踪,为兄也无法寻他。”荀詹算是他生平遇到过的最棘手的人了。他行踪神秘,每次跟踪他的人都会被立刻甩掉,平时对人也冷漠,除了桓姚以外几乎不太爱搭理任何人。因此,三年多以来,他掌握到的关于荀詹的资料,实在是微乎其微。用世俗的力量去调查一个脱离世俗之外的人,没有结果很正常,他没必要因此就感到挫败。   “再过些时日,何中瑞便已能解你的蛊毒,那医术你不必再勉强自己了。”反正他以前让桓姚拜荀詹为师,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给桓姚解毒,如今此事已经快有着落了,桓姚也不必太过辛苦。   没得到答案,桓姚深感失落,再加上马车的震动让人不舒服,有些恹恹地靠在车壁上。   晨起太早,如今又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机,在车上闲来无事,桓姚便渐渐地合眼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感到脸边有个硬物戳来戳去。她近来一直浅眠,便这样被扰醒了过来。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枕在桓歆大腿上了。此时,他正面色潮红,有些压抑地喘|息着,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对上她的眼睛后,那个硬物戳动地更厉害了。   桓姚陡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一翻身便爬起来,离桓歆远远的。   桓歆也并未阻拦她,他双拳紧握,看得出很是克制,过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的桓姚才从他的口型中分辨出,原来他一直在念《清静经》。   经历了这场尴尬,桓歆平静下来之后,便不再勉强桓姚靠着他坐了,反而自动自发去了外头去骑马。   下午哺时前后,一行人才到达最终目的地。桓姚没什么方向感,只是依稀知晓,这里应该还是在湓口城附近。   下了车,桓姚才发现这是一处处于半山腰的庄园,门匾上题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四季园”,乍一看就没什么名家水准,仔细辨别才发现是桓歆自己题的字。   一路行来,庄园里的亭台楼阁都颇为精巧雅致,砖瓦墙壁都是黑白灰的配色,看着让人觉得简洁大方又舒心宁静。管事领着桓歆和桓姚一路往里走,走到题着“冬苑”的一座庭院外头才停了脚步。桓歆亲自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顿时,桓姚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房屋前的宽阔庭院中,在这深冬寒时竟然开满了鲜艳的海棠花,清香扑面,一片灿烂的桃红色盈眼,看起来格外炫丽。走进园中,发现海棠花丛中又许多嶙峋怪石堆积而成的假山,与海棠相映,造景十分有意趣。更让桓姚感到惊讶的是,那些假山花丛之间,竟有一些弯弯绕绕一尺来宽的渠沟,底部铺着五光十色的漂亮小石头,汩汩流淌着清澈的水流,此时竟袅袅飘荡着热气,萦绕在花树和假山根部,缥缈超逸,让人如至仙境。   这一切,简直是美极了!看着桓姚眼中止不住的惊叹,一向在外人面!在外人面前保持着冷厉形象的桓歌或,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柔软。言情   第65章 金屋藏娇(下)   桓姚头一天累了,用过哺食洗了个温泉浴去乏,直到第二日才有心思逛这院子。看完了整个四季园,才知道这园名的由来。名为四季,确实是对应一年四季的,整个庄园的主体建筑,便是由春夏秋冬四个苑组成。   除了冬苑以外,其他三个苑,春苑占地最广,培植了许多种花,堪称百花园;夏苑在一个人工湖中间,和刺史府上荷塘里的亭子一样,也是由廊桥通向岸边的,不过面积大上许多倍,据说到了夏天,周围绿树成荫,苑中荷香阵阵,与水毗邻,将极大程度地消除夏日的暑热,让人终夏清凉;而秋苑里全是移栽的成年果树,有十几种之多,一年到头除冬天之外,都有新鲜的果子成熟,可现摘现吃,别有一番野趣。   一路行来,听着这里的掌事嬷嬷周氏的介绍,桓姚心中不得不感慨,这园子的设计者实在心思巧妙,若这园子能流传到后世,此人也堪称是杰出的园林艺术家了。于是,便也由衷地夸赞了一句,“这建园的匠师是何人,委实才思灵敏,令人叹服!”   周氏一脸恭敬和崇敬地道,“娘子若问这园子的构想,可全是出自咱家郎君,那些匠人不过一介平民见识狭窄,哪有如此精致的想头!”   桓姚听到这个答案,倒是颇为惊讶地看了桓歆一眼,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冲着园子的份上,还是真心夸了句:“三哥大才!”   “你欢喜就好。”桓歆不骄不矜,目光满含宠溺地看着她,“这园子建了三年多,能得你一句夸赞,便也值了。”   桓姚原本就有注意到,这园子里的雕梁画栋和陈设全都是簇新的,心想可能是才修的,却不想,年头这么近。昨日,桓歆说,这园子是作为今年的生辰寿礼送给她的。三年多……那么,是从她才到江州,就开始建了。   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心中有些复杂。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三哥,你不必为我如此铺张。”   这是交通和各种技术都十分落后的古代,在山上建一座如此精美的庄园,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此时回想起来,这几年,桓歆已经送了她太多极尽奢靡的礼物。他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刺史,每年薪俸就只有那么点,任官的年成也有限,平时又没行什么贪污受贿之事,那些进项全都是靠手底下经营的商行。那些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实在来之不易。   “这算不得什么,阿姚不必忧心。”桓歆安慰她,随即又信誓旦旦地道,“如今物资有限,等将来手头宽裕了,给你修更好的别院。”   这一时,叫桓姚竟不知该回他什么好。   哺时,两人用过膳食,正喝茶清清肠胃,这不是此时一直风行的茶汤,桓姚始终觉得茶汤口味太重,基本上私底下都是叫人直接照后世的方法泡茶的,桓歆知道她的习惯,因此,这庄园里是按这吩咐来的。闻着悠悠茶香,桓姚开口道:“三哥,我们何时动身回去?”   桓歆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本要送到嘴边,又转而放回桌上了,漆器扣在圆桌上,发出汀地一声细响。“可是哪里不周到让你住不惯?我吩咐他们即刻改进。”   “并无。这园子很好,下仆也服侍得用心。”桓姚立刻解释道,桓歆这人,因为她的事情向来动辄得咎,下仆对她稍有哪处不细心周到都会受到惩罚,“出来久了,姨娘会挂心。再者,三哥你州府上政务繁忙,也不好因我的生辰耽误太多时日了。”   桓歆闻言,笑了笑,“既如此,便在这园中多住些时日罢。如今这园中也就只有冬苑可看,确是无趣了,我叫人再送些玩意儿上来你打发时间。等春来复苏,各园便都有景致可看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四苑你轮着住,每季都有不同意趣……”   桓姚闻言,心中顿时一突,原本上午因四季园而产生的些许感动此时烟消云散。听桓歆这意思,竟是要让她在这山上的别院长住?“三哥要将我留在此处?”   桓歆听出她话中的不情愿,立刻安慰性地解释道:“再过些时日,何中瑞那边的解法便试验完毕了,给你解毒之后,这里山明水秀,又随时可沐浴温汤,正适合疗养,住几年对身子有益。”   他竟然明目张胆说住几年?她如今都已经十三岁,在这个普遍早婚的时代,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真的在山上住几年,必然会错过最佳婚龄。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压下满腹疑惑,桓姚尽量平静地道:“山上虽好,却还是冷清了些。我不想待在山上,想回刺史府。”说完,一双眼睛静水无澜地注视着他,表达着自己的坚定坚持。   “姚姚,”桓歆握住她的手,话语中充满了温柔与恳求,“为了你我二人的今后,忍耐一段时日可好。三哥在此跟你保证,一旦时机成熟,立即接你下山。”   “……三哥何意?”   “姚姚,你只需记得,我不想委屈了你。”桓歆只说了这句话,便不肯再透露其他。   桓姚直觉他要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说了这事以后,一直在生气没理会他,却还是被桓歆坚决地留在了山上。   第三天,桓歆下了山,留下话说除夕时才能再来看她。   她身边一直有好几个人跟着,晚上睡觉也有几个人在门窗外守着,也不肯听她的吩咐退下,但她要出门倒是不拦她。   桓姚原本心中还窃喜了一番。桓歆说了那事以后,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留在山上,虽说长期下来必定弊大于利,但短期的现阶段确实利大于弊的,一来可以让她不用经常面对桓歆,二来,这山上的别院不及刺史府防卫森严,等李氏被送到荆州以后,她说不定可以找个机会先逃出去,然后再想法去荆州与李氏汇合。   不过,才探了路,便深受打击。这下山的路,她走了好几次,竟都发现是在原地打转。准确地说,出了山庄半径两公里以外的地方,所有的路都是在原地打转。这是她多日打探之后得出的结论。   让山上的侍人带她出去,却得知,他们无令不得下山,而且也不知道下山的路,山上用的一应物资,除了地里栽种的蔬菜以外,其余都是山下直接送上来的。每次物资都是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便出现在了庄园范围内。   桓姚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怀疑,只当她们是得了桓歆的授意,故意编出谎话来欺骗她,遂作出严厉的样子逼问,最终才得到一个颇为隐秘的答案。他们之所以会出不去,完全是因为郎君请了玄门高人布了阵法。   阵法……又是一门玄道,桓姚前世虽听说过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但仅限于些许基础概念,连皮毛都没研究到过。顿时挫败不已,咬牙切齿地想道,难怪桓歆在荒山野岭敢只留那么些许守卫来护卫庄园,原来是有阵法!实在是狡诈!   不过,才探了路,便深受打击。这下山的路,她走了好几次,竟都发现是在原地打转。准确地说,出了山庄半径两公里以外的地方,所有的路都是在原地打转。这是她多日打探之后得出的结论。   让山上的侍人带她出去,却得知,他们无令不得下山,而且也不知道下山的路,山上用的一应物资,除了地里栽种的蔬菜以外,其余都是山下直接送上来的。每次物资都是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便出现在了庄园范围内。   桓姚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怀疑,只当她们是得了桓歆的授意,故意编出谎话来欺骗她,遂作出严厉的样子逼问,最终才得到一个颇为隐秘的答案。他们之所以会出不去,完全是因为郎君请了玄门高人布了阵法。   阵法……又是一门玄道,桓姚前世虽听说过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但仅限于些许基础概念,连皮毛都没研究到过。顿时挫败不已,咬牙切齿地想道,难怪桓歆在荒山野岭敢只留那么些许守卫来护卫庄园,原来是有阵法!实在是狡诈!   桓姚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怀疑,只当她们是得了桓歆的授意,故意编出谎话来欺骗她,遂作出严厉的样子逼问,最终才得到一个颇为隐秘的答案。他们之所以会出不去,完全是因为郎君请了玄门高人布了阵法。   阵法基础概念……又是一门玄道,桓姚前世虽听说过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但仅限于些许,连皮毛都没研究到过。言或顿时挫败不已,咬牙切齿地想道,难怪桓歌在护卫庄园,原来是有阵法!实在是狡诈!山野岭敢只留那么些许守卫来情荒作者有话要说:呱,其实这也算是正式章节,防盗章节字数借口而已。所以误买了的也别担心。只是作者菌字数还没写够三干,又固执地不想要小红花间断,于是就先这样了。虽然这个月根本木有全勤了,但强迫症实在伤不起。打滚卖萌求谅解~~一占的七右全烟由灾赫恤衬立堂粉告牛里熟口夏丈ib的右害访,l’、澹   第66章 情势急转   上次离开刺史府以后,荀詹一直在闭关修炼。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情绪波动那么大,而且全是因为桓姚这一介凡女,他为此深受困扰,甚至有些畏惧,只想恢复到原来的静水无澜。当他渐渐沉浸入修炼时,所有的杂念都一点点被拔除,心境回复宁静清明,可一旦停止,便又一切恢复原状。   那时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作为修士所拥有的良好记忆力,如此修炼停止循环往复了两个多月,他还是无法忘记当初在刺史府撞见的事情以及桓姚这个人带来的种种回忆。在俗世待了四年,确实收获了不少,原本牢不可破的境界瓶颈,如今也松动在即。冲击还虚期,按照前人经验,少说也要闭关三五年时间。   他追求的是苍茫天道,不应该为这等俗世琐事扰乱了心境。与其逃避,不如直面事实,把这段尘缘做个了断。   来到江州,见到所经过的每一个城镇都张贴着刺史府寻医的檄文,他不由自主便联想到,是她身边的人出了事,还是她本身?她身上毕竟还有余毒未解,莫非出了变故?这样的念头一涌上来,他立刻加持了疾行符,迅速赶到湓口城刺史府。   所谓近乡情怯,真到了府外,他又有些不想让她看到他了。遂隐匿了身形,决定先去她所居的园子探探情况。在她寝房外几乎都能闻到药味,根据这味道他辨别出,确实是重病衰弱者才服用的方剂。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紧,立即来到桓姚寝房,却发现躺在她床上的根本不是桓姚,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和她年纪身形都相仿的重病少女。   他找遍了整个刺史府,也没找到桓姚。但他又的确听到湓口城的平民贵族都在议论,桓使君最疼爱的妹妹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   这样的状况让他满腹疑惑,便直接现身刺史府外,要求见桓歆。他要亲自找她的兄长问个清楚。   然而,一向对他恭敬有礼的桓歆却对桓姚的去向避而不答,只说她是得了重病,如今不方便见人。   “吾可为她治病,拯救她性命。”他下了如此保证和承诺,若是以往,他肯说这样的话,桓歆必然是感激不已,但当时,桓歆的反应却很冷淡,并且婉言拒绝了。   “荀先生乃方外人,不好参与俗世因果,舍妹也不想因此给荀先生添麻烦。”   这几年在俗世他也见识了不少世故,意识到桓歆根本不想告知他桓姚的去向,而他在口头上也绕不过这些狡诈的凡人,便装作放弃不在意地离开了。实际上却每天隐在暗处注意桓歆的行踪,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几天,他便看到桓歆去了湓口城外西郊的一座山上。   而这山的半山腰上,居然还设了阵法。阵法非玄门精专,虽然那阵法不过是中等水平,却让他有些棘手。他不想强力破阵惊动了或许在阵内的同道,花了好几天,才凭着自己粗浅的阵底找到了阵法的规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阵法内。   在那个被阵法保护着的庄园里,他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桓姚。他进去时,正好撞见探望她的桓歆离开,她整个人看起来除了稍微有些气血亏虚之外,并没有大碍,这让他莫名松了口气。   找了这么些天,见到她,他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但转念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独自在山上犹豫徘徊了好几日,这才下定决心现身与她相见。   看到桓姚眼中的惊喜和期盼,他心中顿时有了一瞬间的动摇。她,也是高兴见到他的。   “吾在山下听闻你得了病,如今看来倒还安好。”说完,他又用金线给桓姚悬了脉,嘱咐道,“素日膳食该经心些。”   桓姚见他关心自己,心头更安定了几分,将手上的书丢在案上,起身来像平常一样随意地走到荀詹跟前,道:“我身子倒是没事,就是一直在山上,实在太烦闷了。还好师长来了。”然后又带着几分亲昵地嗔怪道,“你这些天作甚去了,这么久不来看我,让人好不习惯!”   听到这话,荀詹心中的怨怒,再次软化了些。他自然无法对桓姚说出实情,只道:“山中无岁月,修炼忘了时间。”   “下次我不准你这般了!师长,你要允诺我!”桓姚任性地撒娇道。   往日这般,荀詹自然会应诺她了。但现下,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他有些犹豫了。   桓姚见他不答,也不纠缠,转而对随侍在旁的几个被突然出现的荀詹惊呆了的丫鬟道:“这位是我的师长,三哥都要迎为上宾的人,你们下去拿最上等的茶水点心来招待我师长。”   其中两人应诺离去,还留了一人,桓姚又道:“师长乃世外高人,教授我时不许有外人在场,这同是在刺史府就定下的规矩,连三哥也要遵守。檀叶你也下去吧!”   檀叶见桓姚都抬出了桓歆,而这俊美异常的白衣男子竟能突然就凭空出现在她们面前,想必确实是世外高人,遂不敢违背桓姚的命令,乖觉地退到外间守着了。如此,有个动静她也能立即反应过来,免得出了差错被郎君惩罚。   见所有人都退下了,桓姚立刻贴近荀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师长,你能让外头的人听不见我们谈话么?我有要事跟你说。”   荀詹为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一怔,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鼻间,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可。”他随手掐了几个法诀,然后道,“你可放心说了。”   “我听说兄长让人在园子外头设了阵法,师长是如何进来的?”桓姚问道,这阵法很是玄妙,也不知荀詹和桓歆身后的人,到底谁高谁低。   “这等墨门术法,还算不得高深。自然是不必惊动设阵者就可进来。”   桓姚闻言,脸上露出喜色,带着几分与有荣焉夸赞道:“我就知道,要论这些玄妙本事,谁也不必我师长更能耐了!”   虽然荀詹本身算是出类拔萃的天才,但毕竟年纪尚轻,修为在整个玄门自然算不得最高的。不过听到桓姚这话,心中还是有几分喜悦,“人外有人,吾在玄门,修为不过中上。”   桓姚也不和他辩解,温柔专注,甚至有些脉脉含情地看着他,口中轻轻地道:“才不管那些人,左右在我心中,师长最能耐就是了。”   荀詹顿时耳根爬上一抹绯红。   两人沉默间,气氛却是有了几分暧昧。桓姚见氛围恰好,趁热打铁,忧忧郁郁地道:“师长,你或许不知晓,我已经被兄长关在山上近一月了,真真是好生苦闷……”   闻言,已经被桓姚夸得脑袋发热心跳加速的荀詹突然清醒过来,暗自羞恼自己太容易受她影响。   他原还奇怪,一向对桓姚十分宠爱的桓歆为何这次要把她藏在深山里,如今听她说被关,他顿时有些明悟了。这几年在俗世走动,他都看到过好几起类似事件了。某家的小娘子与门户不合的男子因缘际会暗生情愫,遭到家中父兄棒打鸳鸯,把小娘子关起来,不准两人相见。   如今,肯定是她和那男子私会之事被她兄长知晓了,为了阻止那男子来找她,这才把她关到了山上。想到此,心中倒是有一瞬间的畅快解气,她兄长做得大好!就该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那男子。   不过,下一刻,桓姚说的话让他直接变了脸色。   “你带我下山可好?只要进了荆州地界,随意找个客店安顿下来就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桓姚恳求地望着他,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她得先把这事定下来,再跟他说后面的条件。其实她并非要立刻就离开,至少要等到李氏平安到达荆州以后才行。   荆州……那位叫顾恺之的男子,不就是在荆州为官,他之前在刺史府无意间听人议论过此人。荀詹此时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洞悉了桓姚的目的,心中一片森冷。她果然又在骗他!   对他说那么多让他高兴的话,不过就是想利用他逃出兄长的禁闭,与那顾恺之相会!   他才不会帮她这种事,绝对不。   “吾不会带你出去。”荀詹冷声道,同时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桓姚一愣,实在不明白,为何荀詹突然就翻脸了。不过,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委屈无辜又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聂诺道:“师长,你怎么了……是我的请求太逾越了么?若非找不到其他办法,我是绝不会来烦扰你的……”   荀詹不愿看她的表情,转过身,负手而立,声音变得和三四年前一样,冷漠,平静,毫无感情,他道:“吾此来本就是与你道别的。吾要回玄门闭关,几十年内都不会再下山,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终止罢。”   说完,他转身放了个玉白色的通体莹透的小瓶在桓姚原本看书的案桌上,“此为绞心纱解药,吾不能为你施术,你每日一粒连服三日即可。”   四年前,桓姚的蛊毒被暂时压制,但时限只有五年。如今,离那个限期已经不远了。他原本是打算亲自教桓姚另一套解蛊的医术,看她努力自救,如今却也没那个心境了。但无论如何,他也还是不忍让她毒发身亡的。   情势突然就急转直下了,桓姚完全找不到原因,心中无比焦急。荀詹是她最后的希望啊,怎么能这样不知缘由就失去了。   “我不要解药,只求你在我解毒后带我去荆州。”她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衣袖,祈求道。   荆州,听到这两个字,荀詹心中的怒气更甚,直接甩开她的手,冷漠地道:“吾不参与俗世是非,你不必再纠缠。”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桓姚心中一急,直接冲上去,抱住他的腰,带着哭腔道:“求你了!师长,我……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以往我从未提过什么逾矩的要求,只这一次,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这已经不是纯粹的装腔作势,倾泻而出的泪水,是她自从去年八月得知桓歆的心思,到如今被逼入绝境的恐惧、悲愤、耻辱的宣泄。   那柔软的身躯贴在他的后背,叫荀詹不由全身一僵,这是除了母亲之外,他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如此亲密。但想到她的目的,他更加恼怒,绝不允许自己为之动容。   直接运起内劲一震,桓姚便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尽管他已经注意了控制力道,但还是让她因这后劲跌坐在地上。   “师长,你别走!”桓姚怎么甘心就这么失去最后的机会,几乎完全顾不上撞痛了的手肘,立刻爬起来去阻拦他。但她就算再快,哪里比得上身为修士的荀詹。   因此了视线里全连他的衣角都没够到,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下他那句冷漠的她完只留’”好自为之”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作者有话要说:墨门什么的,纯属作者菌根据捕风捉影的某些野史传说杜撰的,表当真哈   第67章 挣扎   侍人檀叶听到动静进来时,只见桓姚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满脸的凄惶绝望,晶莹剔透的泪水挂在她精巧的下颌,一滴一滴迅速坠下,落在地上,地毯上已经清晰地晕湿了一小块。   檀叶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扶起她,“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因何事如此伤悲?”   桓姚看了她一眼,神色心灰意冷显得漠不关心,眼中的泪水却逐渐止住了。半晌,她从袖袋里拿出手巾,抹干眼泪,“去打些水来我洗脸。”声音虽有着很明显的哭泣后的沙哑,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檀叶依言退下去打热水,桓姚迅速起身,拿起书案上的小药瓶收进袖袋,然后快速在室内翻找起来,依照往常的记忆,打开梳妆台底下的小柜,拿出一个上锁的小盒子。这个盒子里头,有她为逃出桓府后的生活准备的半盒小金锭子,还放着一些和顾恺之往来的信件,因为其中有很多作画上的感悟经验,即使如今两人已经再无可能,她也还是没舍得销毁。   这盒子就算是她出门的时候,也是作为必备行礼收放着的,因此此次才能带到四季园来。盒子的钥匙也是她随身携带在身上的荷包里的。看四下无人进来,她很快打开盒子,将袖中的小瓶子放了进去,上锁,恢复原样。   曾经无比期待的东西,如今却像烫手山芋一样。她舍不得将这药毁掉,也不敢冒这个风险,但同样,也不能让桓歆知道,她已经拿到了安全无虞的解药。   荀詹再一次让她失望了,明明是举手之劳就可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无情拒绝。顾恺之也是,离开湓口城之前的信上说得是多么信誓旦旦,结果,还不是一转眼就和别人订了婚。如今她算是彻底领悟了那句话,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眼下她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本,只有再最后努力一试。仔细回想荀詹教给她的医术,其中有几个能使人暂时出现致病症状的方剂。   于是,她下令给庄园上的管事,让他们叫人去采购些药材回来,并且拿出一间屋子来做药房,她要继续研习医术。只要她不是要求下山,四季园的仆从对她的命令是无所不从的。当然,她在山上的一举一动,都是详细地汇报给桓歆的。   仔细思量一番,她决定选择对身体损伤相对较小的一种。要达到那种效果,只需要喝两天的药,就能维持一个月的症状。她借口是调理身体的方剂,不写方子,直接把药材全部混在一起让人拿去熬,庄园上只有一个大夫,但医术也不算绝顶高明,分辨不出具体分量,同样也没那么宽广的见识知晓这副来自《荀氏方剂》中的方子的功效。   只知道桓姚服了药过了两天以后,便突然地生病了。脸上在一夜之间就长出了许许多多的小红点,一把脉,却是因为湿气太重造成的,于是,便开了除湿的方子,但吃了几天都还是不见好。   正逢赶上十五元宵,桓歆再次来看桓姚。桓姚故意戴了羃离,把脸遮起来,做出一副毁容了深受打击不想给人看的模样。桓歆见她因为自己的脸很伤心,心下不由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昨天他便得到了四季园的报信,于是,此次上山是把宋五也带着的。   宋五给桓姚把了脉,却也依然查不出什么异状。询问了桓姚发病前夕的饮食,检查了房里放置的陈设,周围的花木,都没找到任何致病的发物,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看脉象确实是湿气所致,立刻建议桓歆给桓姚挪个院子。   于是,桓姚由冬苑迁移到了秋苑,但吃着药,过了好几日,那红点竟然都还是不见任何消退。   这么多年下来,桓歆深知桓姚其实骨性里是个爱美的小女子,她本是那么美,如今脸上变成这样,心里该多难过。怕她受不住打击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下令把她所行范围内所有的镜子都收起来,还把公文批折都拿到了她的屋里来批阅,除了晚上,几乎是全天候地守着她。   见桓姚常常发呆,或许是在想着脸上的病情,他便绞尽心思地想话题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三哥,你也别守着我了,我这脸连宋大夫都束手无策,估摸着这一辈子都得是这样了。”桓姚幽幽地道,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除了宋五,天下还多得是名医,你别愁坏了身子,相信三哥,一定会找到人治好你的脸。”桓歆斩钉截铁地保证道,然后又放柔了声音劝道,“你把这羃离拿下来,这种发症要常常通风才好得快。”   “我是怕吓坏了人。”这几天桓歆已经好几次劝她拿下羃离,她都故作扭捏不肯,桓歆也不敢勉强她。如今,觉得装腔作势也差不多了,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口气,道:“三哥既叫我拿下来,我便拿罢。”   遂慢慢地摘下了头上带着纱帘的帽子,将一张布满了红疹的脸露了出来,心中恶意地想着,让你看,恶心死你最好。不仅如此,她还主动走近桓歆,伸手吊住他的脖子,“三哥,谢谢你这些天陪着我,如今才知,你对我才是真的好。”说着,作出一副十分感动,凑近要去亲他的样子,等着桓歆受不了将她推开。   但桓歆的表现却让她大失所望,他看到她的样子,他竟是连眼神都没变一下,还是那么关切温柔,反倒是见她突然凑近要去亲吻他时,蓦然脸红了。   桓姚迅速地放开他,退开来,“我这模样,还是不要污了三哥的眼。你快下山去吧,别为我耽误了正事。”   桓歆倍感失落,自从他挑明心思以来,桓姚就再没有对他这般柔情似水过,只可惜时间太短暂了,真想像以往一样将她拖回来好好亲吻一番,但想到自己或许正是在她低落之时打动了她,却有些不忍破坏这良好的开端了。   说到桓姚的脸,他从七岁开始四处走动,上战场,为官,经商,再加上接触许多暗黑之事,什么古怪丑陋的东西没见过,桓姚这样,还真算不了什么。再者,之前听下人来汇报描述桓姚的情况,他也早就有心理准备,即使她不揭开羃离给他看,他也能想象得出是什么样子。   若是才认识她的时候,她是这个样子,他可能就未必会对她侧目了。但如今,相处了四年多,有太多的喜怒哀乐都是为她而起,这个人早就深深扎根在心上了,哪里是一张脸能替代的。他早就发现了,即使是当初桓姚被蛊毒折磨的那几个月,那般憔悴、狼狈、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疯狂了,也依然还是牵动着他的心。   他这辈子从没那样关注过一个人,看的时间越久,就越移不开眼。   他也从未对谁那样在意过。他能在这几年迅速建立起如今的势力,除了早年的积淀之外,更是比以前付出了更多的辛劳艰苦,寒冬酷暑练兵,频繁地在几天内千里奔波,还有各种繁杂政务,各种势力角逐,他也会有疲惫的时候。但只要一想到,如此能换来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博她或惊喜或淡然地一笑,便觉得有了无尽的力气继续前行。   他在外面为权为势拼搏,她在府上等着他回去,这样的日子,他甚至品觉出了幸福的味道。   以至于到如今,最初吸引他的东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只要还是她这个人就一切都好。他甚至不求她对他同等回报,只要能有十之一二,也足够他高兴好久了。   即使看过了她如今的尊容,桓歆却对她依然如故,偶有亲密举动,但一般都是浅尝即止,只要她表现出不愿,他便会立刻放开她。陪她吃饭,散步,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了本《笑林笔记》给她讲上面的滑稽事来为她开解心情,虽然他没那个妙齿生花的本事完全讲成了冷笑话,但却完全看得出比以前更加大献殷勤。   桓姚对此无比挫败,渐渐又开始不给他好脸色看了。桓歆却体谅她是因脸上的红疹心情不好,不管她怎么发作都不生气。   “年前我让你写信给父亲,把姨娘接过去,如今可有回音了?”她难得平声静气地问道,因为是有求于人,也不好过分取闹。   桓歆叫人拿来一封信给她看,“父亲倒是回了信,但并未应允。”   之前她写给桓温的信,是完全没有回应的,倒是给桓歆整整回了六大张,上头除了说了李氏的事情之外,还有些许军政之事和关心桓歆的生活起居,婚事云云琐事,桓歆全都毫不介意地给她看了。桓姚看完,直接将信纸仍在桌上,颐指气使地道:“这么些小事,父亲都不答应,你必是没好好跟他说!”   桓歆倒是好言好语哄她:“生气伤身,姚姚先别气了。再写信恐是不成,待我过些时日再想个别的法子。”   如此,桓歆在山上待了半个月,最终因为州府有加急的政务,不得不回去了。   桓歌一走,桓姚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待想起去翻找自己锁在箱子里的那瓶解药时,才发现那小药瓶竟然不翼而飞了,顿时心中蓦地一惊。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成今天的更新了,从下午四点多写到现在,时速好渲。对于明天的章节很是忐忑,真怕一发上来就秒锁……还是努力做个夹模算了,唉   第68章 屈从   桓姚召来屋中伺候的所有侍人,询问是否有谁动过那小箱子,但每个人都说没有动过。   她的寝室,一共就只有这四个一等丫鬟和八个二等丫鬟可以进来,她待在寝室的时间很多,出去时也是有人守着的。能在有人守着的情况下,完全不被察觉地打开锁拿了她的东西,事后还不留下蛛丝马迹的,除了得到上头授意的内贼,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那药落到了谁手里,她基本已经心里有数了。   何中瑞与宋五两人研究出来的解毒方法是以针灸刺穴导毒,这事她一直知道。原本打算的是,等试验完全成功后,她就去学习这一套针法,然后以男女有别为借口,不同意他们施针。这样他们必然会去培养娴熟的女医,要耽误很长时间。甚至培养好了女医,她也可以以晕针为借口拒绝就医。总之,是能拖就拖。只要有时间,说不定就会找到新的机会。   但如今,若荀詹所给的解药的功效被桓歆知晓,她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逃避了。   眼下已经是二月初,何中瑞那边的试验应该已经有结论了。她估算这那让她脸上长满红疹的方剂药效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便要重新进药房抓药,走到药房,却发现已经有两个丫鬟守在那里,拦住了她的去路,“娘子恕罪,奴等奉了郎君之命,守住药房,不能让娘子进去。”   桓姚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她服用方剂致病之事,很有可能已经被桓歆发现了。她自以为已经够谨慎,却没想到,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终于面对现实,论智谋,十个她都翻不出桓歆的手掌心。   她的推测没错,桓歆确实是很早就收到檀叶汇报上来的消息了,说正月里,一个自称是桓姚师长的白衣男人突然出现在桓姚书房里,两人闭门说了大约一刻的话,但她在外间都没听见两人说的什么,只知道那白衣男人很快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而她进去时,桓姚正坐在地上哭,桌上还放着一个先前没有的小瓶子。但她听从桓姚的吩咐去打水回来后,那小瓶子就不见了。   没几天,桓歆又收到消息,桓姚脸上突然长了红疹。连宋五都诊不出原因,无法治愈,他就不得不怀疑到那个神秘的小瓶上去了。那个小瓶子,毫无疑问是荀詹给的。而桓姚莫名长红疹,应该与此有关。有了这个猜疑,遂派人悄悄将那小瓶子取了出来,拿去宋五一验,出乎意料地发现,那瓶子里的药竟是有助于化解绞心杀之毒的。   桓歆为自己想错了桓姚很是愧疚,再加上她脸上长了红疹心情低落,也不忍责怪她隐瞒解药一事了,因此丝毫未曾在桓姚面前提及。   而桓姚故意用药剂致病一事,则是后来发现的。因为宋五实在找不出原因,桓歆看桓姚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十分着急,便做主让宋五等人把桓姚抄录的所有来自荀詹的医书都拿去翻看查找,要知道以往因为荀詹只愿把医术传与桓姚一人,他不敢擅自得罪荀詹,都从来没有把桓姚抄录的医书拿去给宋五等人研究。但如今迫切希望快些治好桓姚的脸,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却不想,直接被宋五发现了那药方,他很是诚恳地说出了他的猜疑,再与四季园药房的账上一对,少的药材当中,虽然分量不见得全都对,但药方上所列药材全都有所缺失。   刚得知这个真相时,桓歆是真的很恼怒,觉得自己这么多日在四季园里小心翼翼地哄她开心,简直像个傻子一样。那小狐狸装作伤心的样子,背后不知如何笑他愚蠢呢。再加上想到她的目的,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拒绝他的亲近,更是因落寞而怒火中烧。   但被身边的事情一绊,过了几天,等跟宋五等人一起上山时,气已经消了很多,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没冲着她发作。以往他一直对她百般殷勤她都不愿意,再冲她发火,岂不是把她推得更远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成为他的人。他听别的男子说过这些风月场上的事,女子对她的第一个男子,总是有特别情愫难以忘怀的。等两人有了鱼水之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他心中一直这般憧憬着。   于是,再次面对桓姚时,他努力压下所有遗留的情绪,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只一味高兴地告诉她,绞心杀的解法已经完全试验成功。   桓姚见他已经带着医者来到山上,知道已经是事到临头了。待宋五来为她把过脉,她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眼睛里氤氲出水汽来,无辜又可怜地注视着桓歆:“三哥,我不想施针,怕痛……”   “不痛……给你施针的是女医,我让她们都轻点扎。”桓歆放柔了声音哄道。   女医,这两个字迅速瓦解了她准备好的一大借口,以前桓歆竟都没跟她说过,早就备下了女医。但她怎么可能就此死心,继续道:“如今距五年之期还有整整一年呢,你让他们再想别的办法可好,我不要被扎得满身银针……”   桓姚也不是第一天知晓宋五他们研究的解毒方式,如今才提出反对,无非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桓歆闻言,顿时了悟她的想法了,忍不住沉了脸。   “为跟我置气,你就这样不爱惜身子?”往日是盼了多久,费了多少功夫才研究出绞心杀的解法,但凡她所中的毒一日未解,他就一日难安,生怕她的身体在余毒影响之下出个什么变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解毒的法子,她竟然说这样任性的话,绝食,胡乱服药,拒绝解毒,她怎么就如此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桓姚倔强地坚持自己所言属实,装作生气不理会他。   桓歆见她如此固执,想到之前她做过的事情也有些气性上来,冷声道:“上山前,五姨娘也生着病,你不愿解毒,便让她陪你病着罢。”   桓姚在心中默默一叹,她太天真了,李氏在他手里,投鼠忌器,她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能与他抗衡。虽然不得不妥协,却还是十分委屈地控诉道:“我怕针你就凶我,还不给姨娘治病!我就知晓,必是我脸上变成如今这样招人嫌了!”   明知她是装的,桓歆也没办法继续冷脸对她了,缓了下脸色,无奈地在她面前蹲□子,哄道:“是三哥不好,姚姚别气了。我怎么会嫌你。五姨娘处,也未曾怠慢半分的,方才不过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想到她也是真的怕痛,又安慰道:“我知你怕痛,最近得到一种药可化解绞心杀之毒,已找人试过了,施针只需一次,导完余毒再吃些药便好了。且忍一忍?”   虽说药是荀詹给的,但他还是更信任自己掌控在手中的人,他们研究出的方法虽说繁琐些,却是完全根据桓姚的病情对症下药的。何中瑞看过药之后,对药物成分有了了解,倒有了新的领悟,断言此药是可以和他们的针灸配合使用的,两者一个内服一个外用,相辅相成,将会大大减少施针的次数。桓歆不愿桓姚吃太多苦,便又找人来试了这种双管齐下的方法,因此才比原定的时间又多耽误了几天。   桓歆说完,似乎是怕桓姚不信,还特地叫人把药拿来桓姚看。   桓姚看到从宋五那里拿出来的药,连药瓶都没换,除了里头少了几粒,根本就是荀詹给她的那瓶。见桓歆压根只字不提,她倒反而有些心虚。如今这般情势,手头的筹码一个不剩,又被他清楚地提出李氏来掣肘,她便不能再过多地惹怒他了。   配合着女医施了针,当下便吐出了许多黑血,昏了过去。期间,侍人每日给她服用了一粒荀詹给的药丸。   三日之后,桓姚睁眼醒来,除了觉得腹中饥饿之外,身体却前世今生都从来没感觉这么柔和舒服过。   宋五和何中瑞分别为她把了脉,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齐声向桓姚祝贺,“恭喜七娘子,至此再不必受余毒困扰了!”   桓姚闻言,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虽然因为桓歆一事想拖延解毒,但真正摆脱这时刻威胁着她生命的余毒时,一瞬间,还是有种压在她身上的大山终于被扔下的轻松感。   桓歆虽说之前就见识过其他试验者在解毒时的状况,但看到桓姚晕过去之后,心中还是不由自主一紧。明明宋五和何中瑞一直在告诉他,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他还是一直提心吊胆着,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稍微打个盹醒来,就有人跟他说,桓姚睡过去再也没醒来了。   如今亲眼看到桓姚睁开眼,又听到宋五和何中瑞的结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四年多以来一直担心着,如今终于好了!以后两人之间,再也没什么磨难阻碍了。   他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桓姚的手,“姚姚,你可听到?你好了!往后再不必担心绞心杀发作,也不必喝压制余毒的苦药了!”随即又转身对何、宋两人道:“两位贤士有功,大赏!”   调养了几日,不知是不是得益于荀詹的药,桓姚的身体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很多,不过五六天就已经完全复原了。当初,李氏的身体也复原得很快。   桓歆这几天,白日里几乎是一直黏在她身边。他回复各种信件,批阅公事折子,时不时抬起头看她,眼神一日比一日炙热,让桓姚仿佛惊弓之鸟一般。   这一日,宋五来诊过脉,宣布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桓歆挥挥手叫他退下,上前来,拉着桓姚的小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幽深的双眼里墨色翻涌,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今晚……姚姚,就今晚可好?”   桓姚抽出手,好与不好,能是她说了算的么?   挣扎了这么久,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抗争的余地了,除了顺从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尽管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可眼看着夜幕降临,桓姚的心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不管前世有多少人追捧她,她又有多少或深或浅的暧昧对象,真正走到这一步,还是第一次。   天刚擦黑,桓歆便来了。   和惯常随意的打扮不一样,他今日的服饰倒是分外风雅。头发濡湿,显见是才沐浴过的,用一根墨玉簪子束得整整齐齐,身上是文人墨客们惯常喜爱的那种月白色绣竹宽袖长袍,腰间还挂着一串香囊玉佩,连脚上穿着的,也并非往日的筒靴,而是带着尖角的x鞋。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桓姚总觉得,他的肤色比往日要稍白一些。   见桓姚打量他,桓歆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移。   他是头一次如此打扮,实在觉得全身不自在。但想着桓姚会喜欢,便也可暂时忍一忍了。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是有些紧张的。不过,片刻后,目光无意间落在桓姚胸口,他便没心思再想这些了。   他每次抱着她时,总觉得她胸口那里软软的一团,压在他身上很舒服。以往在军营里,他其实听过不少荤段子,自从年满二十后,尤其是去年寿辰后,常常浮想联翩。想到待会儿就可以把他幻想过的事情全都做一遍,立刻就觉得全身发热,身体也蠢蠢欲动了。   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桓姚也再度紧张起来。   “姚姚,该就寝了。”桓歆走上前来靠近她。   “还……还早,我以往都亥时才睡……”桓姚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他揽住腰又带回来。   “不早,三哥等不及了……现下就安寝罢!”说着,桓歆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快步往床上走去。   脱了她的小棉鞋,将她放到床铺靠里的一边,自己也脱了鞋上床来,一个指风割断两边挂着幔帐的金钩,层层幔帐徐徐落下。轻纱飘动,片刻间,便将两人隔绝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此时,桓姚已经缩到了床的另一头,桓歆也立刻挪过去,把她堵在了床头的一角。   静默的片刻中,桓姚几乎都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稍许,一只大手伸过来,有些笨拙地拉扯着她身侧的衣结。下意识地,她按住了那只手,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三哥,你是我亲兄长……”   “……兄长亦是男子,想将你占为己有。”桓歆注视着她的颈项之下,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移动。   奋斗了好一会儿,桓歆终于解开了她第一层的外衣,轻轻为她脱下,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略微粗糙的手背摩擦过颈项,不由微微一颤,反应强烈地制止起他的手。   桓歆有些着急,他对女子的衣物太不熟悉,一边要为她宽衣解带,一边又要制止她捣乱的小手,很是不得法,都急得额头微微出汗了,几乎是口不择言道:“姚姚……你乖些……想想你姨娘……乖乖让三哥给你宽衣……”   桓姚闻言一怔,手垂落下来。   衣物一件件从身上解下,被扔到床外,肌肤接触到初春的空气,有些微冷。   桓歆将她放倒在床上,倾身压下来。   两人此时都已经光裸如赤子,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贴着她,以及那坚|硬灼|热的条状物,顶端上有些微的濡湿,沾在她的小腹上,热热黏黏的。   脱掉她全部的衣衫,桓歆便简直有些目不暇接了,到底是该看那削薄圆润的肩,还是该揉捏那嫩生生花骨朵一样的美ru,或者亲吻那纤纤一握的柔腰,抑或是抚|摸那白玉无瑕的修腿。   他抱着她,胡乱亲吻了几下,只觉得热血冲脑,方才脱衣服时便已经胀痛的xiati几乎要烧着了,回想着以往听过的步骤,他赶紧爬起身来,分开她的双腿,几乎在眩晕中寻觅到了正确的位置。   握住自己那处,对准了用力一撞。   “啊!”桓姚痛呼了一声。   桓歆却发现自己已经滑向了一边,但仅仅是这样摩擦到前端,也让他舒服极了。   尝试了几次,虽然舒爽,但一直不得法,让他开始焦急起来。又毫无章法地撞了好几次,仅存的一点智慧才让他突然顿悟,一手拨开她粉嫩的小花,将细小的口径分开一些,抵住那处,再用力往里一刺。   他那处巨大的前端强行挤入自己,让桓姚瞬间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像突然被一根大木棍狠狠捅了一下,干涩又疼痛。   “三哥……不行……疼……快出去!”全身最娇嫩处的锐痛让她慌乱又恐惧起来,双手胡乱地推拒着他。   桓歆刚进去一点点,只觉得四面八方的都往他那处挤压吸允着,虽然同样有疼痛,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快慰,他再接再厉往里头一撞,顿时觉得尾椎一麻,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释放了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像有电流窜过一样,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从飘飘欲仙之地回归人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太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阵亡了,明天再接着来……已经如此含蓄,系统君乃就放过它吧!   第69章 旖旎   “姚姚,我……”呼吸稍微平静下来,桓歆喃喃喊着她,想向她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但下一刻他立即被另一个画面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那娇艳的花瓣之间,缓缓流出一汩白灼,想到这是他注入她身体里的,便不由心头一痒,下面又迅速蓬□来。   桓姚毕竟没有经验,他方才进得浅,除了痛,根本没来得及感觉到别的什么,因此她完全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桓歆连着两次的袭击弄得疼痛不已,见他停下来,才稍微缓了口气,连忙求他:“三哥,求你不要做了……我受不了,好痛……等我大几岁,求你了!”   十三岁的稚嫩身体,要应付一个成年男子的情|欲,实在太过艰难了。   见桓姚完全没发现方才的失败,桓歆有些意外和欣喜,转念想到她虽说早慧,但却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些事,因此她根本就不懂。这样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重整了旗鼓,便就着刚才的姿势,再次冲锋陷阵。   有了方才探索的些许经验,再加上附着在入口处的□的润滑,这一次,他很顺利就探索到了先前的深度,一进入,便立即感觉到了紧致的包裹和柔径对异物本能的排挤。桓歆舒爽得大口喘息着,桓姚却痛得立刻本能地闪躲,但立即就被桓歆抓住了双腿制止,好不容易尝到甜头,此时已经完全热血冲脑的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稍微退出一些许,他蓄积了力气在腹部,狠狠往里一撞,一举击破了那层阻碍,把自己深深埋入了一大截,四面八方强有力的挤压立即排山倒海而来,他只觉得瞬间舒服得几乎呼吸一滞。   桓姚惨呼一声,只觉得xiati被人敲进了一根粗壮的木桩子一般,伴随着撕裂的剧痛是一种几乎下一刻便要被撑破的可怕饱胀感,她又痛又怕本能地往后退缩,却被桓歆立刻追上,再次狠狠钉了进去。原本的剧痛顿时数倍增加,让她原本推拒桓歆的手,下意识就用力一抓,立刻就在他胸口划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嗯!”这样的疼痛反而增添了桓歆的刺激感,让他不由闷哼一声,埋在桓姚体内的粗|chang立刻胀大了一圈。赶忙停住,压下那种即将释放的感觉。   两人都在深深喘息着,吸取着微薄的空气。   很快,极致的快意引诱着桓歆开始本能地在桓姚体内缓慢地移动起来,少女的身体不易动情,这让他的动作很是艰难。但渐渐地,血液的润滑使他的动作顺畅起来,桓姚却觉得下|身的伤口一次又一次被撕裂一般,不由自主哭着哀求道:“停啊……三哥……不要做了!唔……好痛……三哥……”   桓歆此时哪里停得下来,即使看到她流泪,也是更加兴奋,他俯□亲吻着她的脸,下面却未停止抽|动,喘着粗气在她耳边哄道:“姚姚……好姚姚……一会儿就不痛了,乖……让三哥再弄一弄……”   随着动作越来越顺畅,桓歆的律动也越来越快,获得的快感逐渐累积到了临界点。   此时的桓姚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她怎么后退都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撞|击,只能狠狠地抓扯着触手能及的东西,娇小柔软的白玉小足用力地蹭动着身下的被褥来排解疼痛。   待到桓歆的动作逐渐疯狂起来,她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只能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一般任他摆弄,密集的疼痛让她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剩下一些断续破碎的呻|吟。   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她只盼着快些结束这无尽的折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股暖流注入身体,疾风暴雨终于停止。桓歆蓦然瘫倒在她身上急促地喘息着,脸上尚未消除情|欲巅峰的扭曲。而饱经蹂躏的桓姚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此时被他健壮结实的身体一压,便直接昏了过去。   桓歆陡然发现气息不对,抬头一看,桓姚已经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不由心中一惊,赶紧胡乱披上一件衣裳,下床去叫人传医者来。   幸好宋五还未下山,此时也并未就寝,一接到传唤套了件外衣便提着药箱飞奔而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衣衫不整的桓歆,这位在下属眼中想来冷酷铁血英明神武的主君,此时发髻凌乱,穿着一身与自身气质全然不合以致于显得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宽袖文士长衫,□出的胸口上是左一道右一道的抓痕,脸上显见是敷了粉,比平常肤色要白些,但经过激烈的动作,已经被汗水冲甩刷出道道沟壑,此时看来甚为滑稽。   只看了一眼,宋五便快速低下头。显然,屋中的其他侍人也跟他一样。   短暂的时间里,室内情|欲的气味还未曾消散,床上昏迷的少女,虽然已经穿上的衣物遮掩,但其散乱的发髻和脖颈上隐约透露出的红痕,让人很容易便能联想到不久之前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昭然若揭的真相让宋五心中一凛,忙低眉敛目专心致志为桓姚诊脉。   桓歆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让宋五如同芒刺在背,赶紧诊完了脉,对桓歆汇报结果,“郎君,七娘子只是暂时窒息而厥,并无大碍。”   “窒息?”桓歆抓住这两个字,联想到四年前桓姚的蛊毒最初发作的迹象,有些焦急地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窒息,莫非是绞心杀余毒未清?”   见桓歆刨根究底,宋五几乎已经能猜想到桓姚昏厥的原因,但怕桓歆脸上挂不住,只委婉地道:“似是因重物压迫所致。”   桓歆这才想到缘由,不由对自己的粗鲁很是内疚,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能如此大意。   桓姚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身体已经被清理过,□和小腹里面都还有着清晰的疼痛,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样,轻轻一动,便是一阵酸痛。   “姚姚,醒了。”桓歆听到细微的动静,立刻向床榻望来,见她睁开了眼睛,当即便丢下手中的折本走到床边。   桓姚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一阵厌恶,直接就闭上了眼睛,看都不愿看他一下。   桓歆倒是对她的举动一点都不生气,在床头边缘坐下,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抱起来,“睡了快一日了,起来用些粥品。”说完,直接拉铃吩咐侍人进来给桓姚准备洗漱和膳食。   桓姚推开他,要自己下床,刚走动了一步,便双腿一软往前倾去,□也因此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不由倒吸一口气。幸得桓歆及时将她接住,“别逞强,宋五嘱咐过,你这几日要在床上修养。”   桓姚心知宋五说得有理,她私|处受伤不轻,暂时确实不宜挪动,但她却没接桓歆的话。   接下来修养的几日里头,也是不管他怎么献殷勤赔小心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当晚侍人收拾床铺时,桓歆看到床单上的血迹,才想起桓姚可能被伤到了,立刻传女医来给桓姚验看伤势给宋五汇报结果,但真到女医要拿玉棍探看桓姚□时,他又把人赶了出去。最终,宋五只能根据常规经验,给桓姚开了涂在里面的药膏,并委婉地暗示桓歆,在她恢复之前,不可再行房事了。   当初桓姚在刺史府给女性奴仆诊病练习把脉开方时,为了保证不因自己的学艺不精误伤人命,一般开出的方子都是要由宋五再把关一次的,并且会对长处缺憾予以指点,因此,两人也算有半分师徒之谊。虽说有主仆之别地位悬殊,宋五私底下对于桓姚这个命途多舛却又格外坚韧的小娘子,心中还是有几分像晚辈一样的怜惜的。   知道了桓姚的遭遇,虽说不能帮她脱离这个囹圄,但能举手之劳能帮到她的还是不会吝惜。因此,特意跟桓歆描述了如若养伤期间不遵医嘱,会造成的诸如惯性瘀伤等各种严重后果。桓歆毕竟不懂医术,事关桓姚身体,自然不敢大意,这几日,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几乎都是与以往一样,一到天黑便离开桓姚的寝室。   这次在山上总共也只待了十来天,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山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为了两人的长远未来,他不能纵容自己贪恋眼前短暂的相守。   临行前晚,特地去跟桓姚告别。   “姚姚,我明日就下山去了,你还不和我说话么?”   桓姚闻言,倒是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脸,倒是悠悠然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我之前听师长说,湓口城都在传闻我病了。你让我到四季园来,是怎么跟姨娘交待的?”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在猜测这件事,但那时有些窗户纸不能主动捅破,便也一直没问。可如今,她连最后的底线都失守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被桓歆强迫发生男女之事后,她其实只有最初的一小段时间,是真的不愿理会他。其后冷静下来,却是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了。   在她某日直接将桓歆给她喂食的碗直接打倒在地,而桓歆依然笑脸不改赔小心之后,她突然顿悟了一个事实。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该把他放在一个可怕的敌人的位置上,就算他再老谋深算再权势滔天,也还是个男人。抛开他作为兄长的身份不谈,他和其他迷恋她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   前世有句话说得极好,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这才是这个封建社会能为她所用的潜规则。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严重渴睡……米娜桑晚安~?   第70章 扳回一局   桓歆听闻问话,心下微有些诧异,他本是严令禁止了刺史府上所有人给她传消息的,却没想到,百密一疏,向来不管事的荀詹会跟桓姚说这些。   之前才听人汇报说荀詹突然出现在四季园时,他还有些后怕。荀詹毕竟不是他能掌控的人,桓姚当时的不情愿他是知道的,若她请求荀詹带她走,这天高地远的,他真不知该去哪里寻她。因此,当即让墨门的阵法师加固了四季园的阵法,并一直驻守,同时,布上阵法的还有刺史府。   他深知,上次桓姚没有跟荀詹走的最大原因,就是李氏。也是自那次之后,他才领悟到桓姚频频催促他将李氏送去荆州的用意。父亲拒绝了他在上一封信中所提的请求,他深感庆幸,至于之前跟桓姚说的为此再想别的办法,自然不过是哄哄她,不可能再采取什么行动了。   他看得很清楚,只要李氏在他手中,桓姚就不会离开他。   原本是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就绪了,再告之桓姚,如今,计划却有些被打乱了。   “你不必为此操心,一切有我。”他尽量若无其事地道,能把此事搪塞过去当然是最好的。   桓姚岂能听不出他的敷衍,怎么可能罢休,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不高兴了:“哼,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瞒我!”   桓歆将她抱进怀里,赶忙赔笑脸:“我怎会瞒你,姚姚你想,你要知晓的哪件事我不告知你?不说的,也是怕你担心,对身子不好。”   “狡辩。”桓姚内心对对他的亲近依然很抗拒,但还是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听荀詹之前的说法,桓歆在山下应该对外界放出消息说她病了。能叫荀詹都挂心,又能在外界传扬起来,那她“病”得恐怕还真不轻。再结合桓歆在她上山之初提出要让她在山上住几年的打算,说什么等外界风声过了就接她下山,她大抵也是能猜到他的想法的。   “你想叫我病逝,我说得可对?”她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不留情面地戳破道。   桓歆听她前面的话,对桓姚竟然看破了他的计谋也不意外了。若非要等到荆州那边来人,亲眼见证“桓姚”的“病逝”,本是不用拖这么久的。眼见她脸色不好,怕她想歪,连忙解释道:“姚姚,你可别乱想,我如此安排,自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总要名正言顺迎娶你的。”   “你说,你要娶我?”桓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实在太疯狂了,他竟然想娶自己的亲妹妹!   “不错,我要你做我的夫人,与我夫妻一体并立世间。”桓歆的目光中满满是柔情万千,“姚姚,你可愿意?”   见桓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又连忙补充道:“只要你肯嫁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只你一人,绝不娶妾纳侍!”其实,之前也没有过别人,只是这话,终究是不好说出口,怕她看低了他。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大前年听闻当代大书法家王羲之去世的消息时,她曾赞过,王先生不仅才高艺绝,还是个真正的深情之人,他和夫人感情甚笃,一生无妾无侍,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归宿。当时他就甚为庆幸,自己当初坚持己见,没有任由父母给他塞得满院子姬妾。   这样的承诺,本该是用一生去践行的,说在口上,却是显得轻薄了。但作为一个能为自己加分的重要筹码,他还是忍不住想提前亮出来给她看。   对此,桓姚确实有些震撼,甚至还有一两分动心。在这个时代,若真能碰上个只娶自己一人的丈夫,未来的日子,确实会舒心很多。即使不喜欢那个男人,毕竟还挂着个丈夫的名头,还逃不了要尽夫妻义务,这样一个人除她之外有其他女人,看着还是挺糟心的。桓歆虽然是她血缘上的兄长,但对她确实不差,他若能不纳妾,勉强自己接受他,凑合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但仅仅是片刻,她的理智就全部回笼了。   “三哥……”桓姚颤声喊道,眼中泪光闪闪,她迅速低下头,一副有些感动又有些羞赧的样子,“我何德何能值你如此对我……”   所谓感情,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前世看得太多了。男人的誓言承诺,说的时候,未尝都是骗人的。只是,终究敌不过时间。就算是患难与共,感情再深厚的夫妻,男人发达了以后,也难以拒绝青春美貌前仆后继的第三者。她父母那个圈子里白手起家的那一辈人,不知有多少原配沦为糟糠,甚至被小三登堂入室。   总的说来,都是弱势一方容易失去保障。   在和桓歆的这一段关系中,很明显,她就是那个弱势者,她能倚赖的,只有桓歆的宠爱和迷恋。   这段日子里,她想过很多。就算她已经和桓歆发生男女之事,也是不能就这样自甘堕落和他过一辈子的。且不说她心中对这种乱|伦关系的排斥,最关键的是,根本不可能长久。桓歆如今说得是很好,但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岂是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解决的。暂不论其他,就说将来两人的子嗣,也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无法容忍自己生下一个畸形的孩子,也不愿意去抱养别人的孩子。而他,也不可能真的守着一个连正常子嗣都不能为他孕育的女人过一辈子。等他对她的新鲜感过了,还是会有别的女人。那么,这样又和随便嫁一个不知鼻子眼睛的男人有何区别?   “姚姚,你可是答应了?”桓歆见她这般情态,欣喜涌上眉梢眼角,似乎只待她一个点头,便要高兴得抱着她转几圈。   桓姚抬起头来,感动不已地道:“这几年,三哥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的。以往只当你是兄长,不知你心思,突然听你说破,确是无法接受的。如今知三哥待我如此心诚情深,身为女子,我此生复何求?”   “只是,三哥,我不能骗你。”桓姚认真地看着他,十分坦诚地道:“我此时做不到如你待我般同等回报你。但我会努力。你可愿等我?”   桓歆听到她前面的话,已经开怀不已,待听到后面的,更是觉得此生别无他求。这简直是他生平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   “愿意!等多久都愿意!”他狂喜地紧紧抱住她。   两人偎依在一起,享受着此时的甜蜜与静谧。   不过片刻,桓歆下|shen的蠢蠢欲动打破了这个美好的局面。放在她腰间的手,开始下移,轻轻摩挲。   桓姚身体僵了僵,很快又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三哥,你下山后可会思念我?”   桓歆轻柔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叹息道:“但凡与你分开,哪一日不是满心想着你。若非大局不允,真不舍得下山。”   “那你带我一起回刺史府啊,我们和往日一样就是了。”桓姚状若随意地道。   桓歆的打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她是绝不可能任由桓歆抹杀掉她作为桓姚的这个身份的。就算是嫁给一个对她毫无感情又三妻四妾的男人,也比将终身都寄托在桓歆身上好。   毕竟,嫁出去,她是有强大的桓氏做后盾的,谁也不敢慢待她。按照历史记载,桓氏在她有生之年,基本是不会衰落的,那么,她便可以借此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但真如桓歆所说嫁给他,失去了桓氏女的身份,她便真的除了桓歆,什么倚仗也没有了。一旦哪日他厌倦了她,她恐怕会过得比李氏失宠那几年还悲惨。   她更愿意相信的是不变的世情和自己的理智,而不是去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   “姚姚,”桓歆的手顿了顿,有些歉然地道:“你如今不能回刺史府。再等一两年,等我为你安排妥当新身份,众人也逐渐忘记桓七娘子,我们再回去可好?”   “可是,三哥,我不想放弃桓氏女的身份!”桓姚推开他,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很是坚决地道。   桓歆不由审视地看着她。莫非她刚才说的话,都是为了骗他带她下山?他不想对那么美好的事情起疑心,但桓姚前科太多,以往稍微态度好些,必定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对他别有所求的。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桓姚见状,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下来了,“三哥,我不想隐姓埋名,做个见不得光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叫,偷偷摸摸一辈子,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抓住桓歆的衣领,泪水盈眶的眼中含着无限哀戚,恳求道:“三哥,我知道你是当世最能耐的人了,你那么有权势,就算正大光明地娶我,也不会有谁敢有非议的。我是桓姚,不想做别人,我宁可承受一世骂名,也不想做别人……”   桓歆看她哭得这样伤心,顿时心疼起来。她历来就是和那些文士一样,骨子里是带着傲气的,要她连名字都放弃,隐姓埋名去做另一个人,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确实太委屈了。   “姚姚……三哥没你想的那么有本事,要正大光明地娶你,如今我还做不到……”这样说着,他顿时惭愧又内疚,若不是自己如今的势力还不够强大,何必藏头藏尾,惹得她如此伤悲。   “我可以等……我相信,三哥会有能做到的那一日。”桓姚一边哭一边道,“多久我都愿等你。我希望世人知晓,桓歆所恋慕一生的,不是别人,是我,是桓姚。”   她的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桓歆。是啊,为何不能让世人知晓,他恋慕的不是别人,只是他的姚姚,就算是亲妹又如何呢。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与天下人何干!   **又如何,用手头的权势,让天下人闭嘴就是了!   “好。姚姚,我答应你。绝不让你隐姓埋名做我妻室!”就算明知这一路充满荆棘,他又有何惧,挥动手中的刀剑,将其铲平就是。只要她能开怀,付出再多艰辛他也愿意。   “那我们拉钩,”桓姚伸出小指,另一手去拿桓歆的手,像幼童玩过家家一样勾住他的小指,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上堆,“说好了,从今往后,你不娶,我不嫁。就算你做不到正大光明娶我,我们也相守一生一世!”   这样荒唐的话,说得她自己都要大笑三声了。中国历朝历代,有谁敢正大光明地和自己的亲妹妹在一起?在伦理道德的束缚之下,谁有这个能力冲破世俗禁忌?桓歆自然不可能做到,可这并不妨碍她用这个来为自己争取时间,并得到他的信任。   桓散闻言,心头似乎灌满了蜜糖一样,看着拇指相印,小指相连的一大一小两只手,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斗志,“好,从今往后,我不娶,你不嫁夫妇。 ,直到我们真正结为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要改下六十九章的河蟹哈。   第71章 使者   当晚,已经憋了好几天的桓歆自然是一夜。虽然顾惜着桓姚的身体不能完全纾解,但先前两人互相剖白心扉和桓姚柔顺的姿态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好梦留人醉,温香软玉在怀,这个清早,桓歆倒比惯常起得。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枕边熟睡的姣好容颜,形状美好的唇瓣上,因为昨夜还未消散的些微红肿,颜色比平日格外娇艳。她小嘴微张,像水中吐着水泡的小鱼一样轻柔地呼吸着。绸缎般柔软的长发铺散着,衬得那还未着衣衫的娇躯更加雪白如玉。   那雪肤上深深浅浅的印记,让他的身体不由发起热来。但思及桓姚可能会忌讳所谓的“白日淫宣”,终是默念了几遍《清静经》,将那点才起头的小火苗压了下去。   “姚姚,该起了……”他轻轻将桓姚推醒。   桓姚睁开了眼睛,却又很快闭上了,嗓子带着初醒的沙哑,睡意惺忪地问道:“几时了?”   “辰时。”桓歆看她似乎还睡意很浓,有些不忍,昨夜确实让她劳累了,“可要再睡会儿?”若非他昨晚答应过桓姚,今早一定要早些叫她起来,两人一同回湓口城,他是根本不会去扰醒她的。   毕竟心里还记挂着正事,桓姚强自睁开眼,“不了,你让人快去收拾我下山的行李。”正要坐起身,却感觉身上凉飕飕的,而桓歆还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亮的晨光照亮了整个寝室,两人光裸的身体相贴让她有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感。不能表现得太过抗拒,只好装作轻斥道:“三哥你怎么也睡得这么晚?快起身了,不然我怎么梳洗穿衣?”   桓歆笑着扑过来,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我来服侍你可好?”   “不要,有侍人服侍我。”桓姚推了推他,娇声道:“快去了,你昨日都还未安排我下山的车驾。”   “好罢,听你的,立即就去。”在桓姚的催促下,桓歆终究还是没能实现亲自为她穿衣的愿望。   回到湓口城时,天已经快黑了。路上,桓歆早就派人回去安排了,因此两人到了刺史府,绕行到后门,悄无声息地进了府里。有个将死之人住过的院子,桓姚还真是有些避讳,只能当天叫人草草收拾了厢房,先将就些时日,等屋子空一空,打扫彻底了再搬回去。   桓歆毕竟没这么细致,顾虑到这些,心头一转,便有些兴奋地道:“不若这几日先与我住余庆院?”余庆院是原本刺史府上男主人住的正院,也是如今桓歆的寝居。   “才不。”桓姚坐了一天的马车,正是又累又难受的时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让姨娘知晓了该如何交待?”   桓歆想着她之前说过的话,道:“她迟早总是要知晓的。”因她下意识间太过明显的排斥又有些心生疑虑,“姚姚,你连她都无法面对,将来如何与我面对天下人?”   桓姚顿时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怕天下人非议,惟独不敢面对自己亲近的人。姨娘处,能多瞒一天,便瞒下去吧。如今,我们总不能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如以往那般谨慎行事为好。”   这才把桓歆打发过去。他每日要在松风园过夜,也是趁着入夜了之后,偷偷潜行翻墙进来。   如此,外人眼中病入膏肓的桓七娘子,在桓使君全力召集医者的治疗下,逐渐痊愈了。   从与世隔绝的四季园回到以前令她战战兢兢的刺史府,桓姚只觉得恍若隔世。   过了几日,待把松风园收拾好,桓姚便让桓歆撤掉了松风园的守卫。在此之前,也给李氏报了信,说她的病情已然好转,不几日就会好透彻,叫她也安心休养。毕竟她之前因忧虑桓姚的“病情”病了一场,也才好没多久。   又过了几天,桓歆将李氏请到松风园,很是正式地设了个小宴为桓姚庆祝疾病“痊愈”。   “五姨娘养育阿姚,这么些年实在辛苦。歆敬您一盏!”席上,桓歆起身很是郑重其事地向李氏敬酒。   桓歆竟然用了敬语,而且对李氏如此恭敬客气,宛若将她当做真正的长辈一般,这叫李氏委实有些受宠若惊。以往桓歆虽在吃穿用度上对她极为大方,平日偶尔说话也算客气,却从未如此恭敬殷勤过的。赶忙站起来,举盏回敬:“当不起,当不起!三郎君言重了,这本是奴应尽之事。”   三郎君这样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是一方之主,本又是个傲气清冷之人,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庶母哪里能坦然受之。   桓歆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五姨娘不必拘谨,您是阿姚的生母,自然也是歆的长辈。晚辈敬酒,哪有当不起的。阿姚你说对么?”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就是亲生的庶母也不该称长辈,更何况李氏还不是。不过李氏一时紧张没听出来,倒是侍立一边的曾氏,听闻此话,暗自觉得不大对味。   待得宴席散了,桓歆便将空间留给久别的桓姚和李氏叙话。   待桓姚告诉李氏,自己的蛊毒也借由此次病症一起彻底清除了,直把李氏高兴得流泪满面,“终于好了!盼了四年多,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真是多亏了三郎君!七娘子,我们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嗯!会的。”桓姚坚定地道。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最糟糕的事,她都经历过了,还会更差么。按照如今的形势,只要忍耐着好生经营下去,终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阳光底下。   如今不必再每日赶着学医,桓姚的日子顿时就变得悠闲起来,禁不住李氏念叨,便向桓歆讨了主持中馈的差事来做。其实她倒是很想一辈子就作画看书,不为俗事所扰,却也不得不承认,李氏所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将来嫁到别人家里,若不熟练这最基本的主妇技能,是很难在后院立足的。   原本不学,只不过是时间不够,便想着以自己前世的一些应付场面的技能撑着再慢慢摸索。如今,这么多空余时间,自然不该偷这个懒了。   桓歆听她主动提及要掌管府上中馈,倒是欣然同意。只当她是真想安心与他生活一辈子,这才关心起了府上的财政人事。再者,能有她为他打理生活琐碎,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如此,桓姚白天练画,学习管理府务,安安分分地过了两个多月。   已经是春末夏初,五月初的一天,府上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至少在桓姚管理府务期间,是第一回。   朝中来了旨意,给桓歆江州刺史的官衔上又加封了一个振威将军。当然,接旨是不关她的事的,只是安排了招待来使的些微琐事。   晚上,桓歆和几个幕僚一同在外院设宴款待了使者,听过去服侍的侍人说,还从湓口城招来了好几位名妓。从天黑一直到亥时才结束。   桓歆过来松风园时,已经是亥时一刻了。一身的酒味和脂粉甜香,人倒是很清醒,没有半点微醺的迹象。   桓姚以为他今天应该不会来,看完书,有些犯困便直接上床睡了。被桓歆亲亲摸摸地弄醒,闻着他身上那股不属于自己的香味,好不恼火,再加上起床气,直接就在桓歆身上踹了一脚,眉头皱得深深的,“上我的床之前,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   反正都是互相利用,她才不管他有没有其他女人。没有自然最好。但至少,不要在外头不知哪里碰过野路子的以后,直接就到她这里来,实在太恶心人!   桓歆对此倒不以为杵,桓姚高兴的时候轻轻踹踹他,对他呼来喝的使唤也是常事,他乐在其中。他比较在意的是桓姚的态度,这么几个月来,她可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甚至可以说,他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这样过。   “姚姚,谁惹你了?跟我说,我罚他给你出气!”   “就是你!还不快去沐浴,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不要靠近我!”桓姚依然气冲冲的。   桓歆抬起衣袖闻了闻,还和她探讨:“就是酒味,哪个丈夫不饮酒的,有这么难闻?”见桓姚仍旧眉头深锁,立刻又改口道,“那以后我都更衣梳洗了再过来,你别气,小事一桩,说了我改就是。”   桓姚缓了一会儿,起床气散了,人倒是完全理智了,不再发脾气,而是就势幽幽道:“何止是酒味!还有女子脂粉味……你要找别人,也别让我知晓可好?”   桓歆如今虽对她千依百顺了,却依旧不算放心的。尽管她这几个月都表现得很安分,他却还是没同意让她自由出入刺史府,加入江州的贵族圈子。若不能出门,不能在人前露面,她就依然和以前一样,许多事情都很难实施。因此,借此机会表现得对他在意一些,总是有益处的。   桓歆一怔,再次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这才恍然大悟,随即脸上浮现喜色,“姚姚,你介怀了是不是?知晓我找别的女子,会难受是么?”虽然是问句,其实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心中一瞬间简直甜如蜜。   桓姚冷冷哼了一声,哀怨地道:“明知我会难受,你还做那般事,我又何必为你难受。”   男人就是花心好色,还喜欢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前世法制先进那么多的民主社会,还是阻止不了男人搞三捻四,更何况这种名正言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她没选择相信桓歆那番信誓旦旦的话,果然是再明智不过了。   听到这话,桓歆心中一急,虽然被桓姚在意的滋味很好,但这样大的事情,可不能任由她误会,“姚姚,你别乱想,我可没背着你乱来。狎妓的是他们,我都没让姬人近身过三尺以内。我身上的味道,是他们在殿中点的助兴的怡情香。那物什味重,只待一会也染上了。”说着,立刻就叫人去把那种香拿来桓姚验证。   桓姚只当他敷衍她,也不想跟他较真,直说:“我信你就是,不用拿了。”   桓歆对此事分外在意,生怕被桓姚误会,破坏了自己在她心中一向洁身自好的良好形象,从而让两人之间产生耿介,硬是坚持等到侍人拿来了怡情香给桓姚闻过才罢休。   桓姚闻过怡情香,果然是同一种味道,但犹有些不信,桓歆明明是去应酬,怎么可能连个样子都不做,“你这样不合群,使者不会怪罪?”   “我岂会怕他们这些空有其表的京官。”桓姚傲气地道。若非是父亲专门来信交待了,因为此次他获得主将一职是和朝中历经争夺才得来的,让他不可任着性子表现得太倨傲,以免招人口实。不然,他才懒得叫人招待这些满脑子yin念的使者。不想桓姚觉得他鲁莽,又跟她解释,“我一直都跟外头说,我练道功,不近女色。能在场陪他们一时片刻也算给足了他们颜面了。”   今日其实他并没有一直待在宴客的大殿,他们点了怡情香不久,他就退场了。因为今天府中有外人在,不好像往日那般,手头的事情一放就偷偷潜到松风园去,这才在书房处理事务,直到宴席散了才来。   桓姚闻言,心中有些诧异,脸上却作感动状,“我以为,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却不想,你真的做到了。三哥,你可会一直如此待我?”   “自然。”桓歆眼中是一片深如夜色中的海水般的柔情,深沉而广袤,“在我心中,姚姚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那些庸脂俗粉,不及你万一。”他的眼中一直只有她一人,以前不会旁顾她人,以后也不会。   桓姚对他这句前世都听腻了的情话很是不屑,太老套太夸张了。面上却很是入戏地应道:“可我也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却不知,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时我也老了。”桓歌如是道。能和她一起白头偕老,他一生足矣。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过了十二点的界限,遗憾。大家不要去管小红花缺没缺作者菌是一直有坚持日更的哦~?   第72章 端倪   桓歆此次受封的将军一职,并非是虚衔,而是真正要去领兵打仗的。   两个月前,燕国将领吕护率军攻打洛阳,河南郡太守戴施弃城而逃,河南守军人心惶惶,屡战屡败。河南岌岌可危,洛阳告急,驻守洛阳的冠军将军陈祐遣使向谯郡太守张源求救。早已得到桓歆的授意,张源立即率五千守军增援。   张源是桓歆在江州一手调|教出来的第一批得力下属之一,自然也是极有军事才能的,与陈祐二人,带领两地共一万余守军对抗吕护三万大军,以少敌多,据洛阳城而守,与燕军僵持不下。   在此期间,桓温一派的势力与建康世家也在朝中经历了一番争斗周旋。建康世家一派,不愿坐视桓氏一脉继续壮大,主张让桓歆交出镇蛮护军,由豫州刺史袁真代管,令桓歆率豫州守军增援,若不敌,再让作为后备的袁真率镇蛮护军上阵。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镇蛮护军一共有五万,豫州守军只得两万,桓歆率军抗敌不可能一个不留,第一次出击,顶多就带个一万多人,如此要对抗吕护的三万大军再加上不知数量的后援,按常理来说,当然是占不到什么优势的。等将桓歆手头的一万多人消耗得差不多了,两方皆陷于疲惫,袁真再从天而降,胜利不要来得太容易。   如此,既想剥夺桓歆的兵权,消耗他手中的军队不说,还想让人白出力,由袁真来捡最后的胜利果实。但凡桓氏一派不是个傻的,也不会答应。桓歆也是早知道,朝中可能会借此机会刁难他,因此让张源借故只带了五千兵马去洛阳,将洛阳的形势维持在一个既未被攻破,却又随时岌岌可危的局面上。   眼看着洛阳形势日渐危险,建康士族只得向桓氏妥协,封桓歆为振威将军,调度豫州及附近守军对敌。   接旨后,桓歆便只有两天的整装时间了。白天他要安排江州政务,以及其后的军事部署,十分忙碌。晚上,自然是在桓姚处渡过。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孟姜女传说中的范喜良一样,新婚燕尔就要被拉壮丁去“下苦力”,实在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无比凄惨。房|事上头,桓姚就从来没让他吃饱过。每晚最多只让他做两次,要是他一时没克制住,超过了限度,保管是几天不让他上|床。   如今,这场仗少说也要打几个月,多则可能是一两年,要和她分开这么久,可该怎么熬得过来。   “姚姚,我后天就要出征,好久都抱不到你了,你就让三哥满足一回可好?”桓歆抱着她,像个在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儿一样痴缠道。   桓姚自然要趁着这最后的一两天时间为自己讨些有利的条件,“你也知晓要走好久。这么长时间,把我一个人留在府上,又不让我出门,岂不是要把我闷死了?”   “外头兵荒马乱的,我的姚姚又如此美貌,单独出府实在危险。”桓歆一边对她上下其手,一边喘息着道。   桓姚哪肯满意:“借口,又拿这个来敷衍我!我又不是一个人出去,有侍人府兵跟着,也走不了多远,能有何危险的?”说着,任性地道,“我不管,你要是不准我出府,就留下来陪我,不许去打仗了!”   这话倒是取悦了桓歆,他呵呵一笑,在她耳边亲了一下弄得她一颤,“傻姚姚!我何尝不想留下来陪你,但为了我们的将来,这仗不得不去打。”不仅是要打,而且还要打个漂亮的大胜仗才行。   桓姚抬起手,用纤纤食指在他胸口轻轻划圈,落寞地道:“你就忍心把我像笼中鸟一样关着么?连放风的人都没有呢!”   她这个动作勾得桓歆呼吸更加粗重起来,立时去脱她的衣服,把她往床上压去,“我尽力争取快些回来陪你!”   他总是如此,在床事上不懂得太多技巧,而且很是性急,只要自己想要了,立刻就分开她的双腿提枪上阵,如此,每每头一次都让桓姚十分痛苦。但她却从未打算要引导他改善,痛是让人清醒并可以保持傲骨的,若她也一样感觉到了快意,岂非就真的跟他同流合污了。   桓姚不达目的不罢休,此时做了个大胆的举动,直接伸手抓住他下面那处,“不答应就不许做!”   桓歆呼吸一滞,桓姚可从来没有主动触摸过他这里,心理上的刺激感让他快慰不已。他本就已经箭在弦上了,偏偏桓姚还无意识地上下移动了下小手,他不由闷哼了一声,“姚姚,再动一动!”   “才不!你连那么点小小要求都不答应我!”桓姚撅着嘴,娇蛮地道,手指却像弹钢琴一样在已经胀大得一手握不住的棒身上交替轻点。   桓歆被她撩拨得十分难耐,终于忍不住松口,道:“好,应你就是!”   不过,这个夜晚,被桓姚挑起的欲火却难以平息,足足做了四五次,直到她晕过去才罢休。因为以往也出现过好几次这种情况,桓歆倒不再那么慌张,给她输了些真气,按照医者所说的,确定她气息平缓,这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她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昨夜耗费了许多体力又贪欢到丑时的桓歆,也是睡到辰时三刻才醒来。桓姚此时还沉睡着。男子晨起晚睡之时,本就是有些蠢蠢欲动的,桓歆想着自己明天就要出征,还得放任桓姚在湓口城抛头露面引来无数觊觎就心中跟猫挠了一样,有些不甘心,遂不再如以往那般隐忍,而是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愿。   桓姚是被他强行挤入体内的疼痛给弄醒的,还未及反应,他便粗鲁地冲撞起来。   “唔唔……疼……三哥轻点……”   “已经够轻了……娇娃娃……嗯……好紧……昨晚弄了那么久,怎么还是撑不开呢……”桓歆一边快速挺进,一边喘着粗气道,“……姚姚你要趁我不在的日子快快成长,尤其是这处,长大了往后就不痛了……”   桓姚哪里有心思理会他这些荒谬的可笑的话,看着外头天光大亮,料想时辰已经不早了,想到曾氏白天还要过来协助她料理府务,不由紧张不已。   “三哥……别做了……你该走了,不然待会……被撞见……啊……”她正说着,桓歆便立刻加大了力气,狠狠地撞了她一下,让她不禁惊叫了一声。   桓歆唇角露出些带着邪气的笑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姚姚是在催我快些?”   “不……不是……”   桓歆可不管她辩解,“那我就快些,可别让姚姚嫌弃了……”说着,便随心所欲地驰骋起来,直把桓姚弄得哭泣不止。   好不容易云消雨歇,桓歆满足地起身套上外衣,叫人打水进来清理。   知夏领着小丫鬟,端着水壶、木盆等物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来,倒好水,桓歆正要叫她出去,却听知夏有些为难地对还躺在床上娇喘微微的桓姚道:“七娘子,曾嬷嬷已在厅里候着了,再过一时片刻,各管事嬷嬷们也该来了。”   桓歆直接就下了命令:“去传话,娘子身体不适,需要休养,让他们今日都去找陈二。”