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写小说》 作者:薄荷貓 文案: 坐拥万千粉丝的网文大神穿越成为秀才之女。 苏清漪面对家徒四壁,亲爹重病,只能无奈重操旧业,一不小心走上了人生巅峰。 等等!! 那个与她成天斗嘴的小侯爷,居然是她的头号粉丝?! #看文须知# 1、本文架空,架的很空。 2、苏爽小白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苏清漪(颜亭书),萧泽 第1章   四月刚过,春意还未散尽,天就渐渐热了起来。   临江城几处码头上都是热火朝天,脚夫们脱下了身上的短衫,光着膀子卖力地将一艘艘船上的东西给搬了下来。从码头到城中,一路上皆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足见城中繁华。   东市的关宁街却完全不同,作为临江城的书画铺子一条街,这边要安静许多,且来往的也多是些穿着长衫的书生。售卖的也都是书画笔墨、古董文玩一类的雅致玩意,这点从铺面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似乎整条街都散发着墨香。   在街角一处小小的铺子,书铺的樊掌柜正在拨弄算盘。   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抱着一个布包有些不太确定地踏进铺子,这声响惊动了樊掌柜,他抬起头,见到来人,露出温和又有些惊喜的笑容:“七娘有段日子没来了,苏先生的病可好些了?”   少女似乎有些拘谨,只是将手里的布包往前递了递:“您看看,这个能当多少?”   樊掌柜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打开书本,细细地看着书里头的内容。   趁着他看书的当口,苏清漪则打量着这间书铺,书铺的面积不太大,布置也有些陈旧,但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站着几个书生正在拿着书本看得如痴如醉。   过了好一会,樊掌柜才将书合上,放回盒子里,略带惋惜道:“苏先生真是可惜了。”   樊掌柜给了个优厚的价格,苏清漪也没有讲价,直接收在了荷包里。   随后,她才道:“樊叔,不知您这里还收人抄书吗?”   “哦?七娘想要抄书?”樊掌柜沉吟了一会,才道,“你写两个字来看看。”   苏清漪便走进书铺,端正坐在书桌前,在铺开的纸张上细细地写了一列漂亮的簪花小楷下来。   樊掌柜看了一遍,才道:“秀丽淡雅,倒是与苏先生一脉相承,虽则力量稍弱,但抄书却是足够了。”   苏清漪松了口气。   樊掌柜将要抄的书本和纸张给她,并将交稿的时间定在了十天后。除去笔墨的成本以外,苏清漪抄这一本书大概可以赚一钱半的银子,足够父女俩生活一个月了。   苏清漪将东西收好,才回家去。   回到家以后,苏清漪放下东西,第一时间就到了父亲苏燮的房间,苏燮虽然还是没有清醒,但也没有恶化。   她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她并非这具身体的主人,她不过是千年后的一抹幽魂在这个与她同名的小姑娘的身体里复生。在这个不曾在历史中出现的时代,迎来她的新生。   可是,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家徒四壁,母亲亡故,老父重病。   苏清漪在感慨了一会人生无常之后,就认命地背负起了这具身体的责任。   她不太熟练地煎药、做饭,服侍了苏燮吃过了,才顾得上自己。待到她几口将粗粝的豆饭扒完,都收拾好了,见外头还有光亮,这才去了书房。   比起破败的院落来说,书房的陈设明显要好很多。在书房里头有一个靠墙的大书架,上面原本满满当当摆满了书,如今已是空空如也。为了给苏燮治病,这上头的书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被当的差不多了。   而书桌上有两个盒子,一个打开的盒子空荡荡的,这里头原来装着的就是苏清漪今天当掉的两本书,而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房契。   若是苏燮清醒过来,怕是宁肯当掉房子,也不会当掉这两本书。这是苏燮的师长崇明先生所赠与他的,里头的批注都是崇明先生手书。苏燮向来将这两本书当成命根子一般,若是原来的苏清漪,恐怕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可如今换了芯子的苏清漪却是管不了这么多,便是再贵重,也重不过生命,若是命都没了,这两本书的结局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苏燮的病要是再好不起来,恐怕这房子也保不住了。   苏清漪叹了口气,随后不再多想,而是将樊掌柜给她的书拿出来。   书并不算厚,苏清漪草草翻过了一遍,估算了一下自己每日的任务量,细细地磨了墨,随后才净了手,将纸摊开,用毛笔饱蘸了墨汁,开始抄下去。   抄书一事看着简单,其实要求也不少,首先字体一定要端正清楚,不能抄错一个字,不能有涂抹。一页纸只要错了一个字,或者有一点脏污,这一页纸便废了,要重新抄写。对于要参加科举的士子来说,这都是很基本的要求,苏清漪虽然没经过相关的训练,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专心,当她完全沉浸在一件事中的时候,专注力会变得十分惊人。   于是,当苏清漪抄完今日的任务量的时候,惊觉天竟然都黑了。她连忙将东西收好,这才觉得肩颈一块竟然都发僵,活动了一下才好受一点。   不过这也让她对自己的效率有了个概念,因为专注力足够,几乎没有废页,所以她的速度比起一般的抄书人来说,都快有两倍了。照这个速度来看,她竟不需要十天,只要五六天就能完成任务。   苏清漪有些惊喜,不过也知道,抄书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苏燮的病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这些银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苏清漪有些发怔。   在这个时代,她一个女孩子,究竟还有什么正当门路可以快速赚到钱呢? 第2章   苏清漪加班加点,终于在第五天把书给抄好了,她将书放进布包里,又请周围的街坊们帮忙照顾一下苏燮,才揣着布包去了关宁街。   樊掌柜看到她这么快就过来了,也十分吃惊。他担心小姑娘急功近利,便将书打开检查了一遍,发现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不仅没有错字,且字迹都是工整漂亮,丝毫没有为了速度放弃质量的意思。   樊掌柜倒也爽快,立马就付了钱。大概是知道了苏清漪的能力,他又极为爽快地给了她下一个任务。   苏清漪将银子和书本纸张收好,转身就要离开,却不妨一个书生莽撞地跑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上。书生连连道歉,又急不可耐地冲到了樊掌柜面前:“掌柜的,璇玑先生的新书还有吗?”   樊掌柜愁眉苦脸道:“先生是今日第三个来问的了,不瞒您说,璇玑先生的书一到就卖光了。”   那书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失魂落魄地走出书铺,也没注意到先前差点被他撞到的姑娘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苏清漪等到那书生离开,才走上前去:“樊叔,请问这位璇玑先生是什么人?”   她这话问出来,不止樊掌柜有些吃惊,连一旁的一名书生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樊掌柜解释道:“这位璇玑先生两年前开始写话本,因为写得太好了,所以每当他的新话本一上市,立刻就被售卖一空。像刚刚那位公子,就是晚了一步没有买到。”   他却不知道,苏清漪的心中此刻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在穿越前,她本是网文大神,写出的小说被千万人追捧,被拍成电视剧电影,即便在百万网文写手之中,她也足以称得上是顶尖的那个。只可惜,一朝穿越,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   但现在,却有这样一条路摆在她的面前。   甭管这时候写话本的人地位有多低,更别提一个闺阁少女写这个会有多么惊世骇俗,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苏清漪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才问樊掌柜:“您收话本吗?”   樊掌柜笑起来:“七娘说笑了,我们这等小本生意,哪里收得起话本,只有那等大的书坊,有自己的印坊,方能出书呢!”   “那……哪里有书坊?”   这时候,那个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书生也凑了过来,插嘴道:“这关宁街的尽头便是咱们临江城最大的书坊了!还有其他几家……”   从这书生口中,苏清漪不仅知道了临江城的几家书坊,同时知道了,这时候也不是想出书就能出的。   这时候的民间的出版机构被称作书坊。当书坊要印刷一本书之前,首先要在在当地县衙下属的书局进行登记,登记之后,书局会发一张许可出版的文书,被称作“红签”。只有拿到了红签的书才算是许可出版,没有拿到红签,便只能私底下进行传播,书铺书坊是不敢正大光明地拿出来卖的。   而书本拿到了红签之后,也相当于得到了官府的保护。一旦发生盗版或者抄袭的现象,官府也会根据红签进行判决,根据严重程度从罚款到流放都是有可能的。   话本也是要拿到红签的,可对于一家书坊来说,他们的红签数量都是定额的,哪一家的书坊红签数量最多,也意味着出版的机会越大,投这家书坊的人也越多。   根据这书生和樊掌柜的介绍,苏清漪可谓是受益匪浅。只是也有些遗憾,不管什么时候,稿费永远都是滞后的,根据出版售卖这一系列的程序,想要拿到稿费来解决目前的危机,到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但即便如此,这些信息对于苏清漪来说也很重要。   苏清漪谢过二人,才拿了书本和银子回家。   当忙碌完之后,苏清漪坐在书桌前,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抄书,反而拿着一支自制的炭笔在发呆。   话本可以算是中国古代小说的起源,不过在当时,写话本并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只有一些落魄的秀才偷偷地写了用来换钱,甚至羞于用自己的名字,所以才产生了笔名这种东西。不过再怎么地位地下,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通俗娱乐方式还是发展得十分蓬勃,甚至也着实涌现出了不少优秀的作品。   苏清漪曾经因为好奇也看过不少古代的话本,多少也知道,在古代红极一时的话本究竟多么赚钱。   比如今天樊掌柜所说的璇玑先生。   这璇玑先生并非是临江本地人,而是荻州人,出版他的书的也是荻州的书坊。其他地方的书坊想要再版他的书,比荻州的书坊还要多出一分利,并且还有数量的限制。但即便如此,众书坊也趋之若鹜,只因为璇玑先生的书卖的太好了,哪怕有这么多家书坊出版,还是只要一印出来就立刻售罄。   在离开书铺之前,苏清漪也看了樊掌柜私藏的璇玑先生的话本,虽然是半文半白的行文方式,却并不影响阅读,且情节跌宕,用词优美讲究,即便比不上历史长河中那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却也有足够吸引人的魅力了。   苏清漪的文采自然比不上对方,但话本的核心是故事,在这一方面,苏清漪很有信心,哪怕隔着时间长河,一个好看的故事也是不会有隔阂的。   如此想明白了,苏清漪也不耽搁,拿炭笔在纸上写了几个题材,再三考量之后,她选择了武侠和悬疑两个元素。有了目标,她才开始构思情节。   武侠是从古代的传奇小说所演化而来的,而无论什么时候,这种超脱于凡人的英雄主义,总是很容易受到大众的喜欢。即便在苏清漪穿越之前,武侠已经逐渐没落,但它依然是华夏文学历史上的一道浓墨重彩。   而在传统的武侠故事中加入悬疑,这时候还没有人这么做过,但苏清漪很清楚,这两者所能产生的化学反应有多么惊人。   故事的设定并不复杂,一桩离奇的案件,在拨开层层迷雾之后,牵扯出一段十几年前的武林旧案。在主线结构的设计上,苏清漪既然在故事上采用了悬疑的模式,在叙事手法上便不再卖弄技巧,只是用简简单单的常规线性叙事,将开头与结尾以及几个大的故事节点设计好。   主线设定好了,接着就是做人设。   苏清漪用的是双主角设定,在这个故事中,第一主角钱三木是一名捕头,武功高强、断案如神,在江湖中十分有名气,而第二主角殷无涯,表面的身份是一名秀才,实则武功诡异莫测,来历成谜。   光这两人的人设,就已经能够脑补出不少情节了。   苏清漪在纸上添添改改,不知不觉竟写了足足几页纸,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才意识到天又黑了。   她慌忙将东西放下,温了药,喂苏燮喝完,又将中午的剩饭热了热,食不知味地吃完,又拿着这几页纸开始修改,直到将主线和人设做的差不多了,才放下来。   此时外面已是月华初上,柔和的月光洒在院落中,苏清漪躺在床上,脑海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一直忙碌个不停,一方面是现实让她手忙脚乱,另一方面却是她自己对于身处这个时代没有一点实感。而如今,她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锚点一般,不再如无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从小到大,从出身到外貌到身材,她从来都是自卑的,而唯有在写作这件事上,她自信到近乎狂妄。哪怕她也曾经为了赚钱向市场低头,哪怕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有走过弯路,大火过、扑街过,可却从没有对自己失去过信心。   其实,她当初也是机缘巧合进入网文这个行当,因为自己喜欢看小说,后来便萌生了尝试写一写的想法。她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处境并不好,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依靠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哪有空闲时间去写小说。她也是凭着热爱坚持了下来,那时候收费网文刚刚兴起,她兴奋地发现写小说居然能够赚钱,便不管再苦再累都坚持了下来。   毕业之后,苏清漪已经凭借韧性给自己拼出了一个未来。   后来她再回想自己大学那几年的生活时,多苦多累都已经不太记得了,唯有自己当初那股子拼劲,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样子,始终保留在了记忆中。   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第3章   苏清漪一边抄书一边写文,写好了一开始的一万字,她工工整整地誊抄在纸上。这些纸是她抄书的时候剩下来的,因为她正确率高,所以剩下来的纸也不少。   将抄好的书和稿子包在一起,将父亲托付给郁长青暂且照顾,她才换了男装,匆匆出门。   苏清漪先去的是樊掌柜的书铺,将任务交了,领了钱之后,她才拿着稿子往文昱书坊而去。关于书坊的选择,她也是考虑过的,最终选择了文昱书坊,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书坊的名气大,也是因为他家在确定出版之后,会先期就支付一笔润笔费。   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对于此刻囊中羞涩的苏清漪来说,这笔润笔费的筹码便显得很重了。   只是苏清漪没想到投稿的过程也并不简单。   因为“红签”数量的限制,且这时候还多是诗词占流行,以至于分到话本上的名额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如此,璇玑先生的本子才让人趋之若鹜,哪怕要忍受种种苛刻条件,也拦不住众书坊的热情。   只是璇玑先生毕竟只有一个,除去他之外,书坊的奉书在选择其他话本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谨慎。   奉书相当于现代的编辑一职,在书坊中,由他们负责决定一本书是否能付梓印刷。而同时,他们与作者的关系也是捆绑在一起的,比方说,一旦有奉书手下的作者爆出了类似抄袭之类的问题,奉书也不得不引咎辞职,从此不再从事奉书这个职业。   然而此刻的苏清漪却连奉书的面都见不到。   负责接待她的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道:“公子是第一次投稿吧?可有功名在身?”   苏清漪摇摇头。   那伙计便指了指一旁的箩筐:“放这里吧。”   那箩筐里有不少书册堆叠在一起,看着数量并不少,有几本都隐约可见发霉的迹象,然而梅雨季节都不知过去多久了,可见这些书册被堆在这里多少时间了。   苏清漪的心凉了凉,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伙计:“请问给贵书坊投稿,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复?”   伙计还没说话,一旁也在等待的一名书生便开口了:“小兄弟,在下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苏清漪转过头,见这名书生虽然衣衫寒酸,但气质周正目光坚毅,并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她便忍不住问道:“为何?”   书生语气中却满满都是激愤:“俗语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功名便是他们识人的罗衣。小兄弟你没有功名,你写的东西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不过是被丢在这个筐子里,盖了尘蒙了土,永不见天日罢了。”   “白先生,您这话说的。”伙计大概也是与这位白先生熟识,知道他的脾气,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解释道,“如今不都是如此吗?至少咱们还会将这个筐子交给几位奉书,您看看整个临江城,其他的书坊可是直接拿去当了烧火的柴火。”   白先生目光中仍然充满着愤怒,却并没有反驳。   正在这时,一名伙计来请这位白先生去后堂,白先生和苏清漪拱了拱手,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伙计才看向苏清漪:“这位公子,您可别介意,白先生这人说话就是如此。小人并没有蒙人,放眼整个临江城,这些摆在筐子里的本子,也就咱们文昱书坊还有奉书看看。毕竟咱们少东家可是有严令的,您若是写得好,必然不会被埋没的。——那位白先生,可不就是从这尘土飞扬的筐子里被找出来的?”   苏清漪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她倒也不会尽信这伙计,只是文昱书坊是整个临江城名声最好的书坊,若是他们也是如此,可想而知他们的同行是什么样子。   这满满一箩筐的本子,必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飞蛾扑火一般,求得这微弱的希望。   “公子?”   苏清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那伙计询问的目光,还是不得不将自己写的拿出来。苏清漪在写的时候特意在左边留了一条边,写好之后用针线将纸张给订在一起,看着就十分整齐,她甚至还浪费了一张纸做了个封面,在上面写着文名和自己的地址。   将本子交给伙计,苏清漪才离开,只是心情仍旧是沉甸甸的。   那伙计将本子随意放在筐子里,恰好那位白先生从内堂走了出来,他见对方满面喜色的模样,估计是稿子通过了,便殷勤道:“白先生,小人这厢先恭喜您了。”   “你倒是嘴甜赶巧。”白先生遭逢喜事,此刻脸上那些愤世嫉俗也去了不少,对伙计笑道,“待书印出来了,少不得请你小子吃几个果子。”   “那我可等着您大作面世之日了。”   伙计这话声音有些大,不少人听见也纷纷向白先生恭贺,白先生连连摇手,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对伙计道:“先前那位小兄弟呢?”   “那位公子将本子放下便离开了。”   白先生面露可惜:“本想着他与我有缘,还想替他向常奉书推荐一二……”   伙计道:“那敢情好,下次小人若再见到了那位公子,定然替您将这话带到。”   “罢了罢了,若是刻意,便称不上缘了。”   白先生摆了摆手,就离开了文昱书坊。   伙计本就是顺口一说,最多为苏清漪觉得可惜些,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本想看看这个幸运又倒霉的小子叫什么,却突然发现桌上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倒了,茶水顺着桌沿滴了下来,却正好滴在了放在书桌之下的箩筐之中。   伙计大骇,连忙将箩筐移开,好在水不算多,只是最上面那本前几页被晕得不像样子。他害怕之余却松了口气,趁着没人发现将这本压在了最底下,随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热情地招呼着其他客人。   -   苏清漪并不知道在她走后出了这么多变故,她去了其他书坊,发现情况的确大同小异,甚至还有书坊,见她不过是个没有名气的白丁,连问都不问就将她赶走了。   苏清漪心中苦笑,刚穿越之时虽然境遇凄惨,她也没有丧失信心,可如今现实当头一棒,那点子心高气傲顿时碎成了渣渣。   想她当初写穿越小说的时候,主角哪个不是到了古代都能生活得如鱼得水,随便拿出点什么都能震惊四座,真的轮到自己了,才发现YY与现实简直隔了一条鸿沟。   苏清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喝过水了。她看了看四周,自己刚巧走到一家茶楼旁边,可是自己囊中羞涩,看了一眼还是低着头要走过去。   没想到她这一驻足却让茶楼的小二误会了意思,热情招呼道:“客官里头请,小店有上好的茶水……”   苏清漪刚要拒绝,就听见茶楼里醒木一拍,观众们一片叫好,热闹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小二见她目光转向说书人,忙道:“您来的正好,这场子里正在说的就是璇玑先生最新力作《芸娘传》,这可是临江城所有茶楼的头一份……”   小二再说什么苏清漪都已经听不到了,说书人高昂的声音,场中茶客们的叫好声都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苏清漪只觉得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鼓噪。   她怎么忘记了,在古代,所谓的话本子一开始不过是说书人讲故事用的底本,随着民间说话技艺的发展,而逐渐成为了一种新的文学形式,经过许多年的发展,才渐渐成为了所谓的通俗小说。   但归根结底,它终究脱不开它的本质,那就是讲故事,而讲故事,哪有人能比茶楼里的说书人更好的途径呢?   “客官?客官?”   苏清漪猛然回过神来,也不管小二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抱着怀里的布包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只是此时,她脸上的沮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越来越亮的眼睛。 第4章   林德安曾经是鸿昌茶楼红极一时的说书人,不仅嘴皮子利索,才华也并不差,比起其他说书人花大价钱去买话本子来说,他向来都是自己写的本子。想当初,他的本子曾经让鸿昌茶楼一月之内场场爆满,将同行都打压到了地底,那时候他可谓是春风得意,奉承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只可惜好景不长,璇玑先生横空出世,所有的说书人都以能够讲璇玑先生的本子为荣,他却依然固守着自己的原则,只讲自己的本子。但眼看着来茶楼听书的人越来越少,一直与他称兄道弟的茶楼老板也遮遮掩掩地减了他的场次,换了新的说书人。林德安这才不堪受辱,愤而请辞。   离开茶楼后不过半年,林德安就变得穷困潦倒。他本就家贫,不过幼年时运气好才跟着一个老秀才识了几个字,后来在鸿昌茶楼当说书人,很是赚了些钱,偏他向来花钱大手大脚,没有半分积蓄,这才落得如今下场。   为了生活,林德安不得不每日在一些小茶馆里头同茶客们说些逗闷子的话,赚得微薄薪水,才够每日糊口,好在他不曾娶妻,一人吃饱倒也全家不愁。   林德安心中苦闷难以排解,除了去茶馆,整日里都是喝的醉醺醺的,然后躺在院子里大骂。   他所住的不过一处草屋,就在城外头一处小山坡上,平日里也不曾有人来访,所以当林德安迷迷糊糊看见一个清秀后生推开院门走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您可是林先生?”   林德安这辈子就没有被人称作过先生,毕竟就算是下九流,也是有上下之分的。比如那等写话本的,多少与读书人沾些瓜葛,被人尊称一声先生,也没什么。而林德安这种说书人,却是下九流中的最下等,称声大家都是抬举,何况是先生二字。   林德安醉眼惺忪,嗤笑一声道:“这里可没有什么林先生,小丫头莫不是认错人了?”   苏清漪虽然穿着男装,但林德安这等市井老油子什么没见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   林德安嘿嘿一笑,伸出手就去拉苏清漪的手腕,却见苏清漪双眼一眯,一手反扣住他的手腕,腰腹用劲,一个过肩摔就把林德安给甩了出去。   苏清漪拍了拍手掌,面色不改:“您若是林德安先生,我便没有找错。”   林德安躺在地上疼得直叫唤,本以为是个毛丫头,却不妨是个母大虫。林德安只得自认倒霉,撑着一旁的木桩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院子一角的水缸,拿起一个破瓷碗舀了碗水喝了,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林德安晃了晃脑袋,对着苏清漪也不敢再放肆了:“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苏清漪不慌不忙道:“我想找您谈一桩买卖。”   “噗!小丫头大言不惭!”林德安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截草根剔牙,“左右是无聊,便陪你个小丫头说说话也无妨。”   苏清漪其实见到他这副模样之后便有些后悔,这个酒气熏天一步三倒的酒鬼真的是樊掌柜口中那个妙语连珠的说书人吗?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后路了,那等热销的话本,自有说书人捧着金银去求,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恐怕拿钱去找人家说,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更何况她就是缺钱呢。   这种情况之下,林德安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他从高处跌落下来,定然一心想要重新回到顶端,他想要一个能一飞冲天的机会,再加上他曾经是自己写话本的,眼光肯定是有的,双方都有需求,才是合作的前提。   说书人赚的不过是赏钱,比起流程繁琐的出版来说,这条路显然要便捷得多。江东一带说书盛行,那些讲热门本子的茶楼,哪个不是火爆得不行,便是赏钱也并不比稿费少。   然而归根结底,还要林德安看中才行,但在这一点上,苏清漪却是无比自信。   苏清漪定了定神,将手稿递给林德安。   林德安漫不经心地接过,不过看了第一页,眼神便不自觉认真起来,待到将那一沓手稿都看完,他再看待苏清漪的眼神便已经变了。   “这……是谁写的?!”   林德安虽然一直不肯说别人的话本子,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欣赏的眼光。事实上,他的目光并不比书坊的奉书们要差,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知道了手中这份手稿的价值。   林德安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稿,一双眸子早已恢复了清明,他看着苏清漪,淡淡道:“你想让我去茶楼说这个本子?”   苏清漪点点头。   “你难道不知,我林德安从来不说别人的本子?”林德安面露玩味地看着她。   “您若是没有这个意思,便不会将这稿子看完。”   林德安面色一变。   苏清漪看到他的表情,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先前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大把握,谁知道林德安是不是如传言中一般固执,死守着自己的原则不肯改,如果真是这样,苏清漪也只能坐蜡了。   林德安被她看破了心思,也不再拿乔,直言道:“我承认,你这本子的确有些趣味,我也着实心动。但我林德安重新出山若是不能一鸣惊人,此生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拿起醒木了。”他的目光一厉,“你可知道,这个机会于我来说有多么珍贵?”   苏清漪却并不怵他:“林先生若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可以直说。”   林德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狂妄的很。”   “是不是狂妄,您的眼光难道不能分辨吗?”苏清漪面色平静,“您若是觉得不好,我直接离开便是。”   “小丫头还用上了激将法。”林德安挑了挑眉,“你不用激我,我若真不看好你,早就将你逐出去了,哪会说这么多?”   他正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我眼中,你这本子比那些从书坊里印出来的话本子要精彩百倍,我林德安一生不曾服人,便是那璇玑先生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我不肯说他的本子,是因为我觉得他的本子无趣,可我愿拿你的本子赌我东山再起,我当年说书能让临江城万人空巷,如今自然能再做到一次。”   苏清漪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狂热,这个人和那些说书糊口的人不同,他是真心地喜爱着这份职业,因此当初他固执地不肯说别人的本子,也因此他如今能够放下自尊承认自己不如苏清漪。   苏清漪原本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油腻邋遢的大叔,如今终于勉强对他改观。   两人既然达成一致,之后的交流也友好许多,在分成上,两人对于五五分都没有意见,但是苏清漪却要求一月就要结一次,林德安也满口答应。之后,林德安又就话本提出了一些意见,两人好不容易商量完毕,苏清漪这才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苏清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回想过后才发现,这林德安分明早就对这个本子垂涎欲滴,却偏偏拐弯抹角不肯直说,最后更是抢过了主动权,将两人的身份倒了个个,倒像是他在赏识自己一般。   这让苏清漪不得不感慨,从而变得警惕,谁说古人淳朴来着,这样的市井老油子才真是卖了人还让人替他数钱呢。 第5章   整整五天时间,林德安既没有再去小茶馆给客人逗闷子,也没有去酒馆打酒喝,而是在家中整整准备了五天。几乎将苏清漪留下的手稿翻来覆去地看,魔怔了一般在屋子里对着空气演着,好在他这儿远离人烟,不然还不得把街坊邻居给吓死。   五天之后,林德安走出房间,从前那个穷困潦倒的酒鬼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对着水缸,用一小块碎瓷片细细地修了面,用水缸里的水把自己洗干净,将头发整齐梳好,又去了房里将唯一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套干净整洁的儒衫。   林德安看着这套儒衫,心中百感交集。一年前他在离开鸿昌茶楼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这件衣服,他告诉自己,当初红遍整个临江城的林德安已经死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还能再次穿上这件衣服,林德安还能再活过来。   林德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怯弱、犹疑种种情绪,唯剩下一腔孤勇。   他犹如进行某种仪式一般,慢慢地将儒衫穿上,随后拿起了箱子最底下的那一块摩挲地光亮的醒木。   醒木被紧紧地扣在他的掌心中,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当林德安走到村口的时候,一名老妇正在嗑着瓜子和人聊天,见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拍着大腿道:“这不是住河边的无赖吗?换了身衣裳,倒是人模狗样的。嗳,你若是再上进些,找份活计干,老身倒是可以替你做一桩媒,西村那二十八的老姑娘正与你相配,一个丑妇,一个无赖,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林德安的步子突然停下,转过头冷笑地看向老妇:“你这腌臜地出来的老婢子,整日里在这卖弄口舌,却不知自家最是邋遢,年轻时同老公公扒灰,你男人还不知该叫儿子还是兄弟!如今老了就学老鸹多嘴多舌,脏的臭的都吐的出来,还当旁人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吗?”   林德安本就是说书人,嘴皮子溜得很,如今这一番骂人的话说出来,直把那老妇说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见周围的人都在偷偷捂着嘴笑,她羞愤欲死,抖着手道:“林德安!你敢……你有本事再也别回来,否则老娘一定砍死你!”   林德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老子今日走了,就没打算再回来的。”   他这一趟破釜沉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鸿昌茶楼在城中一处很不错的地段,生意一直都很不错,尤其最近老板李鸿昌又请了一个说书人,专门说璇玑先生的新本子《芸娘传》,本就不错的生意越发火爆起来。   李鸿昌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正满意地看着账本,忽然听见伙计来报,说是林德安来找他。李鸿昌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   平心而论,当年的事情李鸿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听闻林德安再来找他,心中自然不喜,但当他和林德安谈过一番之后,竟然破天荒地给林德安安排了三日的场次。   先时还有伙计不解,觉着老板是出了昏招。   然而三日之后,林德安火了。   满临江城没有人不知道林德安说的《镜中美人》,半月之后,竟有外县的人也慕名来听,众人这才佩服李鸿昌这双利眼。   李鸿昌也是洋洋得意,茶楼里生意越来越好,到了林德安说书的时辰,不少人宁愿站在茶楼外也要听一段。这在临江城中也是一段奇事。   这一日,又到了林德安说书的时候,茶楼中早已是满满当当,一个瘦弱的身影灵巧地穿过人群,惹来几句抱怨,那人连连道歉,却有人不依不饶。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清脆的锣声,这是说书开始的信号。还未开始,便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几个抱怨的人也没心情再关注他,都专心致志地听起来。   林德安那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接着上一话说道。   “……且说这捕头钱三木,奉了县尊大人之命来查这桩稀罕事情。他绕着那块西洋银镜转了几圈,只见那镜面果真照得人纤毫毕现,的确如这黄大善人所说是个难得的宝贝。   到了夜里,月光落在了镜面上,果然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美人侧影,那黄家小儿子如中了邪一般,满眼痴迷地就要扑上前去,却被黄家人给按住。钱三木提着刀,越过众人上前定睛一看,——却见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先失踪的威远镖局的大小姐常秀秀!”   林德安的声音低沉磁性,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又加之悬念迭生,迷雾重重,叫人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的讲述陷入了剧情之中。   随着醒木一拍,众人才恍然回到了现实。   “好!!”   叫好声和打赏声不绝于耳,茶楼伙计捧着托盘,碎银和铜钱“叮叮当当”地砸在上面,伴随着伙计们一声比一声高的“谢您打赏”,热闹的如同身处集市一般。   而就在这时,楼上雅间的窗户被人推开,一锭金子直接越过了众人的头顶落在了说书的台子上,滚了一圈恰好滚到了林德安的脚下。   现场顿时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朝着楼上雅间看去,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手笔,却早已不见人影。   大厅众人窃窃私语,便是在一旁喝水暂且休息的林德安也有些动容,一个伙计走过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有了这锭金子助兴,下半场的气氛更加热烈。林德安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随着情节的起落,他的声音或是低沉或是高昂,一个又一个谜团环环相扣,直将人的心都勾了起来。   可偏偏,就在故事讲到最高|潮的部分时,林德安又是一拍醒木:“却说那常秀秀暴毙于镜中,钱三木巧断奇案,正欲将凶手捉拿归案,却不想凶手已于自家院墙之内被杀。又有一神秘黑衣人出现在凶案现场,钱三木与其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无奈让人逃脱。不成想回到衙门之后,又收到一封来自十五年前的血书,似乎直指十五年前的一桩江湖奇案。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着最后一声醒木落下,林德安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多谢各位捧场。”   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阵意犹未尽的叹息声,而此时那楼上雅间的窗户又被推开,一个满身贵气的少年扬声道:“怎么不说了?你若将这个故事说完了,爷再赏你一锭金子!”   大厅里发出一声声抽气声,其中有人认出了那少年身后站着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是关家的二公子吗?”   这临江城中姓关的人不少,但能被人这样郑重其事拿出来说的就唯有前太傅关文柏的关家,能让关家的嫡出二公子这般小心地陪着的,也不知道是何处来的贵人?   旁人的窃窃私语都传入了林德安的耳中,他却面色都不变一下,淡淡道:“在下每旬会说一话的故事,公子若喜欢,待到下一话的时候再来听就是了。”   那少年扬了扬眉:“便让你独自说给本公子听也不成么?或者我再加十倍的金子?”   大厅中的议论声更大了,连混在人群中苏清漪也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看向楼上,瞻仰活体土豪。   林德安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还是摇头道:“公子见谅。”   说完,他又拱了拱手,便从台子上走了下去离开了。   那少年见他这般不给面子,似乎有一瞬间错愕,叫一旁看着的李鸿昌捏了一把汗,好在那少年嘟囔了一句,却并没有生气,甚至在临走前,还大手笔地又打赏了他一锭金子。   李鸿昌喜不自胜,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旁边有他熟识的茶客,忍不住问这少年的身份。   李鸿昌抬了抬下巴:“能让关家几位公子小姐这般作陪的,除了关家那位嫁去京城的姑奶奶所生的独子,谁还能有这待遇?”   “那……那位小侯爷?!” 第6章   林德安拿着沉甸甸的赏钱,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居所,就见那门口早已有人在等着了,他快步走了过去,深深一揖:“姑娘久等了。”   苏清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先生上次还叫我丫头片子呢,如此前倨后恭,究竟是为何啊?”   林德安面露赧然:“姑娘可不要打趣我了,先前是我狂妄自大,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我既想明白了,自然要对姑娘恭敬才对。”   他这么说,苏清漪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林德安将苏清漪引入了院子,又端来清茶和点心,招呼道:“家中乱了些,姑娘不要见怪。”   苏清漪笑了笑:“您客气了,比起我初见您时的模样,现在已经很好了。”   初见时林德安还不过是一个邋里邋遢的酒鬼,如今收拾一番,倒真有点中年美大叔的感觉。苏清漪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他的变化竟然会这么大。   林德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当初在下太过孟浪,幸得姑娘相助,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在下对姑娘可谓是感激万分。”   他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苏清漪竟有些接受不来,反倒觉得他最初那般粗俗的样子还真实一些。   林德安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肉麻了,咳了一声,便站起身去房中拿出一个小木箱,木箱之中已经装了大半的碎银子和铜钱。   将这木箱中的钱给倒出来,铺了一桌的银钱,还挺有视觉冲击力,随后,林德安又将今日的赏钱给倒进去,那枚金锭就十分显眼了。   林德安将其分作了一大一小两堆,才正色道:“说实话,先前我也不曾想到竟会这般火热,这都是因为姑娘的话本子写得好的缘故,故此我们先前所说的分配比例便有些不合适了。”   他将那堆小的搂过来,又将大的推到苏清漪面前,才道:“若没有姑娘的故事,我林德安这东山再起的话不过是句玩笑,说得夸张些,姑娘可以算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若还看得起我,就将这钱收下。”   苏清漪自然不肯,只是论嘴皮子利索她是肯定比不上林德安的,根本招架不来,最终也只能无奈收下那堆银钱。   两人这一番推让,倒把早先的那点龃龉给翻了过去,苏清漪这才后知后觉林德安这手段之厉害。   她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却见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夸张的嗓门在门外响起:“林先生在不在?喜事,大喜事呀!”   林德安与苏清漪面面相觑,林德安眉头一皱:“糟了,是王媒婆。”   苏清漪顿时头皮发麻,她此刻虽然穿了男装,但根本就骗不了那些生活经验丰富的人,连林德安都看得出,更别说是走街串巷目光如炬的媒婆了。她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在古代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若是被这媒婆看到她在林德安院子里,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德安当机立断:“委屈姑娘从这后面走吧。”   苏清漪只能跟着他从后门离开,隔着老远都听到了那媒婆夸张的笑声。苏清漪十分无奈,这可真是太不巧了,她这次来,原本是想和林德安签订契约的,如今也只能暂时作罢了。   -   苏清漪回到家,就见院门开着,一个青年正在里头挥汗如雨地劈柴,见她回来了,也只是低下头,抿着唇道:“苏姑娘,待我将这柴给劈了,你再进来。”   这青年名叫郁长青,大约一年前来到桐花巷,一开始只是偷偷在苏燮上课的时候在外面偷学。后来被苏燮发现,见他为人勤奋踏实,于读书上也有一点天分,便让他跟着私塾一起上课,只是让他帮忙做些杂事抵束脩。   郁长青十分感恩,几乎包了苏家所有的家务,后来苏燮病了,苏清漪一人照顾不过来,也都是他在帮忙。甚至他还去码头搬货,赚来的微薄薪水也都给了苏清漪用来给苏燮治病。   苏清漪不收,他就固执地扔到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这么来回几次,苏清漪也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些钱另外收好,等苏燮好了再还给他。   两人一里一外地站着,只听见斧头劈在柴垛上闷闷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个明艳的少女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七娘!你可算回来了!”   她叫顾三娘,在街口开着一家豆腐铺子。自从父母双亡后,她独自一人抚养弟弟长大,虽外表看着有些泼辣,为人却最是善良厚道。   苏清漪穿越后,能这么快适应环境,也是多亏了她。   可此刻,顾三娘的脸上除了焦急还有愤怒:“你不知道,你那几个堂叔和叔祖又上门来闹了,若不是长青大哥在,还不知苏先生要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呢!”   苏清漪的脸色一变,她就说,自己离开之前本是请几位街坊邻居帮忙照看父亲,怎的回来的时候会看见郁长青在这里劈柴。   顾三娘的话说完,几位街坊也满脸羞愧地走了出来。   “七娘啊,真是对不住了。”   “毕竟都是亲族,咱们也没有办法。”   苏清漪连连摇头,大家不过是街坊,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她又是道谢又是致歉,倒让几个街坊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也不说什么,只是从家里拿了些东西硬塞给苏清漪。   苏清漪哭笑不得,怕他们多想,也只能收下。   待街坊们都回去了,她才问顾三娘和郁长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三娘说起这个便是一脸怒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苏家那些亲戚做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郁长青偶尔在旁边补充一两句,却已经足够让苏清漪得知全部的事情经过。   苏家村在临江也算是比较富裕的村子,当初出了苏燮这么一个读书的好苗子,几乎是全村都引以为豪。后来苏燮求学崇明先生,遵老师遗命,及冠后才下场考试,反倒原本一直不如苏燮的村长之子抢先考中了秀才。   村中人的看法渐渐就变了,在原主的记忆中,那几年类似的嘲讽声不绝于耳,好在苏父苏母却咬牙挺着,不肯将这些事情告诉苏燮。   待到苏燮及冠,一路高歌,县试、府试、院试连得三案首,名声响彻整个临江城,便是当时的江东太守都惊动了,称他为麒麟子,传为一时佳话。   村中人便又都围了过来,尤其苏燮那几个远房堂叔,原本嘲讽的最厉害的就是他们,却像是失了忆一般,毫无芥蒂地逢迎上来。   苏父苏母却已经看清了他们,态度一直十分冷淡。   原本,要是苏燮顺利地进京考试夺得状元,这可就是小说中最经典的打脸情节了。可偏偏,就在苏燮乡试前夕,父母相继过世,他因守孝耽误了六年时间,原本风光一时的麒麟子成了过眼云烟。   苏燮没法忍受村里人的冷言冷语,这才决定搬到城里来。   没想到,那些人就像水蛭一般,一开始只是明里暗里说要给苏燮过继孩子,被苏燮拒绝后,又打上苏清漪婚事的主意。自从苏燮病了,更是三天两头就来闹事,原主也是心力憔悴,这才香消玉殒。   顾三娘义愤填膺:“他们又提要过继的事情,说什么要给你找个依靠,那人痴痴傻傻的,我看哪!就是个被他们用来占家产的幌子!”   苏清漪无奈苦笑。   这些人耀武扬威也是有所依仗,依据这时候的律法,一旦苏燮过世,他死后所有东西都要上交宗族。到时候苏清漪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如何同庞大的宗族斗,还不是得由他们搓圆捏扁。   在他们心中,此刻的苏燮只怕就如一个死人一般了吧。   把顾三娘给气成这样,可见苏家吃相有多么难看。古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这话说的还真是没错。   顾三娘骂了一通苏家人,见到苏清漪面色黯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了嘴巴:“抱歉,七娘,我不是……”   苏清漪摇摇头:“他们做得出,你又怎么说不得?”   顾三娘叹气道:“若是苏先生醒来,他们哪敢如此嚣张!”   苏清漪的心情越发低落,苏燮已经昏迷了一两个月了,虽然一直靠药吊着性命,但若一直这样下去,苏醒的希望只会越来越小。苏清漪从未如此绝望,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未来与苏燮的生死息息相关,苏燮活着她才能活着,苏燮要是不测,她便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正在这时,郁长青突然说道:“我在码头听几个脚夫说起,这一次和武安小侯爷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回乡的御医,听说暂时就住在关府,给关老爷子看病呢。”   顾三娘皱眉道:“那可是御医,咱们怎么可能请得到?!”   苏清漪却眼前一亮,她不管门户之别,只知道事在人为,只要能够治好苏燮,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都要试一试。 第7章   鸿昌茶楼里,林德安已经说到,捕头钱三木收到血书后前往调查,调查过程中阴差阳错认识了自称江湖百晓生的年轻公子殷无涯。两人不打不相识,竟成为了至交好友,一同调查那桩尘封多年的江湖奇案。只是在调查过程中,钱三木发现殷无涯似乎隐瞒着什么东西。   林德安一拍醒木,开口道:   “……钱、殷二人追着那神秘黑衣人到了一处坟地,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四处看去,只见几棵干枯虬曲的老树,几只老鸹被生人惊动,桀桀叫着盘旋在空中。两人一路向前,总算见到了些许灯火,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到近前,方才见那灯火根本不是人家,而是一处义庄。”   “就在两人犹疑之际,忽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银铃声。”   随着林德安话音落下,台上乐师摇晃了一下铃铛。   众人听得入神,冷不丁地听见铃声,就如两位主人公一般被吓了一跳,有那等胆小的更是被吓得叫出声来,反应过来,才满脸通红地掩面而去。   台下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林德安,他泰然自若地顺着接下来的情节说下去。   这两人虽然听见了银铃声,却仗着艺高人胆大,就在这义庄住了下来。到了后半夜,假寐的钱三木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哭声,睁开眼睛却发现殷无涯不知何时不见了。他循着哭声出了义庄,便看见坟地鬼火莹莹,一个无头的白影从他面前飘过,到了坟地上空却突然消失不见。   钱三木心中发麻,慢慢地退回了义庄,他警惕四周,好不容易放下心,却听见一旁的窗户被拉动的声音,他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张诡异的人脸,他拔剑刺去,才发现这只是一个不知何时被放在那里的纸人。   风吹动门窗,发出呜咽之声,就在钱三木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随着他与来人交手几回合,才认出对方身份,正是先前消失不见的殷无涯。   随着林德安的讲述,一旁的乐师拉响二胡,乐声哀怨悲凉,让人仿佛置身于阴风惨惨的义庄之中。更别提,还有幕后的百戏,用高超的口技模拟故事中所有的声音。   茶客们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刺激,一个个被吓得脸色煞白,全身发抖。有人先前还嘲讽那个吓得尖叫的人,如今去恨不得自己也同他一起逃了出去。   待到林德安醒木一敲,乐声上扬,那百戏发出清脆的鸟叫声。   上半段结束,伙计笑容满面,重新上来添茶,众人才仿佛重回人间。茶客们松了口气,将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四下相望,却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样。   待到恐惧过后,这般新奇的体验反倒让人回味起来,一时之间这大厅中议论纷纷,倒是更热闹了几分。   而楼上雅间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关奕杰搓了一把身上的鸡皮疙瘩,略带埋怨地看着对面的萧泽:“表哥,这么吓人的东西,你居然能听得津津有味,真不愧是武安侯的儿子!”   萧泽翻了个白眼,拿出扇子摇了摇:“那是我胆大,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这老鼠胆子,以后可别说是我兄弟。”   “在家里祖父嫌弃我就算了,出来还得被你嫌弃。”关奕杰一脸控诉地看着他,“本想带你出来好好玩玩的,结果这几日光泡在茶馆里头了,我光喝水都喝了几斤了。你说你哪有一点京城小霸王的名头,要知道你在这儿这么乖,京城里那些人不得下巴都吓掉了!”   萧泽合起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多嘴!”   “你说姑父要知道你如今这般安分,是不是马上就要接你回京了?”   萧泽冷哼一声:“我爹要知道了,估计巴不得就把我给留这了。”   “这……不至于吧……”关奕杰结结巴巴道。   萧泽眉目间流露出烦躁的情绪,径自站起来:“行了,你不就想去玩吗?”   关奕杰一喜:“表哥的意思是……”   “等我听完这下半场。”   “……”   -   钱、殷二人离开义庄,打听得知,这里正是十五年前那桩江湖奇案的发生地——红叶山庄。   当年红叶山庄上下八十一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震惊整个江湖。但就在众江湖豪杰齐聚红叶山庄,欲查清这桩案子的时候,那八十一具尸体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从那以后,这地方便废弃了,成了一处乱葬岗,那红叶山庄便也成为了义庄。   两人意识到那神秘黑衣人是故意带他们来这个地方的,故此,两人又原路返回。却不妨在义庄调查的当晚,又一次遭遇离奇事件。   两人这次有了防备,合作之下抓到了装神弄鬼的元凶,竟是一伙盗墓贼,而从这伙盗墓贼口中,他们却意外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随着醒木落下,听者如梦初醒,叫好声与打赏声更甚从前。   而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苏清漪动了动酸麻的腿脚,暗暗地点了点头。   这在说书的过程中加入背景音乐和口技的想法是苏清漪提的点子,因着时间有些紧张,所以只在两段高|潮戏份时使用,如今从群众反应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抬头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雅间的窗户,这几天她也不是没有打听过,也尝试着去关府附近转悠过,除了差点被人当做宵小,她连御医或者关老爷子的面都没有见到,便是有百般武艺,又如何使得出?   而比起那住在重重院墙之后深居简出的关老爷子,这位成天在外头乱晃的武安小侯爷反倒更好接近一些,恰好他又喜欢听书,只要能想办法跟这位小侯爷搭上线,就能通过他见到御医。   想法很好,但想要实践,难度还是不小的。   苏清漪迫不得已只能让林德安帮忙,也因此欠他一个人情,反倒更加不好说签订契约的事情了。   果然,在伙计收完赏钱之后,林德安并未离去,而是拱拱手道:“多谢诸位捧场厚爱,林某感激不尽,有心回报,却又怕坏了规矩,故此林某有一个想法,咱们不如同殷先生一样来一场雅赌。”   所谓雅赌,自古有之,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便与丈夫赵明诚常玩一种叫“翻书赌茶”的游戏。双方就古书上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在哪本书的哪一卷哪一页哪一行,进行出题,赢者饮茶。   在故事中,钱三木初见殷无涯,他就与十几名士子进行雅赌。   殷无涯博闻强记,过目即诵,即便对手有十几人,他依然侃侃而谈,毫不示弱。将所有士子都辩倒之后,他仰头喝下一壶酒,持剑迎风而舞,随后飘然而去。   这一段算是《镜中美人》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段落。   人性中本就有赌性,只是对于文人来说,在赌场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赌一些金银阿堵物,实在是有失身份,这就有了“雅赌”一词。而故事中的殷无涯既有士子的风流又有侠客的潇洒,如何不叫人追捧,至少这股雅赌的风气已经在年轻士子中流行起来。   林德安此时提出这样一个想法,顿时就让在场的人都兴奋起来,连原本要离开的萧泽也停住了步子,听林德安细说。   林德安示意众人安静,这才道:“在林某今日所说的故事中有三个谜题,这十日之中,诸位尽可以将答案送至茶楼,十日后,林某公布答案,但凡三题都能答中者,之后,林某每旬都会单独为他提前说下一话的故事。”   场中一片哗然。   一名穿着锦袍的男子一抚掌:“题雅致,赌注也雅致。有意思,有意思。”   林德安看向他,拱手道:“赵公子大才,区区小题定然难不倒您。在下是班门弄斧了。”   赵明江笑了笑,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得色。他出自姜岐赵家,并不是临江人,但他自幼对话本十分痴迷,听闻了《镜中美人》的名气之后,不远千里赶到了临江,一住就是几个月。   有了赵明江带头,众人自然也纷纷响应。   萧泽站在楼梯口,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关奕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表哥,你也想参与?”   “有何不可?”   “可你……”不是最不喜欢看书了吗?   关奕杰在萧泽的瞪视下,脖子一缩,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谁说我讨厌看书了,我只是不爱看那些酸腐写的玩意罢了。”萧泽摸了摸下巴,“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   关奕杰看着他将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8章   林德安这雅赌的法子一说出来,原本就很火爆的鸿昌茶楼越发兴旺,便是一些对话本没有兴趣的人,或是为了争一口气,或是受人所托,也来到了鸿昌茶楼。   雅间里,向来日天日地的武安小侯爷萧泽,正站在一旁一脸恭敬地给两位老者倒茶。   一人年纪略长,一头银发梳理得十分整齐,长须飘逸,慈眉善目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之意。若是有临江城之人在这,定然能够认出来,这人便是前太傅关文柏。   另一人看起来严肃许多,国字脸,浓眉大眼,微微卷曲的短须乱糟糟的,眉间更是有三道极重的抬头纹,看着就特别容易生气的样子。   这人名叫徐诲,早年辞官归隐,云游四海,在学术上十分有成就。他与关文柏是好友,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萧泽的老师。   萧泽惯来不学无术,徐诲当时正好在京城,受了关文柏所托,教导了他这不成器的外孙一年半载。   徐诲才名高、辈分高,对付萧泽这样的纨绔简直是手到擒来,也正因如此,萧泽虽纨绔,却到底没走上歪路。只是他从此对徐诲却是老鼠见到猫一般,这一次若不是为了猜出故事中的谜题,他是万万不敢出现在老师面前的。   关文柏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委委屈屈站在角落的孙子:“奕杰,不是你请我们过来听书的吗?怎么这会倒让阿泽做了主人一般?”   关奕杰想起来就觉得委屈的酸水一阵阵地冒,这分明就是萧泽的主意,却让他去打头阵。萧泽怕徐先生那张冷脸,他也怕啊,更别说,还有笑面虎一般的自家爷爷,为了请动这两位大佛,他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可萧泽这个过河拆桥的,利用完就把他踹到一边去了。   关奕杰正想诉苦,萧泽却连忙拉着他道:“外公和老师便安心听书,阿泽带着表弟在门外候着,您二位有吩咐尽管使唤。”说完,就把关奕杰给拖出了雅间。   关文柏对孙子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笑着对徐诲道:“阿泽这狡猾的性子,倒是有长松你当年的风范,可惜啊,手段还太稚嫩,不像你当年,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炉火纯青。”   徐诲面色不改,淡淡道:“也不如你,卖了人还让人帮你数钱。”   两人互损完,都露出笑容。   关文柏动了动身子,说道:“怎么也算是小子们的一片孝心,你我就当是出来散心好了。”   “那可未必。”徐诲冷哼一声,“来时,这小子就一直在说这雅赌,话里话外都是激将法。还当我老了听不出来吗?”   “你既知道是激将法,理他作甚?”   徐诲:“……”   果然是亲外公。   话虽如此,但当锣声敲响,两人还是不约而同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欣赏着林德安的演绎。   大厅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座位上都坐着拿着笔墨的人,这都是其他茶楼的说书人,他们将林德安说的话本记下来,然后在其他茶楼说。李鸿昌与林德安都十分愤怒,却又没有办法,因为世事便是如此。比起对于写作抄袭的严厉,世人对于这方面却宽松地令人咋舌。   这样怪诞的景象令人十分无语,却也无可奈何。除非将书付梓出版,否则,根本就没人承认这是一部文学作品。在世人眼中,这就是一道天堑。   赵明江坐在大厅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身旁也坐着一个拿着笔墨的书生。   待到林德安讲完上半场之后,赵明江问那书生:“可都抄写地差不多了?”   他旁边的几名茶客都有些好奇,赵明江虽然是世家子弟,但他平易近人,平日里也并不去雅座,只是和众人一样都坐在大厅里,众茶客平常与他聊天都习惯了,便直接问道:“赵公子莫非手底下也有茶楼的产业?”   赵明江笑着道:“并没有。”   “那您这是?”   赵明江摇了摇扇子:“我有一位至交好友,同我一样对话本十分喜爱,听我说了之后,便十分好奇,可惜身不能至,所以只能由我找人抄了给他送回去。”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明白了。   又有一人问道:“赵公子可曾想明白这故事里的三道谜题?”   “说有也可,没有也可。”赵明江说完,看了一眼楼上雅间,笑眯眯道,“诸位,在下要去见两位长辈,先请了。”   说完,他便站起来,朝雅间走去。   而雅间之内,徐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收起来,点评道:“这故事倒是新奇有趣,这说书人也有些本事,先前那一段我都听入迷了。只可惜,太在乎情节机巧,倒失了深意。”   “不过是听一段书,放松心情,你倒上了心,想这么多也不怕累着自己。”关文柏失笑道。   徐诲便道:“不是我上心,是我的一位小友,他平日里喜欢看些新奇话本,据说偶尔还自己写,若叫他听见这段,说不得见猎心喜,会奔来这临江城也不一定。”   关文柏也好奇了:“是哪位俊彦,我怎么不曾听过?”   “他向来不爱出门,亦不喜人多喧闹,平日都只在自家宅院活动。”徐诲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郁卒,“我当初听闻他的名声,特意上门拜访,我们畅谈了三天三夜,彼此引为知己,然而,在我离开之时,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徐诲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公徐行,去时替吾闭门可好?”   关文柏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他如此矜傲,你竟也不生气吗?”   徐诲摇摇头:“他这人纯稚,不过我以友待他,他也以友待我。”   “倒是有魏晋之风。”关文柏也露出兴味的表情,“说的老夫都对此人有些兴趣了。”   -   萧泽和关奕杰原本正在隔壁雅间吃东西,听得自家爷爷爽朗的笑声,关奕杰皱了皱眉:“这一段有这么好笑吗?”   萧泽原本正想翻个白眼给他,却见到赵明江朝着关、徐二人那间雅间而去,两人面面相觑:“他来做什么?”   萧泽猛地站起来:“坏了!他估计也是来问谜题的!”   两人急匆匆地进了门,却看见赵明江正在向两位长辈行礼:“叔祖,徐先生。”   赵家与关家都是世家,家中又相隔不远,自然会有姻亲。关文柏问了他几句,才对关奕杰和萧泽道:“奕杰,阿泽,见到兄长怎么不知道问好?”   关奕杰和萧泽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表兄。”   赵明江自幼天赋极高,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两家走动之时,这一辈的孩子互相比较,关奕杰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向来对赵明江没有好感。萧泽为了挺自家亲表弟,当然也不可能对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兄有什么好脸色。   问好之后,关文柏看了一眼他们两人:“既是见过了,你们俩便出去吧。”   关奕杰、萧泽:“……”   等到两个小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关文柏才示意赵明江坐下:“先前你来府中那回来去匆匆,要不是此番遇上了,你恐怕也不会上来陪老头子说会话吧。”   赵明江有些不好意思:“叔祖恕罪。”   “罢了。”关文柏笑眯眯道,“既然你来了,就替我与徐老做个判官。”   待到林德安讲完了书,徐诲与关文柏的脸上却失去了先前的泰然自若,反倒紧皱着眉头思索着。   过了一会,徐诲先放弃,说道:“我看出两道。”   关文柏摇头:“我也看出两道。”   两人一同看向赵明江,赵明江苦笑道:“两位长辈可别折煞小子,你们都只看出了两道,小子又怎么看得出第三道?”   关文柏道:“这两题也出的刁钻,要找出答案来,只怕也要费些功夫。”   “一道出自经义,一道出自九章算术,写这话本子的人恐怕还真有些本事,就算是有些投机取巧,但也算是博览群书。”徐诲拧着眉头,“我倒是想知道第三题到底是什么了。”   赵明江道:“那位说书的林先生就在楼下,不如让侄孙去将他请上来?”   徐诲犹豫了一下,随即道:“不必,你我二人若连一个说书人的谜题都解不出来,那还算什么大儒,算什么太傅!”   关文柏无奈道:“做什么又扯上我了?”   “难道你就甘心认输?”   关文柏叹了口气:“你这老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你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那也比你一直端着要强。”   赵明江满脸尴尬地看着两位长辈旁若无人地互爆其短,偏两位长辈说完了,还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笑起来。   徐诲决定暂时留在关府,同关文柏每日来听书,势要将这三道题通通解出来才作数。   苏清漪并不知道,不然她得后悔死自己这几天没来。   原本只是为了引萧泽上钩而做的鱼饵,竟然将关文柏这样一条大鱼给钓了上来,可她却偏偏错过了。   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 第9章   苏清漪后不后悔暂且不知,但有一个人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这个人就是文昱书坊的黄奉书。   这文昱书坊是临江最大的书坊,自从一年前被少东家谢谨接手之后,便提出所有的奉书要将投来的稿子都看一遍,同时也提高了奉书的工钱,这一个大棒一个甜枣的手段下去,原本对此有些抱怨的奉书都不得不闭紧了嘴。   可是即便这个要求实行了,但大部分奉书对这项任务还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在做无用功,这些投来的稿件大多质量堪忧,许多甚至连字都写不好,句子都不通顺,这一遍看下来,只怕元气大伤。于是众人有了默契,每个月看一次,众人轮流排班。   这一次正好轮到了黄奉书,他撑着脑袋,有些不耐烦地对几个伙计道:“就放在那里吧。”   伙计们将箩筐抬到了他指定的位置,就下去了。   黄奉书随手拿起一本,先是看了看字,随后才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如此看了几本,黄奉书额上青筋都快蹦出来了,他用力地拍着桌子:“连字都认不全,还写什么!连我家的猫儿拿支笔都比他强!”   隔壁一间房间里,其他几名奉书有人在品茶,有人在赏玩,有人在如痴如醉地看书,却都被黄奉书的动静给惊动了。   一人道:“老黄向来严谨,少东家的这个要求,最难以接受的人就是他了。”   “他这性子不改改,迟早要被气死。”   “我一会去给他送壶菊花茶好了。”   三人笑嘻嘻的,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可不是吗?偌大一个书坊,奉书就他们几人,有这功夫,看几位秀才公的文章,便是写的不那么有趣,至少也能读下去不是?总好过去看一些狗屁不通的,简直让他们跟吃了屎一般恶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箩筐里的本子都像狗屎一样,至少常奉书还是从来里面挖掘出了白先生。   常奉书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淡淡一笑:“老黄向来爱争先,如今倒看看,能否让他从里头找出一个璇玑先生?”   几个奉书都捂嘴偷笑。   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巨响,几人被吓了一跳。距离最近的一人快步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咂舌道:“老黄把整个筐子都给掀了,只怕也是气得狠了。”   “哎,我还是赶紧泡个菊花茶吧,——一会要是老黄被气晕了,还得让伙计去请大夫。”   几人说说笑笑,也没当一回事,毕竟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个月都要发生一次,他们都习惯了,打趣归打趣,他们可真不相信黄奉书会这么脆弱。   谁知就在这时,黄奉书突然拿着一本书冲了出来:“月生!月生!!你上来!”一边喊着,一边朝楼下跑去。   剩下几名奉书面面相觑,却意识到定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让黄奉书这个向来稳重的人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情。   很快,黄奉书拿着这本书,带着伙计月生一同到了少东家谢谨的书房。   谢谨年纪不大,刚刚及冠,皮肤白皙,眉眼温和,嘴角轻轻地勾着,仿佛随时都带着笑一般。一点也不像是在商界杀伐果决的谢氏少东家。   谢谨看了一眼黄奉书激动的表情,又接过他手里那本书册,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书的封壳和前几页被水浸湿,大部分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依然能从剩余的几个字中看得出这一笔字遒劲凛然、笔力雄浑。   这个世界没有颜真卿,故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被誉为书法界四大楷体之一的颜体。   现代人学书法多从颜体入门,但要写好一笔颜体,也不是那么简单。苏清漪从小练书法,一开始只是因为这是少年宫唯一给孤儿院孩子开放的课程,后来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项艺术,这么多年下来,一笔颜体已经写出了风骨,糊弄一下不知道颜老爷子的古代人是足够了。   谢谨自小学书,看到这笔字的时候,不自觉就挺直了身体。他翻过前面几页,从没有被浸湿的部分开始看,然而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当整本书看完之后,他抬起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月生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隐瞒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黄奉书又气又急:“少东家,这就是最近名动整个临江城的《镜中美人》,原来先前林先生已经来投过稿,却偏偏被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子给放过了。”   月生声音里带着哭腔:“少东家,当初来投稿的可不是林先生啊,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小人见他半点规矩都不懂,才没有当回事情,少东家恕罪啊!”   黄奉书一愣。   谢谨又问:“你确定?”   “小人确定,哦,白先生可以为小人作证的,当时他也在场呢,原本他还要帮小公子引荐给常奉书的,但小公子走的太快了,白先生便作罢了。”   谢谨自然不可能只听信月生一人之言,便派人将常奉书和白先生都一同请了过来,确定了月生所说的的确是实话。   常奉书将一脸懵逼的白先生给送走,回来便发现谢谨和黄奉书都陷入了沉默。   “少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奉书看了一眼谢谨,尽量克制了一下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常奉书。这下,轮到常奉书肠子都要悔青了。   常奉书瞪着眼睛看着月生,恨不得生撕了他。   也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当初荻州的长信书坊不过是一家濒临倒闭的书坊,却因璇玑先生一人之力,成为了如今江东最大的书坊。   由此可见,一个好的作者,将会带给一家书坊多大的利润,别提他们这些人每年为了璇玑先生的话本印量,要跟同行打破多少次头,而长信书坊啥也不用干,不限印量就能获得璇玑先生的首印权,可谓轻轻松松就赚到了钱,怎么不让人嫉妒。   如今虽然依旧不知道谢谨当初提那个要求的目的是什么,但也不得不说一声高瞻远瞩,只是再怎么高瞻远瞩,还是被几个不上心的下属给毁了。   黄奉书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常奉书忙道:“少东家,既然林先生当初有意投稿,如今咱们再找他不就行了,只要能获得他的首肯……”   谢谨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当初我与叶老一同上门,都被拒绝了,不止我们,秀逸也是如此。”   秀逸书坊是临江城的第二大书坊,但这些年一直摩拳擦掌要干掉文昱好上位,他们会抢先一步接触林德安并不是什么奇事,林德安拒绝文昱或许是面子过不去,可若连秀逸一并拒绝,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黄奉书不想让常奉书专美于前,也接着道:“林先生是不是恼怒了我们,不如老朽带着这混小子上门找林先生告罪。只要林先生消了气,自然会同意与我们合作。”他见谢谨不说话,狠心道,“少东家放心,老朽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也定求得林先生的原谅。”   谢谨却仍旧摇头,说出的话却极为熨帖:“黄老言重了,此事固然重要,便是不成,也不过是一桩生意。您在文昱书坊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又岂是一桩生意能比?”   黄奉书自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还是要劝道:“少东家,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啊……”   倒是常奉书看出了点什么,一把拉住了他。   谢谨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淡淡说道:“此事我自有计较,还望几位暂时能守口如瓶。”   几人自然连连点头。   谢谨又好言安抚了一阵,才让他们离开。   待到他们走后不久,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少东家,您找我?”   此时的谢谨早就没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淡淡吩咐了一番。   护卫点了点头:“少东家放心,属下亲自点人,不分昼夜看着那林德安的院子,只要那小公子一出现,属下便立刻来报。”   谢谨摇摇头:“不用,你派人跟着他就行,到时候我亲自上门拜访。”   护卫已然知道前因后果,却疑惑道:“少东家就这般肯定,那小公子才是这故事真正的作者?”   “总之林德安不是。”谢谨的嘴角这才重新勾起笑意,“至于他是不是,见过就知道了。” 第10章   苏清漪丝毫不知外头因她风云四起,她这几日十分忙碌,因为马上就要到母亲余氏的忌日了。   好些规矩苏清漪都不知道,原身脑子里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最终还是在诸位街坊的帮助下才准备好拜祭用的东西。   余氏过世后,苏燮和宗族闹翻,余氏的尸身不允许进入苏家祖坟,苏燮气不可遏,最终无可奈何之下,将余氏葬在了城外的一处荒地。现在想来,苏燮这一场病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心底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如今才恰逢其会发了出来。   那地方有些远,又有些偏,顾三娘原本要陪她一起去,却被苏清漪拒绝了。她已经麻烦了人家太多,再说,顾三娘自己还有铺子要照管,也耽误不起。再说,她之前也出城找过林德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只是当苏清漪到了地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托大了。   林德安居住的地方就算是再偏僻,四周好歹也是有路的,可余氏葬着的荒山,却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苏清漪奋力地拨开半人多高的野草,艰难地到了余氏的墓前。   坟茔上被休整地干干净净,这是因为清明的时候,苏燮带着她来给余氏扫墓,只可惜,扫完墓回去,苏燮就病了。   苏清漪按照几位婶子教导的在墓前摆上祭品和水酒,然后才烧纸,袅袅烟气升起,她心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在心中喃喃自语,不仅是在拜祭余氏,也是在拜祭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苏清漪原本是个无神论者,可是穿越后,她对这些事情多了几分敬畏。但当她拜祭完,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起来。   荒山、孤坟、独自一人,怎么看都像是鬼片或者谋杀案的开场。   苏清漪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她赶紧收拾好东西,紧了紧衣服就离开。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是这种连条小路都没有的荒山。苏清漪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中了招。   她看着肿起来的脚踝欲哭无泪,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好在已经到了路上,前方不远就有人烟,到了那边再请人家送她回去好了。   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马车“咕噜噜”的声音。   谢谨原本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马车速度放慢,车夫的声音传来:“少东家,前面有个姑娘似乎把脚给扭了。”   谢谨面上波澜不兴:“不用管。”   后来谢谨午夜梦回时后悔过很多次,他总是想,如果他当时将马车停下来会怎样,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或许命运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只是……没有如果。   车夫没了办法,只能对着苏清漪歉意地摇摇头,便赶着车走了,马车扬起的烟尘差点呛到苏清漪。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辆马车离开,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回头,心中郁闷得很,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瘸一拐地沿着道路往前走。   而走到一个拐弯处,她看到一根丢弃在路边的树枝,正准备过去拿来当拐杖,刚蹲下,却突然听见马的嘶鸣声。   苏清漪只觉得一阵利风刮过头顶,她才恍然意识到刚刚掠过自己头顶的竟然是一匹马!   苏清漪呆呆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马上神情恼怒的俊美少年,倒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活体土豪。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若不是小爷马术高超,你小命可就不保了!”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回神,倒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挨骂了。   萧泽也是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待到心情平复一些,见那姑娘还趴在地上,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下巴朝着护卫扬了扬:“把人送到医馆去吧。”   两名护卫站在一旁,束手束脚的。   关奕杰小心在一旁提醒萧泽:“表哥,男女授受不亲。”   “啧。”萧泽不耐烦地看了地上的苏清漪一眼,对一名护卫道,“去先前的村子里找两个女的把她抬到城里医馆。”   护卫立刻领命而去。   关奕杰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清漪:“姑娘,你还好吗?”随即又看向萧泽,“表哥,你不会把人给踢伤了吧?”   萧泽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小爷我的马术高超,在京城可是马球队的主力,你当是你?”   这时,苏清漪总算从变故中回神了,说道:“我没事,就是刚刚吓到了。”说完,她就伸手去够那根害她差点出事的树枝,靠着树枝站起来。   萧泽皱着眉头:“你先别乱动,一会我派人送你去医馆。”   “不用……”   “就这样。”萧泽干脆利落地决定,随后就对关奕杰道,“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哦……哦哦。”   关奕杰又看了一眼苏清漪,却见萧泽已经策马离开了,也手忙脚乱地跟上去:“表哥等等我啊!”   苏清漪看着萧泽骑马离开的背影,心想:活体土豪人倒也不坏嘛!   到了医馆,大夫检查以后确定没有什么外伤,除了先前她崴到的脚踝,身上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这伤与萧泽半点关系都没有,苏清漪便同那两名护卫说了,对方挠了挠头:“少爷已经吩咐过了,您就别拒绝了。”   这会,大夫已经麻利地上了药,又拿了活血化瘀的膏药给她。   那先前请来的两名村妇又负责把苏清漪给送回桐花巷,两名护卫也回去复命了。   -   苏清漪回了家,她这模样很快就被顾三娘给知晓了,顾三娘急匆匆地赶过来:“怎么受伤了?”   苏清漪有些无奈地说了自己崴脚的事情,怕顾三娘担忧,便隐去了之后关于萧泽的事情。   顾三娘叹口气:“你啊你啊,就是太要强了。”   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她倒是并不觉得这伤有多严重,只是她先前还接了樊掌柜一个抄写佛经任务。眼看着截止时间快到了,她却伤了脚,还不知要怎么给人送去呢。   说来这件事也有些趣味,她上次去樊掌柜那儿送书,恰好遇见他与一名书生在争执有关书法的话题。她有些技痒,便插了几句嘴,还写了几个字,写的自然是颜体。顿时让那书生惊为天人,委托她抄写一部佛经,说是要送给自家长辈的寿礼。   因着对方的时间很急,又加了价钱,所以这几日苏清漪便一直在房中抄书,到了余氏忌日才出门,谁知这一出门就把脚崴了。她自是不想麻烦别人,算着时间还有几天,便打算过几天去茶楼的时候一并去了。   顾三娘唠叨了半天,见苏清漪在出神,顿时气恼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说话呢,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我一定会小心的,重活累活绝不再干了。”   顾三娘道:“你这样子实在是让人担心,改天我和李叔他们说说,多看着你点,至于你家其他活计,便让长青大哥来做便是了。”   李叔就是李木匠,他们家就在苏家隔壁,夫妻俩十分和气,常常帮忙的。   只是,苏清漪听着顾三娘话语中和郁长青的熟稔亲昵,忍不住便问道:“姐姐和郁大哥似乎很熟悉?”   顾三娘笑了笑:“你忘了,当初长青大哥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吓得要死,后来知道他是饿晕的,便给他吃了一碗豆腐脑,接着,他就留在咱们桐花巷了。”   苏清漪恍然,原主记忆里倒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的。   顾三娘又道:“长青大哥为人十分踏实可靠,平日里经常帮街坊们做事,虽说不大爱说话,但是学东西特别快,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似乎都会变得简简单单的,上次……”   苏清漪看着顾三娘口若悬河地说着郁长青的事情,心中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其实这两人的相遇真是挺戏剧化的,而论品行才貌,两人也是相当,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少女,便是对彼此有些好感也是有可能的吧?   苏清漪顿时就忘了脚疼的事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顾三娘:“顾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郁大哥?”   顾三娘一愣,随即羞红了脸,过了好一会,才摇头道:“不是的。”   这回轮到苏清漪愣住了,顾三娘脸上的红晕她看得分明,她分明是有意的,难道是郁长青……可上次她看这两人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顾三娘倒也没隐瞒,苦笑着道:“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宣儿太小,家中只能靠我撑着,日后定然是要找个男人入赘的,这是辱没祖宗的事情……郁大哥会做事还会念书,他这样的人日后是会出人头地的,我如何能够害他?”   她这么一说,苏清漪也不好再劝,只能慢慢安抚她。   故此,两人也没发现,一道人影在门口闪了闪,便离开了。 第11章   到了雅赌谜底揭开的那天,苏清漪的脚也好了许多,便早早去了鸿昌茶楼。   茶楼中已是人满为患,和她有同样目的的人并不少,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紧皱眉头,想来是没有想出来的。   有人见了赵明江,忙问道:“赵公子定然将谜题解出来了吧?”   赵明江苦笑着摇摇头:“诸位高估在下了。”   “连赵公子都解不出,那还有何人能解出!”   听到这句话,赵明江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那倒未必,至少我知道一个人,是定然可以解出来的。”   雅间里,关文柏和徐诲正在下棋,两人的表情都十分轻松。   关文柏落下一枚棋子,揶揄道:“如何?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心里很难受吧?”   “还好,毕竟还有你这位老友陪我。”徐诲毫不示弱。   两人原本只是纵容小辈的一次胡闹,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没有找出第三道谜题。两人都是心胸豁达之辈,并不觉得被冒犯或是恼怒,反而坦然地认了输。   只是多少有些丢脸,所以两人便赌了气,一定要第一时间知道这第三题究竟是什么。这才相约着一起来了茶楼。   而隔壁的萧泽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连外祖父和老师都没能答出这三道题,这简直就不可能!!   到了时间,林德安踱步上了台子,照例同茶客们打招呼,却被那些心焦的直接打断:“林先生,你就赶紧宣布谜底吧!”   林德安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既如此,在下便说了。”   第一道与第二道还是有不少人猜中的,所以他说出来之后,众人也是连连点头。   “至于第三道……”林德安顿了顿,把人的胃口吊高了,才说,“是乐声。”   场下顿时哗然。   林德安解释道:“第一话,钱三木在破两名犯人串供的案子时,就曾说过‘乐音有高低起伏,这两人都是乐师,他们不用说话,用曲调就足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串供了。’,所以谜面就是乐师拉的曲子。”   徐诲与关文柏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无奈,徐诲自幼家贫,在音乐一道并没有太多兴趣,关文柏却是个真正的音痴,不说两人根本没有想到乐声之上,便是想到了,凭他们,恐怕也很难通过听将谜底给解出来。   徐诲叹了口气:“愿赌服输。”   关文柏也苦笑道:“这可是赶巧了,恐怕你我就是猜出了谜面,也没法写出谜底。”   场中仍旧吵吵嚷嚷,但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林德安这才道:“这十日,在下收到了不少答案,一一核对之后,只有一人答对。”   这话竟又引起骚动,所有人都往四周看去,想要找出这个答对的人。   便是雅间里,关文柏与徐诲也露出了兴味的表情。   林德安将一页纸展示出来:“这位名叫苏七的公子,请出来与众人一见吧。”   苏清漪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朝着四周拱了拱手。众人都表示出讶异,没想到他的年纪竟然这么小。   就在苏清漪准备进行接下来的计划时,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   “慢着!”   赵明江排众而出,摇着扇子,神色淡淡:“这纸上的字遒劲凛然、笔力雄浑,已然自成一派,足称大家,没有积年累月的练习如何能写得出来,你这小丫……小子,便是从娘胎里开始拿笔也不可能写得出来,还敢冒认,真是胆大包天!”   苏清漪哭笑不得,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不过是习惯性地写了颜体,竟被人这般怀疑。   赵明江这话顿时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面对着四周谴责的目光,苏清漪也不慌,直接道:“既然这位先生不信,不如我现场写出来给您看?”   赵明江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既如此,便让他当众出丑一番,得些教训,也算是为他爹妈管教他一番。   他如此想着,便对李鸿昌道:“李老板,备笔墨。”   李鸿昌亲自送了文房四宝过来,赵明江则收起了手中折扇,挽起袖子,亲自磨墨,见苏清漪还是一脸轻松的模样,冷笑一声:一会有你好看的。   底下这一番动静自然吸引了雅间的人,徐诲与关文柏都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围着的那一桌,他们隔得远,林德安手上的字又小,自然是看不清的,可能让赵明江这等赏遍名家的世家子都夸“自成一派,足称大家”,可见那字有多好。   关文柏好字,心中顿时就痒痒起来,让人去下头将苏清漪写了答案的纸给拿上来。   而在大厅,众人都屏息静气,看着苏清漪提起了笔,光这一下,就能看出她还是有些经年的底子,并不是在说大话。   苏清漪提起笔,脑海中的杂念顿时就消失了,她眼中只剩下眼前的这一方宣纸。几乎是不假思索,她提笔如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诗经》中最出名的那一首“死生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时候,执子之手还未被曲解原意,演化为后世说的夫妻,而是说战场上的生离死别。   诗豪迈,字大气,彼此之间竟是赋予了不一般的意义。   赵明江从先前的惊讶逐渐转变为不可置信,最后竟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苏清漪。   苏清漪写完这幅字,才从感觉中慢慢退了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满意地看着刚刚写好的字,这样一气呵成的感觉并不多见,这幅字也的确是她两辈子写的最好的字。   有了这幅字,没有人敢说什么。   苏清漪这才道:“小子有幸猜出了三道谜题,这赌注就归我了,没错吧,林先生。”   林德安点了点头:“自然。”   “既如此,小子愿意出让这个机会,您也没有异议吧?”   “这……既然先前并没有说不行,自然也由公子您自己做主。”   赵明江等读书人已经捧着那副字欣赏地如痴如醉,但还是有一些对此没有兴趣的茶客,听见林德安这么说之后,大喊一声:“一两银子!”   这就像打开一个开关,竞价之声此起彼伏。   萧泽也不甘示弱,比壕,小侯爷可还没怕过谁!   果不其然,最终还是小侯爷竞拍成功,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骄矜的笑,却没注意到,楼下的苏清漪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在第一次听书就能砸金子让林德安单独为他讲下一话的土豪,碰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呢?   苏清漪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后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萧泽在雅间兴致勃勃地等着自己的赌注,苏清漪推开门进来,他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传来,让他皱了皱眉。   但很快,他就忘掉了这一丝不对劲,拍出了银票:“银货两讫。”   苏清漪却笑了笑:“小侯爷,在下不要钱。”   “你说什么?”   面对萧泽狐疑的表情,苏清漪坦然道:“在下家中长辈重病在身,想用这些换一个御医诊治的机会。”   “你说宁御医?”   “正是。”   到了这个时候,萧泽若还没有发现自己被设计,那就白瞎了徐诲这么多年的教导。他冷笑一声:“若我不肯呢?”   苏清漪一怔。   萧泽坐下来,翘着腿,脸上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小爷生平最恨被人设计,银票在这里,你爱拿不拿,小爷也不会为个玩物就任人戏弄。”   苏清漪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迫切了,所以才被萧泽看出端倪,她也不狡辩,直接便认错:“是小人不对,小人给您赔礼道歉,还请您答应小人,请宁御医替小人的长辈诊治。”   萧泽正准备再吊着她,却忽然听见旁边的雅间传来几声咳嗽声。他心中一凛,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苏清漪原本还想着要如何才能让小侯爷消气,连下跪这样的事情都想到了,没想到萧泽竟答应了。   苏清漪心中又忍不住给小侯爷发了一张大大的好人卡。   待到苏清漪离开,萧泽才满脸郁闷地走进隔壁的雅间。   “外祖父,您刚刚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给他个教训!”   关文柏肃容道:“人命关天,岂是你这般轻忽的?”   “我又没说不帮他请御医……”萧泽嘀咕了一声,“他这般算计我,难道我给他一个教训也不行吗?”   “那也是你不够警惕,技不如人,不反省自己,反倒去教训别人?!”   萧泽被训得抬不起头来,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徐诲。   谁知徐诲抬起头,冷冷道:“我徐诲的弟子,一笔字居然连个丫头都不如。回去以后你每天给我练两个时辰的字。”   萧泽却不服气:“老师这话从何说起,学生的字虽然称不上名家,却也是受到不少大师肯定的,哪里又连个丫头都不如了!!”   关文柏爱怜地看了一眼外孙:“你跟你娘真是一模一样。”   萧泽一脸莫名:“什么?”   “一样傻。” 第12章   苏清漪的茶楼之行可谓是满载而归,除了求来了御医,那副她即兴写下的字,也被赵明江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给买了回去。   这可谓是天外之喜,让她兴奋不已,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要去樊掌柜那送抄好的佛经。   樊掌柜见到她,急忙道:“七娘怎的这时候才来?”   苏清漪莫名其妙:“樊叔,这还没到期限呢,我来的不算晚吧?”   樊掌柜道:“那位公子先前着人传话,说近几日都不能出门,若是佛经抄好了,便让给送上门去。”他有些为难道,“按说这应该我去的,但阿康最近几日请假回乡了,这铺子里就我一人,实在是……”   阿康是书铺的伙计,这书铺往常便是樊掌柜和他两人一起看着。   “那我替您去吧。”苏清漪笑道,“您将地址给我就好了。”   樊掌柜大喜不已,连连道谢,将地址给了苏清漪。苏清漪对城中不熟,即便循着地址也找了许久才找到。   这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苏清漪敲了半天,才有一个仆妇不耐烦地过来开门:“找谁?”   “找闻砚公子。”   那仆妇“噗嗤”一笑:“一个破落户,叫什么公子?——等着。”说着,将门用力关上。   苏清漪被那劲风一扫,唬得退了一步。   过了许久,直到苏清漪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门才再一次被打开。   仆妇探出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恶声道:“就一盏茶的功夫,若是时间久了,你可就别回来了。”   随后,仆妇身影移开,一名青年走了出来,他的容貌称得上普通,但一身气质却如清风明月,即便刚刚被一名仆妇折辱,他也依旧如松一般挺拔,表情温和毫无阴霾,仿佛并不因为自身的遭遇而痛苦愤怒。   正是先前在书铺与苏清漪争执的那名书生。   闻砚拱了拱手:“姑娘久等了。”   苏清漪将佛经递给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身上的衣服被洗的发白,与身后富丽堂皇的豪宅大院丝毫不搭,一双手倒是生的极其好看,修长白净,却又隐含着力量。   闻砚迅速地看完了整本,叹息道:“姑娘这字雄浑大气,外刚内柔,颇有巾帼之风,竟有些让我舍不得送出去了。”   苏清漪看到他的处境,便猜到他送佛经的定是这座大宅子的主人,她有些好奇道:“闻公子,你的字不是也写的很好,为何不自己抄佛经送人呢?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先前苏清漪就有些不解,若说他的字写的不好吧,这位闻公子的字险峻雄奇如铁画银钩,让她看着都觉目眩神迷。况且如今见他并不富裕,那些钱也不知是攒了多久的。   闻砚摇头道:“很多时候,送礼物并不是越贵越好,而是要送对。”   “恩?”   “比如,比起锐气难掩,他们更希望看到一个平正端方,能为人所驱使的闻砚。”闻砚的目光投在书册上,轻声道,“我藏不住,便只能骗一骗人了。”   -   苏清漪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想闻砚所说的话,和他话语中所流露出的那一丝落寞。她并不知道闻砚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在那座宅院之中又是扮演了如何的一个角色,但她却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她和旁的孤儿不一样,并不是出生就被扔掉了,她被父母养到了四五岁,父母离婚后,谁都不想要她,才把她丢掉的。她一直记得这些事情,心中就总有怨气消不掉。   在孤儿院的苏清漪性子阴沉还有着隐隐的戾气,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甚至有人要□□的话,院长也不会带她去。直到她七八岁,少年宫与福利院开展联合活动,她和其他孩子坐在一间课室中,由一位头发花白的书法老师教他们练字。   苏清漪现在都记得那位老师慢悠悠地说着:“字如其人,你的人是什么样的,字就是什么样的,把字练好了,人,也就做好了。”   后来,苏清漪便将这项爱好给坚持了下来,如今回头去看,才觉得那位老师说的真好。   如今,她虽说在一个陌生的朝代,面对艰难的现状,却并没有怨天尤人,反而一直在努力着,她已经长成了上辈子她最想成为的样子。   苏清漪的心胸豁然开朗,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轻了很多。只是她的好心情仅仅只维持到了进入家门之前。   进去之后,她看着和郁长青等人对峙的苏家人,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一个吊梢眼的女人首先看到了她,阴阳怪气道:“哟,七娘这是去哪儿了?连自己的亲爹都不管。”   “你胡说什么!”   “哟哟哟,和你有什么干系,你生什么气?”   苏清漪示意郁长青不要动怒,才沉声问道:“不知几位长辈来此有何贵干?”她特意将重音咬在了“长辈”二字上,提醒他们注意身份,不要落得一个欺凌小辈的名声。   一名头发半白的老人走出来:“七娘。”   “三堂叔祖。”   苏培被这个堂字哽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七娘,不是三叔祖说你,你这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你爹重病在身,你若是不想照顾,便送回村里,自有同族帮忙照顾。你这让外人照看,万一出了事呢?”   苏清漪被他的无耻简直气得发抖,若不是因为他们,苏燮怎么可能会病倒,他们如今倒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充好人了!   其余苏家人也在帮腔。   苏培见苏清漪没说话,又将一个明显可见呆呆傻傻的男人拉了过来:“这是你四叔的儿子,你四叔怜惜你家中没有顶梁柱,忍痛将一个孩子过继给你爹娘,到时候即便是过了,好歹有个儿子给摔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吊梢眼的女人也不甘示弱:“七娘,你终归是个姑娘家,往后嫁人,家里没个兄弟可不行,四婶也是为了你和你爹好,这才将我这宝贝儿子过继来。往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你爹送回了村里,咱们也能帮忙照顾着不是?”   无耻之极!!   不仅是苏清漪给气到了,一旁的街坊邻居也都满面怒容地看着他们。   正在这时,一声嚣张至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爷还当是谁家的狗在吠,叫的可真难听!”   苏清漪从来没有觉得小侯爷的声音这么好听过。   众人看向门外,果然见到穿着锦衣,执着马鞭,左脸写着“嚣张”右脸写着“跋扈”,正是武安小侯爷萧泽。   在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位留着长须的老人,老人旁边一名抱着医箱的药童,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气势迫人的护卫。   苏家人虽然贪婪无度,到底还是有点脑子的,看到眼前这一行人就知道对方不好惹,只能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   见苏家人走了,街坊们也就散了,虽然有人对萧泽一行人感兴趣,却在那一队护卫的逼视之下不敢多看。   宁御医问明了病人在哪里,便带着药童径自进去了。   院子里除了那一队护卫,便只有萧泽和苏清漪。   萧泽皱着眉头扫了苏清漪一眼:“你是个女人?”   苏清漪点点头。   萧泽:“你哪点像个女人!!”   苏清漪:“……”刚升起一点对小侯爷的好感顿时就化成了渣渣。   她决定转移话题,不然一会自己说不定会想砍死这位小侯爷也说不定。   “我没想到小侯爷你们来得这么快?”   萧泽轻咳了一声。他没说,这是因为自己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憋屈,这才带了宁御医提早过来,决定当面给苏清漪一个难堪,这才能消解自己被设计的郁闷。   如今难堪没给着,反倒还阴差阳错帮了对方一把,尤其在知道对方居然是个小姑娘,他倒不知要怎么办了。   气氛一时降入冰点。   过了好一会,宁御医才从房间走出来,苏清漪连忙迎过去问道:“大夫,请问我爹……”   宁御医一边净手,一边道:“令尊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后又因愤怒气血上涌,一时被闭了关窍,老夫已经用金针替他打通穴位,再静养些时日便好了。”   “那我爹什么时候能醒?”   “多则七八天,少则四五天吧。”   苏清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习惯了听见“不知什么时候会苏醒”或者“先吃着药吊着命吧”,两个月了,她都已经快要绝望了,终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就像是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些沉甸甸压在她身上的担子似乎也轻了些。 第13章   荻州谢家。   一名仆从捧着放置着一本书册的托盘,快步地在廊中行走着,只是他的步子虽快,却十分稳当,足以显示出世家奴仆的素质。   待到他到了一个垂花拱门前,才停下步子,另一名仆从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又沿着一条弯曲的小道朝着院内走去。   待到过了一个拐弯处,眼前景致豁然开朗,一处临湖的水榭中,一名容貌清绝的少年正半靠在窗边看书,他一头如锦缎般的黑色长发被随意一束垂在了耳旁,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微微挑起,眼角似乎因为困倦而残留一抹薄红。   正是谢氏本家唯一的嫡子谢怀卿。   “可是克之的信到了?”   仆从连头都不敢抬:“是,少爷。”   谢怀卿的脸上露出一抹兴味:“拿来给我看看。”   仆从却只是跪在廊下,另有一名侍女将托盘接过,却只是放在谢怀卿旁边的小几上,随即便退下离开了。   谢怀卿就像是孩子看到了喜欢的玩具一般,将手中的书随手一扔,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托盘上的书册。   他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看完。   看完了书,又拿出赵明江的信,信中便说了那个雅赌。   谢怀卿摸了摸下巴:“有趣。”   前两题他很轻松就想到了,第三题的时候才陷入了沉思,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许久才皱着眉头道:“克之定然还漏掉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扬声道:“来人。”   管家匆匆忙忙赶来,就听见向来懒散不愿出门的小少爷说道:“准备东西,我要去临江。”   “啪!”   这是管家没站稳,一脑袋磕在小几上的声音。   -   临江城中有关雅赌的热潮还未下去,很多原本对听书不太感兴趣的人,也纷纷来了茶楼,坐着点一壶清茶,听说书人抑扬顿挫说一段故事。   而作为引发这股热潮的当事人林德安,却表现地十分平静。   李鸿昌里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才把门关上,坐了回去。   “你说……这本子不是你写的?!”   他至今都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最是清楚林德安固执的性格,他若不是这么固执,又怎么会沦落到之前穷困潦倒的地步。   李鸿昌想了想,又道:“我说林二,你我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便是不肯答应秀逸书坊,又或者另有高枝,你都可以和我明说,不用说这些谎话来骗我。”   之前文昱和秀逸两家书坊都没有求得林德安首肯,便冷了下来。但其他书坊就像是看到腐肉的秃鹫,尤其当雅赌一事让林德安红透了整个临江城,他们便坐不住了,一家合隆书坊找到了李鸿昌这边做说客,本以为十拿九稳了,谁知道竟让李鸿昌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林德安冷笑一声:“骗你做什么!我若有这本事,早八百年就红了,学着秀才老爷们写写话本便是,何苦做这下九流的勾当,还轮得到便宜你这小茶楼?”   李鸿昌早就习惯他的尖酸刻薄,也不以为意:“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写的?”   “你以为我傻吗?把人告诉你,让你一脚把我踢开,然后拿着去奇货可居?!”   李鸿昌摸了摸鼻子,毫不愧疚道:“这你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不是在为你考虑吗?”   “哦?”   李鸿昌见林德安竟破天荒没有骂人,知道他是感兴趣了,连忙道:“我且问你,对方可与你签订了什么契约没有?”   林德安摇摇头。   “对方可是有功名在身,又或者是别派大家?”   林德安摇摇头。   李鸿昌一合掌:“这不就是了,一没有契约,对方又不是什么名声大盛的人物,你便是将这话本子给吞了,他又能如何呢?”   林德安瞳孔一缩。   李鸿昌却还在口若悬河地说下去:“到时候抢先拿了红签,对方又能拿你怎么办?”   林德安沉默良久,才道:“这可是触犯律法的。”   李鸿昌嗤笑:“如今哪有不触犯律法的,律法还不许商人穿绸缎呢,话又说回来,不犯法又怎么能赚到钱?如今这扬名立万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敢不敢了!”   林德安闭着眼睛,但却能看出他的眼球在不断转动,可见心理斗争十分激烈。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一般。   “让我想想。”   -   桐花巷苏家。   宁御医诊治完毕,点了点头道:“如今淤血已经散尽,令尊苏醒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这几日,苏清漪看着苏燮在宁御医的诊治之下,脸色越来越好,一点都没有怀疑宁御医的话,只是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让她连话都说不出。   宁御医看多了病人家属的状态,倒也并不介意。   过了好一阵,苏清漪才平复下来,面露感激道:“多谢宁老,小女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宁御医笑了笑:“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本分,姑娘言重了。只是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姑娘。”   “您说!”   “老朽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好字,之前在关老大人那看到姑娘的字,便心生欢喜,不知能否向姑娘求一幅字?”   苏清漪连连点头。   “不用急,老朽还会再来复诊的,姑娘慢慢写便是。”   苏清漪郑重道:“您放心,小女一定会好好写的。”   宁御医心满意足,招呼了药童就要离开,然而在离开前,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其实小侯爷这个人嘴硬心软,上次我们回去时,他见姑娘的几位亲族没有回去,还在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便派人将他们给打了一顿,又严令他们不许来骚扰姑娘和令尊。只是他向来不爱说出口罢了。”   苏清漪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她说最近苏家那些人怎么没来闹了,原来是挨了打,把胆子给吓破了。   虽说对于小侯爷,这可能就是随手之劳,但苏清漪心中还是默默给他又发了一张好人卡。   送宁御医出门,苏清漪正准备回家,却突然看到在弄子里,顾三娘和郁长青站在一起说话,郁长青的脸上带着一丝急切,顾三娘却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不知顾三娘说了什么,郁长青伸出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打开,郁长青却不依不饶,又捉住了她另一只手。   苏清漪觉得十分奇怪。   郁长青怕损伤苏清漪的清白,便是照顾苏燮,都要选她不在的时候,平日里帮忙什么的,也都是开着大门,在院子里做事。   这样一个守礼到了古板的人,又怎么会和顾三娘在这种地方拉拉扯扯呢?   苏清漪本想上前去给顾三娘解围,却见郁长青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妥,红着脸解释了一句便转身逃了。   见此情景,怕自己贸然上前会让顾三娘尴尬,苏清漪便停住了脚步,身子侧了侧,不让顾三娘看到她。直到顾三娘也离开,她才慢慢走回自己家中。   想起上次顾三娘所说的入赘的事情,她忽然有了一点明悟,莫非郁长青也并非对顾三娘无意,甚至宁愿入赘也要娶她?   她突然就有了一点小兴奋。   顾三娘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虽然外表看似泼辣,其实内心最是柔软不过,模样又漂亮,里里外外都打理地井井有条。她是衷心希望顾三娘能够找到好的归宿,而郁长青这样肯上进又踏实的青年,两人既然都对对方有意,能够喜结连理,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满心想着当红娘的苏清漪忽然听见了苏燮房中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她连忙跑到了苏燮房中,却看到那个一直昏迷的人不知何时清醒了。   苏清漪呆呆地站在门口。   看着对方流露出歉疚又温和的眼神,苏清漪鼻腔一酸,一声“父亲”便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 第14章   苏清漪扶着苏燮喝了茶,又拿着软枕在他身后靠着。   苏燮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想到她这些日子受的苦,表情一软:“七娘,爹这些日子病着,可是苦了你了。”   苏清漪又感觉到一股酸楚直冲鼻腔,她侧过脸掩饰了一下,才走过去拿外衣给苏燮披上:“您刚好一些,可别着凉了。”   苏燮见她目光闪躲,只以为她心里头还有怨气,不禁叹了口气。   自从父母病逝后,苏燮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再看四书五经,只整日躺在床上伤春悲秋,家里的事情顿时落在了余氏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余氏里外操劳,没几年也病倒了。   余氏病了之后,苏燮终于从沉溺痛苦中被重重敲醒。他洗心革面,重新担负起家庭,却不想余氏还是没能撑住,不过缠绵病榻半年,还是撒手而去,留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苏燮本想好好抚养女儿长大,没成想自己突发重病,病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清醒,却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先前他偶尔还会听见女儿小声的啜泣,后来哭声没有了,他反倒慌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儿子,依据律法,他死后所有东西都要上交宗族,女儿也要由宗族抚养。可苏家如此见利忘义,七娘还不知会被磋磨成什么样?   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如绞,浑身似乎散发了无尽的勇气,咬着牙挺了过来。   如今重回人间,见到亭亭玉立的女儿,苏燮不是不感慨的,他甚至都不敢想,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苏清漪是如何撑过来的。   故此,他只能不断安抚女儿:“七娘安心,爹爹好了,往后不会叫你再吃苦了。”   苏清漪低着头,含着重重鼻音应了一声。   此时,外面传来几位街坊的声音。   “苏先生醒啦!”   “哎哟!真是老天保佑!”   顾三娘与郁长青也在门口碰到,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顾三娘低声道:“你先进去见先生吧,我改日再来。”   郁长青刚想叫住她,却已经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苏清漪来到院中:“多谢大家的关心,爹爹本想和大家道谢的,但他毕竟刚刚苏醒,气力不支,就由小女替父拜谢大家。”   “有什么好谢的,邻里乡亲本就应该互帮互助的。”   “苏先生醒了,大家都高兴着呢!”   “七娘,让苏先生好好休息,过几日待到身体好一些,咱们再来看他。”   说着话,这些街坊们还自发送了些吃食,说是为了庆祝苏燮病愈。其实往日里他们也多有接济,大约是怕苏清漪面皮薄不肯收,所以从不直说,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   苏清漪不想拂逆大家的好意,只是将这些好心和体贴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大伙不想打扰到苏燮,将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郁长青原本也想走,苏清漪却叫住了他:“郁大哥,爹爹有话要同你说,晚些时候待他醒了,我再来叫你可好?”   郁长青抿着唇点了点头。   -   苏清漪将苏燮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同他说了,苏燮也感慨不已:“当初不过是允诺他旁听,又不曾收他做弟子,他竟这般实心……”   只有在低谷里,才能看清人心。   苏燮感念郁长青的这份恩情,决定正式收他作为弟子,他没有儿子,往后这个弟子就如同自己的儿子一般。   待到苏燮好了一些,便在三两好友的见证下受了郁长青的大礼,喝了茶。从此,郁长青便是苏燮的弟子了,和苏燮所教授过的学生不同,他和郁长青的这种师生关系甚至比父子还要亲密。   拜师礼之后,郁长青就搬进了苏燮的宅子里,就住在苏燮的隔壁。   苏燮身体逐渐变好,如今已经可以下地了。苏清漪时常扶着父亲在院子里走走。   苏燮被女儿扶着坐到了桌边,苏清漪摸了摸茶壶,见水还温着,便替苏燮倒了一杯水。她自己则坐在一旁,拿着针线替苏燮缝制夏装。   苏燮喝了水,慢慢地出了口气,看着女儿,柔声道:“为父还有去年的旧衣穿呢,倒是你自己,如今天气热了还穿着这么厚的衣裳,也该扯几尺布替自己做一身新衣。”   苏清漪用牙齿咬断线头,将衣服扬了扬,才道:“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   她不像是原来的苏清漪一般唯唯诺诺,而是十分有主见。苏燮虽然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女儿长大了,坚强了,并没有多想。   正在这时,郁长青敲了敲门:“老师,师妹,饭已经做好了。”   自从郁长青拜了师,就越发勤快了,不仅平日里将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还默默地将做饭的任务也包揽下来,让苏清漪十分惭愧。   苏清漪和郁长青一起将饭食端了进来,因为苏燮身体刚好,所以饭食都是十分清淡的。   吃过了午饭,两人又扶着苏燮去院子里晒太阳。   这时的太阳已经有些烈了,但他们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荫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又有风习习吹来,放一张躺椅在院中,倒也十分惬意。   苏燮一边晒太阳,一边考校郁长青的学问。自从双亲和妻子过世,苏燮对于功名利禄已经不那么上心了,一心只想好好抚养女儿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如今生死关里走一遭,心境更加不同,对于郁长青这个弟子是真正的倾囊相授。   郁长青很聪明,而且在学习过程中时常会有新的见解产生,让苏燮十分惊喜。苏燮并不会仗着师长的权威禁锢郁长青,反而鼓励他多多思考。也因此,所谓的教学,往往到了最后竟变成两人在学术探讨。   苏清漪也搬了一张小矮凳靠在树下坐着,一边继续替郁长青做衣裳,一边眯着眼睛看他们争论,其实她不太听得懂他们讨论的内容,但这并不妨碍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到温暖和安心。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郁长青连忙去开门,就见一个小豆丁正端着一大碗豆腐脑站在门口。他看到开门的是郁长青,胖乎乎的笑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苏清漪也看到了对方:“阿宣,你怎么过来了?”   小豆丁立刻无视郁长青,抱着碗便亲亲热热地跑了过去,嘴里还甜腻腻地喊着“苏姐姐”。这正是顾三娘的亲弟弟顾宣。   郁长青被无视了个彻底,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苏燮看到了这一切,心中好笑,面上却还要顾忌着弟子的面子,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顾宣对苏清漪十分亲热,但面对苏燮却十分拘谨:“学生见过先生。”   先前苏燮便在自家开了一家小小的私塾,顾宣便是学生之一。只是这样的学生,和郁长青这种与苏燮有如父子的师徒关系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苏燮也在,顾宣也不好对郁长青太过无礼,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声:“师兄。”   郁长青也不会对这么个小豆丁记仇,点点头应了。   顾宣放下了豆腐脑,借口要回去给姐姐帮忙,便想着要溜,却不妨苏燮慢悠悠道:“我病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你可曾有好好念书?”   顾宣的脸顿时一僵,嚅嗫道:“先生,学生……学生……”   苏燮抬头看了一眼郁长青:“长青啊,老师体力不济,这教导师弟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郁长青一脸惊讶,想要说什么,苏燮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顿时就明白了苏燮的意思,想笑却又忍住,点点头道:“是,弟子一定好好教导师弟。”   顾宣不敢违抗老师,只能一脸视死如归地跟着郁长青走了。   苏清漪见苏燮将眼睛掀开一条小缝,往郁长青那边瞟了瞟,然后又立马闭上。心中在最初的愕然过去之后,竟觉得十分好笑。   在原主的记忆里,苏燮虽温和,但多少带着父亲的威严。家中遭遇变故这几年,苏燮先是沉浸在悲痛中,后又有些自暴自弃,两人根本没什么交流。   直到余氏去世之后,苏燮仿佛突然成熟了,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只是那时苏清漪已经长大了,长久以来父女俩之间的生疏,让苏燮不知道要如何和女儿相处,便只能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   苏燮醒后,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苏清漪也有幸看到了苏燮促狭的另一面,她好笑之余,竟觉得“父亲”这个符号突然鲜活了起来。   苏燮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女儿还在旁边,有些赧然地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长青还是很有分寸的。”   苏清漪记忆中,顾宣对郁长青向来不大喜欢,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联系郁长青与顾三娘的关系,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只是,苏燮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吗?   苏清漪故作好奇地问道:“阿宣一向礼貌懂事,怎么就是不喜欢长青师兄?”   “额……”   “爹爹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燮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苏清漪也就不再为难他,顺着他的心意说到了别的话题。   这是苏燮清醒之后,父女俩第一次这样轻松地聊天。苏清漪能够从中看出苏燮学识之渊博,也感觉到了他对这个女儿埋藏得极深的疼爱。   苏清漪从来都是独自承受一切,但从苏燮这里,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包容。她有些茫然,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像一座高山一般巍峨,像一棵大树一般替孩子遮风挡雨。   有这样一个人在,她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可以不用背负那么多,可以试着依靠对方一点……可是,一想到自己隐瞒的秘密,苏清漪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到了傍晚,顾三娘过来接弟弟,就见蔫了吧唧的顾宣抱着她一脸控诉地看着郁长青。   顾三娘和郁长青对视一眼,又连忙移开。   苏清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顾三娘也没多说什么,接了顾宣便回去了。郁长青一直看着人家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门口,才沉默着去做饭。 第15章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底,《镜中美人》已经在临江城讲了快三个月了,故事也来到了高|潮部分。   钱三木与殷无涯在地宫的密室中发现了本以为失踪的红叶山庄八十一具尸体,只是这些尸体都被藏在银镜之后,到了夜晚之时,月光射入,八十一面银镜之后鬼影憧憧,而殷无涯的身份也逐渐浮出水面。   近来在各处都能发现讨论故事情节的人,一旦林德安开讲,整个临江城真真是做到了万人空巷。   桐花巷中的李木匠就是痴迷的代表,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茶馆听书,只是向来抠门,叫一碗清茶便能听一晌,却连一个铜板都不肯打赏。但自从去了鸿昌茶楼,整个人就仿佛陷了进去,还花了重金——打赏了十个铜板!   恰逢顾三娘生辰,顾宣等人有意让她松快一天,便自告奋勇看店,让苏清漪陪着姐姐出去玩。顾三娘平日里很少出门,也不知想去什么地方,但有赖于李木匠最近不遗余力的宣传,她便决定要和苏清漪去鸿昌茶楼听书。   苏清漪先前有些愕然,但转念一想,最近自己太过忙碌,也的确有一阵子没有去听林德安说书了,当下便同意。   两人换了男装,赶到了观音庙前。因为听说书的人太多,鸿昌茶楼已经坐不下了,每旬有一日林德安便会在观音庙前讲,届时观音庙前就如庙会时一般热闹。   两人赶得巧,虽然没占到前排,但位置也是不错的。   顾三娘甚至还买了些小吃,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吃着,竟让苏清漪有种上辈子和友人一同看电影之感。   到了正点,林德安慢慢地走到了台前,如今的他,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当初颓然酒鬼的模样,志得意满,仿佛人都年轻了十来岁。   苏清漪听旁边的几位大叔大婶聊八卦,说是竟然有一家员外的小姐听了林德安的故事之后对他一见钟情,如今正在家要死要活,非他不嫁呢。   苏清漪啧了啧舌,没想到古代的追星族也这般生猛。   不多时,锣声一响,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林德安这才张口。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气息深厚,即便隔得远了,也还是能听见。   他说的正是钱、殷二人在地宫密室中发现八十一面银镜的那一段。   前文说到钱、殷两人在义庄抓到了一伙装神弄鬼的盗墓贼,从他们口中得知,这红叶山庄的地下,竟然有一座地宫。   他们逼着这群盗墓贼将他们带入地宫,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只见这地宫之内雕梁画栋、规模宏伟,令人难以想象。   那群盗墓贼趁着两人震惊之时借着地宫机关逃走,竟将两人给关在了这地宫之中。   两人迫于无奈只能在地宫之中寻找出口,却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机关阵法,甚至钱三木还不小心陷入幻境之中,若非殷无涯所救,他只怕就要落入万丈深渊之中了。   待到两人还不容易脱险,却误打误撞进了地宫密室。   半场结束,林德安醒木一拍,众人拍手叫好。   连顾三娘也听得满脸兴奋,一张脸都隐隐泛红。   苏清漪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因为她发现林德安竟然不通过她同意,修改了部分情节。   后半段苏清漪听得心里乱糟糟的,巴不得快点找林德安问清楚。   结束之后,人群散去,顾三娘心满意足地同她归家,一张嘴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故事里的情节,她说了好一会见,苏清漪没有反应,便疑惑道:“七娘,怎么了?”   苏清漪咬了咬牙,对顾三娘道:“三娘姐姐,我突然想起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可能不能陪你回去了,对不起。”   顾三娘笑着摇了摇手:“这有什么,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回家吗?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苏清漪心中十分愧疚,又同她道了歉,才朝着林德安的院子走去。   林德安刚说完书回来,正换了衣裳坐在房中喝茶,见苏清漪过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然而寒暄过后,苏清漪却开门见山道:“今天我听林先生说的这一话,你把幻境中的情节改掉了是吗?”   林德安却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不慌不忙道:“是,那一段的情节没头没尾的,我怕客人们听着无趣,便改掉了。”又道,“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若是有些情节不合适,我是可以改动的。”   苏清漪捏紧了拳头:“那你为何不和我说?!”   林德安自嘲一笑:“我根本就不知道苏姑娘你住在哪里,又如何找你?”见苏清漪没有说话,他又道,“你一个姑娘家,有戒心是好事,只你我如今也算是合作伙伴,苏姑娘却依旧对在下如此戒备,在下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舒坦。”   苏清漪慢慢地出了一口气,才似笑非笑道:“如此,倒像是我的错了?”   林德安见她的表情,心中一凛。   “林先生,就如你所说,我们不过是合作伙伴而已,既是生意上的事情,在商言商便是,何必扯上旁的关系呢?”苏清漪轻笑一声,“我便是这样的人,林先生若不舒坦,这生意不做也罢,你说是吗?”   林德安的额头上布满汗水,面色几变,最终才低下头,咬着牙道:“苏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僭越了。”   见林德安如此干脆利落地认了错,苏清漪也松了口气。如今两人也算是合作愉快,在林德安没有触到她底线的时候,她并不想和他扯破脸皮。   林德安见她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瞧我,这么长时间了,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从房间里拿出纸笔,在院中的一块大石头上铺开来,才对苏清漪说道:“之前我们尚对彼此不信任,故而没有写书契,如今却是不可再忘了。”说着,又坦然将笔递给苏清漪,“既是以姑娘为主,这书契也该您写才是。”   林德安这么一番作态,顿时就将苏清漪先前对他的一些怀疑和偏见都打消了。她向来奉行在商言商,故此也不推让,拿过笔就将书契给写好了。   林德安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之后,苏清漪又写了一封,两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人一封收进了怀中。   做完这些,苏清漪也松了口气,她原就是想和林德安签契约的,只是先前因为种种意外,总是没法说,如今林德安主动提及,自然是再好不过。   两人讨论了一通,总算是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龃龉,林德安也不拖泥带水,即便没有到约定的时间,还是分毫不少地将这段时间的银钱一并给了苏清漪。   苏清漪心满意足地带着书契和沉甸甸的银钱离开。故此,也就没有看见她转过身之后,林德安唇角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第16章   苏清漪拿着东西往家赶去,然而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她有些不喜,便从房舍之间的小道穿过去,因为是白天,又是在闹市,她也并不担心。   谁知,就在她走到一处小巷口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了里面。   那只手捂住苏清漪的嘴时,她脑子都木了,身上的寒毛瞬间全部立起,待到她反应过来,抓着对方的手就要掰他的手指时,对方说话了。   “别叫,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苏清漪的动作迟疑了一会,而对方也把手给松开,露出一张俊美嚣张的脸蛋,正是萧泽。   苏清漪又气又怕,抖着手指就要发难,萧泽却压低声音道:“我的护卫看到有人在跟踪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别乱叫,到时候坏了清白,我可是不会娶你的。”   苏清漪:“……”   原本的愧疚和感激又险些被这张嘴给碎成了渣渣,她想起宁御医说的“小侯爷这个人嘴硬心软”,艰难地压下怨气,同萧泽道谢。   萧泽挥了挥手:“无妨,小爷只是看不惯这些宵小,换了别人我也会管的。”   想不到您还是个热心肠……苏清漪在心里吐槽。   也不知萧泽的护卫将事情解决没有,两人也不好一直待在这逼仄的小巷中,便又重新回到了街上,怕有危险,苏清漪便只能一直跟着萧泽。   苏清漪一开始还有些不情不愿,后来跟着萧泽四处去玩耍,也算是大开眼界。   萧泽不愧是纨绔子弟中的知名选手,这才来临江城没多久,城中哪里好玩的都被他给摸透了。她本以为古代人民的娱乐生活定然十分乏味,如今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而萧泽在这上面也极为有天赋,不仅都有涉猎,讲起来历和玩法也是头头是道,这要放在现代,也是个难得的人物,可惜生错了时代。   苏清漪这么想着,又跟着萧泽进了一间古玩铺子。   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苏清漪之前为了写文专门查过资料,可惜在现代,古董不是进了博物馆就是进了拍卖场,她还真没有上手触摸过。   两人一进门,掌柜的便立刻迎了上来,口若悬河地介绍起店中的宝贝来。   苏清漪都听得有些发晕,萧泽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笑着道:“这外头糊弄人的东西就不必再说了,掌柜的拿两件真东西出来看看吧。”   掌柜的立刻收起了那过于浮夸的笑容,招呼着两人去了后堂坐下,又让小二上了茶,这才珍而重之地拿出三件东西。   可惜,萧泽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掌柜的也不说什么,将这三件东西收起后,又拿出了三件。   这一回,萧泽似乎认真了一些,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漫不经心道:“掌柜的,事不过三,莫不是把小爷我当那等不懂事的冤大头来看了吧?”   掌柜的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公子好眼光,既如此,小人也不做那等班门弄斧的事情了。”   说完,他便从这后堂出去,只是让小二招呼着两人。   苏清漪小声问萧泽:“他之前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假货?”   “倒也不都是假的,可惜那真的也不怎么干净。”   这句不怎么干净,说的是古玩的来历不干净,并不是历史流传下来的,而是墓中的陪葬品。不像苏清漪那个时代,这时候对古玩的来历那是相当重视的,若是行家,是绝不会收陪葬品的。   掌柜的这回去的有些久,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拿出来的三件东西也都是用盒子小心地保护好的。   这三件东西都是小物,一支玉杯,一方砚台,还有一把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木质折扇。   东西拿上来以后,萧泽却没有细看,而是转过头问苏清漪:“你觉得哪个是真的?”   掌柜的立刻沉下了脸色:“公子,您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小人拿上来的三件可都是真品。”   他这话别说萧泽不信,苏清漪也不信。那么多古玩相关的小说里都说,到了最后这一步,当客人都卸下了心防,以为掌柜的不会再拿假货上来,可实际上,这最后拿出来的东西里,也只有一件是真品,其他两件都是可以以假乱真的假货。   不过苏清漪也不信萧泽不知道,不可能真的听她的,便随意指了指那砚台。   掌柜的在一旁说道:“这位小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斧柯山绝顶石岩所制的端砚,前朝大儒吴易亲自雕刻的松鹤延年,小人也是前不久才收到的……”   虽然这时候砚台是日常用品,但端砚,不管古今,都称得上是砚台中的极品和奢侈品,何况这端砚还是名家雕刻,来历名声都有,身价便又高了一层。   萧泽也没上手,只是绕着那砚台看了一圈,又伸手在砚堂摸了摸。便直起身子问价格。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萧泽,正想劝他再多想想,萧泽却已经和掌柜的敲定了价格。掌柜的麻利地将砚台给包好,递给萧泽,萧泽则从怀中拿出银票来。   就在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萧泽突然道:“慢。”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萧泽抬起下巴,点了点那把香扇:“这个就作为添头吧。”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真一假,我这价格并不算不公道吧?”   原本替萧泽拿了东西,正准备离开的苏清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掌柜的脸上神情几变,最终无奈地叹口气:“公子果真是行家,小人拜服。”   拿了东西,两人走出古玩店,萧泽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没有下去。   苏清漪隐约有些激动:“那砚台果然是假的吧!那香扇才是真货对吧!”这种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居然真的在眼前发生了,苏清漪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萧泽却奇怪地看向她:“谁说这砚台是假的了?”   “啊?可是……”   萧泽扬了扬眉:“这里头的三件东西,玉杯和端砚是真的,唯有那把香扇是假的。”   苏清漪瞪大了眼睛,那点激动顿时碎成了渣渣,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呢!!   她不服气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要拿那把香扇做添头的时候,那掌柜的干嘛那副表情?后来还承认技不如人,若不是你捡了漏,他哪会那般反应?”   “你真当捡漏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啊?”萧泽失笑,“我老师一生痴迷古玩,又学识渊博,可算是这一方面的大家,但即便是他,这一辈子也就捡过一次漏,而这一次,就足以让他名震天下,我如今还只是学到一些皮毛,不被人骗就好,那老板认得我老师,借我的手给我老师卖个好而已。”   苏清漪被他们这操作看得是叹为观止:“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去要那把假的扇子?”   萧泽冷笑一声:“因为他坑我!”   “砚台的确是端砚,也的确是前朝留下来的,可惜松鹤延年并不是吴易亲手雕刻的,而是他的弟子所制。这掌柜的欺我年轻,不知典故,所以故意喊了高价,小爷虽然并不介意多花钱,但却是最讨厌有人拿我当冤大头!这扇子虽然是假的,可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够那小老儿心疼好一阵了!”   他当时所说“一真一假”其实是谐音“亦真亦假”,他暗示掌柜的给他留了面子,掌柜的知道没有糊弄过去,这才不得不自吞苦果,不然就不是卖好,而是结仇了。   苏清漪却在心中暗暗吐槽:哪里是欺你年轻,分明是欺你这名声在外的小侯爷不学无术罢了。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她也不得不对萧泽刮目相看。本以为只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竟然是深藏不露。   谁知,萧泽下一秒就将香扇扔进了她怀里。   苏清漪错愕地看着他。   “这扇子娘们唧唧的,小爷可不喜欢,倒是与你相称。”   苏清漪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感激顿时烟消云散,不过还是利索地将扇子给收进了怀里,毕竟能让小侯爷说出不便宜的东西,那就一定不便宜! 第17章   苏清漪陪小侯爷走了一遭,总算得来了消息。   萧泽听了禀报,眉头微微皱起,问苏清漪:“你和谢家人什么时候结仇了?”   “谢家?”   苏清漪一头雾水,她根本就不认识姓谢的人啊!   萧泽又道:“不是谢氏本家,只是分支。但就算是分支,也是堂堂世家出身,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尾随一个女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苏清漪却一直在脑海中思索,穿越这两个多月以来,她除了写话本这件事以外,一直十分安分守己,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   萧泽见她皱着眉头,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不舒服,不假思索便道:“这事既然小爷我遇见了,自然帮人帮到底,你放心吧。”   苏清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道:“谢谢你。”   萧泽挥了挥手:“我先让护卫送你回去吧。”   回去之后,苏清漪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如往常一般料理家务、写话本、抄书,只是将写话本和抄书的地点移到了自己房里。   当苏清漪写下最后一个字,已是月上中天。她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又甩了甩手腕,将已经晾干的纸张一张张叠好。   最近,苏清漪又在樊掌柜那稍微多接了一些任务,话本子的收益虽然可观,但给苏燮零零碎碎买药和补品已经花掉了许多。苏燮如今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不管是私塾还是抄书,他暂时都做不得,只能靠郁长青和苏清漪。   而苏清漪一向喜欢未雨绸缪,抄书的收益虽不如话本子,但周期短,作为家用还是可以的。   再加之,苏清漪还想把之前当的两本书给赎回来。从前生存所迫,自然是无可奈何,如今苏燮醒了,最大的隐患没有了,苏清漪便想要将这两本意义重大的书还给苏燮。   于是,第二天一早,苏清漪将抄好的书装好,便匆匆忙忙赶到书铺,樊掌柜才刚刚开门,见到她也是十分惊讶。   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樊叔,您早啊!”   听完了苏清漪的来意,樊掌柜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这……”   苏清漪心中一紧:“难道已经卖掉了吗?”   “那倒没有。”樊掌柜解释道,“几日前,我在店中看书的时候被一位先生看到了,他是店中老主顾,他说要借去看几天,我不好拒绝,故此……”   “没有卖掉就好。”苏清漪提着的心落下来,“那两本书我愿意花双倍价钱买回去,若是那位客人还来了,还请樊叔给我留着,这是定金。”   说完,苏清漪将手帕打开,把里头的银子放在柜子上。   “你这是什么话,樊叔哪能多要你的钱,你原价买回去便是。”   苏清漪却不同意,若是原价买回,岂不是坏了规矩,再说,樊掌柜是个公道人,出两倍价钱赎回来并不过分。再者,她也不想欠人情,毕竟钱好赚,可人情却是难还,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真欠下人情的也不是她,而是苏燮。   樊掌柜见她态度坚决,也只能无奈将钱收下:“你放心,待周先生还了来,我定给你保管的好好的。   苏清漪了却了一桩心事,放松了心情,便同樊掌柜聊着天,却不经意瞟到几间大的书坊前竟排了不少人。   她有些怔愣:“樊叔,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樊掌柜探出头去看一眼,才露出了然的神情:“这是璇玑先生出的新书。”说着,又语带羡慕道,“旁人的书哪里有这么大阵势,也就是璇玑先生,这几家书坊为了抢他的书都要打起来了,竟是连一点汤水都不给我们这些小书铺留。”   苏清漪若有所思,突然对樊掌柜说道:“樊叔可曾去鸿昌茶楼听那《镜中美人》?”   樊掌柜点点头:“自然是听过的。”   “您觉得这本子若是写出来,这些书坊会不会印?”   樊掌柜一愣,随即斩钉截铁道:“那自然是会的!”   “您怎么如此肯定?”   “咱们虽然是书商,但本质仍旧是商人,哪有商人不逐利呢?”樊掌柜微微一笑,却十分坦然。   苏清漪却如醍醐灌顶,反应了过来,她匆匆和樊掌柜道了谢,又神情凝重地离开了。   -   林德安整了整衣服,将桌上的折扇打开又收起来,最后插在自己的腰间,这才朝着外头走去,只是一出门就见到一直站在门口的苏清漪。   林德安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复下来:“苏姑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苏清漪笑了笑:“最近我有事,恐怕少有时间去茶楼了,便早些过来将后续的稿子给你。”   林德安接过稿子,粗略扫了一遍,才收回房中:“多谢了。”   苏清漪见他做完这一切,才冷不丁问道:“近来,可有书坊找过先生?”   林德安心头一跳,转过脸来却半点破绽都无:“有倒是有,但都是些名字都不曾听过的书坊,在下担心是同行借机骗稿,故此便都拒绝了,也就没有拿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苏清漪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林先生,我想您大概是忘记了,我才是这本书的原作者,就是要拒绝,也只有我才能拒绝吧。”   林德安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却连连作揖:“苏姑娘说的是,是在下越俎代庖,孟浪了。”   “林先生,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理解您的心情,担心我一旦出了书,就不再与您合作,这点您可以放心,咱们当初也算是共患难的,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林德安连连应是,一张脸羞愧得又青又红,过了一会才平静下来,恳切地说道:“若说在下没有私心,这定然是假话,可这件事上在下真的没有骗姑娘,不过几家不入流的书坊,想借这本书的热度罢了。若姑娘真应了他们,等那粗制滥造的话本一印出来,姑娘的名声也毁了,往后再想出什么话本子,其他书坊也不敢接了。”   他这话也算是有理有据,苏清漪不由得动摇了,她抿了抿唇道:“即便如此,下次你也应该告诉我,而不是自作主张。”   林德安点点头:“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再犯了。”   他这么说,苏清漪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好离开了。   等到苏清漪一走,林德安才重重出了一口气,一摸,背上竟然全都汗湿了。   谁知苏清漪刚走,门又被推开,一个唇边留着两抹胡须,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林德安被他唬了一跳,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这人就是合隆书坊的东家程川,他也不介意被一个说书人给落了脸,极其自然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着门外努了努嘴:“那个小丫头就是写出《镜中美人》的作者?难怪林先生一点都不担心,这要说出去,谁信?”   