陈二自然是府上的总领府务的陈管事。   桓姚实在精疲力竭,没心思应付这些差事,闻桓歆如此交待,便放心地睡过去了。   知夏领命而去,桓歆给桓姚擦了身子,自己也清理一番,这才离去。   竟不想在院门口遇见了曾氏,不由脚步一顿。整个刺史府,都没人敢乱说话,因此,就算他一大早从桓姚的院子里离开,撞见侍人也无关紧要。但李氏和曾氏这两主仆,桓姚不想过早暴露两人的关系让李氏知晓,毕竟还是需要避讳的。   “三郎君安!”曾氏恭敬有礼地向桓歆行了个礼,心道,难道七娘子病得严重,竟有人去禀报了三郎君。   “嬷嬷免礼。”不管怎么说,曾氏毕竟是桓姚生母的奶姆,深得桓姚敬重,他自然要对她客气温和些。   “有劳三郎君挂心,这么早就来看望七娘子。”曾氏感激地向桓歆行了个礼,因为方才听知夏说,七娘子只是小有不适,心中有些疑惑她的情况到底怎样了,便向桓歆询问,“不知七娘子病情究竟如何?”   “嬷嬷安心,阿姚无碍,休养一两天就会好。” 又嘱咐曾氏不必将此事报与李氏知晓,免得她担心。   两人离得也近,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曾氏便闻到桓歆身上传来一种十分熟悉的淡淡香气。还未及想起那味道是什么,桓歆便已经迈步离去。直到下午,奉了李氏的命令来给桓姚送最近几天亲自做好的新夏衣,闻到桓姚身上的味道,才恍然大悟。   桓姚不爱用香料,觉得味道太厚重,却一直很喜欢叫人收集鲜花花瓣,依据花所具备的药性按比例混合,分成固定分量的很多小份,制成沐浴用的干花,每天使用。以前还撺掇李氏跟她一起用,说不仅能养肤,长期用同种味道的香花,坚持几年,身上还能产生同样味道的体香,就像天生的一样。李氏不喜欢沐浴时有这样那样的东西,所以就拒绝了。但桓姚,却是这几年一直坚持在用的。   令人疑惑的是,三郎君身上怎么会有和七娘子一样的香昧?三郎君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学七娘子这种爱美的小娘子一样泡花瓣澡……若说是因为方才他正好去看了七娘子染上的也不可能,她和李氏这几天常常陪着七娘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都没染上过。除非很长时l'm保持+分亲密地待在一起……想到此处,曾氏突然忆起桓歌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衫,那分明是翻滚碾压之后又一夜未换才可能变成那样,不由心中一惊。   第73章 不平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曾氏特意以给李氏收集没见阳光的晨露制药为名义,第二天才寅时后三刻,就躲进了一个可以窥看到松风园,又离了足够远的距离的假山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松风园的大门。   夜深露寒,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松风园,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是看见松风园的大门打开,三郎君桓歆从里头走出来。深知三郎君自小习武,五感灵敏,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直到看不见桓歆的人影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冷冰冰的假山石上。   她此刻的心情,就如这还未彻底亮开的天空一样灰暗凝重。   早该想到的,若无所图,三郎君桓歆怎么会对中了蛊毒的七娘子那般在意,那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回七娘子的拼命劲,甚至可与作为生母的李氏相提并论。住在江州的这四年多,各种年节,三郎君给七娘子带回的奇珍异宝,甚至比送往荆州的还要名贵;他不愿娶妻,还把一向作为主母居所的主院拨出来给七娘子住,一切的一切,无一不说明他对七娘子的异常心思。   可是,就算发现了这些又如何呢?她能站出来将此事公之于众么,她能把这件事告诉李氏么?都不能。   幸好三郎君今天就要出征了,接下来会有很长时间不在府上。这段时日,足够她们想许多办法了。   桓歆一大早就带着几队亲兵出发去豫州了,桓姚被他折腾了大半夜,早上便没起来去送他。一觉睡到了中午,沐浴一番,也没正经用朝食,只是喝了点粥垫垫肚子。   吃了饭,正在让人给自己梳头更衣,便听说曾氏来了。内室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她自己也梳洗过了,没什么破绽,便让人直接传曾氏进来。   李氏站在桓姚身后看着人给她梳头,目光落到镜子里那美得如瑶台神女一般的姣好容颜,心中无比痛惜,可怜七娘子小小年纪,就被自己的亲兄长如此糟蹋了,将来的亲事,可该怎么办?   看桓姚平日里,也未对桓歆表现出太排斥的样子,曾氏实在摸不清楚,她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但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看着桓姚走上歧路。   “自来江州,就再没给七娘子梳过头了。七娘子若不嫌弃,今日就让奴给您梳梳头可好?”   桓姚笑着开口,“嬷嬷说得哪里话,您的手艺,可比这些年轻丫头们好多了,我倒想嬷嬷天天给我梳呢,可惜嬷嬷偏疼姨娘,到时必定又不肯了!”   曾氏从丫鬟手中接过梳子,道:“你们都退下罢,这里有我一人便可。”   桓姚看曾氏神色,似乎有话要说,便点头道:“听嬷嬷的,你们都下去罢。”   待室内闲人全都退个干净,曾氏这才一梳一梳给桓姚梳起头发来。桓姚静等着她开口,却没想到,直到垂髫的发髻梳好,也没听曾氏说什么。   梳好发,曾氏从梳妆台上找出装眉黛的盒子,调好色,便拿起笔要给桓姚画眉。桓姚连忙阻止她,“嬷嬷,如今我还用不上那些,不必了。”   这些东西,都是桓歆给她备下的,女子梳妆用的一套都是齐全的。桓姚觉得就算是再好的化妆品,也是对皮肤有损伤的,因此,如今年纪小,几乎是不用那些的。虽然她不用,这妆台上也是经常替换着上品的。   曾氏让桓姚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道:“七娘子的眉形,自小就是生得再好看不过,如今却是有些杂乱了,是该好生打理了,须知这女儿家的眉,不比妇人,都是顺顺滑滑、服服帖帖的。”   曾氏出身深宫,以往是也是听那些经验老道的嬷嬷们说过的,女子失去童贞以后,眉形就会逐渐散乱,不比做女儿家的时候顺服。今日一打量桓姚的眉,果然是乱了。幸得桓姚不出去见客,如今多多修整,以后还是能掩饰过去的。   桓姚听得最后一句话,心中一紧,骤然想起前世听过的关于处子和非处的眉毛的区别之处的说法,难道是真有其事?自己的脸,天天看着,眉毛又是那样细微的地方,她哪里曾注意过与以前有没有什么变化。   “嬷嬷说笑了,一直不都是这样么?”   “有心人一眼便知,未免非议,七娘子还是谨慎为上。”   桓姚装糊涂,“嬷嬷在说什么,真叫人云里雾里。”   曾氏叹了口气,只好点破,“七娘子前年便已行了元服礼,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三郎君毕竟只是您兄长,您不能跟他过一辈子。七娘子也该为往后考虑了。”   她真怕是桓姚年幼无知,是被桓歆哄骗了去。若到时候,嫁到夫家,事情暴露出来,三郎君又可愿保她。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桓姚岂能听不明白,她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却依然没有捅破最后的窗纸,模棱两可地道:“这些我自然知晓,心中也有打算。嬷嬷放心就是。”又问道,“今日这番话,是姨娘派嬷嬷来和我说的”   “女郎尚不知情。”曾氏深知李氏是什么性情,若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和三郎君拼个鱼死网破。   曾氏都如此说了,桓姚也不再避讳,直言道:“那就让她继续不知情罢。多个人犯愁也于事无补。”   曾氏自然也是这个想法。人都是有私心的,在桓姚和李氏之间,她自然是偏向李氏的。听桓姚最后这话,想必也并非自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们几个老弱病残,哪里斗得过桓歆,不过是无谓牺牲。在三郎君归来之前,自然是要尽最大努力想法子的,若不能,也就只得继续委屈七娘子。   和曾氏说开了之后,桓姚便把自己手头的一些事情交给曾氏去做了。她如今用的人,全都是桓歆一手掌控的。将来要脱离桓歆,她不能无人可用。想要收买刺史府的人,无疑是愚蠢的,且不说能被她轻易收买的人将来也不会靠得住,更重要的是,她早就通过知春得知了刺史府的那条规矩。   她若趁桓歆不在,对这些人出手,完全是打草惊蛇,引起了桓歆的怀疑,她就什么事都不好做了。   在库房支取了一笔银两,交给曾氏,让她乔装了到伢市去买几个能干老实的奴婢回来。如今府上的中馈全在桓姚手中,要让这几个人进府,是根本不必任何人首肯的。这些人全部是以给李氏院中增添人手而采买的,因此,得了桓姚首肯,便不必经陈管事的手。   除此之外,桓姚也开始参加湓口城世家贵族们的集会。   不过,她倒是老老实实地听从了桓歆临走前的嘱咐,只去女眷们聚集的地方,不见男子,上车下车之时,都是戴着羃离的。   饶是如此,桓七娘子貌若神仙的名声,还是在湓口城中沸沸扬扬地流传开了。   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桓姚,虽然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却依然是一揭开羃离,便引得一片惊叹。女眷们见了之后,自然是有人回去跟自家的儿郎们宣扬,特别是那些有未婚小儿的妇人,就更是不遗余力。   虽说士族们一向看不起兵家,但如今,整个晋朝又有几个能挺直了腰杆说真的不艳羡桓氏的滔天权势呢,更何况是被桓歆收拾得规规矩矩的江州士族。嘴上再是不屑,暗地里也未尝不想和桓氏沾亲带故,得个帮扶。这桓七娘子,有强大的桓氏为后盾,谈吐气质,哪样都不比正经的世家女郎逊色,又生得仙姿佚貌,最是能让自家的浪荡子收心,自然是做儿媳的上佳人选。   如此一来,桓姚第二次参加集会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许多少年郎偷偷爬墙或者躲在假山后面窥看,这一看,便不知有多少人已经看丢了魂儿。   桓姚依旧和以往一样,虽然开始参与湓口城的贵妇和女郎们的集会,但依然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月,也几乎就只有一次。人们能见她的机会越少,便越是稀罕。以至于后来,每每哪家办的集会得了桓七娘子的首肯参加,都会引起一阵轰动。   桓姚出门当日,便早早聚集了一大批少年郎君们候在刺史府门口,送花,扔瓜,吟诗作赋,手段百出,只为引得美人现身一见。那举办集会的地点,更是有好些人事先潜伏进去,不过往往被主办方清场揪出来,贻笑大方。   走歪门邪道的不少,更有人反应迅速的,直接便到荆州找桓温提亲去了。以往,桓姚家世再好,听说是个病怏怏短命鬼,这些世家儿郎们也没什么兴趣,如今亲见了这样一位仿佛不存在于人间的绝色佳人,求亲的热情委实空前高涨。以往生怕被家族里抓了壮丁娶个病秧子,如今却是争着抢着要娶,更有许多人是死缠烂打要跟着自家长辈亲去荆州,千方百计讨好未来岳父,希望能得桓温青睐,把美人许配给自己。   桓姚引起的波澜,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已经从江州扩散到荆州。   “雪岚,这是本月第几个来提亲的人了?”司马道福幽幽问道。   “第七个。”雪岚恭敬地回答道,“听说还有好些个,郎主不想见,被拦在府外了。”   司马道福冷冷哼了一声,真不愧是桓皇后,瞧瞧这万人迷的架势!   那些江州来的少年郎们在桓温面前献殷勤的事情,这几个月,完全成了桓府后院女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天天都有新花样新主角,司马道福想不知道都难。   尽管如今她也算是个经过许多事的人了,亲耳听闻属于桓姚的风头,她还是会忍不住不平。这样万人追捧的待遇,明明应该属于她这个穿越者才对。   可现实却给了她无情的打击,任她在荆州弄出个什么新风潮,做出什么好诗,除了几个臭名昭著的浪荡子时不时给她些暧昧的暗示,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如此狂热地追求她。   她得不到的东西,桓姚凭什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世界真是太不公平。桓姚那一帆风顺的人生之上,总也该有些艰难险阻才行。   ”许久不见二姨娘了,真是有些想念。走,雪岚,福便起身往习氏的院子走去。我们找二姨娘叙叙话去!”说着,司马道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实在太抽所以没回大家的留言,今夭来回复哈~?   第74章 局势   荆州桓府由习氏掌家,在一府之中,与正房夫人的地位几乎毫无二致。她虽是侧室,桓熙桓济这一辈的郎君们不必隔三岔五去请安,却都是要对她恭敬礼让,行晚辈礼的。因此,司马道福作为二郎君夫人,去看习氏,也是带着礼物的。   两人席地而坐,客套寒暄了一番,司马道福提及桓歆最近的战绩,大加赞赏,习氏脸上有光,也是笑脸相迎。   “说来,二姨娘也是好几年不见三郎了吧?真真是儿行千里母常忧,三郎也是,江州和荆州之间,坐船也就二十来日,竟都不来看望姨娘!”司马道福神色忿忿,仿佛真的为习氏不平一般。   习氏向来是以桓歆为傲的,集会时也常在各世家贵妇们面前展示桓歆对她的尊重孝顺,引得一干贵妇们艳羡不已。这从古至今,也没谁家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如桓三郎君这样建立了丰功伟业啊,习夫人真是好福气!   闻司马道福这话,即使是说到了痛处,习氏却也不肯承认的。四年多以前,因为芜湖院两母女的事情和桓歆吵了一场,从此,两母子之间便似有了隔阂。桓歆如今,虽说一应的孝敬并不比以前少,这几年,无论跟他父亲还是舅父,都是书信频往,却从来没再给她写过只言片语。   “阿式他一个儿郎,自然是以大事为重,我也知他平日军务政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一直都跟他说,我在荆州一切安好,不必牵挂。”   司马道福笑了笑,夸赞道:“二姨娘真是慈母心肠,怪不得三郎也是那般悌爱手足。听闻这次为了给七妹妹治病,连政事都顾不上,亲自上山为七妹妹寻药,忙活了好几月呢!”他没空来荆州看你,却有大把的时间为桓姚寻医问药呢。   这事从江州来的那些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习氏又岂能不知。即使早已听闻过,被人这样明明白白地戳破,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变得有些勉强。不过,她依然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道:“自家姊妹,性命攸关之事,尽力些是应该的。阿式面冷,却从小就是个体贴心善的性子。且不说七女那般年幼体弱,就是我这样的老婆子,一大堆人伺候着,他还常是不放心,生怕我过得不好,三天两头就让人送东西来!”   司马道福似乎并未听懂习氏的暗示一般,依旧是闲谈般不经意地道:“江州物产丰饶,三郎手下又诸多产业,手头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去年寿宴时,有幸去七妹妹住的主院里参观过,那装潢陈设,在咱们整个荆州府,恐怕都没哪家比得上。”自然,这比不上的人当中,也包括了习氏。   习氏拿着宫纱团扇的手一紧,不以为然地道:“荆州府多得是有底蕴的世家,也不是谁,都金的银的都往屋里摆的。”只说桓姚没见过世面,有点好东西就全都摆出来而已。桓姚住在主院这事,倒是去年那些给桓歆操持寿宴的嬷嬷们一回来,她便知晓了,如今已经掀不起太大波澜。   “二姨娘说得是,也只有那些浅薄的寒门暴发户,才用那粗鄙的金银来装饰屋子。”司马道福笑盈盈地道,“七妹妹也是个情趣人儿,那书房里头的极品白玉屏风,实在是风雅之极呢!”   极品白玉,是何等的千金难求,一盏屏风要耗费玉材尤其巨大,因此几乎可称得上价值连城了。   “何以见得是极品白玉?”桓姚不过是一介庶女,寄居在她儿子篱下,书房里怎么能配得上摆放极品白玉的屏风。   “三郎那年收购的极品白玉原石,就是拿来雕成屏风送给七妹妹做寿礼了啊。这可是七妹妹房里的大丫鬟说的,我何必在这等事上头哄您。”眼见向来端方的习氏已经黑了脸,司马道福再次加了把火,“您若不信,可叫人将那盏屏风送来给您看。七妹妹院子里的奇珍异宝多得是,想必也是不在意这区区一块屏风的。”   明知司马道福是有心挑拨,习氏还是忍不住心中打翻了油锅。前年,桓歆在南边收购了一块庞大的极品白玉原石,后来也叫人给她送来了一尊小摆件和两套白玉首饰,那玉质,细白通透,一整套戴出去,雅致又高贵,在贵妇们之间大受好评,她也一直很是喜爱,常常是珍而重之地摆放在梳妆台上的。   她原以为桓歆是把其余绝大部分拿去拆卖了,却未料到,竟是做成了屏风送给桓姚那样一个小小庶女。听司马道福的意思,桓姚那里的珍奇异宝还不止这么一件。   那是她养的儿子,凭什么把好东西都拿去给别人,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比下去了?   她没必要再去逆自家儿子的意,让母子更加生分,但桓姚这个小庶女,也是不能再继续留在儿子身边了。   司马道福估摸着,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和心不在焉的习氏又说了几句别的,便客气地告辞离开了。   走在路上,想到习氏会调转炮口去给桓姚添堵,她的心情就莫名变得愉快起来。突然发现,和楚太祖作对,也没有想的那么难。   自从去年在江州被桓歆那样无情地对待以后,她对楚太祖那梦幻般的恋情,就逐渐破碎了。她既然成不了楚太祖心爱的女人,就只剩下站在他的对立面上这一个身份了。   无论是作为司马昱的女儿还是桓济的妻子,她和桓歆,都是敌对的。桓歆不爱她,那么一旦等他成了楚太祖,她也会和司马昱桓济等人一样没有好下场。如此,便只能让他成不了楚太祖。   想是这样想,可她却还是犹豫了将近一年。这一年中,她除了给便宜父亲司马昱写了几封信,让他阻止桓歆出征对敌前燕以外,再没做别的事。今天,算是头一次把自己暴露出来,明目张胆地站到楚太祖的对立面。   兴宁元年八月,作为振威将军的桓歆统领河南、洛阳二郡守军及豫州守军共三万人,大败燕队。燕国损失惨重,吕护所统领的三万余军队及其后陆续赶到的东豫州其他各地援军三万八千,降的降,死的死,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万人伤残部队,狼狈退回河内郡。   捷报频传,十一月,桓歆疾风迅扫之势收复东豫州,得到晋朝遗民夹道欢迎,并收编精壮丁员两万余人。   江南士族大为震惊,终于意识到,年轻的江州刺史桓歆,并非只是得蒙父荫的狂妄青年,而是桓氏的又一头猛虎。   桓歆手中的军队,虽然总共才十来万,却全都是能以少胜多战胜北方蛮夷强壮骑兵的精兵悍将。如此,桓氏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桓歆以往,虽说也上过不少次战场,但此次,却是第一场由他统揽全局的大仗。桓温原还想,若桓歆不敌,都已经下令了竟陵太守邓遐增援,不想他竟单打独斗地胜得如此漂亮。   有子如此,简直是天在助他权登大宝。这几个月以来,他几乎是走路都带着风的。   桓歆收复洛阳后不久,桓温便上表请求迁都洛阳。   从政治军事角度考虑,这完全是个上上之选。但习惯了歌舞升平的江南士族们却大为惶恐。因此,等了三四个月,从金秋一直等到年末,桓温并未等来迁都奏请的批复,却得到了一道对他大势加封的圣旨:加授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并得赐羽葆鼓吹一部。   这个秋天到冬天,桓温过得是无比春风得意。先是他的七女,让他享受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美名,紧接着,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三儿又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权势。此前,他虽然也已经在暗中左右朝政,却未得到公开的授命和承认,如今,却是在名至实归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以前,为在天下士子心中博取谦逊的美名,朝廷欲加封他为大司马,他都辞而不受。但眼下,他桓氏,却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入主建康,从盘根错节的大世家夺取主宰地位。   如此形势之下,对于桓姚这个已经有倾国倾城之姿的女儿,他便不想浪费在区区荆州或者江州这种已经完全归属于桓氏的地方了。   所以,尽管最近习氏在他耳边积极鼓吹将桓姚嫁到江州最大的世家做宗妇,他也并没同意。   这个冬天,加封东豫州刺史的桓歆,正留在陈郡训练才收整回来的两万余人军队,并和幕僚们一同商议如何治理长期处于战事之中已经民生凋敝的东豫州。   开春之时,已经拟定了具体的方案,打开部分从燕队手中抢夺而来的粮仓,向平民发放耕种和救济粮食,并采取了一系列安定民生的其他措施。   要安定流民,恢复耕种和商业,没有个一年时间,东豫州是无法实现初步稳定的。   大半年不见桓姚,他对她已经十分想念。若非每天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几乎是一倒在床铺上就立刻能睡着,他可能都要忍不住快马加鞭几千里赶回江州见她一面了。但最近几年之内,可能还有一场更加激烈的战事,他不得不抓紧时间为之部署。他不能为了眼前短暂的欢愉,牺牲他们长远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兴宁元年被吕护攻打洛阳以后,洛阳是完全失守了的。至于本文收复东豫州之类的,就更加完全是属于跑偏系列了。0会儿要改下上章的bug……虽然不知道修改后能不能提交成功,但还是要试试待于看。是先在此报备一声   第75章 战事   兴宁二年的正月才过,东豫州便战事再起。   对于桓歆这个如破空利利箭般的年轻将领,燕国的慕容皇族十分忌惮。桓歆的练兵能力,实在令人咂舌。当年,桓云病逝后接手的十几万军队,他大刀阔斧地砍到了十万,但这十万人,几乎每一个都可以以一敌三。这还只仅仅是一个最基础的水准,其中的佼佼者就更是多不胜数。如此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本就已经十分棘手,更何况桓歆本身还极善兵法谋略。   对于迅速成长着的强敌,最好的选择,就是尽早扼杀。桓歆才到手的这两万多强壮的北方兵丁,绝对不能再让他拧成一支精兵。   因此,尽管燕国才打了场打败仗,在兵力和粮饷上都损失不少,短短三四个月之内,慕容氏依然还是做出了一举调集十万大军,分别从荣阳、济阴和高平三个方向发起进攻的决定。   桓歆占领东豫州以后,对于边界上的每个城镇都是要留下近千的兵员把守的,本是为快速稳定东豫州,但如此一来,却也造成了兵力分散的后果。   从豫州带来的军队与河南、洛阳两地守军,经过上一场战争的消耗,如今只有两万多人,加上收编的两万多来自各方的新兵,大约有五万人,但如今,留在陈留郡的,除了两万多几乎还只能算是“新兵”的军队之外,他从豫州及江州带来的精兵强将,只得区区五千人。陈留的总共兵力,堪堪只有三万。   这场战争,是完全出乎桓歆预料之外的。尽管提早收到了情报,但相对于薄弱的兵力和匮乏的准备而言,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陈留郡的危机迫在眉睫,他只得下令,暂时放弃已经收复的东豫州失地,所有兵力向陈留郡汇聚,集中对敌。同时,向朝廷送发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折,请求朝廷派遣援军,还向离陈留郡最近并驻有重兵的梁郡发出求援书信。   不过,如今的朝廷局势对他来说,并不是太乐观。且不说建康士族有多么忌惮桓氏,千方百计想削弱他们的兵力,就连桓氏内部,他的敌对者也很多。他如今遭逢大难,被困陈留,不被落井下石,几乎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豫州守军几乎被他搬走了大半,基本是杯水车薪。而江州和谯郡又离得太远,要调集军队基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他也向荆州发去了求援信。   除了这些以外,便只能自救。   朝中的局势和桓歆所料不远。军情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建康,过了七八日都迟迟未发出派发援军的旨意。敌国来袭,守军势微立即增援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朝中这几十上百的京官,这么些天却一直都还未拿出个具体增援方案,反倒是本末倒置,为为援军达到以后桓歆和援军将领谁做主帅争执不休。   在这种十万火急之时,与桓氏亲厚的一些京官中,竟有些一向亲近桓熙桓济兄弟的一派人,全力坚持必须由桓歆出任主帅。正是因为他们的坚持,这商议增援方案一事才毫无寸进。   按照以往的惯性,只要被桓氏统领过的军队,基本都有去无回成了“桓家军”了。桓歆年轻,相对于一干老将资历实在太浅,又是作为被救援的一方,此时还要抢夺兵权,实在显得太过不识好歹。如此行径,自然让本就对桓歆已经产生警惕之心的建康士族,顺水推舟地拖延增援,以达到削弱桓氏兵力的目的。   但最新传回建康的消息,却令一干人等大失所望。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原本看起来岌岌可危的陈留郡,居然还没被攻破。   对于和燕国的战事,桓歆是一直在为此做准备的。因此,占据城池之后,每到一处,都会派留守军队和适度征徭役加固防御工事。他攻下陈留郡至今已经是四五个月,所有的城防都加固了几乎一倍。   除此之外,还有花样百出的对付攻城者的手段。最成功的一次,在敌军夜袭之时,不损一兵一卒消灭了对方八千多人。   因为桓歆早就有火攻的想法,便早早叫人在四面的城楼顶层蓄积了好几个大池子的桐油和新近收集的石脂水,用特制的铜管链接,利用他以前看过的“水龙头”原理,堵住出口,让油流产生巨大的压力,能喷射出好几十米远。   当夜,桓歆见对方军队在黑夜中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密集的火把,一问幕僚今夜风向,便当机立断地提前启用了火攻。   一开启连结油池的机关,不消片刻,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冲锋而来的攻城者们身上便都被油淋透了,黑夜之中,敌方根本还未反应过来落在身上的液体是什么,另一波用弩投射而来的磷粉和火箭便纷至沓来。   包好的磷粉一投出去便散开,落在攻城者们身上,粉状太细碎,叫人避无可避,因此,只一瞬间,城楼之下便不少士兵身上就着了火。为扑灭自己身上的火,那些人不是四处乱窜就是就地打滚,慌乱之中,手中的火把落地顿时便带起一片火海。被油淋湿的人在火海之中,几乎是瞬间就被吞噬了。   整个后半夜,下头都是一片鬼哭狼嚎。   待得大火熄灭,第二天早上,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竟绵延了好几千米。派人下去一清点,足有八千余人。   如这般手段,还有许多,每每出奇制胜。桓歆所知的各种攻防手段,远远超出了此时许多人的见识和想象,而陈留又背靠晋朝疆土,各种供给并未断绝,他有充足的物资去实施这些手段。   所谓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燕队原本仗着人多,斗志昂扬,这半个月下来屡受挫败,士气也低迷了不少。   与此相反,哀兵必胜,本就是处于劣势一方的晋朝军队,却是逐渐振奋起来。   如此一个多月以后,燕队已经被消耗了三万余人。而此时,桓温亲自率领的五万援军,也已经快到达陈郡。   一开始仗着人多势众的燕队,着急起来,对陈留发起了猛攻。而桓歆,觉得时机成熟,也改变了策略开城作战。   此时,终于确定了增援方案和人选的晋廷,派了平北将军郗愔领了三万军队才刚刚出发。   而已经达到陈郡的桓温,上书陈请朝廷议北伐事,请从姑孰、建康与徐州集中兵力讨伐燕国,收复失地。然后,一转头就带着五万大军奔东南方而来,竟是要直逼建康的势头。   还在唧唧歪歪的建康士族顿时傻眼了,一致商议以后,下令刚刚出发的郗愔返回徐州。   桓歆在陈留的战事,以逸待劳,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五月中旬,燕国主帅慕容忠带着两万多残兵败将狼狈逃回中州时,桓温的军队,已经进驻了合肥。   合肥距离建康仅三四百里,行船甚至可以顺流直下直逼建康城外。   建康的世家贵族们惶恐不已,迅速商议对策,不过三日后,朝廷便下旨进封桓温为扬州牧、录尚书事,并召其入朝辅政。   桓温以中原未平为借口推辞,朝廷再召,六月,桓温无奈入朝,将四万军队驻扎于宣城,交予时任宣城内史桓冲统领。   此时,桓温集内外大权于一身,边疆有桓歆镇守,京师有自己从荆州带来的军队坐镇,完全是志得意满地带着几千军队回了建康桓府。   大权在握春风得意,岂能无美人相伴。   早前看到桓姚所画的李氏画像早已心驰神往的桓温,此时觉得,三儿如今也不算在西南方向了,那么,三人齐聚西南之地可让他更进一步的预言期限应该也算是超过了。况且,如今的状况,他当初的期许也已经完全达到。那么,也是时候把李氏接回身边了。   而七女桓姚,如今他也有另外合适去处需要她。   听习氏所言,三儿桓歆对七女桓姚经过了这些年的相处,倒是极为顾惜。仔细一回想,这几年,竟是所有在江州向桓姚提亲的,都被他拒绝了。身为兄长,友爱弟妹是好事,但也不能过了头。   女儿家本就是拿来嫁出去和别家结两姓之好的,七女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不能任由着三儿的性子耽搁下去。   桓姚从去年大批江州未婚郎君到荆州提亲开始,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桓温不会把一个艳冠群芳美名远播,并且正值婚龄的女儿放在遥远的江州。就算只是为了给他增光添彩,他也会把她弄到身边去。更何况,这时代,女儿的作用可不止如此。   七月底,在得知建康来人之后,桓姚十分平静。   建康虽然有残暴的南康公主,但她如今,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弱小女了。她有保护自己和李氏的资本。   这一年多以来,桓歆对桓姚是越来越放心了。那么多文采风流的少年郎君来向她献殷勤,千里迢迢去荆州求亲,桓姚在信中,都丝毫不为所动,还给他写信让他想办法帮她推挡掉。   而且在经历那一场在江州引起的轩然大波以后,她便自动自觉地开始深居简出,还在信中跟他说,他在外面打仗那么忙,她在府中还给他添麻烦,实在是深感歉疚。   她让他多加珍重,千万以性命为第一要务,她说“三哥,无论何时都要记得,我在府里等你归来。”   每每想到她的这句话,战事之中,再多的艰难困苦,都不觉得沉重了。   桓姚配合着建康前来接应的人,以与李氏外出上香的名义,摆脱了已然对她掉以轻心的刺史府随从,带着自己这几年训练的几个人和一些贴身服侍的侍女,与李氏一起登上了去往建康的行船。   为给以后留一线余地,她并未刻意抛下桓歆给她的丫鬟们,一并带去船上。   遥在千里之外整顿军务的桓歆,接到报信,已经是十几天以后了。彼时,乘船顺流而下的桓姚和李氏,刚刚抵达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身体不舒服于是木有码字,本来想上来跟大家说声,结果却作死地锁了小黑屋出不来。战事神马的,大家将就着看就是了,作者菌费了好多脑细胞,但智商有限也只能姗出这种小白水平子c_、/   第76章 瓦棺寺   临下船前这个早上,侍人们纷纷开始归置行礼,李氏却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起来。选衣服,束发,涂抹脂粉,每一件事都做得十分精心仔细。来到这个世界七八年,桓姚从来没见她对头脸这般上心过。   稍一想,便知她是为了什么。   原本,她还担心李氏对桓温心存怨气,为确保万无一失,路途上还特意跟李氏暗示,此去回到建康,她们能依靠的,只有桓温。可如今,看到李氏真的这般违背自身心意,为“夺宠”而费尽心思,桓姚却反而心头难受起来。   说到底,这全都是为了她的一己之私。   桓姚埋首在李氏身上,低声道:“姨娘,是我对不住您。”   “尽说傻话。”李氏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看着她至今还有些淡淡伤疤的右手,心中默默道,阿姚,姨娘再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下了船,桓姚和李氏乘着桓府前来接应的马车,一路从码头坐到了桓府,直到二门处,才被请下了马车。   “七娘子,五姨娘,一路辛苦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迎上前来,向桓姚和李氏屈膝行礼。   尽管已经五六年不见,桓姚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胡氏,这个亲自折断她右手的侩子手,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但此时,她还是笑着,客气有礼得仿佛以前的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被彻底忘怀了一般,“胡嬷嬷不必多礼。劳烦你在此久候了,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胡氏也笑着道:“奴正是来传话,郎主和公主在东苑等着二位呢,七娘子,五姨娘,请快随奴来罢。”   七八月的酷暑天,桓姚一眼望去,白花花的太阳,竟也没安排个小轿或撵子。她们本就是风尘仆仆,再一路疾行半个多小时走到东苑,恐怕是面红耳热汗流浃背。如此,再美的女子,姿色也要打个对折了。   因此,桓姚并未像以往一般面对东苑的人就诚惶诚恐,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道:“日头真大,胡嬷嬷来时都未让人带几把伞来?如此,这一路走到东苑,我与姨娘恐怕都要在父亲母亲跟前失礼了。”   此话先是责备了胡嬷嬷的粗心,再又阐明了自己并非要怠慢父母,反而是因为守礼和重视才更要注重仪容。   说完,桓姚转头吩咐知夏:“去把车上的伞拿两把下来。”一路都没用伞,伞都收在放随身行礼的车中,翻找还需得一小会儿时间。   待撑好了伞,桓姚和李氏这才跟着胡嬷嬷往东苑走去。   胡氏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很快便晒得满头大汗了。   原本,南康公主听说李氏的脸已经恢复了,想到她以前的盛宠,而前几年自己又那般磋磨过她们母女两人,心中颇为忌惮,于是便和胡嬷嬷商量出了这招,完全不给她时间梳妆打扮,让她满身狼狈来见桓温。如此,即使她的脸再美,阔别多年重逢的头一次见面,期待颇高的桓温,必定是要失望的。   为了这个主意能成行,胡嬷嬷牺牲了自己,直接顶着大太阳就来传话。却不想桓姚如今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是如以往一般一接到传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东苑去,而是从容地等侍人撑好了伞再动身。而且,桓姚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不把她这个公主身边的红人老嬷嬷放在眼里,明明一句话的事情就可以让侍人多取一把伞,但她竟然就直接吩咐侍人只取两把伞。眼看着她晒成这样,也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随着驸马集内外大权于一身,如今也打算常驻建康,南康公主的地位在桓府早已经不如往日。身为奴婢,她到底还是不敢明着跟两位主子较劲。只好把所有气焰都吞进了肚里。   李氏和桓姚母女走进正厅,这才让人知晓了,什么是珠玉在侧,满堂生辉。这两位不同风情的绝世美人,简直照得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   自从打定了主意要将李氏送到桓温身边之后,桓姚便开始有意识地为李氏调理身体了。经过接近两年的养护,李氏脸上身上,早几年苦难生活留下的痕迹都已经被消除。如今的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正是风情无限,又有岁月积淀的沉静,整个人的气度,比以往反而更胜一筹。   自她一进来,桓温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许久没有移开。再一看旁边已经完全长成的桓姚,更是对母女两人满意之极。   “如今也快到哺时了,李氏和七丫头,便留下来一同用个便饭罢。”毕竟是五六年不见,南康公主整个人都老了不少,如今看来实在是个完完全全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了。当着桓温的面,她脸上的笑容倒是颇为温和热情。   桓姚和李氏两人正要谢过,却见桓温摆摆手,道:“先让她们回去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两人都是柔弱娇女子,想必是累极了。”   南康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道:“瞧我,李氏和七丫头回来,高兴糊涂了!还是驸马想得周到,如此你们便先下去歇着罢!”   “回去看看,院子里可还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人来跟我说。”两人告退之前,南康公主还特意嘱咐道,真真是好一派体贴大度的主妇模样。   看下人带路的方向,桓姚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看到匾牌上“和芳院”几个字才知晓,这竟是李氏失宠前住的院落。   比起芜湖院,自然是气派了不知多少倍。可以说,和芳院是整个桓府属于桓温的后院中,仅次于东苑和华章院的住所。   回到这个有过许多回忆的地方,李氏面上神色有些感慨,不过,也仅仅是片刻,就把注意力转到桓姚身上了。   桓姚晕船,这么些天下来,虽说因为本身通医术用了不少小偏方压制,近二十天的船坐下来,如今身体也有些虚弱。李氏便先带桓姚回她住的地方,让她先躺着歇一歇再用哺食。   在桓府,庶女们并没有单独的住所,出嫁前都是跟自家姨娘挤在一个院子里头的。就连桓姚如今看起来颇受桓温重视,也没能例外。不过,和芳院比较大,有两进,李氏住在外头,桓姚便住里头一进。也算是有个拦隔。   走进第二进房屋,经过廊下的一个小石桌时,李氏倒颇有兴致地跟桓姚提起往事,“你幼时,最喜欢坐那个石凳子,有个什么,都要坐到那里去耍,有时候连用膳食都要搬到那里去用。”   看着李氏脸上回忆起往事的宠溺笑容,桓姚有些愧疚和心虚,那时候住在这里的,才是她真正的女儿。只以自己当时年纪尚小,所以已经记不清楚了为借口岔开话题。   当晚,桓温是宿在和芳院的。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李氏复宠的势头,逐渐成定局。   和往日的默默无闻不同,桓姚和李氏这次回来,也是在第三日摆了个小型的接风宴的。直到这天晚上桓姚才发现,原来司马道福也回到建康来了。不过,这三日给南康公主请安时,都没发现她的身影,倒是这几年一直留在建康的大郎君夫人黄氏,和自家婆母的关系变得十分殷勤。   妯娌之间,总不过是你强我弱,你退我进的。这对司马道福来说,可并不是个好现象。   司马道福嫁给桓济已经五六年了,至今没有子嗣,这本就是足以叫人拿住天大的错处了,如此她还不和原本亲厚自己的婆母多加亲近,反而和自己婆母的敌对派来往密切,实在是叫人为她的行为叹息。   最近几日,司马道福又再次恢复到了以往她未嫁时一样,见天往桓姚的住所钻。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司马道福以往都是向她打听桓歆的事情,如今,却变成打听她的行踪日程了,倒叫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说近日要去哪里,大抵是瓦棺寺罢。”   昨天,桓温过来时跟她说,这几日,可抽个时间到那瓦棺寺上香、捐些香火钱,顺便,要是能在墙上当场作幅画赢得满堂喝彩就更好了。壁画太需要体力,前世今生,桓姚都未曾涉及过,自然不能贸贸然应下,如实说自己并不擅长推却了。   桓温似乎有些惋惜的样子,不过,还是说她年纪不小了,应该出去多交游,见些世面,认识些友人。说得很委婉,桓姚却明白他的意思。她到建康来,本就有相同的打算,倒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这事也并非什么重要的隐秘,司马道福既问起,她也没必要避讳。   “瓦棺寺?”却见司马道福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敛起脸上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道:“你何时信佛了?还去瓦棺寺上香。”   “我哪里信佛,不过是找个借口去看看。”桓姚淡淡道。   “一座新建的寺庙,也没什么好看的。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你必定不喜欢的。”司马道福极力劝阻道。   若说瓦棺寺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那便是顾恺之的壁画了。“维摩诘点睛,为瓦棺寺募得百万香油钱”,这个传说,在前世不知听过多少回。按照历史记载,今年此时,他的那幅壁画应该是已经画好了。若非如此,桓温也不见得会说让她题壁画,按照他的性子,必是见顾恺之的画引起太大轰动眼馋了。   不管怎么说,去看看吧。   “我明白了!”司马道福一脸恍然大悟状,神秘兮兮地道,“你是想去看顾十九郎君的维摩诘像对么?或者,准确地说,你是想见顾十九郎君?”   “二嫂,你别胡说。”桓姚素了脸色,严肃地道:“我一个未婚女郎,你这样随意说道,叫人听见作何想!”顾长康,如今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司马道福认定桓姚是心虚,暗自记下此事,又道:“既怕人非议,不去岂不是最好?”   桓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司马道福似乎很不想她去瓦棺寺。为何?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中坦荡,行为自也磊落。有何可非议的。”   司马道福见桓姚打定了主意要去,只好道:“那你定好了日子,千万提前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   正说着,司马道福的大丫鬟雪岚进来,悄悄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顿时见司马道福惊慌失措地看了桓姚一眼,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过了片刻,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故作平静地道:“我那边发生了些事,要回去处理。”   “二嫂请便。”   司马道福急匆匆地走了。桓姚心有疑惑,派人去打听,却得知司马道福从她的院子里一出去,就立即让人备车去会稽王府了。作者有话要说:中途几次三番睡着,三干多字写了五六个小时,实在太不像话了??00??   第77章 训母   且说会稽王司马昱在得到了凡真人的预言后,在自家后院确实找到了一个貌丑面黑的女奴李氏陵容,为了子嗣大计,他咬牙宠幸了这女奴。李陵容也争气,在一个多月后便有了身孕。既然映证了预言,这女奴便是要为他诞下贵子的人,即使不喜欢,司马昱也还是叫身边亲信将她看护照料起来。   十月之后,此女产下了这十几年来会稽王府的头一个子嗣,还是个男胎。这男孩并不像他生母一样肤色漆黑,面貌丑陋,反而遗传了司马昱的肤色长相,这让司马昱甚为欢喜。既然确定了并非是他自身生育有问题,那么,他将来必然也是会有更多子嗣的。因此,过了这一时之喜后,对李陵容母子并没有后院诸人预想中那般重视。   不过,即使如此,李陵容这个由昆仑奴所生的贱婢,也还是母凭子贵,被司马昱改了贱籍,纳为了良妾。   一晃四五年过去了,司马昱又在后院纳了好几个美貌姬妾,只可惜,子嗣上头依旧毫无音讯。世子司马道生在外头胡作非为,越来越不像话,而且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娶了妻妾好几年,子嗣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司马昱对其十分失望,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只有这么个废物儿子继承衣钵,转头开始细心教导如今已经四五岁的二郎司马曜,倒是惊喜地发现,二郎冰雪聪明,学东西快,而且又乖巧听话,比起司马道生幼时的驽钝,实在是好太多了。于是,便决心要培养二郎司马曜。觉得只他一人太单薄,还再次开始招幸其母李陵容,希望能再得几个子嗣。   如此,原本瞧不起李陵容出身微贱,面貌丑陋的后院各姬妾,也开始收敛其态度,对李陵容尊重礼让起来了。只有资历老,并且一直得宠的侧妃徐氏,依旧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司马昱明显偏向二郎,对世子司马道生却越来越不满意,三天两头便是一顿训斥指责。司马道生忧惶不已,时常担心自己被父亲废黜,让弟弟取而代之。如此,王妃王氏便坐不住了。   这一次,司马曜无故落水,发烧了三天三夜,性命几度垂危,但最终却还是挺了过来。这让子嗣一向多病多灾的司马昱十分高兴,觉得二郎果然命硬,说不定能好好养大不再夭折,因此对司马曜更加重视起来。自然而然,对生育了司马曜的妇人,也比以往高看了几分。   因此,此次李陵容向他哭诉二郎落水绝非偶然,而是有人暗害时,他派人在府里暗中查访起来。   这次一查,却查出了些了不得的大事。不仅这次司马曜落水,就连以往的那些子嗣夭折,竟然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所有的线索,都直指一直掌管后院的王妃王氏。   再一想,如果他所有儿子都死了,不就只能选择王妃所生的废物世子么!为了维护儿子的地位,她做出这些事也不让人惊奇了。司马昱勃然大怒,这些年,他身边竟然一直住着这么一条心思狠绝的毒蛇!   司马道福接到报信时,此事已经在会稽王府闹开了。司马昱一改往日对王妃的相敬如宾,大发雷霆之后,将其关在了主院禁足,府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侧妃徐氏暂理。   司马道福来到徐氏院子里时,徐氏正在房里欣赏着才到手的王妃宝印,只见其嘴角上翘,眼带春风,显见是心情好得不得了。   徐氏对司马道福一向宠溺,因此在她面前司马道福也不甚讲究礼数,一进来,也没请安见礼,便一屁股坐在了徐氏对面的胡床上。   徐氏抬起头来看到女儿,眉梢眼角的愉悦兴奋更是掩不住,直接将手头的宝印放在两人之间的案桌上,“阿福也这么快接到了消息?你看,这王妃的宝印,这么些年,终于到了你阿母手中了!”   财富权势使人移性,徐氏平日里看着多么温婉柔顺一个人,在会稽王面前隐藏了这么多年,如今大愿得偿,从王妃手中拿到象征着后院权力的宝印,也是这般喜形于色。   “阿母,王妃的事情,是你捅给父亲的,对么?”李陵容虽然有儿子傍身,却根基尚浅,又一向不得势,目前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能力。而便宜父亲会稽王对后院诸事一向也是个甩手掌柜,根本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是以,往日查过数次,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如今,能这么轻易地翻出王妃在十几年间谋害庶子妾室的罪证,若说没人在背后捣鼓谁信。   那么,在后院有能力查出这些真相并将之送到司马昱面前的人,除了和王妃利益冲突最大的徐氏,还能有谁。   “自然是我做的。”徐氏道,眼中暗光隐隐,“忍了这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还有更好的等着她,阿福你且慢慢看罢。”   司马道福又气又急,大声质问道:“之前我在荆州就给你写过信,叫你别打王妃的主意,你为何不听!”   司马道福以往惯会在长辈面前撒娇卖乖,对徐氏自然也一样。头一次被女儿这般大呼小叫,任是哪个做母亲的都不会好受。遂,徐氏的口气也变得有些冷硬:“我怎么不能打她主意?她在一天,我便一日没有出头的机会,你也要一直背着个庶女名分。你道我是为谁,难道全是为我自己?”   这些年得宠,徐氏在会稽王府的地位几乎可与王妃分庭抗礼,这样的宠妾,没有哪个正妻会不膈应。她没有儿子傍身,将来年老,便只能在王妃手下讨日子。如此,将来绝对没有好下场。更何况,那女人还害得她生了司马道福之后再也不能生育,她心中岂能不恨。   愚蠢!愚蠢之极!听了徐氏的一番话,司马道福不由在心中暗骂。你以为扳倒王妃,从此这会稽王府便是你的天下了吗?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但看到徐氏脸色也变得不好,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有问题,遂努力平静下来,跟徐氏道了歉,又继续劝说道:“阿母,你手头的那些王妃的罪证不能再继续放出去了,若惹得父亲一怒之下废了王妃,您便处在整个王府的风口浪尖上了。介时,王府不能长期无主,父亲必然是会迎娶新妃的。”   “与其来一个不知底细的新主母,不如让这个已经被父亲厌弃的王妃占着正位,而你只用安安稳稳地掌握着府中实权便是。”   司马道福的这些考量,徐氏也并非没有想过,“我不会让你父亲迎娶新妃。他是个心软之人,我与他这么多年感情,他心中总会顾念着我们母女的。”   若没有桓姚,以徐氏之前的得宠程度,考虑到徐氏的处境,司马昱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不再迎娶新王妃。可一旦遇到了桓姚,司马昱对以前所有女人的感情,相比之下都变得太单薄了。   “王妃如今已经无法翻身了,给她留个空壳子不会妨碍到你的!”司马道福恳求道,“阿母,你相信我一回吧。等到明年四月,若那时还没有任何变动,你再把那些罪证放出来,给她最后一击不迟!”   徐氏审视地看着司马道福,“阿福,你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是。”司马道福一咬牙承认了,“可那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出来。阿母,我是你的亲生女,我不会害你的。”   总算是劝住了徐氏,司马道福松了口气。   历史上,据说王妃王氏就是因为长期给司马昱服用相克食物,导致其生育能力衰退,同时又给新进府的姬妾下绝育药,这才让会稽王府十几年无所出。司马昱能容忍她谋害庶子,却不能容忍她谋害到自己身上。   废黜王妃后不久,司马昱就在瓦棺寺邂逅了桓皇后,一见倾心,亲自向自己的侄女婿行拜见泰山的大礼求亲。   司马昱可是为她提供荫庇的大树,她还要将他扶植起来做一个成功的皇帝对抗桓氏和楚太祖,可不能任由他被桓姚祸害了去。   桓温如今心大,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侧妃一位。因此只要王妃不倒台,桓姚就不会进会稽王府。   另一方面,她再阻止两人的相遇,等桓姚订了亲,一切便算尘埃落定了。   搞定了会稽王府这边,司马道福便开始为桓姚的亲事忙活起来了。   如何分化瓦解桓氏,回到荆州的一年多,她其实已经设想过好多办法了。如今心中早已经有了一套完整可行的计划,只待按部就班地部署下去就是。   从和芳院打听到桓姚要出门的日子,提前安排好计划中要用到的物资和人手,司马道福便静待着这亲手改变历史和命运的那一天到来。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先滚去碎觉了,容我明天再来回复上章留言。   第78章 遇仙   今日上香,桓姚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坐的牛车,行至瓦棺寺,已经是快晌午了。刚一下车,就看到衣袂飘飘的司马道福朝她走来。   “七妹妹,你竟然不声不响就出了门!没义气的小妮,都不跟我说一声!”她虽然是半开玩笑地在说,却是真真含了几分责备意味的,“当日不是说好,要来瓦棺寺,一定和我一起的么?”   桓姚闻言,有些不快,她什么时候答应了一定和她一起来的。看司马道福那日那么不想她来瓦棺寺的样子,谁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她有算计,自己就有义务要配合么?   心中虽如此作想,却并未带出什么情绪,只是如司马道福的口吻一般玩笑道:“二嫂一向消息灵通,即使我不说,不也还是知晓。”若司马道福没有打听她的行踪,怎么可能刚好就在寺庙门口逮着了她。   司马道福总觉得桓姚是在讽刺她,脸上有些不自在,讪讪道:“还不是赶巧碰上了。”   对此,桓姚只是轻轻一笑。转而想起自己带着羃离,对方看不见,便又道了一句,“我先进去上香,二嫂若要一道,便走吧。”说完,就率先迈步朝寺内走去。   司马道福看着桓姚袅袅而行的背影,只觉得桓姚真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暗道,“有什么好高傲的!”但想着自己今日要做的事,还是立刻抬步跟了上去。   在寺庙里上了香,桓姚特意去看了顾恺之所作的维摩诘壁画。这幅位于殿堂中央的画,约摸有十米长,四米高,无论是颜色的运用,还是神态的描摹,都十分逼真。宝相庄严,佛像脸上的一双眼里,带着对众生的悲悯与宽容,仿佛正注视着行过的每一个香客。多看几眼,似乎自己整个人便融入了画中,带着膜拜走到了那维摩诘脚底的祥云之下,卑微地仰望。   不愧是名传千古的维摩诘壁画,桓姚被这意境深深地折服了。两年不见,顾恺之的进步,几乎让她望背莫及。   两年前,两人同在一起交流画技,如今,顾恺之的画,在意境上几乎有了质的飞跃,而她自己呢,却似乎还停留在那种风花雪月的小情小调上。以前,还可说自己受到身体蛊毒的拖累,要全力学医,可已经彻底清除蛊毒后的一年多,她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细细一想,只觉悚然一惊。她竟然一直在纠缠于刺史府中的那些琐碎事务,和桓歆、和那些丫头婆子管事们斗心眼去了。   这世间,有谁不是身在尘世中,为庶务劳碌奔波的。可若整颗心都陷进去了,成日想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那在艺术上,就永远只能小家小气无法寸进。这么久以来,她竟都忘了,在作画和生活中,最重要的“安宁”“超脱”二字。   桓姚幡然感悟之时,司马道福却只觉得她在对着这壁画出神,想必是睹物思人了。暗道自己今日的安排,也算是成全了两人。   在桓姚细细品味着这壁画时,司马道福已经退出了室内,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正站在桓姚身后痴痴地望着她。   “七娘子。”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唤道,显然情绪是极为激动的。   这个声音,让桓姚不由一顿,虽然两人相见相聚的时间并不多,她对他的声音,却似乎并未忘怀过。此时只听见这么三个字,竟也立刻知晓来人是谁。   “顾十九郎君。”桓姚平静地转过身,朝他行了个礼,微微一笑,如对一个平常人一般地道:“好久不见,画艺又精进不少了。”   若说感情,以前确实是有的。但在得知他确实成婚之后,便慢慢忘怀了。她不愿给自己找那些难受,对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念念不忘。   时间久了,对于顾恺之当初的行为,也没什么怨怪了。早该看清的,他那样的世家郎君,违背不了家族。只是她当初被感情蒙蔽了理智,才会一厢情愿地寄以厚望。   相隔两年,顾恺之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往日那灿若星辉的双眼里,染上了点点忧郁。隔着一层羃离的轻纱,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般遥远。他望着身量长高不少,身姿却更加绰约美丽的桓姚,脸上痛苦与思念交错纷呈。   “我……”他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与她诉说两年来的思念?还是解释他的身不由己?还是为当初无法守诺道歉忏悔?千言万语,到此时,面对平静得仿佛他们的那段过去并不存在的桓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小女还有别处要上香,少陪了。”桓姚微微屈膝一礼,转身便离开了。大殿里的香客中,认识顾恺之的恐怕不在少数,虽然她用羃离遮着脸,却不愿与一个有妇之夫卷入流言。   直到桓姚已经从另一边走出大殿,顾恺之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顾恺之脸上那欲说还休的情态和如今紧张的架势,勾动了一干人等的八卦之心。顾大才子为一个不知名女郎情根深种的风闻不胫而走,竟有好事者查出那女郎是桓温府上的七女。两人各种版本的故事,在建康城中倒是流行了好一段时间。后来还给桓姚惹出了一段风波。此为后话。   见顾恺之追上来,走到拐角处,桓姚直接就往旁边的一个岔道回廊一避,等顾恺之急匆匆地从另一条道追赶过去,便带着随侍的知夏,从这条回廊走过去,倒是直接就进入了寺庙屋宇后头的园子。   园子里种着许多秋海棠,如今倒是开得正好,闻着阵阵花香,桓姚心情蓦然好转,见这园子里此时背阴,也没人,便将羃离取下交给知夏拿着,透透气,也顺便好好地看看花。   自这丛丛海棠之间走过,桓姚见这花实在开得好,没忍住折了一枝海棠,想着拿回去插瓶。至于这私自摘花的“罪行”,只好待会儿再补些香油钱来弥补了。   逛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见得前头花树掩映中隐约有个凉亭,寻思着去歇一歇,便循着小径一路走过去。   这亭子看着近,小径却弯弯曲曲,让两人走了不少路。桓姚从花丛边钻出来,看着近在眼前的凉亭,微微一笑,叹道:“可算是寻到你了!”   她一心望着那凉亭,不想,这一从花丛边的小径转过弯来,迎面便看到一个身着大袖长衫的中年男子,险些撞上去。桓姚吓了一跳,忙急急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这才屈膝一福,歉意地道:“先生,小女失礼。”   半饷,却未听那中年男子有反应,桓姚只好自发站起身来,一抬头,见那中年男子竟然痴痴地望着她,脸上神色狂喜,喃喃道:“娘子必是仙人!”说着,便要伸手来拉她。   桓姚微微一皱眉,连忙后退一步。向来胆大冲动的知夏立即上前挡在桓姚身前,喝道:“放肆!何方登徒子,竟敢对我家娘子如此无礼!”   那中年男子毫无反应,目光依然痴痴望着知夏身后,眼看他提步,似乎要绕过知夏来拉扯,桓姚连忙一拉知夏:“快走!”说完,转身就往方才的小径疾步跑去。   且说司马昱今日本是被侧妃徐氏缠着要陪她的,奈何二郎司马曜也来找他陪着一道去花园里找蝈蝈,这娇儿爱妾,哪个都不好辜负。徐氏最近正暗自跟李氏较劲,司马昱是有所察觉的。不过,她毕竟跟了自己一二十年,也没个儿子可以依靠,他心中对她是有怜惜的,是以让她压李氏一头。但也不好让儿子失望,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心中一烦扰,便索性说自己有事,大夏天出门去了。   至于为何来到瓦棺寺,倒要从桓府那七娘子的来信说起。   那年少多才的桓七娘子,在回到建康的第二日,便叫人送来了几幅卷轴画,说是五年前说好的“续集”。过了这么些年,他几乎都忘记这回事了,不想那小女子竟还记得。不论是画,还是那小女子的这份诚意,都足叫他会心一笑。在王府接连闹出这么多事情而深感疲惫之时,心头倒是涌起一股暖意。   看完卷轴画,当即提笔给桓姚回了封信,对她的画艺给与了高度赞扬,并感谢她在他深觉心力交瘁之时,给了他乐趣与喜悦。其实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了,但当时,他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对于素未谋面的桓家小娘子,他印象极佳,忍不住微微透露了些。   桓家小女也是个体贴人,并未提及与追问王府的任何事,只说,无论是什么忧愁烦恼,都终会过去。除此之外,信中写的都是江州趣事。她年纪虽小,却见解独到,每每叫人颇觉意趣,看完信,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想到桓家小女说,听闻瓦棺寺有顾家郎君所绘的募捐百万的壁画,想前往一观。是以,他便也去凑个热闹。心想,说不定有缘,还能碰上那桓家小女,两人坐谈一番。说来,与这桓家小女神交五六年了,却还从未见过,心头也是有几分好奇的。   兴起而去,这样无头无脑的想凭缘分偶遇,自然是不可能遇到桓家的小娘子。看过顾恺之的画作,不想应付那些前来搭言的寒门士族的各方人士,便避到瓦棺寺后头的园子里去了。   正在一个亭子里坐着歇凉,却听得一个清灵软糯的少女声音从花丛中传来。酷暑之中,这声音直叫人浑身清凉舒畅,说不出的动听。心中既想见一见这声音的主人,又觉得会让人家唐突了,犹豫一番,还是礼教占了上峰,听她是要寻凉亭,便主动避让。哪知刚一从亭中走出,便见一个手执海棠的妙龄女郎从海棠花丛中钻出来。   活了几十年,他今日才算知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要形容她的美貌,言语简直匮乏,只觉得这世上只有她配得上绝色二字。   其乌发鸦鸦如墨,五官精致得像是笔墨精心勾勒,找不出任何一丝瑕疵,怎么看都让人移不开目光。如冰如雪一般的肌肤,骨架纤纤仿若玉造,全身似乎都散发着莹莹微光,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犹如陷进了一抹倾泻而来的皎洁月光之中,那婉约轻盈的身姿,仿佛踏着云彩,下一个瞬间,便要飘飞而去。   她的一双眼睛,如同一江宁静的秋水,水汽氤氲,烟波浩渺,注视着他,轻轻一笑。清灵如黄鹂般的嗓音从娇嫩的红唇中逸出:“终于寻到你了!”   那一瞬间,似乎点亮了漫天璀璨繁星一般。整个园里开得绚烂的海棠花,都因她这一笑蓦然失去了光彩,完全沦为灰暗的背景。   这样的女子,岂是凡间所有。这一刻,他全然痴了醉了。   海棠,她手执海棠,又从花丛中来,莫非是海棠所化的仙子?   “娘子必是仙人!”他喃喃道。   那仙人却受惊往仆从身后躲去过神来寻去,佳人便已经毫无踪影青石小路上。言情走!”只见两人往海棠花丛后一钻,待他回下方才她执在手中的一枝海棠,静寂地躺在快留或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完了,去吃晚饭~?   第79章 痴迷   司马道福在大殿见顾恺之与桓姚已经相聚在一起,自以为两人都对对方难以忘情,便放心大胆地丢下两人,自己在瓦棺寺的厢房里喝茶纳凉去了。   满以为成竹在胸,哪知过了半个时辰,那位守在她事先安排好的厢房的丫鬟来报,两人并未到那厢房去。司马道福一听,立刻噌地一下站起来,急道:“那他们去了何处?快叫人去找!”   于是,司马道福带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满寺地找这两人。又过得小半个时辰,才把失魂落魄的顾恺之带来。据说,丫鬟找到他时,他也正满寺上下地找桓姚。   “顾十九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好,见到七妹妹就带她到厢房叙话么?”司马道福有些生气地道。   顾恺之跟司马道福说了方才的情形,有些歉然,拱手向司马道福行了个礼:“是仆辜负了三郡主的好意。”   其时,雪岚又来跟司马道福通报,说刚才在寺庙门口停车马的地方去查看过,七娘子坐的那辆车不见了,想必是已然回府。   顾恺之闻言,有些落寞地道,“七娘子她,对如此我避之不及,恐怕早已无意于我,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顾恺之这个呆头鹅,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白白浪费了她今日的安排。司马道福心中怒火熊熊,强忍住对顾恺之破口大骂的冲动,语重心长道:“她那是对你有怨气。若真对你无意,怎么会专门来看你画的维摩诘?”   “三郡主你就别安慰长康了,只叹造化捉弄,我跟七娘子,今生有缘无分。”顾恺之哀戚道。   司马道福原本的计划,是让顾恺之把桓姚引到她准备好的厢房里,其中点了无色无味的催情香,两人只要在其中待上一时片刻,必然会“情难自禁”,到时候她再去捉奸。抓住了两人把柄,自然不怕他们不为自己所用。特别是桓姚,对她来说,用处太大了。谁知道,顾恺之竟然蠢得让桓姚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溜走了。自然,若非顾恺之太赤子之心,又怎会轻易答应她这明显图谋不良的要求。   今天的计划已经是失败了,但来日方才,没了今天,还有明天。顾恺之这颗棋以后也还是用得上的,此时自然要好好安抚。   “你以为我骗你?同为女子,我自然知晓七妹妹心中的想法。你们这些男子,都是一一根筋到底,哪里知道小女儿心中的九曲回肠!”   司马道福信誓旦旦地跟顾恺之解释了一番桓姚的心态,终使得顾恺之信服,桓姚确实是对他有情难忘,顿时转哀为喜。答应等着司马道福这个热心的“红娘”安排两人的下一次相见。   待顾恺之离去,雪岚才走到司马道福跟前,有些隐秘地道:“郡主,奴还有一事未报。”得司马道福应允,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方才她在寺庙后头的园子里,竟然看到了会稽王身边的米山,他手中端着热水巾子一应物什,显然是得了主人吩咐才会亲自去取的。想着自家主人今日要做的事情不那么见得光,便避开了并未现身相见。   米山和福山,同是会稽王的贴身仆从,几乎是如影随形的。米山在瓦棺寺,这岂不是就意味着会稽王也来了?   司马道福心中一惊,那便宜父亲怎么会在今天来瓦棺寺的,她明明嘱咐过徐氏,千万要在这一天将会稽王留在府中……这,他到底有没有见到桓姚?   心中想去探探情况,又做贼心虚,怕已经见过桓姚的会稽王逮住她打听桓姚的情况。要知道,按照历史,会稽王最初遇见桓姚时,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她总不能主动把桓姚的消息给自己那便宜父亲送上门去吧。而且,万一他知道自己在寺中,日后会不会怀疑自己知情不报?   这么一想,便吩咐雪岚,只当今日没看到米山,然后跟身后有鬼追着似的,匆匆带着一干仆从离寺了。   司马昱的贴身仆从福山带着两个小厮,端着茶具点心匆匆走回凉亭时,就见自家主子手头正拿着一枝海棠花,不知想着什么,脸上神情痴痴。看着司马昱身后空无一人,福山不由皱皱眉,米山这小子上哪里去了,竟丢下大王一人在这园中,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大王,茶汤点心来了。”   司马昱回过神,对福山道:“派人去跟主持大师说一声,本王要在寺中斋宿几日。”   福山也不知自家大王为何突然想起要在寺中住宿了,这也不是他该过问的,主人怎么高兴,他就按吩咐照做就是。自是派人去安排好厢房,又往城中王府里送了信。   魏晋时代,玄术与神仙鬼怪之说本就大行其道,司马昱想着桓姚所画的牡丹仙的故事,再一想自己今日奇妙的际遇,心中越来越笃信,今日必是遇上了那园中海棠所化的仙人。一遍遍回想着那仙人的容貌,辗转反侧。   梦中竟都忘不了这事,见那海棠仙人身边的绿衣侍婢手中端着瓯罐突然出现在自己寝室之中,面有怒容,道:“狂生冒犯吾家娘子,娘子手合鸩汤,赐尔速死!”   司马昱心中悲伤不已,却还是毅然道:“若昱死可慰娘子惊怒,昱甘愿一死!能得娘子手调,亦可聊解相思!”遂引瓯而尽之。   饮下之后,却觉那药气香冷,似非毒鸩。俄尔顿觉肺腑宽舒,头颅清明,沉沉睡去,第二日起来,揽镜一照,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年轻了二十来岁,镜中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雅郎君。   当夜,回到房中,一推门进来,便见那绝色无双的海棠仙人,正对他倚窗而笑,“痴郎,感尔诚心,吾来相会!”   司马昱上前,揽体入怀,待解裙结,只觉入手滑如凝脂,满室馥郁生香,一晌风流,滋味乃平生未有之快活。   一觉醒来,见仆从已经捧了舆洗用品在床前候着,一看枕边,空空如也,遂急切问道:“娘子何往?”   仆从们一头雾水,福山上前,小心地询问道:“大王,您是问哪家的娘子?”   “海棠……”司马昱说了两个字,却被□亵裤中的濡湿冰凉唤回了神智,讷讷住了言语。原来那旖旎的夜晚竟是自己的一场梦,除了年少还未开荤的时候,何曾做过这种梦,还污了衣物。   早起用膳之后,吩咐人拿来园丁护花的种种工具,亲自在园中为那满园的海棠树浇水除草,一直忙活到天黑。第二日起来,从未做过这么多体力活的司马昱只觉得全身酸痛,福山和米山担心不已。给他找了药酒来揉了,却见他又去园中,做起了昨日那浇花护花的活计。   仆从要上前代劳,他还严令不许帮忙。   如是两日,只叫福山等人忧心忡忡,大王自前日上午在园中捡到那枝海棠花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莫非是在园中中了邪?不着痕迹地叫了瓦棺寺的主持来看,也没看出有邪佞侵体的征兆来。   “大王,您这几日可是有何奇遇?”福山委婉问道。   司马昱满脸得色,神秘莫测一笑,却不说话。   福山伺候了他几十年,自然是把自家主子的脾性摸清楚了,他这番神态,其实正是心中自得,想找个人显摆呢。遂装作十分好奇又有些羡慕的样子,讨好道:“大王就跟小的说说,小的虽没这福分,也沾个光开开眼界!”   司马昱被摸顺了毛,遂大大方方跟他说了自己前日在园中的一番际遇,又道,他这般勤恳诚心,说不定能感动那海棠仙子再次化身来见。   福山一听,顿时啼笑皆非。这瓦棺寺的秋海棠园子,原是从一个富贾家买来的,也没几个年头,要说成仙成精,也不可能这么快。莫非,自家大王是遇见了哪家的女郎,误作仙人了?   这么一想,遂把当日在园子附近的僧侣和仆从都叫了过来,询问是否有人看到有女郎进来。这一问,倒是听一个小沙弥说,当日晌午,确实有见过两名女子匆匆从那园中跑出来,其中一人穿绿衣,作奴婢打扮,女郎着鹅黄裙衫,戴着羃离,却未看到形貌。   福山知道,自己立大功的时候到了。遂向司马昱禀报了这一消息。   司马昱大喜,“果真如此?那娘子是来进香的女客?”叫了那位沙弥进来亲自询问,果然是身量和打扮都对得上的。   遂对一干人等都大赏,然后又叫人把当日来进香捐献过香油钱的名册拿来,回到王府,然后吩咐长史派人一家一家去查访其中女客的形貌。   这一查,便查了好些时日。这些天,司马昱一直未曾招幸过任何姬妾,去瓦棺寺前,比较受宠的几位姬妾,都备受冷落。连在后院长盛不衰的徐侧妃,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徐氏将府中情形跟司马道福一说,司马道福心中便更加确定了司马昱在瓦棺寺已经遇到桓姚的猜测。又想到前日家宴上听桓温吩咐,让南康公主给桓姚多准备些首饰衣裳,中秋要带她参加宫宴。若桓姚参加中秋宫宴,必然和她那便宜父亲打照面,到时候,一切都会按照历史,如燎原之势展开来。   心中焦急不已,偏偏这些天桓姚又一直在院子里跟随退役的女官学习宫中礼仪,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愿跟她出门。   无法可想,只得叫人设计桓姚崴了脚,希望借此让她错过中秋宫宴。   中秋前两三日,司马昱派人来传唤徐氏去书房,这倒是叫徐氏心中一喜,好生打扮了一番,才姗姗而去。却不想,走进书房,司马昱态度依然很冷淡,直接公事公办地交给她一份名册,“你在府中办个集会,邀请这名册上的女郎们来参加,务必让她们每人都到场。”   这几日,倒也并非他要有意冷落后院众人,而是实在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那位海棠仙人,再一看他这后院的姬妾,便全成了庸脂俗粉。忽然他就不愿忍受她们的接近了。   如今,一心只盼着早日寻到她。   徐氏接过册子翻了翻,都是些年轻女郎,心头有些不好的猜想。但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如往日一般贤良淑德地道:“殿下,这是怎么想起来要办集会,莫非是要给世子再选几位侧妃?世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收心了,这无论如何,养在家中,总比任由他去外头寻的好。”给王妃的儿子上眼药,那几乎是本能性的行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如往日一般靠近司马昱。   她不能任由形势发展下去,得主动打破僵局。在这后院,她没有儿子傍身,即使身为侧妃,只要一朝没有成为名正言顺的女主,其实和那些以色侍人的姬妾就没什么区别,靠的都是司马昱的宠爱来维生。   却不想,她的手刚搭上司马昱的肩膀,便见司马昱脸色一沉,啪地一下拂开她,冷声道:“做好你该做的,本王要做何事还需向你交待不成?”说完,便直接挥手叫她退下。   如此冷漠,徐氏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厌恶,心中惊俱不已。但也不敢留在司马显眼前继续惹他厌烦,汕汕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徐氏不知道,她的方才无意中睬到了司马显的痛脚。那不知名的海棠仙人是个妙龄女郎,而他自己已年过不惑,心中本就有些底气不足的,徐氏这一番话,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明晃晃在说,那海棠仙人自该有如他儿子司马道生那样的少年郎来相配,而不是他这样的糟老头子!   第80章 相见   桓姚这次崴到脚也崴得很是离奇,她在府里的人工湖边上的水榭与府里的几位姐妹一起听教授礼仪的女官讲茶道,因宫中的各种礼仪都还维持着汉代时的传统,不坐胡床和新近流行起来的靠背交椅,还保持着席地而坐的习惯。因此几位小娘子都是在水榭外头脱了鞋,听课时也是跪坐的。   桓姚这几年一直在江州,许久没有跪坐过,每次上完课下来,都觉得腿脚发麻。几位姐妹纷纷散去,桓姚也在知春的搀扶下站起来,到水榭外头去穿鞋。此时,外头就只剩下桓姚和知春的这两双木屐。   桓姚穿上木屐,往地上踩的第一下,就发现鞋底有些不舒服了,似乎沾了一块硬物,使得整个鞋底中央凸出来一块。她本就腿脚无力还没恢复过来,迈的这第一步便没收住,直接就朝旁边一崴,顿时觉得左脚脚腕处钻心一痛。   毕竟学过几天医术,桓姚当下便不敢乱动了,扶着围栏站着,叫知春去拿个垫子来让她坐下。   拿下木屐一看,左边那只木屐的鞋底中央沾了一块约摸有一寸余厚直径约两寸的半圆小木球。鞋底粘了这么一个很妨碍行动的小圆球,感觉是很明显的,她来时都没察觉,那么这东西就必然是在她把木屐放在门口的这一段时间里粘上去的。   但水榭四面都是敞着的,有谁路过这里很显眼,不可能在门口动了这么大的手脚都无人知晓。那么,只剩下一种结果,那就是刚才那几位姐妹穿鞋时,有人趁乱弄上去的。   知春为自己的疏忽很是愧疚,下跪请罪。桓姚让她起来:“这不怪你,他人有心算计,防不胜防。”   晚上,桓温听闻了此事,来看李氏的时候,也到后面来看了桓姚。当时她正用冰块冷敷。过了这几个时辰,左脚脚腕已经肿了。   如今,有李氏在桓温面前为桓姚说话,桓温倒并没有一开口就是责备,反而关心道:“伤得可重?医者说要休养多久?”   “修养多久,此时难有定论,只知没伤着骨头。但少说也要六七日才能走动了。”桓姚如实道,然后又挣扎着要站起来请罪,“父亲,女儿恐是又要误了中秋宫宴,实在是愧疚难当,还请父亲责罚!”   桓温见她主动认错领罚,反倒是大量不追究了:“好了,你好生养着,错过了中秋宫宴还有重阳,不急在这一月半月的。”   说完,又开始清算责任,要惩罚桓姚身边的侍人。   桓姚对知春一向重视,自然要力保,求情之下,只是罚金了结了此事。向桓温陈述了崴到脚的原因后,道:“父亲,并非女儿存心猜忌,而是此事确有蹊跷。私以为,是有人不想让女儿去参加中秋宫宴。虽说中秋之后尚有重阳,重阳后还有除夕,但此人在暗女儿在明,实在防不胜防。女儿安危事小,误了父亲谋算事大,恳请父亲彻查。”   桓温亦以为然,遂吩咐人去查探。   桓姚并未完全把希望寄托在桓温这边,另外也让知春派了她们这边的人,密切注意当天在场的那几位桓氏小娘子和贴身侍婢的动向。桓温要考虑的利益关系太多了,可能就算查出来,也不见得公布真相。她也没打算要跟桓温对着干,但至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好究明根源,有所防范和反击。   或许是行事者筹谋得太仓促,知春这边也只花了五六天就查到了许多线索,种种蛛丝马迹,指向的是一个让桓姚有些匪夷所思的人物——司马道福。   她原以为,此次算计她的人,怎么也应当是有些利益之争的,比如她的六姐和八妹。三人此次同要参加中秋宫宴,桓温的目的无外乎是将她们中的一个送进宫,若她们两人想独占鳌头,必然是不愿作为劲敌的自己也列席的。抑或者是南康公主,她恐怕是府上第一号不想让自己和李氏出头的人。   但司马道福做这件事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想起她近来的行为,一开始阻止她去瓦棺寺,等她真的去了,又一个劲儿撮合她和顾恺之,如今还用这种办法阻止她去参加宫宴。这林林总总,还真不知她到底为的什么。   不出桓姚的意料,桓温果然并未公开此事,只是找了个借口,把司马道福身边的雪岚杖责七十,赶出府去了。据说,司马道福当时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行刑过程的,其后,便病了一场,好些天没爬起来。   在桓姚闭府养伤时,会稽王司马昱也在全力寻找他的“海棠仙人”。   中秋前夕的集会,徐氏也是不遗余力地办好了他交待的差事的,将名册上的小娘子们一个不少都请来了。司马昱躲在假山里头窥视,将所有人都看了个遍,却依然没找到当日的“海棠仙人”。显然,当时那位“海棠仙人”极有可能并未在捐香油钱的名册上留名。毕竟不是所有人捐了香油钱,都愿意留名的。   这又叫司马昱的寻觅之旅陷入了新的困境。这些天,他连政务都全部推给了尚书,朝也没去上,一心就寻找那海棠仙人去了。   日思夜想,那“海棠仙人”的形貌,不但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反而越加清晰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惊一怒都是那般动人,越是念着,就越让他难以割舍,几乎都要相思成疾了。   机灵的福山见主人为此烦恼,又想出了个新的主意,让司马昱请个画师来,由他描述那女郎的形貌,画师来画,待画出了影像,再全城张贴悬赏寻觅。这个办法虽对那位女郎来说,有些冒犯了,但也实在别无他法可用了。   于是,司马昱便请了好些个画师来给他画“海棠仙人”的像,可惜,折腾了好几天,没一个画出了那海棠仙人的神韵与美态的,甚者连最基本的五官也不像。司马昱看着一张张纵然是几经修改的成品作,都觉得根本无法据此找人。   没有见过她的人,单凭他的描述,根本是无法想象她的美貌的。   普通的画师不成,便只好请名家。据他所知,擅长人物画,目前又在建康城中的,就只有两人,一个是顾家十九郎君长康,另一个便是桓府的七娘子桓姚。   其实司马昱心中更属意桓姚一些,毕竟那小女本来就是极为擅长画美人图的。但总觉得如此贸贸然去找一个小辈女儿家给自己做这种事,有些唐突了。于是,便先去寻的顾恺之。   一上门才听仆从说,他们十九郎君最近不知道闹的哪门子疯,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喝闷酒,每每是醉得人事不省,恐怕是不能为他画像了。   别无他选,司马昱便亲自求到桓府去了。跟桓温说了自己的请求,怕他不应,又作揖鞠躬地拜托道:“元子,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请你那七女出来一见。若能助我寻得那人,必有重谢!”   桓温实在是从没见过一向斯文慢性子的司马昱为什么事情这样着急上火过,抚须大笑,道:“皇叔无须如此,能为皇叔效劳,是小女的荣幸。我这就派人叫她出来见客。”   司马昱对桓姚寄以厚望,等待之时,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坐立难安,不时起来走来走去,只想派个人去催她再快些。   “到底是何方佳人,叫皇叔如此挂念?”倒是勾起了桓温的好奇心。   虽说这事目前还没宣扬开来,但桓温既是他侄女婿,如今又是他亲家,也算是关系密切的自己人了,再者他也有求于人,便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才发现桓温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瓦棺寺……皇叔没记错,确是八月初五?”   司马昱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莫非元子你也见过?”生怕桓温截了他的胡,赶紧声明道,“先说好,此人我看上了,元子你可不能抢了去!”   桓温啼笑皆非,摇头道:“非也非也,皇叔不必紧张。”他只是想到,自家七女也恰是那一日去的瓦棺寺。若论那种让男子一见难忘的姿色,建康城中,恐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转念又觉得,这辈分也差得太大了些,应当不至于此。   正说着,便听侍人通报,“七娘子到了。”   “父亲。”桓姚走上前来,向桓温屈膝行了礼,桓温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七女,这是会稽王,快来拜见!”   一转头,便见司马昱正目光发直地看着桓姚,痴痴道:“海棠仙人,终于见到你了!”   桓姚微微皱了皱眉。在她心中,会稽王对她有恩,虽然据历史记载政绩庸碌,信件来往时却觉得是个颇为宽和正直的长辈,如今,这个长辈却用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迷恋地看着她,实在叫人跟吞了个苍蝇一样。   不过,既然桓温都介绍了这是会稽王,她也不能失了礼,上前中规中矩行了个礼,“会稽王安!”   “海棠……呃七娘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司马昱几乎是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想上前搀扶,却被桓姚侧身躲开了。   桓姚起身,直接躲到了桓温身后。   桓温见司马昱还目不转睛看着桓姚,完全是旁若无人,不由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皇叔!”   司马昱回过神来,狂喜地看着桓温:“元子!就是她!她就是我要寻的海棠仙人!”   桓温眼中精光一闪,顿时有了新的算计,他捋了捋胡须,似作漫不经心地道:“既如此,那皇叔当也不必让七女作画了罢?”   “自是不必,人都找到了……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桓七娘子就是她……原来桓七娘子竟是如此仙姿佚貌……”司马昱此刻简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桓温点点头,对桓姚道:“回去休息吧。”又跟司马昱解释,“小女前些日子崴了脚,刚复原些,久站不得。”   “自是应当好生休养。”司马昱体谅地点点头,又满脸关切仿佛伤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尽量放柔了声音,似乎怕吓着桓姚一般:“七娘子,你伤得可重?”   “多谢会稽王关心,无碍了。小女告退。”桓姚低头轻轻答了一句,礼数周全地对两人屈膝一礼,便转身离开正厅。司马昱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皇叔,别干坐着,喝茶。”桓温笑容满面,让人给司马昱的茶碗里斟满了茶。   司马昱楞楞地端起茶碗,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喝茶,转而又放下,搓着手看向桓温,“这……元子……这该如何是好……桓七娘子她可有婚配……”   桓温依旧笑得和煦,“皇叔当是知晓我的打算的。”   看桓温最近的动向,似乎是有把女儿嫁给他的侄孙东海王的打算。东海王今年24岁,身为当今的亲弟,当今无子嗣,眼下病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东海王如今尚无子嗣却已有正妻……那么……他相比东海王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立即迎娶桓七娘子为正室。   那般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怎能委屈了去。   想到此处,司马昱噌地一下站起来,“元子,你且等我几日!”说完,便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桓温见状,不由满面得色。,.正此时,突有下人慌慌张张来报:”郎主,三郎君回来了!"”什么!”桓温一惊,手头的茶碗呕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81章 夜探香闺   实在是太突然了。三儿之前的信件中,从来都没说过要回建康的事,这一下子,竟都到了家门口了。   况且,如今离开东豫州,也太不是时候了。   东豫州是三儿桓歆一手打下的,如今有他在朝中斡旋,自然是跑不出桓氏手心的。即使如此,天高皇帝远的,朝中的势力在这块已经陷落了几十年的故土上并没有太大作用。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燕国手中,当地豪楚却也并不算没落,势力盘踞也是十分错综复杂。那么大个地界,到手还不满一年,哪里捋得顺。   眼下正是和当地势力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桓歆作为桓氏一方的主心骨,贸然离开,实在太不明智了。   三儿行事一向稳重,这次怎么如此草率,连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下。桓温不禁在心中犯了嘀咕,但又想到自家三郎一向足智多谋而出人意料,会不会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自己想错了也未可知。十几年的习惯,让他心中的天平更多的是偏向后者。   桓歆收到江州传来的消息,已经是桓姚离开十几天以后了。心中焦急万分,在东豫州根本坐不住。但想到东豫州也将是自己手中的重要筹码,若能将其顺利并入自己的势力版图,绝对是如虎添翼,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迅速达到和父亲匹敌的威势。反之,若是丢了,丢的便不仅是东豫州这块大肥肉,还会将自己投入的兵马和人手全部赔进去,并严重折损己方士气。   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时期。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大局为重,这才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去建康的这一段时间的人事部署,既要能临时机变又要能权力制衡。花了好几天,才把人手完全安排妥当。自己带了几个得力下仆,快马加鞭赶往建康。几千里路程,任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也用了接近二十天才赶到。   一年多不见桓姚,他简直想她想得快要发狂了,只想一进府就头一个去见她。但他好歹理智尚存,知道这并非在自己全面掌控的地方,不能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因此,还是按照礼数,先去跟桓温请安。   桓温亲自上前扶起跪地请安的三儿,五六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了,又长高了一截,人也晒黑了,下巴上还有几许青碴,显得整个人的稳重老成完全不输朝中那些年过而立的同僚。一路风尘仆仆,衣衫上头全是灰,连头发都快打结了,不知有多少天没打理,一接近就是一股浓重酸腐味。   桓温前些年也是经常行军打仗的,战事紧急十几天都没空洗个澡也是有的,因此倒也丝毫不嫌弃儿子邋遢,反而带着关切责备道:“赶得这么急作甚?看看你都把自己弄成甚么模样了?”   桓歆这才有空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由脸上一红,心想,幸好没有一进府就去见他家姚姚,她一向喜洁,见他这般万一心生嫌恶就太不好了。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带着歉然作揖赔罪道:“儿失礼了!”   “父子间谁还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桓温横了他一眼,道:“为父只怕是你糟蹋坏了身体!年轻时不经心,老来就是一身的病。”   “谢父亲关心。”   桓温虽然心中挂念他此次回来的因果,见他这一身风尘,也只叫他快去梳洗歇息,但凡正事不紧急,都明日再议。   桓歆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本就只是带桓姚回去,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因为桓温的重视,桓歆几年前住过的院子依然是空着的,而且时常有人打扫着。因此,仓促间虽然简陋,却也是有住的地方的。在桓温的吩咐下,底下人忙不迭赶紧去给三郎君收拾院子,准备梳洗的热水和换洗衣裳,半个时辰后,三郎君回来的事,便在整个府上慢慢传扬开来。   桓姚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哺时后了。   去厨房为桓姚领取哺食的知夏,一回来就兴冲冲地对桓姚道:“七娘子,您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好事!奴方才听厨房的人说,郎君到建康来了!”   知夏口中的郎君,自然是特指的桓歆,对她来说,桓歆就是她唯一效忠的主子。   桓姚当即心中就是一震,桓歆怎么会到建康来了,他之前给她的信中不是说,东豫州那边的政务,可能还需得一年半载才能脱手么。“已经到府上了?三哥不是在东豫州么,怎么会来建康?”   “方才奴去的时候,厨房的人正忙着给郎君添置饭食,看着也是才到不久的。”知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奴就知道,郎君得知娘子被他们胁迫到建康来的消息后,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在知夏等人眼里,桓姚来建康,完全不是自愿的,而是因为建康来的人带走了五姨娘才不得不跟着去的。这也是桓姚的特意蒙蔽她们的假象。毕竟,历史已经与她所知的记载在大事上都产生出入了,她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至少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桓歆的权势已经不容小觑了。   他虽然年轻,一步一步却走得很稳。手头有十几万的精兵强将,有富饶的江州为经济支撑,如今还握有豫州和东豫州,身后还有桓氏和习氏为后盾,又深得桓温重视。不出意外,他可能会成为比原本历史上更为强大的胜利者。   为了未来几十年生活的平稳,即使她不愿与他保持那种关系,也是不能往死里得罪的。   桓温的打算她很清楚,无非就是想让她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宠妃,还能生下一个有着桓氏血脉的继承人,以便他更顺利地窃取朝纲。