林德安慢慢地坐下来,冷冷道:“程老板莫不是打上了人小姑娘的主意?”   “能写出《镜中美人》的小姑娘,本事可不小,老程便是想笼络着,也算不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程川见林德安脸色又不好看,才又安抚道,“当然,就目前来说,林先生才是我手里的摇钱树,你放心。”   殊不知林德安心中悔不当初,他当时被李鸿昌蛊惑,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对方的计划,结果和程川签了契约之后,才发觉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如今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上,不能进又不能退,把他一颗心都苦的和黄连一般了。   程川却十分自得,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对林德安的不屑。   林德安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折扇,心中悔恨的情绪一波一波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可过一会,他又会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嘲讽,以及最近一段时间,他频频受到文会的邀约,虽然不过是一些秀才自己办的,但对于他从前来说,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这些,都是因为这一个话本带给他的。   如果没有《镜中美人》,他依然什么都不是,他还是那个住在草棚里,被人骂成无赖的酒鬼。   这是他的,这就是他的!!   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把他翻身的机会抢走。   没有人!   只要他能够出书,他就能从下九流中脱身,他往后也会被人称作先生,和秀才老爷们一样受人尊敬。   这股渴望逐渐压过了悔恨和愧疚,他如同催眠一般不断地在脑海中告诉自己,这是他的,这就是他写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精巧复杂的故事!   林德安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最后定格在了一个阴鸷的表情上。   程川被他的转变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了?”   林德安随手擦掉额上的汗珠,淡淡问:“程老板,红签已经拿到了吗?”   程川点点头:“自然已经拿到了。”   “那好,等我将结局拿到,就尽快出版吧。” 第18章   苏清漪离开巷子,心里仍旧是闷闷的,只是更多的却是挫败。   苏清漪倒没有那么天真,全盘相信林德安的话,只是想起自己当初往文昱书坊投稿,她可是在上头写了地址的,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想来对方还是没有看上吧。   没穿越之前,她是晋江的大神,出色的想象力和故事节奏,让读者对她推崇备至。只是不知怎么的,她一直与出版无缘,眼看着那些收藏和评论都不如自己的小说纷纷出版,她却是在写到第五本,才有了第一个出版机会。   虽说后来一片坦途,就像打开了某种机关一般,各种机会接踵而来,但一开始那种苦苦等待又失望的心情,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苏清漪叹息一声,她大概真的和出版犯冲吧。但想一想自己过去的经历,又给自己打起气来。   回来的路上,苏清漪才想起来,她先前把东西落在了樊掌柜的书铺中,只能又跑去关宁街拿一趟。   在经过文昱书坊的时候,因为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排队的人已经散去,只有零星几人。   这时,一人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掌柜的本以为是来买璇玑先生的新书,他正准备遗憾地告诉对方已经售罄。却听见那人气喘吁吁道:“掌柜的,你们这可有《镜中美人》的话本子?”   “哈?”   苏清漪心头一动,也停下了脚步,等着掌柜的回复。   掌柜的苦着脸道:“这位公子,鄙店并没有你所说的这本书。”   谁知对方还不依不饶:“这故事在城中不是挺火的吗?难道贵店奉书也看不上吗?”   “这可是冤枉了!”掌柜的忙道,“早在一个多月以前,我们少东家就已经亲自去了林先生居处,可是不管我们条件多么丰厚,林先生就是不同意,我们也没有法子。”   “怎么可能?!”   掌柜的也摇摇头:“别说公子了,就是在下也想不明白。”说着,又爆了个料,“不止我们,据我所知,秀逸书坊也派了人去,只是同样无功而返。”   文昱和秀逸是临江城中最大的两座书坊,若是真的有心要出版,这两家是最好的选择。况且还是这两座书坊的负责人亲自上门去请的,林德安却一个不拉地拒绝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掌柜的脸上也是郁闷和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他当上这文昱书坊的掌柜的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   那名公子悻悻的离开了。   苏清漪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犹如掉入了寒潭之中。   在这一瞬间,她已经想通了关节,心中充满了怒火,抿着唇便要回去找林德安算账。只是才走了两步,脚步又慢了下来,最终还是朝着家里走去。   -   待苏清漪回到家,已经到了下午。   桌上几盘菜上都倒扣着碗,郁长青不在家,苏燮还在房间里卧床修养。   苏清漪先回了房间,打开装着契约的盒子,展开一看,一张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   哪怕心中早有预感,但在看到这张白纸的一瞬间,苏清漪的心还是凉了一瞬。   林德安出身市井,知道许多这种骗人的小把戏,这就是其中之一。   那纸上被涂了特制的药水,墨也不是寻常的墨,在上面写了字,时间一长就会褪色。当时两人签订契约的时候,并没有公证人,唯一的证据就是这张契约。所以他才会主动让苏清漪写契约,借此降低她的戒心。   苏清漪百密一疏,终究还是被套路了。   林德安必然不是突然起意,他是早就打算好了,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苏清漪却被他的表象所迷,她本以为一个宁肯潦倒落魄也要坚持原则的人,品行定然不差,可她没有想过,在林德安决定接下她的话本之后,他的底线就被自己打破了。   一个坚持原则的人,在打破了底线之后,往往会堕落得更快。   当初她有多信任对方,如今就有多痛恨对方。   上辈子,苏清漪并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候她只有一个人,什么都要自己扛,打落牙齿和血吞,却也忍了过来。但她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包子,她绝不会让林德安这么轻易就践踏自己的心血。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苏清漪已经有了决断。既然林德安要抢,就让他抢个够,就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能吞下去了。   中午的时候,苏清漪将午饭端进苏燮的房中,但放下之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原地踌躇。   苏燮抬起头道:“何事?”   苏清漪犹豫了片刻,还是凑到了苏燮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苏燮愕然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爹爹别管了,女儿自有用处。”   苏燮知道,自从自己这一病,原本娇弱的女儿一下子就长大了,她变得有主见多了。他知道这孩子她有分寸,便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了下来。   有了苏燮的支持,苏清漪也松了口气。   她做这些准备,当然是为了对付林德安。   大夏律中对于文人的权利是相当保护的,比如这时候的抄袭是足以被判刑的,更别提林德安这种冒名顶替、抢夺他人文章的行为,一旦被发现,士子被撸成白身,而林德安这种没有功名的,最高甚至可以判到流放三千里。   这样的后果林德安定然也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处心积虑地设计苏清漪写了那张契约,且他肯定已经将红签拿到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倒打一耙。   既如此,便要让他自食恶果。   让他的恶念成为他的催命符。 第19章   谢谨听到武安小侯爷来访之时,还愣了一下。他虽是谢家人,却只是旁支,与萧泽这等名门贵胄没有半点往来,不知怎么的,竟引来了这位主?   话虽如此,但谢谨不敢怠慢,赶到了前厅。   萧泽坐在主位上,旁边一杯袅袅热气的清茶,看着一口未动。   谢谨连忙走过去,拱手行礼:“不知小侯爷大驾光临,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萧泽却没理会他,只是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侍卫,将两个捆成一团的男人给丢了出来。   谢谨眉角跳了跳,认出这两人就是他派去监视林德安的人,说是已经找到了那名小公子,正在跟踪,接着就没了音信,竟是被小侯爷的人给抓了?那小公子是什么身份?还是他与小侯爷相熟?   谢谨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问题,却只是拱了拱手,问萧泽:“小侯爷这是何意?”   萧泽看着谢谨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知情的,心里也舒了口气,总之没抓错人就好。他也没理会谢谨,只是倨傲地抬起头:“谢公子,这只是个警告,你心中有数,若是以后再做这种事,小爷可不管你背后是谢家还是什么家,到时候到了府衙,自有大夏律来教你如何做人!”   说完,他连个眼风都不给谢谨,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纵是谢谨修为好,被人这么当面打脸,脸色也不可能好看的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让人给那两人松绑,这才淡淡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人也是一脸苦涩,将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谢谨眉头一皱:“你说,那是个女人?”   这两人倒也算尽职尽责,在被萧泽的人抓到之前还是找出了苏清漪的身份。可对方不仅是个姑娘家,还与武安小侯爷关系匪浅的模样,谢谨罕见地踌躇起来。   只是他舍不得放过这样一棵能与璇玑先生抗衡的好苗子,只要有这个人在手,他绝对可以让文昱书坊胜过长信书坊。有了这个功绩,他才能在家主跟前露脸,得到重用。不会像谢家其他旁支子弟一般,仅仅只是家主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一生都□□控于他人之手。   如此权衡了利弊得失,谢谨才让人去安排。   -   苏清漪原本在房中写《镜中美人》的下一话,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苏燮的至交好友,所以匆匆就过来开门,谁知打开门见到的却是几个陌生人。   为首之人看着不过弱冠之年,唇角带笑,一对卧蚕更显得他眉眼温和,观之可亲。   “在下谢谨,忝为文昱书坊管事,苏姑娘安好。”   苏清漪愣了一下。   谢谨却笑道:“姑娘家中可有长辈,谨可入门拜会?”   苏清漪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家父尚在病中,无法下床,失礼了。”   “无妨。”   苏清漪让开了门,谢谨带着两名护卫和一名老者走了进来,跟着苏清漪进了苏燮的房间。苏燮此时还清醒着,但听闻他们的身份和来意,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苏清漪叹息一声,对苏燮道:“父亲安心休养,这事让女儿和他们谈吧。”   苏燮蹙着眉头,许久才松开:“罢了,你去便是,若是有什么难处,自可同为父说。”   苏清漪想过苏燮知道真相后的种种反应,却唯独没想过,他居然不问半句,而是直接表达了信任,这让一直父母亲缘浅薄的她有一些不知所措,当更多的却是暖心。   苏清漪让谢谨等人去了厅屋,又泡了茶送过来。   苏家贫穷,这茶都是几年前的陈茶,谢谨却恍若未觉,喝了一口茶,才道:“苏先生的名声如雷贯耳,却没想到虎父无犬女,苏姑娘也如此优秀。能写出《镜中美人》这样的故事,苏姑娘也算是江湖中一奇女子。”   “江湖”这个词随着《镜中美人》的火热,逐渐在临江城中流行起来。尤其临江城多码头,与漕帮关系密切,偏偏漕帮地位尴尬,总是被人当成混混和瘪三聚集之地,认为是不入流的地方。   而苏清漪在写的时候引用了范仲淹先生在《岳阳楼记》中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顿时就将“江湖”的地位拔高了。让漕帮找到了方向,对她有了非常大的好感,甚至还因此在后来帮过她几次,这却是意外之喜了。   谢谨这恭维也算是恰到好处,苏清漪原本紧绷的心情稍微松了松。   她看向谢谨:“谢公子知道《镜中美人》是我写的?”   谢谨点点头。   苏清漪想起前几日她在街上被人跟踪,萧泽说对方是谢家的人,她顿时反应过来:“是你派人跟踪我?!”   “多有得罪,请姑娘息怒。”   谢谨的表情很诚恳,又解释了前因后果。苏清漪心中虽然还有些疙瘩,却暂时能放下了。   “你既然监视了了林德安,就应该知道,他定然和人达成了合作,说不定红签都拿到了。你现在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谢谨有些讶异,他的人虽然见到了苏清漪去找林德安,但他们在房中究竟说什么却是没有探听到的,他本以为苏清漪还不知道,却没想到她如此敏锐。   他微微一笑:“本以为我能给姑娘提个醒,没想到却是低估姑娘了。苏姑娘胸有成竹,想来是早有定计。”   故此,谢谨也就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与林德安合作的是一家新近才开的书坊,名叫合隆书坊。合隆书坊的东家名叫程川,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方婕妤的奶兄弟,这人贪婪狠毒,很是不好惹。”同时,谢谨也告诉苏清漪,程川早就拿到了红签,甚至他底下的工匠已经开始准备印刷了。   “不知苏姑娘有什么法子,或许在下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谢谨特意强调了程川的背景和心性,又拿了一些他之前做的事情作为例子,一开始的确让苏清漪慌乱不已,险些就要答应他递过来的这根“救命稻草”,但转念一想,既然如此,谢谨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总不可能是他助人为乐吧?   苏清漪定了定神,才假笑道:“既然这么危险,就不连累谢公子了。”   谢谨原本见苏清漪在他的叙述下已经方寸大乱,正觉得胜券在握,却见苏清漪很快就清醒过来,甚至还反将一军,他顿时就愣住了。   正在这时,坐在谢谨下首的老者却笑起来:“公子,老朽早就说过,苏姑娘既然能写出《镜中美人》这样的故事,定然不是那等吓一吓就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公子可是小瞧人了。”   谢谨的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却还是站起来向苏清漪拱手赔罪:“苏姑娘恕罪。”   苏清漪之前虽然怼了人,但见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赔礼道歉,也有些不大自然,定了定神才道:“谢公子有话就请直说吧。”   谢谨这才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他当然不是慈善家,他帮助苏清漪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这一部《镜中美人》,他还想要预定苏清漪以后所有的话本。   他的条件很丰厚,但苏清漪还是有些犹豫,这一签可就是卖身契了。哪怕文昱书坊的条件和名气都摆在这里,可苏清漪却还是想的更远一些,她知道,自己一旦签了契约,往后想与谢谨谈条件也没有主动权了。何况,在林德安这件事上,就算没有谢谨,她照样能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谢谨看到苏清漪犹豫,便道:“苏姑娘有顾虑,在下也可以理解,既如此,不如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待到姑娘看到我们文昱书坊的诚意,我们再来商谈,如何?”   苏清漪原本的打算,是在后续的故事中加入父亲几位同年写的诗句。这些人都是秀才,一旦出现抄袭的事情,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都会有志一同地倾向秀才一方。至于这些诗句,则是这些秀才们在获得生员资格后,共同出一本诗集,诗集由当地学正组织编纂,算是官方出品,但又因为都只是秀才们的诗句,买的人少,所以印量并不大。   只要林德安将这些诗句念出来,初时还不会被人发现,但以《镜中美人》如今的火爆程度,迟早被人发现,到时候这事情闹到了学正那里,难道还会庇护一个白身吗?林德安要么承认书不是自己写的,要么就只能认下抄袭,哪一条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苏清漪是利用这个时代秀才和白丁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设下的这个局,何尝又不是无奈之举,因为一旦这件事曝光,她也不能认下自己写的小说,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于她来说又是多么痛苦?   既然谢谨有办法,苏清漪自然同意。如此看来,谢谨的诚意的确十足,反倒是自己斤斤计较,太过小家子气。   所以,在谢谨提出一旦要回了著作权,《镜中美人》要交给他们来出版,苏清漪也就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   得到了她的应承,谢谨心满意足地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后,苏清漪突然反应过来,这谢谨,恐怕从一开始为的就只有《镜中美人》,提了那个苛刻的条件,然而自己一拒绝,他就不再纠缠,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的。其实他根本就不看好自己后续的小说,不过是“落地起价坐地还钱”,如此老套的招数,偏偏自己还上当。   如此再想,他先前看似急躁的设局,也不过是试探罢了,他与那老者一唱一和,就把自己的底线给摸透了。   哎,这些古代人,就不能真诚点吗?!套路一阵一阵的,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第20章   近来林德安过得十分舒畅,他的名声在临江城一时无两,又打进了秀才圈子里,一位员外家的小姐痴迷于《镜中美人》,甚至不顾家人反对要嫁给他。无论哪一条都是林德安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一一成了现实,他在惊喜之余,却多少有些不安。   合隆书房已经将前几册都印好了,只等他一拿到结局,就能立刻售卖。   林德安担心横生枝节,一直小心翼翼地奉承苏清漪,但时间久了,见苏清漪对外界这些事情毫无所觉,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他安慰自己,一个不常出门的小姑娘,就算是有幸蒙天赐写出了这样一本书,终归阅历不足,是绝对斗不过他的。   此时,故事正说到钱三木找出了地宫主人的身份,竟是四百年前乱世诸雄争霸之时后齐最后一位皇帝石重的陵墓。石家豪富,立国之后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可是在石重死后,石家的财富就不翼而飞,至今依然流传着许许多多的传说。   原来石重临死之前建了一座地宫,在地宫之上,再建了红叶山庄,这红叶山庄中的人是石家最忠心的侍卫,他们世代居住在山庄中,替石重守陵。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消息却不慎走漏,引来了一伙强盗的觊觎,在一个晚上闯入红叶山庄,将山庄内所有人都杀了,随后闯入地宫,只是财宝没有找到,却被地宫中的机关害的伤亡惨重,待到他们回到地面时,才发现满地的尸体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踪影。   众强盗大骇,落荒而逃。   此后多年,强盗们死了大部分,却也有小部分洗心革面,竟摇身一变成了当地有名的商贾。   正是威远镖局的常镖头和富甲一方的黄大善人。   殷无涯坦白身份,他便是红叶山庄的后人,当年巧合逃过一劫,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查当年害死整个山庄的那些强盗。他查到了常家和黄家,便杀死了常秀秀嫁祸给黄家,随后又趁机结识钱三木,为的就是能够找到当年官府的案卷,以此查到其他强盗的信息。   钱三木被好友背叛,惊怒交加。但殷无涯满面悔恨,又甘愿束手就擒,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将他捆回了牢中。   至此,案子算是破了,内情也算是明了。只是,更多的谜团却出来了。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不管是强盗还是钱、殷二人几乎都将整座地宫给搜了个彻底,可没有任何人看到石家的财宝,石家的财宝究竟在哪里?以及,殷无涯如果要报仇,杀了常镖头和黄大善人不是更合适吗?为什么仅仅只杀掉一个常秀秀?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林德安醒木落下,成了最终话的伏笔。   林德安提心吊胆,总算是等到了结局,眼看着拿到结局,他就能走向人生的另一个方向。这时,苏清漪却突然失踪了。桐花巷中的苏家父女据说外出访友,已然走了七八天了。   林德安满心惶恐,第一时间便找到程川。   程川气急败坏:“废物,你之前就不知道找人看着她吗!”但骂林德安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却是要将那小姑娘给找出来才行。   只是程川的人撒出去在临江城找了两天也没有找着人,这时候,两人才真正慌了。   两人知道,苏清漪定然是知道了林德安要侵占这个话本,所以才躲出去。如果找不到她,两人的打算都会落空。   到了新一旬,林德安原本要说下一话的故事,可苏清漪没有给本子,他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口即将出版,所以暂时停止说书。   不少茶客虽然失落,却还是十分支持。   林德安面上带笑地同各位老主顾拱手致歉,回过头,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他知道他能有今天都是因为《镜中美人》,他必须要得到故事的结局!   可是,苏清漪究竟躲在了哪里?!   -   被程川和林德安咬牙切齿念叨的苏清漪,此刻却正住在谢家的一处别院中。   院中,婢女送上一壶清茶和几块点心,谢谨与苏清漪面对面坐着,谢谨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如今那程川和林德安每日都派人在到处找你,更是放出了消息,说林德安马上就要出版,倒是造出了很大一片声势。”   苏清漪紧紧地捏着拳头,哪怕早就想到了,可听谢谨说起来,她心中仍然气愤难平。   谢谨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下知道姑娘心中极为在意此事,但姑娘放心,此刻他们跳得越高,日后就会跌得更惨。”顿了顿,又道,“他此举倒是正合我意,也省得我们再费心替他造势了。”   苏清漪想到谢谨的计划,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自从谢谨定下了计划之后,苏清漪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苏燮。待到苏燮身体好一点,三人便被接到了这处别院,静待事情的发展。   说完了正事,谢谨便问道:“不知令尊与苏姑娘在此处住的还算合意?”   苏清漪点点头。   谢谨心念一动,说道:“这院子一直都空着,若是几位住的合意,不如就搬来这边吧。”   苏清漪连连拒绝,虽然别院里有人服侍,的确住的舒服些,但对于父女俩来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再舒服也不如桐花巷中自在。   谢谨见她拒绝的十分坚决,也不勉强,转而说起了别的。   谢谨虽然从商,但自小也是熟读诗书,又因为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广博且说话风趣幽默,再加之那张亲和力十足的脸。哪怕明知他腹黑,也很难对他生出戒心来。   待到谢谨要离开了,苏清漪想到同樊掌柜约好去赎回来的两本书,心里也有些焦急,忍不住问道:“谢公子,不知你的计划还要多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谢谨一愣:“姑娘有何要事?在下可以遣人为你去办。”   苏清漪不太想麻烦他,想着再等几天,实在不行请师兄跑一趟也行,便谢绝了他的好意。   谢谨眉头微皱,正想说什么,却见管家匆忙赶来的身影。他只能先行告辞。   待到出了别院,谢谨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管家忙道:“少爷,刚刚接到从荻州来的消息,十二少爷说要来临江城,老爷吩咐老奴请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十二少爷便是谢氏本家唯一的嫡子谢怀卿,如此金尊玉贵的人突然要来临江城,对于他们这些偏远旁支来说,的确是一件如临大敌的事情。   谢谨不好再耽搁,匆匆上了马车,这才问道:“人什么时候到?”   管家面露尴尬:“这……信上没说,只是说近一两天到。”   谢谨紧紧地皱起眉头,此时正是和程川等人斗到激烈的时候,这位大少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自己少不得要分出大半的心力,可别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话虽如此,但谢谨还是立刻就安排了人去城门口等着。   只希望这位大少爷能够安分些,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   就在此时,一辆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驶入了临江城的城门口。   车辕处坐着两个面色黝黑的大汉,面色凝重,握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泛白,而马车之中,谢怀卿半倚在软垫上,整个人就如同没有骨头一般。   旁边跪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一边替他斟茶,一边说道:“少爷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便是不见几位旁支的老爷,可这临江城中也是有不少谢氏姻亲,总该拜见一二的。”   “我本就是来听书的,理其他作甚?”谢怀卿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们三人的本事,不要装什么失手被人发现,嗯?”   少女一凛,随即将心里那些心思都压了下来。   外头的两名大汉听到了车厢里的对话,不由得对视一眼,却也只能打叠起精神,稍稍加快了一些马车的速度。 第21章   两名大汉和那名少女都是谢家家仆,有了谢怀卿的警告后,三人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只得拿出浑身解数,确保一行人不会被发现。   谢怀卿在玉辉楼尝了一顿正宗临江口味的菜肴之后,马车便载着他去了一处清幽别致的院子。谢怀卿刚到了院子,还没梳洗,便已经遣人去打听听书的事情。   接着,他才在欺霜的服侍下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居家的旧衣,随后便拿着一本书靠在窗前读起来。   这院子是早就租来的,在谢怀卿还未来之前,便已经打理得如同他在家中的居所一般。只是那个名叫欺霜的少女仍旧不太满意:“新买的婢子还是太鲁钝,只能做些粗浅事情。”   谢怀卿翻过一页书,轻笑道:“那便让她们做些粗浅事情就行了,我身边又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可是……”   见谢怀卿已经垂目看书,欺霜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小心地给他擦着头发。   正在这时,护卫之一的胡大走了进来。   谢怀卿似有所觉,放下书,问道:“如何?”   胡大有些郁闷,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林德安已经不说书了,正在准备出版,谢怀卿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不大爱出门,但没想到难得出一趟远门,居然这样不凑巧。   “便是如此,请他过府,将雅赌那一话给说一遍也不行吗?”   胡大踌躇道:“若是用银钱砸当然是可以的,只怕万一走漏消息,少爷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对于谢怀卿来说,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听完书,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解开,就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便是被人猜到了,好歹有层窗户纸遮着,不至于得罪姻亲。可如今却是没有办法了。   谢怀卿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胡大犹豫了一会,才道:“但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说。”谢怀卿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几位临江本地的文学翘楚突然指明林先生抄袭,据说这个话本原是另一位姓颜的先生所写,却被他以花言巧语窃取,如今他迟迟不说结局,就是因为这位先生已经发现了他意欲窃取的事实,所以没有将结局给他。”   听他说完,谢怀卿的脸上顿时露出兴味的表情。   “还有呢?”   “还有就是,与林先生签订契约的合隆书坊东家放言幕后主使是文昱书坊,这文昱书坊的东家……”胡大看了一眼谢怀卿,硬着头皮道,“是少爷您的远方堂兄,谨少爷。”   谢怀卿眨了眨眼,许久才“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然后呢?”   胡大叹了口气:“外头现在都为此争论不休,不过谨少爷并没有出面。倒是那位颜先生的字,据说引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文学泰斗的注意,据说要办个文会,一同赏鉴呢!”   闻言,谢怀卿的眸光闪了闪。   胡大与欺霜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到了文会那日,几乎整个临江城中叫得出名字的文人墨客都收到了邀约,赶往莲园。   夏日炎炎,莲园中却十分凉爽,除却莲园的主人裴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徐诲与关文柏两位文学巨擘。   因着文会还没开始,裴懿在前头招呼客人,徐诲与关文柏便在后院对弈,除却裴家长子裴泓在一旁伺候着,还有一个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萧泽。   徐诲捏着一颗棋子敲了敲棋枰:“倒茶。”   萧泽忍了忍,没忍住:“老师、外公,不是你们说要找出真相的吗?怎么这会就光在这下棋了!”   关文柏八风不动:“有点耐性。”   徐诲也冷哼一声:“若不是你死皮赖脸跟过来,你当老夫乐意看见你在旁边晃?”   裴泓知道这位小侯爷的名声,还担心他一时不忿甩手走人,没想到萧泽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蹲在徐诲身旁:“老师心中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您就提示弟子一下呗!”   徐诲原本绷着的脸也绷不住了,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你瞧瞧你这外孙!”   关文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嫌弃归嫌弃,还将好好的一盘棋给毁了,老夫眼看着就要赢了,真是奸诈!”   徐诲却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而是干脆地站起身来:“既然你好奇,咱们也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去前厅吧!”   萧泽早已习惯两位长辈的相处方式,连忙从仆人手中将拐杖递给关文柏,自己则在另一边扶着,三人朝着前厅而去。   这三人习以为常,却让裴泓这样一个外人看的目瞪口呆,眼见他们三人都快走出院子里,这才连忙赶上。   此时的莲园还有不少人正在赶来,门口一名带着书童的公子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家丁,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正是变了装的谢怀卿和欺霜。   谢怀卿如此逍遥自在,却不知临江城的谢氏旁支为了找到他,几乎将整个临江城都翻了个个。   眼看着文会要开始了,谢谨才不得不催着仆从赶了过来。却在门口与程川和林德安碰了个正着。   程川目光阴鸷:“谢公子好手段。”   谢谨也假笑道:“据在下所知,此次文会邀请的都是鸿儒硕学,再不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知两位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程川没想到他这一番讽刺毫不留情,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自从方婕妤获得圣宠之后,她的家人跟着鸡犬升天,就连程川这样一个奴婢生的孩子,在外头也被人奉承是程老板,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给他难堪了。   谢谨勾了勾唇,拱手道:“在下先行一步。”   他虽然只是旁支,却是正经的谢氏子弟,谢家姻亲故旧遍地,前皇后便是谢氏女。谢家人便是外表再谦和,骨子里终归是傲气的,谢谨也并不在意得罪这样一个暴发户。   -   文会开始后,众人先是吟诗作对,待到酒过三巡,才有一人提出赏鉴。一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人都打起了精神,看着他从盒中拿出的几本书册。   光是看书册上的字,就有人精神一振。   “字体雄秀端庄,虽偏秀丽,却也能看出筋骨铮铮,大气磅礴,的确是好字!”   徐诲与关文柏也上前赏鉴。   这字体正如他人评价一般,点画皆有筋骨,善用中锋,平实稳健,的确是十分难得却又令人拍案叫绝的好字。唯一的瑕疵大概是者腕力略有不足,故而秀重于气,却也瑕不掩瑜。   不过两人对视一眼,皆从这字体中感觉到了眼熟。   之前苏清漪在茶楼中写下答案,那张纸被关文柏拿走,钻研多日,已有所感悟,此刻看到这书上的字,一眼就认了出来。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略带秀气也就无可厚非了。   关文柏不由得看了一眼外孙,只见萧泽虽然也和旁人一般在赏鉴,只是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一脸茫然,什么都没有发觉出来。   关文柏心中暗暗摇头,决定不把这个发现告诉他,让他接着蒙在鼓里吧。   程川拉着林德安混在人群中,林德安顺着书页看下来,看到那些熟悉的情节,脸色顿时就变了,好在被程川及时发现,将他拉到了一边,咬着牙低声问:“看清楚了?”   林德安脸色灰败地点点头,却又露出一抹狠色:“但我们红签在前,只要我不承认,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程川冷哼一声:“你自己知道就好,一会可不要露出破绽。”   待到两人都平复心情,才重新回到人群中。   众人都在品评字体,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谢怀卿饶有兴致地跟着几个秀才在看其中一本书册,初看到的时候他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就蹙起了眉头。   品评完了,裴泓上前请徐诲与关文柏作评。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都有犹疑之色,但平心而论,这字的确是好字,无可辩驳。徐诲如此想着,便要开口说话。   程川顿时就急了:“慢着!”   没想到和他同时说话的还有一个声音。   众人的目光顿时就投向了他们两处,程川也不解地看向那个说话的年轻人。   站在上首的徐诲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动,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便干脆地闭了口。   裴懿看着两人,皱起眉头:“两位何事出声?”   那年轻人正是变了装的谢怀卿,他上前一步,面色从容,缓缓说道:“与其品评一个赝品,不如问问真品何处?”   他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一人怒道:“你这人说话好无礼!”   谢怀卿却是不喜不怒,只是闲适地摇动折扇,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一般,他身后那个书童倒是目中冒火,若不是被他拦着,恐怕要过去与那人打一架了。   在场众人惊疑不定,却不知谢谨心中苦涩难当。   谢谨当初在看到苏清漪的字时,就定下了这样的计策。是时文人以字评人,若能以一笔好字赢得他们的赞赏,在人品上也是立于不败之地,苏清漪的字端庄大气,正符合时下审美,却又自成一派。到时,定然会赢得文人们的欣赏和追捧,别说是林德安抄袭了她,便是林德安敢辩驳半句,都会被文人的口诛笔伐给骂的喘不过气来。   可苏清漪在知道他的计策后却断然拒绝,并且告诉他,自己的字是临摹一位书法大师颜真卿的作品,自己尊重他还来不及,是万万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在名家面前,自己的字不过拾人牙慧,真要自称鼻祖,恐怕贻笑大方。   谢谨却并不相信她,虽然安抚住了她,可最终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子给戳破了。   谢谨内心深处充满了矛盾,几个念头激烈地搏斗着,不知该如何说。   却没想到,在远离人群处,一个衣衫洗的发白的学子忽然道:“在下有幸认识这字的主人,她曾说过,这字是她临摹一位名叫颜真卿的大师所写。” 第22章   闻砚的话刚落音,众人面色各异。   裴泓皱了皱眉,正想过去将他斥退,却被父亲给拉住了。   徐诲也总算意识到了先前那一丝违和感来自哪里,原来竟是临摹吗?他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仔细看去,的确,很多细节能看出问题。   徐诲没有多想,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多想,不少人在心里大呼惊险,尤其是先前将这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几个,更是脸色羞红。好在及时被人阻止,不然这事情传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谢谨此刻也有了决断,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况且这人能一眼看出苏清漪是临摹,眼力实在太毒了,恐怕身份也不简单,得罪这样一个人也不合算。   好在他之前虽然也有沉默误导,但毕竟没有亲口说这是苏清漪自己的字,便是如今附和了闻砚,倒也不算错。   谢怀卿却更加感兴趣:“连临摹都能看出这字筋骨强劲,也不知真迹究竟是何等令人神往。谢公子,你既然认识这字的主人,可否同他商量将真迹割爱,不论什么代价,在下都愿意。”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越发证明了他的身份不简单。徐诲也从沉思中回神,将目光投向他,却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一个名字就在嘴边,仿佛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程川原本还在担心,但看到谢怀卿拆穿了这字是临摹的,顿时意识到了机会,连忙对谢怀卿道:“公子!您可是个明白人,这人不仅抄了字,还抄了别人的书,你说这人品是不是太恶劣了?”   他本以为谢怀卿一定会附和他,谁料到谢怀卿听了却只是嗤笑一声。   且他这一笑,让周遭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川的脸色在笑声中越变越难看,最后怒道:“笑什么笑!”   “临摹可不是抄,再说这位颜先生也没有将这字据为己有。凭这一点,就没人能说他人品恶劣。”有人解释道,“再说这字虽是临摹,也称得上上品,没有几十年的勤学苦练,也是很难有这样的成就。”   程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谢谨本来还担心自己弄巧成拙,会不会影响苏清漪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却不料程川居然如此贴心地跳出来,将仇恨都吸引走了。   谢谨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在文会之后去给他送点礼才行。   好在程川不知,所以现在还能暗自忍耐着。   谢怀卿将折扇打开,慢悠悠地给自己扇了扇风,这才大发慈悲看向他:“抄谁?你吗?”   程川不敢再出风头,连忙将身后的林德安给让了出来。   有不少人都去听书,都认得林德安,又想到刚刚的书册中写的正是《镜中美人》的情节,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程川松了口气,又暗自得意起来。谢谨就算将真正的原作握在手中又有什么用?谁会信一个丫头片子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没看到这些人在看到林德安之后都渐渐改变立场了吗?   林德安从前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一开始十分拘谨,但有人认出他,又同他打招呼,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不卑不亢地同众人打招呼。   谢怀卿上下打量了林德安几眼,忽然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还当写出《镜中美人》的作者会是个美人呢?怎么……”   他的未尽之语众人都心知肚明,顿时就有几个人忍不住喷笑出声,偏偏谢怀卿说了这般轻佻的话,可看着他那双无辜的桃花眼,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林德安的脸色微变,面上却只是笑笑道:“公子说笑了。”   他态度平和,反倒让人觉得谢怀卿有些无理取闹了。   谢谨皱了皱眉,道:“这话本原是颜先生所写,却被人以花言巧语骗去,如今更是要倒打一耙,将这话本说是自己写的,诸位评评理,可还有天理没有?”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知道他说的都是林德安。   一方是刚刚用字赢得他们欣赏的书法大家,一方是一直以来都被默认是《镜中美人》作者的说书人。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林德安却不慌不忙:“既然如此,不如请谢公子将这位颜先生请来,我愿与他当面对质。”   谢谨暗中咬牙,若能当面对质,他哪里会容得小人这般嚣张。可惜他先前的计策被谢怀卿给打乱了,否则只要他们承认苏清漪一代书法大师的身份,双方的名声可就绑在一起了,便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绝对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苏清漪。有了他们的支持,就算林德安手里有红签,也无济于事。   见谢谨不说话,林德安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很快又消失,却只是摊着手表示自己被“污蔑”的无奈。   程川也适时道:“我们可是早就拿到红签了,也不知谢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骗子,竟然如此大言不惭,诸位可要擦亮眼睛,不要犯之前那样将赝品误认为真迹的错误。”   他这话一出,不少准备发表意见的人顿时将脚给缩了回去。   但这些人之中却并不包括谢怀卿,他轻笑一声:“在下有一门相字识人的功夫,既然你们双方都认为是自己写的,不如让我来判一判?”   在他说出“相字识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徐诲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趁着林德安犹豫的时候,他上前走了几步,朗声道:“既如此,不如先给我试试?”   谢怀卿看到徐诲了然的眼神,顿时猜出他是认出自己的身份了,他倒也洒脱,将面上的伪装给脱了下来,随后笑着朝主位上的几人拱了拱手:“小侄怀卿见过几位长辈,小子贪玩,诸位见笑了。”   他态度自然洒脱,并没有被叫破身份后的扭捏和尴尬,加之面上带笑,态度诚恳,便是原本心怀芥蒂的,在他这态度下也生不起气来了。   还有其他人迷糊的,也被身旁的人科普了这位大少爷的身份。   林德安在知道谢怀卿的身份后,便有些退缩了,正准备趁着混乱之际偷偷逃走,却被闻砚及时发现了。   林德安一张脸险些扭曲,忍不住暗中狠狠瞪了闻砚一眼,却见那人似无所觉,他没有办法,只能又重新回到人群中。   谢谨在知道谢怀卿的身份的时候简直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他们在城中翻天覆地地找,这位主却悄无声息来了文会,若非他自己表明身份,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认不出。   正是因为心绪杂乱,让他一时之间忘记关注林德安,竟险些被他跑了。当下他顾不上谢怀卿,只收敛情绪,紧紧地盯着林德安。   林德安勉强维持着平稳的表情,见谢怀卿只顾与徐诲等人说话,并没有关注这边,仿佛他先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毕竟“相字识人”听着玄乎其玄,但见识过谢怀卿之前毒辣的眼光,他可是不敢赌的。   然而,谢怀卿没工夫理他,谢谨却是不会放过他的。谢谨之前就考虑过种种意外,自然不可能没有后手。   谢谨道:“既然林先生说书是您写的,便是说这书中每一句话都是您自己写的了?”   林德安见他笃定,心中犹疑,只道:“谢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你只说是或不是?”   谢谨步步紧逼,林德安的额头上现出汗迹。   此时,也有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他们,看着林德安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林德安不敢再犹豫下去,把心一横:“自然是的。”   他这话一出来,周遭便有人议论纷纷,几个看过书的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他,林德安一慌,额上的汗顿时出的更急。   谢谨却好整以暇道:“林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若你承认抄袭颜先生,颜先生大度,民不告官不究,于你只是名声有碍。若你坚持是自己写的,一旦被旁人发现抄袭,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脾气,你一个白丁,按照我朝律例,可是要流放的!”   林德安连忙在脑子里回想自己说的几话故事,他做贼心虚,担心苏清漪用会暗中使绊子,所以后来故事中所有的诗句他都删掉了,还让不少茶客抱怨后续几话不如之前精彩,但谢谨这么笃定,难道是之前……   林德安越想越怕,越想越恨,而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日光晒得他头晕目眩,最后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满场哗然。   谢谨也愣住了,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若让林德安就这么给蒙混过去,往后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川却心中一喜,连忙道:“快让开,让我带林先生去医馆!”   众人不知所措,听他这么一说,便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程川就要将林德安给带走,忽然听见一声淡淡的“稍等。”   闻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淡声道:“在下曾略习医术,让在下看看吧。”   谢谨如奉纶音,忙道:“正是如此,此地离医馆尚远,不如先让这位先生看看。”   裴泓也走了过来:“在下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既有人懂医,看看也无妨。”   程川没有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林德安放下。   闻砚蹲下|身子,两指搭在林德安的脉搏上,又垂头看着他在眼皮下乱转的眼珠子,他轻笑一声。   “不过是一时闭过气去罢了,没有大碍。”   林德安心中一紧,还没等他想好对策,顿时就感觉到人中一阵剧痛。   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正和几个大惊失色的士子打了个照面。林德安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闻砚拍拍手站起来:“看来用不着大夫了。” 第23章   林德安脸色青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更加谨慎些,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坑了,压根没有想过,这作品原就是苏清漪的,是他用阴谋诡计侵占来的。   见到林德安的样子,在场众人哪还有不知道的,一时之间鄙夷之声四起。   谢谨又一次将局面掌控于手,显得越发从容:“林先生,可想明白了?”   林德安紧紧地捏着拳头,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说不定臭丫头早就和文昱书坊定下了契约,利用完自己就一脚踹开,她早就防着自己,所以才会那么早就埋下了陷阱,让自己一头栽了下去。   只是林德安仍旧不甘心:“你有何凭据说我抄袭旁人!”   谢谨微笑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不知林先生对这段话可还有印象?”   他一说,林德安便想起来。在故事中,主角二人进入地宫之时,殷无涯在讲解壁画时便是说了这样一段话。他当时只以为是形容壁画内容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谢谨见林德安脸色变了,乘胜追击道:“林先生,这段话可是你写的?”   林德安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一颗心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一般,然而最终权衡之后,只得无奈认栽。   见林德安承认了,谢谨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林德安却不服气:“若如谢公子所说,那位颜先生不也是抄袭吗?”   他这话说出来,原本就已经十分鄙夷他的人,脸上更是露出嘲弄的笑。   林德安猛然意识到不对,隔着人群看到程川,见他的脸上也是迷茫。那一刻,林德安忽然感觉,他和程川,与这些人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德安本以为自己能进入秀才们举办的文会,与他们就没有多大差别了,而如今现实残忍地撕碎了他的臆想。他绝望地意识到,不管他怎么努力,下九流就是下九流,他永远也不可能像这些秀才老爷一样,而他们,也永远不可能接纳他。   最终,还是有一人好心解释道:“这句话出自《南华真经》中的名篇《逍遥游》,不过是化用典故,并不算抄袭的。”   也不知谁在旁边冷笑了一声:“连这么广为人知的典故都不知道,居然还腆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简直可笑。”   林德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   谢谨将事情经过告诉苏清漪,包括最后林德安晕倒的事情。   苏清漪并没有同情林德安,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有些懵逼,怎么都没想到林德安竟然会栽在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上面。   在她的时代,《逍遥游》是上了课本的,自然知名度极高。但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秀才也不是每个都读过老庄,更别提林德安这样连书都没怎么念过的,知道才是稀奇。   握有这样一个天生的缺陷,也难怪谢谨一开始就那么胸有成竹。   其实也是林德安倒霉,程川自己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以至于两人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若是换个靠谱一点的书坊,便是教也该把林德安给教会的,但话又说回来,若是靠谱的书坊,定然会爱惜羽毛,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这件事情上,谢谨占了大便宜。不过苏清漪并没有觉得惋惜,相反,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哪怕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她的思维依然没有转变过来,如今还好,但往后一定要更加注意才是。   谢谨又道:“如今书也拿回来了,我们该谈谈出版的事情了。”   苏清漪点点头。   如今林德安亲口承认抄袭,有那么多士子作证,程川之前拿到的红签也就不作数了。反倒因为这件事,算是平白给苏清漪打了一波广告,可见出版以后会是怎样的盛景。   谢谨将契约拿出来,苏清漪看过一遍,随后才提笔在最后签上名字,签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笔名。   ——颜亭书。   上辈子,这个名字伴随了她整整十个年头,从一开始籍籍无名的小透明,到后来站在金字塔尖的大神。而如今,又要陪着她踏上一段新的征程了。   谢谨看着她眉目间的怀念,有些不解,好在苏清漪并没有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溺太久。   将早已写好的结局交给谢谨,苏清漪又一次谢绝了他的挽留,才和父亲回到了家。   郁长青早就知道他们要回来,所以早早就将家里给清扫干净了,又和苏清漪一左一右扶着苏燮下了马车。苏燮最近吃好睡好,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先前一场大病终究还是掏空了身体,以至于他还是需要静养。   苏清漪本想着要给父亲补补身体,可是终究不是在自己家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如今回到了家,不止是苏燮,苏清漪也松了口气。   可是到了房间,苏燮却突然对郁长青道:“长青,你先出去。”   郁长青一愣,但见老师面色还好,便也没多想,拱手一礼就出去了,还贴心地将门给合上了。   郁长青一走,苏燮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跪下!”   苏清漪心头一紧,身体却仿佛有意识一般,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苏燮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而好转,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首的苏清漪,打量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女儿七娘性子文静懦弱,自小便随她母亲学女红,不过略识的几个字,读的也多是女四书之类的东西,哪里像是眼前这个博学多才、眉目间顾盼生辉的姑娘。   初时,苏燮安慰自己,是自己这一场大病将女儿逼得不得不成熟。可是当他们住到了谢家的别院,他亲眼看到那一笔遒劲大气的字,看到她信手拈来的典故,看到她不卑不亢地和谢谨谈生意。   便是他往日里同女儿的关系再生疏,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和七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并不是他的女儿。   苏清漪抬起头,正对上苏燮沉沉的目光,她心肝一颤,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苏燮见她没说话,心中涌起失望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不关心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扮成七娘的模样,我只有一个问题——七娘,我的女儿,她究竟去了哪里?”   哪怕苏燮极力控制,但苏清漪还是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中的颤抖。她闭了闭眼睛,将那股酸涩压下去,她本以为换了一个时代,她就有亲人了,可如今看来,依旧只是幻想罢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将真相告诉苏燮,对于这个大病初愈的父亲,如果知道女儿是因为劳累过度才香消玉殒,会是一个多大的打击,他的身体还能撑住吗?   思及此,苏清漪压下心头那些复杂的情绪,低声道:“爹,我就是苏清漪,是您的女儿。”   见苏燮露出不信任的目光,苏清漪便说了许多以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的事情。   苏清漪抬头看着苏燮依旧是神色难辨的模样,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出来:“在您病中的时候,我在昏睡时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并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很多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那个世界学会的东西依然在记忆里……”   说完这些,她才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将审判的权力交给苏燮。   阳光照进窗户,从她的脚边一点一点退到了窗边。苏清漪却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话,哪怕膝盖刺痛也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过了许久,苏燮才沉声道:“你起来吧。”   苏清漪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却仍旧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半点情绪,她不知道苏燮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却如鸵鸟一般不敢问。   苏燮却道:“你将长青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苏清漪应了一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第24章   林德安被从莲园抬走后,关文柏等人也和主人家告辞。他们一走,原本还逗留在此的众士子也纷纷散了。   作为这场文会的主人,裴懿送走了人,才满脸疲惫地回了府。   裴泓带人在库中搜寻了半天,才找到那本被丢在角落的佛经,连忙带着去见了父亲。   裴懿翻了一遍,这才又交给裴泓:“将这本佛经收好,过几日你去拜访十二少的时候,把这个作为礼物送去。”   裴泓应了下来,将佛经交给了长随,又嘱咐了一遍,才又重新回到父亲跟前。   裴懿问道:“那个孩子……叫闻砚?”   “是。”裴泓有些不大情愿,“不过是个来投奔的破落户,父亲关心他作甚?”   裴懿看着儿子不解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却转而提到另一个问题:“你可知荻州谢氏为何屹立多年不倒吗?”   裴泓愣住,想了想才道:“因为谢氏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谢氏女亦与京中权贵联姻。谢氏有他们在,自然不会倒。”   裴懿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关家又是如何发迹的吗?”   “是因为关太傅……”裴泓隐约有些懂了,但还是不服气,“可这闻砚何德何能,能与关老爷子相提并论!”   “我说的并非闻砚,而是你的态度。”   裴懿加重的语气令裴泓一震,不敢再与父亲争辩。   “我们裴家在立国之初本是与谢家同等的世家,可两百年过去,谢家根深叶茂,成为了江东第一世家,可我裴家呢?竟连新起之秀都比不上了。”   裴懿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力道让裴泓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的母亲目光短浅、气量狭小,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无妨碍,可你不同,你是裴家的嫡长子,是裴家未来的家主,你要知道,你肩膀上扛着的是我们裴家几百年的基业。你的眼光不能只局限在眼前,在这区区院墙之内,你要看得更远。”   裴泓被父亲的话震撼了,许久,才面露愧疚地跪在裴懿面前:“父亲之言犹如振聋发聩,儿子明白了,往后行事会以大局为重,以振兴裴家为重。”   裴懿欣慰地点点头:“你既知道了,便去将那孩子给请过来吧。”   裴泓恭敬地应下,且并不像从前一般随意派个人去叫闻砚过来,反而自己亲自去请,吓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   闻砚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得意洋洋,而是一如往常态度平和地与裴泓见礼。   换了从前,裴泓指不定还要嫌他态度不够恭敬,可自从被父亲教导过后,他反倒觉得他宠辱不惊,待他越发慎重了。   闻砚到了主院,在书房中和裴懿足足聊了半个时辰。   裴泓在书房外等得抓心挠肝,好不容易等闻砚出来了,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情绪。最后,只得自己跑进书房去问父亲。   谁知他一进来,就见裴懿坐在书桌前怔怔出神的模样。   “父亲?父亲?”   裴懿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着裴泓。   “父亲,可是那闻砚有什么问题?”   裴懿没有回答,站起身去了院中,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微风虽依旧带着丝丝热度,却恰好吹散了裴懿心头的郁结。   “一会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将信与闻砚一同送到谭阳书院。”裴懿说完,又自己否定,“不,你亲自去送!”   裴泓愣住了。   谭阳书院是整个大夏朝最好的书院,不知道有多少大儒出自那里,远的不说,徐诲与关文柏就是出自谭阳书院。   能让裴懿动用人情送闻砚进谭阳书院,可见他对闻砚的看重。   裴泓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父亲,此人真的值得你付出这么大代价支持吗?”   裴懿轻轻一笑:“有鸟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且等三年再看吧。”   -   闻砚在知道自己要去谭阳书院之后,也只是朝裴泓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这回可不是惊掉别人眼珠子了,整个裴府都要炸了。   闻砚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不曾放在心上。   裴泓同他说三日后出发,所有行李都不用担心,他只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可。闻砚的东西很少,一个小包袱就收拾完了。   紧接着又有人奉了裴泓的命令,给闻砚送来新作的衣裳和佩饰。   闻砚淡淡地道了谢,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新衣,并无半点愤懑或不适之色。只是在下人请示要将丫鬟留下来照料他,他才拒绝了。   待到人都走后,他坐在桌前,铺开一张纸,犹豫许久,才提笔落字。   待到洋洋洒洒写完,他珍而重之地将信放进信封,才出门。   看守角门的婆子见了他过来,立刻将角门打开,谄媚道:“老婆子就在这门口守着,闻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只要说一声,老婆子立刻就给您开门。”   她平日里张扬跋扈,之前闻砚出门的时间稍长一些,她便直接将门锁了,让闻砚在屋外站了足足一夜。如今见闻砚得了家主赏识,生怕他报复,故而同他说话都十分卑微。   闻砚却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甚至还道了一声“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闻公子慢走。”   出了裴府,闻砚朝着关宁街走去。   樊掌柜看到他顿时眼前一亮:“闻公子,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闻砚笑笑:“承您吉言了。”   “您今日来可是买书的?”   闻砚犹豫了一下,才问:“那位苏姑娘……最近可曾来过?”   知道苏清漪近来一直没有来过书铺,闻砚流露出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消失,他将手中的信交给樊掌柜:“您若见到苏姑娘,烦您将这信交给她。”   樊掌柜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但很快又正经了脸色,连连摆手:“这种信怎可由别人代交,还是您亲手给她更合适。”   闻砚哭笑不得:“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顿了顿,“我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只是想写封信向苏姑娘道谢罢了。”   樊掌柜露出失望的表情,在他看来,这位闻公子有学问人也好,与苏清漪正正相配,当下,又有些不甘心:“您要出去多久?”   “三年……或许更久吧。”闻砚的脸上有一点茫然,但很快又摇摇头,笑着道,“若是有缘,或能再见。”   樊掌柜叹息一声,只得接过那封信。   闻砚又拱了拱手,这才离去。   然而他刚走没多久,苏清漪便来了,樊掌柜还来不及将信交给她,便因她的问题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已替七娘你去问了,可周公子一直避而不见,我正想着什么时候亲自去一趟呢……”   樊掌柜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不远处一个眼熟的身影:“周公子!”   那位周公子被樊掌柜叫住之时身子一颤,原本要逃,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扭扭捏捏地回来了。   苏清漪皱了皱眉,心中已然泛起不祥的预感。   樊掌柜却一无所觉,而是乐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周公子,近日可好?”   “好、好。”周昊尴尬地笑了两声。   “是这样的,您先前借的那两本书是这位小公子暂且寄放在老朽这里的,如今他要拿回去,您看……”   周昊迅速地瞟了一眼苏清漪,轻咳了几声,才道:“那书……在下十分喜爱,不知小公子……可否割爱?”   苏清漪与樊掌柜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苏清漪摇摇头:“周公子,此书是家父已故尊师的手书,意义重大,不能卖的。”   但不管苏清漪怎么说,周昊就是不愿意将书还回来。   此时,连樊掌柜也看出不对来了,在两人的逼问之下,周昊不得不承认,这书他拿去送人了。   苏清漪和樊掌柜都愣住了,苏清漪追问道:“是谁?!”   周昊破罐子破摔,赌气道:“荻州谢氏,那位闻名江东的十二少。”见苏清漪仍旧茫然,他又只得将谢怀卿的身份十分夸张地介绍了一遍。   “人家可是江东第一世家的嫡公子,人家看得上这书是你们的福分。这书到了他手里也算是得其所哉。”周昊无赖道,“总之,书我是送了,我出些银子就当补偿。不然你有本事就去找谢十二少要。”   苏清漪被他的态度气得胃疼,顺带把谢怀卿也给记恨上了。 第25章   被人记恨的谢怀卿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顿时就被一旁的赵明江给嘲笑了。   谢怀卿拿着帕子拭了拭鼻子,含着浓重的鼻音道:“我这人心眼小,你不怕我报复便再笑两声。”   赵明江立刻闭了嘴。   明明是大夏天,谢怀卿却裹着厚重的袍子,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同赵明江下棋。   自从他身份暴|露后,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就算他闭门不见,也堵不住那些送礼的人。   众人都知道谢氏豪奢,他身为谢氏唯一的嫡子,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送金银珠宝他指定瞧不上眼,又知道他喜好古籍、书画,所以送上门的也都是这些东西。这一阵子,整个临江城的古籍价格都涨了七八倍。   谢怀卿避之不及,哪怕他这么宅,最后也被逼得偷偷跑到赵明江这儿躲起来了。   赵明江不敢再嘲笑他,却也觉得向来行事无所顾忌的谢怀卿被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很有趣。   他打趣道:“你来这一趟只怕都后悔死了吧。“   谢怀卿咳了两声,死不承认:“我倒是觉得来这一趟很有趣味,话本之外的故事可比话本要精彩多了。”   赵明江之前因为好友相邀,出游了几日,并不知道文会上发生的事情,听谢怀卿说完,自己却后悔死了。   “早知道就应该多留几日的,哎!”赵明江想到了什么,又道,“说来,上次雅赌时,那个赌赢的小公子写了一幅字,亦是上品,你也来品鉴一二,看比之颜先生何如?”   谢怀卿无可无不可。   赵明江也就顾不上棋局,派人去书房将自己收藏的那副字拿出来,自己则和谢怀卿说起出去游玩时遇到的趣事。   说到一半,下人便将字送来了。赵明江将字拿回来之后就裱了起来,如今献宝一般放在谢怀卿面前:“你看看,不比那位颜先生写的差吧……你怎么了?”   赵明江见谢怀卿眼睛似乎都黏在了那字上,脑中一转,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不会吧……”   谢怀卿只是失态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赵明江却还直愣愣地自语:“怎么可能?!写出《镜中美人》的怎么可能这么年幼!”   谢怀卿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词,皱眉道:“你说他年幼?”   “是……看着矮矮的,又瘦小,应该还没有束发吧。”   古代男子十五岁束发,赵明江回忆起那个少年的形容,不确定地说道。   “不可能啊……”   这回轮到谢怀卿愣住了,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之中,喃喃自语,“这样的笔力绝不可能是个总角少年写得出来的……”   赵明江知道好友眼光毒辣,几乎没有出过差错,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心中也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真相,便撺掇谢怀卿。   “你不是说他同文昱书坊签了契约?你亲自去见一见人不就好了?”   谢怀卿看了一眼窗外的烈日,又裹了裹袍子:“不去。”   “……”   赵明江差点忘了,这位主向来最讨厌出门,在谢氏主宅的时候他可以一个月都不出门。只是他之前千里迢迢从荻州来了临江,还变装去了文会,让赵明江以为他改了性子。如今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那个懒出了花的谢十二少。   谢怀卿十分坦然,一点也不以为耻。   赵明江无奈道:“行了行了,我去将人请上门来总可以了吧!”   -   赵明江顶着大太阳去了谢府,同谢谨说明了来意,本以为谢谨立刻就会同意,谁知他却露出犹豫之色。   赵明江面露不悦:“谢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谢谨略带歉意道:“赵公子请见谅,这位颜先生性子有些古怪,并不爱见生人。只怕恕难从命。”   “你想明白了?要见他的人可是你谢家的十二少。”   谢谨却仿佛没有听到赵明江特意加重语气的这句话,仍旧带笑拒绝:“文昱书坊向来以诚信为本,在下既答应了颜先生,就必须要做到。得罪之处,在下定然亲自去向十二少负荆请罪。”   赵明江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见他神情没有半分变化,这才冷笑一声:“好,很好。”   说罢,他一撩衣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管家一直跟在谢谨身旁,见状有些担心道:“少爷,这会不会得罪十二少啊?”   谢谨摇摇头:“不会的,堂堂谢氏嫡子,心眼不会这么小。”   “可是……”   “这事我心中有数。”谢谨也转过身,“更衣,我要去书坊。”   -   赵明江怒气冲冲地回了宅邸,室内的清凉的温度顿时将他周身的火气压下了大半,原本稍重的步伐也轻了下来。   进了内室,见谢怀卿一个人打谱打的不亦乐乎,他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会让你见那颜亭书,所以才不去自取其辱的?”   谢怀卿拿手支着下巴:“我哪有这么神?”   赵明江怀疑地看着他。   “我只是觉着那位颜先生的身份恐怕有异,否则在文会时,谢谨大可以让他与那说书人对峙,何必用那些拐弯抹角的招数呢?”   赵明江还是不甘心:“就算如此,也该给你一个面子啊!”   谢怀卿手里拈着一枚棋子把玩,漫不经心道:“谢家信奉优胜劣汰,能者居之。只要有能力,漫说他一个旁支,便是什么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私生子都可居于人上。他若真有能耐,日后掌控了谢家在江东的生意,自可与家父平起平坐,又何须讨好我?”   赵明江瞠目,他早知谢家内部斗争激烈,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残酷,只能结结巴巴道:“你……可是你不同啊,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你是谢家日后的家主,怎可与区区一商人相提并论呢!”   谢怀卿笑了笑,将手中的棋子随手抛到了棋盒里。   “我与他又有何区别?所谓家主,也不过是一颗更重要一些的棋子罢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谢氏的荣光,为了这个目的,家主也随时可以被牺牲。”   谢怀卿放松自己躺在了迎枕上,低声道:“若一定要说区别,大约是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而他,尚且在挣扎吧……”   赵明江已经听傻了,他出自赵氏,虽比不上谢氏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却也是名门。他作为嫡幼子,不需要承担家业,自小就过得十分自在,谢怀卿所透露出的残酷,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   谢怀卿见到他的样子,也露出一丝懊恼,换做往常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谢谨的作为让他感慨,也可能是生病让他脆弱了不少吧。   赵明江面带同情地看着他:“所以你自小才会放浪不羁,做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事情,是想要借此反抗自己的命运对吧!”   谢怀卿哭笑不得地看着好友,也不知道他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他残忍地说出了事实:“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在承担这个身份的责任之前,先享受它应得的权利。”   赵明江:“……”   ——白同情了半天。   谢怀卿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断断续续咳了几声,才将话题拉回来:“总之,谢谨越这么藏着掖着,越说明那颜先生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既如此,我们偷偷将人给找出来不就好了?”   赵明江被他说得兴致也起来了,连忙道:“怎么做?”   “先等。”   “等什么?”   “……等我病好。咳咳……”   -   谢谨到了书坊,一进去,就见里头热火朝天,正是为了《镜中美人》的雕版。书坊管事见了他连忙赶过来,因着书稿上出现的一些小问题,又听闻苏清漪找他,谢谨干脆自己亲自上门一趟。   待他到了苏家,苏清漪也没说自己的事情,而是秉承专业把书稿有问题的地方都解释了一遍,又改了几个有歧义的部分。   见谢谨将修改后的文稿收起来,苏清漪这才问道:“谢公子同十二少关系如何?”   谢谨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十二少是本家嫡公子,我只是偏远旁支,往日很少打交道。”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顿时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   苏清漪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谢谨重新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同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你。”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什么的。”   谢谨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闲谈了好一会,谢谨才问起新书的事情。   托了上辈子的习惯,苏清漪在旧书快完结的时候都会开始准备新书的题材,她现在手头也有那么几个点子。只是她知道,如今她与谢谨看似相谈甚欢,但在《镜中美人》的销售情况出来之前,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度都不够,现在说了也没有用,便只是含糊说没有。   果然,谢谨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期待,便提出告辞。   待到谢谨走后,苏清漪才长出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位谢公子为人并不坏,也恪守礼仪,但苏清漪同他相处总是有些不自在,还不如与那位傲娇的小侯爷在一起来的轻松。   想到萧泽,她又想起那柄放在她枕头下面的香扇,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去把这把香扇给当掉,谁知之前一直在忙,就搁置下来了。   如今她想要找到那位谢十二少要回父亲的那两本书,于情于理都是十分唐突的,便是那位十二少通情达理,她也该备上礼物赔罪,万一要是难缠些的,就更不好说了。   苏清漪从周昊口中知道,谢怀卿喜欢古籍,那可不便宜。她这才将主意打到了香扇上头。   只是,待到她拿着香扇去当铺中当掉,又拿着银钱喜滋滋地走出来,当头就碰上了萧泽。   这就很尴尬了。 第26章   萧泽皱眉看着苏清漪:“你在这干什么?”   苏清漪不自在地退了两步,只觉得怀里的银子都有些发烫。   萧泽见她不说话,有些莫名道:“怎么,不认识人了?”   “没……没。”苏清漪咳嗽一声,将愧疚感压了压,却不答反问,“小侯爷在这里做什么?”   萧泽奇怪地看着她:“今天是《镜中美人》发售的日子。你不知道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关宁街,果然是人满为患。   苏清漪一愣,想起谢谨似乎和自己说过,结果这几日事情太多,自己竟然给忘了。   萧泽摇着扇子往一旁的茶楼走去,却见苏清漪没跟过来,只得又叫了她一声:“在大太阳底下发什么愣?赶紧过来。”   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萧泽进了茶楼。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滔滔不绝,说的却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话本子,而是先前那一场文会。他说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仿佛那一日就在文会中一般。故事里,林德安就是个恶贯满盈的小人,而那些士子们就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   观众们一时被林德安的无耻恨得牙痒痒,一时又因为真相被发现而抚掌大叹。   萧泽同苏清漪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等伙计送了茶水来,他才嗤笑着同苏清漪道:“那日文会我就在现场,哪里像是这说书人说的那样夸张,倒像是开武林大会一般……”   这大概是《镜中美人》流行的后遗症,哪家说书的不在故事里比划几招,都不好意思和观众打招呼。   苏清漪听着也有些尴尬,这说书人将她形容成一个留着白胡子的世外高人,溢美之词源源不绝,偏偏夸的还不是地方。   身长八尺、鹤发童颜就算了,天赋异禀、夜御七女又是什么鬼?!   偏偏观众们很吃这一套,叫好声和鼓掌声恐怕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萧泽也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尴尬道:“这里头有些闷,我们出去吧。”   出来之后,两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萧泽见苏清漪感兴趣,便将文会那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苏清漪之前曾听谢谨说过那天的事,但萧泽是纯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补充了许多谢谨没有说过的细节,比如她那笔字被谢怀卿一眼看出来是临摹的。   苏清漪感慨谢怀卿眼光之毒辣,却心念一动,问萧泽:“小侯爷觉得这位谢十二少为人怎么样?”   萧泽一愣,似乎有些不情愿:“你问他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外祖父和老师对谢怀卿的夸赞,勉强挑出了那么一句,“算……算是个君子吧。”   苏清漪若有所思,若是个君子就好办多了。   萧泽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对门的酒坊传来叫骂声,两人循声看过去,正巧看到店小二将一个酒鬼给推出了店门,还一脸嫌弃道。   “没钱吃什么酒!快滚!”   那酒鬼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抬了抬,正好看到苏清漪和萧泽,他身子一震,惶恐地连滚带爬逃离了这一条街。   小二不知内情,还在他身后叫骂嘲笑着。   萧泽“咦”了一声,“那不是林德安吗?”   苏清漪应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文会后,谢谨一纸状书将合隆书坊以及林德安告上了衙门,有那么多士子作证,官府很快就判决了林德安抄袭,收回了合隆书坊的红签。   程川有方婕妤作为后盾,官府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林德安就不同了,官府几乎将全部责任都推在了他的身上,判罚极重。   他为了不受那皮肉之苦,将所有赚来的钱都赎了刑罚,赎完之后,他又变成了苏清漪初见时那个一无所有的样子,且因为背着抄袭的名声,为人唾弃,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苏清漪不是圣母,也并不同情林德安。在她看来,当初林德安既然那么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她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林德安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还会那样做吗?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萧泽没有注意到苏清漪复杂的表情,只是有些厌恶道:“一想到当初我还敬佩这样一个人渣,简直是……”   林德安带来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苏清漪才想起之前忘记的事情,问萧泽:“小侯爷既然要去买书,怎么不去关宁街,跑到这边来?”   萧泽没想到她还记着,目光飘忽:“爷这种身份,和人家挤来挤去排队像什么话……”在苏清漪狐疑的目光下,小侯爷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最后自暴自弃地嘟囔道,“好了,我说就是了……之前我同那谢谨交恶,如今怎么好意思去他名下的书坊买书……”   苏清漪顿时了然,竟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她顿时也有些愧疚:“是我连累小侯爷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是爷看不惯他这种人。”萧泽挥挥手,不在意道,“不过这人虽然私德有亏,好歹帮颜先生讨回了公道,也不算太坏。”   苏清漪“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堂堂小侯爷居然这般单纯热血、恩怨分明,实在是很难得。   “笑什么?”   苏清漪连忙摇头:“没什么。”   此时,护卫已经将书买回来了,萧泽也懒得跟她计较,将书小心地包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苏清漪还没有反应,催促道:“走啊!”   “??”   萧泽故意粗声粗气道:“爷亲自送你回去,免得又被什么宵小给跟踪了。”   苏清漪错愕之余,又觉得暖心。   “不用了,我没事的。”苏清漪微微一笑,“谢谢你,小侯爷。”   萧泽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给气到,谁知见到她脸上甜甜的笑容,心底竟然生出一抹慌乱,不自觉地别过脸:“不识好人心,下次爷可不会管你了!”   苏清漪不以为杵,依然笑眯眯的,反倒像是在纵容萧泽的无理取闹一般。   萧泽被自己的脑补恶心的够呛,压住了那股不知从哪来的慌乱,转身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股子落荒而逃的味道。   苏清漪感慨了一会傲娇的小侯爷,才向樊掌柜的书铺走去,她想要买古籍同那位谢十二少换回父亲的书,没有谁比樊掌柜更可靠了。   樊掌柜本就因之前的事情对苏清漪有愧,听她这么说,一口就答应下来。又想起什么一般,将闻砚的信递给她。   苏清漪看了信,知道闻砚已经出发去了谭阳书院,他在信中感谢苏清漪。苏清漪虽然不知道自己抄的佛经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却也由衷地替闻砚高兴。   她将信收好,这才回家,谁知刚进院子,就见郁长青一脸焦急的模样。   “七娘,老师知道你把师公的书给当了!”   苏清漪心里一个咯噔,却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那只提在心里的靴子终于落了地。 第27章   苏清漪定了定心,进了书房,就看到苏燮坐在书桌前,面沉如水。   苏清漪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跪在他面前。   父女俩都没有说话,苏燮看着她,心中矛盾重重,最近他一直在默默观察苏清漪,她的行事习惯与从前的七娘截然不同,可是却有着七娘所有的记忆。   苏燮无数次地想要否认,可是接触到那双偷偷看向他的孺慕的眼睛,又心软了。他从前看书时看过“黄粱一梦”的典故,便安慰自己,或许七娘也是经历了黄粱一梦,才会变得和从前完全不同。   发现书不见了,苏燮一开始是十分愤怒的,但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他一方面告诉自己,七娘绝不会如此忤逆,卖掉老师的书,可另一方面,又想到自己原本应该是女儿的依靠,却病了大半年人事不知,七娘一个稚嫩的女儿家要挑起整个家,还要给他治病,家中没有半点积蓄,她除了卖书又能怎么办呢?   这两种情绪在苏燮脑海中来回翻涌,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女儿。   苏清漪原本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会戳穿她的身份。她都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苏燮一言不发,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苏燮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   苏清漪的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了什么,顿时就有了主意。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父亲,女儿知错,您要打要罚,女儿悉听尊便。但求您不要生女儿的气,女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苏燮看着她紧紧闭着的眼睛,已经被磨得发白的袖口和领口,以及攥在一起微微颤抖的双手,原本的愤怒似乎被一根针给戳破一般,翻涌而来的都是满心的愧疚。   是啊,他在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他当年在余氏病床前答应她要好好照顾女儿的,可他没有做到,女儿变成如今的模样,难道他就没有责任吗?   苏燮愧悔难当,将苏清漪扶起来,放软了声音:“七娘,爹知道你瞒着我一些事情,你不愿说没关系,是我没有当好这个父亲,往后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无论你想做什么,爹都是你的依靠。”   苏清漪点点头,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可最终没有忍住,她将头埋在苏燮的手臂上,似乎要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那天之后,苏氏父女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   苏燮不再纠结于那两本书,对于他来说,对于老师的尊敬并不会因为这两本书的丢失而少掉半分,他也不会本末倒置,因为死物而伤害唯一的亲人。   苏清漪却暗中打算,一定要将这两本书给找回来。   而在她付诸行动之前,《镜中美人》的销售情况却先一步被谢谨呈到了她面前。   文昱书坊夜以继日地印刷,竟然还赶不上销售的速度,不仅仅是临江城,谢谨几乎将书卖到了整个江东。   一夕之间,颜亭书这个名字就火了。   谢谨面露喜色:“如今最后一册的雕版也制出来了,再过几日,就能发售出去。如今已有不少书商在文昱书坊外等着,原本我们只打算印一万册,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   苏清漪当初一定要和谢谨签分成合同,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但当成果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虽然目前还只有初步的销售情况,要等苏清漪拿到钱,还要到年底去了。但谢谨还是非常有诚意地将销售情况毫无保留地给苏清漪看,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虽说按理是要到年底才能结账,但苏姑娘毕竟与其余人不同,便由我做主,先行付一笔稿费,剩余的年底再一次结,您说如何?”   对于苏清漪来说,这当然再好不过,毕竟就算苏燮好了,苏家依然穷的响叮当,缺钱缺的厉害。所以哪怕看出来谢谨是在故意送人情,她也还是答应了。   见她答应,谢谨也放松了许多,他笑着对苏清漪道:“往后就由叶老专门负责苏姑娘的话本,您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对叶老讲。”   他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交接一般,苏清漪狐疑道:“谢公子难道往后不再经营书坊了吗?”   谢谨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他连忙遮掩过去:“那倒不是,只是叶老毕竟才是专门的奉书,我这点班门弄斧的把戏,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说完,叶奉书便从他身后走出来,朝苏清漪拱了拱手。   苏清漪回了礼,虽然心里仍有些嘀咕,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谢谨却出了一头冷汗,也不再废话,而是将位置交给了叶奉书。   叶奉书是文昱书坊资历最老身份最高的奉书,文昱书坊这些年能一直占据临江城第一书坊的名头,他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苏清漪与他的交流模式更像是从前和责编一样,这种熟悉感让她十分自在。   叶奉书对于话本现状的见解也让苏清漪耳目一新。   她本以为在古代,写话本的人地位很低,大多数读书人都不屑于写,但其实大夏朝在版权方面有严格的立法,又因为版税低廉,以至于出版业十分兴盛。在江东一带大大小小的书坊不计其数,竞争也十分激烈,润笔费高昂,以至于一些囊中羞涩的官员也偷偷用笔名写话本,以此来补贴家用。   有了这样的背景,所以江东一带话本十分流行,写得好的话本会被书坊争着抢着印刷,作者也会被人追捧,甚至于璇玑先生这样的人物,还会被不少士子所推崇。   如今颜亭书这个名字一炮而红,不管她后续写什么,都会有人买账,若是她下一本依然能够维持同样的水准,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璇玑先生。   叶奉书建议她趁着《镜中美人》的热度,再写一本类似的话本。   苏清漪却摇摇头:“我想换个题材。”   叶奉书劝说了一通,见她意志坚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如今是卖方市场,若是他们不接,多得是人哭着喊着给她出。   叶奉书无奈道:“那苏姑娘想写什么?”   苏清漪笑了笑。   “修仙。” 第28章   相比较先前的《镜中美人》这类的武侠小说, 修仙算得上是时下的热门题材了。因为道家思想盛行,得道修仙一直是古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也是经久不衰的题材。   文人运用超高的想象力,在笔下描绘出或瑰丽宏大或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的则直接从道家典籍或是史书中寻找灵感。比如志怪小说、神怪小说。   在苏清漪的时代, 明朝中后期出版业高速发展,出现了一系列优秀的小说, 比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又被鲁迅归类为“神魔小说”, 已然成为了一个单独的类别。   但此时,尚未有人将此分门别类,所以当苏清漪说出“修仙”二字的时候, 叶奉书先是一愣, 随即就反应过来, 十分感兴趣道:“苏姑娘能否详细说一下?”   苏清漪摇摇头:“具体的故事我还需要再想想,到时候我来书坊找您吧, ”   叶奉书有些失望,郑重道:“那老朽便恭候先生大驾。”   叶奉书走后, 苏清漪回到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摆着一些散乱的纸张, 一旁还有一块简易的黑板, 这是苏清漪特意找李木匠给做的。   她从前的房间里有一块白板,专门用来构思新文, 她会将激发自己灵感的词汇或者片段都写在板子上, 以此作为锚点, 一旦卡文或者陷入迷茫的时候,她就会看看这块白板,找回自己的初心。   如今条件不够,只能用自制的黑板和粉笔代替。   如今黑板上写着修仙两个字,旁边则是现实和奇幻,这是三个怎么看怎么不搭嘎的词,却正是苏清漪下一本写作的初心。   或许每一个作者都有写玄幻的梦想,苏清漪也有过,事实上她卖的最好的几本书中就有一本是玄幻。在她看来,写玄幻的初衷其实就是四个字“逆天改命”,也许没有什么比玄幻更适合作为这四个字的载体了。不管是波澜壮阔的世界观,又或者是修炼、渡劫,本身就带着一股对世界的叛逆。   奇幻在于世界观,而现实,则是故事中的主角。   情要真,才能打动人心,而等级森严,有逻辑性的世界观才是承载这本小说所有故事的基石。   但苏清漪在预备写这个题材之前,也搜罗了一些市面上的类似题材的话本,除了那些“我与女仙不可描述的二三事”之类的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小X文,大部分都是化用古代传说,或者一些神鬼小品之类,并不像后世会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世界观。   为了更贴近时代,苏清漪借用了道家典籍中的有关于修仙部分的描述,又自己私设了不少。等到将世界观设计完备,她才开始正式写大纲。   -   就在苏清漪在家中兢兢业业写大纲的时候,《镜中美人》的最后一话终于出了。   殷无涯身份暴|露后,钱三木将他押回衙门受审,谁知半夜被人突袭,钱三木与人大战,却发现对方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被锁在房中的殷无涯。   然而当他赶到放囚车的地方,正发现殷无涯持剑与一人相斗。对方发现钱三木识破了他的计谋,正准备逃跑,却被殷无涯抓住机会刺中要害,钱三木抢步上前扯下了那人的面巾,竟发现他居然是威远镖局的镖头常远。   常远被发现后,脸色剧变,转身就想逃走,殷无涯情急之下,长剑出手,竟然刺中了常远的要害,常远当场毙命。   殷无涯为什么没有被锁起来?钱三木对于突袭又为什么早有准备?   这一切都要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原来这正是两人的计谋,就是为了引出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神秘黑衣人。   如今,常远的真面目曝光,殷无涯便也说出了事实真相,原来他并非红叶山庄后人,而是石重的后人。   石重生前曾担忧自己兵败后,敌军不会放过自己的家眷,为了怕自己绝后,他将自己的小妾和唯一的儿子送走,并留下信物,作为日后相见的证据。   可惜乱世之中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后来小妾与儿子失踪,石重也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弥留之际,他将此事告知几名为他守陵的侍卫,并让他们发下毒誓,要将石家所有的财富都藏好,日后交给自己的后代,否则断子绝孙,永世受苦,不入轮回。   然而时间足以消磨掉所有的誓言和忠诚。几百年过去了,红叶山庄的人已经将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他们觉得石家的人已经死光了,所以,当有一天,石家的后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到要实践诺言,而是起了杀心。   他们本以为一起万无一失,却不知道石家这一代竟然是双生子,石家弟弟知道哥哥被杀后,恨意难消。他透露出石家的财富在红叶山庄中,设计让一伙强盗杀了红叶山庄上下,他尾随强盗之后,将尸体搬入密室,又设下阵法,将尸体放入银镜中,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死后都要受到折磨,也算误打误撞全了祖先的诅咒。   强盗们在红叶山庄的地宫中搜寻一圈,却没有发现半点财宝的影子,出了地宫,愕然发现尸体全都不见了,以为有鬼,当下就吓跑了。却不想这一群人中还有一个胆子奇大的,正是常远,他在所有强盗逃跑之后,又重新回了红叶山庄,发现了正在将尸体放入银镜中的石家弟弟。   常远逼问他财宝的下落,没想到他咬死不说,为了逃生还挨了致命的一掌。   殷无涯正是石家弟弟的亲生儿子,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杀死父亲的真凶,偶然与常秀秀认识,小儿女互生好感。   然而殷无涯没想到,他竟然被常远察觉出了身份,这么些年,不止殷无涯耿耿于怀,常远亦是如此,所以在知晓殷无涯身份之后,他便想要抓到他,威胁他说出石家财宝的下落。   可惜殷无涯为人警觉,并不曾让常远得手。所以常远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亲手杀了女儿嫁祸殷无涯,借官府之手抓到殷无涯,却没想到女儿的尸体失踪,最后竟然被发现在当年同为强盗的黄大善人家中,并且如当年红叶山庄中的人一般被封在银镜里。   却不想一封关于十五年前冤案的血书寄到了衙门,殷无涯也接近了钱三木,眼看就要解开秘密,常远经不住诱惑,这才尾随他们,想到抢先得到财宝。   殷无涯却道,当年的传言不过是父亲为了报复红叶山庄而传出来的,其实石家的财富其实早就被红叶山庄花完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谣言,穷尽一生,亲手杀了女儿,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三木十分感慨。   最后殷无涯与钱三木告辞。   按道理,两人江湖不见,故事就应该结局了。可偏偏后续还添了一点。   殷无涯与钱三木分别后,骑着马到了一处驿道旁的茶摊,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正在茶摊等他,两人相视一笑,竟然正是早已死亡的常秀秀。   她微微一笑,别住耳边的头发,露出了耳垂上的小痣。   两人赶着马车离开茶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这个结局一出来,临江城里险些炸了。这样的多重反转在现代已经被玩腻了,然而在这个时代恐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淳朴的古代人民在震惊过后,立刻在茶楼等处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赵明江将书丢在桌上,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殷无涯与常秀秀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怀卿一边拿着鱼食在喂鱼,一边从容不迫地丢了第一个雷:“常秀秀与殷无涯是兄妹。”   赵明江傻了:“你怎么知道?”   “前文有书,那地宫中有石重美妾的画像,‘蛾眉螓首,耳上有小痣’,作者闲着没事特意写这一点做什么,必然是有用处的。再者,之前钱三木询问常远时,他也说了常秀秀并非亲生,只是收养。有这两点,足以证明她身份了。”   “所以常远当初收养她,就是为了引出殷无涯?”赵明江似乎明白了一点,很快又糊涂了,“不对啊,若殷无涯已经找到常秀秀,自然知道常远的身份,那他直接将人杀了不就是了,何必要如此拐弯抹角?”   谢怀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漫不经心道:“为了石家的财宝。”   “可石家的财宝不是……”赵明江顿住了,所谓石家财宝被花光的话一直都是出自殷无涯口中,根本没人知道真假,可谢怀卿怎么又知道是为了石家的财宝?   看出了赵明江的疑惑,谢怀卿只能翻到前面的部分,正是当时林德安说书时被他改掉的那部分,一些当时看着奇怪的部分,却正是真相的暗示。   赵明江感慨万千,可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谢怀卿被他问烦了:“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直接找原作者问清楚不就好了?”   “说得对!”赵明江一拍掌,又问道,“那你病好了没?”   谢怀卿:“……”   -   这几日,苏清漪都没有出院子,好不容易将大纲初步写完,正准备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谁知道刚走出院门,就碰上一脸怒容的李木匠。   苏清漪吓了一跳:“李叔,您怎么了?”   李木匠看到是她,脸色勉强好转了一些:“是七娘啊。”   此时李木匠的老婆也从房里走了出来,见到苏清漪便笑着道:“七娘近来怎么也不出门了,如今你爹身子好一些了,你也能松快些,下回来婶子这,婶子给你做甜饼吃。”   “哎。”苏清漪甜甜地应了一声。   李木匠夫妻没有子女,平日里对苏清漪也多有关照,见苏清漪答应了,李婶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只是看着蹑手蹑脚要进家门的李木匠,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落了下来:“你站住!”   这一声河东狮吼把苏清漪都吓了一跳。   李木匠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辩解:“我就听了一会……就一会……”   李婶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拧住他的耳朵:“让你去城里接活,你倒好,蹲在茶楼就不出来了!你胆子如今见长啊!”   “哎哟哟哟!老婆子我错了,别拧……哎哟哟哟……别……”   “你下次还敢不敢去听书了?!”   “不敢了不敢了……别拧别拧……”   苏清漪目送着李木匠夫妻进了院子,这才后知后觉,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写的《镜中美人》,她顿时有些心虚,听见院子里传来李叔的惨叫声,她也感同身受地抖了抖,随即双手合十:“李叔抱歉了……”   因为有这一遭,她便干脆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准备去茶楼看看观众们的反应。   许久没有出门,一走到街上,苏清漪就如同突然浮出了水面,叫卖声、车马声争先恐后地钻入了耳中。   她习惯性地走到了鸿昌茶楼,却见里面极为萧条,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厅如今只有小猫三两只。小二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老板李鸿昌则苦着脸在柜台后打算盘。   当初林德安被爆出抄袭后,程川为了脱罪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再加上谢谨推波助澜,林德安的名声大坏,被人当成过街老鼠一般。而鸿昌茶楼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说书人怕得罪颜亭书,都不敢来鸿昌茶楼说书,再加上其他茶楼的挤兑,生意顿时一落千丈。   苏清漪想了想就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烂好心,便快步离开了鸿昌茶楼。   除了鸿昌茶楼,几乎满大街的茶楼都在说《镜中美人》,苏清漪也不挑,随意找了一家人不那么多的茶楼便走了进去。   说书人正好在说最后一话,随着他的言语,一旁的乐师和百戏则用乐声和口技烘托气氛。自从之前林德安用了这一手之后,一些三流乐师和百戏也找到了一条新出路,更有甚者,和说书人达成合作关系,也算是双赢。   茶客们听得入迷,表情随着情节的发展不断变化。   苏清漪点了茶,就坐在角落的位置,却并没有听台上说书人的故事,而是打量着四周茶客们的表情。   苏清漪从前就很喜欢观察别人,她记得一个小故事,说的是西方的一位小说家,他的老师为了让他学会描写人物,便让他坐在街边观察别人,根据一个人的穿着和神情猜测对方的人生经历并写成短文。苏清漪觉得这个办法很有趣,便学了过来,最后竟然成为了习惯。   这样的习惯让她在揣摩人物的时候十分得心应手,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正在她在心里做着茶客们的人物练习时,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不对!”   这声音极为耳熟,苏清漪一愣,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小侯爷萧泽。她感慨了一声,她和这位小侯爷还真是有缘分。   萧泽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满脸怒容地看着说书人:“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凭什么乱说?”   那说书人被吓得够呛,呐呐不成语。   茶楼老板连忙跑上楼去安抚他,萧泽也不领情,直接甩开老板走了下来,看样子也是气得狠了,整个人走路都带着风。   苏清漪连忙丢下茶钱,跟着走了出去。   两名护卫正拿着忽然生气的小侯爷束手无策,一人却认出了苏清漪,萧泽循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见到是苏清漪,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是你啊?”   苏清漪好笑道:“小侯爷怎么了?这么大怒气。”   萧泽闷声道:“没什么。”   苏清漪再三追问,他才不太自然地道出了原委,原来正是那说书人随意篡改剧情,他气不过这才发了脾气。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苏清漪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觉得是他的错对吧!”   苏清漪一开始的确觉得萧泽有些小题大做,可见他如此认真地维护着自己的作品,她心中又觉得暖暖的,用力地点点头:“对,是他的错!”   萧泽得了肯定,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又开始和苏清漪兴致勃勃地讨论话本中的人物。   不得不说,小侯爷看似傻白甜,但故事中苏清漪埋下的伏笔和隐喻,他几乎都猜到了,而且还没有猜错。虽说苏清漪并没有将伏笔埋得太深,但能被全部找出来也还是很难得的。   看到苏清漪惊讶的目光,萧泽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模样:“我可是研究了许久,还特意都写在了纸上,从前我念书都没有这么认真的。”   苏清漪无语道:“您念书要是有这份认真,只怕状元都考上了。”   虽说,有读者这么认真地看书,对于作者来说是莫大的肯定和鼓励,但苏清漪却像每一个担心孩子沉迷小说的家长一般,小心翼翼劝道:“便是写的再真,话本终究只是话本,人物也是虚构的,你可不要太过沉迷了。”   萧泽原本兴高采烈的模样顿时就低落下来,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一个人闷头往前面走。   苏清漪连忙追了上去,却不妨萧泽突然停下,她一脑袋撞到他背上,疼得叫了一声。   萧泽原本是很生气的,但见她额头通红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气不起来了,嘟囔了一声,又别别扭扭道:“笨死了,不会看路吗?”   “还不是你突然停下。”   苏清漪揉着额头,没好气道。   有了这个插曲,萧泽也维持不住之前的表情,郁闷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真的?书里说的有板有眼的,说不定颜先生就认识江湖中人呢?”   苏清漪十分无奈,她当然知道啊,因为就是她写的啊。   萧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服气道:“你不信?”   “信信信。”   萧泽被苏清漪的敷衍给气到了:“大夏这么大,这些江湖人又不轻易显露功夫,你也不曾探查过,怎么就知道没有这样的高人呢?”   苏清漪还被他问住了,没想到小侯爷竟然无师自通了毛爷爷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名言。   萧泽见她卡住了,十分得意:“说不出来了吧!”   苏清漪忽然觉得小侯爷这小模样特别像她家主子,她家主子每次叫她起床就是这样,神气地昂着头,一脸傲娇地在她肚子上走来走去,像个巡视国土的国王,一条尾巴还得意地抖一抖。   “是是是。”苏清漪连忙应道,然后按住了自己想要撸猫的手。   萧泽并不知道在苏清漪心中,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英短,接着带着歆羡的表情道:“武功高强,又没有束缚,一人一剑快意恩仇,这种生活想想就让人觉得羡慕。”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我也就是想想,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学武功的。”   “为什么?”   萧泽有些落寞:“我问了我的护卫,功夫都要从小练起的,我如今再学已经晚了。”   “呃……”   不过萧泽也没有失落多久,又道:“没关系,日后多带几个护卫出去行走江湖就好了,说不定碰到世外高人传授我一招半式也说不定呢!”   苏清漪见萧泽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戳破他的幻想:“其实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也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就没想过他们要靠什么维生,你看,就算是故事中的武功高强的捕头钱三木不也是要在衙门打工吗?”   她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帖子“古代大侠的日常生活”,挑了几条说给萧泽听,果不其然看到他的脸瞬间变成菜色。   苏清漪摊了摊手:“你看,故事中虽然没写,可不代表就不会发生嘛,对不对?”   萧泽:“……”   他最后气呼呼道:“你这人,怎么就跟我大哥一个样!”   “大哥?”   萧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家庭情况给说了出来。   武安侯原是萧泽大伯,但萧大伯体弱多病,早早就亡故了,爵位就落到了萧泽父亲的头上,而萧泽口中的大哥萧衍是他大伯的儿子,两人并非是亲兄弟。好在萧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家庭关系挺好。   只是萧衍文武双全,一对比,萧泽就显得有些一无是处了,武安侯也更看重侄儿一些,对亲儿子那是十分嫌弃的。   不过萧泽和萧衍的关系很好,萧衍性子看似严肃,其实非常腹黑。萧泽小时候的一些坏毛病就是被大哥一本正经的恐吓中给改好的,只是至今都还有心理阴影。   大概是因为说开了,萧泽也有了谈兴,两人便漫无边际地聊开了。   苏清漪发现,小侯爷倒真不像外界说的那般不学无术,事实上他懂的东西很多,之前在古董店露的那一手只是一部分而已。并且他不古板,很乐于接受新事物,苏清漪见多了思维僵化的读书人,像父亲苏燮那般开明的已经很稀少了,更别提萧泽的有些思想,在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萧泽也发现,眼前的虽然是个姑娘,穿着也很寒酸,但涉猎广泛,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话,并且言之有物,这就很难得了。他谈兴来了,有时说了些不那么合适的话,对方也没有直言否定,反而还能提出自己的看法。是逢迎还是言之有物,萧泽还是分得清的,这就越发难得了。   两人难得没有抬杠,和平相处,都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   待快走到桐花巷,苏清漪突然停了下来:“小侯爷,我快到家了。”   萧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恍然觉得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竟让他生出了依依不舍的情绪。   苏清漪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和小侯爷这一场谈话酣畅淋漓,令她心情舒畅,毫不留恋地同他挥手告别。   萧泽有些怨念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然听到身旁的护卫说道:“少爷,有人跟踪。”   萧泽的脸色顿时一变。   于是苏清漪还没走两步,就被他一把给拉了回去,另一处,萧泽的护卫已经和一个灰衣的矮瘦小子打开了。只是萧泽的护卫毕竟是军旅出身,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让对方难以招架,最后不敌,竟然落荒而逃。   护卫虽然没有留下人,但却留下了一块令牌,上头正写着一个“谢”字。   萧泽一见这令牌,顿时就怒了:“这谢家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苏清漪一愣,想到谢谨当初上门还特意道了歉,应当不至于再派人跟踪她了吧。   萧泽却已经替她解惑了:“你说你怎么老跟谢家人纠缠不清,先前是个旁支,如今干脆是谢怀卿亲自派人来了。”   “你说谁?”   萧泽皱眉:“谢怀卿啊!”   -   苏清漪拿着令牌来到赵家的别院,果然没有受到阻拦。只是除了她之外,还有满脸不耐烦却一定要跟过来的萧泽。   领路的婢女虽然遮掩着,但却一直好奇地偷瞄他们。   进了会客厅,谢怀卿已经在等着了,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炉,上面汩汩地烧着水,角落里的冰盆冒着丝丝白气,苏清漪只觉得周身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谢怀卿见他们进来,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小侯爷、苏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二位一同过来的。”   苏清漪还没说话,萧泽已然皱起了眉头:“你谢家人也太不讲究了,光天化日之下派人跟踪一个姑娘家,若非被我抓到了,还不知你要做什么!”   谢怀卿笑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掌:“欺霜,出来给贵客赔礼。”   他的话音落下,先前跟踪苏清漪的灰衣男子便走了出来,朝着苏清漪和萧泽拱了拱手:“奴婢欺霜,向两位贵客赔礼了。”声音已然是个姑娘家。   苏清漪和萧泽都同时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人除了瘦小一些,怎么看都像个男子,脖子上竟然还喉结!   欺霜见苏清漪好奇,笑嘻嘻地将脖子上的喉结给抹下来递到了苏清漪手中,苏清漪捏了捏,居然还有弹性。   谢怀卿见状,便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苏姑娘若喜欢,让欺霜教你便是了。”   苏清漪连连点头。   谢怀卿示意他们俩坐下,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小小的壶中刚好倒出三杯茶,他推到二人面前,并示意他们品尝。   待到喝完茶,谢怀卿便笑着道:“听闻小侯爷于古董方面颇有建树,我这儿恰好收了前朝柏杨子手制的‘云鲤卧莲’,正要请小侯爷帮忙赏鉴一二呢。”   所谓“云鲤卧莲”是前朝的玉雕大师柏杨子用一整块玉石雕成,相传极为珍贵,前朝覆灭后,这东西就不见了,没想到竟然在谢怀卿手上。萧泽心里痒痒的,但也猜到这是谢怀卿支开他的借口,便有些犹豫。   苏清漪看出了萧泽那压抑着渴求的小眼神,不由得道:“你去吧,我没事的。”倒不是说她对谢怀卿的品行有多么信任,纯粹是信任萧泽罢了,既然他说谢怀卿是个君子,那谢怀卿的品行就不会差。   萧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这才犹疑着跟着欺霜离开了。   他一走,谢怀卿便对苏清漪颔首:“颜先生,久仰大名。”   苏清漪顿时就知道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了,干干脆脆地问道:“谢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不上有什么事,只是好奇罢了。”   谢怀卿站起来,引着苏清漪去了一旁的书桌上,那上面摆着一副裱好的字,正是当初苏清漪在茶楼所写。   谢怀卿观察着苏清漪的表情,见她十分自然,甚至还有一点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有些挫败。他虽然外表随和,但其实内心十分自负,他怎么都不相信这幅字会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写出来的,所以存心试一试苏清漪,没想到对方半点破绽也没有。   但谢怀卿还是不甘心,便道:“这字在下十分喜欢,不知能否请姑娘再留墨宝?”   苏清漪没想太多,点点头:“没问题。”   谢怀卿亲自给她磨墨,苏清漪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挑了一支中等大小的笔,想了想,写的却是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谢怀卿就想到了这句话。   因为最近时常要写字的缘故,苏清漪的字比起之前还略有进步。   不过想到对面毕竟是书香墨堆中长大的世家公子,她面上还不得不故作谦虚:“献丑了。”   谢怀卿面色复杂,却不得不承认,苏清漪就是颜亭书,他这双无往不利的眼睛,第一次看错了人。   苏清漪可没想到她这字竟然令谢怀卿内心如此波动,见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状似发呆,只得小心地问道:“谢公子?你觉得这字写得还行吗?”   谢怀卿回过神,顿了顿,才道:“很好。”   苏清漪顿时就满足了。   两人又重新坐回桌前,此时的谢怀卿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说起了话本。   苏清漪没想到堂堂世家公子,居然对话本也挺有研究的。   谢怀卿听了她的疑问,轻笑道:“我不仅看,我还自己写呢。”   “哦?”苏清漪顿时来了兴趣,“不知您的笔名是?”   “璇玑。”   “……”   谢怀卿见苏清漪那恨不得钻到地缝中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乐趣,写的并不好,比姑娘写的差远了。”   “……您太谦虚了。”   谢怀卿其实心中就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苏清漪以为他是自谦,他也没有辩驳。   不过既然是同道中人,苏清漪也就稍稍放开了一些,不再和之前一样拘谨,待到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谢公子能同意。”   谢怀卿颔首道:“请说。”   苏清漪便将周昊借书又强买,并将书送给谢怀卿当礼物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苏清漪才硬着头皮道:“其实,原本我不该提这个非分之情的,但此书是家父师尊手书,于家父意义重大,所以……”   谢怀卿蹙着眉头,却点头道:“苏姑娘言重了,还书之事本就应当,此事是我不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不不,我只是……”对于苏清漪来说,只要能将书要回来就好了,再说这件事她自己也有错,反倒谢怀卿,是这里头最无辜的一个,又怎好让他再多费心。   谢怀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派人将那两本书给找出来,又递给苏清漪。   苏清漪看着失而复得的两本书,只觉得那块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从谢府回去之后,萧泽便一直狐疑地看着面带笑容的苏清漪,最后忍不住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谢怀卿给你吃什么了?”   “啊……没吃什么啊。”苏清漪一直在高兴之中,反应难免有些迟钝。   萧泽有些无力:“没什么。”   苏清漪笑眯眯的:“小侯爷,今天多谢你啦!”   “又……又不是什么大事。”   苏清漪看着耳朵尖都红了还死不承认的小侯爷,玩心大起,仗着他看不明白,比了一个心给他。   萧泽一头雾水,看着已经离开的苏清漪的背影,嘀咕了一声。   “说谢谢就说谢谢,干嘛还冲我笑……” 第29章   苏清漪将两本书拿回家, 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却看见自家院门大大地开着, 里面传来争吵声。   苏清漪心头一紧,连忙跑进去, 果然见到苏家人正站在院子里, 而苏燮脸色涨红,多亏了郁长青扶着, 这才没有倒下去。   苏清漪本以为这些人先前被小侯爷给吓走,吃了教训就不会上门了, 谁知道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苏燮病体初愈,她担心他又被这些人给气晕过去,顾不得太多, 直接就挡在了父亲的面前。   苏培原本仗着长辈的身份教训苏燮, 见苏清漪回来了, 眉头就是一皱:“老三,三叔这就要说说你了, 一个女儿家应该贞静贤淑,可你看看七娘这整日不归家的, 像是个什么样子?”   苏清漪紧紧地皱着眉头, 正准备回敬几句。   却没想到, 原本一直忍耐着的苏燮,听到此处骤然爆发:“我苏燮的女儿, 自会教导, 不需要三堂叔操心。”   苏培被他吓得退了几步。   苏清漪却愣住了, 呐呐道:“爹……”   苏燮看了一眼女儿,又扫过眼前贪婪刻薄的族人,心中最后的那一点热度都冷了下去,这几年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事情终于下了决定。   他站出来,将苏清漪护在了身后,才说道:“我苏燮父母、妻子俱亡,膝下无子,自知不祥,不愿再拖累旁人,也不愿长辈亲朋为此劳心,故而在此立誓,不再续娶,死后不入祖坟,以此偿还此生罪孽。”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讲究的是“落叶归根”,苏燮发出这样的毒誓,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原本逼迫苏燮的几个苏家人都慌了。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霸占苏燮的财产,没想到竟会把人逼到这种程度,苏燮这简直就是自绝于宗族。这要传到族里去,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族长和长老们绝不会不管的,到时候他们就惨了。   苏燮却是丝毫没有动摇,反而在说出这一番话之后,他觉得身体都轻松了几分。   将苦苦哀求的苏家人赶出了院门,苏燮松了口气。   见到苏清漪和郁长青都担心地看着他,他竟还能开得起玩笑:“日后我没有子嗣,恐怕就要靠长青养着了。”   郁长青郑重地点点头:“老师放心,我定然奉老师如生父。”   苏清漪却故意道:“爹爹偏心,女儿难道就不能养您吗?”   苏燮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清漪知道苏燮此刻的心情定然称不上好,便将心头的忧虑都压下去,略带夸张地将两本书拿了出来。   苏燮果然很惊喜,摸着失而复得的两本书,十分感慨。   “其实老师在去世之前,曾同我说过,凡事不必太拘泥形式,要随心而为。当时我并不太明白,如此才算是触到了一点皮毛。”   他看向苏清漪和郁长青:“你们不必太担心了,也不用劝我。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一时冲动,我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年了,只是今天才算是下定了决心。”   他这么说,两人便是有什么想说的也只能咽下去了。   苏燮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也不打算拖泥带水,待到身体好一些,就和苏清漪一同回族里,将事情给定下来。   苏清漪算了算日子,顿时就有了紧迫感,准备在出发之前,将第一话给叶奉书,如果能过稿,接下来的一两年时间也就算有了保障。   -   时间过得很快,苏清漪因为已经将世界观和大纲做好了,所以写得还是很快的,她修了修,又拿纸誊写上去。   又拿一页空白的纸张写上标题《仙缘》,随后才将纸张都整整齐齐排好,书本的一侧特意留了空白,此时正好拿针线给订上,又拿了一张泛黄的草纸,裁成窄窄的一条,将针线的部分给糊上,看起来就整齐多了。   上一本苏清漪也是这么做的,反倒被谢谨等人发现商机,原本的书都是将书脊裸|露在外,这样找书的话十分不方便,而用纸将书脊包好,再在上面写上书名,往后找起来也就更加方便了。   这件事难度不大,文昱书坊特意订了一批略厚的撒金纸,裹上之后不仅方便,还十分美观,很快就在临江城中流行起来,也很快就被其他书坊给学去了。   这时候可没有专利权,苏清漪也十分无奈,好在谢谨还算厚道,特意给苏清漪包了个红包,也算是一点收获。   这些事情看似是写作之外的事情,但对于苏清漪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对她来说,这是对于自己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   从前她将稿件发到网上的时候,都会认认真真地检查错别字和格式,发文必完结,且只要发文就不会断更,且永远都是固定时间发文。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带给她的收获也远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   将书包好,苏清漪同父亲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先去书铺同樊掌柜打了声招呼,知道书已经拿回来了,樊掌柜的愧疚心理也少了很多,他虽然好奇,却也没有追问。   苏清漪松了口气,与他顺势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十分火爆的《镜中美人》,因为是本地书坊印出的书,所以樊掌柜早早就预定了两百本,他原本还担心定多了,谁知刚刚到货就卖完了,让他十分郁闷。   樊掌柜见苏清漪好奇,便得意道:“七娘不知道吧,往年都是我们这边的书坊哭着求着去荻州买璇玑先生的书,如今却反过来了,不知有多少书商等在文昱书坊外头,就为了买到颜先生的书。哎,我真是悔不当初,若是咬咬牙多买一点,还能转手卖给那些书商,也是一笔钱啊。”   书铺的伙计阿康在一旁插嘴道:“苏姑娘不知道,先前小的还劝掌柜的多买一点,偏掌柜的不听,如今可不是后悔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   阿康做了个鬼脸,又接着去打扫了。   樊掌柜感慨道:“我当初哪里想到这书会卖的这么好,哎,人老了,就畏手畏脚的……”   其实苏清漪也有些吃惊,她对自我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这书最多占了个新奇有趣,且之前满大街的说书人都将故事给说完了。人们就算是喜欢也不至于要买一本已经知道内容的书吧,又不是科举这样的必备书籍,更别提在这时候,书还是奢侈品。   她却是不知道,这时候虽然已经开始流行白话,但基本还是以半文半白,这就是一道天然的门槛。此时已经建国三百年,吏治还算清明,百姓手中也有余钱,而市井中的通俗文化却赶不上他们的需求。   在这时候,苏清漪以这样纯白话的写作方式,确保所有人都能读懂。就像是搔到了他们的痒处,故而销量惊人。   比起莫名惊讶于城中突然刮起“美人热”的士子们,一知半解的小书贩们,各大书坊的奉书是第一时间领会了核心,一时之间,对于这种纯白话的稿件的需求量顿时增大了不少。   白宝嵘近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想当初,他的稿子因为没有文采不知被退了多少回,后来好不容易被常奉书慧眼识珠,又搭上了《镜中美人》的东风,销量极佳,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和常奉书谈下一本书的。   只是想到自己当初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要给颜先生介绍,顿时就臊得满脸通红。后来他拜读了对方的话本,更是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感慨自己当初有眼不识泰山,没有与颜先生结识。   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朝着文昱书坊走来,顿时满眼放光,大声喊道:“颜先生!”   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在书坊大堂百无聊赖等着的书商和客人们,顿时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扭头朝他看过来。   白宝嵘说出口就知道坏了,但他急中生智,朝天大喊道:“颜先生,在下实在太崇拜你了!!”   原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众人顿时无趣地将头转了回去。   还以为颜先生来了,原来竟是个狂热的拥趸。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苏清漪在白宝嵘喊出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好在那个名叫月生的伙计及时发现她,连忙将她请进了后堂,否则真要被人发现了身份可就麻烦了。   月生将苏清漪送到了偏厅休息,又派人去请叶奉书过来,这才重新走回大堂。   白宝嵘正在擦着满头的汗,月生赶紧将他拉到一边:“白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小人都快被你吓死了。”   白宝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激动,一时激动。”随后又小声问月生,“颜先生此来是做什么的?”   月生与他有交情,也就没有隐瞒:“说是来和叶老谈新话本的。”   白宝嵘顿时眼前一亮。   月生见到他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月生啊,你去同常奉书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身子有恙,改日再同他谈新书。” 第30章   苏清漪等了一会, 就看见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叶奉书。   叶奉书自从和苏清漪聊过之后,心里就和猫抓一般的痒。所以一接到苏清漪过来的消息, 原本还在悠哉地教导孙儿的叶奉书立刻就把孙儿丢给奶娘,然后焦急地催着下人去赶马车, 看那架势, 差点就要自己上手赶了。   苏清漪将布包打开,把书拿出来, 叶奉书便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这一看就入了神,许久之后, 叶奉书才叹息一声,将书放下:“老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故事,真是……真是……”   他纠结了好久,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起《镜中美人》一开篇就悬念丛生、高|潮迭起, 这篇《仙缘》就平淡多了, 语言也朴实无华,若是从前, 这样的书叶奉书看都不会看,但因为对方是苏清漪, 他这才耐住了性子。   故事娓娓道来, 虽是平淡, 却偏偏让人欲罢不能。   主角徐绫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家庭贫穷, 以打柴为生,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去村口听老人们说仙人的故事。有一日他进山打柴的时候误入陷阱, 却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山洞,山洞中一名老者正在与一条大蟒对峙着,而在他们身旁的水潭里,盛开着一朵极美的莲花,馥郁扑鼻的芳香充满了整个山洞。   徐绫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大蟒和老者几乎同时向他袭来。   就在徐绫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听见“铮”的一声,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力给推了出去,他整个人都栽到了莲池里,并且刚好摔在了莲花上面,那莲花落在嘴边,如水一般流入了口中,然而徐绫却觉得像是一团火流入腹中,一股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轻盈,原本在陷阱里被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同时浑身充满了力气。   光秃秃的莲枝立在水上,而原本乳白色的池水则一片漆黑。而在莲池不远处,老者的长剑刺穿了大蟒,但大蟒的毒牙也咬在了老者的肩头,老者已经奄奄一息了。   老者告诉徐绫,在他一进来的时候,自己就看到他脸上一片黑气,这本是必死之兆,但徐绫却不知为何躲了过去,更是吃掉了九转金莲,得以洗筋伐髓,成为了一名修仙者,反而自己却因此失去了性命。   徐绫茫然无措,老者却十分坦然,并告诉他,修仙一途本就逆天而行,修仙者虽不归天命所管,但修仙路上的危险却更加多,一不小心就会殒命,只有心性、天赋、气运都极佳,才能踏入最终的仙途。   徐绫十几年的人生顿时就被颠覆了,他将老者的尸体埋葬之后,就拿着他交给自己的储物袋和玉牌去了他的门派——云虚宗。   在云虚宗,徐绫就像是乡下小子进城一般,眼前的一切都与他从前所知道的完全不同。修仙者们用纸鹤传递信息,可以腾云驾雾,甚至他们交易都不是用银钱,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珠子。徐绫曾听老人们说过,这种珠子名叫夜明珠,便是皇帝也没有多少的。   那名老者是云虚宗的一名长老,徐绫将事情经过说清楚,又将储物袋和玉牌交给掌门,那玉牌中有老者留下的最后一抹神念。掌门尊重他的遗愿,将徐绫留了下来。   徐绫原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然而加入云虚宗之后,才发现自己只是最最普通的四灵根,修仙界最底层的那一类。不过徐绫心态好,对此并不在意,依旧十分努力,且云虚宗弟子之间气氛融洽,师兄师姐都对他十分好。   就在徐绫越来越习惯云虚宗的生活时,在一次与同门过招的时候,他却浑身一凛,不受控制地将剑刺向了师兄。师兄身受重伤,在宗门引起轩然大波,掌门勃然大怒,以“打伤同门”的罪名将徐绫关在了思过崖。   故事就停在了这里。   叶奉书意犹未尽,差点就忍不住问苏清漪后面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多年从事奉书的专业素质使他按捺住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息。   苏清漪感受到了叶奉书身上传来的浓浓怨念,有些迟疑地问道:“叶老,这故事莫非不好?”   叶奉书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桌上:“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清漪,“苏姑娘,老朽从事奉书几十年,从不知话本还能这样写,竟恍若有画面出现在眼前一般,我将这一本看完了竟还浑然不觉。”   苏清漪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后面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坐直了,心中却也感慨不已。   早年她在写作的时候被人诟病文笔极差,她一开始十分不服气,直到看了几位大神的作品,被他们的描写所惊艳,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觉得羞愧。   为了提高文笔,她拼命地啃成语字典,看散文,每日进行描写训练,如此半年后,她信心十足地开了文。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这是她有史以来成绩最差的文,底下一溜的差评,几乎将她的信心摧残殆尽。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就此放弃了,可苏清漪却十分固执,她顶着差评艰难地将这篇文写完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几乎是零收入。   后来她回过头看时,发现这篇文的确写的很差,文笔矫揉造作,堆砌词汇,并且把自己原来的强情节和节奏感的优点也给作没了。   可写完这本书也并不是毫无收获,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大神的区别,并不是词汇量与修饰方法的多寡,而是行文的流畅度和画面感。   那一瞬间,就如醍醐灌顶,苏清漪在整整四个月的黑暗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丝光线。   她购买了有关于镜头语言的书籍,并且开始大量观看电影,学习的却是电影中镜头语言的运用,却不知,这个方法犹如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苏清漪像海绵一般迅速地吸收养分,她不再执着于语句优美,而是通过简洁标准的语言勾勒出脑海中的画面。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剧组,她像是导演一般控制着镜头,或远或近,或摇或拉,有时给一个特写,有时又俯拍一个大全景。   她越写越顺畅,而此时,那半年中看的词典和散文也终于发挥了作用,在描写时,她不再为了一个词语抓耳挠腮,什么词语、修饰都信手拈来。   也正是这一本书,苏清漪一飞冲天,开始了日后的大红大紫。   而如今,叶老的夸奖让她回忆起曾经,事实证明,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有的时候,或许只是还没有等到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天。   叶奉书不知道苏清漪的脑海中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已然迫不及待开始要写契约了。   这时候书坊与作者的合作是除去印刷成本和税费之外,双方四六分,作者四,书坊六。但也有十分出色的作者,可以拿到五五分,比如苏清漪上一本《镜中美人》。   可是当苏清漪看到契约上的分成时,眼睛都瞪大了。   “我六??”   叶奉书捋着胡须,诚恳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苏姑娘同意往后每本都与我们文昱书坊合作,那您的分成永远都是六四。”   叶奉书人老成精,只从这两本书就足以看出苏清漪的才华,她是足以与璇玑先生比肩,不,她甚至会比璇玑先生还要受欢迎,只要有她在,文昱书坊就能成为江东第一,别说是六四,就是七三也得把人给签下。   苏清漪也在沉思,事实上,这几个月同文昱书坊的合作并不差。她对谢谨虽然还有些戒心,但在商言商,谢公子还是很不错的,至于其他,待遇和专业性至少在临江城中已经是最好的了,苏清漪向来怕麻烦,若是没有意外,便同文昱书坊一直合作下去也不错。   只是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十分保守地说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叶奉书有些失望,本以为苏清漪这样一个小姑娘,被人吹捧就会飘飘然,再骤然听见这样的好事定然会冲动答应,却不想自己竟然失算了。   苏清漪签下自己的笔名,习惯性地就要和叶奉书握手,说一句“合作愉快”,结果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的时代,连忙缩回来。   好在叶奉书没想那么多,双方都签好名按好手印之后,又在上面加盖了文昱书坊的印鉴,这才一人一份收了起来。   苏清漪办完了一桩事情,心中一松,拿了润笔费,正准备去街上买些点心回去,然而刚走到后堂,原本坐着的白宝嵘一骨碌跳起来,冲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颜先生!在下白宝嵘,您还记得我吗?!” 第31章   苏清漪迷惑地看着白宝嵘, 她早就忘记了半年前才见过一面的白先生,只得迟疑地问道:“请问, 您是……”   白宝嵘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自我介绍:“在下白宝嵘, 半年前, 就在这文昱书坊的大堂,颜先生您来投稿时, 我们见过的。”   “哦!是你!”苏清漪想起来了,她记得当时正是因为这位仁兄愤世嫉俗的吐槽, 引发了自己的担忧,这才决定去找说书人的。   白宝嵘兴奋地脸都红了:“在下十分敬仰先生,如今再见到先生, 实在是三生有幸, 不知先生是否能拨冗与在下喝一杯茶?”   苏清漪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不用了,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也是可以的。”   月生见状连忙去端了茶水过来。   白宝嵘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坐了下来, 只是还未坐稳,便急忙开口道:“颜先生, 在下想创立一个专门写话本的文社, 想请先生出任社长,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苏清漪一听就觉得麻烦,如今她虽然跟着欺霜学了一些变装技巧, 但要真以男人的身份行事终归还是不太妥当, 便直接拒绝了。   白宝嵘却不死心:“先生, 在下并非是为了自己。先生当初也经历过投稿的作品被扔在了箩筐中无人问津的事情,您如此大才都险些被埋没,更别提其他人了。若是有了文社,众人互帮互助,这便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往后,咱们便不是弱势,也有资格同书坊谈条件,岂不是好事吗?”   不得不说,白宝嵘这个想法虽然过于理想化,但他这人的确是不错的。他如今已经混出头了,但并未因此趾高气昂,否认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和屈辱,反而一心想要帮助和自己有着同样经历的人。   只是,虽然感慨于白宝嵘人品好,但苏清漪还是拒绝了。   “先生在顾虑什么?是否担心文人相轻,会诋毁先生,这点您大可以放心,您的才华足以服众……”   苏清漪摇摇头。   先不说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会旁人心里在想什么,时人又喜欢连坐,一旦文社中有人出了问题,比如抄袭什么的,只怕整个文社都会受到牵连。跟这相比,所谓文人相轻都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困扰而已。   她将这些委婉地告诉了白宝嵘,他果然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拱了拱手,愧疚道:“此事是在下考虑欠妥,请先生见谅。”   苏清漪笑了笑:“无妨。”   说完,苏清漪便同他告辞,白宝嵘脸都憋红了,还是开口道:“在下实在是仰慕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居处,让在下能时常上门聆听教诲。”   苏清漪赶紧摇头,这要把地址泄露出来,她的身份不也暴|露了吗?   白宝嵘还以为是自己先前孟浪的举动让颜先生对他产生了恶感,可怜巴巴道:“在下发誓,真的只是仰慕先生,绝不会以此逼迫先生做任何事情的。”   苏清漪有些头疼,只得打了个哈哈:“白先生,咱们能再见便是一种缘分,若是刻意,便称不上缘了。那个,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从颜先生口中说出,空气中宛如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白宝嵘:“……”   脸似乎有点疼。   -   与文昱书坊的契约签好之后,苏清漪便着手收拾东西,与父亲苏燮一同回宗族。   苏燮既然已经打算自绝出宗族,也就不想再拖了。所以哪怕身体还未完全好,也让郁长青去叫了马车,送他们父女俩回苏家村。   郁长青十分担心,但苏燮拒绝了他的陪同,他也只能将这些担心放在肚子里。   苏清漪在记忆中搜寻了半天,但都是模模糊糊的,可见记忆的主人也并不喜欢这些记忆。   到了苏家村,苏燮先带着苏清漪去了祖宅,原本青砖黑瓦的宅子,在苏家村看起来已经是很气派了。可如今院墙被人拆了大半,大门也被人拆掉了一扇,里头杂草丛生,几只芦花鸡扑棱棱地飞出来。   苏燮脸色沉沉,伸手拨开草丛,朝着里屋走进去。   苏清漪也沉默着,苏燮生病之前,每年都会回来扫墓,一家人也会在祖宅住一两晚,如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竟变成了这样。   左右都有人从院子里探头出来打量他们,还有人窃窃私语。   苏清漪瞟了一眼过去,发现几户人家的土墙上镶嵌着不那么协调的青砖,想也知道是从哪里偷过去的,却不知门板又是被哪家给偷了。   进了屋子,苏燮浑身的气压更低了,只见屋中已经一片空荡荡的,家具全部不见了,甚至顶上的房梁都不翼而飞。   苏燮快步走到后院,只见库房上的锁头已经被撬开,里头空空如也。   这里面原本锁着两夫妻从苏清漪出生开始就为她攒的嫁妆,因城中的房子太小,一些大件的家具便没有搬走。如今看来,竟是便宜了一群硕鼠。   此时,苏家的族长和几位长老已经问询赶来了。   站在杂草丛生,隐隐散发着恶臭的院子里,几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慎之啊。”一名长老站了出来,扯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来来来,去叔祖家喝一杯。”   苏燮却冷淡道:“不用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躲躲闪闪的苏培等人,冷笑道:“看几位长辈的样子,似乎还不知我苏慎之是回来做什么的?莫非三堂叔没有将我的话给带到?”   “这……”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苏燮这是来真的了,都露出了棘手的表情。   族长将目光投向苏培,怒喝道:“滚出来。”   苏培之前在苏燮和苏清漪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但在族长面前却生生地矮了一个头,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二哥,这真不赖我,我还以为老三在开玩笑呢!”   苏燮冷笑一声:“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苏燮不再续娶,死后不入祖坟,往后就不劳几位长辈费心了。”   他这话一出来,族长和几位长老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之前也和苏培一样,认为苏燮这只是气话,如今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这可不是小事情,若是个白丁,从族谱中把人划掉也就算了。可苏燮是个秀才,他立下如此重的誓言也要自绝宗族,传出去,人家不会说他如何,只会认为是族中欺人太甚。虽说于他名声也有碍,但对族里,尤其是他们几个的名声伤害更大,甚至,族长那个已经考上秀才的儿子也会受影响。   族长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培:“还不跪下同你侄儿道歉!”   苏培被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却被一旁一个老汉一把给扶住了。   “苏三哥,苏二哥分明是一句气话,你若真跪了,那不是把慎之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嘛!”   苏燮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汉:“田大伯,谢谢你。”   田老汉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族长的心思被拆穿,脸色也不大好看,便对苏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苏燮却不为所动。   最后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重开祖祠,依苏燮的意思,祭告先人,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   只是重开祖祠并不是小事,各项准备都要做,只能等到第二天了。   之前那位田老汉便邀苏家父女去他家住。除了他,也有一些与苏燮关系好,并未与族长、苏培他们同流合污的苏家族人对苏燮示好。   苏燮一一谢过之后,却只是让苏清漪一个人去田家住,自己执意要留在祖宅。   苏清漪原本想留下,却拗不过苏燮,只能跟着田家那一对小姐妹一起回去。   田家是苏家村的外来户,只是田家虽然人少,但武力值高又团结,苏氏族长这事做的不地道,所以哪怕恨得田老汉牙痒痒,也拿他们没办法。   苏清漪这一晚睡得并不安宁,天蒙蒙亮就爬了起来,洗漱完之后就跑到了祖宅,就见到苏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拿着锄头将地上的杂草都除掉。   微弱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雾气。   苏清漪没有说话,看到一旁还有一把铲子,便拿过去和苏燮一同铲掉地上的杂草。   其实今天办完事他们就要回去的,往后可能也不会再回这间祖宅了,但父女俩明知是在做无用功,还是一言不发埋头做着。   待到太阳升起,两人终于将院子里的杂草除了个干净。   苏清漪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怕父亲担心,只是将手偷偷背在了身后。   苏燮站直了身子,留恋地望了一眼院子,对苏清漪道:“走吧。”   父女俩来到村子最中央的祠堂,苏清漪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田家的小姐妹在一旁同她聊天,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好在这一次没人敢从中作梗,很快就把事情办完。   几人从祠堂里走出来。   苏燮扫了一眼看热闹的村民,其中有担忧和同情的目光,也有嘲弄和忌恨的目光。若是原本的他,只怕会觉得心中郁郁,如今却是彻底看开了。   眼看着族长等人就要催促人散了,苏燮及时开口道:“慢!”   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来,苏燮才道:“我家的宅子是当初家父家母亲手所建,房中家具亦是二老积攒多年的,后院之中的库房内,是拙荆替小女准备的嫁妆。这些东西,谁拿走了,还请还回来。” 第32章   苏燮的话一落音,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族长皱起眉头:“慎之,适可而止, 可不要过头了。”   苏燮还没说话,田老汉却忍不住了:“话可不是这么说吧, 苏二哥, 慎之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又有哪里做的不对了?”   族长喝道:“我们苏家的事情, 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那我呢?我也不能插嘴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族长悚然一惊, 回头看去,正看到一名方正脸的老人面沉如水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里……里正!”   里正目光威严地看着他:“若非旁人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荒唐事情!”   族长想要辩解什么, 但在里正的视线之下还是闭了嘴。   里正这才看向苏燮:“慎之, 此事是族中待你不公,你若是后悔, 老夫可以替你做主。”   苏燮只是摇摇头:“多谢里正,但慎之主意已决。”   里正见他面色坚决, 也就不再劝, 转头看向目光闪躲的族长等人:“这好好的苏家村让你给弄成了这个样子, 你怎么好意思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族长辩解道:“是慎之执意要除族,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里正冷笑一声:“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 他又为何宁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也要除族!真把人都当成傻子了?!”   族长就不敢说话了。   苏燮朝里正拱了拱手, 说明了情况。   里正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一眼族长, 这才道:“没听到吗!还不去将拿了人家的东西都还回来,真要抖落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你是想要被乡民戳脊梁骨,令咱们陶邑乡都跟着蒙羞吗!”   里正发了话,不管族长心里在想什么,都不得不连忙将命令给发了出去。   所有村民都做鸟兽散,只有那些不曾占苏燮一家便宜的,还站在原地。   里正叹了口气,对苏燮道:“慎之,此事是老夫不察,令你蒙受委屈,今日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做什么尽管做,不必担心。”   苏燮露出感激的表情,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族中内务,按理与这位老人没有关系,可他仍然愿意站出来替他撑腰,已经很不容易了。苏燮因同族而冰冷的胸腔也渐渐有了热度。   “多谢里正。”   没过一会,就有人搬着家具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祠堂前的空地上渐渐地堆满了东西,桌椅、柜子、门板、还有不知何时混入其中的一根房梁。苏燮看着这些熟悉的家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既是怀念又是痛苦。   而在场众人,除了苏培几人面带愤恨之外,其余的苏家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羞愧。   族长是最后到的,身边几个壮汉抬着一架拔步床,这床极重,六个人抬着都晃晃悠悠,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族长的老婆跟在后头喊着:“停下!快停下!把我家的床给还回来!”   看到这张床,苏燮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记得这是七娘刚出生时就开始做的。   当时妻子含笑抱着女儿靠在他身边,两人讨论着要给女儿准备嫁妆,挑了几年的木材,好不容易齐了才开始做。床打好的那日,刚好是苏燮出成绩的时候,几个木匠将床送过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了送喜报的队伍。   那时他意气风发,并没有在意旁人嫉妒的眼神。后来父母过世,他在村中过得憋屈,也是以避让为主,却不想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令他们得寸进尺。   他还没死,这些人就能这样对待他家的祖宅,若是他死了,苏燮简直想都不敢想,他们会怎样毫无顾忌地对待七娘。   苏清漪看到父亲投过来担忧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笑容。   苏燮仿佛得到了勇气一般,心中最后一丝顾忌也放下了。   待到所有东西都被放在了面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里正皱了皱眉,又在心中暗骂了一顿苏氏族长,这才对苏燮道:“慎之,老夫替你叫人将东西送去城里,你不用担心。”   苏燮摇摇头:“多谢里正了。但这些东西我不带走。”   里正一愣,还想说什么,田老汉已经拿着一支火把过来了。   苏燮接过火把,目光复杂地扫过这些饱含了他年少岁月的家具,扫过饱含了家人对七娘期待和爱意的嫁妆,最终双目一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火把扔到了上面。   正是秋日干燥的季节,这里又大多是木材,火舌很快就舔舐而上,发出了噼啪之声。   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可惜的神情,族长老婆更是大喊道:“凭什么烧我家的床!来人啊,快救火啊!”   可是没有人敢动,族长觑着里正铁青的脸色,又急又气,直接往老婆脸上呼了一巴掌,低声道:“闭嘴!”   里正没有去管这一场闹剧,他只是在心里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苏燮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心,要与苏家村一刀两断了。而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日后一定会为了今日的举动而后悔莫及。   火光映照着众人各异的脸色,也映红了苏家村头顶的天空。   后来《临江县志》记载了这一段历史,陶邑乡的苏家村名声大坏,不再有人愿与他们结亲,他们出去了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些人承受不住,便改换了姓名偷偷离开了村子,不过十几年,原本繁盛的苏家村就彻底败落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将东西烧了个干净之后,苏燮带着女儿又重新回到了家里,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两人却都觉得恍如隔世。   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但苏燮看起来精神还好,而且他不再如从前一般颓废,竟然又捡起了书本,并同苏清漪说要重新参加科举。   对于父亲的举动,苏清漪自然是无条件支持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时候的功名太重要了,且苏燮又有才华,她自然是要支持的。   苏燮关闭了私塾,每日除了偶尔指点郁长青,便是自己在书房里苦读。   苏清漪则停了抄书的活计,专心写话本。   叶奉书之前特意派了人来告诉她,《仙缘》的红签已经拿到了,正在雕版,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开始印刷。同时,又告诉了她另外一个好消息,《镜中美人》的名气已经传了出去,如今不止是江东一带,甚至连京城都有人知道了。谢谨这段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在忙碌。   待说完这些消息之后,对方又不大自然地加了一句:“不知您下一本什么时候能写完,我家老爷整日里想着,茶饭不思呢……”   苏清漪感慨了一番这清新脱俗的催稿方式,表示自己写完很快就会送过去,绝不让叶奉书久待。   -   就在苏清漪被花式催稿,每日都奋笔疾书的时候。   远在齐鲁的谭阳书院中,闻砚和好友方申鸣一同来到书院外,方申鸣的书童见到自家少爷眼前就是一亮,连忙从身后的背篓里掏东西。   谭阳书院教管严格,不许学子带书童,只是每旬允许书童在书院外送一次东西,三月才有五天假期。   待到书童将方申鸣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才从最底下拿出两本油纸包裹的书,神秘兮兮地递给闻砚。   方申鸣原本一脸嫌弃地拿折扇挑拣自己那一堆东西,见此情景,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东西?!”他知道闻砚是绝不会说的,便转向自己的书童,“说,你给闻兄买什么书了!怎么不给少爷我也买一本?!”   书童满脸纠结地看着闻砚。   闻砚已经将书给收进了怀里,淡淡道:“你那几道时文题不是还没写吗?下午夫子要检查,回去我同你一起讨论一下。”   方申鸣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纠结那书了,拿着东西就赶紧追上了闻砚。   到了晚上,闻砚洗漱完毕,坐到了床上,才将书从怀中拿出来,书本上还带着体温,书脊处用洒金纸裹上,上面写了书的名字《镜中美人》,在下方则有一个红色的印章,三个极为大气的字——颜亭书。   闻砚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没有打开书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就这么发了一会呆,便将书本放在了枕头下面,随即便吹灯睡觉了。   风吹开了窗户,吹动了桌上的纸张,露出了其下的一页纸,上面的字如铁画银钩气势雄奇,像是信件,却又不曾写抬头。   风停了,纸张落了下来,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情。 第33章   谢谨虽然将与苏清漪联系的事情交给了叶奉书, 但并不代表他就不关心了。毕竟颜亭书是文昱书坊的招牌,所以从京城回来之后, 他就找到了叶奉书,询问有关《仙缘》最新的情况。   叶奉书笑道:“少东家还不曾看过吧?不如先看了再说。”   谢谨有些疑惑, 按理审稿这种事都是由奉书来做的, 他作为东家只需要通过奉书的判定,决定是否出版就行了。但听叶老这话, 倒像是要给他献宝一般,可苏清漪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不过他之前一直在京城,与叶奉书等人的联系几乎都是靠信件,尽管知道苏清漪的新书让叶奉书十分欣赏, 但他还真是没有看过。   叶奉书拿了苏清漪的原稿给谢谨, 谢谨一愣:“不是要拿去刻版吗?”   “少东家可不知道, 那几位师傅一听说是给颜先生雕版,那叫一个积极, 雕版早就刻好了,就等您回来确定了日子就可以让印厂开始印刷了。”   谢谨听他这么说, 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点点头道:“那我今晚回去就看。”   待到谢谨忙完回到家, 已经很晚了,他原本要睡了, 想起之前拿到的稿子, 便又重新披上衣服, 坐到书桌前,拨亮油灯,这才将书打开。   他一看到上面的字,首先就觉得心旷神怡。平淡的开篇让他轻轻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坚持看了下去。   和叶奉书相同,不过两页,他便被吸引了,原本只打算看一点就去睡的,谁知这一看就直接将整本给看完了,看完了还意犹未尽,只是抬起头才发现桌上的油灯只剩下一点点光亮,随即“噗”的一声熄灭了。   谢谨在黑暗中愣了半晌,才摇头苦笑。   此刻,他也没有了睡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随后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一抹残月挂在半空中,秋夜的凉风吹得人精神一振。   谢谨脑子里想着故事中的情节,总算明白叶奉书临走前那神秘兮兮的眼神是为什么了。如果苏清漪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水平,文昱书坊何愁超越不了长信书坊。   当初长信书坊靠着璇玑先生在两年之内成为江东第一书坊,而如今的他们,只会更快。   想到年底谢家子弟的考核,谢谨双眸灼灼,已经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   半月之后,文昱书坊传出消息,再过十天将会发售颜先生的新书,并透露书名《仙缘》,这个消息一出来,几乎震动了整个临江城。   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而文昱书坊透露的一些信息,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一些小书商如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聚在了文昱书坊,就等着新书印刷出来就抢购。   而一些书坊和大书商就矜持许多,专门派了人同谢谨谈,却不妨只得到谢谨一个抱歉的笑容。   “什么?!限量!”   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年头做生意,谁不是唯恐卖的不够多?若是碰上那种销量不好的,为了维持成本限量也就算了,但这可是颜先生啊!他的书只要摆出来立马就售罄,换了他们,只怕印厂都日日夜夜开着,根本不会停,哪会像谢谨这般,白白把赚钱的机会往外推。   谢谨解释道,这次使用的雕版不一样,只有一两个老师傅才能做,所以没办法大量生产,这才不得已限量的。   书商们觉得谢谨简直疯了,雕版还能精贵到哪里去,居然出了这样的昏招。莫不是先前《镜中美人》的出名让他一时轻狂起来了,难道就不怕此举会得罪颜先生吗?   倒是有几家书坊想到,一旦颜亭书真的因此对谢谨失望,或许他们也有机会同他合作,心头又火热起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幸灾乐祸地等着文昱书坊出丑。   然而处在非议中心的谢谨却一点都不担心,见护卫进来了,便问道:“两位师傅可说雕版何时能刻好?”   “回少爷,杜师傅说如果不眠不休的话,大概还有三天就能全部雕刻完。”   谢谨点点头:“那就好,把我的话带给两位师傅,辛苦他们了,待到出版,我再给他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   护卫点了点头,只是面上还有一点踌躇:“少爷,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护卫咽了一口口水:“属下愚见,其实少爷您只要将颜先生这本书安安稳稳卖出去,年底考核就定然能压其他人一头,又何必、何必……”   “又何必做这些无用功?”谢谨补完他的话,见护卫一脸忐忑,他反倒露出了一点笑容,“你说的没错,不止你这么想,书坊的人也都这么认为,叶奉书最近看到我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若不是我还担着这少东家的名头,只怕早就被他们给赶出去了,便是现在,恐怕心里头还在骂我呢!”   “那少爷还……”   谢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似乎有一点出神:“你觉得,这所谓的考核看的是什么?真的是我们赚钱的能力吗?”不等护卫答话,他自己却摇了摇头,“不,家主要看的是我们的本事。”   “可什么是本事?”谢谨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颜先生的书能卖两万本,那是她的本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而若我能卖到四万本,这才是我的本事。”   护卫虽然震惊于谢谨的野心,却隐约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谢谨已经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吩咐道:“明日将何先生为《仙缘》作画的消息传出去,并透露,书坊将何先生的画也制成了雕版,到时候也会出现在书中。”   何先生名叫何訾沅,外号何狂,书画双绝,天下皆知。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这位先生为人狂的很,想要说动他为一本话本作画,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初谢谨也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何狂竟然同意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坚定了谢谨对之后的信心。   当消息传出去后,大部分人第一时间都是不信,还嘲讽文昱书坊,直到何狂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这份不可置信便化为了狂热。   眼看着发售时间就要到了,文昱书坊前竟然排起了长队,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了关宁街上。这些人里什么身份的都有,甚至还有不少读书人,更夸张的是,还有人带着矮凳和干粮,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模样。   当初一心想着要看谢谨和文昱书坊笑话的书坊震惊地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不少书商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加派人手在书坊守着,等书一出来就买。   如此奇景自然传遍了整个临江城,苏清漪也听了不少传言,街坊们谈天时把这事当稀奇来说。还有李叔,原本也是架势满满地要去抢购书,被李婶揪着耳朵给拎了回来,最近几日看起来都相当消沉,苏清漪好笑之余也打定主意,等书出来之后送李叔一本。   不过在她看来,这位谢公子还真是一个天才,这一套饥饿营销的组合拳打下来相当精彩,就是不知道后续会如何。毕竟在她看来,小说是快消品,很多人看过之后就不会再买了,一旦没处理好,很有可能落得个惊艳开场却落魄离场的结局。   如她这般想的人不少,可不妨碍这条长队越来越长,最后竟然排到了关宁街外头去了。   到了十月十七,一大早文昱书坊就卸下了门板,伙计们早已习惯门外长长的队伍,可是今天还是被吓了一跳。   排在前头的几人胡子拉碴,一双眼睛通红,紧紧地盯着他们:“什么时候发售颜先生的新书?!”   掌柜的连忙出来打圆场:“您等等,等等,马上就好。”说着,招呼伙计赶紧将东西摆好。   几条长桌摆在书坊门口,没过多久,两名伙计从后堂开始源源不断地搬书出来摆在了长桌上。   掌柜的看着那几双通红的眼睛,也不敢再等什么吉时了,挥了挥手就开始卖书。   整条队伍都开始骚动起来,排在第一的男人有些兴奋地将手掌在衣服上搓了搓,正准备掏钱买书,便见掌柜摆了摆手:“这位公子,颜先生的新书,一两银子一本。”   “什么?!”   这话一出来,买书的几人都傻了。   “这么贵!你莫不是去抢吧!”   “就是!价格涨了十倍,真是奸商啊!”   掌柜的却不慌不忙,随意拿出一本,却见那根本不是书,而是一个竹盒,掌柜的扯开竹盒上的红色丝绦,打开之后,一本精美的书静静地躺在里面。   封面是山峦叠嶂,氤氲的雾气萦绕其中,雾中隐约可见人影,脚下踩着飞剑,横笛奏响,别有意境。一旁的仙缘二字大气磅礴令人神往。   光看这个封面已然让人目眩,更别提掌柜的打开书本,纸张洁白如玉,触之光滑如水,上面墨迹清晰,闻着隐隐有兰花香气。而书上的字也并非往日一成不变的金石体,而是换了一种大气遒劲的字体,令人耳目一新。   掌柜的介绍道:“这纸用的是云州玉版纸,这墨是观音祠的寒兰香墨,这字是颜先生原稿中的字体,还有这封面和里头的插图,是何狂的字画,这些加起来,未必还不够一两银子吗?”   现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   “当然,您若是嫌贵,我们这也有普通版本的。”掌柜的从另一处拿出一本过来,“这本与从前一样,只要一钱银子。”   若是从前,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本书印刷粗糙、制作敷衍,可眼下这两本书摆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本来就是视觉动物,面对如此明显的差距,很难保持内心天平的平衡。   掌柜的又悠悠地添了一句:“顺便一说,这精装版的可是限量的,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这时,排第二那人忍不住了:“你到底买不买,你不买就让开让我买!”   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似乎被这句话给下定了决心。   “买!”   那人将一两一钱银子拍在桌上。   “一样一本,给我包起来!!” 第34章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后面就好卖了,大部分人都是买两本, 一本精装本一本普通本。大家的心理都差不多,一两银子都出了, 还在乎那一钱吗?   当然, 也有囊中羞涩的只买普通版的,但总体来说, 精装本的售卖情况比预期的还是要好太多了。   眼见前头卖的热火朝天,掌柜的擦掉额头上的汗, 退到了后堂。几位奉书正在焦急地等着,与从容自若坐在主位喝茶的谢谨形成鲜明对比。   一见到掌柜进来,叶奉书按捺不住, 追问道:“怎么样?!书卖的如何!”   掌柜满面红光:“前头跟卖疯了一般, 我原本还担心五千本精装本多了, 如今看来恐怕还少了!”   几位奉书露出震惊的表情。   掌柜看着谢谨依然不动声色,心中早已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连忙朝他拱手道:“都是少东家高瞻远瞩,英明领导, 老吴我真是服了。”   谢谨却并没有露出张狂的表情, 只是颔首道:“您过誉了, 若非叶奉书慧眼识珠,杜、丁两位师傅夙夜不眠地雕刻雕版, 甚至, 没有吴掌柜您的舌灿莲花, 都不会有如今的成绩。这都是在座诸位的功劳,我不过在其中做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   原本谢谨平易近人,他们还当他故意做出一副谦躬下士的样子来,可如今他已经用成绩证明了自己,却还能说出这番话出来,可见是真的虚怀若谷,众人都是心服口服。   叶奉书看了一眼谢谨,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原本当谢谨这样的公子哥不懂行,仗着自己资格老,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尤其是这一次关于《仙缘》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和谢谨起冲突,有时还十分无理,他本想等到那些精装本卖不出去,再拿出老资历的身份教训他。   可如今谢谨证明了自己是对的,却并没有因此嘲讽他,反而还视他为功臣,这让叶奉书心里又羞又愧,也真正对谢谨拜服。   他一揖到底:“老朽以前对少东家多有得罪,少东家却不与老朽计较,往后,老朽定以少东家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谢谨连忙将他扶起来:“您老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凭着初生牛犊的蛮勇罢了,许多事情还是需要您这样的老前辈来指导,况且我也从未觉得那是得罪,您愿意对我说真话,这才是我的福气。”   谢谨这一番话下来,将叶奉书心底那一点不自然给抹掉了,也让他对谢谨越发亲热真诚起来。   护卫站在谢谨身后,眼见着他连消带打,将书坊众人都收服了,心里不由得对他越发敬畏起来。   谢谨同几人又好声说了一会,才离开了书坊。   一离开书坊,他才松开紧紧握着的拳头,里头早已被汗给浸湿了。他其实也并未如眼前所表现的这般淡定自若,这是一场豪赌,所幸他赌赢了。   “有了临江城的成绩,那些原本观望的书坊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不出谢谨所料,还不到下午,已经有不少书商找上门来。一开始有不少人觉得他精装本定价太高,并不敢订购,基本都是订的普通本,如今后悔已经有些晚了,第一册 的五千本精装本已经全部被订了出去。   不过即便如此,谢谨却又开出了第二本的订购单,依然是限量,但却是预购的。   这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有不少书商心存犹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找文昱书坊订购的时候,才发现连第二册 的预购名额都没有了。   这种狂热的氛围让不少书商都目瞪口呆,但又怕被人拉下,在这种氛围之下,理智已经不存在了。在《仙缘》第一册 精装本在临江城内售罄的时候,就连第三册的精装本也已经被人预购完了,而除去精装本,竟然还有不少订购普通本的。   往常书坊都是先将要印刷的书进行雕版,然后再印刷,雕版的制作并不便宜,印刷少了没法回本,但印刷多了,又有可能卖不出去,反而亏本。风险并不算小,但一旦出现畅销书,利润之高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而且是印的越多利润越大。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传言说璇玑先生一个人养活了一整个书坊,而如今文昱书坊也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谢谨羡慕嫉妒恨,不过这也是文昱书坊的运气,没的说。   可如今谢谨做出这一番预售的架势来,可就真的让不少临江城的同行眼红起来。   凭什么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亏本,你谢谨却还未雕版就已经赚回了本,往后不管印多少,都是只赚不赔的。   当然,也有人想学文昱书坊做个预售,可惜书商们根本就不买账,反倒还惹来一顿嘲笑。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好比,原本大家都是这般看天吃饭,无非就是多一两片菜叶的事情,可如今他们吃菜谢谨吃肉,还洋洋得意将肉摆在了上头。   怎么可能不让人心里不平衡?   谢谨没想那么多,或者恐怕想了也没有在意,也就险些在之后酿成一场大祸来,这却是后话了。   -   《仙缘》的这股飓风从临江城开始,几乎席卷了整个江东。   江东一带文人多,出版业发达。尤其是荻州,因为璇玑先生的缘故,话本之风盛行,除了诞生了一批写话本为生的文人,还因为话本过多,顺便养活了一批靠批判推荐话本为生的人。   邵瑾瑜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他家世好,倒并非以此为生。   邵家虽然算不上世家,却也是书香传家,邵瑾瑜是家中幺子,又不好读书,祖母宠溺,便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好在他行事还算有点分寸,并不会去惹那些他惹不起的人。   邵瑾瑜一直很喜欢看话本,他口味很刁,遇上不喜欢的简直能骂出花来,便是璇玑先生也难以幸免。但好在他说话虽然辛辣却也算得上言之有物,虽然行事作风为人不喜,但也很是得了一批人的追捧。   每次新话本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在等邵瑾瑜的评价,也有书坊拿着钱恳求少爷他嘴下留情,不过邵瑾瑜从来也没有理会过。   之前《镜中美人》传到荻州的时候,邵瑾瑜慕名去看了,当下就给了极高的评价,甚至放言“璇玑不如也”。   他这番话一出来,就被人嘲讽得不行。一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书坊和同行更是出言讥讽,毕竟璇玑先生已是成名许久,再加上他毕竟是荻州之人,拥趸也不少,有不少人天然便站在了书坊这边。   而这位颜先生不过刚刚出头,说不得就只是昙花一现,邵瑾瑜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可面对这些嘲讽,邵瑾瑜怡然不惧,甚至还表现得很兴奋。他一人对一伙,双方你来我往骂了足足半个月,他战斗力强大,是越骂越精神,反倒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反而有些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从临江传来的消息,颜先生的新书发售了。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是不少书铺的书架上新摆上的两类书,且都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许多人在初听到一本书要一两银子的时候都是不可置信的,便是邵瑾瑜也是一愣,不过邵家有钱,他也不在乎,直接买了一本精装本《仙缘》,拿到手之后才发觉这钱花的真值。   邵瑾瑜先是欣赏了一番封面上何狂的画,待到打开书页之后才露出惊艳的目光。   洁白光滑的纸张、散发着幽香的油墨,邵瑾瑜虽然不懂得欣赏书法,但也觉得这字比以往要好看的多。更别提这雕版细致,印刷仔细,往常话本上时常有的字迹不清或者沾上墨点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这些虽然只是表面功夫,但却处处都做到极致。邵瑾瑜摸着纸张就觉得十分享受,心中已然对了这本书有了天然的好感。   不过对于他来说,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他之前夸了《镜中美人》,但如果这本书没写好,他也会照骂无误的。   邵瑾瑜抱着挑剔的心情看下去,然后……   一个下午过去了。   邵瑾瑜院子里伺候的仆人面面相觑,眼看着要到晚饭时间了,可小少爷房里还没有一丝动静。正当两个大丫鬟鼓足勇气要敲门的时候,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邵瑾瑜光着脚跑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小少爷疯了,连忙上前去拦住他。   邵瑾瑜回过神来,满脸不悦:“瞎了你的狗眼,少爷我分明正常得很!”   不过因为这一拦,小少爷一头热血终于冷却下来,顿时感觉到脚底传来钻心的寒意。   他“嗷”地叫了一声,又蹿回了房间。   众人:“……”   然而邵瑾瑜回了房间,也顾不上穿袜子,而是第一时间伏案将自己对《仙缘》的溢美之词写了出来。   写完后,他指使自己的小厮:“去黄公子、常公子、李公子他们府上送帖子,就说明日小爷请他们去明月楼喝酒,顺便把我的最新大作给他们看!”   小厮早已习惯小少爷想一出是一出了,接了命令就离开了。   小厮离开后,邵瑾瑜在房间转悠了两圈,原本他习惯在写完之后又欣赏一遍自己的大作,可今天却总是心不在焉。   目光瞟到放在一旁的《仙缘》,他纠结了一下。   “要不……再看一遍?”   -   邵瑾瑜那番话发出去之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撸起袖子跟人对骂,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而长信书坊在看到这位小爷毫不留情的评价之后,也是头皮发麻,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这烫手山芋送到了谢氏主宅。   谢家仆人捧着托盘进了谢怀卿的院子,谢怀卿正在提笔写什么,而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被称作何狂的何訾沅。   何訾沅一直在絮絮叨叨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理会,何訾沅也不生气。要是有外人在这里,恐怕要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谁也想不到向来高冷的何狂私底下居然是这幅模样。   待到谢怀卿写完了,才示意仆人将东西送过来。   何訾沅还在说个不停:“你就告诉我那颜亭书究竟是何方神圣吧?竟然让你这万年不挪窝的怠惰家伙跑到临江,还主动来找我让我替他画那劳什子插图!你自己写话本的时候都没让我画插图来着!”   谢怀卿八风不动地拆开信,何訾沅瞟了一眼,发现是长信书坊来信,顿时就来了兴致:“莫非是这书坊见颜亭书势头太大,想请你出手将人压下去?”   谢怀卿的目光划过信纸,却并没有露出丝毫表情。这让原本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的何訾沅有些失望。   谢怀卿看完就将信扔到一边,自己去忙别的事情,虽说没发表什么议论,却也没有避讳何訾沅。   何訾沅得了他的默认,好奇地将信给捡起来,看完之后,却拍着腿大笑:“这个邵瑾瑜胆子也太大了吧,将那颜亭书捧到天上不算,还要把你踩到泥地里,将你说的一文不值。难怪长信书坊不敢自作主张,要将这信送过来。倒也不怕把你气出好歹来!”   他看了一眼谢怀卿,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你这般不客气的,你的那些拥趸恐怕要气疯了,也不知这邵瑾瑜能不能扛住,说不得还得连累那颜亭书,倒也是无妄之灾了。”   谢怀卿的笔一顿,却是又重新将那信拿过来,在上面写上了两个字。   ——大善。   何訾沅傻了:“你疯了吧,人家骂你,你还说人家骂得好?!”他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可不是这般大度的人,——那颜亭书究竟是个什么人,能让你这般在意,不惜踩着自己都要捧人家?他不会真是个修仙者吧!是不是还会长生不老什么的?”   “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你就介绍我认识一下嘛!”何訾沅不依不饶,见谢怀卿不为所动,又退而求其次,“不然你把他的身份告诉我,我自己过去找他。”   谢怀卿手上一顿,抬起头看着何訾沅。   何訾沅一愣,反射性地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你知道猫为什么会有九条命吗?”   “为什么?”   “因为好奇心会害死猫。”   “……”   然而最终,谢怀卿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只得开口道:“我与这位颜先生并没有太多交情,不过是惜才罢了。过了年,我就要开始正式接触族中的事情,璇玑这个名字,往后不会再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最后拿来送个人情。”   何訾沅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谢怀卿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将墨迹干了的信扔回了他的怀里,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信给送了。” 第35章   谢怀卿的那两个字发出来之后, 所有为璇玑先生据理力争的人只觉得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一时之间安静如鸡, 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瑾瑜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   邵瑾瑜这般毫不顾忌地拉仇恨,让邵家人操心得不得了, 不得不加大了对他人身安全的保护, 就怕他一不小心哪天就被人在小巷子里给人套了麻袋。   而这番争斗从荻州火回了临江,给颜亭书这个身份又加上了一层金光。有了璇玑先生的认证, 先前那些嘲讽颜亭书的人也纷纷收敛了起来,一时之间, 有关于《仙缘》的都是一溜好评,几乎容不下第二个声音。   五千本的精装本很快就被卖光了,一些没有买到的人十分扼腕, 买到的人则大呼幸运。一时之间, 这临江城中的富户竟以家中是否有《仙缘》的精装本作为炫耀的资本, 也是一大奇景。   也因此,哪怕精装本卖完了, 《仙缘》的热度却压根没有降下来。   许多人好奇这一两银子的书究竟是什么样的,见还有一钱银子的普通本, 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原本已经清静了不少的文昱书坊前头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仅如此, 在新书出售二十天之后, 临江城中的几家茶楼获得了授权,又开始说起了书, 几家茶楼天天爆满, 而《仙缘》的名气则又上一层楼。   就在这当口, 《仙缘》第二册 出了。   上一册中,男主徐绫因为“伤害同门”的罪名被掌门关在了思过崖上。   他拼命解释当时自己不受控制,仿佛有人操控他将剑刺入了师兄身体,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徐绫又疑惑又委屈,却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思过崖面壁。   谁知就在他被关入思过崖之后的一个晚上,宗门却突然被邪魔入侵。全门上下战死,当救援的大宗门天一道弟子赶来时,整个宗门上下的活人只剩下徐绫。   因为思过崖上有阵法,会克制修仙者的修为,且徐绫修为本就低,才险险逃过去,撑到了天一道的救援。   因为宗门已毁,徐绫就被天一道的人带了回去,测过灵根之后留了下来。然而天一道内等级森严,如徐绫这样还未筑基的四灵根,连个外门弟子都混不上,只能做个灰衣杂役。   可徐绫却并未因此而丧失信心,他始终记得云虚宗一起打打闹闹的师兄弟,记得和蔼可亲的师父,他心里充满了仇恨,一心想要杀掉邪魔复仇。   而同时,身体里几次三番不受控制的情况也让他心中有着隐忧。哪怕这几次他都是因此逃过生死之劫,但他依然无法对此视若无物。   在天一道的生活十分艰难,但徐绫还是凭着韧劲终于筑基成功,成为了外门弟子,只是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越发沉默。   就在徐绫筑基之后没多久,浮游秘境开启。   这个秘境只允许金丹期以下的弟子进入,于是徐绫哪怕只是刚刚筑基,也有了资格。他本就拼了命要变强,所以哪怕知道秘境中危险重重,也还是报了名。   进入秘境后,充沛的灵气,满地的灵草让一些刚刚筑基的弟子忘记了危险,却不想这重重的美好之下却是致命的杀机。徐绫因为性子孤僻,不与他人一起,又加上天性谨慎,这才逃过一劫。   他亲眼看到筑基期的弟子被凶兽吞噬,被引诱人心的灵草一步步拖入深渊,他心中越发意识到了修仙一途的残酷,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更加小心谨慎。   可是他并不知道,重重的机关与异兽根本不算什么,最危险的,是人心。   在第二册 的结尾,徐绫好心救了同门,却反被对方所害,落入陷阱之中……   这断章很显功力,不知有多少人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结局。而口碑发酵之后,《仙缘》第二本的销售比第一本还要火热百倍。   有关于《仙缘》的讨论几乎在整个临江城都蔓延开来。   -   关府内,关文柏慢悠悠地打完一套太极,在婢女的伺候下擦掉脸上的汗,又喝了口水,才问道:“几位少爷小姐都在做什么?”   管家支支吾吾不敢说,关文柏面露了然:“定是泽儿又带他们胡闹去了,你直说便是。”   管家无奈,只得将萧泽做的事情供了出来。   关文柏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其实萧泽也没做什么,他不好四书五经,但是在玩乐一道还是很有天赋,后来拜了徐诲为师,人家大儒的正经本事没学到,倒是迷上了古董鉴赏。武安侯和夫人对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不惹事就行,所以他喜欢古玩便也由着他去,上手的真东西多了,在古董鉴赏一事上他竟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关家人不多,几个表弟表妹年纪也不大,被萧泽唬了一通,对这个表哥崇拜的不行。   萧泽在自己家中一直被大哥压着,事事都不如,如今被几个弟弟妹妹敬仰着,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于是当关奕杰神神秘秘地说祖父最近收了一件凌云子的书画,让他来赏鉴一二,他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于是一堆少爷小姐趁着关文柏练太极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   关文柏致仕多年,书房里并没有什么机密东西,所以护卫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了。   关奕杰将那副书画展开,他那一对双胞胎妹妹顿时发出惊叹声。   凌云子是前朝有名的书画大师,他一改历代清雅淡然的水墨画风格,偏好浓墨重彩,所有的颜料都是自己制作,所呈现出来的画作亦是大气磅礴,色彩鲜明,夺人眼球。他好人像,尤其以观音像最为出彩。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幅颜色艳丽的观音大士彩像。   几人都围在这幅画前看着,没想到关灵音却不小心碰倒了砚台,墨水打翻在画上,将好好的观音像给变成了大花脸。   几人都发出抽气声,关灵音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更是吓得哭了起来,她的双胞胎妹妹关灵书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间书房都只剩下姐妹俩的哭声,倒让外头的护卫吓得够呛。   事情暴|露之后,关奕杰一边安慰妹妹,一边愁眉苦脸看着萧泽:“表哥,怎么办啊?祖父要是知道了,非得罚死我们不可。”   萧泽反倒冷静下来:“没事,一会就说是我打翻的。我来应付外公。”   关奕杰还想说什么,关文柏已经走了进来,恰好听见了这一句,冷笑道:“你想要怎么应付我?”   四个孩子一惊,关灵音和关灵书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关文柏。   关文柏虽然对两个孙女很好,但向来赏罚分明,三人不敢撒谎,小声认了错,又替萧泽辩解,关文柏却不置可否,只让他们先离开。   关奕杰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萧泽,萧泽却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中只剩下祖孙俩,关文柏却看都不看那副被沾污的画,而是问萧泽:“说,你要怎么应付我。”   萧泽指了指那幅画:“这是假的。”   “哦?”关文柏顿时有了一些兴趣,“不少大师都说这是真品,连你师父都看不出真假,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泽听他这么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确定。他本就并不擅长字画类的赏鉴,但又怕自己让表弟表妹失望,这才硬着头皮过来,只是看了几圈都不确定,直到关灵音打翻了墨水,才有一丝灵感一闪而过。   “我听师父说过,凌云子大师颜料都是自己制造,尤其喜爱以金石之色入画,而无论是白霜石、朱砂又或者蓝矾都具有毒性,甚至凌云子大师也是死于中毒。我想,以外公的谨慎,一定会将这幅画妥善收藏,免得我们不小心沾到,伤了身体。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表弟找出来,又拿给我们看,对吧,外公?”   关文柏这可真是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从这样一个刁钻的角度入手,根据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发现了问题。   这幅画是关文柏所临摹的,所用的颜料都是找了无毒的替代物,他自信真假难辨,毕竟连自己多年的老友都给骗了过去,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看穿了。   萧泽见关文柏面露赞赏,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关文柏笑容一收:“画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但你怂恿弟弟妹妹欺骗长辈,这笔账却是要算的。”   萧泽睁大了眼睛:“我身为哥哥,自然要保护弟弟妹妹,我哪里错了?”   “难道在你心里,长辈是敌人吗?”关文柏毫不留情道,“你这种行为不叫义气,也不叫勇敢,而是愚蠢。”   “你父母为何将你送到临江城,你难道就不曾认真想过吗?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很多时候做事便不能只凭一腔义愤,而需要多想想。”   关文柏看着萧泽咬着牙站在下首,眼眶都是红的,全身都透出委屈和不甘,知道他还没有想明白,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冷硬道:“既然想不明白,就去房里把家训抄一百遍。”   萧泽强忍着委屈行了礼,便匆匆地跑回了自己院子。只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当时被家人从京城送过来的不理解。   这些情绪在萧泽心里不断翻涌,最后他干脆跳起来,打开箱笼,拿一块布随意装了几件衣服和银票,就要跑出去,谁知刚跑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从书桌上将那两本仙缘给塞了进去,这才背着包袱,气呼呼地离开了关府。 第36章   苏清漪交了第二册 的稿子, 总算是松了口气,特意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好好休息。   于是,苏清漪便和顾三娘约好好去城外的观音庙拜拜, 苏燮怕她们两个姑娘家出门不安全, 郁长青便自告奋勇租了一辆马车送她们出城。   转眼,郁长青也在苏家住了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他一直跟着苏燮学习,他原本就有底子, 如今专心学习进境极快。苏燮原本想让他去参加童生试试试水,可郁长青似乎有什么顾虑,便以学的还不够扎实为由拒绝了, 苏燮也没有勉强他。   郁长青一如往常沉默, 只是在默默地检查马车, 又拿草料喂马。   顾三娘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过来,苏清漪一看到她就大吃一惊, 只见她脸色苍白,原本丰盈的两颊也消瘦了不少, 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一般。   见到苏清漪与郁长青, 顾三娘勉强笑了一下, 便往马车里走。   郁长青的脚步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却最终也只是默默地又收了回来。   苏清漪见他这样, 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 默默瞪了郁长青一眼, 这才爬上马车。   郁长青叹了口气,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朝城外而去。   只是在出城的时候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城门处似乎有人发生争执,堵了好一整子,队伍才又慢慢往前开始移动。   苏清漪对这些闲事向来没有兴趣,顾三娘更是心事重重,两人都没有出去看。   待马车出了城,苏清漪才撩开车帘,正是秋高气爽,景色优美,苏清漪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拉着顾三娘一同来看。顾三娘被景色所吸引,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了。   到了观音庙,郁长青在外面等着,两个姑娘家则进殿去拜拜,拜完之后,顾三娘去了偏殿听讲经,苏清漪对这些没有兴趣,便打算出去四处转转,两人约好了时间在殿门见,便分开了。   苏清漪听说观音庙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桂花林,她早就暗搓搓地打上了这边的主意,想要摘一点桂花回去做桂花糕。   此时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深绿色的叶片后面,黄色的小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苏清漪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那股甜甜的香味充满了整个胸腔,沁人心脾。   苏清漪将手帕铺在地上,就站在树下摘桂花。   谁知她走到最高的那棵桂花树下时,刚抬起头去摘花,就看到树上露出一张人脸,她吓得呼吸一窒,险些尖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小侯爷萧泽。   萧泽也认出了她,连忙将手指竖在唇边,发出“嘘”的声音。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他那两个护卫正朝着这边走来,只是看到她一个姑娘家在这边,有一些迟疑。有一人认出了她,站在原地远远地问道:“苏姑娘,你可曾见到我家小侯爷?”   树上的小侯爷借着树枝的掩护,拼命跟苏清漪摇头。   苏清漪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一想到小侯爷帮了自己那么多忙,便没有出卖他。两名护卫又四处看了看,这才失望地离开了。   待他们离开了好一阵子,萧泽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桂花和树叶,一边对苏清漪道:“刚刚多谢你了啊!”   苏清漪见他穿着一身窄袖的骑装,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又联系刚刚两名护卫过来找他,顿时福至心灵:“小侯爷,你这是……离家出走?”   萧泽一僵。   苏清漪秒懂。   萧泽看到她的神情,口比脑子快就解释道:“小爷这是出门历练,才不是离家出走!”   苏清漪忍住笑:“这样啊?”   萧泽有些挫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丫头说话,他就变得有些不像自己,负气道:“说了你也不懂,我先走了,你可不要出卖我啊!”   萧泽原本打算潇洒离开,谁知包袱皮被勾在树枝上,随着他一转身,“哗啦”一下就被扯开,里头的东西顿时掉了一地。   苏清漪看着里面那两本《仙缘》,突然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两人面面相觑。   苏清漪看着地下的《仙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不知小侯爷是要去何处历练?”   萧泽见她没有再揪着离家出走不放,心头微微一松,面上却傲娇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苏清漪见他不正面回答,于是越发怀疑他的动机。   想她写上一本的时候,小侯爷就因为武侠的设定要去练武来着,后来被护卫大哥给打击了,就搁置下来。苏清漪原本以为他已经想明白,小说与现实是不一样的,可如今看他这模样,莫非根本就没想明白,如今竟要出门修仙了?!   苏清漪觉得心很累。   萧泽狐疑地看着她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清漪想了想,委婉地劝他:“你看修仙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人见过,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作者臆想出来的,可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修仙者也不一定,你说对不对?”   萧泽一脸莫名,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但嘴上却习惯性抬杠:“谁说的?你不曾看见,我不曾看见,难道就代表没有吗?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不曾见过纸张,难道就代表这世上没有纸张吗?”   苏清漪:“……”越来越担心了怎么办?   苏清漪虽然妙笔生花,但论诡辩,真是赢不过萧泽,只得忧心忡忡地跟着他往庙外走,寄希望那两位护卫大哥能回头再查探一次。   只可惜菩萨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护卫大哥也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就在苏清漪担忧的时候,萧泽似乎看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顿住了脚步。苏清漪在想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不走了?”   萧泽指了指外面:“喂,那个男人是不是你认识的?”   苏清漪楞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师兄?”   郁长青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站的地方很隐蔽,若不是小侯爷发现了,她根本就不会注意,而且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对面那人被他和树丛给遮住了,看不清楚。   萧泽纳闷道:“师兄?”   苏清漪没想太多:“对啊,我爹的弟子,我师兄,可厉害了。”   却不知萧泽听到她略带炫耀的口吻,心中就是一堵,冷笑道:“左右逢迎的确是厉害得很。你比起他来可差远了,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苏清漪一脸莫名:“你胡说什么呢?师兄最老实不过,怎么会骗人?”   萧泽更生气了:“他平日里对你示好,暗地里却对别的女子大献殷勤,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却还傻乎乎的替他说话?!”   苏清漪一愣,却不如萧泽所想的那般追问那个女子是谁,反而问道:“小侯爷什么时候见师兄对我示好了?”   萧泽一噎,他总不能说有一回他在街上看到苏清漪和郁长青去买东西,两人有说有笑的,自己却堵心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情吧。   于是恼羞成怒:“我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么蠢的!”   苏清漪:“……”这是答不上就开始人身攻击了是吧?!   萧泽将她拖到自己这个位置:“你好好看清楚了,这种水性杨花的男人是要不得的!”   苏清漪莫名其妙,谁知定睛一看对面那人,顿时就愣了:“三娘!”   萧泽也震惊了:“你认识?!”   苏清漪朝他“嘘”了一声,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她早就发现郁长青和顾三娘之间有点什么了,只是这种事问郁长青不合适,问顾三娘她又讳莫如深,搞得她也不敢乱点鸳鸯谱,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回去和爹说一说,让他去探探师兄的口风。   萧泽见苏清漪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有一点揪揪的心突然就舒展开了。   两人躲在树丛后边,树有些矮,两人都只能蜷缩着身体。苏清漪没想太多,只是看着那一头的郁长青和顾三娘,萧泽的鼻间闻到女孩身上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有些不自然地朝旁边移了移身体,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她那儿瞟。   小巧白皙的耳垂犹如一块暖玉,萧泽想起自己曾经收的一块羊脂玉,他不由得想,如果把那块玉做成耳坠子挂在苏清漪的耳垂上,究竟是耳垂白一些还是玉白一些呢?   苏清漪突然问道:“小侯爷,你看他们是不是在吵架啊?”   萧泽被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心虚道:“啊……啊?”   “你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   萧泽连忙又把头给缩回去。   苏清漪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转过头,又微微蹙起了眉头:“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问问三娘姐姐才行。”   就这么一会,顾三娘和郁长青也分开了,郁长青重新回到了马车旁等着,顾三娘则擦了擦脸,朝着殿门而去。   苏清漪还在努力劝小侯爷一起回城,没想过不过一会功夫,原本十分坚决的小侯爷竟莫名其妙地态度软化了。她松了口气,担心他又改主意,连忙带着他往殿门口赶去。   只是在走出一段路之后,苏清漪忽然觉得一股恶意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萧泽见她举动有异,有些莫名地问道:“怎么了?”   “没……”苏清漪有些迟疑,只是看了半天,除了被风吹过微微颤动的树枝,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了,这才朝萧泽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回城时,顾三娘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三人将小侯爷送到了一家客栈,这才回了桐花巷。 第37章   苏清漪为小侯爷简直操碎了心。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找自己那两本《仙缘》的原稿, 细细看了一遍,幸好没有跳悬崖之类的情节, 否则……   她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给删掉, 拿出第三册 的稿子, 郑重地在上面写上: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只是做了这些还是不够, 谁知道小侯爷又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苏清漪第二天一早便换了男装去客栈。她现在男装扮的像模像样,便是熟悉她的人, 有时候都难以分辨。   萧泽住在城中最好的云来客栈,并包下了里头的一个独门的院子,苏清漪正准备去敲门的时候, 就见萧泽的两个护卫拦了上来。她也不吃惊, 反倒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找过来, 她倒要怀疑侯府护卫的本领了。   两人辨认了一会才认出苏清漪,拱了拱手道:“苏姑娘, 请借一步说话。”   苏清漪原本看到他们就想离开,这会倒是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要找自己, 点点头便跟着他们到了一边。   其实在苏清漪他们离开观音庙的时候, 这两位护卫大哥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只是怕小侯爷不高兴,所以只是一路尾随着回了城。   他们不知道小侯爷为啥要离家出走, 苦劝良久也没有劝到点子上, 萧泽性子固执, 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他们不敢对主子用强,只能回去找关老爷子求救,偏偏关老爷子一样固执,说既然萧泽不肯回来,就让他在外面待着。   无可奈何之下,见到苏清漪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苏姑娘,你善良大度,就帮帮咱们吧,小侯爷身份金贵,住在外头可不安全。”   苏清漪看着憋得脸色通红的护卫大哥,心中也十分无奈,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一个小说狂热粉丝啊。   但耐不住两个铁塔般的护卫大哥可怜巴巴地求情,只得无奈进了院子。   她走进去,发现萧泽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本制作粗糙的册子。   见苏清漪进来,萧泽连忙朝她招了招手:“你来看看这个!”   苏清漪原本一肚子劝说的话顿时就咽了下去。   她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册子翻了翻,发现是一本评价话本的册子。作者根据近两个月出的话本做出评价,当先第一篇就是她的《仙缘》,真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苏清漪这个作者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下去。   她翻到了封面,见上面写着:邵瑾瑜著。   萧泽已经在一旁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邵瑾瑜据说在荻州很有名气,据说他看完《仙缘》之后惊为天人,还特意写了一番评论与璇玑先生做对比,虽说用词刻薄了些,但评论还算中肯。”   这件事苏清漪也听叶奉书家的下人说过,据说当时在荻州,邵瑾瑜可谓是以一敌百,直到最后璇玑先生的回复出来,才算是告一段落。   苏清漪与谢怀卿不熟,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这件事过后,邵瑾瑜倒像是发现了事业的新方向,他将自己看过的话本子排了名,又附上评论,居然还付梓出版了,看如今萧泽手上这本,能传到临江城,可见卖的还是不错的。   苏清漪翻着这本册子,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什么,但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萧泽打断了。   “不过这人也是哗众取宠,若非靠着颜先生如今炙手可热的程度,他这东西怎么可能有人买!”   苏清漪轻笑道:“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你怎么知道没人买?”   “那是你不知道《仙缘》如今有多火热。”萧泽故作神秘道,“我昨日去书铺的时候,正巧遇到几人要买《仙缘》的精装本,你知道《仙缘》的精装本现在在市面上是多少银子吗?”   苏清漪被他话中的信息吸引,不由得问道:“多少?”   “二十两一本!”萧泽挑高眉毛,“就这样,还有价无市。”   见苏清漪震惊,他又得意道,“好在小爷有先见之明,一开始就买了两本,否则到了现在有钱都买不着了!”   苏清漪心中惊涛骇浪,在精装本限量出售之后,她就想过后期价格炒高的问题。只是她觉着谢谨再怎么炒作,《仙缘》本质上也只是一本话本,原本一两银子一本的价格就已经不便宜了,可如今被炒到二十倍的价格,居然还有价无市,这就不寻常了。   苏清漪心中有种不安的预感,同小侯爷说了一声,便告辞匆匆去了文昱书坊。   -   苏清漪到了文昱书坊找到月生,谁知月生告诉她,谢谨和叶奉书等人都不在,叶奉书这几日回乡下老家,而谢谨说是去了城外谈生意。   苏清漪等不及,便让月生带她过去。   谁知刚出了城,那股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恶意又出现了,苏清漪便长了个心眼,让月生躲在一旁,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偷摸摸跟踪她。   她的心弦一下子就绷紧了,不自觉地想起在观音庙的时候,如果她的感觉没有错,对方应该已经跟踪她许久了。在观音庙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顾忌小侯爷这才没有动手。   可她一个普通姑娘,有什么值得人对付的,想来想去,都只有颜亭书这个身份或许打了什么人的眼。   对方是从城中一路跟出来的,回城的路被堵住,城外虽然有人家,却也太过分散,而他们人数不少,看起来都是些混混瘪三,大部分人为了不惹麻烦,通常都不会去管,所以他们除了自救,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瞬间,苏清漪意外的清醒和冷静,她脑中划过城外的地图,然后瞬间有了决定。   她微微加快了步子,同月生朝着洮江而去。   只可惜,没等他们跑到码头,这个打算就被对方识破了,苏清漪没有办法,只能转变路线,和月生往江边逃去。   只是她终究是个姑娘,体力不够,最后两人被堵在了江边,四周渺无人烟,只听见身后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月生怕得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挡在苏清漪面前:“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我告诉你,我、我们可是文昱书坊的人,我们少东家是谢氏子弟,你们、你们若是不想在江东活不下去,就、就赶紧放了我们。”   “啧啧,我真是好怕。”为首的男人走了出来,吊儿郎当道,“不过谢家人我不敢动,你们二位可不是姓谢吧。”见月生脸色惨白,他发出一声怪笑,小兄弟,我也没办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谁让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苏清漪心头一沉,她原本以为是同行或者因她的存在而损失了利益的书坊,最多挨顿打就是了,或许还能破财消灾,可此刻见到男人眼中那一抹杀机,她才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财,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男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慢慢地围了过来。   月生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双手一张横在苏清漪面前,大喊道:“颜先生,快逃!”   苏清漪一愣,随即咬住牙齿,转身就朝身后跑去。   身后传来几个混混的叫骂声和打人声,她的眼泪渐渐模糊了双眼,却连头都不能回,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逃掉,不能浪费了月生的牺牲。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只有滔滔的江水。   苏清漪紧紧地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仲秋的江水冰冷刺骨,她却不敢停留,只能用力摆动双臂,朝着江心游去。   -   而此时的谢谨正与程川面对面坐着。   程川此刻志得意满,完全不像是几个月前颓丧,主要是因为方婕妤如今圣眷正隆,已经升到了修媛,俨然一副未来宠妃的架势,若非资历太浅,只怕还不仅仅于此。有了方修媛撑腰,程川自然又张狂起来。   谢谨心里有一点隐隐的不耐烦,却又不能像几个月之前那样直接甩脸子,于是越发不舒坦。   程川却一点没有意识到,笑眯眯道:“谢公子真是人中龙凤,从前我们有些误会,老程与你陪个罪,咱们就当揭过这一茬,如何?”   “程老板折煞小弟了。”谢谨压抑下心头的烦躁,面上带笑,先喝下了杯中的酒。   “好!”   程川一拍掌:“谢公子果然给面子。”   两人酒过三巡,程川这才说道:“谢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文昱书坊抱着一棵摇钱树,你吃肉,总该让兄弟们也跟着喝点汤吧!”   谢谨不动声色:“程老板这话何意?”   “我就明说了吧。当初我就在林德安那见到了这小姑娘,可惜我那会信了林德安的迷魂汤,觉得一个小姑娘不可能会写出《镜中美人》这样的故事,不然,也轮不到谢公子你来捡漏。”   谢谨没想到程川能这么无耻,怒极反笑道:“按程老板的意思,我还得感谢您抬手把人放过了?”   “话不是这么说。”程川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我想谢公子也是希望颜先生的身份像璇玑先生一般永远保持神秘吧?否则真要暴|露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恐怕都是个麻烦,你说是吧?”   “程老板是在威胁我?”   “威胁可谈不上,不过是想让谢公子稍稍让些利润出来罢了。毕竟要是传出去堂堂颜先生竟是个小女子,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程川贪婪的面容,谢谨的手指动了动,这才道:“请说吧。”   “我要一千套《仙缘》的精装本,当然,这价钱你尽管按原价来,我不介意。”   谢谨淡淡道:“程老板应当知道,《仙缘》的精装版早就卖完了。”   “你我都是开书坊的,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吧。”程川将脸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能印出五千本,再印一千本又算什么?我同老弟你交个底,我只不过想赚些银两,你我各行方便,老哥会记着你的好的。”   谢谨想起最近《仙缘》精装本持续被炒高的价格,双眼微眯:“看来程老板是知道些什么内幕啊。”   程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是转念一想,这些消息就算他不说,谢谨恐怕也查的到,便毫不犹豫地将设局的其他几家书坊给卖掉了,末了还道:“老哥赚这一笔,不也是给弟弟你出口气嘛!你是谢家子弟,才华横溢,日后定然有大前途,便是指缝里漏些出来,也足够哥哥养活全家了。”   谢谨被他恶心的不行,偏又顾忌着族中传来的消息,如今方修媛正得宠,为了家族和太子计,还是不要与程川结仇为好。   所以谢谨才不得不与程川在这边虚以委蛇,只是眼下他得寸进尺,他这要求看似简单,实际最为阴狠。若谢谨真的听了他的,最终的结果只是和秀逸等书坊两败俱伤,文昱书坊多年声誉毁于一旦,最后受益的只有程川一个。   谢谨唇角勾起,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程老板说的是,在下也很想与您做这一笔生意,只可惜在印完那五千套精装本之后,我就已经派人将原版给毁掉了,所以程老板的建议,在下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今日承蒙程老板招待,改日有机会在下做东,亲自给程老板斟酒,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在下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程川说话,就已经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程川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胖脸都气得变了形,一扬手将桌上的碗碟都扫到了地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这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过了一会,一个浑身痞气的男人走了进来:“哟!谁惹老哥哥生气了!做弟弟的帮你教训他!”   程川尚未平复,闻言恨声道:“还有谁!不就是那姓谢的小杂种!”   “额……”   程川见他僵住的脸,轻蔑地啐了一口:“就你这德性!”   “老哥哥,这……这毕竟是谢家人。”   程川也不想骂他那样子,只得皱眉道:“就算谢谨不能动,那姓苏的丫头呢?她总不是姓谢吧!我让你们去抓那丫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将人抓到?!”   “您听我解释,那姑娘平常都不出门,好不容易碰上她出门了,兄弟们正打算动手呢,谁知那丫头身边竟然跟着武安小侯爷。”那男人讨好地笑道,“老哥哥,不是做弟弟的贪生怕死,若这丫头真跟小侯爷有瓜葛,这……只怕往后也不好处置啊。”   程川一窒:“你之前怎么不说?!”   那男人嬉皮笑脸:“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弟弟昨日出了观音庙就进了红秀坊……”他见程川脸色都变了,只能把剩下那半截给咽下去。   程川一砸桌子,破口大骂:“睡你娘!今日张大牛就已经带着一帮兄弟去抓人了,若是抓到人还好,若是抓不到人还暴|露了身份,惹怒了关老爷子,老子把你千刀万剐拿去喂狗!”   谢家不好惹,那也是荻州的世家,关家可是临江的地头蛇,难道会比谢家好欺负吗?!   程川这颗心就跟浸了黄连水一般,又苦又涩。只得祈祷这丫头与小侯爷没有什么事情,否则真出了什么事,方修媛远在京城,远水可救不了近火啊! 第38章   临江城紧邻洮江, 江上停泊着数艘画舫,每一艘画舫的主人都是色艺双绝的名妓。   玉弓靠在窗边, 纤细莹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着琴弦,见婢女小婵推门进来, 不由问道:“那位姑娘可是醒了?”   小婵点点头:“醒是醒了, 只是一醒来就挣扎着要起来,奴婢也拗不过她, 姐姐可要去见见?”   “不必了,这姑娘虽说穿着男装, 却一身书卷气,谈吐有礼,想是好人家出身, 与我这种身份的人相见, 岂不是污了人家的眼。”玉弓自嘲道, “你们几个好好伺候,有什么事报我知道便是了。”   小婵知道她心思敏感, 见她又这般自轻,心中十分无奈, 正要告退, 就见一名婢女在门外等着, 说那位姑娘坚持要向玉弓道谢。   玉弓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便让人将她请进来。   苏清漪被一个婢女扶着进了房间, 随后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玉弓。   能够在洮江之上拥有一艘画舫的女子, 都已经是这一行最上等的了, 而玉弓却是她们中的佼佼者。   她的年纪大约在二十多岁,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候。肤如冷玉无瑕,眉如青黛淡扫,瞳色如墨,清凌凌的仿佛不曾染上一丝凡尘,偏偏唇珠饱满,红唇似笑非笑,透着勾人的妩媚。   她就这般随意地靠在窗边,秋日略带一丝冷意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已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毫无疑问,玉弓生的极美,这种美带着高高在上的清冷,却又透着一股诱惑,这种矛盾却迷人的气质,让人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忍不住靠近。   玉弓早就习惯了别人看着她发呆的情景,只是柔声道:“姑娘身子还未好,还是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苏清漪缓慢地行了一个礼,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坚定:“小女子苏七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本该好好拜谢姑娘,但我的朋友如今生死未知,我必须要回去找人帮忙,请姑娘见谅,待到我朋友无恙,我一定会再来报答姑娘。”   玉弓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反倒将她留了下来。   她虽说流落风尘,但为人颇有侠义之心:“如苏姑娘所说,你此刻出去恐怕也不安全,倒不如暂且留在我这里,我派人替你去找帮手,你觉得如何?”说着,当下就派人文昱书坊和桐花巷。   这个方法是再好不过了,苏清漪连连道谢。   这桩心事一了,苏清漪就有些站不住了。她原本就发着烧,昏昏沉沉,先前勉力支撑着自己来见玉弓,如今见人已经派出去了,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玉弓只得让人将她送回房间,又派人去请大夫。   趁着大夫还没来,玉弓便让下人烧了一大桶水,让人将苏清漪扶到热水里,水有些烫,但洗完这个热水澡,苏清漪就觉得轻松了许多。小婵又伺候她喝了一大碗浓浓的姜糖水,两个婢女则用干布替她擦干头发,又用薰笼烘。   这一通下来,苏清漪虽然还是有些发烧,但至少不再是昏昏沉沉了。   玉弓与她坐在一起说话,苏清漪对她态度自然,并不过分小心,玉弓反倒觉得很舒服。   她也没有问苏清漪的身份,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玉弓自小被养在青楼,虽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青楼之中勾心斗角,她除了几个婢女,并没有知心朋友。   她原本担心苏清漪因为她的身份对她另眼相待,谁知却是自己多心了,且苏清漪也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般无趣,她的眼界很宽广,和她聊天十分愉快。   苏清漪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样一个美人坐在面前,哪怕不说话都是很愉快的,更别提她的谈吐与她的外表一样出色。   两人一见如故,玉弓倒也不再维持清冷的表象。苏清漪这才发觉,原来如高岭之花的玉弓姑娘,与人熟了之后竟然是个话唠。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画舫外却传来喧哗之声。   玉弓先是不悦,随即反应过来:“或许是大夫到了,先让他替七娘你诊治吧。”   只是小婵进来禀报,来的并非是大夫,而是一位不速之客。   -   玉弓同小婵一同往会客厅走去。   玉弓奇怪地问:“武安小侯爷来做什么?   小婵也面色古怪:“小侯爷说他的婢女不见了,他非说咱们救的就是他家婢女,这……”   玉弓反倒若有所思:“什么婢女,这多半是为了苏姑娘的名声着想,想不到坊间流传为人张扬跋扈的武安小侯爷,竟然这般有心体贴。”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会客厅。   在会客厅中等待的萧泽却是焦急又担心。   他之前在客栈见苏清漪离开的行色匆匆,怕她有什么难事,便让护卫远远跟着她。所以当护卫发现有人对苏清漪不利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相救,只是没想到他迟了一步,苏清漪竟然直接跳进了江里,护卫没有办法,他势单力薄,只能先救下月生,然后赶紧回来找萧泽。   萧泽一边在心里怪这丫头又惹事,一边却又急忙驾马出了城,知道苏清漪被玉弓所救,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正在这时,玉弓推门进来。   萧泽见到玉弓,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便清醒过来,询问苏清漪的去向。   玉弓被人称作凌波仙子,他人惊艳的目光不知见过多少,只是如萧泽这般仅仅带着对美的欣赏,不含鄙夷不含狎昵,却还是第一次。   玉弓心念一动,可是看到萧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且微微侧过头不再看她。她心底叹息一声,知道这是个正人君子,她也不屑刻意勾引,便将心底的那一丝绮念化成了飞灰。   萧泽听说苏清漪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还发着烧,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闻玉弓已经请了大夫便耐住了性子,在这里等着。   玉弓在风月场中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位小侯爷在意苏清漪,只是看起来还尚未开窍,不知自己已经恋慕着人家姑娘了。   这般青涩动人的情愫打动了玉弓,她拉过小婵,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婵应下,朝着苏清漪的厢房而去。   -   在厢房里,苏清漪靠在床上,伸出手去给大夫诊治。   她觉得自己好多了,而大夫诊治之后,也说并不严重,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上还有寒气,需要慢慢调理。   趁着下人去熬药的功夫,小婵便过来同苏清漪说了小侯爷找过来的事情。   苏清漪一时错愕,但还是撑起身体:“请姑娘扶我出去吧。”   小婵见她素面朝天的模样,忍不住道:“姑娘要这个样子出门吗?”   “啊?”苏清漪不解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她原本的衣裳都湿了,迫不得已只能换上小婵为她准备的衣裳,虽然是粉嫩嫩的颜色,但款式挺正常的,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吗?   小婵无奈地叹口气,扶着苏清漪起来坐在妆台前,然后熟练地拿起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捣鼓。   苏清漪倒是想拒绝,奈何身子根本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去了。   过了好一会,苏清漪都险些睡着了,小婵才道:“姑娘,已经好了。”   说着,便将一面铜镜放在她面前。   苏清漪看着镜中的自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自从穿越以来,苏清漪一直忙于生存的事情,无心考虑其他,穿衣打扮怎么简单怎么来,没想到在小婵这一双巧手之下,镜中的自己竟然美的不像自己了。   小婵倒是很得意:“苏姑娘,奴婢扶您出去吧。”   苏清漪这会倒有些迟疑了,可惜已经被小婵扶起来朝着外间走去,只能在心里叹道,希望一会不要把小侯爷给吓到了。   因为她生着病,所以小婵便只将她扶到了外间,便去会客厅向玉弓回报了。   过了好一会,厢房的门被推开。   苏清漪看过去,正好看到萧泽紧紧地皱着眉头,只是一进来就愣在了原地。   萧泽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教训苏清漪的,谁知推开厢房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漂亮到让他有些陌生的姑娘。   苏清漪穿着一身粉色长裙,腰间束着同色的宽腰带,腰身纤细,胸前曲线微现,外头罩着浅碧色宽袖褙子。一张莹白的小脸因为发烧带着一抹嫣红,如墨的黑发披在脑后,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了,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股雾蒙蒙的水汽,褪去了平日里张牙舞爪,显得楚楚可怜。   她坐在那里,当真是娉娉婷婷,如初露尖角的小荷一般。   萧泽从前见到苏清漪,大部分时候穿的都是灰不溜秋的男装。如今看到眼前这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姑娘,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尾椎直接冲到了天灵盖。他的脸颊红的滴血,原本要教训对方的话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你、你……”   苏清漪看到小侯爷目瞪口呆的样子,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竟忽然就安定下来,小侯爷虽然平日有些犯蠢,但关键时候却十分可靠,她竟然有些不自觉地开始依赖他了。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泽这才回过神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苏清漪长出一口气,她是真心感激萧泽,她几次出事都是蒙他相救,而小侯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底却柔软善良的不像话。   萧泽却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嘟囔:“又……又不是什么大事。”   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正常,问苏清漪:“对方究竟是谁,你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一个小姑娘?”   苏清漪其实隐约猜到对方的目的,但要是告诉萧泽,势必就得将自己是颜亭书的事也告诉他,这让苏清漪有些踌躇,她很怕小侯爷会觉得她故意欺骗他,所以犹豫了一会,还是含糊过去。   萧泽有些失望,他本想说让苏清漪将事情告诉他,他替她来查幕后黑手,但苏清漪含糊过去了,他便也没有再追问了。   没过多久,郁长青和苏燮便已经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先回去,一会书坊的人来了,再请他们来家中。   苏燮先谢过了玉弓,随后又向萧泽道谢。   萧泽除了在苏清漪面前时常犯蠢,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很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他并不居功,让苏燮对他越发欣赏。 第39章   谢谨知道苏清漪出事到他来苏家, 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苏清漪已经好一些了,只是依旧脸色苍白, 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谢谨难得有些愧疚,他这两天没做别的, 就光查这一件事情。好在谢家这么多年在江东的布置也不是白给的, 一查之下果然查出了一些猫腻。   然而查出来之后,谢谨却犯了难。   他斟酌着同苏清漪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过激进, 却让苏姑娘受了无妄之灾,抱歉。”   “……那张大牛已经逃了, 但我们还是查出他是合隆书坊程川的手下,我上门去找了程川,他碍于谢家不敢对付我, 所以才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他说他只是想绑架你, 让你给合隆书坊写书,并不打算要你的命。”   苏清漪没有说话。   她想到在江边, 那个男人眼中的杀机,即便过去了这么久,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敢肯定, 对方当初是真的想杀她的。   她不信以谢谨的能力会查不出真相, 只是不管是程川说谎还是背后有其他人操控,谢谨都没打算再同她说, 他只是拿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安抚她罢了。   或许他有苦衷, 或许他已经和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这些同她苏清漪没有任何关系, 她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谢谨与她的合作就是不平等的,他从未将自己放在与他同一平面。所以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根本不会想要告诉她真相,或许在他看来,他亲自来一趟,便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谢谨见苏清漪脸色不虞,想了想,又道:“苏姑娘放心,程川做下这些事情,我必然不会让他好过的。只是如今时机尚不成熟,还请你暂且忍耐。”   “忍耐?”苏清漪玩味地说出这个词,一股无名火却在心头升起,她轻笑一声,“忍耐什么?忍耐着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还是忍耐着下一次杀机?”   谢谨皱起眉头:“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公子莫非真当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被人说服了?”苏清漪的脸色冷了下来,“当时那人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想抓我,我比谢公子清楚得多!”   “苏姑娘放心,在下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不过写个话本,莫名其妙被人追杀,连累月生险些也丢了性命,谢公子却还替真凶遮遮掩掩的,我倒不知,谢公子的保证还有几分信誉。”   谢谨脸上的平易近人也消失了,淡淡道:“若苏姑娘之前肯听在下的,住在谢家别院,旁人多少会顾忌些,也不至于生出这无妄之灾了。”   苏清漪却只觉得好笑:“按谢公子的意思,这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谢谨想着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刚刚遭遇生死关头,便是有些无理取闹也是正常,便又放缓了神色,“苏姑娘终归是带我受过,你放心,我定然会还姑娘一个公道的。”   苏清漪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谢公子是否觉得我是无理取闹?”   “并没有,姑娘多心了。”   谢谨见她一直揪着这个不放,心中也有些腻烦。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文昱书坊看似鲜花着锦之下,其实正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如今文昱书坊看似十分火热,实际上全是因为有苏清漪的关系。   预售一事看似替书坊降低了成本,但其实却是将整个书坊系于苏清漪一人之身。一旦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说文昱书坊日后的发展了,就眼前《仙缘》第三册 的预售这道坎他就没法迈过去。   文昱书坊之所以一直能在临江城中屹立不倒,靠的正是多年积攒的名声。要是名声毁了,书坊就完了,他谢谨也完了。   谢谨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他提出预售的法子时,叶奉书为何会极力反对了。这与之前精装本的事情不一样,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打破了众人维持多年的潜规则,也难怪旁人会出手对付他。   只是连续的成功已经让他失去了最初的谨慎,认为是叶奉书太过保守,所以一意孤行,如今才后悔莫及。   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他已经预见了未来会多么举步维艰,他这一手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也会拱手让人,甚至他积攒的威信也会在这一次事件中受到多大的影响。   这对于踏上商场便一直顺风顺水的谢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对他这种自尊心奇高的人来说,更是奇耻大辱。可他却不得不将这些耻辱咽进肚子里,甚至明知对方使绊子,也不得不低头和别人赔礼道歉。   这是他实力不济,他认了。   可眼下一个小姑娘也能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这让他如何能忍?!   若非这苏清漪如今对于文昱书坊这般重要,他早就不耐烦和她说了。   “谢公子觉得,他们是对的吗?或者我该问,谢公子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吗?”   谢谨一愣。   苏清漪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只觉得心跳鼓噪,这种震动传到了脑子里,撑得脑袋涨涨的疼。她知道这个时代就是不平等的,这种阶级分化是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的,自己这种在乎人命在乎人权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可是她忍不下去了。   哪怕穿越已经这么久了,但她其实还未完全适应过来,她努力克制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观念,逼迫自己融入这个时代。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压力堆积在了身上。   而江边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就像是最后那根稻草,把她彻底压垮了。   她知道这与谢谨没什么关系,从他的角度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问题,甚至他还屈尊纡贵过来安抚她,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体恤了。   她没有任何道理朝他发火,但苏清漪控制不住了,她知道她必须要找个出口将这些东西发泄出来,否则她会崩溃的。   “谢公子让我躲去谢家别院,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如对方,所以要依附于强大的势力,狐假虎威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而我不这样做,所以出了事就是我活该?”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难道是对的,是理所应当吗?我身份低微,权势地位不如对方,难道我就是错的吗?”   “这世上难道难道没有天理公道?!只有生来地位高低就决定一切吗?难道地位高者就永远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生杀予夺。而地位低者,性命攸关之际,连自己被追杀的理由都不能知道吗?”   “在谢公子看来,我未曾出身于王公贵族勋贵世家,这是我生来就带着的原罪吗?!”   苏清漪不管不顾,将遮羞布扔到了地上,将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现实本质展现在了人前。   然而面对她的咄咄逼人,谢谨却愣住了。   他恍惚想起了他曾经也对着老天发出过这样的愤怒。   谢谨并非正室所生,他的母亲是一名通房,虽然容貌漂亮,却胆小懦弱。父亲妾室众多,儿子也不少,所以对他们母子俩并不特别上心。   谢谨与母亲在谢府卑微地活着,本以为能平安度日,没想到母亲竟不小心惹到了主母。她身份低微又不得宠爱,就算被主母害死也没有人能替她伸冤,最后只能一卷草席裹了扔去了乱葬岗,别说是进祖坟了,就是一口薄棺,一个坟头都没有。   那年的谢谨还不到十岁,已经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从家里跑出来,用手还有木棍砖瓦,一点一点挖了一个坑,亲手将母亲伤痕累累的尸体放进去,然后流着眼泪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将土盖上。   他发自内心地痛恨世间的规则,对着那个小小的坟茔,他发誓要往上爬,要反抗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似成功了。   几个嫡出的兄弟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从前对他不上心的父亲逐渐重视他,从前对他冷漠厌恶的嫡母,也不得不摆出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他是这一支的希望,他被人称作谨少爷,他拥有了钱财、权势、地位。   然而,他成为了他最痛恨的那种人。   “你说得对。”谢谨喃喃道,眸中是深切的懊悔。   苏清漪原本还能义正言辞地怼他,但如今对方示弱,她反倒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得硬邦邦地补充道:“我如今生着病,脑子不清楚,说的这些瞎话谢公子别介意。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都已经习惯住在这里了,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若换了从前,谢谨大概会觉得苏清漪这人又固执又没有自知之明,此刻却觉得她是种真性情。   他看着苏清漪,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没关系的,况且苏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倒是我孟浪了。”   苏清漪被他的转变弄得有些讪讪的,狐疑地看着他。   谢谨笑了笑,想着来日方长,便拱手告辞了。   -   苏清漪没将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想着自己得罪了谢谨,往后只怕要被书坊刁难。没想到谢谨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不仅如此,他还抢了叶奉书的工作,亲自与苏清漪沟通。   除了聊话本的事情,偶尔也会漫无边际地聊些其他的东西。   苏清漪却一点也不受宠若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后来隐约知道了文昱书坊出事,苏清漪觉着,谢谨大概是怕她这棵摇钱树跑了,所以才亲自上门做足了礼贤下士的面子,以表示对她的尊重。这么一想,谢谨这些行动就都有了解释。   苏清漪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也松了口气。又觉得这位谢公子想得有点多,想想也知道,当初追杀她的多半也是临江城的某个书坊,她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怎么可能去找别的书坊?所以哪怕对文昱书坊也有些膈应,也只能忍了。   想一想,这位谢公子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这么遮遮掩掩,一点都不敞亮,倒真不如和小侯爷那种直性子相处来得轻松。   说起小侯爷,苏清漪这才想起小侯爷被抓回去以后似乎一直在被关禁闭,她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小侯爷也不会被那么快抓回去。   也不知道小侯爷现在怎么样了? 第40章   萧泽现在有点生无可恋, 却并不是因为关禁闭,而是因为老师徐诲。   徐诲知识渊博, 不仅仅限于儒家学说,其他各派也有涉及, 便是梵语这种生僻冷涩的东西, 他也有涉猎。萧泽作为他的弟子,也跟着学过一段时间, 而且居然学得还不错。   徐诲受好友明净大师所托,翻译一本释宗典籍, 可他年纪大了,看东西不太清晰,便打着“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名义, 把萧泽抓了壮丁。   萧泽这个人虽然聪明, 学东西快, 但向来没什么耐心。偏偏翻译这项工作最是枯燥,他一开始还挺有兴趣的, 然而还没过两天,就已经要被逼疯了。   苏清漪上门道谢, 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根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   苏清漪穿着男装, 府上的下人也没有想太多, 直接就将她引到了萧泽的院子里。   苏清漪看着对她分外热情的萧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萧泽见她脸色红润, 看起来比那天好多了, 便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苏清漪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小侯爷你呢?回来以后没什么事吧?”   萧泽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灰暗起来。   苏清漪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受了什么惩罚,谁知听他说完只觉得哭笑不得。   萧泽却还郁郁道:“见天地让我卖力气便算了,还不许我出去,甚至我想要让护卫出去给我买话本都不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萧泽一肚子委屈再也忍不住,便开始控诉自己的外公。   关太傅这种温文尔雅的大儒,在他嘴中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又小心眼的老头。   “……他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就因为我看出他临摹的那幅画是赝品,他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借口关我禁闭!”   苏清漪这才恍然,小侯爷并不是为了修仙才离家出走的,想到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就算知道了真相,可小侯爷这中二少年的模样已经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了,恐怕短时间之内是扭转不过来了。   萧泽这一通说的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拼命隐藏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见苏清漪听得认真,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对?”   苏清漪本想说关太傅这么做肯定是为他好的,但又觉得小侯爷此刻并不是想听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想要有人能认同他,便特别坚定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萧泽听到她的赞同,心里舒服了不少,原本那点小怨愤顿时就消失无踪了。   想到苏清漪之前被人追杀,他连忙问道:“你现在这么出门没关系吗?之前究竟是什么人要害你?”   苏清漪迟疑了一下,才道:“已经没事了。”   萧泽也没在意她的隐瞒,只是道:“不然让许茂他们俩跟着你吧,反正我最近被关着禁闭,他们也没事干。”他说的就是自己身边的那两个护卫。   “谢谢你,但不用了。”苏清漪摇摇头,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她特意在镖局找了个女护卫,何况她不出城的话,倒也没什么危险。   萧泽知道她不是逞强的人,也没有多劝,只是嘱咐道:“总之,有什么事你就把小爷的名号亮出来,不管什么人都得掂量着来。”   对他的这番好心,苏清漪倒是笑着应下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苏清漪正准备离开之时,萧泽忽然有些扭捏道:“其实,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苏清漪有些惊讶,但还是道:“小侯爷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   萧泽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颜先生《仙缘》第三册 马上就要发售了,那个……我被禁着足,许茂他们也被外祖警告不许给我买话本,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去买一下话本?”   苏清漪还没说话,萧泽又连忙补充:“当然,我知道精装本是很难买到的,能买到普通本就好。”   他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我现在每日生不如死,唯一的支撑就是颜先生的话本了,如果没看到徐绫逃出生天,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苏清漪差点被他的表情逗笑,若是别的事情,于她来说恐怕还有一些难度,但这件事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她不等小侯爷再演下去,便一口答应下来。   萧泽见她答应的爽快,想起之前谢谨派人跟踪她,且后来听许茂说,苏清漪出事之前还去了文昱书坊,那拼死保护她的伙计也是文昱书坊的。   他心里顿时就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说道:“那谢谨并非良人,你与他身份不合适,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是好事。”   苏清漪:“……”   见她没有说话,萧泽以为她心中不悦,心里更酸了:“我可是好心在劝你,一个男人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定然会全心为对方考虑,不让她受半点非议。可谢谨待你呢?偷偷摸摸派人跟踪你,一点也不为你的名节考虑,对了,还有那谢怀卿,都不是正人君子,你眼睛可要擦亮些,不要看到人家好看就把一颗心傻乎乎地赔上去了。”   苏清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中二少年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   好不容易跟小侯爷解释清楚了,她既不喜欢谢谨也不喜欢谢怀卿,苏清漪这才无比心累地离开了关府。   谢谨请来的女护卫名叫云芝,功夫很好,年纪也不大,到了街上就有些迈不开腿,苏清漪想着家中的纸墨也快没有了,便干脆和云芝一同去逛街,顺便去樊掌柜那儿买些纸墨。   就在两人买了一堆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苏清漪却被人拦下了。   先前还含着冰糖葫芦笑得天真可爱的云芝立刻就变了,几招下去就直接将人给擒住了。   苏清漪定睛一看,连忙拉下她的手臂:“打错人了,这是我认识的。”   云芝这才放开对方。   白宝嵘哭丧着脸揉着自己的手臂:“颜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清漪也有些不好意思,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   误会解开后,白宝嵘小心翼翼地站在苏清漪另一侧,这小声问道:“颜先生,这位……可是尊夫人?”   苏清漪连忙摇头,含糊道:“是家中的姐妹。”   “哦哦。”白宝嵘不知怎么,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白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次白宝嵘请苏清漪进入文社被拒绝后,两人也很长时间没有见了,倒是听月生说他好像是成亲了。   白宝嵘有些不好意思:“说来可笑,我与拙荆相识还是因为颜先生您。”   原来白宝嵘的妻子是当地一名富户之女,因为很喜欢颜亭书的话本,居然扮了男装去文昱书坊蹲点,谁知就将白宝嵘给错认为了是她,误会解开后,两人却喜结连理,如今成亲已经大半个月了。   “拙荆一心想要认识您,成亲之时我就答应她了,不知先生可否莅临寒舍?”   苏清漪原本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刚刚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不过与白宝嵘早就认识,对方也是文昱书坊的人,再加上有云芝在,她也不想自己一直这么草木皆兵下去。于是,犹豫了一会便答应了。   白宝嵘十分高兴,领着她朝自己家走去。   他的房子是新买的,就在大街旁边,门上大红的灯笼和喜字还没取下来。   白宝嵘推开门,引着她们往天井走去,一个年轻妇人正在晾衣服。   “彤娘,你瞧瞧我把谁请回家来了?”   彤娘回过头,见到白宝嵘和他身后的苏清漪,愣了一会,然后惊喜地捂住了嘴,有些不确定道:“是……是颜先生吗?”   苏清漪点点头,正欲行礼,就见彤娘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尖叫,然后连衣裳也顾不上晾了,就朝着房里跑去。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白宝嵘,他无奈道:“她必然是回房去换衣打扮了,女人就是这般不可理喻的,颜先生您别在意,先里面请。”   苏清漪见他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并不因为妻子为别的男人梳妆打扮而心怀芥蒂。   便是现代,这样心胸宽广的男人都不算多,更别说这是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古代了,白先生简直称得上稀有。   两人就坐在厅堂中一边等着白夫人梳妆打扮出来,一边聊天。   白宝嵘想到了什么,从书房中拿出一叠纸,苏清漪接过一看,发现都是一些短篇的小故事,她惊讶地看着白宝嵘。   白宝嵘一脸与有荣焉:“这都是拙荆所写,还请颜先生指点一二。”   苏清漪这才真的震惊了,这小故事篇幅虽然短,但构思精巧,她本以为是白宝嵘所写,没想到居然是彤娘写的。   而就在这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早先在看到邵瑾瑜所写的评论之后,她就隐隐有一个想法,只是不太清晰,如今看到彤娘所写的这些短篇故事,她终于想到了。   ——杂志。 第41章   杂志, 又可以称作期刊,大部分以月作为周期定期出版。内容也可以五花八门, 不管是短篇小说或者长篇连载,甚至如邵瑾瑜所写的评论也可以放在其中, 可以容纳许许多多的文学形式。   对于小说来说, 杂志可以说是最好的载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出长篇小说的, 历史上也有很多知名的短篇小说家。   不说旁人,就比如彤娘, 虽然用词尚有些稚嫩,但灵气四溢,若有好的宣传, 绝对会大红大紫。但因为此时并没有什么短篇小说集的概念, 所以她写出来也只能自娱自乐了。   而这个念头自从在苏清漪脑海中破土而出之后, 就一直压不下去,占据了她整个思维。   苏清漪几乎是神不守舍地和白宝嵘与彤娘聊天, 离开之后就赶紧回了家。   回到家,苏清漪第一时间就拿着纸笔将自己的构思写在纸上, 只觉得灵感源源不断, 下笔如有神, 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苏清漪在见过玉弓之后,就隐隐有一种感觉, 想要写一写有关这个时代的女人的故事。   她并不奢望自己能做到什么, 只是希望自己写的东西或许能给这个时代的女子一些新的观念, 虽然不一定能打破这个时代强加给她们的枷锁,但即便能稍微撼动一下,透进一丝阳光,这也是很好的了。甚至,如果能够在其中埋下一点平权的种子,那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从见过玉弓之后,这样的念头就不曾断过,她也想过要写话本,但想说的东西太多,私心也太重,一个故事根本承载不了,于是她只能暂且按捺下来,将这个念头放在心房深处。   而如今,杂志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新的方向。   如果是短篇,自己能写的东西就多了。   而且,不一定是自己写,也会有类似于彤娘这样的女子写,往大了想,还会有更多的思想观念出现,在杂志上发生碰撞。   她一想到这些,就激动地睡不着觉。   可是想到现实她又泄气了,因为她没有办法将之付诸行动。   毕竟要做杂志,并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事情,需要的人力物力都太大了。   只是让苏清漪这么放弃她又舍不得。   正在这时,谢谨上门了,他是来问《仙缘》第三册 的进度的,   苏清漪看到他时眼前一亮,但又有些迟疑。在她心中,这是一个足以改变文学史的事情,可难道她要用这种理由去说服谢谨吗?   谢谨是个商人,他要看的是利益,而这一点她并不能保证。   谢谨见她欲言又止,猜到她是有什么话要说,便问道:“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苏清漪便抱着一丝希望说了。本以为谢谨会嗤之以鼻,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认真思考。   苏清漪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道:“印刷成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不需要雕版,可以采用活字印刷,纸张和油墨也不用特别好。可以以一个月或者半个月作为周期,还可以在杂志的最后面放上征稿启事,这样以后稿件的来源也有了。”   谢谨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先别急,就算要做,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   苏清漪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迫切了。   谢谨思考了一会,心中有了决断:“这件事我还要回去同几位奉书和掌柜商量,若是有了结果,到时候再请苏姑娘同我们一起来参详。”   他虽然对苏清漪有好感,但终究没有被这份好感冲昏头脑,这个提议看似诱人,但问题也不少。谢谨没有冲动,决定回去和其他人商量之后再说。   苏清漪有点失望,但也理解谢谨的做法。   只是接下来她就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中,也只有在写《仙缘》的时候才能勉强忘掉这些事情,专心写作。   -   过了几日,谢谨那边果然传来了消息,请她过去详谈,为了保密甚至不在文昱书坊,而是将地点设置在了谢家别院。   苏清漪到的时候,吴掌柜和几名奉书都已经到了。   除了叶奉书,其他几人虽然早已知道颜亭书是个女子,但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且对方年龄还这么小,心里多少都有些异样。   就在苏清漪到了之后没多久,谢谨也到了,不止是他自己到了,还有印厂的几名师傅。   杜、丁两名师傅一到就无视众人,直接冲到了苏清漪面前。   苏清漪被他们直勾勾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这就是颜先生吗?”丁师傅十分热情。   苏清漪连忙自我介绍。   杜师傅笑眯眯的:“我们两个老头子对先生可仰慕已久啦!”   这两位师傅从事雕版多年,技艺高深。平日里也会研究印刷方面的技术,尤其是字体。   他们除了常用的金石体,其他字体也有涉猎,但总觉得不那么适合印刷,直到看到《镜中美人》的原稿,两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字体,一致认为,这种字体大气磅礴,笔画清晰,非常适合印刷。   从那以后,两人就开始研究如何雕刻这种字体。到了《仙缘》时,总算有机会一展拳脚。   这两位师傅为人单纯,并不觉得苏清漪年纪小就如何了,在他们看来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与年纪或者性别都没有关系。   谢谨眼看着两人拉着苏清漪就开始讨论字体来了,只能又无奈将话题拉回来。   这个提议他们已经讨论过了,但的确有些问题暂时没法解决。   丁师傅首先问道:“胶泥活字看似方便,但其实容易损坏,成本也并不算低,颜先生可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苏清漪作为建议的提出者,其实这几天她也想了许多。   根据丁师傅的看法,她提出后世经过改良的铅活字,不仅如此,还有在排版上也可以采用“转轮排字盘”的方式,降低人力。只是这些她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后续要如何做,还是需要印厂的师傅们研究。   但她提出的这个思路,对于杜、丁两位师傅来说已经是很宝贵的资源了,两人若有所思,走到一旁去讨论了。   吴掌柜连忙跟上:“就算成本降低,但若是每月发行,对于书坊来说开支也不小,且这不如话本,放多长时间都能卖,若是过了这个月,下个月又有新的出来,旧的自然也就没有人买了。这又该如何?”   吴掌柜也是一语中的,他所说的就是杂志的时效性,除此之外,还有杂志的发行范围,如果仅仅只是在临江城发行,恐怕销量难以保证,可要是在整个江东发行,光靠文昱书坊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苏清漪这才觉得自己想的过于天真了,但好在吴掌柜提出这些问题,谢谨和几名奉书也提出了解决的法子,然而归根结底,还是成本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苏清漪却早有考量,那就是广告。   广告究竟能带来一笔多大的收入,经历过现代信息社会的人都了解。   吴掌柜好奇道:“何为广告?”   苏清漪解释了广告的意思,吴掌柜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   “不止是广告,还有各种各样的启事,也都是收入来源。”苏清漪绞尽脑汁想现代杂志的盈利方式,只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写小说的,对于杂志社的机制也并不清楚,只能说个似是而非,好在这些新鲜东西简直就像给吴掌柜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到了最后,苏清漪都有些招架不来,不过吴掌柜收获颇丰,眉头都舒展开了,像两位师傅一般,躲到一旁自言自语去了。   苏清漪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好在叶奉书他们并不像前两者一般那么多问题。不过叶奉书却把握机会,提前向苏清漪约了稿,这对于苏清漪来说却是正中下怀,一口便答应了。   眼看着众人都没有问题了,谢谨才问道:“诸位觉得如何,可以一试吗?”   听他这么问,苏清漪也不自觉紧张起来,紧紧地盯着在场众人。   叶奉书拱了拱手,首先开口道:“老朽觉得可以一试。”   这时,丁、杜两位师傅也商量的差不多了,一同走过来,丁师傅道:“我们二人商量之后,觉得可以尝试制作铅活字,如果能做出来,至少可以降低三成左右的成本。”   吴掌柜也笑着道:“既然叶老和两位师傅都觉得没有问题,我就更没有问题了,颜先生所说的广告很有意思,我有种预感,到了后期,或许这会是杂志最大的收入来源。”   这下,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谢谨身上,等到他的决断。   谢谨眸光微动。   其实在苏清漪一开始提到杂志的概念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提议所带来的比金钱更大的利益,如果能够以此作为切口,连通整个江东的出版行业……   谢谨定了定神,对众人道:“既然诸位都如此有信心,那便去做吧。” 第42章   虽说谢谨放手让书坊众人去做杂志, 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成的,光是研究出铅活字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苏清漪也只能暂且放下这件事, 先将《仙缘》第三册 完成。   上一册说到,徐绫为了救同门, 却反被对方所害, 掉进了陷阱里。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抢走了他的储物袋,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徐绫这才知道, 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他救,他只是利用自己的好心, 算计抢夺他刚刚得到的灵宝罢了。徐绫心中痛恨不已,可是身旁的流沙却紧紧地禁锢住他的身体,将他向深处拉扯而去。   流沙覆顶, 徐绫本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死定了, 谁知他被这流沙拖到了底之后, 才发现这流沙竟然是个沙漏型的,他从中间那个口子穿了过去, 却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的人看似与旁人无异,但每到子夜, 所有人都会化为流沙落在地上, 一炷香过后, 流沙又会重新变成人形,出现的却已经不是之前的人了, 他们的身体和记忆就像是被随机拼成的一般。   这意味着, 每过十二个时辰, 这里的人就会被组合成全新的人。   但徐绫却是个例外,他初见时觉得这里的情景十分诡异,几次之后也渐渐习惯了。有前一天和他认识的人,到了第二天便会有一个全新的人与他打招呼。   这里的人们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但对徐绫所说的外界也很有兴趣。于是,徐绫一边在流沙城中寻找出口,一边也与流沙城中的居民混熟了。   可是找了许久,徐绫也没有发现出口,整个流沙城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容器,除了徐绫这个无意中闯入的来客,再也没有其他。   徐绫虽然有些着急,却也能够忍耐,这里的灵气还是很丰沛的,所以他便干脆留下来修炼了。   可是有一天,他在修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忽然变成了沙子。   就在徐绫惊恐万分的时候,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令他更惊恐的事情。   流沙城中的人竟然减少了。   这意味着即便是流沙城中的人也并不是不死不灭的,而如果他一旦融入了这座城,他也会在不断地沙化中被分化,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间。   徐绫虽然极力抗拒着沙化,却无济于事,很快他的半边身子也化成了沙子。第二天,原本沙化的那半天身体会重新组合,可却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且他的记忆也出现了混乱,他失去了自己一部分记忆,同时又多了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然而,就在徐绫绝望痛苦,险些就要接受自己的命运时,他忽然想起了每一次在他濒临死亡时都会出现的神秘力量。   他不知道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但自从他出现在那个有着九转金莲的山洞之后,每一次在生死关头,那股力量都会保护他。   如果不是那股力量失灵了,那就说明眼前他所经历的都是幻象。   这个发现让徐绫猛然反应过来,就在这一刻,流沙城开始坍塌。   当整座城倒塌之后,徐绫才发现自己依然站在流沙坑中,沙子只是浅浅地埋到了他的膝盖。   徐绫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就在他踏出沙坑的时候,他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定在了原地。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时坑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只是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座沙雕,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脸上定格的是死亡之前的恐惧。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原本是要设计别人,最后反倒害了自己。   徐绫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未曾及时反应过来,恐怕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然而就在这时,徐绫发现他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还发着淡淡的蓝光。   他轻轻一碰,那沙雕就化成了一滩流沙,而在其中,一颗发着蓝光的珠子十分显眼。   徐绫认出这就是自己在遗迹拿到的灵宝,他走过去,将灵宝握在手里,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颗珠子名叫“灵幻珠”,它可以记录主人经历过的所有幻境,然后储存其中,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使用。因为徐绫之前在拿它的时候受伤,不小心将血滴在了上面,这珠子已经滴血认主,所以它将徐绫经历过的流沙城幻境给记录了下来,并且重现在了同门师兄的身上。   只是对方就没有徐绫好运了,几乎在接触到幻境的一瞬间就被吞噬了。   不过存储的幻境只能使用一次,而徐绫经历了流沙城之后,这个幻境也不会再对他生效了。   不过徐绫并不觉得可惜,他简直就是欣喜若狂。   灵幻珠对于旁人来说算是一个鸡肋的法宝,毕竟需要主人亲身经历幻境才行,可幻境这种东西本就无视等级,只在于意志力是否强大。就算有人有这个法宝,也不可能傻得去经历幻境的,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困在里面,成为幻境的养料?   可是对于徐绫来说,这却是再好不过的法宝了,毕竟有那股神秘力量帮忙,他就相当于有了一个锚点,永远不会被幻境迷惑。   徐绫将珠子收了起来,并没有发现一股黑气顺着他的身体流入了灵幻珠之中   -   苏清漪拿着第三话的精装本来到关府。   距离她与萧泽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小侯爷却还没有被解除禁足,只是好歹能使唤护卫了,只是对方去买《仙缘》第三册 精装本时,才发现已经早早被卖完了。   只是萧泽自认为之前与谢谨结了梁子,所以犹豫是否要表露身份去买时,就见到苏清漪真的拿了精装本过来,他大吃一惊。   萧泽原本已经没有报希望了,没想到苏清漪竟然能拿到全新的?   然而惊喜过后,他却又发现了不对,他派了护卫去排队,对方也认识苏清漪,如果见到了,护卫不会不同他说的,也就是说苏清漪根本就没有去排队,那她是如何拿到书的?   萧泽觉得脑子有些乱,之前苏清漪言之凿凿与谢谨没有任何关系,他并不认为她说谎了,可是眼下又该如何解释?   若非是文昱书坊的人,恐怕也只有颜先生本人才能拿到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萧泽便觉得十分荒唐,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于是转眼就忘到了一边。   苏清漪没想那么多,书是叶奉书派人直接送到她家的,所以她并不知道《仙缘》第三册 售卖的火热状况。   苏清漪将书送到之后就准备离开,她这次出门除了给小侯爷送书,另外就是要去印厂看几位师傅最新的研究成果。   苏清漪到了印厂,丁师傅立刻就赶了过来。   经过两位师傅不眠不休的研究,终于做出了铅活字的雏形。一排一排金属质感的活字被放在格子里,看起来十分壮观。   丁师傅也很是自豪:“自从听了颜先生的建议之后,我们二人研究了许久,又特意找了几名经验丰富的铁匠,这才勉强制出了颜先生眼前所见到的这些活字,比起胶泥活字来说效果要好得多,往后不仅可以用于杂志,也能用于我们平日的印刷中。”   这两位师傅都是雕版大师,铅活字的发现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对他们价值的一种打击,他们却一点也不忌讳,反而还尽心尽力地研究,这种精神十分令人敬佩的。   而苏清漪之前所说的“转轮排字盘”也被他们研究了出来。经过试验之后,又改良了几次,如今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几人又坐在了一起,为的就是杂志最后的筹备工作。除了丁、杜两位师傅,其他人也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谢谨环视了众人一圈,才道:“如今杂志之名尚未取,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吴掌柜首先道:“既然是咱们文昱书坊所出,自然要叫文昱杂志。”   谢谨摇摇头:“杂志做出来之后,往后我会联合多家书坊一同发行,以文昱为名,只怕他们不大乐意。”   “那不如就以临江为名?”常奉书建议。   还不等谢谨说话,叶奉书却已经拒绝:“那也太俗气了些,况且少东家的目光也绝不是仅仅放在临江一地,往后去了荻州等地又该如何?”   其余几人也纷纷建议,只是大多都被打回来了。   谢谨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清漪,温声道:“这个点子原本就是颜先生想出来,不如还是请您来取名吧。”   苏清漪大吃一惊,连连拒绝:“这样不好吧。”   众人却都支持她:“这有什么不好,原就是颜先生所想,你来起名也正合适。”   苏清漪也没有办法,她之前一直在出神想之后要写的小说的事情,这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名字可想,便随口道:“不如就叫晋江月刊吧。”   “晋江?这是何意?”   “额……”苏清漪卡住了,她总不能说这是自己上辈子写文的地方,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倒是谢谨皱眉想了想,道:“晋者,进也。日出万物进。从日从臸。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亦暗合江东之意,倒是精巧。”   众人也纷纷发表意见,最后竟然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清漪瞪大了眼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就这么被定了下来,可此刻再反驳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反正古代人民也不知道晋江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确定了杂志的名字之后,众人才开始商讨杂志第一期的筹备工作。 第43章   被后世称为历史上第一本杂志的《晋江月刊》创刊号终于在秋日的一个早晨发行了。   早在半个月前, 文昱书坊便已经开始为这本杂志造势,主打的便是颜亭书的新书, 以及一本书能看到数位名家作品的名头。虽然有人觉得这不过是噱头,却也有不少人表示好奇。   一本本新的杂志放在了文昱书坊最醒目的位置, 只不过比起《仙缘》发售的火爆来说, 买杂志的人还是要少很多。   好在众人早就有所准备,并没有太过失望。   白宝嵘一早就等在了文昱书坊门口, 待到杂志发行之后,第一时间就买了下来, 然后揣着它急不可耐地回家。   家中,彤娘已经在等着了,见他回来, 反倒露出了一些迟疑。   白宝嵘却没有注意到, 而是兴奋地将书拿出来:“来看看, 你的文章被刊登在上面了!”   然而向来泼辣爽朗的彤娘却有些扭扭捏捏:“在……在哪?”   白宝嵘见她的模样,忍不住便同她开玩笑, 装作翻了一遍的模样:“咦,不是说就在这一期吗?怎么没有?”   彤娘脸色一白, 顿时泫然欲泣。   白宝嵘没想到会惹她哭, 手忙脚乱道:“我骗你的, 在这呢!你看,这写着你的名字呢!”   彤娘顾不得哭, 从他手中抢过了杂志, 果然看到其上工整地印刷着自己的笔名和文章, 原本就在眼眶中的泪水还是滑了出来。   “你怎么看到了也哭?”   彤娘一边珍惜地摸着散发着油墨味的字,一边含着哭腔娇嗔:“我这是喜极而泣,你懂不懂?”   她想起自幼她就喜爱读书,可父母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管她读了多少书都要藏拙。后来她被颜先生的话本吸引,她从未想过有人能将一件事情说得这般有趣,让人欲罢不能,她便兴起了一个念头,她要自己写话本拿给颜先生看。   再后来她就遇见了白宝嵘,这个男人尊重自己、欣赏自己,他从不认为自己只能在家中洗衣做饭,他和她讨论话本中的情节,有时还会争论,但他从未看不起她。   彤娘想,她何其有幸嫁给了他,曾经那些豪情万丈仿佛被埋进了心里,只是偶尔会冒个头,写一些短短的文章,作为夫妻间的情|趣。   然而她没想到,白宝嵘竟然阴差阳错地替她实现了曾经的心愿,得到了颜先生的赞赏,彤娘本以为自己知足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文章有一天能够被印在书上,会让更多的人看到。   白宝嵘无奈地安慰着妻子。   彤娘靠在他怀中露出甜蜜的微笑,然而微笑之下,却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类似于白宝嵘这样的人还是不少的,第一期总共收录了十篇文章,除了两个连载,剩下的都是短篇,还有一篇文学评论,在最后一页甚至还有笑话专栏。   这十篇稿件都是通过层层甄选才决定下来的,除了几位名家,剩下的都是新人。   不少人都是意外之喜,他们也是最早一批买了杂志的。   众人本以为这样的状况至少要持续一两天,然而不过一个中午,文昱书坊忽然迎来了大批的客人。   吴掌柜之前还吓了一跳,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看了杂志后面的征稿信息来投稿的。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吴掌柜还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请他们将稿件和个人信息留下,一旦确定刊登便会和他们联系。   打发走了这些人,生意渐渐地好了起来,吴掌柜总算不那么焦急,而就在此时,一大群书商涌入了文昱书坊。   这些人最是逐利,若是没有利益,便是请他们都请不来,可若是有了利益,一个个却又像是闻着血腥味的鳄鱼一般一窝蜂扑过来。   吴掌柜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一问之下,才知道荻州的五百本杂志竟然已经卖完了。   之前在丁、杜两位师傅忙着研究铅活字的时候,谢谨也没有闲着,他去各地拜访,说动了几家书坊一同合作,同时出版。   而紧接着,从其他地方也传来消息,出售情况十分乐观。   不过短短几天,有关于杂志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江东,一夜之间爆红。原本准备的杂志数量都告罄,只能临时加印。   而就在众人都津津乐道《晋江月刊》中那些故事的时候,一件更大的事瞬间夺走了他们所有的目光。   朝廷要开恩科了!   -   第二年是太后六十大寿,当今为了给太后贺寿,所以下旨开恩科。这对于读书人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就连苏燮都有些蠢蠢欲动。   而与此同时,在千里之遥的谭阳书院,闻砚拜过师长,便回房间去准备行装。   他看着手中的《仙缘》,面上隐隐露出一丝怔忪,正欲收进盒子里,身后忽然传来方申鸣的声音:“哈哈!可算被我抓到了吧!”   闻砚身子一顿,就见方申鸣得意洋洋地走过来,一把抓过《仙缘》,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我还当是春宫图!怎么竟然是话本子?”   闻砚从他手中将书拿回来放进箱子里。   方申鸣也想起了自己过来的正事,问道:“执吾兄,你真的打算去参加恩科?”   闻砚点点头。   “可……会不会太急了些,不如等到两年之后,或许更有把握呢?”   闻砚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必再等,我若能考上,这次就能考上,若不能,即便等两年也无济于事。”   “我自然是确信你能考上的,就是……”方申鸣犹豫了许久,才道,“听说这一次的主考官是袁岭袁大人,他是川西之人,只怕会对我们江东人有偏见。”   闻砚的面色柔和下来,他知道方申鸣是为他好,毕竟这些消息都是机密,原本是不该被人知道的,方申鸣就算是知道也应该瞒着,他却丝毫不藏私地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闻砚便不得不多说了几句:“若换了别人我的确会犹豫,但袁大人向来公正无私,且……”   他看了一眼懵懂的方申鸣,剩下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口,只是淡淡道,“总之,你放心就是了。”   方申鸣也没想太多,他向来信任闻砚,闻砚既然说放心,他便真的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那就好,你不知道,我当时听见我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真担心你被人给穿小鞋了。”   闻砚笑了笑,没有说话。   方申鸣正经了没一会,便又恢复到平常的模样,有些八卦地撞了撞闻砚:“我说,执吾兄你这么急着要金榜题名,是不是想考上之后去嫂夫人家中提亲啊?”   “你胡说什么?”   方申鸣嘿嘿一笑:“你少装了,当我没见着你那一堆没写名字的书信吗?难道不是写给意中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闻砚目光凌厉地看过来。   那一瞬间,方申鸣只觉得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我……我……我没偷看,是上次我替你送东西进来,你……你放在桌上,我无意中、无意中看到的,我都没敢看内容的,我发誓!”   他心中叫苦,一时得意忘形,竟犯了闻砚的忌讳。   闻砚收回目光,淡淡道:“方兄性子洒脱本是好事,但日后进了官场,这般大大咧咧却是大忌。若我是方兄上峰,光这一条就足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了。”   方申鸣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欲哭无泪,他好不容易才和闻砚互称表字,结果长久努力被一朝打回了原形。   “我知道了,执吾兄,我日后一定小心谨慎,绝不再犯了。”   闻砚没有再理他,而是接着收拾东西。   方申鸣在一旁转悠了许久,见闻砚真是铁了心不理他,只能讪讪开口道:“执吾兄,小弟真的错了,不然这样吧……你喜欢看话本子,小弟给你买些回来,你就别生气了吧。”   闻砚叹了口气,却没法再崩下去了,转身认真对方申鸣道:“我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方申鸣连连点头。   “如今前朝混乱,前路不请,太子身后有谢家撑腰,冯皇后和六皇子则靠着京城勋贵,两方也算是势均力敌。不过随着六皇子的年纪越来越大,双方的争斗和摩擦也越来越大,再加上陛下态度暧昧不清。”   闻砚顿了顿,“朝中党争激烈,连这书院清静之地也不能幸免。你往后要切记谨言慎行,平日里那些文会没必要便不要去了,就算是去,也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要胡乱答应什么。”   方申鸣连忙答应。   闻砚又嘱咐了几句,方申鸣出自世家,他不担心别的,就怕这小子被人当了枪使。   方申鸣都应了下来。   然而接下来的话,闻砚却有些欲言又止。   方申鸣催道:“执吾兄还有什么要嘱咐小弟的吗?”   闻砚犹豫了一会:“你若是有闲暇,平日里能否替我关照一个人?”   方申鸣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闻砚说出了苏清漪的名字,想到《仙缘》的火爆和隐忧,随后又不那么自然地补充:“她是个胸有丘壑的女子,但我恐怕她行事不懂遮掩,恐怕为人嫉恨……”   “我懂我懂!”方申鸣死性不改,又露出暧昧的表情,“你就放心去考试吧,嫂夫人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没想到闻砚却摇了摇头:“不是。”   “什么不是?”   “她并非我恋慕之人。”闻砚舒展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她是,恩人。” 第44章   开恩科的热度一直持续到了秋末, 除去要进京赴考的举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 也就不再关注了。   而此时,《晋江月刊》开始发行第二期, 比起创刊号轰轰烈烈, 第二期相对来说就有些悄无声息了,然而出乎意料的, 来买的人不比第一期少。   除了连载吸引着人来买第二期,还有就是有人开始对于那些短篇小说感兴趣了。比起略显复杂的长篇故事, 短篇的短小精悍在某一方面成了一些文人平日里用来放松的工具。   苏清漪在《晋江月刊》的创刊号上写的就是一个短篇,讲的是名妓梦娘与书生陈生相恋的故事。   若看前面与这满大街的才子佳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到了后半段国破家亡, 尸横遍野, 陈生作为一地主官却整日流连青楼, 梦娘劝他加固城防却反被他责骂。   当城破那一天,敌军犹入无人之境, □□掳掠无恶不作。陈生颤颤巍巍地摘下自己的官帽,跪在了敌国大将面前, 敌国大将却痴迷于站在他身侧怡然不惧的梦娘。   陈生为了讨好对方, 亲手将梦娘送到了对方手上, 梦娘因为他的无耻而彻底死心,在城楼上与他决裂。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梦娘已经接受了命运, 然而梦娘却在当晚用利簪杀了大将, 随后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来。   书生卖国求荣, 名妓却为国殉节。   听起来是多么可笑的故事,然而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却不止一次发生。这世上美好的品质本就不因为身份或者性别而区别,可人们总是习惯以身份将人分成高低贵贱。也因此,这篇文章似乎戳到了一些人那根敏感的神经,一时之间反对声浪顿起。   不过苏清漪并不在乎,她费心费力推动杂志的出现,为的就是写出改变女子现状的文章,如今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只是,这一切也多少动摇了她的心,在男权如此根深蒂固的时代,她的所作所为真的能够起到哪怕一点点作用吗?   就在苏清漪怀疑自我的时候,一本本杂志被送到了洮江上的画舫中。   玉弓自然也是看到了这篇文章,她怔忪许久,一些本该遗忘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本以为再次想起来会很痛苦,但这一次却十分平静,原本在她心里纠纠缠缠多年的事情,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失去了它原本的威力,与其他记忆再也没有区别。   就在这时,小婵走过来:“姐姐,苏姑娘来了。”   玉弓连忙擦掉脸上的泪水:“快请进。”   苏清漪依旧穿着男装,跟在小婵身后走进画舫,却不妨玉弓亲自迎了上来,略带嗔怪道:“我还当妹妹看不上我,这么久都不来呢。”   往日里的冰山美人,此刻却眼角微红,薄怒轻嗔,那股风情让同为女子的苏清漪都呆了呆。   玉弓抿唇一笑:“小婵,快上茶。”   待到小婵上了茶,两人落座,苏清漪才连连道歉。她之前答应了玉弓会再来,只是回去之后先是一直养病,后来又忙着杂志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她担心以玉弓这敏感的性子会多想,所以还有些忐忑,没想到玉弓却意外地豁然。   而这种感觉在之后的聊天过程中越发明显,她觉得玉弓似乎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那股晦暗之气尽扫,原本就美丽的女子越发光彩动人。   两人聊得差点忘记时间,还是小婵的提醒,玉弓才反应过来,笑道:“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与妹妹聊天果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站起来要送苏清漪离开,就在此时,苏清漪看到了妆台之上的《晋江月刊》。   玉弓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一抹笑容:“这是最近新出的杂志,十分有趣,妹妹可看过没?”   苏清漪点点头。   玉弓轻笑:“颜先生的文章我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有些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苏清漪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见到玉弓,她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她也由衷高兴:“若能对玉弓姐姐有所帮助,相信颜先生也会很高兴吧。”   “若是如妹妹所想就太好了。”玉弓扬眉一笑,“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姐姐这么多年就未曾看上过任何一个男人,但若是颜先生,我便是自荐枕席也是肯的。”   苏清漪:“……”   玉弓见她的模样还以为是害羞,打趣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让画舫靠岸,又亲自站在船头看着苏清漪上了小船。   这一幕恰好被萧泽看见。   好不容易解禁的小侯爷出门来玩,一眼就看到了小舟上的苏清漪,还有画舫之上亲自相送的玉弓,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就被浓浓的醋味给盖住了。   苏清漪上了码头,向船娘道了谢,转过身就看到萧泽,吓了一跳:“小侯爷,您在这里做什么?”不等萧泽回答,她看了一眼天色和江上逐渐亮灯的画舫,恍然大悟,“您是要去哪位姑娘的画舫?”   萧泽原本的兴师问罪顿时就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住了。   苏清漪见他没有说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古代的男人就是这样,哪怕是看起来单纯的小侯爷也不能免俗。她顿时就没有心情再和萧泽说什么了,稍微侧了侧身子:“小侯爷请吧,是不是还需要我替您叫个船娘?”   萧泽这才反应过来,跳脚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风流呢!”   苏清漪:“……”   萧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怪,可又拉不下脸解释,便转身闷头朝岸上走去。   苏清漪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误会他了,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一点莫名的开心,眼见着萧泽走了,连忙追了上去。   两人就在岸边一前一后地走着,云芝与两名护卫远远地跟着。   过了许久,萧泽的情绪平复了一点,才转身与苏清漪说话,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误会。   苏清漪从小侯爷口中得知,那本典籍已经翻译完成了,原本对此兴趣缺缺的萧泽似乎也找到了些许乐趣,最近已经开始系统学习梵语了。   【还有一千字内容免费,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苏清漪回到了家中, 心底的激荡方才平静了些许。   她在桌前坐了好一会,随后打开自已的衣箱, 从里面拿出一把香扇,正是当初萧泽所送。