东晋的年轻帝王们一般都短寿,皇帝死了,她就会在桓温的操控下变成皇太后,因此,即使是为妾,只要时间不长,也可以暂时忍耐了。她不求权,也不会让自己将来的孩子去争权。有这样一个超然的地位,未来安享余生至少的可以保证的。   桓温既然都打算用她来做这颗后宫的棋子,那么,相应惹出来的怨恨,也自然是该他这个能者来背负。   只是,桓歆这次到建康,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她只担心,事情会与原本的预期完全脱轨,让她无法收拾。   见到桓歆的时间,远比预料中要早得多。   结束学医后的一段日子,她入睡的时间比以往早很多,油灯看书伤眼,如今已经不常在晚上做大量阅读了,尽量培养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才躺到床上不久,桓姚刚刚进入浅眠状态,便听到寝室外头传来“咯嗒”一声响,顿时被扰醒,紧接着又是咯嗒一声,然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静寂的夜里,只余床榻之外的桌上,特意留下防止夜起的小灯,灯光微弱昏黄。看着不太透光的床帏上落下的黑影,桓姚蓦然心中一惊,有人闯进她的寝室来了。   她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古人一样睡觉不拆发髻,头上至少有个簪子,如今,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防身的东西。她紧闭着双眼装作熟睡,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   空气细微的流动和光线明显的变化让她知道,床帏已经被拉开了,脸上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的心跳快到了极点。   “姚姚,是我。”   一个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让她心中顿时一松,睁开眼。见一身夜行衣的桓歆,正站在自己床前。一年多不见,他似乎变得瘦了些,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往日如同刚开刃的利剑般的凛冽气质也内敛了许多。他眼底有些青黑,下巴上也有了胡渣,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显然这些天十分劳累。   桓姚坐起身来,丝缎般柔软顺滑的长发迤然落在雪白的寝衣上,她轻轻喊了句,“三哥。”   只这一句,就让桓歆克制不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沙哑地道:“姚姚,我好想你……”   桓姚静静靠在他怀里,等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抱够了,就像渴了很久的人饱饮了一大瓶甘甜的泉水,满足地长长出了口气。   “三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方才可吓坏我了。”桓姚低声抱怨道。   “可是怪我来得迟了?”桓歆有些歉然地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我不该把你一人留在江州……”他还一心只当她是被父亲桓温胁迫到建康来的。   桓姚打断他的解释,道:“我才不是说这个。大半夜的,万一被谁撞到,怎么说得清,这可是在建康,你行事也当心些!”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她只想把他快些打发走。   “姚姚放心,我敢在此时来,自然是安排得万无一失的。再者,你还不信我的身手么?”桓歆拍胸脯保证道。   “总是小心为上。”桓姚说着又关心道:“三哥你这么远赶到建康一定累坏了,还是快回去歇息罢。有事明日再说。”   “有些事,等不到明日了!”桓歆跟突然变身了一样,说完这话,直接就将桓姚扑倒在床上,迅速地解起了她的衣物。这一年多经常在脑中演练的动作,如今已经变得娴熟无比。   男人的想念,尤其又是桓歆这样血气方刚的青年,面对心爱的女子在前,更多的都表现为身体上的欲|望。堆积了一年多的情|欲,就像决堤边缘的大坝一样,随时要冲破理智的围栏。他想这一刻想了太久,方才能压抑着好好说几句话已经到极限了。   “不行……三哥,这是在建康,姨娘她们就在前院……三哥住手……”桓姚手忙脚乱地阻止着他,大晚上怕遭人注意,声音都压得极低。   “没什么不行的。”桓歆一手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一手迅速将她的亵裤脱下,“姚姚,让三哥好好弄一次,先垫垫底,一年多没碰你,都要憋疯了……”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桓姚板着脸道。   桓歆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其实他是想亲她那此时生气而嘟着的小嘴,奈何她偏头躲开,几次都落到了别的地方。“好姚姚,别气我,以往都是三哥不对,没想到你的感受,往后都让你也一起快活。”   说着,他从腰带里拿出一个小瓶,一口咬掉瓶塞,挖出一块药膏要往桓姚双腿之间抹。   桓姚有些害怕:“不……我不做……不许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桓歆单膝压住她乱蹬的双腿,将药膏慢慢地推进去,一边哄道:“抹了这药,就不疼了。往后三哥都再也不让你疼了……”   在外头行军打仗的这一年多,才留意到和桓姚在房事上的问题。他原本以为是她太小,所以才会觉得疼,还不知竟和润滑有关系。是某次无意间听到几个下属闲谈时说起,又叫了医者来映证,这才找到这种有轻微助兴作用但不会对身体有损害的润滑药膏。   要让一个妇人心里眼里都是你,就要在床上干得她j□j。   这是那下属的原话。他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了。每每只要一想,干得他的姚姚j□j,想到她在他身下快活得哭泣求饶,心情就激荡不已。如今,盼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要梦想成真了。   桓歆手指感受着那湿热滑腻并不断收缩吞吐着的花|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他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脱掉了身上的衣物,直接将胀得发痛的硬|挺送入了她的身体。   久违的紧致滑软让他畅快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刻,头脑里只有狠狠冲撞一个念头!   桓姚一开始还抗拒着,到后来,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很快就发泄完毕。   激烈的动作让桓姚雪白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粉红,双目含泪,显然方才过度狂猛的需索让她承受不住哭出来了,“都说了不许,三哥你太讨人厌了!”她带着哭腔控诉道。   桓歆刚发泄过一回,心情十分愉悦,闻言只是呵呵直笑,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压到她,凑下头去亲她的小嘴。   就在这纠缠之间,下面那处又恢复了。这一次,他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急切,顾忌着桓姚的感觉,一开始都轻轻慢慢来,不一会儿,桓姚的声音就不由自主有些变调了。   毕竟今年已经有过初潮了,身体对性|事的敏|感度已然觉醒,桓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这一次,虽然还是觉得胀得厉害,但有了足够的润滑,疼痛已经小到微乎其微了。只感觉,他的每一下动作,都跟撞到了心脏上一样,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跟着为之牵动。   “嗯……啊……三哥……唔……”她不由自主压抑着呻|吟起来,毫无意义的呼喊着他。   桓歆为她的反应大受鼓舞,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再接再厉,直到她的呻|吟声越来越急切,甚至有些惶恐,双手不住地推他,“呜呜……三哥……不要了……不要了……”然后就是一阵强有力的急促收缩,让他舒爽得压抑不住闷哼了几声,甚至险些跟着发泄出来。   就像突然被抛入了高空云端,整个人都飘乎乎的,一股热热麻麻的暖流从私|处流窜到全身,一阵阵激荡着。桓姚全身都染上了一层浅粉,深深地喘息着。尚未回过神来,桓歆便再次开始了激烈的冲击。   如此,一夜*。   桓姚除了一开始两次有些微享受,到后来,次次都是受不住哭着求饶,到最后便生生晕过去了。少女的身体毕竟还太稚嫩,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积郁多时的欲|望。   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午后。桓姚醒来时桓歆早已经离开了,原本全身酸痛得毫无力气,朦朦胧胧睁开眼看着外面的日光,突然意识到时辰,猛地坐起来,遭了,今天是要给南康公主请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存稿,于是更新依然在晚上十点以后。   第82章 东窗事发(上)   因为昨天桓歆回来了,所以今日请安,所有的小辈们和姬妾都到东苑齐来了,桓温昨天也是宿在东苑的。   全家上下齐聚一堂,唯独缺席的就只有桓姚一人,桓温向李氏问起:“七女今日为何没来?”   李氏也是一大早就接到后院的知春来报信,说七娘子今日腹痛,让她代为在南康公主处告个假。“七娘子身子不爽利,实在行动不便,还请郎主宽恕。”   女儿家有腹痛的毛病,很是常见。桓姚幼时几次受寒,落下这种病根并不令人意外。因此李氏听知春这般说了,也没想过别的,只是有些担心,挂念着请完安就去看看她。   桓温闻言,皱着眉头道:“七女跟着三郎住了这么几年,难得她三哥回来,怎能缺席,前天还好端端的,能有多大的病,忍忍便是了。”说着,就要叫人去请桓姚。   桓歆立刻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阻止道:“父亲,阿姚中毒后越发体弱,既身子不爽,便让她好生养着,不必来回折腾了。”他昨晚有些失控,让她累坏了,因此早上离开时便吩咐了知春知夏等人向李氏告假。   他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桓温闻言,只好作罢。   一家子在一起用了个早膳,南康公主点了儿媳妇司马道福在旁边伺候着。一顿饭下来,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又要吃那个,倒是使唤了她许多次。   南康公主对于司马道福的不满,已经是积怨好几年了。之前,司马道福刚嫁过来便跟着去了荆州,她没寻着机会折腾,这几年,她又在荆州对桓济各种颐指气使,看过桓济的来信,更是加剧了对司马道福的厌恶。如今,她既然自己回到了建康,若不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岂非白白辜负了自己做婆母的身份。   婆母使唤儿媳,那是天经地义,任谁都挑不出理来的。   一顿饭下来,司马道福手腕子都酸了,这几天本就病着,站了一个早上是难受之极。但碍于桓温在场,不敢发作。   早膳用完了,来请安的小辈和妾室们纷纷散去,桓温也出去上朝了。南康公主只留了司马道福在跟前伺候。   此时没压得住她的人在,司马道福才不愿意受这个冤枉气,直接把手头用来给南康公主捶肩的小锤子往几案上一扔,径自寻个胡床坐下来。这目中无人的举动气得南康公主直瞪眼。   司马道福见她横眉怒目,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疲沓样子:“大姐姐,我的好母亲,你何必跟我过不去?我们再怎么也是同宗同源的血脉至亲!你要撒气,也对着外人撒去啊!三郎君的势力如日中天,看父亲这宝贝模样,将来说不定一个高兴就废了大哥立他为嗣了,你不着急?”   眼见四下无人,司马道福开始实施起自己的计划来。有的事情,她不能亲自动手去做,过早将自己暴露出来并不明智。有出头的枪使,她自然不会自己抛头露面。   此事一直是南康公主的心腹大患,可如今这局面,却根本是毫无办法可想。听司马道福如此说,只是冷哼了一声。   司马道福也并不因为她不理会自己而退却,继续闲谈般道:“上次去江州,倒是无意间俘获了三郎君的一个把柄。呵呵,那件事若让父亲知晓,就是再看重他,也必然会心生厌弃的。”说到此处,她卖了个关子停下来。   南康公主果然来了精神,立刻追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司马道福此时却道:“此事关系重大,怎能轻易说出口?”   对此,南康公主真是恨不得给她几个大耳刮子。但想到司马道福掌握的这个消息,若真的能叫桓歆被桓温厌弃,那忍一忍也是值得的。“你有何条件?说罢!”   “大姐姐手头,城东那三个铺子,地段真是上佳,我最近呢,正寻思着开几个高级点心坊……”司马道福说完,便一脸贪婪地看着南康公主。   这些条件其实都是附加品,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取信于南康公主,叫她相信自己手中线索的真实性而已。人就是如此,只有花大价钱的东西,才会好好使用。   京师这寸土寸金的地头,她那几个铺子又正处在繁华地段,可说随便一个都价值百万钱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南康公主一咬牙,道:“好!全给了你!”当下就去叫人拿店铺契书。   司马道福接过契书,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又道:“往后不许再为难我!”   南康公主也都应了。她这才道:“不知大姐姐可曾察觉,三郎君对七妹妹可说相当不一般呢!”   桓歆对桓姚关爱有加,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当初整个桓府,谁人不知。司马道福这完全就是废话。“你就用这个,换我三个铺子?”   “大姐姐你别着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司马道福慢悠悠道:“上次去江州,有幸见识了七妹妹的居所,听闻是前头刺史夫人的院子。里头的装潢,可连大姐姐你这里都赶不上。哪个兄长舍得在妹子身上下这么大手笔?哪个兄长又会让自己的妹子住本应属于正妻的主院?”   南康公主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已经有些明白了司马道福的意有所指,“他府上本就没有正房夫人,依身份,桓姚那小贱|人也不是住不得……”   司马道福见她不信,下了猛料道:“当初,我可是亲眼撞见两人在花园里头搂抱在一处的。整个江州都是三郎君的地盘,他什么不能做,两人在刺史府上的行为何其放肆,简直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口!”说到最后,一副因嫌恶之极而不愿提起的样子。   虽然她并未真的撞见过两人的亲密行为,但不管是从史书记载,还是桓歆的表现来看,两人到如今,绝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桓歆谨守礼节,但他心恋桓姚总是事实的。因此,这话也不算是完全瞎编。   “此事当真!”南康公主蹭地一下站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骗你作甚。”司马道福斩钉截铁地道:“你道为何三郎君在东豫州待的好好的,连说都没说一声就赶回建康。不就是怕父亲将七妹妹许了别人!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两个,昨晚应该都是歇在一处的。不然,七妹妹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要知道,以三郎君对她的重视,在江州时一向是有个头疼脑热都闹得人仰马翻,今日怎么会听闻她身子不爽,连是什么症状都没问一句?”   这么多的明示暗示,已经足够了。   看着南康公主不断变换的脸色,和若有所思的神情,司马道福嘴角露出一抹有些得意的笑。这只是她的第一步而已。   按照南康公主的性子,和对桓歆桓姚两人的恨之入骨,这事,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桓温耳中了。到时候,她可不信这桓氏父子还能继续你好我好下去。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挑起桓氏父子不可逆转的矛盾,还倒赚一笔,古今往来,也只有她司马道福能做到了。   ***   桓姚从丫鬟处了解到桓歆已经叫人去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告了假,顿时放心下来。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好好地沐浴了一番,正让侍人给她擦着头发,便听说李氏来看她来了。   桓姚让人将她拦在门外,赶紧让知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洗浴后还未消退的痕迹。   知春熟练地拿起水粉在她脖子上涂抹着,将还很明显的瘀斑遮盖下去。桓姚自己也在还有些红肿的嘴上涂上了胭脂,觉得一切收拾妥当了,这才让人叫李氏进来。   李氏看着桓姚的打扮,心中有些奇怪,明明刚才侍人跟她说,她还在沐浴,这会儿功夫,怎么就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头发都还没擦好,外衣就全部上身了,这实在不像她往日的习惯。更何况,怎么还刚刚沐浴完就涂上了口脂?   “怎地才一起来就沐浴?腹痛正是该好生捂一捂,祛一祛寒气。觉得身上可好些了?”在东苑用了早膳回来她也来看过桓姚一次,那时据丫鬟说桓姚痛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睡下,进去可能会把她吵醒,便没进来。   桓姚笑着道:“姨娘别担心,已经不痛了。正是捂得一身汗,才洗一洗的。”   “你呀!”李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地道:“还没用过饭食吧?我给你熬了枣泥姜汁羹,快趁热吃些。”她原是担心桓姚,要给她请大夫的,奈何桓姚的丫鬟说,七娘子自己便是大夫,知道自己无大碍,就是女儿家的毛病,不好闹得兴师动众。她便只得熬了些驱寒补血的粥品。   李氏见知春在桓姚身后给她擦头发,便亲自舀起一勺粥,喂到桓姚嘴边。这大夏天的,桓姚实在不想吃这等生血又燥热的东西,但看着李氏的一番心意,还是张口吃了几口。   毕竟别人喂的,不及自己吃的时候掌控精确,尽管桓姚已经很小心,还是沾到了嘴上,“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到嘴边都是。”李氏拿起帕子要给她擦。   桓姚生怕嘴上的口脂被她擦掉,赶紧阻止,“姨娘,不用了!”   不想,这一推拒,竟是直接碰掉了李氏左手碗中的勺子,带出的黏腻粥品掉得桓姚锁骨上,领口,前襟到处都是,“哎呀!”李氏赶紧放下碗,拿手帕给她擦,一边吩咐侍人:“快去给七娘子拿衣裳来换!”   刚擦了一两下,桓姚便赶忙推开她,“姨娘,让知春她们来就是了!你回去歇着吧,我已经好了,你不用忧心!”   李氏的目光落在桓姚锁骨上露出的两块红斑上,有些着急:“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烫出来的?”明明那粥都已经放温了的。   只见知春迅速走到两人之间,遮住桓姚,对李氏道:“五姨娘不必忧虑,那是蚊虫叮咬出来的,已经擦过药了,没有大碍的。”说着,以桓姚要更衣为借口,将李氏送了出来。   见李氏出去,桓姚惊魂甫定,这才长出了口气。   不料李氏在路上,心头越想越是不解,若说蚊虫叮咬,她却明明记得一开始的没有看到的。拿出方才给桓姚擦拭的淡蓝色手帕,细一看,上头除了粥品的污渍,竟还有些白色的粉状物。一闻,竟是江州那边一家极品水粉的味道。这是哪里来的……桓姚喜洁,她方才是特意拿了块全新的手帕给她擦的。   她突然意识到,这东西,就是桓姚身上擦下来的,刚才那红斑,也正是用水粉遮住了,她一开始才没看见。蚊虫叮咬出了红斑,为何不擦药反而一洗浴完就赶忙用水粉来遮盖?再结合桓姚唇上那不合时宜的口脂,联想到的事实,让她心中顿时发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得*,总算是写好了。   第83章 东窗事发(下)   桓歆因为是从驻地私自来的建康,倒不用去上朝。没被人揭露出来之前,他甚至都不会自爆其短给朝廷上陈表。因此,桓温出去上朝以后,他便乔装了一番,到外头属于自己名下的一家酒楼,召集了手下商行的所有负责人,了解他们最近的经营状况。   看起来像是巡视产业,但实际上,他却在筹谋着利用商行的人手做掩护,想个法子将桓姚带到东豫州去。   东豫州如今虽然还不完全平定,却总是在他身边的,再有个什么变故,也有他来担着,而不用再像前次一样,让桓姚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只是,要如何将桓姚和李氏带到豫州,实在是件很难办的事情。是的,李氏也必须一并带走。父亲有何打算他很清楚,李氏一直是桓姚的软肋,若留在建康,她必然再次收到父亲的胁迫。如今,他还没有盲目自信到要和李氏比较在桓姚心中的地位。   时间紧迫,他身为将官私自回京,若被人发觉,必然又是一场风浪,虽然如今的朝廷已经不足为惧,但他毕竟单枪匹马,建康除了这几年发展出来的商行,并没有其他势力,不得不小心行事。   要同时带走李氏,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安排来接应的人手,最近的,也只能从谯郡走到沥阳边界上,沥阳到建康的几百里路程,他就必须靠着从东豫州带来的十几个人与建康的商行硬撑过去。   更糟糕的是,去东豫州,中途还要经过属于父亲势力范围且有大量屯兵的合肥。这一路,要面对太多围追堵截了,硬碰硬根本是行不通的。   想好了偷梁换柱的计策,便吩咐手下商行的人去打点各处关节和准备船只。回到府上时,桓温也下朝回来了,把桓歆召到书房,两父子谈了些军务朝政方面的事情。   桓歆的见解总是犀利独到,很多时候都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因此,虽然桓温自认三儿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却也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此,他大为赞赏。   “此次回建康,可是这边有何要紧事?”桓温终于将话题转到这个让他疑惑得有些抓心挠肺的事情上来。   “父亲不必忧心,不过是商行里头有些异动,算不得大事。但毕竟商行和江州财务牵连深重,不得不亲自走一趟。”桓歆淡淡道,并不愿深谈。   这不过是他早就想好的借口。建康的商行,确实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并非急在一时的紧急事项。   桓温对他的收入并不太清楚,只知道,每年公中的份例和送到荆州孝敬长辈的礼物,他出手总是最阔绰的。隐约了解到,三儿手头经营着大量的生意,前些年在儿媳司马道福开始捣腾时,他也才来了兴趣,把荆州那边的生意经营起来。   他对生意不懂,也插不上嘴,只怕桓歆一时糊涂走了歪路,遂劝诫道:“阿式,商行毕竟是旁门左道的玩意儿,如今你把握好东豫州军政才是正途。你手头有了权势,要多少金银没有?”   “儿受教。”桓歆的态度倒很是谦逊,这让桓温颇觉欣慰。这几年,三儿的性子倒是渐渐软和些了,懂得收敛自身脾性,这才是真正的稳重了。   “以后若再有此类事,派个心腹走一趟便是,哪里需得你亲自动身。”桓温又道。   “父亲说的是。”桓歆恭敬地应道,语气一转,“不过,此行倒也并非全为商事。几年不见父亲了,来建康也能小聚几天。”   桓歆虽然说得很是稀疏平常,却简直让桓温受宠若惊。自小性子冷淡的三儿,那脾气,简直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除了还是个三四岁的稚童时,何曾对他表现出过半点孺慕之情。   遂,不禁笑容满面,“这倒也极是。咱们父子两个,多少年没好生聚一聚了!也就只有你小时候,才成天跟在为父身边……”   说着,倒是缅怀似的,提起些桓歆小时候的事情了。   “还记得那时,有回为父派人打了那何令史,你这小儿,倒是当着府里众人评说,板子上拂过云彩,下掠过地面……”   想起当年桓歆的童言稚语,倒是莞尔。   桓歆静静听着,不时一两个字附和。若是早些年听见父亲说这样的话,心中可能还会有所动容。如今,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早已经冷却了。   他历来比别的小儿早慧,一岁多就记事了。那时候,父亲身边只有他一个儿郎,又见他天资聪颖,是极为喜爱他的,偶尔兴起,还会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背兵书。在极年幼的时候,他也曾和许多小儿一般,崇拜濡慕着自己的父亲。   但自从五岁那年,大哥桓熙来荆州以后,这一切就都变了。在一干嫡出小儿的嘲笑中,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嫡庶尊卑。他是庶子,将来只能做大哥的奴仆,大哥是嫡子,是父亲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就是世情。   那时候,他才渐渐明白,生母习氏对他的要求虽然严苛不近人情,有些话却是对的。并非是要给生母争那一口气,而是他那时就已经想清楚了,他不愿一直仰人鼻息,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   不久便有了那番奇遇,再加之这些年一直不断的艰辛努力,这才有了今日。   桓姚就像是他几十年荒漠般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棵绿色小树,似乎一落入这片土壤,便让他不由自主被吸引。她是那般美好,又是那么柔弱,让他心甘情愿地凝聚了自己所有的阳光、雨露去浇灌。时间越久,她在他心上扎根得就越广越深。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夺走她。   说到后头,桓温又再次提起了桓歆的婚事,“都二十三四了,还是没找到中意的?”   随着三儿如今战功显赫,那些大世家,可早就转换了态度。他这一回到建康,不知多少人或直接或委婉朝他打听三郎的婚事。   “此事随缘,强求不得。”桓歆只拿了此话来搪塞。   桓温闻言,暗自叹息,儿大不由父。寻思着,最近有意结亲的几户人家的女郎,是不是都叫到府上来,正好三儿在,自己也亲自过过眼,说不定哪个就看中了。   如此想着,待桓歆离去后,便又去了南康公主处,叫她近日发几张帖子,将那几位女郎都请来集会。   桓歆这边一空闲下来,转头就叫人备了些药材,亲自拿到和芳院去了。早上才听说她病了,如今来探望,正是名正言顺。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的。分别得太久,真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在一处。   才经历了一番惊魂记,桓姚如今看到始作俑者自然没好气,斜睨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谁惹了你?这么大的火气?”桓歆笑着用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甚为亲昵地询问道。   “就是你!”桓姚气呼呼地道,背过身不理会他,“知我火气大还不躲远些!”她总不能说,方才险些被李氏发现吧,当初被知春撞到两人亲密时,他都几乎要动手灭口,如今,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桓歆以为她在为昨晚他的不节制生气,立刻赔着笑脸从身后抱住她:“是我的错,要打要骂都随你处置。”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密的动作,实在叫桓姚吓了一跳,“快放开,大白天的,叫人路过看见就要大事不好了!”   “在内室,你担心什么。”桓歆不甚在意道。   在建康,有南康公主这样一个死敌在,桓姚便不得不处处小心,生怕被人逮到错处,如此,自然是不踏实的,“万一谁闯进来……”   才说了一句,桓歆便放开她,出去一趟,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门锁上了,如此可安心?”   “你回去了我就最安心。”桓姚想了想,便转了语气,拉着他的衣袖软软央求道:“三哥,你快回去吧,我还要看书呢!”   也就今日有几个时辰闲暇,往后的日子眼见是没这空余了。桓歆实在舍不得离开她,在桓姚的书案前坐下,又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看书就看罢,我又不扰你。”   桓姚挣了几下,摆脱不了他,只得借口道:“热!”   哪知桓歆顺手就拿起了案上的团扇,给她扇起风来,“扇扇就不热了。”   桓姚气闷,想等他自找没趣,便拿起书卷不再理会他。   过得不多时,桓歆便忍不住找她说话了,“姚姚,你看的什么书?”   “在手头,你自己不会看?”   “我想你讲给我听……”   两人正腻歪时,忽闻门口传来敲门声,“三郎君,七娘子,五姨娘来了!”   桓歆皱了皱眉,桓姚闻言却赶紧推他,“快去开门!”   桓歆这才不情不愿放开她,去开了门。   看到桓姚锁骨上的痕迹之后,李氏心中疑窦丛丛,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就连曾氏,她也不敢说。只怕人多口杂,一个疏忽,传出去坏了桓姚的前程。   正想着,要如何规劝女儿,便听人说三郎君来了。念及桓歆在江州时对桓姚和她的照顾,李氏吩咐人煮了凉汤,亲自带人送去。   哪知一过去,便见桓姚的大丫鬟知春站在门外,房门却是紧闭着的。   两兄妹相见,有什么可避讳的,竟还锁门。想着方才一直在猜疑着的人选,李氏突然心中一惊,几乎顾不得礼法,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不想知春立时便敲响了房门。   李氏眼见紧闭的房门打开了,收拾好情绪,给桓歆行了个礼,“听说三郎君来了,让人送些凉茶来。”   桓歆又恢复了在外人面前淡漠的神色,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道:“有劳五姨娘。”   此时,桓姚也走了出来,“送个茶而已,姨娘怎么还亲自来了,夏日暑热,该多在屋里避一避的。”   李氏看着桓姚微有些散乱的少女发髻,再看桓歆身上明显皱了的衣袍前摆,一颗心顿时犹如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写不动了,明天再接着来。   第84章 捉奸   天擦黑,桓姚刚刚洗浴完毕,便听侍人说李氏过来了,赶紧让知春用水粉把脖子上锁骨上的痕迹遮盖起来,又换了身领子较高的寝衣,这才叫人请李氏进来。   李氏是独身一人前来的,没带任何侍从。“姨娘。”李氏一进屋,桓姚便站起身来迎她。却不想,李氏走到她面前四五步远的时候,突然就屈膝给她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奴李氏请七娘子玉安!”   “姨娘,你这是作甚!”桓姚简直懵了,赶紧上前去扶她。   李氏站起身来,脸上神情有些紧绷,仿佛谨守礼教一分也不敢逾越般,恭恭敬敬地道:“主仆有别,奴虽是娘子生母,进来见娘子也需得通传等候的,这请安之礼又怎可废了,以前,倒是奴托了大。”   这明显是讽刺,李氏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桓姚说过话,她以前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一句的。她这是被自己几次三番让人阻拦她直接进寝室的行为惹得伤心了?   “姨娘,你莫生气,我方才只是洗浴完还未打理好仪容,不便相见,哪里就扯到礼不礼的事情上了?”桓姚赶忙解释,又道:“可是哪个奴婢方才冲撞了姨娘?”   一时又想到,是不是自己身边哪个丫头和李氏起了冲突。   李氏摇摇头,只是叹气道:“七娘子越大,便越和我生分了。”   “姨娘!”桓姚很是着急,“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和你生分?”   李氏道:“我给你做了身新的寝衣,你换上看看,合不合身?”说着,抖开手中的包袱,拿出一件长寝衫展开来,要往桓姚身上比划。   桓姚一头雾水,不明白话题怎么又说到寝衣上头去了,一时有些犹疑。   “换上看看。”李氏又重复了一次。   桓姚接过,正要往室内走,却见李氏也跟了上来。知春最明白桓姚现在的状况,七娘子的肌肤一向娇嫩,稍微轻轻磕碰了都会留下淤青好几天才消散,如今连脖子上的痕迹都还没消,身上的就更不用说了。这种样子,哪里能给五姨娘瞧见。   “五姨娘,有奴服侍七娘子便是了。”知春拦住李氏道。   李氏冷声道:“早些年在芜湖院时,我们母女两个还常常同塌而眠,如今,七娘子连换件衣裳也要避着我了。我这个做姨娘的,在七娘子心里还比不得那些奴婢!”   桓姚听得李氏语声不对,回过头来,见她面有怒色,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这种事如此在意,但也不想惹她生气伤心。赶忙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道:“姨娘,你别误会,我不是嫌你,只是……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觉得羞人……知春她一直服侍我,才要习惯些……”   “有什么好羞人的,你还穿着阑裙,又不是赤身*。”李氏不依不饶。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阑裙的问题,而是她全身上下都有很多桓歆昨晚留下的痕迹,李氏是过来人,看到这些,就什么也瞒不住了。“可我还是不习惯啊……”桓姚回身拉着李氏撒娇道,“姨娘,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执念于看我更衣,微末小事罢了,何必执着呀!”   “我若一定要执着又待如何?”李氏毫不退让地道。   “姨娘……”桓姚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讷讷看着李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七娘子,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李氏蓦然开口道。   桓姚心中一震,立即装作迷惑不解地道:“姨娘,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连说话声音都有些低哑:“擦掉你颈上的粉便懂了。若我所料不错,你身上还有更多罢?”   桓姚楞楞看着她,连知春也呆住了。   “姨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桓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阿姚,从何时起,你我母女之间,连坦诚都相待做不到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撒谎!”李氏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五姨娘,您若说是七娘子颈上的红斑,那不过是蚊虫叮咬出来的,怕您担心才……”知春也赶紧为桓姚帮腔。   “知春,你下去,我和七娘子有话要说。”李氏对知春吩咐道,知春犹豫地看着桓姚,见桓姚点了头,这才带着满怀担忧退了出去。   李氏抓住桓姚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哀求般地道:“阿姚,你跟姨娘说句实话,你和三郎君究竟是何时有了首尾?是他胁迫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没人胁迫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看这情形,李氏竟是已经知晓了,桓姚心知是今天下午露了破绽。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那么,尽量把造成的后果降低到伤害最小吧。   “你怎能如此作践自己!”李氏的声音这一刻几乎显得有些尖利,像从心肺中嘶吼出来的一般,“那是你兄长,你还要嫁人!”   “姨娘,你别伤心。”桓姚拿出手帕,给李氏擦眼泪,一边保证道,“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往后一定改!”   李氏也不傻,桓姚实在改口得太快,怎能不怀疑。片刻,心中便跟明镜一般,“定是他强迫你的!这畜生!”说着,竟是要跟桓歆拼命似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姨娘!”桓姚赶紧拦住她,泪流满面地道:“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早年我不知事,觉得他好才自愿的!可如今,什么都知道了,只求把那段往事掩埋过去,姨娘,求你!我不想闹大!别把此事宣扬出去!”   她怎么能让李氏去和桓歆敌对,这完全是以卵击石。   李氏却以为她是害怕了,怕事情泄露出去,心中顿时又怜又哀。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把此事告诉桓温,也不能杀了那个畜生,把事情捅出来能对她的阿姚有什么益处!还不是毁了她的名声,毁了她一辈子。更有甚者,以桓温的性子,为了保全桓氏名声,随意想个法子让桓姚“病逝”也是做得出来的。   “我可怜的七娘子,你怎么如此命苦!你不要怕他,以后也不准再屈从他!有姨娘护着你,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有事!”李氏抱住桓姚,泪如雨下。   “姨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和他划清界限!”   在桓姚母女抱头痛哭之时,桓温正跟南康公主说着让她主办集会,把那些世家小娘子请上门来,让桓歆偶遇和观察的事情。   “此事定要安排得巧妙圆滑些,别弄巧成拙,反叫三郎更加厌恶。”桓温细细交待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注意事项,还特意如此嘱咐道,简直是小心翼翼得像供祖宗一样。   南康公主心中大为不平,她的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子,大儿子当年,只能委曲求全从小世家中选,二儿子,更是直接就定了她娘家的族妹。可曾有谁关心过他们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一切还不都是由桓温一个人拍板。凭什么他桓歆就能享受这样特别的待遇?   每一个挑选的对象都是大世家之女不说,还要各方面照顾桓歆的感受,跟求着他定亲一般。若说是因为局势不同,如今桓温势力与昔日天差地别,那么,同样是庶子,他对四儿桓祎为何不能一视同仁?随口指定了一个武家女便草草定了亲。   这心眼儿,简直偏到没边了,你既然那么喜欢你的三儿,我就让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好货色!   “唉!你若早拿起一家之主的威严,给三郎定个亲事,他也不至于做出如今的丑事!”南康公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嫉恨之下,她根本等不及去查证,直接就将才到手不久的消息抛了出来。   桓温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丑事不丑事的?”   “莫非你还不知?不就是三郎和七女的事。”南康公主啧啧叹道,“可怜七丫头那么如花如玉的女儿家,竟被自家亲兄长给糟蹋了,这若传出去,我们桓氏的门楣还要不要了?”   桓温初闻,确实是吃了一惊,但接着在脑中一转,便又镇定下来了,对于嫡妻南康公主的性子,这么多年下来,可说是一清二楚,为了排除异己,随便在人身上扣脏帽子,也不是第一回了。三儿桓歆,从一生下来,就被这个嫡母厌恶,而七女桓姚,也是受了她好多磋磨。这两人,可不都是她的眼中钉。这次倒还高明了,竟都想出了一箭双雕的办法。   因此,南康公主见桓温转瞬间便沉了脸色,心中正是暗喜,却听他斥道:“你这嫡母倒是做得真好!什么脏水都往自家儿女身上泼!你既是如此厌恶三郎,这三郎的婚事,可要我请文慧回来全盘主持?”   南康公主顿时觉得,脸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她才是正妻,哪家有妾室主持婚事的道理!桓温如此说法,置她于何地!   “你!”   桓温站起身来,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既也知晓桓氏门楣,就该管好自己的嘴!少在这里散播讹传!若此事外头传出去半点流言,我定不饶你!”   说完,一甩袖便离去了。气得南康公主半晌说不出话来。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两人抓个现行,好好把证据甩给他桓温看看。   她历来是个急性子人,想到自然就要立刻去做,当下就吩咐胡嬷嬷去找自己的亲兵护卫中身手最好的几个来,夜探桓府。   第二天,首先就确定了,回到府上的桓歆晚上确实没宿在本该属于他的院中。第三天,准备好了人手,便直接去探了和芳院,确定桓歆在和芳院,便立即通知了桓温,并带着几十名府兵外加几十名奴仆,把和芳院团团围堵起来。   静谧的夜中,桓歆和桓姚才睡下不久。白日里的奔波,再加上之前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清理过后,桓歆本也有些睡意了,抱着已经累得睡过去的桓姚,刚刚进入浅眠,便听得房顶上传来“沓”地一声细响,立刻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起来。   房顶上共有两人,凭那轻微的脚步声,大致可以判断出是两个体型壮硕的男子。   “回去禀报公主!”其中一人悄声道,声音虽小,却完全瞒不过特意运气于耳凝神听着的桓歆。一人立时离去了,另一人却还守在原处。这建康城中,跟他和桓姚有恩怨纠葛的公主能有谁,还不就是府上这一人。   她既然特意派了人来探和芳院,想必极有可能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且先放一步再追查,眼下,最要紧的是,恐怕他和桓姚,今晚会有暴露的危险。   他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在建康,他势单还太单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他可能护不住两人周全。在他羽翼未丰时,会遭到多少反对他早有预料。想到今夜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脑袋里飞速思考起对策来。   一边想,一边在帐中穿戴好了夜行服,他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屋顶上的探子,还未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便见他迅速跳上屋梁,下一刻,便感觉有什么穿透了房顶打在自己身上,转瞬便已然完全无法动弹了。   桓歆将门外守夜的知夏和另一位同样效忠于他的丫鬟传进来,让她们把方才替换下来的有男女交欢痕迹的床单拿来,自己带走,同时,又把桓姚叫起来,让她们帮她在身上涂好可以掩饰那些欢|好痕迹的“千面膏”。   前日桓姚因为他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的事情很是生气,他哄了一晚上,她都不肯理会他,他第二天立刻就出去寻了好些消肿化瘀疗效神奇的药膏来给她,除此之外,还有这种他手下人做一些不方便见光的事情时乔装使用的“千面膏”。这种药物可以快速改变肤色,且遇水不化,寻常方式洗不掉,只能用专门的药水清洗。以防万一,也拿了几盒过来,桓姚倒是说此物比水粉的效果好太多。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桓姚被强行唤醒,见桓歆已经穿戴好站在床前,对她道:“姚姚,方才有人来夜探,恐是我们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以防万一,你先让奴婢为你掩饰一番,我还得去处理些事务,便先离去了。”   桓姚正努力消化着他这一长段话中的信息,又听他道:“无论发生何事都别怕,一切有我在。”   转眼间,桓歆便出门去了,处理掉房顶上方才被他弄破的瓦片和定在原处的探子,桓歆便回到自己院中布置交待去了。待人手全部安排出去,他便躺回了自己的床上,换上寝衣装作睡眠。   桓歆离去后约摸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桓姚便听到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或短促或惊慌的说话声,一时间,几乎觉得外头灯火通明。   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妇,气势汹汹地撞开她的房门,闯了进来,直奔她的床榻,掀开她的床榻,见床上只有她一人,又很不甘心地在床下柜子里四处翻找。   “出去,你们这些奴婢太放肆了!”桓姚心中感叹桓歆料得太精准了,脸上却做出愤怒的样子,想要斥退这些把她屋里翻得一团乱的奴婢。   桓温和南康公主站在院中,身边是几个打着灯笼的随侍。外头是几十名府兵持着火把,严密包围着整个院子,除此之外,另有几十名健壮仆妇,在整个院子里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地疯狂寻找着。李氏也被惊动了起来,她穿好衣衫来到院中,“郎主,这究竟是在找什么?”   最近对她温和体贴的桓温,此时却沉着脸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下班后朋友过来玩,全程陪同一天,实在抽不出时间更新,于是现在补上个大长章~~实在太困了,明天再起来回复大家前面的留言。   第85章 解决   桓温心中其实也是紧绷着一根弦。接到南康公主派人传来的消息时,他委实有些惊疑不定。嫡妻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和芳院搜查,又传信让他一同去捉奸,莫非三儿和七女之间,真有什么龌龊不成?   七女的美貌对男子来说,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三儿年轻,在江州那些年和她一个屋檐底下朝夕相处,动了什么旖念也不是不可能。三儿这些年拒不成婚,对七女又是那般重视宠爱,如今听到南康公主这样一说,真是越想越可疑。心中暗恨,必是七女攀附勾引了他的三儿!   他心中一边想证实此事的真假,另一边又怕事情闹大了传出去。今晚之事,他必须亲自去控制好局面。事情一经证实,就必须要全面封锁消息。其后,才是处置那个小妖女的时候。   匆匆赶到和芳院,院里院外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几十名仆妇正在紧锣密鼓地搜查。南康公主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他道,“等我把他们抓个现行,你就知晓我那日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眼见为实,未有定论前,闭紧你的嘴。”他严厉地警告了嫡妻。   这个蠢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就算是把三郎和七女捉奸在床又能有什么好处,上百号人,这封口要费的功夫就太大了。一个不慎传扬出去,御史的弹劾奏章,天下人悠悠之口,会将整个桓氏的名声毁得体无完肤。如今那些酸儒正愁缺少攻讦桓氏的借口,她就自己给人家送上去了!   看着这严阵以待的阵仗,看着南康公主此时瞧着她仿佛瞧着一个即将被打入深渊的囚徒一般的眼神,李氏心中也十分焦急不安。有南康公主在,就该知道,不会有她们什么好事。可眼下她连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都一无所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禀公主,东厢不见三郎君踪影。”一个仆妇出来向南康公主禀报道。   李氏这才明白,他们找的是什么。顿时心中一悸,莫非阿姚和三郎君的事情暴露了?可阿姚明明答应过她,以后跟那畜生划清界限,怎么会今晚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那畜生带累了阿姚!李氏心中一边怨恨着桓歆的淫|乱无耻,一边又想着万一真的搜出来,又会是怎样的情形,该如何把她的阿姚从中摘出来。   “敢问公主,找三郎君怎么找到我们后院来了?”李氏不卑不亢地质问道,愤慨,且理直气壮。   桓温闻言,直接道:“蠢奴,让你去沧澜院找三郎君过来议事,你在和芳院找什么!”   除了这内院搜查的奴仆之外,外头的几十名府兵,根本是不知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的,接到的命令只是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从和芳院出来的人,而和芳院众人,也都毫不知情。新 鲜 熊 猫 没 眼 圈 。   桓温要将知情人控制在最低限度内,因此,一到场,就强令南康公主派人去各处传信,不许将此事声张开来。不想这负责东厢的人搜查得太快,还未接到上头的新命令,便过来汇报了结果。   不过,好歹这领头的仆妇也有几分机变,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道:“奴实在糊涂了,郎主恕罪!奴立刻就去沧澜院找三郎君!”   南康公主闻言,只是哼了一声,却也没敢反驳桓温的话。   陆陆续续,负责各处搜查的领头仆妇都出来汇报了结果,却没有任何人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南康公主难以置信,也很不甘心,怒道:“不可能!你们再找一次!”   桓温问道:“你们可曾找得仔细了?”   仆妇们皆应是,每一个领头的仆妇都站出来道,她们是亲眼看着底下人搜查的,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都没放过,全部找遍了。   听到这个答案,桓温心头其实是松了口气,证实是嫡妻的污蔑,总比证实他那前途无量的三儿真沾上了这等丑事好。“既如此,那还搜什么!”桓温转头对南康公主劈头盖脸骂道:“你成天就知道小题大做!丢个簪子,就如此兴师动众搅得这样人心惶惶!以后再如此行事,休怪我无情!”   当着众人面,桓温自然是不会跟南康公主算账,只是把这出事情公开定了性,把事情全部推到南康公主头上。她历来对五姨娘李氏视为眼中钉,丢了簪子赖到和芳院头上,搅出这么一通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给七女验身,她不可能清白无辜!”南康公主吼道。   此时被拦在屋子里的桓姚,也强忍着身体上的疲惫不适走了出来,先是礼数周全地给桓温和南康公主行了礼,再站起身来,红着眼眶道:“请问母亲,女儿到底何处不清白何处不无辜了?半夜里闹了这么大一出,小女连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不知情,实在是委屈。还请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给女儿一个说法!”   桓温狠狠瞪了南康公主一眼,“此事到此为止。”又对李氏和桓姚温和地安抚道:“今夜的事情让你们受了委屈,大半夜的别在外头受了寒,快进去好生歇着。”   “你们也都散了罢!今夜之事若在外头有半分流传,我决不轻饶!”对奴仆们和外头的府兵也下了令,说完,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南康公主,直接出了和芳院往东苑而去。   回到东苑,南康公主才大声道:“绝不可能,我的探子明明看到他在七丫头房里!床前摆了一男一女两双鞋,绝不会有错的!肯定是他后来听到风声跑了!”   “你的探子?”桓温冷笑一声,“他们听命于你,自然是你让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件事,必是她设计了什么陷阱,想要一箭双雕让他厌弃三儿和七女,却不想人家根本没入她的套。   “我何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这样吃力不讨好,还不都是为了我们桓府的名声!”南康公主委屈地道。   桓温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桓府的名声?且不说两人根本没这回事,纵是有,闹大了对桓府有何好处!你带着上百人去和芳院,倒是生怕不传得满城都是!”   一时说得南康公主呐呐无言。   正此时,听得仆人进来传信:“禀郎主、公主,三郎君求见!”   桓温心中疑惑,三儿此时来做什么,却还是叫人传了他进来。   桓歆在回到沧澜院不久,派出去的人便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和他所料不远,南康公主果然是带着人去了和芳院。为了避免怀疑,当时他自然不能立即就出现在和芳院,但自己的人,也是暗藏在和芳院附近,观察着院中情形,若一旦有对桓姚不利的事情发生,便立刻叫人回来禀报他。   估摸着父亲桓温心中所想,大抵是不想事情闹大,所以才迅速收了场。但他本人都亲临当场了,没立刻下令停止搜查,反而是等到搜查完毕才遣散了众人,看来也是有所猜疑的。在他顺利带走桓姚之前,必须要打消父亲对他所有的猜疑。能不和父亲闹翻脸,自然是要尽量避免的。   “阿式,这么大半夜的,你不在院里安寝,寻为父作甚?”桓温问道。   “父亲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就是在寻我?如此,怎能不来?”桓歆反问道,脸上神情淡漠,却让人从他反讽的话中,听出他的愤怒。   上百人的阵仗,估计如今,是整个桓府都知晓了,尽管他已经下令今夜参与此事的人封口不许提起,但以桓歆的侦察能力,要知道他们方才的真实目的,确实不难。   桓温闻言,有些尴尬,笑道:“都是一场误会,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了。”   “父亲心中有猜疑,我岂能不知。原以为父亲对我委以重任,当是一直对儿深信不疑的。想不到,父亲竟会信如此荒谬之言!”桓歆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失望。   桓温生怕让这个能干的儿子寒了心,连忙道:“阿式你别多心,为父自然是一直信你的。让他们搜查,也全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   桓歆也见好就收,将炮筒转向了南康公主:“如此,母亲可还满意?我和七妹兄妹间光明坦荡,不怕在此撂了话,我就是和她投缘,会当她一母同胞的亲妹般一生庇护。旁人有何龌龊心思,尽管冲我来,犯不着扯上她一个弱女子!”   “你放肆!”南康公主对他这肆无忌惮挑衅和指桑骂槐十分恼怒,他简直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好了。不要争吵!这事本就是你的错,阿式都未追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桓温发话阻止了南康公主对桓歆发作。   闻这话,桓歆脸上露出些微感动,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父亲,儿有话想跟您说。”明显是暗示桓温,要避开南康公主。   桓温见桓歆已经不再为方才的事情生气,心中也松了口气,自然是应允,和桓歆一同离开。两人父子情深的样子,直把南康公主气得把手边的几案拍得啪啪作响。   回到桓温书房,桓歆一撂衣角跪在桓温面前:“父亲,方才是儿错怪了您,在此向您赔罪!”   桓温赶忙扶起他,“阿式,你我父子,何须如此!”   “都是儿的错,有件事瞒了父亲十几年,才叫父亲有所疑虑。”桓歆道,“父亲可是一直对儿不肯娶妻纳妾一事深感困惑?”   桓温点头,“确是如此。”   “事到如今,对父亲坦诚,还望父亲勿怪。”桓歆再次郑重地对桓温深深作了个揖,“儿一直不愿成婚,是因幼时因缘际会,练了一种玄道功法,功成之前,不能破童身。这功法的威力,父亲也曾见过,一旦功破,其反噬却会让儿全身筋脉尽断。儿恐怕有女子近身出个万一,这才一直以各种缘由拒绝婚事。”   桓温一想,三儿确实从开始习武时,就无论是力气速度还是对战能力都远超同龄人,到后来,甚至十几名精兵都打不过他一人。“这功法怎会有如此奇异的弊端?”他满脸震惊地道。   “父亲若是不信,可找医者来为儿把脉。”桓歆停了片刻,脸上有些难为情,“儿到如今,也依旧是童身。”如此,自然是为了彻底打消桓温对他和桓姚的怀疑。对他来说,要模拟未破纯阳之身时的脉象,并不难。甚至,他还留了许多后手,安排了今晚证明他未曾去过和芳院的可信人证。   桓温闻言,也有些尴尬,缓了一会儿才道,“为父怎会不信你。此事你该早些告诉为父和你阿母,也免得外面传出流言,让你一直被人非议。”   桓歆二十多岁,一直不娶妻纳妾甚至不近女色,外头都盛传他不举或是好男风。   “最初是怕你们担心,不让我继续练这功法。后来年纪渐长,对于此事便有些难以启齿了。功法有这等限制,实在唯恐被人耻笑。”   桓温这下总算是放了一颗心,原来如此,那他和七女的谣传也完全是子虚乌有了,这些好事者,真是一天也不消停!转念又想到一事,担忧道,“那何时才能功成?你这都二十三四了……”   桓歆道:“恐还有些年头,如今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功法不能停。父亲放心,等到儿功成那一日,定会派人给父亲传信的。”   对此,桓温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又转了话题,道:“你母亲年纪也大了,行事越发不着调。为父已经想好了,再过段日子待时机成熟,就让她闭门修养,让你阿母过来襄理府务。”   这算是他对今晚闹的这出事给三儿的交待。不愿父子间留下耿介,自然是选择牺牲早就不满多时的嫡妻了。   “阿父,不必如此。阿母她不在意这些,您这些年对儿的倚重便足让她欣慰了。”桓歆颇为体贴地道:“如今您才入朝,不必因此凭白招人口舌。往后,等您更上一层时,再要给阿母些褒奖也不迟。”   心中想的却是,他要带走桓姚,让习氏到建康,也算是送了把柄到父亲手中,到时候毕竟会有所掣肘。习氏是他亲生母亲,他还是无法置她生死于不顾的。   桓温听他如此说法,全是真心实意,也就暂时作罢了:“如此,便先记着。”   天亮了,桓府这件事在府里起了一番波澜,倒也没传出去。倒是会稽王府昨天出了个大新闻,在建康城传得颇为热闹。   第86章 休妻   年过不惑的会稽王,如今正闹着要废黜王妃。   会稽王妃王简姬在一个多月前,从未想到过这一日。即使她对司马昱的子嗣下了手,事情被揭露出来,司马昱也只是把她禁足在了璇玑院。司马昱毕竟是个念旧之人,两人少年夫妻,二三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至今还住在主院。   虽然她管理府务主持中馈的权力已经被移交给了侧妃徐氏,但王府各处都有她的人手,徐氏短时间内是清理不掉的。况且,徐氏一向以温柔善良为司马昱所称赞,才接手府务,是不敢有太显眼的动作的。她原还筹划着,过些日子,等司马昱气消了,自己“病况垂危”一次,诚心悔过,再在病中和司马昱追忆年少时的情分,说不得前头的事情就能渐渐抹过了。   哪知,三天前,司马昱一回府就来璇玑院找到她,提出要和离。她自然是死活不肯,但司马昱却是一反常态的铁石心肠。如此,让她这个高门世家的贵女,也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用上了以往最不屑的示弱手段。   “殿下,你我夫妻二三十载,我从垂髫女郎嫁与你,如今已是白发糟糠。韶华不再,若被遣回家中,当如何见容于父兄?”王氏泪流满面,无比悲戚地道,“以往做错的事,我只深恨时光不可回溯,无法弥补。如今我一心向道,只求悔过,绝不会跟徐妹妹争权,不求别的,只求个养老安身之所!”   司马昱看着一向注重仪容的妻子,松弛衰老的面容上此时泪水横淌,心中一时倒有了些不忍,道:“你若不想回王家,我也不强迫你。离婚[1]之后,我在丹阳划一座庄园与你,每年再与你千石食禄,如此,也算全了你我夫妻多年情分。”   “殿下,您当真如此狠心?”却不想,王氏完全不领情,闻言,顿时收了泪水,恢复了以往高傲的姿态,“就算我肯,也要看我高平王氏的族人答不答应!”她可以叫儿子司马道生去讨好司马昱,那是因为他本就是晚辈,可自己,几十年的骄傲,却终究让她一直做个可怜虫。她都说出如此不顾身份颜面的话了,都不能令他回心转意,她又何必再屈辱自己。   司马昱听她抬出娘家做威胁,心中顿生厌烦。复又想起她往日的错处来,心道,这妇人真是贪得无厌,和离之后,她当初的嫁妆都会悉数退还,再加上他给的庄园和食禄,完全可保余生无忧。如今这般纠缠,不过是舍不得身为王妃的尊荣富贵,还口口声声说一心向道不争权势。   如此心肠狠毒又贪慕富贵的妇人,怎可与仙姿佚貌又淡泊才高的桓七娘子相比!若她不肯退位让贤,他又如何能让桓温同意他迎娶桓七娘子。   “本王作出此诺,已是仁至义尽。高平王氏如何,自有本王应对。给你三日整理嫁妆,三日后,这和离书你若还是不愿首肯,本王便只好给你一封休书来做了断!”   这已经是在宣告,若王简姬坚持不肯和离,他便直接下休书。“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早已过去,他一介辅政大王,早也不是当年才丧父时空有尊荣却势单力薄的琅邪王,桓氏如日中天,连琅邪王氏都已经日渐衰微了,高平王氏更是不足为虑。   莫说是他手头还握着王简姬的错处,就算是没有,为了桓七娘子,他也甘愿面对一切非议与阻扰。   司马昱拂袖而去,只留王氏悲切不已。做了几十年的会稽王妃,若被废弃,她怎么在王氏中抬得起头?她被废黜之后,本就令司马昱日渐不满,又失去嫡子身份的儿子又该如何自处?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绝不能被废黜。   三日之间,司马道生几番求情,甚至发动了母亲在京为官的族兄王导来求情,司马昱都不为所动,紧咬着王简姬错处,坚决要废黜王妃。   眼看着重阳将近,司马昱也十分焦急。桓七娘子艳冠天下,也不过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得,才被他抢先发现了。若重阳时进宫参加宫宴,必然为众人所知,介时求亲者络绎不绝,桓温说不定有了新的考量又改主意了。他必须得赶在那之前把婚事先定下来,越快越好。   是以,昨晚他再次派人去催促了王氏。不料,半夜却传来王氏上吊自杀的消息,幸得奴婢们及时发现,这才救了下来。人却还昏着,状况据说不太好。   这让司马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王氏死在府上,他还得服丧,一年之内都无法再议亲事。生怕王氏出个好歹,赶紧亲自带了医者前去为其整治。   消息传扬开来,司马道福也是一大早就听到侍人来汇报了此事。顿时就坐不住了,赶紧叫人备车马去会稽王府求见司马昱。   “父亲,母亲纵然有天大的错处,为了大局着想,也废不得啊!”司马道福一进门就言辞恳切地劝谏道。   司马昱倒没想到,三女司马道福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想着昨日徐氏也来为王氏求情,猜想着或许是徐氏给她送了信,他在寻找“海棠仙人”时徐氏想必是有所察觉的,作为既得利益者,她恐怕是最不愿意打破当前局面的人。   心中不由有些不快。他的事,何时由徐氏这区区侧室来插手了。真是利令智昏,权令德失,原当徐氏是个德行高雅的好女子,不想,如今一旦手握大权,也变成了如此嘴脸。不过,司马道福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他也不好对她摆脸色,闻言只是温和地摆了摆手,道:“不过后院小事,何曾就牵扯到大局去了。阿福不必多虑了,无事便退下罢,为父手头还有别的事要做。”   “父亲!这怎么会是小事!”眼见司马昱下逐客令,司马道福着急不已,一见桓皇后误终身,便宜父亲司马昱原本虽然没做出太大政绩,也算是个正直明智之人,可娶了桓皇后之后,就完全沦为了桓皇后的应声虫,对桓皇后千依百顺到近乎昏聩的地步。便宜父亲脑残了,历史轨迹就无法挽回了,作为楚太祖敌对派一方势力的她该怎么办。   “您想想,一旦您废了母亲,王妃之位虚悬,您位高权重,必然会有人想来填补这空缺。”司马道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女儿并非反对您续弦,只怕您到时候不得已娶了那些妄图掌控朝纲的不轨之臣家里的女郎,令会稽王府落入那些不轨之臣手中!若我们会稽王府都沦落了,司马氏还有何指望?”   司马昱实在不明白她这番话从何而来。这晋朝江山又不是独属于他们会稽王府的,他既无皇帝之名,又无独揽朝纲之实,即使是辅政大王,也一直被各大世家左右,如何就说得像肩挑着力挽狂澜之重任一样了。兄弟,子侄,世家都在争夺权势,各自拉帮结派。他既选择将她嫁与桓氏,自然在立场上就已经在向桓氏靠拢。如今桓氏势大,他也算是得胜者。她倒好,作为桓氏的世妇,从在荆州的时候,就曾来信让他限制桓氏,如今又含沙射影向说出这种话来。   “此事为父自有打算,你不必插言。你已是桓氏的主妇,就该好生在夫家经营。这都成亲五六年了还没个子嗣,也该上心寻医问药了。”   司马昱这根本就是对桓氏毫无防备,还和桓氏一条心。更令司马道福气愤的是,司马昱吩咐她退下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唤住她,问道:“你在桓府,这几日可曾见过你那夫婿的七妹?”   竟然明目张胆就跟她问起了桓姚!司马道福心中怒火中烧,却不敢跟司马昱发作,只是木木地道:“不曾见过。”   司马昱道:“桓七娘子初回建康,无人相伴恐多有寂寥,你平日多去陪陪她。与她亲昵些,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七娘子以后可是要成要成为他王妃的人,三女身为后辈,自该殷勤恭敬些才是。   “谨遵父亲吩咐。”司马昱自以为隐晦的暗示,司马道福却听得一清二楚,依着历史上便宜父亲对桓皇后的痴迷,这事哪里容得她说半个不字。她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却只能背后想办法,不能当面惹怒司马昱。   “前日去桓府,听闻桓七娘子受了伤,不知如今可痊愈了?为父这里有些消肿止痛的好药,你回去时带给她。”司马昱这几天虽说忙着和王氏和离,却也是一直挂心着桓姚的。只恨不能明日就将她迎进府中,朝夕相对。得知她的伤势,他也是叫人去库房里取了宫廷御用的极品伤药的,临到要遣人送出去,却又想起桓姚那日的情态,生怕太唐突又吓到了她。   “不必提是为父送的。”想着,又如此嘱咐了一句。   司马道福坐在车上,看着盒中精致的药瓶,心中不断谩骂着桓姚的淫|乱无耻,不仅和亲兄长乱|伦,连一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都要勾引!这样的人,她怎配拥有那么多人的深情和宠爱!   一路思索着对策,临到桓府时,便已经有了主意。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手段光不光明了,再者,对付桓姚那种人,也用不着讲什么仁义道德。   作者有话要说:[1]突然想起来解释一下,本文中用到的“离婚”“新闻”等词,绝非作者菌把现代词用到古代去,而是那时候就原原本本有这两个词了。大抵是《世说新语》当中都有提到。   第87章 暴露   桓姚历来谨慎,前几日闹出那番风波以后,就再不肯让桓歆晚上到和芳院来了。桓歆自然不甘愿,但不管他哄劝,桓姚都不肯妥协,眼看要把她惹恼了,只得作罢。   于是,只好每天白日里抽出些时间来看桓姚。但这几天,只要他一来,李氏就会一直守着桓姚,让他没有单独亲近的机会。如是一两次之后,桓歆也明白上次那场闹剧虽然没抓到把柄,却让李氏对他起了警惕知心。因此,今日过来,是趁着李氏不在和芳院时才来的。   桓姚最近都在为重阳宫宴做准备,熟悉礼仪,试衣裳首饰妆容,并且练习宴上会用到的诗词或速写画作。桓歆进来时,她正在琢磨诗句。   她本是不太擅长吟诗作赋的,平日虽然会试着写几句,但也只能称得上对仗工整,达不到让人拍案叫绝的程度,更何况,即兴发挥时间太短,那种环境下不见得写得出,于是便只能按着教授礼仪的嬷嬷所说的经验,把到时候可能抽到的题材,都提前写出一首短诗储备起来。她也不求出彩,但求不拉后腿就是了。   桓歆看她想得认真,完全都忽略了自己,有些不甘心,“姚姚,这重阳宫宴,你就不能不去?”   听得此话,桓姚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笔,“这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三哥你想,算上六年前的中秋宫宴,我已是第二次因故不能去宫宴了,若这次再缺席,叫父亲如何作想?”   桓歆清楚地知道,她现身宫宴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去年在江州时就可见一斑了。若让父亲亲眼见证了她的魅力,他以在东豫州给桓姚定了亲事为由带走她,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说得通了。   “过不久你就跟我去东豫州了,父亲怎么想有何要紧?”   两人正说着,知夏从门外进来,看了看两人,有些犹豫地道:“禀郎君,七娘子,外头有人送了封信。”   说完,却是把信直接呈给了桓歆。   桓姚明明在旁边瞅着,那信封上写的是由自己亲启,不由道:“知夏,你呈错人了。”说完,嗔怪地瞪了桓歆一眼。   果然是桓歆的忠仆,自己还在眼前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对桓歆表忠心。   桓歆见状,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对知夏使了个眼色。于是,知夏这才转而将信呈给桓姚。   桓姚看了眼信上的字迹,立刻知道是何人写的了。自上次瓦棺寺见过一面,后来倒毫无音信了。不知他到底写了什么,碍于桓歆在眼前,倒不好立即启阅。   桓歆的目光落在羊皮纸信封上,这字体飘逸有锋芒,是男子所书。“姚姚,何不启信一阅?”   桓姚看他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信封的样子,仿佛她再不拆信他就要代劳了一样,只得当着他的面启了封印。   出乎意料地,顾恺之并未写什么缠绵情思,而是说了一件让桓姚完全想不到的事情:   司马道福最近给他传信,说三日后可以安排和桓姚在府中相会,还拿了一个香囊,说是桓姚亲手所绣,让他当日必须系在身上。因为在江州时,某一次信中向桓姚讨要女红,桓姚曾亲自说过,她不擅女红,拿着针总是扎到手,连最简单的花样都不会绣,是以是绝不会动手做针线的。   如今,司马道福让人送来的这个香囊纹样繁复,绣艺精湛,实在与桓姚当初的说法相悖。心觉事有蹊跷,所以来信向桓姚确认。又说起上次在瓦棺寺也是司马道福安排两人相会的,还让他必须将桓姚引到寺中的一间厢房。   桓姚以前也跟他说过,自己和二嫂司马道福的关系并不算太亲近。思来想去,总觉得三郡主热心太过。再一想到最近打听到桓姚嫡母南康公主多次刁难桓姚,恐三郡主也与其婆母共谋,对桓姚不利。   最后他在信中道,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必亲自向三郡主赔罪。   桓姚看到这最后一句,倒不由会心一笑,暗道,呆子。   即使他在娶妻一事上辜负了她,却依然还是如此单纯可爱的男子。   桓歆一直关注着桓姚的神色,见她先是蹙眉,后又舒展了神情,露出了些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禁暗自揣测着来信者何人。她为别的男子蹙眉微笑,叫他心中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信是何人写的?”他忍不住问道。   “顾十九郎君。”桓姚回答,见桓歆立即毫不掩饰地皱眉,不得不解释安抚,“你想到哪里去了,一听是顾十九郎君的信就不高兴。人跟我来信说正事呢!”   然后,将信中提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桓歆倒是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沉吟片刻,道:“上回的事,我查到些眉目,亦是她走漏的消息。想着你历来与她颇为亲厚,倒不知如何与你说。”桓姚以往在建康时和司马道福往来甚密,上次司马道福到江州,还留她在园子里过夜,看来是关系不菲。查到上回的事情可能是司马道福在背后撺掇的,他还有些担心桓姚知道了会伤心。   “我与她,不过是面上情罢了。”只是司马道福一向爱作出与她交好的样子,以往,她也觉得没有特地去与人解释的必要。   “她是如何知晓我们的事情的?”   桓歆原还以为是桓姚与司马道福交好,是以这次回建康跟她透露过两人的事情,本还在伤脑筋要如何提醒她防范司马道福,如今听闻此话倒是松了口气。也不必担心将来他对司马道福出手时桓姚求情阻拦了。看她的反应,也并非是她自己说的,那么到底又是哪里走露了风声?   “我写信让赵六在江州府上查一查。”他想的是,会不会是江州刺史府里头真的有人被司马道福收买了去。又跟桓姚道:“顾恺之说的这件事由我去办。你不许去见他。”   说完,吩咐知夏:“这几日,二郎君夫人若来寻七娘子,你们找个由头推了就是。平日里千万小心七娘子安危!”   交代完这些,便匆匆离去了。   桓姚梳理着手头的消息,陷入了深思。   司马道福以往虽说有些小算计,但本身就没什么城府,也没什么坏心,是以她并不曾计较。可这一次回到建康,她的两次出手,都是给自己造成了伤害的。   第一次故意让人设计她崴到脚,第二次,让南康公主来捉奸。若当时真是被抓到,恐怕如今她也不能再好端端地呆在和芳院了。   如今的司马道福早已不是当年不知世事的司马道福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暴露的严重性,若说是无心之失,她绝不相信。走漏消息的是她,带人来和芳院搜查的主导者却是南康公主,这明显是拿了南康公主当枪使,而她自己却躲在幕后静观其变,让自己和桓歆对她毫无防备。   这等心机,让人诧异。而这其中的恶意,也让人无法等闲视之。若说挑拨南康公主来“捉奸”是因为桓歆,那阻止她去瓦棺寺,阻止她参加宫宴,还老是要把她和已经成婚的顾恺之凑作堆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疑惑,在几日后会稽王亲自上门来求亲时,有了答案。同时,桓姚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很早就睡着了木有写,于是今天在公司偷偷摸摸码了一章补上。晚上回去继续码今天的,不过估计码出来已经超过十二点了,大家不要等哈,明早起来看最好。   第88章 提亲   经过好几天的斗争,会稽王终于成功与王妃王简姬离婚。本是打算好聚好散,却还是“不得已”用上了威逼利诱的手段。   为了儿子司马道生的前途,王简姬不得不妥协。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临到终来,劳燕分飞,几乎反目成仇。事情闹出去以后,双方都在争取舆论支持,司马昱据理力争,指责王简姬心狠手辣,数次毒害他的子嗣,王简姬打感情牌,指责司马昱喜新厌旧,并且嫡庶不分,偏宠侧室庶子。这几天,新闻一波又一波的传出来,倒让穷极无聊的建康人看够了热闹。   最终,身居高位且占足了世俗道理的会稽王司马昱获胜,以德行有亏之名废黜会稽王妃,但世子司马道生依然保留嗣子之位。   宗正寺的相关登记一完成,司马昱便第一时间带着厚礼赶到了桓府。按礼制,还应该带着司礼官员和纳采礼进行纳采才算是正式的求亲,但这种正式的流程都是双方你情我愿以后才进行的。如今,他首先要做的,还是得到桓温的首肯。   “元子,我如今已经废黜了王妃,虚位以待。请把七娘子许配于我罢!”司马昱亲自朝桓温行了个大礼,无比诚恳地道。   桓温坐在主位上,四平八稳地受了司马昱的大礼,这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一样,吃惊地道:“皇叔您这是做甚!您是长辈,行如此大礼,叫我怎么受得起!”   司马昱谦逊地道:“你是七娘子的长辈,自然受得起!若元子愿将七娘子许配于我,往后就是道万的岳父!”   “皇叔快请起!”桓温亲自上前扶起司马昱,受了对方一个大礼,他此时心情奇好,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说什么岳父不岳父,往后,温就斗胆与皇叔平辈论交,你我两方,就各叫各的,如此便都不失了礼数。”六年前司马道福嫁给桓济时,两人都还没说上平辈论交的话,如今,桓温倒是底气十足。   “如此,元子你是答应了?”司马昱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些年来,皇叔与温一直相辅相成,温在千里之外,朝中全靠皇叔排忧解难。皇叔既看得起小女,又如此诚心求娶,也算是小女的福分了。”桓温虽然是说着客气的话,这“诚心求娶”几个字却已经开始端起了长辈架子。   司马昱毫不介意,得了桓温的应允,欣喜若狂,再次向桓温深深作了一个揖:“多谢元子成全!”行完礼,又道,“那我即刻就去让宗正寺准备纳采礼,三日后,正式到桓府提亲!”   此时桓温却没了方才的爽快,沉吟着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皇叔这厢才与王氏离婚,便来求娶我桓氏女,怎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那……依元子之见,该当如何?”司马昱先前是全然没想到这层。或者说,在与王氏离婚的事件中,已是全然豁出去了脸皮,哪里管外人如何议论,能赶紧把桓七娘子娶到府上才算安心。   “少说,要等个一年半载才好。”桓温明知司马昱急迫的心情,却还是故意拿乔道。若应得太容易,以后他如何钳制司马昱。   “这……”司马昱脸色一僵,一年半载?如今他是多等一天都觉得漫长!“一年半载,实在太长了,元子还请通融则个!”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才最终把纳采礼的时间定在了两个月之后。   建康城中有心者大有人在,时候一推,再行查证,谁又想不到司马昱休妻和迎娶桓氏女之间的关联。如此遮掩,不过是为了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让双方面上好看些罢了。   司马昱心里还是没底,生怕桓温中途变卦,再三道:“元子,你我可是说好了,将七娘子许配于我,虽说还未行xx礼,口头上这婚事也是定下来了。”   桓温哈哈大笑,道:“皇叔安心,温说话算话!”   将事情定下,司马昱却并不告辞,东拉西扯了好半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元子,今日可否让桓七娘子出来一见?”距离上次见桓姚,也接近十天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叫他好生思念。   桓温也不为难他,爽快地叫人去请桓姚来见客。   侍人回来应道,说是桓七娘子不在和芳院中,听其院中的侍人回答,是去了花园中作画。要去寻桓姚,这一来一回也是很长时间,桓府的花园子又极其宽敞,桓姚历来爱挑些偏僻角落放画架作画,一时半会儿很难寻到她到底在哪一处。侍人想着不好叫郎主和会稽王久等,便先行回来禀报。   “小女实在顽劣,怠慢皇叔了!”桓温歉然道:“皇叔贵人事忙,时间也金贵,不如改日再见?”   “不妨事不妨事!”司马昱连忙道,生怕桓温不让他见桓姚,“元子若有事务要处理,不必顾忌我,自去便是。也无须打扰七娘子雅兴,叫仆从领我去园中寻七娘子即可!”   司马昱态度放得如此之低,桓温心中暗自得意于自家七女的魅力,但还是顾着礼数,没应允让司马昱单独去找桓姚,而是先派出了数名仆从,在花园中确定了桓姚所在的位置,然后再回来禀告。   待两人都喝了两盏茶后,仆从这才确定了桓姚的位置,前来回禀。   司马昱急不可耐,便一路兴冲冲地和桓温一起去了桓姚所在的花园西边的落日亭。   虽说已经是金秋,一路上的树木葱郁,倒和夏日别无二致,只是如今开的花不同。园子西边如今的菊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就如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一般灿烂。   桓姚今日一身绿色的灯笼袖裙装,看着甚为清爽,倒像夏日荷塘里一株亭亭玉立半含半开的荷花,荷叶盈盈,含着露珠,花色娇嫩姿态妍丽,娉娉袅袅,叫周遭的一切都沦为了陪衬。   除了桓姚和随侍的一名女侍之外,亭中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约摸二十来岁,五官坚毅,双目如隼,看神态与桓姚颇为亲密。司马昱倒并未多想,因为此人的形貌,一看就与桓温有七分相似,身份不言而喻。   “阿式,七女,快见过会稽王。”桓温道,桓歆和桓姚闻言,双双向司马昱行礼。   司马昱忙叫两人起来,不好表现得太直接,一来就和桓姚搭话,因此,先对桓歆道:“三郎君何时回的建康,历来听闻三郎君战绩赫赫,倒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果真是英雄少年,一表人才!”虽说如此,视线却落在桓姚身上根本移不开。   “大王过奖!”桓歆只是做了个客气的样子拱了拱手,脸色却有些阴沉,上前一步挡在司马昱和桓姚之间,阻隔了他的目光。同为男子,他太清楚那样的目光中所蕴含的意味。被别的男子如此觊觎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子,他心头很是不快。   司马昱有些尴尬,桓温见状,出面解围:“皇叔勿怪,七女前些年都与她三兄在江州,两人自来亲厚,是以三郎对这幼妹有些维护过头了。”   “岂能见怪,三郎君仁厚,友爱姊妹,当为天下儿郎楷模!”司马昱的好话是不要钱地往上堆,桓歆的战绩威赫朝廷,而且此人对桓七娘子也算有一半的抚育之恩,他的话必然对桓七娘子颇有影响力,比起桓熙桓济,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大舅哥,自然要搏个好印象。   不过,桓歆冷淡的样子让人有些望而却步。而司马昱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桓姚身上,心中迫不及待地想听桓姚对自己说上一两句话。   于是,他很快就抛开桓歆,绕到桓姚的画板前,点评起了桓姚的画,“这菊花真正是惟妙惟肖宛若实物,黄蜂为点睛之笔,整幅画都因此平添生气,灵动之处仿若身临其境!”说完,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桓姚,“七娘子,比之以往,画技又精进不少!”   桓姚听他说得还算言之有物,倒没避讳接话,说了些这幅画的一些缺憾,然后道:“这些年闭门造车,固步自封已多时,当不得大王称赞。”   今日她在此作画,听得桓温主院的仆人来说,传郎主的命令,让她暂时不要离开,在此等候着。她本以为桓温找她有些什么事,却不想,他竟是带了司马昱来。虽然面对司马昱痴迷的目光有些心头不适,但就凭他的身份,也是不好得罪的。况且,说不定桓温打着什么主意呢。此时倒也无暇深想。   “七娘子过谦,昱纵览画坛多年,这整个晋朝,构思、意境、画技都比得上七娘子的,不超过五人。七娘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已是天资过人,不必太过苛责己身!”   没说得几句话,桓歆便跟桓姚说:“时辰不早了,你平日要午休,也该回去了。”转头又对司马昱道,“七妹身子弱,一日作息都乱不得,大王见谅。”   如此,司马昱虽说非常不舍,却也无法反对。桓温本就有心让桓姚吊得司马昱欲罢不能,自然也乐见其成,并未出言阻止。   桓歆对桓温的意图暗生疑窦,送了桓姚回去后,立即派人去打探了消息,得知桓温要将桓姚许配给司马昱时,暗恨不已。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匹夫也敢肖想他的姚姚!   只可惜,如今他的实力还不够强大,不过,这些人早晚有一天要清算。   如今,他能做的却只有尽快带着桓姚离开建康。与意气之争相比,他更不能忍受桓姚另嫁他人,也不想和她分离。却没想到,命运正是如此弄人。   第89章 重阳宴   重阳是数九之日,在此时,属于一年中十分重要的节庆,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帝都会大宴群臣,而太后也会在同时同地设宴款待来自于高位大臣、王侯伯爵和世家的女眷。   桓歆虽然反对桓姚去参加宫宴,这一日桓姚却还是去了。他在建康不像在江州一样可以掌控全局,桓姚一意坚持想去见识宫宴,他是无法左右的。毕竟桓姚不比别的什么人,他不能对她使手段。   如此,便只能纵容了。虽然会造成一些麻烦,他也总是能收场的,不过是要多费些功夫而已。   建康附近并没有高山,但为了迎合登高的习俗,重阳宴还是选了一个极为宽敞的丘陵顶作为设宴地点,美其名曰望龙山。因此,重阳节的宫宴,虽名为宫宴,其实并非是在宫内,而是在建康城郊外。   重阳宴为求数九之阳的吉兆,都是在正午开始的。这一日从大清早开始,建康城的权贵世家们,便纷纷乘着牛车前往西郊了,望龙山底下,可谓车水马龙,华盖云集。   车一般是停在丘陵下面的平地上,贵族们象征性地走几步爬上“山顶”。桓府的牛车一到,便引起了现场的高度关注。牛车一共三辆,当是桓府的三位未婚小娘子都来了。   桓六娘和桓八娘常年在建康,大家都是见惯了的,众人瞩目的是那桓七娘子。   桓七娘子其人,传闻很多,比如数年前的九岁圣手,比如去年在荆州一月之间数十人求娶。传闻虽多,却几乎从来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上次人们纷纷揣测,才回建康的桓七娘子会去参加中秋宫宴,后来听她的姊妹说,却是小有抱恙,没能成行。   对于外界才高貌美的传闻,桓温虽然话说得谦逊,却从未否认过。不过,桓温的好面子大家也是知道的,对此纷纷持保留态度。要知道,在这才高二字上,数年前的桓公可不就大大出丑了么。   桓姚一下车,隔着羃离就感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带着知春,和两位姐妹一起慢慢朝前走去。   “桓八!”后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比桓姚小一岁的桓八娘驻足,显然,这是她所熟识的人。   桓姚也跟着回身,见是一个长着圆嘟嘟娃娃脸的少女,浓眉大眼的,有几分天真可爱的味道。对方并没戴羃离,这一路上所见的小娘子们,倒也不是所有都戴的。   “阿午,你来了!”桓八娘对少女的态度甚为亲昵,一开口叫的就是对方的昵称,接着,给桓姚和少女分别介绍了对方。   李家五娘子李午,其父是正四品的京畿校尉,虽然来时做过功课,桓姚一时间脑海里还是乱糟糟没理清楚。桓温也正是考虑到她回到建康的时间太短,是以嘱咐六娘和八娘在一边提点着她。   两人相互见过了礼,李午心直口快,道:“听闻桓七娘子是个大美人,好想看看你的样子!”   对方这天真无邪的语气委实让人讨厌不起来,桓姚笑着道:“待进了场,你自然就能看见了。”   “哼,遮遮掩掩,一个武将家的,再怎么学也学不来我们士族的风雅!”此时,旁边的一个带着羃离的黄衣少女有几分刻薄地道。   说完,还不待桓姚几人有所反应,便直接挤开她们往前走了。   桓姚远远听见另一个少女劝道:“阿宁,你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虽是劝导,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起先那个讥讽她们的少女回道:“就是看不惯,说是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看看他们桓氏那一家子,歹竹能出得了好笋么!别到时候揭了羃离让人笑掉了牙。阿芷,你待会儿可得好好杀杀她们的威风!”   六娘和八娘平时虽和桓姚有点小九九,此时却是一致对外,六娘道:“谁杀谁的威风还不一定!”桓姚人不讨喜,脸长得可是比谁都讨喜。   桓姚在路上听她们细说,才知道刚才的那位“阿芷”便是建康城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殷家九娘子殷芷。殷氏一族在朝中颇有威名,仅次于王谢二家与之前的庾氏,不过,在桓氏大权在握的今天,也渐趋没落了。再加殷浩和桓温的那段恩怨,如今的殷氏算是完全的反对派。   进入宴会场,已有宫娥前来将桓姚等人引到休憩的亭台去。   之前戴羃离主要是因为这一路爬上来是男男女女都有,为了避嫌。如今已经到了都是女眷的地方,桓姚等人自然就都在第一时间取下了羃离。   在场的人,除了桓六娘和桓八娘,几乎都看呆了。走到分配好的亭台上,里头的众人也是瞬间安静下来。   隔了好久,才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响起,不过,一直都没人敢上前来搭话。对方太过美貌,即使是同性,也会自惭形秽。   宴前有互送菊花的习俗,不过,今日赠花,除了同性之间的赠送以外,还有异性间的。只要有未婚女郎在,哪里都免不了这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场面。谁收的花多,谁收的花少,谁收到的赠花者身份高,女郎们之间也有攀比。   太后招待女眷的地方和皇帝招待宾客的地方并不远,自然不乏一些调皮的少年郎过来偷窥女眷,望龙山每年今日有重兵把守,少年郎们的这点小打小闹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因此上头也从不严令禁止。这一看,便看出了几个呆头鹅。原本其中好几个冲着殷芷来的,顿时就倒头迷上了桓姚。   回去一说,许多原本打算要将花送给殷芷的,也开始持观望态度了,纷纷打算先窥看了两人比较过后再行决定。是以,男宾那边,上位者们都还没到,倒是十分活跃热闹。   第一个给桓姚送花的,是顾恺之,除了花以外,还送了一首短诗,不过,都没署名,但一看字迹桓姚自然也清楚。宴上还有顾恺之的夫人陆氏,桓姚收到对方的花,颇有几分不自在。   后来陆陆续续又接到各家的花,与时俱增,越来越多,眼看着,知春手头都捧不下了。   花的总数有限,每人手头只有两枝花,自然是此消彼长的。桓姚作为后来者,拿走了这么多花,大大分薄了殷芷的成果。   两人又恰好在一个厅台之中。都揭了羃离,相貌对比也是高下立现,以往的神仙佳人殷芷,终是被衬成了凡人。这样的结果,殷芷本人虽不知如何作想,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的,她旁边那位方才嘲讽过桓姚等人的张家十三娘子张宁,脸色却明显挂不住了。   临近午时,桓姚收到了一份震惊全场的花篮,满满的约摸有四五十枝花。这显然是某人将自己收到其他同性或异性所赠送的花全部再转送给桓姚了。能得到这么多花的,绝非是一般的少年郎,而是在朝中极有名望和地位的人。   “肯定是某些人为给自己女儿撑场,专门拿来做门面的!”张宁此时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恶意猜测,矛头直指桓温。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轻飘飘说了句,“听说是会稽王送来的。”瞬间狠狠打了张宁的脸。   会稽王,这个结果让人们心中炸开了锅,包括桓姚本人,也是极为震惊的。司马昱的行为,可以理解为是在追求她么?在这个场合,除了同性间相互赠送的花是表达友情之外,异性所赠送的,都已经默认是爱慕之意了。   才离婚的会稽王,看上了桓七娘子。以桓氏如今的地位,若要迎娶桓七娘子,必然会许以正妃之位。