当初为了在谢怀卿手中拿回父亲的两本书, 她便将香扇给当掉了, 但后来并没有用上,她又给赎回来了。   之后这把香扇就一直被她锁在了箱子里, 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苏清漪看到这把扇子,就想到萧泽所说的话, 她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食指轻轻划过扇子上的纹路,随后才将扇子给放在了枕头下面。   正在这时, 郁长青叫她吃饭, 苏清漪随手抿了抿头发, 才推开门走出来。   郁长青已经摆好了碗筷,看到她出来, 无奈地笑了一下。   苏清漪抬头看向书房,见书房门果然紧紧地闭着, 她叹了口气:“师兄你先吃, 我去拿个碗给爹把饭盛进去。”   郁长青之前没有去参加童生试, 苏燮本以为他要再多读一年,更有把握再去。谁知郁长青却拒绝了, 表示自己不会去考童生试, 更是在之后找了一份账房的工作,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苏燮苦劝不听,这才生气了。   苏清漪知道郁长青读书很扎实,便是对科举没有信心,但至少考个秀才还是没有问题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她一边盛饭,一边也劝道:“若是师兄担心家用,其实大可不必,如今我的稿费还是够用的。爹对你一直抱着很大期望,觉得以师兄你的才学考上秀才还是没有问题的。”   郁长青抿紧唇:“抱歉,师妹,我真的不想考。”   苏清漪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劝,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郁长青不肯说,她也不会逼迫对方,只好再劝劝父亲了。   苏清漪将饭拿进书房,就看到苏燮一个人站在书桌前生闷气。   苏清漪知道郁长青坚决的态度是真的伤到他了。   苏燮自从收了这个弟子就一直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倒不是真的要郁长青能出人头地,只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不管如何,一个秀才的身份还是很有用处的,况且郁长青并非考不上,且他拒绝了又不肯说明原因,这才是苏燮真正伤心的地方。   苏清漪将饭放下,又劝了劝他,却没有半点效果,只能无奈地离开了书房。   外头,郁长青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收拾碗筷,见她出来,便道:“师妹,我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忙,今晚就在铺子里睡了,你一会记得将门拴好。”   其实苏清漪很清楚,他就是怕苏燮为了跟他生闷气一直躲在房子里,这才借口出去。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应了下来。   郁长青便回房收拾了几件衣裳,然后打成包出门了。   他走后没多久,顾三娘就过来了。   苏清漪条件反射一般道:“三娘姐姐,师兄刚刚出去了。”   顾三娘一愣,却咬着唇道:“我才不是来找他的。”只是虽然这么说着,却扭身就要离开。   苏清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她,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拉回来。   两人坐在苏清漪的闺房里,顾三娘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苏清漪不得不多问了几句,她才勉强开口道:“媒婆给我介绍了个男人,说是父母双亡,在一家酒楼帮佣的,但……对方愿意入赘。”   苏清漪被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打蒙了,脱口而出道:“那师兄怎么办?”   顾三娘脸色一白,却嘴硬:“我自嫁我的人,与他有什么关系!”   “三娘姐姐,你可想明白了,这是终身大事,不能草率的。”   听了苏清漪苦口婆心的劝说,顾三娘的脸上又露出了苦涩的表情:“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愿意入赘的男人又哪有好的,况且,就我这样子,哪还有挑挑拣拣的权利?”   “你怎么了!你漂亮勤快,谁能娶了你才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呢!”   顾三娘被她逗得一笑,但很快又被愁绪盖住:“你就别说这些好听话来逗我了。”   “我哪里逗你了,我这说的分明是真心话。”苏清漪看着她那模样,也有些着急,“三娘姐姐,你为何一定要找个入赘的呢?”   顾三娘苦笑道:“不入赘能怎么办?宣儿还那么小,我总要养大他才是。”她见苏清漪莫名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若我嫁到旁人家,便是他家的人了,若对方性子好,我还能关照宣儿一二,若对方心眼小一些……你说我如何能放下心?还不如干脆找了入赘的,好歹不必嫁出去,还能照顾宣儿。”   这是这时候的习俗,苏清漪也无力改变,却也无法说顾三娘做的不对,却还是忍不住劝道:“如果只是为了顾宣,你嫁给师兄也无妨啊,以师兄的性子,难道你还怕婚后他会对宣儿不好吗?”   顾三娘却仍旧摇头,却是不管苏清漪怎么问都不肯说出原因了。   苏清漪也很无奈,只能劝她暂时不要答应,好在顾三娘自己也犹豫,便答应了,只是不许苏清漪去找郁长青,甚至连绝交的话都说出来了。   苏清漪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顾三娘这个人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她说的那般决绝,苏清漪也担心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只得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下来,只是总是忍不住想。   于是,少不得就带了几分在脸上。   谢谨见她出神,问道:“苏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苏清漪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谢谨问的是在杂志后面打广告的事情,这是她之前就提议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商机,竟然主动来找谢谨合作。   苏清漪连忙摇头:“不,这样很好,只要确定那家铺子没有问题就好,往后买杂志的人多了,这样的广告也会越来越多的。”   谢谨点点头,才说了几句,就见苏清漪又走神了。他摇摇头,干脆站起来去倒了一杯红枣枸杞茶过来推到苏清漪面前。   “最近天气骤寒,苏姑娘身子可是有些不爽利,喝些茶暖暖胃吧。”   苏清漪有些错愕地握着茶杯,面上有些不自然。   谢谨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道:“如今杂志的发展势头不错,往后我想从印厂中专门辟出一块来专门做杂志,你觉得如何?”   “这些……谢公子自己决定就好了。”   “但这毕竟是苏姑娘你提出来的,于情于理我都该问问你不是吗?”   苏清漪眉头微皱,总觉得不自在,若说谢谨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特意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这样未免也有些太过了。   好在谢谨之后便一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倒像是之前的体贴是苏清漪的错觉一般。   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谢府的下人找来,谢谨听了之后,面露喜色,转身对苏清漪道:“苏姑娘,在下有点事,恐怕要先告辞了。”   苏清漪点点头:“没关系的,谢公子去忙吧。”   谢谨却欲言又止,最后道:“罢了,还是等事情办好了,再同姑娘说吧。”   苏清漪没想太多,见他走了,便也要离开。   为了怕苏清漪的身份被暴|露,谢谨让人在文昱书坊开了个后门给她,苏清漪走出去,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在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   苏清漪一愣,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与她一墙之隔正是一家酒楼,郁长青就在那里做账房,可是此刻,他却并未在酒楼中,而是在这后头偏僻的巷子里,且还被人威胁着。   对面那人的声音一听便不大好惹:“老子找了你好几年了,没想到你居然逃到这里来了,还改名换姓了,看着日子过得不错啊!”   “你闭嘴。”郁长青的声音似乎一直在压抑着愤怒。   “哟呵,还敢同老子生气了!看来出来几年胆子见长啊!”   “……”   苏清漪只听见两声沉闷的声音,似乎是什么落在了地上,她第一次听到郁长青的声音这么痛苦:“我求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想得可真美!”   苏清漪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绕过了墙,只见在那不足一人宽的小巷中,一名瘦小的中年男子背对她站着,而隐约看见郁长青跪在他面前。   苏清漪心中一紧,压低了声音大喊道:“偷什么懒,快过来干活!”   那男人被她一惊,正要说什么,苏清漪已经开口了:“你是什么人?莫非是他亲戚?——那正好,你前头这人欠我六十两银子,你来替他还了吧!”   “胡……胡说什么!”那男人被吓了一跳,直接越过郁长青就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跑了。   苏清漪松了口气,连忙走过去。   郁长青已经站了起来,只是一张脸惨白,透着满满的绝望。 第46章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家, 苏燮正在院子里活动身子,见他们一同回来, 还当是郁长青低头了,却见两人面色都不太好, 郁长青的脸色更是惨白地不像真人。   苏燮看向女儿, 苏清漪只得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郁长青听着苏清漪的复述,面上露出绝望之色, 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没想到苏燮听完,却神情严肃地问他:“这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威胁于你?”   郁长青本以为迎来的是老师不信任的目光或者质问, 没想到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关心自己。他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苏燮面前嚎啕大哭。   从郁长青拜入师门便一直沉稳冷静,即便是之前他被人威胁那么绝望的时候也不曾落过一滴泪, 如今却像个孩子一般伏在苏燮脚下大哭。   哪怕苏清漪只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心头难受。   过了许久, 郁长青才平复心情, 他这几年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如今终于发泄出来。   郁长青这才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他原名常青,是一名世家的奴仆, 今天的那个男人是他的叔叔, 他们一家人都是家生子, 不过郁长青的父母早亡,所以一直是叔叔和婶婶抚养。   郁长青因为伶俐聪明, 很小就被选为了家中少爷的书童, 他虽然只是个书童, 但在念书上却比少爷有天赋许多,有时候少爷不肯写功课,就逼着他给自己写。只是这件事被先生发现后,少爷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他的身上,郁长青被打得奄奄一息,差事也没有了。   叔叔婶婶嫌弃他没有差事,又遭了主子的厌弃,对他的伤势置之不理,任由他自身自灭。郁长青本就伤势很重,又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有一次差点没有挺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丢在了乱葬岗,那一刻,他的心就完全死了。   靠着野草和顽强的生命力,郁长青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他没有再回去。恰好当时水患,他便混在灾民中进了城,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顾三娘的铺子前。   听完郁长青所说,父女两个也陷入了沉默中。   郁长青将这些话说出来,反倒轻松了许多:“我原先不敢说,就是怕被老师和师妹看不起,但如今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些日子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快意的日子,老师对我的关照与栽培,师妹对我的关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燮原本想说什么,听见他这么说,却怒道:“你隐瞒身份的事情我尚且还没与你算账呢!你现在做出这等小儿女姿态,莫非是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吗?!”   “老师……”郁长青露出一点无奈,自嘲道,“我是一个逃奴,如今又被发现了身份,若是再留在这里,只怕会给老师带来麻烦。老师和师妹待我如亲人,我不能恩将仇报啊!”   “你还知道恩将仇报几个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是我的弟子,往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郁长青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泪。他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只是虽然感动,他还是很理智地摇摇头:“老师,这不是小事,我一个逃奴,死了不过一条贱命,可老师若要沾上收容逃奴的罪名,恐怕日后于功名有碍……”   “放屁!”苏燮被他气得难得飙了句脏话,“区区功名莫非还不如一条人命吗?大不了我就不考了!便是在这临江城中做个私塾先生也罢。”   只是苏燮虽然这么说,三人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在大夏,家生子与旁的奴婢不同,他们是主家的私有物,便是打死了也不过罚些银子,更别说郁长青还只是一个逃奴,若按照律法,是要处以鞭刑的,这可不是用皮鞭抽几下就行的,而是用铁鞭打,便是个壮汉都很难从鞭刑之下活过来。   郁长青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对生死也看开了,他打定主意要是真被官府给抓了,自己就说是自己骗了老师,一定不能牵连他们父女二人。   就在这片愁云惨淡中,苏清漪却犹豫着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只要经历过信息社会的人都会知道舆论有多么重要,即便在法治社会,法官的判决尚会考虑对社会的影响,更别说这是在人治的古代了。   若是换了之前,苏清漪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用,但现在不一样了。   杂志的最初是源于战争时期罢工罢课的宣传册子,从诞生之初就有传播和引导舆论的作用,且如今《晋江月刊》已经逐渐有了名气,购买的人很多,以此作为载体,还有更合适的吗?   苏燮没有苏清漪那么有信心,但也没有泼冷水,而是去找自己从前的朋友想办法。   苏清漪从前虽然看过不少八卦,但自己还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她也知道舆论的发酵是需要时间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拖住郁长青叔叔的脚步,让他不能回去报信,这才有时间来进行之后的事情。   然而要找谁来帮忙做这件事呢?苏清漪却犹豫了。   郁长青已经打听到,他叔叔这次是来临江城采购药材的,若是快的话恐怕再有三五天就要回去了。苏清漪有些着急,如果他回去了,将这件事报告给主家,对方带人来临江城的话,可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她可不敢寄希望于对方就这么轻易放过郁长青,毕竟对于这些世家来说,面子大过天,对于逃奴是绝不会放过的。   既然如此,就必须要将郁长青叔叔给拖在临江城才行,至少得拖延半个月以上才行。   想到这个的时候,苏清漪的脑海中滑过萧泽的身影,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她知道小侯爷人好,她若真心去求,他一定会答应,但这件事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苏清漪也不想利用小侯爷的单纯善良。   她仔细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找谢谨合作,毕竟谢谨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把这作为一场交易对她来说要更能接受一些。   谢谨听闻她的来意,也陷入了踌躇:“我并非不想帮助姑娘,只是这件事关系太大,若我真这么做了,就是与所有世家为敌,谢家也不可能保得住我。抱歉。”   苏清漪却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道:“我看谢公子一路行事并非中规中矩,偶有出人意表之举,想来您的目标也并非只是一个书坊的东家,既然如此,眼下有一个绝佳的好机会,谢公子又为何不敢了?”   谢谨却一点都不受激,轻笑道:“我可不觉得苏姑娘的提议对我有何好处。”   “那是因为谢公子还不知道杂志真正的用途。”   “哦?”   “谢公子,若是能控制人心,你觉得如何呢?”   谢谨瞳孔一缩,但很快就恢复常态,淡淡道:“苏姑娘请详说。”   苏清漪虽然轻描淡写地抛出了这个□□,但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毕竟这在当时足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只是她赌了谢谨的野心,即便如此,她现在还是手心冰凉心脏狂跳。   如今谢谨明确表示出了兴趣,苏清漪反倒不再说下去了,而是道:“若是谢公子感兴趣,还请您先帮我一个忙。”   谢谨知道她的心思,就是怕自己都知道了以后出尔反尔,苏清漪对他这般防备,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心中多少有点失落:“姑娘请说吧。”   苏清漪便说让他想办法将郁长青的叔叔多留一段时间。这对于谢谨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他一口便答应下来。   有了谢谨的帮助,苏清漪终于可以从容布置之后的事情了。   两天之后,不少茶楼都开始讲一个新故事。   男主角一开始只是一名边关的小兵,因为作战勇猛被提拔到了主将身边做了亲卫。在一次战役中他拼死救下了主将,主将感念他的恩情,又发现他有勇有谋,便起了爱才之心,开始教他读书习字还有兵法,而男主角也并没有辜负主将的栽培,屡屡立下军功,最后更是娶了主将的女儿为妻。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份暴|露了,有人认出他是一个世家的逃奴,举世哗然。   此时男主角已经屡立战功,成为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世家家主的耳中,他为人高洁,当下烧掉了男主角的奴籍,一时传为佳话。   这个故事虽然简单,但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再加上惟妙惟肖的描述,从说书人口中说出来,让不少茶客都听得心潮起伏,尤其是男主角经历的那几场战役,让人仿佛也跟着他到了战场中,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   前头情绪一层层累积,到了最后的大团圆结局,叫好声几乎掀翻了茶楼。   因为颜亭书和《晋江月刊》的缘故,临江城几乎成为了整个江东的娱乐中心,只要临江城有什么动静,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地方。   而就在人们津津乐道故事中的情节时,却忽然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第47章   一开始是在茶楼的时候, 有人质疑:“律法明文规定,逃奴要处以鞭刑, 若这么轻易就将人放过,置国法于何地?!”   这人穿着儒衫, 看起来就像是个书呆子, 一旁有人嗤笑道:“话本故事而已,较什么真!”   可这人却不依不饶, 一定要与对方辩论,两人的声音不小, 很快就吸引了一众茶客。   有人赞同这书生的话,自然也有反对的,反对之人却也是个书生, 却秉承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论世家还是奴仆都是陛下子民, 唯一能决定这人生死的只有陛下,既然陛下封了他为将军, 那他就不再是世家奴仆。”这样的观点。   两人引经据典,辩论得酣畅淋漓, 也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也有不少人分别支持两人的观点, 竟也技痒地一同上场辩论起来, 到了日落时分竟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不少人意犹未尽,便约好第二日再战。因着恩科在即, 大部分有志科举的饱学之士都进京赴考了, 还留在城中的读书人大多是有钱有闲的无聊之人, 每日里无所事事,这个提议正中他们下怀。   于是第二天,众人又聚在茶楼开始吵。   连着三天都没有谁能说服对方,反倒是这件事成了临江城的一大奇景,在最新一期的《晋江月刊》上,也出现了这道题目,底下还有一些人对此的看法。   这般紧跟热点的行为果然引发了热议,许多原本对杂志没什么兴趣的人,也忍不住去买了一本。   更别提文昱书坊还新出了租书的服务,只需要五个铜板就能将杂志租回去看一天,更是让不少人都为之心动,刚刚放出来的二十本杂志立刻就被人租完了。   在这种时候,你要是说你不知道《虎将军传》或者《晋江月刊》,都会被人给鄙视的。   一时之间整个江东都仿佛陷入了这种狂热的辩论之中。   苏清漪坐在谢氏别院中,聚精会神地看着各地传回来的消息,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由这个故事所引发的讨论几乎火遍了整个江东。而这一切并非巧合,若非有人故意设计,又怎会处处都讨论,又怎会传播的这么快呢?   坐在她对面的谢谨神色难辨,只是眼底却难掩震撼。   因为这件事要保密,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苏清漪和谢谨二人,谢谨几乎是看着苏清漪一步一步地将局面引导至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将整个江东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看似胆大妄为,却竟然真的被她给做成了?!   意识到这一切所带来的含义,谢谨激动地浑身战栗,一双手甚至在微微颤抖,不得已握紧了拳头放在桌下。   他却不知道,苏清漪此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从容。   苏清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没有想到会这么艰难。这与写小说不同,一切都是不可控的,她几乎是如履薄冰地走到了这一步,可接下来她却犹疑了。   她想要做到以民意逼迫世家和官府解除掉郁长青逃奴的身份,可是若现在就这么做,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甚至那些原本支持的人也会转而攻击他们,这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哪怕如今这个话题火遍了整个江东,她也依然不曾有半分举动,因为她还要将水搅得更加浑浊一些,只有浑水摸鱼才最为安全。   可是,她知道,她若真这么做了,往后的事情就再也无法掌控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最近一段时间父亲不知找了多少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甚至郁长青也已经心灰意冷,要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可是苏清漪想起他那个找上门的叔叔,毫无廉耻地谎称自己找郁长青找得多么辛苦,丝毫不曾提及在郁长青濒死之际,他是如何狠心地将人丢在了乱葬岗。   可不管他再怎么无耻,在律法上他却是对的,所以哪怕他话里话外找郁长青要钱,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郁长青也没有一点办法。然而苏清漪知道,这样的人是喂不饱的,而且只要郁长青的身份问题不解决,这就永远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   而这,恐怕是郁长青唯一的机会了。   -   在临江的一家茶馆中,萧泽与表弟关奕杰正坐在楼上雅座,饶有兴致地听着底下两方的辩论,关奕杰问道:“表哥,你觉得哪方说的有道理?……表哥?”   萧泽连忙回过神:“什么?”   “表哥你最近怎么了?”关奕杰疑惑地看着他,“自从上次你在茶楼听完《虎将军传》之后,你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叫你也不答应,你不会是撞邪了吧?”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一边去,我正烦着呢!”   关奕杰委委屈屈地去了另一头,萧泽周身有了一瞬间的清净,可他却更烦躁了。而这一切正是来源于几天之前在茶楼里听到的《虎将军传》。   萧泽听说这是颜先生新写的故事,这才巴巴地来茶馆听,一开始他也只是听着这个故事有趣,可越听却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当听到男主角最后得胜的那场战役时,他震惊地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萧泽的记性很好,所以他很清楚地记得许久之前,他和苏清漪聊天时,苏清漪曾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而和如今听到的虽然有些许差别,但大体都是一样的。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苏清漪给他买《仙缘》精装本的事情,一开始他以为是谢谨的关系,可若苏清漪自己就是颜……   他连忙摇摇头,将脑海中这个离谱的猜测给丢出去。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会写出那样的故事?!只是他越这么告诫自己,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想,甚至平日里一些不曾注意的小细节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而苏清漪的身份也就越发可疑起来。   就在萧泽还在想这些的时候,楼下在辩论的人群却突然发生了一些骚动。   关奕杰连忙招呼他过来看。   原来不知是谁将话题扯到了“既然都是陛下子民,世家凭什么就高人一等”这上面来。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就是多年一直盛行的规则,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可即便如此,心中多少还是有怨愤的,平日里没法发泄出来,然而借着辩论的名义,却可以将自己一直想说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没人能够抗拒这种诱惑。   然而参与辩论的也有不少世家旁支,作为利益的既得利者,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的身份就确定了他们天然的立场,比起之前还算友好的辩论,这个话题显然让场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来了兴趣,不少人在一旁起哄。两方人马又重新展开了辩论,只是□□味明显重了许多,最后竟然直接在茶楼吵了起来,还差点上演全武行。   慌得茶楼老板一边劝架一边派人赶紧去请捕快过来。   就在老板好不容易要劝好的时候,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什么可争的,贱民天生就是贱民,贵人就是贵人,这是天注定的事情,贱民们不如早死早超生,看下辈子能否投个好胎!”   那些世家旁支原本就被对方惹出了真火,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一个不过脑子的直接就道:“说的是!你们这些贱民就是再怎么辨也改变不了你们的身份的!”   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便是一些原本只是吃瓜看戏的群众也不忿了。不知是谁说了句:“他们都是世家的走狗,就会欺负咱们这些没门没路的老百姓!”   “就是!咱们没法奈何那些世家大族,难道连这些狗日的都骂不了吗!”   于是那些世家旁支都遭了秧,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个烂鸡蛋直接砸在了说话那人的脸上,腥臭的蛋液顺着他的额头一路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还有那等促狭的,捂着鼻子怪叫道:“臭啊!臭死了!”   那人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但还没等他补救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顿时面色难看,怒吼道:“哪个混账干的!”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口浓痰从人群中喷了出来。那人面色大变,连忙后退,也不知是谁伸出了一只脚,他脚下一绊,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人群中又传来怪声:“做狗做习惯了,怕是不会做人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不少人露出快意的神情。   那人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提着拳头就将最近那个大笑的人给打趴了。却不知他这一举动就像是往热油锅里泼了一瓢水,原本碍于世家之名只敢在一旁嘲笑的百姓们都露出愤怒的神情,一窝蜂冲了上来,直接就将这人给淹没在了人海里。   一时之间整个茶楼都遭了秧,只听见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甚至连捕快来了都没法将混战的人群分开。   这让坐在另一边观察着事态发展的苏清漪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只是安排了人将话题扯到世家与平民的对立面上,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态引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可这一切就犹如在钢索上跳舞,一个不慎事态就会失去控制,于是,她不知推演了多少遍,甚至还准备了相应的后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可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句阴阳怪气的话犹如一个火星子,直接被丢在了一堆□□中间。苏清漪的后手并没有起作用,那些人被刺激地完全失去了理智。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比起神色不定的苏清漪,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谢谨面色如常,甚至还替她倒了杯茶:“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他的话仿佛点亮了苏清漪脑海中的一盏灯,许许多多的猜测滑过,最终定格在一个苏清漪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上面。   “是你干的?!” 第48章   谢谨不急不缓地替自己倒了茶, 才道:“苏姑娘的手段太过温和,如隔靴搔痒, 是没法达成目的的。”   他这就是变相承认了是自己所为,苏清漪胸膛起伏不定, 忍着怒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谨的手顿了顿:“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帮你。”   经过最初的愤怒, 此刻苏清漪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静静地看着谢谨:“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在苏姑娘心中, 难道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然呢?”   谢谨叹了口气:“苏姑娘恐怕并不知道世家究竟是怎样的吧?你这般小打小闹,所吸引的不过是旁支或者依附于世家的人, 真正的世家子根本不会在意。只有将刀重重地插在对方身上,他们才会觉得疼。”   “可是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苏清漪站起来,“这不是打伤一两个人的事情, 这件事闹大了, 甚至可能会惊动官府, 到时候受到牵连的人,你知道会有多少吗!”   “苏姑娘, 你想要救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都如你所想一般发展, 你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江东的世家, 那就必须有与之所匹敌的实力,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谢谨的话看似有理有据,可苏清漪却并没有被他蒙蔽, 她深吸了一口气, 一字一句道:“所以, 这就是谢公子的目的吧,——与世家所匹敌的实力,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一次,谢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淡淡道:“若苏姑娘一定要这么想,在下也无可奈何。”   苏清漪内心极度悔恨,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为了帮助郁长青,结果却放出了一头恶魔。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   自从茶楼上那一遭之后,整场舆论的主动权已经完全交到了谢谨的手上,不得不说,他在这一方面真的很有才能。   先是有人透露,被官府抓起来的两拨人,属于世家旁支的那些人已经被放了出去,而平民却依然被关在牢里。这消息犹如火上浇油,暴怒的民众越发地不理智,那些刚刚出狱的世家旁支子弟尚未感到庆幸,就被人套着麻袋在巷子里被打了一顿,偏偏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而闹到这个地步,原本还想置身事外的世家们也纷纷向临江县令施压,要尽快解决此事,捉拿凶手归案。   却不知临江县令也甚是头疼,先不说法不责众,再说这打人的也不是一两个,被打的连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已经被打了。再说也不仅仅是因为茶楼一事,还有一些本来就有仇的浑水摸鱼,这查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再者,早年间江东世家强势,便是地方官员在他们面前也是矮了半个头的,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却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早已不是仅凭一个姓氏就叫人人敬畏的时代了。临江县令在就任时,虽然也宴请了当地的世家,但实则除了关家这等对朝中还有影响力的,他也不太在意那些已经落魄却还抱着祖上荣光的梦不肯醒的世家。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隐隐地对这些颐指气使的世家子弟们生出了不满。想他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却被几个无官无职的白丁挤兑地无话可说,他纵是脾气再好,也难免忍不下来。   于是干脆使了拖字诀,将这件事给拖了下去。后来被逼的很了,标榜自己一视同仁,便将那些之前在茶楼打架的平民都给放了。   这一举动仿佛是给那些对抗世家的百姓打了鸡血,最近不断传出一些世家子弟莫名其妙挨打的事情,好在众人还是有分寸,像是谢家、关家、赵家这样的豪门是不敢惹的,欺负的都是一些已经落魄的世家。   若是四五十年前,世家还强势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可这些年世家的势力被明里暗里地削弱,再加上世家之间也有矛盾,内斗不断,这几百年间一直强盛的江东世家,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虚张声势罢了。   这样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郁长青曾经的主家石家派来的人也已经到了临江城,只是碍于现在的乱象,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不可控制的一切,其实一直都有人在暗中引导,只是他做的太隐蔽,所以至今还没有被人发现。苏清漪眼睁睁地看着谢谨熟练地操纵着这一切,每一天都觉得十分煎熬,尤其是她知道谢谨的目的,更是心惊胆战。   好在很快就出现了转机,终于有世家熬不住了,而有了这个突破口,很快,其他的世家也纷纷败退。   这与苏清漪所预期的虽然有差,但她还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拉了那么多人下水,所为的不过就是要解除郁长青的奴籍而已。所幸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对于石家人来说,为了区区一个逃奴去趟这一滩浑水毫无必要,反正大部分世家都已经服软,他们从大流也谈不上丢面子。   只是他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现在闹得这么大一出戏,最初就是为了他们眼前的这个逃奴。   石家人烧掉了郁长青的奴籍,压在三人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苏清漪本以为闹得这么大,谢谨也算是得到他想要的了,事件就应该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谢谨的野心比她想的还要大,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这些落魄的小世家,而是雄踞整个江东的谢家。   但是在当时,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得这么长远。   临江县令眼看着世家退了一步,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得胜的百姓也十分高兴,唯一不那么高兴的大概就是那些被迫服软的世家了。   为了安抚他们,临江县令特地加强了城防,又发布告严厉谴责了随意打人的行为,最后把这件事中推波助澜的《晋江月刊》给批评了一顿,又不痛不痒地罚他们停刊一期。   毕竟这时候没人会想到舆论的作用有多大,且这件事除了世家子弟挨了点打,又丢了面子,并没有其他损失,对临江县令年底的考核也没有什么影响,他自然不在意。   总之,这一套下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谢谨十分虚心地表示接受,并表示往后在编辑相关内容的时候一定会更加谨慎,一定不会再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当然保证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谢谨往临江县令的袖子里塞了一叠银票。   临江县令便也大度表示,这件事原本就是巧合,杂志摊上了也是无妄之灾,又表示自己平日里也会看看《晋江月刊》打发一下时间。   随着这几个月的发展,《晋江月刊》从一开始的纯小说杂志渐渐地转变为了集小说、评论、信息、广告为一体的综合性杂志。因为发行广,渐渐地也有不少文人在上面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连徐诲也在上面发表了文章。   有这样的大儒带头,编辑室又差点被投稿给挤爆了,而且销量也愈发地好了起来。   也有其他书坊想学着办杂志,但一方面印刷手段低下,另一方面也实在不如文昱书坊这般家大业大,后来有的做了专业性的科举杂志,有的做了低俗却价格低廉的小报,却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件事发生之后,《晋江月刊》看似受了点影响,其实一点没有伤筋动骨,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名声越发大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在这件事中《晋江月刊》所起到的作用,不过一想到文昱书坊的主人是谢家人,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无稽。   不过很快就没有人关心他们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晋江月刊》因为停刊一个月的事情,谢谨早早就给编辑和印厂放了假,又一人发了个大大的红包,倒是让文昱书坊的一众伙计羡慕地够呛,不过很快他们也顾不上羡慕别人了,因为账房已经算出了今年的盈利。   因为《镜中美人》和《仙缘》的缘故,今年的文昱书坊赚的盆满钵满,虽说按照分成要给颜亭书一半,但也比往年要好太多了。按照这个情况,今年东家一定会包个大大的红包。   整个文昱书坊都是喜气洋洋的,每个人见到谢谨都不自觉恭敬了几分。谢谨虽然对此不太在意,但在看到了今年的收益之后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账房已经利落地将颜亭书的分红给算出来了,将收益换成了银票,用一个大大的红包给装了起来。   谢谨查完了帐,也没有多说,当下就亲自给众人发红包。   每个人拿到红包都高兴地合不拢嘴,尤其是叶奉书,他作为颜亭书的编辑,拿到的红包可比其他人大多了。   在做完这一切,谢谨才提出要亲自去给颜亭书送分红,所有人也没有多想,毕竟颜先生是今年书坊最大的功臣,有这样的待遇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在一片热闹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消息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合隆书坊破产,程川灰溜溜地离开了江东。 第49章   谢谨拿着分红亲自来了苏家, 苏清漪正在房间里奋笔疾书,最近为了郁长青的事情, 第四话的稿子都拖了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时间她与叶奉书说了, 眼下马上就要交第四话的稿子了, 只能拼命开始补。   谢谨见到她的时候,她难得穿着一身女装, 因为在母孝期间,所以衣服十分简陋, 头上也只戴着一根素色的银簪。   苏清漪见到是谢谨亲自过来,还有些吃惊,不过也没有多想。   只是谢谨给了分红却也没有走, 反倒留下来同她聊起天来。   苏清漪其实还是有些担心谢谨会不会利用舆论做什么事情, 毕竟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他看似温文儒雅, 实则内心极为疯狂。这样的利器握在他手里,哪怕他明知这是一把双刃剑, 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开。   却不想,谢谨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 微笑道:“你不用担心, 至今官府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们也以为是世家这么多年横行霸道,所以犯了众怒罢了。”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我听过一句话,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就算是再精密的布局都会留下破绽, 你的举动看似只针对世家, 可对于掌权者来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除非没人追究,否则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谢谨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遮掩过来:“多谢苏姑娘关心。”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人知道那篇稿子是姑娘写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幕后操纵,姑娘不必担心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我不是……”   苏清漪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谢谨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小心谨慎,凡事都小心翼翼坚决不过界,这时候的人对舆论没有太多概念,但她不一样,她很清楚这是一样多么厉害的武器。   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上面一定会引起重视的,到时候会引发什么后果没人可以预料,毕竟这是一个“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时代。她不得不小心,更小心,时刻保持理智,绝不越界,所以当她发现谢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几乎毁掉了她所有的努力之后,她才会那么生气。   郁长青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唯一的麻烦在于对方是世家,规矩一箩筐,最讲面子的世家。   在当时,苏清漪是有两个选择的,一个是找小侯爷帮忙,可小侯爷是没有那个面子与石家谈判的,只有他的外祖关家才有那个资格,可一方面苏清漪不想太过依赖小侯爷,另一方面她也实在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请动关老爷子替自己欠人家一个人情,便是小侯爷自己,恐怕也不好意思朝外祖张这个口吧。   无可奈何之下,苏清漪才只能想到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舆论,在平常,世家是绝不会放过一个逃奴的,但若是民意站在对方那一边呢?世家表面上看是那种极其在乎面子的,但实际上他们也最现实,当惩罚一个逃奴有些得不偿失的时候,他们会选择一种双赢的方法,比如放过对方,而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   苏清漪是没打算和世家撕破脸皮的,所以她的所作所为看似大胆,实则从未越界。要掌握这个度是十分艰难的,所以苏清漪殚精竭虑,连《仙缘》第四话都放下了,甚至在之后她还准备了一大堆后手用来先抑后扬,力图不得罪这样一群庞然大物,没想到却被谢谨一个举动给毁掉了。   早知道会这样,苏清漪就想办法去攻克关老爷子了,或许会更轻松也不一定。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必要再揪着不放。苏清漪虽然担心,但谢谨口风很紧,也不曾透露一丝半点。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早知道也没有用了。况且从谢谨的口气看来,他也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么危险,可他依然做了,比一个疯子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一个清醒的疯子。   只是苏清漪百般试探,谢谨口风却很紧,并不曾透露一丝半点。   就这么聊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谢谨才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给苏清漪。盒子是长条形的,木质的,上面还雕着花纹,一看就不便宜。   苏清漪一愣:“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闻言,苏清漪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躺着一支羊脂玉的玉簪,簪头被雕成了玉兔在月中捣药的模样,显得十分精巧,且整支玉簪都剔透无暇,像是整块玉所雕成的,这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苏清漪手一抖,连忙将簪子放回去,又将盒子还给谢谨:“谢公子,谢谢您,但这礼物太贵重了,您还是收回去吧。”   谢谨却没有接:“苏姑娘误会了,这簪子是以书坊的名义送给姑娘的,按理来说是要给姑娘包个大红包的,你就当这簪子是红包好了。”   他这话说的巧妙,但苏清漪还是觉得这礼物有些烫手,若是普通一点的东西,她收了就算了,可这簪子实在是太贵重了,苏清漪与文昱书坊终归还是商业合作,她很怕自己收了礼物,往后有些话就没法理直气壮地说了。   谢谨见她态度坚决,也没有办法,只能将盒子又拿了回来。   谢谨离开苏家院子后,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他坐上马车,垂眸盯着手里的盒子,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在外面等着的车夫才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声:“走吧。”   车夫驾着马车很快就驶离了桐花巷。   谢谨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一辆马车驶进了巷子里,看目的也是往苏家去的。有些人家打开门好奇地看了一眼,很快又缩回头去,只有窃窃私语传来。   不过马车的主人并不在意,他强忍着愤怒坐在马车里,细看之下,仿佛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却不知萧泽心中是真的委屈。   这件事还要从一天之前说起。   徐诲在外游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回京城了。萧泽和外公一同去送老师,一直送到了城门外。   徐诲和老友话别完,就看到自己的小弟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站在一旁扯树枝玩,原本一腔离别之情顿时就化为乌有。   徐诲把萧泽拉到一边,神情严肃地问他:“你以后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了?”   萧泽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我来江东之前,曾见过你的父亲,再过一年半载,等到事情淡了,就接你回京。”   “那件事本就不是我的错!”萧泽不忿道,“他们想把我赶出京城就赶出京城,想让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吗!”   “你爹娘也是有苦衷的。”   萧泽就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京城局势微妙,父母趁着那个机会将他送出京也是为了他好,但他还是郁闷,郁闷他在父母心中始终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徐诲见他一脸苦大仇深,还当他没想通。然而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虽然是萧泽的老师,却也不太好劝,便转而嘱咐道:“我走后,你还是得要好好看书,你既然对梵语感兴趣,就认真学下去,到时你回了京城我可是要检查的。”   萧泽顿时就蔫了:“老师,我这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真要逼着我念书,还不如让我去死……”   徐诲被他这模样气得抬起手,萧泽连忙抱着头跑到一边。   在徐诲伸手揍他之前,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给贡献出来保命:“老师,这是我送您的临别礼物!”   徐诲被眼前精致的盒子弄得一愣,瞪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块端砚,他仔细看了半天,眉毛一挑:“你自己挑的?”   萧泽点点头,就将之前在古董店发生的事情同徐诲说了,末了还有点小得意:“那老板想坑我,却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徐诲冷笑一声:“他也不想想,你不知道在京城的古董店交了多少学费,那些把戏你都见过不止一次了,自然骗不到你!”   萧泽尴尬地咳了一声。   徐诲怼完他,见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小侯爷虽然一直有点吊儿郎当,但其实是个孝顺善良的孩子,徐诲的弟子不少,还有几个身居高位,但他心里最疼的其实就是这个有点傻乎乎的小弟子。   徐诲又好言抚慰了几句,就见原本蔫嗒嗒的萧泽顿时就精神起来,他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教一教他凡事多长个心眼,便道:“我在厢房的桌上放了一本书,就留给你了。”   萧泽有些莫名,但还是答应下来。   徐诲走后,他和外公一起回了府,可心里还是有些提不起劲,到了第二天才想起徐诲说的事情,便来了厢房。   下人们已经打扫了房间,只是并没有动里面的摆设,所以萧泽一进去就看到了桌上那本显眼的书籍。   “仙缘?!”   萧泽瞪大了眼睛,“莫非老师也喜欢看话本?!”   他走过去将书拿在手里,这还是《仙缘》第一册 的精装本,萧泽带着窃喜将书翻开,随即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书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镜中美人》雅赌的答案。   萧泽隐隐有些印象,这似乎就是当时在茶楼时,苏清漪交的那张纸条。当时萧泽虽然买下了她的赌注,但对于这张纸条也没有细看,之后这张纸条被外公以研究书法的名义给拿走了,他也就更加没在意了。   所以,当他看到这张纸条上几乎与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的时候,他整个人顿时就懵了。   《仙缘》精装本上的字体是颜先生原稿的字体,那么颜亭书究竟是谁,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苏清漪身上露出的那些破绽,还有一些小细节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脑子,让他一时之间都没法反应过来。   他把苏清漪当成朋友,对她那么信任!她却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   还有外公和老师,他们分明也早就知道了,却偏偏不告诉他,让他像是个傻子一般!   他却没想过关文柏和徐诲没告诉他,是因为苏清漪一直掌握着分寸,从未做过对他不好的事情,而同理,苏清漪不告诉他,也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但萧泽管不了这么多,他只觉得愤怒和委屈,一心只想找到苏清漪问个清楚。 第50章   谢谨离开后, 苏清漪又回到房间去接着写《仙缘》第四册 ,因为中间断了一段时间, 如今重新开始写,总是有一点手生。倒不是说情节不会写了, 只是写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写到了徐绫拿到了灵幻珠, 却没有贸然去找幻境,在秘境结束之后, 他重新回到门派,还是和以前一样, 只是他却仿佛突然对幻术有些兴趣,开始在藏书阁找幻术相关的书来看。   在这里,其实苏清漪就要安排女主角出场了, 只是对于两人相遇的场景, 她却怎么都写不好。在感情戏这一方面, 一直都比她的剧情要弱,说不上差, 也绝对称不上好。然而这一点却不是下苦工就能做好的事情。   苏清漪也羡慕过那些能将感情戏写得让人少女心乱跳的大大,甚至她的基友也有不少人也做得到。   但苏清漪却不行,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她从小被人抛弃, 一个人如杂草一般长大,虽然外表看着嘻嘻哈哈没有半点影响, 但她与那些在爱中成长起来的姑娘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有时候, 苏清漪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丧失掉了爱人的能力。   如今她已经学会用技巧掩饰自己的缺陷, 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一眼就被人看出来她的怯弱。只是写起来的难度还是比正常的剧情向要难多了,就在苏清漪苦苦思索的时候,却听闻小侯爷萧泽来访,大吃一惊。   萧泽正坐在厅堂和苏燮喝茶,因为小侯爷之前救了苏清漪的关系,苏燮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而萧泽在长辈面前一向都是十分得体的。   但是在苏燮离开厅堂,苏清漪走进来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苏清漪还有些莫名:“小侯爷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萧泽怒道:“事到如今你还骗我?!”   苏清漪:“???”   “你就是颜亭书,对吧!”   苏清漪身子一顿,心顿时狂跳起来,她想过自己会掉马,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萧泽见她的表情更加生气了:“小爷拿你当朋友,你却处处都欺骗我!”   “小侯爷,你听我解释。”   苏燮正好走进来,见到两人这般情景,顿时就愣住了。   苏清漪有些尴尬地放开萧泽的手臂,萧泽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如今被人家家长撞到,一张俊脸爆红,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苏清漪连忙给苏燮解释,他们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却不知老父亲心情复杂,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走出去了。   苏清漪心中叫苦,但是现在也顾及不到父亲,只能先安抚炸毛的小侯爷。   以她对萧泽的了解,他若真的生气了,对她这个人失望了,根本就不会来这一趟。他如今肯来,说明在他心里,生气归生气,但还没有到绝交的程度,就如他所说,他还是拿自己当朋友的,所以才给自己一次解释的机会。   苏清漪定了定神,将自己直接从苏燮生病后无可奈何开始写书,一直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她倒不是故意想欺骗萧泽,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她也不太好说自己的身份,况且她就是说了,萧泽只怕也不信。   苏清漪说得坦诚,一点都没有隐瞒。   萧泽心里的怒火也下去了一点,只是想到自己曾经在她面前表示过那么多次对颜先生的敬仰和追捧,还是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没法抹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冷场。   苏清漪动了动嘴,想要弥补什么,但看到萧泽那红红白白的脸色,也有点担心,万一自己说错话,让小侯爷恼羞成怒可怎么办?   所以她干脆闭了嘴。   一股冷风从堂前刮过,桌上摆着的两杯茶都已经凉了。   萧泽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只是眼睛都不看苏清漪:“你说的是真的?你果真不是故意骗我的?”   “真真真!一句话都没有假!”   “那你没有其他骗我的东西了?”   苏清漪身子一顿,穿越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这么一想,赶紧摇头:“没了,再没其他了!”   萧泽轻出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姑娘,苏清漪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以示自己并没有再说谎了。   萧泽还从未与女子对视这么久过,一时之间,只觉得那双杏仁眼中像是有小钩子从里面飞出来,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心口,那感觉既酥又痒,还有点麻麻的。   他倒抽一口凉气,“噔噔噔”倒退几步,一张脸又开始飞红,见苏清漪面露关心地走过来,连忙气急败坏道:“别……别过来!”   苏清漪有点受伤,她只是看萧泽脸色不太对,所以好心关心他一下,谁知萧泽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在小侯爷没有消气之前,还是不要再挑战他的耐性了,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却不知萧泽的心情极为复杂,要说生气,肯定还是有一点的。但除了生气,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他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身边的人要么是看中他的家世,刻意相交或阿谀奉承,要么是看不起他不学无术,不肯与他为伍的。所以苏清漪以对待旁人无异的态度对他来说很是新奇,后来渐渐接触,他发现对方竟还能与他说到一起去,不是奉承也不是迎合,而是她真的是这么想的。萧泽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惊喜,在他心里,苏清漪就是他除亲人之外最好的朋友了。   萧泽这个人喜恶分明,喜欢的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讨厌的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所以哪怕知道苏清漪骗了他,他也不愿意将她想成不好的人,这才巴巴地过来,要听苏清漪的解释。知道了苏清漪并非故意骗他,那股怒火就被安抚下去了。只是还有一点羞耻感暂时还没法让他以平常心来对待对方。   不过以他的性格,这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但和苏清漪对视过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这感在之前画舫上他看见苏清漪穿那一身女装时,就有些不对劲,只是当时他忽略过去了,但现在,心口依旧残存的那一点酥麻让他无法忽视。   他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清漪,却在她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又赶紧移开。却不知越看心就越乱,最后只能胡乱道:“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苏清漪一愣,急忙道:“小侯爷,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都同你认错了,你别生气了!”   萧泽很想说自己已经原谅她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心里如乱麻一般的情绪,最后只能丢下一句“我不生气了。”然后闷头冲出了苏家。   苏清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十分无语,这哪里像是不生气了,这分明是气得太狠了啊!   毕竟是自己做错了,苏清漪叹了口气,只得换了男装上门去找小侯爷道歉,谁知去了三次都被护卫大哥委婉地拒绝了,她这才知道,小侯爷这是真的不想见她了。   苏清漪有点委屈,其实想想,自己骗了对方,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更别提小侯爷这种傲娇。只是换了别人,苏清漪笑一笑也就过去,但换成对方是小侯爷,她却似乎对他要苛刻很多,明知这是正常的,可心里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点抹不去的委屈。   无论如何,小侯爷的事只能暂时搁置在了这里。   苏清漪收敛了心情,开始考虑自己家的事情,她如今手上有了钱,基于现代人的习惯,自然不能留在家里发霉,总要找个投资的方法。   刚好《仙缘》第四册 写的不顺,她便带着云芝去街上走走,找找灵感。   如今临近年关,坊市格外热闹,但也有一些铺子凄凉惨淡,老板早早将门关了。按照临江城的规矩,招牌下挂着一块涂成红色的木牌,这是表明要租,还有一些挂着两根竹枝的,却是要卖。当然也有专门从事这一方面的牙行,但苏清漪本就是想出来走走,暂时也不打算找牙行。   苏清漪一路走来,就看到了好几家这样的铺子,然而走到一家的时候,她见到生了灰的招牌和下面挂着的两根竹枝,却是愣了一下。   这家铺子原名“鸿昌茶楼”,当初林德安在这里讲《镜中美人》的时候,这铺子的生意火爆的不行,后来林德安的事爆发了,这茶楼的生意也受了影响,每况愈下,如今竟然倒要将铺子给卖了。   苏清漪并不知道当年林德安的背叛也有李鸿昌的一番功劳,否则一定会收起自己这一番唏嘘。   这铺子的地段还是不错的,往后就是不开茶楼,做些别的生意也是不错的,且这铺子大,若是能隔开做成两个门面也不错。   苏清漪这么想着,便同李鸿昌开始谈,李鸿昌一开始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后生还想狮子大开口,被苏清漪几句话给噎住,又听到云芝仿佛不经意说的几句黑话,知道对方也是懂行的,只得认栽。   苏清漪四下看了看,店面的装修还算新,又因为以前开的是茶楼,也干净。她对房子也比较满意,便暂且记下,准备多看几家,和父亲商量一下再决定买。   从鸿昌茶楼出来,两人直接在街口吃了点东西,又接着往下逛,逛了一天才赶在日落前回到家。   只是刚到家门口,便发现门是大开的,里面热热闹闹的,竟像是客人来访。   苏清漪顿时有些疑惑,古人对礼节很讲究,如果有客来访定然要提前发帖子,可之前苏清漪并未听过父亲说起这件事。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和云芝一同走了进去。   谁知,刚走进厅堂,就看到父亲和一个脸庞黝黑的大汉正在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苏燮的脸上更是难得露出激动和欣喜交加的表情,可见与这大汉十分亲近。   苏清漪正纳闷这大汉是什么人,就见他们二人看过来,苏燮还没来得及介绍,那大汉就大步走了过来,笑容满面道:“这便是我那大侄女儿了吧!都长这么大了!”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做伯伯的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点小玩意,侄女儿拿去耍着玩。”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大汉直接越过她,把玉佩给了她身后的云芝。   苏清漪:“……”   云芝:“……”   苏燮捂着额头:“师兄,前头那个男装的才是……” 第51章   一番乌龙过后, 苏清漪也知道了这大汉的身份,他叫武宗明, 别看长得跟个武夫一般,实际上他也是崇明先生的学生, 还是苏燮的师兄。   苏清漪让云芝先回去, 自己又重新跟武宗明见了礼,武宗明一脸正经地把礼物给了她, 总算是揭过了之前那一遭。   苏清漪听苏燮说过,当年他们两人关系极好, 后来武宗明考上进士,又被分到了南越做县令,路途遥远, 通信不便, 所以这么多年几乎是断了联系。   武宗明当初只是隐约听说苏燮父亲亡故, 他回家奔丧,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么多变故却是不知道的。   此番他调回京城, 特意从南越来临江转水路回京,就是为了来见师弟一面。只是回苏家村去找苏燮的时候, 才知道他家出的事情, 好在有田老汉等人好心告诉他苏燮现在住的地方, 他这才一路招来。   听苏燮说了这些年的事情,他心中也十分唏嘘。不过见苏燮状况还好, 并未因此消沉, 他也放下心来。   苏清漪和郁长青做好饭端上去的时候, 武宗明正在问苏燮考试的事情。知道苏燮并未强求这一届恩科,而是在等一年后的乡试,他赞许地点点头:“师弟的才华我是知道的,不需要投机取巧,只要你发挥好了,我相信没人可以超过你。”   苏燮听师兄这么说,也很高兴。他向来不喝酒的,也让苏清漪给他满上,直把脸喝的红通通的。   苏清漪和郁长青不想打扰他们两人叙旧,便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在外头吃。   酒过三巡,武宗明已经有些醉意了,对苏燮道:“依我看,师弟不如同我一起上京好了,反正你已离开宗族,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临江终究比不上京城,你迟早都要去的,倒不如和我一起做个伴!”   苏燮苦笑着摇摇头:“京城大,居不易啊!”   “这不是还有师兄呢吗?”   “师兄还有一大家子呢!”苏燮想起什么一般,“对了,嫂夫人和几个侄儿不是同你一起去南越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武宗明却嘿嘿一笑:“老大家和老二家的都怀着孩子呢,她不放心,我就干脆一个人先去京城,等安顿好了,再让她带着孩子们一路过来。”   “这日子可真快,当初两个皮小子都成婚生子了。”苏燮感慨道。   武宗明想到他自绝宗族发下的毒誓,怕勾起他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刚刚那个后生是谁?”又挤眉弄眼,“我看着一表人才,为人也踏实稳重的样子,于七娘也算是良配。”   苏燮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师兄,你就别瞎猜了,长青只是我的弟子罢了。”   武宗明尴尬地哈哈一笑:“我这不是看他吃住都在你家吗?还当是……罢了罢了,你说是弟子就是弟子吧。”   苏燮只得将郁长青的身世告诉他,因为苏清漪操纵舆论的手段太过骇人,他不得不隐瞒下来,含糊了几句。   武宗明也没多想,只是摸着下巴道:“你这弟子倒也算是运道好。”   “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武宗明点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话,可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去京城了吗?七娘出孝之后,也该要相看人家了。”   苏燮艰难地跟上师兄跳跃的思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之前他无意中撞到苏清漪与萧泽的那一幕,心中十分忧愁。虽然后来苏清漪给他解释过了,两人并非有什么关系,可他这颗老父亲的心还是无法释怀。   武宗明还当苏燮是担忧家中没有主母,不好给女儿相看的事情,立刻大包大揽道:“放心,待拙荆到了京城,我便让她去张罗这件事,保管给七娘找个如意郎君。”   苏燮叹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认真对武宗明道谢:“那就麻烦师兄和嫂夫人了。”   “客气什么。”武宗明又喝了一碗酒,“师弟啊,你真的不跟我去京城吗?”   苏燮:“……”   -   苏清漪并不知道她的师伯正在致力于拐带他们一家去京城,吃过饭后,她与郁长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话。   郁长青道:“我与三娘说了,待到过了年,我们就成婚。”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日子也挑的有些急……”   苏清漪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是好事呀!”   “恩。”郁长青有些憨憨地点点头,“当初我隐瞒身份,不敢娶她,她没有生我的气,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没有嫌弃我。就冲着她这份情意,我这辈子都会对她好,绝不会辜负她。”   “那不是很好吗?”苏清漪笑道,她是由衷为他们二人高兴。   郁长青却看着苏清漪道:“但我知道,我能有今天是托了谁的福。师妹,如果不是你和老师,我现在恐怕已经被带回了石家,或许已经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抹幽魂了。老师和师妹对我恩重如山,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对于我和爹来说,你能过得好才是最好的。如今你能摆脱掉身上的枷锁,好好地生活,往后成婚生子,安然终老,我们就觉得很开心了。”   苏清漪也有些感慨,其实郁长青摆脱掉了身上的枷锁,她又何尝不是?上辈子的苏清漪虽然衣食无忧,但她的人生其实十分单调乏味,她似乎只有在小说的世界中才能找到存在的意义。穿越之后,虽然条件艰苦,也见识到了一些黑暗面,但对于她来说,得到的反而更多。   苏燮、郁长青、顾三娘、萧泽,等等,这些人给她无趣的生命添上了许许多多的色彩,他们也逐渐温暖了她的心。从前的苏清漪看似温和,实则凉薄,但现在的苏清漪,心肠要柔软许多。   她总算摆脱了被抛弃的沉重枷锁,开始学会接纳和感谢这个世界。   郁长青却摇摇头,面上露出羞愧的神情,声音也有些哽咽:“可是,当初……当初我接近老师是有目的的,我……我以为读书人的身份可以和世家抗衡……”   苏清漪却并不吃惊,这些其实苏燮早就和她说了,但苏燮也说了,就算是有目的,但他也是真心待人,所以不需要在意那么多。   郁长青听完苏清漪转述的话,只觉得羞愧越重。   苏清漪故意开玩笑道:“爹当初收师兄你为弟子,看重的就是师兄你的人品,师兄多少要对他老人家的眼光有些信心啊。”   她这么说,郁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那些情绪埋在了心底。   里头苏燮与武宗明已经吃完饭了,两人有默契地将这个话题跳过,一同走了进去。   郁长青吃力地扶着武宗明去客房了,苏清漪见苏燮醉的还不算严重,便准备先将东西收拾好了,再扶他进房间。   可她刚将桌上的碗收到一起,就听见一旁传来“噗通”一声,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苏燮已经坐在地上了。   苏清漪连忙过去扶他,谁知道刚刚碰到苏燮的手臂,就被他一把抓住,厉喝道:“臭小子!休想娶我们家七娘!”   苏清漪被他这一吓差点松手,反应过来才无奈道:“爹,我是七娘啊。”   “七娘?七娘啊!七娘!”苏燮抱着她的手臂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爹对不住你啊!对不住你娘啊!这么多年没让你们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无能,我废物啊!”   苏清漪这才意识到苏燮这是发酒疯了。   自从苏燮醒来后,一直都是十分正常的样子,自从身体好一点就立刻将私塾重新开起来,不仅如此还去接一些私活。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将这个家完全给撑了起来。但苏清漪从未想过,他的心里究竟承担着多少的压力。   他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从高峰一下子被打落到低谷,父母妻子纷纷离世,这样的打击足以压垮所有人,若不是他还心存着对女儿的责任感,恐怕早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但他坚强地活了下来,将所有的压力都咽下去,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保护着这个家,保护着自己的女儿。   可是他承受的压力终究是有限度的,趁着武宗明过来,在最亲近的师兄面前,他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借着这股酒意将心里积压的愧疚和压力一股脑发泄出来。   苏清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觉得您很好,母亲……也觉得您很好。”   是啊,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余氏看着苏燮的目光依然是柔软的,含着不舍的。或许苏燮并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至少在余氏的心里,他一直都是那棵能够为她们遮风避雨的大树,就算这棵树有一天生病了,但雷霆来临的时候,他依然会努力地替她们挡住所有的伤害。   在苏清漪的安抚下,苏燮似乎好转了不少,却把她当成了余氏,嘀嘀咕咕地说起他们俩青梅竹马的故事。   苏清漪没有打断他,她只觉得他似乎又了解了这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多一点,原本很多她无法理解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清晰起来。 第52章   苏燮一场酒后吐真言, 让苏清漪更加能理解这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原本父女之间还有的那一点点隔阂, 也随着他说出的那些话彻底消失了。   因为时间比较匆忙,所以武宗明只在临江停留了两个晚上, 然后就要坐海船去蔚县, 再转到京城。   到了武宗明离开那天,苏燮和苏清漪一同去送他, 师兄弟依依话别,苏清漪其实也有些舍不得这位有趣的伯伯,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   武宗明拍了拍苏燮的肩膀:“听师兄的,过了年就收拾收拾来京城,刚好把你弟子的婚事办完, 你也没什么可挂念了。”   苏燮满腔的伤感被他这一句话又给戳了回去:“师兄……”   “哈哈哈……我就是随口一说。”   苏燮无奈地摇摇头, 这两天师兄逮着机会就怂恿他去京城, 就连要离开了也不忘记。   苏燮知道他的意思,京城毕竟是文荟之地, 便是有什么消息也快些,再者, 自从运河开通之后, 从京城到江津走水路, 倒也不比从临江走慢。   且武宗明的族兄在京郊的应天书院当先生,应天书院的山长与他们的老师崇明先生也有交情, 赚钱养家的途径也解决了。   武宗明也是为苏燮着想, 毕竟以他的才学, 在临江开个小小的私塾也实在太屈才了些,赚的那点银子还不够买笔墨的,更别提连看邸报的途径都没有。   苏燮也不好告诉他,苏清漪写话本的事情。其实苏燮也是有些心动的,只是想到苏清漪毕竟已经在这边闯出了一些名头,她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成就不容易,且京城那边民风更保守,对女子更苛刻,他也是想推迟些日子,好歹护着女儿再开心些时日。   武宗明见劝不动苏燮,也没有办法,他是知道这个师弟的,一旦打定主意,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双方又互相嘱咐了一些话,武宗明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船。、   送走武宗明后,苏燮有好几天兴致都不太高,好在还有张罗郁长青与顾三娘婚事的事情暂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苏清漪比他却还要忙碌地多,自从和父亲商量了,又一同去看了鸿昌茶楼后,终于决定买下来。付了钱,在官府过了契,这才在屋檐下挂了红色的木牌,又在牙行登记了一下,准备年后租出去。   忙完了这件事,苏清漪才有空和父亲一起张罗师兄的婚事,同时,还要赶紧写《仙缘》第四册 ,听叶奉书说,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来问第四册什么时候出呢!   她忙得头晕脑胀,原本还计划着什么时候再上门找小侯爷赔罪的,却也被忘到九霄云外了。   -   萧泽倒也不是故意不见她,只是每次一想到苏清漪,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还以为自己生了病。怕外祖担心,他还偷偷摸摸在外面看过几回大夫,只是都没什么结果。   只是苏清漪连着上门找了他三次,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想着她下次再来,自己一定见她。   谁知,这第四次却是遥遥无期。   刚开始,萧泽还担忧,是不是自己避而不见太过分了,让苏清漪都不敢上门了,他还特意让护卫去巷子口看看,苏清漪是不是不敢进来。   后来,他开始担忧苏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派人打听才知道是苏燮的师兄上门了。这是大事情,萧泽便安心等着他们招待完客人。   好不容易,武宗明都上了船的,萧泽觉着苏清漪这回该上门了吧。   谁知等来等去,竟等来她的师兄要成婚的消息。   萧泽有点等不住了,本想上门去找苏清漪的,可想到上次被她父亲撞到那一幕,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上门。   就这么等着,竟然直接就等到了大年三十。   往年这个时候,武安侯府早就开始热热闹闹准备过年的东西了。虽说侯府里正经主人就几个,但关氏向来喜欢热闹,尤其是过年的时候,连丫鬟小厮的声音都要比往常大些。武安侯不大在意这些,大哥和大嫂脾气更好,一家子都顺着关氏来。   关氏喜欢年前上街买东西,别管有用没用,就是买买买,这种时候,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萧泽往往就会被拖出来陪她一起逛街。   所以往年的年前,一直都是萧泽最辛苦的时候。   可今年过年,萧泽却是在临江过的。关文柏年纪大了,喜好清净,也嫌弃大红大绿的东西,所以过年连窗花都不贴,只是换了窗纸,家中再打扫一二,待到了年关,贴一幅关文柏亲自写的对联,挂两盏红灯笼便是了。   所以萧泽一点都没有防备,就发现已经到了年根脚下了。   这一年过得可真快,他从上半年惹了祸,被父母从京城送到了临江,从一开始的愤懑,然后慢慢接受这样的生活。同表弟表妹一起玩耍闯祸读书,听了有趣的话本子,还……认识了苏清漪。   即便是离开了京城,他依然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从前一样自在。   只是,看到了冷冷清清的关府,萧泽心头那一点孤寂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关府,两名护卫紧紧地在他身后跟着。   因为到了年末,街上的铺面基本都关掉了,但还是有一些小摊贩挑着一些食物或者小玩意在街上卖。   临江比京城还是暖和许多,风也柔软许多,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将萧泽感受到的那一点冷清似乎融化了不少。   萧泽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步子猛然一顿,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桐花巷。桐花巷里头还是很热闹的,但萧泽却有些心虚地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搞不清这位小爷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萧泽顺着墙根一路往里走,果然看到了苏家熟悉的院墙。   此刻里头热热闹闹的声音隔着院墙都能听得见。   “爹啊,这里间的屋子还没扫嘛?”   “扫了扫了,你师兄见我扫的!”   “您这扫了跟没扫一般,这床底下都没扫呢!不是有俗话说吗?床底不扫净,财神不愿进。这大过年的不就是要将家里扫的干干净净的吗?”   “哪里来的歪理,再说你爹可是读书人,要拜也是拜文昌公。”   “文昌公也好干净呢!”   “呸呸呸,净瞎说。”   “老师,师妹,厨房我已经打扫干净了,一会烧了油先炸丸子吧!”   只听得里头苏清漪一阵欢呼声,没过多久,里头传来热油香气和炸丸子的香味。   “烫烫烫!”   “这笨闺女,就不会拿筷子吗?”   “那不是怪师兄的丸子炸的太香了,我一时忘了嘛!”   “说到底,还是你馋。”   “爹,咱们别五十步笑百步,你分明刚刚也偷吃了。”   “……”   里头分明只有三个人,却热闹地让萧泽想起了武安侯府,他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   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来苏清漪的惊呼。   “哎呀,对联还没写呢!”   “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幸好为父有先见之明,早就写好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贴啊!”   随着苏燮的话音落下,顿时从大门那传来木栓被拉开的声音。   萧泽一惊,连忙顺着墙根跑了出去。   苏清漪拉开门,手里提着一桶刚刚熬好的浆糊,正准备往门上刷,却不经意瞟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顿时就愣住了。   苏燮拿着对联走出来,见她盯着一处不放,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便催道:“先把浆糊刷了,不然一会凉了就刷不匀了。”   苏清漪这才回过神,有些自嘲地耸耸肩,这大过年的,小侯爷定然在关府和关老爷子他们一起过,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呢?   她不再多想,一边和爹逗嘴皮子,一边将手上的浆糊匀称地刷到了门上,苏燮将对联给贴了上去。   大红色的对联将苏清漪的脸都映的红彤彤的,她也有些感慨,这是她来这里以后过的第一个新年,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恍惚觉得过去了很久似的,如今再回想起来,辛苦和愤懑反倒已经被忘得差不多了,而那些美好的事情反倒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新的一年,希望越来越好。父亲身体健康,师兄与三娘婚姻美满,街坊邻居都幸福,还有……小侯爷,希望小侯爷在新的一年里,依然能开开心心的。   苏清漪双手合十,嘴角带着笑,默默地祈愿。   却说萧泽一路跑到了街上,这才发觉自己之前一直趴在院墙外偷听,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却浑然不觉,哪怕跑了这么远,他摸摸唇角,发现自己居然还带着笑。   两名护卫这时候也赶了上来,一人看了看天色,小心地劝道:“小侯爷,这天也快黑了,街上没什么好逛的了,您看……”   这时候萧泽也不觉得关府冷清了,竟觉得自己之前一言不发就跑出来实在有些矫情,恰好在此时,看到了一个即将收摊的糖水摊子,连忙叫住对方,豪爽地包了人家剩下的所有糖水,让他给送到关府去。   最后,还特别凶狠地嘱咐两个护卫:“到时候外祖父问起,就说我是出来买糖水的,你们可不许拆穿我了!”   护卫:“……” 第53章   过年这几天忙忙碌碌的, 过了年很快就是郁长青和顾三娘的婚事。婚事是在苏家办的,但郁长青毕竟只是苏燮的弟子而非子嗣,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如今既然成了家, 也就不好再住下去, 夫妻俩过了年便在桐花巷里租一个小院子,就租在豆腐铺旁边。   而忙完了他们的婚事, 苏清漪也断断续续将《仙缘》第四册 写完了。   徐绫出了秘境回到了天一道,在将秘境中所得到的灵草上交了一部分,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秘境中的十天,对于徐绫来说简直是惊心动魄,他感觉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   他拿出灵幻珠看了看, 如今这颗珠子平凡无奇, 一点没有灵宝的模样, 但他还是很小心地将它藏起来,然后一如从前的低调。因为他知道, 如今刚刚筑基的自己,离开了宗门, 尚没有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活下去的能力。   只是他却没想到, 当初杀掉他的同门师兄还有一个师父, 是一名金丹真人,名落羽真人。他是一个十分贪婪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护短的人, 发现弟子死了之后, 他第一时间就使用回溯术,看到了弟子死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恨极了徐绫,同时也对他手中那颗能将人变成沙子的灵珠起了贪意。只是他不能在宗门内对付徐绫,只能等到徐绫离开宗门。   很快,徐绫接了一个任务离开了天一道,落羽真人知道消息后,立刻跟了上去。   徐绫这一次的任务是个跑腿任务,是往拾花门送信。天一道与拾花门之间隔着一条绵延千里的山脉,据说是早年神魔大战留下来的,到了这山前,就不能再飞,必须老老实实用双脚走过去。且这么多年天一道虽然开辟出了一条安全的道路,但时常还是会有人陷入这山中的幻境走不出来。   很多人都不愿意接这个任务,但对徐绫来说却是正中下怀,且报酬还不少,足够他修炼所用了。   徐绫一路不停,很快就到了山前,稍微休息了一会,他才踏入了山中,他却没想到他身后不远,还有一名元婴真人也落了下来,跟着他一同进入了山中。   落羽真人想得很好,在这山中杀了徐绫,到时候自可以推说他是被山中幻境所害,自己抢了他的灵宝一事也不会被人知道。   却不知徐绫在进入山中没多久竟然真的碰到了幻境,只是这个幻境并不复杂,徐绫依靠自己就逃脱了,他看到灵幻珠闪了闪,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准备继续赶路。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背后寒毛直立,一股杀意直直地朝着自己而来,而他被这股杀意所笼罩,竟然连动都不能动。   千钧一发之时,一股巨力从徐绫背后一拍,让他直接滚了出去,只是虽然没死,但他依然身受重伤,“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地靠坐在一旁。   在他躲过去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咦”,他便知道这绝不是巧合,是有人暗算他。可他在天一道虽然人缘称不上多好,但也算是与人为善,不至于让人恨得要杀了他,想来想去,只有当初在秘境中与那同门师兄算是死仇。   只是他想明白了这些也没有用,落羽真人已经走了出来,满脸贪婪地看着他手中不断闪烁光芒的灵幻珠:“你若是将这灵宝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徐绫却知道他只要得到了宝物,下一个要的就是自己的命。他不再犹豫,使用灵幻珠制造了幻境,眼看着落羽真人陷入了一丝恍惚,他立刻咬牙爬起来就跑。   落羽真人是金丹真人,这幻境对他的效果恐怕没有那么强,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拖延一时半会就好。   徐绫忍着巨大的痛苦逃跑,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落羽真人的一声怒吼,他以为落羽真人已经从幻境中清醒,面露绝望,一时没有注意,竟然失足落下了山崖。   耳旁风声呼啸,而那股一直救他于危难的神秘力量却没有起作用,就在徐绫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的时候,一根丝线捆住了他的腰,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这丝线被拉扯地“铮铮”作响,却还是顽强地没有断裂。   徐绫被人救上了山崖,才发现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他虽然受了重伤又刚刚经历生死,但想到不知何时会追上来的落羽真人,不忍心这个救他的小姑娘因此受到伤害,便吃力地劝她立刻离开。   没想到小姑娘却十分奇怪,说这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追杀他。   徐绫大惊,但他并不知道落羽真人是发现有人救他然后离开了,还是……死了?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于是他只能沉默不言。   小姑娘问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回答,有些无趣,便不再问下去。知道徐绫是往拾花门送信的人,她自我介绍自己就是拾花门弟子,名叫朝英,说完就将徐绫带回了拾花门。 第四册 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女性角色,而且温柔善良,看起来就像是女主角,不少人看着都是精神一振,尤其是朝英与徐绫相处时,娇憨可爱又带着一点小刁蛮,分寸却掌握得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简直就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喜欢的女子形象。   若是从前,萧泽定然也是十分兴奋地期待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可一想到写出这个故事的人就是苏清漪,他顿时又不敢再期待下去了。   一想到苏清漪,他顿时又觉得心情复杂,虽然苏清漪再没有来找他,但《仙缘》第四册 上了之后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将书送了过来。   萧泽原本不见她就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不敢见她,可她不来了,他心里又是空落落地仿佛没有着处,这才会在过年那天不自觉地走到了桐花巷。   他早就想和苏清漪和好了,但之前毕竟是自己一直不见对方,这样一想,好像又有些拉不下脸,如今这本书就像是个台阶。他立刻让管家给自己收拾了一份上门礼,然后就带着护卫到了桐花巷。   开门的是苏燮,两人都有些尴尬。   苏燮原本对萧泽印象极好,觉得他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又不求回报。但自从上次看到苏清漪抓住萧泽的手臂之后,他对萧泽的印象顿时就发生了巨大改变。他也不管是自己女儿抓住别人的手,萧泽也是无辜的,反正这种事总是女孩子吃亏的。   但上门即是客,哪怕苏燮很不耐烦,也只得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干巴巴地寒暄了片刻,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   萧泽轻咳一声:“苏先生,咱们之前恐怕有点误会。”   “没什么误会。”苏燮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小侯爷上门可有要事?”   看到苏燮这个态度,萧泽哪里还好意思说,我要找你家闺女,只得打了个哈哈,又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这才怏怏地被苏燮送出门。   离开了苏家,萧泽一时之间也不知去哪里,最后干脆去了文昱书坊,他记得今天新一期的《晋江月刊》出了,正好去看看。   谁知走到了关宁街上,才发现不止是文昱书坊有杂志,其他的书坊竟然也都出了类似的。   原本书籍的出版是必须在官府拿到了红签才行,但年前的那件事让官府意识到对于这种杂志,一张红签是绝对不行的,但也不可能每个月都发红签,毕竟这历年都是有定数的。不过谢谨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一早就打通了关节。   官府直接就大笔一挥,将杂志的发行改为了绿签,从一开始发行就在官府报备,发行期数和页数,然后每个月发行之前在书局报备。   此例一出,其他书坊也纷纷效仿。毕竟杂志不同于话本,能够写长篇小说的人并不算多,且话本成本高,还不一定赚的回本。而杂志就不同了,不管是短篇的故事,还是所谓的评论,亦或者是后面的笑话,能够写的人就多了。   写不了长篇可以写短篇,写不了故事可以写评论,再不济写一些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也是可以的。稿件来源一下子被扩大了不少,且有了之前徐诲在《晋江月刊》上发表的文章,一些文人也纷纷效仿,倒是将杂志的格调一下子就抬高了不少。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广告。谁能想得到,在书本还没有印,就已经赚回了全部的成本,这和谢谨从前所用的预售还不一样,是没有半点风险的。而之后卖出的书,全是赚的。   这种稳赚不赔的事情顿时就让所有书坊都为之心动。   一时之间市面上杂志滥觞,说什么的都有,有像文昱书坊这般,做评论和小说等的综合性杂志,也有一些文人合办的严谨的专业性杂志,也有一些流于市井异闻或者香艳八卦的娱乐性杂志。   萧泽原本只是好奇,但走完关宁街之后,没留神身后的护卫已经捧了一手的书了。 第54章   萧泽看着堆起来的杂志, 咳了一声:“你们怎么也不劝着我一点?”   两名护卫无奈地对视一眼,自从跟了小侯爷, 背锅简直成了日常。   萧泽也有点心虚,接下来就不再乱买, 只是左右看看, 然而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这关宁街的书坊和书铺几乎都放了杂志在卖, 有的还不止一本。倒也有人买,但卖出去的数量却并不多。   就在萧泽思索的时候,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过头才发现是苏清漪。   萧泽去苏家原本就是为了找苏清漪,谁知被苏燮一堵, 话没说出口, 但没想到竟然在关宁街又遇上了。   苏清漪见他和他身后抱着杂志的护卫, 有些好奇道:“小侯爷买这么多杂志回去做什么?”   萧泽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注意买了这么多,便道:“随便买了一点, 额,回去送人。”   苏清漪:“……”没听说过送人杂志的。   萧泽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在家, 来关宁街了?”   苏清漪抬了抬手, 给他看了一眼手上提着的笔墨纸砚:“最近费的笔墨太多, 出来买一点。”   自从她和萧泽表明了身份,说起这些事情便十分自然, 反倒是萧泽听了之后有些拘谨地摸了摸鼻子:“是……第五册 吗?”   “不全是, 还有杂志的约稿。”苏清漪想了想, “我最近有点想写一个和古董相关的故事,不知道能否找小侯爷请教请教?”   萧泽也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下来。   苏清漪就像是松了口气,朝着关宁街外面走去。萧泽连忙跟上她,却见她并不是回家,而是往城外走,顿时面露疑惑:“你这是去哪里?”   苏清漪十分坦然:“去找玉弓姑娘,我有一段日子不曾见她了,顺便把新出的《晋江月刊》给她带过去。”   萧泽:“……”   苏清漪回答了他,便又接着走路,萧泽连忙追了上去,面对苏清漪惊讶的目光,他没话找话:“你怎么不带着之前跟着你的那个丫头?”   “你说云芝?”苏清漪恍然大悟,“她最近家里有些事,我便让她回去一段时日。”   萧泽立刻道:“那你一个人去城外太不安全了,还是我送你吧。”   苏清漪知道小侯爷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他这么说,她也没有多想,笑眯眯道:“那就谢谢你了。”   萧泽别开脸,小声道:“不客气。”   两人边走边聊天,苏清漪不需要再藏着掖着自己的身份,与萧泽说起话来更加自然。   萧泽是个很好的读者,比如看镜中美人时他会特意画张图来分析剧情,他不会拘泥在剧情里头,而是会发散出去。他猜了《仙缘》中许多伏笔,苏清漪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十分惊讶,因为萧泽的猜测有不少都是正确的。   不过面对小侯爷隐晦地投过来的眼神,她还是当做没看到,毕竟猜剧情是读者的乐趣,但挖坑却是作者的乐趣啊。   两人走到了洮江边,苏清漪招手叫了一个船娘。   小侯爷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许久才憋出一句:“就算你是个姑娘,也不能老去青楼啊!”   苏清漪一愣,还没反应这句话中奇怪的逻辑关系,船娘已经过来了,萧泽不自在地退后两步:“我在这里等你。”   苏清漪抱着这种奇怪的心情上了船,船娘还好奇地看了一眼萧泽,大概是疑惑他为什么不上船。苏清漪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背着贤惠的老婆出来找小三的渣男,她连忙呸呸呸,把自己心里这个奇怪的比喻给扔出去。   船娘将她送到了玉弓的画舫边,玉弓知道她过来,竟亲自来船舷迎接。这让岸边看到这一切的萧泽越发觉得酸酸的,干脆让护卫将那一堆杂志都堆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上去,背对洮江,眼不见为净。   而苏清漪在船上和玉弓聊天时也总想着这件事,担心小侯爷会等太久,又觉得以他的身份,这些话就是说说,说不定早早就回去了,如此一来,便有些心不在焉。   玉弓见状,似乎猜了什么,招来小婵吩咐了一番话,这才重新给苏清漪添了茶。   苏清漪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玉弓:“玉弓姐姐,我刚刚是不是又走神了?”   这时,小婵走了进来,在玉弓耳边说了些什么,玉弓脸上的笑意加深,却令苏清漪莫名觉得有些窘迫起来。   玉弓却好似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接着和苏清漪继续之前的谈话。   不再自轻自怜的玉弓,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她大概会是那种学校里的大众女神,她的选择许许多多,走哪一条路都会很好。而不像现在,只能被困于这艘画舫之上,等待着别人的垂怜。   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大了一些所学的更多,而越学越多,她就对自己的出身和现实越发绝望。她若是那种随波逐流的姑娘,倒是能过得开心些,但她偏偏不是,她宁愿选择清醒的痛苦。   所以苏清漪初见她,就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化不开的愁绪和绝望。   后来她看到了杂志上的那篇文章,忽然就想通了。如今她依然住在画舫上,夜夜笙歌,有时还会同客人们调笑,从前这样做会让她觉得羞耻然后越发自厌,但如今,她却能淡然处之,不让自己自怨自艾。   这当然可以说是自欺欺人,因为她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变。但苏清漪却很高兴,她写这些东西原就不是为了革命,她或许不是个合格的穿越者,因为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厉害的头脑。   她能做的,大概就是将一些种子播种到这个时代的女人心中,有些日后或许会成为改变女子命运的斗士,而有些,或许就只会像玉弓这样,打开她们的心结,将那颗被自我怀疑折磨的心解救出来。   对她来说这都是好的。这也是她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之一。   玉弓笑眯眯地看着苏清漪又走神了,轻言细语道:“小婵,将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送妹妹去岸上吧。”   苏清漪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心虚,掩饰地问道:“玉弓姐姐是有事情要忙吗?”   玉弓闻言没好气地同小婵道:“你看看这倒打一耙的小丫头,真是没有良心。”   小婵捂嘴笑道:“姐姐说错了,哪里是没有良心,分明是重色轻友。”   苏清漪更加不自在了。   “好了,不笑你了。”玉弓将礼物给她,却佯作不悦地挥挥手,“东西拿着,我就不送了,免得再叫人家吃醋。”   “玉弓姐姐你说什么呢!”   玉弓见她焦急又害羞的模样,故意道:“莫非还是我说错了,若是对你无心,堂堂小侯爷为什么一听见你出事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又为何在岸边一直等你?”她顿了顿,柔声道,“两情相悦本是好事,但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苛刻了,我还是要劝你多想想的,小侯爷是个好人,但他的家世却是最大的阻碍。”   “姐姐……”   玉弓替她理了理衣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但不管如何,有个男人这样待你,终归是好事。这会是一块糖,若是日子太苦了,就拿出来舔一舔,别理会那些男人为女人制定的规则,都是狗屁,在感情上女人要自私一些,才能活得更好一些。”   苏清漪心头一震,来不及多想什么,已经跟着小婵离开了画舫。   站在小船上,她远远地就能看到岸边那个坐着等她的身影,这个画面“啪”的一下就撞到了她的心里,想到玉弓说的话,之前两人相处的细节顿时又浮现在了她的心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萧泽听见护卫说船过来了,一开始还是有些不信,待到回过头的时候,看到苏清漪正从船上走下来,他心底忽然就涌出了一股喜悦,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苏清漪被他吓了一跳,但之前在船上胡思乱想,竟有些没底气,只得嘟囔道:“吓了我一跳。”   萧泽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莽撞,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同她并排往城里走去,两名护卫只能又任劳任怨抱上杂志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苏清漪才觉得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发现自己和萧泽一直都是并排走的。江东一带还算是民风比较开明的,尤其是节日盛典的时候,也有男男女女一同走在街上,只是女子一般都会落后男子半步。   她是从来不曾意识到这一点,可萧泽早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子,却也不曾提过半点。苏清漪不信萧泽不知道,京城关于这些繁文缛节只会更加严苛,他是勋贵出身,定然会有礼仪老师自小教导。   她不知道萧泽是出于体贴还是他原本就是这么想的,联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尊重,他恐怕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一直都在这样做着。   苏清漪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萧泽的侧脸,又赶紧低下头。   萧泽敏锐地发现她看了自己一眼,可等他转过头,苏清漪又把头低下了,他忍不住问:“你看我做什么?”   苏清漪咳了一声,一边努力将脸上的飞红给压下去,一边仗着他听不懂:“看你帅。”   “帅??”   “气场两米八!男友力爆棚!”   “???”   看着小侯爷那一脸懵逼的样子,苏清漪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因为玉弓最后那番话而出现的一点阴霾也一扫而空。 第55章   江东的文学市场一下子变得极其繁荣, 稍微有能力一点的书坊似乎都赶着出了杂志,仿佛不这样做就跟不上流行了一般。当然, 也不是所有书坊都这样做,之前一直被称作江东第一书坊的长信书坊就在这场浪潮中岿然不动。   也不是长信书坊的掌柜不想这么做, 实在是不敢。当初长信书坊只是因为谢怀卿无聊想写话本才买下来的, 就算如今璇玑先生不再写了,他也依然是长信书坊的背后东家, 东家没有发话,掌柜哪里敢自作主张。   掌柜有些担心谢怀卿是不是忘记自己这个书坊了, 又或者是文昱书坊本就是谢家的产业,他不欲与自己人相争?   谢怀卿当然不会那么健忘,谢家的家训更不会这么友爱, 事实上, 他此刻就正在和父亲谈论这桩事情。   谢章言笑道:“那谢谨有些本事, 你那几个兄弟见他年末考核成绩优异,为父又将临江与白州两地的生意交于他, 都卯足了劲去结交他,你怎么一点也不动心?”   “父亲知道我惫懒, 对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   “在为父面前还装模做样, 讨打!”谢章言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快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怀卿揉了揉额头, 无奈道:“依父亲的性子, 若真看好他, 给临江一地便是了,何必将白州也给他,这不是平白让他树敌吗?”   谢章言却故意道:“你怎知为父不是想考验他?”   “若真是考验他,何必还将他困在内陆?”   谢章言笑了笑,没想到笑声却引发了咳疾,谢怀卿连忙拿蜜水过来让他喝下。他缓了缓,才道:“这一次你却是想错为父了,我其实很看好这个谢谨,有野心又有能力,若是给他机会,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哦?”   “当然,矿藏、船队、本家的商堂,依他的本事,我当然也可以给他。可是凡事有利有弊,这个谢谨固然有本事,但他的野心太大了,手段也太偏激。我将白州给他,就是让他磨一磨性子,他若撑过来,往后便是谢家又一柄利刃,若是撑不过,也只是一个旁支庶子罢了,不可惜。”   谢章言说完,见谢怀卿蹙起眉头,摇头叹道:“你啊,什么都好,可惜心肠太软,往后要做了家主,这可是大忌。”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   谢怀卿拍了拍他的背,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道:“我皱眉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话,而是觉得,这谢谨并非一柄利刃,而是一柄狼牙锤,父亲想要磨磨他的性子,我只恐怕最后反被他这一把狼牙锤给砸了个不知所措。”   谢章言毫不在意地笑道:“他便是狼牙锤又如何,谢氏这座堡垒这么多年不知经了多少风雨,还怕一个小小的锤子吗?”   谢怀卿动了动唇,他见过谢谨,对这个人的看法与父亲截然不同,他觉得谢谨身上有一种危险感,换做是他,或许会用个法子将这人完全打压下去。但他毕竟还不是家主,父亲虽与他聊起这些事情,却也不会喜欢他来插手自己的决定。再说,就算自己是家主,谢谨在年末考核中成就优异,自己若随意打压她,谢家的族老也不会坐视不理。   谢章言当然不是那种自负之辈,只是他身为谢氏族长,这么多年看多了惊才绝艳之辈在谢氏这艘大船之下折戟沉沙,所以早就淡然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向来不无的放矢,想了想,才道:“你是担心如今在江东遍地开花的那些杂志?”   谢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谢章言便认为自己是猜中了。   “这小子的手笔的确不小,但他又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吞掉几个书坊而已,他总不可能吞掉整个江东的书坊吧?他若真有这实力,我就是帮他一把也无妨。”谢章言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些书坊背后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几乎能在江东开书坊的,背后都是有世家在撑腰的,除非是谢氏亲自出手,否则依靠小小的一个谢谨,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事有反常必为妖,我总觉得这个谢谨还有别的打算。”   谢章言无奈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暗中扶持芷凝,在谢谨未横空出世之前,芷凝的确是商之一道最优秀的孩子,你讨厌谢谨我理解。但你也要看到,她毕竟是个女子,难道我堂堂谢家日后要靠一个女子出面和人谈生意吗?”   “父亲,谢家祖训‘以能者居之’,既然不看重嫡庶、出身,为何还要在意男女之分呢?”   “天道乾坤,自古之理,男人赚钱养家,女人相夫教子,天经地义,你又为何这么固执,偏要为不可为之事?”   谢怀卿没有说话,他自小被母亲教养长大,他深知对方有多聪慧,绝不亚于父亲。可就因为女子之身,她只能被困于后宅,与那些姨娘和小妾打些没用的机锋,平白浪费了一身才华。从那时起,谢怀卿便一直有一个疑惑,若是让母亲换个位置,她是否会成为另一种模样?   谢章言也知道谢怀卿的心结在哪,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在这上面一直有些钻牛角尖。   谢章言在心中叹息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当然,你没有让长信书坊随意踏足这个行业,还是做得很对的。去年年末那一场风波虽说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终归不是好事,谢谨一个旁支还好,长信书坊挂在你的名下,若真插足了其中,恐怕会引起京中的注意。”   谢怀卿也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来,点点头道:“儿子知道。”   谢章言见他兴致不高,也只得让他先下去了。   谢怀卿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接到了手下的来信,却正是有关谢谨的情报。虽然谢谨如今老老实实的,但谢怀卿心中总是不安,然而这毕竟只是他自己的一点感觉,也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就对谢谨怎么样,他只得让人接着监视谢谨。   -   谢谨坐在书房,有些疲累地按了按额头。他陡然接受了两地的事情,临江还好,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可白州却不同,白州民风本就彪悍,原来负责的谢家子弟又在此经营多年,对谢谨这个新东家十分排斥。   不过虽然麻烦,也不是不能解决,谢谨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过了年之后,父亲找到他,说是为他找了一桩婚事。说来可笑,谢谨都二十好几了,他那几个嫡出的弟弟都已经儿女成群,他却依然独身一人,他生母早亡,父亲不关心,嫡母就更加不会关心了,若非他如今出息了,恐怕还没有人会想到要给他娶妻。   谢谨本以为父亲会给他找嫡母娘家的姑娘做妻子,毕竟嫡母曾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了几回,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回应而已。   但他没想到父亲给他找的竟然是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对方也是临江城中的世家,虽然远不如谢家,却也是延绵百年,更别提这姑娘还是个嫡出的。   看着谢谨惊讶的表情,谢父还担心他是觉得对方出身有些低了,解释道:“杨家虽然不如比不上裴氏这样的名门,却也是书香传家,这位杨姑娘更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俗话说娶妻娶贤……”   “父亲误会了,我并没有看不起杨家的意思。”谢谨淡淡道。   他自己不过是谢家旁支,还是个庶出,真要比起来,反倒还是高攀了人家。他吃惊是在于在这件事上,嫡母和父亲都没有占到一点好处,谢谨第一时间就怀疑这里头有猫腻,随即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如今虽然有了些成绩,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曲折,直接让他娶了嫡母娘家人就是,到时他们自然能牢牢掌控他的后宅,总好过将这样一个后台强大的姑娘拉入局要好。   谢父看到他冷淡的表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怨恨我和你母亲,但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有幸生在谢家,所以才有翻身的机会。旁的我不再多说,但杨姑娘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若是换了从前,谢谨定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如今他却陷入了踌躇。   他的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姑娘的身影,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虽然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过是身处黑暗,所以向往那一束不小心照射进来的光芒,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他只是固执地喜欢他心中所构造出来的那个姑娘罢了。   但此刻,谢谨的人生第一次没有因为利益而做决定,他难得这般犹豫不决,理智分明告诉他杨姑娘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情感上却迟迟不肯答应。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   进来的那人正是一直跟着他的护卫,手里提着东西,对他道:“东家,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出发?”   护卫一愣,有些迟疑道:“今天……不是夫人的忌辰吗?”   谢谨一惊,他最近忙碌不堪,竟然连生母的忌日都忘了。 第56章   马车在坎坷的山路上行驶着, 过了好一会才到目的地,车夫恭敬地请谢谨下来。   谢谨提着东西下了马车, 又走了好一会才到母亲的坟茔。他挽起袖子,一点一点将坟头的草给拔了, 然后又拿出帕子, 细心地将墓碑擦干净,然后点了香, 奉上祭品。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似乎平静下来, 跪坐在墓碑前,喃喃地同母亲说着话。   这是一整年谢谨唯一会放松下来的时间,他脸上常年挂着的笑会落下来。   他坐在母亲坟前, 将这一整年的辛酸和喜悦都说给她听, 说那些从来不会对别人说的话,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人会真正地关心他是不是高兴是不是难过。别人夸他商业奇才,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没人关注的旁支庶子变成如今谢氏商道最有能力的子弟,却不知他所背负的压力, 但他早已经习惯, 一整年, 他只允许自己在这一天变得脆弱。   只要他离开这个坟茔,他就又会变成谢家那个沉稳善谋的谨公子。   马车又重新驶回了路上, 车夫控制着速度, 唯恐太过颠簸让马车里的主子不舒服。马车赶上了一对父女, 他们似乎也是来拜祭的,手里的篮子里提着祭品和香烛。   那女孩正同父亲在说着什么,父亲含笑看着她,那清脆的声音如同鸟鸣一般。   坐在马车中的谢谨忽然睁开双眼:“停下。”   车夫连忙拉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将一旁的那个姑娘吓了一跳。过了一会,车帘被人拉开,露出谢谨那张带笑的面庞:“苏先生、苏姑娘,好巧。”   父女俩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谨,苏燮知道这是苏清漪投稿的那家书坊的少东家,且因为谢谨时常上门,他对对方也很熟悉。   谢谨便邀请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待苏家父女上了车,马车轮子又重新转动起来,朝着城中而去。   谢谨一眼就看到了篮子里的香烛和祭品,愣了一下。   苏燮担心他觉得晦气,便解释道:“今日是拙荆的忌日,在下与小女便来这边拜祭。”   “忌日?”   谢谨心情有些复杂,待马车入了城门,才对苏燮道:“在下刚刚想起来,之前有些事情要找苏姑娘,不知可否请苏姑娘同在下先去一趟书坊,一会在下派人送苏姑娘回来。”   苏燮一愣,有些踌躇,苏清漪倒是很爽快就答应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麻烦谢公子了。”   -   苏燮拒绝了谢谨送他回去的建议,到了主街便下了马车,马车驶过街上的石板,传来轻微的颠簸。   车夫却并没有驾车到书坊,而是停在了谢家别院门口,苏清漪并不是没来过这儿,可还是愣了一下,刚刚在马车上,谢谨同父亲分明是说要与她去书房的。   谢谨看出她的迟疑,解释道:“在下其实是有些私事想找苏姑娘,之前在伯父面前撒谎了,还望姑娘见谅。”   苏清漪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和谢谨一同走了进去。   待到婢女上了茶,苏清漪才问道:“谢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谨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永远都是谋定而后动,别人看似惊险的举动,其实他早已在心里谋划了许久,但这却是一次意外。   他想起自己在母亲坟前同她说的那些话,或许杨姑娘很好,但那一刻他却产生了极度的厌烦心理,也就是那一刻,他决定往那条看似平坦的大道上稍微偏离一点。这样的想法让谢谨如古井一般平静的心底泛起波澜,让他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一年之中,他只允许自己在这一天放纵和软弱,这一刻,他不想去考虑计谋或者其他,只是疯狂而又真挚地想要赢得一个姑娘的芳心。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苏清漪拒绝了他。   这拒绝如同一盆冷水,让谢谨理智了一些,他追问:“为什么?”   “谢公子你很好,但我们不适合。”   谢谨看着苏清漪平静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苏清漪原本被谢谨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原本以为谢谨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却突然大笑起来,若不是谢谨那双眼睛还清明,她都担心是不是自己的拒绝把谢公子给气疯了。   谢谨觉得自己应该伤心的,可是他却像一个挑剔的旁观者一般,极其清醒地问苏清漪:“为什么?因为……那位小侯爷?”   苏清漪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你派人跟踪我?!不对,云芝是你的人!”   谢谨被拆穿也没有惊慌,只是淡淡道:“我原本真是只是希望保护姑娘罢了。”   苏清漪却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有些发抖,她没想到自己那么信任云芝,她却背叛自己。不过想想也是,一家镖局怎会那么刚好有一名空闲的女镖师,还处处都符合自己的心意,当初谢谨就知道自己要找人保护,以他的性子,安排一个那样的人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谢谨疑惑道:“你似乎从一开始就对那位小侯爷态度不一般,为什么?”   苏清漪却已经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她站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谢谨一把拉住了手腕,他的目光带着一点奇异的固执,不依不饶一定要知道答案。   苏清漪不敢和他硬来,这个时候她也有点后悔自己太过于轻信谢谨了。   这时候的谢谨撕掉了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看起来十分可怕。苏清漪不敢再走,以免激怒他。   谢谨又问了一遍。   苏清漪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在茶楼,并不是我与小侯爷第一次见面。”   谢谨露出惊讶的表情。   苏清漪知道以谢谨的固执,她若是不说清楚,恐怕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道:“我对小侯爷信任,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一年以前,我去祭奠母亲,在半路上扭伤了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荒郊野岭的,好不容易路过一辆马车也不肯停下,若不是碰上小侯爷,他派人送我去了城里的医馆,甚至他担心会损伤我的名誉,还特意去村子里找了两个大娘送我过去。”   苏清漪顿了顿,“他能够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不求回报地救助一个人,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救人的时候还会替别人考虑,就这两点,不管旁人怎么说,在我心中,他就是一个心地温柔的好人。”   苏清漪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谢谨,她却不知道谢谨的心中此刻正是惊涛骇浪。   “一年前的今天?”   “对。”   “你去祭拜亡母,走的……是今天那条道?”   “……对。”   苏清漪说完,见到谢谨脸上似哭似笑的表情,有些胆怯地退了一步。   谢谨闭了闭眼,随着苏清漪的描述,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今天。他在母亲的坟前倾诉完,心情有些低落,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马车速度慢下来,车夫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少东家,前面有个姑娘似乎把脚给扭了。”   他却只觉得厌烦,连眼睫都不抬一下:“不用管。”   于是车夫不再多话,马车又恢复了正常的行驶速度。   至始至终,谢谨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那些疯狂尽数被敛去,他又回复到了那个温文儒雅的谢公子。   苏清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刚刚他闭上眼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谢谨要哭出来,但很快又摇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给丢出脑海。   谢谨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满怀歉疚地看着她:“抱歉,苏姑娘,在下今日行事孟浪,改日一定上门给姑娘赔罪。”   “不用了……”苏清漪现在只觉得这位谢公子只怕是个潜在精神病患者,只想赶紧离开他。   谢谨顿了顿,又诚恳地道了一遍歉,这才道:“往后,姑娘与书坊的一切往来,在下会重新交还给叶老,姑娘……不必担心。”   苏清漪也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太过明显,却没有辩解,只是低下了头。   谢谨的脸上露出苦笑:“我让家中婢女送姑娘回家吧。”说完,便摇了摇铃,一个婢女很快出现,朝着他们福了福身,就在谢谨的示意下带着苏清漪离开了。   然而直到苏清漪离开了许久,谢谨依然坐在原地,许久,才在唇边露出一抹嘲讽。   “可笑。” 第57章   从那一天之后, 苏清漪就没有再见过谢谨,她和书坊的联系者又变回了叶奉书, 苏清漪小小地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对谢谨有点愧疚, 归根结底对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反观她的作为,倒是显得有些伤人了。   不过虽然这么想, 苏清漪也不想再和谢谨有什么联系。从很早之前她就觉得谢谨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尤其是之前制造舆论的事情过后, 哪怕到了如今,事件已经解决一段时间,但苏清漪回想起来, 依然觉得十分可怕。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要忙碌的事情太多, 很快,谢谨的告白被她抛在了脑后。   原本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写文就好了, 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又将她送至了风口浪尖。   起因是一本由几个读书人所办的杂志,大约是太过于枯燥乏味, 所以很快就倒闭了, 他们还欠了书坊一大笔银子。几人家境不错, 所以这些银子不算什么,但却让他们十分憋屈, 他们也不反思自身, 只是认为这是如今市面上泛滥的小说所引发的。   于是几人一商量, 干脆又出了些银子,直接写了一篇讨伐如今泛滥的话本和短篇故事的文章,矛头直指如今最火的颜亭书。   原本几人只是想印几百份,送给一些亲朋好友,说明并非是我们不行,而是敌人太强,替自己挽一下尊。谁知书坊东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后,却有了新的打算。   这就要说起当初那场世家与平民之争了,虽然后来这场争斗平息下来,但余震不止,作为这件事的源头,文昱书坊和《晋江月刊》几乎是火遍了整个江东。名声之下,所带来的自然是源源不断的收益,看得其他书坊眼红的不行。   其实自从本朝放开了识字读书的身份限制,又大力发展科举,民间识字率已经提高许多了。尤其是江东富庶,很多家中即便不是为了去考科举,也会让孩子去学认字和算数。   他们的文化程度不高,过于高深的书籍看不懂,而这时候简单易读的杂志和话本就成了他们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尤其是颜亭书的白话文写作开始流行之后,一些匠人、商人也偷偷摸摸写点什么往杂志上投,居然还有投中的,这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写作热情和购买热情,如此形成良性循环,整个江东的笔墨生意都好了不少。   当然,得到了最多好处的就是文昱书坊,连带着其他几家合作的书坊也跟着沾光。每个月《晋江月刊》一发售,很快就被抢光,同时还带动了其他书籍的销量。   其他书坊对此羡慕不已,却又没有办法,也只能卯足了劲要搞个大新闻,让自己也像文昱书坊一样名声大振。   所以眼下这个事情,就被人视作了机会。   没过多久,江东的各大书院、大街小巷都被人派发了一篇文章,以仿檄文的形式讨伐如今泛滥的小说。   没错,他们不再用话本或故事来形容,而是提出了一个专有名词——小说。   《庄子·外物》中有“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意思是靠修饰琐碎的言论和小道理去追求美好的名声,但这和玄妙的大道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   文章中将话本和短篇故事统一以“小说”相称,认为这只是在迎合粗俗,哪怕是提出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微末道理,与圣人大义相比,如萤火与日月相争,但却因为其有趣猎奇,所以更受欢迎,但长久下来,会损害民众心智,会影响他们判断事情的能力。尤其批判颜亭书,说他是哗众取宠的小人,然后列举了他一系列的罪名。   先不说内容,这篇文章比起当初那几个读书人所写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文采卓绝,字字珠玑,读之让人热血沸腾、拍案叫绝。   于是,这件事很快就在江东掀起了一股热潮,不止是书院在讨论,甚至连大街小巷都是议论纷纷,连马上要开始的春闱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苏清漪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从叶奉书口中听闻事情经过后,又接过那一篇文章,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怎么的!除了杂志,现在连传单也出现了?!   还有,小说之所以称之为小说,原来竟然是这么来的吗?   叶奉书见她久久不曾回神,叹了口气,当初他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很同情苏清漪,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但也没有办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这一次苏清漪没有挺过去,对颜亭书的名声将会是很大的一个损害,甚至也会让文昱书坊也受到影响。   苏清漪回过神来,先是看了一遍这篇文章,叹道:“写的真好啊!”若论文采和煽动力,还真不弱于那几篇知名的檄文。   叶奉书:“……”   “姑娘,你可长点心,这篇文章是在骂你啊!”   面对叶奉书痛心疾首的表情,苏清漪讪笑一声:“叶老,我知道的。”   叶奉书无奈地叹口气:“这件事咱们书坊也会想办法,但还是请姑娘也要拿出个章程来,毕竟这件事如今在大街小巷热议,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小说与大道之争,我们若是输了,恐怕先前挣回来的名声就全没了。”   不过叶奉书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没底,毕竟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谁敢说小说能胜过大道,还要不要命了,他也是希望能输的不那么惨一点。   苏清漪却疑惑道:“为什么是小说和大道之争,这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东西,大道启人心智,而小说愉悦人心,两者的功能就是不同的,为什么要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呢?”   “可对方是以圣人之言开篇……”叶奉书愣住了。   “叶老,你们可不要被对手牵着鼻子跑啊。”   叶奉书恍然大悟,话也来不及说,就匆匆跑了出去。   他离开后,苏清漪脸上的笑容才落下来,她抿着唇看向这篇文章。她之前同叶奉书所说这篇文章写得好是真的,而就是因为写的太好了,引经据典却又不落俗套,可见功底深厚,这绝不是几个书坊就能请得起的人物,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   -   “东家的意思是,这件事并不简单?”一名唇边留着两抹长须的中年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谢谨。他叫王恩广,是谢谨的心腹,之前制造舆论的事情也有参与。   谢谨点点头:“其实也不难猜,看看有谁得益就知道了。”   “您是说……这件事有世家插手?”   “这篇文章我找人看过了,想来是吴家那位探花郎的手笔,他如今在家守孝,时间上也来得及。”   “那可麻烦了……”   没想到谢谨却微挑嘴角:“不,恰恰相反,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想起他曾经听苏清漪说过一个蝴蝶效应,蝴蝶轻轻地扇动一下翅膀,很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暴。当时他不过当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听过便算了,但如今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王恩广隐隐约约听见“蝴蝶”二字,还愣了一下,不过谢谨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淡淡道:“这件事我们不适合插手,你只要密切关注动向就好。”   “可是,这件事毕竟关乎着文昱书坊的声誉,要是被这些人将名声搞坏了,往后我们做事会有很大的妨碍。”   但谢谨还是摇头:“无妨。”   “可是,将小说与大道相比,这原本就是先天弱势,若没有我们帮忙,恐怕根本不足对方一击之势啊!”   “王先生是关心则乱了,谁说要将小说与大道相比了,这件事归根结底,缘由还是在于利益罢了,只是因为文昱书坊赚的太多,所以被人记恨罢了。”谢谨已经站了起来,“你放心,这件事受到影响的绝不只是我们,况且如今杂志遍地,早已不是什么人的一言堂了,那些世家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不曾想过,在这条道上,我们才是先行者,他们拾人牙慧,竟还要以此来击倒我们,这从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见王恩广仍旧担忧地蹙着眉头,谢谨不由得再说的深一些:“你看看,除了那几家,还有其他人参与吗?几大世家都只是在一旁静观罢了。他们想坐收渔翁之利,那就比比谁更沉得住气。”   “这……”   王恩广目瞪口呆,谢谨却只是摇摇头走了出去。所有人都当江东世家仍是多年前那般同气连枝,却不知一家之中尚且有争斗,更别说都是外姓了。   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是想看看,当初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究竟会引发多大的风暴。 第58章   这件事发生后, 首先有了动作的是颜亭书的迷弟们。   邵瑾瑜抢先发难。邵瑾瑜出名,是因为当初在《仙缘》发售之时, 他将颜亭书与璇玑先生相比,大大地捧了前者, 说璇玑远远不如, 被人嘲讽后,他以一当百, 与人辩论半个月都不曾落败,最后居然还得到了璇玑的认可。从那以后, 邵瑾瑜就在刻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偏偏他角度又刁钻,让对手连辩都没得辩。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做先锋, 却也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出头的。先是驳斥了对方危言耸听, 又一条一条地分析,当然, 即便是分析也很有邵瑾瑜刻薄的腔调,最后分析完了又响亮地结了尾, 认为对方只是因为利益相争就挑起这番争斗, 还扯虎皮做大旗, 实在是可恶。当然原话自然不可能这么温和,据说骂的是酣畅淋漓。   有了邵瑾瑜出这个头, 其他人也写文章开始批判对方, 对方也不甘示弱。   双方你来我往, 好不精彩。   还有一些茶楼看准时机,也不讲话本了,讲的就是这桩事件,而即便是茶楼之上,也有许多人发表各自的见解,争论不休之后,干脆在戏台子上摆了两张桌子,两人你来我往,直到一方被辩倒。   这被后世史学家认为是现代辩论比赛的雏形。江东一地文风鼎盛,虽说打起架来也不落下风,但大多终究是不太好武斗的,便是有什么争斗,都是相约“茶楼上走一走”,双方辩论,底下的茶客们就是天然的评委,这也形成了江东独特的文化风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总之,参与这场争斗的人不少,而在一旁静观的就更多了。   萧泽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苏清漪。   当着女儿的面,苏燮也不好意思再给他冷脸,只是面色也不大好看,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   却不知最先感觉到不好意思的就是苏清漪,自从上次从城外回来后,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面对萧泽的时候越发不自然。   见苏燮在一旁紧紧地盯着萧泽,苏清漪只觉得心虚,开口道:“爹,您不是还要看书准备秋闱吗?”   苏燮:“……”   苏清漪被父亲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越发不自在,站起身来,半拉半劝地将苏燮拉出了厅堂:“爹,我们在聊正事呢,您别这么一副看管犯人的目光看着人家。”   “聊正事,我这做爹的就不能在一旁听听了?”   “不是……您不是也有事情吗?您去忙自己的,晚点我把我们聊的告诉您不是一样吗,还省得耽误您。”   苏燮只觉得一颗心哇凉哇凉的,真是女儿外向,这就开始嫌弃老父亲了。之前他担心女儿会和萧泽有什么牵扯,试探了好几回,可苏清漪都毫无反应,才放下心来,但这一次,他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干脆将女儿拉到隔壁院子,严肃问道:“你对那小侯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爹你干嘛突然问起这个啊?”   看到女儿眼神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苏燮一颗心更凉了。   他只有苏清漪这一个女儿,且自绝宗族的时候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所以苏清漪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希望苏清漪能够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她写话本,女扮男装出去,他也不说什么,他知道女儿不是那种没脑子的,所以一直都很放心。   可是在婚姻大事上,他却不得不慎重以待。很多人都以为苏燮会让苏清漪招赘,可苏燮知道,只有那等没有能力的软骨头才愿意被招赘,而他的女儿那么优秀,他又如何舍得?至于所谓传宗接代,他都已经在生死路上走了一回,很多事情都看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发出那样的毒誓。   苏燮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优秀的、能理解她的人共度余生,但不代表他就不会考虑现实因素。小侯爷为人当然是很好,但除此之外,他的家世是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秀才之女,哪怕之后苏燮考上了举人,甚至考上进士,与武安侯也是远远不相配的。   “七娘,你可知道,小侯爷是武安侯唯一的儿子,与他的妻子相交的都是京城顶级豪门的贵妇,甚至日后他要进宫,他的妻子要见的也是皇后贵妃,地位差别,不是什么人都能泰然处之的,就算你能做到无视他人的目光,难道整个武安侯府也能做到吗?更别提他日后若是纳妾,一个平民女子出身的妻室又如何能弹压得住?”   苏清漪咬住了嘴唇,玉弓的话还历历在目,但她却选择忽视这里面的问题,可如今苏燮直接将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逃避是没有用的。   苏燮见她沉默下来,知道她听进心里去了,也不再多说,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回到了自己书房。   萧泽在厅堂里等了一会,才见到苏清漪回来,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脸色看着有些难看?”   “没事的。”苏清漪坐下,露出一个笑容,“小侯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泽皱起眉头,觉得苏清漪对他的态度似乎生疏了许多,但他来不及多想,便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苏清漪点点头。   “这件事情背后并不简单,那几家书坊后面有世家撑腰,他们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为了驳倒你,应该还有别的意图。”   他这番话正是苏清漪对这件事的猜想,只是如今终于得到了肯定。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清漪才不敢轻举妄动,贸然出手很有可能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萧泽顿了顿,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我也是想为你说话的,但是……我一说话外人便会以为是外祖的意思,所以……”   苏清漪表示理解。小侯爷虽然看着傻白甜,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她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关家是不好出面的。   然而萧泽却又忍不住补充一句:“但我有匿名写文章支持你。”   苏清漪愕然地看着他。   萧泽大概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明显,咳嗽了一声:“不……其实是支持颜先生。”   “……”   萧泽意识到自己多说多错,连忙转移话题,将这背后的几家世家告诉她:“我能帮忙的就只有这些了,你看看这背后是不是能看出些什么?”   他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已经是帮了大忙了,苏清漪记下来,又向他道谢。   说完了正事,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往常两人无话不谈,对于苏清漪来说,难得碰到一个三观这么合的人,聊什么都很愉快,对于萧泽来说,他说什么对方都能接得上话,也不认为他玩物丧志,这就已经很难得了,更别提她女装的样子,居然还很可爱。   只是,当两人心境都改变之后,原本一些可以随意聊起的话题,忽然就不那么好开口了。   萧泽想告辞,但又有些舍不得,而就在这时,苏家的门又被敲响了。   苏燮去开了门,苏清漪和萧泽一同走出来,苏清漪问道:“叶老,您怎么过来了?”   却不想叶奉书一脸震惊地看着苏清漪身后的萧泽,随即才有些慌张道:“见过小侯爷,小侯爷怎么会在这里?”   萧泽摸了摸鼻子,苏清漪低声道:“叶老,小侯爷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叶奉书更加震惊,但见其余三人都十分淡定的模样,也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苏姑娘,这临江城中,又出事情了。”   就在前晚,洮江之上玉弓姑娘的画舫上,忽然挂出了一句话——“辱骂颜先生者,不得上船。”   当时就有不少人嗤之以鼻,谁知不过一个晚上,几乎所有的画舫上都挂上了同样的话。   不止如此,昨天晚上,有不少人去临江城的花柳街寻欢作乐,竟然发现这条街上所有的妓院也挂上了这样的话。   有那等要浑水摸鱼要进去的,被人当场拆穿,竟然被几个姑娘直接推搡着赶出了门。   对方大概也被弄出了火气来,回去做了一篇文章,将颜亭书与□□走夫认作同等,极尽辱骂之能事,不仅如此,他还在茶楼里大声宣读自己的文章,言语之恶毒,让不少人都不忿,还差点又打起来,好在茶楼早有准备,及时将人拉开,才没有出事。   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单纯了,虽然不如之前平民与世家斗争那么激烈,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被羞辱,满大街都是□□味,只要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   叶奉书十分焦虑,这才匆忙来找苏清漪。   而苏清漪却从这其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第59章   苏清漪怀疑这件事中有谢谨的手笔, 但若说要找他去质问,她心中又有一丝尴尬和胆怯。没有办法, 苏清漪只能先去画舫。   玉弓见她过来十分惊讶,待看到她身旁的萧泽就更加惊讶了:“今日这洮江上倒是刮了一股东风, 将两位贵客都送上门了。”   苏清漪听到她的打趣, 有些不好意思:“玉弓姐姐……”   玉弓又促狭了几句,苏清漪听着那些别有含义的话, 脸忍不住红了,有些恳求地看着玉弓:“姐姐别说了……”   玉弓捂嘴笑了笑, 伸手捏了一下苏清漪的脸蛋。   她们平日里相处便是这样的,可萧泽见在他面前伶牙俐齿从不示弱的苏清漪,现在红着脸, 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 便觉得嗓子有些痒, 忍不住咳了咳。   两人的目光都被这声咳嗽给吸引了,萧泽正襟危坐:“玉弓姑娘, 我们这次登门是有要事找姑娘解惑。”   见他这模样,玉弓也只得收起玩笑的语气, 正经起来:“小侯爷请讲。”   萧泽与苏清漪对视一眼, 苏清漪才开口道:“不知姐姐门前挂的那句话, 可是被什么人怂恿的?”   玉弓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有一晚我这画舫上接待了几人, 言谈之间说起颜先生十分轻蔑, 我这才不忿, 只是如今想来,倒是我太冲动了,恐怕会让颜先生的处境越发艰难。”   她这么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妹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莫不是……”   到这个时候,苏清漪也不得不将自己身份给说出来了。   玉弓听完之后,先是一愣,随即竟然脸色涨红,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她倒是没有怀疑苏清漪骗她,第一是苏清漪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第二就是其实她也总觉得苏清漪的一些想法与颜先生很相似,只是那时她根本没有想过颜先生竟然是个女人。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玉弓回想起自己对颜先生的各种表白,脸上露出羞愤的表情,恶狠狠地敲了一下苏清漪的头:“臭丫头,一直瞒着我很有趣是吗?!”   苏清漪“哎哟”叫了一声,又捂住额头控诉:“玉弓姐姐,要是敲坏了,往后你可看不到那么有趣的故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玉弓将她拉过来,压低了声音却依然恶狠狠的,“你连小侯爷都告诉了,却偏偏瞒着我,是不是根本就没将我当成朋友?!”   “没有没有……”苏清漪只得将萧泽是怎么知道的告诉她,表明自己绝对是无辜的。   好在这件事上,玉弓比萧泽好哄的多,苏清漪又装乖讨好,总算让她放下的脸上的怒容。   玉弓见她卖乖的模样,想起自己心目中的颜先生竟然是这么个模样,气得忍不住又敲了几下,只是这次力道却放轻了许多,只是面上还是凶恶的样子。   苏清漪虽然有些莫名,但为了让她消气,还是装出吃痛的样子叫了几声。   一旁的萧泽见状,连忙轻咳了几声。   玉弓美目一瞟,见小侯爷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苏清漪却浑然不觉的模样,一边揉额头一边还问:“小侯爷,你是不是感冒了,咳得这么厉害?”   萧泽:“……”   玉弓心中无奈地叹口气,面上却故作正经地吩咐外面:“小婵,去给小侯爷端一碗雪梨银耳羹来,润润嗓子。”   萧泽想拒绝,可是看到苏清漪关心的表情却又将这句话给咽下去了。   玉弓见他们俩的模样,突然觉得牙齿有点酸。   好在这一番打闹过去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正题,玉弓问道:“你们是怀疑有人背后操纵?”   苏清漪点点头,但也知道之前谢谨操纵舆论这件事不能被别人知道,她连萧泽都没有告诉,于是只能模模糊糊地对玉弓说:“主要是一夕之间,画舫和青楼都挂上了这样的话,让我觉得太过于巧合了。”   玉弓便叫来小婵,吩咐她去打听。   小婵很快就回来,带回来的答案却让人哭笑不得,有的是为了与玉弓斗气,不让她专美于前,有的是暗恋颜先生的,想要为他出气的,还有的是见所有人都挂了,也不甘示弱的。   玉弓斜睨了苏清漪一眼:“你的身份若是败露,还不知要哭死多少姑娘?”   苏清漪自知理亏,只得连连求饶。只是玉弓这么一提醒,她也想起当初痴恋林德安的那个富家小姐,后来也不知她怎么样了。这么一想,她倒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古时候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很多心思过于单纯,所谓相思而亡绝不只是故事里才有的。   不过这些暂且都要往后放,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查清楚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人操纵。   听了小婵的回话,至少这些画舫上还是没有问题,想来也是,不过一个晚上,就算是有人操纵,只怕也做不到吧。   几人又等了一阵,去青楼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   听说这个提议是眠花阁的老鸨说的。   “眠花阁?”   苏清漪一听玉弓这话,便知有戏,忙问:“姐姐知道它背后的人是谁?”   玉弓点点头:“这眠花阁的东家听说姓李,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临江谢家的家奴。”   “谢家?”   苏清漪咬着唇。   她的怀疑没有错,嫌疑最大的就是谢谨。   -   而此时,在谢家别院的谢谨,脸色也极其难看,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恩广,冷声道:“胆子不小,竟敢背主求荣,说,那个人是谁?”   王恩广汗如出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谨一把就将手边的茶盏砸到了王恩广头上:“说话。”   那茶杯直接就将王恩广的头给砸出了血,滚烫的茶水浇了他一头一脸,王恩广却连痛都不敢呼,抖抖索索道:“小人……小人不敢,东家开恩。”   “开恩?你若什么都没做,让我开什么恩?”谢谨看着一身狼藉的王恩广,眉目间闪过一丝杀意。   王恩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   “将人带下去,什么时候说出真相,什么时候放人。”   两名护卫从门外进来,将求饶的王恩广给带了出去。   过了许久,一名护卫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新鲜的血腥气,朝谢谨复命:“东家,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谢谨皱紧了眉头,却跟着他一起到了密室里,里头的王恩广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谢谨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还不说实话吗?”   王恩广勉强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小人……小人没有背叛……”   谢谨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招供,吩咐道:“给他松绑。”   王恩广像一团烂泥一般坐在椅子上,谢谨上前一步,弯下腰看着他:“王先生,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短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我承诺你,若是你招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王恩广听他这么说,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但他很快就摇摇头:“东家,小人没有背叛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谁知就在他以为性命不保的时候,谢谨却只是淡淡道:“我这儿不养蠢货,你收拾东西滚吧。”   王恩广捡回了一条命,又惊又喜,但见一旁的护卫扔了一件衣裳给他,他试探地往外走,也没有人拦他,顿时大喜过望,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他离开一阵子之后,谢谨才吩咐护卫。   “找人跟着他,看他后面是什么人,然后再找机会杀了他。”   “是。”   护卫领命而去。   谢谨回到房间,按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王恩广身上有问题。这人在他刚刚接手书坊时就跟在他旁边了,他也是观察了许久,才渐渐将他纳入心腹的。王恩广的来历是没有问题的,那只能说明是有人收买了他。   当初舆论的事情王恩广的参与太深了,虽然谢谨谨慎地没有留下一丝线索,但也保不齐王恩广留了一手,如果这件事被暴|露出来,他的处境就艰难了。   谢谨并不知道王恩广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被收买后透露了多少东西出去。事实上,若非这一次王恩广得意忘形自作主张做了这么一桩事,自己露出了马脚,他根本就不会发现。   对于这样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谢谨只觉得如芒刺背,若是不将这人查出来,只怕他以后做事都会束手束脚。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竟是谢府管家过来了。   “少爷,今日要去杨家做客,您怎么在这儿啊!”   谢谨眉头一皱,却还是站起身来:“我一时有事,给忘记了。”   谁知刚走出房间,谢谨就看到他袖口溅上的的几点血迹,只觉得心情越发不好,他深吸一口气:“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说完,也不等管家急得跳脚,便转身回到了房间。   过了许久,他才换完衣裳出来,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但若细看,那双眸子却一片淡然,仿佛将情绪都剜去了一般。 第60章   从杨家回来之后, 谢谨并没有回谢家,而是依旧回了别院, 一边处理事情,一边分神去想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是谁。   谁知, 第二天护卫就回来了, 且带回来的消息令他震惊不已。   “死了?!”   “属下的人一直守在房间外头,谁知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都不见他出门, 这才意识到不对,推开门进去才发现他已经被人杀了。”   谢谨第一次感觉到棘手了, 这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果决狠辣,只怕一发现王恩广暴|露了,就立刻把人杀了。   这一次交锋, 他可谓是一败涂地。   然而更重要的是, 这个对手竟然给了他一种不可战胜的感觉, 尤其是这一次王恩广被杀之后,他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似乎身边的每个人都不那么可信了。甚至会忍不住想,这些一直跟着他的护卫, 是不是也有被收买了……   谢谨摇摇头, 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变得疑神疑鬼,那才真是中了幕后那人的圈套。   谢谨暂且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按照原计划出门去办事, 然而刚走出大门, 就见到穿着男装的苏清漪。   谢谨心中一动,问道:“苏姑娘,有事吗?”又同护卫道,“和几位掌柜说,我今天有点事,改天再一一拜访。”   护卫正要领命离开,苏清漪连忙阻止他。   “不用了。我只有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护卫看向谢谨,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退到一边去,谢谨又向内请了请,苏清漪有一点犹豫,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坐下,婢女上了茶,谢谨这才问:“苏姑娘,有什么话要问我?”   其实苏清漪刚刚看到谢谨的时候,还有几分尴尬,但这会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之前在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的眠花阁的人,猜测到可能是谢谨动的手以后,萧泽就说要去找谢谨对峙,却被苏清漪拒绝了。   在谢谨挑明了那番话之后,苏清漪就尤其不想让这两人见面,她害怕谢谨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就算她知道小侯爷不是那种偏听偏信的人,她也不想冒这个险。   她好说歹说将小侯爷劝回去,这才独自一人来找谢谨。   如今见谢谨态度淡然,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苏清漪也有些火气,冷冷道:“谢公子难道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了?”   谢谨疑惑地看着她。   “眠花阁,还需要我再提醒你吗?”   谢谨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却落了下去:“眠花阁的事情,苏姑娘莫非觉得是我做的?”   他这样的反应让苏清漪也愣住了,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也有了一丝动摇。   然而不等她想清楚,谢谨已经猛然站起身来,苏清漪一惊,下意识地从袖口掏出刀来,对准了谢谨。   谢谨看到刀刃也顿住了,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但慢慢的,这些情绪都渐渐落了下去,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谢某没想到,在苏姑娘心中竟然会对我有这么深的防备?”   苏清漪被他语气中的愤恨一刺,连忙放下刀,刚想要解释,就被谢谨给打断了。   “姑娘放心,在下就是再混账,也绝对做不出强迫一个弱质女流的事情!”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拿刀指着我,还是对不起你将我当成了一个欺男霸女的恶棍?!”谢谨冷笑一声,“我谢谨做事不择手段,有这样的名声是咎由自取,但苏清漪,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   苏清漪心乱如麻,连谢谨念出了她的闺名都没有意识到。   谢谨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了,再说下去他会像是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可他却控制不了。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压力,幕后之人如同一座隐形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还有依然被人操控的生活,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找一个发泄口。   哪怕他知道自己从前做下的事情的确称不上光明磊落,之前他也的确利用了苏清漪的点子,挑起了平民与世家之争。这一次王恩广作为他的手下,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苏清漪怀疑他合情合理。   理智上他知道,苏清漪只是当局者迷,他只要好好解释就能真相大白,但情感上,苏清漪的不信任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他知道,经过这件事过后,两人会完全变成陌路,他也依然顾不得。他蛮不讲理地指责苏清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的那些积压的情绪发泄出去。   苏清漪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几次想要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院中传来喧哗之声。   两人走了出去,却看到和护卫战成一团的小侯爷等人。   苏清漪一愣,萧泽却已经看到了她,朝着她跑过来,护卫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下手,最后竟任由他跑到了苏清漪和谢谨面前。   “你没事吧?”   “你没受伤吧?”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苏清漪问完,觉得有些不好,连忙觑了一眼谢谨。   谢谨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冷声对护卫道:“停手。”   打成一团的两方人马这才停手。   谢谨看着站在一旁的苏清漪和萧泽,忽然觉得十分讽刺,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是话本里那些面目丑陋、心狠手辣的反派,而他对面站着的却是被所有人祝福的男女主角。   而可笑的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当初山路上那一次错过。   苏清漪想说什么,却被谢谨抬手止住了,他对那些护卫道:“都下去吧。”   护卫应声退下。   萧泽也对自己的护卫道:“你们也退下吧。”   几名护卫对视一眼,也只能暂且退下。   三人站在廊下,滚烫的日光将室内带来的那一丝凉气早就驱了个干净,没有一丝风吹来,三人的额头上都有了细密的汗珠。   可比起这天气来说,更难熬的却是这尴尬的气氛。   谢谨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对苏清漪道:“眠花阁的事情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张,我之前并不知情,我在查这件事的时候,发现他背后还有其他人,原本想要顺藤摸瓜找出他背后的人,但我的人在房间外守了一天,中午才发现他已经被人杀了。”   “我现在也在追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王恩广做出的这件事究竟是他自作主张,还是被人指使,这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你若信便信,你若不信,觉得这是我编出来的,我也无可奈何。”   “我信。”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苏清漪也几乎想明白了,因为谢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况且,如果是谢谨,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说到底,这不过是她从之前世家平民之争时就一直埋下的隐忧。   她总觉得谢谨不会这么轻易收手,操控舆论和民众的想法,这对于谢谨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会有多大的吸引力?尤其当他亲手所见,自己将所有人都操控于掌中之时,他根本就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与其说她是在听到眠花阁之后才怀疑谢谨做了这件事,倒不如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就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自觉就将一切线索都套在了谢谨的身上,完全不去考虑合理性。   这时候的苏清漪终于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做错的人不是谢谨,而是她。   是她太过狂妄,亲手放出了怪兽,却又没有能力将其抓回去。   但哪怕明知没有用,她却还是想要尽力挽回。   苏清漪定了定神,朝着谢谨深深地鞠了一躬:“谢公子,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那把刀是我一直放在身边防身的,并不是针对谢公子你,当时我太过慌乱紧张,这才会将刀拿出来,希望你别误会。”   谢谨不为所动。   苏清漪接着说道:“这些话我不知您会不会听进去,但我还是要说,操控舆论的确是一件令人无法抗拒的事情,但这背后的危险更是难以掌控,它并不是你手中听话的棋子,而是会成长的恶魔,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到时候所带来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甚至你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谢公子,我说这些话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你才华横溢,总有一天会走到高峰,而这样危险的武器并不是你的助力,而是一把随时悬在你头顶的利剑,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想一想。”   她说完,见谢谨依然沉默不语,也没有办法,只能行了一礼:“谢公子,告辞。”   说完,就和萧泽一同走出了别院的大门。   谢谨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轻声道:“已经……晚了。”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曾经有一簇光,现在,他亲手将它熄灭了。 第61章   虽然没有人再引导控制, 但缺乏娱乐的古代人民还是将这件事当成是奇谈,江东商业发达, 这些往来的商人就是最好的传播者,很快, 颜亭书这个名字又在江东火了一把。   而就在这时, 颜亭书在《晋江月刊》上的一篇文章犹如一点火星溅在了柴薪之上,引发了后来旷日持久的争斗。   这是一篇宅斗文。   这篇文章并非是苏清漪胡编乱造的, 她写之前特意问了玉弓,玉弓因为时常被邀请去宴会上奏琴, 所以与很多世家都有过往来,更别提她的一位好友曾做过教习琴艺的女师。从她们口中,苏清漪知道了不少闻所未闻的宅斗知识, 深深觉得和小说相比, 现实才更加如魔似幻。   苏清漪曾经想过, 要如何改变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凭她一己之力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她至少可以给她们一个方向。   苏清漪原本以为自己能做到的特别少,但玉弓的改变却告诉她, 这个时代的女人比她所想的要聪明许多, 很多时候, 她们其实只是需要有人轻轻地点醒她们。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名叫莲心的女孩,家世清贵, 父母恩爱, 她又是唯一的嫡女, 而虽然是个女孩儿,但依然十分得父亲的喜爱。   只可惜家中还是有几位貌美如花的姨娘,每次父亲去姨娘那边过夜,母亲都会以泪洗面,却还要告诉她,这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所以父亲才会娶妾室,为的就是传宗接代,他并不喜欢那些女人。   然而莲心曾经偷偷摸摸去过姨娘的院子,看到父亲笑容满面地抱着刚出生的庶弟,而姨娘和庶妹笑盈盈地围在他身边,仿佛一家人一般温馨。   莲心没有将这些告诉母亲,但她在内心开始怀疑母亲的话。   没多久之后,她的母亲怀孕了,请了大夫探过脉之后知道这一胎很有可能是男孩,父亲欣喜若狂,毕竟庶子再怎么样,也是比不过嫡子的。母亲安心养胎,父亲也将更多的时间留在了主院。   然而这时候,原本温顺无害的姨娘们却开始各出奇招,好在有惊无险,被她们一一化解。可是当母亲将这些拿到父亲眼前说的时候,他却根本不相信那些温柔似水的姨娘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有了证据,他暴跳如雷去找姨娘的时候,也会被对方的眼泪给软化,觉得是母亲太过大惊小怪。   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莲心彻底对父亲死了心,她只是一门心思地照顾好母亲的身体,希望她能健康地生下孩子,她已经知道了,她与母亲在这后宅地位是否稳固,与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有莫大的关系。   可惜还未等到母亲平安生产,父亲又带回来一个人,而这个人让向来对丈夫纳妾无动无衷的母亲反应极其剧烈。   这人名叫婉娘,人如其名,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她曾是父亲的远房表妹,当年两人有过暧昧情愫,但后来婉娘远嫁,父亲又娶了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断了联系。没想到婉娘婚后过得并不好,丈夫病死后,她被父亲找到,给带了回来。   婉娘身边还带了一个女孩儿,那是她的女儿,母女二人看起来都相当卑微安分,连莲心都被蒙骗了过去,直到母亲生产前夕,父亲忽然宣布要娶婉娘做平妻,母亲一怒之下动了胎气,难产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孩。   可父亲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男孩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地离开了。   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婉娘母女依旧安分卑微,莲心只顾着照顾母亲和弟弟,也就忽视了她们。直到她被陷害差点害婉娘小产,被关在了柴房里,母亲为了恳求父亲原谅她,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跪了一天。   莲心被放出来,但母亲本就体弱,经过这件事之后,身体彻底败落下去。   母亲过世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将婉娘扶正。   婉娘终于达到了目的,也露出了她温婉之下的野心和贪婪。莲心却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中迅速成长起来,她牢牢地护住弟弟,蛰伏着,示弱着,当年的一切仿佛完全倒转过来。   莲心用一些小事情不断消磨父亲对婉娘的喜爱,婉娘却因为扳倒了正室夫人而张狂起来,两人的势力此消彼长,最终,婉娘被逼的露出马脚,却被莲心顺势利用,让父亲相信她差点被婉娘害死。   莲心又使人拿出了婉娘残害妾室的证据,这让父亲怒不可遏,当场休妻。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莲心,却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总算是看明白了,父亲喜爱的根本不是婉娘这个人,而是她外面那层温婉可人的皮。而父亲呢?他在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他在后宅中享受着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却不知何人才是真心对他,他把自己当成是后宅的神,可以裁决这里所有女人的命运,却不知他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悲吗?   莲心斗倒了婉娘,安安稳稳地护着弟弟长大,又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丈夫,两人两情相悦,子女绕膝,看起来十分美满,但莲心的心始终无法放下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直到有一天,丈夫从外面回来,带着一个貌美娇弱的女子。   莲心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的灵魂仿佛飘出了体外,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自己温柔地笑道:“既然夫君喜欢,纳了做个姨娘便罢了,家里也不是少这一双筷子。”   她看着丈夫欣喜若狂,又对她隐怀愧疚地拥着她回到房间,又告诉她这个女子只是上司所送,他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   她看着自己带着笑去为他做一碗羹汤,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撒进去,笑吟吟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端去了正房。   这里头的宅斗桥段被苏清漪写得高|潮迭起,比起朝堂之上的争斗,在后宅这狭小的区域中,这样的争斗才越发让人觉得胆寒。   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彤娘看完之后又一次泪流满面,白宝嵘连连安慰她:“就算是颜先生写得再好,你也不用一边哭一边看吧?”   彤娘锤了他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家后宅虽然没有这故事中斗得这么厉害,但也不简单,偏偏我父亲是个糊涂虫,每每都被姨娘牵着鼻子走。”   白宝嵘摸了摸鼻子:“我还当岳父在家里也和在外边一样英明神武呢。”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郑重地对彤娘道,“我对娘子可是一心一意的,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一生都要对你好,绝不纳妾!”   彤娘白了他一眼:“这故事里的郭生之前也这么和莲心说呢!”   “他只是说说,我可以要用一辈子来做到的。”   当然,如白宝嵘和彤娘这种终究还是少数。   随着《晋江月刊》名气越来越大,很多夫人小姐也会去买来看,看到这一篇文章的时候,不少人都心有所感,尤其把自己带入到莲心身上的时候,更是觉得婉娘可恶,觉得她的母亲太傻。   但终究还是有人看到了苏清漪想要表达的东西,她们的对手真的是妾室,是那些庶子女吗?不是的,她们的对手是这个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压迫,是男人的欲|望。   不少老封君更是百感交集,年轻的时候,她们和妾室斗,和庶子女斗,拼了命地讨好夫君,可到了老来,反倒看开了。她们这一生看似人生赢家,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她们斗倒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只要男人想要,就会有数不清的妾室。她们这一生徒劳无功,不过是给这世上添了几抹芳魂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享受着一切,从来不曾得到半点惩罚。   这篇文章让一些人意识到了这个男尊女卑社会的真谛,让她们在教导女儿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添加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过这样的潜移默化暂时看不出什么,到了日后才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而这篇文章在男人中间引发的反响更加巨大。   在没有被人捅破之前,所有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会以为自己的后宅安稳,妻贤妾美。他们将这些女人看做是没有思想的物品,不去管她们的笑容底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有些事情他们未必看不出蹊跷,但天生对女人的轻视让他们从来没有深究,再被对方的眼泪所迷惑,就将这件事糊涂地盖了过去。   可如今,这华美袍子之下的丑陋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有人破口大骂,认为颜亭书危言耸听,但还是有少部分人开始认真反思。   现在埋下的种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62章   苏清漪的这篇《莲心》就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 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书坊都收到了不少关于宅斗的投稿,且字迹清秀婉约, 看着就像是女人所写。   然而,除了《晋江月刊》依旧秉持着创刊时的思想, 只以文章优劣作为刊登的标准, 选取了一部分。大部分书坊却没有这么硬的腰杆,毕竟《莲心》被骂的太厉害, 要不是文昱书坊背后站着的是谢家,他们说不定都上门去砸了, 于是只能将这些投稿都给毙了。   就在这时,荻州的长信书坊却发行了一本名为《绣心》的杂志,却是仅仅面向女子的, 一经发售, 十分火爆。而长信书坊背后的东家也逐渐被人发现, 竟然也是谢家的人,且还是个姑娘。   谢芷凝是谢家旁支, 父亲早亡之后,她和母亲就依附于本家生活。家中没有男丁, 所以她从小到大, 母女二人都一直被人欺负。然而谢芷凝却并没有因此长成了一个懦弱卑弱的姑娘, 相反,她在学堂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旁支的姑娘中都是拔尖的。   若是依据正常的路线, 谢芷凝本该会成为谢家与其他世家联姻的重要棋子, 或许会嫁给某个小世家的嫡子,又或者会嫁给大世家有出息的庶子。凭借她的能力,定然能够迅速地掌握整个后宅,有谢氏作为后盾,接下来的几十年她将会生活的十分滋润。   只可惜大部分有着伟大成就的人,之前总是会经过很多磨难困苦。谢芷凝也是如此,她悲惨的童年还远远不够。   谢芷凝订婚后,正在家欢欢喜喜备嫁的时候,她的未来夫婿却和表妹私奔了,结果在半道上马惊了,两人双双死亡。这件事在荻州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了,那家的名声也臭到了底,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同谢家道歉。   退婚之后,谢家很快又为谢芷凝找到了下一桩婚事,且为了补偿她,比头一桩还要好,然而不到半年,对方却半夜醉酒,被溺死在了自家池子里。   且不说这个理由听起来有多不靠谱,都是世家,这里头弯弯绕绕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送还了彩礼,嫁妆也没有收回,权当是给谢芷凝的补偿。   这只能说谢芷凝倒霉,可偏偏这风声传出去之后,她却被认为是克夫,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与她订婚后死掉的。而一些世家虽然明知内情,但心中也泛着嘀咕,原本对谢芷凝赞不绝口的夫人们也纷纷转换了口气。   此时的谢芷凝已经快十九岁了,算是老姑娘了,比起之前一家女百家求的盛况,现在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她的母亲哭得都要厥过去了,天天骂那些传谣言的人,生生毁掉了谢芷凝的一生。   曾经不如谢芷凝的姐妹们纷纷嫁得如意郎君,出嫁那天喜气洋洋,红妆铺了老远。   谢芷凝换了男装站在高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曾经她的愿望很简单,嫁人生子,平淡一生,就算是婚后夫婿流连花丛,她也没有关系,会当一个大度的主妇,然后好好教养孩子,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又张罗他们的婚事,等他们接手家业,自己就安安心心当一个老夫人,养养花逗逗孩子,然后被谢家当成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用来教导那些旁支的姑娘。   生活的重担早就将谢芷凝身上所有的浪漫给抹去了,可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她也没法达成。   谢家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现实的家族,当谢芷凝不再有价值的时候,曾经给她的所有优待都逐渐被收回。谢芷凝没有怨天尤人,因为她知道这没有用,在母亲的泪眼婆娑中,她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要经商,和谢家同辈的男孩子一起竞争。   谢芷凝将胸束起来,将皮肤涂黑,隐姓埋名在一家商铺当小伙计。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又肯吃苦,再加上嘴甜,一年时间就已经将商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透了,与众人的关系也处理的十分好。   当时的掌柜的年纪大了,要回乡养老,便推荐谢芷凝来当这个掌柜,当掌柜可不比一个小伙计,是要与东家见面,正正式式地签订契约的。谢芷凝只得无奈表露了身份,凭借她的聪慧,要想瞒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她没有选择这么做。   这桩事情被东家报了上去,传到了谢怀卿那儿。   谢怀卿有些好奇,便见了谢芷凝一面。在后世所有关于谢芷凝的史料中,这一段被她反复提及,被认为是她人生真正的转折点,但具体说了什么,除了当事人去一直没人知道。后人关于两人这一次见面的解读也是千奇百怪,更有甚者,将谢芷凝的故事拍成电影,将这一段写的虐恋情深,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居然支持者也不少。   但其实现实远远没有这么玄幻。   那时的谢怀卿才不过十五岁,声音带着一丝变声期的沙哑,但坐在他对面的谢芷凝却不敢小看他。   谢怀卿对谢芷凝说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的女人明明聪慧不下于男子,却只能被困后宅,郁郁一生,如果他们的位置发生改变,女人可以胜过男人吗?”   “我可以支持你,如果你足够优秀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成为谢氏商道的掌权人,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解答这个疑惑。”   谢芷凝震惊地看着他,在见到谢怀卿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么远,但谢怀卿的话,却如石破天惊,让她心底那颗野心的种子破土而出。   她安抚下自己狂躁的心脏,在脑子一片轰鸣声中,听见自己斩钉截铁说:“定不负君所望。”   一晃五年过去,谢芷凝从一开始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已经被人习惯了。   她成为了谢家一个另类的符号,她平日里都穿着骑马装,还喜欢鲜艳的颜色,她从街上打马而过的时候,也有小姑娘羞红了脸,给她丢帕子和花朵。也有世家公子迷恋她,想要娶她为妻,但谢芷凝却都拒绝了,曾经令她渴望的生活,如今看来索然无味,当她将命运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彻底颠覆了。   谢芷凝谈完了一笔生意,被婢女服侍着洗了澡,就坐在软榻上看账本,任由婢女给她擦着头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声道:“赛雪。”   赛雪的姐姐欺霜是谢怀卿身边的大丫鬟,她则被谢怀卿调到了谢芷凝的身边,成为了她的得力干将。   赛雪应声走了进来,就听见谢芷凝问道:“《绣心》卖的怎么样了?”   赛雪想都不想就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疑惑道:“您怎么这么关心这本杂志,昨天也在问来着。”   谢芷凝笑了笑:“长信书坊可是十二少交给我的,自然要诚惶诚恐,免得败坏他老人家的名声。”   赛雪嗤之以鼻,若说从前谢芷凝会这么想她还会信,可这些年她眼看着谢芷凝的生意越做越大,与谢怀卿的相处也是不卑不亢,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谢芷凝了。   谢芷凝倒也不生气,又问道:“这个月的《晋江月刊》可到了?”   “我的姑娘!!您怎么也同那些夫人小姐一般,喜欢看这些小说了!”赛雪十分无奈,“昨晚还点着灯看了一宿,您这眼睛是不要了是吗!”   谢芷凝却兴致勃勃:“你不觉得那位颜先生写得十分有趣吗?我听说,十二少与那位颜先生是相识的,欺霜想必也知道吧,你去打听一下呗。”   “别,您可别害我,再说,十二少身边的人最重要一点就是嘴严,欺霜一回家,那嘴就和蚌壳一般,掰都掰不开。”   “又不打听十二少的事,就是问问那位颜先生的事情。”   赛雪却一口拒绝,然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姑娘,您不会是看上了那位颜先生了吧,这么一个下九流的,可配不上姑娘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芷凝扫过来的眼风给吓住了,顿时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跪下来。   一旁的婢女也噤若寒蝉。   谢芷凝挥了挥手,让婢女下去,却没有立刻将赛雪喊起来,而是似笑非笑地问道:“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赛雪冷汗涔涔:“是婢子曲解了姑娘的意思,姑娘想要打听那位颜先生,想来是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婢子谈笑无忌,伤了姑娘的名声。”   谢芷凝却摇摇头:“你错了,我并不在意这种名声。你的确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但这并非是我生气的原因,我生气是因为你太高傲了,你言语中就对对方充满了轻蔑,这和这些年轻视我,然后败在我手下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赛雪还想要辩解,谢芷凝却已然止住了她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等到赛雪离开后,谢芷凝揉了揉额头。   其实她对颜亭书感兴趣,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故事中透露出的男女平等的思想,而是因为最早掀起世家平民之争的《虎将军传》,谢芷凝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一场争斗,这位颜先生绝不仅仅只是被拿来做筏子这么简单。   只可惜谢怀卿却对此讳莫如深,不允许她插手,她便只能将这些疑惑埋在心里,可心里却对这位颜先生越发好奇。   那时候谢芷凝并不知道,她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早的见到颜亭书。 第63章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颜亭书和他写的《莲心》时, 《仙缘》第五册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市面上,但一个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消息却抢走了徐绫的热度。   报喜的差人被迎进了裴府,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一届恩科的状元就是闻砚,不仅如此, 他在殿试之时对答如流, 颇得当今圣上的青睐,力排众议将他擢为状元。且他的座师也对他十分欣赏, 在恩科一结束,就将自己的嫡幼女许配给他。   闻砚夺得状元的消息这些世家其实早就知道了, 都是五味杂陈,裴家沉寂了这么多年,看起来是要崛起了。   只是裴家的表现却十分沉稳, 直到报喜的差人来了才将这件事传出去。但裴家的当家夫人和大少爷裴泓却是早早地赶到了京城, 为闻砚操办婚事。   但此时的京城, 一举夺魁又即将迎娶娇妻的闻砚,却并没有众人所想象的那般开心。   方申鸣看着正在练字的闻砚, 纳闷道:“我听说陈大人的嫡幼女才貌双全,怎么执吾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闻砚的手顿了顿, 无奈道:“你哪里看到我不高兴了?”   “你看你这表情, 同你平常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这张罗婚事的当口, 你居然还在练字?!我看你那位远方表兄和姨妈都比你要上心得多!”   闻砚只能停了笔。   方申鸣这才笑起来:“这才对嘛!”趁着闻砚洗手的功夫, 他又用手肘捅了捅他, “我说,你对这位陈小姐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又是不是和传言一般才高……”   “你在我面前这般说我的未婚妻,你就不怕我会生气吗?”   听到闻砚凉凉的语调,方申鸣脖子一缩,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诶!你娶了这位陈小姐,那你鸿雁传书的那位苏姑娘怎么办?”   “什么鸿雁传书……”   “也是,鸿雁还没来得及传呢!”方申鸣抬了抬下巴,“你写了整整一箱子书信,都还没寄出去呢!”   他见闻砚没有说话,便大着胆子道:“你若真心喜欢对方……”   “我说了,是恩人。”闻砚打断他的话。   “你当我瞎啊!谁说起恩人会是这么一副缠绵的模样,不过那位苏姑娘也的确不简单,估计根本就没有人想得到,这搅动了半个江东风云的颜亭书居然是个女人!”   说起这个,闻砚也很是无奈,他原本只是担心《仙缘》火爆,被人知道了苏清漪的身份,让她被人所伤,所以让方申鸣去替她遮掩一二,却没想到苏清漪惹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大,若非一直有方家帮忙遮掩身份,她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方申鸣却没想这么多,只是每次都拿这件事来打趣闻砚。   “若是旁的女子,凭你如今的身份,就是纳了进来也无妨,可这位苏姑娘恐怕是不会愿意的。”方申鸣唏嘘道。   闻砚却摇摇头:“我不会纳妾的。”   方申鸣瞪大了眼睛,随即想到了什么:“说的也是,我看到那些讲后宅的小说,也觉得背脊一凉,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小时候竟然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啊,凭你的能力,哪里会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定然会将后宅平衡的极好,难道……”   闻砚见他一惊一乍的,正想解释,方申鸣却已经脱口而出:“你这也太痴情了吧!就算娶不到人家,也要……”   闻砚抱着双臂,带着温和的笑看着他:“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方申鸣一抖:“不……不说了。”   “我不会纳妾的。”闻砚又重复了一遍,“我曾经发过誓,若我娶妻,必然尊重她爱护她,绝不纳妾。”   “执吾兄……”方申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可真是一个绝世好男人,我若是个女子,拼了命也要嫁你为妻!”   “若是你,那我还是早些去投胎吧。”   “喂!”   面上和方申鸣打打闹闹,可闻砚的思绪却飞远了。   这些话他其实原本打算在新婚之夜说给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女子听的。   但他也知道,他如果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裴家的阴影下,他的妻族就要有与裴氏分庭抗礼的能力,所以在座师提议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就顺势答应了。   从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地将这些情愫埋在心底,永不见天日。   -   苏清漪并不知道闻砚的心思,她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很为他高兴。她从一开始见到闻砚,就觉得他不是池中物,如今他也算是得偿所愿。   又是一年端午,顾三娘和郁长青亲亲热热地去了看龙舟,苏清漪实在是很不想去当电灯泡,再说她也实在不是很想去和人挤来挤去,便打算在家中和苏燮吃吃粽子,看看书,惬意地过完一天。   谁知道还没等她付诸行动,门外却来了一辆马车,对方掀开车帘,只能看到小侯爷略带一丝不自在的模样:“我在江边的酒楼订了位置,你……你要不要去看龙舟?”   苏清漪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也有一丝不自在,只是低声说:“那我去换一身衣服,你等等我。”   说完,她就跑回了房间。   床上摆着两件衣裳,一件是她平日里穿的男装,另一件却是颜色素净的女装,苏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女装,又拿了幕篱,这才打开门,却被门外站着的如门神一般的老爹给吓了一跳。   “爹……”   苏燮看着低着头的女儿,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有一种自家养的大白菜马上要被猪拱了的感觉,偏偏这大白菜不自觉,还要穿得这般水灵灵的,他那颗老父亲的心就更酸了。   苏清漪正想解释,就听见父亲说道:“去吧,早些回来。”   她愣住了,抬起头看向苏燮,却只看到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掩去的无奈,她心中顿时一酸:“爹……”   苏燮拍了拍她的头顶,柔声道:“爹总是希望你好的。”   苏清漪低下头,掩饰着鼻间涌上来的酸涩,她知道苏燮发了毒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他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若是往后自己嫁出去了,那他……   这么一想,苏清漪就越发难受了,她将头靠在苏燮的肩膀上,含糊道:“爹,女儿不嫁人,往后一定陪在您的身边。”   没想到苏燮一点也没有被感动到,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别戳你爹肺管子,只是让你出去玩而已,我还没想到你嫁人这一遭呢!”   苏清漪:“……”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伤感氛围被她爹这一句话给折腾了个干净。   “行了行了,去玩吧。”苏燮亲手将幕篱给她戴上,又嘱咐她,“早点回来。”   “知道啦。”   看着苏清漪的背影离开,苏燮站在原地良久,然后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这太阳可真大,照得人眼睛都酸了……”   -   萧泽和苏清漪坐在马车中,比起从前无所不谈,今天的两人似乎有些过于沉默了。萧泽看着对面的苏清漪,尽管她素面朝天,穿得也是极为素净的颜色,可偏偏他就觉得哪里都好看,好看得让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最终还是苏清漪先开口:“你之前在院子里……和我爹说什么了?”   苏家之前买了隔壁的院子,将两家打通,苏燮就干脆将那间小的院子做了后院,让苏清漪住,自己则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苏清漪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泽站在前院,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是苏燮和他说了什么。   没想到她这一问,萧泽却神色一慌:“没什么……”   苏清漪疑惑地看着他。   萧泽轻咳了一声:“你渴不渴,要不要喝茶?”又将马车里的小抽屉打开,“还有小点心,你先垫垫肚子。”   苏清漪虽然很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萧泽的嘴太严了,她也只能暂且将这件事给放到脑后。   两人吃吃喝喝,很快就到了地方。   萧泽将苏清漪扶下马车,苏清漪扫过四周,发现四周和她同样装束的女子不少,也有成双成对的,顿时松了口气。   两人正要走进酒楼,却忽然听见一旁传来喧哗声,两人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那女子的幕篱已经被扯下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心要走,她对面的男子却紧紧拉着她的手,神色激动地在说什么。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去帮忙,苏清漪皱起眉,正要过去,萧泽却拦住了她,让两名护卫过去帮忙。   两名护卫走过去,拉住那男人劝说,却只让他情绪越发激动。   而就在这时,一道红影闪过,一个穿着骑马装的女子单手搂住那女子的肩膀,然后一脚就把那男人给踹了出去。 第64章   雅间里, 四人相对坐着。苏清漪递给那个被救下来的女子手帕,她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细声细气道:“小女子闵氏,多谢几位出手相助。”   救人的红衣女子却飒爽地一拱手。   “在下谢芷凝。”   三人都愣了一下, 按理来说, 女子闺名极为重要,轻易不能告诉别人, 像闵氏那般的自我介绍才是对的,谢芷凝却仿佛丝毫不在意, 看着英气勃勃,十分洒脱。   谢芷凝问闵氏:“刚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一直抓着你?”   闵氏的脸色黯淡了许多, 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才道:“他是我表兄, 因着家中关系亲近,我们自小都是在一处玩的。前不久家里替我相看, 他却暗中使坏毁掉我的婚事,之后又说些胡言乱语的话, 我今日本是和几个小姐妹一同出来散心的, 却不想他暗中跟着, 把她们都吓跑了,然后……”   闵氏又嘤嘤的哭起来。   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先不说闵氏说的是真是假, 她那表兄大街上对她拉拉扯扯, 意图破坏她的名声也太下作了。   正在这时,那个送人去医馆的护卫回来了,在萧泽耳边说了一番话,萧泽的眉头皱了起来。   苏清漪连忙问:“怎么了?”   “那人说他们两情相悦,却被家人拆散,所以……”   闵氏脸都涨红了:“胡说八道!!我从未……从未……”她说不下去那些话,干脆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谢芷凝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她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一点,又让小二打了一盆水来替她重新梳妆。   萧泽早在她哭的时候就已经避嫌出去了。房中只剩下三个姑娘家,闵氏看起来也放松不少,洗过脸之后似乎也镇定了许多,除了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谢芷凝将自己随身的荷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不少化妆用的东西,只是都很小,像是便携装的。她一一打开,然后替闵氏上妆,边上妆,边漫不经心道:“这些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恐怕难以解决,为什么不告诉长辈呢?”   “我说了的……我见自己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信,就将此事告诉了家中长辈,可惜他们都不信,还觉得是我,是我……”   眼看着闵氏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苏清漪连忙安抚她,她吸了吸鼻子:“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平日我都是不肯说的,但两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没事,你慢慢说,这世间对女子有多严苛,我们身为女孩子心中最是知道,不会误会你的。”   闵氏感激地看着苏清漪,连忙着化妆的谢芷凝也多看了她一眼。   “我这位表兄自小脾气就不好,而且打小就喜欢欺负我,我一直怕他,并不爱与他接近,但因为家中关系亲近,所以时常玩在一起。接触多了以后,他似乎脾气好一些,也不欺负我了,若是有别家孩子欺负我,他也会帮我教训回去,所以我们俩的关系一直还不错,我没有亲兄长,便将他当做兄长。”   “后来年纪大了些,我知道男女之防后,就很少与他来往了,也不知道他竟然抱有那样的心思。他很聪慧,早早就接手了家中的担子,长辈们也很看好他,自从他毁了我的婚事,又闹到长辈跟前,家中竟然想要将我嫁给他,我……我怎么可能愿意!我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嫁给他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闵氏情绪激动了些,便是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她说完,似乎又有一些忐忑,看了两人一眼,嚅嗫道:“我娘说,表兄如此痴情,日后一定会对我很好,换了旁家女孩子早就欢欢喜喜答应了,偏生我这般矫情,可我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   “那就不嫁。”谢芷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不认同你娘的话,他这哪里是对你好,分明是丝毫不顾忌你,心中只有自己,这样的人看着痴情,实际上最为自私,你若真嫁了他,往后苦日子才开头呢!”   闵氏惊喜地看着谢芷凝,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家里所有人都认为她那表兄是个好的,都是指责她。她根本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赞同自己,而且说得这般好,恰恰说到了自己心里。   “正是如此,我每次听到他那么说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别说是感动了,我现在看到他都觉得难受。”   谢芷凝却看向苏清漪:“苏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吧?”   苏清漪点了点头:“但就算我们知道,可闵姑娘家中长辈却是一个巨大的阻碍,就说今日,若非他们默许,闵姑娘的表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跟踪得了她?”她看向闵氏,“闵姑娘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了吧?”   闵氏咬着下唇,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下来,许久之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爹娘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娶,不日就会定亲,只是我还不甘心罢了……”   说完这些,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我不会嫁他的,哪怕去死,我都不会嫁给他的。”   “胡说!”谢芷凝却突然喝止她,“为了这样一个小人轻易放弃生命,才是不值得!”   闵氏满脸苦涩:“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曾经比你更惨。”   谢芷凝开口说道,“我的第一任未婚夫与人私奔,马惊而亡,第二任未婚夫死的也不大光彩,我被人冠上‘克夫’的名头,受尽白眼。”   见两人投过来的震惊神情,谢芷凝笑了笑,接下来的那些话似乎容易说许多,“我不明白,这分明都是他们的过错,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些?我也想过死的,死看似容易,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无非被人叹息一声,也是轻飘飘的。活着虽然难,那我也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活得精彩鲜艳,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那些人心里。”   谢芷凝的话那么大逆不道,惊世骇俗,可闵氏和苏清漪却都听得热血沸腾,闵氏的脸上更是露出神往的表情。   苏清漪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时代,还能见到谢芷凝这般精彩的女子。   她看向谢芷凝,伸出手:“我叫做苏清漪,很高兴认识你。”   谢芷凝讶然地看着她,虽然不是很懂她伸出手的用意,却也学着她伸出了手:“我也是。”   苏清漪握住谢芷凝的手摇了摇,两人相视一笑。   闵氏也不甘落后:“我叫做闵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清漪打趣道:“你这性子可不柔。”   闵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是啊,谢姐姐说的对,死看似容易,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得还会被人泼了污名,我偏要活着。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在这世上大部分人眼里,他如此待我就是痴情,我就该满心欢喜满怀感动地嫁给他。有时候我也觉得是不是我自己错了,我应该听他们的,将我所有的不甘都埋起来,过他人眼中看似幸福的生活。”   闵柔低下了头,声音似乎有一点哽咽,“谢谢你们没有劝我嫁给他,我本来……”   她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一会抬起头来,嘴角还带着笑。   这时,谢芷凝派去找闵氏家人的女卫也回来了,闵氏戴好幕篱,跟着家人回去了,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同两人挥手告别。   闵柔走后,苏清漪轻轻叹口气:“也不知道她的家人会不会理解她,我很怕她以后的生活反而会更糟糕。”   “那又如何呢?甲之蜜糖乙之□□,或许她自己并不觉得糟糕呢!”   “是啊。”苏清漪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该这样杞人忧天,这个时代的女子远比她想象的要勇敢地多,她们的抗争就算是徒劳的,却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谢芷凝告辞后,萧泽才重新回到雅间,见苏清漪脸上一直带着轻松的笑意,忍不住问:“你们聊得很开心?”   苏清漪点点头,忍不住笑起来。   萧泽有些莫名,但也不想两人难得约出来,就被旁的事情给破坏了,让小二上菜,同苏清漪聊起别的东西来。   谢芷凝回到了客栈,赛雪替她布菜,有些嗔怪道:“姑娘不是出去吃东西了吗?怎么东西没吃成,倒管了一桩闲事。”   “我可不觉得是闲事。”   赛雪小心地觑了她一眼:“我还从未见姑娘这般轻松!”   谢芷凝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真一直是弯着的,她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她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说自己的事情,但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了,大概是看到闵柔那不甘心的抗争,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吧,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单手撑着下巴:“苏清漪,倒是难得碰到一个同类。” 第65章   论起吃喝玩乐, 小侯爷可是其中佼佼者,尤其当他特意安排的时候。   苏清漪玩得很尽兴, 一不留神就到了下午,两人上了马车后, 苏清漪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泽看着她脸上因为运动泛起的红晕, 自己也有些耳热,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他也不是个傻子, 就算之前毫无经验,经过那么几次, 也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对面这个姑娘了。   他想起之前去接苏清漪时,在院子里,苏燮同他说的话。   萧泽之前从未想过身份有别, 家人可能会不许他娶苏清漪。但苏燮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也没有漫天答应, 而是告诉苏燮,他要先写信给父母, 禀明这件事,得到他们的许可之后, 才会对苏清漪表明心迹。   他有些忐忑地说完之后, 反倒发现苏燮看他的表情好看了不少, 原本还刁难他的,也松口许苏清漪与他一同出去了。   萧泽有些莫名, 但也模模糊糊知道, 自己这大概是通过了苏燮的第一道考验了。   这一路上, 他看着苏清漪,心中虽然有很多话想说,却还是信守承诺,什么都没说。   苏清漪好几次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小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萧泽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有些沮丧地开口:“你别叫我小侯爷了。”   “那叫你什么?萧泽?阿泽?”苏清漪脱口而出,可说完以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萧泽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觉得胸口一窒,然后“砰砰”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腔。他从不知道,就算是被她叫出名字来,都与旁人不一样。   他低声道:“这都是旁人叫的,我有一个小名,叫阿顽,除了家人没人知道。”   苏清漪见他那带着一些孩子气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原本马车中的那一丝旖旎顿时消失地干干净净。   萧泽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要叫阿顽?”苏清漪好奇地问。   “我娘说是因为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调皮,出生的时候也是,和接生婆婆躲迷藏,躲了两天才出来。所以她就叫我阿顽,说是因为我太顽皮了。” 萧泽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羞耻。   苏清漪却明白过来,想来是武安侯夫人在怀孕的时候就不太好,生孩子的时候还遇上了难产,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责怪萧泽,反而用这样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带过去。见萧泽毫无阴霾的模样,她心中感慨,有这样的母亲,所以才会教育出萧泽这样心性的儿子。   “不过我爹不太喜欢这个名字。”萧泽的脸上有一丝郁闷,“他老说,就是因为从小一直这么叫我,所以我长大以后才会不学无术,每日里只会玩闹,一点没有萧家男儿的气概。”   苏清漪哭笑不得:“还能这么解释?”   “是啊,他还不许府里的人再这么叫我,可惜我娘和大哥都没有理他。他也就唬一唬府里的下人和我那不知内情的大嫂。”萧泽挑了挑眉,有点幸灾乐祸,“不过估计很快连大嫂也唬不住了。”   苏清漪:“……”   忽然有点同情武安侯了怎么办?   她看着萧泽,心中忽然一动,说道:“阿顽。”   原本说着话的萧泽忽然就不动了。   苏清漪觉得十分有趣,又叫了一声:“阿顽。”   萧泽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算是最快的马,这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月呢!”   苏清漪:“???”   萧泽又叹了口气,整个人顿时有些委屈巴巴,好似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   将苏清漪送到家之后,萧泽才回关府,他趴在马车里,空气中隐约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他想到了什么,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来。   正在这时,马车已经到了关府,萧泽下了马车,脸上还带着一抹没有散去的笑容。   不过在看到庭前的人时,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吴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吴山是武安侯的护卫队队长,最得信任,一般不会离武安侯左右,所以萧泽看到他才会那么吃惊。   吴山回头看着萧泽,一张黝黑严肃的面庞上扯出一抹笑容:“小人奉侯爷与夫人之托,给您送些东西。”   萧泽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那吴大哥先与我去拜见外祖父吧。”   两人一同到了关文柏的院子里,关文柏也是认得吴山的,面色有一丝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屏退了左右。   待人都走了之后,吴山才将胸前的信件分别交给萧泽和关文柏。   给萧泽的信件几乎都是武安侯夫人的关心,还有就是给他带的一些东西,但给关文柏的就没有那么简单,关文柏反复看了几遍,才放下来,问吴山:“这一趟可顺利?”   吴山笑了笑:“您放心。”   关文柏这才点点头。   萧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既然吴山亲自过来了,应该是京中出了些事情,他这么想着,面上就露出了一丝疑惑。   关文柏便同他解释了一番。   当初武安侯夫妇之所以将萧泽送到临江,一方面是因为他闯了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朝中局势混乱,担心他被牵连,所以干脆远远送走,待稳定一些再回来。   朝中两派,一派是冯皇后和六皇子为首的勋贵,一派则是太子和谢家为首的世家,这两方的争斗不仅仅在于太子与六皇子之争,也是勋贵与世家之争。   这两家之争也是由来已久了,从立朝之初就水火不容。勋贵认为自己的爵位是和太|祖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凭什么让这些墙头草一般的世家踩在自己头顶,世家则认为自己传承多年,哪里是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皇权就像是裁判,高高在上地操纵着两方,哪方势力强了,他就抬举另一家,以此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   然而本朝皇帝却是个例外。他性子柔软多情,他与谢皇后结发,虽然谢皇后早早就过世了,但依然封了两人唯一的儿子为太子。后来娶了冯皇后,他对冯皇后和她生的六皇子也很好,这就让勋贵们又生出了一点野心。   这两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休,不过太子终归是占了大义,且一直行事有度,再加上文臣之中,还是世家的人占了多数,所以一直占了上风。   勋贵们不甘心,便想要拉拢皇帝最信任的武安侯,在他们看来,武安侯是勋贵出身,天然就应该站在他们这一方,但世家却也认为,萧夫人是关家女,出自世家,自己也有一争之力。   这就可怜了武安侯一家子,以武安侯与当今的关系,他就只是想做个纯臣而已。之前争斗的两方也都有默契,并没有打过他的主意。如今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纷纷都开始拉拢他,后来大概是发现拉不动他,又把主意打到了萧泽身上。   武安侯这才发了怒,再加上萧泽之前闯祸的事情上也有被人设计的痕迹,这两方这才消停一点。不过武安侯也知道,这也就能消停一会,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有点傻白甜,怕他又被人利用,干脆远远地送出去,有岳父看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他也能腾出手来去查幕后主使之人。   吴山这次来,明面上武安侯夫人思念儿子,所以派他送东西过来,其实也是将京城的局势还有武安侯的打算告诉关文柏,好让他心中有数。   正如萧泽所猜测的,如今京中的确是有了些变化。   之前当今圣宠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入宫没多久就被封了婕妤,后来她怀了身孕之后又被封为修媛。   众人知道当今的性子,所以并不太在意,再加上后来这位方修媛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更不被人放在心上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方修媛是没有再被晋封了,可她所生的皇九女却被封为安国公主,在满月宴的时候,皇帝还亲手抱着她,亲口称她为一国明珠。   冯皇后自己生的嫡公主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于是她瞬间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找了个借口斥责了方修媛,结果被皇帝知道后,反倒得了一番责骂,而方修媛则借此机会又升了一级,如今成了方修容。   但皇帝这不同寻常的态度也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毕竟冯皇后这个人有些小心眼,从前也不是没有刁难过皇帝的宠妃,但皇帝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从未这般严厉地训斥过她,可见这位方修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   原本还对她有所轻视的,现在也重视起来。   也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武安侯大大地松了口气,不过那颗心却也没有放下去,毕竟这位方修容看似身份低微,但她身后有皇帝撑腰,万一要是入局,只怕形势会更加复杂。   所以说来说去,最后汇成一句话,那就是让萧泽在临江城再老老实实待一段时间吧。 第66章   京中的局势风云变幻, 但并未影响到临江城的歌舞升平,但平静之下, 也酝酿着风暴。   之前关于大道和小说的争论虽然因为闻砚夺魁的事情,暂时被人遗忘了, 但是往书坊里投稿的女性作者越来越多, 虽说都是用了化名,但从哪些娟秀的字迹就能看出是女子所写。而且内容也不仅仅限于宅斗, 之前就有一篇讲诗词格律的文章,对方对此研究颇深, 还举了不少例子,这些例子中既有古诗词,也有自己所做的诗词, 被一些读书人惊为天人, 后来书坊说漏了嘴, 才知道是女子所写。   除了投稿,据说一些后宅中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比如有的府邸中, 后宅斗得越发厉害了,各种心机陷害轮番上, 让一家之主苦不堪言, 最后不得已送走了一些姬妾, 这才平静下来。但也有的府邸中,妻妾关系忽然变好了, 后宅和乐, 但一家之主却越发害怕,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怕被妻妾联手给干掉了,看得出来,这位大哥也是宅斗文的忠实爱好者。   当然,也不是每本宅斗文最后都要干掉家主,大部分还是局限在后宅的妻妾争斗当中,据说一些主母就将其中的一些例子编成了书,以此来教导子女,更有一些家族知道后宅争斗的危害,将家训修改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除去这些,最大的变化大概是在于,女人们发现她们并不需要局限在小小的后宅之中,她们也有许许多多的精彩可以去创造。   苏清漪打开《仙缘》第五册 的样书,翻到了其中的一张插图,这张插图画的是徐绫在拾花门中的场景,人物众多,却惟妙惟肖,并不亚于大师,而这张图就是一位夫人所画。   何狂只为《仙缘》画了第一册 的图,到了后面每一册其实都会选择不同的画师,有一些很喜欢《仙缘》的读者也会将自己作的画送到文昱书坊,如果被选上了,就能参与下一册的插图。   当然他们之前的这些画作也没浪费,文昱书坊征求了他们的同意,集结出了一本册子,还给苏清漪送了一本。   苏清漪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莫不是所谓的同人画本??   同人画本都出来了,同人还远吗?   苏清漪的《镜中美人》算是开创了武侠的新思路,从那之后,武侠开始变得接地气,倒是也诞生了几本不错的小说。比如白先生的妻子彤娘,就写了好几个不错的短篇故事,反响很不错,文昱书坊也决定要给她出个短篇的故事集。   当然除了这些受到启发的作者,更多的则是开始YY殷无涯和常秀秀离开后的事情,好在这时候版权十分严格,所以这些大多也只是读者们自娱自乐罢了,并不用于盈利。   但《仙缘》这边的情况却不一样,仙侠本就是热门,再加上铺垫不少,构架庞大,前期更多的是在描绘这个宏大的世界观,虽然前头也被苏清漪写的高|潮迭起,但实际上,到了第五册 ,故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上一册说到徐绫离开了天一道,被落羽真人追杀,千钧一发躲过之后,被拾花门一个名叫朝英的小姑娘救了,同她一起进入拾花门。   徐绫在拾花门中养伤,拾花门的氛围其实更像是云虚宗,但徐绫在怀念之余,却更加坚定要好好修炼为师兄弟报仇。但与此同时,一直没有消息的落羽真人也让徐绫心中始终悬着,毕竟被一个金丹真人惦记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不过朝英有几次说看见徐绫身后似乎有几道黑影,却并没有让徐绫放在心上。   就在徐绫逐渐养好了伤,心怀沉重地同朝英等人告别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给阻止了,原来竟然是邪魔入侵。   徐绫被仇恨烧红了双眼,直接留在了拾花门,同他们一同战斗,可是战斗正酣的时候,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不顾朝英的劝阻,偷偷溜出了护山大阵,朝英怕他出事,也跟了出去。   因为朝英有一个可以掩藏自身气息的宝物,且低等邪魔虽然力大无穷,五感却十分迟钝,所以两人一路惊险地避过了最外围的低等邪魔,然后躲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徐绫发现了邪魔的阴谋。他们本以为邪魔通过不断消耗护山大阵得以入侵,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云虚宗不会一夜之间尸骨无存,只留下徐绫一个人。   可是两人偷偷听到的邪魔对话中才知道,原来邪魔已经制造出了可以破解护山大阵的武器,不仅如此,当年云虚宗被毁,也仅仅只是因为邪魔在在实验这一项武器的威力罢了。   徐绫怒不可遏,但最终还是将仇恨给压了下来,他知道此刻并非报仇的好时机,更重要的是要挽救拾花门。   在和朝英两人一番惊险的躲避之中,两人逐渐接近了对方的中心地带,果然看到了一个闪着光亮的圆球。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知道了这武器是什么,也没有办法毁掉,甚至连接近都没有办法,可徐绫不同于常人,在拾花门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如今他的“灵幻珠”中已经存储了数十个幻境,拖延一下时间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在朝英的掩护之下,他利用幻境迷惑住了邪魔,然后顺利地接近了那个圆球,原本他只是想要毁掉这个圆球,却没想到来到那圆球旁边,他却在邪魔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落羽真人。   徐绫震惊之下,一时没了动作,而就是这一瞬间,那落羽真人却已经回过神来,见到他时充满了仇恨,徐绫被他打的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却还是拼死趁机毁掉了那个圆球,谁知这一举动让落羽真人越发愤怒,眼看着就要被杀掉,千钧一发之际,徐绫又被那股神秘力量所救,只是再一次重伤。   朝英拼死救回了徐绫,而拾花门也接到了她的传讯,纷纷离开护山大阵,开始与邪魔搏斗起来。   拾花门虽然有所损伤,但终究还是胜了,而与此同时传来消息,大部分山门都被邪魔所毁,就算有胜,也几乎都是惨胜。   因为徐绫及时发现那个武器的缘故,拾花门才免于一场危难,所以他成为了整个拾花门的大英雄,因此徐绫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拾花门的掌门和长老,也引起了他们的重视,派了人前往天一道,可谁都没有想到,天一道派来的几人中,落羽真人赫然出现在其中,并且有人作证,在拾花门被攻击的时候他正在天一道之中。   苏清漪的断章功力一如既往的好,故事到此就没了,不少人都在猜测后面的发展。   而其中猜的最起劲的就是小侯爷萧泽,他不仅要猜,猜完了还要问原作者是不是正确。   苏清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对!!”   萧泽大失所望:“难道天一道不是幕后黑手吗?我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啊!”   “不对不对。”苏清漪连忙摇头。   “为什么?”   苏清漪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让我剧透吗?剧透一时爽,全家……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好在萧泽也没有那么胡搅蛮缠,见苏清漪不说,嘀咕了几句,也就不再问了。   苏清漪暗暗松了口气,心中不由得感慨,读者和作者之间还是要有点距离才行啊,别看她表面拒绝地义正言辞,小侯爷要是多问几句,她可能心一软就说了,没有了悬念,后面的故事还有什么看头?   萧泽没有问出真相,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玉弓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忍不住捂嘴一笑:“七娘又在欺负小侯爷啦?”   苏清漪只觉得从天而降一口锅,自己都要委屈死了:“我哪有欺负他!”   玉弓又是一笑,但也不再多说,将点心放下,才道:“我已经托我的几位姐妹去问了,但是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恐怕还需要时间。”   苏清漪道:“不急。”   其实她这一次来找玉弓是有正事的,只是一不注意就带上了小侯爷这个拖油瓶,结果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闻砚夺魁的事情不仅盖过了《仙缘》第五册 的发售,却也盖过了之前有关于颜亭书的争论。而在此之后,随着《仙缘》的火爆销售和《晋江月刊》被节节拔高的销量,原本的反对意见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这一场争论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后的赢家还是颜亭书和文昱书坊。   表面上看起来这场舆论平息地悄无声息,没有留下半点人为的影子。但苏清漪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得劲,经过了之前的事情,她不想再怀疑谢谨,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里是她不想就不会发芽的。   她没有别的渠道,只能托玉弓帮忙打听,毕竟她确信只要走过必留下痕迹,就算表面上看着再自然,只要真的有人插手了,就一定能够看出来。   只是她也明白,就算谢谨真的做了什么,她也没有办法。如今的谢谨就像是一个瘾君子,哪怕明知道是不对的,也停不下来了。 第67章   谢谨听完了下属的汇报, 表情平淡,一言不发。   下属忍不住问道:“东家, 可有示下?”   谢谨淡淡道:“她要查便随她去。”   “万一……”   “她查不出来的。”谢谨手中握着一根被摩挲得十分光亮的簪子,语气很轻却很肯定, “不管是关家还是护着她的那个神秘人, 都不会让她查出来的。”   下属仿佛明白了什么,瞳孔一缩:“东家的意思, 莫非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   “是谁?”谢谨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属咽了一口口水, 不敢再说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谢谨为了查出幕后黑手,竟然顺势而为, 丧心病狂地拿颜亭书开刀, 这才引得颜亭书身后的神秘人露了马脚, 只可惜对方警觉,所以并没有暴|露身份。不过大概也没人会认为这是谢谨做的, 反倒让他被摘了出去,在一旁冷眼旁观。   只可惜谢谨所期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对方就偃旗息鼓, 这才是这件事莫名平息下去的主要原因。   谢谨没有在乎下属的情绪, 淡淡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要查, 但是要慢慢查。”   下属应下。   谢谨又嘱咐了几句, 才道:“行了, 你下去吧。”   下属恭敬地行礼,只是在走出房门之前,看到月上中天却依然坐在书房忙碌的谢谨,心中也有些感触。他是早早就跟了谢谨的,亲眼见到这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庶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没人比他更清楚谢谨为此付出了多少,又吃了多少苦头。   谢谨有些疑惑地看过来:“还有事?”   下属犹豫了一下:“东家,这些话原不该属下说,但您不能再这般没日没夜地忙碌了,便是年轻身子也吃不消啊。”他见谢谨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您的婚期也近了,自个儿的事情还是要更上心一些。”   谢谨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要离开座位的意思。   下属叹了口气,在夜色中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谢谨才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垂眸看着手中那根玉簪,脸上逐渐露出复杂的表情。   -   时间慢慢流走,很快就到了六月,郁长青从二月开始考童生试,虽然院试没过,但他功底其实还算不错,再努努力扎实一点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而苏清漪也果然没有查到丝毫消息,只能暂且搁置。她现在依靠《仙缘》的收入,家中已经过得很不错了,自从《莲心》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给《晋江月刊》投稿了。所以叶奉书听说她又写了短篇小说的稿子时,丝毫不顾念自己年老体迈,催着车夫就来了苏家。   苏清漪看到他也有些无奈,这个稿子她原本并不是打算投《晋江月刊》的。她与谢芷凝相识后,一见如故,谢芷凝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她也投桃报李,谢芷凝在知道她是颜亭书之后,虽然有些吃惊,但接受的也很快,甚至立马就跟她约了稿。   其实苏清漪在看到谢芷凝和闵柔的事情之后也心有感触,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篇《错生》。   不出她所料,叶奉书看完《错生》之后,罕见地迟疑起来。   故事讲述了一位名叫昙娘的聪慧女子,她为一个名叫唐生的少年举子所追求,但她并不喜欢对方,只是对方的痴情感动了昙娘的父母,所以昙娘被迫嫁给对方。   婚后唐生对昙娘很好,但昙娘却一直无法接受唐生,时间一长,唐生性格里的一些东西就开始显露出来。先是纳妾,用妾室来侮辱昙娘,后来又摔摔打打,甚至还动手打过昙娘,虽然事后他总是痛哭流涕地恳求昙娘原谅,但若有下一次又故态复萌。   昙娘回娘家哭诉过很多次,家里人一开始也生气,却也只是劝昙娘忍耐,后来随着唐生考上进士,又当上官之后,这些劝她忍耐的话也没有了,而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在她的身上,认为唐生对她极好,反倒是她矫情,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   昙娘心灰意冷,本想守着孩子好好过完这一辈子,却不想,人生竟然还能发生转机。   在唐生又一次升迁回京的路上,因为路程拖延,没有赶上住宿,众人只得露宿野外,所幸找到一间破庙。众人就歇在破庙中,谁知半夜里却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穿过庙宇直接落在了唐生和昙娘的头顶。两人都晕了过去。   唐生再次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昙娘,还是不曾嫁给他的昙娘。不仅如此,他还被一个和自己原来身份差不多的少年举子所追求,连追求的手段都差不多。   唐生自然无法接受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百般拒绝,对方却根本不放弃,转而感动了“昙娘”的父母,唐生完完整整地感受了一遍当初昙娘所经历过的一切,甚至因为他的叛逆,被家人关禁闭,挨饿,在险些饿死之前,他终于妥协了。   唐生这才明白,这是他当年强逼昙娘嫁给自己所遭受的报应。   而昙娘却与他不同,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唐生,还是娶了妻的唐生,只是妻子对她十分冷淡,没想到这却恰合她意。   除了家事,更重要的却是学业,昙娘不比唐生苦读多年,她虽然也是出自书香世家,但毕竟对男女要求不同,她虽然吟诗作对胜过唐生,在学业上却还是比不上对方。   这一点昙娘自己也很清楚,但她却并没有放弃,而是自己制定了计划,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念书,就这么足足坚持了两年,再加上她心态平和,最后也考上了进士。   在进入官场之后,昙娘一开始虽然有些忐忑,但后来发现男人们也会谈论八卦,在处事方面他们有优点也有缺点,于是她渐渐就习惯了。   久而久之,她温润耐心的性子渐渐为她赢得了好名声,她在官场之上如鱼得水。   后来妻子病亡,她去庙宇替妻子做法事,在离开的时候,在庙前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老妪,几乎只是一个对视,两人就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老妪就是变成了昙娘的唐生。   两人的心情如何,并没有再写,他们只是远远地朝着彼此点了点头。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故事其实写的相当克制,苏清漪也并没有如旁人一般在言论中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她想说的都已经体现在了字里行间。   叶老的心情极为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苏清漪明知故问:“叶老,可是有什么不对?”   叶奉书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纸,又看了一眼苏清漪,几个月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世家平民之争,还有刚刚结束的和《莲心》有关的争斗,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尤其是《虎将军传》,其实他并不知道谢谨在这其中的作用,但一切的事情都始于苏清漪所写的那篇《虎将军传》。在官府插手后,他一直心惊胆战,担心书坊会被牵连,以至于在看到手头这篇文章的时候,他迟疑了。   但看到苏清漪态度平静,仿佛早就意识到他的反应一般,叶奉书便明白,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道:“不知姑娘可否听老朽一言?”   “您请讲。”   “这个故事写得很好,老朽看完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相信大部分人与老朽的感觉是一样的。”叶奉书将手上的稿纸放下,“如今你是以颜亭书的身份在写书,纵然有人说什么,也不过是斥你胡言乱语罢了,可若是你是女人的消息暴|露,必然会有人说你别有用心、心思狠毒,对一个女子来说,这些话很有可能毁掉你的一生,这些,姑娘可想过?”   苏清漪陷入了沉默中,她本以为叶老只是觉得这个故事会狠狠刺伤男性的自尊心,所以才想方设法劝她,却没想到他会想的这么远。   他说的这些,苏清漪不是没考虑过的,甚至她还考虑的更多一些。   她想过万一她的身份暴|露,说不定还会牵连苏燮,谁知苏燮却丝毫不以为意:“为父连自绝宗族都做出来了,便是再多个特立独行的女儿又有何妨?只是你自己,可曾想明白了?”   这句话让苏清漪陷入沉思中。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颜亭书这个身份能永远不被人识破,也不会认为一篇文章就能改变女人的现状。在农耕为主的男权社会,女性在体力上的弱势先天就决定了双方的地位,只有当科技发展起来,女性才有争取平权的可能性。   但即便如此,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性别歧视依然存在。甚至很多时候,性别歧视并非发生在男女之间,而是很多女性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   听起来似乎很绝望,难道这样就该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吗?   苏清漪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将现实撕开一道口子,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并不想去管,总有装睡的人叫不醒,却也有愿意清醒的人。但她哪怕只叫醒了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只是觉得自己既然能穿越,多活这么一世,总该要做点什么才不辜负这样的奇遇吧。   所以,苏清漪朝着叶奉书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早就想明白了。”   叶奉书叹了口气:“既然姑娘心意已决,老朽也无话可说,这个故事老朽虽然觉得写得很好,但文昱书坊没有办法再经历一场风波,抱歉了。”   被叶奉书退稿虽然还是第一回,但苏清漪却并不觉得意外,虽然她当时怕叶奉书多想,没好意思说这是《绣心》的约稿,但也是想看看叶奉书的态度,叶奉书已经足够委婉,但苏清漪还是能够想象得到,这篇文章将会带来比《莲心》更大的风暴。 第68章   商婉盈是江东太守之女, 她是家中的小女儿,又是唯一的女儿, 所以自小就极得父母宠爱,再加上她自幼聪慧, 远胜几个哥哥, 所以一直被当成男儿教养。   到了十五六岁之时,求亲之人已经踏破了门槛, 她却并不喜欢那些人,可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在这件事上却极为坚决。商婉盈只得自己想办法将这些人赶出去, 而父母在发现她私底下的小动作之后,干脆将她关在了绣楼里,不许她出自己院子一步。   商婉盈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发现哭闹也没有用之后, 就不再闹了, 而是乖乖待在绣楼里写写画画。   太守夫妇也担心会闷坏了她,所以让下人出去买些玩意儿回来哄她开心。   商婉盈对那些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都没有兴趣, 只是自幼喜欢看书,只可惜父母管得严, 类似于话本子这样的低俗读物是从来不许看的。   商婉盈当然不是那么听话的乖乖女, 从前也让婢女偷偷给自己买来看过, 不过看了几本就没有兴趣了。因为来来去去就是两种套路,而且故事中的女子永远都是同一种面目,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只要与主角见一面就会与对方沉浸在爱河里。商婉盈虽然不是什么卫道士, 但看到这样的故事总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后来璇玑先生和颜亭书两人火起来的时候,商婉盈虽然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却也生不起再看的兴趣了。   如今她被关在绣楼里,整日无所事事,无聊地翻着婢女买的那些杂志,蓦然看到了一本与其他花花绿绿的封壳完全不同的,封面素雅,只写了“绣心”二字。   婢女正在为她梳发,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杂志,才笑道:“小姐不知道,这本杂志可难买呢!”   “哦?”   “听说是专供女子的,如果有男人买,都是不卖的,而且每个月的数量都很少……”   商婉盈一边听婢女絮叨,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开杂志,本以为只是个噱头,没想到翻开之后,里面的内容还真是千奇百怪,但却都像是婢女所说的,是面向女子的。有教人化妆的,有教人搭配衣服的,便是几个短篇小说,也都是从女子角度出发。   商婉盈难得有了兴致,虽然也不大喜欢这些故事里的女主角只是在后宅围绕着男人转,但好歹个性多样,倒是比她从前看的那些有趣多了。   直到她翻到了一篇名为《错生》的文章。   一开始她并不太在意,虽说昙娘始终不愿意接受唐生,但她终究还是被逼着嫁给了对方。商婉盈在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大概结局又是女主角被男主角感动,然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吧,再不然就是男主角变心,女主角运用宅斗技巧,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虽然她还只看了几篇这样的故事,但已经充分总结了现在市面上女性小说的两种套路。   然而当昙娘说出那句:若有来生,惟愿你为女来我为男。   商婉盈忽然怔住了,从头至尾,昙娘对待唐生的态度就不曾发生改变,她不是如水波摆动的浮萍,她是柔弱却坚韧的芦苇,她的心从未更改。   之后,雷电击中昙娘与唐生的头顶,两人交换人生。   大部分女人或许更喜欢看唐生变成昙娘之后的遭遇,觉得解气。然而商婉盈却对此毫无兴趣,反而是昙娘变成唐生之后,她从一开始的不自信,逐渐在官场中如鱼得水,这中间的权谋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也让她热血沸腾。   这才是她想过的生活,在后宅中争一根钗争一份宠爱有什么意思,而谋国事,争大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这才不负她自小受到的教导,不负她这不亚于男儿的才华。   而这个故事也勾起了商婉盈一些久远的记忆。   记得她三岁时就能背诵千字文了,年纪再大一些就和哥哥一同学习四书五经,虽然她年纪小,但成绩却总比哥哥们好。那时候,父亲总是抱着她,感慨道:为何我家婉儿不是男孩?   当时的商婉盈不明白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到后来她终于懂了。   哪怕她的哥哥们资质不如她,他们也能去考科举,能出仕做官,便是科举之上没有才华,也能打理家业,他们才是家中的顶梁柱。   而她呢?年纪越大受到的束缚就越多,如今只能被关在绣楼中,等待着父母给她挑选的夫君,嫁给他之后在后宅里打发时日,过着面目模糊的一生。这些东西只要商婉盈想到就觉得浑身发寒,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现实。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生为男儿会怎么样?她会做的比哥哥们好千百倍,甚至比这世间其他的男人都好千百倍,只可惜这些东西只是她的梦,永远只能想想。   而她没想到,竟然还有旁人也会这样想,甚至还将这样的野望写成了故事。   商婉盈猛然站起来,把婢女吓了一跳:“小姐?”   商婉盈咬住嘴唇,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冲动压了下来。   婢女却着急道:“小姐,您身上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热了?婢子去找大夫……”   商婉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用去找大夫,我没事。”   她压下心头蓬勃的火焰,只觉得原本无趣的生活,突然又令她充满了斗志。   -   《错生》因为发表在《绣心》之上,所以一开始知名度并不高。但《绣心》虽然名义上是给后宅女子看的杂志,但总有那么一些男人抱着龌龊的心思买来看。   而有颜亭书的名气,这篇文章很快就流传出去了。   正如当初叶老所担忧的那样,有些人看完冷汗涔涔,有所感悟,但更多人看完却是觉得被戳中了自尊心,对颜亭书破口大骂,认为他故意写出这样的东西哗众取宠。   不过这并不包括邵瑾瑜。   作为颜先生的头号粉丝,或者说,脑残粉。邵瑾瑜不止是在茶楼真人辩论,还写文章与人对骂。原本对四书五经毫不感兴趣的邵瑾瑜,为了不至于被人引经据典却听不懂,竟然抱着从未有过的热情投入了书本的怀抱,再加上他逻辑清晰,擅长诡辩,也着实在江东一地闯出了些名头。   邵瑾瑜可不管这篇文章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在他看来,这篇文章写得极好,让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第二天就兴冲冲地揣着上了茶楼。   原本义愤填膺骂颜亭书的人,一看到他,顿时就闭上了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往的种种经验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去惹邵瑾瑜这条疯狗,毕竟在骂人这方面,他已经远远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列,前一个被他骂的吐血的士子现在还躺在家里喝药呢。   邵瑾瑜连走了几家茶楼,都没有听到对颜先生不好的评论,最后只能带着失望又高兴的心情回家了。   荻州是长信书坊的大本营,《错生》在这边流传地也更广一些,不过因为邵瑾瑜的存在,居然没有形成一面倒的讨伐颜亭书的情景。   而其他地方虽然也有不少人骂骂咧咧,但大多都只是私下里说说,敢在杂志上写的人并不多。他们也怕被邵瑾瑜发现,追着骂过来,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说不好还得躺在床上喝药。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没有推手,所以很快就被其他的新闻给盖过去了。   而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苏清漪虽然有些奇怪,但其实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又不是受虐狂,虽然知道会引发风波,但也并不代表她就想被人骂了。   其实谢芷凝也问过她是不是要换个笔名,苏清漪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拒绝了。   的确,当初在杂志上的那些小说,若是换个笔名写,颜亭书这个名字不会像现在这般毁誉参半。   可是为什么要换呢?   颜亭书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她记得自己当初为了赚钱也曾追逐过热题材,写读者想看的故事,可是写着写着就索然无味。   她问自己,写作的初心是什么?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写出自己想写的故事罢了。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决定,在颜亭书这个名字之下,她只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虽然也有过被人骂的情形,但她都坚持下来了。   而如今也是一样。   当然,苏清漪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的,她很清楚颜亭书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传播度,她没想过她写的小说能够改变别人的人生,但如果能够传播的够广,或许一百个人中能有一个人因为她写的故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呢?哪怕只是一丝触动。那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错生》并没有如苏清漪所想那般引发讨论热潮,这就像一颗被投入湖水的小石子,虽然一开始有一点涟漪,但随着石子沉入湖底,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可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颗石子落入湖底之后,却引发了一阵微小的震动,随着时间,这股震动会不断地扩散出去,最后形成一场巨大的海啸。 第69章   到了七月中旬, 天已经很热了。   白日里太阳和一个火球一般挂在天上,往年到了晚上会凉下来, 好歹能让人睡个囫囵觉,但这个夏天却格外热, 连晚上都让人热的睡不着。   苏家如今算是有钱了, 也买些冰来用,可惜冰实在是太贵了, 便是用也都是在中午这等最热的时候用。再加上顾三娘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耐不住热, 苏清漪又分了一部分冰给她。   于是到了晚上,就只能往地上洒洒水,或者用凉水擦席子, 这才勉强入睡。   苏家父女也不算是娇生惯养的性子, 但也在这个夏天瘦了一大圈。   也因此, 萧泽有时候邀请她一同出门去玩,她也没有答应, 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不过这一次因为是要给萧泽补过生日,她这才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出门, 萧泽特意包了一艘画舫, 苏清漪一进去就赶到宜人的凉爽。   顾不得心疼那些堆在角落的冰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泽见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在家猫了一个夏天,怎么也没见你胖, 反倒还瘦一些了。”   “你懂什么, 这是苦夏好不好?”苏清漪一脑袋磕在桌面上, 喃喃道,“要是有空调就好了……没有空调,有个风扇也好啊!”   萧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扇?”   苏清漪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说什么。在这个没有电的时代,说什么空调风扇,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萧泽也不在意,他特意请了一个厨子,做的就是现宰现杀的全鱼宴,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菜的道数很多,但分量却很少。   最先上的是一道鱼汤,一人也就巴掌大一个碗,里面的鱼汤熬得如牛乳一般雪白,一小团鱼肉沉在底下,上面浮着淡黄色的姜丝和碧绿的葱末,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苏清漪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甜,又尝了一口鱼肉,哪怕是炖了这么久,这鱼肉依然嫩滑鲜美。苏清漪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这个夏天因为太热她都没好好吃过一口饭,更别说是喝汤了,她每一顿都恨不得喝下去的都是冰渣子。   萧泽看着她享受的表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   紧接着又上了后面的几道菜,苏清漪都非常给面子全部吃掉了,不过她胃口不大,还剩最后一道鱼羹却是怎么都吃不下了。   这鱼羹却并不是做好了端上来的,而是在两人吃饭的桌旁放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从两人开始吃饭鱼羹就在上面熬着,到他们吃完菜,鱼羹的香味也散发出来了,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这也就是萧泽这等富贵人家才吃得这么有情调,要换了平常人家,这么热的天还放个炉子在旁边,你怕不是个傻子。   苏清漪吃饱喝足,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无精打采了。   萧泽这才一摊手:“我的礼物呢?”   “堂堂小侯爷你还缺我这份礼物??”苏清漪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萧泽打开,发现是一本工工整整抄写的《竺溪游记》,这是前朝一位名叫竺溪的士子游历西边诸国之后所写下来的,因为流传不广,市面上非常稀少。苏清漪发现这本书也是机缘巧合,且这书还有了不少残缺,她知道萧泽喜欢这些,便费了许多心力,将这本书重新抄写补完,这才有了萧泽手中的这本《竺溪游记》。   萧泽一看到就很惊喜,看了好几页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看到自己送的礼物能够被人喜欢,苏清漪也很高兴。   萧泽分明很高兴,却还要傲娇:“就送一本书啊?”   苏清漪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萧泽偷瞄了一眼苏清漪腰间那块没有半分绣花的帕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嘟囔:“不给我写篇什么小说什么的,专门送给我一个人的……”   “你想得美!”苏清漪被他这态度气得肺疼,一伸手,“你不要就把书还给我!”   萧泽迅速把书往自己怀里一塞:“你送都送了,还想拿回去,哪有这样的理!”   苏清漪瞪了他一眼,悻悻地缩回了手。   这时窗户外吹来一阵风,将小炉子上的火苗吹得大了些,鱼羹沸腾起来,将那盖子打的叮当作响。   萧泽见苏清漪一直盯着那盖子瞧,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苏清漪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看未来蒸汽机的雏形啊。”   “争气鸡?这是什么,都活成鸡了,还要争什么气?”   苏清漪差点被口水呛死,无奈地看向一头雾水的萧泽:“你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算了,我什么都没说。”   萧泽却听不得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话,不依不饶地追问。   苏清漪没了法子,便指着那盖子道:“你知道这盖子为什么会动吗?”   萧泽盯了那盖子一会,才道:“水烧开了就会动啊!我又不是傻的。”   “那为什么水烧开会动?”   萧泽这才不说话了,他从小到大都知道水烧开以后壶盖会动,有时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但为什么动,他却从来不曾想过。   苏清漪说道:“水被烧开后,会形成一种叫做水蒸气的气体,水蒸气推动了盖子,所以它才会动。”她说完又有些意犹未尽,“如果水足够多,产生的水蒸气不用人划船,就能推动这艘画舫呢!”   说到这里,苏清漪就有些后悔,早知道会穿越,自己当初应该读工科相关的专业啊,可现在她脑海中所有关于蒸汽机的记忆,只有小学课本上的那个关于瓦特发明蒸汽机的故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清漪虽然说过就忘了,萧泽却将这句话给记在了心里。   只是他还是很疑惑:“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苏清漪心里一个咯噔,她对萧泽太信任了,有时候不自觉就会说出一些现代相关的东西。只是被他发现了,她竟然也不觉得太慌乱,十分镇定地回道:“看书啊!”   “我怎么没看过这个?”   “你没看过的多了,《竺溪游记》你之前不也没看过吗?”   “……”   萧泽被她一堵,也就把这点不对劲给抛到脑后了。   -   在临江的酒楼中,谢谨与未婚妻杨如珊正在用餐。   放在角落的冰鉴发出丝丝白气,谢谨的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细心地关照着杨如珊,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   两人的婚期定在秋天,按说杨家心疼女儿,原本要晚些让她出嫁的,但考虑到谢谨的年纪大了,所以才将婚期定在了秋天。江东这边氛围松快很多,未婚夫妻只是婚前一个月不许见面,但在那之前,还是会给机会让他们相处。   杨如珊性子温婉,虽然母亲始终觉得谢谨的身份略低了些,有些配不上她,可杨如珊却在第一眼看到谢谨,就对他芳心暗许。如今和喜欢的人面对面坐着,他又这般温柔,杨如珊的脸蛋都有一抹羞红,她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谢谨,发现他依旧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吃过了饭,杨如珊被婢女服侍着去隔壁更衣。   谢谨的笑容这才淡了几分,他慢慢走到窗边,往洮江看去,往日热闹的江面上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条,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目光却忽然一凝。   那条画舫离酒楼不远,所以谢谨清清楚楚地从窗户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杨如珊红着脸走回房间,叫了谢谨一声,却见他没有反应,好奇地走到他身边,随着他一同看过去:“这是谢公子认识的人吗?”   谢谨回过神,面上神情十分冷淡:“不认识。”   杨如珊与他认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脸上的神情这般冷漠,刚想问什么,谢谨却又重新挂上了笑容:“如今天太热,我便让天喜楼和琢玉阁将首饰拿过来挑选,如果杨姑娘吃好了,我便让他们进来了。”   杨如珊很想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珠宝首饰,出门也只是为和他相处罢了,可触到他的眼神,却又低下了头:“嗯,听谢公子的。”   谢谨便拍了拍掌,雅间的门打开,几位掌柜的将首饰一溜地摆在桌上,以供杨如珊挑选。   这都是这两家店最新款的首饰,不过杨如珊也没有太多心情挑选,便只是随意挑了一支玉簪,看向谢谨:“谢公子,这件如何?”   谢谨的目光似乎在玉簪上顿了顿,很快便扬起若无其事的笑容:“杨姑娘肤色白皙,性子温婉,这玉簪倒是很配姑娘。”   杨如珊没想到他会突然夸自己,脸颊微红,也就顾不得心头的那一点不对劲了。   谢谨见她只挑了玉簪,又问她:“不再挑一些别的?”   杨如珊摇摇头,将玉簪递给谢谨,小声道:“谢公子,你替我簪上,可好?”   谢谨一愣,几位掌柜的都是人精,立刻就带着首饰都退下了。   “嗯。”   谢谨轻轻地应了一声,杨如珊只觉得自己刚刚胆子太大了些,一张脸密布红霞,也就没有注意她身后替她郑重簪上玉簪的男人,脸上那怅然若失的神情。 第70章   谢谨送了杨如珊回家, 又恭敬地拜见了杨家的长辈,礼仪里挑不出一点错。   杨如珊的脸上还挂着一抹羞红, 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绣楼,而是站在与主院相隔的垂花廊, 偷偷地看着谢谨, 可是看到谢谨脸上那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她却觉得有些失落。   婢女揣度她的神情, 压低声音建议:“小姐,不如婢子去请谢公子过来吧。”   杨如珊摇摇头, 看着谢谨就这么走出了杨家,连看都不曾往她的绣楼这边看一眼,心中的失落就更大了。   谢谨没想那么多, 他几乎是步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别院, 还未坐下, 就召见下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查探,他们总算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与谢谨的猜测差不多,正是几家世家, 但唯有一点出乎意料。   “程川?”   “正是如此,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到江东的。”   谢谨自己的人手大多都在临江, 如今又分了一些在白州,自然不可能对整个江东的信息都了如指掌, 更多的只是利用杂志这条线, 只是终究人多眼杂, 传递消息的速度也太慢了些。   程川的背后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方修容,因为九公主那个安国公主的称号,和皇帝亲口所说国之明珠,让她的存在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一开始对她不太在意的,现在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也因此程川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留在京城,反倒又回了江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属下见谢谨蹙眉沉思,忙道:“这几个世家与程川搅在一起,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谢谨轻笑一声,当今太子虽然背后站着世家,但归根结底他的母亲是姓谢的,他天然更亲近谁不是一目了然吗?况且谢家这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已经挂了多年了,总有一些人不那么甘心的,这时候,根基不深却又在宫中独得宠爱的方修容就成为了他们可以选择的目标。   属下听完谢谨的分析也是一惊:“东家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本家吗?”   谢谨却奇怪地看着他:“告诉本家做什么?”   “这……”   “这件事,谢氏家主不会知道的比我晚,说不定在程川刚刚进入江东地界他们就知道了。只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太子的地位并不是一个连宠妃都算不上的女人可以动摇的,而谢家也不是几个不入流的世家可以撼动的。”谢谨漫不经心地摸着杯壁,“这些人闹出了事情,反倒能磨砺我,待到我没了锋芒,谢家正可以出来卖好,何乐不为?”   属下瞪大了眼睛,但见谢谨说起谢氏家主并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忽然想起谢谨平日里也会收集谢氏本家的一些消息,这些事情其他谢氏子弟也会干,用以避讳或者讨好。可谢谨却与他们不一样,他收集这些东西,是拿对方做对手看的。而如今看来,谢氏家主的性子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属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谢谨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接着说道:“那幕后之人并不简单,这几个世家没有这样的实力,不过是被拿出来探路的,程川的身份还不够他们屈尊纡贵。”说着,又讽刺地笑了一声,“将出身看得比天大,只有那几个大世家才有这样的臭毛病……”   属下之前已经被震惊过一次了,所以如今听到谢谨言语中对那几大世家的轻蔑,居然十分平静。   “那东家既然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谁知谢谨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要做,等着。”   自从王恩广被杀之后,谢谨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变得越发冷静和谨慎,他就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看准了时机才会从草丛中跃出来,给猎物致命一击。   谢谨在等,他早早种下的种子,应当都已经发芽了,他等着这些东西,送他一股东风。   -   有关于谢谨的消息被送上了谢怀卿的案头,坐在他对面的谢芷凝好奇地看着谢怀卿郑重的模样:“倒是难得见十二少这般关注一个人?”   谢怀卿一边看,一边说道:“这谢谨不简单,如果我没猜错,往后谢家商道就是你们二人相争之地。”   他这么一说,谢芷凝的表情顿时就变得严肃起来。谢怀卿的这双看人极准的眼睛,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   谢怀卿看完,脸色却并未舒展。   谢芷凝见到的谢怀卿向来都是智珠在怀的模样,似乎从未有什么超脱过他的掌控,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家十二少虽然身体不算好,却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可如今谢芷凝却从他脸上看出了凝重和犹疑。   “可是有什么不对?”   谢怀卿摇摇头,示意谢芷凝看这些消息。   谢芷凝看了两遍,都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谢谨老老实实地每天处理正事,间或陪着未婚妻去逛逛街,除了不住在主宅,一个人住在别院,没有别的问题。但谢芷凝知道谢怀卿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就更加疑惑了。   谢怀卿叹了口气:“我将程川与那几家勾结在一起的消息放给他的人知道,以他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出了背后的人,既如此,不管是着手报复,还是将这事报给主家,都没有问题。可他却隐瞒了下去,这总让我觉得他还酝酿着一个大阴谋。”   谢芷凝蹙起眉头:“他不过掌管着临江与白州两地,就算有阴谋,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浪花,除非……”她脑中迅速地思考着,谢谨的话,还有江东这大半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脑海,最终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十二少的意思,难道当初那场平民与世家之争并非偶然,而是被人为控制的?”   谢怀卿不置可否。   谢芷凝知道谢怀卿这就是默认的意思,震惊得仿佛不能思考了:“不可能,不可能……他如何做到的……”   谢怀卿虽然希望谢芷凝正视谢谨的实力,却并不是要打击她,于是接着道:“你也不需要妄自菲薄,这并非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只是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做过罢了。就像变戏法一般,看着厉害,但实际上了解了内情,也不过如此。”   其实谢芷凝虽然一开始被震撼了,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她若是一个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当初早就对命运妥协了,也就没有今日了。再加上谢怀卿一解释,她也就释然了,只是虽然明白,但她也不是那等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对方的。   “话虽如此,但这谢谨能想出这些招数来,我也是不如他的。”   谢怀卿却摇摇头:“并非如此,我一直怀疑,这或许并非谢谨想出来的,他背后或许还有什么高人也说不定。”   谢芷凝愣住了。   只是谢怀卿自己也不太肯定:“我总觉得以谢谨的心计,如果他是着意要这么做,这件事的源头就不该放在文昱书坊,他多的是办法让人一丝都怀疑不到他身上,何必要留这么大一个把柄呢?”   谢芷凝苦笑道:“或许他根本不曾考虑会被人发现吧,除了十二少你,哪里有人会这么想?”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谢怀卿也没有怀疑对象,想来想去也不过是钻牛角尖,所以也不再纠结这件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这次船队带回来的消息,你怎么看?”   这一次谢家的船队在返航的时候,因为风暴偏离了航线,竟然发现了一块新的大陆,这块地离大夏并不算太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曾被发现。且上面除了少数土著居民,他们更是在那块地发现了不少矿藏,除了铁矿,还有稀缺的铜矿和金矿。   船长深知消息重大,回程的时候在船还未靠岸,就早早派了心腹上岸来送信,所以这艘船刚刚靠岸,上面的水手就被谢家的人控制起来。   因为消息慎重,所以谢家高层内部开了一场会议,谢芷凝作为这一代商道中最出色的,再加上谢怀卿的力挺,所以也参加了会议。   只是几番争论下来,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唯一得到大家认可的是,先派人过去勘测矿藏,如果确定储藏量高,那就慢慢派人过去开发。   然而谢怀卿和谢芷凝都知道,话是这么说,但就算是矿藏不丰,最终也会派人过去开发的。毕竟通过几代皇帝的努力,铁板一块的世家早就四分五裂,这些年世家的势力被蚕食,盐铁都被朝廷给收了回去,世家的地位也不如早年超然,这种时候,一块不曾被发现的海外大陆和和上面的矿产代表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众人都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争吵呢?只因为众人都有私心,那地方在海外,虽然很重要,但过去了就相当于是被放逐,一些有野心的自然不愿意去。而没有野心的就更不愿意去了,毕竟比起繁华的江东地界,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不毛之地,再加上是开荒,气候、疾病等等,危险性是最大的,谁还不爱惜自己这条小命?   谢怀卿怎么看不出众人的打算,只是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的父亲,谢家家主谢章言也对此无可奈何,如今家族越来越大,看着兴旺,却越发有一种尾大不掉之势了。   然而谢怀卿问谢芷凝,却并不是问这方面的,谢芷凝也明白,稍稍一细想,便道:“我觉得这地方位置不错。”   “哦?”   谢芷凝便知道自己说中了,恰好谢怀卿房中有一张地图,她手指虚虚一点,将那块大陆的位置给比了出来,如今这块地的大小还没有被测量出来,保守估计应该有小半个江东大。   谢芷凝又比了几条航线,以及这块地天然的地理优势,随着她说着,谢怀卿也连连点头,也有些惊讶,谢芷凝在这上面下的功夫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谢芷凝笑了笑:“其实我会这么在意这块地,与一个人密不可分。”   “是谁?”   “十二少不是也认得吗?名动整个江东的颜亭书。”谢芷凝这般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促狭的笑。   谢怀卿愣了一下,不过他早就知道谢芷凝机缘巧合认识了苏清漪,所以对她的打趣并不放在心上:“她同你说了什么?”   “苏姑娘说,这世界或许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大,西边有苏鞑、大戎还有数不清的小国家,出了海还有泰西、阿兰路,还有东边的茫茫大海上,除了零零碎碎的岛屿和礁石,更远的地方会不会也有像是泰西和苏鞑这样庞大的国家呢?海上这么大,我们的船却不能完全穿过去,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我们生活的是一个大大的球,在海上绕了一圈还能回到原点也说不定。”   谢芷凝说完,自己都露出了笑容,“苏姑娘虽然天马行空,但她有些话却是很有道理的,我们至今最远也只去到了泰西和阿兰路,如今每年船队带回来的收益就是其他的好几倍,如果还有其他的国家,我们或许还能得到更多。”   谢怀卿心念一动,似乎闪过某个念头,但他还是打消了谢芷凝的想法:“话虽如此,但如今造船的技术却远远达不到你所说的这些,所以,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谢芷凝也知道自己想得太远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71章   苏清漪那天和萧泽说完蒸汽机就忘了, 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是苏清漪并不是理工科的学生, 她根本就不知道蒸汽机到底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好在国内的基础教育还是很牢固,所以苏清漪还勉强记得一些简单的物理和数学知识。   萧泽倒是对此如获至宝, 他原本就喜欢新事物, 且兴趣极为广泛,以至于他对四书五经毫无兴趣, 但对一些杂书却很喜欢。好在萧家并不曾刻意压制他的喜好,甚至他的老师徐诲也是因材施教, 所以萧泽看似诗书不通,但其实他的知识面比现在大部分的士子都要宽的多。   他喜欢什么就会专心去研究,不仅把关文柏所收藏的一些有关于算数和格物的书籍看了个遍, 甚至还主动去寻找一些其他国家的典籍。关文柏也习惯了外孙“喜新厌旧”的毛病, 对此还相当支持。   换做以往, 苏清漪可能还会掺和一把,说不定能出个现代科学奠基人什么的呢, 可此刻她却根本无法分心,因为她正在写《仙缘》第六册 。   这一册的内容有些多, 苏清漪写的很慢, 只是还没等她将这一册写完, 竟然又出事了。   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道士突然跳出来,说颜亭书的《仙缘》是抄袭他道家典籍。   抄袭在此时是一顶极大的帽子, 一旦沾上了, 这污名洗都洗不掉。便是以后改正了, 大部分书坊怕沾染不好的名声,也不敢出他的书,文人们也十分鄙视这种行为,基本上,只要确定抄袭了,这人相当于就是完全被赶出了这个圈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时人对抄袭还是十分慎重的,因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毁掉了一个人。   所以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文昱书坊立刻就行动起来,颜亭书的粉丝们也是如临大敌。   可这道士拿出来的证据却令人哭笑不得,他自称是天一道传人,而手上也的确拿了道家的度牒,但就此便说颜亭书抄袭他们道家典籍,还抹黑他的道门也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纷纷嘲讽了这名叫王平的道士,觉得他是想出名想疯了,碰瓷都碰到颜先生头上来了。   连叶先生都放下心来,让苏清漪不要被这种事影响了心情,回去接着写第六册 。可苏清漪心中总是觉得有些奇怪,这王平说她抄袭的言论几乎是一夕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临江城,这会是巧合吗?可若是真有人背后操控,难道就只是让王平说这么一番没什么用处的话吗?   果不其然,很快就出幺蛾子了。   《仙缘》是有红签的,所以它的出版是受到朝廷保护的。虽说王平污蔑颜亭书抄袭这事,众人都看出真假来了,但按照规矩,对于这些事情,书局是要走一波程序的,为《仙缘》正名。   只可惜这件事到了王平那却卡住了,他并没有将所谓颜亭书抄袭他的内容拿出来,而是要求与颜亭书当面对质,如果他错了,他愿意当场向颜亭书跪地道歉。   这消息传出去之后,果不其然又被嘲讽了一波,不少人都期待着颜亭书出来狠狠地打他的脸,毕竟这件事已经这么明显了,王平这分明就是找虐的。   可这个消息传到了文昱书坊这边,叶奉书脸色第一个变了。旁人不清楚,他难道还不知道吗?颜亭书要是女人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怕这传言顷刻就会被颠覆。   他立刻赶到了苏家,安抚住苏清漪:“不能出面,一定不能出面!”   苏清漪苦笑:“若是不出面,难道被人当面泼脏水吗?”   “不……不会吧。”叶奉书虽然心里也有些没底,可面上却还是带着肯定的神情,“这明眼人一看就是碰瓷,人家只会认为你不屑与他计较。”   苏清漪暗暗摇头,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而且舆论其实比想象中要容易受到影响,她不出面回应,既可以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但也有可能被人引导到另外一个方向,那就是心虚。   萧泽知道了这件事,也顾不上学习了,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除了在外一直挺颜亭书以外,他能做的甚至还不如邵瑾瑜。   没错,邵瑾瑜又揣着他的小本本上茶楼找人“理论”了。   只是即便是邵瑾瑜,被人质问这么简单的事情,颜亭书为什么不出来回应以后,虽然面上还是凶狠地反驳回去,可私底下也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这么简单的事情,只要颜亭书出面就能解决,他为什么不出现?   -   消息传到了谢氏别院,谢谨正忙着婚事,就算他再怎么不在意,可临近婚期,终究还是要做很多事情的,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抽出了时间,听下属报告这件事。   其实只要一想,大概就能猜到究竟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这一出完全就是冲着苏清漪来的,对方就是要让她永世不能翻身,这种行事手段又这般毒辣,对苏清漪与谢家恨得这么深,除了重新回到江东的程川,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如今的苏清漪代表的是文昱书坊的牌子,按理来说谢谨应该要维护她的,但下属却迟迟没有等到谢谨对于这件事的指示。   谢谨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很清楚这件事就是个幌子,对方不仅是要毁了苏清漪,更重要的是要把他拉下水。   如果说当初的事情,对方还藏着掖着,被他发现了王恩广之后,对方也安静了一段时间,但如今竟然毫不顾忌,这手段虽然看似粗糙,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谢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才令他觉得棘手。   如果他接,当然可以想办法将舆论给拉回来,但这样却令对方看到了他的软肋,也会将自己的底牌给暴|露出来,可若是不去管,程川是绝不会放过苏清漪的,甚至文昱书坊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弃车保帅。彻底放弃颜亭书,不仅可以保住文昱书坊,自己还能化被动为主动,给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再增加胜率。   换了从前的谢谨,一定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但现在他却犹豫了。   “东家?”   下属的声音唤回了谢谨的思绪,他垂下了眸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再等等吧。”   正如谢谨所猜测的那样,一开始还有很多人支持颜亭书,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质疑声也越来越大,除了一些他的铁粉依然坚定地支持着他,一些路人也摇摆不定,开始觉得她是心虚了。   渐渐地,骂声开始超过支持的声音,当一个人被捧得太高的时候,他的任何一点举动都会引发强烈的后果,一旦他做错了事,当初人们有多喜欢他,现在就会有多恨他,踩得甚至更为用力。   而当初在小说大道之争时,旗帜鲜明地站在颜亭书身后的妓院,在这件事上也开始装死,除了玉弓依然故我,旁人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苏清漪没有料到事情会恶化的这么快,文昱书坊也被这件事打得措手不及,当初他们也曾想过要随便找一个人代替苏清漪出面,却被苏清漪拒绝了。她知道,当你说一个谎的时候,你就必须用更多的谎去圆,最后这个谎话会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然后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   其实苏清漪如今已经赚了许多钱,她可以不写,也可以换个笔名,只要有文昱书坊的支持,以她的能力,再火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苏清漪也拒绝了。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不管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还是她所写的那些文章,她说出来的话就会负责,她不会换笔名,她就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萧泽赶过来的时候,叶奉书还在苦苦劝说苏清漪打消表露身份的念头。   “小侯爷,您快劝劝苏姑娘吧,要是从前还好,现在群情激奋的,苏姑娘要真表露身份,还不得被人给撕碎了。”   萧泽惊讶地看着苏清漪,苏清漪倒是很轻松的模样,还开起了玩笑:“凭我们的交情,我找你借几个护卫你总不会拒绝吧?”   “你真的要这么做?”   苏清漪点点头,毫不犹豫:“是!”   叶奉书急得跳脚:“苏姑娘,当初你执意要发表《错生》时,我就说过,以后你的身份一旦泄露,对你来说会有很大伤害的,不管你曾经多优秀,被多少人追捧,都会立刻被打成恶毒、心机,你这不仅是毁掉颜亭书,你还要毁掉你自己!”   苏清漪感激地笑笑:“叶老,多谢您为我着想,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苏清漪低头看向桌上的文稿,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没法再躲藏下去了,没有什么会被永远藏住的秘密,我是女人这件事就是事实,我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与其被其他人揭露出来,不如我自己说出来。”   “我一直认为女人并不是附属品,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可不论是最早与林德安对峙,还是之后种种,我却都不敢出面,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很可笑吗?我就是颜亭书,这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第72章   雅茗茶楼。   王平自从扬言颜亭书抄袭之后, 便放下话来,他等颜亭书过来与他对质, 其实这样明显的碰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王平却极为笃定, 再加上颜亭书一直没有出现, 众人看他的目光就慢慢变了。   从一开始人人喊打,到如今竟然也有了一些人支持, 王平也从一开始的忐忑变作了如今的笃定。他原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道士,颜先生的名声也是听过的, 当初被人找来做这事的时候,心中相当的不安,但对方却说只要他要求与颜亭书对质, 他是绝不会出来的, 王平也是将信将疑, 但如今一切的发展都和对方预料的一样,颜亭书果然没有出现。   王平与人在茶楼中高谈阔论, 心中也是一片火热,他知道只要颜亭书不出现, 这件事就永远是疑案, 这对于颜亭书来说会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可对于他自己呢?这却会让自己一战成名。   如今已有书坊看出了这一点,邀请他来写些什么, 并付出了大笔的润笔费。   王平越发飘飘然了, 他神态恣意地靠在软垫上, 耳边听着歌女柔软的唱词,哪怕未曾喝酒,人也陷入了微醺之中。   而就在这时,茶楼之上一阵骚动,一直看着茶楼之外的人大喊道:“有人过来了!”   王平一个激灵,就从软榻上翻身而起。   茶楼上这些都是闲人,等着看这一出大戏的结果,只是颜亭书一直不曾出现,以至于都只能听王平的独角戏,未免有些无聊,如今看见有人朝着茶楼走来,顿时就是眼前一亮,眼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影子渐渐走进茶楼。   待到那人推开茶楼,发现整座茶楼居然都鸦雀无声,他倒也不急不慌,一撩袍子就往二楼去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楼梯上,一楼的众人才窃窃私语。   “这就是颜先生吗?”   “看着年纪好小,真的能写出那样好的故事吗?”   “人不可貌相……”   “楼上那道士要倒霉咯!他污了对方的名声,一旦被颜先生告到书局,怕是要吃牢饭!”   “这还不一定呢!谁知道是不是抄……”   底下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到楼上的气氛,自从那人上了楼之后,王平都有些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找他来的那人,可他也知道,一旦被判定他是污蔑颜亭书的,对方转身一告,打板子吃牢饭都得挨着。   那人穿着一身常服,看着极为鲜亮,但脸上却挂着一抹旅途的劳顿。   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兴师问罪,而是找了个空的位置,施施然坐下,然后神态自若地让小二上茶。   楼上静悄悄的,最终还是有人受不住这股气氛,问道:“你可是颜亭书?”   对方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喝了一盏茶,才看向王平:“你就是那个污蔑颜先生的道士?”   “我……”王平一开口才意识到不对,“你不是颜亭书?”   对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连颜先生都未曾见过,也敢大言不惭说对方抄袭,真是阎王爷开布店……”   “???”   “鬼扯。”   “……”   王平怒而拍桌:“你到底是谁!”   “啧!”对方翘起二郎腿,扬开扇子,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邵瑾瑜。   众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中,邵瑾瑜的大名已经响彻了整个江东,而且被谣言越穿越神,从一开始的把人骂的吐血,传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他舌战群儒,以一当百,把一群人都骂的羞愤欲死,纷纷吐血。   哪怕他们这些人围在王平旁边,也并不代表他们想感受一下邵瑾瑜的大名。但他们知道,王平却是不知道的,他见这人一来就态度带刺,又是颜亭书的拥趸,想来是为他抱不平的,便出言讽刺邵瑾瑜。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就被邵瑾瑜给逮到了机会,一番不带脏字的冷嘲热讽,说得王平一张脸青青红红,十分难看。   王平张口结舌,而邵瑾瑜则态度轻松,他虽然旅途劳顿又有点水土不服,但对付这样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王平被骂的没了辄,怒道:“你说再多,那颜亭书也是个藏头露尾的懦夫!”   邵瑾瑜脸色一沉,却难得没有开口反驳回去,事实上,他之所以从荻州风尘仆仆赶到临江,为的正是这个。   他的确痴迷对方的小说,也愿意为对方冲锋陷阵,当初的《莲心》《错生》都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哪怕被那么多人质疑,他也依然坚定地相信颜先生。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那么坚决了,他没有办法在家中等着一个结果,他宁愿去到现场,如果颜先生真的令他失望了,他或许依然还会喜欢他的小说,但恐怕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毫无底线地维护对方了。   王平见把邵瑾瑜给说的没话了,心里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只是邵瑾瑜的到来,依旧让他有了一丝不那么好的预感。   楼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楼下大厅,虽然对方不是颜先生让他们有一些失望,但能够见到闻名江东“杀人于无形”的邵瑾瑜,却也是不错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又有一个身影走近了茶楼。   因为邵瑾瑜的缘故,众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王平也扑到了窗口,就见一个女子婷婷袅袅地走进了茶楼。   虚惊一场。   大厅众人多看了一眼,有几人低声讨论道。   “这是哪家的姑娘,独自一人来茶楼喝茶?”   “说不定同楼上那位主一样,也是为了那颜先生来的呢?”   一人酸溜溜道:“这颜亭书倒是会卖乖,就写了两篇破文章,也不知讨了这城中多少姑娘的芳心?”   “你酸什么,有本事你也去写啊!”   “哈哈哈!”   几人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然后震惊地看着那姑娘竟然穿过大厅,踩着那木质楼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还真是为了颜亭书来的?”   “怕不是和那邵瑾瑜一般,骂那道士一顿……”   楼下的人发表的意见并不能影响到楼上。   众人在看到来人是个女子以后就不放在心上,连邵瑾瑜也没有搭理对方,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茶楼外面。   然而这个女子却径直走到了王平面前,开口问道:“你就是说我抄袭,要与我对质的那个人?”   王平愣住了。   整个茶楼骤然变得鸦雀无声,邵瑾瑜也回过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   苏清漪摘下头上的幕篱,十分平静地说道。   “我就是颜亭书。” 第73章   不过半个时辰, 雅茗茶楼已经被闻讯赶来的人群给包围了。   而楼上的众人则还未从之前的冲击中平复过来,最后反倒是邵瑾瑜跳了起来:“你是颜亭书?!”   苏清漪愣了一下, 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公子一脸激动地看着她。   她不太拿得准对方的身份,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邵瑾瑜倒抽一口凉气, 苏清漪看他的样子, 有点担心他会这么厥过去,好在邵瑾瑜这些日子一直与人战斗, 心理能力已经锻炼地十分强大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一旁呆愣了许久。   王平从震惊中回过神, 立即就道:“你怎么能够证明你是颜亭书?!”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让苏清漪拿出证据,苏清漪早就想到这一遭, 便道:“拿纸笔来。”   不等其他人行动, 闻讯而来的茶楼老板已经捧了纸笔过来, 恭恭敬敬地放在苏清漪面前。   苏清漪擅长的颜体已经是为人所知了,毕竟之后她的几本书所用的字体都是她自己所写, 且因为字形优美,得到她的同意后, 《晋江月刊》的字体也全部改做了颜体。   王平看了那字, 心中已经有些慌乱了, 面上却还强撑着:“不过就是几个字,也有可能是你模仿的啊!”   这时, 人群中发出一声笑声, 众人循声过去, 发现正是赵明江。   赵明江是姜岐赵家的子弟,不过他不为家业所累,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荡。又加上他痴迷话本,当初林德安在鸿昌茶楼说《镜中美人》的时候,他就是忠实观众,所以后来知道颜亭书的名字之后,便干脆留在了临江城。   当初在雅赌时,赵明江曾经用高价收藏了苏清漪的一幅字,后来被证实这是颜亭书的字之后,他还有点儿自得。再加上赵家这样的世家,他的眼力都是自小练出来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了这字究竟是模仿还是本尊,见王平还在垂死挣扎,这才不由得发出了笑声。   赵明江虽然痴迷话本,却并不像邵瑾瑜这般真情实感地崇拜颜亭书,但即便如此,当他看到颜亭书竟然是个女子之身的时候,也是很吃惊的。   有了赵明江的认证,苏清漪的身份毫无疑问得到了确认。   苏清漪静静地看着他:“你说要我当面与你对质,如今我人已经来了,就在众人面前说个分明吧。”   王平的额头上落下汗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谓的抄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这诬告之名就算是坐实了。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一时贪婪,又听信对方这颜亭书绝不可能出现,这才出头,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却不知,他原本就只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自然就会被丢到一边。   王平又恨又怕,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了椅子上。   其实自从苏清漪出现后,落落大方的态度,再加上她如行云流水般写下的字,与王平一对比,顿时高下立判,众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如今见王平这副模样,心中更是鄙夷。   苏清漪却并未因他的反应而感到高兴,反而心中一沉,王平一点都不像是刻意来碰瓷的,他就像是笃定了自己绝不会出现,所以没做丝毫准备。   对方丝毫不加掩饰,目的昭然若揭。   苏清漪既然已经证明了自己,就没有心思再痛打落水狗,离开了雅茗茶楼。   果不其然,在她离开后便出了事情。   一个人排众而出,义正言辞道:“我本以为颜亭书是个心怀磊落的伟男子,却不想是个心机深沉、阴险狡诈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挑拨后宅,勾的人心浮动,以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邵瑾瑜虽然整个人还在懵逼中,但一直以来养成的战斗素养,让他本能地就怼了上去。   那个书生见到邵瑾瑜冲上来,想起他的那些丰功伟绩,不禁有些退缩,但此刻的情形却容不得他退缩,只得壮着胆子同邵瑾瑜辩驳。   没想到邵瑾瑜今日竟然格外神勇,才思敏捷、引经据典,直把他辩得毫无招架之力。   那书生辩不过他,便朝着众人道:“圣人有言:男为尊女为卑,这是生来就注定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女子三从四德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这女子却妖言惑众,以至于后宅不宁,区区女子竟然妄想与男儿比肩,诸位难道还要任由她这般下去,莫不是希望日后女人都爬到男人头顶,一个个不安于室,又更甚者,日后会有女人也嚷着要三夫四妾,你们难道能接受吗!”   他算是戳到了男人的软肋,很快就得到了一批人的附和,人本来就本能地维护自己的立场,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真正的中立。就算邵瑾瑜的辩论技巧再出色,也没有办法撼动这些屁股原就歪的人。   而茶楼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扬了出去。   -   正如叶奉书所说,当苏清漪女子的身份暴|露之后,她迎来的几乎都是恶意,她以女子之身挑战男权社会,戳痛了男性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纵然有一部分人会受到触动,但更多的人,却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如那书生一般斥责她,甚至还有人找到了苏家,好在苏清漪早已和父亲一同去了省城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秋闱。   只是就算是她不在,这件事也依然如雪崩一般无法控制。   其实相比于京城,江东一带对女子的确宽容许多,女子习字读书的习俗也很普遍,尤其是世家之女,很多从小都是如男儿一般教养长大,论能力,她们并不比家中兄弟差,只是一直以来她们都习惯将战场放在了后宅。   像谢芷凝这样毕竟是少数,一方面是因为生活所迫,一方面则是有谢怀卿的帮助。当然,更重要的是,许多女孩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她们也是可以冲破后宅的藩篱,和男人们站在同样的位置,甚至……她们或许可以做的更好。   很多时候,当时的人们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被时代局限,没有意识到那种可能性而已。   可是即便如此,受到影响的还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不说男人的天然立场,便是不少女人,也跟着骂苏清漪。   