了悟了这个事实,人们看向原先被以为是会稽王府后院斗争胜利者的徐侧妃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啧啧,老夫少妻,绝色佳人,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都疼不过来了,还能记得已然人老珠黄的妾室?   连带着对三郡主司马道福,也是甚为微妙的。原先的小姑子成了嫡母,这以后可真是热闹了。   正当人们窃窃私语的讨论越来越热闹时,褚太后驾临了,全场都起来行礼迎接。   讲完场面话,褚太后便宣布重阳宫宴正式开始了。珍馐美食,觥筹交错,各个亭台中间的,是歌舞伎表演的场地,此时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对于每年都参加宫宴的其他人而言,这些节目年年如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几乎都已经看腻了。桓姚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倒是甚为新奇,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现场的雅乐和歌舞。   褚太后见她神情专注,心中倒有几分赞赏,如今欣赏得来这些高雅礼乐的人也不多了,这桓氏的七娘子,看着倒是个有底蕴的。   “今日可来了个生面孔,真正是尤其俊俏!桓七娘子是罢?你来哀家身边,让哀家仔细瞧瞧你。”褚太后笑着道,她已然四十多的年纪,即使保养得宜,面上也有些露老相了,但常年信道,虽然有皇家威严,此时看着却颇为慈眉善目。   桓姚应诺,规规矩矩走到褚太后身边,行了礼。   褚太后又赞了她礼数周全,接着道:“六年前,就听闻你善丹青术了,那道祖像,画得是深得哀家心意。可惜你当时伤了手,没能进宫赴宴,哀家也没能一览小神童的风采。”   “太后过誉了,小女当年不过是画着顽,班门弄斧罢了,当不得神童之称。”桓姚谦逊地道。   “如今,听闻你已然左手重拾画技,连咱们顾大才子都赞不绝口,哀家可有幸见识一番?”褚太后虽问得客气,自然是要桓姚展现画技的意思了。   “太后若不嫌,小女献丑一番又何妨。”说着,桓姚请褚太后指定题材。   “如此,你便当场为哀家画一幅像可好?”褚太后依旧笑得和善,说出的话却让桓姚心头有些嘀咕,桓温不是说,已经跟褚太后约定好画道祖像么,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练习,如今却让她画真人像。临场改剧本,看来褚太后对桓温的安排,也并不那么满意罢。   “这是小女的荣幸!”桓姚波澜不惊地道。   待侍人拿来画板笔墨和颜料,桓姚却对着画板空站了约摸有半刻的样子,在周围旁观众人的议论质疑越来越强烈时,她才拿起了画笔开始动笔。   她这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运笔如飞,几乎是以明显可见的速度,让褚太后的形象一点点在画纸上呈现出来。待收笔,整幅画用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但这速成的褚太后像,却几乎与本人毫无二致,整个人和善,威严而优雅,不但细节精致,连褚太后的神韵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底下人叹为观止,褚太后看了画作,也真心叹服起来,“果然是大才,左手画,却堪比常人右手练习数十年成效,桓七娘子,这古今往来也是第一人了!赏!”   桓姚捧着丰厚的赏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继续重阳宴。完成余兴节目,已是下午申时,为着众人能在天黑前顺利回城,宴会便至此结束。   桓姚与众人交际,几个时辰,诗赋书法音乐服饰妆容等轮番上阵,说笑言谈也是颇为费神的一件事,再加上最开始作画的短时间高强度劳动,待上了牛车,已是累得直接睡着了。   回到府上,才进了二门下车,便被司马道福追上来,“七妹妹,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借一步说话可好?”   桓姚待要拒绝,却又听司马道福道:“我知道你可能累了,但我就说几句话,保证不耽误你太长时间!”如此,堵死了桓姚的退路,只好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滴菇凉们,在此要跟大家请两天假,周末要回老家去办点事,因此,周五,周六两天的份儿都不能更新了(这一章算是周四的,只不过今天打瞌睡,断断续续写到现在才写好),周日的份儿需要下午回来现码,于是,更新可能也会比较晚。但大家不要因此抛弃人家哦~~   第90章 真相   今日的重阳宴上,司马道福与徐氏有过交流,推测得知司马昱可能已经准备向桓温求亲了。再一看到宴上会稽王送给桓姚的花篮,心中更是焦急不已。即使因为算计桓姚崴到脚的事情,被桓温处置了雪岚,让她心有余悸,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门婚事达成。   自然更是顾不上在宴上和桓姚这些未婚女郎抢风头,因此,一向在集会上十分活跃的桓二郎君夫人,在整个宴会都心不在焉,一门心思想着对策。   要阻止这门婚事,面对的对手既有桓温也有司马昱,照如今的局面,已经远非她一人之力能抗衡的。她自身的力量太微弱,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助力都凝聚起来才会有胜算。   因此,为了大局,她不得不再次低声下气来屈就桓姚。   两人走到一个凉亭中,待屏退了左右,司马道福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七妹妹,我今日,听阿母说起了一件与你有关的大事,想必你如今还蒙在鼓里。”   桓姚也不知她到底有什么企图,只能静观其变,顺着她的话问:“不知二嫂所谓何事?”   “阿母说,我阿父近日在准备xx礼,想娶你为妃。”司马道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道,“七妹妹你还是妙龄女郎,我阿父却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要把你配给我阿父,就算我是做儿女的,也实在不忍。念着与七妹妹这些年的交情,才特地来相告的。还望七妹妹能有些准备。”   这个年代的大家女郎,有几个愿意放着好好的嫡妻原配不做,去做他人继室填房的。便宜父亲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儿女成群,按常理此时嫁过来的继室已经很难讨好。桓姚如今的家世也不差,完全可以找得到年纪和其他条件都相当的少年郎。   虽然以司马道福前世的眼光来看,自己的便宜父亲还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大叔,但以这个时代的眼光,他的年纪已经该算作是老头子。她料定,桓姚得知这个消息后,必定会心有不甘。   桓姚本身虽没什么能力,她身后却有桓歆。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楚太祖究竟为什么会让桓皇后被许配给便宜父亲,但只要桓歆能提前得知这个消息,就必定会全力阻止这门婚事。   司马昱想娶她?桓姚听闻这个消息,一时真有些消化不过来。即使今日重阳宴上收到了他送来的花篮,却也还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有娶她为妃的念头。她比司马昱的三女司马道福还小好几岁,他怎么好意思对她动那种念头的!   不过,这消息从司马道福口中说出来,可信度却得打个折扣了。对于司马道福,她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简单地轻看了。“二嫂的好意,我先在此谢过了。不过,这婚姻之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两位长辈怎么说,我做晚辈的,自是听从。”   如此中规中矩的回答,只因不愿意给司马道福留下话柄。   司马道福却有些着急,看桓姚这态度,莫非对便宜父亲也有意思?也是,她这便宜父亲可是当朝的辅政大王,从身份上看,确实是整个晋朝屈指可数的尊贵人物。会稽王妃这个名头,说不定桓姚还真看上了。   “我真没想到,七妹妹也是个如此爱慕虚荣的人!”司马道福忍不住嘲讽道。能逮到桓姚的短处,其实挺不容易。   桓姚一挑眉头,也不甘示弱:“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这一介小女子能置喙的?倒不知二嫂这话,从何而来?”   “你要不是爱慕虚荣,为什么今天要收我阿父的花?”司马道福质问道。   “我头一次参加重阳宴,并不知这些习俗。每位女郎收到的花都是来者不拒的,我又怎能特立独行。二嫂倒是说说,我该用何理由退回会稽王的花?”倒说得她多么十恶不赦了,别人都不退,她为何要惟独退回会稽王的花得罪人?   司马道福听出桓姚已然有些不快,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落下泪来,道:“七妹妹,对不起,刚才我只是想到我阿母太着急了,才会如此对你。无礼之处,我向你赔罪了,你别怪我!”说着,她屈膝向桓姚一福。桓姚对李氏那么重视,听她提到徐氏,应该是很容易引起共鸣的。   她是嫂子,桓姚自然不敢受她的礼,侧身避开,淡淡道:“二嫂不必如此。”   司马道福却顺杆往上爬,起身来道:“我就知道,七妹妹为人最是善良大方了,也不枉费我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做好姐妹。”   桓姚对她的好姐妹一词嗤之以鼻。算计她那么多次,竟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又听司马道福说:“七妹妹,算是我求你,你不要答应会稽王府的求亲!七妹妹你如此美貌,必定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求你不要和我阿母抢阿父好不好?阿父和阿母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如今好不容易才废黜一直为难阿母的王妃得以圆满,你不要再破坏他们了好吗?”   桓姚自诩清高,至少面上应该会不屑去当小三吧?   桓姚听她这番道德绑架一般的话,只觉得可笑。要是会稽王真的对徐氏情比金坚,在他已经满院姬妾的如今,多她一个少她一个能有什么影响?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她夺了徐氏的宠爱。   想到此处,桓姚突然灵光一现。她一直疑惑司马道福之前算计她的动机,如今,却有些豁然开朗了。司马道福此次回到建康后,对她做的所有事情,无论撮合她和顾恺之,还是背后泄密她和桓歆的关系,抑或者是妨碍她参加中秋宫宴,如今倒推来看,其实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其最终目的,都是让她成不了会稽王的妻室。   甚至一开始阻止她去瓦棺寺,也是为了不让她遇到司马昱。今日司马昱在随花篮附送的信中写道,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瓦棺寺,当时见她手执海棠花枝,勿作海棠仙人,一见难忘。她这才记起,为何觉得会稽王有些眼熟,原来就是上次在瓦棺寺遇到的无礼男子。   等等,她和会稽王那日完全是偶遇,司马道福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她会在瓦棺寺遇到司马昱?   想到此处,桓姚不禁皱起了眉头。   司马道福见状,以为她心存犹豫,只得一横心道:“七妹妹,你要相信我,阿父绝非你的良配!你如今所拥有的,才是值得你一生珍惜的人。你不要得陇望蜀,否则,将来有一日,必定会为自己如今的选择后悔的!”   前几日她本筹谋着让桓姚和顾恺之在桓府发生关系,被人捉奸,让桓温不得不将桓姚许配给顾恺之做平妻或妾室。却不知是哪里出了破绽,两人当日都没去,而且顾恺之对她派去的人也闭门不见。眼下情势紧急,既然不能把桓姚和顾恺之凑在一起,不管是谁,都比她便宜父亲对她有利。   既然她得不到桓歆,不若顺水推舟,点醒桓姚,让她放弃顾恺之与会稽王,和桓歆在一起。以历史记载来看,若不是会稽王娶了桓皇后,楚太祖未必会篡位。若能以将桓歆推给桓姚为代价,为司马氏争取一些夺权的时间,也算是值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桓姚终于顿悟,往日到底觉得司马道福有哪里违和了。就是这种预言似的口吻!   想到自己右手废掉之前,司马道福曾让她学左手画,信誓旦旦说将来就知道是为了她好,甚至当时司马道福心系桓歆,却不去讨好习氏,而是天天和在那之前只和桓歆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套近乎。许多的事实和曾经的疑虑一一浮现眼前,桓姚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司马道福早就知道那些事情会发生!   “二嫂为何总是如此笃定一些将来会发生的事?”桓姚冷不丁开口问道,只见司马道福脸上飞快闪过慌乱的神色,心中的推论得到了映证。   司马道福是预言者?不,若她真有如此神奇的异能,以她爱出风头的性子,远不止今日的作为。那么,只能是,她作为另一个穿越者,所知道的历史与自己不同。如此,关于来到这个时代所见的种种与自己所知历史的不符,便也同样解释得通了。   自己如今所在的时空,其实并非和前世所知的东晋相同吧。司马道福所知晓的,应该才是真正的历史,所以她身上才总会给人一种先知般的优越感。   以前她所听说的穿越时空都是回到过去或者未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遇如今这样的情形。不过,这大抵应是前世的科学家们研究的问题。   “我……我这哪里是笃定,不过是以自己作为年长者的经验,劝诫你而已!你可不要疑神疑鬼!”司马道福这话看似有几分道理,却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   “不太明白二嫂的话,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桓姚面带茫然地道。我知,她不知我知,才是最好的处境。   司马道福见她迷惑不解的样子,松了口气,“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但终究是觉得有些心虚的,便也没了再歪缠桓姚的心情,只道,“你记得我求你的事情,不要答应会稽王府的求亲。”说完,便转头要走。   桓姚说,“此事就算我不想答应也无能为力,你去求父亲罢。”如此已经算是变相默认了。她还不至于为了让司马道福不痛快,就委身于司马昱。   司马道福得了个满意的答案,便去安排自己的下一步动作了。倒是留下桓姚因为今日发现的真相,思绪纷乱了许久。   最终还是释然。人始终是变化着的,有她和司马道福这两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因素在,历史也是存在变数的,司马道福所知道的,也只能是个参考。无论历史是怎样,她的日子都还是要过下去的。她不能因为司马道福知道她的未来,就一心执着于去探究自己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毕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命运的下一刻会是什么样,还不是好好地活了一辈子。   金乌西沉,在桓姚回到院中之时,今日亲眼目睹了宴上的少年郎君们对桓姚的痴迷和狂热的司马昱,一番忧虑焦躁之后,也改变了主意,决定迅速到桓府求亲。拿出自己早就请人测好的黄道吉日,勾选了最近的九月十八,然后写信给xx,催促他们务必在此之前准备好xx礼。   今日他冲动之下给桓姚送的那个震惊全场的花篮,已经让他恋慕桓七娘子的消息传遍传出去了。如此,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三日后的晚上,会稽王已经获得桓温准许,九月十八进行纳采的消息传到了为桓歆总|理情报的明楠手中。   明楠面带犹豫,神色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将手中写着这条情报的薄绢放在了火上。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日更,太困了明日再来回评。感谢sola909菇凉的地雷!(终于有一次是在发文前看到地雷了)   第91章 百密一疏   明楠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其实还要归功于司马道福的另一位盟友——南康公主。   那日告别了桓姚,她便去寻了南康公主。   前些日子司马道福向南康公主泄露了那所谓的“秘辛”,南康公主捉奸不成,反倒是被桓温好一通数落。对此,南康公主把过错通通记到了司马道福头上,因此,今日见她又单独来造访自己,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本宫可早就免了你立规矩,你还这么晚来作甚?”这一开口,就是要赶人的架势。   司马道福原还打算东拉西扯几句,如此情势之下,却只得直入主题了。“我不过是来告知你,父亲要把七妹妹许配给我阿父了。”   南康公主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道:“此事,该着急的,也不是本宫罢?”今日重阳宴上,叔父会稽王的那一个花篮,震惊全场。如此明白的意思,谁人不知。   司马道福能提前得知这个消息不奇怪。会稽王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莽撞少年郎,应是提前和桓温通过气的,司马道福必是今日从她的生母徐氏那里得知的。可笑,连徐氏一个侧室都知道的事情,桓温竟然没让她知道一点风声。想到此,不由心中有些悲凉。   对司马道福这种态度,也倒并非她对此不在意。她跟李氏和桓姚母女两人的仇怨结得那么深,这两人一旦得势,必然会对自己不利。不过,她也不愿意着司马道福的道,上次的事情,后来她和胡嬷嬷一起分析探讨过,总觉得是被司马道福当枪使了。被个小自己几十岁的毛丫头利用,实在是人生一大耻。   司马道福心知南康公主捉奸未遂,在桓温那里吃了排头,对自己心有怨气,因此也不狡辩,大方承认道:“大姐姐说得对,我跟阿母才是最着急的人。七妹妹若嫁给阿父,阿母便是头一个遭殃的。”   南康公主听她这话,心头稍微爽快了些:“你倒难得也有些自知之明了!”   司马道福全然不与她争论,只道:“大姐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唇亡齿寒,便先放下往日的成见,携手合作如何?”   “又想让人替你冲锋陷阵?别以为天下间除了你全是蠢人!”南康公主闻言顿时又沉了脸。利用了她一次,还想利用第二次,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姐姐此言差矣!哪有谁替谁的?我们不过是分工合作,共同对敌罢了。我固然有私心,但七妹妹若嫁给我阿父,不利的不止是我阿母罢?想想七妹妹多能魅惑人,你说到时候,你这个侄女和我这个女儿,在我阿父心中,可敌得过他那年少貌美的娇妻?”说到此,司马道福停顿了一下,着重提醒道,“可别忘了,七妹妹是三郎君那边的人!”   这令南康公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六皇叔娶桓姚,依旧是与桓氏联姻交好,对桓温来说,除了更进一层,没有别的损害,但对桓氏内部,却又是一次势力的重新洗牌。男人都好色,有了后母就有后父,司马道福只是个庶女,再怎么也亲不过同床共枕的妻子。到时候,在桓济兄弟和桓歆之间,六皇叔心中的那杆秤,必然偏向桓歆这边。要是桓姚那个小贱人再一撺掇,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念及桓姚轰动荆州的传闻,南康公主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桓姚嫁给司马昱。即使对司马道福心存戒备,却还是不得不配合她的安排,将司马昱要在九月十八来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   **   重阳宴一结束,随着参加宴席的世家贵族和侍人们一回到城中,会稽王赠花给桓七娘子一事便迅速地在建康城中流传开来。天黑时,和芳院便也听到了传闻。天刚擦黑,李氏身边的紫苏便兴冲冲地来跟李氏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听去参加重阳宴的人说,这整个建康城,都没有一个比得上七娘子的!那原本的建康第一美人殷九娘子,连我们七娘子的十之一二也不及呢!圣上没到场之前,那望龙山顶上的假山后头,都挤满了人,全是看我们七娘子的!”   紫苏是桓姚在江州时让曾氏帮着调|教的奴婢之一,如今也渐渐派得上用场了。她是全心忠于桓姚和李氏的。听到桓姚在望龙山大出风头的消息,她是发自内心为自家主人高兴的。像知秋知冬等人,一得知这个消息,却是在第一时间里汇报给了明楠。   李氏对此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十分担忧。若会稽王真看上了桓姚,那才是天大的麻烦。以桓姚如今的身份,哪个世家皇族的原配正妻做不得,岂会用得着去做一个年近半百的糟老头子的继室。会稽王年纪大不说,还有两个儿子,世子的位置都叫人占了,桓姚将来生出的孩子还有什么指望。   因此,晚上桓温过来的时候,李氏隐晦地向他提起了此事。   今日桓姚大大地给桓温长了脸,桓温是极其高兴的,晚上留宿和芳院,也算是对李氏和桓姚母女的嘉奖。闻李氏说这重阳宴上的事,夸道:“多亏宛珠给我生了这个好女儿!这满京的小娘子,谁也比不得我们阿姚,看那些士族的浑小子们,平日里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如今还不是见到阿姚就走不动路!”   宴上,看到那些年轻的少年郎们手头的花一朵又一朵,络绎不绝地送往桓姚手中,就连许多已成婚的长者也端不住架子,悄悄让人送了花。在会稽王送花篮之前,据下人过来汇报,桓姚手头的花就已经占了在场人数的六七分了,两个侍人都捧不过来。与之相对的,其余人,手头绝大多数都只有寥寥一两朵,就连往日风头最劲的殷九娘子,也不过堪堪十余朵花。   得到这个消息的自然不止是他一人,感受着那些身份相仿的同僚们频频望过来的诧异目光,桓温心头得意不已。更别提桓姚展现画技以后,那些人的哗然议论。这次,他总算狠狠出了口六年前被耻笑的恶气!   相信从明日开始,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了。若非是提前答应了会稽王,他还真想多留桓姚些日子。让人好生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一家有女百家求!   “七娘子如今已是十五六岁的人了,这婚事还没个着落。听说建康城中与七娘子年纪相当的未婚郎君不少,不知郎主心中可有了人选?”李氏试探着问道,着重强调了年纪相当几个字,生怕桓温架不住会稽王的面子,将桓姚许配给会稽王做继室。   桓温听她这话,倒是有些心虚。这些年,是有些对不住李氏,听她这说法,似乎并不中意司马昱。不过,这关乎他的大计,做下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大不了,以后七女出嫁时,给她提一提身份,把嫁妆弄得丰厚些。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温和地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我们的女儿。”   李氏听他已经说了这话,只以为已经得了承诺,便没再把事情点破。   从重阳宴回来的第二日开始,桓七娘子的天姿国色,便在建康城中传扬开来了。每日都有十多个少年人开始往桓府频繁递拜帖,有的是猎奇,有的是思恋桓七娘子,桓温自然没这个空闲一一接见这些人,于是翻墙被逮住的都有好几起。   九月初十,不过是第一天,便已经有一家上桓府提亲。这消息一传出去,其他见过桓姚的未婚郎君们也纷纷坐不住了,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自己追悔终生,也赶紧央求着自家长辈们来提亲。一时间,数十家大官小官和王侯之家出来采购纳采礼,几天之内,这纳采礼要用的活雁等物都涨价了。   如此盛况,头一个心急如焚的便是会稽王。重阳宴上,桓姚那一顾倾城的魅力,他是亲眼见证过的。他来得晚,到场时,却已经见到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簇拥在假山边上去窥看另一边的女眷。往年的重阳宴,虽有殷九娘子,却也完全没有如此盛况,除了少数几个年纪小或脸皮子厚的儿郎,大多数人都还是比较矜持的。一问,却听人说,都是看桓七娘子的。   再一听人议论桓七娘子一人手中便集中了六七成的花,更是心中跟被猫挠了一样。直接就吩咐人把自己收到的所有花,外还在园中现摘了十几朵,凑足了满满的一大篮子,送了过去。似乎如此,就能宣示了桓七娘子的所属一般。   听得不过两天,就有四五家上桓府提亲的,心中担忧不已。那重阳宴上,年轻有才,家世好相貌好的少年郎不在少数,是真正的乘龙快婿,万一桓温看着谁家少年郎实在太中意,突然改了主意……实在忍不住,快到天黑了还往桓府跑了一趟,几乎是死缠烂打的,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才磨得桓温答应他,十八就可以去提亲。   桓歆自然就是另一个着急的。   眼见着这么多人上门提亲,他真是恨不得直接把桓姚揣进袖袋里随身携带着。偏偏这建康的下属,做事不得力,都快二十天了,就安排行船,护航人手和打点沿岸关系这么些事情都还没办成,不是这边船没到,就是那边人不够。   他心头窝火,让明楠派人去催促警告了好几次,进度却始终是慢慢进行着。   九月十八当日,骤然听闻会稽王也到府上提亲了,几乎是立刻要冲往正厅去阻止,却被明楠拦住。   “郎君,您万万不可冲动!您想,如今过去,当着会稽王的面,要如何与郎主说?再者,您太过反对,必然引起郎主怀疑,在我们手头的人手还未准备好之前,委实打草惊蛇。一旦郎主有了防范,再要带走七娘子就困难重重了。”   桓歆闻言,顿时止了脚步。父亲既然已经应诺了会稽王,那么,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一半了,后面的六礼,不过是做个样子走流程。若待到定下婚期,便是真的铁板钉钉了。到时候,若再要带走桓姚,必然遭受比如今更多的指责和阻力。沉思半饷,道:“一切从简,五日后,我和七娘子乘船去东豫州。”   要想带走七娘子其实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连带五姨娘一起带走。以前正是因为要考虑到五姨娘,才会有诸多复杂的安排,如今,看自家郎君的态度,已经等不及,不愿再顾忌李氏了,明楠不得不道:“郎君,若不带五姨娘走,您到时要如何与七娘子交待?”   “眼下顾不得这么多,往后的事往后再想。”   以往郎君最是在意七娘子的想法,但凡她有个些微不满意,也会立即叫人改进,如今,竟是急得连七娘子的喜怒都不顾了。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任由郎君把七娘子带走,从而引起郎主的怀疑。按照夫人的命令,他必须想尽千方百计拖延时间,促成桓七娘子的婚事。万不得已之时,连非常手段也可便宜行事。   明楠跟着桓歆都二十一二年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是最了解桓歆的人,闻言,只得使出杀手锏,道:“郎君,若一切从简,必然匆忙赶路,七娘子本来就晕船,恐怕身子吃不消。再者,人手太少,万一路上出个意外让七娘子受了伤……”   果然,桓歆听到此话,立刻就打消了原本的想法。和桓姚的安危比起来,没有其他什么更重要了。像个陀螺似的,负手在书房里毫无头绪地转了好几圈,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想起追究责任了,喝问明楠道:“会稽王来提亲,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提前来报!”   明楠立刻下跪请罪:“是属下失察,没能提前探查到此事,愿听郎君发落!”   桓歆满含怒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直到明楠觉得头顶重如千钧,冷汗涔涔,这才冷声道:“起来!责罚先记着,回东豫州再领。许你如今将功折罪。”   他是真没想到,明楠从他三岁就跟着他,如今已有二十一二年,办事一向得力,却在关键时刻弄出这么大的纰漏来。   若非眼下在建康,人手紧缺,不宜重罚,真是打上几百军棍都不为过。   思虑一番,桓歆再次改变了计划。把建康的一些事情交给明楠,他派人给桓温说了一声,便亲自往谯郡方向去了。不知底下的人到底怎么在办事,实在效率太低下,他不得不亲力亲为,快些把事情安排妥当。   正是因为对最初就跟随着自己的人没有防备之心,桓歆这才在人生之路上,跌了最狠的一跤。往后许多年想起此时,每每悔痛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十二点前了,骄傲脸   第92章 昏礼前夕   对于桓姚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收到司马道福的消息后,她虽说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派人出去打探过。出乎意料地,司马道福这次,并未掺半点假话。这些天,桓歆也不时在提,带她去东豫州。   可无论是桓歆还是司马昱,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眼下却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她原是打算过,回到桓温身边,选择一个可靠的世家嫁出去。但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初回建康,对这边的年轻郎君们还没有充分的了解,她连人选都还没有圈定,更何况俘获人心。司马昱提亲一事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据打探的结果,司马昱和桓温已然达成协议,那么,此事基本上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别无他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一改往日的深居简出,司马昱来提亲之前,她都连续参加了三场集会了。寄望于频繁的抛头露面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机会,从而能累积几个对她死心塌地的追求者。   这不过是心存侥幸的挣扎。待到九月十八真正听到会稽王上门来送纳采礼,她却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了。   嫁谁都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地嫁,她连原本去给东海王做侧室都可以忍受,更何况,会稽王只不过是年纪大些。虽然这里的历史和原本不同了,但大致趋势应当是不会改变的。桓温既然都把她许配给司马昱了,自然,司马昱还是会如她所知道的历史一样登上皇位。只要登上皇位,离她的预期基本上也是不远的。   她无法对抗桓温,便只能说服自己接受。   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至少,未来需要忍耐的日子,是十年以内的倒计时。   可她接受,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接受。   十八下午,桓歆来跟她说,要去一趟谯郡,尽快把事情打点妥当,以便带她和李氏去东豫州。   十九早上,才一起床,便听到知春来汇报,昨晚,李氏找到主院,和桓温闹了一场,一大早便被遣回了和芳院。桓温当着众人的面下令,让李氏回去闭门反省。   要知道,自从回到建康,桓温对李氏一直是宠爱有加的,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对待。桓姚不禁疑惑,李氏平素进退有度,几乎都是有些历来顺受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竟然惹得桓温如此恼怒?   赶紧简单梳洗了一番,匆匆赶到了前院。   桓姚来到李氏的屋里时,李氏正红肿着双眼坐在床边。曾氏站在一旁,看到桓姚来,像看到了救星似的,“七娘子,您赶紧劝劝女郎!”   “姨娘?这是怎么了?”桓姚走到李氏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道。   李氏见到桓姚,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抱着她痛哭道:“苦命的阿姚,都是姨娘太无能!姨娘对不住你,让他把你许配给那样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和司马道福的看法一样,在桓姚眼里,司马昱与她虽然年龄不相配,但和老头子还是搭不上边的。虽然她自己看不上,但前世那样开明的社会,妙龄女子嫁这个年纪的男人,也同样多得是。不过,毕竟李氏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是会觉得委屈了她。看李氏的反应,大概也能猜到,她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和桓温闹起来的。   心中感动不已。   桓姚轻轻拍着李氏的背,安慰道:“姨娘,你别伤心,我并不觉得委屈。会稽王正当壮年,为人也风雅,正是我所喜好的那一类。将来我和他成婚了,也算是志同道合,可不比随便嫁个武夫对牛弹琴好得多?”   李氏听她说得这样平静,桓姚越是懂事,就越让她难过,“他哪里不老!都快和你父亲差不多大了!都是我太大意,信了你父亲的话,以为他答应过给你个好归宿,就一定不会把你许给会稽王……”   桓温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一旦有了决定,哪里会轻易为妇人的言语所更改,就算有什么承诺,也不过是随口哄骗李氏的罢。男人的话,往往只信得一半。   “姨娘,你就是因为此事和父亲闹翻的?”见李氏越加伤心,桓姚不得不换个方式来劝她,“他是你后半生的依靠,你不该为了我和他负气。”   闻言,李氏果然不再哭了,放开桓姚,满脸的愤恨地道:“连个好归宿都给你谋不到,我还讨好他有什么意思!”   对于桓温这个狠心薄情的人,她早在六年前桓姚右手受伤时就完全死心了。得知桓歆对桓姚的禽兽行为时,她心中再次怨恨起了桓温,不止是他灭她家国的仇恨,更恨他当初把她和桓姚送到江州不管不问,若不到江州,桓姚就根本不会被那般糟蹋。   但为了桓姚的前程,她还是不得不曲意逢迎桓温。可如今,他竟为了权势地位,将桓姚嫁给一个都能做父亲的男人当继室!毁灭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桓姚理解李氏此时的心情,却不能任由她和桓温的关系闹僵。如今强敌环伺,在建康桓府,她们必须要占住桓温的庇佑,特别是她出嫁以后,在有能力把李氏接出去以前,李氏就更需要桓温的保护。   “我知道,姨娘你已经为我尽力了。此事已成定局,姨娘也不必再自责。眼下,我们该想的是今后。”她必须得让李氏从这种愤恨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桓姚严肃地道,“我才十几岁,往后还有好多年的日子要过。姨娘和父亲闹翻,是不是不为我以后考虑了?”   李氏顿时恢复了理智,逐渐平静下来,呐呐道:“我……我一时愤慨,实在欠考虑了……”如今已经纳了采,婚事基本算是定下来了。桓姚嫁到会稽王府,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扎根王府二十多年的宠妃徐氏,还有一众姬妾。那些人几乎都要比桓姚年长,论算计,桓姚哪里算计得过。若没有娘家的鼎力支持,该如何站得住脚?   这样一想,李氏便为自己的愤怒充脑后悔起来。   “无妨,姨娘过几天跟父亲服个软就是了。”只要李氏的美貌尚存,桓温就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小打小闹把李氏抛在一边,桓姚对此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出桓姚所料,过了五六天,桓温就主动来看望李氏了。虽然端得高姿态,但李氏一番“诚心”认错后,两人便和好如初了。   这场闹剧,看得南康公主和司马道福窝火不已。更令人焦急的是,尽管两人已经极力制造桓姚和顾恺之的绯闻,司马昱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着六礼。无论如何,两人还是不敢把桓姚和桓歆的那档子事情捅出来,毕竟,到时候就算破坏了婚事,桓温也饶不了她们,两人谁都没这个胆子捻虎须。   转眼间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会稽王府的六礼已经无比迅速地完成了,请期将婚礼定在本年的腊月初六,距今只有整整两个月。就迎娶王妃的礼制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仓促。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若真的驾崩,作为皇室,即使司马昱是叔公辈分了,在一年之内也是不得婚娶的。这么长时间,足够出节外生枝许多事了。终究是不放心,也不愿等那么久。   此时也顾不得舆论,为使桓温同意,司马昱是拿出了比当年迎娶王简姬还要多出一半的聘礼,除此之外,还命令宗正寺以迎娶原配嫡妻的礼制来准备这场昏礼,并高调宣称,桓姚过门以后,也是与发妻同等,将来见到王简姬,不必行侧室礼。   高平王氏是如何愤慨且不说,桓温倒是长足了脸面。   虽然昏礼的时间定得很仓促,但桓府和会稽王府都是有权有势有名望的,全力准备起来,自然不会短缺物资,就连最不好解决的家具,也有底下人见风使舵地将为自家女儿打好的家具双手奉上。整个桓府都开始为这场昏礼忙碌起来,桓姚自己也不例外。   只是,这几个月,还是始终为桓歆那边的事情提着心。   桓歆原说是去谯郡打点人手,过了一个多月都没回来,后来才听桓温说,他曾派人来送过信,说是东豫州有急事,来不及面辞就直接从谯郡回东豫州了。   她担心桓歆听说她的昏礼会回来破坏这场婚事,若到时候闹开,她的这一生就算是全毁了。心中还在盘算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为此提前做好应对。因此,这几个月当中,司马昱耐不住思念逾越礼制来看她,她也是花了心思应对的。虽然从不越雷池一步,却勾得他对她更加欲罢不能。   若有个万一,至少,有对她已然神魂颠倒的司马昱护着,桓温就不会做出抹杀她来保全桓氏名誉的事。   但事实上,这个担心似乎多余了。直到婚礼前夕,桓歆也没有出现过。桓姚松了口气,不知心中是高兴还是失望。   也确实如报信给桓温所说的一样,桓歆回到了东豫州。   他一路行到谯郡,一路上边走边停筹备人手,打点沿途关系,也顾不上追究下属办事拖沓怠慢的责任,几乎是所有事情都从头做起,也就花了不到二十天,就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虽然当时建康并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传来,但还是不放心桓姚一人待在桓府,赶紧回转。赶了几天的路,都临近建康了,为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回去见桓姚,便在自己名下的客店歇了一宿,稍作整理。   这一觉醒来,竟然就到了东豫州将军府的炕床上。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看着这明显属于北方风格的家具陈设,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阿式,终于醒了?”   循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望去,竟然是几年不见的生母习氏,正搭着个胡床坐在他的炕边,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第93章 威胁   桓歆待要开口,却觉得发声困难,要起身,也不太能提得起力气。只好先行闭目调息。待真气运行了一个大周天,这才好上一些。   习氏见他睁开眼睛又闭上,便叫人去宣了医者来。即使是她派人下的药,见桓歆昏迷了这么多天,心里也还是很没底。   医者把脉后,道:“郎君只是多日不曾好生进食与活动,有些体虚。夫人放心,郎君身体健壮,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如常。”   桓歆听到医者说“多日”,不由心中一惊,他明明记得之前已经走到丹阳了,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回了东豫州?这到底过了多少天,中途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建康那边,如今是何情形了?   “如今是什么日子?”桓歆急切地问道,声音有些嘶哑。太久没说话,扯得嗓子都有些疼痛。   “冬月十三。”习氏转头吩咐侍人去把给桓歆一直温着的粥端上来,“先喝点粥,垫垫底子。你可是昏迷了好些天了。”   冬月十三,他是十月初六到丹阳尹的,距今,竟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桓姚久等不见他回去,会不会担心着急?这么长时间,会稽王府的六礼说不定都完成了……想到此,他便坐不住,对侍人吩咐:“去叫陈三过来。”   陈三是将军府上总领府务的负责人,若建康有消息传来,应当都是在他手上的。   侍人领命而去,桓歆也即刻要起身穿上衣物下床,却发现四肢酸软,根本提不起力气。这才听从了习氏的建议,夺过侍人手中的碗,几口将碗中的粥喝了,在等待陈三的过程中,继续运行真气调理自身。   陈三过来,桓歆因为要问桓姚的事情,而习氏一贯又对桓姚不满,便对习氏道:“阿母这几日想必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此时,他也顾不上追究习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了东豫州,桓姚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一问,才知道,建康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陈三说,护送桓歆回来的人,当初说是他在建康得了急症,这才送回东豫州的。在他回到东豫州之前,习氏也来到了将军府上。   他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丹阳尹,就算是得了急症,也该是就近送到建康,怎么会千里迢迢将他送回东豫州?而且,既然是建康的下属知道他回了东豫州,就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送情报来。建康总不至于这么一个多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明明是嘱咐过明楠,有任何变动都要及时送信给他的。   再者,他一向身强力壮,有真气护体根本没有任何病症,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昏迷这么多天?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方才给他把脉的周大夫是荆州府那边的医者,他想要听实话,还是得自己的人最放心。招来随行的军医林四,一番诊断之后,竟是中了强力迷药。正是因为下的剂量太重,他才会昏迷这么多天,长时间未曾动作,所以如今感觉四肢乏力。   如此,完全可以定论是建康的属下当中出了叛徒。不过,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目的为何?   他虽被下了迷药,却是平安地到了东豫州。由此可见,并非是敌对者所为。那些人巴不得置他于死地,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那么,就只剩下亲近的人了。   在建康,有能力做到这一件事的,只有桓温。   难道是他和桓姚的关系暴露了?父亲担心他阻止和会稽王府的联姻,这才出此下策?转念一想,也不对。建康是父亲的势力范围,他一心要坚持和会稽王府的联姻,根本不惧他的反对,也完全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既非父亲出手,那么,明楠等人在建康的行动就是不受限制的。如此,明知他要赶在桓姚的婚事定下之前带走桓姚,还自作主张将他送回东豫州,并且还不送建康的消息,最有问题的,自然就是以明楠为首的几人了。   桓歆立刻将当时与他一道去谯郡的几名随从传来询问,果然和他的推断大差不离。送他回东豫州的几人,当时说的,就是奉了明楠的命令而来的。   明楠,他没想到背叛他的竟然是被他委以重任的明楠!明楠是他幼年时便跟着他的,一直办事得力忠心耿耿,因此他从来没对他生过疑心。如今想来,在建康时,就有破绽了,只是,那时他从未往那方面怀疑过。   明楠以前是习氏安排给他的。幕后主使者的身份也极不难猜测。   明楠对他和桓姚的关系,多少是知情的。那么,习氏必然也通过明楠得知了此事。对于他们的目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桓歆顾不上身体发虚,立时吩咐人准备马匹行李,打算再次去建康。   要让桓姚嫁给他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一番动静,自然没瞒过密切关注着他的习氏。桓歆急速赶往府门口时,习氏正带着一干人在院门口等着他。   “阿式,你病都还没好全,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桓歆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与焦急,稀疏平常地道:“外头有些军务要处理。”他此时还想着,不能打草惊蛇,让习氏有所防备。   却不想,习氏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破,道:“你的军务,何时到了几千里外的建康去了?”   桓歆闻言,也不再隐瞒,讽刺道:“阿母料事如神,又何必多此一问!”说着,举步要离开,习氏却迅速挡在了他身前,并且让侍人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阿母,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母子之情。”桓歆目光冰冷地看着习氏,这一刻,似乎在他眼里,对面的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仇敌。   习氏毫不退让,“你被那小妖女迷昏了头!可曾想过,此时你一旦带她到东豫州,便是与你父亲为敌?莫非,你想让你的仕途就此断送?”   在荆州时,司马道福的一番话,已经让她感觉到了桓歆对桓姚的不同寻常,再一回想起往日里桓歆对桓姚的种种优待,更是心中不安。大家族里兄妹相奸的丑事,其实不少,多数是为个色字,这并不严重。可一旦牵扯到了情,就难以收场了。挂心着桓歆,她不得不启用了早年埋在身边最深也最有价值的线人明楠。   明楠是她在桓歆幼时配给桓歆的小厮之一,为着儿子安全着想,这些人,自然全都是被她掌控在手中的。桓歆年纪越大,就越不服管束,那么多属于她的眼线,都被他一一剔除了,只留下隐藏得最深的明楠一个。明楠能力出众,越来越得到桓歆重视,习氏也就逐渐放弃了这个线人。因为作用太大,所以非到万不得已时,都绝不启用。就包括前几年,在荆州得不到任何桓歆与她疏远的原因,她都没让明楠给她递消息。   可如今,桓歆对桓姚的种种特别,已经让她感觉到了事情的危险性。这才派人去给明楠送了信,得到消息,桓歆把桓姚几乎是宠上天去了,桓姚被桓温带回建康,他甚至不惜要从自己父亲手中抢人。   习氏甚至都不反对桓歆玩弄庶妹,但这也要有个度,是以不影响大局为底线的。桓歆若带走桓姚,桓温必然暴怒,到时候,就算再喜欢桓歆,心中也会有耿介。况且,此事传扬出去,他就是想再继续重用桓歆,舆论也不会允许。桓温不止桓歆一个儿子,弟兄子侄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着,桓歆稍微一后退,便会被他们啃得支离破碎。   当前,桓歆为了桓姚,是什么也不顾。可她却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为了桓歆的前途,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让桓歆暂时怨恨她。   于是,习氏果断给明楠下了命令,让他务必阻止桓歆带走桓姚。随信还带了几种秘药给他,命令他,关键时刻,可不避讳采取非常手段。明楠不负所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桓歆完全听不进去习氏的劝告,一把将习氏拂了个踉跄,绕过习氏就往门外走去。   幸得侍人扶住了习氏,才让她没摔在地上。习氏站稳了,也顾不得伤心,对桓歆道:“我实话告诉你,她的婚期在腊月初六。你如今就算即刻出发,也赶不上了!”   桓歆一听这婚期,更是着急,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习氏追上来道:“你如今的身体,赶不得远路,若快马加鞭,必然在路途中再次昏倒。”这一昏倒,自然就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天时间了。   桓歆毫不理会,就算昏在马上,他也要赶到建康去。   习氏见这样根本阻止不了他,只好抛出最后的筹码,“你若想去建康给她收尸,就尽管去罢。”   桓歆立刻顿住了脚步,回身逼视着习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母早就知晓,如今你大了,没人制得住你,自然要留一手。想必你也知道,我在建康有人。”习氏看着桓歆,脸上一片冷漠,“你自己权衡,到底是我的刀和毒药快,还是你的马快。”   桓姚身边是有保护她的人,但毕竟很少。而他在建康全部的人手,都全权交给了明楠。明楠若提前得到了习氏的命令,要对桓姚不利,实在是轻而易举。   桓歆气得浑身发抖,刷地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习氏。   习氏看着距离自己的脖颈只得半尺远的,雪光闪亮寒气逼人的利剑,心痛如刀割,她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六亲不认了。   “动手罢,为母就是死了,也有她给我陪葬。”她平静地道。   桓歆握着佩剑,狠狠地看了习氏半晌,终究收了回去,下令道:“把夫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你若想她好好活着,就不要靠近建康一步。”习氏警告道。   她在赌,到底谁更在意桓姚的命。   她也只能拿着桓姚的性命威胁桓歆,却不能真的动手杀了桓姚。没了桓姚,就没有什么可以牵制得住桓歆了。若桓歆太在意桓姚,必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桓歆因为习氏的威胁,不敢离开东豫州。即使派出了下属去建康,但东豫州赶到建康,最快也要十几天,剩下的,只有不到十天时间,顾虑着桓姚的安危,束手束脚,短时间内也根本排除不了桓姚身边的隐患。   在桓姚失去性命和嫁给别人这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即使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可一想到桓姚和别的男子亲密,无论她是否情愿,他都心痛得几欲狂乱。   腊月初六,几千里之外,桓姚大婚的那一晚,他将自己关在屋里,喝了一坛又一坛的酒。可是,无论怎么喝,他都清楚地记得,他的姚姚,要在今晚嫁与他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大意造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是不是有很多菇凉留言留不上呢?话说*确实比较抽,至今未曾好转,连作者菌更新也成了件考验人品的事情。   第94章 昏礼   腊月初六这一天的黄昏,盛妆的桓姚穿着隆重的喜服登上了会稽王府来迎亲的喜车。   司马昱进府迎接桓姚,与堂内东西阶上座的桓温和南康公主见了礼,桓姚也出来与双亲拜别。李氏侍立在堂下,之前哭得太多,如今双目仍有些红肿,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作出笑脸来。   桓温冠冕堂皇地嘱咐了桓姚,要勤俭持家,要恭顺夫婿,桓姚一一应诺。他真正希望她做的事情,早已在昏礼前晚吩咐过了。桓姚虽说一时并不一定做得到,却也都应承下来,说自己一定尽力而为。   南康公主虽极不甘心,让桓姚就这样嫁给了自家叔父,但大场面上,也不好表现出不满,中规中矩地训诫了桓姚几句,受了她的拜别礼。   李氏是没有资格跟她说话的,望着即将嫁为人妇的桓姚,心中凄凉无比。若不为妾,此时,她至少可以跟阿姚嘱托一两句话。   “父亲,母亲,姨娘,务要珍重!”临行前,桓姚最后朝几人行了个礼。虽说喊了桓温和南康公主,眼睛却是看着李氏的。   司马昱深知桓姚和李氏感情深厚,而他那身为嫡母的侄女却多次迫害桓姚。此时见李氏如此不舍桓姚,心中对于其这十几年来给与桓姚的护爱也甚为感激,虽说是妾室,她却是真正生养了桓姚的人。因此,他特地给李氏作了个揖,“李姨娘安心,本王一定将王妃视若珍宝!”   “多谢大王!”李氏也给司马昱还了礼。   此时,没人注意到,因为司马昱这愈礼的举动,南康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不忍看李氏再次落泪,桓姚转身与司马昱一道出门走下了台阶。   听着李氏的压抑的低泣和曾氏的劝慰,她没有回头。按风俗,此时也不能回头。   司马昱亲自将桓姚扶上了喜车。这还是认识桓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碰触到她,即使隔着层层礼服,也觉得那玉臂是何其柔软。此时,反倒是有了一种不真实感,看了墨车好几眼,才在礼官的催促下登了墨车。   桓七娘子自从在重阳宴上公开露面之后,一举将殷九娘子拉下建康第一美人的宝座,便成为众多未婚世家郎君争相追逐的梦中情人。求亲着络绎不绝,文人墨客纷纷以诗赋来歌颂她的美貌。可惜,好景不长,才离婚的会稽王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桓府下了聘,让众多连桓温的兵家身份也不再嫌弃求着要做桓温女婿的士族子弟们大失所望,伤心不已。   会稽王以元配之礼迎娶桓七娘子,此事轰动建康。尽管当日街道上已经积了雪,入了夜寒风阵阵,提着灯来观礼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士族中历来是有那么些放荡不羁,不拘礼法之人,这一日,许多对桓姚相思深种的少年郎们与文人骚客们,提着酒瓶,喝得酩酊大醉,站在了观礼的人群中间。   礼车行过,便有人大喊起来,“桓七娘子!桓七娘子!纵使你嫁为人妇,仆也终生心慕你,矢志不渝!”   围观的民众纷纷哗然,可这一喊,开了个头,对桓姚示爱的声音便一路此起彼伏地尾随而来。   桓姚只当闹剧,什么终生心慕,不过是闹着玩。这种人她前世见得多了,为她要死要活要跳楼威逼的也不是没有过,几个月后,不也照样还是交了新女朋友打得火热么。玄车里司马昱,却是心中滋味复杂,一方面是对这些少年郎们牛皮糖一般的行为厌烦,另一方面,能娶到无数人爱慕的桓姚,他也倍感得意。   “桓七娘子,若将来深闺寂寞,可来寻我李九!随传随到!”众人情绪高涨,便有那不知轻重的喊出了这样的浪荡话。   终于惹怒了司马昱,听着车外人们喧哗的笑声,他深觉羞辱。这些人,分明就是在嘲笑他年纪大了,将来满足不了桓姚,以至于让她必然寂寞出墙。当即下令,让开道的卫兵去揪出这些浪荡子们,驱逐开来,并记下姓名,以便来日严密监控。   桓姚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司马昱心中必然有耿介,对于今晚的新婚夜该如何表现也更加笃定。   喜车一路行到城西的会稽王府,桓姚与司马昱一道行了礼,便被送到了新房中。   许多宾客也尾随而来。众人对于这位传说中大败殷家九娘子风靡建康的桓七娘子十分好奇。司马昱的友人,大多数都是与他同岁或更年长的,这般年纪,又都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不好和小年轻们一样,做出偷窥的举动。难得如今观礼,可以有光明正大地一赌桓七娘子绝色容颜的机会,岂能放过。   司马昱心下其时很不想让他人看到桓姚的容貌,便要赶人。   却敌不过友人调侃,“道万,伟丈夫不好如此小气啊!这美娇娘你都娶到手了,就让我们瞻仰一下新王妃的风采又如何!”   观却扇礼毕竟是晋朝的风习,司马昱也不好特立独行不让人观礼,只好在众人的起哄中,念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却扇诗。   桓姚缓缓移开喜扇,顿时感觉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喧闹的新房中一时间满室寂静。就连已经见过桓姚好几次的司马昱,也对盛妆打扮的桓姚看痴了,更遑论其他那些还是第一次见她的人。   此时,许多人也都明白了,司马昱为何会如此荒唐地以元配之礼迎娶桓温庶女为正妃。如此不似人间所有的绝色尤物,能得以一亲芳泽,真是死而无憾,更何况是区区礼法。   那绝代风华的美人用她那双汇集了所有江南烟雨的眼睛,在新房里轻轻扫了一周,最终落在了一身玄端的新郎官司马昱身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个让百花都为之失色的娇羞笑容,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她笑了!”   这一句话,却让美人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迅速低下了头。   司马昱原本还为桓姚的笑容目眩神迷着,此时,也回过神来,迅速挡在桓姚身前,开始赶人:“各位却扇礼也看过了,便快回席上畅饮罢!”   众人心里纷纷遗憾,有正妻的在想可惜没晚生个二十年,刚刚死了嫡妻的在想,可惜没先下手为强。不过,想归想,也还是哄闹着散去了。美人再美,也终究不是自家的。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喜娘、侍人和桓姚、司马昱。   开始行同牢、合卺之礼。桓姚和司马昱对面箕坐,喜娘唱和的吉庆话中,桓姚用银箸夹起已经切好的小豕肉,带着娇羞的笑容,喂到了司马昱嘴边。   司马昱痴痴看着她,在侍人的提醒下,才张嘴食用了。桓姚也强忍着心中不愿与他人同用一双筷子的厌恶,红唇微启,象征性地食用了一小块豕肉。   合卺礼时,司马昱盏中的酒喝了大半,这才递给桓姚,桓姚轻轻轻啄了一小口,为酒的苦味微微蹙眉,司马昱不禁为她这可爱的小动作笑起来。   拿过她手中的酒盏,道:“这苦,王妃尝一尝便可,其余所有,都让我担来罢。”说完,仰头饮尽了所有的苦酒。   夫妻共饮合卺酒,不仅象征着夫妻从婚礼开始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还寓意着新郎新娘同甘共苦。司马昱说出此话,也暗含自己愿意一力承担所有苦难,而桓姚只需与他同甘便好的意味。   “王妃今日想必劳累了,先在房中稍事歇息,我去招待宾客,不久便回。”司马昱柔声对桓姚道。美人在前,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离开,但外头还有几十桌的宾客在等着他,却是不得不走。   “殿下自去便是。”桓姚微笑道。   司马昱嘱咐侍人:“好生伺候王妃!”提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桓姚一眼,“等我回来。”见桓姚点了头,这才大步走出了房门。   礼服和缀满了珠玉宝石的头冠很是沉重,桓姚穿了大半天,已是觉得十分劳累。司马昱一走,便让人给自己卸下了这身繁琐的行头。   吩咐了知春派人去取水来给自己梳洗,不想,等了一时片刻,却听知春进来通报:“禀王妃,徐侧妃与李姨娘求见。”这个李姨娘,自然是指的生了二郎君司马曜的李陵容。   桓姚早知道,嫁到会稽王府会面对这些后院纷争,却想不到,来得这样早。她原以为,至少要明早才会见到司马昱的后院姬妾呢。不过,她却是没心思跟她们纠缠的。同是弱者,女人何必相互为难,抓紧男人就是了。   “她们来做甚?”   “说是伺候王妃梳洗。”   桓姚道:“你去跟她们说,我用惯了手下的侍人,不需要她们伺候。让她们回去歇息罢。”   知春领命而去。   司马昱虽说想早些回到房中陪桓姚,奈何宾客众多,拖着他不放。待他装作喝醉终于脱身时,已经是二更过半了。   走近主院新房时,却见徐氏和李氏两人正侍立在廊下,寒风呼啸,两人穿得单薄,皆是冻得瑟瑟发抖,见他来,跟见了救星一般。“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你两人在此作甚?”司马昱其实知道,后院的妇人们,总是免不得勾心斗角的。但他新婚头一天就搅事,就让他很不高兴了,是以,问话的口吻十分冷硬。   “恐王妃对妾等不满,不敢擅离。”徐氏上前,怯怯地道。这话一出,倒是显得新王妃桓姚有多么骄纵跋扈一般。   司马昱皱了皱眉,问事情原委,徐氏道:“妾等心怀对王妃的敬仰,前来伺候王妃梳洗,王妃却不许妾等入室,想必是不喜妾等,实在叫人心生忧惶。”惧怕新主母的妾室,是何其的战战兢兢。   男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因此往往偏袒妾室。但这样的招数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奏效的。年老色衰的妾室,和貌若天仙的小娇妻,显然不是同一战斗阶层的。   司马昱闻言,完全没觉得桓姚不见她们有什么傲慢跋扈的,还生怕第一天就给桓姚留个妾室众多琐事纷扰的不良印象,斥责两人道:“既然王妃不欲见你们,怎么还留在此碍王妃的眼!本王警告你们,少仗着年高资老给王妃下绊子,往后再敢不听王妃号令,本王绝不轻饶!”   桓姚年轻,性子又淡泊清高,哪里斗得过比她年长这么多的姬妾们,他若不护着,不知往后要吃多少亏。   徐氏和李氏两人,一个掌权,一个有子嗣,真是有恃无恐。正好今日给两人个下马威,杀鸡儆猴,免得日后其他姬妾不服桓姚管束。   “殿下,妾等绝无此意啊!”徐氏和李陵容连忙跪下给司马昱请罪。   “送她们回去。”司马昱冷着脸命令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迈步进了新房。   到了房中,脸上却是顷刻间就爬满了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连眼神都柔和得仿佛要融化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又到了让作者菌无比纠结的内容了。咳咳,大家都懂的吧。鉴于司马叔的悲催人气,在此多嘴一问,菇凉们,想要详细的呢还是直接拉灯?   终于能发文了,好开森~~   第95章 销魂   司马昱进入内室,见桓姚已经换了一身墨色的吉服,发髻全拆了,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脸上的妆容也洗去了。若说她先前盛妆时是华美无双的牡丹,如今就像皎洁无暇的玉兰,无论哪一样,都是如此撩人心弦。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卷书册认真地阅读着,看着如此专注安静的她,仿佛整颗心都跟着她一起沉浸到了她周身的那一份宁静之中了。   听着侍人们向他问安道喜的声音,桓姚也抬起头来,见是他,便起身向他行礼。   司马昱连忙上前扶起了她,柔声道:“王妃,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却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那丝绒一般的又滑又软的触感,叫他心头顿时就热起来了。   桓姚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有些羞涩地微垂了眼睛,并不正视他。   “外头耽误了,叫我王妃久等。”司马昱体贴地问道,“可用过膳食了?”   “无妨的,有书卷打发时间。”桓姚细声细气道,“多谢殿下关心,已经用过了。”   说着,又有些担忧地道,“倒是徐侧妃她们,在外头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可有冻到饿到?殿下方才可有见到两位?”   “我将她们打发回去了。”桓姚不能出新房,就这一会儿功夫,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可得叫人给她们请医者瞧瞧,她们在外头待了这许久,若是受寒就不好了。”桓姚忐忑不安地道,“本是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该叫她们早些回去歇息,这才推辞了她们服侍。却不知,这初来乍到的,竟是开罪了徐侧妃和李姨娘,叫她们回去也不肯,让人送去衣食她们也不愿意用。这若是病了,可都是我的过错了。”   虽说如今司马昱对她正是新鲜迷恋,基本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但是该解释的还是不能少。徐氏和李陵容不离开故意待在走廊底下,不就是为等司马昱回来,看到她这个王妃有多么跋扈?该做的样子她都是做足了的,不怕人说道。但这些事情也得让司马昱知晓,不然以后日积月累,必定是会留下耿介和猜疑。   司马昱见桓姚烟眉轻蹙的样子,有些心疼,她初来会稽王府,一切都是陌生的,徐氏和李氏两人却头一天就来搅事,两人都比她进府时间长,资历老,真是轻不得也重不得,心中说不定还会担心自己回来时看到徐、李两人责备她,不知是何其无助。   “她们都是你的奴婢,说什么开罪不开罪,你尽管使唤就是。”司马昱温和地安慰道,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平桓姚轻蹙的眉心。目光落在她精致如画的眉眼五官之上便挪不开了,灯下看美人,朦胧迷离,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   柔弱的少女,身高堪堪在他颈下,他只要这么伸手一揽,就能完全将她搂紧怀里,好是娇小。刚刚进这屋里,他就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了,就像个毛头少年要去赴约心上人一般。此时,闻着鼻端飘来的清雅香气,他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又激动。   “哪能如此,徐侧妃和李姨娘都比我先进府……”桓姚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司马昱话那样说是一回事,她却不能直接就应了,徐氏毕竟跟了司马昱二十多年,李陵容还有子嗣,她即使是正室夫人,也不好一来就表现得太有威严。男人总是怜惜柔弱的,端着正室的架子高高在上只会将他推远。   果然,司马昱闻言,立刻毫不犹豫地道:“你不必惧她们资历老,有我在,谁敢翻天?”   “殿下……”桓姚感动地望着司马昱。   司马昱被她那双秋水烟波般的美目柔情脉脉地望着,只觉得全身都酥了,看着那鲜嫩无比的红唇,受不住诱惑地吻了上去。   桓姚看着他接近放大的五官,不由自主地偏过头躲开来,不过下一刻,她就装作害羞地道,“殿下,有人在呢……”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要躲,就算躲开了一次,今后也还有许多次,她必须得习惯。   司马昱将她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转头对室内的侍人们吩咐道:“全都退下!”桓姚毕竟是头一次,肯定会怕生,他不应该如往常一样留人在屋里伺候。   隔着纱帐,烛光暧昧,司马昱将桓姚置于身下,细细地端详着那绝美的容颜,只觉得恍然如梦,他魂牵梦绕的海棠仙人,终于被他拥入怀中了。这一刻,他想尝遍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   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上,眉间,如蝴蝶翅膀般轻颤着的睫毛上,连那玲珑有致的鼻尖也没放过,轻轻地啃了一口,换得桓姚“啊”地轻呼了一声。司马昱呵呵低笑,俯身就含住了那觊觎已久的红唇。   这一吻,似乎有着前所未有的甜蜜,让司马昱沉醉不已,唇舌追逐间,似有着无穷的乐趣,她芬芳的汁液让他忍不住贪婪地攫取,每每和她口舌相触,都带起一股来自身体深处的战栗,让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交缠嬉戏。   桓姚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感受压在身上的陌生男人,可唇上如此鲜明的侵略感让她无法忽略。时间稍微再长一些,向来气息不太绵长的她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司马昱经验老道,感觉到她呼吸变得急促,却也适可而止地放开了。   看着娇喘微微的桓姚,那微张的小嘴,那犹如编贝般的皓齿,那红肿鲜艳的唇瓣,无一不深深地诱惑着他,他无法自控地再次与她纠缠。直到桓姚受不住用力推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司马昱双手在桓姚胸前,腰上流连着,摩挲着,渐渐移到腰间,娴熟地解开了她的层层衣带,把她抱起来,以便把衣物全部脱下。桓姚羞涩地阻拦,“别……殿下,不要……”   “王妃,这是夫妻之间应行之事。别怕,让为夫好生疼爱你……”司马昱一边柔声安抚她,一边脱掉她的衣物,再次将她平放在床上。   这白玉无瑕的娇躯,真是他生平所见之最美,司马昱只觉得鼻子里头都有些火辣辣的了,迫不及待地覆上去用自己的唇舌和双手膜拜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与每一分曲线。   “嗯……嗯……”桓姚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吟。久经风月的司马昱毕竟比桓歆更了解女人身体的敏感处,尽管身上的是一个毫无感情的老男人,她甚至对他的吻有些反感,却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反应。   从锁骨,到那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双峰,司马昱像哺乳期的幼儿般,迷恋地在那淡粉的顶端吮吸了许久,柔软纤细的腰部,平坦如玉般的小腹,每一处都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一路辗转而下,看着那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神秘幽谷,他心潮澎湃,分开她的双腿,直接就将头埋了进去,狂热地品尝起来。   在床上,历来只有姬妾们来讨好他,原本的王妃那边也仅仅是中规中矩。用口取悦女子,这还是第一次,但她却让他沉迷一般地做着这样的事。   “啊……嗯……不要……”桓姚反应有些强烈地扭动着身体,变调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妩媚。前世今生,她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技巧确实给了她空前未有过的快|感,但却不能细想,她不能去想这是一个比前世父亲都小不了几岁的男人如此狎昵地在取悦她。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拒绝,能让稍后的“破身”好受些她没必要非得要推掉这项事前润滑工作自讨苦吃。   司马昱听着她的呻|吟声更是卖力地舔弄起来,他要让他的海棠美人在他身下享受到人间极乐。据《房中术》上所说,事先泄身一次会让处子少受些痛楚,他要给她一个最好的初夜。   待桓姚颤抖着在他身下达到了第一次巅峰,司马昱迅速地起身解开了自己全部的束缚,他从来没在哪一次房事上如此耐心过,才上|床时他那处就有了强烈反应,玩了那么多花样,早已胀痛不已。扶着火热坚|硬的那处在她水润的花|径入口来回摩擦着,待湿润了自己,再慢慢试探着进入了一个头部。扑面而来的紧致和排挤让他心头一窒,简直是妙极!   “疼!”桓姚不由自主地推他,她历来对疼痛的忍受能力很低。   “乖,且忍一忍,这一次过了就好了!”司马昱一边俯□亲吻她安抚着,趁她稍有放松,猛地一用力,彻底进|入了她。   “啊!”桓姚惨叫一声,眼中泪花盈盈。这次完全不亚于跟桓歆真正的第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撕裂的剧痛。明日元帕检查那一关,当是过了吧。   为这个,她在婚期前一个月就做了准备。说来,还要多亏当初南康公主来捉奸时,桓歆让人拿来的药物。当时,为防万一,怕桓温真的信了南康公主的话让人来给她验身,便准备了这种“贞洁丸”。不过,桓歆的原话是,检查的那一关他会一力扛过去,叫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要服用。   当初那件事并没有桓歆预料的情势严峻,她自然也没有服用。   这“贞洁丸”是南边蛮夷地区所产,中原基本是没有的。服用之后,当即便可使妇人恢复处子脉象,一月之后,可再塑童身。但同时,副作用也很强,可使人至少三年无法孕育。体质越差的人,不孕时间就越长。桓姚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但这个“贞洁”问题却不得不解决。   司马昱甫一进入,就感觉四面八方的挤压如同千张小口此起彼伏在亲吻着自己那处一般,一瞬间极致的快意让他险些把持不住。毕竟,在桓姚进府之前,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碰过别的妇人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在桓姚面前出丑。这个过程,让他几乎大冬日里都出了一身汗。   待稍缓些,他便在她身体里慢慢地动作起来,桓姚一直喊疼,声音里带着令人怜惜的哭腔,司马昱此时却顾不上,这缓慢的摩擦,每一次进出,都让他处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一般,撩得他全身的骨头都觉得又麻又痒,他终于在稍微顺畅之后,迅速地撞击起来。   他一边冲|刺一边喘息着道:“海棠儿,不哭……哦……小心肝……你让为夫真是快活极了……”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待达到极致,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飘飘欲仙的空白中缓过神来,心中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极乐啊!经历了桓姚,以往的妇人,竟都变得寡然无味了。   他满目痴迷地看着桓姚梨花带雨的绝美小脸,她不仅容貌如此绝代风华,还才艺卓绝,性情纯善淡泊,连身子,也是让人刻骨的*。   如此尤物,怎会是人间所有?必定是九天之上坠落尘世的神女!   他是何其有幸,才让这神女坠入了怀中!   这一夜,他似乎恢复到了十多二十岁时一样,觉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头一次之后,他很快便重燃热情,再次投入到了桓姚那无边的温柔乡中。如是折腾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说,司马叔折腾到半夜第二天会怎样,龇牙坏笑   第96章 新婚   深冬的辰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尚有些灰蒙蒙的。   今日是新王妃进府的第一天,全府上下都要来拜见,因此,一大早,各房的姬妾和子女儿媳们都齐聚在会稽王府的主殿,等候着司马昱和桓姚的到来。   这行礼问安之事,时下各府里一般都是卯时后三刻就开始了。如今等了小半个时辰,这对王府最尊贵的夫妻却都还没来,底下人便不由有些躁动起来,平日里走得近的,便开始窃窃私语。   徐氏肃穆端坐着,听着议论声越来越大,不由皱了眉,高声训斥道:“吵什么,待会儿叫王妃听见了,还道我们会稽王府无教养!”   在司马昱的众位姬妾中,论地位,论资历,徐氏都是第一人,再加上她之前被司马昱授权暂理府务,自然是有立场说这话的。不过,总还是有人不愿将她放在眼里,比如,会稽王世子司马道生。   司马道生其人,虽说在从政和读书上都不争气,对自家母亲却是有几分孝心的。即使成天混日子,但对于自家母妃为何被废还是心知肚明的。对于徐氏这个常年给他们母子两人下黑手使绊子,并让他母妃打下深渊的对头,他如何能不怀恨。   如今,新王妃进府,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徐氏这个原先的“宠妾”,他可是高兴得很。   “会稽王府的教养好不好,从今日起,可都与你这个侧妃的没瓜葛了!”司马道生出声嘲讽道,着重咬了那个“侧”字。他素来散漫,就连箕坐也不规矩,歪歪斜斜地杵在那里,把那副目中无人的痞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话正好踩在了徐氏的痛脚上,心中不由暗骂,就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也还占着嗣子的位子,要是她当年的孩儿生下来了哪还有他的今日!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却要作出贤良大度的样子,笑着道,“世子说得哪里话,这会稽王府的声名,自然是各人都该护惜的,更何况,殿下还亲授婢妾协助王妃襄理府务呢!”   “派个人去璇玑院瞧一瞧。”说着,徐氏唤来身边最得力的仆妇张氏,吩咐道,却也不敢明着说是去催促。司马昱和桓姚到得再晚,那也该他们候着。   却不想,待张氏回来,却传话说大王吩咐他们都散了,待王妃祭完庙后,设晚宴再聚。待私下问了璇玑院的情形,不由咬牙切齿,小狐媚子,才第一日就如此嚣张!怪不得女儿要极力阻拦她入府,实在是不可轻视了去。   且说辰时时分,璇玑院这边,正房外的廊上,也是十来个奴婢和黄门端着洗漱的用具在等候,分别是伺候桓姚和司马昱的。桓姚这边,打头的是大丫鬟知夏,司马昱那边则是大太监福山。   原本在下人房里安排庶务的知春,听到小丫头来说桓姚到这个时辰了都还未起身,连赶了过来,把知夏叫到一边,问:“可知里头发生了何事?王妃和大王怎么还没起身?”   当着自己人,知夏这个历来快人快语的丫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道是为何,老东西昨晚折腾到三更,如今催了两次都没起来!”她昨晚就在旁边值夜,对此一清二楚。   知春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呢,被人听见了还了得!”自从司马昱到桓府下聘以来,知夏就对他非常敌视,私底下都是以“老东西”称之。   知夏也是为自家郎君愤慨,本身倒并非不知轻重的人,闻得知春提醒,稍微有些收敛,低声嘟囔道:“就你我两个谁能听见。我只是替郎君不值,七娘子如此作为,可对得住他!”   虽说郎君突然回建康,任由七娘子嫁给会稽王是不对,但七娘子也不该这么快就忘记郎君对她的好,若无其事地转投他人怀抱吧?再说,她一直相信,郎君一定是有苦衷的,必是什么事耽误了才没来得及阻止婚事。要知道,郎君离府前,可都一直在安排带她离开建康一事。   “七娘子势单力薄,又能怎样?如今都到了会稽王府,你我首要该做的,自然是保全七娘子。”知春受过桓姚恩惠,如今对她绝对忠心,当然要替桓姚说话。此事知夏等人并不知晓,倒是能很好地迷惑忠心于桓歆的下仆。   虽然知夏觉得七娘子如今的行为算是背叛了自家郎君,再配不上他,但毕竟当初她们几人被派到桓姚身边,首要任务就是确保七娘子的安危,在郎君没收回成命之前,也只能尽忠职守。   本来,新婚第二日早上阖府上下一道用过朝食后,桓姚和司马昱还要去宗庙祭拜,这是大事,还有宗正寺的官员在等着,可耽搁不得。会稽王是男子又位高权重自然不惧非议,但桓姚身为女子,新婚第二日就对如此神圣的庙祭如此轻忽,可不得给人剥下一层皮来。   知春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性,前一晚若劳累了,第二天几乎是要睡到午后的,轻易喊不醒。会稽王同样散漫,让进去唤两人的人都退下,无人敢再去,便直接导致了桓姚如今都还没醒。想着事情的严重性,知春只得顶着众人的瞩目,推门进了内室去唤桓姚。   “王妃,该起身了!”知春隔着床帏唤了几声,倒是先把司马昱吵醒了。   “退下,本王再睡一时半刻便起。”司马昱昨夜体力耗费太多,睡得又晚,还正逢寒冬的早晨,自然也眷恋床榻,闻得知春唤声,只是迷迷糊糊应道。   “大王,烦劳唤王妃起身,王妃还得去祭拜宗庙,若迟了,以后如何见人!”就算司马昱有令在先,知春也不退缩。在桓府时,司马昱对桓姚是何等痴迷她是亲眼所见的,是以心里很有底气,搬出了桓姚的事情,司马昱就不会那么怠慢。   果然,司马昱听得这话,顿时就醒了神,“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王,辰时了。”   司马昱心中一盘算王府到皇家宗庙的路程,还有两人梳洗和用早膳的时间,顿生紧迫。昨夜一响贪欢,就连他此时都觉得有些腰酸背痛的,更何况桓姚这样柔弱。看她睡得这么沉,心知必是累狠了,若非上午的事情确实不能推脱,还真是有些不忍叫醒她。   “快让人去备汤水。”司马昱吩咐了知春一句,两人昨夜实在太累,都没清理就睡过去了,今日要祭拜宗庙,自然要身体洁净才行。   知春领命而去,司马昱开始轻轻搡摇桓姚,“王妃,海棠儿,快起了!”   桓姚睡得正香被人打扰,只是不满地嗯了一声,像个幼猫似的懒懒地蹭了蹭被面又睡过去了。司马昱看她的情态,不由会心一笑,想不到他的小王妃竟是如此嗜睡啊。他俯□直接将她从被窝里捞起来,这一下,桓姚终于被这大动作和离开被子的寒冷给弄醒了,纤长浓密的两片睫毛微颤,一双雾气迷蒙的双眼打开,瞬时点亮了一室的光华。   司马昱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宠爱地道:“懒猫儿,再不起,今日的祭祀要迟了!”   桓姚一听祭祀,立时就清醒了,一看天光大亮,顿时急了,赶紧从司马昱怀里挣起来,“正殿那边必是等了好久了!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我让人推到晚上便是。”司马昱也是听桓姚说,这才想起这一出。不过,这是府内的,他一个吩咐便了事。   “啊!”桓姚似乎这才发现他似的,轻呼一声,立刻抓起了被子遮住自己。   这个举动逗乐了司马昱,“哈哈,我的海棠儿还害臊了!”   “殿下快出去,不然我怎么穿衣!”桓姚双颊微红,眼带媚意横了他一眼,一边说,一边轻轻推了他一下。   司马昱见她如此,心下顿起逗弄她的心思,蓦地凑近她,低声道:“王妃,不必遮掩,昨晚我都看过了!”   桓姚捶了他一下,轻斥道:“坏死了你!”   两人打情骂俏一番,司马昱被桓姚赶下了床榻。   伺候惯了司马昱的下仆们大跌眼镜,以往大王的哪个妇人不是先起来穿戴好,再来伺候他的,新王妃可真真是放肆啊。不过,看大王那笑容满面的样子,完全不像心有不满,反而是高兴得很呢。啧啧,这小娇妻才一开始就捧成了宝,以后可怎么了得。   司马昱和桓姚各自去两边的水房洗浴了,等桓姚梳好妆,这才一道出门去了皇家宗庙。膳食赶不及在府上用,都是带了几样点心和茶水,在车上解决的。   这样那样的程序,东跪西拜的,这宗庙祭祀几乎是忙到了哺时前后才结束。经此一遭,桓姚上了宗谱,这才算是真正成了司马氏的媳妇。   大半天下来,临到上车回府时,桓姚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直接靠着车厢壁就睡着了。   下车前被司马昱唤醒,这才发现他已经坐到了她旁边,把她揽到了怀里靠着睡。   “累着了?我让人把晚宴撤了,改在明早见他们可好?”   桓姚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是坐车又是叩拜劳累了一整天,此时几乎有些精疲力竭,这个建议在此时可真真是体贴极了。   不过,桓姚深知这是个多么薄情寡义的男人,他的话不可能完全顺着来。跟着他二三十年的王氏,也能说离就离了,今日那宗谱上,已经抹去了王氏的名字,属于司马昱正妻的,只有她一人。外人只道他是离了婚才对她一见钟情的,她自己却很清楚,他与王氏离婚,未必没有她的原因在里头。   王氏也是四十出头了,这个年纪基本不可能再嫁,被夫家除了名赶回娘家,将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美色,也或许还有权势,司马昱做到如此地步,不可谓不绝情。因此,她深知,他那所谓的感情与痴迷,通通不可靠,只有直带着清醒的头脑与他虚与委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殿□恤,但终归是不好让世子和徐侧妃他们一再等待,今日事还是今日毕罢。”桓姚带着些俏皮道:“如此,明日也歇得放心些,您说可有理?”早上等了一回,那好歹不是有意为之,可晚上明明她醒着的还要继续言而无信就不对了。不管怎么说,她自己要站得住理才是。   “是极,那便依了王妃。”司马昱自是无不从。   华灯初上,桓姚和司马昱一同走进太极殿,众人早已恭候着,见两人进殿,全部都起身行礼,说吉祥话。   “起来,都入座罢!”司马昱吩咐道,众人纷纷落座,片刻后,便只剩下一人还杵着。   桓姚和司马昱同坐在阶上,一眼扫过去很明显就看到了这个异类。   这男子坐在右首第一个,二十六七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本是很精神的长相,却因为酒色过度面色发青,眼眶下陷,显得有些颓丧萎靡。此时,这人正两眼放光,带着痴笑紧紧盯着桓姚。   司马昱面上顿时就有了些薄怒,手中的酒盏重重地往面前的食案上一放,发出“吭”地一声沉响。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又这么晚了t-t   第97章 拜见   “阿寿!”司马昱沉声喝道。   寿是世子司马道生的小字,桓姚听司马昱这一说才知道,原来这男子就是前王妃的唯一存世的亲生子。   司马道生从小就畏惧司马昱,尽管被桓姚的美色所摄,一听司马昱带着怒气的声音,也还是立刻回过神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   不过,他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桓姚见状,友善地对他微微一笑,道:“世子快请入座罢!”   虽说被人这样那般色眯眯地看着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桓姚毕竟是后母,对前妻生的孩子,这见面的第一天,再怎么也得做出个亲善的姿态来。   司马道生见桓姚对他笑,瞬间又昏了头,“是!是!”虽这般应着,却毫无行动只是跟着傻笑。   底下人中,有人暗自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世子历来不着调,今天这种日子竟也出这么大的丑。看大王那热乎劲儿,明显对新王妃捧成了心肝宝贝,世子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王妃发痴,真是不知死活。   司马道生的妻子何氏简直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赶紧一拉旁边的丈夫,司马道生这才坐下来,看着自己父亲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色,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桓姚。   司马昱并不想在桓姚面前破坏自己温润君子的形象,因此便也压下了心中的火气,没有当众训斥司马道生。这段小插曲,便这样过去了。   这场晚宴的最主要目的,还是让桓姚和府上的众多子女姬妾互相认识。因此,接下来,便给桓姚介绍起了众人。   桓姚给人跪拜敬茶,都是在白天祭庙时,当时见的全是司马昱的叔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室。司马昱辈分高,她真正需要跪拜的活人少之又少,大多数是行平礼。而如今,她就完全属于尊长,只要坐在上首受礼就可以了。   第一个介绍的,自然就是司马道生夫妇,两夫妻站起身来,在阶下的蒲团上给桓姚磕了头,并说了恭祝的话。   虽然早有预料,但头一次听一个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人叫自己母亲,桓姚还是颇不自在。不过,面上倒还是如常地接过侍人送上来的两人敬的茶,象征性地轻抿了一口,夸了两人几句,然后又让知春送上见面礼。   第二个,是如今的二郎君司马曜。小男孩只有四五岁,细眉长目,生得白白净净,小圆脸上还有些明显的婴儿肥,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磕头道:“拜见母亲!愿母亲玉体安康!”   桓姚见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些发自内心的笑容,“快起来!”   虽说是他的生母李陵容对她并不友善,但这也不妨碍她此时逗逗小孩子放松一下。再者,司马昱恐怕也希望看到一个宽容庶子的嫡妻。   桓姚颇有兴致地逗弄司马曜,问他几岁了,可有学读书骑射等等,司马曜皆应答流利,桓姚由衷夸道:“殿下教得好,二郎真是聪明伶俐!”   在遇到桓姚之前,司马昱原先本有些属意将司马曜培养成继承人,但如今有了桓姚,自然是要让两人未来的孩儿承爵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继续培养二郎,将来至少可以给两人的孩儿多个能干的庶兄做帮手。见桓姚喜欢他的孩子,司马昱心里也是高兴的,闻言,对司马曜道:“往后,要好生孝顺你母亲,听她教诲!”   “是!”   司马曜上前来拜见的这短短一段时间,李陵容整颗心都悬着,特别是见桓姚看起来很喜欢司马曜时。大王子嗣艰难,这么多姬妾都没再得一子半女,她可真怕新王妃将来也生不出来,打二郎君的主意。   司马曜回到李陵容身边,李陵容下意识地将他拉到身边,抱得紧紧的。   除了司马曜以外,所有人都比桓姚年长。与被年长于自己的人叫母亲相比,更可怕的是,还有二男一女三个小儿管她叫外祖母。   司马昱对这次婚礼很是重视,因此嫁到王谢二家的两个女儿也都从外地赶回来了,还都带着各自的子女。   不管心里怎么想,桓姚面上还是维持着作为长者的亲切笑容应付了过去。   三女司马道福虽然离得最近,却是称病没来。这让司马昱心中有些不满,也怕桓姚不高兴,但看她笑容温婉的样子,倒是放心下来。   接下来,便轮到姬妾们了。   在座的姬妾只有十余个,全都是有名分的,实际数目应不止如此。首先上来的,便是位分最高的徐氏。   “拜见王妃!”徐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双膝触到蒲团的质感,这一刻,觉得何等屈辱又不甘。   在两个多月前的重阳宴上,桓姚还要向她行礼,如今却是完全掉了个。从今往后,她不仅要向桓姚行礼自称为奴,还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管家权全数交出去!她辛苦经营了二十多年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就叫这么个小女子轻而易举就夺走了!   “徐侧妃请起!”   