在这种情况之下,一直与苏清漪合作的文昱书坊却十分微妙地保持了沉默。   叶奉书坐在谢谨对面,面上很是不赞同:“少东家,我们这般做只怕名声会不好吧!”   谢谨手中的笔顿了顿,抬起头淡淡道:“叶老还看不出来吗?这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的,颜亭书不过是个幌子,对方的意图就是要把我拖下水。”   “但是,连只与苏姑娘合作了一次的《绣心》都出言支持她,我们这样,只怕……”   “《绣心》与我们不同,她本就是以女子为主的杂志,背后又站着谢芷凝,以她的立场来说,不替颜亭书说话才会奇怪。”   “话虽如此,但……”   谢谨摆摆手打断了叶奉书的话:“就这么决定了,另外,将颜亭书之前的书都暂且下架,等到这一段风声过去以后再说。”   叶奉书见他这么说,就知道没有再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他又叹了口气,却还是领命离开了。   等到叶奉书离开,谢谨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敲门声才打断他的沉思。   护卫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东家,已经查出来了。”   谢谨回过神,之前他就怀疑听护卫说了那几家的姓氏,眉头却并未舒展开:“谢怀卿没有插手?”   护卫愣了一下,在整个江东,敢这般大喇喇地叫出谢家十二少名字的人恐怕还不多,不过想到谢谨手中此刻握有的实力,他又安下心来。   “并没有,整个谢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行动,哦,除了谢姑娘一直大张旗鼓地支持颜先生。”   谢谨的眉头蹙地更深了,他之前根本就是在骗叶奉书的,他其实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对付谢家,只是对方也不敢直接和谢家本家对上,便从他们这些旁支入手。只可惜谢谨当时一时疏忽,让对方找到了王恩广这个缺口,虽然王恩广后来被杀,可凶手是谁却一直没有结果,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   然而接下来他却很明显地意识到了对方对他的在意,他知道对方可能猜到自己手头的势力。然而坐以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他干脆顺势而为,利用这件事在暗中布局,查出了对方的身份,原本还想让对方和谢氏对上,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谁知谢怀卿这般谨慎,居然从头到尾都不曾出手。   若只是谨慎还好,就怕谢怀卿也知道了什么,打着和他同样的主意呢!   谢谨对于这位本家的嫡子从来不敢小瞧,不过不管他插不插手,谢谨的局已经布好了,只待请君入瓮,离他的目标就更近了一步。   如此一想,谢谨才稍稍舒展了眉头:“罢了,无非多费些心思盯着他,终归还是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是。”   就在护卫即将告辞,谢谨又叫住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苏姑娘如今怎么样?”   护卫一愣,但还是快速回道:“苏姑娘陪苏先生去省城考试了。”随后,他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东家,不然我找几个人去保护苏姑娘?”   谢谨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用了。”他似乎有些自嘲,“有方家的人还有那位小侯爷在呢,我操什么心……”   护卫什么都不敢说,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等谢谨让他离开,这才迅速地告辞。   他走后,谢谨将桌案下的暗格拉开,里面摆着一些机密的文件还有一支玉簪,然而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那玉簪之后,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情绪,又重新关上了暗格。   与此同时,秋闱开始,苏燮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苦读,带着女儿的殷切期盼,精神饱满地进了考场。   而就在贡院不远的太守府,商婉盈告别父母,一辆马车载着她往京城而去。 第74章   这一次苏燮来省城考试, 除了苏清漪跟着,郁长青和顾三娘夫妻担心他们, 干脆也关了铺子,又把顾宣寄放到李木匠家, 然后陪着一起过来了。   苏燮进了贡院之后, 郁长青每日就在外头等着,苏清漪则和顾三娘在家里做些家务什么的。   苏清漪心不在焉地折菜, 顾三娘见状便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会, 这些事情我一会就做完了。”   “不不不,我不累。”   “行了,你同我还客气什么!”顾三娘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菜, 又把人往房里推。   苏清漪拗不过她, 只得回了房间。   这是苏清漪租下的院子, 因为考试要考三场,每次三天, 再加上前后复习和休息的时间,差不多要三个月了。再加上怕客栈人多吵闹, 影响苏燮复习和休息, 所以苏清漪便咬牙在贡院附近租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不大, 里头两间房,苏燮与郁长青住一间, 苏清漪和顾三娘住一间。   苏清漪进了房间, 桌上摆着一沓纸, 还有笔墨,只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写。换成是往常,她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但是自从王平那件事爆发之后,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写了。   这件事影响范围不小,连省城都有人讨论,还是最近秋闱,这才把这件事的风头给盖过去了,只是苏清漪有时候和顾三娘出去买菜,也会听到有不少人在讨论,还有不少酸儒当街骂她,虽然明知对方并不认识她,但苏清漪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更让她觉得心寒的是,连《绣心》上都刊登了不少文章支持她,可一直与她合作的文昱书坊却没有半点表示,《晋江月刊》上一片岁月静好,仿佛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   好在令她振奋的是,她站出来这件事并非毫无作用,据谢芷凝所说,有不少姑娘都偷偷给《绣心》写信,说因为苏清漪的关系,让她们得到了鼓励,也有人将她当成精神支柱。   比如之前他们救下的那个名叫闵柔的姑娘,在不断的抗争之后,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半个月前,她的父母终于妥协,不再逼她嫁给她表哥,虽说她表哥仍旧没有放弃,但至少让闵柔松了口气。她也知道了当初救她的人中有苏清漪,还让谢芷凝给苏清漪带口信,感谢她的鼓励。   这对于苏清漪此刻身处阴霾之中的处境来说,总算是一点小小的阳光。   苏清漪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争执声,她想到顾三娘就在外面,担心她被人欺负,连忙跑出门外。   顾三娘正站在门口,拉着一个媒婆模样的女人在理论。   也是苏清漪瞎操心了,顾三娘这样的性子,哪里有人能欺负到她,尤其是如今成婚之后,少了姑娘家种种忌讳,更是无人敢惹。只是顾三娘向来不主动生事,如今这般,定然是有什么缘故的。   两人吵闹不休,整条巷子的人几乎都出来看热闹了,他们的邻居大娘正在打圆场。   那媒婆看见苏清漪,连忙道:“这位姑娘,这可是你家亲戚,你快来劝劝她!”   顾三娘头也不回道:“七娘,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便是。”   那媒婆急了,甩开顾三娘的手,走过来拉住苏清漪:“姑娘,你给来评评理,我这好好地说着媒呢!她突然就冲过来,拉着我就骂,这是什么道理!”   苏清漪皱着眉头,明显不相信这媒婆说的话。   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顾三娘听这媒婆颠倒黑白,忙道:“你说媒便说媒,扯颜先生做什么!你在这儿犯口舌,我还能装听不见吗!”   “我说他怎么了!他是你家妹子还是怎地!你这般激动!”   这媒婆竟然误打误撞说出了真相,可顾三娘一听更怒了,两人就这般又吵了起来。   苏清漪这才知道事情经过,原来这媒婆来给隔壁做媒,言谈之中说到了对方姑娘跟随家中长辈念过一些书,邻居大娘便有些担心她性子清高,毕竟最近颜亭书的事情闹得太凶,即便是她也听过一耳朵。   那媒婆便拍着胸脯表示,那姑娘性子极好,全然不似那离经叛道的颜亭书,言语之间对颜亭书多有贬低。   因为两人就是在门口说的,顾三娘听她说话难听,这才受不了了,冲过去和人理论。   眼看着两人骂着骂着竟然要动起手来了,苏清漪连忙过去拉住顾三娘,这时郁长青也回来吃中饭了,一见到这情形连忙过来护着她们两人。   那媒婆以为郁长青是家中男主人,见他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的模样,立刻拍着大腿就哭诉起来:“我这可真是造孽了啊!好端端出门,竟惹了这等泼妇,再说了,那颜亭书究竟是何样人,那些子秀才老爷可都说的清清楚楚的,你来找我撒什么泼!”   郁长青脸色一沉:“她是什么样的人,由不得你来评说!”   “她既然做了,凭什么旁人说不得?”媒婆嗓门加大,“女子本就该贞静贤惠,女儿家有女儿家的本分,如今被她这么一弄,女子要都不安于室,这天下不就乱了吗!大伙说是不是?”   她这话一出来,顿时有不少人便连连点头。   郁长青担心这媒婆再说下去,会让苏清漪心里有疙瘩,便干脆驱赶道:“乱什么乱!赶紧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那媒婆还想同他理论,可看到他那人高马大的样子就有些犯怂,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郁长青关了门,将那些好奇的目光都阻隔在门外,夫妻俩担忧地看着苏清漪,考虑着要如何安慰她。   没想到苏清漪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消沉,反倒笑着道:“你们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两人怕她是强颜欢笑,可又怕安慰她反倒刺伤她的自尊心,正是不知所措。   苏清漪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可刚刚经过那一遭,我反倒一下子明白了。”   顾三娘与郁长青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并不是因为被人骂才难受的,而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还能做些什么。因为我觉得似乎我做的这些并没有我想象中影响那么大,这让我有些失望。”苏清漪自嘲一笑,“但刚刚我想明白了,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历史如何发展不是我所能掌控的,我本就只是个写小说的,何必把自己当成一个女权斗士呢!如今竟是连自己本分都顾不上了。”   她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郁长青两人虽然听不懂其中的一些词汇,却也看明白苏清漪脸上的郁气消失了,心中也是一松。   这么一想,那媒婆的出现倒也不是坏事。   苏清漪放下了事情,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问起了郁长青贡院之外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第一场考试的第二天,其实天气还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苏燮在考场中应该不会生病,郁长青守在那外面,纯粹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和他有相同目的的也有不少考生家人,一些人无聊就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郁长青便将这些话学了回来给苏清漪和顾三娘听:“说是之前的状元郎颇得圣宠,如今更是做了天子侍讲,每日随王伴驾,很是风光。”   苏清漪时隔几个月再次听到闻砚的消息,却觉得恍如隔世,她与闻砚算不上什么至交好友,顶多算是点头之交,不过她对闻砚的印象一直很好,如今又从郁长青口中听到他的消息,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而此时,被她念叨的闻砚正在太极殿外的偏殿等着皇帝的召见,一丝丝凉气从放在角落的冰鉴中发出来,拂走了人一身的热气。   一个小太监给闻砚递了一杯茶水,闻砚谢过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那小太监轻轻地掂了掂,笑着道:“闻大人且歇一会吧,陛下今儿见的是白大人,白大人不是刚从江东回来吗?可得说一阵。”   闻砚顿时心领神会。   江东。   他在翰林院,最近又作为天子侍讲一直伴驾左右,所以很清楚最近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一说到江东,最近最热门的事情恐怕就是颜亭书了,他心中顿时一紧。   就在此时,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走了过来,尖着嗓子道:“闻大人,陛下召见,您请吧。”   闻砚心念斗转,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随即跟着对方踏进了太极殿。 第75章   闻砚一进入太极殿, 就觉得四周一下就凉了下来,因为景宁帝怕热, 所以宫中早早就用上了冰,像是太极殿这样的地方, 冰鉴都有好几个。   景宁帝今年已经四十二了, 一张白胖的脸看着十分可亲,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身为皇帝的尊严, 他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两旁站着的是徐诲和刚从江东回来的白韶。   徐诲回京之后被授了太子少傅一职, 如今负责在宫中教导皇子,近来也时常伴君左右,再加上早前闻砚曾与他有一面之缘, 两人还算相熟。   闻砚跪拜行礼, 被景宁帝叫起来之后, 对方笑眯眯地问:“朕记得卿家就是江东人吧?”   闻砚敛眉回道:“回陛下,微臣祖籍堰昌, 的确是江东人。”   “江东一地也是人杰地灵,文风昌盛。”景宁帝笑着道, “不过, 据说近来江东闹得沸沸扬扬, 连不少世家也插手了,但起因好像只是一个写话本的小姑娘?卿家可曾听过这件事?”   “此事微臣略有耳闻。”   “哦, 那你怎么看?”   闻砚谨慎地回答道:“微臣不敢妄言, 不过微臣想, 一个话本应当不至于引发这么大的动静,想来应当是早就有了矛盾,所谓话本,不过是恰逢其会充当点燃的那个火星罢了。”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白卿家也是如此说的。”   闻砚暗暗松了口气。   景宁帝却似乎来了兴趣,“那小姑娘的话本子写的果真有那么好看吗?”   “微臣当初也看过那位颜先生写的话本,的确写的不错。”闻砚回答道。   “爱卿倒也实诚,朝臣以此为耻,朕还以为你会说没看过呢。”   景宁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闻砚说出了一身冷汗,他之所以会简在帝心,凭借的就是坦荡,不管是他与方申鸣的来往,还是他背后的裴家,他都不曾隐瞒过,这才会得了景宁帝的青眼,然而只要他一旦隐瞒了一丁点,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这份青睐也十分容易就会被收走。   闻砚虽然对此心惊肉跳,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沉稳的样子。   景宁帝暗中点点头,这才笑道:“若连朕的状元郎都这般说,可见的确是有些趣味了。”   一句话就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转而同白韶说起了旁的事情。   然而闻砚却不敢放松,景宁帝看似和蔼,但你若真将他当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那也离死不远了。   景宁帝十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在位三十二年间虽然并未有太大建树,但他平平安安坐稳帝位,不着痕迹地将勋贵与世家弄成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形势,这般手段决不可小觑。所以,他不可能会对一个写话本的好奇,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试探他,定然是还有其他用意的。   果然,景宁帝又问起了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徐诲:“徐爱卿,你有何看法?”   徐诲拱了拱手:“回禀陛下,臣与其他两位大人看法一样。”   景宁帝笑了笑,面露玩味:“徐爱卿之稳,一如当年啊!”   闻砚心头一惊,徐诲却仍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臣谢陛下夸奖。”   景宁帝哈哈大笑:“行了,你认为是夸就是夸吧!”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阿顽那臭小子还在临江呢?”   “是。”   “要朕说,余泽对阿顽也太过严厉了,孩子们打打闹闹本就是正常,阿顽小时候进宫每次都把四皇子给打哭,朕都没说什么。”   余泽是武安侯萧珏的字,而景宁帝话中流露出来的亲昵更是对其他臣子都没有的。   景宁帝看向徐诲:“徐爱卿是阿顽的师长,你便写封信让阿顽回来得了,武安侯府尊师重道,想来余泽也不敢同你计较什么的。”   徐诲似乎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应了下来:“臣遵旨。”   “行了,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三人连忙告退。   离开太极殿,闻砚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三人沉默地离开了皇宫,分别上了马车朝各自家中走去。   闻砚靠在车壁上,开始思考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人看似只是偶然凑到一起,景宁帝也看似只是同他们话了一会家常,但所表露出的东西却绝不简单。   首先就是他们三人的身份,要论起来,他们都是平民出身,但身后却都和世家与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景宁帝想来是对江东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快,却偏偏不肯明着说,要从他们三人这里透露出去,这里头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还有就是武安侯府,景宁帝的确很看重武安侯,他叫武安侯的表字,又叫萧泽的小名,言语之中对他们父子二人的爱重十分明显。联想到他话中所说,萧泽小时候打哭皇子都没有受罚,轻飘飘就将当初萧泽打伤勋贵子弟的事情给掀了过去,毕竟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皇子吗?勋贵们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打落牙齿和血吞。   很明显,景宁帝对京中党争也有些忍不下了,借着萧泽这个由头向之前过界的勋贵们狠狠抽了一鞭,可要说他真的宠信武安侯府,他却又将萧泽给弄回了京城这个大漩涡。   闻砚按了按额头,只觉得现在的局势越发难明,且更重要的是,景宁帝在话语中透露出对颜亭书这个人的好奇,甭管景宁帝是不是随口引出的话题,但京城里已经斗红眼的勋贵和世家们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点。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清漪也不过只是个秀才之女,就算苏燮一路考上了进士,在砸块砖都能砸到一个官的京城,也没人能护住她。   闻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能让方家的人在江东护住苏清漪的安全已经是极限了,若是换成在京城,别说他拿不出筹码,便是方家也不敢打包票。   而他自己更是不可能出面保护苏清漪,为今之计,竟然只能请小侯爷帮忙了。   闻砚在马车上的小柜子里掏出纸笔,迅速写了一封信,然后隔着车帘递给随行的人:“立刻找人将信送到临江城,交给武安侯小侯爷,他若问,就说是故人写给他的。”   下属立刻领命离去。   闻砚撩开车帘,看向暗沉沉的天边,轻轻叹息一声。   这京城的天,恐怕要变了。   -   苏清漪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成了京城豪门眼中的香饽饽,自从她想明白之后,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许多,每日里也不如之前那般无所事事,而是接着写《仙缘》后面的故事。   其实她隐约有一些感觉,就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文昱书坊的态度也出来了,《仙缘》后面恐怕是悬了。但她有点强迫症,只要开了坑就要填完,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写了也没用,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下去。   第一场考完之后,托了天气的福,苏燮状态还不错,但也足足歇了一天才缓过神来。   苏清漪执意请了大夫,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劳累才松了口气,她上辈子特意去看过科举博物馆,知道这时候考科举有多么坑,再加上苏燮年纪大了,之前又生过一场病,这才让她格外担心。   两天之后,苏燮又进了考场,不得不说今年这天气果真是不错,不冷不热刚刚好。苏燮发挥的应该很不错,只是连着三场考完,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最后一场还是郁长青把人给背回来的。   苏清漪吓得又去请了大夫,这来的还是之前的大夫,他在省城,每年乡试的时候就格外忙,像苏清漪这样的家属都见得多了,好在苏燮真的只是脱力,不过他也还是留了一点温补的药。   秋夜凉风习习,一家人在小院子里也是其乐融融。   顾三娘接手了炒菜的活,苏燮靠在躺椅上,直接拿了书考郁长青。虽然郁长青的身份没法考科举,但他也并没有放弃读书,苏燮也并未因此就不认这个弟子,平日里有空都会教郁长青的,便是此刻也见缝插针地教他。   见郁长青并未懈怠,苏燮满意地点点头。   因为出成绩还要一段时日,所以众人暂时也不能回去,不过就算能回去了,以苏清漪现在的身份回去也不大方便。不过一直贼心不死的武宗明早早来了信,大不了到时候收拾东西举家上京城便是,反正如果苏燮这一次真的能考上,他也要去明年的春闱,晚去不如早去。   就在一家子焦急地等着成绩的时候,两辆马车驶进了省城,然后一路直直地朝着苏家租的小院子来了。   苏清漪出门去给父亲打酒的时候,一打开门,就被眼前风尘仆仆的人给吓了一跳。   “小侯爷!你怎么在这!” 第76章   萧泽这般急匆匆地赶来是有原因的。   他前两天收到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闻砚写的,后头两封则是来自老师和父亲, 且送信的人又是吴山。从徐诲和武安侯的信中,萧泽知道自己必须要回京城了, 而且这信虽然是老师写的, 但其实背后却是君令,连拖延都不得。关府上下立刻行动起来给萧泽收拾东西。   关奕杰和关灵音、关灵书两姐妹都舍不得他, 却也知道这一次分别在所难免,三人哭哭噎噎地同萧泽告别。   武安侯府人丁稀少, 萧泽一直是老幺,来了临江倒享受了一把大哥的待遇,这一年多以来他照顾弟弟妹妹, 倒成长了不少。关文柏原本还担心他性子冲动, 回京之后又会惹事, 但见他耐心地挨个同弟弟妹妹告别,又有些欣慰。   而萧泽安抚好弟弟妹妹, 才打开闻砚的那封信。   萧泽与闻砚也就一面之缘,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给自己写信, 然而打开信看了之后, 他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闻砚的信写的简单, 只是同他说了苏清漪此刻的处境,其实关于之前在太极殿发生的事情, 送信来的吴山已经全部同萧泽和关文柏说了, 萧泽之前就担心苏清漪会被牵连, 而如今看到闻砚的信,心中越发担忧。   所以他干脆改了行程,先去省城,苏清漪离开之前,新租的地址只告诉了几个人,萧泽便是其中之一,萧泽便打算先去找了苏清漪,之后再从省城转去京城。   然而就在他离开的前一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来是邵瑾瑜从雅茗茶楼回去之后,很是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别看他在茶楼时与人辩论丝毫不落下风,可一直崇拜的偶像从男人变成了女人,便是一向心大的邵瑾瑜也多少需要消化些时日。   待到他消化完毕,便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他要求娶苏清漪。邵家人对于家里的这个小祖宗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早就清楚了,一开始压根没理他,待到后来发现邵瑾瑜居然是认真的以后,一家人讨论了一宿,最终不仅没有反对,还煞有介事地请了媒婆去苏家提亲,只可惜苏家没人,扑了个空。   这很快就引起了整个临江的哗然,也自然传到了萧泽的耳朵里。   比起之前单纯的担忧,此刻萧泽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若要论起来,同是粉丝,他比之邵瑾瑜做的事要少多了,如今邵瑾瑜这般大张旗鼓地求娶,他还真担心苏清漪会答应。   他患得患失的,一会觉得苏清漪不会答应,一会又觉得她会答应。后来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邵家在这种情况之下,绝不可能护得住苏清漪,这才仿佛松了口气,却还是连夜赶来了省城。   苏清漪听完小侯爷支支吾吾的解释,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的确是感激邵瑾瑜,可还真没打算因为感激就将自己整个赔上这种觉悟。   萧泽松了一口气,只可惜他没法再多留,必须立刻回京城,最后在苏家蹭了一顿饭,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他这一来,便是原本不知道真相的郁长青与顾三娘也知道了他的心思,苏燮倒是已经想通了,表现得最为淡定。   到了晚上,苏清漪和顾三娘躺在床上,顾三娘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七娘,那位小侯爷,真的……真的……”   “是真的。”苏清漪无奈地回答道,“你翻了一晚上,不会就是打算问这个问题吧?”   苏清漪原本是很困的,但被顾三娘这么翻来覆去的,睡意也没有了。   顾三娘却震惊地直接坐了起来:“真的!”   虽然是夜色中,但苏清漪还是点点头,想到顾三娘看不到,才道:“是。”   顾三娘这才慢慢躺下,只是仍旧很震惊的模样,她是底层平民出身,丈夫郁长青之前还是逃奴,对于阶级,两人的感触是最深的。哪怕在两人心中,苏清漪哪哪都好,可苏家终归与武安侯府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这与苏燮的担忧很像,却又不同,苏燮担忧的更多是外部条件,而顾三娘却担心苏清漪自身。   “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若是嫁得好了,后半生就能幸福,若是嫁得不好,哪怕是金山银山,也很难快活。但这事冷暖自知,外头人人羡慕,里头苦水往肚里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我听长青说,高门大户里头可不简单的,便是小侯爷坚持,他家里人未必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七娘你性子单纯又好强,我就怕……”   苏清漪听着顾三娘絮絮叨叨的,虽然没有反驳,但心里其实也是感慨万千的。   如果是之前,她听到这种话大概会很厌烦,她的确喜欢萧泽,但她从来就不认为嫁人是女人唯一的一条出路,哪怕在规矩森严的古代,不也出了谢芷凝这样的人物吗?   但经历了之前媒婆那件事之后,她却想通了。她把这当成是顾三娘对她的关心,但即便如此,她心里仍旧有一丝不那么快意,这种时候,她突然很想萧泽,小王爷的思路奇葩,大概会给出一个很有趣的回答吧。   -   越临近放榜的日子,众人就越紧张,尤其是郁长青,几乎每日都要去街上探听消息,回来时要么兴高采烈,要么垂头丧气。   苏清漪被他弄得一惊一乍的,竟都不如当事人苏燮来的淡定。   到了最后,苏清漪也懒得理会郁长青了,只一心一意地写着《仙缘》,可没想到还没写完,该来的还是来了。   京城的消息还未传到江东,但一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已经知道了,原本一些大世家不曾插手,争论双方还势均力敌,就算颜亭书的支持方弱一些,但邵瑾瑜以一敌百,倒也堪堪支撑着。   可京城之事传来风雨欲来的味道,各大世家惊怒之余,将所有的愤怒都施加在了苏清漪的身上,一夕之间整个江东风向一变,颜亭书的名声一下被打落到了泥地里。   苏清漪看着坐在她对面一脸羞愧的叶奉书,竟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愤怒,她问叶奉书:“《仙缘》剩下的几册都不出了吗?”   叶奉书点点头,这一段时间文昱书坊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几岁,原本年纪就大了,现在看着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姑娘,老朽同你说实话吧,如今所有的书坊和书铺都把你所写的书都下了,莫说是《仙缘》,便是之前的《镜中美人》也是一样。”   苏清漪露出一抹黯然的神情,却还是同叶奉书恳求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让我将《仙缘》的结局写出来……”   叶奉书摇摇头:“没用的,县令大人顶不住压力,将红签都收回去了。”   苏清漪许久都没有说话,她想过她与这个时代的规矩抗争,结果或许会很惨烈,但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如果我自己出呢?我只是委托印厂给我把结局给印出来……”   苏清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叶奉书摇摇头:“苏姑娘,你知道的,各大书坊几乎都是被世家控制的,我们文昱书坊不敢接你的书,其他书坊也是不敢的,便是谢家,也没能耐同这么多世家作对。”   苏清漪垂下了头。   叶奉书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将一叠包好的银票递过来:“苏姑娘,按照我们之前的契约,这是我们文昱书坊违约了,这些银子就当是赔偿。”   叶奉书担心她年轻气盛,不肯收这些钱,便道:“苏姑娘不要多想,其实我也是希望能够看到《仙缘》的结局的,只是造化弄人……”   苏清漪抿着唇,却并没有拒绝。就如叶奉书所说,如今没有书坊敢接她的书,她没了这个收入来源,对往后的生活肯定是受影响的。不管父亲考没考上,要花钱的地方都很多,她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就枉顾以后的生活。   叶奉书见她没有拒绝,心里总算好受一些,其实自从之前在颜亭书受到攻击,而文昱书坊在谢谨的要求下不许发声,他就一直觉得十分煎熬,他也与苏清漪合作了快一年了,他很清楚苏清漪有多么有才华,如今却被迫封笔,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苏姑娘,老朽也不瞒你,这件事之后,老朽也不打算在书坊待了。这一次过来找你,也是老朽作为奉书的最后一件事情,等到回去之后,老朽便和东家请辞,老朽年纪大了,也该回去含饴弄孙、安度余生了。”   苏清漪其实已经慢慢回复过来了,听见叶奉书这么说,反而还劝他。   叶奉书挥挥手,一张满经沧桑的脸上也充满了疲惫:“苏姑娘也不用劝我啦,老朽已经想明白了,如今的东家,早已不是当初为了书坊的发展而兢兢业业的那个东家了。他手头的东西越多,他考虑的东西越多,书坊于他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虽然老朽能理解他,但终归还是失望的。”   “现在想想,当初创办杂志时是多么开心啊,老朽那会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所有人都朝着一处使劲,便是有分歧,也都是为了杂志好,为了书坊好,那时候多好啊……只是终归还是变了。”   苏清漪想到谢谨,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叶奉书也不再说下去了,很多事情他虽然不知道,但也能感觉到一些,然而他终究不像谢谨是个纯粹的商人,他始终还保留不能逾越的底线。   叶奉书离开后,苏清漪很是低落了一段时日。   苏燮等人并没有去劝她,他们都很清楚,有些坎,只能她自己跨过去。 第77章   临江城中一片热闹, 正是为了谢、杨两家联姻。   谢谨虽说只是旁支庶子,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若是往后真能掌管谢家商道,那都是能与谢氏家主平起平坐的人。而杨家, 更是临江城中的老牌世家, 虽说这些年已经有些衰落了,但底蕴还是放在那里的。   这两家联姻, 也难怪称得上是临江城中一件盛事。   可作为新郎官的谢谨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悦,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身姿修长,更显得容颜如玉,风度翩翩。不少来观礼的人家也在暗暗点头, 无怪乎杨家会把女儿嫁给他, 就这一身气度, 也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了。   谢谨原是在迎客的,但看到自己的属下出现在了门边, 他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接待完宾客, 才借口去了后堂。   属下凑到他耳边, 嘀嘀咕咕说了一段,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可以按照计划收网了。”   属下的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情。   眼看目标就要达成, 谢谨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   他第一次有些茫然, 为了达成目标, 他付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如今苏清漪与文昱书坊几乎决裂,叶老走了,印厂的杜、丁两位师傅也走了,他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着曾经的自己最痛恨的事情。   可是这样值得吗?   连谢谨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个答案了,可是事到如今,不管是否值得,他也要咬牙继续下去了,否则付出了那么多东西的自己是不是也太愚蠢了些。   “东家?东家?”   下属的声音唤醒了谢谨,他回过神:“什么事?”   下属以为是新婚大喜才让一向睿智的东家频频出神,也不敢再打扰他,赶紧告辞离开了。   下属离开后,谢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朝外走去,而当人声灌入他的耳朵,他的脸上不自觉扬起了习惯的弧度,招呼起宾客来。   就在谢谨热热闹闹娶妻的时候,他最大的对手,谢芷凝却驱车去了省城,来到苏家暂时租住的院子。   苏清漪没想到她会来,还很惊讶,不过仍旧好好地招待了她。   最近一段时间,谢芷凝都在忙新大陆的事情,虽然那块地远在海外,但上面丰富的资源还是让谢家十分在意,以谢芷凝的身份能够参与其中,可见她现在所受到的重视。   苏清漪只是见她肤色黑了不少,想来最近应当十分忙碌,但也没有多问。   两人漫天聊了一会,谢芷凝才道:“你同文昱书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清漪一愣,苦笑道:“连你都知道了,看来这事还真是传播的够广。”   “这并不是你的错。”   “那又有什么用呢?”   谢芷凝顿了顿,才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你日后若想写小说,可以与长信书坊合作。”   苏清漪这才真的愣住了。   “你说什么?”   谢芷凝便将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我问了十二少,他说既然长信书坊已经给我了,那就由我负责,给什么人出书我都有权利决定。”   苏清漪张了张嘴,但在触到谢芷凝眸底的暖光之后,忽然觉得之前的低落仿佛都被这一缕阳光给驱散了。   “不用说谢谢,你知道的,我是个商人,你若是写的不好,我也是不会收的。”谢芷凝笑眯眯地说道。   苏清漪低低地应了一声,但心里依然是暖暖的。   谢芷凝又道:“说起来,还有个事情。”   “恩?”   “几个世家的小姐凑在一起弄了个诗社。”她挤了挤眼睛,“说是诗社,但其实并不简单,你那篇《错生》让她们很受震动,觉得每日里将目光都放在丈夫和后宅上头太浪费了,所以决定做点什么,不过眼下这个诗社才刚刚做起来,究竟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她。   “不止如此,江东太守之女你认识吗?号称是江东第一才女的商婉盈。”   苏清漪疑惑地摇摇头。   “我与她也是有一面之缘的,不过从前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可看不上我。但托你的福,之前她居然特意请我去做客,还说欣赏我,差点把我吓死,还以为她被什么人附身了。”谢芷凝面上带着笑,“前不久她已经去了京城,进宫当皇后身边的女官,这女官职位原本不过是鸡肋,但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她能够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七娘,你不要气馁,其实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不管是我还是这些小姐们,其实都很感激你能够站出来的,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要独行荆棘之上,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多同伴,虽说这条路还是这般艰难,但至少我觉得自己更有勇气了。”   苏清漪这才知道,谢芷凝千里迢迢赶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她打气和安慰来的,她有对手,这个男权社会难以倾覆的偏见,但也有同伴,她只是撬动了一个小角,而往后会有更多人努力来掀起这块巨石。   谢芷凝见苏清漪脸上的晦暗褪去,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因为太特立独行,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朋友,且自从她以女子之身参与谢家子弟的竞争之后,从前那些表面姐妹情的闺蜜也纷纷远离了她,以至于她的身边一直以来关系很好的同性竟然只有几个丫鬟。   谢芷凝与苏清漪算是一见如故,这是她的生命中第一个让她觉得能够敞开心扉的朋友,所以她才不惜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依然坚定地站在苏清漪这一方,甚至百忙之中也一定要亲自来见她。   苏清漪也很清楚,但她知道,朋友知己,是不需要说谢谢的,所以她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声谢谢。   谢芷凝见到苏清漪的表情,忍不住开玩笑道:“看你的表情,难道感动地要对我以身相许了?”   苏清漪笑眯眯道:“有何不可,就怕谢大小姐嫌弃奴家。”   谢芷凝抖出一身鸡皮疙瘩:“你是要吓死我。”   苏清漪忍不住拍着桌子笑开了。   在院子里的苏燮等人听见她久违的开心的笑声,也都相视一笑。   屋内,谢芷凝没好气地看了苏清漪一眼:“罢了罢了,我真是说不过你。不过既然我来了,也就代表书坊顺便给你约个稿吧,你的《仙缘》既然文昱书坊不出了,便由我们长信书坊来出,如何?”   苏清漪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倒不是她清高,也不是不相信谢芷凝的实力,实际上就算是官府收了红签,以谢家的实力再拿一块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仙缘》被封已经是一种所谓的政治正确了,长信书坊就算拿到了印出来也是赔本罢了,更别说还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就如同谢芷凝拿苏清漪当朋友,苏清漪何尝不是拿她当朋友,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这样去害谢芷凝。   谢芷凝还想再劝,苏清漪已经阻止了她:“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仙缘》后面要怎么处理了,到时候我会把后面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发给江东的说书人,免费让他们说,只是这样,少不得就要请你帮忙印一下了,你也别便宜我了,按市价收便是。”   谢芷凝看到苏清漪目光中的坚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傻丫头,你觉得我会做亏本的生意吗?要不是《仙缘》真的有赚,我怎么会同你开这个口,还以为你会看在我俩的交情上让我赚这个便宜呢!”   苏清漪笑着,也没有拆穿谢芷凝的谎言:“就当是我想报复好了,他们要封杀我,但悠悠众口却是封不住的。”   她这么一说,谢芷凝也眼前一亮,不再劝了。   其实这件事闹得凶,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上层世家在闹,平民们只不过是被舆论带着跑而已。真要论起来,其实大家对《仙缘》的抵制并没有那么强烈,只是因为书坊都掌握在了世家手里,所以没人敢捋虎须罢了。   可苏清漪不仅要捋,还要在那些人脸上狠狠扇一巴掌。   谢芷凝原本就是担心苏清漪会因此消沉,但见她此刻斗志昂扬的状态,也终于放心了,便打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争了,那下本书可一定要签给我了。”   苏清漪点点头:“一定。”   其实苏清漪第一本书就是在说书人口中火起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本书最后也要在说书人口中收尾,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始有终吧。   也正如苏清漪所料,后来她放开了《仙缘》的限制,不仅是说书火爆的不行,甚至还有梨园行当排了《仙缘》的戏曲,也颇受人欢迎。   一些世家开始还想方设法抵制,比如不许在茶楼说《仙缘》,不少说书人便跑去了茶馆,乃至于就在村口搭个棚子就开始说。   以至于百年之后,世家都已经不存在了,可《仙缘》却成了整个江东的保留曲目,便是种地的农户也会哼上几句,母亲哄孩子的时候也会说两段《仙缘》的故事,竟让这个小说的生命力不断地扩展延长开来了。 第78章   就在苏清漪写着《仙缘》, 众人焦急地等待中,终于放榜了。   郁长青一大早就出门去看榜了, 苏清漪也写不下去了,同顾三娘两人在房中焦急地等着, 便是平日里十分淡定的苏燮, 到了这个关口,也多少受了气氛的影响, 露出了该有的一点紧张感。   平日里他们从不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可眼下却恨不得时间走得快一点, 能让他们快点看到结果。   他们住的这块地方,因为相对来说安静,且离考场不远, 所以也有不少来考试的人租了院子。   此刻, 三人听着外面传来鞭炮声和官差的报喜声, 可他们这边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一颗心犹如被人捏住了一般。   哪怕是苏燮对自己的水平很是清楚, 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笃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门外响起, 苏清漪似有所感, 猛然就站起身。   院门被人推开, 他们看到郁长青一身狼狈,鞋也跑掉了一只, 脸上带着狂喜, 还不等他说话, 众人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中了!老师中了!”   苏清漪和顾三娘惊喜地抱在了一起,苏燮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郁长青的声音也吸引了左右两边邻居的注意,纷纷出来给苏燮道喜,苏燮也连忙回礼。   郁长青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赶紧去房中把喜钱和鞭炮拿出来,他刚刚将东西拿出来,外头报喜的官差也到了。   因为对苏燮有信心,这些东西苏清漪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她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从容。   官差报了喜,又领了喜钱,郁长青这才在门口将鞭炮给点了,满脸都是傻笑。   苏清漪则和顾三娘在后厨准备午饭,因为要等出榜的结果,所以三人都没有心思吃午饭,如今放下心来,一个个都是饥肠辘辘的。   这一顿四个人都吃得很香,吃完饭后,就有人上门来请,是这一届同年发来的,这样的聚会要不是病的爬不起来,是一定要去的。苏燮也没有什么清高的思想,进房换了一身衣裳,同苏清漪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苏燮离开后,苏清漪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其实她早就知道她爹的才华,当初师伯武宗明就说过,崇明先生的几个弟子中她爹的才华是最高的,只是年少气盛,崇明先生才想要压他几年,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不过既然已经考上了举人,下一步就是明年的春闱了,他们也要举家搬去京城了,也不知这个时代的经济政治中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晚也不知多少人欢喜多少人愁。   -   秋闱的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各大世家的手上,而众人的反应也是不一。   自从本朝开始盛行科举取士,虽说也有世家和勋贵的子弟承荫做官,但随着每一年科举人数的增多,寒门学子也逐渐增多,竟然也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势力。   而世家之所以能被称之为世家,当然不仅仅是依靠家族的历史,若是浅显点来看,一个世家几代都没有人当官,便是有着再长的历史,也会渐渐衰败。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的世家选择改变,也有的世家固执己见,整个江东的世家在这几百年间多次洗牌,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谢家之所以被称作是江东第一世家,所依靠的就是充足的人才储备。除了商道有谢家子弟凭借实力争夺之外,他们对于参与科举的子弟的培养更是令人咂舌。可以说,整个谢家几乎是倾尽全力培养谢氏子弟,不仅是在读书阶段,当他们考上之后,一些不为人知的花费才更加吓人。   如今朝中谢氏子弟不少,高官不说,但一些中层官员姓谢的却是不少的。由此可见谢氏在这上面的花费,不过不管是谢氏家主还是长老,都并未觉得这些花费有什么不对,甚至负责商道的谢氏子弟,看起来也都是在为这些学子服务一般。   不过谢家做了这么多,却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但即便如此,谢氏家主谢章言在看到今年中举的名单之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寒门学子太多了。”   谢怀卿在一旁烹茶,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经记住了大部分名字,的确,在今年的秋闱中,整个江东,寒门学子几乎占据了一半,这在往常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世家子弟,哪怕是旁支,也是自小开始读书习字,甚至有很多很小就能考上秀才,但寒门学子却不同,他们的基础不如世家子弟牢固,也没有好的老师。就算如今开了许多书院,但招收寒门学子还是十分苛刻的。比如之前的状元闻砚,若不是裴家人帮忙,便是才华再出众,恐怕也进不了谭阳书院。   不过真要严格论起来,若不是因为裴家,他恐怕早就饿死了,虽说在裴家被人欺负,但到底在裴家的私塾里读书才会有后来的成就,更别提,后来得了裴家人赏识之后,他还进了谭阳书院。若不然,就算他再天赋异禀,恐怕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由此可见,这一届的结果的确有些问题。   谢章言轻咳一声,看向儿子:“你就不打算同为父说说你的看法?”   “父亲不是早有定论了吗?”谢怀卿笑着,将一杯茶推到了谢章言面前,“这是陛下给江东的警告,不过是一次乡试,这样的打击我们还是承受得起的。”   “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其他世家只怕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儿子只是觉得,只要陛下不打算废太子,其实我们还是很安全的。”   谢章言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谢怀卿半靠在软枕上,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嘲讽:“世家本就是皇帝的心头刺,若不想要造反,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若是没本事,却又总是挑事,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谢怀卿很少这样说话,但谢章言却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也陷入了沉思。   他又何尝不知道,谢怀卿说的不仅仅是那些惹事的世家,还有谢家内部一些人蠢蠢欲动,他们这一脉把持家主之位已经很多年了,总有人看不惯,或者不自量力想要将他们给弄下来。然而谢章言想的要比谢怀卿多得多,他并非不想壮士断腕,可又怕谢家伤筋动骨,被其他世家给捡了便宜。   谢怀卿看着谢章言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故意说这番话的,就看能否说动父亲,但看起来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凡事求稳。   堂堂谢氏家主,竟还不如一个旁支庶子来的胆大。   没错,谢怀卿已经慢慢知道了谢谨要做的事情,他一开始也被谢谨的胆量给震惊了,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他的位置注定他要比谢谨看得更远,他甚至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谢章言,因为他知道谢章言一定会拒绝的,而他,已经不想让谢氏再在这个泥塘中沉溺了。   谢章言沉思完毕,就看到谢怀卿一脸漠然地看着桌上的茶壶,灯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却并未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暖意,反而越发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透明了。   谢章言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想娶亲,至少也在身边留两个可心的人,好歹能够照顾你。”   谢怀卿一愣,没想到谢章言竟然会想到这里去。   谢章言见他不说话,接着道:“那个写话本的小丫头,你若是喜欢,便是纳了也无妨。”   谢怀卿简直被他爹的异想天开给弄得哭笑不得:“爹,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你当我不知道,前几日芷凝那丫头不是还特意去了省城,要不是有你的示意,她哪会有这等闲心?”谢章言顿了顿,“你要是担心旁人找麻烦,那大可不必,我们谢家还在意这些吗?”   谢芷凝去省城的事情,谢怀卿还真是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谢芷凝要支持苏清漪接着写的事情,谢芷凝特意拿了这件事来问他,谢怀卿也同谢章言一般,真的不认为这是什么事情,在江东地界上,谢家还真没怕过其他哪家。   谢怀卿连忙打消了谢章言的念头,不然他还真怕他爹先斩后奏,他欣赏苏清漪,正因为如此,更加不愿意亵渎她。   谢章言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有多固执他早就领教过了的,他不肯自己也没奈何,只能带着一丝遗憾放弃了。   -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苏清漪正在收拾东西,苏燮已经给武宗明去了信,准备在冬天到来之前赶去京城。   其实两人也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将原来的房子托付给郁长青和顾三娘看着,两人就从临江城登了船驶向京城。   走水路还是比陆路要舒服许多,而且父女二人也并不晕船,所以还算轻松。不过再平稳,船也还是晃动的,苏清漪想要接着写小说却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干脆将玉弓等人送她的礼物一一拿出来看。   因为这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临江了,所以苏清漪便与小伙伴一一告别。   玉弓有些怅然,但还是十分高兴地恭喜了她,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江东如今的形势,苏清漪留在这里也是难受,倒不如在京城待着,何况小侯爷也在京城,有这位小霸王护着,想来也没人敢欺负苏清漪。   而白宝嵘和彤娘,两人在文昱书坊下架了苏清漪的书之后,就果断也结束了和文昱书坊的合作,照白宝嵘的话来说,写小说在哪儿都能写,但朋友却不是哪儿都有的,当然是朋友更重要些。好在两人如今都写出了一些名头来,这才不至于没了收入。   还有闵柔和桐花巷的一干街坊邻居们,大家都纷纷送了礼物给她。   苏清漪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感受着大家浓浓的情意,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这么多羁绊了。   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他们终于在十月底到了京城,武宗明早早就派人在城门外等着,只等着接到了两人就一路去了武宗明的宅子。   武宗明的宅子位置还是比较偏僻的,但好在宅院够大,他将西厢辟给父女二人,苏清漪洗漱完毕,有些忐忑地和父亲一同去了主厅。   主厅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武夫人是个微胖且和气的女人,见了苏清漪便十分热情,一把将手臂上硕大的金镯子给捋了下来戴到苏清漪手上。   “我这一生啊就是想要个可心的女儿,偏偏生了两个讨债鬼,如今见着七娘,都恨不得是自家女儿。”   “娘,这话您私底下同师妹说说便是了,您儿子都成亲生子了,还要被您这般埋汰,再说了,您看看师妹解解馋便是了,若真要抢过来,只怕师叔要同您拼命,师叔您说是吧?”   苏清漪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与武宗明长相相似的高大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旁边跟着一个带笑的少妇,一同走了进来。   武夫人啐了他一句,才对苏清漪道:“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旁边是他媳妇,阿鸯是南越人,性子温柔,你有事便同她还有你大嫂说便是。”   苏鸯走了过来,同苏清漪见了礼,果真是温柔似水,不过因为大概都姓苏的缘故,苏鸯待苏清漪又别有一番亲近。   武夫人解释大儿子陪媳妇回娘家去了,还要过两天才回来,那一头,武成文已经同苏燮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师叔。   苏清漪还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会武成文和苏鸯的儿子,又被热热闹闹地拉上了桌吃饭。   从前在苏家,一般都是苏清漪和苏燮两个人吃,最多加上郁长青和顾三娘,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饭。   苏清漪原本还有些拘谨,竟也在这氛围中慢慢地放开了。 第79章   只是一顿饭的时间, 苏清漪就同武家人都熟悉起来,过了两天, 武家大哥武成章也与夫人宁氏带着孩子回来了。   宁氏娘家在元城,离京城不远, 她嫁给武成章之后, 就与丈夫一同去了南越,如今好不容易回京, 武夫人便让武成章带她回一趟娘家。   武成章看起来比弟弟要沉稳许多,宁氏却是个直爽的性子, 颇有一种长嫂的气度。   武家人都很好打交道,苏燮父女在武家住的也十分安心,苏燮平日就在西厢房读书, 偶尔武宗明也会带他出门去进行一些必要的应酬。而苏清漪则和苏鸯与宁氏一起做女红, 再不然就是一同读书赏景, 很是惬意。   几天下来,苏清漪与苏鸯彻底熟悉了, 才知道苏鸯竟然是南越有名的大才女,当初提亲之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她却出乎意料地选择嫁给武成文。武成文虽然性子跳脱, 待她却十分好, 两人成婚两三年,还从未红过脸。   苏鸯虽然饱读诗书, 却一点也不曾炫耀, 反倒说自己最羡慕和欣赏的, 就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颜亭书。   这话让苏清漪差点被茶水给呛住。   换了从前,她可能还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但自从她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再加上她也不想对苏鸯和宁氏说谎。   在知道苏清漪竟然是颜亭书之后,苏鸯都震惊了。便是宁氏,也想不到苏清漪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竟然就是挑动整个江东风云的颜亭书。   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   苏鸯震惊之后,先是高兴,随后又遗憾:“我听说你不再写了,这是真的吗?”   苏清漪诧异地摇摇头,她只是不和文昱书坊再合作,想休息一阵,也不知这流言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鸯在知道她并没有封笔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氏打趣道:“七娘你不知道,当初阿鸯出门听说你不再写小说之后,回来就扑到床上大哭,把二弟吓得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险些就要提着菜刀出去砍人了。”   苏鸯脸蛋通红:“大嫂,您说这些做什么啊?”   “不说这些,那说什么?”宁氏做出恍然的模样,“差点忘了,二弟当初还吃了七娘不少的醋,也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表情会是什么样?”   “大嫂!!”   苏清漪被她们逗得直笑,却也羡慕起武成文与苏鸯的这段感情来,南越女子的地位不低,苏鸯与武成文也不是盲婚哑嫁,相反,两人都可以算得上是自由恋爱了。   武成文爱护苏鸯,同时也尊重她,这才是苏清漪理想中的婚姻。   只是看到虽然脸上带着恼怒,眸中却是满满幸福的苏鸯,苏清漪竟然不自觉地想起了萧泽。   -   萧泽早就回到了京城,此刻正同家人一起围坐桌前用膳。   武安侯府人少,也就不和其他勋贵人家一般分桌吃饭,主位坐着武安侯夫妇,关氏下首就坐着萧泽,依次过去是萧衍夫妻和两人的一双儿女。   萧泽这一次去临江城待了一年多,可把关氏心疼坏了,就连向来百般嫌弃他的武安侯也难得柔声同他说了几句话。   武安侯其实也很无奈,他与关氏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萧泽一个孩子,自然就宠溺了些,再加上萧衍年纪也比萧泽大十来岁,可以说是一家子长辈宠着这一个孩子。好在萧泽虽然顽皮鲁莽了些,但也没有被宠坏,武安侯平日里虽然骂孩子,但终归还是心疼的。   之前萧泽被人设计,虽说最后并没出什么大事,但他还是嗅到了朝堂中越来越浓的□□味,于是火速将他送到了岳家,本想着等两年情势明朗一些再将人给接回来,却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武安侯随时道道地地的纯臣,但为了后代子嗣,有些问题上难免有些摇摆,平常不算大事,但在如今党争激烈的时候,他这一点摇摆难免会让景宁帝有些不舒服,好在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景宁帝才只是召回萧泽,以此作为警告。   武安侯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有些话根本不能说出口,于是对着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儿子,就有了一点愧疚,也因此萧泽这次回来,他态度好了许多。   关氏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不住地心疼儿子出去一年变得又黑又瘦,这是如今餐桌上的常态,哪怕萧泽已经回来了快十来天了,但关氏的慈母之心也还是没有收回来的迹象。   但说实话,萧泽是武安侯独子,又是关文柏的亲外孙,关府怎么可能慢待了他?只是因为萧泽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后来被苏清漪安利了物理相关的东西,他对这些感兴趣,便整日都往外头跑,皮肤的确是晒黑了一些,但也强壮了不少。   武安侯府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再加上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也是热热闹闹的,同关府完全不同。   待到快吃完的时候,武安侯突然道:“你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上次为父进宫时,陛下还说起,你也长大了,不好再整日同个孩子一般胡闹,便是日后娶妻也好看些。”   其实这也是景宁帝将萧泽拖进这个泥潭里给予的补偿。   武安侯虽然没有明说,但萧泽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他心底其实是想要拒绝的。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杂学懂得多,但若论做官,和那些学富五车的学子们一比,简直要被打击到泥里去,但要领个虚衔虚度日子,他就更加不愿意了。   就在萧泽犹豫的时候,就听见萧衍在一旁接话道:“阿顽不是向来对番邦感兴趣吗?不如来鸿胪寺?”   萧衍并没有同其他勋贵子弟一般去军中或者仗着家中余荫领个虚衔过日子,他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然后进入鸿胪寺,如今是鸿胪寺左少卿。   萧泽虽然经常和自家老爹杠上,但对自己大哥还是很尊敬的,萧衍这么说了,他便也不好再拒绝。   武安侯一想,倒也觉得合适,鸿胪寺本就没多大权力,又加上萧衍在此经营多年,在如今也算得上是一片清净之地了。   “正好,你老师之前说你正在学习梵文,去了鸿胪寺也能帮你大哥做些事情。”   更重要的是,萧家两个孩子都在鸿胪寺,虽未明着拒绝,但不愿牵涉党争的心思表露无疑。既全了太子和皇后的面子,也向景宁帝表了忠心,一举两得。   萧泽这一次去临江,在外公的教导下也懂事了许多,知道自己没得选,也就不甘不愿地应了。   吃过饭,武安侯同萧衍拿了棋盘去书房杀几把,大嫂带着一双儿女回去休息,萧泽则扶着母亲的手臂在院子里散步。   武安侯府占地不小,但院子却因为主人不上心而着实简陋了些,还是武安侯后来娶了关氏,这才将院子打理起来。   后院池塘引了城外活水,湖面上的游廊曲曲折折,湖里的荷花早谢了,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莲蓬支棱着,其下一片萧索的残荷。   萧泽扶着母亲慢慢走上游廊,微凉的秋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关氏无奈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年纪轻轻,身体还不如你娘一个妇道人家。”   萧泽抽了抽鼻子,嘟囔道:“我哪能和娘你比,外祖父说你当年跟着舅舅他们一起习武,一个人把他们三个男孩都打翻了,舅舅被你追着打了三条街,最后被你逼的不敢再习武,这才发愤图强考上了进士……”   关氏没想到父亲竟然把这些事也告诉了萧泽,差点就崩掉了她温婉慈祥的形象,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轻咳一声:“你懂什么,你舅舅是有大才的,只是性子太过好动,娘当初也是用心良苦。”   萧泽狐疑地看了一眼关氏。   关氏连忙转移话题:“娘过几日准备请那位苏姑娘来咱们府上做客,你觉得如何?”   “为什么要请……”萧泽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有点打磕巴,“娘,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关氏白了他一眼,“你不从临江走,却偏偏拐了个大弯去见了人家,你当你娘是傻的,看不出你的心思?”   萧泽一听就知道是跟在他身边那两护卫告的密,气得牙痒痒的。   “你放心,娘又不是那等有门户之见的,看的都是姑娘家的人品,再说,如今这形势,娘也不敢给你挑勋贵家或者世家的姑娘,既然你老师和外祖父都觉得那姑娘不错,娘也想见见。”   萧泽大惊失色:“老师和外祖父怎么会和您说这个?!”   关氏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自然是你娘问的。”   萧泽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娘究竟是怎么猜到他对苏清漪的感情不一般的,他并不知道,作为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的有些可怕。   不过萧泽也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关氏见到苏清漪,他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苏清漪是如何想的,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逼迫她。不过他却没有同母亲说,反倒是另外找了个理由:“您若想见她,还是等明年春闱之后吧,苏伯父如今忙着备考,苏姑娘想来也没有旁的心思。”   关氏嘲笑了他一通,却到底没有再说要邀请苏清漪了。   萧泽松了口气,又殷勤地搀着母亲的手臂,下了游廊,送她回房歇息。 第80章   宁氏的生辰快到了,苏鸯想要给大嫂送点礼物, 苏清漪便陪着她一同去挑选。苏鸯想送一个好点的礼物, 所以两人便直奔京城最好的珠宝铺子玲珑阁。   京城的繁华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临江能比的, 苏清漪看得有些目不暇接。进了玲珑阁,里头精美的首饰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虽然并没有现代的高科技, 但古人的巧思和手艺也是非常令人惊叹的。   苏鸯买好了东西,见她仍旧一副迈不动腿的模样, 便耐心地陪着她一起看。   “七娘, 不如你也给自己买一点首饰吧,我见你打扮的也太素净了些。”苏鸯建议道。   苏清漪的头上就只有一支银钗,便是为了守孝, 但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也的确是有些太寒酸了。苏清漪倒是没想那么多,苏燮在这些事情上也疏忽, 以至于苏清漪至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   因为苏鸯的怂恿, 再加上这首饰的确漂亮,苏清漪也动了心, 但她还是很克制, 只买了一对耳环和一个头饰,又趁着苏鸯没注意,买了两对小孩的镯子, 当初来京城太急了, 初次见武家两个孩子的时候, 苏清漪都没有准备见面礼,一直念着要给补上。   买完了东西,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去。   而就在两人不远处,听着一辆马车,负责赶车的护卫有些无奈地看着车厢:“小侯爷,咱们还跟着吗?”   萧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送她回去吧。”   护卫没有办法,只能苦逼地接着赶车。   萧泽自从知道苏燮父女来了京城之后,一直想要找机会去见苏清漪。可京城不比江东,规矩要森严许多,他不在意名声,但总要为苏清漪考虑,他连母亲要请她上门都拒绝了,更别提单独同她约会了。再加上苏清漪如今又住在武家,人多口杂,更是不方便。   正因为如此,他才像个跟踪狂一般,在苏清漪出来就跟在她身后,只是苏清漪每次出门几乎都是和苏鸯或者宁氏一起,他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见她。   眼见两人一同进了屋子,护卫也将车停在对面,萧泽撩开帘子,面露踌躇。   护卫反倒有些忍不住了:“小侯爷,您既然想见人家,大大方方上门求见便是了,何必整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角门又被打开,苏清漪攥着几个铜币叫住了门外的货郎,买好了东西,她一抬头,却正好看见萧泽。   -   这要算起来,两人也有一两个月不见了,如今再见,竟有些不自然了。外面冷风呼呼的刮着,冷得仿佛滴水成冰,可在狭小的马车内,却让人觉得燥热。   过了好一会,萧泽才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苏清漪点点头:“师伯和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我和父亲都过得很自在。”   “那就好。”萧泽说完这一句,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这让在外头等着的护卫大哥都忍不住焦心。   “我其实很早就想来找你,但是……”萧泽顿了顿,“总之,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一直是我很在乎的朋友……”   苏清漪抬起头,却发现萧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觉得心头一烫,忍不住低下头,含含糊糊道:“我也是。”   萧泽看到她的反应,心里一动,他伸出手握住了苏清漪的手,苏清漪只是象征性地挣了挣,便随他握着了。   萧泽只觉得一股战栗从两人交握的手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若是活在现代,就该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触电。   一次分别足够让他们看明白自己心里对彼此的感情,即便是在感情问题上一向迟钝逃避的苏清漪,面对萧泽炙热真挚的感情,也鼓足了勇气放开自己。   两人默默地红着脸握着手,一句话也没有说,然而气氛却十分温馨。   过了一会,待到两人脸上的热度渐消,苏清漪才问萧泽:“你回京之后都做了什么?”   萧泽这才想起正事,他从一旁的立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模型,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有点儿小得意地问道:“你猜这是什么?”   苏清漪打量了一下,心中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这不会是蒸汽机的模型吧?!”   萧泽点点头:“正是,自从你同我说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这个所谓的蒸汽机,如今总算是有所成效。”   苏清漪看着他,简直要膜拜他了,不过是听她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原理,比如真空,比如气压,比如活塞,萧泽居然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研究出了蒸汽机的模型,虽然据萧泽说不足之处还有很多,但苏清漪却仿佛看到一个改变历史的伟人出现。   如果不是因为他出生在这个时代,而是出生在她那个时代,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名声,他很有可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和发明家,成为全民的偶像。   然而此刻,萧泽虽然很兴奋,却只能和苏清漪说起自己研究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又提到自己找到了几本书籍,既有古籍也有从海外番邦之地传过来的,都让他很感兴趣,不仅如此,也让他有了许多灵感,偏偏无人可以诉说,此刻见到苏清漪,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只可惜苏清漪能待的时间太短了,萧泽意犹未尽,却也知道应该让她回去了,这时候,他满脑子的蒸汽机一下子散掉了,只有眼前的这个姑娘。   他看着苏清漪那双盈盈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他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拥住了她,没有等到苏清漪的拒绝,他才缓缓加重了力道,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   苏清漪听到耳边剧烈的心跳声,即便隔着厚厚的衣裳也传到她的耳朵里,将她的心也打地乱七八糟。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拥抱着,直到马车外的护卫又咳了一声,萧泽的手一颤,这才缓缓松开苏清漪。   苏清漪的脸已经是红通通的了,她垂着头:“我先走了。”   萧泽“嗯”了一声,却是无精打采的。   苏清漪咬着唇瓣,掀开帘子便下了马车。   萧泽没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抓到一手冰冷的空气,直到苏清漪离开了许久,才怅然若失地让护卫赶车离开。   苏清漪红着脸一路跑回了西厢房,恰逢苏鸯过来找她,见她回来,便道:“你去哪儿了?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发热了吧?”   苏清漪躲开她给自己试探温度的手,不大自然道:“外头有货郎叫卖东西,我便去买了点小东西。”   苏鸯看着她两手空荡荡的,疑惑的问:“东西呢?”   苏清漪这才回过神,想起东西大约是被她落在萧泽的马车里了。   好在苏鸯也没有刨根究底,见苏清漪并不像发烧的样子,才说明来意。   原本在临江城时,苏清漪写小说,苏燮也开了一家私塾,家用不需要操心,但自从颜亭书出了事,苏燮又因为秋闱不再教书,父女俩一下子就没了收入来源。如今虽说住在武家,但父女俩原本在路费上就花掉了不少,如今离春闱还有几个月,苏燮也不知自己会考得如何,若是考上还好,若是没考上,他难道接着寄住在武家吗?更别说到时候苏清漪也出孝了,她年纪也到了,也该相看人家了。   苏燮考虑地长远,便不甘愿坐吃山空,想要找些活计,好歹赚些银两,但这件事被武宗明知道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   苏清漪和苏鸯过去的时候,武宗明还在劝苏燮。   “如今春闱在即,你应该做的便是好好温书,旁的事情都不要去想,你叫我一声师兄,便老老实实在我武家住着,你若是没了银子,便同我说,我还是有些积蓄的。”   “师兄……”   “总之,这事没得商量,我不能眼看着你因为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情影响了会试。”武宗明说完,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清漪,忙道,“七娘,一会回去你好好劝劝你爹!”   苏燮叹了口气,和苏清漪一起回了西厢房。   苏清漪给他倒了一杯茶,才问道:“爹,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知道苏燮的性格,他不是这种因小失大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苏燮摆了摆手:“其实这一次的会试我还是有把握的。既如此,便没有必要整日都埋首书本,做些旁的事情放松也好。”   这么多年经受的苦难带给苏燮的并不只有不好的一面,它磨练了他的性子,让他整个人沉了下来,但却并没有磨掉他的自信。他这么说,就证明对于春闱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苏清漪很明白这一点,也并不认为苏燮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但理智明白了,情感上却还是像所有的考生家长一般,克制不住地担忧。   “那您也没必要出去找活干啊,万一弄伤了身体怎么办?”   苏燮刚想辩驳,苏清漪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其实你若担心家用,我也可以继续写小说的。” 第81章   之前谢芷凝来找苏清漪的时候, 就特意说过, 如果以后苏清漪还想再写,长信书坊是可以替她出版的,只是当时苏清漪不想连累她,所以虽然答应了,但却一直没有写。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以人们对于八卦的健忘,应当已经平息下去了吧。   苏清漪和苏燮说完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放在床头的一个本子,这是她特意做的,用的是稍厚一些的纸张, 旁边还放着一支她自己做成的炭笔。这个本子被用来记录她平时的灵感, 已经写了大半本了。   苏清漪虽然说是暂时不写了, 可写小说对于她来说, 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没有写,也会想,会记录与之有关的东西。这一次从临江一路坐船来京城, 虽然很累, 但也给了苏清漪很多灵感, 都被她密密麻麻地写在了这个本子上。   脑中有各种各样的题材, 只要她深想, 马上就会顺着这个脑洞衍生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苏清漪却并没有被这些题材所迷惑,反倒因为突发的一个灵感而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个灵感的来源就是萧泽。   在见了萧泽回来之后,苏清漪就总是在想,如果萧泽穿越到了现代,会是怎么样呢?他会不会如鱼得水?而古代与现代的思维相碰撞,又会产生怎样的火花呢?   她的脑海中立刻就构建出了一幅一幅的画面,这让她恨不得立刻就能拿笔写下来。   灵感本子被翻开一页空白的,苏清漪拿着炭笔就这么写下去,且越写灵感就越多,她只恨自己的手速都赶不上脑速,全神贯注的,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天都黑了。   待到她好不容易写完,只觉得右手都仿佛要断掉一般,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点上了灯,她却恍然不觉,还没等她想明白,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苏清漪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却被炭盆旁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原来那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被摆了个餐盘,上面的饭菜都用碗倒扣着。   苏清漪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当初她和苏燮还住在临江的时候,她也总是会因为写小说而忘记了吃饭,苏燮每次都只是默默地将饭菜放在她门口,想来之前替她点上灯的也是父亲。   苏清漪心头一暖,看向另外一间房间,能够看到苏燮拿着书的侧影。   苏清漪顿时就觉得自己下午对父亲说的话有些过于强硬了,虽然她的本意是为了他好,但他毕竟是个有主见的成年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其实想想,一直以来,都是苏燮在迁就和包容她,反而是她,始终带着一点穿越者莫名其妙的的优越感,不太设身处地为父亲着想。   这么一想,苏清漪便有些羞愧,她走到苏燮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苏燮过了一会才打开门,看到是苏清漪也露出了一点惊讶:“七娘,有什么事吗?”   苏清漪咬了咬唇,才道:“爹,对不起。”   苏燮一愣:“什么对不起?”   他这般不在意,反而让苏清漪越发自责:“爹,我下午不该那样同您说话,您既然这么想,定然是做好了打算的,我应当支持您才是,却同您说出了那样的话……”   苏燮这才明白过来,他失笑道:“我还当是为了什么,你说这些是为了爹好,爹知道的,怎么会怪你?”   “但是……”   苏燮放缓了声音:“爹明白你的心思,这件事爹的确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爹会再多想想的。”   苏清漪还想说什么,但肚子响起的叫声却打断了她。   苏燮没想到她这会都还没吃东西,忙道:“这会儿饭菜应该都凉了,去厨房里热热再吃吧?”   两人来到厨房,做饭的仆妇都已经去睡了,好在炉膛里还有着没有熄灭的炭火,苏燮熟练地添了柴,放上蒸笼,又将饭菜放上去热,顺手还拿了两个鸡蛋,埋在了炉膛底下的灰里。   苏燮一边添柴,一边对苏清漪絮叨:“你这样可不行,往后还是得好好吃饭,便是要写,也得以身体为重……”   父女俩虽然表达方式不同,但对彼此的关心却都是真真切切的。   苏清漪答应着,偶尔也附和父亲说几句,火光将两人的脸都映的亮了起来,将这小小的厨房也衬托地格外温馨。   -   待到苏清漪吃饱喝足,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到自己房间,便开始着手整理之前写下来的灵感片段。   因为并不方便再做一块黑板,苏清漪便将灵感本子的最后一页撕下来当做记录初心的用处。   这一次她只写了三个词:萧泽、穿越、现代。   这张纸就算流出去了,恐怕也没人能看明白后面这两个字,但对于苏清漪来说,却是十分怀念。虽然此刻她已经有了家人、朋友,甚至喜欢的人,便是有机会穿越回去,她大概也不会回去了,但她仍旧会怀念那个时代,而如今,能够有机会将这个时代当做故事写出来,她也觉得很满足了。   虽说这篇小说是以小侯爷作为灵感激发点,但人设却并不是完全以萧泽作为模板的。   在这个故事中,男主角是一名世家嫡次子,名叫韩云洲,因为身有残疾所以为家族所不喜,他在诗书一道十分疏陋,反倒对一些杂书很感兴趣,又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法出门,所以经常在自己的院子里捣鼓研究一些东西,在外人看来,他孤僻又古怪,他也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地研究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然而有一天,他睡着之后,却恍惚中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的人穿衣打扮都和他完全不同,但长相却又不似番邦人,他们看到他却十分惊奇,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演戏,韩云洲身为世家子弟,自然是不忿他们将他当做戏子看待,谁知他这般义正言辞,却招来了嘲笑,甚至还有人问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就在韩云洲被人团团围住,手足无措的时候,却被一个姑娘家给救了。   这个姑娘说她叫许娜,她长得很好看,却有一头番邦人才有的黄色头发。   许娜将韩云洲带到了一栋极高的楼里,这里有一个铁盒子,能够将人从最底下带到最上面,房间四面包裹的东西都如水晶一般剔透,从高处望下去,下面的人影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   韩云洲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恐怕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或许是仙境也不一定,又或许,这只是南柯一梦。   韩云洲本以为许娜是心地善良,没想到她却是看中了他身下那个木质轮椅。   这个轮椅是韩云洲自己设计的,又找了最好的木工打造出来的,所用的木材也十分珍贵。许娜开口就要买下这个轮椅,让韩云洲开价。韩云洲此时对自己的处境尚且不明,却也知道,这个木质轮椅大概就是他手上目前唯一的本钱,所以他并没有要钱,而是提出了一堆要求。   许娜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她拿走了木质轮椅,却给了韩云洲另外一个,比起之前笨重难控制的木质轮椅,这个却好用得多。除此以外,对方又按照约定给他租了一间房子,还给了他一部分钱币。   韩云洲通过观察已经大概知道了钱币的价值,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就会是自己之后生活下去的本钱。   许娜又给他买了一个小小的方盒子,告诉他这个东西叫做“手鸡”,不管相隔多远,都能够通过它来通话。   韩云洲十分吃惊,但令他吃惊的地方还有许多。   比如房间里有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据说是叫做“电视鸡”他按照许娜所教的打开开关,就看到里头出现了好几个人,韩云洲吓了一跳,本以为这盒子里关着人,却又不敢在许娜面前露怯,等到许娜离开之后,才绕着这盒子转了好几圈,却是再也不敢打开了。   除了这些,最令他吃惊的大概就是茅房,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里的茅房居然是放在屋里的!   他如厕完毕之后,只要一按,水就会将脏物全部带走,一点都不留,房间也不会有半点异味,还有头顶的灯,既不需要灯油也不需要蜡烛,只要轻轻一按,房间就亮如白昼。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令他吃惊的东西。   苏清漪的脸上一直带着怀念的表情,她发现从古人的角度来看待现代她熟悉的生活用品的确很有意思,当她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没想到自己竟然写了一个晚上。   一旁的灯油早已烧尽,屋外已经蒙蒙亮了,苏清漪这才感觉到困意,她打了个呵欠,却并没有立刻去睡。   她拿出一张空白的纸,饱蘸了墨水,提笔写下这一篇小说的名字。   ——一梦浮生。 第82章   就在苏清漪熬夜写《一梦浮生》的时候, 萧泽这个晚上也是辗转难眠。他总是会想起将苏清漪拥在怀中时的温软, 她抬眼看向自己时如同闪烁着星子的眼眸。   在此之前,萧泽从未对别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在回程的路上,他一路畅想,连两人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两人老了以后安享晚年都想完了。如果说之前萧泽还有些纠结苏清漪的心意,但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萧泽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拒绝母亲邀请苏清漪的事情了,若是订了婚,他再请苏清漪出门可就方便许多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到了鸡鸣时分才勉强睡过去,谁知还没睡多久, 就被自家大哥从床上给拎了起来。   萧泽一脸懵懂地看着萧衍。   萧衍无奈道:“你还睡, 忘了今日你要去鸿胪寺报道了吗?”   萧泽这才想起来, 他爹不顾自己意愿, 靠着皇帝的面子强行把他塞进了鸿胪寺。换做从前,他大概会想方设法逃避这份工作,可偏偏他想到了苏清漪,他既然想要娶对方, 就是要让她幸福的, 若是做丈夫的被人瞧不起, 她岂不是也会被人瞧不起?   这么一想, 他便忍着困意爬起来,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萧衍也没想到弟弟居然会这么乖,官服是早早就做好了的,虽说有了景宁帝的面子,但萧泽身上没有半点功名,所以即便进去了也是最低等的主簿,不过萧泽也不在乎。   鸿胪寺主外宾事宜,比如番邦进贡、特使朝觐,都是要通过鸿胪寺的。如今正是年底,也是鸿胪寺一年最忙的时候。   如今大夏强大,周边诸国纷纷朝觐,鸿胪寺的通译常常不够用,萧泽就被派过去当翻译,萧泽本以为自己还能抽出时间去找苏清漪,谁知每日里忙得和狗一样,有时候一天下来甚至连口水都喝不上。   萧泽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想想苏清漪,然后就会更加精神百倍地投入工作。   萧衍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吃不消,但看到他干劲十足的模样,也十分欣慰。   鸿胪寺的人也大多听过萧泽的名声,只是他毕竟离开京城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被人遗忘了,更别说他进入鸿胪寺之后,一直都是努力做事,不叫苦不叫累,同那些领虚衔的勋贵子弟完全不一样。   众人不由得感慨,这些八卦消息还真是离谱。   萧泽做通译,却也不是只是翻译,如果有时间他也会和那些番邦使者聊天,这些使者见多了表面有礼内心却十分瞧不起他们的大夏文官,难得碰到一个能与他们平等聊天的官员,且一些消息灵通的,还知道萧泽居然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安侯的独子,便对他越发热情,几乎是有问必答。   对于这些番邦人来说,能够来大夏朝觐是一件极好的差事,因此来的人大多都是本国贵族,且都是打破头才得来的机会。若是能够得到大夏皇帝的亲自接见,更是无上光荣,也是下一次出使的有力筹码。   萧泽原本只是因为好奇,但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收获。萧泽之前研究蒸汽机的时候,曾经找到一本来自泰西的书籍,只是他泰西语很差,所以一直没能翻译出来。但这一次他偶然说起这件事,竟然有人有这本书的翻译本,萧泽提出借阅,对方也很爽快就答应了。   这一番忙碌很快就到了年前。萧泽终于从忙碌中解放出来,迎来了休息时间。   萧泽立刻就让人驾着马车去了武家。   他不敢上门,只能暗搓搓地躲在上次那个角落里看着,护卫们早已习惯自家小侯爷的怂样,见怪不怪地守在一旁。   萧泽等了几个下午也没有等到人,最后只能怏怏地回去。   从前他与苏清漪也经常是很长时间都不见面,但他却从未这般地想念她,而如今不知是两人的关系变了,还是他的心境变了,他恍然明白前人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不到苏清漪,萧泽只能将全部精力都花费在了蒸汽机的制造上,之前他只是制作了一个小的模型,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这段时间和那些使者们聊天,又得到了那本书的翻译本,很多以前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茅塞顿开,让他有了新的灵感。   关氏习惯了儿子从前惹是生非的性子,他从前在府里根本呆不住,每日都和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头闲晃。但没想到这一次从临江城回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原本浮躁的性子也变得稳重起来。   只是从前儿子总出去她担忧,如今整日待在自己院子里,她也同样担忧。   于是,萧泽直接被母亲从自己院子里拖出去,却是要让他陪自己去逛街。萧泽拗不过她,可能也主要是打不过,只能无奈地跟着出去了。   关氏平日里都是珠宝铺子□□,但女人爱逛街的天性却是无法克制的。她一开始只是想找借口将萧泽从桌子前拖出来,但到了后面却已经是逛出了乐趣。   萧泽跟着母亲逛了整整两条街,两条腿都走得不是自己的了,却见一向自诩柔弱的母亲步伐有力,连头上的发髻都没有丝毫弄乱。   就在萧泽考虑要如何婉转地将母亲劝回家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招牌——玲珑阁。   上次苏清漪就是和武家的人来这边逛过的。   萧泽心念一动,拉着母亲往那边去:“娘,不然来这家店看看吧?”   关氏无可无不可,便跟着他进了玲珑阁。小二一见到关氏的穿着,还有她身后跟着的护卫,便知道这是大主顾,连忙殷勤地将饰品摆上来。   关氏立刻就沉浸在了挑东西的快感中。   萧泽扫了一圈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失望。   玲珑阁的东西对于关氏来说并不算特别贵重,难得的是巧思,关氏看着新奇,待的时间便有些久。   萧泽坐在一旁,有些失落地盯着门口。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没过一会,他竟然真的看见苏清漪和苏鸯、宁氏三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最近苏清漪一直在奋笔疾书,几乎每日的活动范围就是在自己房间和饭厅,连门都不出,自然是没法遇见萧泽。好不容易将《一梦浮生》的第一册 写完,她这才有空出门。   因为临近年关,再加上苏清漪过了年就出孝,自然是要挑一些鲜亮的首饰和衣裳。上次苏鸯在玲珑阁买的首饰很得宁氏喜爱,所以三人便又再次来了这里,没想到竟然会碰见萧泽。   萧泽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   苏清漪不经意地将目光转过去,掠过萧泽之后她似乎顿了顿,又猛地转回头。   萧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宁氏早就去选首饰了,倒是苏鸯意识到了不对劲,用手肘撞了撞苏清漪:“你认识那位公子?”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苏鸯睁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宁氏在那头招呼她。她只得轻轻地拉了一下苏清漪的袖子:“这里人多口杂,你要谨慎些。”   苏清漪低低地应了一声,面上看似平稳,其实心里已经乱的不行了。   之前两人在马车上的那一个轻轻的拥抱,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其实已经是代表他们两情相悦互诉衷肠了。   那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直到今天。   苏清漪因为一直专心写小说,所以不像萧泽那样每日都抓心挠肺地想,但就在刚刚那一刻,这一段时间积压的想念似乎突然喷涌而出,占据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萧泽快步走了两步,但很快又停住。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是京城,不是江东,眼前的姑娘也不是穿着男装,他若是妄意为之,只会让苏清漪受到困扰。   萧泽虽然天真,却并不愚蠢,他看不惯一些无聊的规矩,却不会不自量力妄图去挑战。更别说,在苏清漪的事情上,他更是加倍谨慎。   萧泽忽然停下的脚步,和他的欲言又止。苏清漪竟然发现自己都看懂了,她轻轻地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样的眼神交汇仅仅一瞬间。   苏清漪转过头,朝着苏鸯与宁氏走过去。   然而萧泽的脸上却是压都压不下的笑容。   关氏挑完东西,本以为儿子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谁知她走过去,才发现萧泽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只是似乎在出神,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   那一瞬间,关氏还以为儿子被什么给附身了,好在萧泽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关氏狐疑地看了一圈玲珑阁,却最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能带着这一抹疑惑回了家。   而在他们走后不久,苏清漪等人也挑好了。   三人提着东西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家里走。   宁氏看着苏清漪,冷不丁道:“七娘今日好像格外高兴?”   苏清漪一惊。   却不想苏鸯也在一旁附和,却是意有所指:“许是有什么好事呢?”   面对她那一脸揶揄,苏清漪却并未觉得羞窘,反倒还浮现起一丝丝的甜蜜。   “是啊,是好事。”   见到了……让我动心的人。 第83章   越接近年关, 京城的城门就越繁忙, 一列长长的车队抵达了京城,虽然主事人很低调, 但一些消息灵通的京城人士还是看出了对方的来头。   “谢家今年到的可有些晚啊!”   “据说是出事了,你们没听说吗?几乎整个江东的世家都卷入其中……”   “你们说, 谢家会不会……”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谢家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 再说,如今后头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   谢家作为太子母族,每年都会给太子送年礼, 只是今年出了许多事情,故而拖延了些时日,如今又被堵在了城门口,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车队诸人多少都有些憋屈,但他们被主事人约束着, 所以只能当做是没听见。   待到进了城门, 车队朝着城中谢家的私宅而去, 但有一人却脱离了车队, 朝着武家的方向去。   他是谢芷凝的手下,这一次跟着车队一起来京城, 就是为了给苏清漪送东西的。   当苏清漪看到这人还有他带来的谢芷凝的信和礼物的时候, 简直充满了惊喜,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 谢芷凝居然还给她送了年礼。   对方一脸憨厚:“过几日, 小人要同车队一同回乡,您有什么需要带给东家的,到时候交给小人便是。”   苏清漪点点头。   这人这才离开。   他走了以后,武家的人将东西送到了西厢房,苏清漪却没有管那些东西,反倒是先打开了谢芷凝的信。   谢芷凝的信并不长,里面说到,在苏清漪离开之后,江东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本趾高气扬的世家纷纷吃了闷亏,具体是什么谢芷凝没有说,只是说对于世家来说算是元气大伤,反倒谢家因为谢怀卿一直谨慎的缘故,反倒是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而颜亭书的支持者们就趁此机会替她洗刷冤屈,恢复名声。再加上她将《仙缘》的结局写出来,免费给了所有的说书人,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说她的《仙缘》,说着主角徐绫的选择,说着结局的巧妙,也说着女主角朝英。   几乎在所有以男性作为主角的故事中,女人似乎都只是陪衬或者点缀,然而苏清漪却反其道而行之,《仙缘》这个故事充满了反转,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其实正是之前埋下的伏笔。   而朝英的身份更是如此,几乎是到了最后一刻,她的身份才被揭露,她几乎操控了这个故事中所有的人,但不止是剧中人,观众们也都是到了这一刻,才恍然大悟。   之前的伏笔被串联起来,竟让人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最后朝英达成了目的,而在修仙途中逐渐失去了本心的徐绫也终于明白过来,而关于男主最后的结局,却只留下一个开放性结局。   这样的不断反转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不少人都听地如痴如醉的。哪怕是快要过年了,各家茶楼茶馆依然是热闹非凡的,而且也有不少姑娘穿着男装出门听书。   不止如此,谢芷凝还说,最近还涌现了不少女掌柜,先前那个几位世家小姐办的诗社也开办了女学,招收平民女子。在不知不觉中,很多事情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苏清漪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但通过谢芷凝的描述,也能想象得到。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的事情对她的影响已经渐渐淡化了,她又回想起写小说时带给自己的感动和兴奋,还有就是小说发表之后,被人赏阅之后的回馈,这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精神补药一般,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能让她精神一振,然后更加用心地对待写出来的文字。   苏燮帮苏清漪准备了一些礼品,苏清漪则将已经写好的《一梦浮生》的第一册 抄写了一遍,然后在谢芷凝的手下过来的时候交到他手里,除此之外还附了一封短短的小信,不过她相信,只要谢芷凝看到《一梦浮生》,大概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很好,并没有被不好的事情所影响。   -   随着谢家车队的离开,也很快就过年了。   每年大年三十,宫中都会举行宫宴,勋贵、重臣早早就进宫,陪皇帝吃一顿中饭,再欣赏欣赏歌舞。   武安侯的位置比起其他勋贵要靠前很多,萧泽就坐在他旁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自从他去了临江城,去年的宫宴就没有参加,不过今年看起来套路还是一样,比如桌上摆着的这些雕琢细致的点心和果子,年年都是一个样。   此时还未到开宴,不少人都上来和武安侯打招呼。有了之前皇帝的警告,想要拉拢武安侯的人总算是有所收敛。   武安侯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心里在打着什么小九九。   如此寒暄一番,随着太监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敛眉肃目等待着景宁帝到来。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太监的搀扶下坐到了主位,随后太后与皇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下头的群臣勋贵才在领头的太子和宰相的带领下跪拜行礼,大呼万岁。   待到景宁帝叫了平身,几名嫔妃才带着公主们坐在了皇后和太后的下首。   待到众人纷纷落座,一些人的目光便不自觉地看向了妃嫔那一处坐在最尾端的一个女人。   她很年轻,而且生的极美,乌发雪肤,双目如盈着一汪泉水,她若是微微一蹙眉,就叫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捧给她。比起前头年纪渐长的几位妃嫔,她却身处最好的年纪,让人看着都移不开目光。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儿,模样十分可爱乖巧,而她的腹部微微隆起,一脸幸福地柔声同女儿说着话。   不需要介绍,众人就猜到她的身份,正是景宁帝的新宠,方修容,不,如今应该叫她方昭仪了。在她再次怀孕后,景宁帝便又给她升了位份。短短两年时间,她从身份最低微的采女身份一路飙升,若是这一胎生个皇子,只怕位分还会升。   她身边坐着的,便是如今最受宠爱的九公主——安国公主。   方昭仪的身后毫无背景,她能够一路爬到如今的地位,靠的都是皇帝的宠爱,原本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可她偏偏就堂而皇之地出现了。不少妃嫔心中都不是滋味,只是在这种场合下,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景宁帝十分高兴,今年与苏鞑的几场战争大夏全胜,逼得苏鞑不得不求和,同时也震慑了一直蠢蠢欲动的大戎,明年的边疆一定会平稳许多。   宴席的气氛高涨,众人都纷纷举杯,吉利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景宁帝听得相当舒心,目光一瞟,就看到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吃点心的萧泽,扬声道:“阿顽,过来让朕看看你长高了没?”   萧泽差点被一口点心给噎着,却也不敢拖延,走到正中央,朝着景宁帝行礼。   一旁的太后笑着道:“这臭小子,这一年多都野哪里去了,连哀家的寿宴都没有参加?”   萧泽连忙请罪。   “行了,母后嘴上这么说着,最疼这臭小子的还不是您?”   景宁帝与太后虽然嘴上是骂着,可这亲昵的态度一下子就出来了。   众臣都是又羡又嫉,但又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没个好爹呢?   冯皇后见状,也道:“阿顽如今也十六了吧,武安侯与武夫人也该替他的终身大事考虑了。”   景宁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淡淡道:“这是阿学的家事,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冯皇后被他当场打脸,一张修饰完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关氏连忙出来打圆场:“陛下与娘娘容秉,小儿如今年纪还小,心性也不成熟,妾身与外子还要再等几年再考虑这些事情。”   冯皇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气氛一时陷入了冰点,好在武安侯及时开了个玩笑,偏偏他那一张严肃的脸,生生将这个玩笑给说成了冷笑话。   景宁帝却捧场地笑起来:“阿学你这说笑的本事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武安侯笑了笑:“能让陛下笑,臣这便算是一项本事。”   “你啊你啊!”   总算是将这一遭给翻了篇。   待到吃完宫宴,众人又依次离宫,准备回家和家人一起享受年夜饭。   只是今天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除夕。   就在武安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一同吃着年夜饭,突然从宫中传来消息。   冯皇后的侍女绊倒了方昭仪,害的方昭仪差点小产,如今景宁帝在宫中大发雷霆,竟是要褫夺冯皇后执掌六宫的权力。 第84章   除夕之夜的变故一直延续了整个正月, 方昭仪的孩子还是保住了, 景宁帝最终也没有真的拿走冯皇后的凤印,但是为了安抚方昭仪, 竟不顾规矩,直接将她擢升为妃, 封为丽妃。   方氏大概是大夏立朝以来, 从最低位的采女升至妃位速度最快的人了。连昭仪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已经连跳三级,直接成了一宫主位, 不仅如此,景宁帝还赐了她入主翊福宫,这可是只有贵妃才能住的宫殿,如此偏爱可见一斑。   这样一遭下来,可谓是重重地打了冯皇后的脸,还没出正月, 冯皇后就称病不出, 过了一个月才从坤宁宫出来。   对于太子一党来说,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之前因为景宁帝斥责江东世家,加上之后种种事情, 简直让皇后一党占尽了便宜, 如今皇后颜面尽失, 勋贵们的气焰也熄了下来。   只是经此一事, 这位以丽为封号的新晋娘娘, 也足以让人对她升起了一丝警惕。   朝野之中暗流涌动,但并没有影响普通人,京城的这个年过得相当热闹。   而苏清漪托人带的东西经过辗转,也终于被送到了谢芷凝的手上。谢芷凝最近并不好过,之前江东变故,却让谢谨异军突起,一下将他们都踩在了脚下。   但即便如此,在看到《一梦浮生》的手稿时,她还是放下了别的事情,打开专心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再也没有将书放下,直到完全看完,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恍然竟然已经到了晚上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一般。   赛雪已经将饭菜热了几遍了,却不敢去打扰谢芷凝,如今见到她放下书,连忙端着饭菜走进来。   谢芷凝也饿了,顾不上这饭菜的味道,快速而优雅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吃了下去。   赛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谢芷凝那边觑了一眼:“姑娘,您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去本家呢……”   谢芷凝翻动着书页,面上却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   赛雪看到她桌上堆着的账本,咬了咬唇:“您晚上又要熬夜吗?明日……”   谢芷凝将书放下,无奈道:“你说了这半天,无非就是让我明日带你一起过去不是吗?”   “那您答应吗?”   “我不答应还能怎么办呢?”谢芷凝拿过一块布将这本书给包起来,见赛雪兀自高兴,却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你那点心思在我面前露一下还行,若是到了十二少面前还这样,我和你姐姐都救不了你。”   赛雪一张俏脸立刻红了:“您说什么呀?”   谢芷凝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可算是明白当初这两姐妹样样都差不多,为何是姐姐欺霜留在了谢怀卿身边,妹妹赛雪却被安排到了她身边。她从前也没发觉赛雪有这样的心思,但最近从本家传来消息,说是谢怀卿要订婚了,赛雪这才露了行迹出来。   谢芷凝本不想管这种小儿女事情,但她很了解谢怀卿,赛雪的这番心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她若一直默默地喜欢还好,但若要做点什么,犯了忌讳,只怕连命都要丢掉。   于是,她十分郑重地看着赛雪:“你也是伺候过十二少的,应当知道他的性子,再没有踩到底线之前,他性子极好,但若是你碰了忌讳,他也足够冷酷无情。”   赛雪脸上的红晕退却,嘴角也落了下来,露出一抹自嘲:“我知道,十二少欣赏和喜欢的,是苏姑娘那样的姑娘,有才华又勇敢,我不过区区一个丫鬟,十二少在我心里就如天人一般,我哪里敢肖想……”   “赛雪!”   赛雪倔强地抿着唇,将餐盘端起来就匆匆告退了。   谢芷凝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她怎么都想不到赛雪竟然会那么想,难道真是她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若是让赛雪这么误会了,以此歇了心思,不去做傻事,倒也不算坏事。   如此一想,谢芷凝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放下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稍稍活动了一下,赛雪便和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进了院子。谢芷凝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发现她面上一如往常,仿佛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受到影响,这个发现也让她放下心来。   待到收拾完毕,谢芷凝拿着昨天包好的《一梦浮生》和赛雪一起上了马车,朝着本家而去。   -   谢怀卿正在内室休息,他身体不好,几乎每年冬天都要生一场病,只是这一次来势汹汹,以至于过了这么久,他依然缠绵病榻。   谢芷凝到的时候,欺霜正送大夫出去,看到她们先是一愣,随即才让她们暂时在会客厅等着。   会客厅里烧着几盆炭火,与室外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谢芷凝才坐了一会就觉得背上开始发汗,宛如身处炎夏。   过了好一会,欺霜才扶着谢怀卿出来。   谢芷凝一看到他的样子顿时就大吃一惊,只见他脸颊消瘦,嘴唇苍白,脸颊却浮着两团红晕,即便是在这么冷的室内,他依然披着大氅,看起来就十分虚弱。   谢芷凝从前也是见过谢怀卿生病的,却是第一次见到他病得这么重,顿时就有些惶恐:“十二少,您还是先养病吧,有些事情晚些时候说也没有关系。”   谢怀卿却只是摇了摇头,低哑着声音道:“无妨。”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欺霜带着赛雪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他与谢芷凝,谢怀卿侧过头示意谢芷凝将桌案上的信拿过来,又示意她打开来看。   谢芷凝初时还有些不明白,但当她打开信件以后才大吃一惊:“这是……”   “我查了谢谨许久,总算让他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谢怀卿说着,又咳了两声,“我原就觉得他危险,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笼络了这么大一批势力。”   谢芷凝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谢家内部也并不是没有争斗的,只是因为有竞争机制,再加上谢家一向瞒得很好,所以不为外人所知,但谢芷凝作为谢怀卿的心腹,对这些事情是知道的很清楚的。不过她早也该想到的,谢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位,不可能仅仅依靠自己,但没想到他胆量如此大,一个商道总领竟然也满足不了他,他竟然还妄图染指谢氏家主的位置。   就在谢芷凝震惊的时候,谢怀卿却又给了她另外一封信,这封信是来自京城的,里面写的就是除夕之夜发生的那件事,只是因为快马加鞭送过来,所以反倒比谢家的车队要快些。   这也是谢芷凝第一眼看到这个东西,她顿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绝好能够扳倒冯皇后的机会。   谁知谢怀卿却摇摇头:“对于太子来说,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皇后一党定然会越发谨慎,想要再扳倒他们就没机会的啊!”   谢怀卿看着谢芷凝焦急的模样,心底暗叹。   不止是谢芷凝,谢家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太子一党与皇后一党不知明争暗斗了多长时间,之前世家出了事,冯皇后还不知在景宁帝面前添油加醋说了多少,整个谢家都憋了一团火,如今面对这样一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谁能忍得住?   可是,太子的敌人真的是冯皇后吗?   一些大逆不道的思想在谢怀卿心里转了一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对谢芷凝道:“如今并非扳倒冯皇后的好时机,陛下与她夫妻多年,总是有感情的,还有六皇子和两位公主,只要陛下心中尚有一丝恻隐,这就不是机会,之前世家被打压,皇后一党咄咄逼人,这才为陛下所厌弃,如今,我们也要走同样的一条路吗?”   谢芷凝却根本没有他想的这么远,却也有些不可置信:“您都未曾见过陛下,如此揣摩上意,万一……”   剩下的话谢芷凝没有再说出来,但谢怀卿也猜得到。这还是他自己的心腹,若是换了谢家的那些长老们,此刻大概就要跳起来骂他懦弱胆小了,至少在他的亲生父亲那里,他的毛病除了一条“心软”,又加了一个“怯弱”。   其实若是谢怀卿想,他也有办法改变谢氏的决定,只是一方面他这病来得太不巧了,如今能够勉力同谢芷凝见一面都是艰难,更别提做更多事情了。而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谢家某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谢家如今也太过臃肿了,壮士断腕固然惨痛,但也总好过一直尾大不掉,最后将整个家族都拖入泥沼。   之前谢怀卿一直容忍着,但谢谨的所作所为却是在玩火,触碰了他的底线,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不过这些事情,谢怀卿都没有说出来,他这次让谢芷凝过来,只是让她暂时低调下来,只专心做好那片新大陆的事情就行了。   谢芷凝心里也有些不愿意,毕竟这么做就意味着她完全退出了和谢谨争夺商道总领的位置,只是她在看了第一封信之后,也意识到了如今谢谨背后势力之强大,根本是她不能抗衡的,她与对方争也是徒劳,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待到谢芷凝离开了谢家,才发现原本要送给谢怀卿的书根本就没有送出去,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一次,只得将书收起来,下次再送吧。 第85章   《一梦浮生》第一册 虽然写了许多新奇的东西, 但对于谢芷凝来说, 不过是苏清漪一贯以来的奇思妙想而已,她没有想太多,就将书给了长信书坊的奉书。   这位奉书姓张,真要论起来,他原本也是颜亭书的迷弟之一, 只是在苏清漪自曝身份之后, 他并没有像邵瑾瑜他们那样依然坚定不移地支持下去, 但也没有因此而对苏清漪破口大骂。他原本以为苏清漪经此打击, 应该会一蹶不振, 没想到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又写出了作品。   他自认是很有道德操守的奉书,如果颜亭书写的书不符合他的要求,即便是顶头上司要求, 他也是不会干的。在他看来,如果颜亭书接着写《镜中美人》或者《仙缘》这类型的小说, 是不可能通过他的审核的。   然而, 当他打开这本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将书本合上。   “不愧是大家,即便是虚构的世界, 也如此引人入胜。”   他喝了一口茶, 却又再次打开书, 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一打开就先被一笔好字给惊艳了一番。接着看下去, 哪怕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却仍旧被吸引过去了。   书坊东家却等得格外焦心,生怕迎来的是张奉书的拒绝,这样他可没法跟谢芷凝交代。   好在虽然等的时间有些长,但张奉书却还是答应下来了。   东家放下心,生怕他改变主意,赶紧去办了书籍的红签。   有了红签,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一梦浮生》的雕版,若是从前,颜先生的书,哪怕是初版也是要印足五千份的,如今东家可就不敢这么保证了。   反倒是张奉书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是当初的事情虽然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但当时的群情激奋还是让东家心有余悸。《绣心》的杂志因为原本的受众就是女子还好一些,但颜亭书其他的书只要放上了书架,总会被人弄得脏污或破损,再不然,便是书坊其他的作者,也纷纷要求不愿意与一个女人的书摆在同一个书架。   东家都想和其他书坊一般将她的书下架了,但顾忌着谢芷凝,这才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直到最后《镜中美人》和《仙缘》的红签都被撤掉,他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书给收进了仓库最里面。   如今虽然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了,红签也顺利拿到了,市面上《绣心》的发行也非常平稳,但东家也拿不准颜亭书再次出山,会不会再次引发骚动。   可是总不能在书上不写她的笔名吧,这样他极有可能等不到骚动发生,自己就把自己送到牢里了。   好在最终这东家还是想出了个法子,他让人在书脊上加了一条细细的竹签,上面糊上纸,然后就将颜亭书的名字写在了书脊上。因为这时候的书都是平放着的,一般人也不会去看书脊,他这法子既规避了风险,又免除了颜亭书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影响,可谓是一举两得。   印厂的师傅们开始迅速行动起来,虽说因为颜亭书女子的身份,之前被人高高捧到神坛上的颜体如今也受到了一众文人墨客的抵制。但对于书坊来说,这种工整笔画清晰的字体非常适合雕版,于是还是保留了下来,如今江东的印厂大部分都是采用颜体。   半个月之后,《一梦浮生》的第一册 终于放上了长信书坊的书架上。   没有任何的宣传,甚至连伙计们也得了嘱咐,不要推荐这本书,仿佛根本不欲有人知道一般。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   高志杰是高家的嫡次子,不过在荻州,有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其他的世家都被映衬地十分黯淡。像高志杰这样不上不下,一个嫡子还比不上谢家一个庶子。   不过高志杰一向胸无大志,平日里就是养养花逗逗狗,偶尔被性格强势的老婆给赶到书房去睡。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大概就是看话本或者去茶楼听书。也因此,他和邵瑾瑜的关系居然不错。   只是他从来只看书,从来不粉作者,对于邵瑾瑜如此真情实感地支持颜亭书也有些嗤之以鼻,但即便如此,当颜亭书被排挤辱骂离开江东,他也多少有些遗憾。   高志杰每个月都会去各个书坊转一转,淘几本话本回去看,长信书坊的伙计都认识他了,一见他来,便连忙上前招呼:“高公子,书坊这边新出了几本小说,您要看看吗?”   高志杰原本在翻杂志,听他这么一说,也懒洋洋道:“最近出了什么有趣的小说吗?”   伙计连忙将最近新出的几本书都摆在他面前,高志杰一一翻过去,一边看一边吐槽:“这些故事我都看腻了,就没什么新鲜花样吗?唔,这本还有些意思……这本不是早就出了吗?你还拿来糊弄我?”   伙计在一旁陪笑着:“您可是这里头的老饕,小人哪敢糊弄您啊?”   只是高志杰看完也才挑了一本,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忍不住问伙计:“你说,璇玑先生真的不写了吗?”   伙计并不知道璇玑先生的真实身份,但不妨碍他每天都要回答这个相同的问题千百遍:“劳您一直记挂着,不过璇玑先生的确封笔了。”   高志杰叹了口气:“璇玑先生封笔了,颜先生也不写了,如今这些小说一点意思也没有。”   伙计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些犹豫。不过高志杰已经拿着书去付账了,只是在经过一个书架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在书架上各种景物和人物作为背景的封壳中,一本素面的封壳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梦……浮生?”   封面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这样一个题目,连作者的名字都没有。   “这封面也太简陋了吧……”   高志杰嘀咕着打开了书,原本只是打发无聊看看的,谁知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他几乎是站在书架前将书给读完的,等到看到最后一页才意犹未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架前站了一个时辰,一双脚都站麻了。   可是他的表情却十分兴奋,连忙拉过一旁的伙计:“给我将这本书给包好。”想了想又道,“再包一本!”   等到付了钱,高志杰高高兴兴地拿着这两本书离开了长信书坊,只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邵家。   邵瑾瑜朋友很少,他勉强算是一个,邵家的仆人也都认得他,所以一见到他就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高志杰再次见到邵瑾瑜,他正坐在院子里钓鱼。只是说是钓鱼,他却只是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旁,鱼钩上的鱼食早就被吃了个干净他也不管。   见到高志杰他也只是抬了抬头:“来了?”   高志杰一脸神秘:“你猜猜我来做什么?”   邵瑾瑜依然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做什么?”   高志杰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得劲,他见到的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邵瑾瑜,虽然他不大瞧得上他枉顾身份这么追捧一个人,但不得不说,每次他在茶楼看到像只斗鸡一样的邵瑾瑜,其实都有一些淡淡的羡慕,他未必不想这么做,只是从来就没有邵瑾瑜这样的勇气罢了。   如今颜亭书失去了消息,邵瑾瑜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高志杰想到自己今天淘到的书,他满心以为这是某个不知名的作者所写,写的不比颜亭书差,说不定邵瑾瑜看了之后会喜欢上这位作者,然后重新燃起斗志呢?   他这么想着,也就不卖关子了,将手中的书递过去。   邵瑾瑜瞟了一眼,但在看到上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时,又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拿走拿走,我都不看小说了,你不知道吗?”   高志杰哼了一声:“你真不看吗?这本书写的可不比颜亭书差!”   邵瑾瑜听到“颜亭书”三个字,身体似乎动了动,但最终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高志杰顿时就有些泄气,不过他并不愿意放弃,直接将书翻开放在邵瑾瑜面前,赌气一般道:“你若是读了两页依然没有兴趣,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来烦你!”   邵瑾瑜没了办法,只得坐了起来,一边接过书,一边还嘀咕着:“看就看吧,早点赶你走也好,免得把我的鱼都惊走了!”   高志杰差点气歪了鼻子,差点把这没良心的臭小子给直接扔进湖里。   随着邵瑾瑜看下去,他漫不经心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高志杰原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般一直看到结尾,正准备在旁边舒舒服服躺一会,谁知他刚刚躺下去,就听见邵瑾瑜忽然大喊一声,他差点没被吓得跌进湖里。   “干嘛呢你!”   “这是颜先生写的书!这一定是颜先生写的书!”邵瑾瑜一脸激动地对他说道。   “怎么可能……”高志杰觉得邵瑾瑜简直就是疯了,将书拿过来正准备给他看看封面,谁知刚翻过来,就看到了书脊上端端正正的四个字。   颜亭书著。 第86章   颜先生又出书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虽然出书的地方是长信书坊并不是文昱书坊, 但也没能阻挡迷弟迷妹们的热情。但正如长信书坊的东家所猜测的那样, 还是有不少反对者, 只是比起从前, 还是要好很多。   只是这本《一梦浮生》比起从前《仙缘》发售时的盛况显然是远远不如的, 只是如此细水长流,竟然也慢慢有不少人闻讯过来买, 书籍的销售情况也不算差。   东家原本都做好了亏本的打算,但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是喜出望外。   邵瑾瑜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一开始他只是喜欢颜亭书写的故事, 所以才对这个人格外关注,他根本就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直到后来他在雅茗茶楼亲眼见到了苏清漪之后,这份关注却变成了佩服, 或许还夹杂着一点点的喜欢。但苏家没有答应他的求亲, 他也无所谓, 只是希望苏清漪能够迈过这道坎, 接着写出好看的故事。   在邵瑾瑜看来, 他用最高的标准对待颜亭书,即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即便是如今,当他看到了颜亭书的新书,但只要她这本的水准不如前作, 哪怕只是丧失了灵气, 他也依旧不会对对方留情。   好在, 他所敬佩的那个人, 从未让他失望过。   当他看到《一梦浮生》之后,他仿佛也跟着韩云洲一同进入了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这种似假还真的写作方式是颜亭书独有的,或许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在大开大合的故事之下,她会穿插许多的细节,也因为这些细节,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带入了故事之中。   这一切又燃起了邵瑾瑜心中的热血。   而如今颜先生已重出江湖,他又怎能不继续护持她呢?   于是,好不容易清静了些时日的茶楼,又迎来了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人。   不过如今没了一些世家在背后操纵,普罗大众又怎会对一个写小说的人有那么大反感。且民众又是那么健忘,他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辱骂颜亭书的,再加上有了邵瑾瑜在一旁虎视眈眈,虽然称不上是一片赞誉,但至少反对的声音要小很多。   在《一梦浮生》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故事,比如说南柯一梦,黄粱一梦,都是在睡梦中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只是再怎么样,也终究没有超脱出大众的认知范围,可在颜亭书的故事中,主角仿佛真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在众人眼中便觉得“不愧是颜亭书,总能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邵瑾瑜在一旁欣慰地看着众人吹捧,而同时,《一梦浮生》也随着书商们流入了各家书坊,又摆上了书架。   而一个偶然的发现又让这本书名声大噪,起因是一个书坊的伙计将《一梦浮生》竖起来放在书架上,不仅节省空间,书脊上写了名字,找起来更加方便。   原来的书本因为书脊是软的,所以一直都只能平放,而长信书坊的东家误打误撞,反倒引发了一场书本包装的革命。此后,几乎所有的书坊都加厚了书脊,并在上面写上了书名和著作人名字,再依次竖着摆好,找书便变得更加方便。   -   就在《一梦浮生》成为了整个江东热议的话题之后,它又再次传到了长信书坊真正的主人手里。   谢怀卿病好之后,才知道《一梦浮生》出版了,好在谢芷凝倒也没真想瞒着他,早就送了样书过来,只是因为谢怀卿身体时好时坏,所以下人也不敢将书呈到他面前,以免他伤了神。   谢怀卿静静地看着书桌上的书本,他对面坐着大大咧咧的何訾沅,曾经风流潇洒的何狂就像是逃难的难民一般,头发散乱胡子拉碴,手里捧着一个斗大的碗,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   一刻钟前,何訾沅骑着一匹口吐白沫的马来到谢家,谢怀卿像是早有所觉一般,早早就派人等着,他一到就把人给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何訾沅一进来,话都来不及说,先一口气喝干了茶壶里的水,随后欺霜又端上了一碗面条上来,何訾沅吃完了了面条,长长地出了口气,又随手拿过一旁的汗巾擦了擦嘴,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没想到谢怀卿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出完,便问道:“事情可都办好了?”   “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是谁出马。”   “那便好。”   何訾沅心里却有些痒痒的,小声问道:“我说,你私底下做这些事,连谢家的人手都不敢用,宁肯欠我一个人情,让我替你去做,你是在防备谁?”   谢谨挑起眉:“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咳咳!好奇……好奇而已。”何訾沅说完,又半真半假道,“我替你奔波千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点好奇你都不满足我?”   谢怀卿却恍若未闻:“如今你吃也吃了,苦也诉了,该回去了。”   何訾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不然呢,你还想如何?”   何訾沅叹口气,他就知道,这人看着温和,但那颗心真是铁做的!他不忿地站起身,却不妨太急了带倒了汤碗,一碗面汤就这么全倒在了桌上,何訾沅手脚极快地将桌上的书给拿起来。   “好险好险……咦?这是……”   何訾沅将书翻过来,看到书脊上四个字,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在知道颜亭书的真实身份后,他还揶揄过谢怀卿,不过这也只是开玩笑,他很了解谢怀卿,知道他是个相当冷静且理智的人。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杆秤,所有的东西都是筹码,包括他自己的婚姻。作为谢氏下一任家主,纵然谢怀卿这一生都不婚,他也绝不会娶一个平民女子。   但那是从前,眼下,看到这本显然是已经出版的书,何訾沅的眼神顿时就变了:“我真是错看你了,看来前人所说果然没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是你也逃脱不了。”   谢怀卿有些无奈:“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书是芷凝替她出的。”   何訾沅却一脸“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即便是谢怀卿,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不过因为这一遭,何訾沅也对这书有了兴趣,干脆拿过来翻了翻,看完之后咂咂舌:“若不是知道这只是一本小说,我还真以为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呢?”   谢怀卿却若有所思:“或许小说中的东西有些是真实存在的呢?”   何訾沅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莫不是傻了,你又不是没写过,小说都是臆想出来的,如果是真的,难道修仙也是真的?若真是如此,我也要去修,便是不图长生不老,至少将那御剑的本事给学会了,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劳累奔波。”   谢怀卿装作没听见一般。   何訾沅反倒不依不饶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吧?”   “有什么不可能?”谢怀卿轻笑一声,“你从前跟船队一起去阿兰路的时候,不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何訾沅抱着臂,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就说这个什么‘手鸡’,这是个什么品种的鸡,才能让人隔着千里却像是面对面通话一般,还有,这里说到这些车,没有人或者马来拉,怎么可能动,更别说还能日行千里了,怎么可能?!”   谢怀卿却道:“古人不也曾做出过‘木牛流马’这样的东西?不依靠畜力和人力自己就能运送军粮,虽说不到日行千里,但据说这东西不知疲累,日行三百里也是可以的。”   他这么一说,何訾沅似乎有一点动摇,但很快又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谢怀卿原本也不是为了说服他,只是因为何訾沅是信任的人,在他面前不自觉放松了些,这才随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况且,他总觉得苏清漪的身上似乎有着重重迷雾,从前他从未真正拨开这片迷雾,但此刻却仿佛窥探到了真相一角。   在看《一梦浮生》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文字中浮现的那一丝丝怀念,这才让他心中升起了疑惑,再加上小说中的描写实在是太过真实,这倒不是说她从前的那些小说写得不够真实,事实上她之前之所以会闻名江东,就因为她写的每一个故事都讲求细节,着力刻画整个世界,这才让人觉得进入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与主角一同感受不同的风景。   但那是不同的,那些故事她的描绘太过冷静了,谢怀卿虽然也看得十分尽兴,却从来不会沉溺其中,因为他的头脑很清楚地告诉他,这都是假的。不管写故事的人笔触多么老练,但假的就是假的,就像谎言永远不可能成为真实一般。   但这篇却完全不一样,虽然保留了颜亭书一贯的水准,却让谢怀卿始终有一种违和感,这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何訾沅无奈道:“你未免也想太多了吧?”   谢怀卿轻笑一声,不再多说。 第87章   苏清漪也不知道谢芷凝有没有看到《一梦浮生》, 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写下去。   于她来说, 这篇小说的架构并不复杂,但她动笔的时候却是十分慎重, 她需要克制自己的本能, 让自己完全以一个古人的眼光来看待, 她这才发现, 原来很多她在现代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古人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光怪陆离。   在第二册 中, 韩云洲渐渐习惯了现代的生活, 虽说没有仆人伺候, 但各种各样的电器却十分方便,让他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   许娜在买走他的木质轮椅半个月之后才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但这一次她那一头黄色头发却换成了红色。   韩云洲差点就要大喊妖精,好在及时认出了许娜的长相,这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许娜自我介绍她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当初买走韩云洲的木质轮椅纯粹是因为她发现那轮椅的工艺十分精美, 而且还是纯手工制作的,而她对此非常感兴趣, 这才不惜重金买下。   韩云洲听她解释了半天, 才知道室内设计师是做什么的, 他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木匠吗?他怎么都没想到, 在这个地方, 匠人的地位竟如此高。不过他这些话只是在心里打转, 并没有说出口。   许娜在此时也看出韩云洲的不对劲了,在两人的一番交锋之后,韩云洲还是被许娜套出了自己的身份,韩云洲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与世隔绝的地方,谁知这里早已不是大夏朝。   许娜告诉他,这是平行时空,她们这儿的古代与大夏十分相似,但他们的科技发展已经前进了一千多年了。   因为韩云洲暂时没法回去,他也不可能一直依靠许娜,为了赚钱,必须要找一份工作,于是许娜便雇佣他当自己的助手,韩云洲自然是不愿意在一个女子手下工作,但他在这里只认识许娜,于是只得答应了。   之前韩云洲因为身有残疾出门不方便,又加上对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所以一直在家里待着。他本以为经过了这半个月自己应该已经能够接受眼前的一切,谁知还是被惊吓到了。   先是那个名叫“气车”的铁盒子,他之前只是见过,但从未真正坐上去过,当许娜扶着他进入车里,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不需要畜力和人力拉动,速度却极快,而且非常平稳,甚至比坐船还要平稳。   韩云洲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平复下来之后,便朝着车上的窗户往外看去,车窗犹如水晶一般剔透,外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而四周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从下望上去,只觉得高耸入云。   韩云洲原本以为这里是仙境,可是许娜等人却没有法力,许娜告诉他,她就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而他所见到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是人做出来的。   到了地方,韩云洲又在许娜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许娜推着他进入了一个狭窄的铁盒子里,他已经知道这个叫做“电梯”,过了一会,门打开,两人进入了一间大房间。   房间里面的摆设十分奇怪,有用布包裹的软榻一般的东西,却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如同“电视鸡”一样的东西,而他们的手下在敲敲打打,不时还握着一个黑色的东西移动一下。   有人打趣问许娜韩云洲的身份,许娜都打了个哈哈过去了。   也有人来问韩云洲,不过韩云洲却十分警惕,什么都不说。   最后许娜将韩云洲推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比起外面许多人共用一间房,许娜这间房虽然小点,但至少没有别人。   许娜将他推到桌子前面,忽然打开了他面前的“电视鸡”,韩云洲被吓了一跳,好在他这些日子经受过的惊吓已经很多了,形成了抗力,这才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许娜和他解释,这个叫做“电脑”,是他们最常用的工具,所有的书籍都可以存储在这里面,也可以通过这个画图和写作。而许娜之所以要雇佣他作为助手,就是因为她最近接了一个工作,要为一位富豪设计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她们之前设计了好几个方案都被驳回了,许娜这才想到了韩云洲。   韩云洲虽然很不明白,这个时代,匠人、戏子和商人的地位都极高,但还是听得出来许娜对这件事的看重。   许娜告诉他,如果他的方案能够得到富豪的喜欢,这一次的佣金便两人对半分。   韩云洲听完却有些不舒服,他帮许娜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当初他初来乍到遭遇窘境的时候,是许娜救了他,后来种种事情也是许娜在帮忙,虽然她是为了买下轮椅,但韩云洲仍旧很感激她。只是许娜似乎并不这么看,她将这一切都分的很清楚,人情是人情,利益是利益。   虽然在这一点上两人看法有些不同,但韩云洲还是很用心地帮许娜设计了方案,而这个方案也没有意外地得到了富豪的喜欢。   韩云洲的工作就算是定下来了,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慢慢地开始了解这个世界。   -   当苏清漪写完第二册 的时候,谢芷凝的信也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本《一梦浮生》的样书。   虽说她一直说自己不在意,但其实心中还是一直忐忑着,她很怕自己的书根本拿不到红签,也怕江东依然对她抵制,根本就卖不出去。   然而谢芷凝却告诉她,书卖的不错,不仅如此还有不少支持者将信送到了长信书坊,托他们带给她。而这些信也随着样书一同送了过来。   苏清漪不是没有收到过粉丝的表白,她的文下几乎每天都有上千条留言,不管什么款型的都有。苏清漪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产生了抗体,谁知当她看着那一封封厚厚的信,不知经过了多久才从它的主人送到自己手上,忽然就觉得眼泪有些止不住。   她当初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虽然后来有谢芷凝这些朋友们的支持,让她好受一些,但心中始终有些小疙瘩,可如今看着这一封封真挚而热情的信件,原来的那点小失落完全消失了,她整颗心都如同被熨烫一般,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苏清漪将第二册 的稿子拿给了对方,她在这种时候向来不善言辞,能做的无非就是更努力一些,拿出更加精彩的文章来报答粉丝们。   而对方离开之后,苏清漪才看着这几本样书发呆,她自己是肯定要留一本的,她在京城又没有什么熟人,除了送苏鸯一本,还有一本……她想要送给萧泽。   可是苏清漪也不知道该如何送给萧泽,直接上门去找他是不可能的,至于其他,她与萧泽也没有约定什么地方,如今想想,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居然就只见过一面。平常还没有什么感觉,但突然想到之后,苏清漪顿时就觉得心中仿佛涌起一股汹涌的思念。   苏清漪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旁人是怎么想的,于她来说,即便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对萧泽的感情居然也没有变淡,反而如酒一般越酿越沉了。   只是,苏清漪很快也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了。   因为春闱到了。   对于举子们来说,这是鲤跃龙门,一旦考上,之前的寒窗苦读便都有了价值,而反之,则是下一个三年的煎熬。   而这样的机会,对于苏燮或者武宗明们来说,却又更加重要一些,因为他们想要出头,唯有这一条路。   苏清漪早早就准备好了考箱,武宗明又一件件都检查过了,确定都是符合要求的。   到了会试当天,苏清漪天还没亮就起床,给苏燮做了一碗面条,待苏燮吃完了,武宗明才亲自送他去考场,路线也是早早就看好的。   而比起他们如临大敌,苏燮反倒镇定许多,只要他出门的时候不要同手同脚,还差点摔一跤,看起来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会试之重要,便是对自己极有信心的苏燮似乎也变得紧张起来。   而苏清漪站在门边,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了蒙蒙雾气之中,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院子。   原本她想要睡个回笼觉的,谁知躺在床上才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作为亲属,苏清漪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也只能默默地等着。这种等待十分煎熬,好在如今她生活在武家,有苏鸯等人一直陪伴她,这才让她不至于太过焦虑。   等到苏燮考完,还有等待更加煎熬的出榜,不过苏燮这回算是真的放下包袱了,只是在他默写了卷子之后,两人都认为这次考得不错。   而就在全城的人都在煎熬的时候,一封来自武安侯府的请柬却送到了武家,竟是武安侯夫人关氏请她去侯府赏花。 第88章   自从之前萧泽与苏清漪在马车上见过那一面之后, 他便一直等着苏清漪出孝, 好让母亲请她来武安侯府。   关氏了解儿子, 因为是独子, 加上年纪最幼,萧泽自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向来无法无天,当初都敢在宫里打皇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别人这么紧张, 这让她对这个姑娘越发好奇了。   苏清漪在接到请柬之后,面对着苏鸯和宁氏的揶揄,也是十分无力, 只是苏鸯与宁氏揶揄过后, 对这件事还是十分上心的。   宁氏早早给她挑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裳, 又巧手替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 首饰并不算多, 发钗上缀着金铃和珍珠,和一支羊脂玉的发簪, 清爽又好看。   苏鸯还拿了妆盒过来给她化妆,苏清漪才十六岁,正是颜色最鲜妍的年纪,肤色白皙无暇,两颊带着自然的红晕, 双眸清澈, 唇如红樱, 齿如编贝, 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苏鸯绕了几圈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最后也只是微微地扑了点粉,又用眉笔勾了一下眉毛,又用胭脂在唇上轻轻一点,然后让苏清漪抿唇晕开。虽然简单,但当苏清漪睁开眼睛之后,还是让一旁的宁氏与苏鸯都感觉到了惊艳。   苏清漪平常都是穿着朴素的衣裳,梳的也是最简单的双丫髻,化妆就更不用说了,她难道这般盛装打扮,与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   苏燮也顾不得还未出来的考试结果了,和武宗明坐在厅中,心情极为复杂。萧夫人请苏清漪为的是什么已经不必讳言了,武安侯是权贵中的权贵,他与人家攀亲根本就是不知高攀多少,往后如果苏清漪真的嫁给了萧泽,他倒是不怕被旁人说,唯一担心就是苏清漪万一受了欺负,家世如此悬殊,他如何能为女儿讨公道?   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苏清漪与萧泽两情相悦,而萧泽虽然不通四书五经,却又能够与苏清漪聊得来。更重要的是,他信得过萧泽的人品。   如今,武安侯夫人宴请苏清漪,还专门挑着苏清漪出孝之后的日子,与其说是武安侯夫人细心,倒不如说是萧泽在背后做出的努力,这也是他在乎苏清漪的表现。   武宗明虽然没有女儿,但也能够理解苏燮的心情,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只能安慰他。   苏燮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就看到装扮一新含羞带怯的女儿,顿时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   到了武安侯府,早早就有婆子在门口等着,这婆子也十分和气,扶着苏清漪上了软轿,这才抬着朝内院去了。   苏清漪心中紧张,却不知内院有人比她还要紧张。   关氏扶了扶发簪,问一旁侄媳妇李氏:“你说,我这打扮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李氏哭笑不得:“婶娘,您先前那身衣服就挺好的,偏您嫌素净,如今换了这身,怎么竟又觉得隆重了?这知道的说您这是相看未来儿媳妇,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见的是婆婆呢!”   “你这妮子!”关氏无奈地看了一眼李氏,“若是换了旁家姑娘,我哪里会这么上心,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的小祖宗?”她朝外头抬了抬下巴,“听丫鬟说,他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   李氏捂着嘴笑道:“想不到阿顽还是个情种。”   “你可别取笑他,当初子安成亲前一晚听说也是辗转反侧的呢!”   子安是萧衍的表字,李氏听见关氏这么说,脸也微微有些泛红。   就在她们说着话的时候,苏清漪已经下了软轿,跟着那婆子进了内院,因为紧张,只是匆匆一瞟,便朝关氏行礼。   关氏见着下首的小姑娘,虽然能看出礼仪举止还有些生疏,但至少落落大方,一双眼睛也十分清澈,并不曾一进来就乱飘。哪怕她早已决定要满足儿子的愿望,但看到这样的苏清漪,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来,到伯母身边来。”   李氏一看就知道婶娘这是对这小姑娘十分满意了,她自己对苏清漪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虽说她只是萧泽的堂嫂,但两家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妯娌的姑娘,她也是很关心的,生怕是那等拿乔的不好相处的,好在看起来这个小姑娘性子不错,她也不图两人亲亲热热,只要能相处融洽便好。   苏清漪也不扭捏,直接就走到了关氏旁边。   关氏拉着她的手,倒是越看越满意了,旁的不说,至少眼睛不闪躲,为人不卑不亢,在气度上都远胜不少勋贵家的姑娘。   在厅里喝着茶又说了一会话,关氏才带着苏清漪往后花园去。   李氏落后了一步,走到花园旁竟然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她眉头一皱,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在武安侯府这样放肆,然而走过去才发现竟然是萧泽。   “阿顽你怎么在这儿?”   萧泽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到一脸狐疑的李氏,他连忙直起身子,咳了两声:“我……我看书看累了,出来走动走动。”   李氏也不拆穿他,只是笑眯眯道:“你在这花园外走动便算了,今日你娘可是在招待娇客,你可不要随意唐突了人家。”   萧泽一听,便知道李氏没有信自己的借口,他便也不再隐藏了,干脆承认道:“我不就有点儿担心吗?大嫂,您刚刚一直在房里,我娘……她印象怎么样?”   “婶娘说你昨夜担心的睡不着,我先前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李氏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卖关子,“婶娘那么疼你,哪里舍得不成全你,更别说,这位苏姑娘举止大方,一点儿也不小家子气,很投婶娘的缘。你啊,就好好等着当新郎官吧。”   萧泽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虽然觉得苏清漪的确很好,也自信母亲会和他一样喜欢苏清漪,但终究提着心,如今李氏的这番话总算让他心中的大石落下来了。   待到萧泽心满意足地离开,李氏才重新走到后花园。   关氏与苏清漪已然相谈甚欢。   关氏问苏清漪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苏清漪犹豫了一会,却还是没有隐瞒:“我平日里除了家务,便是在写小说。”   关氏和李氏都愣了一下。   李氏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你难道就是那个……颜亭书?!”   苏清漪点点头。   李氏更加震惊了,反倒关氏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是写话本那个姑娘?”   之前江东的事情传到京城,她们也听过不少八卦,不过仅仅限于知道颜亭书其实是个姑娘,但并不知道她就是苏清漪。关氏写信问关文柏的时候,他也没说这件事。   如今知道了,关氏的心情顿时就有些纠结。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她其实是对颜亭书很是敬佩的,毕竟以她当时的情况,她敢于站出来,这种勇气是很值得敬佩的,但在知道苏清漪就是颜亭书之后,她又有些担心了。   武安侯府的情况,注定了萧泽的妻子不可能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孩儿。关氏倒不介意替他娶个平民姑娘,礼仪或者规矩都可以慢慢教,只要人品家教好就没关系,在这一点上苏清漪的表现却令她十分惊喜,但与此同时,若是这个姑娘身上是非太多了,却只能令她左右为难。   好在关氏虽然心中是这般想的,但面上却一直未曾表现出来,依然和气地同苏清漪说话。李氏没有想那么多,在知道了这个之后,她反倒是真心佩服眼前这个姑娘,与她的聊天也更加真切了。   等到苏清漪离开之后,关氏才从从李氏那里知道之前萧泽守在围墙外的模样,心中更加纠结了。   不过她不想被其他人看出来,所以一直憋在心里,等到晚上回了房间,她才忧心忡忡地同武安侯商量。   武安侯却对此嗤之以鼻:“咱们侯府是这般怕事的人吗?若你觉得这姑娘品行不行,那再换个你喜欢的便好了!”   关氏当即就怒了:“你这是什么话!七娘这般性子我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不好了?!”   “好好好,既然你喜欢阿顽也喜欢,那还有什么问题,娶回来便是了。”   “你这话说得倒轻巧,你一个当爹的,也不关心关心儿子!”   “你看你,我又没说什么……”   关氏重重地坐在梳妆台前,抱怨道:“你嘴上没说,可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你这般敷衍,好似这儿子是我一个人生的,既如此,便不姓萧,跟着我姓关便是了。”   “怎么说着说着又生气了?”武安侯无奈道,“我同意吧,你说我敷衍,我若反对吧,你大概也要说我的不是。我们又不需要与高门联姻,也没有必要让他娶个公主回来供着,既如此,娶个他喜欢你也喜欢的不就是了。你啊,就是操心太过,孩子始终要长大的,若是一直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往后我们老了,他如何能经得住风雨?”   “我就阿顽这一个儿子,自然是要宠溺了些,当初我十月怀胎……”关氏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可阿顽除了不好四书,旁的也不差,可你呢?他幼时你又不好好教他,如今他大了,你倒是诸多嫌弃……”   “我哪有嫌弃……”武安侯简直要冤死了,他就这一个儿子,就算没有关氏那般“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溺,可萧泽能长成如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多半都是他养出来的,哪里能说是嫌弃!   不过武安侯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就不应该和老婆吵,否则当她开始翻旧账的话,这一架就没完了。于是他果断认怂,反正兵法有云:善战者不羞走,所以全也。   关氏一口气憋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武安侯又连忙道:“这往后是把人家姑娘娶进门,总归儿子吃不了亏,你也就别再多想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关氏觉得更加委屈:“你还说呢,我差点以为我生的不是儿子,是闺女!人说女生外向女生外向,我看我们阿顽倒是比姑娘家还要恨嫁!你说说,这哪里是娶人家,我看,我们干脆陪几台嫁妆,把他给嫁到人家家中去好了!”   武安侯假意训道:“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明日我去教训他去!”   谁知关氏一听,顿时又不乐意了:“谁准你教训他了?!”   武安侯:“……”   武安侯:“这不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关氏站起来,不依不饶道,“儿子这样还不是随他爹,当初你为了娶我,男扮女……”   “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挖出来了吧……” 第89章   苏清漪回到家, 苏燮立刻就巴巴地迎上来:“怎么样?”他就怕女儿在侯府受了委屈。   苏清漪安抚他:“没事的, 萧夫人很温柔, 我同她说话觉得很放松。”   “可是……”苏燮见苏清漪望过来, 却欲言又止。   “爹,怎么了?”   苏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摇头:“罢了,没事。”   苏清漪见他没有再问, 也就不再多想。   接下来几天依然是艰难的等待,苏清漪还和苏鸯等人一同去了城外的寺庙,虔诚地替苏燮祈福。   几天之后放榜, 武宗明心焦不已, 反倒苏燮倒是坦然了, 毕竟结果已定, 想再多也没用。武宗明见不得他这样, 干脆拖着他一同出门去看榜。   苏清漪在房中心神不宁地等着结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于这一次的结果有种强烈的预感,父亲一定会上榜。   但就算如此,也依然没有办法减弱她的担忧。   苏清漪尝试让自己放松一些,于是去写《一梦浮生》,谁知越写越心浮气躁, 半个时辰下来才写了十几个字, 为了文稿的质量, 她也只能暂时放弃。   好在这样的焦虑总是有尽头的, 就在苏清漪决定去院子里看看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她似有所觉,连忙跑出去。   她看到厅中站了许多人,将苏燮围在中央,而武宗明则是满面红光地站在旁边,同报喜的差役寒暄和给赏钱。   苏清漪向前跨了一步,却又被赶来的宁氏给拖回来:“外头现在都是差役,等他们走了再向师叔贺喜吧。”   苏清漪原本高涨的情绪顿时就跌落下来,她差点忘了,这里是规矩大于天的京城,她作为女子是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去的。   好在苏燮及时看到了她,比起与外人,他更想与自己的女儿一起庆祝。   送走了差役们,苏燮脸上带着笑同苏清漪一同回到西厢房。身后是武宗明兴奋地嚷着晚上要大摆宴席庆祝一番。   苏燮在前十,是很不错的名次,只要殿试不作死,进士之身是能确保了。   晚上,武夫人和两个媳妇并厨娘果然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席间,武宗明也十分感慨,他与苏燮一同求学崇明先生,亲眼见到这个小师弟才华横溢,只可惜造化弄人,连他都已经考上了进士,苏燮反倒消沉下去。   “这第一杯酒,敬老师在天之灵,师弟你终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   苏燮抿了抿唇,与他一同将第一杯酒洒在地上。   “第二杯酒,敬伯父伯母和弟妹,可惜他们没有等到你出人头地。”   水酒落在了地上,席间众人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武宗明又倒上了第三杯酒:“第三杯敬师弟你,能够从挫折中重新振作起来,就你这份坚韧,师兄就佩服你。”   没想到,苏燮却摇摇头:“这第三杯酒,敬七娘,没有我的女儿,我不可能有今天。”   苏清漪愣了一下,而席间众人也有些傻眼,孝道大于天,从来只有子女敬父母的,哪有父母反过来敬子女的?   然而苏燮却只是稳稳地执着酒杯,武宗明愣了之后却又反应过来:“侄女儿,还不快接了你爹这杯酒?”   苏清漪心中酸涩不已,接过酒一口喝了干净。   苏燮看到之后,脸上也露出笑容。   武宗明连忙招呼众人:“快,吃菜吃菜!”   因为三日后还要殿试,所以苏燮喝酒很是节制,席间又都是自家人,不可能灌他酒,众人笑笑闹闹地吃完了酒菜,苏清漪则和苏燮一同回西厢房。   春日的夜风还带着一丝凉意,但因为刚刚喝了点酒,这点凉意吹拂在脸上却是恰到好处。   苏清漪这才能同父亲说一声:“恭喜爹爹了。”   她亲眼见到苏燮在决定重新参加科举之后付出的努力,几乎是整日都不出房门苦读。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若不是种种变故,或许他早就考上了,而如今,虽说迟了些,但也依然是对他的褒奖。   苏燮也十分感慨:“其实爹也没想过自己真会考上,当初你娘过世后,爹真的觉得心如死灰,恨不得就随着你祖父母还有你娘一同去了,我本以为都是我醉心科举,不关心你们,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我原本决定不再去考了。”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原本以为是苏燮被轮番打击之后失去了信心,所以才不愿意再参加科举,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她不由得劝道:“爹,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   苏燮摇摇头:“若不是你祖父母过世后,我浑浑噩噩,你娘也不至于如此辛劳,以至于……这是我的过错。我原本希望成为你的依靠,却没想到一直都只是让你照顾我,如今,为父也总算做了一件对得起你们的事情。”   苏清漪默然,大概正是因为苏燮这种责任心重的性子,才会让他在余氏死后悲恸欲绝,才会让他在病重之时因为年幼的女儿而挣扎求存。在这一刻,苏清漪仿佛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内心,他纵然也有着许多的缺点,但他的内心已然比太多这个时代的男人要高大的太多了。   苏燮感慨道:“七娘,爹爹想让你知道,爹之所以如此拼命,为的就是你能过得好。那位小侯爷为人不坏,只可惜家世太好了,爹从前让你考虑过,但如今爹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心,你愿意嫁就嫁吧,若是你过得不好,大不了爹豁出去给你去侯府讨个公道。”   “所以,你别怕。”   最后这句话让苏清漪潸然泪下。   她前世作为一个孤儿,哪怕外表再是开朗,内心始终都与这个世界有一重厚厚的隔膜。她初初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叫着苏燮做父亲,但心中始终有一点儿不确定,直到苏燮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会将父亲形容是高山。   苏清漪很珍惜这段父女之情,她有过一些心虚,因为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苏七娘,但如今,真真假假已经分不清楚了,在她眼中,苏燮就是父亲,而她,就是对方的女儿。   苏清漪最后一点心结终于完全打开,她低头擦掉眼泪,抱着苏燮的一条手臂,含含糊糊道:“爹,女儿不嫁了,就一直陪着您。”   “瞎说,那不成老闺女了……”   “老闺女就老闺女……”   -   三天之后的殿试,苏燮发挥的很不错,又往前提了几个名次,虽说没有进入一甲,却也占了二甲之首——传胪。   到了骑马游街那天,苏清漪总算可以带上幕篱和宁氏等人一同出去了。   武宗明早早就给她们把酒楼的位置给订好了,苏清漪等人都站在楼上,看着窗外。而楼下的路两旁都站满了人,不时听见有人问:“来了吗?还有多远?”   苏清漪心中也是期待万分,不知父亲穿上官服会是怎样一个模样。   也不知等了多久,听见隐约传来喜炮的声音,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着:“来了来了!”   苏清漪连忙探出窗外看去。   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御林军,往后才是进士们。这一届的状元模样俊秀,年纪也不大,一身大红的状元服更是显得唇红齿白,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但苏清漪却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只是盯着他身后看,果不其然,就看到了苏燮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苏清漪只觉得与有荣焉,却不妨被一旁的苏鸯在手里塞进了一朵花:“快给伯父扔花!”   这是骑马游街的习俗,沿途的姑娘们会扔花给进士们,进士则会簪一朵戴在耳边。   不过因为状元太过显眼,姑娘们的花都几乎往他那边扔过去,苏燮等人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苏清漪连忙将花给父亲扔过去,苏燮已经看到了她,伸手就接住了花。   第五名的年纪与苏燮差不多大,见状便道:“慎之兄,这位姑娘是?”   苏燮的脸上露出笑容:“是小女。”   对方立刻便道:“慎之兄,在下家中还有一名幼子尚未婚配,你我结个亲家如何?”   苏燮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   苏清漪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竟然就有人想给她做媒。因为隔得远,她也不知道苏燮身旁的人同他说些什么。   她目送着队伍离开,因为他们还要去赴琼林宴,估计要很晚才回来。苏清漪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等了,于是便和苏鸯等人一同回去。   谁知,才走到武家大门前,就见一个穿着骑装的女子正在武家门前,见到她们立刻就走了过来。   “你们谁是苏七娘?”   苏清漪愣了一下,对方却已经将目光对准了她,因为在场的女子中,只有她是梳着姑娘的发式。   “是你?”   苏清漪点点头:“您是?”   对方露出笑容:“我是丹阳长公主之女,新荣翁主,我叫做徐盈。”   苏清漪更愣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惹上长公主之女,她脑中电光火石,脱口而出:“你是为了萧泽来的?”   除了是因为小侯爷的缘故,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位堂堂翁主亲自上门来找自己,顿时,一脑袋狗血情节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谁知徐盈却露出一脸鄙夷:“本翁主和那个蠢货有什么关系,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第90章   徐盈的母亲丹阳长公主是景宁帝同母的亲妹妹, 依本朝规矩,王爷之女称为郡主,而公主之女则称为翁主,但不论是郡主或者翁主, 都是没有封地食邑的, 由礼部拟取封号, 比如淑惠、德馨这样的称号。   但徐盈却不同, 她的封号新荣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封地,由此可见她的受宠,而这待遇连他同母的几位兄长都不曾有。   徐盈聪慧灵动, 颇得母亲丹阳长公主的喜欢, 每次进宫都会带她一同过去, 太后对这唯一的亲外孙女感情也是不同。徐盈算是京中贵女独一份, 她张扬肆意,但一向极重规矩的景宁帝却仍旧对她十分宠溺, 便是她刁蛮任性, 在他人嘴中也只是天真活泼。   徐盈因为时常在宫中玩耍, 自然也与萧泽认识,不过这两人从小都是被宠着长大的, 一个赛一个的霸道, 偏偏两人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少不得要争抢一番, 小的时候还见一次打一次, 后来两人年纪大了些, 倒是不打架了,可惜仍旧互看不顺眼。   颜亭书的小说在江东火起来之后,也有人将其带到了京城,徐盈在一次无意中看见之后,顿时就喜欢上了。在后来得知对方竟然是女子之后,就更加喜欢了,想要认识对方。只可惜她人在京城,与江东十分遥远,只能望而兴叹。   前几日丹阳长公主生辰,萧泽随母亲去贺寿,半道却被徐盈给拦住了。   徐盈难得对萧泽有好语气,萧泽却并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因为深知她的性子,十分警惕,最后还是徐盈撑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她自从喜欢上这个作者,不仅看了对方所有的书,还连带着将对方的八卦也了解了一通,这其中便有小侯爷茶楼千金买故事,哪怕已经知道林德安是阴谋霸占,她也坚定认为萧泽一定认得颜亭书本人。   萧泽从小就和她不对盘,怎么可能告诉她。而徐盈这个人从小就执拗,只要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而且越不让她去做,她就越要做成。   萧泽若告诉了她,以徐盈的性子,或许见过便算了,但萧泽这般藏着掖着,反倒激起了徐盈的逆反心理,她一定要找出真相。   当初为了打击苏清漪,幕后之人的确放出了她的真实身份,这也是逼得苏清漪不得不离开江东的一个原因。知道的人不少,就算想要隐瞒也无从隐瞒起。再加上之前侯夫人关氏无缘无故邀请一个举人之女进府赏花,徐盈两厢一联系,顿时就猜出了苏清漪的身份。   可真正见到了苏清漪,徐盈反倒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清漪将她迎了进来,又泡了两杯茶。只是看着对方明艳的脸庞,一身毫不掩饰的刁蛮大小姐气息,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小女如今与父亲寄居伯父家中,招待简陋了些,还请翁主不要见怪。”   徐盈只是瞟了一眼,却根本没有伸手去拿。   “你真的是颜亭书吗?怎么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徐盈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失望。   苏清漪却并未因此受到影响,反倒因为她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语,渐渐放松了心情,她脸上带着笑问道:“在翁主眼中,我应该是怎么样?”   “睿智,张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可是你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和苏清漪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却偏偏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   苏清漪忍俊不禁:“我本就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是翁主对我期望太高了。”   徐盈嘟了嘟嘴,仿佛对这样的发现很不满意,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急忙问道:“《仙缘》后面,徐绫真的成仙了吗?朝英有没有嫁给他?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人?还有还有,那面灵幻宝镜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和灵幻珠有关?还有……”   苏清漪差点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给砸晕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徐盈的问题,直到讲得口干舌燥,终于让她满意了。   徐盈听完,先是满足,随后又有些怅然若失,她看向苏清漪:“你真的不再写话本了吗?”   苏清漪想了想,既然长信书坊已经开始发售《一梦浮生》,那想必迟早也会传到京城的,她便回答道:“还写的。”   徐盈睁大了眼睛:“真的吗?是什么?”但不等苏清漪回答,她又急忙道,“其实我喜欢《错生》那样的故事,只是很可惜只有短短一篇,你为什么不写个长一点的呢?”   苏清漪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读者,早就有了办法对付。果不其然,徐盈很快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追问《一梦浮生》的剧情。   苏清漪手头倒是有两本样书,不过一本她想自己留着,另一本则是想送给萧泽,于是徐盈这么一问,她便有些踟蹰。   徐盈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已经出了?你有?”   面对徐盈灼灼的目光,苏清漪犹豫地点点头。   “你卖我一本吧!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苏清漪却摇摇头:“我只有一本。”她已经隐约看出了这位翁主的脾气性格,若是知道她另外一本是留给萧泽的,大概会炸掉,未免麻烦,她干脆谎称自己只有一本。   果然,徐盈听完便问:“那萧泽看过了吗?”   苏清漪摇摇头。   徐盈虽然有些郁闷,若是换了旁人,她定然就要以势压人让人将书给交出来了,但眼前这个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作者,徐盈对她不禁多了一分宽容,不再提要买:“那,你借给我看吧,看完我就还你。”   苏清漪没想到徐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有点惊讶,她本以为徐盈虽然看似是个唯我独尊的小公主性子,但其实内心并不坏。   徐盈也只郁闷了一小会,她觉得苏清漪虽然不像是她想象中的颜亭书,但这个人既不对她卑躬屈膝,也不因为她的名声而对她敬而远之,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相处,反倒让她觉得很新奇。   两人这般阴差阳错,倒也相处地很不错。   临走前,徐盈心满意足地拿着《一梦浮生》,看到上面出版的书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苏清漪道:“你与谢家人关系很好?”   -   苏清漪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徐盈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我当你是朋友,才同你说一声,谢家犯了忌讳,最近恐怕会有大变,未免被牵连,你最近还是不要与他们联系为好。”   苏清漪露出震惊的表情,但徐盈已经拿着书骑上马离开了武家。   徐盈走后,苏清漪才缓缓回过神,她对谢家人并不算太熟,但她与谢芷凝是好友,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苏清漪并不怀疑徐盈所说的真假,但也明白,徐盈所说的定然不是什么秘密,徐盈虽然看似毫无心机刁蛮任性,可如果她真是这样的性子,她绝不可能在宫中如此受宠。她信徐盈对她有几分好感,所以才会提醒自己,但她此刻不管做什么,恐怕都已经对事实无济于事。   况且就算还来得及,之前徐盈才提醒过她,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父亲和武家人考虑,一旦牵连到他们,只怕她都会恨死自己。   因为这样的顾虑,她迟疑了几天。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武宗明从朝中得来消息,有人在朝堂上弹劾谢家,换做以往,陛下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定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却十分震怒,当朝斥责谢家,并派了钦差专门处理此事,此刻,恐怕人都已经到了荻州了。   这不禁让人感叹风水轮流转,除夕宴时,冯皇后被斥责,皇后六皇子一党也只能在朝中龟缩,太子一系痛打落水狗,恨不得让景宁帝直接废后将六皇子贬为庶人。而同时,远在江东的谢家也蠢蠢欲动,即便身为家主的谢章言极力劝阻也无济于事,最后,原来的商道总领不得不退位让贤,反倒让给一个才二十好几的旁支庶子上了位。   而如今,景宁帝看似忍无可忍,要狠狠地整治谢家,谢家的尾巴一大堆,还不是一扯一个准。而之前一直蛰伏的皇后一党也找到了机会,最近几乎每天都有弹劾谢家与太子的折子。   只是景宁帝终究还是偏爱太子的,对所有弹劾太子的折子都是留中不发,但太子还是自请闭宫反省,而景宁帝却也没有拒绝,好言抚慰了几句,却同意了他闭宫的请求。   这几番下来,表面看着轻描淡写,实则内里惊涛骇浪,景宁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之怒,重新让人见识到了帝王心术,最近朝中都是人心惶惶。   不过朝中的刀光剑影并未影响到武安侯府,武安侯夫人关氏正正经经请了官媒,上门提亲了。 第91章   自古婚姻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 本朝更是有规定,所有的婚姻都必须经过官媒, 便是私媒说合的婚姻, 也必须在官媒处登记。   在京城这等地方, 便是王侯勋贵的婚配也必须经过官媒, 由官媒中的媒官进行说合, 而这些媒官之间也都是有竞争的,不仅有说合婚姻的数量, 还要看说合双方的身份。双方身份越高,对于官媒的身价提升也就越大。   如今整个京城适婚男女不少,但身份高者能被媒官们竞相争夺的唯有武安小侯爷以及新荣翁主两人而已。   裘媒官好不容易得了武安侯夫人的青眼, 争取到了给小侯爷说合婚事的资格,顿时在官媒中身价陡然提升。然而,当她看到要说合的对象时, 一双眼珠子险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夫人, 这……这怕不是弄错了吧?”裘媒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关氏却一脸淡定:“没有错,便是这届传胪苏燮苏大人的爱女。”   裘媒官咽了一口口水,作为媒官,她对城中适婚的公子小姐们的情况都知道的很清楚,而每一届的科举之后, 其中英俊年少才华横溢的进士们都是官家小姐们心中的如意郎君人选,她们自然也要将这些进士们的信息查个底朝天。   这位苏燮苏大人她的确是有些印象的, 虽说年纪大了些, 是个鳏夫, 但家中只有独女,他本人模样儒雅,也是不少人对他有些意思的。之前也有人上门来找她,让她帮忙说合。只是因为她后来接了小侯爷这一桩,才将之前的都给推拒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她之前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的姑娘,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裘媒官偶然想起,似乎不久之前,萧夫人曾邀请过一个平民女子过府赏花,恐怕那个平民女子就是这位苏姑娘了。也不知这位苏姑娘是几辈子的造化,这才入了萧夫人的眼,竟一步登天成为小侯爷的妻子。   只是裘媒官虽然心中吐槽,但面上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同萧夫人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就这段良缘,之后便昂首挺胸离开了武安侯府。   在武安侯府之外,两名轿夫看见裘媒官,嬉皮笑脸地问:“媒官,咱们这是要去哪位大人家啊?”   裘媒官面无表情:“去外城,曹家巷。”   两名轿夫面面相觑,一人有些犹豫地开口:“媒官,这外城住的都是小官小吏,哪有什么高门?”   裘媒官冷笑:“想什么高门,咱们去的那户人家,如今在京城还尚未有落脚之地,还寄住在友人家中呢!”   之前说话的那名轿夫瞠目结舌:“您说笑呢!这可是武安侯府的小侯爷!”   “我还不知道吗?”裘媒官没好气地看着他,越说她就越郁闷了,这么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对于她这个媒官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若非怕得罪萧夫人,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一想到当初她拿下这桩案子时的庆幸,此刻就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当初争取的自己给打一顿。   裘媒官越想越郁闷,最后只能冲着轿夫发火:“少废话,还不快抬轿子!”   说完,她屁股一扭坐进了轿子,然后“刷”地将轿帘给甩了下来。   -   轿子摇摇晃晃地到了武家门前。   裘媒官掀开轿帘,理了理衣服,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忽然看见巷子的另一头,也有一顶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裘媒官的身子一下就绷紧了,果然,那顶轿子也落在了武家门口,轿帘一掀,一个与她装束相似的少妇也施施然走了出来。   “哟!这不是裘姐姐吗?怎么?您也要给这家说合婚事?”   裘媒官皮笑肉不笑:“正是,妹妹想来也是一样,不知是和谁说合?”   柳媒官捂着嘴一笑:“这……不大好说吧。反正你我姐妹各凭本事便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走上前,敲响了武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武家新买的小厮,才十三四岁的小孩,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到两个媒婆,还都是官媒,顿时吓得一溜烟就朝后面跑去。   裘媒官:“……”   柳媒官:“……”   好在这一天正是休沐,武宗明与苏燮都在家,听闻竟然有两个官媒一同上门,两人也是十分纳闷。便干脆一起过来,正好看见裘媒官与柳媒官像两只斗鸡一般在门口瞪着对方。   看两人身上的装束,还有手上执着的牙扇,便知这的确就是官媒了。   武宗明连忙将两人都迎了进来。   众人在厅中一一落座,又上了茶。   两名媒官心思各异,彼此都有打算,一时竟都没有开口说话,让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武宗明有些纳闷,他之前遇见的官媒,哪个有这么安静的,那一张嘴能说会道,吵得人脑仁疼,只能说京城还是很不一样的。不过他家的孩子都已经成婚,想来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应当是为了他师弟的宝贝女儿来的。   苏燮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而且也隐约想起在骑马游街之时,第五名的进士与他说要结成儿女亲家一事,只是他当时都拒绝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不死心,竟然还请了官媒上门。   这般一想,苏燮便拱了拱手道:“不知哪位媒官是刘兄请来的?”   裘媒官一听便将目光立刻转向柳媒官,心中顿时涌起深深的危机感。   她之前只顾着感慨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只恐说合了之后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但若是连这样一桩婚事都说不成,她往后恐怕连媒官都做不了了。   眼下听苏燮这话,倒像是已经同人说好了的。想想也是,这位苏姑娘已经十六了,苏大人就这一个女儿,定然早早就为她打算了。在裘媒官心中,武安侯府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可若是换了那等疼爱女儿的父亲,不愿女儿婚后受委屈,说不定根本不愿意攀附武安侯府呢。   如此一想,裘媒官也顾不得了,直接便道:“苏大人,俗话说,一家有女千家求,令嫒貌美贤淑,美名远播,正是应该好好挑挑才是,何必急着将婚事定下来呢?”   苏燮皱起眉头:“可是……”   裘媒官立刻开始长篇大论,同时脑子疯狂转动,想那姓刘的究竟是什么人。   苏燮听得头晕脑胀,最后忍无可忍:“媒官,在下早已同刘兄说清楚了,小女的婚事在下已有打算,实在是与刘公子没有缘分,还请您同他好好解释一番。”   “哈?!”   裘媒官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敢情她说了半天做的都是无用功?   苏燮一见她的表情,也疑惑起来:“怎么?您不是给刘兄上门来说合的?”   正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笑话的柳媒官“噗嗤”一声笑出来:“裘姐姐也不是第一天做媒官了,怎么还会闹这样张冠李戴的笑话,这要传回去,姐姐的一世英名不就扫地了?”   裘媒官脸涨得通红,若是平时,她也不会这么不冷静,可今天一方面是这桩婚事是武安小侯爷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方是一直与她针锋相对的柳媒官。   到了这个时候,苏燮和武宗明也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而裘媒官虽然之前出了丑,但眼见苏燮已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柳媒官,心情也是十分畅快,行了一礼才道:“请两位大人见谅,奴家姓裘,此来是为了令嫒的一桩好姻缘,求亲者是武安侯府掌家夫人。”   裘媒官本以为这话一出来,对面的两位大人都会大吃一惊,谁知武宗明的确有些惊讶,但苏燮却十分淡定,倒是一旁的柳媒官微微张大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之后都十分顺利,纳彩这一项就算是完成了。   苏燮去房中写了女儿的姓名和出生年月,包在红纸中,这才递给裘媒官,裘媒官小心地将这信封贴身藏着,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待到做完这些,她略带一丝得意地看向柳媒官:“妹妹怎么还在这里?你也不是第一天做媒官了,这纳彩和问名的程序难道还不会,需要同姐姐学吗?”   柳媒官轻笑一声:“这倒是不用。”   “妹妹,姐姐劝你一句,回去同那位刘大人好好解释,这婚姻之事本就是缘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会变成你的。你说是不是?”   “姐姐说的是。”   柳媒官虽然这么说,但仍是稳稳地坐着,一点也没有打算起身离开的意思。   苏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答应了武安侯府的求亲,那也是因为萧泽这个人的确很不错,但若是这媒婆说亲不成,怀恨在心,散播他们父女攀附权贵的谣言,只怕以后会让女儿难以立足。   就在苏燮在想什么法子安抚这柳媒官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牙扇一执,风姿绰约地行了一礼:“苏大人有礼,奴家姓柳,此来也是为了一桩好姻缘,却并不是为了令嫒,而是您。”   “啥?!”   裘媒官与武宗明都不约而同被震惊到了。   苏燮顿时黑了脸。 第92章   柳媒官虽然看见苏燮黑脸, 却还是不慌不忙道:“苏大人且不要急,听奴家说道说道。”   苏燮却只是摇摇头:“多谢好意, 但在下不会续娶的。”   “苏大人, 您如今身份不同, 且不说进入官场之后, 家中没有女主人可不行, 便是令嫒日后嫁入侯府,家中没有女眷, 便是回来也不方便不是?”   不等苏燮开口,柳媒官又将女方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只是可惜所遇非人这才黯然和离, 家中不忍她无依无靠,这才看中了苏燮。   她所说的女子身份并不差,家中父兄都在朝为官, 她本人条件也好, 若不是和离过,苏燮是断然配不上人家的。只是本朝并不禁止和离,但和离的女子却很难再找到好的夫婿,尤其是身份越高越是如此。   谁知苏燮依然不为所动。   柳媒官不由得讪笑道:“苏大人,您莫非还想找个黄花闺女, 这恐怕……”   苏燮没想到她会误会到这里去,只得道:“媒官有所不知, 并非在下矫情, 实在是当初在下自绝宗族时发过重誓, 这一生绝不再娶。再说,在下这样一个无宗无族之人,死后凄凉,亦是不敢拖累旁人。”   柳媒官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儒雅的男人竟然有着这样的魄力,只是他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勉强下去,只得匆匆告辞了。   她一走,裘媒官也不好再留,也离开了。   只是这两位媒官虽然走了,这一家被两位媒官同时登门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这反倒比武安侯府要为小侯爷求娶一个平民女子来的更有趣,这消息传得越来越广,最后,竟然连景宁帝也听说了。   恰逢景宁帝正在宫中御花园中钓鱼,一把鱼食洒下,一群脑满肠肥的锦鲤纷纷跃出湖面,将景宁帝放下的鱼钩扯得荡来荡去,景宁帝却并不在意,   被召来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完话,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景宁帝听完哈哈大笑,同身边的大太监道:“太可笑了,若是阿学在这儿,朕一定要好好笑话他不可。”   李福赔笑道:“这些事老奴也听说过一点,只能说是太凑巧了。”   “这苏……苏什么来着?”   “苏慎之。”   “哦。他今科排的是什么名次?”   李福连忙回道:“是传胪,还是您亲手点的。”   他这么一说,景宁帝便也想起来了:“朕记得了,他是许崇明的弟子,许崇明虽说不肯为官,却着实教出了几个肯干的弟子。”   “也是先帝与陛下的恩德,这才有这段佳话。”   景宁帝扯动鱼竿,见到鱼儿都跟着跳起来,他的眼神微沉,面上却恍若不在意一般,说道:“阿学终归是公候之身,他的亲家若只是个区区庶吉士,未免有些太跌份了。”   李福垂着手不敢多言。   景宁帝拧眉想了想,才道:“许崇明的弟子是个做实事的,不如便把他提到工部去好了。”   李福连忙拍了几句马屁。   景宁帝被拍的身心舒畅,想了想又问:“他说的自绝宗族可是真的?”   李福连忙将打听来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作为景宁帝身边一直信任有加的大太监,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拍马屁,这份察言观色未雨绸缪的本事,可是旁人都不及的。   景宁帝叹息一声:“宗族虽为死后享祭香火,但碰到这种族长,宗族风气都被带坏了,可见家族也不是越大越好。”   李福听得出,景宁帝话中所说的是如今横据江东的各大世家。可他也只能装聋作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不过景宁帝也只是感慨了一句,随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只是这道圣旨传到了武家时,还是震惊了许多人。   苏燮从一个刚刚进入翰林的庶吉士,一跃成为工部的一名主事,同期的状元郎还只是翰林院一名从六品的修撰,他却已经成了正六品,还高了半级。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殊不知苏燮自己也十分无奈,他其实也不太想这样升官,他家与武安侯府结亲本就是高攀了,如今他又因为武安侯的缘故升官,即便这不是他本意,多少也会给人一种依附之感,只恐怕女儿以后会受到非议。   只是皇命难违,他也不可能因此公然抗旨,只得高声谢恩。   苏燮才来翰林院没几天,收拾收拾便去了工部,好在他平日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背后又有武安侯这样的靠山,旁人便是嫉恨也不敢说什么,最后欢送他离开时,竟还显出几分脉脉温情。   而工部虽说是六部中最没地位的部门,但繁忙程度却是成反比的,苏燮刚去还没熟悉,就被丢了一堆事情,下了衙回家,还要忙着找房子和准备女儿嫁妆,毕竟女儿发嫁总不可能还在武家吧。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苏燮也没工夫想别的了。   倒是苏清漪最近还算轻松,她与萧泽定亲之后,便也偶尔可以在长辈在场的情况下见一面了。关氏是江东出身,对这些规矩并没有京城看得这般重,偶尔请了苏清漪来家中,便让小情侣在花园中互诉衷肠。   却不知苏清漪与萧泽见了,却与旁的未婚夫妻完全不同,与关氏所想的风花雪月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旁的未婚妻送的是荷包和手帕,苏清漪送的是收藏已久的《一梦浮生》第一册 。   萧泽也没有撷花赠美人,或是说些深情款款的情话,相反,他一脸宝贝地拿出自己研究已久的蒸汽机雏形,与苏清漪讨论地不亦乐乎,两人还因为彼此的观点争执不休。   好在关氏不是那种喜欢躲在一旁暗搓搓偷看的母亲,否则她恐怕会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不过虽然和旁人不同,也没有你侬我侬,但两人短暂的相处却十分愉快。   萧泽看到《一梦浮生》简单的封面,心中也是十分期待,不知道这一次苏清漪会构建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只是,但他熬夜看完,却第一次没有因为情节精彩而兴奋,反倒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书中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最早的武侠世界与之后的修仙世界,苏清漪在细节方面的描写也很容易让人陷入真假难辨的境地,萧泽也曾经一度想过,会不会真的存在这样的世界,只是他们不曾见过,便轻易否认掉了。   可后来知道了苏清漪的身份之后,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残酷地告诉他,这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而如今,这个充满着匪夷所思的世界,也是苏清漪想象的吗?   这样的疑惑延伸到了两人定亲之后第二次见面。   此时已经入夏,天气越来越热,京城比江东却还要热得多。   尤其在京城买冰块也不便宜,武家人倒还好,他们是从更热的南越回来的,又已经在京城待了一年多了,早就习惯了。   苏家父女却是第一次直面京城的炎夏,苏燮还好,衙门里还是有冰块供给的,只是苏清漪就苦了。她这具身体在她穿越来之前就已经因为劳累和身体虚弱没挨过去,虽说因为年轻和后续慢慢地补回来了,但终归身体还是比一般人差一些,于是还没等到最热的时候,苏清漪便已经先受不住了。   关氏听闻这个消息,便干脆邀请苏清漪去别庄居住。   苏清漪也没有矫情,再加上关氏心细,为了避嫌,干脆将武家一干女眷都邀请了,所以众人带了行李便一同往别庄去了。   到了别庄已经是下午,别庄在山上,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京城,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吹在脸上,苏清漪热得有些烦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同关氏匆匆见了一面,众人便早早洗漱休息。   在徐徐山风中,听着蝉鸣蛙声,苏清漪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险些睡过了头。   先是正式拜见了关氏,后来几名女眷凑在一起开始打马吊,苏清漪又看不懂,最后同关氏说了一声,便回到房间去写《一梦浮生》第三册 。   萧泽就是这时候赶到的别庄。   他下了马,先是去见了自己母亲,却见向来自诩温柔的母亲豪爽地一推牌:“胡了!”   萧泽:“……”   他还没和母亲说几句话,就被一心打马吊的母亲给轰走了。   萧泽很是无奈,只得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谁知在穿过天井的时候,便看到写了一会出来活动一下的苏清漪。   自从上次见面已经又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萧泽在鸿胪寺中一直在负责翻译典籍,这些与大夏完全不同的文化让他觉得很有趣,有一些特别的学科,甚至让他痴迷其中。   然而在这些典籍之中,他竟然看到了一些与苏清漪《一梦浮生》中相似的东西。   可是萧泽很清楚,这些典籍都是刚刚才传入大夏的,市面上不可能有,苏清漪也不可能看到。   所以说,这到底是苏清漪天才般的奇思妙想,还是说……   她也和故事的主人公韩云洲一般,在梦中经历了另外一个世界呢? 第93章   苏清漪见到萧泽时愣了一下, 没想到萧泽也过来了, 一个月不见, 小侯爷似乎有了一点变化, 但具体有什么,苏清漪却又说不出来。   两人在山间的小路上漫步,高耸的树木挡住了炽烈的阳光, 只留下几缕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了下来, 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萧泽偷偷地看了一眼苏清漪:“你最近瘦了好多。”   苏清漪摸了摸脸颊:“真的瘦了很多吗?”   “恩。”萧泽点点头, “来了庄子以后好些了吗?”   “好多了, 我昨晚难得没有被热醒,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那就好。”萧泽刚说完, 却又有点担心, “你那么怕热,可是京城的夏天可比江东热多了。”   苏清漪也有点惆怅:“那以后可怎么办?”   萧泽轻咳一声:“不过我们成婚以后, 每年夏天, 我都可以带你来别庄住,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太热了。”   苏清漪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脸顿时就有点红, 低低地应了一声。   萧泽侧头看着她,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一点笑容, 又将头转回来,仿佛不经意一般伸出手去拉住了苏清漪的手。   苏清漪的手很小很软, 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个小小的面团, 萧泽都不敢用力, 就怕捏坏了她。萧泽现在都有点奇怪,他当初怎么会以为苏清漪是个男孩子,她明明哪个地方都像个姑娘家的。   两人都不敢看对方,脸颊红红的,目不斜视地朝着前面走着。   萧泽的手心热热的,有一点微汗,但苏清漪却并不觉得讨厌,事实上,她现在都被狂跳的心脏给侵占了所有的心神。   她暗暗吐槽自己,算上上辈子,都是四十岁老阿姨了,怎么还跟个怀春少女一般心头小鹿乱撞,看什么都觉得有粉红泡泡似的。   被自己的吐槽微微地转移了一点注意力,苏清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这座山并不大,就在庄子旁边,也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偶尔扑棱棱飞过一只野鸡,又或者跑过去一只灰兔子。   被这些山林里的原住民一吓,萧泽总算也慢慢平复下来。   两人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聊天,慢慢就聊到了《一梦浮生》。   “那些‘手鸡’还有‘电视鸡’跟鸡有什么关系?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吗?我为什么感觉‘电视鸡’好像《仙缘》里的灵幻宝镜?”   苏清漪被他的问话逗得笑出来,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新世纪的好奇啊,她解释道:“并不是‘电视鸡’,而是‘电视机’,同理,也不是‘手鸡’,而是‘手机’。”她一边说着,一边摊开萧泽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出“机”。   “这是一种,嗯……工具,当时的人们称之为机器,它们用一种特殊的能源作为动力。比如说你正在研究的蒸汽机,也是机器的一种。”   萧泽惊讶道:“难道蒸汽机以后也能让人在千里之外就能通话?”   “这恐怕不行。”苏清漪无奈地摊了摊手,“这种能源名叫‘电’,但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   她虽然这么说,但萧泽还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只是这沉默却并不显得尴尬,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萧泽犹豫了一下,才问出来:“故事中韩云洲所经历的,是你幻想的,还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   苏清漪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她不愿意骗萧泽,却也不可能说出自己穿越的事情,便反问:“你觉得呢?”   “如果是真的,我真想去这样一个世界看看。”萧泽感慨道,“比起修仙世界,这个世界更加吸引我。”   苏清漪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修仙世界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这让我觉得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或许都是我们可以做到的。”萧泽脸上充满向往,“就算我做不到,或许我的后人也可以做到,可以见到。”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很想告诉萧泽,没错,未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或许没法看到,但后人一定能够见到。   见到萧泽脸上的渴望,苏清漪没有忍住,半真半假道 :“或许吧,就像几千年前的人们可能也无法想象我们此刻的生活,写出圣人之言的先贤们,大概也想不到,千年后,书籍也并不全是一家学说,也有可能只是用来娱乐的小说。”   萧泽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清漪。   苏清漪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你此刻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就去做吧,是否有用就交给时间去评判吧,或许几千年后,也有人会和现在的士子研读圣人之言一般,去研究你的学说呢!”   她这般平平淡淡地说出这番话,却像是往萧泽心中扔下了一颗火星,几乎是一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乎烫的他心口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苏清漪的话,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萧泽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不用说出口,但他觉得他们的心似乎又更近了一些。   萧泽出身勋贵,父母疼爱,自小受尽宠爱长大,人生看似一帆风顺,但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不管是游戏人生的贵族子弟,还是勤奋读书一心科举的世家子弟,都仿佛与他之间隔着什么。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他不喜欢四书五经,但玩古玩的时候,他却能对历史轶事信手拈来,便是那些拗口的其他语言,他也能很快学会。但这并不让他觉得得意,相反,当他学会了之后,失去了新奇感,他便连碰都不愿意再碰一下。   如果人生只是充斥着这样无聊的东西,那该多无趣啊。   几年前,萧泽无意中看到了一本讲海外风物的书本,顿时就被吸引了,他很想坐船出去见识一下海外风物,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武安侯的独子,哪怕他顽劣、不学无术,可终究还是有他的责任的。   原本萧泽也做好了一辈子这样无聊的打算,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能遇见苏清漪。她就像一个永远都挖不到尽头的宝藏,与她在一起,每一秒都是新奇的,永远都不会觉得厌烦。   萧泽这般想着,可欣喜之余却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后怕,他忍不住抓紧了一些。   苏清漪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萧泽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但很快又转回来,义正言辞道:“山间路滑,我牵着你才不会摔跤。”   苏清漪看着平坦而干燥的地面,有些无语,不过也没有拆穿他,手指微微一动,插|进他的指根,面对萧泽惊讶的神情,她越发镇定:“这样牵得更牢一点。”   萧泽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手臂往自己身侧移了移,将苏清漪拉近了些。   树荫之下,只能见到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   回到了别庄,两人才松开手依依告别。   苏清漪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摊着她还没有写完的部分。   她将自己写好的部分看了一遍,想了想,却重新拿出纸来,开始重写第三册 的内容。   这一写就完全沉浸其中,直到苏鸯来叫她吃饭,这才回过神来,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无奈地离开了书桌,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   原本这几日她们都是和关氏一同用餐,但今天萧泽来了,也就不好再打扰人家母子相聚。   关氏与萧泽一同坐在偏厅用餐,关氏看着儿子被晒得微红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这一下午都没见着儿子,想也知道这臭小子去做什么了。   萧泽被母亲如此一说,也有些委屈:“这不是您忙着打马吊才把我轰走的吗?这么说倒像是儿子不孝一般。”   关氏冷哼一声,一指头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竟怪起为娘来了,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萧泽拿母亲没辙,干脆不回答,低头吃饭。   关氏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早知如此,当初我和你爹就应该多生个女儿,总比臭小子靠谱。”   “您和爹还年轻,现在生也来得及。”   “讨打是不是?!”   萧泽脖子一缩,笑嘻嘻道:“日后我把七娘娶回来,您尽管拿媳妇当女儿疼,儿子绝不吃醋。”   “人还没娶回来呢,这就叫上媳妇了,没脸没皮的,不愧是你爹的儿子。”   萧泽早就习惯他娘时不时要吐槽他爹,也不当一回事。   关氏与他说笑完,才问道:“你这次过来多住几日吧,待天凉快一点再回去。”   萧泽却摇摇头:“不了,我这次还是同大哥请假才出来的,明日下午就要赶回去。”   “这么急?”   “最近事情多,待忙完了这一阵,到时候就同大哥请个长假,来庄子陪陪娘。”   关氏冷哼一声:“说什么来陪你娘,我看就是来看媳妇的,少哄我开心了。”   只是虽然这么吐槽儿子,但关氏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吃完饭便早早催他去休息。   萧泽这一路赶来的确很累,回了房倒头就睡着了。   关氏看着他慢慢变得坚毅的脸,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从前担心他心思放不到正途上,可如今他勤奋了,却又开始担心他的身体,最后只是替他掖了掖被子,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94章   第二天一早, 萧泽早早就起床了,同母亲吃了一顿饭,关氏想着他中午就要走, 最终还是不忍心, 放他去和苏清漪见一面。   然而两人却只是坐在一起,萧泽看书, 偶尔偷偷瞄一眼苏清漪, 苏清漪则是完全沉浸在了写小说的情绪中。   然而萧泽看着看着, 瞄苏清漪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最后干脆将书放到一边, 趴在桌上看着苏清漪的侧脸。   比起两年前见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她,这两年渐渐长开了,也不再穿得灰扑扑的, 做小子打扮。一头乌发绑了简单的双丫髻,一边坠着一个小巧的银铃,皮肤白皙, 颈项修长, 双目专心地看着纸上的文字, 偶尔沉思,左手虚虚握成拳靠在唇边, 又或者不自觉地皱着眉,她似乎从来也学不会别的女孩子规规矩矩的样子, 总有许许多多的小动作。   然而萧泽看到这样的她, 却总是会不自觉露出笑容。   苏清漪却是写不下去了, 一脸无奈地看着萧泽。   萧泽十分无辜:“怎么了?为什么不写了。”   “如果有个人一直在旁边盯着你,你能写的下去吗?”   萧泽摸了摸鼻子,不再辩解。   苏清漪却想起他辛苦奔波来一趟,不过住了短短一晚又要回去,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我们来聊天吧。”   “聊天?”   “恩,随便说什么都好。”苏清漪想了想,抛出一个话题,“不如说说你小时候。”   萧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小时候那些张扬跋扈的事情来。   苏清漪听得好笑,小侯爷大概也是京城这些贵族子弟中的一个异类吧,所以才被人孤立,最后却都被他戏弄回来,她想了想,又问道:“新荣翁主呢?你与她关系很不好吗?”   在徐盈口中,她与萧泽简直就是势不两立,但两人究竟是为什么结仇,却说得语焉不详。苏清漪倒不是觉得两人有什么,纯粹就是觉得好奇罢了。   萧泽嗤笑一声:“她不敢说是因为丢脸,她小时候仗着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的宠爱,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我有一次去拜见太子,得了个小玩意被她看见了,死活要我给她,我不愿给,然后就打了一架,我不想打女人,就让着她,谁知道她不依不饶,最后直接摔在了泥坑里。”   苏清漪:“……”   “反正我拿这件事笑了她半个月,她那小心眼的性子就记恨上我了。”萧泽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她之前好像去找过你,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清漪摇摇头,又告诉他徐盈答应借书的事情:“我觉得翁主的品性不错,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恶劣。”   萧泽犹豫了一会,似乎很艰难才承认:“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人来说,还行吧。”   苏清漪看他这模样,觉得两人的恩怨绝对不止摔泥坑和嘲笑,不过看到萧泽那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她还是决定善良点,不问了。   萧泽却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如果有宴会之类的,只要有新荣在,你就跟在她身边,她对于朋友还是仗义的,有她在,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   苏清漪却好笑道:“你就不怕她因为你的关系对我态度恶劣?”   萧泽显然没想到这个,不太情愿道:“那,大不了,下次我见着她给她道个歉好了。”从他那难看的表情,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让步了。   两人就这般笑闹着,漫无边际地聊着天,然而时间过得极快,很快就到了中午。   萧泽吃过午饭,就又带着护卫朝城中赶去。   苏清漪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谁知写了一个时辰都进入不了状态,最后只得无奈地放下笔。恰好在此时,关氏找她去散步,她便换了一身衣裳去了主院。   两人就顺着昨天她和萧泽走过的那条路慢慢走着,婢女和嬷嬷都跟在后面。   关氏柔声道:“这几日休息地可好?”   苏清漪连忙点头:“睡得好吃得好,我都长胖了些呢!”   关氏佯作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确实长胖了些。”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以纤瘦为美,哪个像你这般大喇喇说自己胖了的。”   关氏没什么架子,苏清漪也不战战兢兢的,两人聊天十分愉快。   关氏看着苏清漪,突然说道:“七娘,你可知我是为何邀请你来别庄避暑的吗?”   苏清漪一愣。   “我家的傻儿子,打听到你苦夏,便旁敲侧击让我请你来别庄避暑。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我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   苏清漪听到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   关氏缓缓说道:“这孩子幼年就同别家孩子不一样,似乎格外执拗固执一些。我们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需要他太上进,我们又只有这一个孩子,免不了就溺爱了些,他虽然闯祸,却从来都是很有分寸,从不越界。”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其实很聪明,他若是愚笨些,或许还能过得开心些,可他想的太明白看得太透彻了,这样就会比旁人要清醒,也要痛苦得多。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满京城的姑娘,他一个都不会喜欢。”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关氏。   关氏也笑着看着她:“我知道你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我是侯夫人,是世家女,但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母亲,比起虚名,我更希望我的儿子活得开心一点。他遇到你,是他的福分,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关氏这一番剖心之论彻底打消了苏清漪心底残存的那一点不安。   那一瞬间,她其实很羡慕萧泽,有一个这样好的母亲时时刻刻为他着想着。   苏清漪看着关氏脸上柔和的笑容,心中觉得暖暖的,她没有母亲,虽然记忆中的余氏也很好,但终究隔着一层,可此刻她却在心底暗暗地说着,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吧。   -   在京城一片温馨的时候,江东却并不宁静。   这段时日因为皇后党龟缩,太子明显占据上风,谢家不少人已经提前开始庆祝,甚至想要享用胜利的果实了。即便谢章言,也差点没能经得住诱惑。   在这之中,一直保持冷静的,只有谢怀卿。   随着钦差突然出现在江东地界,整个谢家都慌了。   奏折的弹劾句句属实,谢家首当其冲,几乎遭受重创,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几乎被人踩在脚底。   不止是谢家,不少依附谢家的世家也受到了影响,整个江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反倒是那些平日里低调的,不显山露水的世家,逃过了一劫。   这件事是皇帝一手安排的,消息没有丝毫走漏,行动也是格外迅速。便是太子想要给母族提醒也来不及。   而在其中,有一人官职低微,却十分引人注目。   这个人就是闻砚。   才刚刚进入朝堂一年多,就能够参与这样的大案子,景宁帝对他的期望和爱重可见一斑。   而此刻,闻砚却正坐在谢怀卿的院子里,同他面对面坐着。   欺霜在一旁给两人沏茶,她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两年前落魄不堪的人,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与谢十二少平起平坐,让人不禁感慨际遇的变幻莫测。   而两个当事人的心情反倒要平稳许多。   欺霜沏了茶便下去了。   闻砚喝了一口茶水,才说道:“不知十二少找下官有何事?”   他这般直白切入主题,谢怀卿却并不意外:“我来找闻大人是为了一笔交易。”   闻砚的手一顿:“这话下官却是听不懂了,这些话您不是应当同钦差大人说吗?”   “我只是觉得,同闻大人做交易,对我们彼此都更有利一些。”   “愿闻其详。”   谢怀卿将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推了过去,闻砚一看,瞳孔便是一缩,但面上却还是没有变化,他淡淡道:“十二少这是何意?”   “我将东西拿出来,你们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闻砚垂下了眼睛,似乎在思考。   谢怀卿轻轻一笑:“这件东西足够你们拿去交差了,如果再查下去,会发生什么连我也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本就是江东。”   他这句威胁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闻砚却仿佛听见了其后的刀兵之声。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周大人李大人哪个都比我合适不是吗?”   谢怀卿听到这句话,便知道闻砚是答应了,他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语气笃定:“因为他们都没有直达天听的本事。”   闻砚猛然抬起头,仿佛要从谢怀卿那张淡然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他心中深深地怀疑。   看事情这么准的人,难道真的看不出谢家之前的危机吗? 第95章   江东上层世家中的风起云涌并没有影响到民间, 随着这一两个月的发酵, 颜亭书的新书《一梦浮生》又一次引发了轰动。故事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更是引发了众人热议, 讨论着故事中各种奇奇怪怪的“鸡”, 一时之间整个江东的鸡价格都涨了一波。   一些杂志上甚至都有关于《一梦浮生》的讨论,故事中的世界虽然还只是初露风貌,却已经足够吸引人的注意。没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会是真的, 但这并不阻碍他们的向往, 高楼平地而起, 千里传音, 日行千里,从来都是神话小说中才有的东西, 然而当这些被人写成具象化的东西, 很多人就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真正引发热潮的其实是一个木匠。   一开始是邵瑾瑜看到书中形容的沙发,十分好奇。   在故事中, 韩云洲进入房间之后, 就看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软榻一般的东西, 坐上去之后,整个身体都仿佛要陷进去, 十分柔软舒适。   邵瑾瑜心痒痒的,干脆找了木匠让他将这个东西做出来。   书中关于沙发的形容并不多, 木匠也对这位小少爷的要求很是头疼,但邵瑾瑜给的酬劳丰厚, 他便咬着牙研究了几天几夜, 终于做出了一个与书中形容十分相似的东西。   沙发用木头做了底座, 上面用填满棉花的垫子包裹住,坐在上面,倒真有故事中“如置身云端”的感觉。   其实邵瑾瑜原本也没抱太多希望,没想到这木匠真的做了出来。   邵瑾瑜可不是那种好东西自己藏着的主,一定要大喇喇地宣扬出去,有不少人还真去尝试了一下。然后因为舒适,一时之间竟然在江东也成了热卖产品,很多人都将家中软榻换成了沙发。   而沙发被制造出来之后,倒真引发了不少人的创造热情。   这时候的人们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不是盖的,他们或许没法造出“手鸡”、“电视鸡”,但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是引发了很多人的创造热情。   如果苏清漪知道了,大概要惊呼,这不就是周边吗?   总之除去这些“周边”,故事中所展现的世界观更是给予他们极大的震撼,然而最大的热议却是发生在故事中的女主角许娜身上。   这是一个与以往所有的文艺作品中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   在外貌上,她将头发染成番邦人那种五颜六色,穿着贴身合体的衣物,平日里妆容精致,然而在工作时,却也能脱掉华服,挽起袖子便开始做事。   她精明强干,不屑于相夫教子,和男人们一起工作,甚至比男人还要强大,她不善良不温柔,将利益和感情分的清清楚楚。她气场强大,言语锋利,与人交际却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她完全就是与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的,许多卫道士叫嚣着颜亭书居心不良,但对于不少女子来说,却像是如晴天霹雳,如有人强硬地拨开了乌云,射下一缕阳光。   蓝玉萍是错生诗社的一名成员,也是当初诗社创始人之一。   蓝玉萍是蓝家本家的嫡女,也是独女,父母恩爱,对她也宠爱,养成了她自小就好争先的性格。可随着她慢慢长大,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她所想像的那般,比如说不管父母再怎么恩爱,父亲为了留后依然会娶妾,让其他女人生下她的庶弟,哪怕父亲在庶弟出生后将小妾发卖,将孩子给母亲抚养,哪怕父亲依然宠爱她,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释怀。   母亲总是告诉她,庶弟是为了以后给她做依靠的,可是她却知道,除去嫁妆,家中剩下的所有东西都会留给庶弟。   她也有过郁闷和怨恨,庶弟懦弱无能,而她处处都比他强,可是他只要有男人的身份,对上她便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   母亲会劝她,男人天生就是要比女人强,而女人就是要依附男人而生。说得多了,蓝玉萍都觉得自己要相信了,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看见一篇名叫《错生》的小说。   哪怕只是一篇小说,但对于蓝玉萍来说,不啻于一道撕裂天地的闪电。   她与几个好姐妹一同创立了错生诗社,这一年多,她们也渐渐做了很多事情,蓝玉萍曾经觉得如果自己变成男人,绝不比现在这些男人们差,而事实证明,在很多事情上,她的确做得很好,比如说将错生诗社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然而随着时间发展,她又有了新的疑惑。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男人呢?这不就是印证了母亲所说的“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强”吗?为什么她身为女人不能比男人强呢?   然后她看到了《一梦浮生》。   许娜的出现解答了她的疑惑,而她的生活更是令她目眩神迷,心生向往。   作为蓝家人,她是知道颜亭书的真实身份的,只是从前虽然敬佩这个姑娘,却从未想过要见一见她,但此刻她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她想要亲眼见见这个姑娘,问问她,这世上真的会有许娜这样的女子吗?   只是她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家中宠爱她,允许她办诗社,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但是绝不会允许她跑到京城去的。   蓝玉萍心中不甘,最后只能写了一封信,附着《一梦浮生》的一二册,一同寄往了京城。   -   坤宁宫中,冯皇后正在见自家兄长——现任安阳侯。殿门敞开,但里头除了冯皇后自己的亲信,没有别人。   安阳侯正说着如今朝中的局势,说到如今谢家被查,太子自身难保,不得不暂避东宫时,安阳侯的脸上露出解气的表情:“当初他们多嚣张,如今还不是灰溜溜地躲起来。”   冯皇后脸上也一闪而过笑意,但很快就板着脸:“虽说如今我们占了上风,但还是要吸取教训,不要犯太子一党之前的错误,你都把人给压住了,一切等到钦差从江东回来再说。”   安阳侯对自己妹妹一向是信服的,连连点头:“你就放心吧,我让他们最近连门都不要出,绝不给太子装可怜的机会。”   “这便好。”冯皇后同他说完正事,又拿出之前准备给家人的礼物,安阳侯收下后才告辞。   待到安阳侯离开,冯皇后才看向站在自己右手边的宫装女子:“婉盈,你如何看?”   商婉盈娉娉婷婷地行了一个礼:“奴婢觉得娘娘的处理十分妥当,陛下性子多疑,如今太子被打落云端,他先前的怒气反倒会暂时消下去,如果这时候有人落井下石,反倒会让陛下对太子又升起怜悯,如此反倒是救了太子一党。”   冯皇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当初我们不就是这样,本宫本以为自己翻不了身了,没想到太子那边却连连出昏招,反倒把本宫拉出了泥潭,本宫自然不会犯和他一样愚蠢的错误。”   虽说不能痛打落水狗,但看到太子只能苦闷地龟缩在东宫之中,冯皇后还是觉得十分解气。   想到当初她被陛下斥责,不得不装病躲在坤宁宫中,惶惶不可终日,正是商婉盈替她分析利弊,树立了她的信心,又替她出谋划策,这才有了她如今重掌六宫的机会。不仅如此,她也从不邀宠,陛下来坤宁宫时,她甚至还会借故躲出去。   她的种种做法让冯皇后越发欣赏她,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将她视作心腹了,事事都会与她商量。   思及此,冯皇后又问商婉盈:“婉盈觉得,谢家这一次能躲得过去吗?”   商婉盈沉思了一会:“这不好说,从陛下对太子如今不闻不问的态度来看,其实他并不是要对谢家赶尽杀绝的。只是世家终究是陛下心腹大患,如今陛下派了钦差来势汹汹去了江东,看似雷霆手段,但其实朝中的谢家人并未受到太大牵连,这不是最大的矛盾吗?”   冯皇后若有所思:“你接着说。”   “所以说,谢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若是壮士断腕,及时臣服,交出朝廷一直眼馋的矿藏和盐场,未必不能逃过一劫。只是如此,谢家也会元气大伤,江东其他世家可不会放过一块这么大的肥肉,一头受了重伤的雄狮,旁边又围着一圈鬣狗,下场可想而知。”   冯皇后听完,只觉得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浑身都舒畅了,不由得抚掌大笑:“婉盈说的太对了!看来这次谢家便是不死也脱层皮,没了他们在后头撑腰,太子有什么能和本宫斗!”   商婉盈也微微一笑,看似是附和冯皇后,其实她心中尚有另一段话没有说。   如果谢家家主早早看出这一点,保留中心力量,又狠得下心,在还没受到太大损伤时便果断断腕,谢家未必不能保全。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她若不是早早进入了权力中心,亲眼见到过景宁帝,了解他的性格,又旁观者清,她也不可能想到。   再说,如果谢家家主真要这么做,要赌的就太大了,没有强大魄力和胆气,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商婉盈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给抛出脑后。   她离开坤宁宫,准备回自己房间小憩一会,却正好看见一名宫女朝她走来:“商姐姐,您家里给您送信来了。”   商婉盈愣了一下,却还是接过宫女手中的东西,里面厚厚的硬硬的,她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两本书和一封信。   她回到房间,将书放下,先打开信来看,信是自己当初在江东的好友蓝玉萍写的,她看完之后似乎久久没有回过神,最后才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那两本《一梦浮生》之上。 第96章   苏清漪还在写《一梦浮生》的第三册 , 但谢芷凝的信却已经到了。看了信之后,苏清漪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之前虽然担忧,但徐盈那么提醒她了, 她自然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 以免还牵连家人。但始终有些担心谢芷凝,于是便请萧泽帮忙打听一下。谢芷凝只是谢家旁支, 还是个女子, 打听难度并不算大, 不过哪怕萧泽说她并没有什么事, 但终究比不上谢芷凝亲自写信过来报平安。   谢芷凝关于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说多少, 更多的是说《一梦浮生》在江东的火爆程度。看到“沙发”已经成为了江东不少大户人家的必备用品,苏清漪只觉得自己嘴角都有点抽抽。   总觉得谢芷凝说的有些夸张啊!   谢芷凝要是知道苏清漪这么想,只怕要大喊冤屈, 她都已经算是尽量客观描述了,真要论起来,只怕她所说的还不如现实疯狂呢。   事实上连长信书坊的东家自己都不相信, 但《一梦浮生》就是在江东火爆的不行, 比起当初《镜中美人》和《仙缘》都不差半分, 甚至影响力隐隐还要超过。   人们总是格外健忘的,当初颜亭书这个名字在江东几乎是人人喊打, 但时过境迁,如今因为《一梦浮生》又重新受到追捧。   苏清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过也算是好消息吧。   她看向桌上已经写好的第三册 , 却开始犹豫。之前更多的是在描绘现代社会的情况, 便是有了许娜这样一个人物出现,也只会让人以为她不甘心,并不会想太多。可第三册开始,拥有现代思维的许娜会和韩云洲第一次出现冲突,而这个冲突,同样会刺痛这个时代的许多人。   苏清漪之前已经体会过一次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的情形,哪怕她挺了过来,可再经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她不敢将已经写好的第三册 发给谢芷凝。   不过最近苏清漪也的确很忙碌,苏燮总算找了一间合适的房子,并不算太大,就在武家附近,忙着搬家以及准备嫁妆,她忙碌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件事也就理所应当地拖了下去。   等到苏家搬完家,武安侯府便迫不及待地送聘礼上门了。   关氏十分贴心,知道苏家底子薄,恐怕很难凑出几十台嫁妆,便干脆替她准备了,放在聘礼里,又用箱子全部装起来,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那些,倒真不知道武安侯府究竟给了多少聘礼。   苏燮原本还有些担心武安侯府看不起自家,但看到这一幕之后,便完全放心了。不管这是萧泽还是关氏的主意,至少他们的诚心已经是满满的了。   如此一想,苏燮反倒放开了那些有的没的,请了武夫人帮忙一同准备嫁妆。   这个时代,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开始准备嫁妆,旁的还好,像是木料之类的,一时半会便是有钱也难买到。当初苏燮夫妻也是如此打算的,每年都会搜集好的木料,在苏清漪一天天长大,她的嫁妆也一天天地在准备着,请了最好的木匠替她打造。   在苏家最困难的那几年,余氏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宁愿自己辛苦一些。   可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宝贝的东西,最后还是毁在了苏家村。   苏燮一筹莫展,眼看着婚期订了,第二年开春就要成婚了,可嫁妆还差一大截,虽说有武安侯府聘礼里准备的那些,可旁的总是要自己准备的。然而就算高价去收,加上后续木匠制作,没几个月根本就不可能完工的。   苏燮急得嘴上都起燎泡,苏清漪心疼父亲,说道:“爹,既然武安侯府既然愿意娶女儿做儿媳妇,必然是已经知道我们家中的情况,便是简单些,他们也不会因此就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印象的。”   苏燮叹了口气:“傻女儿,你知道嫁妆是什么吗?嫁妆就是女人的依靠,日后你能否在夫家立足,看得就是嫁妆够不够丰厚,嫁妆丰厚,你才能挺直腰板。”   苏清漪不以为意,那关氏还在聘礼里夹了嫁妆呢,真要这么说的话,她这腰板一开始就不怎么直啊。   苏燮看出了她的不在意,加重了语气:“就算武安侯府不介意,其他人呢?到时候若是嫁妆寒酸,你岂不成了笑话?”   “我又不同他们过日子,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干?”   苏燮却只是摇摇头:“你不懂,这些勋贵世家最是势利,我怕真到了那一天你才会后悔。”   苏清漪劝不动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急得吃不好睡不好,心疼不已,一时之间倒不知自己嫁给萧泽是对还是错了。   只是就算他们焦急,但时间还是在快速地流逝着,很快就到了入冬,很多木匠入了冬便不再接活,苏燮不得不加高了价格,但即便如此,嫁妆依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凑齐。   武安侯府在京城多年,对立者、嫉妒者也不知凡几,只是武安侯深得圣宠,本身也没有什么黑点,他们只能不痛不痒说几句惧内之类的话。   好不容易关氏生了萧泽这个小魔王,能讽刺几句虎父犬子,结果萧泽从江东回来之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变了。在鸿胪寺做出了不少事情,还得了陛下夸奖。   这下,想要黑他的人也没了辄,这才不得已将目光转向萧泽的未婚妻,正当这些人卯足了劲,要好好嘲笑一波苏家的寒酸时。   一艘来自江东的船靠岸。   京城的码头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来自江东的船更是不少,京城的人早已习惯,然而这一艘船却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原因无他,这是因为这艘货船中搬出来的并不是一箱箱的货物,而是款式大气典雅雕刻却精美细致的拔步床、木柜等等各式各样的家具,在最后,甚至还有一张怪模怪样的“沙发”。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在猜测这是哪家勋贵财大气粗,竟然专门从江东做了家具运到京城来。   然而事实再次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这支队伍扛着家具,浩浩荡荡地穿越了大半个京城,最后进入了苏家。   长长的队伍堵在巷口,引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苏燮正和武宗明一同回家,脸上还带着惆怅,武宗明在一旁安慰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巷子里堵满了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苏燮满心想着嫁妆的事情,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被武宗明拉住,才发现巷子里人挤人,竟连回家的路都被堵住了。   武宗明仗着身材高大,在前边开路,苏燮则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家门口,却见那些抬着家具的人正是堵在他家门前。   苏燮一头雾水,正在这时,闹哄哄的人群中总算走出一个管事的人。   这人看着十分儒雅,一点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士子,他拱了拱手,面带笑容:“请问,阁下可是苏慎之苏老爷?”   苏燮更加纳闷了:“正是在下。”   管事的脸上笑容更深了,从他口中,苏燮才知道,这些家具竟然是苏清漪的读者送的。   苏清漪震惊地张大了嘴,旁边围观的人群也传来阵阵抽气声。   从《莲心》、《错生》开始,苏清漪的读者中女子的比例就提高了不少,更别提大部分都是世家或者书香传家的家族中的姑娘。而苏清漪的身份曝光后,她们并未脱粉,反倒是越发敬佩她了。   苏清漪要嫁给萧泽的消息,她们也很快就知道了。   一些消息灵通的,更是知道当初苏家村发生的事情,也明白苏清漪的嫁妆上所面对的难题。   换了别人也只能为自己的偶像担忧了。   但这群世家小姐们不仅有想法,还不缺行动力。她们身份尊贵,想要凑出这些东西并不难,又特意请了江东最好的木匠,按照一个女子嫁妆的最高标格,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制作出来,又租了船,从江东一路走水路,赶在入冬前到了京城。   这才有了之前那浩浩荡荡的一幕。   那管事之人说道:“苏先生放心,不止是这些嫁妆,我们这些人中也有不少是自愿来的,我们就在京城等着,待到婚礼那天,就算是代表江东父老为苏小姐送嫁,保管让苏小姐嫁得风风光光的。”   区区一个寒门进士之女,竟然让整个江东的世家小姐为她准备嫁妆,又让这么多江东父老不远千里为她送嫁。   恐怕是堂堂公主之身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这是怎样的荣光!   想要嘲笑苏家的人只能自打嘴巴,怏怏地退下了。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苏家父女面对这满室的精制家具。   苏燮的心情简直复杂难喻,只觉得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几个时辰前,他还在烦恼要怎么凑齐嫁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纠结地吃不好睡不好的难事,居然在这么短短几个时辰就全办好了,这原本应该是父母做的事情,竟被一些和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子给办好了。   随着这些家具来的,还有这些姑娘写给苏清漪的信,苏清漪看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过是写了一个故事,构建了一个自己眼中的世界,她只是想要打破这个世界畸形的规则,却不想她的所作所为真的能够改变别人的人生,她的文字就像利刃劈开了覆盖在这个时代女子头上的厚重乌云,让阳光落了进来。   她所经历的种种坎坷、煎熬和痛苦,不过是为了这一刻而种下的因。   这些女孩子感激她,她又何尝不感激她们?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孤独的旅行者,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紧跟了这么多同行者。 第97章   颜亭书与《一梦浮生》在江东掀起热潮, 从而也带动了长信书坊的名声。   而与长信书坊的待遇相反, 当初声名鹊起, 几乎要与长信书坊比肩的文昱书坊却每况愈下。   当初他们亲手放弃了颜亭书, 虽说在那种情况之下也无可厚非,但终究伤了名声,像是白宝嵘和彤娘就纷纷和文昱书坊解约。再加上之后叶奉书辞去奉书一职, 而文昱书坊原本的东家谢谨则是一举成为谢家商道总领, 也没有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书坊之上。   文昱书坊在多重打击之下, 一蹶不振。   不过并没有人在乎, 甚至谢谨在听闻之后,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自己现在都是焦头烂额, 自身难保,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谢谨怎么都没想到人生的际遇竟然这般大起大落,他才刚刚成为商道总领不到两个月,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却顷刻间跌落谷底。   这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了, 谢谨本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了,可此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他所见的不过谢家真正实力的十分之一。   谢怀卿与闻砚交易的第二天,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便暂时离开了谢家。   有此作为谢怀卿的筹码, 他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给谢家清洗换血,行动迅速, 井井有条, 谢谨毫无招架之力。到了此刻, 他才明白,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标榜自己有多强,因为他们一出手就是杀招。   谢谨就像是被拔了爪牙的老虎,原本支持他的谢家长老们纷纷倒戈,他成为了被丢出来的牺牲品。   这有什么奇怪呢?   谢谨冷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杨如珊扶着婢女的手走了进来,担忧地看着他:“相公,不要再喝了。”   谢谨却理都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若说从前他还愿意在杨如珊面前演一演,可如今他跌入谷底,这点演的心思也没有了。   杨如珊却没想那么多,见他还在喝,便干脆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相公,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就一把被谢谨攥住,谢谨冷声道:“押错了宝,杨老爷只怕很懊恼吧,你也是,嫁了个这样的窝囊废,很后悔吧?”   杨如珊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相公,你这是什么话,妾身……”   谢谨却已经甩开了她的手,他知道他的失败和杨如珊没有关系,但心中的那一股邪火让他无处发泄,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杨如珊顾不得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就要追出去,可当她跑出房门,谢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怨恨长老们的无情,怨恨谢怀卿的冷酷,现在却已经渐渐地想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他错就错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以为自己爬上了商道总领的位置就能与谢怀卿平起平坐,却不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进入过大佬们的游戏圈子,他一直就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当一枚棋子不可悲,但当一枚以为自己跳出了棋盘的棋子才是可悲。   谢谨讽刺地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灌,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为酒水落入喉间。   一旁的酒馆老板皱着眉对小二道:“都看着点,一会要是喝醉了,你就去谢府找人来把他抬回去。”   小二连忙应了下来。   谁知两人刚说完,门外就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男人在大堂一扫就看到了趴在酒桌上烂醉如泥的谢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把人带走。”   酒馆老板顿时慌了神,连忙过来阻拦:“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这位是谢家公子,万一……”   他本以为搬出谢家,眼前这人会知难而退,谁知对方却哈哈大笑:“什么谢家公子,一个旁支庶子罢了,再说,就算真的是谢家本家的公子又如何,你还当谢家是以前那个在江东一手遮天的谢家吗?连谢十二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哪还管得了别人!”说着又怒喝一声,“把人带走。”   酒馆老板见他口气这么大,顿时就犹豫了一下,而就这犹豫的一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谨被人带走了。   一旁的小二已经傻了,老板急得一跺脚:“发什么呆啊,赶紧去谢府报信啊!快去!”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出去报信去了。   -   却说谢谨在一路颠簸中,终于酒醒了,只是身子依然还是无力。   很快到了地方,却是城外一处破庙之中,马车的车帘被人拉开,他被人强硬地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谢谨撑着地板,艰难地爬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人的面孔。   “程川?!”   程川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容:“看来谢公子没有忘记鄙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谨看了一眼周遭,混沌的脑子里慢慢清明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初我被谢公子赶出江东,几乎颜面尽失,之后几次三番更是在你手中吃尽了苦头。这两年时间,我一直念念不忘要回报给你。”程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我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的这么快,不过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谢公子你说是吗?”   谢谨看着程川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平复下来,冷静地同程川周旋:“程老板,当初我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你我立场对立,并非故意针对。”他顿了顿,非常识时务道,“您若是对我有怨,我可以道歉,或者用其他的方式补偿,你我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   程川听完却哈哈大笑,脸上带着扭曲的恶意:“谢公子不是自诩谢家世家出身,向来看不起我这等人?如今竟也要向我讨饶了,真是可笑!可笑!”   谢谨心中也有怒气,只是此刻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将这些都按捺下去,诚恳道:“程老板,你背后站着丽妃娘娘,而我的身后是谢家,你我都不过是帐下小兵,为了一点私怨让谢家与丽妃娘娘起争执,这恐怕对丽妃娘娘不太好吧?”   他这么一说,程川反倒有了一丝犹豫。   谢谨见状精神一振,又接着道:“当初的事情是我行事不够稳重,我向程老板赔罪便是,于程老板来说,多一个朋友也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不是吗?”   程川定定地盯着谢谨,许久才轻轻地拍了拍掌:“不愧是从一个旁支庶子一路爬到谢家商道总领的人,这口才可真让人甘拜下风,我险些就要被你说服了。”   谢谨原本在听见那句旁支庶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听到最后心中一沉,知道程川这是不肯善了了。他眼睛往四周看去,想要找出一点空隙能逃出去。   程川却已经懒得同他再废话了,一挥手,四周的人便已经将谢谨牢牢按在了原地。   程川一脚就踹到了谢谨的肚子上,疼得他一躬身,脸都白了。但程川却并未满足,一拳一拳往谢谨身上揍,只是他体力太差,没揍一会手就酸了。   谢谨浑身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的。   程川喘了几口粗气,又去一旁找了一根木棍,随后便不住地往谢谨身上招呼,谢谨发出几声闷哼,随后就不动了。   架着他的人试探了一下鼻息,才犹豫着对程川道:“公子,这毕竟是谢家人,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吧?”   程川刚想说什么,就见外头放风的人匆忙跑进来:“公子,似乎有人找过来了。”   “公子,报复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程川满脸阴鸷地绕着谢谨绕了两圈,即便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可谢谨身上依然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世家公子气质,而这正是程川最痛恨的东西。   旁边的手下正在不住地催促,程川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   “公子!”   程川手起刀落,山间传来一声惨叫。   -   谢谨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痛,耳边甚至还有“嗡嗡”的耳鸣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家中熟悉的床帐。   谢谨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被人救回来了。   然而当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时,腿间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惨叫。   门立刻被人打开,杨如珊几乎是扑了过来,一双眼睛红肿如桃子:“相公,你醒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谨却根本没有理会她,他忍着疼痛掀开被子,而看到腿间时他却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杨如珊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连忙道:“相公,没事的,你好好养伤……”   谁知谢谨却一扬手,险些把杨如珊给掀了出去,只是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杨如珊只是微微趔趄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床边,只是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谢谨的手,哽咽着道:“相公,没事的,妾身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谨却抽回了手,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床帐,身上的剧痛和精神受到的打击,让他整个人都垮掉了。   杨如珊的哭声似乎渐渐远去了,谢谨在陷入昏迷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在那里不好吗? 第98章   谢谨的事情很快被传到了谢怀卿处, 谢怀卿虽然靠在床头喝着药, 纵然他不喜谢谨, 但谢家人被人这么折辱,他也不可能忍下来。   然而正当他派人去将程川抓回来时, 却被父亲谢章言给阻止了。   自从谢怀卿一手主导同闻砚谈了交易, 将谢家从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拉回来, 他就隐隐变成了谢家实际上的当家人, 反倒是谢章言这个谢家真正的家主,在这件事中让人毫无印象, 完全像是给谢怀卿做了陪衬, 不过谢章言看起来并不在意, 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然而此刻的谢章言却仿佛在告诉众人, 谁才是谢家真正的主人。   谢怀卿虽然脸色苍白, 病体虚弱, 面对父亲但却毫不示弱:“这于我们谢家是奇耻大辱,若是不闻不问,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欺我谢家了?”   谢章言面不改色:“我们谢家不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能被人轻易折辱的, 比起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 保全家族更为重要。”   谢怀卿想反驳, 但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谢章言亲自从桌上拿了一盏温茶, 扶着他的背让他喝下,谢怀卿这才好一些, 只是全身无力地靠在床头。   谢章言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儿子, 他是千般满意,唯有这身子,实在是太差了。   谢章言拍了拍谢怀卿的肩膀,这才缓缓道:“丽妃前不久诞下龙子,如今已经晋升为贵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我们谢家却刚刚经过一场大变,如今元气大伤,实在是不宜在这种时候结仇了,免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怀卿当然知道这些情报,可他仍旧不甘心,试图说服父亲:“难道就这么算了?谢谨刚刚被赶下商道总领的位子,转身就被人这般欺辱,若我们不出头,岂不让其他谢家子弟觉得齿冷?”   “齿冷?”谢章言却轻轻地笑起来,目中闪过一丝冷然,“他被赶下商道总领的位置是他实力不够,他被程川所害,是因为之前结了仇,与谢家有何关系?”   谢怀卿皱着眉头,简直想不明白这些话是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谢章言将目光转向他,淡淡道:“说到底,其实你又何尝在意谢谨,你在意的,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时刻,程川区区一个婢生子,打了谢家的脸,打了刚刚掌握整个谢家,你谢十二少的脸。”   谢怀卿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地面,谢章言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似乎有些过于尖锐了,又放缓了神情:“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以后若当了谢家家主,凡事要考虑地要更周全一些,不要意气用事。”   “我并不是意气用事,我只是不想以后的谢家都生活地战战兢兢,连一个宠妃的奶兄弟都要避着走。”   谢章言听见他这么说,也有点生气:“若是别的奴才,也就任由你打杀了,可丽妃最是信任她那个奶娘,否则程川这种蠢笨如猪的家伙,在江东地界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还容得他这般放肆?”   却不知他这番话并没有说动谢怀卿,只是让谢怀卿越发地叹息。   他本以为谢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末大必折尾大不掉,谁知这几百年安稳的生活下来,谢家已经从根子上就失了血气,从前谢家高高在上,维持着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时,尚且还不明显,可如今从高处跌落,才让他真正看清谢家的问题。   谢章言并不知他心里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只是自己说了半天,谢怀卿都没有一点反应,他也没了耐心:“之前天大的事情我也放手让你去做了,是因为相信你有分寸,但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有些欠考虑了。更何况,身为谢家子弟,本就要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   “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我那几个庶弟,又或者,是我呢?”   谢章言愣了一下,随即驳斥:“胡说什么?!程川又不是失心疯了,他敢这么做还能活着离开江东吗?”   谢章言说到一半,才看到谢怀卿了然的目光,心中更是烦躁:“谢谨不过一个旁支庶子,与你们怎么能比?”   他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你若还认我这个爹,认我是谢家家主,就不要违逆我的意思再插手,我会处理好的。”   谢章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谢怀卿靠在靠枕上,面上却露出苦笑。   谢家之所以能在江东屹立这么多年不倒,靠的是家中祖训——休戚与共,一视同仁,以能者居之。可如今频频被拿出来说的却只有最后那句,而前者呢,只怕早已被人忘记了。   谢怀卿和父亲所说的根本就不止是谢谨的问题,他在意的也不仅仅是面子问题。   谢家子弟一直都以谢家为荣,纵然内部斗得再凶,但对外从来都是十分团结的,谢家子弟也并不惧为谢家牺牲。但谢谨的这件事就像是在谢家牢固的外壳上敲开的一道口子,长此以往,真正冷掉了心,还有谢家子弟肯为谢家拼命牺牲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然而谢怀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   “啪!”   一碗药被打翻在地。   谢谨闭着眼躺在靠在床上,嘴中吐出一个字:“滚!”   杨如珊看着地上的碎碗和药汁,顿了顿才道:“我再去倒一碗药来。”   谢谨却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冷嘲热讽:“做的这般贤惠给谁看呢?我这么一个废人可配不上堂堂杨家大小姐,你还不如早为自己打算,虽说嫁过一次,但没有孩子又年轻貌美,想来二嫁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你住口!”杨如珊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谨,“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谢谨却丝毫没有收敛,冷笑道:“我说错了吗?前日你兄长过来不正是劝你同我和离的吗,既如此,还装什么呢,想要休书同我说一声便是,难道我还会强留着你不放吗?”   杨如珊的脸色惨白,低着头道:“我去拿药过来。”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谢谨用力地锤了一下床板,脸上流露出痛苦和屈辱。   他吃力地掀开被子,那处的伤疼得他脸色发白扭曲,但他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房间中央,颤抖着写下了休书。   随后,他将腰带垂在房梁上,自己则慢慢爬上椅子,将脖颈伸入绳套。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只觉得讽刺,他没想到,他放弃了所有,艰难地爬到了高处,最后却要如此狼狈地结束人生。   他谢谨的这一生,可真是个笑话。   谢谨闭上了眼睛,踢开了椅子。   一道利光闪过,腰带被齐齐割断,谢谨摔了下来,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谢公子,如此便放弃生命,也太不值得了吧?”   谢谨如今已经渐渐缓了过来,也恢复了冷静,他看着眼前这人,冷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帮我?”谢谨嗤笑一声,扶着椅子吃力地站起来,哪怕摇摇欲坠,双目中的目光却毫不躲闪地看向对方,“可我一个废人,阁下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废人?我可不这样认为。依靠自己的能力爬到了谢家商道总领的位置,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称之为废人?”   谢谨目光一闪,知道对方是为了谢家而来的,顿时便失去了兴趣:“我如今已经不是总领了,阁下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多费工夫了。”   对方哈哈一笑:“没想到即便被谢家抛弃,谢公子依然如此忠诚,真是令人敬佩!”   谢谨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还是没有理会他。   对方却并不放弃:“谢公子,你为谢家鞠躬尽瘁,可谢家呢?把你当成弃子,任由你被程川那样的小人折辱,却只是不痛不痒地送点东西安抚你,根本不愿意替你讨回公道。你难道就不恨吗?”   恨!怎么可能不恨!   谢谨心中的仇恨被这一句话完全勾了起来,他最恨的是程川,其次便是谢家,他做梦都想要报复。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这一切有多困难。   对方察言观色,又加油添醋:“如今方贵妃圣眷正隆,程川只会跟着鸡犬升天,而谢家依然会在江东屹立不倒。唯一被遗忘的那个人只有你,旁人不会记得你曾经多么惊才绝艳,一手掌控整个谢家商道,与谢氏家主平起平坐,他们只会记得你是个没了根的废人,一个苟延残喘的孬种。”   “闭嘴!你闭嘴!”谢谨疯了一般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出去,喘着粗气,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那人的脸上却露出笑容:“谢公子,我再说一次,我能帮你。”   谢谨慢慢平静下来,许久之后他才抬起眼睛。   “你要怎么帮我?”   那人凑近了他,低声道:“不如,请谢公子先看看我的诚意。” 第99章   在临江城的一座宅子内,一个中年男人正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是方贵妃派来跟在程川身边的, 对这个愚蠢却又睚眦必报的主子一向很是看不上眼,但他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临江一小段时间,程川居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程川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满不在乎道:“我最后不是没杀了他吗?”   “我倒宁肯你杀了他, 你现在这样做, 比杀了他还要麻烦千百倍!”   程川见中年男人慎重的模样, 心里也有一点慌:“不、不会吧……你不是说了他是谢家弃子,他出了什么事情, 谢家应该不会管他吧……”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合着他之前说了那么多,程川一句都没记住, 倒是把这一句给记着了, 他忍着怒气道:“就算谢家放弃了他, 可他终究是谢家人,你杀了他倒还好了, 但你这般折辱他, 相当于狠狠地打了谢家一巴掌吗, 你居然还想着谢家不会管, 我告诉你!这可是世家, 他们是要脸面的!”   程川这才意识到自己闯出了多大的祸, 却没有反思自己, 反而责怪当时阻止他杀人的手下。   中年男人都有点绝望了, 他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投在方贵妃门下,要同这样的蠢货一起共事。   程川骂完了人,也总算意识到了危机,连忙道:“这事情都发生两天了,谢家也没有动静,或许……他们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不打算树敌呢?”   攸关生死,程川总算聪明了一回,然而中年男人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话虽如此,但江东毕竟是谢家的地盘,他们要真想做什么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还是先安排船送你回京城,等到事情冷下来你再回来。”   程川一听回京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之前靠着母亲跟贵妃娘娘求情,这才重新来了江东,可还没待多久竟然又要灰溜溜地回去,他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比起其他,他毕竟还是惜命,就怏怏地答应了下来,还一副主使者的模样对着中年男人颐指气使。   中年男人差点没被他的态度给气死,但再怎么生气,还是得去安排船只,又嘱咐程川晚上不要离开院子,这才匆匆离开。   程川一开始还是听话,但到了晚间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起自己新纳的小妾,正是鲜美可爱,他还没亲热够呢。想来那中年男人也不会允许他逃跑还带个妾室,但这一离开江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他越想心中就越痒,想到小妾的屋子虽有些偏,好歹也在院子里,不算违背中年男人的嘱咐,便趁着夜色去了小妾的院子。   谁知他刚刚踏进院子,旁边就伸过一只手,将浸着迷药的帕子按在了他的口鼻处,程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   黎明时分,要进城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在城门前排好了队,士兵打着哈欠交接了事情。   正在这时,有人忽然惊叫:“城楼上挂着的是什么!”   城门下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几名士兵眯着眼睛朝城楼上看去。此时太阳已经从地面跃出了薄薄一线,就着这点微弱的光,能看见城楼的旗杆上挂着一个长条条的物件,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垂下来的旗子。   不少人都抬着头看那东西,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这东西也完全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竟是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守城门的士兵大吃一惊,连忙汇报给校尉。城门守卫森严,时时都有人巡逻,到底是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一具尸体挂在了这里?   城门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也惊动了临江城的县令。   好不容易将尸体给解下来,县令这才认出对方,正是程川,不仅尸身早已僵硬,他的身上更是有不少殴打的伤痕,脸上更是保留着惊恐的表情。   县令大吃一惊,顿时觉得棘手起来。   校尉领着人将昨晚负责巡逻的士兵都审了一遍,却没有半点线索。待到给程川收尸的人来了,案子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负责给程川收尸的正是那名中年男人,他脸色凝重,没想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这案子都还没查,但众人却都有了共识,唯一有动机又有实力的这么做的,只有谢家。但就算知道了,没有证据,依然只能当做无头悬案,不了了之。   其实别说他们以为是谢家所为,就连谢章言自己都有点怀疑,若不是这几日谢怀卿病重了些,他都觉得这是谢怀卿安排人干的了。   谢怀卿知道自己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不过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究竟是谁会这么做,最有可能的当然是谢谨,但他自从被赶下了商道总领的位置,他所拥有一切也被人瓜分,他若真还有隐藏的实力,也不至于当初被程川那么折辱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真正的凶手却站在谢谨面前,笑容满面:“不知这样的结果谢公子可满意?”   谢谨坐在椅子上,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神色却平静了许多。   知道程川被人虐打致死,又被扒掉了衣服挂在城楼上,谢谨的脸上流露出大仇得报的神情,同时也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他的人生早已被毁掉了,余下的时光他再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报仇!   “不知贵主人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这么上道,对方也很满意,说道:“我们会安排一场戏,让人以为你已经死了,随后会给你一个身份,让你进宫。”   谢谨垂下了眼睛,这么做意味着谢谨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了世上,他要折下身体踩着自己的骄傲去做一个奴才。换了从前的谢谨,怕是死了都不愿意,但现在……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他恨谢家,他为谢家鞠躬尽瘁,然而对方却将他当成是可以随意驱使随意丢弃的棋子,即便他被人如此侮辱,也不闻不问。   他想起当初母亲被嫡母设计打死然后随意丢在乱葬岗,他想起自己趴在母亲坟前立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他抛弃了种种,终于爬上了高处,他以为自己做到了,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此时的他,与当初趴在母亲坟前哭诉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他依然是个没有人在意的弃子。   谢谨眼中曾经有一道光,但现在已经完全被仇恨覆盖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进宫……接近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对方笑起来,“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先安排你离开,还会有宫里的公公亲自教你宫中的事情,等你学会了我们再说。”   谢谨知道,对方这是在切断他所有的退路,但他无所谓。对方将他这样一个外人送进宫说的这么轻松,可见身份不可小觑,他其实隐隐已经有些猜测了,不过并没有兴趣挑明。   说到底,对方是谁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知道,对方可以助他向谢家报仇,这就足够了。   -   谢谨自杀的消息就像是在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虽然泛起了一点涟漪,但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唯一对这件事仍然保持着怀疑态度的只有谢怀卿和杨如珊,但杨如珊被父兄接回了杨家,谢怀卿虽然派人去查,却一时之间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月后,一辆毫无特色的青帷马车从临江城出来,却并没有走水路,而是就这么驾着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但此时的京城,却正进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前一天,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苏清漪的嫁妆穿过了大半个京城送进了武安侯府。   除了那些用箱子装起来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件件家具,珍贵的木料、精湛的雕工,还有这一件件家具背后的故事,都被人用来津津乐道,苏清漪的身份也免不了被拿出来说一番。   京城人古板,对苏清漪的行为自然不大喜欢,只是一想到一个区区写话本的姑娘家,竟然让那么多世家小姐替她准备嫁妆,又有那么多江东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为她送嫁,这番荣光实在让人羡慕,也因此,话中的鄙夷不自觉地就少了许多。   到了正式出嫁那天,那些江东人也没有离开,而是履行诺言,果真跟着送嫁的队伍一路到了武安侯府,武安侯府竟也不惊讶,而是专门给他们准备了宴席。   武安侯独子娶亲,排场可不小,不仅大摆流水席,甚至宫中还特意传了圣旨和赏赐,可见武安侯父子简在帝心。   这也算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热闹场面,整个京城似乎都变得喜气洋洋的。   城门处,一些外乡人好奇地询问着,守城门的士兵也难得和颜悦色:“这是武安侯府娶媳妇儿呢!你们一会去长安街,说不定还能领到武安侯府的喜钱呢!”   城门处议论纷纷,一辆青帷马车驶进了京城,车帘轻轻晃动了一下,一张苍白却英俊的面孔露了出来,他看向武安侯府的方向,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见奏乐的声音。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似乎天生带着笑一般,然而一双眼眸却如同墨沉的夜色,淬着冰冷的毒液。   只是这么一瞬,他很快就放下了帘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青帷马车汇入车流,失去了踪影。 第100章   苏清漪盖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 底下铺着的花生莲子有些硌得慌, 然而她却根本顾及不到, 只觉得心里紧张地砰砰直跳。   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结婚, 不是婚纱酒店, 而是穿着凤冠霞帔, 顶着大红的盖头, 三跪九叩成了礼。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幻梦。   房间里很安静, 但能隐隐听到外面的热闹。   这热闹越发地接近了婚房, 苏清漪也越发地紧张起来。   房门似乎被打开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裘媒官穿着一身喜庆, 在一旁说着吉利话, 又将挑盖头的喜称递给萧泽。萧泽穿着喜袍, 一张脸上满是笑容,看着倒不像是平日里张横跋扈的小霸王,倒有点儿傻。   他拿过喜称, 小心翼翼地挑开盖头, 露出苏清漪那张精心描绘的容貌。   乌发被盘起, 脸上淡淡地敷了一层粉, 脸颊处透着一点儿蜜桃般的粉红,明眸善睐, 却又含着一丝少女的羞怯。   站在他身后的人都是武安侯府的亲朋故旧, 之前没有见过苏清漪, 本以为会是一个绝世美人,这才能彻底折服萧家的小霸王,却没想到新娘子的容貌只是清秀而已,虽然看着十分舒心,却当不得绝世二字,多少有点儿失望。   萧泽却毫无所觉,他走过去坐在苏清漪身边,裘媒官分别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装在一个香囊里,意味着夫妻结发,从此恩爱同心。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就是最后的喝合卺酒,也是围观的人最喜欢看的热闹。   裘媒官稳稳地端着托盘,萧泽从中拿了两杯,递给了苏清漪一杯,两人四目相对,仿佛眼中只有对方。   裘媒官在一旁看着也是觉得感慨,她当了媒官这么多年,撮合的男女也不知多少,深情的男子也有,却也从未见过像小侯爷这样,自从进了喜房,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新娘子,一举一动都透着珍视。   合卺酒喝完,萧泽就要接着出去应酬,他似乎有点不愿意,先是让丫鬟伺候苏清漪洗漱,又张罗着让她们去弄点吃的来,即便被人笑话也毫不在意,吩咐完了这一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婚房。   萧泽这一番做派不说别人,至少是将房中的丫鬟给震慑到了。   武安侯府出身行伍,一直都有规矩,家中男人成年之前是不允许房中有丫鬟的,故此萧泽与萧衍自从戒了奶之后,都是小厮伺候的。并且也不像其他权贵家的孩子一般,由仆役伺候穿衣裳,便是萧泽这样受尽宠爱,也是小小年纪就要学着自立。   不过成婚之后,苏清漪没有丫鬟,关氏担心她不方便,这才派了自己贴身的丫鬟魏紫并几个府中的二等丫鬟一起送到苏清漪这边给她使唤。   魏紫是早就知道小侯爷对这位新夫人有多喜爱,再加上她已经定了人家,只待苏清漪□□出了合意的丫鬟就要出去嫁人做正头娘子的,所以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   可其他四个二等丫鬟却心思不一,尤其是见到新夫人并不如想象中的貌美,有人更是动了一些不应该的心思,可这些心思在看到萧泽表现出对苏清漪的在意之后,都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们出身武安侯府,自是见到了侯爷与大公子的钟情专一,而前辈们惨烈的前车之鉴也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本以为小侯爷会是一个意外,谁知是空欢喜一场。   她们也不敢去作死,毕竟武安侯府的环境单纯,主子和善,工钱也给的大方,整个京城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万一作了死,没捞到姨娘的位置,反倒被灰溜溜赶出武安侯府,那也太划不来了。   当然,也有那些不怕死的想要尝试,不过至少这四个二等丫鬟能被关氏选上来给儿媳妇,就证明她们并不愚蠢。小侯爷那边没戏了,但这位新夫人还是可以争取啊,她身边的大丫鬟的位置可是还没有定下来呢。   于是苏清漪刚刚在魏紫的伺候下脱了厚重的喜服,就发现那四个丫鬟一下子热情起来。   苏清漪怔愣了一会,就明白了她们的目的,顿时有些好笑。她本就不习惯使唤丫鬟,之前在苏家的时候,什么事情也都是自己做的,但如今嫁到了武安侯府,就算是再不习惯也得学着适应,毕竟她日后出门交际,身边总会要带着人的。   一开始魏紫伺候她的时候,她的确是有些不自在,但很快魏紫淡定的模样感染了她,她顿时恍然,其实她没有必要将这些丫鬟当成奴仆,将她们当成是秘书或者助理不就好了吗?   这么一想,她倒是自在了很多。   苏清漪换上了寝衣,又洗掉了脸上的脂粉,魏紫已经端来了一小碗鸡丝面条,苏清漪已经饿了一天了,看到这碗面条觉得眼睛都要放光。   魏紫大概也考虑到了这点,不敢让她吃太多,所以面条只是很小一碗。   好在苏清漪并不是那等没有轻重观念的,她吃了半碗,差不多填了填肚子,就将筷子放下了。   待到两名丫鬟将床上的莲子花生等物事都捡干净了,苏清漪也漱了口,清清爽爽地坐在了床边。   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苏清漪这等写小说的,脑子里的念头拐来拐去,竟然拐到了今晚要发生的事情上面。   她不是没看过字母片,也不是没写过小黄蚊,可看终究和自己要亲身体验是不一样的。   苏清漪一想就会歪到那上面去,一会儿想到这种事是不是和小说里说的那样,女孩子会特别痛,一会儿又想到小侯爷貌似也是个雏,而她空有理论知识,其实也是半斤八两,而两个雏据说第一次会特别糟糕……   苏清漪想着想着就出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丫鬟们都下去了,萧泽推开房门,就看到苏清漪靠在床柱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红的喜烛燃着,烛心偶尔发出一两声灯花炸开的声音。   这声音拉回了苏清漪的心神,她这才发现里间传来清晰的水声,她顿时明白过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还不等她脸上的热度散去,里间的水声便停了,萧泽披着寝衣,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过来。肤色白皙,但腰间却隐隐可见肌肉线条以及没入裤腰之中的人鱼线。   萧泽顺着苏清漪的目光看过来,轻咳了一声:“我回来之后,一直在同家将学武……”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不管他怎么练都没法练成小说中的武林高手,但练出来以后自保之力总是会有的,再加上如今苏清漪那带着欣赏的目光,萧泽顿时觉得自己没有白练。   苏清漪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过于放肆了,也轻咳了一声:“我就是好奇……”   谁知萧泽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拿起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腹部,十分大方:“好奇就让你摸摸,反正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   “胡说什么哪!”苏清漪嘀咕着,但还没没有忍住诱惑,手掌下的皮肤光滑紧致,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肌肉线条并不粗犷,而是紧实修长,一滴水珠顺着腰际的线条滚落下来,落在了苏清漪的指尖。   苏清漪好奇地戳了戳。   没想到,萧泽的身体忽然前倾,把苏清漪吓得向后仰起身子,萧泽顺势抱住了她,左腿弯曲跪在她的身侧,右腿插|入她双腿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   苏清漪的手还放在萧泽的腹部,顿时感觉到手下的皮肤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   两人的鼻尖相贴,萧泽声音暗哑:“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苏清漪已经感觉到了腿间的热度,一张脸本就红着,如今更是觉得烫的可以煎鸡蛋了,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着,小说里说这种时候的男人不经撩拨,看起来是正确的。   萧泽却没有耐心等她再想明白了,下巴微抬,嘴唇就贴上了苏清漪的嘴唇,他一开始只会胡乱吸吮,直到苏清漪受不住低吟出声,他才顺势将舌头闯进了她的嘴里。   一开始萧泽没有经验,不小心撞到了苏清漪的牙齿,但很快他就掌握了方法,并且顺着脸颊、耳垂一路往下。   苏清漪脑子里已经热得快要爆炸了,根本想不起那些所谓的小说中女主们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热得融化了,只能随着萧泽的动作而动。   大红的床帐不知被谁扯了下来,鎏金的钩子被扯得左摇右晃。   红烛燃着,只能看见隔着床帐的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第101章   苏清漪按着额头呻|吟着醒来, 只觉得腰背一阵酸疼,不禁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先前萧泽不大熟练, 两人折腾了许久,可后来他食髓知味,这一晚上就不曾消停过。   苏清漪动了动身子,发觉身上除了酸疼,倒是清清爽爽的, 估摸着应该是她睡着之后萧泽给她清理的。   她这一动, 萧泽也察觉到了,一双眸子迷蒙着,却把她往怀里带,咕哝着:“还早呢, 再睡一会。”   苏清漪恨不得捏他一下,按照习俗, 新婚一早作为新妇是要去拜见公婆的, 要是迟到了那多不好看。   萧泽本就半睡半醒,被苏清漪这么一捏, 顿时就完全清醒了。   两人里头的动静传了出去,魏紫站在门口,一板一眼道:“少爷少奶奶可是起身了?”   苏清漪听到她这么说, 也不好意思再和萧泽在床上打闹, 披上寝衣才道:“进来吧。”   魏紫打开门, 领着四个大丫鬟和一排小丫鬟鱼贯而入,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苏清漪不太喜欢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伺候着,而萧泽是早已习惯独自打理自己,便让大部分丫鬟先下去。   两人分别洗漱完,又换上新衣裳,因是新婚,都是大红色的衣裳,魏紫灵活地给苏清漪穿好了衣服,又伺候她到了妆台前梳发化妆,而萧泽早就穿好了衣裳,也跟了过来,竟跃跃欲试要给她画眉。   苏清漪连忙拍开他的手:“别闹,一会要去见公婆的。”   魏紫见少奶奶这般不敬,但平日里脾气不太好的小侯爷却没有生气,而是乖乖地收了手在一旁等着她,不禁有些咂舌。   负责给苏清漪梳头的是四个大丫鬟中名叫秋思的,很快就梳好了,又往上头戴了不少首饰,苏清漪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头重了几斤,她喜欢简单一些的发型,发饰也不要太多,但奈何新妇打扮的珠光宝气正是京城的规矩,她也只得忍了。   两人吃了一点东西就不再多吃,一同去主院请安。   苏清漪虽然觉得腰还是有些酸,但还是能忍,反倒是萧泽见她脸色有点怪,干脆拉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腰。   苏清漪没想太多,虽然觉得昨夜的萧泽有些过分,但今天还是很体贴的,便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萧泽眼神动了动,手微微收紧,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点。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差点闪瞎身后一列丫鬟。不过武安侯府向来不注重这些,魏紫等人也只是惊叹一番这位新夫人的受宠程度,便不再多想。   -   两人来了主院,武安侯与关氏已经在主座等着了,萧衍与妻子李氏并两个孩子在坐在了一旁。   武安侯府人口简单,苏清漪敬了茶,又拿了红包,前后连一刻钟都不到,关氏还心疼小两口起得这么早,赶紧让他们回去休息。李氏也相当温和大度,两个小孩子懂事却又不失天真活泼。   别说宅斗什么的,甚至比一些普通人家中还要来的温馨和谐。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早饭,武安侯与萧衍便出门了,李氏同关氏两人带着孩子也出门了,偌大侯府竟然只剩下萧泽与苏清漪,两人干脆回了院子。   苏清漪一开始是有点犯困的,但这会已经清醒了,干脆见了院子里的人,关氏当初将院子里的奴仆的卖身契都给了她,摆明了不会插手小两口院内的事情。   婆母这么开明,苏清漪反倒很有压力,她其实只对魏紫稍微有印象,只是她也知道魏紫只是一个过渡,以后这院子里还是要靠自己撑起来的,但现在她连几个大丫鬟都根本对不上人和名字,更别说其他了。于是,她便趁此机会将人认全,不过也就仅仅只能做到这些了,毕竟一时半会也看不出好坏,她说了几句,软硬兼施,这才让她们散了。   将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又整理了一番嫁妆,苏清漪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她走进内室,萧泽立刻抛下手里的书,小狗一般凑到她身边:“清漪,累不累?”   苏清漪本想说还好,但看到萧泽眼里的亮光,顿时警惕起来:“做什么?”   萧泽轻咳了一声,伸手圈住她:“我们……”   “等等!”苏清漪伸手拦住他,但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又有点心软,好在她有急智,连忙道:“你要不要看《一梦浮生》的第三册 ?”   “恩?”   虽然是头号书迷,但对于此刻的萧泽来说,比起新书,他更想看作者。   不过苏清漪可不会让她得逞,昨夜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她并不是很想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萧泽从来不会为难她的,哪怕有点失望,但两人还是一起来了书房。苏清漪的手稿和常用的文具都被放在一个箱子里,早早被放到了书房里。   苏清漪之前一直担心,所以没有将《一梦浮生》的第三册 寄到江东,好在不管是谢芷凝还是她的读者,都知道她忙着婚事,都体贴地没有催促,反而是苏清漪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将书送去江东,反而放在了箱子里,一并带到了武安侯府。   苏清漪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想要让萧泽先看到第三册 的内容。   萧泽没想太多,小失落过后,很快就看入了迷。   《一梦浮生》的第三册 中,韩云洲与许娜逐渐熟识,对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认识也不再停留在表面,也因此逐渐和许娜产生分歧。   一开始只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比如在许娜心中,从未想过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一个男人,她想做的,是靠自己登上人生的巅峰。韩云洲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他不是没有见过惊才绝艳的女子,可她们最终都会被深深的宅院困守住,永远也挣脱不开。   比如韩云洲从未想过,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都得要依靠许娜,没有许娜,他大概早就饿死了。韩云洲想要报答许娜,可许娜什么都不需要,她就算独自一个人也相处的很好。   韩云洲习惯了女子温柔小意,如水一般柔软,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上一个能与男人比肩的女子,便是韩云洲再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许娜做的比许多男人还要好。   两人相处磕磕绊绊,只是因为合作的关系,才不得不一直忍耐着对方。   而最大的分歧发生在一次工程之中。   因为有韩云洲的帮助,许娜拿下了一个大单,一开始很顺利,没想到在工程中间的时候,发生了事故,一名工人从高处摔下来摔成了重伤,然而施工方却并没有给他买保险,这对于对方家庭犹如雪上加霜,其他工人们都要跟施工方讨说法。   这事情原来与许娜和韩云洲都没有关系,但谁知施工方处理问题极其粗暴,只赔了一点点钱,丝毫不说自己没有买保险的事情,于是群情激奋的工人们竟然扣住了来工地看进度的许娜与韩云洲。   韩云洲身患残疾,只能依靠许娜保护,他看着许娜侃侃而谈,慢慢安抚了工人们的情绪,却又不是一味推卸责任,她告诉工人们,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但法律可以,甚至还推荐了律师给他们打官司。   两人顺利脱身后,许娜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反而还会偶尔和对方通话,询问进度。   然而这一切对于韩云洲来说却极为奇怪,在他的印象中,许娜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没有多余无用的同情心,他如果不是有这一技之长,只怕也不会被她留在工作室。   然而许娜却告诉他,她之所以关心,是因为这关乎着一条人命。   “可这不过是个贱民罢了。”韩云洲理所应当地说道,他自小就知道人分三六九等,在他眼中,这些签了合约(卖身契)的人,就相当于府中的奴仆一般,莫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他自己摔下来的,主家也赔了银子,这也就该了结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仅扣押他们,还狮子大开口,放在他们那个时代,简直是不敢想的。   然而他的这番理所应当却在许娜那里遭受了冷遇,许娜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施工方做错了,而那些工人虽然不应该扣押他们,但过错更大的却是施工方。   韩云洲却仍旧不敢苟同,他并不是不知道法律,但他更清楚,所谓法律,从来都是为地位高者服务。他与苏清漪一同做设计,对于这个施工方还是有所了解的,对方不仅财大气粗,还与当地的官员有所来往,而反观那群工人,有些连大字都不识,怎么可能打赢官司?   面对他的质疑,许娜却十分沉稳:“那我们打个赌吧!就赌这场官司能不能赢。”   韩云洲答应了,他见过太多了这样的事情,哪怕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条例,可什么时候真的实行过了呢?法律只是用来管住普通百姓的,对于有权有势者从来无用,除非碰上更加有权有势的。   这个世界看似与他的时代相差甚大,但他知道,既然都是人,这些所谓的潜规则就是一样的。   可是,韩云洲输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就是如此。   许娜告诉他:“当法律凌驾于一切之上,就算这些潜规则无法被消除,但起码已经有人知道这是错的了。就像你觉得这些工人是贱民,但其实,他们与我们都一样,都是人而已。” 第102章   苏清漪看着萧泽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 随后惊讶, 再到沉默, 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其实苏清漪也知道,她当然可以写一些没有危险性的东西, 写那个时代有趣的东西, 也能被人喜欢, 或者哪怕是接着写男女平等也没有关系。可她不甘心, 她想要将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个世界完整地展现出来。   她写的时候无所顾忌,但写完了之后, 却迟迟没有将这一册发给书坊。她犹豫了, 历朝历代的文字狱都告诉她一个道理, 不要随便挑战统治阶级的忍耐力。   而“人性”与“平等”就是对这个时代最大的冲击。   苏清漪退缩了, 因为她明白, 她不是只有自己, 她还有父亲,如今还有丈夫和他的一家。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舍不得将这份稿子扔了,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理, 那一抹没法抹掉的不甘心, 让她无论如何也想要给这一册手稿找一个读者。   于是, 她任性地选择了萧泽。   对于萧泽,她似乎总有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 让她愿意将原原本本最真实的自己都展现给他看。   可如今看到萧泽的神色, 她却后之后觉地忐忑起来。   许久, 萧泽终于看完了第三册 ,他将这份手稿合上放在桌上,面上表情却极为复杂。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萧泽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苏清漪不禁有些后悔,甚至有一点焦躁,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她想要说一些话来补救,可是嚅嗫了一会,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萧泽并不知道她复杂的心理活动,他仍在消化刚刚看完的东西,过了一会,才谨慎地开口问道:“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吗?”   苏清漪震惊地看着他。   “我之前就觉得,这个故事和你以往写的都不一样,太真实了……”萧泽轻声道,“这不仅仅像是一个故事,更像是一种回忆。”   他曾经问过苏清漪,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但苏清漪回答得模棱两可,他便不再多想,真真假假都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   可此刻看到第三册 的内容时,他却无法再欺骗自己。他的心中也有忐忑,他不怕知道真相,只怕苏清漪会骗他。   他说得这样坦诚,却令苏清漪心头一惊,随即又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她没想到萧泽竟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了解她。   她很想像从前一般避重就轻,却又怕辜负了萧泽对她的信任。   可是真的能够说出来吗?   不管之前她对萧泽有着多深的信任感,但到了这一刻她依旧犹豫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面对被萧泽当成妖怪的经历。   即便在苏燮面前已经坦诚过了一次,但到了此刻她依旧徬徨失措,因为对他的感情,反倒让她变得患得患失。   萧泽没有催促她,许久之后,苏清漪才缓缓道:“对,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千百年后,科技发展到了一定的地步,书中所有的都是真的。没有皇帝、没有世家,但与这时候似乎又没有太多区别,平民依旧受欺负,有权有势者依旧高高在上,只是比起现在,他们不会在一出生就被确定了往后的命运,至少他们还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萧泽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他慢慢地看着苏清漪,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苏清漪受不了这种眼神,后退了两步,就要逃开,谁知却被萧泽一把抱在了怀里,她的身体有些僵硬,随后才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软化下来。   放在角落的博山炉散发着袅袅青烟,混着炭火的暖和,竟仿佛透出一股暧昧来。   萧泽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但此刻抱着苏清漪,他的三魂七魄才仿佛慢慢归位,他嘟囔着:“我只是想知道答案罢了,于我来说真假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苏清漪身子一顿,仿佛有一股酸涩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却慢慢露出笑容来。   有了萧泽的这句话,苏清漪仿佛放开了许多,她不避讳地谈起了现代的种种,对于萧泽来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两人就这般聊了几个时辰,被门外的婢女敲门,才知道已经到了晚饭时分。   萧泽将苏清漪拉起来,就要出去,谁知苏清漪却站在了原地,她将手稿拿起来正要投进炉子里烧了,却被萧泽连忙阻止了。   “为什么要烧掉?”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里面的内容,太过、太过……”她脑海中划过好几个词语,却都没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萧泽却接话:“谋逆?”   苏清漪咬住嘴唇:“总之,如果这份稿子发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写的,恐怕会对你和武安侯府不利。”   