这倒是桓姚第一次认真打量徐氏,徐氏其实和司马道福长得很像,只是气质截然不同,徐氏身上有种江南女子的温婉柔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却也是风韵犹存。此人能在司马昱后院中长盛不衰,必然是不可小觑的。虽说她无心跟这些女人斗,防备之心却是不可松懈的,特别是在司马道福为阻止她进会稽王府多番算计的情况下。   不过,冠冕堂皇的话却是要说的,桓姚笑盈盈道:“早在桓府时就听闻侧妃贤淑,今日一见,果然是淳朴恭顺的好女子!我初来乍到,往后还需你多帮衬,介时可不要推辞!”   “愿听王妃差遣!”徐氏恭顺地道。当着司马昱的面,即使有再多的不满,也是不能表露一丝一毫的。   有司马昱镇场,整个晚宴的气氛,表面看来也还算融洽和谐。   桓姚白日里过于劳累,真正吃饭时,很快就放了筷子。司马昱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注意到了,“怎么才用这么些,可是身子不爽?”   “无妨,就是有些劳累,没胃口。”   司马昱看这宴上的东西,也确实有些油腻厚重,桓姚累了吃不下很正常。便也跟着放了筷子,道:“如此,我们便回去歇息罢!”   桓姚对这个建议其实很心动,面上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   晚宴才开始不久,两人便相偕离去,留下殿上一众人脸上复杂。几位妾室尤甚。   她们都是跟着司马昱几十年的老人了,司马昱历来重礼法,以往得过他盛宠的姬妾不少,多几分宠溺纵容也不过是私底下的,明面上都是举止有度,何曾如此大张旗鼓过。新王妃有家世,有地位,有美貌,看样子更不乏对付男人的手段,如此,她们这些年老色衰,又没有子嗣傍身的姬妾,在司马昱心里可还有立锥之地?   不过,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争的了。往后奉承好新王妃,以求将来能好好养老才是正经。这是大多数姬妾心中的想法。   自然,如徐氏和李陵容这样的,当又是另一番天地。   第二日,说是要在府中歇息,却还要接见各处的管事训话,并且与徐氏把府上中馈的方方面面如钥匙账本对牌等进行交接。名义上是全部过手了,实际上,会稽王府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全部捋顺。往后还有得伤脑筋。   这等繁杂琐事且不提,第三日,便是三朝回门。   吸取了庙祭时的教训,司马昱头天晚上分外老实,因此两人一大早便带着大堆礼物出门去桓府回门了。   桓府那边,七娘子与姑爷回门,也是一大堆人早早就等着了。别的不论,这两方的称呼,可真是一笔烂帐。   司马昱把桓温叫岳父,桓温却把司马昱叫皇叔,如桓熙桓济之流,就真不知该把司马昱叫妹婿还是叫岳父抑或者叫叔外祖好了。   称病的司马道福今日倒是精精神神地出现了,一见到桓姚,便如往日般亲热地上前来喊了句“七妹妹”。首先便在司马昱处吃了排头,他对司马道福不管是前日装病不去王府拜见桓姚,还是今日对桓姚的不敬重都很不满意,也不顾是在桓府,直接就冷了脸训斥道:“谁人教你喊的七妹妹?她是为父的妻室,你的母亲!”   父亲训斥子女,自然是哪里都可以,不论嫁没嫁人。   顿时把司马道福臊了个没脸,憋了好半响,才吭吭哧哧地喊了声“母亲”,草草向桓姚行了礼。心中的屈辱,委实言语难以描述,只在桓姚头上,又多记了一笔。   好不容易把前头应付完了,桓姚这才进去后院找李氏。   李氏一见到桓姚,就红了眼眶,几天不见,仿佛隔了好几年似的,把她上上下下瞅了好几遍,“七娘子,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会稽王待你可好?”   虽然从前对司马昱这个女婿极为不满意,但如今嫁都嫁了,也只能盼望着桓姚能过得幸福。   “姨娘,你放心,我在那边一切都很顺遂。只要你在府上好好的,我便没有挂碍了。”桓姚微笑着道,丝毫不提自己在那边遇到的阻碍。   “我知晓的,你也只管安心。”李氏连连点头。   “姨娘,你要等我,等将来我做好万全准备,就接你出府和我一起住。”桓姚靠在李氏肩头,真正像个小女儿对母亲一般的依恋。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此时,也不妨让李氏知道,毕竟以后回桓府可就不能太随便了。   李氏闻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她就只有桓姚一个女儿,心里如何不想将来老了能和女儿一起住,但这在时下,几乎是非常少见的。桓姚能有这个心意,就足以叫她高兴好久了,“想这些作甚,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她可不希望桓姚因为打着这些离经叛道的主意,从而在夫家走错路。   两人说了许多体己话,李氏嘱咐了桓姚许多为人妇的经验,真是巴不得把她生平所听所见所历的都告诉她。虽然这其中许多话李氏在桓姚出嫁前就叮嘱过了,如今桓姚也还是一一耐心听取。   “七娘子,这男子就没有不贪鲜的。若今后会稽王宠幸他人,你可不能使小性。你是正室,必须要有正室的气度。”临走前,李氏叮咛道。听桓姚说起,会稽王对她的盛宠,只怕桓姚被男人一时的宠爱迷昏了头,会稽王不可能一直守着她一个人,她历来心气高,若为这些事和会稽王闹起来,可不正好就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趁虚而入了。所以她不得不事先给桓姚提个醒。   “姨娘不必担忧,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她对司马昱又没感情,就算心里膈应,也不会几多在意的。   话虽如此,却没想到,李氏的话一语成谶,这考验竟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人品爆发,居然在十二点前就完成了,天天如此该多好,内牛满面   第98章 明争暗斗   转眼间,来到会稽王府已经二十多天了。桓姚才进府的时候就是腊月初,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年关,各种宴会和节庆的人情往来,对一个无人指导的新妇,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明显失望了,桓姚有在江州料理刺史府府务的经验,手下的陪嫁也有好些个是江州府跟来的老人,是以,很是得心应手地处理了那些来自于徐侧妃手下人挑刺的事端,并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在收拢手中的权力。   自然,这些举动都是得到司马昱的默许和支持的。这二十多天,司马昱每天都宿在璇玑院。遇到难办的事情,桓姚从不吝惜向他求助,这种被桓姚依赖信任的感觉,司马昱很是享受,对桓姚的所有请求都是有求必应。   形势大好之下,便引来了许多人前来投诚。桓姚虽缺人手,却也并非来者不拒,每一个有价值的人,也都要经过调查和考验再确定是否收到手底下。这其中,最让桓姚意外的投诚者,便是世子妃。   自古夫妻一体,世子司马道生就是再混账,世子妃的投诚,那也是代表着世子的态度的。   作为前王妃的嫡子,司马道生和桓姚可说有着最直接的利益冲突。一旦桓姚生下孩子,按照她如今得司马昱宠爱的势头,司马道生必将地位不保。   对于世子妃何氏的屡屡示好,桓姚皆以平常态度对待,可说是婉拒。但何氏那边,却并不因此而退缩了,最近几天,多次给桓姚送消息,经过事实验证,每一条几乎都是对得上的。   如此,让桓姚对司马道生夫妇在王府的势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毕竟前王妃才被废黜不久,经营二三十年的势力不可能被徐氏短短几个月就替代了。所以,这些潜伏下来的人手,其实都被世子夫妇接手了。进而,桓姚也对他们的动机有了更深的疑惑。   二郎君司马曜的生母李陵容,倒是和原先的对头徐氏抱团了,很明显,桓姚这个来势凶猛的新王妃,成了她们共同的对手。李陵容那边,经常借着二郎君司马曜来拉司马昱去她的院子,不过,这短短二十天多天里头,还从未成功过。   这一日晚上,司马昱照例往主院来了,走到院门口,就见一个婆子恭候在门前,道:“大王,王妃今日身子不便,请回罢。”   这话,司马昱自然知晓是什么意思。桓姚来了月事,今日不方便留他过夜。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她来了月事,也就证明没有怀孕。不过转念想到,她年纪尚幼,未见得这么快有消息也是常事。   按照惯例,后院的女子来了月事,他都要回避,直到身体干净了为止。于是,只得转身回了外院。   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到有李氏那里的侍人过来通报,说二郎君有些发烧,让他过去看看。司马昱想着,反正今天也不能陪桓姚,闲来无事,便去看看二郎的情况。听李氏派人来说,二郎今日厌食明日又发烧的,都病了好几日了,也不知府上的大夫怎么在医治。   走到李陵容所居的春荫院,几日不见的司马曜倒很是活泼机灵,一见他就迎上来行礼。司马昱亲自将他抱起来,亲切地道:“阿康,病了就不必拘这些礼节了。”伸手摸了摸小儿的额头,是有些微烫的。   父子两个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李陵容也在一旁打打边腔,气氛颇为融洽,倒有个一家人的样子。   “阿父,好些日不见您了!”司马曜将小脑袋靠在司马昱肩上委屈地道。   司马昱平日里白日要上朝,要处理政务,要出去参加集会,甚少有空闲见他,晚上又全耗在了桓姚那里,是以,自从桓姚进府开始,父子两人甚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司马昱闻言,倒是有些心软,摸了摸小儿的头,道:“为父政务繁忙,疏忽了阿康。往后定会记得,常召你来书房。”   “阿父常来看我不行么?姨娘也想见您啊!”司马曜童言稚语地道。   言下之意,是指责司马昱这些天冷落了他和李氏。   司马昱顿时皱了皱眉头,这些话,真不是别人教的?心里觉得有些扫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不悦,将司马曜放在地上,对他的保姆吩咐道:“二郎君病着,带他下去好生休养!”   此时,正当一个侍婢来上茶,司马昱端起来,喝了一口,倒是比往日在春荫园喝到的,煮得更有水平。他历来对这些风雅事颇有研究,看在这茶的份上,方才的火气稍微消了些,他历来对事不对人,当下赞了一句:“今日这茶煮得好,回味悠长!”   那端茶的侍婢盈盈下拜,嗓音娇媚:“谢大王夸奖!”   司马昱这才注意到来人,蜂腰翘臀,容貌甚为艳丽,眉目之间,别有一番妩媚风情,不过,跟他的海棠儿比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庸俗不已。“这茶是你煮的?”   “回大王,确是婢子亲手烹制。”侍婢娇声答道。   看在这茶的份上,也可说几句话打发时间,今日见不到桓姚,倒有些百无聊赖。心头这般想着,司马昱便和那艳丽侍婢,探讨起了茶道上的事情。问答之间倒意外地发现,这侍婢对此事倒确实颇有研究,说的话也有几分见地。司马昱来了兴致,便多说了一会儿。   李陵容在一边见着,司马昱似乎对这侍婢有些意思,便插言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上朝,秋芙,你便伺候殿下早些歇息了罢!”   那和司马昱探讨茶道的侍婢,正是叫作秋芙。   “是!”秋芙闻言,满脸羞涩,又压不住喜意。   李陵容识趣地告了退,秋芙和米山一道,伺候着司马昱梳洗。   司马昱心中很明白李陵容的用意。往日这后院之中,那些个有名分的妾室,为争宠,常常在身边豢养一些美貌的侍婢功能供他享用。以往,他对此并不排斥,一一笑纳便是,心中也觉得这些妾室甚为体贴。但如今,有了桓姚,对其他人就都提不起兴致来了。因此,他虽然留下了秋芙,却在她为他宽衣在他身上有些暧昧小动作时,推开了她。   “米山,你来伺候。”   不拒绝,是不想大冬日夜里再回一趟外院,另外,也算是不想当场下李陵容的面子。   让米山和秋芙两人共同在屋里值夜,司马昱便睡下了。没有了桓姚淡雅馨香的娇躯填满他的胸怀臂膀,总觉得空荡荡的。   世家贵族中,就算是夫妻同床,也是各盖一床被子,中间离得远远一段距离,妾室就更是只能睡男主人脚边。可遇上了桓姚,这些规矩就都形同虚设了,只恨不能更亲近更亲密一些。   每晚抱着她入睡,都觉得倍感满足。这才离了她一晚,就发现竟都睡得不大踏实了。   司马昱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也不顾李陵容留他用朝食,便匆匆赶到了璇玑院。此时桓姚还未起身,听她的侍人说,她昨夜腹痛,抱了好几个汤婆子放着也觉得冷,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看着熟睡中的桓姚苍白的脸色,司马昱心疼极了。整个朝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挂念着的病情,起先宣了医者,但他要上朝,也没顾得上听是怎么说的。   下朝就第一时间来到璇玑院,桓姚当时也才起来不久,正在喝药。   浓稠的药汁,闻着都是一股冲鼻的苦味,看桓姚喝药时紧紧蹙着的眉,司马昱觉得有些不忍心,叫人去拿了蜜饯来,亲自簪了一个,喂给桓姚。   桓姚见是他,轻轻瞟了一眼,就撇过头,还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美人嘛,就算是生气也是可爱的。司马昱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是惹着她了。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是为何着恼。   “这是怎么了,海棠儿?”司马昱亲密地揽过她,陪着笑脸问道。   “放开!”桓姚依旧不理他。   “谁惹你了?跟为夫说说?”   “……”桓姚还是不理。   司马昱有些讪讪,又找话题,“感觉可好些了?如今还痛不痛?”   “哼!昨夜我痛的时候你上哪去了?如今才来问!”桓姚气呼呼地道。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得了消息,司马昱去了李氏那里。她可是老早听何氏来给她汇报,李陵容一直备着个从外头花街买回来的清倌头牌等着呢。才从别的女人那里起来,就来抱她,真是叫人恶心。   她不能惯着他,长此以往成了习惯,这东来一个西来一个的,还不糟心死。发作他一次,也叫他好生记住。当然,这也是趁着他对她正是迷恋,才敢牵着他的鼻子走,换做一般人,就免不得要落个“恃宠而骄”的罪名了。   被桓姚这么一问,司马昱顿时就莫名有些心虚,昨夜,他去李氏那里了,当时他的海棠儿正腹痛难忍……嘴上还是强辩道:“是你不让我来的,我去春荫院,就是看看二郎,可没做别的……”   桓姚心头疑惑,她什么时候说不让他来的?此事暂且压下,稍后才追究,口上的语气变得幽怨:“谁信,早上都传开了,李姨娘给你备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司马昱听她口气酸溜溜的,顿时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呵呵笑道:“为夫的小海棠,这是吃味儿了?”   桓姚横了他一眼,“你还笑!可曾想过我心中会难过?”说着就推他,“走!你走!找你那美人去!往后别见我了!”   司马昱见她是较真的,心中不由升起些微不满,嘴上调侃道:“想不到,王妃竟是如此善妒?”他不宠幸别的女子,那是他自己决定的,若受了桓姚的管束威胁,岂不成了那些惧内的人一般了?   桓姚这般敏|感的人如何分辨不出他语气的变化,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哀戚地道:“若非在意,妒从何起?殿下可曾易地而处?”   就这么一句话,顿时就让司马昱心中的不满烟消云散。桓姚是在意他才嫉妒。易地而处?就像他听到别的少年郎追求她时,心中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一样,桓姚听到他宠幸了别的女子,也会生气会流泪?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他是真的成了她的夫婿,这些美好的日子,并非是他在做梦。   一个自己在意的人,竟也如此在意自己。因为这个人是他魂牵梦萦的桓姚,仅仅是想到这个事实,也叫人如此满足。   得她如此,夫复何求?   被桓姚那双带泪的美目看着,司马昱的整颗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_<)~~~~ 看《探灵档案》被吓到了,原本准备假期在家码字战双更神马的落空了,一个人在家好口怕,不得不到朋友那里去避难。   第99章 除夕宫宴   很快到了除夕,桓姚头一次在宫中参加了宫宴。临近年关,不论是会稽王府还是其他府上,都忙着为过年做准备,少有宴饮集会,是以,这也算是桓姚出嫁后的二十多天里,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   宴会在长乐宫举行,牛车停在宫外,由各自的侍人拉到专门停放车辆之处,所有人都步行至摆宴的中央大殿。   桓姚与司马昱一路行来,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瞩目。妇人妆扮的桓姚,在清逸出尘中比之以前又多了几分风流妩媚,王妃品级的礼服和首饰,非但没让她显得老气,反而华光无限,真正衬得上是神仙妃子。   桓姚的美貌,从重阳宫宴就在建康城中广为流传了,不过那时仅限于年轻的郎君和女郎妇人们中间。眼见为实,婚礼上那惊鸿一瞥,在士大夫们之中,也传出名声了。不过,那时看到的都是少数人,于是,今日倒是许多人纷纷抱着好奇心,等待着司马昱夫妇二人的到来。   “会稽王那老匹夫,艳福不浅!”这是许多人共同的心声。   有知情人倒是为东海王司马奕惋惜起来了,据说桓温曾经是有心将桓七娘子许配给东海王的。   赶巧的是,司马昱和桓姚就正好在大殿门口撞上了东海王夫妇。   年轻英俊的东海王司马奕从另一条回廊行来,远远就看见众人纷纷为司马昱夫妇驻足,遥看了一眼,那妙龄少妇确实身姿窈窕,十分吸引人。不过,因着桓温以前的那个提议,为避嫌,他还是快步往大殿行去,却没想到两方人同时达到大殿门口。   即使司马奕心知众人有意看热闹,并不想去看桓姚的样貌,却还是因为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一瞥呆立原地。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只有这一句古诗。以往所见的美人,不管男的女的,竟无一人能及得上此女子半分。   司马昱虽说因为方才众人的艳羡倍感春风得意,如今,看到司马奕这般明目张胆地看桓姚,想着那一段往事,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是以,主动开了口,“延龄,倒是许久不见了。”   司马奕的妻子庾氏拉了拉丈夫,司马奕这才回过神来,和妻子一同向司马昱夫妇行礼。   “六皇叔祖大安!”   司马昱道了“免礼”,两人又给桓姚行礼,“六皇叔祖母玉安!”   “两位不必多礼。”桓姚也道。   这声音,真是如空谷幽泉一般动听。司马奕直起身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桓姚身上。方才那么短暂的时间,如何能看得够。   司马昱见状,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牵住了桓姚的手,温柔地道:“王妃,时辰差不多了,进去罢。”   桓姚对司马奕夫妇礼节性地笑了笑,就跟着司马昱进殿了。   司马奕只觉得她的笑容一绽开,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庾氏看着呆立在原地,久久望着桓姚离去方向的丈夫,暗自皱了皱眉。   司马奕的表兄周十一郎君上前来,揽着司马奕的肩膀,低声调侃道:“可是后悔了?”   庾氏站在另一边,自然是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也不由自主看向了司马奕。几个月前,桓温要求司马奕废黜王妃迎娶他家七女一事,庾氏并非不知情。当时丈夫的坚定让她深受感动,可如今……   司马奕有些烦乱地推开周十一郎君,严肃地道:“胡说什么!”然后一甩衣袖,大步进了殿去。   皇帝病重,只在宴上露了个面就回寝宫了。桓姚偷偷打量过皇帝,看面色,估摸着是没多少时日了。   后宫的另外两个主人,皇太后和皇后,因着皇帝的病情,显然也不太有心情与众人欢享宴饮,皆早早离场了,只留宴上一众人欣赏着歌舞,举杯畅怀。   男人,多数是好色的,桓姚虽已为他人妇,不见得能占着什么便宜,但能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知道桓姚玉衡山人的画作者身份,许多人便借着探讨书画的名义,开始和桓姚搭话。碍于礼节,桓姚也落落大方地予以回应。一个人成功了,自然就让更多人跃跃欲试。   不多时,会稽王夫妇的案前,就围了好些个人了。一开始,都是来给会稽王司马昱敬酒的,到后来,却都跟会稽王妃桓氏搭话去了。一时间,桓姚简直如同众星捧月。   皇族之中,能封王的,并不全都在建康。因此,司马昱和桓姚旁边的那一桌,就恰好是东海王夫妇。早在第一个敬酒之人过来之前,司马奕就试探着跟桓姚说过几句话了。此时,见桓姚和司马昱被众人围住,便帮着上去解围,将一干人等全部赶回了各自的席位上。   不过,即使如此,整个席上的话题,依然是在围着桓姚打转。   沉默了许久的庾氏,此时也搭了腔,道:“说起六皇叔祖母的画,早年才到建康时,妾还有幸在雅风堂花了几十两银子买过一幅。”   这个时代的贵族,皆视金钱如粪土。且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面上和人前,得这般说作。书画乃是风雅之物,拿出去买卖,显然是极掉身份的事情。虽然桓姚曾经在雅风堂寄卖书画确有其事,但如今其已经贵为王妃,再把此事拿出来说,就是有心揭底打脸了。   此话一落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桓姚身上。   桓姚并没有此时人的观念,因此,虽然明知庾氏的用意不大友善,却也还是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此,倒要多谢侄孙媳妇赏识了!”   有些事情,就是你越遮掩越介怀,旁人也就越把目光落在那些污点缺陷上。桓姚这毫不在意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她胸怀坦荡,磊落不羁。   庾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不甘心的,紧接着又道:“六皇叔祖母不必谢妾。妾看惯了那历代大家的名作,可赏不来叔祖母的画。这画啊,后来被我家大王的一房贱妾讨去了,下等人,挂在房中图个喜庆。”   言外之意,桓姚的画作既不高明也不高雅,只配拿给贱民装饰房屋,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很明显是挑衅了。众人此时都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东海王妃与会稽王妃,果然是结了仇的。也是,任谁对差点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也不会有善意罢。如今,倒要看看,那历来以画才著称的会稽王妃,被人如此侮辱是什么反应。   不过,未等桓姚开口,首先发作的便是会稽王司马昱,其一拍案桌,怒斥道:“放肆!”桓姚的画被如此贬低,他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接着,一直是宫宴座上宾的,建康城中那有名的画作大师青年才俊顾十九郎君,也高声道:“东海王妃此言差矣!心存高雅,何论身份贵贱!古时子期为樵夫,亦可与伯牙通琴音,大夫贵胄中,又有几多可闻阳春白雪之雅意?论画作高低,可不止名声一途!”   言下之意,东海王妃根本不会赏画,只不过是那古时候的名作来附庸风雅。   顾恺之站起身来,遥遥朝桓姚敬了一杯酒,道:“会稽王妃之画作,不仅形神绝佳,更兼雅俗共赏,小生叹服!”   顾恺之的一番话,将庾氏堵得哑口无言,暗恨于心。   在座众人,也并非所有人都真的具备赏画的功力,听闻大才子都如是说了,自然是跟着附和,夸奖起了桓姚的画艺,生怕落后了一步,让人觉得他们不会欣赏桓姚的画作,是个俗人。   风向顿时倒向了桓姚,不战而胜。不过,这也为来日的波澜埋下了隐患,此为后话。   桓姚虽说对于庾氏的挑衅并不太生气,但顾恺之的维护,也还是让她心中有些感动,向顾恺之微微一笑遥遥举杯以示感激。随时关注着桓姚的司马昱自然没错过她的这一动作,心头像针刺了一般。   不想再让自己的王妃被众人纠缠,司马昱便借故带着桓姚早早退场了。   牛车上头,有些微醺的司马昱直接将桓姚抱在了膝上,有些落寞地道:“海棠儿,这宴上,不知多少男子爱慕你!为夫已经老了,你却正当妙龄……”   “不许胡说,”桓姚转过身,伸手轻轻捂在司马昱的嘴上,“你哪里老了,可不是正当年富力强之时?”   司马昱摇摇头,“为夫今年都四十六了,你却才十六岁,大了你整整三十。我就是再活二十载,你也还不到四十。海棠儿,为夫不能陪你白头到老,你可后悔嫁与我?若是当初嫁给延龄……”   和桓姚成婚的时间越久,司马昱就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心中也越来越惶恐。这年代,人能活到六十的都不多,他已经年近五十了,又能再陪桓姚几年。那么多人觊觎桓姚,不说外人,就是他府上的那个小畜生也对她有念想,他若去了,桓姚还风华正茂,不知多少人来打主意。一想到那种情形,他就不甘极了。   嫁不嫁给他,岂是桓姚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不过,话却不能这么答,桓姚其实很清楚,司马昱不是在问她答案,而是在求安心。   “怎么会后悔?嫁给你的每一日,我都过得很幸福。”桓姚伸手搂住司马昱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我的夫君,论人品,论才学,论相貌都不知比东海王好上多少倍,还得感谢缘分天赐,才有你我的今日呢!道万,你不知晓,当初得知你向父亲举荐我时,我就曾想过,将来若觅夫婿,便一定要找像会稽王一般的人!哪曾想,如今真就嫁给你了!”   两人以前柔情蜜意时,司马昱早就提出过,让桓姚私底下叫他的字或者夫君,是以桓姚从善如流。   自然,这些话都是桓姚瞎编的。司马昱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心头又惊又喜,“海棠儿,你这话可当真?”   “骗你作甚!”   “唉!真悔当初未曾早些见到你!”司马昱不禁叹道,想到当初,若是早些去见桓姚,中间也不至于蹉跎了五六年,而且还苦苦寻觅而不得,寻找桓姚的那几十日,真真是度日如年。至今想来,几乎都不愿再来一次。   桓姚听得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轻捶了他一下,“人家那时候,还是九岁幼女,早些见到又能如何?”   司马昱也笑了,倒真没想到这点,又贫嘴凑到桓姚耳边,“做不成夫妻,先做个知己也好啊,你说是不是,海棠儿?那时你可还给我画过美人图呢!”却全然忘记,他那时还有作为正室的王简姬。   “道万,你要想陪我白头到老未尝不可,这世间的百岁翁也不是没有,你如今身体还很强壮,好生调养将息着,再活五十年也不在话下的。”桓姚原是在司马昱怀里撒娇,说到此处,正色望着他,命令道,“所以,以后不许去其他人那里过夜,要节欲养生,听见没?”   司马昱心头原还有些郁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带方才因看见桓姚对顾恺之笑而产生的怨怼也烟消云散,“小妒妇,你又来了!自你入门,为夫何时再上过他人的床?”   “哼!往后,我是说,往后也不许!”   司马昱心情大好,连连应道:“是!是!往后全在我的海棠儿这里,谁都不理!”   这话,他倒是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再没招过别的姬妾侍寝。连单纯过去别的妾室院里过夜也不曾。只不过,为了不落个凉薄名声,他偶尔还是会到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老人的院子里,用一顿哺食或者喝喝茶,以示恩宠。   只是,显然他的这一点安抚手段并没有起太大作用,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结果,必然也是三千怨恨在一身。   第100章 风云   过了年,司马昱没能在府上陪桓姚几天,便很快忙碌起来了。   正月十四,宫中传来消息,皇帝病重昏厥,因此取消十五的所有元宵庆典。司马昱也在十五一早就出了门,临行前嘱咐桓姚,对外称病,   在他回来之前,不要出门,也不要接受任何探视。   “道万,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桓姚忍不住问道,司马道生那边没给她任何消息,朝堂上头的事情,她也没有别的消息来源。   司马昱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安心在府上等我,为夫回来时,你自然知晓是何事。”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卖关子。   桓姚闻言便作罢,左右这些事情,目前对她的影响也不大。   二月初三,皇帝驾崩,司马昱传信回府,让桓姚称病不去宫中哭丧,以儿媳何氏代之。   二月初六,王谢庾殷四大世家与司马皇族一道,迎立东海王司马奕为帝。   司马昱也在这一日回到了府上,满身疲惫,整个人都似乎老了好几岁一样。   一回到府上,首先便到了桓姚的璇玑院,屏退左右,抱住桓姚,歉然又沮丧:“本想给你天下妇人最尊贵的位置,却没办到。往后,要委屈   你向那庾氏叩拜了。”   此次皇位竞争中,本来呼声最高的也还是司马奕,先帝无子嗣,他是先帝的亲弟弟,于情于理,都该继承皇位的。司马昱和桓温,却有心   要争一争。司马昱原以为,以桓氏如今的势力,当是有七分胜算的,却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对手。   他心中一直有个心结,桓姚这样美好的女子,原就该享有天下最高的尊荣。更何况原本桓温是要将桓姚许配给东海王的。只不过,当时东   海王不识抬举,不肯废黜嫡妻,这才一直僵持到了去年中秋之后,被他抢了先。若没有他横插一杠,东海王后来见到桓姚,必定就是另一番光   景了。他原以为,东海王能给桓姚的,自己也能,却终究事与愿违。   如今东海王登基,桓姚本是能做皇后的。跟着他,却只能让她屈居在王妃的位置上。每每想到此,他就觉得对不住桓姚,也深恨自己的无   能。   桓姚一听,结合前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也大抵明白了司马昱的意思。原来这些日子,他是忙着夺皇位去了。   “夫君,你不必如此伤怀,我又不在意这些。”桓姚主动反握住司马昱的手,温柔地安慰道,“虚名累身,你对我好,便比什么都强。”   司马昱听了桓姚的话,心中稍微好受些,这才在桓姚的安排下,沐浴梳洗了上床歇息了一夜。   除夕宴上的争锋,让司马昱很是担心桓姚在参加庾氏册封大典时会被刁难,于是依然想借故让桓姚不去。桓姚却觉得不妥,还是去了。历   史上的晋废帝似乎在位有五六年,虽然不知道当下还会不会如此,但她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庾氏。她是辅政大王的王妃,地位其实也并不比皇   后差多少,庾氏就算想为难她,也得顾着分寸的。   司马昱的担忧其实很多余。这册封典礼也是庾氏的大日子,要接受很多公主命妇的参拜,其实顾不上怎么为难桓姚。事实上,她也顶多就   是比别人在殿上多跪了片刻而已。   过了此一事,司马昱便又闲下来了,每日除了上朝,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府上,和桓姚一道,论诗,品茶,赏画,倒是很快就忘记了夺   位失败的挫败感了。他自己都道,这日子,真是赛神仙。   不过,好景不长,三月底,北方边关便传来消息,秦国与燕国十五万大军压境,分别从东西两路,以南阳郡和淮阴为突破口进攻晋朝。   自从先帝病重开始,北方两国便一直在打着这个主意,可说是蓄谋已久。燕国国内如今矛盾重重,必须以对外扩张来转移国内矛盾,而秦   国的大部分疆域都属于苦寒北地,对南方晋朝所占领的大片物产丰饶的肥沃土地十分眼馋。再加上晋朝北部桓氏一族的日益壮大,也让两国如   同芒刺在背,是以,互派使者商议以后,决定联合出兵,攻打晋朝。   这个消息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几十年前被北方蛮夷从中原一直撵到江南的建康士族们,对北方骑兵的剽悍心有余悸,两大敌国联合,   十余万军队直压边境,让许多人都惶恐不已,连惯有的游乐宴饮都少了许多。   朝堂上,也为抗敌主帅和将领的安排展开了新一轮的争论。   尽管桓温此次扶持司马昱上位的计划失败,但由于其原本势力的庞大,即使新皇登基,也并未受到太多削弱,依然被敌对派们深深地忌惮   着。于是,王谢庾殷等世家之所以与桓氏对峙不让,还是为了牵制和削弱桓氏。   不过,战事紧急,再加上桓温本人在京中坐镇,这次争论很快就拍棺定案了。两方各退一步,以淮南郡附近的八会山为界,西边由振威将   军桓歆为主帅,统帅所有兵力,东边包括徐州在内的所有军队,由平北将军郗愔出任主帅。两方相互配合,平起平坐,共同对敌。   两个主帅的布置,不过是江南士族们为了极力保全徐州和青州幽州等重镇的兵力,暂时看来,目标算是达成。不过,他们内耗桓氏的人员   安排却落了空,桓歆这头让他们忌惮不已的猛虎,在战争的开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下了反对派,趁着这次战争的机会,将整个桓   氏的绝大部分兵力都收拢在了手中,委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一场数十万人的宏大战事,就这样在北方边关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但遥在千里之外的建康,许多争斗和恩怨,却并不因为战争就平息了。   原本此次争夺中,桓熙和桓济没捞到桓氏主帅的位子就已经让南康公主很是不满了,却没想到,桓歆竟然在战争的一开始,便把他的两位   兄长和叔父们排挤出了主战场以外,剥夺了他们手中的绝大部分军队领导权,只剩个虚衔。   可就算他如此张扬跋扈,桓温却毫无微词,只认为他那三儿是在统一军心,做得对极了。南康公主如今也算看明白了,桓温这个负心人,   说什么将来手中一切都留给她的两个儿子的话,全都是骗人的,或许他心中的继承人,一直就只有桓歆这个小杂种。可叹的是,对于南康公主   来说,桓歆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如今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眼睁睁看着桓歆日渐强大,她简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司马道福再次找上门来与她谈起了合作。   不管两人以前有什么恩怨,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司马道福提议,如今兵分两路对付桓姚,一方面让她失去会稽王的宠爱,另一方面,让她直接命丧黄泉。只有这样,才能把会稽王从桓歆   的阵营拉回来。而且桓歆得知桓姚逝世的噩耗,也必然无心战事,如此也好让桓熙桓济两兄弟趁机夺权。   “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人,只有桓姚。”司马道福断言道。   说这些话时,她一直在心中默默叹息,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愿手上沾血的。是以,刺杀桓姚一事,还是交给了南康公主来办。   虽然对于司马道福的论断半信半疑,南康公主却还是照着她的主意去做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只能权且一试了。   桓姚如今的全部心思都在会稽王府,何曾能防范得到这些手段。   自从顾恺之派人来跟她说,以前在江州时两人来往的书信被盗了,她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当时怕桓歆发现她和顾恺之的来往,他寄来的书信,几乎每一次她都是一看完就直接烧毁了,没想到,顾恺之全还留着,从江州带回了建   康。都过了一两年时间了,她早不记得当初具体写了什么,但情诗情话必定总是少不了的。   顾恺之那边派人在全力追查信的下落,桓姚也用已经掌握的人手在各处打探消息。只是,终究还是没有快过有心人。那些信件,竟然以几   十两银子一封的价格被卖出去,零散地落到了贵族青年们手中。第一美人的风流韵事,自然是人人都好奇的,那些信件虽然价高,却抢手得很。   顾恺之和桓姚曾经的一段情,便随着这些信在建康城中流传开来。再结合之前除夕宫宴上顾恺之对桓姚的维护,以及当初在瓦棺寺看到的   那位让顾恺之失魂落魄的神秘女郎,各种版本的传闻简直说得逼真极了,而且越来越不堪。   不可避免地,桓姚得知这些消息时,司马昱也早已经得知了。谣言的范围太广,根本封不住。   南方不比北方开放,男人们并不会把妻子婚前的风流韵事引以为荣,司马昱得知这些消息时,勃然大怒,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踏足璇玑院。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连桓姚身边的人也有些慌神,桓姚却依然沉得住气。她并没有急着去找司马昱解释,而是直接给桓温送了信,告知   此事。   她很清楚,桓温不可能任由事态扩张,也不会让她成为无力反抗的受害者。要调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桓温的力量比她自己要有效率多   了。   这种时候,桓温自然不方便出现在会稽王府,只好派人给司马昱送了信,称会立刻着手查证此事,桓姚若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必定   会主动退婚,严惩桓姚,绝不让司马昱蒙羞。   桓温诚恳的态度,让司马昱心中好受了不少。转而却为桓姚担心起来,担心桓温为了家族名声对桓姚不利。   “王妃,大王来了!”侍人喜出望外地进来通报。   桓姚闻言,轻轻勾起了嘴角,该是逆转形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今天部分地区又开始抽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发上新章……   另外,好像前几天有几位菇凉的留言被删掉了,在此声明下,绝非作者本人所为,那是*干的t-t其实作者菌很想看看那几条留言写的什么呢。   第101章 翻局   司马昱甫一走进来,便见几日不见的桓姚迎上来,结结实实地给他行了个大礼,“殿下大安!”   司马昱有些讶异,要知道,桓姚嫁给他这几个月,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两天,后来的相处中都再也没有过这些虚礼。他不想桓姚和他之间被礼节所阻隔,是以不让她拘礼。桓姚也很喜欢那样,因而从善如流。   以往,每次他来璇玑院,她都会带着暖暖的微笑亲昵地迎上来,偎在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抑或者与他分享今日的趣事乐事。若手头有事,甚至都不会起身,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那时候她对他,就像任何一个平民家中的妻子对丈夫一般,随意而亲昵。   “快起来!我不是说过让你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么?今日这是怎么了?”司马昱要去扶她,却被桓姚侧身躲开。   她后退了一步,与司马昱拉开了距离,转身吩咐侍人给司马昱上茶,又请司马昱上坐。   待司马昱入座之后,她自己却远远地跪坐在下首。司马昱心中有事,没有开口说话,桓姚也不主动打破沉默。   直到侍人煮好了茶汤,交给桓姚,桓姚接过漆器的托盘,半弯下|身子,将托盘举得与额头水平,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请用茶。”当真是举案齐眉。   虽然桓姚这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端庄又优雅,但司马昱心中却很是难受。他知道,这不是客气与恭敬,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司马昱夺过她手中的漆盘,将她拉到身边,“海棠儿,你究竟怎么了?”   桓姚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殿下,可是妾有哪里做得不好?您说了,妾下回必然改正。”   连自称都换成了妾。司马昱开始反思自己最近的行为,“海棠儿,你可是怪我了?”因为那些传闻,他冷落了她这么多天。   “不敢,也不怪。殿下今日来,不知有何吩咐?若无事,便请回罢。”桓姚面上平静极了,说话的语气里头,也没有一丝波澜,却听得司马昱仿佛心头被蒙了一层绵一般,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别这样对我说话,海棠儿,你我是夫妻,你不能把我当外人……”司马昱的话语中带了些微不可察地哀求。   桓姚沉默了一会儿,道:“妾原也以为和殿下是夫妻,是天下间最亲密无间的夫妻,相互信任,相互依靠。近日却发觉自己错得离谱。如此,便只好退回王妃的立场上去。”接着,又有些悲凉地自嘲道,“人,最不该的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说这话时,她轻垂的长睫盖住了眼帘,那淡淡的阴影是如此的落寞。司马昱心疼不已,上前抱住她,心中充满了自责。“不要如此贬低自己,也不要退回王妃的位置上去,我们是夫妻,不是大王和王妃!你是我的妻室,我心中此生唯一的妻室!”   桓姚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他胸口,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拥抱在一起,司马昱只觉得多日来的焦躁与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心中如此安宁与满足。   可片刻后,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胸口的衣物被什么浸湿了。他立刻松开桓姚,抬起她的头,见她已是满面泪水。   那晶莹的泪珠儿划过如玉般的脸颊,从形状美好的下巴上滴落,一滴又一滴。   梨花带雨,泪落无声。她哭得如此安静,却让人看着整颗心都跟着揪起来了。那一颗颗泪珠,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一颗,便烧灼出一个洞来。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满城谣言,把我说得那般不堪。我很害怕,很无助,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原以为,你一定会立即出现在我面前,安慰我,说海棠儿不怕,一切有夫君在。”桓姚声音有些嘶哑,诉说得却很平静。   桓姚抬眼望着司马昱,泪水满盈的美丽双眼如同清澈又浩瀚的无边江水,目光化作丝丝缕缕缠绕在司马昱心上,“我一直在等你,一日,两日,三日,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终于明白,你为何不来。”   “因为你也不信我。”桓姚声音微扬,有些凄然地控诉道,“我是否贞洁清白,难道最清楚的人不该是你么?我与顾十九郎君仅有过一次来往,就是三哥做寿时在江州府上见过一面,当初还是二嫂带我去见的,另还有四哥在场。我都不知,那些传言到底从何而来……”   司马昱之所以会怀疑桓姚,是因为亲见了那几封桓姚所写的书信。桓姚右手受伤后不能再提笔,因此是左手写字作画,字迹特点很鲜明。司马昱在迎娶她以前的几个月里,常常拿出她以前画的画和后来写的书信睹物思人,对她的笔迹十分熟悉。一眼就能看出,那信上的笔迹和她的一模一样。甚至渐渐地,都信了那些谣传。   如今,却是后悔莫及。她的清白,难道自己还不知晓么?他光顾着自己心痛愤怒,可曾想过,桓姚一个弱女子,年纪这么小,突然被泼了如此大的一盆污水,心中是多害怕多无助。该在此时保护她帮助她的自己,却也跟着怀疑她,她又是多么难过。   “海棠儿,都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不信你!”   桓姚戚戚地道,“夫君,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谣言愈演愈烈,恐怕再过几日,我就该以死谢罪了。那幕后之人,达到了目的便也会收手了罢,以我一命,若能换会稽王府和桓府一个安宁便也值了。”   司马昱听到这话,更是自责到了极致。死之一字,仅仅是想一想,也叫他惶恐不已,桓姚若死了,他如何承受得住那巨大的伤痛。   “不许说以死谢罪!我怎么会让你死,就算这污名一辈子洗不掉,我也要你好好活着!有会稽王府担着,有我给你担着,谁又敢拿你怎样?”说着,又恨恨地道,“那些始作俑者,待我查到了,定叫他们悔生于世!”   又留下来安慰了桓姚许久,又是道歉又是赔罪,哄到桓姚终于展露笑颜,两人这才和好如初。经此一事,司马昱对桓姚充满了愧疚,也学到了该如何更好地爱惜呵护她。自此往后,对她再不生疑,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全力支持,千依百顺莫不从。此为后事暂且不论。   谣传一事,会稽王府和桓府都展开了大力调查。   而事件的男主角顾恺之,也在接下来的一次大型集会上,对众人宣布了一个让人耻笑了好久的消息:那些所谓会稽王妃亲笔所书的信,都是他自己仿照桓姚的笔迹写给自己的。   他说,当初去江州给如今的建威将军桓歆送寿礼时,偶然与当时还是桓七娘子的会稽王妃相遇,惊艳于其才气美貌,一见倾心。但建威将军对桓七娘子管教森严,轻易不许与外人相见。他当初对桓七娘子相思深种,却苦于再不能见,便买通了江州刺史府的奴仆,偷了许多桓七娘子的手札,模仿她的笔迹给自己写信,让自己沉浸于两人两情相悦的假想中。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他当场又写了一封信,知情人一对比,果然和被自己买走的信,笔迹一模一样,内容只字不差。   没有人知晓,这几年来,他曾把桓姚写给他的那几封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以至于仅仅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浮现每封信的样子,从内容到笔迹,甚至每个字的间距,都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脑海中。   这是他的过失,不该让桓姚受到伤害。这几天,他一直在苦练模仿桓姚的笔迹,准备着此次的翻局。   当场众人纷纷哗然。原来传了这么多天的第一美人艳|闻,不过是一个会稽王妃的爱慕者的痴心臆妄罢了。   啧啧,想不到这顾大才子平日里看着洁身自好,卓尔不群,其实心中竟这样疯狂地恋慕着已为人妇的会稽王妃啊,真是人不可貌相。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平日里不知秽乱地幻想过会稽王妃多少次。   顾恺之留下一句,请求众人不要再非议会稽王妃的话,便黯然离场了。他亲自到桓府和会稽王府赔了罪,取得了两方的谅解。   据说,后来他的岳家陆氏极为不满,闹到顾悦之府上,顾恺之为此还受了家规,闭门休养了好几个月。   这些都是后话,唯一庆幸的是,桓姚终于从这些谣言中被摘脱出来。而事件的幕后主使者也被查到了。   桓温将南康公主和司马道福两人都关了“xx”,并且派人接管了南康公主手中的公主府亲兵。   司马昱在得到这个真相时,也曾有过一刻的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将结果告诉了桓姚。   若桓姚毫不知情,以她那样善良的性情,恐怕不会对那两个害她的人起任何防备之心。万一以后两人再起坏心,就太危险了。   “司马兴男这个恶妇,以后我就当没这个侄女!”司马昱斩钉截铁地道,对于南康公主一再地迫害桓姚,他愤怒极了,却碍于是桓温府上的家事,无法插手。只是暗下决心,今后对于桓熙和桓济这两个南康公主所生的小崽子,不会再给与任何提拔和帮助。   “至于三女,等她在桓府的惩罚结束,我让她亲自来给你赔罪,介时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绝不插手。”司马昱对桓姚保证道。同时,在王府上,还撸了侧妃徐氏襄理府务的全力,让桓姚自己指派对她忠心之人。   “不用了,道万。”桓姚摇头拒绝,“二嫂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信她不是有心害我的。在桓府受到惩罚已经够了。我和二嫂本是平辈论交,如今我嫁给你她要叫我母亲,心中本就很难为情了,你还强迫她来给我赔罪,岂不叫我和她的情谊更难回到以前?”   经此一事,桓姚也有些被惹恼了。徐氏和司马道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不给她们点颜色,还只以为以往她的不还击不计较是无能。敌人就是敌人,心慈手软不得。往后还得找时机将这些人彻底打倒才行。   司马昱一听便怒了:“她难道还敢记恨你不成!”经桓姚的话一提醒,司马昱才想到,既然司马道福和南康公主一起设计害桓姚,必然是因为桓姚嫁给他,夺走了徐氏主持中馈的权力而怨恨已久。如今被查出来,受了罚,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给桓姚赔罪,恐怕往后还会更恨桓姚。   可怜他的海棠儿还想着和三女司马道福恢复到以前的情谊,实在是太过良善了。不行,他以后一定要好生防备着徐氏和司马道福,不能再叫她们伤害到他的海棠儿。   自然,赔罪也还是必须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目测与平常更新一样,很晚╮(╯▽╰)╭   第102章 孕事   章节内容:赔罪一事,桓姚原是极力推辞的,可她越是推辞,司马昱就越觉得委屈了她,反而更加坚持。于是,桓姚只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是以,司马道福在桓府中,才从“斋心堂”的禁闭中出来,便接到司马昱派人送来的口信,让她立刻回一趟会稽王府,给王妃赔礼道歉。   司马道福被关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在里头吃不好睡不好的,可说前世今生几十年加起来也没受过这样的罪,才一出来就接到这样的消息,当场脸色就很不好看。忍了又忍,才没立刻发作,以身体虚弱为由,推说过几天再去。   传话的嬷嬷将司马道福的反应如实地汇报给了司马昱,司马昱对司马道福更加恼怒,赔个罪能费什么功夫,竟然还敢借身体虚弱推脱,她果然是毫无悔改之心。   于是,让这嬷嬷再次去传话,只要司马道福人还有一口气,都必须立即来王府给桓姚赔罪。   司马道福听得这话,险些一口气出不来。   “你们的新王妃,可真是有手段,短短几个月,就把我父亲哄得魂都找不到了!为了她,如此对待亲生女!”司马道福讽刺地道,桓姚这个妖女,肯定是她撺掇的!   来递口信的嬷嬷没有接话,回去再次把司马道福的反应告禀告给了司马昱,这一次,她还自作主张地添了些自己的理解,“大王,以婢子所见,三郡主这罪,还是不赔为好,免得往后更加记恨王妃。”   王妃身边的知春娘子来跟她暗示过,王妃喜欢说实话的人,她暗自琢磨着,王妃必定更喜欢办事得力的人。眼见着徐侧妃已是明日黄花,翻不了身了。而新王妃,被大王捧得如珠如宝,前所未有的椒房独宠。是个有眼睛的人,也知道该追随哪一方罢。   这嬷嬷是跟着司马昱十几年的老人,在司马昱面前说话也有些分量。   司马昱闻言,对司马道福更加失望,“这罪她还就赔定了,有本王在,这逆女敢对本王的王妃如何?”   司马道福终是不敢违背司马昱的命令,第二日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   “三郡主,王妃在里头等您。”桓姚的侍人对司马道福十分恭敬有礼。   司马道福进去一看,竟只有桓姚一个人,她一进去,原本伺候在侧的奴婢都退下了。   “二嫂来了,快坐罢。”桓姚笑脸迎人,“也都是殿下,不知怎么想的,非要你来给我赔罪,还说若你的赔罪让我不满意,就不许你再踏足会稽王府了……”   司马道福一听,气得鼻子都歪了,不管桓姚的态度是多么柔软,在她看来,这都是在耀武扬威。   桓姚眼见司马道福变了脸色,似乎察觉自己失言了一样,“唉呀,你看我这都是说得什么……”随即又跟司马道福保证道,“二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给我赔罪的,左右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到时候我就跟殿下说,你已经诚心悔过,好生跟我赔过罪了,他听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计较你的过失了!二嫂,你到时候可要配合我,对殿下态度好些哦!”   说着,桓姚十分友好地去拉司马道福的手,“从今以后,我们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行么?”   听听,多么的善解人意。   躲在堂后里间随时关注着外头情形的司马昱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的海棠儿,是多么良善美丽,胸怀宽广的女子。不过,下一刻,他就转瞬沉了脸。   司马道福啪地一下打掉桓姚的手,“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你其实心里得意极了吧!又何必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来恶心我!”眼见四下无人,司马道福便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只要桓姚稍微有一点聪明,也是不敢把这些话跟便宜父亲告状的。桓姚自己要让侍人退下,这也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桓姚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有些委屈,“二嫂,我是诚心诚意的……”   司马道福嘲讽地道:“既然是诚心诚意的,那就只管照你说的做就是了,不要在我父亲面前使手段!”   “自然是如此。我都不知,二嫂你为何会认为我会在殿下面前使手段,明明曾经我们是那么要好……”桓姚落寞地道。   “哼!谁跟你这样的人要好!”司马道福不屑地道,“连我父亲那么大年纪的人都勾引,跟那么多年纪可以做你母亲的人抢丈夫,你亏心不亏心?呵呵,猜猜后世的人会怎么说你,淫|乱,放|荡,不知羞耻……”   司马道福说的,自然是后世一些酸腐文人对桓皇后的骂名。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种话,也会羞愤欲死吧?桓姚自己要扮白莲花,那她也不介意恶毒一下,反正是她自找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怒喝,“放肆!”   桓姚和司马道福俱是一惊,紧接着便见着司马昱满脸怒气地从里间走出来。   司马昱心中后悔不已,为何听了桓姚的话,让她一个人面对司马道福。这逆女,简直死不悔改。若非福山之前提醒他,三女历来跋扈,而海棠儿又向来和善,没人镇着海棠儿会吃亏,他恐怕还想不起来从后门偷偷潜进里间来看看情形。这样一来,他的海棠儿就要默默承受这些委屈了。   “我……二嫂我没有!”桓姚简直要哭出来了一样,带着些许无助怯怯地看了司马昱一眼,似乎在求助又似乎在寻求安慰。   司马昱赶紧来到桓姚身边,把她抱进怀里安抚她,“海棠儿不怕,为夫在这里。”说完,又狠狠瞪着司马道福,“逆女,你就是这样给你母亲道歉的!”   “夫君,你别责备二嫂,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桓姚求情道。   司马道福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反应过来了,心中恨极,“桓姚,你算计我!你早知道我父亲在后头,故意诱使我说那些话!”   “二嫂,不是的,我不知道殿下在里间,而且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点都不怪你……”桓姚十分慌乱着急,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很紧张司马道福的,“殿下,你快帮我告诉二嫂,我真的不知情!”   司马昱自然是对桓姚的话深信不疑的。   桓姚越是如此,司马道福就越气,“卑鄙无耻!就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骗男人!父亲,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你把她当宝!他们桓氏野心勃勃,将来会害死我们的!”   “住口!”司马昱喝止道,“简直胡言乱语!”眼见桓姚因为司马道福的话越发伤心,也顾不得司马道福,赶紧安慰桓姚,“为夫相信你,别哭,别伤了身子……”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司马道福气得头脑充血,一时间口不择言,“桓姚,你自己做了哪些丑事你自己知晓!造那么多孽,你必定不得好死,活该你短寿!”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目标,用这些话刺伤桓姚,让她心中留下阴影。若非还记着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她都想直接告诉桓姚,她将来活不过三十五岁,让她成日被短寿的惶恐折磨。   司马昱忍无可忍,放开桓姚,走到司马道福面前,利剑般的目光仅仅地锁住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司马道福脸上,“徐氏没教好你的规矩,本王今天就来好好教你!”说着,就要吩咐人拿鞭子来行家法。   桓姚赶忙上去拦他,好说歹说才把司马昱劝住,当然,同时让司马昱对司马道福的厌恶更上一层。   司马道福嘴角已经出了血,一手捂着麻木的侧脸,怒火与仇恨简直想把眼前这对狗男女撕碎,“父亲,你负了那么多女人,连女儿也视作仇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预言者一样睨视着两人,“你们两个,都不得善终。”   司马昱气极,要命令侍人抓住司马道福掌嘴,被桓姚拦下,“二嫂,你快走,别再惹殿下生气了!”   司马道福见势不对,自然也是赶紧开溜,她再怎么也不至于傻乎乎地留下来挨打。   司马昱平静下来后,司马道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对司马道福的多次不满,已然让他对这个三女彻底厌弃,对会稽王府上下都下了命令,从今往后,不许三郡主再踏足会稽王府一步。   如此,已经和把司马道福从家中除名差不了多远了。   会稽王府经此一事,基本平静下来。不管是徐氏还是李陵容,以及别的姬妾,无人再敢挑衅桓姚的权威。会稽王府在桓姚的管理下也井井有条,各处皆有忠心得力的人负责,桓姚这才终于闲下来。白日里司马昱不在的时候,她便抓紧时间潜心作画。   司马道福那诅咒似的话语,确实也让她心惊过。但更多的,是深刻地反省了自己这几年的荒废。   她才来这个世界时的情形仿佛就像昨日一样,可却已经过了八年多了,她的画艺,在这八年多里的进步小得微乎其微。人生短暂,能有几个八年。她还有那么多不足与缺陷,怎能就此止步。真怕一眨眼便迟暮了,到时候即使想努力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光阴渐完,徒留虚度人生的悔恨。   每日里看书写字作画,她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虽然尚有许多不如意,这样的日子,却也叫人倍加珍惜。   桓府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自从南康公主这次犯错被关“”后,府上料理府务的权力,便交给了李氏和九姨娘陈氏。桓姚想,这一方面说明李氏已经深得桓温信任,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桓温对于这次事件给她的补偿罢。   与此相比,桓温最近多了个新宠马氏这个坏消息,便无关大碍了。男人的宠爱,本就不值钱,而且她也并不认为李氏如今还会在意这些。   在一派平静祥和中,时间的脚步很快便进入了深冬。转眼之间,桓姚嫁进会稽王府已经满一年了。   许多人开始盯着她的肚子,椒房独宠的会稽王妃,这一年,都没有任何喜讯传出。   第102章 一箭双雕   自从桓姚选择服下“贞洁丸”,对于如今的情况就早有预料了。   原是想着稳住司马昱,再慢慢调理,如今却因为一个偶然得知的大秘密而改变了主意。   说来,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深冬里头,司马昱突发奇想跑出去打猎,打算给桓姚凑几张狐皮做斗篷,不想这一趟出去多吹了几阵冷风,便着了风寒,半路折回了王府。   发高烧的时候,桓姚见他似乎有些严重,便背着人给他把了脉,却在脉象中发觉了一个惊人的信息——司马昱如今,其实已经与绝育无异了。   自从司马曜出生至今五六年时间,整个会稽王府上下这么多妾室姬人,竟无一人有孕。原先,桓姚也是怀疑过的,叫人探查,据说是前任王妃使的手段让这些女子都无法再生育。如今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细一想不得不说王简姬很聪明,也确实只有从司马昱处下手,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这样一来,桓姚对于世子夫妇为何投靠自己,也就一清二楚了。   若新任王妃无子,便只能从司马昱仅剩的两个儿子当中选一个来作为自己老来的依靠。司马道生一向不为司马昱所喜,虽占着世子的名分却已经摇摇欲坠。但只要他不被司马昱废黜,熬到司马昱死,却还是能稳妥地继承王位。所以,如今他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在司马昱面前替他说好话。   椒房独宠的自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名正言顺。   若她所料不错,作为王简姬最大对手,并一力撂倒了王简姬的徐氏必然也是知晓这个消息的,而二郎君司马曜的生母李陵容却至今蒙在鼓里。作为既得利益者,徐氏知晓司马昱不会再有别的子嗣,是以,要与她这个新王妃对抗,就必须将被司马昱寄以厚望的二郎君拉到己方阵营。   而处于李陵容的立场,若知道这件事,就算再蠢也知道向她这个新王妃递橄榄枝的。以司马曜如今在司马昱心中的地位,再有得宠的新王妃在一边煽风点火,取代司马道生轻而易举。可她却和原先不太对头的徐氏搅和在了一起,处处给新王妃下绊子。很明显,是怕新王妃生出子嗣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   桓姚不知道那些给司马昱例行请脉的医者是否从脉象中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不过,如此关乎男人颜面的事情,就算发现了,也恐怕无人敢说吧。   也或许还要加上司马道生和徐氏的遮掩,多方因素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奇怪的是,桓姚对此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司马昱的年纪在这个年代来说,不算年轻了。甚至按照桓姚所了解的,那不知道是否还靠谱的历史,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在这样一个艰辛的乱世,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尚年幼时就失去父亲的庇佑。   人一旦有了牵绊就有弱点,就如她以前因为李氏而受制于桓歆。如今这世道,想要护得自己和李氏的平顺本就极为不易了,若将来再多个小儿让她一辈子操心,真是想想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如此,没有子嗣也好,至少将来等李氏去了,她就没有牵挂,也不欠着谁了。   不过,这无子的责备,却不能由她自己全然担下。   桓姚权衡了一番,便找来了何氏,算是对世子司马道生开诚布公了。除此之外,她还要他们为她办一件事。   “我听闻这府上,常有人议论我,一人霸着夫君,却生不出个一子半女来。前些日子你们父亲病着,我找人给他把了脉,倒发现一件趣事。”桓姚笑着对何氏道,“这事,恐怕你和大郎早就知晓罢?也就瞒着我这个后来人。”   前面加上了那一句关于子嗣的暗示,桓姚此话一出,何氏就变了脸色,“母亲此言何意?还请明示。”口上如是说着,心里却着了慌,他们夫妻两个都很清楚如今是什么情形。一旦桓姚得知真相,就极有可能舍下司马道生而选择年纪尚幼的司马曜,只需一招去母留子便能轻而易举地达成目的。   何氏心中正有些六神无主,却听桓姚道:“你不必慌张,我今日叫你来,只是想让你们给我办一件事。”见何氏面有犹豫,桓姚又加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我这人,历来不爱勉强于人,就如二郎与我不亲近,我也从不强求。”   “母亲说的哪里话,能为您效劳,是媳妇和世子的荣幸。”何氏闻言,连忙回答道。   桓姚脸上露出些笑容,赞道:“我就喜欢你和大郎的懂事,小儿年幼鲁莽,哪里有你们贴心。”   桓姚所托之事,是让司马道生和何氏找人把司马昱已然不育之事,传到司马昱耳中去。这么干系重大的事情,可不能光她一人晓得。   她不能生育,司马昱顶多是怜惜她,若实在看重子嗣,少不得还要找别的人。可若司马昱得知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那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亏欠她,从而大肆补偿。她可以为这件事担些明面上的谴责,却要得到实惠的好处。   是以,这件事她没打算闹大,让司马昱恼羞成怒彻查,而只是限于让司马昱自己知晓而已。   当然,传这话的人,桓姚早就选好了。不能是她自己这方的,甚至也不能是司马道生这一方的。最合适的,自然非徐氏莫属。最近府上的流言,让她深刻地明白,徐氏这样的敌手,必须将她打到无法再爬起来的地步,否则,就还是会继续兴风作浪。   她相信,王简姬在府上这么多年,不可能在徐氏身边没有安插人手。如今,便正好是这双面间|谍启用的时候了。   “母亲,换成李姨娘身边的人,岂不更妙?”何氏企图改变桓姚的主意。桓姚这一箭双雕的计策,除了减轻她自己至今不孕的压力之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斩断徐氏的所有生机。   徐氏虽然可恨,却是如今唯一勉强可以作为新王妃对手的人了。就这样被打下去,岂不是让桓姚今后在会稽王府再无牵制。   桓姚岂能不知道何氏的想法,似笑非笑道:“你真觉得,换成李氏更妙?”   何氏顿时醒过神来,赶忙赔罪:“是媳妇糊涂了,乱开黄腔,母亲莫怪。”铲除掉李陵容,岂不是让二郎顺理成章地落入新王妃手中,到时候哪里还有他们夫妇的立足之地。   消息如何传到司马昱耳中,司马昱听闻后如何暴怒且不细说。事后,外人只知道,会稽王府的一名副管事莫名失踪了,盛宠不衰二十余年的徐侧妃被送到会稽的庄子养老,有生之年估摸着是不会再接回来了。   那位副管事乡下的家人,听说也不知所踪,有人传言,那副管事是卷了王府的钱财带着家里人跑了。内情如何,也只有内情|人知晓。   司马道福得到徐氏被送走的消息,都已经是好几日以后了。自从被会稽王勒令不许再登门以后,她在桓府的境遇就很不如意。   进门多年无后,不得丈夫喜爱,连娘家也将她划为弃子,如此,要让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们对她恭敬尽心,委实不太可能。桓温之前虽说对司马道福有几分看重,不过是冲着司马昱的情面,另外,也是觉得她还算有几分见识,如今早因为她之前所做的那些糊涂事,耗尽了那仅有的几分赏识。   而帮着桓温管理后院的李氏和陈氏,虽然不至于落井下石,却也并未施以援手。   这么大的事情,司马道福居然还是从近一年来一直在庄子上带着桓府嫡长孙养身体的黄氏口中得知的。   没好气地赶走了幸灾乐祸的黄氏,司马道福立刻赶往了会稽王府,要找司马昱问个清楚,却被看门人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看着路人脸上的讥笑,以及自己寒酸的车驾,再回想她才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无限风光。直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失魂落魄地回到桓府,闭门静思了许久,懊悔已经全部沉淀,心中澎湃着的,只有对桓姚刻骨铭心的恨。   若没有桓姚,她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来到许久未曾登门的东苑,找到在桓温的强令下持斋修道的南康公主,“大姐姐,你还要在这里消沉多久?若再没有行动,便等着桓姚来让你万劫不复吧。看看我阿母和我,你觉得,断了她右手,折磨她姨娘那么多年的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南康公主扔下手中的《道得经》,对一直在这里企图说服她一起出去跟桓姚作对的司马道福很不耐烦:“你以为,时至今日我还能派人成功刺杀那贱丫头?”   司马道福心中当然清楚,眼下凭她们两人的力量,已经无法撼动身处会稽王府的桓姚,“刺杀她,确实不可能了。但我们却能砍掉她的左膀右臂。看着李姨娘如今这样深得父亲宠信,在府上作威作福,你心里好受么?”   李氏对桓姚来说有多重要,是有目共睹的。她就是要让桓姚痛苦,这天下的好事,不该桓姚一个人占尽了。   她知道,南康公主手头肯定还是有留存势力的,此时要算计身在会稽王府的桓姚不易,除掉李氏却并非不可能。   南康公主原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却终究被司马道福的一通歪理给说服了。   李氏一死,桓姚就要守孝,不能和司马昱同房,此时她们再送上美人趁虚而入,岂不是轻而易举就瓦解了桓姚的强大后盾。   “此事得好生筹谋。我手头就这么点东西,可不是陪你耗着玩的!”南康公主严肃警告道,以往,她手头的势力就是在司马道福的馊主意中逐渐消磨殆尽的。   “你放心就是。”最后一局,自然是要多花些时间精心安排的。   离桓歆颠覆晋朝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若这次再不成功,就算她再不甘心,也必须得准备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12号开始的地震式严打,大家现在应该都知道了吧,悲伤的故事t-t从上周星期六晚上一直断断续续地改文改到星期天下午,好不容易心情稍微安定下来,星期一又被工作上的事情累成了死狗,于是现在才更新。   另外,以前就说过了,若大环境不允许,会加番外。如今就到那个时候了。血缘党们,只能请你们无视最后一章的番外了~~o(>_<)o ~~   第103章 道士   得知自己已经不能再让妇人有身孕时,司马昱羞怒交加。对于早已得知这个消息的徐氏,视若骨鲠在喉。   自从王简姬的恶行被揭发开始,他对徐氏的失望便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只觉得以往完全是看错了她。这个心思诡诈的妇人,竟然妄想拿着此事做把柄,派人来威胁他。   看来真是他平日里对这些妾室姬人太仁慈,才让有些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他果断地把徐氏送到会稽,并派人看管幽禁起来。   绝育,确实是让一个男子抬不起头的污点。就算是捕风捉影,也不能有一丁点传出外界去。   想着这些年来姬妾们的生育状况,他心里越来越不确定。传来可信的医者,终于,在他的威逼下,对方支支吾吾地证实了徐氏那边传来的消息。   这一次,他没有再顾虑任何的仁善道德,毫不犹豫地对医者封了口。然后派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福山乔装了出去,在建康城中打探治疗男子不育之症的名医。府中,也将此事严密地封锁了起来。   这个消息,他尤其不愿让桓姚知晓。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自己的任何一点小缺陷,似乎都变得不可容忍起来。更何况,还是如此关乎男子尊严的事情。   事发以后,桓姚并没产生任何怀疑,完全相信了他的解释,这无疑让他深深地松了口气。   就算是以往对子嗣问题最焦虑的十几年中,他也从没有这般殷切地期盼过一个孩子的降生——一个流着他和桓姚共同血脉的孩子。若是儿,他会教他文治武功,让他成为国之栋梁,甚至为他夺下江山,若是女,那也一定是天下最美丽的小娘子,他将来定会给她找个世间最完美的小郎君做夫婿。   可这一切,都因自己这难以启齿的隐疾化为了泡影。   甚至,桓姚或许比他更期待有一个孩子。毕竟,她还那么年轻,在他去后,她必须得有一个至亲的血脉做依靠。   怀着满心焦虑,他踏上了寻医问药之旅。   他一天不落地吃着各种偏方土方,就连行房,也遵循着医嘱,克制自己不像以前那样频繁贪欢。可是两三个月过去,桓姚那里,依然没有动静。   桓姚嫁进府中已经一年多了,没有一子半女,必然承受着各方的压力。宫中的皇后,太后频频过问,多番想插手送姬妾,连岳家的桓温,也常常让人来给桓姚诊脉,送一些助孕的药材。   看着送走各种来客,目泛轻愁的桓姚,他愧疚极了。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却要让她来承受所有谴责。   他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她一个孩子,于是更加求子心切起来。   他在寻医的过程中一日日失望,心急如焚时,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位高人。   那一日,他乔装了从医馆诊脉出来,在门外碰见一个中年道士,此道士口中唱着一首短诗,细一听,竟隐隐映射着他心中所求之事。   他忍不住叫住了道士,先试探了一番,发觉那道士确实极有本事,识破了他的身份不说,还将他的前尘往事都算得一清二楚,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幼年小事。   “先生若能让我心想事成,我必有重谢!财物、官位、名望,任尔予求。”司马昱当下便对道士做了许诺。   道士沉吟片刻,道:“大王与王妃命中无后,须与天争。”   司马昱听闻此言,初始是颇有些受打击的,但细细一品味这个“争”字,又再次被激起了斗志。   那道士简单说了些为司马昱治疗隐疾的方案和医理,让司马昱觉得甚是高深却又很有道理,心中对这道士更多了几分信服。再三诚挚邀请,这才让道士答应到王府去接受供奉。   桓姚听司马昱回来说起请了一位许姓道长回府一事,还颇有些惊讶。“你何时信起这些来了?难道也想学人修长生不成?”此时,士族当中修道炼丹的还真不少。   司马昱笑着道:“我若不修一修这长生道,如何能与我的海棠儿共白头?”这话倒并非完全哄骗桓姚,他确实隐隐有了这么些念头。   桓姚适时地示以感动,然后又忧虑道:“你的心是好的,我只怕,你将来修道修得入迷了,抛妻弃子,到时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海棠儿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记初衷的。”   桓姚在妆台前,让侍人给她梳妆,司马昱坐在一旁看书,读到兴味处,不时念几句跟桓姚分享交流,待收拾好了,两人便一道去参加正殿的接风宴。   这是专门给许道士举办的接风宴,司马昱亲自提出的,宴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他外院的人在料理,桓姚这边,也只是事先派人通禀了一声。   许道士的身份,说白了其实不过是个门人食客,司马昱能专门给他举办接风宴,还让王妃一起做东道主,足见其重视。   司马昱自以为瞒得很好,通晓医术的桓姚却早就从他身上的药味儿闻出了端倪,却并不戳穿。司马昱身体损伤严重,即使以桓姚所学的荀氏医术来看,要治愈也很困难。但她也并没有阻止司马昱的行为,子嗣一事,她已经变得不太期待,但也不反感,全然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   见到桓姚的第一眼,许道士就断言:“王妃乃天下妇人至尊至贵之命格!”   司马昱自然以为这是说的他夺得帝位以后,封桓姚为皇后之事,私以为许道士是在预言他将来成功夺位,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嘴上却谦虚道:“当不得这至尊至贵,她年纪轻,别折煞了!”   又颇有兴致地与桓姚介绍道:“许道长相面术极为高明,单凭面相,也可说中十之八|九,王妃可要试一试?”   “今日为许道长接风,哪里好让人辛劳,还是改日罢。再者,殿下若想知晓什么,亲自问我岂不更好?”桓姚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心知肚明,自己到底要多少秘辛不宜告于人。对于玄道一事,以前不以为然,如今却是心存敬畏的。   “王妃说得有理,大王想知过去事,自然是问王妃所知更详,王妃心性诚恳,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迈乃世外人,许多事反倒不便细说。”这许迈道士,却是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桓姚。   不仅如此,在今后的日子里,许迈对桓姚也十分恭敬,甚至有几分巴结讨好,让侍人带话给桓姚,“若有用得上鄙人之处,请王妃只管吩咐,迈必定尽心竭力。”   桓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许迈当是十分清高的一个人,司马昱授予官职和赏赐黄金给他,他都拒而不受。可以说,他对司马昱都及不上对她恭敬谦卑。   派人去查此人来历,却没什么结果,便只得作罢,慢慢观察着以图后续。   令桓姚颇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这许道士却真有几分本事,短短几个月之间,司马昱的身体,竟以非常显著的速度在恢复。   司马昱自己显然也感觉到了,对许迈更加重视起来,常常在桓姚面前夸赞其医术道术,言谈间对其十分推崇。   “我问过许道长,你手上的陈年旧疾,他也是能治愈的。”   这一点,倒让桓姚真的来了兴趣。右手的旧伤,困扰了她许多年,不仅不能写字作画,阴雨天时,也总有些不适。连荀詹给的《荀氏典方》中也没有治愈之法,若这许道士真有办法,未尝不能一试。虽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但她自己也通医术,是不惧他耍花招的。   亲眼目睹了许迈治病的手法,桓姚顿时便对其来历有了些线索。这人在施针用药方面的手段,分明与她所学的荀氏医术如出一辙。不过,很显然,他要所掌握的程度,比她要高明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好大的雷,总觉得这个时候坐在电脑面前很危险,原谅作者菌的老鼠胆……于是就酱紫先去睡了。   第104章 故人   虽然桓姚确定了许迈的来历,却并未点明。后宅中的妇人会医术,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容易被人构陷之事,是以,她到了建康以后,就再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一点。   荀詹以前也跟她说过,瀛山荀氏有弟子在尘世间行走,所以见到许迈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于此人是否有什么企图,便要静观其变了。   感觉到右手一日日恢复,她也是极高兴的,不仅如此,她还偷学到了丹方和手法。毕竟她也系统地学过荀氏医术,这手法虽然复杂,但掌握了基本原理再来学也并不太难,有不懂的地方,就旁敲侧击地问许迈。   意外的是,许迈似乎并不介意桓姚偷师,每次都会将医理融会贯通地讲给她听,不厌其烦。   许迈其人,桓姚虽说一开始觉得他似乎对她过于讨好,后来相处中却发现,这人不经意间,总会对她流露出些长辈一般的和善来。   一个月很快过去,桓姚在一日不断地治疗之下,右手完全复原,写字作画都能如以前一样运用自如了。许迈给她做了检查之后,宣布她的旧伤已经痊愈。   做完这一切,他本该退下了。他一向守礼,不过今日却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还请王妃屏退左右。”许迈请求道。   知春接到桓姚的眼神示意,对屋里的侍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说完自己也要出去,却被桓姚叫住,“知春留下。”毕竟她不可能真的与一个男子单独共处一室,即使他是个道士,也不行。   “许道长有什么话,便说吧。”   “鄙人昨日卜了一卦,王妃生母有死劫。”许迈云淡风轻地说出的话,却让桓姚心中蓦然一惊。这些灵神鬼怪的话,如今还真不能轻视了,宁可信其有,多加防范,也比真正事发悔恨好。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想到了疑点,“许道长此话当真?我虽不会卜相之术,却也懂得要知人一生命理大小劫数,卜卦时是需得此人生辰八字的。除此之外,就只能面相。我姨娘的生辰八字知晓之人不超过五个,但这其中绝对没有道长!而且,道长也不可能见过我姨娘,又是从何得出如此断言的?”   许迈不慌不忙,道:“王妃想必对鄙人来历也心中有数了,玄门道术高深,自有些世俗不可企及的手段。纵然只用上世俗手段,仅从王妃的生辰八字和面相看,也有近年丧母之相。”   事关李氏安危,轻忽不得。桓姚被他这样一说,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许迈从袖袋里取出一串手腕大小的玉珠:“王妃只需将此物与令慈佩戴于右手之上,今年之中片刻不离身,且斋宿三月,自可化此一劫。”   桓姚前世,家中经商,父母也是信一些神秘之术的,偶尔也对这些事有所听闻,但凡涉及到化劫,总是要出大价钱的。这一世中,也听荀詹说过一些,作为世外人,最不愿沾染因果,因此不能随意干涉凡人命运。   许迈看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不大像在骗她。干预死劫,按玄门的说法是大因果了,对他们本身有极大损伤,许迈不可能平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道长所求何事?”桓姚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妃果然聪慧。”许迈笑着称赞,然后坦然道:“既如此,鄙人便不再拐弯抹角了。”   “鄙人为王妃治好右手,为王妃生母化解死劫,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官位名望,只求王妃在十日后能给我些庇佑,使我不被带回山门。”   “你在门中犯了何事?”桓姚迟疑道,心中有些犹豫,若此人作奸犯科,她助纣为虐,到时候和瀛山荀氏的人对峙,在道义上也是说不过去的,但若不答应,又放不下李氏那边。   “王妃放心,鄙人并非因作恶被山门追捕,只是,在俗世还有些牵绊放不下……”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落寞,不过却很快收敛了神色,向桓姚保证道,“介时山门中人抵达王府,王妃可当面询问,便知我绝无虚言。”   桓姚一想,觉得也有道理,若到时候确定他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不再插手就是。又疑惑道:“我也不过凡夫俗子,如何能对抗得了玄门中人来庇佑你?”瀛山荀氏的人,从荀詹和许迈的本事都是可见一斑的,世俗权力,根本制约不了他们。   许迈道:“王妃不必忧虑,无须王妃做别的,但凡你肯为鄙人求情几句,也足以化解此事了。”   “我求情便能管用?”桓姚有些难以置信,再次确认道。她的话,怎么可能对那些玄门中人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确实如此。”许迈微笑着,肯定地道。   “道长既能知未来事,何愁避不过你们门中人?”这许迈无论是医术还是卜术都极为出色,看起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还真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求助于她这样的凡人。   听桓姚这样说,许迈脸色难得露出些惭愧的神色:“王妃,实不相瞒,我虽然年过不惑,入门却还不满二十载,也就这医术与卜相术稍微拿得出手些,哪里避得过神通广大的师长们。”   许迈这人,长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若非留着一两寸的长须,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没想到还真的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桓姚闻他这话,倒是将此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王妃可愿应下此事?我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危及王妃。”   这么几十年下来,桓姚自筹也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了,许迈其人,确实不像有恶意的,况且,为了李氏她也不能答应。   “如此,我便没有道理不应了。”她微笑着道,让知春去取来许迈手中的玉珠串,算是答应了此事。这桩协议,算起来是她稳占了便宜。   挂心着李氏,桓姚当晚便跟司马昱说了此事,提出明日要去桓府看李氏。   司马昱如今对许迈的道术是极信服的,觉得既然许迈都这样预言过了,可能李氏最近真有什么危险。在司马昱心中,李氏虽然只是桓温的妾室,但因为桓姚对李氏的在意,也是将李氏当做准岳母看待的。当下便召来福山,让他去挑选几个忠心能干的奴仆,明日让桓姚带去给李氏,以便更好地保护她。   “明日你先去,待我下了朝,便来接你。”   司马昱这样做,无疑是在向桓府众人宣示他对桓姚的爱重,也让一干宵小不敢轻易打李氏的主意。   “好。”桓姚心中有些感动于司马昱的贴心,“道万,多谢你。”   司马昱对此,只是宠溺地摸了摸桓姚的发顶:“夫妻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   桓姚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桓府,桓温上朝去了不在府中,是如今管事的李氏和陈氏来接待她的。说了几句话,陈氏便识趣地离开了会客厅,把空间留给了李氏和桓姚母女。   见桓姚突然回到府上,李氏委实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安排桓姚喜欢吃的菜,还有府上新近得到的好东西,茶和香,都让人上最好的来招待。   她如今掌着家,手中有权,巴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桓姚,平日里也常借着名目让人送些上好的养生药材、首饰和布料去会稽王府。   “姨娘,不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外人,哪里需得这么客气。”桓姚看李氏忙着吩咐这吩咐那地安排,不由拉住她阻止道。   “哪里麻烦了,就几句话的功夫。”李氏把桓姚按在交椅上,“你坐着,我这里很快便好。待会儿咱们七姑爷还要来,哪里能怠慢了。”   曾氏也对桓姚道:“七娘子你就安心坐着吧,女郎她就是看你回来了高兴。”   桓姚闻言,看着李氏屋里屋外走动着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心中满满都是温暖,“我先去给母亲那边问个安,稍后就直接回和芳院。”   南康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但毕竟还占着嫡母的名分,样子是不能不做的。   看着南康公主那边门庭冷落,整个偌大的东苑都冷清萧条的样子,不得不说,桓姚心中是有几分解气的。没有桓温在场,南康公主完全不掩饰对桓姚的厌恶,于是这问安礼很快就结束了,桓姚便直接回了李氏的和芳院。   李氏此时已经安排好了那些琐事,坐着等桓姚,一见她进来,就担心地问道:“她可有为难你?”   “姨娘,你安心吧,”桓姚拉着她和自己对面坐下,故意志得意满地道:“我是谁啊?她如今哪里还敢为难我?”   南康公主眼下在府中失了势,再加上母族没落,娘家和她亲近的也不得势,手中有些实权的会稽王也因为她算计桓姚的事情对她冷眼旁观,早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嚣张了。   李氏见她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不由被逗笑了:“你呀!”   继而又提醒桓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如今就算落魄些,你也还是不得不防的。”   “姨娘,我知道。我倒还好,离得远,你跟她同处一个府上,才该处处小心呢。”桓姚嘱咐道,又说起带的那几个奴仆,“我在会稽王府带了几个人来,都有些身手,也算忠心,姨娘你抽个空把她们安置在你院中吧。”   “阿姚,我这里用不上,你把人带回去,免得被人说闲话。”虽然如今会稽王对桓姚好,但女子贴补娘家对于夫家来说始终是大忌讳。   “姨娘你就收着吧,”桓姚岂能不知道李氏的顾虑,只好抬出司马昱,“这可是你女婿的心意!昨天我说要回桓府,他亲自叫人去备的这些礼单,几个下人是明说了专门给你的。”   不得不说,听到这话,李氏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喊自己一声母亲,女婿能叫一声岳母,司马昱宠爱护桓姚,从而敬重她这个生母,她怎能不高兴。她以前反对这桩婚事,如今一年多过去,倒是对司马昱越来越满意了。   不过,片刻后她回过神来还是瞪了桓姚一眼,“什么女婿不女婿,这话是该乱说的?”被有心人听见,又是大错处。   “知道了,姨娘!”   除此之外,桓姚还将自己右手旧伤已经痊愈的消息告诉了李氏,李氏喜极而泣,握着桓姚的右手左看右看了好久。   临近晌午的时候,司马昱和桓温一道回到府上,说是接桓姚,倒是用了哺食才走的。   桓温并没有让人请南康公主,就四个人一起用了膳食,就像普通人家里姑爷带着女儿回娘家一样和乐。   自从桓姚出嫁以来,李氏从没有哪一天过得这样高兴过。   用过哺食,桓姚和司马昱一同登车离开,李氏和桓温把两人送到了门前。   登车片刻后,桓姚忍不住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桓府的大门和屋宇在牛车悠然的步伐中逐渐变小,门口已经没了桓温的身影,李氏却还一直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眼眶不由有些发热,桓姚一狠心放下车帘。   司马昱见她不舍的样子,安慰道:“我们以后常来看你姨娘就是了。”   却没想到,再也没什么以后,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桓姚走后,李氏转着手腕上那串桓姚亲自给她戴上的玉珠,看了好久。这是她的女儿亲自求来给她保平安的。桓姚自小就懂事,如今还是这么懂得心疼人。以往她想女儿的时候,都是看着满屋子桓姚闺房里用过的东西睹物思人,如今,又多了个念想。   曾氏见她失落的样子,便想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女郎,七娘子说,她的手是一个叫许迈的道士治好的,您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李氏回过神来,想了想,“似哪里听过的。”   “故国许将军的幺儿,可不就叫许迈,当初在宫里当过几年护卫队长。”说着,曾氏脑海中倒逐渐浮现出一个不爱说话的娃娃脸少年来,人年纪大了,几十年前的琐事反而越发清晰起来,“当初,女郎您喜欢栀子花,每年夏日,那小子天天都把自家府上的栀子花采一篮放到我们宫苑门口,有次被逮个正着,从此每每再遇见我们宫里的人,都羞得绕道走……”   李氏经曾氏这一说,也想起当年的趣事,不由会心一笑,“看他平日闷不啃声的,还真想不到呢。”当初,这“送花贼”可叫她和宫人们疑惑了好久,还曾起心叫人半夜去逮,一整个夏天都没逮到,后来便听之任之,还是过了几年后才无意间撞破了。   笑过之后,又有些伤感,亡国后,那些故人都不知去向了。   “那许迈,若还活着,如今也是年过四十的人了,早就儿女成群了罢。”曾氏也感慨道。   第105章 重逢   许迈对于自己的占卜术似乎很自信,他断言门人会在十日后来会稽王府。到了那一天,他便以除晦为名,让司马昱回避,一整天跟在桓姚身边。   对于他能精确到天的预测,桓姚原是有些不确信的,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也没有临时推脱的道理,索性就随了他的要求。   在这个晚春的四月,桓姚一整天都是提着神的,从大清早一直等到黄昏,都没见任何人来。   正当她要向许迈询问是否卜错了日子时,许迈却突然神色肃穆了起来,“王妃,来了!”   桓姚这才发现,眨眼之间,殿内竟然出现了一个白衣胜雪的绝美男子。此人脸上的神色平静到淡漠,不过,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瞳孔微撑,对于桓姚的存在,很明显神色一震。   桓姚也同样吃惊,她没想到,瀛山荀氏来的人,竟然是荀詹。这么一来,对于许迈如此肯定只要她愿意求情就一定能成功,也就说得通了。既然许迈的卦象都这么说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她的话对荀詹来说是有影响力的。   “九师叔!”站在桓姚身边的许迈向荀詹颇为恭敬地揖了个道礼。   荀詹此时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许迈身上,他目光丝毫不错地盯着桓姚,但从他恢复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师长,好久不见。”桓姚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如同对待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毫无芥蒂。   与他最后一次相见,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还身陷江州,将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过,那时候过于轻忽自大了,信心满满以为能借助他脱困,却不想竟被他严词拒绝。   要说没有怨怪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如今事已至此,那些前尘往事一般的恩怨情仇都淡化了。荀詹这种强大的世外人,性情古怪难以琢磨,她本就不该在他身上寄托太多希望。   但眼下她答应过许迈,要为他求情,自然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   “你……成婚了?”这话既像是疑问句,又像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眉头微蹙,琉璃般的茶色双眸中情绪复杂,似迷茫,似困惑,似矛盾,似痛楚。   这次下山,他原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缉拿逾期未返的门人的,这个任务算是他主动领的。晋级还虚期花了三年多,从入定中醒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桓姚。心境提升了很多,以前不解的事情,都全然明白了。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因桓姚而欣喜,愤怒,皆是因为恋慕。他在不知不觉间,恋上了一个凡女。   下山后,他本该直奔门人所在的建康,中途却还是折道江州,只是,那刺史府和当初分别的山庄里头,都没有她的踪影。想到自己当初分别前对桓姚的冷漠,他没有去向刺史府的人打听桓姚的去向,他不想自己寻过她的事情被她知道。原本打算先去建康把缉拿门人的事情办好,再回门中让人帮他卜算桓姚的下落,却不想,直接在建康就遇见了她。   毫无准备地,看见她的妇人发髻,他只觉得挨了迎头一棒。   “是啊,一年多了,可惜师长不在,没能喝到我的喜酒呢。”桓姚说得很是稀疏平常,却有种凉凉的嘲讽在里头。   她这样的语气让荀詹心中有些刺痛,“你与那顾恺之过得可好?”如今他已经晋级还虚期,能望气,一眼便能看出桓姚的气并不纯净,显然平日里与人争斗耗费心力之事颇多,可见,婚后的日子并不太顺遂。   “与顾十九郎君有甚干系?”桓姚对于他把她和顾恺之扯在一起有些迷惑不解。   “你不是和他成婚?”荀詹对此有些不确定。当初,她明明是和那个叫顾恺之的男子……   “贵门卜术高明,师长难道推算不出我与谁成婚?”桓姚反问道,许迈的卜算本事那么高超,荀詹作为许迈的师叔,而且还是瀛山荀氏的嫡传继承人,不可能会差,当初在江州不也还说过她“命绝之相”的么。   “吾推算不了你的命理。”说这话时,荀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桓姚也是后来才从许迈处得知,算卦的人,算不出自己本身以及与本身关系密切之人的命理,这是常识。而许迈事涉本身这一卦,也是让同门关系密切的师兄帮忙卜的。   “我竟不知还有这一说,只当三年前师长知晓我的遭遇,还故意见死不救呢!”桓姚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这话更像是反讽。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在意,但为了给许迈求情,她必须先激起荀詹的愧疚之心。   见死不救几个字狠狠震慑到了荀詹,想到她当初绝望的样子,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她当初,难道并非仅仅是因为顾恺之?   “你当初……有何遭遇?”他问得犹豫,因为他有些畏惧听到这个答案,看桓姚如今对他的怨怒,绝非太美好的事情。   桓姚幽幽叹了口气:“时至今日,说那些还有何意义。”见荀詹蹙眉看着她,已然有些自责的样子,桓姚适时转了话题,“我如今的夫婿是会稽王。师长来王府,是专程来看我的么?”   荀詹心头稍微松了口气,实话回答她:“吾来缉拿门人回山,并不知你在此处。许迈,走罢!”他此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已经成婚的桓姚。   “你要缉拿的门人是许道长?”桓姚故作不知,“他犯了何事?”   “逾期未归。”荀氏为了约束从俗世收来的凡人弟子,一般对于他们领的任务都有时间限制,若无故耽搁,便会受到惩罚,之前许迈已经跟桓姚解释过这点。听荀詹的说法,倒也证实了许迈并未撒谎。   “师长,许道长对我有恩,可否看在我的颜面上,放他这一次?”桓姚央求道,一双美目殷切地望着他,“他并没犯太大过错,这么些许小事,你是荀氏的继承人,当是有特权的吧?”   荀詹有些迟疑,他并不是个喜欢打破规则的人,“责罚不重,仅思过一两年即可。”   此时许迈站出来,恳求道:“九师叔,我在凡间有牵挂之人,她最近有大劫,我需护她渡过此劫,若跟您回山,必定无法挽救她性命。”他不是荀詹,能够一日千里,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时间领任务下山,却花费了很长时间在路途上,而且他也不能直接去接近那个人,为图后事顺遂,他必须先从桓姚这里入手。   若被荀詹带回山门,一两年的闭门思过以后,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荀詹听他这么说,再一掐算,便知晓前因后果了,“你知晓门中规矩,不可干涉凡人命运。若非要如此,便退出玄门再行事。”   荀氏对于从俗世收回来的门人,在这方面严格限制,这些人在俗世多有牵绊,学到本事以后常会忍不住跑回去帮助所牵绊之人渡劫,他们不像自小生在玄门的人一样畏惧因果,玄门却不得不加以约束。   “退出玄门,我这近二十年的记忆便会被全数消除。二十年前的我,又该拿什么护卫她。”许迈满脸痛苦,按照荀氏玄门的规矩,退出玄门的世俗门人,必须要废除在玄门中修习的所有本领,并且消除记忆。   “九师叔,如今想必您也明白何为牵绊罢?”许迈看了一眼桓姚,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弟子只想守护那人终生,绝不用玄门所教的本事兴风作浪,求您看在王妃的面上,成全弟子!”   桓姚也在一边帮腔,“师长,你就答应他吧!许道长治好了我的右手,还帮我姨娘消灾解厄,是我的大恩人,你就当帮我好不好?”这说辞,是许迈早就嘱咐过的,她此时其实只是照搬。   荀詹既然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也就明白许迈说看在桓姚的面上是什么意思,他伤了桓姚一次,不能再让她伤心第二次了。桓姚说到右手,也让他更添惭愧,当年若非他想看桓姚单用左手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不会去掉《荀氏典方》中的断续篇,让她白受了这么多年苦。   “许迈,记住你说的话。若有违背,吾定不轻饶!”荀詹这话说得十分严厉,却叫许迈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师叔成全,弟子定当谨守诺言!”   荀詹当下就离开了会稽王府,许迈似乎也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办,第二天就向司马昱辞行,说自己有要事处理,不会再回来了,司马昱百般挽留都留不住,实在是着急不已。   许迈这么高明的道长走了,他以后寻医问药还有修行该去请教谁呢。最后只得了个方子,让他坚持吃下去,并按照之前所嘱咐的养生办法慢慢调养。   时间慢慢滑向五月,桓姚迎来了终生难忘的悲痛一日。   后来的许多年中,她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初夏的艳阳高照,一切都是那么明朗,但听闻那个消息时,她只觉得一瞬间身陷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证明我木有遗忘师长大人~~   第106章 怀疑   “你再说一次!”桓姚几乎有种被愚弄的荒谬错觉,前月里她回桓府时,李氏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过世了。   “五姨娘仙去了,王妃,还请节哀顺变!”桓府来传话的是在桓温外院里主事的嬷嬷,在整个桓府是极有身份的人。见桓姚难以置信,她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次。   “姨娘无病无灾,怎么可能……”桓姚喃喃着,似自言自语般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回王妃,是暴毙,姨娘病发得太快,医者也没来得及施救。”   桓姚好半晌没说话,才终于消化了这个信息,李氏死了。   司马昱闻讯赶来,见桓姚呆呆愣愣地坐着,不哭不闹,不由有些担心,将她搂在怀里,“海棠儿,你若难过,就哭出来罢。”   桓姚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的抽痛一阵阵碾压着她,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回桓府看看。”   “为夫陪你一起。”司马昱道。虽然李氏是侧室,他没必要去奔丧,但李氏对于桓姚的意义是非同一般的,她这个样子,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两人一路沉默着赶到桓府,和芳院里已经到处挂起了白皤,下人们也全换上了素服。   灵堂就摆在和芳院的正厅里头,有两个披麻戴孝的下人跪在乌沉沉的红木黑漆棺材前面,哭哭啼啼地烧着纸钱,一旁还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在唱着“往生经”。   桓姚走进灵堂,无视周围行礼请安的众人,只是环顾着这四周的素白,脸上麻木得没有表情,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棺边。   李氏静静地躺在巨大的棺木中间,双目紧闭,双手被人摆得端端正正地交握在腹前。   桓姚吃力地探着身子,伸手够到她鼻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气息。这才相信,她的生母李氏,是真的死了。   明明上个月她来的时候,在这间正厅里,李氏还笑着跟她说话,忙不迭地叫人去端她喜欢吃的小点心,这些东西都是一直备着的,只等她回来。她离开的时候,李氏站在桓府门口目送是那么依依不舍。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犹在眼前,可人却这么永远地去了。   她还没享到她这个女儿的福,没过上一天安稳顺心的日子,甚至,都没听她叫过她一声阿母。   想到这些,桓姚心如刀割,眼泪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海棠儿……”司马昱此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走近她身边,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桓姚却只是趴在棺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棺内的李氏。   视线落在李氏右手上,她伸手抓住那已经僵白的手腕,其上戴着一月前她送的手串。看着那洁白如雪的手串,桓姚眼中不由升起一丝怨恨。   许迈这个骗子,不是说将这白玉手串戴在手上,斋戒三月就能化解劫数吗?她们都照做了啊,李氏这白玉手串片刻未离身,连死了也是戴在手上的。可是李氏为什么还是死了!   她更恨自己,是她太掉以轻心!许迈都说了李氏有死劫,她竟还任由她留在桓府。暴病,若有她在身边,说不定也能得到及时挽救,那这一切就根本不会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桓姚听见司马昱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海棠儿,岳父来了。”   他们方才进府,是径直到的和芳院,没去跟桓温见礼。桓温还是听下人汇报说七娘子回府奔丧来了,才得知桓姚已经去了和芳院,丢下手头的事情便也来了和芳院。   桓姚直起身来,抬眼打量了桓温一眼,这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男人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为李氏的去世而悲伤的表情,甚至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肚子微微有些凸出的美艳少妇,显见是他的妾室,还有了身孕。   桓姚听说过这个女人,她就是最近风头渐劲,与李氏平分秋色的马氏。马氏的一身衣裳,虽然不艳丽,却只是平常打扮,珠钗环配皆是齐备的,连白腰带也没系一条。显然没怎么把李氏的丧事放在心上,这不由让桓姚有些不快。   此时,她没有心思向桓温行那些虚假的礼节,桓温也没计较,只是不容拒绝地吩咐道:“七女既看过了你姨娘,便早些回去歇着罢,不必过度哀痛伤了身子。”话虽然像是关心的话,态度却十分冷淡。   “我要留下,为姨娘操办丧事。”桓姚擦干眼泪,坚定地道。   “不必了!”桓温严厉地道,“丧仪府上自有人操持,你姨娘三日后出殡,你到时候再来便是!”   桓温一反常态的样子,让悲痛中的桓姚有了些警醒,这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痛失爱妾的男人。李氏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想到此处,她的心便狂跳起来,“父亲,姨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您派人查过了吗?”   “暴病而亡。为父应当已经派人跟你报过信了。”桓温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桓姚身上,“难不成,七女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桓姚摇摇头,哀伤地道:“没见到姨娘最后一面,女儿心中难受,想见见为姨娘看病的医者……”说着,竟是又哭起来。   旁边司马昱看着不忍,“岳父,就让王妃见一见罢,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桓温自然不能驳司马昱的颜面,闻言,犹豫了片刻,吩咐心腹:“去把给五姨娘诊脉的医者叫来。”说着,不着痕迹地对此人使了个眼色。   跟了桓温这么多年的心腹,自然是心领神会,得命而去。   司马昱和桓温客套寒暄着,桓姚靠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心绪却渐渐冷静下来,陡然发现一个事实,这和芳院中的下奴,竟然绝大多数都是生面孔,而此时必然应该出现在灵前的曾氏,今天也没有露过面。   “父亲,原先在姨娘身边伺候的奴婢呢?今日怎么一个都不见?”   回答桓姚的是马氏,“七娘子有所不知,那些刁奴,照料李姐姐不尽心,这才让李姐姐得了急症不治身亡,郎主痛失李姐姐,一怒之下便将他们全处置了。”   报信的人说,李氏昨晚酉时过世的,距今不过短短六七个时辰。几十名奴婢全处置了,灵堂也布置起来了,他们动作倒真是快。越是如此,便越显得可疑。这与杀人灭口有什么不同。他们只当死无对证,或者她对他们无可奈何?   “那曾嬷嬷呢?”桓姚着急地问道。   “那老刁奴,畏罪潜逃了。如今王府正在派人追捕。”依旧是马氏代答的。   桓姚闻言,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满脸愁绪与哀伤。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刚才出去的奴仆领着一个山羊胡须的老大夫来到和芳院,称这便是给昨天李氏过世时给李氏诊脉的医者。   “袁大,你便好生跟七娘子说一说,五姨娘过世前的病情罢。”桓温吩咐道。   桓姚听了大夫一番解说,得知李氏是患了急性心绞痛去世的,大夫到达时,便已经咽气了。无论是报信的人还是大夫,众口一词都说的李氏是在昨日刚入夜的酉时去世的,至今已经有六七个时辰了。照理说,她的遗体应当全部硬化了,可她刚才摸到的,却是软的。   前世看刑侦片经常会提到一个破案线索,由尸体的僵硬程度来推断死亡时间,一般来说,人死亡30分钟-2小时内尸体就会硬化,9小时-12小时完全僵硬,30小时后软化,70小时后恢复原样。因为看过太多次类似的剧情,她对此记忆很深刻,以前在江州学医时,还特意向荀詹求证过。因此,这个判断依据是不存在谬误的。   由李氏的遗体来看,李氏的死亡时间,至少是在30-70小时之间了。那么,这些人跟她谎报李氏的去世时间,到底要隐藏些什么?   唯一的突破口,大概只有曾氏。   桓姚心中紧绷着一根弦,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的期盼,她都希望曾氏能平安无事。   “都怪我不细心,当初,就该为姨娘院中配一名懂医术的医女的!”桓姚失声哭起来,显见是悔恨不已,“我早该想到的!她一向就身体弱,早年又受了那么多苦……”   “事已至此,海棠儿别伤心了,姨娘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这般的。”司马昱安慰道。   桓温见桓姚打消了疑心,脸色也软下来了,叹气道:“这也怪为父,想得不周全。”又对司马昱歉意地道,“还劳烦皇叔多担待,小女乍失生母,悲痛万分难免失态。”   “岳父放心,我必定好生照顾王妃。”   于是,桓姚便就势跟着司马昱回府了。   一路上,桓姚安静地倚靠在司马昱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司马昱只当她哀伤过度,也不打扰她。   桓姚所想到的一些疑点,他心中也有所怀疑,却只当做不知。他很庆幸,桓姚没有生疑。   不知道,便不会烦恼,他也少了许多为难。毕竟如今,他是不可能与桓温撕破脸的。   桓姚岂能不知道司马昱的立场,这件事,是靠不到他的。甚至,冥冥中她有一种直觉,不能让桓温知道,她在暗中调查此事。   回到会稽王府,桓姚召来知夏,“三哥在京中的人手,我们如今可还能调用?”   第106章 孝期暗涌   “敢问王妃,您想用三郎君的人手作甚?”知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些质问的口吻道。   七娘子出嫁这一年多以来,还是第一次主动提起三郎君,却明显是为了利用他的手中的势力。这让她不由为自家郎君不值,是以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   桓姚正值丧母之痛,心情自然不会好,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三哥在京中的势力,何时竟成了知夏你的了?”   知夏惊觉失言,赶忙请罪。   “罢了。”桓姚也不揪着小错不放,摆摆手叫她起来,“你好生跟我说说他的势力在京中的情况吧。从出嫁后,她就再也没过问桓歆那边的事情了。   “当初郎君离京时吩咐过,一切以保护王妃您的安危为首要。王妃您若要使用那些人办事,也是可以随意调用的。一直如此。只是,您从不问,婢子也不好提起。”   知夏还跟桓姚交待了明楠叛变一事,为桓歆解释道:“王妃,边疆战事紧急,但郎君一直未曾忘记营救您。只是,有明楠在京中,郎君便只能让人保守行事,一直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损伤到您。”   桓姚还是第一次得知当初的事由,一时间心中复杂。原来,当初竟还有这样的内幕,他竟可以为了她的安危,宁愿让她嫁与他人。原来,他并不是直接丢下她,因为她成婚就放手了。   “你既知晓,为何不早些来报?”   “婢子也是前几日才与王二总管等人联络上的。怕王妃不高兴听婢子说三郎君,正犹豫着,便得知五姨娘那里便出了事。”知夏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桓姚一眼,有些担心桓姚对她的隐瞒发怒。   桓姚倒并不计较这些小事,让人准备纸墨,画了一幅老妪的肖像画,递给知夏,“你去跟那王二传个话,让他派人帮我找曾嬷嬷,记住,切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桓府的人知晓了去。”这个王二,据知夏所说,正是桓歆如今派过来的新势力在京中的总负责人。   王二那边的办事效率,倒比桓姚所预料的快很多。第三日上头,便送信来说,已经找到了曾氏。后来见到曾氏才知晓,之所以王二那边的人动作会这么快,完全是因为帮助曾氏逃出来的桓府内应,也将曾氏送到了他们在京中的据点避难,这一查之下,便很容易就找到了曾氏。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第二天又是李氏出殡的日子,桓姚便只得将见曾氏的日子又推了一日。   见面的地点约定在城中的一家才开了张半年多的豪华布庄里,司马昱得知桓姚竟然在李氏出殡后的第二日要去逛布庄,有些诧异,昨日葬礼上,桓姚有多伤心,他的亲眼所见的,这时候按礼制是不该出门的。   “我想散散心,顺道去挑些布料做素服。”   桓姚这样说了,他便也不忍心阻止了。她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让他很不放心,几乎是一有空闲都在她身边陪着的,“为夫陪你一起去罢?”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走走。”桓姚淡淡地道,却不容拒绝。她去见曾氏,司马昱自然不能去。   司马昱这几天唯恐桓姚伤心伤身,不论对错都依着她。因此,见她坚持,便也不再提陪同的话,只是多派了人手跟着,便衣保护她。   桓姚如今还在孝期,为了不惹人注目,无论是车驾还是随从都一律从简了,下车的时候也是羃离遮面。进了布庄,知夏上前交涉,一递出令牌,掌柜便上前来给桓姚行大礼,“拜见女君!”   “女君”这个称呼在时下,是用来称呼家中女主人的。这些人都是桓歆的手下,如此理所当然地这般尊称她,让她颇感不自在。不过,她也并未纠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叫掌柜起来,让人领她去贵宾厢房见曾氏。   短短一月不见,曾氏似乎又苍老了好几岁,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见到桓姚素得接近纯白的衣衫和腰间的白色孝带,她顿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桓姚面前,“七娘子,求您一定要为女郎报仇!”   桓姚心中酸涩不已,赶忙上前扶起她,“嬷嬷,你起来,好好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七娘子,女郎是被他们逼死的!”曾氏擦干眼泪,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桓姚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虽然有过猜疑李氏是受了后院争斗的构害,却没想到,情况比她原本的预料更令人愤恨。   听完曾氏的叙述,桓姚才得知李氏死前所发生的事情,也明白了前几日她第一次去桓府奔丧时,桓温那冷漠的态度所为何事。   李氏在死前,被人扣上了“通奸”的帽子,人证物证都抓个正着。桓温得知后勃然大怒,在马氏的挑唆下,逼迫李氏自尽。   “桓温那奸人,说姨娘活在这世上,会给七娘子您和整个桓氏蒙羞,十三那晚,便遣人送来了毒药,让女郎在天亮前自我了结。还口口声声道,如此已经算念着多年情分,全了女郎的体面!”曾氏眼中满是恨意,“他若真对女郎有一点情分,又怎会不信女郎,那么明显的栽赃构陷,他竟为了保全桓府名声,要取女郎性命!”   桓姚听着曾氏详细诉说着当晚的情形,气得浑身发抖:“为何,为何不派人来给我报信!”她眼中含泪,嗓音沙哑地质问道。   “七娘子,当初若是能够,老奴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来给您报信的!可女郎服下毒药之前,整个和芳院被围得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没有人出得去!您之前派给姨娘那两个会功夫的媳妇,试图趁夜逃出和芳院来王府给您报信,一出院墙就被逮住,当场打死!一院子妇孺,谁都出不去啊……”曾氏说着,仿佛陷入了当时的绝望,满脸悲苦。   “七娘子,您可知晓,女郎她临终前最后的心愿,就是想再见您一面!”   桓姚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了,仅仅是想想李氏临终时的情形,都让她心痛不已。   “女郎嘱咐老奴,逃出去以后,不要将她的死因告知七娘子您,若哪日您得知了真相,也要老奴阻止您报仇。可惟独这一次,老奴不能遵从女郎的吩咐。”曾氏抬起浑浊的泪眼,死死盯着桓姚,“七娘子,让害死您生母的恶人逍遥法外,您做得到么?”   “嬷嬷,你放心。”桓姚许愿发誓一般郑重地道,“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桓温。她在心中默默道,声音虽轻,却带着满怀的决心。   “好。有七娘子这话,不枉费老奴丢下女郎逃出来。”曾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慈爱地对桓姚道,“老奴死而无憾了。报仇以后,七娘子也要好生珍重,老奴便先随女郎去了。”   桓姚心中一惊,只见曾氏嘴角流出黑血,人顷刻间往后仰去,“嬷嬷!”   与知夏共同扶住了曾氏,桓姚赶紧上前把脉检查,却发现,曾氏竟事先服了大量毒药,如今已经毒入肺腑,无法挽救了。   在这世上唯二亲近的两个人,如今都离她而去了。心中一大半的地方,都空荡荡的,明明是盛夏五月天,却觉得有彻骨的寒气冒出来。   她站起身来,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整理了仪容,她便让知夏去传外头的掌柜进来,亲自吩咐他厚葬曾氏,并且传话与王二,从即日起全力追查陷害李氏的元凶。   做完这些,她便戴上羃离,登车离去,回到会稽王府,便已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无比冷静。因为她知道,不冷静不行,疯狂的仇恨打不倒强敌,只会烧死自己。   按照古礼,桓姚作为出嫁女,要为庶母守孝半年。若非当下的环境不允许,她甚至想为李氏守三年大孝。李氏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在她心里,没有嫡庶之分。   按说,这些对于桓姚来说其实都是虚礼,但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各自的风俗和信仰,即使李氏已经不会知道了,她也依然想实实在在尽一份心意。这半年,她都会严格按照守孝期间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   即使很清楚这几个月不与司马昱同房,会有些什么隐患,她也依然不想在这最低标准上再打了折扣。   她跟司马昱说了此事,司马昱表示绝对支持。防范于未然,她还是先打了预防针,“这半年之中,不知多少人会趁虚而入。夫君,你可会让我在丧母之痛上,再多一层痛?”   司马昱自然还没想到这些事,听到这话,只当是桓姚对他的紧张在意,心中跟喝了蜜一样,立刻承诺陪着桓姚一起守孝,算是为李氏尽孝心。当然,他每日要上朝,朝中局势如今也正在关键时刻,辞官是不可能的,但饮食起居与着装上,他都尽量从简从素,同时不近女色。   桓姚并非杞人忧天,不过区区十来天,会稽王府后院的姬妾们便不安分了。稍微欣慰的是,司马昱还算有定力,也谨守对桓姚的诺言,对所有的诱惑都不为所动,谁不安分就禁足谁。   几番下来,会稽王府的后院倒是再次安定下来。   但很快,又有了来自其他方面的威胁。   桓府那边竟然以家主桓温的名义送来了三五名风情各异的美貌姬人,说是女儿要守孝,不能委屈了女婿,算作他这个做岳父的给女婿的补偿,让司马昱尽管享用。   一时间,竟然在京中传为美谈。   姬人送到会稽王府的那天,消息便已经在建康城中传开了,让司马昱不收都不行。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桓姚很快便派人查到了幕后主使者——南康公主可真是见不得她好啊。   此为后话,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处理掉这些不定时炸弹。司马昱眼下是没那个意思,时日一久,却就难说了。男人贪鲜如猫贪腥,将鱼放在它能够得着的地方,总是危险的。   哺食后,司马昱与桓姚说起桓府送来姬人一事时,桓姚伤感地道:“人都说,丧母则贱,不管是嫡母庶母,总是亲生的才是真心为你着想的。如今,姨娘没了才多久,父亲便开始不心疼我了,往后日子长了,可该如何是好!”   她这无限哀愁的样子,让司马昱怜惜极了,赶紧上前抱住她表决心,“海棠儿,你还有我啊,别人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心中也开始觉得桓温此举对桓姚实在冷漠无情,当然,他是绝不会因此就做出让他的海棠儿伤心的事的,他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道万,我何其有幸,今生能嫁与你为妻!”桓姚感动地道,一句话就让司马昱飘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要做得更好才能当得起桓姚的如此情意,当即便下令,将桓府送来的那几个美貌姬人全部赏给了几个得力下属。   看着桓姚因此展露笑颜,他也跟着心情无比愉悦。   七月,边关传来大捷报,振威将军桓歆所率军队在长安大败秦军,歼敌三万人。   西部战场与秦军对峙了一年多,大小战役数场,终于打出了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仗,即使是朝中的桓氏敌对派,也欢欣不已。   紧接着,西部战场节节胜利。与之相对应的,桓氏也在朝中攫取到了更多有利地位,朝中官员开始频频调动,京官当中,也增加了好些个桓氏族人或者下属。   桓姚一出孝期,便有许多新进京的官家夫人来拜访。   这乱世中,最让人关注的无疑是手握军权的人。让桓姚意想不到的是,这新晋的京畿城防统领肖玉的夫人孙氏,竟然主动向桓姚投诚。   “今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还请王妃只管吩咐,妾与外子,都将全力为王妃效命。”结束拜访时,孙氏毕恭毕敬地道。   对一个第一次接触的陌生人,对方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说出这种话,都让人疑窦丛生。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么一大股势力,怎么会平白无故就为她所用了。   “肖夫人客气了。”桓姚只是淡淡笑着回应道,并不作表态。   孙氏见桓姚态度虽然温和,却全然不相信的样子,想着自家夫君的嘱托,孙氏有些急了,忙道:“王妃,外子乃是王妃旧时故交!”   第107章 谋算   桓姚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过这位姓肖的寒族武将,遂有些歉意地道:“还望肖夫人明示。”   孙氏见桓姚似乎毫无印象,也不以为意,爽朗地道:“是妾糊涂了,看来王妃并不知晓外子本名。外子曾在建康桓府谋事,被赐名玉书。”竟是全然不介意自己丈夫曾经为奴的事实,说完笑盈盈地看着桓姚,“如此,王妃可记记得了?”   玉书?桓姚自然是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在她才来这个世界的头两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他给了她很多帮助。虽然他说是报恩,但也是“滴水之涌泉相报”了。   七八年前,他跟着桓祎去荆州,倒是好几年不曾听说他的音讯,没想到,如今竟都改名换姓,成了桓氏手下的一员大将了。原想着等自己发达了回报他,却是一拖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做,反倒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摆脱了奴籍,走上官途。   可如今,他竟然还说着要为她效力的话,实在叫她有些羞愧难当了。   “原来玉书本姓是姓肖,这么多年了,难为他还记挂着当年那样的小事。”桓姚此时方才脱去了客套的笑容,闲话家常般亲切地与孙氏说话,“你们是何时成的亲?这些年过得可好?”   和孙氏的闲聊中,桓姚才得知玉书这些年的经历。原来,才去荆州的那年冬天,他就因为在桓温外出行猎时救主有功,脱了奴籍,入了军营。玉书本身也是个有头脑会钻营的人,这些年,屡屡立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功劳,加上桓温的赏识和一些上锋的提拔,这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来建康之前,他已经是迁到武昌郡做太守长史了,从六品的官位,如今不仅升了一级,而且是地位截然不同的京官了。   孙氏的孙非桓姚倒是听说过,很早以前就是桓温手下的一员大将,玉书能走到今天,恐怕与孙氏娘家的帮扶也有一定关系。   桓姚原是觉得不该再欠玉书更多,想拒绝他的效忠,可转念想,在官场上,始终都是要站队的,不是这方就是那方。本就是朋友,她何必要将人推到敌人那边去。以她如今对司马昱的影响力,也可以在仕途上为玉书提供一些助力。互利双赢,何乐不为。   陷害李氏的幕后黑手,经过四个多月的调查,终于真相大白了。   按照知夏的说法,她主子桓歆手下尽是能人,后院斗争这区区小事,原是不必用这么长时间的,只不过,如今一方面要考虑到隐蔽性,另一方面,桓温对当时涉事的人进行了大幅度清洗,许多线索都被掐断,大大增加了调查难度。   司马道福和南康公主,这两个人,其实并不出乎桓姚意料。论有恩怨,也就这两人最大。   桓姚心中痛恨极了,她和她们,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在那些交锋中她并没有任何亏欠她们的地方,可她们却一次次对她出手,甚至将李氏置于死地。每每想起李氏,她就恨不得让这些人尝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没有那么大度的胸怀,做不到原谅,也做不到宽恕,欠了命债,就该拿命来还。   只可惜,她如今还什么都做不到。细数一番手边的资源,最有权势的也就是司马昱。但他顶了天也就能当个空壳子皇帝,无法让她随心所欲地处置司马道福和司马兴男这两个处于桓温庇佑下的人,更别提对桓温本人如何了。   甚至,如今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根本不能有任何敌视他们的行为。要对付他们,只能一举成功。   适逢西部边疆战场上传来晋军一路凯歌的消息,让她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桓歆身上。想着曾经司马道福对桓歆的态度,再结合他如今的势力来看,说不定此人今后真的大有可为……   不过,这仅仅还是些许念头,具体要怎么做,还需审时度势深思熟虑。   在西部边疆捷报频传,举朝上下一片欢欣之际,建康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歌舞升平,准备南迁的贵族们暂时安心下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刚入冬,东部战场便遭到了燕军的迎头痛击,幽州重镇石鳌出了内奸,守城的王氏将领弃城而逃,而当时大半兵力集中于双方交锋的梁郡,晋军回师不及,使得燕军主力一路长驱直入,半月之间,便已经攻占了五个城池,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打到了兖州城外,看架势简直要直取建康。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朝中的士族们惶恐不已,要知道,虽然还有青州和徐州两道重镇防守,兖州到建康的实际距离却不足七百里。   也顾不得追究石鳌历来防守严密,内奸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将敌军放进了城,忙不迭联名请求桓温下令神勇的振威将军桓歆率兵援助东部战场。很显然,桓歆作为统帅痛击燕秦两国的辉煌战绩,给了晋朝人极大的信心,是以如今都把他当成了救世主。   桓氏历来会趁火打劫,若让桓歆派兵,无疑东部战场的精兵大部分又要落入桓歆手中。这对晋朝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赶跑了狼又来了虎,但情势急迫,眼看再不阻止,源源不断的敌军就要打到京城了,不得不与虎谋皮。   桓姚也密切关注着此事的动态,有了那个打算,此时她自然是希望桓歆手中的兵权越多越好。不过,朝中的旨意发下来,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派去东部战场支援的,不是桓歆,也不是桓歆一系的任何一人,而是桓温的直系下属周远道。   如今的形势,这旨意无疑也代表着桓温的真实意愿了。明明按司马昱之前跟她说的情况,离东部战场最近的是桓歆手下的赵德方,但桓温却舍近求远选择了他的直系下属周远道。   这恐怕不单是关乎战略了,桓温如今,对他那向来因为生平得意的三儿,也起了防范之心罢?   封建王朝那些皇帝太子们,天天在身边还对亲生儿子起疑心呢,何况这些年桓歆常年在外,又那么多敌对势力。   不过,这个嫌隙,对桓姚来说也不光是坏处。至少,桓温这一次次的猜忌,也会寒了桓歆的心,让他渐渐把那点微薄的父子情抛诸脑后。如此,将来才好帮她对付桓温。   要不然,光凭桓歆对她的感情,她还真不敢确定能不能煽动得了他。男人普遍实际,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还是权势对他们更有说服力。   桓温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在一年多以前,桓歆和其他桓氏内部势力的角逐时还是全心信任着他。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一些人的推动。   她正大光明地调动了手中属于会稽王府的人力去调查,这些推手之中,不知可有南康公主和司马道福这对婆媳?   即使没有,她也会让它变成有的。   只有这样,才有理由让桓歆和她同仇敌忾。   她知道,桓歆在建康的势力也在调查此事,她会努力将这个消息送到他们手中的。   军|权总是和政|权紧密联系的,桓氏在边疆的胜利,同样也推动了朝中的权势更迭,几个月前桓歆的胜利带来的是京中许多重要职务的人事调整,这一次,桓氏的目标便瞄准了皇位。   要废黜一个皇帝,在此时并非小事。权臣始终是臣,舆论上处于劣势,此时文人地位超然,口诛笔伐对人也是很有影响的,特别又是桓温这种爱惜名声的人,尤其不愿意损伤羽毛。为了废黜司马奕,真可谓煞费苦心。   司马奕其人,委实小心谨慎。登基这一年多以来,努力在权势交锋中保持中立,不得罪任何一方,同时检点自身,不使自己做出任何让人诟病之事。就连对桓姚,明明在前年除夕宴上是有些心神动摇的,后来每逢节庆桓姚进宫,他都没有做一丝一毫的逾矩之事。   如此一来,桓温即使对他这个皇帝百般不满意,在这桓氏形势大好的如今,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桓温手下的郗超出了个损点子。   司马奕如今没有过错,不代表他以前也没有。要知道,他在作为东海王时,那点断袖分桃,男女通吃的癖好可是在建康士族中广为流传呢。这种过错,只要犯过第一次,人们就会相信他会犯第二次。   其中□□,自然都是桓姚听司马昱跟她透露的。在已然取得成功的这一天,司马昱整个人都是极为亢奋的。因为三日后,桓温就会率朝臣迎他为新君。是以,将这些隐秘当做乐子给桓姚讲,权当博她一笑。   “你是说,父亲他派人给废帝用了药,让他与男子通奸,被人撞个正着,然后给他扣上生育无能,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   在桓姚所知的历史上,似乎东晋也有个权臣是拿这个借口废掉皇帝的,如今想起来,恐怕就是桓温了吧。   听到“生育无能”几个字,司马昱明显有些尴尬,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过去,“然也。这权势之争上,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何曾顾得上道德廉耻。”说这话时,司马昱有些感慨。   不过,他很快又转了语气,甚为愉悦地道:“不过,海棠儿,无论如何,我终于能让你做皇后了!这天下妇人的至高尊位,你可喜欢?”   “岂能不喜?”桓姚柔情脉脉地看着他,带着几分以之为荣的骄傲,道,“这可是我夫君为我挣来的最好的诰命呢!”   皇后,超一品,可不就是最好的诰命。   “你喜欢就好。别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了!”司马昱如释重负般地叹息道。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皇后的名号么?”桓姚嗔怪道,“我们成婚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懂我的心思?因为是你为我争来的,我知晓这其中饱含你对我的心意,是以才喜欢。若是我的夫君换成了他人,光有冷冰冰的皇后宝座又有什么意思?”   司马昱听得心中暖意融融,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海棠儿说得极是!为夫想错了!”   气氛正好,桓姚却有些担忧地道:“不过,道万,你可曾想过,父亲拿这样的手段对付废帝,往后会不会用同样的下作手法来对付你?他的野心不小,往后我们该如何是好?我好怕他对你不利……”   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害桓温的机会的,眼下有机可乘,她自然要在司马昱心中播下一些种子。   司马昱闻言,不禁沉默。照桓温如今这权倾天下的趋势,将来他登基以后,桓姚所担心的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眼下虽然他们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将来他成了皇帝,立场却未必一致了。当桓温不想再做权臣,而想取而代之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这话由桓姚说出来,实在有违他以往的道德认知,“海棠儿,他毕竟是你父亲……”他没想到纯洁善良的桓姚会说出非议自己亲生父亲的话来。   桓姚大概也猜到他的心思,依恋地偎进他怀里:“姨娘去后,你就是我心中最亲的人了。夫妻一体,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是宁可为你死了,也不愿向父亲妥协的。”   “海棠儿!”这话顿时让司马昱心中受到了莫大的震动,一时之间,竟觉得鼻头发酸,只能紧紧抱住桓姚。   半晌,他毅然道:“我不会让你死,就算哪一日我有何不测,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我舍不得你……”桓姚嗓音中带了哭腔,她抬起头来,长睫上已经缀了一片晶莹细碎的泪花,“道万,我们不会有那一日的,从如今就及早准备,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这样的情绪自然感染了司马昱,他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甘,不甘心将来产生对立时被桓温像对待如今的废帝一样拉下马,甚至有可能被逼上绝路,和桓姚阴阳两隔。纵然能舍得下司马氏的江山,他也舍不下她啊。   他想与她一起,长命百岁,安享人世繁华。   海棠儿说得对,从现在开始,他就该为将来或许会到来的那一天做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来回留言。   第一百一十章   太和二年十一月初四,散骑侍郎刘亨进宫收缴国玺,并令废帝司马奕即刻离宫。在这个冷风阵阵的初冬早晨,罪人司马奕仅著白恰单衣,脱冠散发赤足步下西堂,乘牛车凄凉地行出神虎门。   宫门外,他那几位被赶出皇宫的妻妾,正坐在简陋的车上等他。待司马奕的车驾一到,这为数不多的几辆牛车,便在数百兵士的押解下被遣送回了原东海王府。   群臣挥泪送别,迫于桓温淫威,莫不自危。即使心中有怨言,也不敢当着桓温的面说出口。   与司马奕的惨淡收场相对的是,三日后,会稽王司马昱被风光迎进华林园,于大朝太极殿登基为帝。其后,迎王妃桓氏入主广明宫,授皇后印。侧妃徐氏晋为淑媛,侍妾李氏晋淑仪,另有其余育有子女的妾室晋为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填九嫔之位,另姬妾数人封为美人、才人。   放眼整个后宫,竟无一人位居九嫔之上,唯二封了上三嫔的徐氏和李氏,一个是因为原本就居侧妃之位,另一个是因为育有一子尚存。两人位份虽然是最高的,住处却被远远发配到了皇宫边角的宫殿居住。   人们也注意到,新帝司马昱的两个儿子,长子司马道生被封为会稽王,次子司马曜封为琅邪王。司马道生身为世子册封太子原是名正言顺,但竟然只被封了个会稽王了事。这无疑意味着,皇帝是在等皇后诞下嫡子。   种种殊遇,可见其宠爱之隆厚。   桓姚忙完祭祀、册封和接见命妇的繁琐事务,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虽然不远就又是年关,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总算是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这一晚,极度疲惫的她睡得格外放松和香甜。却不知,在建康城外漆黑的江边,正有一桩困兽之斗在上演。   月黑风高杀人夜,冬日的江边已经没有渔船,只有呼啸的寒风吹得人脸如刀割。雾霭几乎被冻成了实质的水汽,一群黑衣人手执灯笼火把,来势汹汹地追了过来,最前头那人显然是在逃跑,口中的喘息急促得犹如破风箱一般。   他一路跑过来,河边的沙地上都滴着血,他已经逃了太久,又受了伤,已然精疲力竭了。很快,几个黑衣人就超过了他,在靠近江水的沙滩上将他团团围住。   踏踏的马蹄声伴随着明亮的火把光亮而来,马背上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留着小胡渣,一身武将的银色软甲,一张脸孔却格外清秀白皙。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被追的那男子强自镇定下来,忍耐着伤口的痛楚与陷入绝境的恐惧扬声道:“肖统领,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赶尽杀绝?我可是三郎君的人!”   来人正是建康城防统领肖玉。如今也算是桓温手下颇受重视的一员将领。以桓歆如今的地位,连桓温也是要避让三分的。是以,他抬出了桓歆的名号自保。   “明管事,自从你背叛三郎君起,早就该料到有这一日了!”肖玉波澜不惊地回道。   这一句话,顿时让明楠明白了肖玉的身份,这个四郎君的亲随,竟不知何时投靠了三郎君。   “是郎君派你来杀我的?不可能!我从郎君三岁就在跟前伺候,他不可能如此待我!”明楠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肖玉说出的事实。   肖玉对于明楠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觉得有些可笑,无情地戳破明楠的幻想,“你跟了郎君那么多年,岂能不知?叛徒就是叛徒,郎君何时心慈手软过!”   听到叛徒二字,明楠浑身一颤,满脸绝望。   当年,他之所以听从旧主习氏的命令,冒着背叛桓歆的风险欺上瞒下,阻止桓歆带走桓姚,并在关键时刻用药将桓歆迷昏带到东豫州,心中想着的是,终有一天,郎君会走出对亲妹偏执的迷恋,理解他的苦心,从而原谅他,甚至褒奖他的忠诚。   在建康的这两年,他也时刻关注着边关的消息,每每听到来自西部战场的捷报,他都由衷为自家郎君感到骄傲。郎君他,本就该是这样前途无量,本就该这样一步步走到权势的顶峰的。与亲妹相囡的丑闻,在他羽翼尚未丰满时,只会将他的所有功业毁于一旦。   能看到郎君有如今的成就,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以为,如今郎君也该是幡然悔悟,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了,却没想到,两年的期盼,等来的却是一纸追杀令。   “我没有背叛郎君!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郎君的前程着想!”明楠的声音有些失控。   对于明楠的辩解,肖玉摇头失笑,“明管事,我让你明白上路。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妄图对七娘子下手。单凭这一点,郎君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肖玉的语气很平静,他并不因为桓姚曾经对他有恩就愤慨,也不因为明楠的忠心为主而怜悯,说不上谁是谁非,他只是受命于主,便尽忠职守罢了。他从进京就开始部署,如今完美收网拿下明楠,也算是完成了桓歆交待给他的一部分任务了。   他很清楚,桓歆之所以让人提升他到京城为官,还手握实权,最大的目的,就是让他保护七娘子桓姚。就连当年他能有幸被桓歆收归麾下,也是托了桓七娘子的福。   他深知七娘子对三郎君的重要性,而三郎君,看中的大概也是他对七娘子的维护之心吧。   明楠闻言,大义凛然地怒斥道:“就是有你这样的奸猾小人,趋炎附势,攀附于七娘子那般的妖女,才会让郎君一直不得迷途知返!”他的一心为主,却抵不过奸人谗言和美色,这世道,忠臣委实难为!   肖玉对他的斥责不以为意,这样的人这些年他见得多了,穷途末路之时,总会多番挣扎的。“明管事,念在你跟了郎君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你留些体面,你自行了断罢!”   明楠看着逐渐缩小包围圈的黑衣人,也明白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由满心悲凉。“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郎君!”本是那般英明的主君,最后却葬送在了温柔乡里。   怀着一腔绝望,他挥刀抹上了脖颈。   亲眼目睹明楠倒在地上,肖玉让属下上前探了气息,确定已经气绝身亡,才撒了化尸粉,看着明楠的躯体化作一滩水沁入了河沙之中,了无痕迹,这才率众离去。   桓姚在第二日也接到了王二递进来的消息,叛徒明楠已经被处置。   她如今身为皇后,要出宫虽说比不上以前出府那样方便了,手中的权力却比以前更大,她一手掌管后宫,不管是身边的人要出去,还是外头的人要进来,都轻而易举。   明楠之死,倒让桓姚有些感慨。原先明楠是多么机警聪敏的人,对桓歆忠心耿耿又办事得力,前些年在江州,也偶尔会与之打交道,却不想,如今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人世间的事,可真是变幻无常。   腊月初,北方已经是冰天雪地,桓歆却发动了一次奇袭,彻底消灭了秦国的有生力量,攻占了安定郡,掌控泾水流域。正月里,京城里便得到了来自西部战场统帅桓歆所进献的大量高档皮毛和宝石,同时带回来的,自然还有又一次的捷报。   司马昱下了朝,很是兴奋地跟桓姚说起此事,赞叹道:“有三舅兄在,何愁不能光复故土!”言语间,对桓歆的能力极为赏识。   即使,如今登基后跟桓氏已经有了些隔阂,但桓歆的出色能力,却无疑可以让任何敌对者心服口服。再加上,桓歆对桓姚有些养育之恩,单凭这一点,便让他对桓歆有天然好感了。   对于司马昱带来的军情,桓姚并没有感到太新奇,昨天贡品到达建康后,她便接到了桓歆的书信。这点她早有预料,前两年桓歆不跟她联系,主要是碍于明楠。如今明楠已死,他若对她还没死心,自然会想办法跟她联系的。   贡品不过是掩人耳目,桓歆这次遣人进京的主要目的,还是给桓姚送信。   桓姚原还有些担忧,历时两年,桓歆对她的情意是否会因为她嫁与他人而改变,看到那一叠厚厚的信纸,却瞬间安心了。   他对外人向来少言,能给她写这么长的信,可见一切如前。   “三哥确实是奇才。能者多劳,往后有行军打仗的差事,便尽管派给他吧!”桓姚笑着迎合着司马昱的话。   “海棠儿放心,有为夫力所能及的,自然会为三舅兄帮把手。”司马昱承诺道。   对于桓姚之前所说的,防备桓温一事,他已经暗自警惕在心。不说其他,单是这才继位不到三月,他与桓温,便已经多次出现政见不合的现象了。桓温如今,急着清除异己,但那些能用来牵制桓温的势力,他却不愿让其轻易剪除了。   桓温好名,如今暂时可以道德舆论压制着,但这些却并非长久之计。   这些时日他便不由想起了三女司马道福曾经说过的“制造桓氏内部矛盾”来。让桓氏内耗,才是削弱桓温的最好办法。听桓姚所言,桓歆与桓温之间,并非是铁板一块,因此,扶植桓歆既能达到掣肘桓温的目的,又能讨桓姚欢心,他何乐不为。   既然决定拉拢桓歆,便要向其示好。司马昱思来想去,桓歆如今前途似锦,缺的东西太少了,缺兵权,却也不是他能给的起的,另外再缺的就是妇人。想这三舅兄,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还孑然一身,广为同僚诟病,实在有些不像样。   “三舅兄进献了这么多贡品,礼尚往来,我们也不好叫那些人空着手回去。”司马昱跟桓姚商量道,“三舅兄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也该有几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好生体贴着。海棠儿,不如你空了在宫娥中选上几人,这次一并给三舅兄送去?”   桓姚闻言,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她怎么可能亲自去给桓歆选女人!以前她或许毫不介意,可如今怎么可能自毁城墙。   是的,她不能自毁城墙,这就是她对司马昱的提议反感的缘由。   “道万,这事我们还是不要擅作主张为妙。在江州时,三哥就很厌恶官场上互赠姬妾的习俗,每每有人送姬妾上门,不管何人他都不会留颜面,直接遣返。他这人固执得很,我们还是不要多事为好。”   桓姚都这样说了,司马昱当然就只能放弃。毕竟,桓姚在桓歆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桓歆的了解肯定是少有人能及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再战。   第108章 对峙   王谢殷庾等老牌世家,历来就是与桓温处于对立面的,与近十来年才崛起的桓氏不同,这些世家在朝多年,根基深厚,枝叶繁多,桓温虽觉得如骨鲠在喉,一时之间,却很难全部将他们铲除。   如今他内外大权兼于一身,皇帝又是他亲自扶植上去的,自然正是斩除异己的最好时候。因此几乎从司马昱上位一个月开始,他便频繁对庾氏跟殷氏下手了。   皇帝讲求制衡之道,司马昱既然对将来有了忧患,便不会放任桓氏一家独大,是以对桓温的这些举措常持反对态度。毕竟权力是在桓温手上,司马昱自己能掌控的不多,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批准桓温提案时尽量拖延。   桓温也感觉到了司马昱对自己不是那么言听计从了,很是恼火。不过,司马昱毕竟是挂了个皇帝的名头的,桓温即使身为大司马,言语上也得对司马昱客气恭敬。   “陛下,臣这样做,也全是为了巩固陛下皇统。若臣真对陛下有异心,当初小女百家求娶,那么多高门世家年轻俊杰臣岂会都不选,惟独将她嫁给了陛下做继室,还扶植陛下登基?”下朝以后,桓温单独求见了司马昱。   这一番话的内容虽然谦卑,语气却桀骜,言外之意,也无不是在彰显自己对司马昱的恩德。当初司马昱对桓姚神魂颠倒,那如痴如狂的样子,若非桓温怜悯他,何必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一个半老头子,还有之前的废帝另立,若不是他在朝中一手操控,这皇位又怎么会轮得到他司马昱?   如今,司马昱对他的为政举措拖延阻挠,岂非是忘恩负义。   司马昱自然不可能和桓温正面交锋,闻言只是叹息道:“元子,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惹人诟病?生前事身后名,总得有所顾忌。”   桓温虽说扬言“不能流芳千古便求遗臭万年”,却始终是个好名的人。如今,各大世家明面上几乎都对桓氏十分畏惧了,王谢名流见了桓温,就算是隔得再远,也要遥拜。一些个趋炎附势的文人,也纷纷为桓温歌功颂德,几乎将他吹捧成了大圣人。   听到“身后名”几个字,他想着也不能将司马昱逼得太急,免得后世评说自己早就图谋不轨,胁迫帝王。于是便暂且作罢。   一月后,朝中有人举报司马昱的同父异母兄长司马晞谋反,紧接着,又有多人出来列举司马晞罪证。桓温上奏章请求司马昱处死司马晞,众多桓氏党羽附议。   司马晞历来与殷庾两家甚为亲厚,对桓温也态度嚣张。桓温此举,目标不仅是司马晞,谋反这两个字一旦沾上,便是大罪,牵连甚广,是以桓温对殷庾的意图也很明显了。若尚能明哲保身,殷庾两家也会选择袖手旁观,但如今,火都快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了,岂能无动于衷。   于是桓温的提议遭到了殷氏和庾氏的强烈反对,王谢二家也跟着敲边鼓,司马昱顺势就让宗正寺着手调查,暂时只是讲司马晞羁押在府上。   如此温吞的结果,如何能让桓温满足。心说,正面劝不了司马昱,便旁敲侧击吧。自古是“一句枕头风抵得过忠臣万言书”。七女桓姚放在司马昱身边,也该为桓氏出些力了。   于是逢着端午宫宴,桓温亲自去求见了皇后桓姚。   “女儿只能尽力而为,陛下他在政事上,自己有主张,我说了,他也不见得全听。”   桓姚虽说心中痛恨桓温,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流露的。即使做了皇后,也如往日在桓府一样乖巧恭顺,这样的态度,让桓温很是满意。   得了桓姚应承,便离宫而去了。   司马昱得知桓温来找了桓姚,甚为担忧,桓温前脚一走,他便赶到了广明宫,关切地问道:“海棠儿,岳父可有为难你?”   “夫君放心,我无事。父亲他,如今无非就是让我劝说你,我应承了他就不会拿我怎样的。”说完,见司马昱皱着眉头,便又解释道,“夫君莫非以为我真要插手你的政事?不过是敷衍父亲的托辞罢了。”   司马昱摇摇头,“海棠儿多虑了,我怎会怀疑你。我只是……海棠儿,我是否真的很无能,连兄弟都保不住?”他清楚地意识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是与桓温拖延时间,最终的结果,和桓温所提出的要求不会相差太多。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倍感颓丧。   “尽人事听天命吧,时势如此,不怪夫君。”桓姚安慰道,“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们独善其身。”   登基的半年来,司马昱常常思虑过度,连白发都多了。   “独善其身,恐怕就要落到海西公一般苟且了。海棠儿,我不能让你跟着我过那种日子。”桓姚的话,排解不了司马昱心中的忧思,废帝司马奕如今被桓温从东海王降为海西公,每日只能沉溺酒色,闭塞聪明颓废度日,以此消除桓温猜忌,保全性命。这是他的前车之鉴,他坚决不想让自己和桓姚落到那个下场。   如今这时代,夫家落魄了,娘家强迫女子与夫家和离再嫁的多的是,到时候,说不定连桓姚也会被抢走。每每想到此,他就无法不焦急。   司马晞一案,拖了三个多月,最终以桓温的胜利告终。   司马晞和他三个儿子全数被废,所有家属都被流放到蛮夷之地。这算是司马昱念着手足之情,为司马晞极力争取来的。为此,他不惜在大朝上亲手写了诏书与桓温,“若晋室国祚长久,尔当守人臣之本从诏行事;若晋室大势已去,尔便取而代之。”   众目睽睽之下,桓温看到诏书上的内容颜色大变,冷汗直流,意识到自己对司马昱逼迫太过,遂才在司马晞的处置上做了让步。   但殷氏和庾氏却没这么好运,司马昱也管不了这么宽,作为两家在朝领头人的殷涓、庾倩、庾柔等人被灭族,殷氏和庾氏一蹶不振,桓温的威势达至高峰。   不过,司马昱也让王坦之,谢安等人登上高位,再次与桓温形成抗衡之势。   桓温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目的,还在司马昱那里撞到了刺头,满肚子憋火,不能公然对司马昱不敬,便找到桓姚发作,怪罪桓姚办事不得力,威胁道:“为父能让你坐上这皇后之位,也能让你被废黜,别忘了自己还姓桓!你若不想为桓氏效力,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   至今,桓姚的八妹还没出嫁呢。桓姚嫁给司马昱两年多还没生出一子半女,这本来就让桓温很失望了,他交代的事情她还不尽心,真让他生出了些再送人进宫取代桓姚的想法。   “女儿能力不济,确实愧不敢为皇后。父亲便送八妹进宫吧,左右这古时一家女共事一夫的也并非没有先例。”面对桓温的责骂,桓姚显得甚为软弱,流着泪如是道。   古时候姐妹共事一夫的不是没有,不过在如今却是会被人耻笑的,若桓温真这么做了,民间必然会有流言,这桓氏女是有多嫁不出去,才会把两个妙龄的女儿都嫁给司马昱这样一个老头子!   想到此,桓温打消这个念头,严厉警告了桓姚便愤然离宫而去了。   对于桓姚遭到桓温的斥骂,司马昱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若非他手中的实权太少,桓姚身为皇后,即使桓温是她父亲,又哪里会敢对她如此不敬。加上司马晞事件中与桓温对峙的败北,让他很是颓废了几天。   “海棠儿,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这一日,他双颊泛红,目光痴痴地走进了桓姚寝室。   他身上有些许酒味,桓姚只以为他喝醉了,但他在房事上的亢奋却让她感觉到了些许不同。不过,她没有功夫去怀疑和探查,便很快被司马昱卷入了情潮。   劳累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已经接近正午了,睁眼却发现司马昱还沉沉睡在她身边。   桓姚趁势悄悄为他把了脉,却发现他昨晚竟然服用了“五石散”。这东西在如今的士族中很流行,可却与毒品无异。五石散能壮阳,强健体力,让人在性|事上亢奋,并伴随着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长期服用却会导致精神恍惚,性情暴躁不能自控,发狂乃至痴呆,且会严重损伤身体元气。   司马昱历来比较注重修身养性,何时竟也沾上了这物什?   桓姚立即让人去查这“五石散”来路。   更重要的是,今天有大朝,司马昱竟然没去上朝,外头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了。   召来司马昱的近侍一问,福山倒很是机灵,说是已经对外宣布陛下今日身体不适,大朝取消。   桓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福山这对外的借口成了真,司马昱竟然当日就发起了高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去朋友那里,所以明天不能更新,要后天回来写哈。   菇凉们五一快乐!   第109章 再相会(上)   司马昱发烧了两日,期间一直昏昏沉沉的,脸上也出了些红疹子。其他的并发症出来之后,桓姚才发现,他这病并非是简单地因五石散伤了身体所致,而是中了毒,五石散只是诱发那毒物的引子。   这毒在《荀氏药典》里被称作“金乌沉”,形容的正是此毒一旦沾上了,便会让人的身体逐渐衰竭,就如午后的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西沉最终落入地平线下一般。   这场高烧并不会让司马昱丢了命,但烧退了之后,他便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比以往虚弱了许多。大病伤元气,一般人都不会怀疑,即使是逐渐在衰弱中死去,在这个时代也属常事。杀人于无形中,不得不说这药实在是高明。   “金乌沉”对于不同体质的人,效果也不相同。身体越年轻强壮,死得越慢,越是年老体衰,便越是迅速。不管是哪种,终究都逃不过一死。除此之外,药效与服药的次数也有密切关系。   每多服一次药,寿命便缩短一半。如司马昱当下的身体状况,第一次服药,余寿三年,第二次便只剩下一年半,第三次就只得九个月了……以桓姚的医术,还看不出他到底服用了几次,也无法根治。   手头只有一套暂时压制毒素的针法。不过,她并未亲自动手,针灸她当时学得不多,而且练习时间也不长,还不敢在司马昱身上动针,所以只是找了个由头将针法传与可信的太医院医官,让他为司马昱施针。   司马昱醒来之后,桓姚下令让人隐瞒他中毒的消息。这毒目前没人解得了,他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恐惧忧虑之下只会加重病情。不过,她毕竟不能全盘掌控司马昱,他若觉得事有蹊跷也会派人调查,能瞒得了多久就未知了。多一日便是一日,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最要紧的,一是给司马昱寻医,另一方面就是找出下毒之人。能给司马昱下毒的,必定是身边亲近之人,有一便有二,不能不小心提防。   查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水落石出了,还得多亏了王二给她引荐了属于桓歆手下的一位能人。   在她原本的揣测中,最大嫌疑人应该是桓温。毕竟他和司马昱最近政见分歧颇多,矛盾越来越深,桓温一怒之下让司马昱这个不听话的傀儡“病逝”,另外再找人代替或者自己亲自取代是极有可能的。这幕后主使者,桓姚一开始是有些意外的,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皇位是个好东西,古今往来,不知多少人为了它相争,无兄弟无父子。如今,即使这个皇位只是个空壳子,也还是有那么些人一心挂念着。   “去传会稽王来广明宫。”桓姚对侍者吩咐道。   这倒是桓姚第一次主动让司马道生来见她,以往,两人虽然是不言而明的合作关系,顾忌着身份和流言,几乎是从来不私底下见面的,有事都是让司马道生的妻子何氏代为转达。   侍人到达会稽王府时,司马道生正在府里寻欢作乐,带着些微醉意和两位姬妾调笑着,“大王,娘娘请您去广明宫一趟。”   一听是桓姚请他,没叫他夫人,他父皇也不在广明宫,司马道生简直觉得喜从天降,他肖想了许久的美人母后竟然要单独召见他!一把推开倚在身边的两个姬妾,忙不迭地吩咐人来为自己更衣梳头。   穿上华丽的袍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这才跟广明宫的侍人一道进宫。   不过,一踏进广明宫,看到桓姚面若寒霜的神色,他心中那几分旖旎的臆想便烟消云散了。   在自家老父未归西之前,他最好还是对桓姚恭敬些。规规矩矩行了礼,“母后召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三年都等不得了?那太极殿上的宝座就那么诱人?”桓姚直入主题,劈头盖脸地严声质问道。   司马道生一听这话,便清楚桓姚的意思了,那残存的几分醉意全醒了。弑杀君父的大罪,一旦承认,便是下天牢砍头的下场了。“母后的话,儿不明白。”   桓姚也知道他不会承认,并不跟他争论,只是警告道:“明白不明白,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手下的人,也查得一清二楚了。”见司马道生浑身一震,桓姚稍微缓了语气,“我不会揭穿你,但你要适可而止。不然,有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若心太急,反而什么也不剩了。”   司马道生手头有王简姬积累了二十多年的势力,要铲除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一次她抓到了埋伏在司马昱身边的一个侍人,可就算把这人惩处了又能怎样,后头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她。另一方面,司马道生她暂时还用得上,不可能把事情捅出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要一直姑息他。   总得先稳住司马道生,为治疗司马昱争取时间。   司马道生二十多年来一直被父亲嫌弃责骂,心中不可能对司马昱还有多少父子之情,再加上司马昱之前的封王之举,在母族王氏的挑拨下,心中的怨恨便膨胀起来。   司马昱本就才四十多岁,无病无灾的,娶了桓姚以后又更加注重养生之道了,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活多久。虽说知道司马昱不可能和桓姚生出子嗣来,但他一日不死,自己就要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犯了错就被废黜了。机缘巧合找到那“金乌沉”,便一狠心叫人给司马昱下了药。   人总是贪心的,原先觉得,下一次药让父亲三五年后就去世便已经很好了,后来却又担心被发觉,忍不住叫人下了第二次药,正琢磨着等药效发挥得差不多了,再让人下第三次,却被桓姚发觉了。   不得不说,桓姚这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确实唬住了司马道生,他脸上显出些惶恐的神色,生怕桓姚在司马昱面前提个一言半语,连忙道:“母后!儿可一直对您忠心耿耿!”   桓姚对此很满意,也不再揪着不放:“你既对我忠心,便要听我的吩咐。今后不许轻举妄动,该是你的,我会让你一样不少地得到。”   有了桓姚的这个承诺,司马道生这才放心些,从此不敢再对司马昱下手。   不过,即使如此,也挽救不了司马昱山河日下的身体。他自己大概也心有所感,最近总是郁郁寡欢,常望着桓姚出神,眼中含着浓厚的忧郁与眷恋。   人在得知自己已然命不久矣时,那些身外之物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司马昱如今一心寻医问道,挽救自己迅速衰竭的身体,对朝政完全撒手不管了。在桓姚的建议下,他下旨将政务交给谢安、王导、桓温等人共理,只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呈上来由他本人裁决。   桓姚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没有处理国事的能力,便也不去抢这个担子,所做的便只是尽量制约桓温的权力,并将对自己忠心而有能力的人悄悄安排到朝中,扩大自己的势力。   司马昱时常不上朝,外头便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流言,皇帝沉迷女色,无心理政。这个女色,影射的除了桓姚别无二人。   但实际上,两人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房事了。司马昱如今的身体,不宜再有这种大幅度的损耗。   他以自己有病在身,不想半夜扰到桓姚为由,和她分床而眠,两人的寝室中如今摆了两张床。   这不过是为了掩饰最后的自尊心。身为夫婿,他如今连最基本的鱼水之欢也给不了桓姚了。   他自己心知肚明,虽愧对桓姚,却不想她离开他的眼前,是以才在寝室里设了两张卧榻。桓姚也知道,不过却什么也没说过。   得知外面所传流言的那一日,司马昱暗自神伤了好久,然后吩咐太医院的人开了一瓶“逍遥散”,正要服用,却被桓姚撞个正着。   司马昱以为桓姚不识药,就若无其事地继续把药丸往口中送,却被桓姚拦住了,“夫君,你服的是什么?以往的药里,不曾有这个。”   “闻着味儿倒不像温补的药材,别是哪个医官犯糊涂开错了药。你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这用药一事上可得尤其谨慎才好。”说着,便要唤人去太医院多传几名医官来,好生斟酌这药是否合理。   司马昱知道桓姚这几个月为了他的病情常翻医书,是以对她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眼看瞒不住,便索性不再隐瞒了。   “海棠儿,不必传医官了。”司马昱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药是逍遥散,催情之用。”   “你……”桓姚其实早就认出来了,面上却做出有些惊讶又有些气愤的样子,“你为何要如此糟践身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用这个,之前就是服了那五石散伤了元气才病了这么久!”   “我不过是不想让你白担了骂名。”司马昱苦笑着道。   “你是说外头的流言?”这么多年下来,桓姚对这些舆论倒是看淡了,名之一事,也不像以前那么重视了,“他们不过就是说说,对我又有何妨害?你在意这些作甚,如今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   在他病中,桓姚已经做过好多让他感动的事情了,可如今听到她如此体贴关心自己的话,却不由悲从中来,如此美好的海棠儿,他还能陪伴多久?他很清楚,他的病几乎医治无望了。成婚近三年,他甚至连一子半女都未曾给她。   “海棠儿,我对不住你……”以前为子嗣对不住她,如今更是对不住她。   转眼间咸宁[1]元年便在磕磕绊绊中渡过了,时间的脚步已走近咸宁二年的秋天了。   秦*队在与桓歆所统帅的晋军对战中节节败退,兵马粮草后继无力,于年初的二月向桓歆献了白旗,割地赔款纳贡。在西部战场军队的支援下,东部战场也迅速打败了燕军。   晋廷接到燕军的投降文书,双方商定好后续事宜,持续了三年多的晋国对抗燕秦联军的战争便彻底划上了句号。   历来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边疆肃清,武将们便也该卸甲归田了。他们手上庞大的军队,对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是无法容忍的威胁。   咸宁二年九月,晋廷一纸诏书下到东西战场,召桓歆和周远道等功臣回京,论功行赏。   作者有话要说:[1]好像一直没交待过,咸宁是司马叔的年号。司马叔是366年十一月登基的,所以改元从第二年算起。   谢谢“花开花落”菇凉的地雷,么么哒~~   第110章 再相会(中)   真正论功行赏,主帅并没有一定要回京的必要性。如桓温当年,就是多次在任上加封的。谁都看得出,当权者此举主要目的是收回兵权。   这乱世之中,只有掌握军队的人,才是真正的强大。桓歆以不到三十的年纪夺得众多军权,一路走来,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追随他多年的下属都极为不易。如今桓歆权势膨胀可直比桓温,成为摄政权臣掌控朝政指日可待。   到手的既得利益,没有人愿意吐出。朝廷返京的旨意,桓歆的下属们谁都没放在眼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他们主帅如今的势力,岂会还被那空壳子朝廷所左右。   是以,当桓歆下达整队返京的指令后,几乎多半的下属都以为他是糊涂得发疯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中层以上的将领们彻夜未眠,相互奔走,最终决定联名劝阻桓歆收回成命。   桓歆通常寅时就起身,开始练功和处理公文,这几年行军,下属们也逐渐发现了他们的主帅竟是如此勤勉,对桓歆敬佩不已。秦军签订停战协议以后,桓歆便搬到了庆阳城内的原郡守府,将其作为处理公务的住所。这一日竟是天还完全黑着,十几位将领便已经聚集在了桓歆的府邸门前,寅时一到,便敲开了府门。   彼时,桓歆刚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近侍阿兴便进来通报,“郎君,陈将军、李将军等人在府外求见。”   桓歆其实很清楚他们为何而来,但为安抚人心还是要接见:“传他们到偏厅等候。”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把偌大一个偏厅都填得有些狭小了,这些常年驻扎军营的武将,大多是直脾气,此事事关重大,一向英明的主帅竟然如此大意,这让他们不由有些焦躁,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也有人不时在厅内来回走动。   听到侍人通传桓歆到了,这才恭恭敬敬让出一条道,对在上位落座的桓歆行礼。   “主帅,建康去不得!朝廷不安好心,明显是打算摆场鸿门宴,瓮中捉鳖,主帅千万不能上当!”右将军陈琅素来是个藏不住话的,待一起身,立刻急切地向桓歆进言道。   斯文沉稳些的左将军李韬轻咳了一声,提醒陈琅这瓮中捉鳖用得极为不当,朝廷若是瓮,主帅岂不就成了王八?为防右将军再次出言不敬,他赶紧接过了话头。   “以主帅您如今的权势,便是自立也不惧的,有六州在手,朝廷也无可奈何。虽说大司马是您父亲,却也不值当您以身犯险啊!还请主帅以自身安危为重,收回成命!”   桓温不止桓歆这一个儿子,在集中军权的过程中,对桓歆的倚重程度可说几乎是当作了继承人一般,全然信任与重视,这令桓歆的下属们也十分高兴。却不想,胜利在望时,桓温逐渐转了态度,很明显是对桓歆手中的权势有了猜忌,想要限制并削弱他了。他们这些下属,效忠的人是桓歆本人,而非桓氏和桓温。是以无不对这种卸磨杀驴的做法暗恨于心。   如今桓歆在战争中所占领的原秦国雍州,并州,冀州,与原燕国东豫州,皆已经收归手中了,除此之外,还有富饶的江州与豫州也处于桓歆的完全掌控之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州在地域上是连成一片的,再加上手中的三十万军队,桓歆如今自立为王也是可以的。   其余众人纷纷附议,中将军袁成道:“若建康非去不可,属下愿为主帅代劳!”   此话一出,又有许多人站出来请缨。   桓歆坐在上位,对众人的反对显得甚为平静,待这些武将左一言右一语地说完了,才道:“建康一行,我自有安排,尔等不必再多言。安心守好雍州,等我调令。”   心眼多的李韬立刻听出了些玄机,拉住了欲上前再进言的陈琅,恭敬地道了遵命,率众人告退。   大多数人逐渐回过味来了,只有这个除了打仗练兵在行外,其余时候都慢半拍的右将军陈琅还满头雾水,一出偏厅便责怪李韬道:“子略,你刚才拉我作甚!主帅一意孤行,怎能不劝!”   李韬微微一笑,看着陈琅道:“你我都能想到的事,主帅岂会想不到?他早有准备了,让我们等他调令呢!”说这话时,李韬眼中有些自豪,他们也是急糊涂了,主帅天纵英才,何曾打过无准备的仗,一旦出手,是绝无败绩的。   “你是说……”陈琅瞪大了眼睛,面上欣喜若狂,“不愧是主帅,我早就知道,必然会有这么一天的!”   三日后,桓歆率领整装完毕三千精兵朝建康进发。勒马回望了一眼远得已如天边浮云的庆阳城,四年来,他心中第一次有了些许轻松。他很快就能让她回到身边了,再也不会让人把她抢走!   如今他满心都是都桓姚的思念。   其实也并非没有过心绪难平的时候,桓姚嫁给了他人,一想到她会与别的男子亲密,他便觉得心中有一道道溃烂的沟壑在淌血。在她面前,他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男子,即使知道她非自愿,即使知道这都是他的疏忽大意造成的,他也会有埋怨。   他说过,此生只有她一人,便时刻都记在心上,谨守承诺,她又可曾做到?   她学过医术,难道没有办法保守自身清白?   四年来,他努力让自己忙碌得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每日早起迟眠,只为让自己一闭上眼就能入睡。   再多的埋怨,也抵不过对她的牵挂,铲除明楠,他第一时间给她写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信,送去这些年收集的奇珍异宝。她回的,只有两个字,却奇迹般地抚平了他所有的伤痛。   盼归。   她在盼着他去建康,抑或者,她期盼回到他身边。   想到在四年前分别时,她对他尚隐有抗拒,如今却对他说“盼归”。有这一句话,便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负他,总比他负她好。他比她年长八岁,本就该让着她宠着她的。   从那以后,他也开始“盼归”,拼尽一切努力打败秦军,收揽兵权。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他的姚姚在建康等着他,便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从雍州到建康,三千军队要走近三个月。他归心似箭,下令一路急行军。最主要的,自然是想早日见到桓姚。除此之外,也还有个小的私心。   她的那位夫君,听说已然病入膏肓了,让他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病死,未免太便宜了些!   这个玷污了桓姚的老匹夫,他一定要千刀万剐。   司马昱不知道,他一向赞赏有加的三舅兄竟是对他如此痛恨。生死有命,自也不会因此就等着桓歆来建康找他算账。   近日来,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已是十几天未曾下床了,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他明白,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熬不出这个冬天了,趁着清醒的时候,便抓紧时间安排后事。   两个儿子都各自有封爵,又都是男儿,他并不担忧。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桓姚。   这一日,他将自己的私兵统领传到宫中,将桓姚也叫到床前。   为王时,他有三千亲卫,不过,这些按制只能留给他的继承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千六百私卫养在会稽,私兵是他这些年当权时暗自积存下来的,统领也是对他绝对忠心之人。登基以后也没将这些人马并入近卫,算是留的后手。   桓姚见到司马昱床前立着的这位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有些疑惑,她向来少见外臣,司马昱知道她要来,一般都会先让外臣退下回避。这人她从未见过,他却并不避讳让他见她,莫非有何缘故?   “海棠儿,你来。”司马昱虚弱地半靠在床头,对桓姚伸出枯瘦的手。他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也气力不济了。他如今头上的发已经全白了,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老态龙钟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刚满五十的人。   桓姚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海棠儿,这是为夫的私兵统领赵英,往后便交予你了。”司马昱指了指那魁梧男子道。   桓姚有些诧异,私兵?她从不知晓,司马昱养了私兵。再说,军队在这种时代是多么珍贵,一般都是父死子继,他竟然要交给她?   “赵英,孤去后,皇后便是你唯一效忠的主子,你要好生护卫她。”   赵英明白司马昱这是在交待后事,坚毅的脸上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眼眶却有些发红。当年作为会稽王的司马昱对他有恩,他这辈子,他的命都是他的。看得出司马昱对皇后的一往情深,既然是他的嘱托,他自然无所不从。   “谨遵陛下吩咐!”赵英斩钉截铁地应道,转身又向桓姚行了个礼以示恭敬。   赵英退下之后,桓姚有些犹豫地道:“道万,你今日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还有,私兵,不是该留给大郎和二郎么?”   司马昱摇摇头,“给你的,你就拿着。将来我去了,你一个柔弱妇人,又无子嗣,何其无助……这乱世之中,手头还是有些兵才好。”   说着,又让一旁的福山将手头托着的一个巴掌大的箱子呈给桓姚,桓姚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串钥匙,一张令牌和一张折在一起的羊皮。   让福山退下,司马昱这才道:“这是我私库的钥匙和舆图,这些年我积攒了些钱财放在会稽的别庄密室里。将来你拿这令牌,让信得过的人去取。”   桓姚呐呐看着他,司马昱缓了口气,道:“收着罢。要养私兵,总得有些积蓄。那两个不肖子,将来未必孝顺你,你手中多些钱财,好叫我放心。”   桓姚心中无比震动,她一直对司马昱这个为老不尊的男人甚为不耻,认为他对她也不过是贪鲜好色,从未想过,他竟会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私库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竟然也全都交给了她。   见桓姚眼眶红红,司马昱以为她是对前途惶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努力打起精神给她分析形势:“如今岳父病重,你众兄弟中,最有望掌控桓氏的便是三舅兄。我手头尚有些势力,便让他们全部向三舅兄投诚。看在这份上,还有你与他旧时的交情,他也必会好生护着你的。”   一个月前,桓温突然生了重病,已是许久没去上朝。这是最近唯一让司马昱倍感欣慰的事情了。病重的这一年多以来,他对如今的形势已经看得很明白,司马皇室再无一争之力。司马道生和司马曜两个儿子,他也不要他们去争权,只求将来能平安度日便可。   桓温因着他的缘故对桓姚已经极为不满,桓氏换个掌权者,对桓姚来说是好事。无论是就个人能力,还是与桓姚的私人恩怨,他都最看好桓歆,是以,将那些势力送与他,是投诚,也是示好。   桓姚已然泣不成声,司马昱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海棠儿,你莫怕,我会尽力安排,护你周全。”   “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待我。”桓姚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司马昱,嗓音有些嘶哑,“道万,你的这些东西,留给大郎二郎吧,我……不值的。”   司马昱却并不答应:“你不值得,这世间,便没有谁值得了。”   待司马昱再次睡下,桓姚才离开他的寝室,一走出殿外,便见一白衣胜雪俊美无双的男子站在台阶下等着她。看四周侍人的反应,却似并未看见他。   桓姚视而不见地径直走过庭院,白衣男子跟上来,桓姚在一个空旷的暖亭里坐下,挥退侍人,只留知春在身边。   “师长何时来的?”桓姚随意又亲近地问道,“可是等了许久了?   能被桓姚唤作师长的,自然只有荀詹。   荀詹今日却并不买她的帐,他的目光却落在桓姚有些红肿的眼睛上,许久才开口:“既如此不舍得,何不求我救他?”声音冷漠疏远,有种睨视天下的高高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周一直很多事情,每天回来都累成狗,沾到床就想睡。每天都打算第二天五点钟起来写,结果总是起不来。下周目测不是那么忙,尽量争取日更。求督促t-t   刚刚看到文下有个长评,却这么久都没回,先在此谢谢zeroze菇凉。待会儿来回哈。还有,花开花落菇凉,投了这么多的雷,不胜感谢!我这几天一直没登*都没看到,实在是太对不起乃们了。   第111章 再相会(下)   荀詹是一个多月前来到建康的,一改往日的倨傲,告诉桓姚晋朝气数将尽,问她是否还想脱离樊笼,若愿意,他愿相助,并且在她离开建康以后,带她到瀛山,保她安度余生。   桓姚大仇未报,自是不愿的,荀詹态度大变,引起了桓姚的疑惑之心,他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竟然主动提出要帮她。   “师长难得如此对我如此热心,所是为何?”   在荀詹听来,这话简直如同嘲讽,若非他当日袖手旁观,桓姚不可能一步步泥足深陷到如今的境地。上次回山以后,他便拜托同门师兄推算了桓姚的命程,才得知过去发生的种种,心中既悔恨不已。回想起当年在江州,他拒绝桓姚后她那绝望的样子,他心如针扎。他没有义务要帮助凡人,却头一次,因为拒绝了一个凡人的请求而如此自责。   她是唯一不同的。   他想见她,却又不敢面对她的怨恨。生平之中,从未如此揪心过。   山中无岁月,他懵懵懂懂在心绪难宁左右挣扎中渡过了两年多,才终有一日顿悟,自己不该如此逃避,消极度日。既是做错了事,便该想法弥补的。   想着桓姚原先希望逃离俗世,如今他何不满足她呢?即使师兄说她身负天命之象,打乱了她原本的命轨会有很大的因果要承担,他也愿意无怨无悔地背负。   不过,直面桓姚,听到她似有怨怼的话,他还是有些草木皆兵,她的神色有一丝不豫,也叫他心有惶惶。   “当年在江州,吾不知你处境,亦不问你缘由便断然拒绝,是吾对不住你。”荀詹老老实实地道,他不敢去看桓姚的反应,说出这些话,却觉得心头似乎轻松了些。   桓姚观他反应,前后一想,便明白他反常的缘由了。她当初也许是埋怨过荀詹,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淡了。不过,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理。   “师长想弥补我?”见荀詹点头,桓姚便伤感地道,“如今都淌了一身的浑水了,哪能轻易超脱得了。师长乃修士,寿数成百上千栽,而我呢,不过匆匆五六十年,仙凡有别,待我垂垂老矣时,师长依然韶华如昔。即使与师长离开,介时面对这仙凡有别,也不过徒增悲哀罢了。”   她已经看得分明,荀詹若非对她怀着特别的情愫,是不可能几次三番来到俗世找她的,以他冷漠的性情,也不可能说出要弥补的话来。是以,故意说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诱导他。   荀詹早前就跟她说过,她没有修练的慧根,走不了那条路,她很清楚,这话会引起荀詹怎样的愧疚与无能为力的感伤。   荀詹不得不承认,桓姚说得有理,她是凡人,即使带走她,让她在一个全是修士的环境中,看着他人青春常驻她自己却逐渐老去,又是何等残忍。   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父亲说过的那句话,修士亦是人,要对抗的是天道,何其艰难。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桓姚,心中却渐渐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有可供无慧根凡人修练的功法该有多好。但凡生者,无不向往长生,他若能给桓姚一条可通长生之路,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李氏的死,即使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桓姚也从未有一日忘记这仇恨。她那时就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那些害了李氏的人生不如死。首当其冲的就是桓温,扳倒了他,其余便会迎刃而解。有这个念头在,几乎是荀詹提出要补偿她的第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对付桓温的计划。   “师长若诚心要补偿我,可愿帮我完成一桩夙愿?”   既都说了是夙愿,又加了“诚心”二字,荀詹岂能不应,“你说罢。”   桓姚道出了自己的计划,荀詹顿时皱了眉头,“他是你父亲。”桓姚如此作为,与弑父何异。   “他杀了我姨娘。”桓姚平静地道,炙热的仇恨到如今已经冷凝,却从未磨灭。   “如此有伤阴德,会令你夭福减寿,不可为。”帮他推演卦象的师兄说过,桓姚乃命薄之人,观她气象,本就造了许多孽债,若再加上这一桩罪名,将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损毁自身。   “我不怕。”桓姚坚定地道。她这一生,占了桓姚原主的身体,欠了李氏母女许多。身为子女,在李氏生前她没让她享过几天安乐,李氏被人逼死,她又怎能不为她报仇。因果报应都先抛在一边罢,无论是从她欠李氏与桓姚原主的许多,还是从自身感情,李氏的仇,她都一定要报。   “姨娘的仇若报不了,我这一生都不得解脱。”   荀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极力克制住了。   桓姚故意用上了激将法:“我倒忘了,师长是世外人,怕担因果,如此便罢了,我自寻他途就是。”   她这凉凉的微带嘲讽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荀詹,“吾应你,此事你要如何吾都助你!”   她不是要让桓温死。无论何时,她都保留着最后的底线,绝不沾染人命。虽说,这件事做成了,会让桓温生不如死。   举朝上下,没有人知道,桓温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竟是他那身为皇后的女儿在背后一手造就的。   有荀詹在,什么功效的毒药都能拿到,药也下得轻而易举,神不知鬼不觉。她就是要让桓温衰而不亡,一直似病入膏肓极度虚弱,下不得病床却也死不了。   做完了此事,荀詹似乎心有耿介,离开了一个多月。原以为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想到他又来宫中找她。   当时她一心挂念着为李氏报仇的事情,桓歆返京在即,司马昱的存在便可有可无了。她尽了全力为他寻医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因要让荀詹做更重要的事,她便从未想过开口求他救司马昱。荀詹的人情很珍贵,她只能用在最有必要地方。   今日司马昱所为,倒让桓姚有些愧疚和不忍起来。荀詹抛出这个话头,委实叫她又惊又喜。   “师长,你愿意救他?”桓姚眼中迸发出晶亮的光彩,难以置信地道。此时,她满心挂念着司马昱的病情,完全忽略了荀詹的冷漠的语气。   桓姚这喜悦的模样,让荀詹不快极了,他这些时日心心念念为桓姚准备让她可以开怀些的礼物,她却为着她的夫婿殚精竭虑。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为情敌做出牺牲的胸怀。为让桓姚高兴,他可以做许多事,却并不包括救她那本就该死的夫君。   “不愿。”他被桓姚迎头泼了冷水,语气自然也不善,桓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你那么多手段,救他一个凡人,只是举手之劳……”她还是试着说服他。   越是如此,便越让荀詹生气,在桓姚面前,他的情绪犹如赤子般毫不设防毫不隐瞒,他甚至都不懂得,应该对她包容忍让。   “他乃人间帝王,天命已尽,吾区区修士,如何逆天?”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所负的因果越大,要逆天改命,所要承受的天道反噬就越大。给桓温下毒,和为司马昱延寿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事。若是桓姚别的什么人他或许还会勉力一试,但夫君……荀詹接下来一句,气得桓姚肺都要炸了,“莫说不能,便是能,吾也不救。”   桓姚本就心绪不佳,眼见他这里无望,此时也无心再搭理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两人便不欢而散。   这世上的事,许多都非人力可及的。即使桓姚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医者全力救治司马昱,也无法让他多活一天。   五日后,司马昱便在这样一个黄昏日落的初冬傍晚离世了。   弥留之际,他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问:海棠儿,你可愿,许我来世……   她不愿对一个将死之人撒谎,那一刻,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他没有等到她的答案,手便蓦然垂落。许多年后,她都未能忘却,他那未曾合上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满是眷恋与不甘。   这是桓姚第二次亲眼目睹身边的人死去,望着四处悬挂的白幡,耳中听着人们真真假假的恸哭,一时只觉得满心苍凉。   然而,此时却容不得她伤感。司马昱去了,却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活着的人。   丧礼虽说科仪繁琐,也就是多费些心神,交待下面的官员去打点,她只需要纵览全局便可。   如今最迫在眉睫的,是储位。   司马昱留下遗诏:“二子无才不肖,乃各承王爵,皇统予能者居之。”   他生前也跟桓姚说过自己的打算,他本意是好,希望两个儿子能脱离储位争夺,这傀儡皇位,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奈何形势不由人,他的两个儿子未必理解他的苦心,众多朝臣,也不可能接受这不成体统的遗诏。   遗诏一公布,整个建康乱成一团,作为皇后的桓姚,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漩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没赶上十二点的坎儿,不过好歹写出来了。   第112章 报复   遗诏公布的第二日,司马道生便强行闯入了广明宫。他身为嫡长子,原本该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老父留下的所谓遗诏却让他终生只能屈居王位,这叫他如何能甘心。老父临终前,只有桓姚在跟前,他绝不相信那遗诏是真的。   “母后,你答应过我,许我想要的,如今是打算出尔反尔?”司马道生一进殿中便质问道。   “你父亲遗愿如此,我无能为力。”桓姚对于他疾风暴雨一样的怒气并不放在眼里,相对于气势汹汹的司马道生显得十分平静。   遗愿?能者居之!   如今当朝最能耐的,不就是大司马桓温,桓姚这明显是伪造遗诏想为父篡位。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在男人心中,权势当前,美色自然要靠后了。如今,司马道生算是跟桓姚撕破脸了,他恶狠狠地道,“想要夺我司马氏江山,也要看王谢世家,满朝文武同不同意!”   桓姚看着司马道生扭曲的脸,只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如今的晋朝权势被世家与桓氏瓜分殆尽,那样一个空壳子的皇位,拼死拼活地争来又有何用。   “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你父亲的苦心。”桓姚并不想与他争辩,也无意劝阻,她知道,对于这种掉进权势眼里的人,说再多都是徒劳。   司马道生当然是不会相信,大朝之上,与高平王氏的部分官员在朝上指责桓姚伪造遗诏,其心可诛,要将其绳之以法,并按礼制迎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帝。   是否要治桓姚的罪,且搁置一边,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官员,联名求见桓姚,令其交出真正的遗诏,显然也对目前的遗诏内容坚决抵制。其言辞激烈,与威逼无异。   病中的桓温得知此事,令肖玉加强对广明宫的防卫,要坚决维护桓姚作为皇后的威仪。同时,传话给桓姚,让她以皇后身份临朝,按照司马昱遗诏号召大臣们推举贤能者,权加九锡,统摄朝政,待出了司马昱以日代月的孝期,便由这推选出来的这位最有名望的人继位。   桓姚岂能不知桓温一直以来的野心。他一辈子心心念念想当皇帝,她就让他到死都当不成!   桓歆未抵京之前,她当然是不会明着和他对抗的,不管桓温怎么催,她都一律以拖字诀应对。   桓温见她态度敷衍,虽然暗恨于心,暂时却也不能把她怎样。只好自行发动桓氏一系的朝臣,让他们提出推举桓温的倡议,并想方设法威逼其他人响应。   文人士大夫,自古都讲究正统。司马皇室虽只是个傀儡式的象征,他们也是要坚决维护的。或许别处他们都懦弱无用,但如今事涉江山社稷,便该是体现风骨与气节的时候了,无论怎样也不应轻易妥协。   这是一部分清流文官的态度。王谢世家,其实一向是识时务的,面对强大的桓氏,一直都是避其锋芒,如今态度倒和桓姚出奇一致,也是以各种借口拖延。   他们打听到消息,桓温病入膏肓,或许时日无多,再拖一拖,拖到他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就算大功告成。桓温一死,桓氏内部必然出现内讧,被如今大权在握的桓歆所打压的桓温众兄弟侄子,必然联合起来与桓歆争权,其中如桓冲等人,也是不可小觑的。   到时候桓氏内耗,他们就能伺机收复失地,再次巩固世家势力了。   局势虽然混乱,桓姚却并非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得闲,她除了操持司马昱的丧礼外,剩下有大把的时间来关注各方面的消息。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她那位能预知未来的同乡,在司马昱死后,竟然收拾着细软打算离开建康。   桓姚自从查清了李氏之死的真相,对这些害过李氏的人,每一个她都是派人时刻关注着的。司马道福的动向,自然也没逃过她的眼线。因此,司马道福一出城门,便被挡了回来,带到了桓姚面前。   司马道福原还对着押解她的守卫骂骂嚷嚷,待一见桓姚进来,顿时便歇了声。   桓姚让人将司马道福的包袱丢在地上,其中的金银玉器摔得哐地一声脆响,“新安公主,你可否给本宫解释一番,这是何意?本该是为陛下哭灵的日子,你又去了何处?”   司马昱虽说对司马道福十分失望,但终究是自己的子女,登基之后例行册封,还是封了司马道福一个新安公主。   “父皇过世,我心中哀痛,不过是出城散散心,你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么!”司马道福一向是死鸭子嘴硬。   司马昱一死,和历史上的时间分毫不差,她就知道,寄望于改变晋朝历史已经毫无希望了。本打算逃出建康,却被桓姚抓了回来,不得不说,她心中此时在阵阵发凉。   “陛下仙去,公主身为出嫁女,当守孝一年,公主此时外出,不来为陛下守灵,可是不孝?”桓姚睨视着跌坐在地的司马道福,威严地质问道。   司马道福穿越至今十余年,对于这些礼法当然也是通晓的。此时深知自己被桓姚抓住了把柄,但气势上总是不甘于落了下风,嘴上要强辩一番:“孝与不孝,在真心实意,不在这些繁文缛节的表面功夫!我一向敬重爱戴父皇,心中岂会不难过……”   桓姚掷地有声地打断了她:“繁文缛节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到,何谈真心实意!”转头对人吩咐,“传话下去,新安公主哭灵来迟,为表对陛下哀思,今后三日,愿不眠不休为陛下守灵。带到灵堂去罢!”   桓姚这分明是要变相惩罚她!司马道福恨得咬牙,却反抗不了。   桓姚见她狠狠瞪着自己,不由轻轻勾起了唇角,对侍人道:“送新安公主去灵堂罢,找几个细心周到的嬷嬷照看着,公主身娇体贵,怕吃不消,延误了孝心。”   司马道福在守灵的这几日中,倒是深深见识到了何谓桓姚所说的细心周到,但凡她有一刻没跪好,细藤条就落到她身上了,疼得钻心,打得她睡意全无。这几日也并无他人来参拜,灵堂里头都是桓姚的人,她所受苦楚竟无一人知晓。   跪了一日,司马道福的两个膝盖便已经肿得没有知觉。她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要真的三天跪满,这大冬天的,估计两条腿都要废了。此时,她心里才开始对桓姚恐惧起来。   她必定是知道什么了!   想到桓姚对李氏的重视,想到她出主意让南康公主害死了李氏,她越发忐忑起来。桓姚现在就开始这样折磨她了,以后,以后该怎么办!   徐氏不知在哪里得了消息,心中又怕又急,赶忙跑到广明宫为司马道福求情。如今她早已经不敢跟桓姚对抗,司马昱死了,就更加只能任由桓姚宰割。桓姚没有理会她,直接让人将徐氏整个宫苑的人都禁了足。   司马道福坚持了一天半,晕倒了,桓姚这才暂时放过了她,还派了太医为她诊治。   这些天,司马道福一直被关在宫内一个偏远的院落里,被桓姚的人看守着,不得自由。   看守的人都很凶狠,没有人跟她说话,她若闹得厉害了,她们便把她绑起来,堵住嘴。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司马道福成日在惶惶不安中渡过,她不知道桓姚会不会一直这样把她关下去,或者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会用酷刑折磨她,更有甚者,直接杀了她。面对未知的可怕事实,人都是无限恐惧的。   短短十来天,司马道福便已经变得憔悴无比,原本灵动的双眼凹陷下去,看什么都草木皆兵,战战兢兢。   她以为,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得见天日,却没想到,司马昱出殡以后,桓姚竟然把她送回桓府了。   桓府内原还为司马道福孝期出城有过一阵议论,如今见到司马道福狼狈不堪地回来,俱都十分惊奇。   司马道福已经被桓姚吓破了胆,一回府就跌跌撞撞地朝桓温院里跑去。   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桓姚活到桓歆回来!   知春对于桓姚放走司马道福也十分不解:“七娘子,您这般放她回去,岂非是纵虎归山?”   桓姚折磨了司马道福这么多天,司马道福必定已经明白桓姚得知李氏之死的真相了。这其中,牵涉到的不止是司马道福和南康公主,还有桓温。桓姚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司马道福又惊又怕,还十分痛恨桓姚,此番回到桓府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了。   一旦惊动了桓温,后果不堪设想。甚至桓姚的安危都会受到威胁。   知春越想越觉得桓姚此举大为不妥,请求桓姚派人追回司马道福,急性子的知夏听知春这样一分析,立刻就要出去找人。   桓姚却制止了两人,她似乎对于司马道福很不放在眼里:“如今可不比当年,你们以为,她还能做到什么?放她回去又有何妨。”   她等着呢,等着司马道福狗急跳墙。她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这正是她目前需要的。   桓歆昨日来信,距建康已经只有六百里了。这个时间放司马道福回去,是最合适的。   作者有话要说:打雷天用无线网好提心吊胆,原谅我只能卡在这里,明天再写三哥回来的情节了t-t   第113章 归来   “郎主,二少夫人求见!”侍人在桓温耳边轻声道。   桓温微微睁开眼,摆了摆手,示意不见。   他自从这次生病以来,身体就极度虚弱了。浑身疲软乏力,一整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是以这些日子都很少下床了。也亏得是冬天,要是夏天,褥疮都要躺出来了。   作为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权臣,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如今全然耗费不得心力,稍微费神一点,就觉得头又痛又晕,天旋地转并伴随着反胃。医者都看不出来什么毛病,只说是体虚,让他安心静养,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少理事,不是特别要紧的人都一概不见。   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遭了暗算,但看了许许多多的名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停调查,将心思都放在求医和争夺皇位上。   司马道福这个儿媳妇,早已让他失望透顶,进门这么多年,都没给二儿添个嫡子嫡女,还常常惹事,如今司马昱一去,她也没什么可利用之处了。明知她在府上处境不好,却也任由她自生自灭。司马道福孝期出城,他也并未多加理会。   “郎主,二少夫人很是焦急,说有与郎主安危攸关的要事禀告!”侍人收了司马道福一个上好的白玉佩,因而帮着多说了一句。   桓温闻言,心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与他的病情有关了,遂打起了些精神,传司马道福进来。他自己也让侍人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如今这身体,也顾不上那些礼节了。   “父亲!父亲!救命啊!七妹妹要杀我!”司马道福一进来就夸张地哭喊着。   桓温见她一身狼狈,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也极其憔悴,又很是惶恐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这模样实在有些丢人现眼,轻咳了一声,司马道福还不知收敛,幸得一边侍人上前提点了司马道福一句,她这才禀告起正事来。   听司马道福说,她这些时日都是被桓姚软禁了,并且还被用了私刑,桓温心头不由有些疑惑,桓姚和这几个内宅妇人之间,是有些私怨,但也不至于这个关头来清算。如今司马昱过世,桓姚没了夫家的靠山,又无子嗣,一切都只能仰仗娘家,哪来的如此气焰还敢对娘家的嫂子用刑。   “无缘无故的,她岂会如此对你?”桓温如今精力大不如从前,也不想管这些妇人间的恩怨,“你们小女儿家的是非,为父管不着,找你母亲去罢。”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桓温,先前大哭大闹只是做戏,现在司马道福却是真的着急了。要见桓温一次实在不容易,若是错过了这次,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父亲,如今我也不敢再瞒您了!七妹妹她,恐怕是知道五姨娘真正的死因了……”司马道福犹豫了一番,将自己和南康公主如何合谋陷害李氏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你们!宛珠她竟是被你们冤枉的!”桓温怒目圆睁,对李氏他也是有些感情的,如今知道自己错怪了李氏,还将她处死,又是愤怒又是懊悔痛惜,立刻要吩咐人传南康公主过来。   这两个不知轻重的蠢妇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还让他做了刽子手,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父亲!我和母亲做错了事,您如何发落我们都毫无怨言,如今重要的是,父亲您的安危。”司马道福膝行到桓温床前,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一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孝顺儿媳模样。见引起了桓温注意,这才道,“父亲,您别忘了,下令处死五姨娘的是您,您想想看,七妹妹这些年,是否常常对您阳奉阴违。她对儿媳说了,害死她姨娘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自然不是桓姚说的,但历史上,她的确这样做了。如今想想,历史上桓皇后的生母也是在她出嫁后去世的,而桓温,南康公主都没落到好下场,或许就是与此有关。司马道福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一直所做的,不过是重演了历史而已。   桓温眉头紧锁,难怪桓姚这两年办事如此不尽心,莫非她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伺机报复……不对,她如今一届弱女子除了娘家就没别的依靠,弄垮了娘家,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你下去歇着罢,此事为父会让人调查的。”   司马道福意识到,桓温必定是在怀疑她,心知没办法如她预想的一样卖关子了,便不再循循善诱,直接道出了自己所知的历史事件和想法:“父亲,我知道您必是疑心我因个人恩怨有心构陷七妹妹,此事不怕您查,我今日说的话,绝无一丝虚假。”   不得不说,司马道福此时把桓温的心思猜了个正准。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在害怕被桓姚报复的恐惧下,这些天,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自己侥幸能逃脱,该如何自救。因此,该说什么话,可能会遇到什么阻碍,她都在心中演练过数十次了。   “您或许认为,七妹妹她如今不敢对您怎样,可是,三郎马上抵达建康了。有三郎在,她没什么不敢做的。”   桓温双眼微眯,审视着司马道福,司马道福丝毫不惧,继续道:“当年母亲所说两人有染之事,绝非随意构陷,只是当初三郎太精,没被抓住把柄罢了。”   “三郎才是七妹妹的靠山,不然,我阿父都过世了,七妹妹何以敢如此嚣张?您不要小瞧了她,看看我阿父,自从娶了她,就再没上过别的妇人的床,三郎他,可比我父亲还要痴迷……”说到此处,司马道福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他这一辈子都栽在桓姚手上了!从头到尾就没别人!所以才会年近三十都不娶!”   桓温靠在床上,闭了眼睛,道:“下去罢!”   司马道福摸不清楚他这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肯轻易放弃,喊道:“父亲!三郎很快就要到建康了,没时间多想了!想想三郎的兵权,留下桓姚后患无穷!”   桓温没有作答,只是挥了挥手叫人将她送下去。   桓歆是在路途中得知桓温病重的消息的,当时心中或许有丝淡淡的感伤,更多的,却是一种觉得如此也好的情绪。为了桓姚,他必须要得到这个江山,如今在他面前最大的对手,其实不是建康士族江南世家,而是他的亲生父亲,当朝最大的权臣。若是父亲病重过世,那便可免了这一场争斗,算是全了父子情分。   当知道司马昱驾崩时,他委实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出不来,司马昱死得太便宜了!他如此紧急地赶路,竟都还是没赶上。不过因为想早些见到桓姚,他还是没放慢行军进度。不过,走到离建康不到六百里的城镇还是休息了两天。赶了两个多月的路,士兵们大都疲惫了,到建康用人的地方太多,让对手以逸待劳可不是好事。为了桓姚,一切都得以稳妥为要,任何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达到建康的这一天,尚书仆射谢安率领着十几位官员来迎接。桓歆毕竟是打败了秦军的主帅,此前对抗燕军也战绩斐然,算是整个晋朝的大功臣。对于武官,大家士族们心里从来是不屑的,但实际上,却没有人不畏惧他们手中的军队。这隆重的礼节,除了表示尊敬以外,更多的是对于强权的屈服。   桓歆在进宫的路上,通过祠部的官员之口,才知道,他今日入朝,就能见到桓姚。朝中无国君,便由先帝长子会稽王司马道生与先帝皇后一道设宴款待功臣。   他事先没接到任何建康下属送来的情报说过此事的,因此,对他来说实在是个意外之喜,想到即将要见到桓姚,他这一路,心跳都没正常过,接受封爵时也心不在焉。   “皇后娘娘到!”听到黄门的唱诺,桓歆刷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不过,在此时并没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紧接着其他在场的官员也都起身来,准备向皇后行礼。   桓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被侍婢簇拥着从殿门外进来的绝色女子,四年不见,她更美了。眉眼长得更加精致迷人,身段也更婀娜多姿了,即使是最为端庄的皇后礼服,也掩盖不住她的绝美姿容,明明是最稳重大方的步子,却也叫人觉得步步生莲如同在舞蹈一般。   她似踏着彩云,伴着微光而来,似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仙人,又似最妩媚多姿的妖女,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屏住了呼吸。   桓姚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上西阶,经过桓歆时,没有任何的停留,桓歆不由有些失落。   “众卿免礼。”桓姚轻柔空灵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众人起身落座。   司马昱过世还不久,宴会一切从简,禁歌舞酒肉,是以,官员们多是以茶代酒相互谈论,身为主角的桓歆,自然也是话题中心。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比较寡言的,对他的个性有所耳闻,许多人都见惯不怪了。   桓姚如今虽说是代表皇室来主持宴会,毕竟是新寡,要避嫌,也就跟桓歆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场了。   她一走,桓歆没坐多久,便也借故离场追了出去。   第114章 甘醴   桓姚刚回到广明宫,便听到侍人进来通传:“禀娘娘,桓都督求见。”   桓歆受封北伐大都督,作为西部战场主帅对抗燕秦联军,如今才回建康,未曾卸任,故侍人依旧以都督的官位作称。   “请进来吧。”桓姚吩咐道,自己步上西阶席地跪坐着,俨然是准备待客的端庄架势。   桓歆进入殿中,桓姚站起身,两人遥遥对望着。知夏很是贴心,擅自吩咐其他侍人:“娘娘与大都督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咱们都退下罢!”   桓姚暗叹知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着她这么多年,还是一心为原来的主子桓歆。不过,如今早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没那么多挣扎了,沉浮飘零这么多年,却还是要回到桓歆身边。   桓歆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阶,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她,来到桓姚面前,在离她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贪婪地流连着她的每一寸面容。许久,他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花朵般细嫩的小手,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喜悦:“姚姚,我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却饱含着无限的柔情与叹息。   桓姚长睫轻垂,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片刻,轻轻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她的抗拒让桓歆心中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手一松,便让她挣脱了开去。   桓姚转过身,两人沉默而立。   不多时,桓歆便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形了,桓姚给他的信,明明是“盼君归”,可真见到他了,为何又要如此相待?他有些不甘,轻轻扭转过桓姚的身体,这才发现,她已是泪水涟涟。   他顿时心中一慌,“姚姚!你别哭啊!”   这一说,桓姚却开始抽泣起来了,这让桓歆有些手足无措,想抱住她,却又怕把她碰碎了一样。   桓姚扑进他怀里,一边哭一边捶打他:“三哥!你为什么才回来!你可知道,这四年,我有多害怕,多无助……”   桓歆面对这被泪水沁透了的控诉,也是自责不已,紧紧搂住她,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心疼地道歉:“三哥不对,不该让你等这么久,都怨我当初的疏忽……姚姚,是三哥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别哭,你一哭我也难受……”   桓姚却像是止不住一般,哭了好半晌,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依恋地望着桓歆。   桓歆被这一双眼吸引,那犹然垂挂着的泪珠儿,抓得他心都揪起来了,那绝美无双的精致容颜,近在咫尺,如蝴蝶般轻灵的长睫,几乎在颤动间要碰到他的脸,小巧的翘鼻挺立出优美的弧线,那被她轻咬着的鲜嫩红艳的小嘴,更是尤为诱人。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覆了上去。   桓姚微微后仰,似要躲开,桓歆却紧紧追了上去,如是两三次后,她便不再躲了,任由他亲吻起来。   他先是试探着轻轻碰触了几下,此时满怀的柔情与久别的思念让他的动作前所未有地轻柔细腻。唇舌相依,呼吸与共,每一次交织都是如此缱绻缠绵。   更让桓歆惊喜的是,她竟对他有所回应。尽管是那么细微与生涩的小动作,却也让他的心跳前所未有地激烈起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鲁莽与冲动,温和而耐心地配合着她,几番唇舌的缠斗之后两人便渐入佳境了,每一次厮磨都勾起一阵阵发自身体深处的战栗。原来,能得她一丝回应,即使是最简单的亲吻,也能让人如登极乐般快活。   两人忘我地纠缠了许久,直到桓姚觉得窒息开始推拒,桓歆这才放开她,一室之中,只余两人或急或缓的喘息。   桓歆轻轻吻着她的发,大手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摩挲着,几次欲往下而去,却又克制地停顿下来。   桓姚小鸟依人地将头靠在他胸口,伸手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桓歆跟着心头一颤,只觉得有一把火从下腹窜到了全身。   他用身上坚硬的那处频繁地在她身上磨蹭着,以求得些许慰藉,手将她拥得紧得似要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姚姚……姚姚……”他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呼喊着她的爱称,“我好想你……”   这个想,自然不是单纯的想。   他在向她求|欢,想征求她的应允。   见桓姚没有反对,他忍不住试探着将手挪了下去,刚放下去,就感觉腰间微微一痛,桓姚抬起头来,似怒似嗔地横了他一眼:“色胚!”   这风情万种的一眼,看得桓歆全身都酥了,心中琢磨着她这般情态显然不是真的反感他做接下来的事情,趁热打铁,当下就横抱起桓姚往内室走去。   素色的床帏轻微地晃动着,一条纯白色的孝带轻飘飘地落在了脚踏上,一件接着一件的男女衣衫丢了出来,压在了上头,很快就淹没了那抹刺目的白,只有一个小头尚挣扎着露出来。   帐中的两人,已然赤诚相对。四年未曾亲近,他正以他的唇舌和双手品尝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是迷恋,亦是思念。想与她肌肤相贴,想把她吞进腹中,想与她融为一体。   “疼……”桓姚娇声道,推了推他埋在胸前的头。   桓歆今年二十七八岁了,早些年因为常年练功,胡须长得晚也长得慢,近年在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的,胡须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了,如今唇边与下巴上都是密密的一大片,他不像其他人留长须,长一些就会修剪一番,至今也就半寸长短。不过因为长期修剪,胡须又粗又硬,这和桓姚一亲密,就扎得她又痒又疼。   桓歆以为她说他弄痛了她,情|欲之中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放轻了动作,却反而扎得更痒了,让桓姚忍不住又推他:“……不许亲了……唔……三哥,胡须扎得我痒……”   “哪里痒,嗯?”桓歆的声音低沉沙哑,分外有磁性,“是这里?”说着,他将手探到她私密处,分明是就此调戏她。   “你坏死了!”桓姚佯怒地轻轻打了他一下。   桓歆喘着粗气笑道,“还有更坏的等着你呢,小妖女!”说着,便埋头到她双腿之间去了。   两人笑闹着,纠缠着,桓歆强忍欲|火着把桓姚侍弄好了,这才一沉身挺入了她的体内。   久旱逢甘霖,他如饥似渴地疯狂占有着她。   桓姚急促地喘息着,红唇皓齿之间溢出动人的呻|吟,他猛烈的进攻让她已然发育成熟的身体感受到了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快意,她难以自持地仰起头,洁白如玉的美丽颈项如天鹅般舒展,长长的黑发缠绕在白雪般的身体,妩媚如女妖。   无法排解,无法挣脱,她伸出玉臂,拉下他的头颅,柔软美丽的唇狠狠吻上他的。   桓歆本就无比沉醉,她这迎合的举动更加鼓舞了他,两人缠绵地亲吻着,身下的攻击却让迅猛得她喘不过气来。   激流直冲巅峰,入云霄,陡然而落。   桓歆抱着桓姚一个翻转,让她趴在他身上。亲密之后,委实不想分开,又不能压着她,便只好作此法。   大冬日里,他额上都有些豆大的汗珠,连桓姚的鬓发也有些微湿。他爱怜地轻轻抚着她的发,这个娇娃娃,好半晌都没喘匀气呢,方才他不该那么不自制。   桓姚一缓过来,便开始赶人了:“三哥,你该走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是亲生兄妹,共处一室太久也是惹人议论的。更何况她如今是新寡的皇后,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看着的。她要赶他走,总是有站得住脚的借口。   桓歆却是兴头又上来了,抱着她不肯放手:“不走,这才一回,连底都没填上。”见桓姚瞪他,他便缠着她耍赖,半是恳求半是诱哄道,“姚姚,四年不碰你,我都要憋坏了!你可怜可怜三哥……”   桓姚方才的迎合与动情的表现,让他几乎以为她真的全心接受他了,是以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最柔软的一面来,倒有几分似个大男孩了。   桓姚显然也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有些不知所措,讷讷道:“你这四年,真的没碰过别人?”   她不知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知夏倒是一直跟她说,他们郎君对她有多痴心,一直为她守身如玉。她心下,却总是有些怀疑的,四年,又不是四天,桓歆真的能忍住不碰其他人?各色美人对他来说唾手可得,而且那时她都嫁给别人了,两人之间前途渺茫,他又哪里来的信心去坚守呢?   桓歆认真地看着她:“我说过,此生只要你一人。”   “那么久,不想要吗?”桓姚轻轻在他胸口画着圈,漫不经心地问道。男人一旦开了荤,就很难再吃素了。他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处在欲|望最强烈的年纪上,再加上战争形势紧张,他作为一军统帅,压力必然是很大的,怎么会不想寻些乐子来发泄?   “想,但只想要我的姚姚。”   他说得平静又自然,仿佛在说爱吃某样食物一样轻描淡写。她直觉地笃信,他没有骗她。   看着这张经历了四年战争磨砺变得有些沧桑粗粝而坚毅的脸,那双在人前始终冷厉锐利的幽黑眼睛,此时只映着她的影子,还如以往一样,专注又温柔。   桓姚心头突然有些感动。   从他挑明心思至今已经六年了,六年他对她都不曾改变过。   人生最好的时光,又能有几个六年。   “如此,”桓姚轻轻勾起嘴角,眼中有些顽皮的笑意,“便允你再要一次。”   酣战了两次,桓姚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望着外头已经暗沉下来的天光,再次开口催促桓歆离开:“天都快黑了,三哥你快回府吧,父亲定然盼着你的。”   桓歆这次回来,是先到朝上受封,然后参加宫宴,至今还没回过桓府。   “那府上有甚好回的,我只想和姚姚待在一处。”这一次四年的离别,对他来说,如削骨之痛,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从今往后,片刻也不想分开了。   “你都待了一两个时辰了,外人会议论。”桓姚懒洋洋地道,“若传到父亲耳里,恐怕又要生疑心。毕竟四年前有前科在,纵然父亲信任你,也经不住有心人编排的。”   四年前那次“捉奸”,相信桓歆并没有忘记。她虽明着说桓温信任他,可实际上她很清楚,若桓歆真的认为桓温信任他,就不会给她那么多药,让她以防万一了。桓温将她嫁给司马昱,再加上经历过桓温指派周远道为东部战场主将一事,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不可能小。就算桓歆念着桓温如今病重心软些,她也会不吝提醒的。   对桓歆,感动归感动,却还不至于为他放弃自己该做的事。   桓歆皱了皱眉,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此次回京,要正大光明与桓姚在一起会遇到的阻碍。“姚姚,你放心,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相守了,父亲也不能。”这些都是他该去面对和处理的,并不该让桓姚担惊受怕。   桓歆这是在暗示她,他如今的权势已经可以与桓温分庭抗礼?   桓姚落寞地道:“三哥你不明白,你是父亲心爱的儿子,他不会因你我之事责备你,对我却恐怕要恨之入骨了。到时,我和父亲之间,你总得选一边的。”   桓歆闻言,沉默了许久。桓姚转过头来,看着他幽深得一片漆黑的双眼,竟全然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是何想法。她对自己说,沉住气,就算一途不成,只要她还活着,就必然能找到别的办法。   “呵,我果然是妄想了,我怎么可能和父亲相提并论。”桓姚有些凄凉地自嘲道。   桓歆看她哀伤的样子,回过神来,有些心疼地抚着她轻蹙如烟的眉:“别胡思乱想,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天已经全黑了,桓歆的近侍阿兴忍不住叫人来催请。此时桓姚已经睡过去了。   桓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衣稍作清理,吩咐知春知夏等人照顾好桓姚,这才离去。   “娘娘,娘娘。”桓姚睁开眼,见知春正在床前唤她。   “三哥走了?”桓姚困难地坐起身来,和桓歆贪欢了一个下午,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本想坚持到最后,却还是没克制住睡过去了。   “你唤醒娘子做甚?郎君说让娘子好生歇息的。”知夏见桓姚困倦的样子,不由责备知春。她总是快人快语,又奉桓歆的话如圣旨的。如今司马昱过世,她私底下又开始将桓姚称作“七娘子”或“娘子”了。   “娘娘喜洁,你又不是不知,床上脏乱成这般,睡醒了也不高兴的。”知夏辩解道。   桓姚点头赞许:“还是知春细心。”又对知夏道,“差人准备些汤水,扶我去清洗罢。”   知夏服侍着桓姚穿好浴袍坐等着水房准备汤浴,知春正指挥二等丫鬟们收拾屋子和床榻。   眼见一个丫头有些面生,知夏不由皱了眉。   七娘子房内的差事,一向都是由知根知底的人来做的。这个叫做莲玉的丫头,是一年前进广明宫的,虽说伶俐,却不是郎君派的人。郎君刚走,这房内到处都是蛛丝马迹的破绽,让不可信的人来收拾,万一传出去了岂不是要捅娄子。   “莲玉,谁让你进来服侍的?檀叶上哪儿去了?”知夏严厉地问道。   “回姑姑,檀叶姐姐身子不爽,奴便替檀叶姐姐来了。”莲玉倒不畏惧,毕恭毕敬又落落大方地回道。   知夏一把夺过莲玉手中刚刚从床上换下的尚有情|欲痕迹的床单,吩咐道:“下去吧,这里我会安排其他人来做。”   知春过来温和地安慰了莲玉几句,这才打发她下去,又劝诫知夏:“当着娘娘的面,你横眉怒目地作甚。”   知夏对知春难得的疏忽有些不满:“正是为了娘子安危,我才这样做的。往后你仔细些,如今郎君回来了,多有不便,这不知根底的人更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她们进娘子寝室!”   “知道了。快去伺候娘娘洗浴罢!”知春和气地笑道。   晚间是知春值夜,送来新鲜的腊梅花放在桓姚的床帏外,插好了瓶,对桓姚道:“娘娘,您要的腊梅花采回来了。”   “情形如何?”桓姚隔着幔帐问道。   “不出娘娘所料,莲玉果然是去找那个御花园的小黄门了。”   “那便随她去吧。”桓姚吩咐道,示意知春不要插手阻止。   知春欲言又止。这个叫作莲玉的二等宫女,她们早就查出来,是桓温安插在桓姚身边的人,那御花园的小黄门,也是为桓温传递消息的。桓姚今日这一番安排,不出意外,她与桓歆今日在广明宫相会的事情,必然会传到桓温耳中了。介时,桓姚的安危委实堪忧。   只是,桓姚从来都是个下了决定就不会更改的人,劝,她也已经劝过好几次了。作为一个忠仆,她也不可能去妨碍自己的主子,真是左右为难。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尽全力好生保护桓姚。   作者有话要说:没出息地在肉章卡了这么多天,完全不敢看评论。再也不信誓旦旦地说写肉什么的了。那个肉什么的还是没找到感觉,于是继续走剧情。对不起大家……   第115章 暴露   桓歆回到府中,还是依礼先去见桓温,却被告知桓温已经睡下了。   “郎主先前等了您许久,实在捱不住才睡了。”桓温身边的老管家阿达歉意地对桓歆道。他跟了桓温几十年,地位与先前桓歆身边的明楠同等,桓歆等子侄辈的,都要尊称他一声达叔。   桓歆向达叔关心了几句桓温的病情,表明明早下朝再来探望,这才离开了。   桓温对桓歆所表现出的重视,一如既往。即使他本人不能下床,也吩咐南康公主和五子桓伟等人为桓歆准备了接风的晚宴。   桓歆才与桓姚相会,心情很好。看在桓伟这个颇有能力又性格忠厚的五弟的面上,在宴上还是多待了一会。   桓伟虽然才十七八岁,又一直在建康长大,对桓歆这个能干的三哥,却很是敬重仰慕。他并不太畏惧南康公主,席上频频向桓歆敬酒,还请教兵法。南康公主对桓歆一直以来都是敌视的,如今桓歆的势力强大,让她不敢轻易放肆,却也不愿卑躬屈膝地示好示弱,说了几句台面话,便让桓伟陪着桓歆,自己借故离场了。   第二日是大朝,桓歆作为四品以上的武将当然不能缺席。   如今朝上,争论的焦点还是由谁来继承皇位的问题,推举桓温的桓氏一派和推举司马道生的江南士族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于是这个问题从司马昱过世至今,僵持了一个多月还是在原地打转。   桓歆对于此并不关心,他一直认为,真正的权力是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的,而不是一群文官的嘴皮子。心中盘算着,今晚跟桓姚说接她去梁郡住一段日子,等他平定了建康,再迎她回来。却不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有些冲击往往来得突如其然。此为后话。   下了朝,倒是一大波人来向他示好,其中多数是桓氏一派的官员,毕竟桓温如今身体都成了那个样子,也是该到了站队的时候了。桓温的几个儿子当中,最有才能最有权势的便是桓歆,倒是得了许多人属意。这种情形他早有所预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下朝回到桓府后,收到的拜帖当中,竟有几个是司马昱嫡系。   以他的情报,这些人在以往的皇位争夺中,都是保持中立的,可说对司马昱是十分忠心的。   心中一瞬间滑过各种猜测,不过全都抛到一边了,让人传信给建康势力的总负责人王二,令他去调查此事,然后便去见桓温了。   “如今边疆平定,便在京中多住些时日罢,就当是陪陪为父。”桓温试探着道。如今,已是很难回到对桓歆全心信任的以往了。作为一个呼风唤雨了一辈子的人,不到咽气的那一刻,是不愿意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的。他不想给的时候,别人就不能抢,也不能偷。   多住些时日,几大州的军政要务却不能一直都快马加鞭送到建康来让桓歆处理,这就意味着,要让桓歆把目前所拥有大部分兵权政权都移交他人。毕竟桓歆是他最满意的儿子,主观上,他还是希望桓歆能毫无私心地对他孝顺忠诚。   桓歆闻言,面上却无一丝愠色,就像是发自内心赞同桓温的话一样道:“建康确是个好地方,多住些时日也不错。”国都龙脉所在,自然无不好。他不仅是要住下去,还打算长住。   “你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再不能耽误。也趁此时机,好生选个知冷知热的人。”桓温又道。   桓歆竟然也不反对,很是顺承地点头称是。   在桓温最关心的两个问题上,桓歆的反应,出乎意料地令人满意。但桓温总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不久传来的情报,就让他知道,自己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   尽管已经好几次听人说过这件事,但终归没有自己的人亲自证实,乍听到属下汇报,桓温还是觉得有些眼前一黑。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早有准备,他这才很快缓过神来,有条不紊地吩咐埋好的棋子照原定的计划走。   司马道福的话,虽说他当时并不完全相信,却也有了防范。作为一个在权谋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滑头,他不可能事到临头才行动。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几日他一直都很沉得住气,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桓姚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桓歆正在陪桓温下棋。这一日桓温难得的精神极好似的,竟还坐起来不紧不慢地和桓歆杀了几盘。   阿兴俯首在桓歆耳边悄声说完桓姚遇刺这句话时,桓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乱与恐惧,手中的棋子一松,砸在棋盘上骨碌碌地蹦到了地上。   “父亲,儿有要事,先行告退!”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告辞。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叫你失了分寸?”桓温知道他是为什么,心中有气难免有些带出来。   桓歆尚不知他与桓姚的事情已经败露,为了桓姚的安全,不到十拿九稳之时,他都不想任何有威胁的人知道这件事。定了定神,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道:“七妹遇刺了,儿去看看情形,改日再来陪父亲。”   “我道是多十万火急,原是如此。为父派人去看看,区区小事劳动你作甚。”桓温不甚在意地道,说着就要吩咐达叔派人进宫。   桓温的态度让桓歆面上闪过一丝怒色,但他还是尽量克制住,“不妨,左右无事。”说完他不给桓温反驳的机会,立刻往外走。   “站住!”桓温这一声喝得铿锵有力,简直用尽了胸腔里所有力气。证实了桓歆与桓姚的关系,再亲眼目睹这个他最能干的儿子对桓姚非同一般的在意,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了她他竟然完全罔顾自己的命令,岂不是正中了二儿媳所说,为了那小妖女,他甚至不惜会反叛生父?   桓歆脚步稍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他一心挂念着桓姚的伤势,不能立即见到她就焦心灼肺。   桓温几乎要气急攻心,抓起棋盘上的一个墨玉棋盒使足了全身力气朝桓歆掷去,但毕竟是病人,体力大不如往常,棋盒落在桓歆身后约摸一米处,发出哐地一声巨响,摔得四分五裂。   “温柔乡泡烂了的混账东西!你是几辈子鳏夫托生,没见过妇人是不是!”桓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喝骂道,“你找谁不好,要找她!一听说她出事,连老父都不管了!”   桓歆闻言,浑身一震,回头的瞬间眼中难掩震惊:“父亲是何时知晓的?”下一刻,脸色变得阴骛起来,“是你对她动的手?”   反正以桓歆的本事,也是瞒不了太久的,不如父子间光明正大挑开了说,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不然,若此次桓姚那小妖女不死,必定要挑拨他们父子关系。顷刻之间,桓温心思百转。   “是又如何,为了桓氏门楣,不得不铲除她!”桓温梗着脖子,义正言辞地道。话落,竟见向来敬爱自己的三儿眼中一闪而过对他的杀意。   这一瞬间,桓温只觉得胸中一窒,一颗心像是被冰水浇了一遍。不过还是强撑着身体做戏,软下语气道:“你放心,这次为父不过是给她些警告,没叫人下重手。她千错万错,也毕竟是为父的亲女!唉!你们……你们怎么做出这等事来……”说着,桓温虎目含泪竟有些哽咽,“三儿,阿式,算是为父求你,为了桓氏的名声,和她一刀两断……为父时日不多了,你就当成全老父的遗愿罢!”   桓歆眼中有一刹那的不忍和犹豫,再怎么对桓温不满,父子亲情二十几年也不是水过无痕的,一向豪迈英武的父亲在他面前如此示弱,他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容。不过,下一刻,所有情绪都被坚定取代。   姚姚说得对,一旦事情暴露,她和父亲之间,他只能选一边。父亲先前将她许配她人不说,如今还敢对她下手,那就不要怪他忤逆不孝了。   “父亲好生歇息。”桓歆脸上已然平静无波,说完,他便再没回头,快步走出了桓温的院落,吩咐阿兴备好马在二门等候。然后疾步回到自己的院落,一路上,他的脑袋也在飞速地运转着。   一到澜沧院,便召来了所有在府上的心腹下属和侍人,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先下手为强也好,有备无患也罢,他必须做出仓促间能做到的最完备的安排。下属送信的送信,发信号的发信号,部署的部署,所有一切都以最快的速度嘱咐妥当后,桓歆便立刻骑着阿兴牵来的马,飞速往皇宫疾驰而去。   以有军情急报的幌子,桓歆一路顺利闯过无数关卡,来到广明宫。当然,其中也有大多数人看着他的身份根本不敢拦的因素在里头。   御医刚给桓姚上完药开了方子,为防变故,尚还守着。   桓歆将马鞭一扔,冲进广明宫,第一件事问的就是桓姚的伤势。   “娘娘一向体弱,又伤在左腹处,失血过多,若不好生将养,恐有性命之忧。”御医的回答让桓歆心都揪起来了,眉头皱得死紧。   “郎君,发生什么事了?”知春看着桓歆凝重的神色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   眼下的形势恐怕已经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由不得他瞻前顾后太多,片刻之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京中稍后恐有大变,必须立刻离开。”他对桓姚的两个心腹侍人吩咐道,“知春,你速去给你们娘子拿些御寒的衣物被絮来,知夏,把你们娘子的药带上!”   知春知夏也意识到了情势的严峻,十分迅速地收拾好了行囊。   此时,桓歆正站在桓姚床前,那尚还昏迷着的绝色女子脸色几乎苍白到透明。望着她,他眼中满是伤痛,忧惶与疼惜。   “姚姚,你一定不能出事。”   他抓着她的手,抓紧时间往她体内输入些滋养的真气。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桓姚有个三长两短。那样的痛,他无法承受。   若可以,他不愿带桓姚冒任何危险。但如今不得不走。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有十分之九的把握断定,留在建康,必然会被瓮中捉鳖,介时,他自身如何尚不说,桓姚却会必死无疑。这样的风险他承担不了。无论如何,至少必须要把两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郎君,郎主已下令肖统领率三千兵马包围皇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阿兴急匆匆地进来禀告道。   原本桓歆去皇宫前的一系列安排,阿兴还觉得自家郎君是不是过虑了,一接到这个消息,却顿时觉得自家郎君英明无比。可是,英明无比的郎君,此时怎么还在顾虑什么平稳舒适的马车,御寒的衣物被絮!此时的建康,多留一刻,就危险一分!他真是急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走!”桓歆弯下腰把桓姚和绵被一起抱起来,大步朝外走去。路过已经有些吓呆了的御医,吩咐道:“阿兴,你带上他!”   华丽的马车迅速从朱雀门行出皇宫,因为按照桓歆的吩咐,阿兴早有打点,是以守卫们尚未反应过来,桓歆便带着一队人护着桓姚所乘坐的马车一路飞驰出了皇城。   车上的众人,以及车外护驾的所有人都明白,此时他们是在逃命。事发突然,桓歆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差强人意了。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要顺利出了阊阖门,与西郊桓歆带回来的三千军队汇合,他们就能暂时安全一些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   宽阔的大道随着嗒嗒的马蹄声和扬起的尘土震动起来,一队数百人的铁骑很快追了上来。   “三郎君留步!”领头者是桓府府兵总领齐卞,桓歆很清楚,此人不比肖玉,是桓温的绝对心腹。   铁骑很快包围了桓歆所率领的十几人的小队伍和马车,“三郎君,属下奉郎主之命,请各位回府!”   虽说是用的“请”字,骑兵们手中的弓箭却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们,雪亮的箭镞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发出令人心冽的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看上一章的菇凉们抓紧哦,第二波严打再次来临,亲密行为只能在脖子以上,估计上章可能又要改或者锁。   政变后大概会在五章内完结,所以大家不用着急了哈。   第116章 政变   “齐统领,荆州一别六七年了,一向可好?”桓歆倒似跟对方叙起旧来,这与他往日冷淡的行事作风大为不符。   齐卞毕竟是给桓歆面子的,不管怎么说,就真正的本事而言,桓歆是值得敬重的,是以眼下虽然剑拔弩张,却也还是客气地道:“多谢三郎君挂念,属下追随郎主,无不安好。”接着又劝道,“三郎君的打算,郎主早有预料,属下奉劝三郎君,还是与属下一同回府吧,免得伤了父子和气。郎主他,总是为您好的。”   “父亲恐怕有所误会,本是小事一桩,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叫外人知晓,不知要如何议论桓氏。”桓歆微微蹙眉,有些深沉地道。   齐卞见桓歆态度平和,心中倒有些疑惑,是不是桓温桓歆父子真有什么误会,“三郎君莫怪,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有误会,三郎君与属下一道回府,与郎主分辨清楚便是。”   “这自是应该的。”桓歆依然态度良好,语气一转道:“只是眼下急需出城就医,人命关天,待我送车中人到城外后再与父亲分说罢。”   齐卞担心有诈,不敢轻易应承,只道:“三郎君莫叫属下为难。”   桓歆非常善解人意地提议道:“齐统领若不放心,可率兵与歆同去城外。”   桓歆在桓府一向地位超然,不管是在军政上的成就,还是他在桓温心中的地位,都是令齐卞这等普通人只能仰望的。桓歆以往待人接物态度都不甚热络,大家也习以为常。今日他竟然这么好说话,令齐卞稍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是以还真的认真考虑起桓歆的提议来。   不过,齐卞一叶障目,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在齐卞的副将来到他身边说了句悄悄话以后,齐卞的态度便变了。   险些上了当,三郎君的三千驻军就在城外,他跟去岂不是自寻死路。一旦三郎君与他的驻军汇合,还会惧他的几百府兵?   “三郎君,带着您的人回府罢!别逼属下对您不敬!”齐卞态度强硬地道。   “齐统领无须如此防备,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桓歆淡然地道,却并不答应回府。   “三郎君不必再拖延时间了,这是京城,不是您的江州,所有兵马都归郎主调遣,您即便等来了您的驻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齐卞自以为洞悉了桓歆的打算。   桓歆也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他等的不止是城外的驻军,还有肖玉率领的三千兵马。他一直听着远处的动静,如今以他超凡的五感,已经听到远处的马蹄声,是以也不必再伪装了。   “齐统领说得是,江州距此数千里,确实远水难救近火。”   齐卞道:“三郎君是个明白人。如此,属下便为您开道,请!”此时,他也听到了远处从城内而来的马蹄声,远远看见建康城防军军旗,更是底气十足,见桓歆并无动身的意思,警告道,“肖统领的人也到了,您再能耐,也不能以一敌千。”   桓歆只是遥遥望了一眼迅速靠近的城防军,脸上平静无波。虽然出了点意外,他的整个计划还是基本及时进行着的。肖玉来了,他和桓姚便能顺利出城了。   肖玉在两方人马的观望中,在马上遥遥朝桓歆行礼请罪:“郎君,属下来迟!”   桓歆点了点头,道:“照我的安排行事吧。”   齐卞又惊又怒,肖玉这几年深得郎主重视,一路平步青云,竟然是三郎君的人!   “齐统领,给三郎君让道吧!”肖玉脸上挂着温文的微笑,对齐卞道。   “你这个叛徒!郎主不会放过你的!”齐卞高声骂道,转头对自己带的骑兵下令,“放箭!”   可肖玉的城防军动作比他们更快,他的话音刚落,就听簌簌的流羽声划过空气,转眼间,齐卞这边那些拿弓箭对着桓歆等人的骑兵就倒下了。   桓歆他们身后的包围圈很快被城防军打开一个缺口,一千城防军开道,桓歆迅速带着原先的队伍出了城,肖玉领着两千人殿后,收拾完残局,也很快跟了上来。   在城郊与桓歆从边疆带回的三千驻军汇合之后,一行六千余人,便日夜兼程地朝梁郡进发。   桓温得到桓歆已经带着桓姚逃出城的消息,直接气得厥了过去,一天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令亲信带着八千禁军追捕桓歆。料想着他可能会回江州,或者去离他势力最近的梁郡,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信给在扬州驻守的幼弟桓冲,令其捉拿桓歆和桓姚,生死勿论。   桓歆的行为,实在是让他寒了心。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如今也不想什么千秋伟业了,就希望他去后,儿子能好生为他奉承香火,继承他的遗愿。桓歆这样叛逆,他在生都不听他的话,他还能指望死后?   他宁愿选个中庸之辈来继承衣钵,也不愿选个对他忤逆不孝的天纵英才。因此,在围剿桓歆的同时,他下令让在外任官的桓熙桓济两兄弟回京。   桓歆被围追堵截,再加上要顾着桓姚所在的马车,一路行来甚为狼狈,六千军队在梁郡的守军前来接应之前,已经折损了对半。   去梁郡,必经扬州州城。在此驻扎的桓冲,与桓歆早在几年前桓云死后争夺豫州军权时便结下了大仇,更别提后来燕秦联军攻打晋国时桓歆对桓冲的排挤,更是让桓冲对这个小辈暗恨于心。   梁郡的守军只得一万,一接到桓歆的命令,便倾巢而出。可即使如此,与扬州桓冲的守军人数也甚为悬殊。这一仗打得很是吃力。   对桓歆来说,并不担心这场对战的结果。从西部战场出发返回建康之前,他便有夺取政权的详细计划了,如今虽然事发突然,各路的军队,却也早已经按照他原本的安排,往建康进发了。豫州守军离扬州的位置只有几百里了,而东部战场的周远道也派人率着三万军队往扬州赶来。他只需要防守一两天,等援军到了,一切就迎刃而解。只不过,如今不能踞城而守,只能以各种战术与敌方周旋,在这个过程中,己方军队的迅速消耗,却无法避免了。   他最担心的是桓姚的身体,尽管他已经给她输了不少的真气,她这些天却一直高烧未退。行军打仗,他没办法给她最精细的照顾,医疗也十分简陋。她的身体太弱了,他怕她捱不住,心中无时无刻不焦急担忧,碍于客观环境,却什么也做不了。   “郎君,七娘子醒了!”知夏振奋地冲过来禀报道。   桓歆闻言,也是心头一振,快步走近桓姚的马车,上车察看她的状况。   这些天为方便逃亡,桓姚一直在马车上没有转移过。   进入马车,见桓姚已经闭目睡着,桓歆有点失望,以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知春,知春道:“七娘子方才醒过,只是身子太虚弱……”   桓歆走到桓姚躺着的榻前,轻轻唤了声“姚姚”。   只见桓姚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脸上,除了眼睛眉毛,都是惨白的一片,连日的高烧,让她的嘴唇也白得毫无血色。   “三哥。”她微弱地喊了一句,嗓音嘶哑,眼中泛着点点泪光,“我好痛……”   桓歆心疼极了,他的姚姚最是怕痛,平日里稍微磕着碰着就是一块青紫,情|事之上他稍有放纵,她身上的痕迹也要好几天才消去。可这一次,却有人捅了她一刀,在她腹部捅了个几乎有两寸深的伤口。前几天即使昏迷着,她也不时迷迷糊糊地shenyin着说痛,如今醒来,感觉清醒了恐怕是更痛。   “是三哥没保护好你,三哥对不住你。”桓歆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中满是痛苦。看到她痛苦难受,他的心一直饱受折磨。   “我恐怕是快死了……”桓姚虚弱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姚姚,你还要和我一起共享天下,怎么会死!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不久就好了!”桓歆听到这个死字,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桓姚收拢被桓歆握着的那只手的手指,握住桓歆的手:“三哥,我死了,你定要替我报仇,一定别让那个害我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她殷切地望着他,“答应我,好不好?”   桓歆有一瞬间的犹豫,那个刺杀桓姚的幕后主使是他和桓姚的亲生父亲。即使桓温做了那么多让他痛恨的事,弑父,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出的。可对上桓姚哀婉恳求的双眼,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做不到。伤害她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好,三哥答应你。”   得到这个答案,桓姚又再次昏睡过去了。   与桓冲的对战,在两天后,豫州援军到来之际,逆转性地取得了胜利。桓歆直接占据了扬州州城,将叔父桓冲打入牢中成为了阶下囚。   这场动乱,前后持续了十来天。扬州州城离建康只得几百里,桓氏内乱的消息早已在建康和整个江南传播开来。   不得不说,所有被桓氏压迫着的江南士族们都暗喜于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桓温养了个狼崽子,还把他自己咬了一口!桓温如今病重,桓熙桓济都没什么大才,桓歆又和桓温对着干,唯一可堪重任的桓冲,也成了桓歆的阶下囚,这种分崩离析的状况,完全是桓氏衰落的前奏。   被桓氏压迫了许久的士族们,开始活动起来,筹谋着如何在桓氏互相残杀的夹缝中谋夺自己的势力。   可惜,好景不长,半个月后,桓歆率十万水军顺流而下从西边直逼建康城下,南边由其心腹将领张源率十万步兵包抄扬州,而北部,作为东部战场桓氏领军人物的周远道,亦奉桓歆为主,率徐州五万精兵围堵建康。   短短的半个月之间,建康和扬州便被围成了孤岛。   扬州守军十五万,绝大多数都被桓氏掌控,其中派了八万人支援伐燕的东部战场,至今未归,是以相当于有八万人在周远道手中,实际驻守的只有七万。加上京畿守军,各世家家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二万。   而反贼桓歆,各方兵力加起来有二十五万,几乎是建康和扬州兵力总和的两倍。   桓歆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要造反称帝,遣使前往建康,告知士族和众兵家,“臣我者不杀”。   面对如此明显的兵力悬殊,许多人都害怕和退缩了,有了降意。但士族领头人中,却不乏真正有风骨者,譬如谢安。率领全部军队,孤注一掷,准备打开南边的包围圈,为众大世家打开一条通往南边蛮夷之地的通道,以求东山再起。   所谓哀兵必胜,集中全部兵力攻打张源围堵的南边关隘,未必没有胜算。只是士族中,贪生怕死者众,对战开始后第五天,面对源源不断从西边增援的桓氏援军,副将王导便率半数以上将领开城投降了,即使有大才如谢安,也无力回天。   北部周远道的军队,完全只是起了个震慑作用,建康禁军统领孙非,作为桓歆的内应,直接打开西边的阊阖门迎接桓歆进京。   世家贵族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围城,根本没有逃逸的机会。桓歆不是一个仁慈的将领,顽抗者,全数就地处死,几天之间,杀了好几百士族,无论老弱妇幼,一律都没放过。   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那么有傲骨,宁死不屈,在绝对的强权之下,绝大多数人都乖顺地选择了向桓歆称臣投降,以求保住性命。   建康的局势稍微稳定下来,桓歆便将在扬州州城修养的桓姚接回了京中。   在文武百官的“推举”下,他将于咸宁二年的腊月十一登基。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下期的榜单能排上的话,目测应该有1.5万左右的更新。   假期去外地了,今天才回来,因为当时j很抽登录不了于是就没请假。   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117章 了结之时   桓姚的伤势,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如今已经稍微好转了些。但要比起康健时,却大不如前了,虽然挪动已经无甚妨碍,身体却还是虚得很。   桓姚自己也通医术,她很清楚,自己这一遭,是元气大伤了。   那一刀虽重,却并不致命。只是,后来的变故却是她未曾料到的。本该静养的时候,却被迫颠沛流离地逃亡了十几天。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一折腾,却是真的险些丢了命。   有得必有失。她倒并不后悔对自己下此重手。   至少如今,大司马桓温在桓歆率大军进城的混乱中,已经如她所愿地落了个“不知所踪”。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威风了一辈子的桓温大司马,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背叛了他的儿子登基,是个什么心情。   顾忌着桓姚的伤势,这一路行得甚为缓慢,也就堪堪赶在桓歆登基的前一天到达了建康。这一路不算太平,遇到了好几拨刺客,所幸肖玉都有万全准备,这些刺客也都不太成气候,小打小闹一番便被收拾了。   桓歆亲自到城门口,将桓姚迎进了宫中。   若非他实在抽不开身,他是想亲自到扬州州城接桓姚的。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总是在不断地经历大大小小的分离,上一次,竟有四年之久。受了这锥心之痛,一与桓姚分开,便总有些惶惑不安。即使如此,此番他进军建康,却还是不得不将她留在了扬州。   与她的安危相比,其余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即使她说为了稳固他的地位,要让他们的亲生父亲在政变中“不知所踪”,他也照做了。   桓姚住的,还是广明宫。虽然建康历经一场大乱,这广明宫,却还是与往日一样,陈设与宫人,都没有丝毫变化。   马车一路行到广明宫内,桓歆亲自将桓姚抱下了车,送进了往日的寝室里。   动作轻柔地将桓姚放到床上,桓歆这才坐下来与她说话。   “身上的伤好些了?还痛不痛?”虽然每日都有人给他汇报桓姚的情况,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亲自确认一番。   桓姚点点头:“已经不大痛了。如今大抵是结痂,痒痒的难受。”说到后头一句,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桓歆在战场上多年,近身作战受的外伤自然不会少,对此很有经验,嘱咐道:“可不许挠它,忍过这一段便好了。”又跟桓姚说了许多养伤的注意事项。   两人叙着闲话,一起用了哺食,到入夜了,桓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临走前,桓歆有些歉然地道:“明日你生辰,白日里我却不能陪你,只能晚上为你庆生了。”   登基仪式,礼仪繁琐,从明日一大早开始,要折腾到黄昏才结束,是以桓歆今晚不留宿在桓姚这里,不想早上起得太早吵到她。   “这不是你自个儿选的日子?”桓姚打趣道。一般帝王登基,都是由祠部择吉日的,桓歆偏偏置祠部选的吉日于不顾,自己指定了腊月十一这个日子。   “怪我考虑不周。”桓歆有些懊悔地道。原是想着,选桓姚的生辰为登基的吉日,权当是以皇位为她的生辰贺礼的寓意,却忘了登基当日他会繁忙得没有时间陪伴她。   桓姚见他这般,不由忍俊不禁地一笑,他的心意,她岂会不明白。她对生日历来不看重,他却每年都记得一清二楚,总要慎而重之送上贵重丰厚的礼物,除了他不在身边的那几年,也是每年都要陪伴她一整天的。   “三哥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往后天长日久,多少个生辰等着你陪我过呢,何必执念于这一时?”   桓歆听到这天长日久四个字,心中顿时熨帖了。想着今后两人长相厮守,再无人可阻碍,脸上便露出几分轻松愉悦来。   第二天,桓歆去前朝举行登基大典,桓姚并未去观礼,却也没闲着。召来了桓歆在建康的总管事王二,让他带她去见桓温。   王二很干脆地答应了,显然是桓歆早就授意过的。   桓姚原以为,桓歆也许会把桓温安置在宫外的别院,却没想到是安置在了宫内。一路朝皇宫南边走去,离帝王所居的宫殿越远,宫苑就越简陋荒凉。这一处鸿胪苑在皇宫最南边的建筑群中,虽然是经过了一番收拾,却还是有些陈旧破败。桓姚执掌后宫两年多,自然知晓,鸿胪苑旁边,就是关押犯错嫔妃的曲台宫。   那些嫔妃常年被关在里头不见天日,前途无望,渐渐地疯癫起来,于是这曲台宫,也就成了皇宫里的疯人院。一走近鸿胪苑,都隐隐能听见曲台宫里头的喧闹。桓姚唇角微勾,桓歆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走近鸿胪苑,只见这处简陋的宫苑里三层外三层的重兵把守着。王二引着桓姚进去,也被仔细地核对了身份,看了对牌,对了口令,可见防卫之森严。如此倒是能很好地杜绝他人窥探和营救。   桓温在内室的床上躺着,听见动静,便极为警醒地睁开了眼。说来也奇怪,自从他被不知名的势力软禁在此之后,精神倒比以往在桓府好很多,只是,身上却依然没什么力气,四肢绵软,无法自由行动。   原说当初桓歆带着桓姚逃出建康时,他是万分震怒的。他没想到,一直让他颇为赏识并打算大力提拔的肖玉竟是桓歆的人。桓歆能在他身边安插肖玉,就能安插别的人。他的势力,远比自己所知的强大。对于在自己眼皮底下滋生出这么多不可掌控之事,他是不能容忍的。   不管是桓歆跟桓姚做出的丑事,还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都让他不得不将其铲除。   派了重兵去围剿桓歆,原以为他必定插翅难逃,却不想其竟然早有准备,很快逆转了形势不说,还直接带着几十万大军,不管不顾地杀回了建康,正大光明地要篡夺皇位。   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桓歆的势力庞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因此几乎都只能束手就擒。这一点上,桓温自觉自己的魄力确实比不上这个三儿,桓歆进城的消息传来,他心头复杂难言,却也清楚地知道,他算是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   当初建康被围的那几天,人心惶惶守军溃散,城中到处是流民作乱,许多高门大户都受到了袭击,连桓府也不例外。桓温就是在一次流民攻打桓府时,被人劫到了此处。他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劫走的,只知道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身边防卫重重,他无力行走,又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于是至今都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落入了哪方势力手中。这些服侍看守他的人个个谨慎,竟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他推测出自己的所处之地。   在此处待了近半个月,每日也被服侍得颇为细心周到,但就是没见到幕后之人。如今乍见桓姚,他不由心头一喜。桓姚毕竟是他的亲生女,他作为父亲,就算有些过失,她也不该置他生死于不顾,所以她或有可能是来营救他的。   不过,见身边服侍他的人和跟着桓姚进来的男子都对桓姚甚为恭敬的样子,他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桓姚挥退了所有随侍的人,这才跟桓温说起话来。   “父亲,连日来可还安好?”她并未向他行礼,脸上的神情不咸不淡,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样的态度轻易地激怒了桓温,结合之前所见,他这些天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桓姚:“这是何处?是你这个贱|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不过,他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令原本的气势削减了大半。   桓姚再无往日在桓温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使见他目露凶光,也丝毫未曾受到影响:“父亲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本事,把你从桓府弄到深宫内院,还神不知鬼不觉呢!我不过是,”说到此处,她停了停,吊胃口似的道,“吹吹枕头风罢了!”   “是老三!”桓温气得大骂,“这个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竟敢如此对我!”   桓姚只是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挑。   时至正午,外头响起礼炮的轰鸣声。虽然登基大典是在太极殿举行,这礼炮声,却是整个皇宫都能听见。   “听到外头的礼炮了吗?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桓姚显然并不满足于此,想到了新的东西来刺激桓温,“今天是三哥登基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登基大典定在这一天,可是三哥亲自选的呢。”   桓温死死地瞪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桓姚完全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做梦都想当皇帝,可惜,年近花甲,也还没实现你那权加九锡的梦。其实,权加九锡也不过是些虚名,那些士族并没看得那么紧。是我授意顾恺之,让他煽动谢安等人,延用拖字诀,拖到你死为止。”   桓温已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如同破风箱一样发出喝叱喝叱的响声,目眦欲裂,眼睛几乎都要迸出血丝来。   桓姚却还嫌不够,接着道:“你花甲之年都做不到的事,三哥却不到而立就做到了。从古至今呢,开国帝王死去的老父都可追封个太祖皇帝的名头。唉,虽说你无能,却有个好儿子啊!”桓姚颇为遗憾的样子,随即语气一转道,“不过,有我在,是不会让三哥追封你的。”   桓姚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说,你那好儿子,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话音落,只见桓温白眼一翻,“噗”地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在被衾上染出一片暗红。   直到此时,桓姚心中方有了些痛快之感:“早在你逼死我姨娘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了。”她凑近桓温,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我让三哥把你的儿孙子侄全杀光。”   桓温的回应,却只是翻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桓姚转身出门,吩咐王二派人找个好的大夫来好生为桓温调养身体。   她不想沾血,也不想那么轻易地便宜了这些人。有时候,死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哪有活着尝尽无数痛苦好。   因着身体还未恢复,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让桓姚疲累不堪,回到广明宫便直接进了寝室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桓歆也已经在她床边站着等着了。   “睡好了?”他目光柔和,“先起来用些饮食罢。”一边说着一边将桓姚半搂着扶起来,“听侍人说,你今日只用了早膳,还带着伤的身子,岂可如此不顾惜。”   桓姚觉得腹中空泛,便应了,想到桓歆忙着登基大典,大宴群臣,恐怕也没吃多少东西,便相邀道:“三哥陪我一起罢。”   两人用完膳食,桓歆把他给桓姚准备的生辰贺礼拿上来,无非是些他新近搜罗到的奇珍异宝,桓姚略扫了一眼礼单,挑出其中一样表达了喜爱之情后,便直接让人入库了。   两人说了些前朝的事情,便谈到桓姚今日的去向了。她倒是毫不隐瞒,也知道瞒不过桓歆:“今日,我去探望父亲了。他往日欲置我们于死地,如今对我们也还是恨之入骨……”   话未说完,却被桓歆开口打断了。   他脸上神色如常,问出的话却叫桓姚心惊胆战:“既如此,你想如何处置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期有一万五的任务,所以大概接下来几天都会更新。   第118章 了结之时(下)   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毕竟欺骗利用了桓歆,桓姚多少是有些心虚的。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一副看似深明大义,却暗含委屈的模样:“三哥这是说得什么话,再怎么,他也是父亲,不管对我们这些儿女做了什么,哪怕是要杀了我们,一个孝字当头,我们也只能受着的。”   她或许错估了形势。桓歆与她毕竟不同,是货真价实的桓温之子,就算到了如今这境地,对桓温也是依然有所敬重的,追封一事,她不该太着急。不过,却也刻意提起了之前桓温对两人的追杀。她可不信,桓歆损伤了那么多人,心里一点也不在意。   “姚姚,你不必如此。”桓歆认真地望着她,“想怎么做,就说罢,我全听你的。”   桓姚浑身一滞,尽量控制住自己以诧异疑惑的表情望着桓歆。他的语气不似作伪,面上也没有丝毫责怪的神情,只是有些无奈,有些怜惜,她只觉得这一刹那,心中似被一片柔软细嫩的柳叶轻触了一下。   可这并不足以让她放下防备,对他推心置腹。她用安分守己来做了挡箭牌:“说来这也算三哥的政事,我怎能置喙。”桓温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他若还在世,论伦理,桓歆这个做儿子的,是绝不该先当了皇帝的。   桓歆有些失望,时至今日,她还是不信他。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你身上还有伤,早些安置。”   桓姚对他的反应自然是看在眼里,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本以为今晚这情形,两人之间有了隔阂,他大概是不会留宿,没想到她梳洗完毕换了寝衣回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榻外头的一侧,双眼阖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桓姚愣了一瞬,就只当寻常一般,在侍人的搀扶下越过他,在里头一侧睡下。   他们不似这时代的其他男女,一直是同衾而眠。身边传来的暖意,一点点侵染着桓姚一直有些发凉的身体,让她的心里也跟着有了一丝暖意。她转过头,正好看见桓歆轮廓分明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去,高挺的鼻梁尤为明显。他的肤色从来就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白皙,这么些年风吹日晒的,似乎比待在江州府的那几年又黑了不少,左边的颌?骨上还有一道约摸寸余长的浅显疤痕,以往竟是没注意过。   他从小混迹军营沙场,应也是受过不少伤吧。细想来,他身上似乎也有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痕,只不过她往日从未上心,也就没认真看过。   桓歆睁开眼,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桓姚便立刻闭上眼,侧过了身背对着他。只感觉到他动作轻柔地伸手到她的另一侧,掩了掩因她方才动作有些豁开的绵被,将其压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这让桓姚原本有些凉意的肩膀也觉得温暖起来。   两人一夜无话,桓姚第二天醒来时,桓歆已经离去了。   才登基,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因此桓歆每日都很忙碌,也就只有晚间会过来与她一起就寝,连饭都没陪她吃过。   如此,过了好几日,桓歆在一个有些阳光的下午,派人来请她去他处理政事的勤政殿。   外头大雪初停,即使有阳光也很冷。不过桓姚被知春用各种袄子皮毛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一出室内,又有用炉子熏得暖烘烘的小轿等着,一路进了勤政殿,到了门口才停,是以桓姚这一路倒也未觉得寒冷。   桓姚下轿时,正好碰见几位议事的官员从勤政殿出来,她略扫了一眼,只认得以前在江州府刺史府时见过的张源,此人如今似乎是桓歆手下的一员大将。桓歆第一次大败燕国后,就是留了张源在北边替他掌管军政。张源现下还在建康,也就说明,建康的局势尚未完全平定,尚还需军队镇压威慑。   张源身为桓歆的心腹之一,对于桓姚的身份是略有所知的。在他们这些忠心追随桓歆的人而言,主君在大事上并未犯糊涂,其余便都是小节,虽然说不上鼎力支持,倒也不会跳出来反对。是以,担心自己失礼冒犯,一见到桓姚他便立刻低下了头弯腰深深一揖,从头到尾不曾多看一眼。   另外几个没见过桓姚但一直在桓歆手下做事的人,虽被桓姚摄人的美貌震得有些恍惚,但见张源的态度,也都回过神来,跟着向桓姚行礼。心中思想着,此女竟能直接坐轿进勤政殿,此等殊荣历朝历代也是没有的,又见其那般脱俗的姿容,对其身份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了。不由感慨,自家主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前许多年都没见身边有半个妇人,如今短短几天就弄出来个绝色无双的尤|物!   这几人中,还有两个前朝的旧臣。其中一个性情莽撞的武官,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桓姚,还没回过神来,见周围的人都行礼,赶紧也慌乱地跟着行礼,大嗓门将一句“参见皇后娘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被他的同僚狠狠地拉了一袖子,细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桓姚并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微微颔首,便目不斜视地进殿去了。   不过,性格愚直的显然不止那前朝武官一人,桓姚一进去,立刻就有人疑惑地追问道:“杨校尉,我朝何时竟有了皇后娘娘?”他一直听说主君不近女色,未曾婚娶的。   这人是从前就追随桓歆的武将,虽然打仗在行,消息却不灵通。话落,见众人表情都有些微妙,却无一人回答他,尽都快步离开了,于是也满头雾水地跟着离开了。   桓姚进书房时,桓歆正埋头批阅奏章,听闻声响抬起头来,见是她,便放下了折本站起身来迎她。   “姚姚,可有冻着?”   桓姚摇摇头,桓歆上前摸了摸她的手,确定没有凉意,这才放心了。   桓姚抬眼打量了一番许久没来的勤政殿,里头的摆设全换了。以往沿袭汉朝的古朴摆设都换成了桓歆在江州刺史府上的“新式”家具,不说别的,单论桌椅,那高大宽敞的书桌和有靠背的座椅就比过去要方便了许多。   “三哥让我来,可是有事?”桓姚见他书桌上还堆着几大摞奏章,料想他很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晋朝自从司马昱生病就开始大臣代政,如今皇位又空虚了两三个月,再加上改朝换代,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帝王亲自过问。   桓歆牵着桓姚的手,将她引往一旁的偏殿,“本想让人将她们送去让你过问,但广明宫毕竟是你寝宫,不好扰了清静,便还是劳累你走一遭。”这几天桓姚从未主动来看他,让他有些落寞,是以,也算是找个借口见见她。   两人在偏殿的西阶上首并排坐下,桓歆吩咐随侍去把人带进来。   桓姚正暗自猜测着桓歆究竟要让她见什么人,便见几个小黄门扭着人进来了。   来者是两个衣衫脏污,发髻蓬乱的妇人,身上都绑着绳子,嘴巴被堵着,被身后的小黄门一脚踹在膝盖窝上,俱都一个踉跄跪倒在阶下。   “这是何人?”桓姚转头问桓歆。   桓歆没有回答,而是示意底下的小黄门将两人的头抬起来。   小黄门粗鲁地抓住妇人的发髻,迫使其抬起头来,桓姚走近了几步,这才从那脏污的脸上,认出了此人身份。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嫡母,如今沦落成了阶下囚。   而另一人,则是一度与李氏平分秋色的后起之秀马氏。李氏之死,少不了她当初在桓温面前进谗言。桓姚清楚地记得,当年她回府时吊唁李氏时,挺着大肚子站在桓温身后的马氏,看似小意温柔的神情下是多么幸灾乐祸。   南康公主恨恨地瞪着桓姚与桓歆,马氏的眼中却满是惶恐。成王败寇,一直与桓歆对立的她们,在桓歆一进建康城就被人抓了起来,如今看来多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桓姚回头看桓歆。   “这两人交给你处置。”桓歆的语气就像平日里随意送了她一个小玩意儿一样稀疏平常。   桓姚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如此倒是多谢三哥。”这两人,算是让她不再过问桓温的补偿?   “母亲,许久不见,您可还好啊?”桓姚走近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南康公主,语气既不像问候也不像奚落,淡漠得几乎可谓平静。   她抬了抬手指,示意黄门放开南康公主的嘴。   “呸!不要脸的贱|人!”南康公主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不过,她话音刚落,就被押着她的黄门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放肆!”   桓姚对她的话并不在意,南康公主如今能逞的,也不过是嘴皮子而已。转头又让黄门给马氏松绑。   “七娘子!求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要害李姐姐的,全是司马兴男胁迫我的!求求您!”嘴巴一松开,马氏就立刻哭着求饶,她一边说,一边给砰砰砰地给桓姚磕头。   南康公主冷哼一声,看着马氏的眼中满是鄙夷。   桓姚淡淡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马氏见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绝望极了:“七娘子,我知您是恨毒了我,但六郎君,他是您的亲弟弟,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知道……”   六郎君,指的是马氏前年年底所生的桓温最小的儿子桓玄。原本陈氏的儿子也是序齿第六,不过后来发高烧死了,便由桓玄继续填了六郎君这个位置。   世上的母亲,总是伟大又可悲的。但桓姚却一点也不会同情她。   “三哥,她的儿子也给我处置可好?”桓姚走到桓歆身边娇声道,桓歆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要我饶了你的儿子,也未尝不可……”   桓姚的声音并不大,在马氏耳中却犹如得了生赦,她生怕桓姚反悔一般立刻道:“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好。”桓姚指着南康公主道,“你去掌她的嘴,若半个时辰之内,能把她的脸打烂了,我就饶了六郎君。”   南康公主对李氏的摧残□,她一直都记得。一次又一次,逼得她们走投无路也不罢手,到最后还要了李氏的命。所有的一切,她都会悉数奉还。   事情扯到了南康公主身上,她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想要羞辱本宫,做梦!”她冷冷地道,视死如归的决绝。说完,便往舌头上狠狠一咬。   不等桓姚下令,押着南康公主的小黄门立刻机警地卸了南康公主的下巴。陛下有令,在娘娘出了气之前,不能让这两名女囚轻易死了。   南康公主痛得惨呼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不过,她却注定无法晕倒,因为马氏已经走到她面前,开始执行桓姚的命令。   南康公主被马氏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在脸上,眼中迸射出的恨意,几乎要把桓姚剥皮喝血一般。她是天之骄女,一生高贵尊荣,何曾受过如此□。桓姚这个小贱人,当初她为何没早些杀了她!   南康公主越是恨意汹涌,桓姚就越是高兴。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了,再怎么恨,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马姨娘,可别等到正好半个时辰才完成我的要求,说不得我一个不高兴,那些话就不作数了。”桓姚在一边凉凉地提醒道。   马氏闻言,眼中一狠,直接用尖利的指甲在南康公主脸上抓挠起来,这每一巴掌下去,南康公主脸上都像被铁钩子勾过一样,顷刻间,殿中便只剩南康公主的哀嚎,剧痛之下,她像发疯一样地挣扎起来,却被两个大力的黄门死死压制住,无论怎样都逃不开马氏的巴掌。   很快,马氏便超额完成任务。看着南康公主血肉模糊烂成一片的脸,桓姚满意地笑了。激励之下,人的动力都是无穷的。   “想要你儿子好好活着,你便替我用心款待咱们高贵的南康公主吧。我会每日叫人给我汇报你的表现,五年之内,可不准让她死了。”   这些人,她都不会杀,甚至也不想亲自动手去折磨,只要知道他们活得痛苦,她就安心了。   说完,她直接让人将她们送进了天牢,两人关在一处。   殿中的人悉数退下,桓姚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顿时瘫坐在地上。   桓歆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她,紧张地问道:“姚姚,你怎么了?快,传御医!”后头一句是在叫外头的侍人。   “三哥,我没事。”桓姚坚定地阻止道,她把头靠在桓歆怀里,就这样静默地靠着他。快三年了,她每天都心心念念要为李氏报仇,可当真的报了仇,一时的畅快之后,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   桓歆一时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让传御医,便只好任她靠着,一手轻轻揽住她。   “三哥,我是不是很可怕?”良久,桓姚轻轻问道。此时她终于想起了一边的桓歆。其实不管他会怎么想,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这只是事后挽救罢了。   “你在我眼里,无论如何都是好的。”桓歆抬起她的脸,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安抚着她,他想,她或许是为方才所作所为在惶恐不安。   “我不想这样的。”桓姚哭着道,“可是,姨娘的仇一日报不了,我就一日不得解脱。”   “我知道,姚姚,三哥都明了,你别哭。”桓歆轻轻抚着她的背,眼中的怜惜几乎要化作春水般柔软,“你不愿我追封父亲,我便永不追封。你想找谁报仇,三哥都支持你,只要你不再伤自己。”   他知道她曾经有多在意李氏,自然也明白她对害死李氏的这些人有多痛恨。他不想桓姚一直沉浸在仇恨之中,也不会劝说她放下。让人从仇恨中走出来的最好办法,是彻底报仇。   桓姚顿时愣住了,晶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眼中却已经没有了悲伤的情绪。   “你都知道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自问自答的肯定。他什么都知道了!   “是。”桓姚的重伤,让他自责极了,她能在重重防护的广明宫受那么重的伤,必定身边有内奸。他派了那么多人保护她,却还是没能杜绝对她不利之人的接近。原本是想把这些钉子都拔了,严查之下,却发现了当初桓姚遇刺的真相。   是她故意将消息泄露给父亲的探子。那一刀,她明明可以躲开,却也故意让自己送了上去。   初知此事,他又愤怒又痛惜,最终却都归于一声无奈的叹息。她只是不相信,他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他略有些笨拙地为桓姚拭干脸上的泪水,温柔祈求地望着她,“姚姚,报了你姨娘的仇,从今往后,开怀些可好?”   他不求别的,只望她能高高兴兴地与他一起共渡未来的几十年。她已经没有了姨娘,这世上也没有了能阻碍他们厮守的人,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期待,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她真正珍视爱恋的所在。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桓姚心头一酸,泪水再度夺眶而出。这一次,再无伪装。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明白。   第119章 转变   回想着与桓歆认识的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其实,他除了强迫过她以外,并未做过其他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他唯一的过错只在于,她不喜欢他而已。   可是在这世上,又有谁是她真正喜欢的?对顾恺之虽说曾经有过好感,但其实两人若真的结婚,他却未必能真的在那个大家族里守护住他们的这份情。看似对她无比迷恋的司马昱,也让她费尽心思勾心斗角才维持所谓的“专宠”。   反而是桓歆,这个一开始她所厌恶的狡诈无耻的人,近十年间,面对那么多舆论与家族的压力,从未妥协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当时她为了取信于他随口说出的甜言蜜语,他却奉若山盟海誓,无论是经历分离还是她的背叛,都始终坚守着对她的诺言。他甚至愿意为了她的一句谎言,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一个佞臣贼子改朝换代,只为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他以前或许生涩懵懂,常常做出让她反感的事。可这些年,他却也渐渐在改变,不再是只顾自己。他愿意去想怎样让她高兴,愿意改正自己身上让她不喜的地方。   他讨她欢心的举动也不高明,只会送些奇珍异宝,华服美饰,从未让她高看过一眼。这些东西她不看重,于他而言却也不是唾手可得的。他这二三十年的人生,从不曾像别的大家子弟一样清闲舒适过。在不到而立就掌控这世间至高的权势,能年节生辰从不间断地拿出那么多世人奉若珍宝的东西给她,他付出的不止是汗水,还有心力,甚至各种与刀光剑影擦身而过的危险。   他不善甜言蜜语,却一直把她的喜好心愿时刻放在心上,用最真实的行动来爱护她。   他不懂诗词书画,不能与她文意相通,琴瑟和鸣,却竭尽所能地给她他所认为的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在他面前,她也不是一向所伪装的那般高洁,纯善。她的坏脾气,满口谎言,睚眦必报,他通通都知道,却都愿意包容并放纵。   原本的疑虑,经过四年的时光见证,也已经逐渐土崩瓦解。如今的情势,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样一个男人。   李氏一死,她便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近之人,往日心心念念着为李氏报仇,现在仇也报得差不多了。虽说有些孤寂,她却总是还要活下去的。   抬首望着眼中满满都是她的桓歆,她头一次主动而心甘情愿地轻轻抓住他的手。   桓歆对她的心境变化似有所感,也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   回到书房,桓歆继续批阅奏章,桓姚去外间让人打水来整理了一番妆容,却并未像往日一样离开,而是在桓歆的身边,搬了一张椅子坐着看他处理政事。   桓歆见状,有些受宠若惊,担心她坐着无聊,道:“我把手头这几本看完,陪你出去走走。”   “正事要紧,等你做完了再陪我。”桓姚坚定地道,不容他反驳。   桓歆只好加快了手中批阅奏章的速度,打算处理完今天的这一批,和桓姚一起回广明宫。   桓姚在一边看了会儿,渐渐觉得有些无趣了,便给桓歆磨起墨来。如玉美人在侧,幽香盈盈,桓歆第一次觉得,处理政事也是如此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桓姚并非那种喜欢一直腻着男人的女子,待了约摸大半个时辰,便不想等桓歆了,准备起身回广明宫。桓歆要送她,被她拒绝了,“快去做你的事,晚上也好早些回来。”   与性情闲散随意的司马昱不同,当了皇帝后大半时间卧病在床且就不说了,作为辅政大王时实权在握,折子文书也至少要堆半个月以上才能批完。相比之下,桓歆可说是一位极为勤勉的帝王,不管是在江州为官还是登基的这段时日,都常常早出晚归。   一个“回”字让桓歆觉得暖意融融,倒是依着桓姚的话坐回案前处理政务了。   桓姚刚走到门口,见桓歆的近侍阿兴进来,其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手头俱都提着食盒。   “娘娘留步!”阿兴恭恭敬敬地对桓姚道。他作为桓歆的近侍,自然知道桓歆打算在政局稳定下来就下旨册封桓姚为后,是以还是沿袭以前的称呼。不管是前朝还是当今,皇后娘娘都是这位,对下面的人来说,其实真真没什么区别。   见桓姚停住脚步,阿兴连忙上去苦着脸告状道:“娘娘您可去劝劝陛下吧,这都快到哺时了,陛下他还没用过早膳呢!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常常连餐饭都忘了!”   桓姚通过阿兴这一说才知道,桓歆这几天经常忙得只吃一顿饭,也不用点心,常常是吃了朝食就不吃哺食,吃了哺食就不吃朝食,甚至有时候一天都滴水未进。也就只有回到广明宫,若见她在用宵夜,这才陪着多进些饮食。   阿兴很清楚,桓姚但凡肯说一句话,恐怕比他们这些下人以死血谏撞死在桓歆面前都要管用。他并非阉人,是以不好跟着桓歆去广明宫,今日也是难得见到桓姚来勤政殿。   桓姚让阿兴先进去,她打算先看看桓歆的态度。   “陛下,该用膳了。”   “放着罢。”桓歆随口吩咐了一句,却是埋首案中,连头也没抬。   阿兴不敢多劝,退出来,给了桓姚一个无奈的表情。   桓姚走进去时,桓歆以为是侍人又来催促,便冷声吩咐了一句:“放好了便退下。”久不闻动静,抬起头来,却见桓姚站在殿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有些惊喜又有些尴尬,“姚姚,怎么是你?”   “已是哺时了,便想在三哥这里用了膳再走。”桓姚挑眉问道,“三哥难道不乐意么?”   “求之不得。”桓歆立刻答道,他当然是想有更多时间和桓姚在一起的,不管做什么都好。   桓姚面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对他伸出手,撅撅嘴道:“那还不快走?”   桓歆立刻就放下批了一半的折子,走过来牵着桓姚的手,一同去旁边摆膳的偏厅用膳了。   在桓姚的监督之下,桓歆老老实实地用完了一顿哺食。   “我可是听人说,三哥每天都不按时用膳呢。政务放在什么时候做不行,身子却是等不得的,饿出肠胃病症来了怎么办?”吃完了桓姚才开始“兴师问罪”。   “不妨事的,三哥身体好得很。”桓歆对此不甚在意,不过,桓姚一瞪他,他便立刻改口了,“那以后按时用膳就是。”   桓姚见他不太经心的样子,故意做出严肃的样子道:“我可每天都要让阿兴给我汇报的,还会不定期查岗,你若是敷衍了事……”说着,笑眯眯地伸手轻轻捏住了桓歆的耳朵。   “记下了,小人一定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桓歆握住桓姚捏住他耳朵的手,也跟着笑了,他家姚姚,这是要往悍妻的方向发展啊。   不过,看着桓姚认真的神情,他却觉得胸口处被谁轻轻挠了一下似的。往日在江州时,他一忙起来也常常与如今一样顾不上吃饭,但桓姚却从没有如此关心过他。上心与不上心的区别,其实很容易就感受到了。桓姚如今,是真的开始学着关心他了。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自此以后,桓姚偶尔有兴致了,也会在白日里来看看桓歆,他批折子,她就在旁边看看书,或者帮着磨墨,红袖添香,倒让桓歆觉得处理政事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时间在一片平静中,很快走向新的一年。   咸宁二年冬,简文帝薨,浔阳侯桓歆围建康,立国号为楚,改元宣武,史称楚□□。   《楚史》有载,宣武元年二月,帝欲迎前朝简文帝之妻桓氏为后,举朝哗然。   此事需从宣武元年正月里说起,大臣们休朝归来,便将桓歆的后宫大事提上了议程。   桓歆身为人主,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不仅没有子嗣,还未曾婚娶。若桓歆非以暴力篡位,按照正常皇位继承人的选择标准,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他这样一个在子嗣方面有严重缺陷的人当皇帝的。   桓歆登基时日尚短,虽然实权大多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了,但前朝的降臣中仍有许多官位并未挪动。这些多数是文官,桓歆武将出身,重军政,自己本身也不乏治国安邦之能,是以以前对文官重视程度不高,并未太刻意培养过相关方面的人才。以往只有那么几个州,倒也还顾得过来,如今扩大到全国,光是京官就有好几百人,一时之间要完全接替,手中的人才倒有些青黄不接了。   政变之后,如王谢这样硕果仅存的一等大世家,是桓歆的重点打击对象,两大家族中为官的,全数被捋了下来,田产物资全都充归国库,是以王谢不复存,许多二三流的中小世家倒冒出头了。因桓歆登基后,对很大一部分前朝官员都未曾变动,看来算是对降臣甚为优容的。但这些人在前朝的角力中本就没争到太多实权,如今也不过是维持原状,心有不甘,难免就滋生出从后宫入手,为自家谋取更多权势利益的念头来。   晋朝时,世家是看不上皇室的。可桓歆却不是前朝那些空架子的帝王,他大权在握,年轻有为,岂能不叫人垂涎。   如今后位虚悬,后宫完全是空白状态,谁都有一争之力,稍有些运气,不定就一飞冲天了。世家们心思活络起来,便开始频频上折子提此事了,说什么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陛下为社稷传承着想,也该对子嗣上心了。   桓歆四年前就暗下决心,要让桓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妇人。如今也不过是觉得自己尚未完全把控政局,才没有下旨让宗正寺准备昏礼。因此,这些但凡提到建议他招纳妃嫔的折子,他全都留中不发。   若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他又何必要争取这个皇位。   到二月里,桓姚的伤已经痊愈了,桓歆的敌对派,也被他镇压得差不多了,便在朝堂上公开下令,让宗正准备迎娶皇后的礼仪。   “敢问陛下,将迎哪家贵女为我朝贤后?”   看桓歆的样子,是不声不响就已经有了人选。   桓歆让太监唐力将写着桓姚身家姓名生辰八字的折本递给宗正,这白须老者一看完,立刻道:“陛下……莫非是拿错了本子?”   桓歆毫不迟疑地表示并未拿错。   宗正面露尴尬:“此本是七长公主的。”   七长公主,指的便是桓姚。她虽是前朝皇后,但毕竟是桓歆的亲妹妹,据说又历来与桓歆关系亲厚,如今虽未行册封,朝臣便也按照辈分这般称呼了。   “何卿不必疑虑,孤要迎娶的正是七妹。”桓歆面不改色,光明正大地道。   所有的朝臣,都被震住了,宗正何重也不例外。   回过神来,何重顿时气得面色发红,把手上的本子一摔,怒斥道:“荒谬!陛下,您这是违逆人伦!这昏礼,宗正寺决不筹办!”   作者有话要说:本打算写到荀詹出场的,但要赶十二点前的榜单限制,实在来不及了,便只好断在这里。下一更大概在周日。三次元实在比较忙,对不起大家了……   第120章 红颜祸水   桓歆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何重的怒斥之后,其他官员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或议论或斥责,或感叹,殿上顿时像有几千头苍蝇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响声。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站出来劝阻,反对,言辞激烈如何重者不在少数,这些人不仅有前朝旧臣,也有一直追随桓歆从底层提拔起来的人。   桓歆面对斥骂,不发一言,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他早就料到了,公然迎娶桓姚,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朝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十数位官员站出来劝阻,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桓歆大多是沉默地听着,待一个说完,便又让下一个出来说。他无心与他们打嘴仗,只不过想知己知彼,亲自了解这些反对舆论和势力,以备后患。   眼看快到巳时了,桓歆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打断了一位官员滔滔不绝的论述,沉声道:“众卿的见解,孤已听了。此事孤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说完,直接宣布散朝。   “请陛下收回成命!”今日是大朝,百位大小官员齐齐下跪,呼声震天。桓歆对此全然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就离去了。   整个太极殿中,顿时群情激奋。官位较低的,纷纷围在官位高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对策。也就只有几个人精发现,桓歆手下那些个高级将领与高官,今天几乎都没怎么开口。   桓歆在京的这些属下,以张源为首,无论是论追随桓歆的时间,个人能力,还是受桓歆的器重程度,都是无人能及的。因此一散了朝,许多武将便聚到了张源府上,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号召大家一起想办法阻止桓歆。   这些人,大多数年纪都在二三十来岁,虽说并不是所有人家中都没有合适送进宫的女子,但他们身为武将,历来是不屑于这些裙带关系的。之所以这样反对,一方面是忠心为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桓歆因为此事江山不稳,让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遭了池鱼之殃。   “陛下这也太胡来了,七长公主不仅是陛下亲妹,还是前朝皇后,不管看哪一头也是大大的不妥啊!”一个武将如是道。   “好好的陛下,一进京就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必是被那妖女勾的!”另一个脾气暴躁的武将义愤填膺,“要我说,最好一刀宰了那小娘皮,保管什么都清静了!”   自古以来,男人犯错都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在桓歆的一部分属下看来,桓歆登基之前,每一件事都算无遗漏。他打败能干的兄弟叔伯,从雄才伟略的桓温手中夺权并颠覆晋朝统治,下属们也觉得与有荣焉。即使他在子嗣婚姻上有所诟病,单凭他的个人才能,也是个令人心服口服的英明主君。   如今江山初定,正是最容易发生变故的时候。英明神武的主君桓歆怎么会在此时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必然是因为桓姚的勾引!对付红颜祸水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其彻底铲除。   他们认为,只要杀了桓姚,桓歆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明智主君。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人。这些武将性情直率,在自己人面前更是不加掩饰。闻此言,竟有好几个人附和。   张源闻言,顿时沉了脸,对那起头的武将严厉地警告道:“子冲,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七长公主为皇后已成定数,不可不敬!”   跟着桓歆这么多年,他自然明白,桓歆对桓姚有多看重。据他所知,桓歆从未让除了桓姚以外的任何女子近身过。她恐怕是他迄今唯一的妇人。能让身为人主的桓歆心甘情愿地守着她一个人,可见这迷恋有多深了。桓歆历来是个意志坚定有主见的人,这事既然已经光明正大地抛出来,恐怕就已经无人能动摇了。   “将军!怎么连您也……”那叫子冲的武将对张源的态度又失望又痛心疾首,顿时又要嚷起来。   若论个人意见,张源自然也并不太赞同桓歆的做法。但此前已经得到桓歆吩咐,便要尽心办事。   张源看了子冲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高声对众人道:“诸位安心,此事不足以动摇纲本。陛下不是冒失之人,既然敢提出来,便必是尽在掌握了。我等是陛下的对敌之剑,却不该妄论陛下私事。众位各自回府,勿再趟这浑水。”   张源历来是个滑头,此次肯如此明确地表态,必然是得了上头授意的。这也算是桓歆对他们这些属下的额外交代。众人闻张源之言,心中也有所明悟。桓歆此举,也就意味着此事没有回旋余地了。他们本就是军功起家的寒族,从不是靠裙带关系爬起来的。主君心意已决,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心辅佐。   大多数人,听了张源的这番话都告辞回府了。个别十分顽固的,也在张源的劝说下妥协了。   于是,第二日朝会,这些一直追随桓歆的人都安静下来。但这次的风波,却才刚刚开始。   与桓姚的婚期,桓歆早就请人卜算过,今年的六月初六,是近十年来最好的良辰吉日。与桓姚的婚礼,他希望什么都用最好的,心里自然十分属意这个日子。   六月初六距今还有接近四个月。对于一场礼仪繁琐的国婚来说,这点时间确实有些仓促了,但只要多拨些人力物力财力,倾举国之力,又岂能筹办不出最盛大华丽的场面。   不过,为了赶上这良辰吉日,这婚礼筹备一事,却是一天也不能再拖了。   如今的状况,几乎都在桓歆的预料之中,许多事情便早有准备。下了朝,招来领了这个任务的下属询问了一番,得知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安心处理其他政务去了。   第二天朝会上,桓歆对所有反对他迎娶桓姚的折子和谏言都置若罔闻,单独点了何重的名,好声好气道:“何卿,孤再问一回,你可愿为孤筹办昏礼?”   何重从鼻子里头冷哼一声,头抬得高高的:“如此鲜廉寡耻之事,臣闻之污耳,从之辱身,宁死不为!”   这义正言辞的模样,似乎桓歆的要求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龌龊事一样。桓歆虽早知会有各种污言秽语,心中对这些斥骂他和桓姚的人却不是不恼怒的,“好!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卿真是好气节!”   何重听桓歆责难他失职,毫不畏惧,腰杆依然挺得笔直,“陛下这等昏聩之君,臣侍奉不起,与其同流合污,不如告老归田!”说着,便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了地上。   他已经是花甲的年纪,家中不缺田产奴仆,根本不在乎这几年的薪俸,桓歆违逆人伦,他宁可辞官也不为他筹办昏礼,将来在史书上,这般高风亮节也可得一段清名。   桓歆却毫不挽留,当场叫人宣读了圣旨,提拔何重原本的副手田无尤为新的宗正。   “田卿可愿为孤筹备昏礼?”   田无尤恭敬上前:“为陛下效鞍马之劳,乃是本分,臣自当尽心竭力。”   桓歆满意地让他归位。   原本在前朝文官们看来,桓歆武将出身,手下文官匮乏,人才青黄不接,至少五年之内都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动手的。部分老狐狸更是有恃无恐,何重便是其中之一。却万万没想到,桓歆早有准备,还第一个拿他开刀,此时颜面全无,气得吹胡子瞪眼。   桓歆却看也没再看他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还有哪些要辞官的,不必藏着掖着了,一并上了折子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重点扫过了其中的几个人。   凡是被桓歆目光所及的人,都面色大变。古今往来的帝王都是好名声的,他们昨日商量出对策,要以集体辞官来要挟桓歆。可桓歆这反应,竟是像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连哪些人参与其中也一清二楚。   “丑话在前,众卿卸任之时,有些账却是要算清楚的。何卿,便由你开始罢。”说着,点了大理寺卿出来,当众宣读了何重在任期间的诸多罪名,每一桩,都细化到了年月日,并有罪证若干陈列。   但凡在官场上行走的,又有几个人的身家完全清白,何重做了这么多年的宗正,自然少不得一些贪|污受|贿,挪用公物之事,家中人也不乏欺男霸女之徒。以往虽说有律法规定,但当权者没人较真,大家也都浑水摸鱼了。真要追究起来,却都是不小的罪名。   这袭击来得太突然,何重面对铁证如山根本无法辩驳,吭吭哧哧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就被带走了。大理寺亦奉了桓歆的命,将其罪状布贴于城墙上昭告天下,并将其家人捉拿下狱。   这何宗正清傲了一辈子,竟落得个晚节不保,成了阶下囚。   其余有心思的官员,不禁心下惴惴,桓歆今日之举,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何重清名在外,居然都被调查得如此彻底,这位新主君,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会不会也被盯上了。   望着玉阶上那威严冷冽的青年帝王,许多人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有数,真要追究起来,定然落不到好下场。不禁有些后悔趟了这浑水,一个个俱都低着头不敢再发言,生怕桓歆点了他们的名字。   桓歆见状,便也不再抓着这事不放。水至清则无鱼,他并没打算完全肃清官场。 真要将他们一个个的罪证都揪出来,没有几年功夫是办不到的。如今不过是借着何重杀鸡儆猴而已,他手头的鸡也只得那么几只。   何重所犯过错,之所以能这么事无巨细,完全是因为他手下有个何重的仇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搜集何家的各项腌臜事。如今便正好拿出来用。另外的几人,便是他这些年在建康发展的势力调查到的。这些筹码不必一次性全打出去,得留着适当的时候再用。   桓歆自以为算无遗漏,却没想到,那些老奸巨猾的前朝遗臣倒是被轻易收拾妥当了,真正生出事端的却是那些清流言官。   从提出要迎娶桓姚至今,整整一个多月,这些言官天天进谏,让桓歆不胜其烦。今日大朝上,田无尤向桓歆请示迎亲礼制,言官们态度尤为激烈,太史令更是一头撞死在了太极殿的大柱上,临终前高呼要以身卫道。   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阻拦不及,太史令便血溅太极殿,当场毙命了。   桓歆本就不是什么好性的人,若说对有用的人才礼贤下士,他尚且可以忍耐。身为武将,这些言官在他眼中完全是一无是处,是以这一个多月委实被缠得不耐烦了。偏偏这些人酸腐归酸腐,却严于律己,品行端正,甚至连家人都严格约束了,让他根本抓不到把柄。是以便一日日耗了下来。   看着这一地鲜血和倒在地上的尸体,桓歆实在觉得晦气极了。他和桓姚六月初六成亲还要在太极殿接受朝拜,偏偏那太史令要在这个时候死在这里。   这些个言官,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这不行那不行的。如今倒好,太史令是一死百了流芳千古了,他这个让太史令以死劝谏的帝王,却跟着遗臭万年了。真是好算盘!   此风不能长。长此以往,这些人还不见天以死相逼。   桓歆压下怒气,甚为平静地以太史令冲撞圣驾,胁迫帝王的罪名,将他的家人全部流放到南蛮之地,世代为奴。   此举彻底让他坐实了昏君的名头,言官们更是愤怒不已,直接集体辞官。桓歆大笔一挥,全准了,还将人驱逐出了太极殿。   可这并足以平息他的怒气,这近三十年来,他都从来没吃过这种闷亏,以至于下朝回去也还是沉着脸的。   桓姚迎头撞上,见他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倒是有些吃惊。这么多年,桓歆可从来没在她面前摆过这种脸色。   “三哥,这是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心中猜想着,是不是前朝有什么不顺,让他比较烦心。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桓歆一起过后半辈子,自然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对他不闻不问。男女相处之道,该关心体贴的时候是不能懈怠的。   听到桓姚关心的询问,桓歆的心情顿时回暖了。不管有多少为难之事,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没有任何怨言了。缓和了脸色,桓歆温声道:“无事,就跟几个老滑头置气罢了。可用过早膳了?”   桓姚见他转移话题,料想他是不想说,便也不再强迫,配合着说起别的事来。   最近桓姚伤好了,天气也转暖了,身上不再那么懒惫,便时常会过来桓歆的寝宫陪他用早膳,之后便散步回广明宫作画。   经历了这诸多事情,桓姚在心境上开阔了许多,此时再握起画笔,真正用心作出一幅画,却突觉境界上升了不少。细细琢磨下来,这进步也算不得突然。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是近三十年的底子了,这几年俗事烦扰虽说比不上前世那样刻苦用功,日积月累却也是有些微成效的。   不论如何,总归是令人欣喜的好事。再加上南康公主和桓温等如大山般压在身上的仇人全都被她弄得晚景凄凉,如今也算大仇得报,桓姚的心绪也就渐渐平和下来了。最近桓歆为她抓回了已经逃到了嘉兴准备出海的司马道福,她也是连面都没去见,直接就将人投到了天牢之中终身监禁了事。   重活一世,多年风雨飘摇,如今总算是得以平静安宁,她只想珍惜余生好好活下去,不愿再让那些人来打扰她的生活。   用了早膳回到广明宫,桓姚便派人出去打听,到底前朝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桓歆如此动怒。她虽然不理政事,朝中大势却不能不心头有数。到了晚间,也没打听出个什么结果。桓歆回来时,也还是时不时皱眉沉思着什么。   “三哥遇到什么烦心事便跟我说说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算我未必能帮得上忙,说出来也总比闷在心里好受些。”桓姚睡前又劝了一回,桓歆却还是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外头的事,有我操心便是了。姚姚不必为我烦忧,何事能难倒你三哥呢?”见桓姚不信,桓歆故作轻松地道。   对于桓姚,他其实没有秘密可言,但凡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她。若他烦心的是别的什么事,他倒也并不介意跟桓姚说说。但这件事牵涉到桓姚本人,他却不想让她受流言所伤了。她其实也是个文人性子,若得知外界辱骂他们两人的话,怎么可能不难过。   桓姚见他委实不愿说,也只好作罢。   一个多月之间,在那些怒辞官职的言官们不遗余力地推动下,桓歆要迎娶亲妹为后之事,在整个建康及附近州府流传开来。桓歆作为改朝换代的新君,本就是以暴力推翻前朝统治的,在一直接受正统教育的平民百姓心中,自然是跑不了一个反贼之名。如今又要迎娶亲妹,那简直就是残暴又荒淫的代名词。   恰逢去年到今年,徐州一直干旱,粮食收成不及往年一半,百姓所要承担的苛捐杂税却并未因此而减少。经过去年一年的干旱,到今年二三月间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已经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徐州的政务,以前是不归桓歆管的,这一片地方,一直是江南士族的天下,也是近几年,桓温才从郗超的父亲郗愔手中把徐州的军权夺过来,而桓歆,更是去年才用周远道这个良将把徐州军权暗度陈仓到自己手里。他去年腊月才登基,这上台前后的大半年,主要精力都放在收拾王谢二家这等根深叶茂的江南士族身上了,那些惠民安民的政策,却还没腾出手来推行。   可平民百姓却不管你这些苦衷,也弄不清楚上头各种势力的弯弯绕绕。因为天灾,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又听闻皇帝是个残暴又荒淫的昏君,被人一煽动,自然就是要造反的。   徐州地处北方,本就是兵强马壮之地,徐州北部又离建康较远,疏于控制,这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平民,很快便被纠集在一起,成为一支强悍的义军,四处打劫官府粮仓,袭击富户,火烧军营,短短半月之间,徐州北部便一片大乱。   原本徐州有七万守军,但之前大败燕国时,晋朝收复大块故土,与燕国之间的边界便北移不少,大半的军队也都留在了北边的兰陵郡与琅邪郡戍守边疆。桓歆谋反之时,又令周远道亲自带领了另一部分军队来支援江南,以致于如今的徐州守军不足万人,分摊到各郡就更兵力薄弱了。   在义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徐州守军派出来的求援之人,在大半个月之后才历经千难万险到达幽州,而消息从幽州传到桓歆处,又过了五六日,这一耽误,便是二十余日的时间。这期间,大半个徐州以及徐州北部的卞翠郡都已经被义军尽数占领。待援军到达徐州时,这些大胆的义军竟正与燕军一起里应外合攻打兰陵郡。兰陵守军被十几万大军里应外合攻打数日,已是岌岌可危。   眼见到了快成亲的日子,桓歆却是内忧外患水深火热。徐州民变一事传到建康之前,他本就已经与桓姚冷战了好几日了,心情正是不佳,闻此事,更是勃然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是回来了。不知道这时间算是过得太快还是太慢,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本来以为最多两周多没更,刚才看了一眼上次更新的时间,却惊觉已经快一个月了。对不起大家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了。这么久,估计大家连剧情都快记不得了。不管还有没有人看,这本书我都会写完的。虽然很想一鼓作气,却知道自己多半做不到。索性不长了,大家等到完结时若还有兴趣便来瞄几眼也行。   第121章 争执   桓歆与桓姚的冷战起因,还要从五日前说起。   那天知春奉桓姚之命,送画到雅风堂去,却遇到了好久不见的赵英。   桓姚如今每天的日子过得很悠闲,虽说依然掌管宫务,但这后宫就只她一人,连作为太后的习氏都还在豫州没被迎回来。人少便没那么多纷争,手下的人也得力,倒是让她有许多时间作画。但身处深宫之中,桓歆又不高兴让她见外男,于是就没什么人可以探讨,如今的局势要出宫也不方便,所以倒全然闭门造车了。   桓姚思来想去,便还是把画作送到雅风堂,只是不再署名也不出售,仅仅挂在堂中任人欣赏并在旁边准备好笔墨纸砚让有识之士写上几句点评。每过半个月,就让知春去收把这些点评拿回来给她看。其中有些点评,倒也确实言之有物,让她有所感悟。   那日知春送了画,正要离去,却突然被旁边一个魁梧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拦住了去路,这人容貌陌生,并不是知春以往认识的人,可细细一听,声音却有些耳熟。   “知春娘子,在下赵英,可否借一步说话。”赵英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知春自然是认识赵英的,此人是司马昱留给桓姚的私兵统领。在司马昱才驾崩的那段日子里,桓姚外有大臣逼迫,内受司马道生和桓温要挟,能在宫中保全自身安然无恙,除了因为桓歆留在建康的势力外,赵英的全心护卫也功不可没。   后来桓姚遇刺被桓歆带走,紧接着又是政权更迭,建康周围一片混乱,倒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赵英了。看他如今,似乎处境有些狼狈,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念一动,便提高了声音道:“原来您就是那位见识卓绝的张郎君,还请雅阁一叙。”   如此说法,让旁人以为是和桓姚有书画上交流的文士。桓歆怕桓姚知道一些他不想让她知晓的事情,对知春这个不再全心效忠他的人也是有所防备的,因此每次知春出宫的时候都有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以“保护”为名跟着。   不过,知春深受桓姚器重,桓歆怕惹恼桓姚也不敢做得太过。知春毕竟是桓姚的掌事女官,这些侍卫也不敢冒犯她,以往也有过由知春向这些文士讨教画论,再代为转达给桓姚的先例,是以此次这些侍卫也并没有起疑。   “娘娘如今可还安好?”一进雅阁,赵英就焦急地问道。   他许久不得桓姚消息,心里很是担忧。桓歆要迎娶桓姚为后的事情,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他暗中揣度桓姚必定是被迫的,奈何折损了许多人手也无法再次进宫,只能干着急。好不容易得知桓姚身边的知春常常到这雅风堂来,这才易容避过追杀之人到雅风堂附近来守株待兔。   赵英毕竟是司马昱的人,如今桓姚就要嫁给桓歆了,这些人是什么态度还摸不准,是以知春只是保守回答道:“娘娘的伤已经好了,就是身子还有些弱,如今也不能自由出宫。”   赵英闻言,更加以为桓姚处境不好。知春询问之下,才得知,赵英听闻桓歆要娶桓姚之后十分愤怒,暗中撺掇人制造舆论反对桓歆,最近却被桓歆的人查到遭遇追杀。   “知春娘子,万万不能让娘娘嫁给他!这是在给陛下蒙羞,娘娘若屈从了,将来如何有颜面与陛下黄泉相见!”赵英的陛下,自然还是指的是司马昱。   桓姚以前确实是被桓歆所强迫的,但如今,无论是因着形势还是出于情意,却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可这都不好让赵英知道。知春见赵英态度激烈,装作为难地道:“赵统领,娘娘一个弱女子,愿不愿意,又岂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知春娘子,娘娘可知晓,那贼子一打进建康就起了陛下的棺?”赵英口中的陛下,就是桓歆,在他看来,桓歆谋朝篡位,夺了司马家的江山,就是乱臣贼子。   知春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竟有这等事?”无论是桓姚还是她,皆是一点风声都没得到,底下的人也没透过这个信来。   “那贼子起了陛下的棺,以十宗罪为名,对陛下的遗体进行鞭尸。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如今竟暴尸荒野,风吹日晒,无人敢为之收埋尸骨!朝中民间惧他淫|威,皆不敢言!”赵英说到此处,虎目含泪,咬牙切齿,“皇陵被那贼子的人守着,我欲取回陛下遗骨,几次派人进去却都有去无回!”   “知春娘子,你代我将它转交给娘娘。”赵英拿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精致匕首,“此物是陛下生前赐予我的。你代我告知娘娘,若我在六月六之前未能救出她,便让她用此物殉了陛下罢。就是死,也不能叫那贼子玷污!”   知春为赵英的说法甚为不满,她家娘子如今活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去为司马昱殉情。不过面上却并无异色,接了赵英的匕首,对他道:“赵统领的话,我会转达给娘娘的。此处的掌柜如今已是娘娘的人,您只管安心在此处藏身,一切待我回去通禀了娘娘再做打算。”   赵英毕竟有功,按照桓姚的性子,必定不会愿意让他被桓歆的人追杀而死。但要如何安置赵英,还是得让桓姚自己拿主意。是以知春回去,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给了桓姚。   桓姚对于赵英要她殉司马昱的事情倒没生气,只是觉得不予理会便是了。毕竟赵英本就是司马昱的人,对桓歆心存不满实属常情。不过,也不能任由着桓歆追杀赵英。而且桓歆对司马昱的遗体所做的事情,也实在太过分了,还将她瞒得那么严密,着实让人恼怒。   司马昱生前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她让他死后保全陵墓和香火祭祀总是应当的。司马昱下葬之后,李陵容带着司马曜来请求前往封地,她准了,也算是为司马昱保全了血脉,却是疏忽了他的陵寝。   前世她是个无神论者,但穿越到此,又见识过荀詹的神通本事,倒也觉得对这些灵神鬼怪之事应该存些敬畏之心。更何况,司马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就算她不在意,他若死后有知,必定也是会愤怒难过的。   最近桓歆政事繁忙,常常没有时间回广明宫和桓姚一道用哺食,桓姚也不耐烦每天去他那里,便各自用哺食。想着要跟桓歆说一说司马昱的事情,便一直等着他回来没有自己先去睡。   桓歆见桓姚等着他,倒是颇为惊喜,因为政事带来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高高兴兴洗浴了一番便要抱着桓姚往床上去。   也不能怪他老想着那事,实在是前几月桓姚身上有伤,把他憋得够呛。最近一两个月,伤虽说好了,每天却也还是必须克制些,从没有哪次能任着性子餍足过。   “三哥,我有事跟你说。”桓姚阻止了他解衣带的手。   见桓姚神色严肃,桓歆便压下心中的急切,认真地听她说话。   “眼见快六月了,你我成亲之前,找个日子一同去道万的陵墓拜祭一番吧。”桓姚尽量神色如常地道,虽然有些生气,但她并不想挑破和桓歆吵闹,让他恼羞成怒了说不定生了反骨,不如就这样提点一下,让他自己去把司马昱的尸骨安葬好并把破坏的陵墓修缮一番,此事便这样揭过了。   桓歆虽说平日里对她千依百顺,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耿耿于怀。听闻桓姚提起司马昱,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是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瞬间全部消失,不冷不热道:“道万?你对他倒是叫得亲热!”   “友人之间也能这般称谓,有甚好在意的。你若不喜,往后我就直呼其名便是。”桓姚见他不高兴,倒觉得没必要和他为这点小事对着来。他对司马昱的事情本就心存芥蒂,改个口哄哄他也没什么。   可桓歆却不依不饶,冷哼了一声,道:“让我去祭拜他?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去祭拜?”听桓姚这意思,倒像是民间续弦的继妻祭拜前妻一样的了。桓姚与司马昱的这四年过往,本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都扎得难受,偏生桓姚还如此亲昵地提起司马昱。   他可以说服自己以往的那四年桓姚都是被迫的,却不能接受如今她心中对司马昱还有所挂念。   桓姚听他这语气,心中更加不快,想要发作,顿了顿,强压着怒气,好声好气对他道:“他毕竟是前朝帝王,我又曾是那么个身份,你我去祭拜一番,也算是心怀诚意,让民间少些非议。你要没空,我自己去也行,对外头说是一同去祭拜的便是了。”   却不知她这样委曲求全的态度让给桓歆更加生气。她平日里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有哪里不合她意,早就撅嘴生气或者不理会他了,今日他这样语气恶劣,她竟然都没发作甚至还耐心劝说他,可见是对司马昱的事情有多在意。   再一想今日阿兴来汇报的事情,揣测着莫非哪里走漏了消息,让桓姚知道了司马昱陵墓的事情,才让她这样坚持非要去祭拜司马昱。   “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桓歆皱着眉头问道。   那怀疑的神色,真是叫桓姚万分不虞。   对着桓歆,她完全不必收敛脾气,不管她做的是对是错,他总是会来哄她的。桓姚至此耐心告罄,挑眉讽刺道:“你敢做,还怕人知道?”   看来果然是知道了。桓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一拉床前的铜铃,唤进来外头的侍人,怒气冲冲地道:“去传知春过来!”这事必定跟她有关系。   在桓姚面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会嫉妒,会埋怨,会有独占欲。这事他心里憋着火,不能对桓姚发作,便想处置她身边这些多事的人。对于知春,他是看不顺眼很长时间了。桓姚身边安插的这些人,就她一个生了二心。虽说对桓姚忠心并非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却总是不听使唤。   “慢着!”桓姚本就压着怒火,见他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要对知春不利,顿时就爆发了,态度也强硬起来,“你要是敢动知春一分,以后就别再踏进我广明宫一步!”   知春是她的人,她自然要好生维护的,不然以后谁还尽心为她做事。她是笃定桓歆不会在这种事上惹她生气的。   “你……”桓歆被她这句狠话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着,却不敢真的拿知春怎样了,转身看了一圈,一脚踹翻了屋中的一把靠背椅。   其他器具上都摆着桓姚平日里较为喜欢的物什,他也就只能拿这把空椅子撒撒气。   那靠背椅承受了他怒气之下的全力一脚,哐地一声巨响掉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顿时散了架。   “你对他这样念念不忘,可对得起我?我拿尸体出气,你也要维护?”知道桓姚心软,他甚至都没有动司马昱的遗臣和子嗣。可就算是这样,桓姚也还是一心维护司马昱。   死者为大。在桓姚看来,这事本就是桓歆做得不对,偏生他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直纠缠着她和司马昱的过去,委实让人不耐烦。   她收起脸上的怒气,平静地道:“时光不可倒流,我就是曾经嫁过他,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你要是这么在意,这婚不成了便是!”   屋里那侍人,听到这么多不该听的话,早就把头埋成了鸵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看吧,为了司马昱都不愿意跟他成婚了。桓姚这话在桓歆眼里更加坐实了她在意司马昱的事实,心中像被猛兽抓挠着一样难受,像严冬里被泼了一盆冰水,转瞬又像三伏天在火炉里灼烧。   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看了桓姚许久,希望她能收回那句话,却见她始终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漠然态度,便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还踢了一脚门槛,发出极大动静,桓姚却依然没有出来挽留。   一夜未眠,到了早朝时间,让人收整一番照常去上朝,整个朝会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了朝,到了该用早膳的时候,不知往门口看了多少回,却也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处理完政务,晚上习惯性地往广明宫走,半途却强制自己折回。   第二日依旧如此,桓姚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听阿兴来汇报说,她照常作画看书,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捱到第三日晚上,便实在忍不住了。想了想,亲自去御库挑了一套百年红木制的桌椅,叫阿兴亲自带人送去广明宫。   他那天踹坏了她屋里的椅子,这算是赔罪了。虽然东西不值什么,但也是他先低头的态度。   忐忑不安盼到阿兴来回话,阿兴一进门,他就立刻站起身来。强压着自己,尽量沉稳平静地问道:“她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只让人将桌椅退了回来。”   桓歆烦躁地挥手叫他下去。   阿兴犹豫了一下,道:“陛下,那赵英已经抓到了,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先关着罢。”   那赵英在建康四处给他捣乱,他原是打算一抓住就除之而后快的。那日的事情,他已经查清楚了,正是知春见了赵英,桓姚才会知道那些事的。他虽恨不得将赵英凌迟个千百刀,如今却不得不先留个余地了。   桓姚对他如今的赔礼不满意,可要他在司马昱的事情上妥协,他却也不甘心。如此,便拖到了第五日上头。   他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情,得知在那些辞官的言官煽动之下,徐州平民造反,还胆敢杀了他数千官军,顿时如同一桶油浇在了心里乱窜的火苗上,燃起了滔天怒火。   这些乱民佞臣,真是胆大包天了!这次不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怕长此以往各地都要效仿了。   立刻派人去传唤张源等人进宫议事,心中筹谋着,派二十万大军去将这群乱民就地剿灭,待他查出了幕后黑手,再株连九族。   也好让天下人都记住,造反是什么下场。看以后谁还敢反对他娶桓姚。   正等着张源等人,却见阿兴急匆匆跑进来禀告道:“陛下,大事不好!广明宫方才来报,有一白衣男子突然现身广明宫,说要让皇后娘娘跟他离开皇宫。据知夏娘子说,那人是娘娘的师长……”   阿兴是在明楠之后提拔起来的,原先并不在江州刺史府,是以对荀詹的事情不太了解。正说着,却见桓歆面色一变,撂下手中写了一半的奏章就跑了出去。   那真的是跑。他这么多年从未见桓歆这样着急过,连撞倒了书案也不知道,一转眼就已经窜出了书房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终于找到状态了,从昨天晚上九点到今早六点写了一个通宵,差不多完成了一万多字。125章已经写好,大概有六七千字,大肥章。放在存稿箱明天晚上18:18发,有存稿的赶脚真好。我会说我现在正在愉悦地写126结局章么,哈哈哈~~之后还有几个番外,这篇文就大功告成了。   虽然这个周末完全没出门,但真是好久没这么舒心过了。   第122章 选择   桓歆这一辈子,确实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忐忑恐惧过。   荀詹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要带走桓姚,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桓姚并不是多么在意他,那天他又那般惹她生气,连不成婚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对他有多恼怒。   他只知道,桓姚不喜欢拘在皇宫里,她以前曾说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周游列国,看遍天下美景,尽收画中。他给不了她那样的生活,有各种神奇手段的荀詹却能轻而易举做到。   他更知道,一旦神通广大的荀詹带走了她,他可能终其一生倾举国之力也找不回她。   不,绝对不能让她被带走!   姚姚,想想往日三哥对你的好,不要跟他走!往后三哥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让你伤心恼怒!   他无声地呼喊着,一边把全身真气提到双足,用很少使用的轻身功夫,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朝广明宫跑去。这个时候,一时间找不到马匹,就算有马,也未必赶得上他的速度。他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就算向来不信鬼神,他也不由在心中祈求上天,不要让他迟到一步,不要让他后悔终生。他是多么害怕,等他赶到广明宫的时候,已然人去楼空,只剩一宫仓惶的侍人六神无主。   荀詹那被称为最适合修练的心性,几十年来一直都不通世情。认识桓姚的这几年,再加上进阶,倒是成长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有深刻领会到,在俗世的时间里,事情是多么的瞬息万变。   去年冬天,司马昱去世前夕他因为拒绝救司马昱惹得桓姚恼怒离去,到如今,也不过堪堪半年出头。   如他当初所说,救治司马昱,他确实不愿,就算能救,也不会救。那时候他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恋慕桓姚。她的夫婿死了正好,那样她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但他不救她的夫婿,却也让她对他心生怨怒了,是以,在他能拿得出足以讨好她的东西之前,他不打算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进步很快,这一次他并不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想明白和桓姚相关的一件事。短短几天,他就找到了讨好她的办法。   当务之急,自然是解决桓姚的性命之忧。帮他为桓姚卜卦的师兄说过,桓姚乃命薄之人,因为造了许多业债,所以注定短寿而夭。当下,他便决定回瀛山找师兄问清楚,她所造业债都有哪些,已经造下的,他来想办法消弭,还未造下的,便在发生之前阻止。   如此详细地泄露天机,对于他们这种修行之人来说是大忌,他拿了自己几十年来的半数私藏,才让师兄将此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然后还用一件上古神器与师兄交换了解决的办法。虽然为此事让他既伤财又要消耗许多修为,但他毫不在意。   想到做好了这件事就能让桓姚不再为他不救她夫婿的事情介怀,他就觉得再多困难都浑身充满了动力。如此心怀激情地做一件事的状态,他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但这感觉并不坏,甚至一想到她,都觉得心里有暖流在激荡。   按师兄所说,她原定寿数三十五岁,若能阻止接下来的一场业债,可让她增寿十五载。若有这十五年,再加上她如今剩余的寿数,共有三十年,再加上他还可以用一些别的手段为她延寿,那么,他便有充足的时间去创造一种适合无慧根的凡人修炼的功法,从而为她打开长生之门。   不过,消除未发生的业债,并不仅仅是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就可以的。还必须找九九八十一个特殊八字的人,施以恩德,再取每人一滴心头血,与沾有桓姚气息的物件一起,用特殊法阵加持九九八十一天,方可真正阻止那业债的因果轨迹。   这事并不好办,饶是他有诸多神通手段,也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把这八十一人的恩德施完,一取齐了心头血,他便赶紧来阻止那件造成业债的事情发生。   可他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事情又发生新的变化了——她竟然又要与另外的人成婚!这事在俗世闹得沸沸扬扬,连他这样的人都知道了。他那位兄长,委实惊世骇俗。   他心里是有些不悦的,她怎能在他想尽办法为她延寿的时候又嫁给别人!不过,总算还没真的成婚,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荀詹来时,桓姚在书房里作画,知夏在一旁随侍。   荀詹循着她的气息,找到了书房。如今通晓了许多世情的他,这次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很有礼地先叩了房门。   来开门的是知夏,迎头撞上一身白衣若雪,如天神般俊雅的荀詹,简直是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荀詹用这种突然的方式出现,她还是没有习惯。   “荀先生!”她惊呼了一声,同时也引起了埋头作画的桓姚的注意。   荀詹?桓姚心里同样有些惊讶,她也弄不清楚,荀詹这次来做什么。按说,去年那次她都那样对他无礼了,以他的骄傲,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才对。   荀詹走进房中,对迎出来的桓姚微微一笑。他从别的凡人那里观察到,男子对恋慕的女子是应该温柔可亲的。在他自己看来,他确实有努力做出笑的样子来。不过,因为他有些紧张,再加上对微笑这个动作很陌生,桓姚只看到他板着一张脸,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师长!”桓姚倒是笑得温柔亲切,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那笑容,与那如水中弥漫的星光一样的双眸,如一阵春风般吹进了荀詹心里。   他也跟着放松下来,带着几分愉悦道:“吾为你寻到了延寿之法,你与我离开这皇宫去瀛山可好?”   荀詹说这话时,眼中显而易见是期待。像在期待她的褒奖,又在期待她肯定的回应。   这样蒙头雾脑一句话,令桓姚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谁人不想多活几年呢,桓姚自然对此也是感兴趣的,对带来这个好消息的荀詹也是欢迎的。   “师长坐下来细说。”转头吩咐知夏,“去给师长沏些云雾山的松针来。”这茶是最顶级的贡品,不过三两,桓歆全拿到她这里来了。她平时闲来也喝一两杯,觉得甚佳,拿来招待荀詹也不算失礼了。   桓姚不觉有异,知夏却如临大敌,一听荀詹说要带桓姚离开皇宫,拔腿就跑出去派人给桓歆送信去了。   荀詹的神识察觉到知夏去做了什么,却并未放在心上,就算桓歆来,区区凡人难道能阻挡他不成。叫那桓歆亲眼看着桓姚跟他离开,也好死心。   听荀詹这一说,桓姚才知道他所来是为何事。   他说,如今楚朝的徐州发生了一场民乱,要让桓歆放弃剿灭,和平招安他们,不然,由这次屠杀所造成的业债,会让她夭寿十五年,以至于只有三十五年寿数。   “三十五岁?”桓姚皱了皱眉头,任谁被预言还有十几年就会死,心情都不会好。突然想起,司马道福好像也骂过她,活该她短寿。她如今可以断定,司马道福确实是知道她所在的这段历史的。那么,所谓因果业报,是真的存在的?   这场民变的导火索是桓歆要立她为后,的确是跟她有莫大关联,所以她会夭寿。若桓歆真的下令剿灭,那么就会有数万平民被屠杀,这样的罪孽,委实深重。   “那我三哥,他呢?他会不会夭寿?”桓姚有些急切地问,她突然想到,桓歆身为武将,之前的历经数场大仗,杀过的人也是数以万计,会不会也会遭到所谓的报应?   “他福泽深厚,又身负帝王气运,自然生受得起。”荀詹听到她关心桓歆,顿时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桓姚闻此言,莫名松了口气,又开始询问自己的事情。   “安心,吾自会有法让你长寿。”荀詹也有些小心思了,细说了自己为她收集心头血之事,颇有些邀功之意。   桓姚闻言十分感激:“师长,这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然后按他所说,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取了一件给他。   “不必你谢,都是我甘愿为你做的。”面对桓姚的感激,荀詹有些腼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连自称都不自觉变了。   这一刻,桓姚是真的甚为感动。   两人并排坐在靠背椅上,中间隔着的只有一个摆茶水点心的齐臂高的几案。此刻淡淡的静谧流动在两人之间,气氛分外美好。   荀詹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盒,推到桓姚手边:“送予你的。”   桓姚打开,盒子里头垫着明黄的上好绸缎,装着一颗紫葡萄大小的夜明珠状的东西,光华璀璨。不过,夜明珠这种东西虽然在当世甚为珍贵,桓歆却送过她好些颗,倒也并不稀奇了。   “这是夜明珠?”   “避水龙珠。”荀詹言简意赅地道,“佩戴此物,可不湿身而畅游于水中世界。你曾说想看海底景致,却苦于不会游水,我便寻了它来……”   桓姚又惊又喜,以往也只在神话传说中听过这些,连前世那么发达的技术也做不出来如此神奇的东西。   “竟这般奇妙?”她拿着珠子,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我去试试!”   说着,她便噔噔跑进里间,把自己书桌上的茶盏端了出来。   “放进茶水里会不会弄坏它?”她有些犹疑地问荀詹。   “无妨。”   得到荀詹肯定的回答,她便大胆地将珠子丢进了茶盏里,珠子刚一入水的瞬间,珠子周围瞬间就像突然冒出一个大气泡一样把水隔开来。   桓姚把珠子拿出来,对荀詹露出灿烂的笑容:“这真是太神奇了!师长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么?”   “自然。”荀詹不由被她的情绪感染,琉璃一样的双眼中满是愉悦,“你与我去瀛山,这样的物件,往后我可为你寻来许多。”   说完,期许地看着她。   他一开始就说过这话,不过桓姚被他方才提到寿数的事情一惊,倒是忘了这一茬。   桓姚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将珠子放进玉盒中,推回给荀詹:“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不想与你去瀛山。”   荀詹神情一滞,想了片刻,又道:“你曾说,想自由徜徉于天地间,游览名山大川,你说不甘一生困于后宅,如附木之藤。你说要做树,遮风挡雨,参天立地。如今竟都忘了那些志向么?”   这些话,都是在江州学医的时候,桓姚言谈中无意间说出的。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她是曾有过豪言壮语,不愿做附木之藤,要做参天大树。   后来,清楚地认清现实,才知道那样的想法有多天真。   “岂会忘记呢。”桓姚平静地道,“这世上,树有树之道,藤有藤之道。若能做树,谁愿为藤?”   说到此,她的话语中有淡淡的悲凉无奈,“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藤,变不成树。于是,便只能以藤之道活着了。”   这个世道若如前世那般,和平安宁法制严明,女子可与男子一般平等地外出工作,那么她可以自立。若她身有慧根,她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荀詹教她修炼,让自己变强,如此,她也同样可以自立。   可事实上,这两个条件一样也不具备。她便只能安于依附于人的命运。但就算是一株藤,也同样可以努力往上爬,汲取阳光雨露,从高处俯瞰世界,因此,她并不能因此就自暴自弃了。   和桓歆在一起是依附,与荀詹一起去瀛山,又何尝不是依附。与性情难以琢磨而力量又难以掌控的荀詹相比,她宁可选择对她温柔包容的桓歆。   回想与荀詹相识近十年,有多少次他不发一言就恼怒地转身离开,她甚至都来不及摸清楚原因。而桓歆,不管遇到什么事,却都是让着她,她发脾气甚至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也都包容她。就连这次争吵,也是他先低头来哄她。   想到此处,桓姚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桓歆这个人啊,总是让她觉得他越来越好。   “师长,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与你去瀛山。”桓姚坚定地道。   荀詹看着她,脸上又变成了以往那种没有表情的样子,剔透的茶色琉璃般的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想法。   毕竟荀詹是来为她消灾解难的,桓姚虽说拒绝了她,却也不好对他甩冷脸,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她站起身来向外头望了望,故意埋怨道:“知夏这丫头,叫她去上茶,怎的还没沏好?”   确实是去了很久,她与荀詹坐着说话都说了近半个时辰了。   正说着,便听见门哐地一下被撞开,桓歆一脸急切焦虑地冲了进来,“姚姚!”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嗓音明显沙哑着。黑色的深邃双眼中,似有墨色在流动,看着她,似不敢确定一般,一动不动地定定望着她,不肯眨眼,也不肯移开视线。   桓姚细一看,他发髻凌乱,上头还沾着树叶,脸上全被汗水打湿了,连衣裳也湿了,皱巴巴的沾着灰尘,形容真是极为狼狈。   本想问他一句,又想着自己还在与他冷战,没达到目的不能轻易妥协了,遂绷着脸站在那里没理会他。   桓歆看到她还在本是稍微松了口气,见她如此,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她是还没离开,可她也随时可以永远地离他而去。   桓歆也不顾上荀詹在场,立刻上前拉住桓姚的手,祈求道:“姚姚,我错了!你别走,不要离我而去!”   “你让我去祭拜司马昱我就去,我立刻派人修缮陵墓,往后逢年过节都派人祭祀,让他香火供奉不断。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求你别走!”这一刻,这个在外人面前向来强势冷硬的男人,竟是显得那样脆弱无助。   桓姚的目光中充满了柔软,拿出手帕,正要给他擦一擦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却听荀詹冷哼一声,带着高高在上的睨视般道:“你以为你求她,吾便不能带她走了?”   桓歆顿时如临大敌,紧紧握住桓姚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我不会让你带她走。”   面对比他强大不止百倍的荀詹,他没有丝毫畏惧。如同一座屹立的高山,平静,却又沉稳磅礴。   就算拼尽所有,丢了性命,他也不会让荀詹带走她。   两个男人无声的对视,目光交锋之间如锋利的两柄利剑狠狠碰撞。   屋中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气氛,让着桓歆进来的几个侍人无人敢开口,甚至不敢轻易动作。   “师长,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走的。”桓姚从桓歆身后走出来,开口打破了沉默。   荀詹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她逼近,那目光势在必得。桓歆哗地一声拔出来佩剑,指着他,拉着桓姚后退。   “你不会强迫我。师长,我知道你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桓姚笃定地道,带着微笑望着荀詹,脸上皆是信任与期待,让人不忍打破她眼中那分美好的希冀。这是感情胁迫。   荀詹闻言停住了脚步。   “强迫来的,其实又有何意义呢?我如今无牵无挂,若真被强迫,了不得一死了之。一个人再有手段,也无法让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活着的。”这是真正的威胁,荀詹不会不懂。   “但我相信,师长不会让我失望,对么?”   荀詹目光低迷:“你心悦他?”他喃喃问道。   “不,只是因为他比你更合适。”喜欢么?或许是有的吧。不过,此时她却不愿刺激荀詹,“我骄纵任性,他会包容我,你却要同我置气的。他知我所想,为我所愿,你却对我们这些凡人的情理不甚明了。我和他都是凡人,相守才更合适。你也会在你的同道中人中找到心仪的女子。”   荀詹审视地看着她。终究因为她那句“一心求死”不敢轻举妄动。他其实想说,给我时间,我也能做到他那般。可她不会信。   他凝视了她片刻,道:“我不强迫你。”   说着,却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桓姚眼看着一道白光向她袭来,顿时感觉身体里一阵寒流窜过,似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但转瞬之间,却又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其他人,也好像都没发现这种异常。   荀詹就这样离开了,背脊挺得笔直,高傲而又冷漠地,一步一步走出这间书房,消失在了廊下。   侍人们也都退出去了,房中只剩下桓姚于桓歆两人。   桓歆突然像是虚脱般地瘫倒在地,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桓姚吓了一跳,立刻蹲下来紧张地检查他的身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她疑心是不是荀詹方才对他做了什么,赶紧将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把脉。   桓歆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她:“姚姚,我没事,你没有离开,我真是太高兴了!”他只是方才一路急速赶来已经耗尽了身上的真气,整个人都虚软无力。   桓姚怀疑地看着他,似在确定他是不是在撒谎。   桓歆看她这般关心自己,不由嘴角微扬,柔软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喃喃唤着她,“姚姚,姚姚……”她没有离开,她在他和荀詹之间,主动选择了他!这样的认知,让他满足得可以此刻死去。   他就这样,把她拉到他身上,温柔而又凌乱地亲吻着。   桓姚感觉到与他相贴的面上有温热湿润的液体流下来,正欲抬起头看,却被他慌乱地一下子按在怀里。   傻瓜!真是个傻瓜!桓姚笑着,却忍不住热泪盈眶,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第123章 结局   桓姚跟桓歆说了徐州民乱所涉及到的业债之事,桓歆自然也就打消了武力镇压的打算。虽然依然调了二三十万大军往徐州以北的边境,却只是用于震慑,他派了最得力的文官去招安劝服那些乱民,并用优厚的政策安置了那些受灾之人,但对领头肇事者还是进行了严厉惩处。   这次动|乱,经过抽丝剥茧的调查,桓歆才得知幕后主使者是桓温的一些残余势力,其中还有他那四弟桓祎。这莽夫没什么才能,竟也跟着一起生事。考虑到桓姚的想法,他倒也没对这个手足痛下杀手,只是把他和妻儿一道流放到了交州的一个偏远郡中。   平息了动|乱后,桓歆颁布了一系列惠民政策,严格地监察,推行实施到各地。   平民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改朝换代,新皇帝上台,迎娶亲妹又怎样呢,只要没碍着他们的田地粮食,也就只是与人闲谈的时候议论几句。跳出来反对做什么,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燕国此次与楚朝再次交锋,遭受重创,割地赔款不说,慕容氏政权直接土崩瓦解,国内争权夺势陷入一片混乱。桓歆却没有乘胜追击,晋朝打了那么多年仗,除了他原本统辖的江州和都城所在的扬州要稍微富庶些,其余的州,都需要休养生息。   此次的立后风波,总算得以平静。此为后话。   不论外界形势如何,桓歆还是坚持在六月初六迎娶了他心爱的姚姚。   两人成亲之前,桓歆依了桓姚所说,放了赵英等人,重新安葬了司马昱,修缮了被破坏的陵墓,并派人进行了拜祭。桓姚和他,却没有亲去。   桓姚知道他心里介怀,原本的目的也只是让他好生安葬司马昱,并保证他的香火祭祀,并不是真的要让桓歆去拜祭他。是以当陵墓修好了,桓歆主动提出说要与桓姚一起去祭拜司马昱时,桓姚拒绝了。   “派人代替我们去祭拜便是。”   桓歆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多问。他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想去祭拜司马昱,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一场轰动整个建康的盛大国婚,令两人为繁琐的婚仪忙碌了一整天。合过了合卺酒,两人这才得以单独相处。桓歆温柔地将桓姚抱在怀里,这才有些真实感,他是真的名正言顺地娶到她了啊!这一天,来得真不容易。   桓姚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目光专注柔和地凝视着他。如今都成婚了,没有意外自然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些话,早该说开了。   “三哥,我知道你介意我与司马昱的过去,但那些事已经铸成,是抹杀不了的。可你要知道,我对他,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所以往后你就别再为此疑神疑鬼的了。   对于桓姚此次这般维护司马昱,桓歆不是不受伤的,如今桓姚这么说,算是对那件事的解释吧。即使她已经说了对司马昱无男女之情,却还是让他有些不满足:“那你还为他跟我置气……”   “不过是死者为大,你那样做让我情面上过不去嘛,他以前毕竟对我多有照拂……”眼见桓歆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桓姚连忙改口道,“但他对我再怎么照拂也是比不上三哥对我好的!”   “他不及你年轻,不及你强壮英俊,还不及你有定国安邦之能。更重要的是,他后院里莺莺燕燕一大堆,哪比得上我三哥洁身自好。我怎么会心悦那种人呢?”   这一大堆的赞扬和甜言蜜语,顿时哄得桓歆眉开眼笑了,不依不饶问道:“那你心悦于何人?”   桓姚不说话,只是对他甜蜜一笑,抬头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虽说她没说出来,却也叫桓歆心中如同沁了蜜一样。   随后自然是一夜缠绵,旖旎无限好。   两人从此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桓姚定下心来,倒也对自己骄纵的性子收敛了些。谁也不是天生就该来受她的坏脾气的。桓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不但不生气,还反过来放低身段哄她。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可以,却不能一辈子的。   她要和桓歆共度余生,便应当好生经营这段感情。是以也时常对桓歆温柔小意一番,倒是让他常有受宠若惊之感,越发觉得日子顺遂和美起来,心中满足不已。   桓姚后来从南康公主身边的胡嬷嬷处得知,她和李氏曾经中的“绞心杀”,真正下手的人是南康公主。她收买了习氏派过来的丫鬟,让习氏背了黑锅。习氏便生生被她和桓歆错怪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晾在豫州。桓姚心中有些微愧疚,便主动提出让桓歆派人迎她回来。   桓歆虽然恼恨习在四年前算计了他,并阻挡他回建康,导致桓姚嫁给了司马昱,但习氏毕竟是他的生母,他也并非对她全然没有感情。如今他如愿娶了桓姚,日子过得也美满,对习氏的恼恨便没那么深了。桓姚主动提出让他派人迎习氏到寿康宫奉养,他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都说婆媳关系是最天下最难处的,三哥你这个处在中间夹缝的人,将来可要好好调停哦!”桓姚调侃似的道,也算是先给桓歆打了预防针。   桓歆自然知道,迎接习氏回京,他必定要以保证习氏不会伤害到桓姚为先的。   是以,迎接习氏的人,他是以桓姚的名义派过去的。习氏回到宫中,他也常是对其不冷不热,往往是桓姚在中间拉近两人关系,半年以后,他才对习氏恢复了六七年前那种尊崇之余却略有疏远的态度。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让习氏颇为满足了。   桓歆如今已经迎娶了桓姚,也平定了由此引起的风波,事已成定局,而且桓歆早就已经很明确地表示出对桓姚的在意,经过了这五年多软禁似的冷遇,她也没那么不识趣,再去讨那个嫌。   如今桓姚对她也孝顺,照顾桓歆,打理宫务都做得井井有条,她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桓歆对她的母族荆州习家也并不薄待,她便在寿康宫安安心心地过起自己的日子来。待得桓姚生下唯爱,她就更觉得人生圆满,只顾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了。   成婚一年半,桓姚的生活迎来了新的烦恼。   过了年,桓歆已经整打整算满三十岁了,当下,男人这个年纪基本上都儿女成群了,成婚早的,甚至有孙子孙女了,他却还没有一个子嗣。他嘴上虽没说过,其实却也是想要一个属于两人的孩子的。   决定和桓歆在一起之初,桓姚原本很担心,两人血缘太近,会生下畸形或者智障的后代。可随着近两年过去,这种担忧,却转化成了对于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焦虑。   她如今报了仇,心态平和了许多,对孩子也是有些盼望的。   调理身体也调理了两三年了,却还是没有消息。最近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弱,六年前和司马昱成婚时服的那药太霸道,以至于彻底扼杀了她的生育能力。   习氏时不时会提一句孩子的事,倒没敢说给桓歆塞人的话。朝上也有各种风言风语,桓姚多少有所耳闻,无非就是让桓歆填充后宫,绵延子嗣,桓歆每次都拒绝地很坚决,还严令大臣不许议论他的私事。   作为桓姚最亲近的人,桓歆自然对她最近烦闷的情绪有所察觉。特别是过了年后的这几天,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也不肯说。   桓歆猜想着她是不是在宫里闷坏了,便在元宵节休了朝,一大早就带她出来散心。专门叫人打听了,这一天都有哪些地方热闹,白日里是城郊的慈姥庙,每年今日香火都最为鼎盛,附近还有庙会,晚上热闹的地方就属建康城里的灯会。   虽然他向来不想让桓姚去人多的地方,不过今日为了桓姚高兴,也还是暂时抛却了自己的喜好。提前叫人安排好了护驾事宜,正月十五一大早,便带着桓姚盛着一辆华丽舒适的牛车出了宫。   一路上,桓姚时不时看看窗外景色和行人,眉头倒是舒展些了。桓歆坐在她身边,也陪着她一起看,发现外头许多平民的妇人都佩戴着一种草编的蝉状饰品。桓歆想着也去给桓姚弄一个来,让她看看新鲜,便跟桓姚说了自己要出去一会儿,叫了随行的知春进来陪她,自己便去打听那草编蝉的事情去了。   桓歆因为自小在荆州长大,后来又一直在江州为官或边疆打仗,甚少回建康,是以不知道这里的习俗。这些草编蝉儿叫做“宜男蝉”,妇人正月十五佩戴宜男蝉,到慈姥庙求子,据说甚为灵验,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族都很相信。正因为如此,正月十五这一天,慈姆庙的香火才特别盛。   据说,夫婿亲手编织的宜男蝉更诚心,效果也更为灵验。桓歆便兴致勃勃地到路边寻了个卖宜男蝉的摊位,给了摊主一两银,跟着学起了编宜男蝉。   周围有不少买宜男蝉的妇人,看着如此气度不凡的男子来亲自为夫人学习编宜男蝉,都对那没露面的夫人艳羡不已,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小娘子,在桓歆身边绕来绕去的,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这位郎君虽然面上看着冷,却气度不凡,看他的穿戴,随从和马匹,也必定是极有身份的人,对他的夫人又如此体贴,倒是个良配。即便做不成正室,做个偏房也是值当的。   桓歆对周围这些人的目光视若不见,一心跟着摊主学编织方法。他本身就极为聪敏,不大一会儿便学会了,试了几次,终于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宜男蝉,小心翼翼地揣进袖袋里,骑上马绝尘而去。   追上桓姚的牛车,桓歆把马交给随从,进了牛车里头,让知春也出去了,然后才兴冲冲地从袖袋里拿出那个宜男蝉给桓姚献宝。   桓姚却兴致不高,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东西在作为会稽王妃的那几年她就见识过了,宜男蝉,求子的。   “姚姚,这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喜欢么?”   桓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桓歆又继续与她道:“听说由夫婿亲手做的,尤为灵验,说不得明年此时,我们的小儿便已经降生了。”   说到此处,他兴致高涨,似乎两人的孩子真的已经出生了一样,开始畅想:“姚姚,我们的小儿,我给他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唯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母亲是我此生唯一至爱。你看可好?”   “你拿主意便是。” 这个时代的孩子大多是父亲或者祖父取名的,桓姚自己不太擅长这个,也不想越俎代庖,听着觉得桓歆取的名字也还过得去。   桓歆得了桓姚应允,便拍板定下了未来第一个孩子的名字,继续畅想,要几岁教他儿子读书习字,几岁教他习武,几岁带他旁听政务,倒是不亦乐乎。   桓姚见他越说越起兴,心情更加烦躁。看吧,他果然是想要孩子的。他也开始着急了,不然就不会送她宜男蝉,不会带她去慈姥庙上香求子了。   “姚姚,你看我们给小儿把宫室安置在何处合适?”桓歆又想出一个问题。   桓姚听他一路都在说儿子,心情更加不好,看来,他不仅是想要孩子,还重男轻女,当下话语中便泄露出了些情绪:“你就这样想要儿子?”   成婚这一两年来,随着桓姚对他越来越温柔体贴,他在桓姚面前心思便越来越不设防,有时候甚至跟个大孩子一样,真是越活越小了。   听桓姚问这话,立刻顺口接道:“自然,天下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他也有这个时代的男人喜欢儿子的通病。   话一出口,却发现桓姚已是蹙着眉头,这才惊觉失言,连忙补救道:“卿卿勿恼,只要是你为我生的,是儿固然好,女儿我也爱。”   桓姚却突然问:“我若生不了呢?”她一瞬不转眼地看着他,只见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又陷入了沉思。   “姚姚,你最近就是在为此事烦恼?”桓歆这才找到了桓姚这些日子情绪不对劲的症结。   桓姚闷闷地没有回答他,这态度却算是默认了。   桓歆细一回想,他竟从来没对桓姚说过对于子嗣上头的安排,不由为自己的疏忽深感自责。   他确实想要一个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但一方面两人血缘太近不一定能拥有一个建康的子嗣,另一方面,桓姚的身体也不好,不见得能承受生育之苦。是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尽最大努力让御医为桓姚调理身体,除此之外便一切随缘了。   桓姚今年才二十二岁,按照他所了解的,适合生育的黄金年龄还有八年。他们可以先等一等,若真到了那时候还没有孩子,便从亲近的兄弟处过继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皇统。   “无妨的,姚姚。”桓歆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我们且等几年,到时若没有子嗣,兄弟叔伯家多的是男丁,过继一个到名下一样的继承家业。你万莫因此伤了心神。”   “你难道不想要个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桓姚幽幽问道。对于子嗣的执着,也是天下男人的通病。真到那个时候,桓歆能忍住不去找别的女人来给他生孩子吗?   “若那子嗣身上没有你我共同的血脉,我又要来何用。”桓歆这话说得平淡,并没有指天发誓,也没有慷慨激昂,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可他的神色,却让人知道,正因为如此自然而随意,才是他心中想法最真实的表露。   “姚姚,别再为此伤怀了可好?”桓歆怜惜地轻轻磨蹭着她柔软馨香的发顶,“于我来说,没什么比你更要紧的。”   桓姚渐渐放松下来,竟然就这样埋在他怀里睡着了。这也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睡得最沉稳香甜的一觉了。   当两人都对这事放开了,完全抛到脑后时,桓姚却在金秋十月末的一个早晨,因为早膳时突然呕吐,被诊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对于他们这个三口之家来说,真是一件大喜事。   桓歆几乎是走路带风,每日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的小儿说话,亲自请教了御医,看了各种保胎安胎,孕期注意事项的书,直恨不得把桓姚保护得密不透风。   习氏只有桓歆这一个儿子,对于桓姚这一胎也是万分关注,对桓姚管吃管穿管行走的,简直要每天晨昏定省,只恨不能直接住在广明宫了。   桓姚每天被这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有时候也难免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不过,更多的时候,想到自己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与自己血脉相连,却也开始由衷的期待着它的降临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倒是桓歆老是儿子儿子地喊。对她来说,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是残缺是健康,她都会好好爱护它,陪伴它成长,教它做人做事的道理,做一个称职的好母亲。   桓歆对于孩子的喜悦,止于桓姚开始显怀的五个月后。那时候他几乎是隔三岔五地晚上做噩梦,每每半夜惊醒,很快人便瘦了一大圈。他时常盯着桓姚的肚子发呆,甚至有时候会跟她说,若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桓姚再三”审问“,他才交待,说最近常常梦到桓姚生产时遇到各种不测。他很害怕,因为这个孩子失去桓姚。   桓姚哭笑不得,她自己都还没开始害怕呢,他就先想到这些了。勒令他不许再看和孕妇有关的书籍,每天只许处理政事或练武。   桓歆阳奉阴违,私下里开始到处让人去找妇产科圣手,有经验的稳婆,对生产有帮助的各种药,吊命的,补血的,治伤的,简直五花八门。   好不容易捱到桓姚十月生产,在产房外头更加提心吊胆地守了一整夜,期间不停地询问桓姚的情况,甚至几次三番要进去陪产,却被桓姚严词拒绝了。待听到婴儿清亮的啼哭,终于忍不住冲进产房。   “恭喜陛下,娘娘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母子均安!”见桓歆进来,一屋子的人跪下来给桓歆道喜。   桓歆冲到床边,见桓姚虽然虚弱,却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各种危险,再一看孩子,有些泛红,却看起来强壮健康,总算是放下心来。   “你这混帐,我痛死了,以后再也不生了!”桓姚低声抱怨道,生产的剧痛时,她没少骂桓歆,桓歆也一个劲儿在房外赔小心。   桓歆也不想再来一回这样的十月惊魂,闻言立刻答应:“好,再不生了!”   说完,竟然拉着桓姚的手,直接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他担惊受怕了几个月,实在是累极了。   桓姚又累又痛,也合上眼睡过去了。   屋中众人见这帝后二人如此,都傻了眼,真想不到,陛下平日里看着不苟言笑威风八面的,竟会做出如此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刚刚出生的唯爱,在新上任的奶姆怀中抱着,尚无人理会。好在他的的大母很快也进来了,抱着他看了鼻子看眼睛,委实爱得丢不下手,这才让他没有受到冷落。   唯爱那对新上任的父母,却是昏天暗地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来得及好好端详他。   宣武三年七月初三,太宗降生,翌日大朝,□□赐其名曰唯爱,广赦天下。——《大楚通史》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在这里完结了。预告一下番外,一共四个。分别是“育儿篇:小儿唯爱”,“真正的结局”,“三哥的宝典神器”“习氏的秘密”。其实在作者菌心里,第二个番外才算是真正的结局吧,喜欢圆满结局的就以这个为结局,虽然其实作者菌觉得番外二才是真正的圆满。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