不管是皇族还是世家,他们统治百姓依靠的就是这份生而不同的血统,即便有过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呐喊,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帝王依然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而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最害怕的言论莫过于“人人平等”,否则他们又如何能够让百姓臣服于他们呢?   萧泽也很清楚,这份手稿根本不可能流传出去,但他能在字里行间看到苏清漪在其中投注的情感,他有点不忍心让这份稿子就这样葬身火海。   他叹息一声:“不过是个故事而已。”   “但太多人不会喜欢这个故事的。”苏清漪看起来比他要豁达许多,“我不是布鲁诺,没有办法为了真理而献身,我只想要好好地活着,如果可以,能够写一点故事出来,有人看,那就更好了。”   萧泽之前和苏清漪聊天时就知道了布鲁诺因为宣扬日心说被烧死的故事,他沉默了一瞬。   “留着吧,就当是给自己的纪念。”萧泽摸了摸她的头发,“纵然没法印出来,但替你保留这一点纪念,我还是做得到的。”   萧泽说完,就走到墙边,挪动了花盆的位置,就见一声轻响,墙上露出了一个方形的暗格。   苏清漪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暗格,好奇地过去摸了摸,里面空间并不大,但放手稿却是绰绰有余了。   萧泽拿过手稿就要放进暗格里,却被苏清漪阻止了,她摇摇头:“不用了,其实想想,这些记忆都在我脑海里,我唯一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你,如今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保留了,就算是暗格也不能说完全安全,还是不要留下这样一个隐患吧。”   她说完,就将手稿拿过来,毫不犹豫地丢进了炭盆里,火舌很快舔上了书页,火焰暴涨,很快就烧的只剩下灰烬了。   苏清漪推开窗户,将房间里的烟气散尽,见萧泽似乎还有惋惜的样子,她忍不住一笑:“没事,烧了就烧了,我还会再写的。”   萧泽也收敛了惋惜的情绪,挑了挑眉:“这样说的话,我就是这世上唯一看过这一册的人了?”   “是不是很荣幸?”苏清漪朝他眨眼,“毕竟你是我的头号读者啊。”   萧泽想起两人刚认识时发生的事情,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第103章   婚后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安逸, 武安侯府人口少,也就杜绝了很多的摩擦,婆婆和妯娌又都是好相处的人, 若不是每天都要穿过几个院子去主院用餐,苏清漪还真不会认为自己嫁入了豪门。   她与萧泽的相处也是如此,两人心意相通、默契十足,萧泽白天去鸿胪寺上班,苏清漪便留在家中看书或者写小说, 偶尔和婆婆一起出去逛街, 或者养养鱼、养养花,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当然,也不是全然都是惬意的。   比如说,身为武安侯府的儿媳妇, 总有一些社交活动是不能避免的。   宣平侯夫人五十大寿,关氏定然要带着新儿媳妇一同去的, 礼物是早早就备好的, 但苏清漪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她在京城除了苏鸯和宁氏,再没有别的闺中密友, 可是以武家两位师兄的官职,这样的宴会她们却是没办法参加的。   关氏也有些无奈,她原本想着有李氏帮衬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好巧不巧, 李氏刚刚检查出身孕, 胎像不稳, 只能在家中安心养胎。她也不可能让苏清漪一直待在她身边,毕竟这种场合也是她拓展人脉的机会,而且以苏清漪原来的身份,一直待在婆母身边,不会让人觉得她孝顺,只会说她小家子气。   苏清漪看出了婆婆的担忧,将心底的紧张压下:“娘,你放心,我没事的。”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关氏逐渐了解了苏清漪的性格,知道她是那种十分感恩的性格,很为别人着想,同时又直爽独立,很对她的胃口,除了出身略低,几乎没有什么毛病。但关氏向来不在意这些,婆媳俩的相处十分融洽。   关氏误会了苏清漪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宣平侯府的几位姑娘性子都不错,到时候你跟着她们便是,左不过一顿饭的时间,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要忍着,咱们武安侯府可不兴忍气吞声那套。”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她,她自认为自己的性子称不上软和,也不知关氏脑补了些什么,竟说得她仿佛一个受气小可怜一般。   关氏却又补充道:“阿顽那臭小子自小就在京城里横行无忌,你是他的妻子,便是行事嚣张些也无妨。”   苏清漪这才明白关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竟然不惜拿出了萧泽的黑历史,甚至还对儿媳妇说“行事嚣张些也无妨”,关爱之心可见一斑。这也让她越发觉得感动,苏清漪故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放心,若是有人欺负我,我一定反抗回去,绝不会堕了咱们武安侯府的名声。”   关氏被她那严阵以待的表情给逗笑了:“娘只是想让你在宴会中自在些,不要想太多。你这倒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苏清漪一笑,婆媳俩便这般有说有笑地被迎进了宣平侯府。   侯府大少奶奶亲自来迎接,陪着关氏一同进了内堂。   这一幕让紧跟着进来的一对母女看着很不是滋味,她们是常胜伯夫人冯氏和她的女儿康九娘,常胜伯夫人是冯皇后的嫡亲妹妹,但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后姐姐,她却只嫁了区区一个伯爷,且丈夫庸碌无为,更是令她觉得苦闷。   从前旁人看在皇后姐姐的面子上,对她还会热情三分,但自从除夕冯皇后被斥责,她顿时就受到了冷遇。   这一次出门贺寿,与前头被主人家热情相迎的武安侯夫人,她这里却凄凄凉凉的,令她更为愤懑。   康九娘问母亲:“娘,跟在武安侯夫人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冯氏有些懒懒地回答:“想来就是武安侯的新儿媳妇吧。”   康九娘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那个平民……”   冯氏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康九娘忙道:“没什么。”   母女二人进了后堂,此时今日的寿星宣平侯夫人正笑眯眯地拉着苏清漪的手,和蔼地问她问题,苏清漪倒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答了。   宣平侯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深了,同关氏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倒是越发喜欢这些爽利的丫头了。”   关氏笑着回答道:“可不是,这性子相处起来舒服。”   旁边又有人凑趣说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苏清漪出嫁时,江东的世家小姐给她送嫁妆,江东人不远千里过来给她送嫁的事情。   这件事在京城可算得上是传奇,如今见到传奇本人,自然就有不少人好奇。毕竟在场的大多是勋贵人家的媳妇和女儿,勋贵天生和世家不对付,你说我粗鲁,我嫌弃你矫情,但对于勋贵来说,能够得到那些假正经的世家小姐追捧,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苏清漪被围在人群中间,险些招架不住,只能向关氏投以求助的目光。   关氏露出一个笑容,替她解围:“在这后堂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未免无聊,你去园子里找些年龄相仿的姑娘家一同玩耍吧。”   宣平侯夫人见状,接着道:“说的也是,我们见到这些鲜嫩的小姑娘倒是心喜,说不定丫头们无聊的紧,一颗心都飞到园子里去了。”说着,便对侍立在她身旁的圆脸姑娘说道,“十三娘,带你七娘姐姐去园子里玩吧。”   叶十三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走过来拉着苏清漪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冯氏这才带着女儿上前给宣平侯夫人贺寿,宣平侯夫人倒也是笑容可掬,只是冯氏却总觉得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康九娘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也被打发去了园子里。   她倒是熟门熟路,去找自己的闺中密友和表姐去了。   殊不知,在园子里,众人讨论的也是苏清漪还有那浩浩荡荡的江东送嫁。康九娘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她本就争强好胜,却被一个平民频频抢了风头,心中自然很不高兴。   她的表姐是安阳侯嫡女冯五娘,当初安阳侯想要拉拢武安侯的时候,曾经动过念头要将冯五娘嫁给萧泽的,只是后来被武安侯不着痕迹地拒绝了,便不了了之。   但即便如此,后来萧泽娶了平民出身的苏清漪,也让冯五娘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几家相熟的姑娘凑在一起,对苏清漪多有鄙薄,不过她们也只是说说罢了,武安侯府深受陛下宠幸,想要与之交好的不知有多少,她们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不甘愿,去得罪了武安侯的儿媳妇。于是也只能在这边占点口舌上的便宜了。   康九娘就算心中郁闷也无济于事。   倒是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说道:“说来,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新荣翁主出现了。”   其他几个姑娘眼神都有些闪烁,冯五娘连忙道:“新荣翁主自小同武安小侯爷一起长大,说不定早已暗许芳心,如今被人半途截胡,只怕心中都呕死了。”   康九娘在一旁帮腔:“新荣翁主向来霸道,也不知道她见到了这个武安侯府的少奶奶,会是什么表情?”   她这话,让在场的几个姑娘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正是丹阳长公主携女前来拜寿。新荣翁主在后堂陪宣平侯夫人说了一会话,便朝着园子这边来了。   新荣翁主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与她惯常的打扮一般冷艳高贵。   除了她,这园中另外一名穿着大红衣裳的便是还是新妇的苏清漪,两人在人群中都显得十分醒目。   新荣翁主一眼就看到了苏清漪,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不止是冯五娘几人兴奋难耐,其余也有不少姑娘在窃窃私语。   新荣翁主向来霸道的很,她爱穿红衣,于是她来参加宴会,旁人就不许穿红衣。偏偏她又受宠,长公主宠着,又有太后和陛下两座大靠山,便是这般无理的要求,也没人敢不知死活地得罪她。   这在京城的贵女圈已经是个默认的潜规则了,毕竟谁也不想惹上动不动就拿马鞭抽人的新荣翁主,不说丢脸,就算是万一受伤,以上头大佬们的偏心程度,只怕承担责任的还是受伤的那个。   苏清漪又没有这个圈子的好友,自然不知道这个潜规则,只是看着新荣翁主一步步靠近,她心中也有一些忐忑。   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新荣翁主徐盈一路小跑,然后一把抱住了苏清漪的手臂:“七娘,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众人:“!!!”   徐盈却懒得管旁边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依然腻在苏清漪身边撒娇:“我好几次都想给你送帖子,请你出来玩,顾及着你新婚才忍住了,往后我可不可以经常来找你玩。”   苏清漪惊讶于徐盈的热情,虽然徐盈是她的读者,但她们充其量也只见了一面,但徐盈今天的表现倒像是两人是闺中密友一般。不过她虽然讶异,面上却还是十分配合:“自然,你想什么时候来给我送帖子便是。”   徐盈脸上笑容更甜美了,她将脸靠近了苏清漪,小声道:“这些人就想着看你我的笑话呢!我偏不如她们的意。”   苏清漪这才明白徐盈演这一出的目的,她也不拆穿,同徐盈一唱一和,默契得反倒真像是一对好姐妹了。   而围观群众却完全傻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集体见了鬼了吗! 第104章   看到众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徐盈露出得逞的笑容, 干脆挽着苏清漪到了一旁, 旁人也不敢不长眼上来惹她这位霸王,两人乐得清闲。   徐盈虽然是做戏, 但戏里倒也有真心, 如今没有旁人, 她便与苏清漪聊起了新书的事情。苏清漪其实也看出了大部分人对她的轻视, 不想上去自讨没趣,反正婆母也说了, 有武安侯府做后盾, 让她不必委曲自己, 可着自己的心意来, 那她便干脆和徐盈在一旁讨论起来。   这一聊就聊开了, 徐盈高傲霸道, 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学过委曲求全,话不投机也不会虚以委蛇,喜欢就是喜欢, 讨厌就是讨厌。比如说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苏清漪这个姑娘, 所以哪怕是初次见面, 她也会告诉苏清漪内幕消息, 真心地给她建议,对于她们这样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孩子来说, 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如今再次见面, 她竟觉得与苏清漪极为契合, 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可惜。这姑娘为什么是她最讨厌的人的妻子,害她以后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接着讨厌萧泽了。   不过这不妨碍这一场宴会之后,两人就成了能互称闺名的好姐妹。   临走前,两人约好了下次再见,徐盈还神神秘秘地说要再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并且觉得她们一定也能成为好朋友,苏清漪好奇之余,也爽快地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关氏见苏清漪脸上还带着笑,显见在宴会中过得不错,便笑问:“我之前见你同新荣翁主告别,之前可是一直同她一起?”   苏清漪点点头:“一开始还担心阿盈脾气会不好,其实她就只是被宠坏了,人还是很好的。”   关氏捂着嘴笑道:“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呢,你这般老气横秋的倒像是长辈一般。”   苏清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新荣的性子随丹阳长公主,虽是急躁些,但人还是不错的,你能与她交好,往后在京城的贵女圈子中,也没人敢惹你。”关氏有些感慨,“我还担心你受欺负,如今看来,倒是白操心了。”   苏清漪连忙凑过去撒娇,她嫁了人之后,似乎年纪越变越小了,如今在关氏面前撒娇竟是越来越熟练了。   因为宴会有些累人,晚上关氏就不让他们来主院吃饭了,让苏清漪回去好好休息,小两口在自己院子里吃。   苏清漪被服侍着换下了外出的衣服,卸了妆和钗环,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这才换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衣服走出来。   秋思立刻过来拿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春枝则端了一盏茶放在苏清漪的手边。   如今苏清漪嫁到武安侯府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基本也都熟悉了,她也没有异想天开用一些新办法,一切规章还是依照着原来的武安侯府来,只是她稍微改了改,将分工定的更加明确,且采用小组管理的方式,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魏紫前几日已经请辞嫁人去了,苏清漪还包了一份厚厚的红包给她。而之前的四个二等丫鬟她也都考察过了,将春枝和秋思提为了一等丫鬟,其余两人她不太满意,但顾及着婆母的面子,所以虽然还是留在院子里,但很多事情都不让她们插手。   在她逐渐上手之后又补足了二等和粗使丫头,又从原来的粗使丫头中提了两个进了一等,分别取名为夏鸣和冬雨,只是比起春枝和秋思还是有很多不足,所以贴身照顾的还是她们俩。   待到苏清漪整理完毕,萧泽也下了衙回来了,一回来就抱怨大哥奴役他,派了很多差事给他做。   苏清漪舀了一碗燕窝粥给他:“大哥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多学点东西,往后好在朝堂之中立足。”   萧泽顿了顿,却突然问:“如果我并不这么想呢?”   苏清漪疑惑地看着他。   萧泽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丫鬟都下去,才转身对苏清漪道:“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没法做到父亲和大哥那样,整日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我不想当官,甚至,对这个武安侯的爵位也不太在意,我只对一些奇淫技巧感兴趣,就如外界所说,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他似乎有些自暴自弃:“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是正确的,但在旁人看来,就是不求上进耽于玩乐,我也没法让你夫荣妻贵,旁人的夫婿会拼命给妻子挣诰命,可我除了这点家世,什么也没有,便是出去也不会让你脸上有光,你会不会觉得后悔嫁给我?”   苏清漪有些吃惊,萧泽向来最是自负,今天怎么会这般消沉自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苏清漪还是态度自然地开口道:“我为何要管旁人的夫婿,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肯努力,不随波逐流,这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品质了,至于其他我并不在意,毕竟在旁人看来,我这样一个平民之女才是高攀了你呢。”   苏清漪的话还未落音,就已经被萧泽一把搂进了怀中,他的力气极大,仿佛要将苏清漪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苏清漪觉得有些疼,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环住他的后背,想要给他安慰。   过了许久,萧泽才将她放开,哪怕早已知道自己的妻子所思所想都不同于旁人,但听到她的那番话,还是让萧泽的心中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未如此感激自己当年被父母送到了临江,认识了这个姑娘。   苏清漪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才状似不经意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萧泽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信?”   萧泽也不再多说,干脆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放在苏清漪面前。   苏清漪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就渐渐变了。这封信的字体筋骨劲瘦,如铁画银钩,苏清漪一看就知道这是闻砚写的信,信中只是简单地写了一些他最近经历的事情,宛如同好友闲聊一般,然而却于字里行间透出一丝丝的亲昵。   信中没有抬头,可苏清漪却看得出来,这封信是给她写的。   这封信看起来应该写了很长时间了,应当不是假的,但苏清漪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当然,此刻并不是计较这种问题的时候,而是谁将这封信从闻砚那拿了出来,又给了萧泽。   这封信中并没有什么过火的内容,但却更严重,行文间的亲密熟稔,足够让人脑补出一部小说,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足够让苏清漪百口莫辩。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根本问都不问,就直接判了苏清漪死刑。   对方这一招可谓相当毒辣,只一招就足以让苏清漪无法翻身,甚至让闻砚与武安侯府都背上丑闻。   只是他们考虑了一切,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萧泽根本不按理出牌。   他完全没有怀疑苏清漪,只是担心自己不够优秀,会让她失望。   苏清漪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意识到对方险恶的用心,才让她更感动萧泽对她的信任。   她将自己与闻砚认识的过程原原本本告诉萧泽,他们见面其实并不多,她也不觉得闻砚喜欢她,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感激,因为在他跌落绝境的时候,她大概是唯一伸出手的那个人。而给她写信,恐怕只是他用于排解情绪的途径,否则两人当初男未婚女未嫁,他何必连抬头都不写,也不将信寄给她呢?   苏清漪说的坦然,事实上,在她看到这封信之前,压根想都没想过这种事情。她也没有想到,她所说的竟然与现实相差无几。   萧泽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虽然相信苏清漪,但对于这样一个觊觎自己妻子还表现的这般熟稔的人,多少会有些吃醋的,然而苏清漪的话却很好地安慰了他。   “我都不知道你自卑个什么劲,我若不喜欢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嫁的。我也不并不觉得男人就必须要封侯拜相,做旁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我只希望你就是你,你喜欢研究什么就去研究,便是公爹不满,往后不给你花销,我自己写书来养你便是。”   可以说是十分霸气了。   萧泽一点没有觉得老婆开口说要养他是一种对他男人身份的侮辱,他只觉得心里都暖洋洋的,恨不得将她真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给她看看自己的心里面究竟对她有多么喜爱。   萧泽环住苏清漪,低头吻了上去。   苏清漪双手放在他胸前,看起来乖乖巧巧,趁着换气的功夫,含糊道:“一会丫鬟要上菜了……”   萧泽咕哝着:“让她们等着……你专心一些……”   门外,提着饭菜的春枝叹了口气:“我去将饭菜给热着吧。”   秋思也红着脸道:“我……我去烧水了。” 第105章   两天之后, 闻砚借口府中贵重物品被盗, 打死了几个下人,在官宦人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人想到一向和善示人的闻砚下起手来也如此狠辣。   方申鸣来闻家的时候, 正撞上闻砚的妻子陈氏怒气冲冲地离开他的书房。方申鸣不好避让, 只得拱手一礼:“嫂夫人。”   陈氏勉强回了礼, 又匆匆离开了。   方申鸣却有些莫名,闻砚自从娶了陈氏之后, 便一直待她极好,房中也是干干净净的, 当时他母亲还感慨早知闻砚是如此端方的君子,当时就该将他妹妹嫁过去的。这虽然是戏言, 但闻砚与陈氏的确一直琴瑟和鸣, 为人所羡慕,方申鸣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还会吵架。   待到他进了书房,发现闻砚正站在桌前作画。   方申鸣凑过去看了一眼, 才道:“执吾兄,我刚刚见嫂子怒气冲冲地走了,你也不去哄哄她?”   闻砚眼睛不离笔下,淡淡道:“无妨。”   “你啊,女人都是要哄的知道不?便是嫂子再大度, 你做人丈夫的, 该低头就该低头, 这才是家庭和睦的关键。”   “这是你自己的心得体会?”闻砚这才抽出空看他一眼。   方申鸣被他一噎, 干脆转移话题:“对了,我之前听说你下令打死了几个下人,若是些财物,你一定不会如此做,可是什么要紧东西?”他了解闻砚,这个人轻易不发怒,能让他下令打死下人,可见事情不小,他这才担心不已赶了过来。   闻砚放下笔,用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这才走到一旁,一边给方申鸣斟茶,一边道:“是丢了点东西。”   方申鸣瞪大了眼睛:“可是要害机密?!”   闻砚轻笑一声:“不,只是一封信而已。”   方申鸣这也看出闻砚并不焦急,可见不是什么机密信件,便纳闷地看着他:“什么信这么紧要?”   闻砚递过茶杯:“一封我来不及寄出去的信。”   方申鸣一头雾水地接过茶,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是……是你写给苏姑娘的信?!”   闻砚点点头。   方申鸣先是一惊,随即又疑惑道:“可就算嫂子看到了信,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我记得你的信都不曾写抬头,她又不知道对方是苏姑娘。”他顿了顿,又道,“你先前成亲时我就劝过你要将这些要命的东西给收起来,你一向谨慎,又怎么会被嫂子给发现的?”   闻砚却道:“这些信我早就烧掉了。”   “那怎么……”   闻砚唇边露出一抹笑:“自然是被有心人给偷了。”他见方申鸣仍旧疑惑,便敲了敲桌面,轻轻说出一个“裴”字。   “裴家??”方申鸣越发纳闷了,“他们好端端的干嘛给你添这种堵?”   “哪里只是添堵,他们只怕早就防着我,所以才会私藏这一封信,没想到如今拿出来险些要我的命。”   “不至于吧,就算是嫂子知道了,无非和你发发脾气,难道还会找大舅兄打你一顿?”   闻砚摇摇头:“他们将信送给了武安小侯爷。”   方申鸣猛地站起来,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他们疯了吧!”又担忧地看向闻砚,“那位小侯爷听说原先是京中小霸王,行事鲁莽又不计后果,你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没有。”闻砚淡淡道,“小侯爷将那封信给毁了,又派人同我说了,我这才能找出家中内鬼。”   方申鸣先是为他庆幸,随即又醒过神来:“你之前莫不是在怀疑我吧?你……你是在套我的话?”   闻砚坦然道:“之前的确有点担心,但看到你上门,我对你便再没有一点怀疑了。”   方申鸣气呼呼地坐下:“枉费我替你担忧不已,结果竟然被你当成犯人了,你若真同我也玩那些心眼子,只怕兄弟也没法做了。”   闻砚见状也有些愧疚,道了个歉,又道:“并非我不信你,只是如今情势不明,我不得不多疑一些,你若不解气,我随你打骂便是。”   方申鸣之前的确有些气愤,但闻砚说的坦然,倒是把那份怒气渐渐消散了,想起闻砚的处境,又替他不忿:“你可是裴家的人,你出了事,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闻砚啜了一口茶,面上却满不在乎:“于他们自然是没什么好处,但于旁人自然是有的。”   “旁人?”   “陛下刚刚透了口风,要升任我为通政司左通使。”   通政司掌内外奏折和申诉文书,地位极为重要,非陛下极为信任之人不能担任,现任通政使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万万没想到陛下属意的人选竟然是闻砚。   虽然只是通政司左通使,可一旦通政使的位置空出来,他资历也刚好够了,马上就能顺利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这样却让方申鸣越发想不通了:“既然是这样,他们干嘛还要得罪你?讨好还来不及呢,旁人拿出再高的代价,难道还比得上一个通政司吗?裴家莫不是失心疯了吗?”   “裴家并不是失心疯,事实上他们算计地很精明。如今的我对于裴家来说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况且他们也并不知道我要进入通政司的事情,否则他们不至于做的这么绝。”   闻砚的确感念裴家,这三年裴家因为他的缘故渐渐在临江城崛起,只是时日越久,两方之间的摩擦就越大。   闻砚对自己的定位是孤臣,他这三年之所以仕途顺畅简在帝心,一方面是他才华横溢,一方面就是这个原因。他出身寒门,却又与世家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他对世家了解很深,但羁绊却又没那么深。对于当今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一把刀,一把对付世家的刀。   也正因为如此,闻砚天然地就与世家对立,他不得不疏远了和裴家的关系,裴家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再加上陛下频频对江东出手,这才急于找到新的靠山,也因此被人利用了。   方申鸣听完,感慨道:“裴家老爷要是知道真相,只怕会气得呕血吧!”   闻砚没有说话。   方申鸣又道:“那究竟是谁要对付你?竟然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谁知道呢?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这一次若不是武安小侯爷足够冷静,又信任苏姑娘,只怕我就麻烦了,一旦这桩丑闻爆发出来,只怕陛下立刻就会弃我不用,苏姑娘这一生只怕也毁掉了。”闻砚摇了摇头,“手段毒辣狠绝,时机把握的极准,一旦发现不对,又果断撤退,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在武安侯府,萧泽也同苏清漪说出了同样的话。   苏清漪皱着眉头:“我平日里又不怎么出门,怎么会招惹了这样一个人?”   “也未必就是你惹上的,那闻执吾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对方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你做筏子呢。”   苏清漪就更郁闷了,这于她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   萧泽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有些自责:“若不是我当时心神不定,将那送信之人给抓住,说不定能发现更多蛛丝马迹,把这人给揪出来。”   苏清漪安慰他:“没关系,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恐怕对方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也算是将他们的阴谋诡计给毁了,你就别想了。”   虽说有这样一个人在暗处窥探着,让人很不舒服,但此刻毫无头绪,萧泽也不想苏清漪担心,便暂且将这事放到一边,只派人暗地里查着。   他之前一直在研究蒸汽机,虽说因为结婚丢开手了一段时间,但最近又重新捡起来了,每天下了衙同苏清漪见一面便匆匆忙忙去了府最西边的院子,还不许苏清漪看,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苏清漪也只能随他去。   不过今日却不一样,苏清漪拉住萧泽:“过几日我想在府中办个小宴,邀几位好友过来聚聚。”   萧泽有些纳闷:“这些事你同娘说便是了。”   “我已经同娘还有大嫂都说过了。”苏清漪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我觉得还是务必要同你说一声。”   萧泽越发疑惑了。   苏清漪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宣布谜底:“我要请新荣翁主,你觉得如何?”   萧泽一双眼睛立刻睁圆:“凭什么要邀请那个母老虎!”   苏清漪却佯作不知:“上次不是你告诉我,新荣翁主为人仗义,让我出门就同她一起吗?上次去宣平侯府也多亏了她呢!哦,新荣还说要给我介绍新朋友呢,我自然是要请她的。”   萧泽的表情一言难尽,他让苏清漪同新荣一起,是打着让新荣在外保护苏清漪的打算,毕竟都是女眷的圈子,他是不可能去的,但又担心苏清漪因为身份的缘故受人轻视,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看得出新荣敬佩苏清漪,且他也对苏清漪有信心,她连自己都可以征服,何况区区一个新荣。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容忍这只母老虎真的接近苏清漪,如今还要登堂入室了!!   萧泽此刻相当忧虑。 第106章   虽然萧泽很不爽徐盈来参加苏清漪的宴会, 但最终也还是没有阻止苏清漪邀请她。   到了宴会那日, 秋思与春枝早早就带着人忙活起来, 关氏早早便说了,任由这些姑娘们自己玩乐, 她这个做长辈的绝不掺和, 免得她们玩的不尽兴。   婆母这般开明, 让苏清漪十分感动。   她这次请的除了新荣翁主徐盈和她的朋友, 还有武家两位嫂子,以及之前在宴会上认识的几个姑娘, 人并不多, 身份更是天差地别。   徐盈住得近, 也是到的最早的, 同她一起来的是个穿着素净的少女, 粉黛轻施却不掩绝色, 她自我介绍名叫商婉盈,竟然也是苏清漪的读者。   商婉盈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与徐盈在宫中机缘巧合认识, 两人聊得投机, 一来二去便成为了朋友。商婉盈知道徐盈认识苏清漪后, 也请她帮忙介绍两人认识, 徐盈一口便答应下来。   三人先一同去了主院拜见了关氏,这才到了宴会举办的场地。   苏清漪用了些巧思, 采用了西餐酒会的形式, 点心都是单独装在小碟子里, 做成花朵或者动物的模样,辅佐以干果作为装饰,一长条的桌子铺成了山水模样,将点心摆上去之后,远看竟如一处景致一般。   徐盈是皇族贵女,商婉盈亦是出身大族世家,眼界极高,这些点心在她们眼中算是平常,但就这份巧思,就足够她们另眼相待了。   徐盈早早就凑到点心旁边去了,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苏清漪和商婉盈。   苏清漪其实早就听过商婉盈的名字,当初她低落之时,谢芷凝千里迢迢入京,为了给她打气,便说商婉盈因为她写的小说,放弃了安稳舒适的生活,进宫做了女官。那时候她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们俩竟然真的会认识。   “我自幼好强,凡事都比家中兄长要厉害几分,却偏偏因为女子身份,只能被关在后院,每日无可事事,只恨不得自己生为男儿。”商婉盈淡淡地笑道,“那时我不曾想过有人真的将我的野望写了出来,我将《错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恨不得这样的命运也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可我又觉得不忿,凭什么我与那些男人一般有学识有能力,却要因为一副皮囊的差别,就要面对这样截然相反的命运呢?后来我知道你是女子,哪怕明知会遭遇多少骂名,依然站了出来,当时我就明白了,其实与我是男是女并没有什么关系,能否改变命运也并不是变成男人就可以了,区别只在于我是否有这样的勇气。”   听完商婉盈的话,苏清漪也十分感慨,她从前常常听说有人会因为一本书一部电影改变人生,当时觉得这未免有些太玄乎了,直到她如今见到了活生生的例子,且她还是那个改变别人的“人生导师”。   不过因为这一番谈话,两人的关系倒似亲近了许多。   商婉盈是女官,所以和宫中奴婢不一样,她是可以出宫的,但即便如此,她出宫的时间也很短暂,宴席还未结束便匆匆回了宫。   与苏清漪短暂的见面让商婉盈很是雀跃,竟失去了以往的谨慎,不小心便撞上了从御花园出来的太子。   太子已过弱冠,遗传了母亲谢皇后的容貌,皮肤白皙面容俊美,谦和仁爱,为朝野赞颂。   虽然商婉盈冲撞了他,他却并不生气。商婉盈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朝太子行了一礼,却不知自己抬头之时,太子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太子走后,商婉盈才朝坤宁宫而去,却在心里感慨,这位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脾气,可惜立场相反,不然商婉盈还是很欣赏这位太子殿下的。   回了坤宁宫,商婉盈换了衣裳,就见皇后身边的宫女急急忙忙过来找她:“婉盈姐姐,你可回来了,娘娘正在宫中大发雷霆呢。”   商婉盈随她入了殿中,就看到冯皇后发髻散乱坐在主座上,底下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正在收拾一地碎片。   见了她过来,冯皇后微微皱眉:“婉盈今日去了哪里,怎的不在宫中?”   商婉盈也不辩解,直接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冯皇后只得摆了摆手:“罢了,你过来同本宫说说话。”   商婉盈这才慢慢走过去,坐在了冯皇后下首的杌子上。   随着冯皇后示意,便有人将闲杂人等都带离了殿中,只剩下她们俩还有冯皇后的心腹。   冯皇后不掩面上忧虑,对商婉盈道:“当初未能一举拿下谢家,倒让太子找到了机会翻身,如今他在朝中越来越稳,反倒令我们越发艰难,更别说后头还有方氏那个贱人虎视眈眈,本宫竟不知要如何是好……婉盈,你多有急智,替本宫想想法子吧。”   “娘娘,咱们此刻不宜轻举妄动,虽说上一回谢家壮士断腕,下了一招妙棋,可毕竟重创了太子的势力,而随着太子年纪越来越大,他的优势会越来越小,娘娘只需要静待便是。”商婉盈顿了顿,又道,“至于方贵妃,娘娘更加不需要担心,她虽身负圣宠,但根基太浅,不足为惧。”   冯皇后忍不住反驳:“陛下喜爱她,这就是她最强大的根基。当初我也同你一般不将她放在眼中,谁知五年过去了,她从一个小小的采女成为了如今要与我平起平坐的贵妃,不管这些年进了多少新人,都未曾动摇过她的位置,陛下又那般喜爱她那一双儿女,我若小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从皇后之位上拱了下来。”   商婉盈轻轻地蹙了蹙眉头,她没想到冯皇后心里竟然这么焦躁。   其实也不怪冯皇后,她本就是继后,不像元后谢氏与陛下结发夫妻感情深厚,所生的儿子虽然也是嫡子,但比起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却又差了一截。至于宠爱,她比不上那些颜色鲜亮的小姑娘,儿女们也比不上方贵妃的一对子女,景宁帝亲手抱九公主,又宣告天下这是“国之明珠”,这都是冯皇后的子女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冯皇后本就心眼小,否则除夕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陷害了。她本以为谢家败落会影响太子,没想到太子居然稳住了,方贵妃又生下小皇子备受宠爱,前后夹击,也难怪冯皇后有些坐不住了。   商婉盈不得不花费了大量时间安抚她。   可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冯皇后一看到他,脸色就是一沉:“陛下今日去了何处?”   小太监小心翼翼答道:“陛下去了玉藻宫。”玉藻宫就是方贵妃如今的居所。   冯皇后脸上戾气一闪而过,伸手就将小案上的茶杯给扫了下去,温热的茶水溅在商婉盈的小腿上。   小太监灰溜溜地下去了,冯皇后气急败坏道:“这贱人霸着陛下足足半个月,若不给她些颜色瞧瞧,倒让她以为这宫中没人治得了她了!”   商婉盈怕冯皇后一怒之下做错事情,连忙要劝,谁知冯皇后却直接越过她,叫了自己的心腹:“将消息放给闻执吾和武安小侯爷,就说那封信是方氏的人干的。”   “信?”   冯皇后吩咐完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听见商婉盈的疑问,便道:“之前方氏得到了一封闻执吾与武安小侯爷媳妇的通信,本宫本以为她此举能让闻执吾和武安侯府对上,我们尽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谁知方拂柳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今物证也没了,那闻执吾顺顺利利地当了通政司左通使,听说他们两方都在查是谁干的,既然如此,本宫便助他们一臂之力。”   商婉盈心中震惊,一方面是替苏清漪庆幸躲过了一劫,另一方面却又意识到冯皇后对她始终有戒心,虽然看起来凡事都依靠她,但很多事情依然瞒着她,这也让商婉盈有些心冷。   冯皇后看了一眼沉默的商婉盈,淡淡道:“本宫知道,婉盈与新荣关系好,新荣又与那苏氏亲厚,你心中有些偏颇无可厚非,但你还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本宫若有什么,你也逃不掉。”   商婉盈心中一凛,知道冯皇后这是在敲打她,她近来让冯皇后忍耐的行为已经让冯皇后不满了,她却面不改色:“娘娘教诲奴婢明白。”   冯皇后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商婉盈如从前一般替她谋划,对付太子和方贵妃,谁知商婉盈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她又急又气,只是终究还是依仗于她,只得冷着脸让她下去了。   而此时的玉藻宫因为景宁帝的到来而灯火通明,方贵妃穿着一袭薄纱长裙,一曲舞罢,景宁帝龙心大悦,男人浑厚的笑声和女子的娇嗔将这玉藻宫显得越发热闹起来。   可就在玉藻宫最西边的一个小院中,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人立在树下,皮肤苍白,神情阴冷,正是谢谨,只是他容貌大改,竟与从前那个翩翩佳公子完全不同了。 第107章   第二天, 方贵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因她嗜睡, 景宁帝竟然下旨免了她每日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这在满宫上下都是极大的殊荣, 自然也让冯皇后越发嫉恨她。   不过方贵妃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在婢女的服侍之下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这才穿着寝衣,靠在妆台前,让几个宫女给她熏发。   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娘娘。”   方贵妃睨了他一眼:“容慎,你去了哪儿,怎么这会才回来?”   这人抬起头,却正是改了容貌的谢谨。谢谨更名容慎, 进了玉藻宫之后,因容貌俊美得了方贵妃的喜爱,一朝得宠, 便一直随侍左右。   谢谨, 不,如今应该称呼他为容慎,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插着鲜花的瓶子, 放在了方贵妃的妆台前, 这才道:“奴才知道娘娘喜爱鲜花,故此一早便出门去摘了来, 娘娘可喜欢?”   那鲜花错落插在花瓶里, 显得极为雅致, 方贵妃出身小户人家,并不懂这些,却也看得出这花插得极为漂亮。   “你这一手倒不比那些花匠差。”方贵妃带着笑意嗅了嗅鲜花,随即脸色又落了下来,“只可惜再好看的鲜花,被人插在花瓶中,也不过美那么几日光景,等到枯萎了,主人就不喜欢了,只会随意丢到一个角落去。就如这宫中的女人一般……”   她的大宫女听她这么说,连忙将其他的宫女都带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方贵妃和容慎。   容慎慢慢走到了方贵妃的身后,接手了宫女的活计替她薰发:“这宫里的其他妃嫔都是鲜花,但娘娘却不同,您是美玉雕成,只会令人爱不释手,绝不会轻易丢弃。”   方贵妃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嗔道:“你这张嘴呀,就跟抹了蜜一般,净会说些甜言蜜语逗人开心。”   “奴才是不是真心的,难道娘娘听不出来吗?”   方贵妃听见他这么说,娇艳的容颜上越发明亮,只是她却并没有看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的容慎,嘴上说着甜言蜜语,眼中却满是仇恨的目光。   方贵妃虽然被安抚了,却还是十分忧虑:“虽说陛下如今待我依然很好,可花无百日红,万一我以后容颜衰老,被陛下所厌弃又该怎么办?这宫中最会捧高踩低,皇后又对我恨之入骨,只怕等到那一天,我会被她们连骨头都吃的不剩。”   “娘娘安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方贵妃转过头,鲜红的丹蔻抚过容慎的脸颊,喃喃道:“我这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却偏偏都自视甚高又嫉贤妒能,当初你使计说服了裴家来投,我就知道你比旁人要厉害的多,可偏偏我听信了小人,将那封信早早地送了出去,如今那闻执吾依然好好的去了通政司,倒是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还不打紧,就怕裴家没有顶住泄露了出来,我们岂不是把他和武安侯府都得罪了?”   容慎心中冰冷,他从来到玉藻宫就一直想办法出头,他知道裴家大公子与闻砚关系并不好,且这位大公子又急功近利,他便向方贵妃进言,想办法诱得裴家大公子放弃了闻砚,转投她,待到裴老爷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拿到了那封信,裴老爷自知无法,只能迫于无奈捏着鼻子上了他们的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方贵妃过河拆桥,为了将自己的人拱上通政司左通使的位置,竟然不顾他反对,轻易就将这封信给用了,如今惹了祸事才又想到了他。   但他面上却还是柔声道:“娘娘放心,他们不敢的,他们已经得罪了闻砚与武安侯府,若是再得罪了您,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了吗?”   方贵妃眼睛一亮:“对,还是你看得明白。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这阖宫上下,也就只有你,既忠心又有能力,你放心,你若好好替我办事,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容慎状似惊喜地谢了恩,又奉承了方贵妃好一会,直到她心满意足,才又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他在房间里用左手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随后趁人不注意放在了自己门前的花盆下方,这才装作不在意回到了房间。   -   冯皇后派人散出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武安侯耳中,得知方贵妃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对付自己一家,他很是愤怒,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也不可能对皇帝宠妃做什么,却不代表武安侯就会这么轻易忍耐下来,不过这些是朝中手段,他便没有和萧泽等人细说了。   萧泽回去将这些事情告诉了苏清漪,苏清漪就更郁闷了:“搞了半天,我还真的就是遭受了池鱼之殃啊。”   “还不是那姓闻的心思不纯,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萧泽忿忿道,“他居然还好意思说要上门请罪?!”   “额,你把人给拒绝了?”   “当然啊!不然让他上门来添堵吗?”萧泽狐疑地看着苏清漪,“你觉得我做错了?”   “不,没有错!就是不应该让他上门,都是他的错!”   萧泽这才满意,苏清漪暗中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吃醋的女朋友,关键时刻求生欲极强。   “算了,不讨论他了。”萧泽又凑了过来,“《一梦浮生》的第三册 写好了吗?”   苏清漪点点头:“差不多了,我还要再修一修,就能寄给芷凝了。”   说到谢芷凝,萧泽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谢怀卿,他从老师徐诲那里知道谢怀卿就是璇玑先生,那长信书坊自然也是对方名下产业。   想到当初两人见面时,苏清漪对谢怀卿似乎还挺欣赏的,而谢怀卿呢?对颜亭书也是百般推崇,甚至不惜拿自己作为垫脚石,在苏清漪几乎是被人赶出了江东之后,他还拿出了长信书坊给她出书。   萧泽越想越觉得醋意都快要从喉咙口里冒出来了。   苏清漪说了半天都没见到萧泽反应,不由得道:“你在听吗?”   萧泽郁闷道:“不然我也开一家书坊给你出书吧!”   苏清漪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萧泽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吃醋吧,只得道:“这里离江东路途遥远,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的手稿没了呢?不如我们自己开一家书坊,这样你想写什么,随时都可以拿到红签出版。”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又不是产量很高,再说,我寄出去的这份是誊抄的,原始的手稿我自己收着呢,就算掉了也没关系的。”   “我不怕麻烦。”萧泽嘀咕道。   苏清漪狐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瞒你什么?”   “你眼神闪躲,不敢看我,一定是说谎,快说,你到底怎么了?”   萧泽被她弄得没有办法,只得把自己的心思都说了出来,谁知却看到苏清漪笑得前仰后合,心情越发郁闷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没事吃什么干醋,谢十二少早就将长信书坊给了芷凝了,我与他也只见过了那一面,你真当我是国色天香玛丽苏,人人都喜欢吗?”   萧泽没听懂玛丽苏是什么意思,但苏清漪话里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一时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却一把搂住她的腰,理直气壮道:“反正我觉得你哪哪都好,全天下的人都会与我来抢你,我自然要看得紧一些才行。”   苏清漪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吃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宛若情话,一股甜意漫上心头,她戳了一下萧泽的胸口,嗔道:“真是个傻子。”   “那也是你喜欢的。”   “萧泽同志,你要点脸吧!”   “我爹说了,夫妻之间不需要脸……”   门外,武安侯夫妇面面相觑,两人原本只是担心小夫妻俩之间会争吵,所以过来瞧瞧,谁知却直面了一盆齁甜的狗粮,狗粮的最后,萧泽还随口用了武安侯的金句。   武安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臭小子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关氏嗤笑一声:“你倒是没说过,你一直都身体力行。”   “咳,既然孩子们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该放心了吧。”   关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武安侯都快招架不住了,才轻飘飘地放过他:“行吧,咱们回去吧。”   武安侯如蒙大赦,心里头把乱说话的萧泽重重地打了十大板,这才跟着夫人一同离开了小夫妻的院子。   而在房中,和苏清漪温存的萧泽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谁在骂我?”   院中,柔和的南风吹过青翠的草木,晃动了廊下挂着的金铃,好一片岁月静好。 第108章   也不知武安侯与闻砚做了些什么, 最近方贵妃一党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 方贵妃在后宫尚且还没有感觉到。不过马上就是端午宴,自从除夕冯皇后被训斥之后, 一应宴会都是由方贵妃准备,这一次方贵妃本也以为如此,谁知景宁帝却轻飘飘地将这权力又交还给了皇后。   方贵妃气得在房间里砸烂了好几个花瓶,却也没法改变这一结果,同景宁帝撒娇也无济于事, 只得委委屈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苏清漪也被邀请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廷宴会,心里也不由得一阵紧张, 好在有徐盈等人在,又有关氏在一旁提点,这才放下心来。   冯皇后这一次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场端午宴办的煊赫浩大。   关氏领了苏清漪上前拜见冯皇后, 冯皇后与关氏态度亲昵,又让苏清漪上前来, 夸了一会又将自己手上的镯子给了她。   这一举动不知让多少贵女羡慕的紧,然而苏清漪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与其说是对她的夸赞, 倒不如说是对她身后的武安侯府的看重,所以她并不过于激动, 按照礼仪嬷嬷所教的谢了恩, 又回到了关氏身后。   她这一宠辱不惊的举动, 倒是让冯皇后对她刮目相看。   她们跟着宫女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没过多久,便有太监来报,方贵妃来了。   苏清漪对这位方贵妃十分好奇,从一个毫无后台根基的采女一路升到了贵妃,这简直就是宫斗小说的女主角,也不知真人是有多漂亮。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来处,没有人注意到在主位的冯皇后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方贵妃穿着一身青葱色的衣裳,梳着慵懒的堕马髻,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髻上,极简的打扮却更显得她肤如凝脂,容貌动人。尤其是在这满室的大红大绿以及首饰繁复的装饰中,她在这燥热的天气中,倒像是一缕清凉的风一般,平白就让人对她升起了不少好感。   苏清漪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入宫多年荣宠不衰的女子,光这一身打扮就足以看出心机来了。   可作为当事人,冯皇后可就没法这么公正地看待方贵妃了。   她身穿百鸟朝凤的皇后礼服,头上戴着凤冠,很是威严大方,而这一身衣裳代表的不仅仅是华丽,还有皇后这个身份的尊贵,礼服上的明黄色,是除了皇帝和太后以外,唯一能用这个颜色的,而凤冠上,凤嘴衔着的那颗鸽蛋大小的南海珍珠,亦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规格。   这份正妻才有的体面,让满宫的妃子不管什么人到了她的面前都要矮一头,方贵妃也是如此。   冯皇后原本就是想要借此来打方贵妃的脸,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套路来,皇后是繁,她就用简,丝毫不给皇后踩下她的机会。   不仅如此,方贵妃身后跟的人也不少,如此浩浩荡荡的,竟像是和皇后打对台戏一般。偏偏这就是贵妃的排场,不管冯皇后怎么想,也挑不出方贵妃的毛病。   只是不管用了多少心思,当方贵妃走到了皇后跟前时,还是不得不伏下身子给皇后行礼。   冯皇后看着心不甘情不愿在她面前低头的方贵妃,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尤其是明知方贵妃心中不忿,却不得不这样做,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来参加宴会的夫人们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两位在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之间的交锋,方贵妃只觉得满心屈辱,哪怕论宠爱和子女,她都远胜冯皇后,可在名分上,她却永远都要低这个女人一头。   不过冯皇后也不敢做的太过火,只是稍稍为难了方贵妃一会,便让她起来了,但方贵妃却一点没有领情,臭着一张脸坐到了位置上,只留了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站在她身后。   容慎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同关氏说话的苏清漪,再次相见,当初的那一丝恋慕仿佛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的心情,这让他甚至一时之间失了谨慎,忘记遮掩。   这一幕却正好被方贵妃看见,她斜睨着容慎:“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容慎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低下头道:“不认识,奴才只是好奇她的身份。”   方贵妃嗤笑一声:“这不就是武安小侯爷的那个媳妇儿,旁的不说,命倒是好。”   当初那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便是被人听到了,也不过以为她说的是苏清漪以平民之身嫁给了萧泽这件事。   容慎垂下眸子,敛过一闪而逝的冷光。   苏清漪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此刻一名宫女来到关氏和她面前,两人才知道萧泽在宴会时不小心被人将茶水泼在了衣服上,去偏殿换衣裳去了。   苏清漪心中一凛,她所看的宫斗文中,类似情节层出不穷,多半是陷害,她顿时就急了,连忙看向关氏,关氏自然也想到了一些阴私事情,脸色严肃起来,便将此事告知皇后。   皇后久经宫斗,显然不比她们想的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她是不可能同她们一起过去的,便派了商婉盈和她们一起过去。   三人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悄悄地离了席,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一离开众人视线,几人的脚步便快了起来,苏清漪心急如焚,关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只是多年修养,尚且还能维持面上不露出分毫罢了。   只是当几人走到了那处偏殿时,才发现那里并不如她们所想的那般,殿门大开,且门口还有两名太监把守着。   关氏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却见里头有两个人一同走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萧泽,而另一人则是当朝太子殿下。   关氏一惊,连忙带着苏清漪等人朝太子行礼。   太子态度温和,叫了她们起来,才打趣道:“孤原本还想着借自己的常服给你,既然萧夫人都赶来了,想来也不需要孤了。”   萧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太子拱了拱手,又走到了苏清漪旁边,见她神情焦急,便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稍稍安抚。   苏清漪这才发现萧泽身上穿着的依然是早上那件衣裳,胸前一滩暗色的茶渍显得极为碍眼。   关氏都有些糊涂了,只是此刻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太子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过离开之时,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最边上的商婉盈。   关氏让丫鬟拿了更换的衣裳给萧泽,让他在里间换了,双方又各自回了宴席上。   冯皇后的安排十分周到,只是苏清漪却再也没有心情吃喝,只希望宴会尽快结束,好找到萧泽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待到回了武安侯府,萧泽夫妇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留在主院里,关氏屏退了仆役,厅中只有家里的几个人。   几人脸色都有些凝重,只有李氏有些莫名,当时在宴席上,她的座次离关氏和苏清漪比较远,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萧衍便低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李氏露出震惊的表情。   “是谁要对付咱们武安侯府?”   她这话也正是在场众人心中的问题,虽说因为太子及时赶到,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那个倒茶的宫女也被太子给带走了,在场众人没有人相信她会是不小心,但她究竟受何人指使却没人知道了。   武安侯这些年简在帝心,却也是帝王手中的那把刀,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不敢对他怎么样,倒是将萧泽当成了一个突破口,自从萧泽回来这一年多,类似的事情也遭遇过不少,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丧心病狂在宫中使出这些鬼蜮伎俩。   不说这些仇家,即便是宫中,皇后、方贵妃,甚至是出手相助的太子,也都是有可能的。   谁知萧泽却突然插嘴道:“我觉得不像是太子。”   “为什么?”   萧泽拧起眉头:“太子若要这么做,又何必及时赶过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怎么知道太子不是故意施恩,好让我们站在他那一方。”武安侯摇摇头,“就算与太子无关,他为何不将人送到慎刑司,反倒带走了呢?这其中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泽没有说话,在关氏等人还没来之前,他便与太子坐在偏殿中聊天,他能够感觉到太子温和谦逊的外表之下,内心的骄傲。他并不是觉得太子不会用计谋,只是觉得以太子的为人,用计也当是在朝堂,而不是小妇人一般使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只是他并没有反驳父亲,反而苏清漪看见他的沮丧之后,偷偷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轻轻地做了个口型——“我信你。”   其实这么多年,萧泽已经习惯了父亲这样的态度,他知道自己人情世故方面不够练达,所以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苏清漪毫无保留的相信却如温泉一般熨帖了他的心,若不是现在不合适,他简直想要把苏清漪抱在怀里。 第109章   东宫, 太子坐在主位,其下跪着的就是之前将茶泼到萧泽身上的那个宫女,而在她的旁边, 是詹事府的司直郎,此刻正匍匐在地不住喊冤。   太子神色不辨, 只是问道:“你说这是怀卿让你做的?”   “正是。”   “如此算计孤,竟然还说是为了孤好?”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才道:“十二少知道您一定不会选择袖手旁观,如此一来武安侯府便欠了您一个人情, 这对您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既然是好事, 又何必不告诉孤?”不等那司直郎说话,太子便自己接道, “那是因为你们知道孤不会答应, 所以先斩后奏。若孤袖手旁观, 武安侯府必然会得父皇斥责, 若君臣有隙, 你等自然也有法子趁虚而入, 而孤若是不忍, 自然也能卖好武安侯府,且孤也绝对会帮你们隐瞒。这环环相扣、考虑周全的行事手段的确很像孤的那位表弟啊!”   明明太子的反应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但听着他那略带一丝嘲讽的语气, 司直郎的额头上还是渗出汗珠, 呐呐不成语。   太子叹了口气:“只是这一切算计都只不过是为了你出现而做铺垫罢了, 你是孤亲近的, 自然知道孤最厌烦这样的阴私诡计,且又最恨旁人瞒着我,这一招表面上是为了孤好,却条条都冲着孤的死穴来,你们所期望的,应当是孤知道真相后,根本不听你辩解,便直接恶了谢怀卿,对吧?”   不祥的预感成真,司直郎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他抬起头想要辩解,却看到太子垂下的眼眸中那一丝冷酷,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太子淡淡道:“这一招的确高端,将孤的性子也算计进去了,再加上京城与江东相隔千里,便是误会也没法澄清,就算孤再信任谢怀卿,也多少会生出芥蒂,你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一切的算计可以说是完美,但却留了唯一的一个破绽……”   司直郎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谢怀卿,震惊道:“你为什么会在京城,你不是在荻州养病吗!”   谢怀卿轻笑一声:“你都说是奉了我的命令,竟然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吗?既要骗人,怎么不再多下点功夫?”   那人意识到事情败落,转身就要逃出去,却被早早守在门口的卫士给拦住,满脸灰败地束手就擒。   卫士将他带了下去。   谢怀卿这才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摇了摇,太子连忙扶住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叹气道:“你我相交多年,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何苦要不顾安危跋涉千里?”   谢怀卿脸色苍白,喘息了一会才好一些,他的确是生病了,不过病的并不算严重,只是当时他一直在整顿谢家,便将计就计弄出了重病的样子,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却不想还真的钓出了大鱼,能够使得动太子这里的司直郎,只有谢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对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谢怀卿苦笑着摇摇头:“这却是我疏忽了,之前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总有一些残余势力根深蒂固,没想到这么一会功夫,还被他们钻到了空子。”   “这人对你我都非常了解,这行事手法简直和你一模一样,若非你早早到了京城又与孤见了面,只怕孤真会被他蒙蔽也不一定。”太子问道,“你对对方的身份可有猜测?”   谢怀卿顿了顿,他脑中顿时想起了一个人,若仅仅只是谢家内部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拖着病躯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但之前他派出去探查的人回报说,似乎在京城见到了谢谨的身影,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觉得自己必须来一趟。   谢怀卿对于谢谨这个人从来都是不敢小看的,能够从一个不受宠的旁支庶子一步步走到了谢家商道总领的位置,他的手段和心机都不可小觑。   当初两人相争,虽然谢谨落败,但谢怀卿也从未因此轻视他,只是还未等他想好要如何安排谢谨的时候,他却被程川所害,之后他的父亲又因为不愿意得罪方贵妃所以决定放弃谢谨。那时起,谢怀卿就知道他绝不能让谢谨东山再起,否则以他对谢家的恨意,绝对会不惜一切毁掉谢家,但紧接着就传来谢谨自尽的消息,只是没有见到尸体,谢怀卿始终不相信这个结果。   谢怀卿去谢家的时候,正好遇上谢谨的岳父要将女儿接回家,然而杨如珊却不愿意,她也不相信谢谨已死,执意要留在谢家。谢怀卿同她谈过之后,便做主将她留了下来,并提出以谢氏供养她,但杨如珊还是拒绝了,仅靠着谢谨留下的微薄产业和嫁妆生活着。   因此,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谢谨已死,但谢怀卿还是一直不惜人力物力打探他的消息,也因此,他会在听到谢谨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危机,赶到了京城。   太子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从谢怀卿的口中也意识到了这个谢谨并不简单。   “你觉得这件事是谢谨的手笔?”   “不好说,但可能性极大。”   谢怀卿虽然对太子说的保守,但在他心里却已经确定了真凶,能够说动谢家长辈,对太子和他的了解又如此深,更重要的是,这个计谋表面上看只是想让太子与他离心,但归根结底何尝又不是让太子与谢家离心?况且,这件事还给武安侯府与太子之间埋下了隐患。   有能力又有动机这么做的人,谢怀卿只能想到谢谨。   而除了谢谨,更令他在意的却是那个将谢谨带出江东,又使程川死的那般离奇的真正的幕后黑手,这才是谢家与太子最大的对手。   不过眼下对方没有露出半点马脚,谢谨和太子商量了之后,暂时也只能以防备为主。   说完了正事,太子便和谢怀卿开始闲聊,聊着聊着,话题便转向了萧泽。   “孤本以为他与其父一般冷肃无趣,没想到言谈之中倒挺对孤的胃口,也算是这如染缸一般的京城中难得的一抹干净颜色了。”   “只可惜京城中容不得这样的干净颜色,否则当初武安侯也不会将人送到临江。”   太子见谢怀卿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开玩笑道:“听说萧泽的妻子苏氏在江东极为出名,甚至连你都对她赞誉不已另眼相待,可是真的?”   谢怀卿皱了皱眉,才道:“我只是不忍见一名天才为污言所累,所以秉公直言罢了,便是换做旁人,我亦会如此做,并不似殿下口中所谓的另眼相待。”   “孤又没说什么,你何必这般急着辩解?”   “她毕竟已经嫁做人妇,名声清白极为重要,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被有心人误解,这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太子无奈道:“如今也只是你我私下里说说罢了,这里外都是孤的心腹,怎么会传出去?”   “既是私下里更不该随意调侃,此非君子所为。”   看着谢怀卿一板一眼的样子,太子差点无趣地要翻个白眼,在他的印象中,谢怀卿一直都是指挥若定、成竹在胸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他慌乱的模样,本以为能借此撕掉他平静的面具,谁知还是他棋高一着。   而此时,在皇宫另一头的玉藻宫,容慎也得到了结果,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谢怀卿居然来了京城,让他功亏一篑。   他原本是计划让太子与谢怀卿疏远,没了太子的支持,在谢家想要扳倒谢怀卿便会容易许多,而他们两败俱伤之后,他自然会出手,没了谢怀卿的谢家要容易对付的多。只是他没想到算计了一切,谢怀卿居然还是逃过了这一劫,这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了。   在面对谢怀卿的时候,容慎总是会出现这种力不从心的局面,每一次,在他即将要碰到胜利的果实时,都是因为谢怀卿而功亏一篑。他自认计谋、能力都不比谢怀卿差,但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谢怀卿就像是上天的宠儿,他的人生与谢谨完全就是相反的两条路。   谢谨与母亲在后院被人欺负的时候,谢怀卿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谢谨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去抢,但谢怀卿却事事都有人捧到他的面前,甚至……   当初如果得罪程川的是谢怀卿,只怕程川连个屁都不敢放,又怎么敢那么对付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他的身份不如对方,从一出生就确定了,所以不管他怎么去争取,他始终不如谢怀卿,便是老天,也永远只眷顾谢怀卿。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都扭曲起来。   比起要报复谢家,他更想要报复谢怀卿,只因为他的存在,让自己活得就像一个笑话。 第110章   荻州的长信书坊, 在颜亭书这个名字火遍江东之前, 一直是江东第一书坊, 然而后来颜亭书横空出世,璇玑先生又封笔之后, 可以说是每况愈下。但是谁都没有想到, 风水轮流转,文昱书坊放弃了颜亭书, 竟然让长信书坊又捡了漏。   一开始,长信书坊的东家还担心会有人拿颜亭书的身份来做文章, 谁知健忘的百姓早就忘了这遭事情, 而失去了颜亭书与璇玑先生的江东小说界实在是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虽说也有不少出色的小说出现,但总是不如之前两位大神一般具有统治力。   在这种时候, 颜亭书的新书《一梦浮生》哪怕没有得到很好的宣传, 依然靠着精彩的内容与口碑,靠着人们口口相传,硬生生火遍了整个江东。   长信书坊众人都安了心,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打出了“颜亭书新书”的大横幅,印厂更是不停歇,版都印坏了几块。只是随着苏清漪成婚,《一梦浮生》第三册 似乎变得遥遥无期,每日都会有不少人在长信书坊门口等着, 却不知长信书坊的东家也和他们一般焦急, 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本就不多的头发越发地稀疏起来。   好在苏清漪成婚之后没有忘记自己的主业,长信书坊的人在京城等了一段时间后,居然真的等到了《一梦浮生》第三册 ,顿时喜不自胜,快马加鞭回了江东。   书被送到了谢芷凝那里,长信书坊的掌柜却等不及了,带着几名奉书一同上门求见。   谢芷凝也是哭笑不得,但看他们如此急切的模样,还是满足了他们。   几个中年男人的头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第三册 中,韩云洲开始真正接触这个世界,这一切令他感到神奇的东西背后,却只是平平凡凡两个字——科技。   比如房屋能够高耸入云,并非是仙人施法,而是因为建筑材料的改善,地基加深,使得房屋承重变大,才能一层一层往上加高。   所谓“电视鸡”、“手鸡”也是因为动力一代一代地改善,有了稳定的电力,才有了如今方便人们生活的东西。   再往深了说,水稻品种的改善,还有一些新型粮食作物的发现让人们不再挨饿,人口增长。武器的发展,让国家强大不受欺负,医学的发展,让人类的寿命更长,交通的发展,让一切变得便捷。   这一切的共同作用,才有了如今韩云洲眼前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韩云洲这才知道,原本被人认为是玩物丧志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竟然这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敝帚自珍,他们会将自己的知识与他人交流,甚至会有持有不同意见的人互相辩驳,而真理越辩越明,对这个世界的发展也就越发有利。   而此时,他与许娜的感情也逐渐产生了变化,即便隔着一千年的时间,但两人还是逐渐被对方所吸引,然而韩云洲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所以并不敢投入真情,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一切新事物上来。   对于韩云洲来说,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是如此幸福,能够让他忘记一切,但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回去,这将会是他和他的国家所拥有的最大的财富。   可就在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时,甚至以为他与许娜也如他所愿的疏远了之后,他却突然接到消息,许娜出了车祸。   掌柜的意犹未尽地合上了书,却忍不住感慨道:“这梦中的世界实在写的太真实了,我竟以为亲身跟着韩云洲经历过了一般。”   “正是,也不知这故事中,亩产千斤的水稻,还有那产量极高的土豆红薯是不是真的存在,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一名奉书也感慨道。   谢芷凝听到他们这么说,心头也忍不住一动。   可是故事里写的再真实,却因为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反倒被人认为是假的。只是即便如此,当这一册发出去之后,依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深思。   科技并非后世才有的概念,其实各个时代都有杰出的发明家和科学家,只是这些东西从未引起旁人注意,更多的只是被认为是奇淫技巧,甚至为一些士大夫所鄙视。但《一梦浮生》的出现,却让一些人看到了新的方向。   而对于苏清漪来说,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写出来,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怀念,她更希望能够给这个时代的发明家和科学家正名,有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能够导正历史的走向,哪怕已经是不同的时空,却依然希望国家一直强大,不要有像她的国家近代史那样惨痛的经历。   随着样书寄过来的还有最新几期的《绣心》,苏清漪这才发现不过短短一年,《绣心》上的文章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女孩们的思想越来越活跃,从她们的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充满着勃勃生机。   文章已经不局限于小说和诗词,开始有更多女孩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甚至于针砭时弊,苏清漪惊喜地看到其中还刊登了比较成熟的社评文章。这是一个越来越好的信号,这也让苏清漪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而更令苏清漪惊喜的却是,当她将《一梦浮生》的样书拿给萧泽时,萧泽也神神秘秘地说要送她一件礼物。   苏清漪满心好奇地跟着他去了,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眼前这个巨大的铁疙瘩,与她在书本上所看到的蒸汽机模型竟然如此相像,而当萧泽将煤点燃之后,这个东西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甚至带动了另一头的传送带。   苏清漪早知道萧泽一直在研究蒸汽机,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看到成品。   穿越后第四年,她终于看到了一丝与现代社会接轨的痕迹。   萧泽慌乱地抱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清漪,自己原本是为了让她开心的,却不知为什么竟然惹得她哭了起来。   “别哭了……”他轻轻地拍着苏清漪的后背,因为自己的弄巧成拙也有点无奈。   苏清漪伏在他的怀里,满心的感动与激动让她没有办法说出话来,但她知道,在那一刻,她似乎更爱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了。   等到苏清漪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蒸汽机也已经停止了工作。   萧泽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按照你的形容做出了雏形,但依然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机器的运行也总是会出问题……”   “已经很厉害了。”苏清漪由衷地说道,即便有她的理论知识帮助,但毕竟她也不是理工科的,只能模糊说个大概,更多的也是靠萧泽自己摸索,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成果出来,可见萧泽在这上面的天分。   萧泽原本还有一点小沮丧,但苏清漪安慰后,他立刻就受到了鼓舞,若不是苏清漪拉着,只怕又要进行研究去了。   苏清漪问他:“你研究蒸汽机的事情,有没有告诉公公?”   “告诉他做什么?他只会觉得我在胡闹罢了。”萧泽赌气地说道。   “但是这不一样啊,这是真的有用的东西,若是公公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他没眼光罢了。”   苏清漪一直觉得萧泽其实很厉害,只是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罢了,而公公婆婆虽然疼宠他,但也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般,认为这不过是一些奇淫技巧,并不认可他的能力。上一次从宫中回来以后,苏清漪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让她很替萧泽抱不平,一心想着要有什么法子,好让公公能够正视萧泽的才能,刚巧萧泽就研究出了蒸汽机,虽然还很简陋,但苏清漪却相信经验丰富的武安侯能够看出价值来。   比起苏清漪的满怀信心,萧泽反倒要犹疑很多,这些年他已经很习惯被人说成是不学无术了,有苏清漪这个妻子真心认可他、崇拜他,已经让他觉得很幸福了,更别说还要改变父亲的看法了,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面对着苏清漪信任的眼神,他却又不忍心拒绝,便狠狠心同意了,就像苏清漪说的,他若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他没眼光罢了。   这么一想,萧泽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却也更加认真,他没有立刻去找武安侯,而是一个人在这处别院又研究了许久,将所有的问题都一一解决。   苏清漪自然是很支持他的,甚至还帮他在公婆面前遮掩,弄得这般神神秘秘,倒让武安侯和关氏以为小两口的情趣,却也乐见其成。   而当他们被邀请来到别院的时候,看到院中央那个冒着股股黑烟的大东西,两人都震惊了。   而当武安侯看到这大东西连着的纺织机的时候,顿时看出了这其中代表的意义,目光变得火热起来。 第111章   武安侯神情严肃地看着萧泽:“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萧泽眉头微微一皱, 苏清漪却已经抢着替他回答道:“这是阿顽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东西名叫蒸汽机, 不仅能够带动纺织机, 还有很多其他的功能。”   武安侯的表情却更震惊了, 他一直以来对儿子都没有太大的期待, 却没想到他居然不声不响弄出了这样的东西。   他这样的表情对于从前的萧泽来说可能会觉得很难受, 可现在看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的苏清漪, 他竟觉得不那么在意了。   他将这东西的原理和运行方式都告诉了武安侯, 又引着他去看了纺织机的工作方式。这也是苏清漪提的建议, 虽然蒸汽机的出现是人类从人工作坊转向机械化的重要原因, 但对于武安侯这样的政治家来说, 他或许无法理解这一点,但蒸汽机的作用却能够让他重视其价值所在。   武安侯不仅仅看到了蒸汽机的价值, 他甚至还想到了更多。   对于本朝来说,世家大力发展海运,以此拥有强大财富。虽说这些世家的实力被大大削弱,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景宁帝来说,横亘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一旦世家真的垮了, 整个江东也会跟着垮掉, 更别说, 一旦世家反扑, 甚至整个国家的财政都会出现问题。   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没钱。   这些问题景宁帝自然不会和别人说, 但在武安侯面前还是透露过几次。   而如今蒸汽机的出现,就像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和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摆在武安侯面前。   丝绸在海外是堪比黄金的奢侈品,但一匹素绢需要一名女子一日一夜的功夫方可织成,若是换成更脆弱繁复的丝绸,便是熟手一日里也不过织得三四尺。   官府倒是有织造局,但百姓们却宁愿去世家的织厂,以至于织造局囿于人力,每年的产出极少。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用其他方法代替人力,当初工部还试图用水力带动织机,可惜的是不够稳定,机器庞大,只有水源丰沛之地才能用,而且纺织出来的布匹松紧不一,加上织机的成本和维护,算下来竟还不如用人工了。   可是萧泽研究出来的蒸汽机却能很好地改善这个问题,力度均衡,纹理工整,且半日就能织出一匹布来,也不比人织出来的差。   更别提萧泽还说了,这个蒸汽机不仅仅能够用于纺织,还有冶炼等方面,甚至还能用于驱动车子与船,动力要远远强于人力,以后不仅仅可以去到泰西和阿兰路,甚至还能去到比他们更远的地方。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东西有多重要,武安侯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做出的这个东西,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知道?”   萧泽一愣,随即便道:“还有几名工匠、织娘,还有这院子里的仆人。”   武安侯轻咳一声,旁边立刻走出他的护卫,点了点头,便带着人走了出去。   萧泽顿时明白过来:“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上报给陛下,在此之前,决不可泄露半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人都不可再随意进出,我会派人守住这间别院。”他顿了顿,又难得对萧泽解释道,“我并非不近人情,但这件事不仅关乎着我们武安侯府的前途,甚至还有可能改变朝堂局势,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关氏此刻也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帮着劝说道:“阿顽,你放心,这些人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若是往后得了陛下嘉奖,他们还有一场大造化呢。”   谁知萧泽却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也没有那么不懂事,但既然当初人是我招回来的,我就有责任去和他们解释清楚。”他看向武安侯,“既然要保密,我与七娘也是知情人,理应一视同仁,也留在这里。”   关氏连忙道:“那怎么行!你与七娘怎么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呢?”   萧泽却笑了:“娘,我并非赌气,我的性子原就不适合朝堂,只怕被人轻易套了话出来,毁了爹的计划,倒不如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研究,爹总不至于要关我们一辈子吧。”   关氏知道他固执,只能转而看向苏清漪:“七娘,你怎么也由着他胡闹?”   苏清漪与萧泽对视一眼,才道:“娘,阿顽不是胡闹,我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应该支持自己的夫君。”   “好了。”武安侯拦住妻子,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直以为顽劣且不学无术的儿子竟然是这么有才华有担当的人,这让他又是自责又是欣慰,他对萧泽说道,“爹同你保证,最多不过一个月,一定会将此事解决。”   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也……”   “孩子长大了,咱们做父母的就不要再将他一直留在窝里了,他总该要飞出去的。”   “飞什么飞,他再大也是我的儿子!”   关氏狠狠地瞪了武安侯一样,提着裙子就气吁吁地走了出去。   武安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却又走到了萧泽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好样的。”   萧泽看着武安侯那张不再年轻的脸,恍然意识到这些年一直支撑着家的父亲也在慢慢变老,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父子俩之间的那点小隔阂顿时就烟消云散。   武安侯虽然将人暂时关在了别院里,却也派人将生活的一应物品都准备好,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其他一切条件都很好,再加上萧泽特意去众人面前解释,也得到了他们的理解,别院里头的氛围极其平和。   关氏虽然被气得掉头就走了,但终究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不到晚上,就派人从家里拿了几个大大的包裹,又将主院所有的用具都换掉,床褥和帐子都换了新的,茶具和茶叶也是萧泽惯常喝的,便是笔墨纸砚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只是虽然换了东西,却不能留下仆人,而这院子里原本的仆人都是男人,自然是不能往后院里来,所以东西送进来之后,只能两人自己整理。   萧泽那一双手虽然上能制造蒸汽机,下能把玩古董字画,但在做家务上面却是半点天赋都没有,在他又一次差点摔掉一个茶杯之后,苏清漪终于绝望了,只能让他做些重活累活,比如打水或者搬东西之类的。   萧泽倒是没有半分怨言,苏清漪说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有护卫看不过眼要帮忙也被他拒绝了,一点都看不出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样子。   好在这院子本就打扫的干净,苏清漪也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在把被褥铺好之后,她拍了拍掌,重重地出了口气:“看来我这技能还没退化。”   萧泽立刻狗腿地过来给她锤肩。   苏清漪没好气地看着他:“难得咱们小侯爷这般殷勤,你可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哪有?”被苏清漪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泽轻咳一声,“就……就是觉得平白无故地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苏清漪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这个?”   “你原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的,我没跟你商量就擅做了决定,对不起……”   萧泽剩下的话被轻轻抱着他的苏清漪给打住了,故作无奈道:“我能怎么办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就一定会与你同进退的,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这样做的。”   萧泽用力地拥住了她,只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法表达现在的心情,曾经的他,愤懑叛逆,但与苏清漪在一起之后,这些情绪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只想要感谢上苍,让她来到自己的身边。   而此时,武安侯已经连夜进了宫,将这件事告诉景宁帝,景宁帝果然很感兴趣,第二天便微服私访和武安侯一同来了别院。 第112章   景宁帝来的时候, 苏清漪正在和萧泽一起研究如何改良蒸汽机, 她虽然不是理工科出身,但毕竟比萧泽多一千多年的见识, 总能够从其他方向给萧泽灵感。   两人讨论的时候, 却看到院子里进来了一堆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便服白胖和蔼的中年男人,但武安侯却恭恭敬敬地跟在一旁, 对方的身份可想而知。   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 萧泽却已经拉着她一同拜了下去。   景宁帝笑呵呵道:“都起来吧。”   萧泽这才拉着苏清漪站了起来。   萧泽小的时候经常跟着父母入宫,景宁帝还亲手抱过他, 故此他对景宁帝并不过于畏惧,反倒还带着一点亲昵放肆, 不过这点儿放肆并不让人反感, 景宁帝亲和的并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苏清漪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两辈子都只是平民,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家元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景宁帝并没有在意这些,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来看蒸汽机的。因此萧泽带着几名工匠将蒸汽机启动,过了一会, 机器带动纺织机运行, 整齐鲜亮的布料就直接在景宁帝面前给织了出来。   景宁帝十分震惊,他虽然听武安侯说了, 但总觉得他说的有些夸大, 却没想到亲眼见到之后, 才知道武安侯所说的并没有半句虚言。   景宁帝又问了萧泽所耗费的材料以及这台蒸汽机的造价,心中粗略换算了一遍,顿时就有了数。景宁帝虽然坐拥整个江山,但其实论奢华,他还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而大夏历代君王都想要解决世家的问题,但都因为钱的问题,只能徐徐图之,如今这台蒸汽机的出现,仿佛令这件事情看到了希望,景宁帝如何不觉得心头火热。   而萧泽口中的以此作为动力的轮船和车子,虽说还都是没影的东西,却也让景宁帝有了许多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得不更加慎重。这件事必然不能让世家大族发现,也就不能通过工部,好在景宁帝有皇庄也有私库,这些工匠和织娘们会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被秘密转移到皇庄里,以后吃的便是皇粮了。   萧泽作为发明者,自然也得跟着去皇庄,直到将蒸汽机都弄好才能离开。萧泽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点也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下来。   不过前期还要准备东西,以及安排工人,虽然背靠着皇家,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弄好,在此之前,萧泽和苏清漪还是只能暂时住在这间别院里头。   萧泽分明是大功臣,可这份功劳又不能明着说出去,两人还形同软禁一般要在这别院里关大半个月,即便是景宁帝也感觉到了一丝愧疚。   “你立下大功,朕虽不能明着嘉奖你,但也不能让你白白受了这份委屈,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朕都会赏给你。”   武安侯听到景宁帝这么说,刚准备暗示一下儿子,就见萧泽眼睛一亮:“微臣真的什么都可以要吗?”   武安侯一听就慌了,担心儿子狮子大开口,反倒惹怒了景宁帝,谁知景宁帝却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朕一言九鼎,自然说到做到。”   萧泽有些不好意思:“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微臣想要的东西不是给自己的。”   “哦?”   萧泽侧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苏清漪,又回过头,神情严肃道:“微臣恳请陛下赐给拙荆一个诰命。”   景宁帝怎么都没想到他要求的竟然是这个,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苏清漪,又加重了语气:“你可想清楚了,朕的承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到的,朕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也不是玩笑话,这是因为你立了大功才有的赏赐,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萧泽却笑得爽朗:“微臣能够研究出蒸汽机也是因为拙荆,她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再说,臣研究出蒸汽机也不是为了和陛下要赏赐的,这赏赐是意外之喜,世人寒窗苦读一朝出人头地为的都是封妻荫子泽被家人,家父家母不需要臣操心,臣也没有儿子,便斗胆替妻子求一个,也是正常的吧。”   苏清漪一脸懵逼,武安侯也是表情复杂。景宁帝看了他们俩一眼,又看向萧泽,似笑非笑:“阿顽,你想明白了?”   萧泽却毫不犹豫道:“是,臣想明白了,求陛下成全。”   “好。”景宁帝一口答应下来。   萧泽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若不是还有人在这里,这会大概要转过头去找苏清漪讨赏了。   东西也看完了,人也赏赐完了,景宁帝也要回宫了,武安侯便一路送了出去。   景宁帝背着手,慢慢吞吞地走着,看着一旁的武安侯,意味深长道:“阿学,朕原本还担心你老了之后,阿顽担不起武安侯府的重担,可如今看来,倒是宝玉蒙尘,是我们一直误解了他,往后你也不必再担心后继无人了。”   武安侯苦笑道:“陛下说的是。”   待到送走了景宁帝,武安侯收敛了心情回到院子里,就看到儿子正围着媳妇打转,一脸讨好的笑简直令人不忍直视。他顿时就怀疑他与景宁帝话中那个胸有内秀的儿子是不是他臆想的,这臭小子分明一直都是这个吊儿郎当的傻样子。   还是苏清漪发现了公公来了,立刻拉了一下萧泽,萧泽这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站直了身体。   武安侯轻咳一声,装作没有看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表情严肃道:“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所以讨什么赏都随你,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这样轻易地开口,找你爹商量一下,知道吗?”   萧泽撇了撇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苏清漪还担心是萧泽将这样一份大赏赐轻易地换成了她的诰命让公公很不高兴,有些担忧地握住了萧泽的手。   武安侯却顶着一张严肃的脸说道:“身为男人,自然要保护妻儿,今天这事你做的没错,有咱们萧家人的风范,继续保持。”   苏清漪:“……”   萧泽毫不示弱:“你放心,在这一点上我绝不可能做的比你差的。”   武安侯被他气得哼了一声,转身就带着人离开了。 第113章   不说武安侯被气走之后, 回去要怎么埋汰这个儿子, 萧泽与苏清漪却在别院里过起了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两人自从成婚之后,事情也不少,这般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也的确难得, 两人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倒是有了一种平凡人家小夫妻的感觉, 原本以为会难熬的日子,竟然还过得有滋有味的。   萧泽每日里都会去研究改进蒸汽机, 而苏清漪则在房子里写《一梦浮生》的下一册。其实萧泽的研究给了她不少灵感,总会让她忍不住想, 如果真的因为蒸汽机而推动工业革命, 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这并不是写在纸上的故事,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她是切身地参与到了历史之中,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觉得十分激动。   而闲暇时分,两人就会坐在一起,萧泽表演了一手茶道,两人坐在庭院中, 看着落叶萧萧云卷云舒, 不需要说什么话, 就这般静静地坐着, 感受着萦绕周身的平和宁静。   苏清漪有时候会给萧泽念书, 或是诗句或是杂记, 念着念着,两人就会借着书中的句子延伸出去。他们都是兴趣广泛之人,萧泽自幼跟随老师徐诲,虽说四书不通,但旁的知识却是懂得不少的,而苏清漪更是多了一千多年的经验,这样漫无目的地谈天甚至可以说上一两个时辰,往往是到了饭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到了晚上,两人便靠坐在廊前,看着满天星子,别院里格外安静,风都是安静的,掠过他们的头发和衣角,隐约听见一两声蛙声蝉鸣,却也只是让夜更加静了。苏清漪会和萧泽说起星座还有经她手改编的一些希腊或者北欧的神话故事,但不管怎么改编,这些过于奔放的神都会让萧泽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充满了震惊。   讲完了神话故事,还有数不清的动画、电影和电视剧,苏清漪擅长描绘画面,有的时候记不清情节了,但还是能够将当初最打动她的那个画面完整地描述给萧泽听。这些故事萧泽也不一定都听得懂,但不妨碍他从苏清漪的只言片语中感受那些动人的情绪。   当然,两人偶尔还是会有一点小夫妻之间的情趣的,比如萧泽一直念念不忘要给苏清漪画眉,苏清漪拗不过他,已经自暴自弃准备迎接两条小新眉,却发现萧泽的手艺意外的好。   最后萧泽干脆替她画了一幅画,画中的苏清漪穿着一身烟笼纱的裙子,素手纤纤,垂眸品茶,完全就是这个时代的仕女一般。   苏清漪这才恍然,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时光飞逝,大半个月就过去了,待到景宁帝手下的人过来带萧泽去皇庄,两人这才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虽然知道等到皇庄那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他们俩就能回到武安侯府了,但苏清漪竟然有些不舍,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让她和萧泽的心似乎更贴近了一些。   不过还没等到他们回武安侯府,苏清漪就先感受到了思念,明明萧泽才离开了不到半日,她却没法再如之前一般随意看书或者写作,哪怕所有的东西都和从前一样,但空气中少了那个人的味道,却怎么都不对了。   苏清漪有些心浮气躁,写了几行又走出房间,庭院里还摆着两人昨日泡茶的茶具,还未来得及收,落了几片叶子在上面。苏清漪走过去,将叶子拿掉,却看着另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她知道,她想萧泽了。   思念来得这般汹涌,几乎让她措手不及。苏清漪自认为是个很理智的人,但这一会她却疯狂地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去到萧泽身边。这情绪来得又急又凶,又这样地不可思议,却完全占据了苏清漪的脑袋。   但她很快又回过神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然后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苏清漪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哭什么,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她自认为是个坚强的女汉子,当初穿越的时候那么艰难都不曾落一滴眼泪,谁知与萧泽成亲后,竟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她甚至还有一点埋怨萧泽,凭什么自己这般思念他,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这时,院子的门突然被打开,萧泽冲了进来,看到苏清漪在哭,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谁欺负你了?!”   苏清漪听到他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萧泽将她揽进了怀中,她感受到熟悉的怀抱,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苏清漪抽抽噎噎地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萧泽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无奈道:“我担心你,路上想了想,还是带你一同去皇庄好了。”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别哭了,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走吧。”   他却不知道在门外的于公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于公公原本也是景宁帝原来的贴身太监之一,当年奉命经营皇庄,这些年一直半死不活,不知有多羡慕那些跟在景宁帝身边的太监们,然而在知道蒸汽机的功用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   然而于公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没想到武安小侯爷竟然是这么一个儿女情长的人,马车本已经行驶到了半路,谁知他却突然要掉头回来,于公公还以为是落了什么重要东西,谁知回来了才知道,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过不管于公公在内心再怎么鄙视萧泽,也不敢表现出来,他可是清楚地很,皇庄究竟能不能够起死回生,靠的就是这位小侯爷,他还是好好讨好对方吧。   于是在萧泽牵着苏清漪出来之后,就看到于公公笑容满面:“两位请吧,这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再拖延怕是得露宿野外了,咱们都是男人无所谓,萧夫人只怕不方便。”   萧泽点了点头:“麻烦公公了。”   苏清漪听完却有些惊讶,她见过宫中尖着嗓子还傅粉的太监,本以为太监都是这般阴阳怪气的,谁知这位于公公却容貌清秀身材高大,虽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却并不难看,若不是知道他太监的身份,还以为是个中年文士。   于公公没在意,萧泽反倒有点儿吃醋了,将兜帽往她头上一盖:“上车了。”   苏清漪差点被遮住视线,取下兜帽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这般打打闹闹地上了马车,留下了于公公一个人默默地笼起了袖子,觉得有一点点受伤。   -   当初萧泽就已经交了蒸汽机的图纸,又有那几个工匠在一旁监督,其实已经安装的差不多了,萧泽如今过来也不过是指导一下,以及一些安装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及时解决。   皇庄里早已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建了一间大大的厂房,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百台蒸汽机,能在短时间之内就做到这些,除了坐拥天下的景宁帝也没有旁人了。当然,这还只是先期的试用,如果证明的确有效果,才会陆陆续续地增加数量。   当所有的蒸汽机都安装好,又加入了燃料,开始轰隆隆运作起来,带动纺织机运动,倒也是一副十分壮观的场景。   于公公笼着袖子激动万分,只觉得自己的壮志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可转过头一看,萧泽正牵着苏清漪的手,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于公公觉得满腔斗志一下子就泄了,也是,如今才一百台呢,的确不应该这么容易激动。   萧泽把自己改做的事情做好,便打算要带着苏清漪回家了。   送他们离开之时,于公公忍不住说道:“小侯爷这一身本事,怎么没有进入工部呢?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萧泽却不在意:“我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只要我做出来的东西有用,倒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工部。”   他这般洒脱也让于公公心生羡慕,但也就是羡慕罢了,他可做不来这般视功名利禄如尘土。   双方告别,一队护卫保护着萧泽和苏清漪坐着的马车朝着京城走去。   两人坐在马车中聊着天,谁知道车队却突然停了,护卫队长无奈地报告前方塌方,恐怕要清理好了才能接着过去。   萧泽没有当一回事,苏清漪却若有所思地打开车帘。   他们此刻正在一处山道上,能够隐约看到前方路上横亘的大块山石和树木,看起来的确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弄好的,这道路一边是山体,一边是缓坡,也无法绕过去,看来只能等路清理好才能过去了,只是苏清漪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正在这时,一旁的山上忽然滚落了大块的石头,马匹一惊,发出嘶鸣声,整个队伍立刻就混乱了。   萧泽和苏清漪坐的马车在最中央,负责赶车的也是个积年好手,正在拼命扯住缰绳,不让马匹发狂以至于车子摔下山坡。   护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大喊,还未等队伍恢复正常,缓坡下又冲杀出一队黑衣人。护卫队长心中一沉,知道对方定然是冲着小侯爷来的,他一刀砍死两个冲到了马车近前的人,跳上了车辕,沉声道:“小侯爷你们抓紧了,我带你们冲出去。”   萧泽的手臂扣住车壁,一只手还要护着苏清漪,面上却十分冷静:“回皇庄,那里有禁卫层层把守,到了近处就放响箭,只要禁卫赶来,这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护卫队长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但此刻他顾不了太多,一边让车夫将马车赶回去,一边站在车辕上对付那些冲过来的黑衣人。   马儿嘶鸣着朝着来路冲过去,只是对方早有准备,来路不知何时也被封死了,护卫队长正不知该往哪里走,就听见马车里传来萧泽的声音:“朝东走,那边通向运河。”   护卫队长精神一振,运河离神武营极近,神武营的统帅是武安侯曾经的手下,知道小侯爷受袭,一定会过来帮忙的,而且就算神武营的人没有及时赶到,运河旁边河工不少,这些杀手也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朝东而去。 第114章   马车在小道上疾驰, 车厢内因为颠簸东西都落得到处都是, 萧泽牢牢地护着苏清漪,苏清漪脸色苍白,却不欲让自己成为累赘, 咬牙紧紧地扣着车壁。车厢外,护卫队长扶着车辕, 不住地往后面看,虽然有护卫队拼死阻挡, 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黑衣人追了上来。   护卫队长咬着牙道:“小侯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会过了前面那个弯, 属下就下车阻拦刺客。”   萧泽紧紧地握住拳头,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顾忌感情, 毕竟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黑衣人马上就会追上来,到时候他们三个都不会功夫,也是个死字。   “好。”萧泽一把扯掉了已经摇摇欲坠的车帘,严肃地看着护卫队长,“尽量活下来。”   护卫队长点点头, 趁着马车经过弯道, 翻身而下, 轻巧地一滚就借着一旁的草丛卸掉了力气。   看到他安稳落地, 萧泽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便开始指挥车夫该怎么走。这是一条小道, 便是车夫都不知道的。   萧泽从前贪玩,常常不写功课偷溜出去玩,徐诲当了他的老师后,也不骂他,惩罚方式就是让他将京城周遭的地形都背了一遍,后来徐诲去拜访朋友的时候,还拉了他做苦力,当初萧泽对此多有微词,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救了他一命。   车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萧泽说什么便照做,哪怕萧泽让他朝着神武营相反的方向往运河边上去,他也不曾问过半句。   好在护卫队长似乎拦住了人,身后的追杀声音小了不少,但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眼看着前面已经逐渐出现了人声,也隐约看到了堤岸,岸边还停着几艘船,不少穿着短打的脚夫正在忙碌地搬着东西,只是还没等他们放下心来,就被一群拿着武器的人给围了起来。   三人不由分说地被抓了起来,然后被扔进了地牢里。没过多久,又有几个人过来,一打量就将瑟瑟发抖的车夫给拎了出去,又重新锁上门。   他们离开后,牢房一下子陷入了安静中。   牢房并不大,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三面都是石头垒起来的,另一面也是手臂粗的木头制成的牢门,虽然看着简陋,但想要逃出去却也是不可能的。   萧泽扶着苏清漪,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样?”   “还好。”苏清漪撑着他站了起来,看着黑黝黝的牢房,害怕地往萧泽身边靠了靠,才问道,“抓我们的是什么人,盗匪吗?”   萧泽摇了摇头,墙壁上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眸子上,竟然显得熠熠生辉:“他们是漕帮。”   “漕帮,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萧泽被抓的时候已经看明白了,那处根本不是官府所知道的码头,想来那些货物的来路也不太对,只怕是走私。朝廷对走私的惩处有着明文规定,要真被发现了走私的行为,只怕参与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也难怪他们那么紧张,一发现有人来了,问都不问就抓了起来。   苏清漪听完他的分析,觉得心头一沉:“只怕我们凶多吉少了。”   萧泽没有反驳她,那车夫已经吓破了胆子,他们一问定然什么都说了,漕帮既然知道他们在被人追杀,定然会杀了他们再嫁祸给那些黑衣人,既免了秘密被泄露,也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萧泽借着微弱的灯火看着苏清漪,忽然低声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清漪。”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萧泽到了绝境,脑子反倒清晰了许多,他将事情一联系,便知道定然是蒸汽机的事情泄露了。   对于世家来说,他们大部分的利益来源是商贸,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上贸易,而出口的产品中最多也是最受欢迎的就是丝绸,他们有大片的桑田,又占了江东七八成的人力,即便是皇家也无法与他们相争,但蒸汽机的发明却将他们的优势打的七七八八,如何让他们不害怕,又如何让他们不怨恨萧泽这个“始作俑者”。   不仅如此,原本萧泽是独自去皇庄,出事的也只会是他一人,他却又回头将苏清漪一起接走,可不正是害了她?   苏清漪却没好气道:“若按你这么说,那蒸汽机还是我提出来的呢,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   两人这般争论了半天,萧泽连忙叫停,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无奈地又将她搂紧了一点:“我知道了,我们就不要再互相揽罪责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最后,我们俩还能够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唯一的幸事了。”   苏清漪咬着嘴唇,也回抱了回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的内心此刻却无比平静,仿佛只要在萧泽身边,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一般。   就在此时,地牢尽头出现火光的影子。   火光拉长了人影,一步步接近牢房,就像是来索命的阴差一般,两人即便之前已经决定视死如归,可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接近还是觉得恐惧。   但在此时,萧泽还是朝前站了一步,将苏清漪往身后拦住。哪怕知道没有用处,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妻子护在了身后。   这一次来的是三个人,为首的一张马脸,阴沉着脸就像是别人欠他八百两银子一般,跳动的火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竟把这张脸衬得越发可怖起来,若说是来索命的马面还真是没有违和感。   苏清漪紧紧地攥住萧泽的衣角。   没想到马脸示意一人将牢房打开,却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反而将手往外请了请,示意他们跟上。   萧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咬咬牙,护着苏清漪跟了上去。   一出牢房,外面刺眼的阳光就照的他们眼睛一眯,马脸也没有催促他们,待他们适应了光照,才又领着他们朝大厅走去。   大厅中已经坐了四个人,主座上的人面色和气,旁边坐着一个精瘦的留着八字须的男人,还有两边则坐着一个壮汉和一个文弱书生。   这要不是面临生死关头,就眼前这个场景,苏清漪立马就能写出一篇武侠小说来。   谁知马脸将他们带了进去,这些人既没有立时处置他们,也没有开口询问他们的身份,反倒是看珍稀动物一般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不,准确来说,是看着苏清漪。   萧泽心生警惕,将苏清漪拦在了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主座那人问八字须:“是吗?”   八字须又看向文弱书生:“三儿,那天你站在前面,你应该认得出吧?”   书生点了点头,过了半天又慢悠悠补充了一个字:“是。”   这一群人跟打哑谜一般,让萧泽越发警惕:“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主座那人这才和气地看向他身后的苏清漪:“阁下可是颜亭书先生?”   萧泽:“……”   苏清漪:“???”   苏清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从萧泽身后走出来:“我是,几位有何指教?”   她话音刚落,那马脸立刻就扑上前:“颜先生,真的是活的颜先生!!”   苏清漪吓了一跳,萧泽却反应迅速,将两人隔开。   马脸老泪纵横:“当时您出嫁的时候,我本想跟着一同去送嫁的,但他们嫌弃我这张脸生的太丧,说不吉利,便只许军师和三儿去,要是我去了,当时就能认出您,也不至于让您在那地牢里吃了那么多苦头。”   苏清漪一脸懵逼,又看了一眼那八字须和书生,竟然还真的有点面熟。   正在这时,那坐在主座的和气中年人说话了:“在下史敬,是漕帮帮主,颜先生,委屈您了。”   原来当初苏清漪写出《镜中美人》之后,三教九流似乎因为与江湖沾上了边,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了许多。史敬原本也忧心漕帮这尴尬的地位,而这“江湖”二字顿时就让漕帮的意义变得不一样了,而有了名头的漕帮,也在短期内迅速发展起来。   史敬内心十分感激苏清漪,再加上漕帮内颜亭书的话本十分受欢迎,也让颜亭书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漕帮内部的“贵宾”。   之前苏清漪与父亲离开江东来京城的时候,这一路上也是漕帮照应,否则以当时世家对苏清漪的痛恨,又怎么不会弄点什么幺蛾子出来?后来苏清漪出嫁,江东世家小姐送嫁妆,那租来的船也都是漕帮暗中使力,更别提那送嫁的江东父老,大半都是漕帮的人。   原本的生死危机竟然变成一场粉丝见面大会,苏清漪不由得哭笑不得,心放下了一半,却还是又确认了一遍:“所以,您愿意放过我们。”   史敬微微一笑:“您是我们的贵客,只要您不把我们自然不会对您怎么样。”   “那我的夫君……”   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史敬的声音却如一柄寒刃划破了这表面的和乐:“小侯爷身份高贵,我们不敢放心,只得请小侯爷发个毒誓……”   不等二人将心放下来,那书生又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再留下点东西。” 第115章   书生这冷森森的一句话出来, 苏清漪心头一紧, 想也不想就拦在了萧泽前面:“我们可以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发毒誓也行。但诸位既然决定放了我们, 我们自然念诸位的好处, 又何必多此一举毁人身体呢?”   其余四人都将目光转向书生,书生挑了挑眉,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何曾说要毁人身体了?”   “可是……”   书生指了指萧泽腰间的玉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小侯爷身份不同, 还是得留下点信物才行。”   苏清漪:“……”   萧泽:“……”   真是虚惊一场,苏清漪看着书生, 心情十分复杂,难道还能怪人家说话慢大喘气吗?   既没有了生命之忧,史敬哈哈大笑, 让人抬了酒肉上来招待他们夫妻二人。漕帮敬重苏清漪, 也不拘男女同桌, 席间,苏清漪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漕帮的秘密码头, 因为这一批货物很重要, 所以史敬等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漕帮是由靠着水运行业生存的脚夫和水手们组成的帮派,虽然一直都有, 但在本朝才算是发展壮大。可即便如此, 不论是江东世家还是官府, 谁都可以剥削他们, 漕帮却一直都没有底气与之相对抗。   但“江湖”的出现,让史敬靠着“信义”二字整合了整个漕帮,如今在南北水道之中,漕帮的力量不可小觑。   这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这几人虽然看着粗豪,但全程却任何多余的信息都没有透露,只是说要等这一批货物全部送走,才能放他们回去,而且他们回去之后,这个码头也会被毁掉,不会留下一点线索。   漕帮能因为一个承诺就能咬牙放弃一个秘密码头,苏清漪和萧泽自然相信他们的话,反正如今外头也有人追杀,倒不如先在漕帮这边躲一躲。   吃过了饭,马脸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希望苏清漪能顾再写武侠,倒是振振有词:“如今倒是也有人写,但酸儒写出来的武侠能和颜先生的大气比吗?”   苏清漪颇有些无奈,这夸的都不知道让她如何接好了。   但接下来马脸又小心翼翼地请求她在新书中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一个人物:“……怎么样都可以,但最好是和主角一边的,能帮上忙最好了。”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说话,八字须和壮汉已经开始大声嘲笑他,马脸急得差点冲上去跟他们打架,此时,书生又慢悠悠地补了个刀。   而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中,萧泽却突然开口了:“史帮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顿饭的过程中,萧泽一直很安静,似乎若有所思。史敬等人看似与苏清漪相谈甚欢,但其实一直关注着他。   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受追杀,但在将两人放出来之前,史敬就已经派人去探查过了,认出对方应该是江东那边的杀手。虽然不知道世家为何这么丧心病狂,宁肯得罪武安侯府也要杀了萧泽,但不妨碍史敬敏锐地感觉到里头的机遇。   漕帮一直想要改变自己这种尴尬的身份,他们又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那么与官府合作,披上一层公家的皮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这个难度极大,就算史敬贿赂了不少官员也没有得到半点进展。萧泽虽然在京城名声不那么好,但他是武安侯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能够结交也没有坏处。   如今萧泽主动与史敬开口,在场诸人都不说话了。   史敬的脸上露出笑容:“自然可以,小侯爷请。”   -   就在萧泽与史敬密谈之时,京城中也不安宁。   武安侯亲自带人去追查,那些刺客是死士,被抓了便服毒自尽,最后只勉强留下一个活口,却也硬气地一字不说。好在护卫队长被救了下来,但萧泽与苏清漪依然不见踪影。   武安侯只得安排人顺着护卫队长被救下来那处往四周去探查,他本人则赶在入夜之前进了宫。   景宁帝听闻事情经过,气得将茶盏摔在了地上:“这些人简直太过嚣张!竟然在半路埋伏阿顽,这分明在明晃晃地打朕的脸!”   伺候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武安侯抿着唇没有说话,如今萧泽夫妻俩失踪,与其他带着人在外头瞎找,不如直接逼迫幕后主使将人交出来更好。而能做这件事的人,除了景宁帝没有别人,且萧泽又是因为替景宁帝做事才会出现危险,景宁帝自然不会不管。   景宁帝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才对武安侯道:“阿学,你放心,朕一定将人给找出来,定叫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臣,谢陛下。”   景宁帝看着跪下的武安侯,自从当年他成为自己的伴读,这么多年一直都坚定地跟在自己身边,当初朝气蓬勃的小少年如今也过不惑之年了,鬓边也出现了白霜,景宁帝霍然意识到,这位他最忠心的臣子和知己也已经老了,而他唯一的儿子此刻生死不知。   这样的认知让景宁帝的心中忍不住一酸,他不由得对武安侯保证:“阿学你放心,不管这幕后站着的是什么人,朕都不会放过他,一定给你们讨回公道。”   有了景宁帝这样的保证,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告退。   武安侯一走,景宁帝就沉下脸,摆开御驾去了玉藻宫。   方贵妃正在逗弄自己的小儿子,小皇子还不到一岁,摇摇晃晃的根本站不稳,奶娘和宫女都紧张地围在旁边,生怕他磕了碰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外头太监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   方贵妃连忙站起身来,让宫女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发型整齐,这才朝外迎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身从奶娘手中将儿子抱过来,这才迈着急切而优雅的步子迎了上去。   只是向来待她柔声细语的景宁帝这次却阴沉着脸,理都没理她就走了进去。   方贵妃心里一“咯噔”,也连忙跟了上去,将儿子交给奶娘,让她们都下去,这才腻着身子依附过去:“陛下,您今儿这么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景宁帝蓦然掀翻在地。   方贵妃的额角磕在凳子上,那一处娇嫩的皮肤立刻就红了,她却不敢呼痛,爬了几步伏在景宁帝脚下,哀哀地叫道:“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生气,臣妾伤了倒是无妨,可陛下若是因怒伤神,臣妾可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景宁帝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贵妃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满泪水:“臣妾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在宫中一直安分守己,平日里都是围着两个孩子打转,便是宫门都少出去,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陛下这般生气。”说完又“嘤嘤婴”地哭了起来。   “你若不知道,朕便告诉你。”景宁帝半蹲下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却如同老而弥坚的雄狮,死死地盯着猎物,“朕在皇庄引入新机器的事情,这满宫上下,只有同你透露过只字片语,如今阿顽出了皇庄就被人追杀,至今生死不明,除了你还有谁会泄密!”   方贵妃睁大了眼睛,那泪珠在眼眶中晃了晃,然后顺着眼睫整颗滚了下来,她垂下头,似乎在拭泪,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陛下这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敢发毒誓,从未将这消息透露出去。”   景宁帝皱起了眉头,却看到方贵妃抬起头,一双美目因为被泪水洗过而越□□亮,她哀声道:“臣妾自从入了宫,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妾满心倾慕陛下,对陛下的话向来是奉若圭臬的,陛下当初那般说了,臣妾就当自己是锯了嘴的葫芦,连觉都不敢睡安稳,就怕自己不小心当梦话给说出来了,却没想到陛下竟如此不信任臣妾,臣妾……臣妾……”   方贵妃哭得说不出话来,而景宁帝也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   方贵妃的话让他的心产生了一点动摇,她说的没错,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和皇后与太子不同,她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宠爱。也正是因为如此,景宁帝才能在她这里获得一丝放松,不然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信息说漏嘴,况且他也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是方贵妃说的。   方贵妃见状,又道:“其实陛下怀疑臣妾也是情有可原,臣妾虽说是贵妃,但根基浅薄又不会用什么手段,也不知这玉藻宫里藏了多少眼线,或是被他们觑到了破绽,这才偷听了去也不一定,说到底也是臣妾管教不力的缘故,还请陛下责罚。”   方贵妃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了景宁帝的心上,说实话,他宁愿相信是别的人窃听了消息传了出去,也不愿相信是方贵妃有意算计,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谁都比方贵妃更有动机。   景宁帝心中已经消除了对方贵妃的怀疑,此刻看到她额头上的伤,连忙道:“都是朕不好,这伤还疼吗?”   方贵妃立刻柔顺地靠在景宁帝怀中:“不疼的,只要陛下相信臣妾,便是陛下叫臣妾去死,臣妾也是甘愿的。”   她这番话很好地取悦了景宁帝,景宁帝许诺了一大堆东西,又派人去叫了太医,这才匆匆离开。   御驾一离开,方贵妃脸色顿时就变了:“去,把容慎给本宫叫过来!” 第116章   容慎一来,方贵妃就如怒气冲冲地将茶杯扔了过去, 茶杯擦着容慎的身体落到了地上, 但滚烫的茶水还是溅在了他的身上, 他却恍若不觉,恭敬地站在方贵妃下首:“奴才见过娘娘。”   “好你个奴才!是你说拿这消息交换沈家对我们的支持,现在什么都没得到,还差点被陛下发现,若不是本宫反应快,这会只怕已经被陛下打入冷宫了!”方贵妃咬牙切齿地看着容慎,“你说, 你到底是谁的人?竟然如此害本宫!”   其实在方贵妃让人找他过来之时,容慎便已经猜到事情一定不顺, 方贵妃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若是有好事她从来都只会独享,只有出了事才会找他。容慎心里其实很腻烦她, 但面上还是适时露出一抹震惊,随即就跪了下来:“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全心为娘娘着想,想着这消息对沈家如此重要, 正是可以卖好给他们, 谁知道……”   江东的世家大多都参与了海上贸易,丝绸是他们最重要的货物, 整个江东的桑园和人工都几乎被世家包圆了, 而其中, 为首的正是谢家与沈家。   谢家是近百年才崛起的, 而沈家则是屹立了江东好几百年的大世家,宗族庞大人员众多。沈家占着江东大半的桑园,由此可见,一旦皇庄的蒸汽机投入使用,人力降低,丝绸的成本也会降低,如此物美价廉的丝绸出口海外,这会对沈家造成多大的动荡。   沈家对这个消息十分重视,原本他们根本看不上方贵妃的身份,也就是因为这个消息,双方才有的联络。   容慎的确有二心,但在这件事上还真是方贵妃冤枉了他。他想的可不仅仅只是扳倒方贵妃,还有毁掉谢家,他要做的就是要让两方相争,但如果这样的话,一方的实力太弱也就不好看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想办法联系上了沈家,靠着沈家来给方贵妃增加筹码。   其实方贵妃也知道这件事不怪容慎,毕竟这件事并非容慎自作主张,而是通过了她的同意的,说到底,她不过是在迁怒而已。   但容慎并没有露出一点儿怨恨,他这份逆来顺受让方贵妃好受了一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便放缓了语气。   “如今萧泽夫妻俩失踪,沈家既没有杀了人,又暴|露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容慎在听到两人失踪的时候,瞳孔微微缩了缩,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娘娘安心,陛下此刻也没有证据,况且这件事上有动机并非沈家,谢家也是江东大族,有些事沈家做得,难道谢家做不得吗?”   “你是说……要嫁祸给太子?”方贵妃眼前一亮。   “不,一动不如一静,这些咱们能想到,陛下未必想不到,咱们若是出手,是白白给了人证据,倒不如维持眼下这种局面,陛下拿不准,最后也只能是糊弄过去,无非给武安侯府一些补偿,对我们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方贵妃听他分析完,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正在此时,外头宫女低声道:“娘娘,太医到了。”   方贵妃这才慢慢躺回了床上,露出一副恹恹的神情:“把人叫进来吧。”   容慎放下了纱帘,这才打开门,炽烈的阳光冲破了室内的黑暗,让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随后又垂下头,露出温顺的模样,侧身让太医过去。   -   萧泽夫妻俩失踪的事情就像一根棍子狠狠地戳痛了景宁帝那颗帝王的自尊心,他发狠一般地让人去查,不仅是查萧泽的行踪,还有就是背后的主使者。   武安侯抓来的那个黑衣人也被交了上去,只是没想到还没审出什么,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天牢里,景宁帝大发雷霆,处置了案子牵连的上百人,整个朝廷都战战兢兢,不敢捋虎须。   不过就在第二天,禁卫竟然找到了萧泽夫妻,据小侯爷所说,他们是被人所救,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   武安侯亲自去接他们,回了府中,先是跨了火盆,又双双用柚子叶洗了澡,去掉一身霉气,还没等一家人正正经经开始吃饭,宫中又来了圣旨。   圣旨封了萧泽为建明县候,苏清漪也随着夫君的封号当了五品的宜人。原来虽然大家一直叫着萧泽做小侯爷,但实际上萧泽在没有受封世子之前,也只能算是白丁,可如今却是真真实实有了爵位在身了。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景宁帝为了安抚武安侯府,同时也是为了向幕后之人示威,他原本想要低调行事,但被这些人一激,干脆就大张旗鼓地摆了出来,该赏赐便赏赐,反倒令旁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五品县候的爵位武安侯并不放在心上,但也有一件好处,这县候是可以带亲卫的,原本武安侯也是给儿子安排了亲卫保护的,但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便不敢过分,所以当初萧泽去了江东,身边也只可怜巴巴跟了两个亲卫,如今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将人拨到了他身边,恨不得将人层层保护起来。   知道内幕者,自然知道这爵位的来源是什么,不知道的,也就只能感慨一声武安侯府深受圣宠,便是纨绔如小侯爷也能随随便便就得个爵位。   待到县候和宜人的朝服做好了,两人自然是要进宫谢恩的。   萧泽去拜见景宁帝,而苏清漪则去见皇后,换了旁人,也无非在殿前磕个头就算谢恩了,但萧泽却破例入了殿,得到景宁帝亲自接见。   苏清漪那边也是如此,她按照礼仪嬷嬷教的规规矩矩地朝皇后行了礼,按理来说,皇后随意客套几句就能离开了,谁知皇后竟然将人留了下来,和她聊起天来。   苏清漪有点儿受宠若惊,听完皇后的话之后,便更加震惊了。   皇后说的是太后的寿辰,要苏清漪写个本子,排一出戏曲给太后贺寿。这简直就是在人前露脸的大好机会,换成旁人都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若不是因为萧泽得了景宁帝青眼,这好活可没法落在苏清漪头上的。   可苏清漪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定制文吗?她从前也不是没写过,可是限制太多了,写起来极为痛苦,这个比起从前只怕限制和难度还要更高,但她还没法拒绝,只能收敛心里的情绪,笑容满面地接下了这个活。   皇后对她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又柔声同她说了一会话,便让人送她下去了。   送苏清漪离开的正好是商婉盈,一段时间不见,商婉盈依旧是从前大方美丽的模样,只是还是能隐隐看出她的疲惫,想来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商婉盈送苏清漪出去,两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苏清漪忍不住问道:“商姑娘最近过得还好吗?”   商婉盈愣了一下,才笑道:“还好。”   苏清漪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下去,两人聊着近来身边发生的趣事,从皇后宫中出去是要穿过御花园的,两人走到湖边,商婉盈忽然说道:“宜人的领子皱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   苏清漪一愣,就见商婉盈身体微微前倾,状似替她整理衣领,实则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心皇后。”   苏清漪被她的话震惊的一时没能回神,好在商婉盈整理完了衣领,又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吟吟道:“宜人刚刚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苏清漪被她一提醒,也意识到了这是在宫中,不知有多少双耳朵和眼睛在周围,也收敛了心神,尽力露出正常的表情,只是言语之间多少不如从前自然。   两人这般说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内宫的宫门处,再往外就是外宫了,商婉盈自然不可能再送。   一名伶俐的小太监过来朝她们打了个千儿,就要领着苏清漪出去。   苏清漪看了一眼商婉盈,万千心绪都被她咽了下去,只化成了两个字:“谢谢。”   商婉盈自然知道她谢的是什么,面上却仍旧带着笑道:“您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应该做的。”   苏清漪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跟着小太监往外走去,谁知却正好撞见了太子的仪驾,小太监连忙跪下来行礼,苏清漪与商婉盈也不得不朝着太子福身。   太子点了点头,原本正要经过她们,但不小心瞟了一眼之后,却又改了主意:“这是刚从母后宫中出来吗?”   小太监连忙回答:“是,苏宜人是跟着小……建明县候一同入宫谢恩的。”   太子露出温和的笑意:“这孤倒是知道,不过阿顽向来受父皇宠爱,只怕会待的比较久,苏宜人只怕要多等一会了。”   苏清漪应了是,便不再多说。   小太监心中也有些奇怪,太子虽然性子温和,但向来守礼,怎会同一个外命妇说这么多,不过一想到这位宜人的丈夫正是如今在陛下面前红得发紫的武安小侯爷,顿时就了然了,想要争取武安侯府支持的人不少,连太子都不能免俗。   太子却扫了一眼站在苏清漪身后的商婉盈,只是她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失望,也就不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   太子一走,苏清漪也连忙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商婉盈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又转身回了坤宁宫。   而已经远远离开的太子却在此时回过头,但只能看到商婉盈的背影,这让他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怅然若失。 第117章   太子说的没错, 萧泽的确过了许久才离开宫里, 不止如此,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兴奋的表情, 两人都各怀心思, 却偏偏此刻处在宫门,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上了马车回家再说。   回到武安侯府,两人都换下了身上厚重的朝服, 穿着半旧的常服坐在了桌前。萧泽一把挥退了丫鬟,才对苏清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与史帮主说了什么吗?”   苏清漪倒了两杯茶, 听他这么说,便反问:“这与你今日与陛下所说的有关?”   萧泽点了点头:“我同陛下说,我想要造船, 不是那种靠人力的, 而是你所说的使用蒸汽机的大轮船。”   苏清漪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萧泽竟然有这样的志向。但造轮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比起用蒸汽机带动纺纱机要难得多,在历史上, 从船舶采用蒸汽机作为推动力的实验开始, 到第一艘蒸汽机船正式使用,足足有三十年之久, 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她很怕萧泽会受到打击。   萧泽却很乐观:“我又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造出来, 我还年轻, 还能尝试许多年,没关系的。”   萧泽这么想,苏清漪就放心了,但她转而又问:“那这与漕帮有什么关系?”   萧泽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他看着苏清漪,轻声道:“造船的想法在我制作出蒸汽机之后,便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我本来以为我只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专注于研究,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去管,但经过这一次,我才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便罢了,可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苏清漪的心被触动了,她伸过去握住萧泽的手。   萧泽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太天真,以为那些事情不去参与就不会有事,可是我被人陷害,最后不得不狼狈地离开京城。回来之后我知道了,处在我这个位置是没法独善其身的,敌人不会因为你不反抗而放过你,他们只会认为你软弱可欺。于是我同意了大哥的建议,一步步走入朝廷,但我发现这样是不够的。”   “我想要保护你,保护我们未来的孩子,所以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如果只是依托于别人的保护,总是会被人抓到可趁之机。这一次若非我们运气好,被漕帮的人发现,真要落到那些黑衣人手里,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但我们不能总是寄希望于自己有这样的运气,而是要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苏清漪看着认真的萧泽,突然意识到,曾经那个还带着一点幼稚的小侯爷是真的长大了,他不再以喜恶决定人生,开始考虑的更加长远。看来这一次的事情对他来说影响真的很大,竟然让他主动去做以前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苏清漪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她弯起了唇角:“恩,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能够好好地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   萧泽扬唇一笑,那张脸仿佛闪闪发光一般,他凑近苏清漪,一脸严肃道:“但是在此之前咱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苏清漪连忙端正了态度,准备听他接着说。   萧泽却凑过来亲了她一口:“咱们得先有个孩子。”   苏清漪:“……”这才正经了几分钟,她耳廓红通通的,伸手打了一下萧泽,“流氓!你就能先说完正事!”   萧泽皮了这一下,又老老实实地坐好,接着道:“我同陛下说,不想在工部任职,而是另起炉灶专门研究轮船,而漕帮也有意转为官身,一拍即合。”   将这样的建议在皇帝面前大喇喇提出来,居然还通过了,恐怕除了萧泽也没有别人了。武安侯府的忠心毋庸置疑,萧泽的性子景宁帝也十分清楚,再加上刚好处在这个时机,景宁帝对于世家浸润朝堂后宫的事情极度反感,且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对萧泽还有那么一点小愧疚,多重原因叠加起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当然,之所以选择漕帮,除了因为他们讲义气,多少也有一点脑残粉之间的惺惺相惜,不过这些萧泽就没打算告诉苏清漪了。   -   没过几天,史敬等人的任命就下来了,萧泽也忙碌起来,找了一块地方建起了船厂,他有圣旨在身,还有景宁帝的私库支持,根本没有人敢为难。   看到这一切,苏清漪竟然恍惚有种魔幻的感觉,要是换个时代,这也算得上是国企了吧,不过她也没工夫去吐槽国企负责人萧泽同志,因为她也不得不忙起来了。   皇后之前让苏清漪写个本子排一出戏作为太后贺寿的礼物,结果第二天,教坊司的人就拿着皇后的懿旨上了门。   为首的宫女被称作郝姑姑,看起来十分严肃,但面对着苏清漪的时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   离太后的寿辰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排出一折新戏,难度还是很高的,更别提郝姑姑还有要求,要喜庆热闹还要场面宏大。要不是有皇后懿旨在那压着,苏清漪都想真诚建议她们去排个千手观音得了,多合适啊,寓意也好。   好吧,她也只敢这么想想,剩下的时间就得全部拿来想新戏了,《一梦浮生》也只能暂且搁置,偏偏郝姑姑还要一天三次地来问进度,这让苏清漪的灵感就越发地贫乏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不仅仅只是自己的事情,如果到了时间还没有排出来,受责罚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教坊司。   有了责任感的驱动,苏清漪终于打起精神,她先是看了从前教坊司给太后寿辰排的戏,还真是符合郝姑姑所说的喜庆热闹又场面宏大,连名字都足够吉利,叫做福禄寿喜。苏清漪看完之后只觉得脑袋抽抽,真让她写这种东西,她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郝姑姑也看到了苏清漪的表情,说实话她比苏清漪还要担心,她在教坊司,常年与戏曲本子打交道,自然也听过苏清漪的名声,再加上如今《仙缘》也火进了京城,她看完之后虽然也承认这个的确新奇,但这却是绝不适用于宫里的。   两方都是愁眉苦脸的,苏清漪连续提出几个建议都被郝姑姑给打回来了,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偏偏萧泽这几日也是忙碌不已,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唉!”苏清漪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巧秋思端了点心进来,见状便道:“少奶奶不如到院子里走走吧,说不定走动一下就能想到了呢!”   苏清漪蹙着眉头:“也好。”   此时已经入夏,植物繁茂,武安侯府的花园极大,中间又有一片湖,吹过来的风极为凉爽,将苏清漪脑中的闷塞都吹开了一般。她干脆就让秋思将笔墨纸砚搬到湖中间的亭子处,风吹动亭子上挂着的竹帘,拂在人脸上,十分舒服。   苏清漪靠在栏杆旁,却一眼就看到了两个躲在树荫下窃窃私语的小丫头,一个丫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将另一个逗得一直在笑,偏又不敢被人知道,只得捂着嘴,闷闷地笑着,苏清漪看到她们也觉得会心一笑。   只是没想到两人说的太入神,一时声音高了,引来了一个管事嬷嬷,将两人训得头都抬不起来,那骂人的声音隔着湖面传过来,竟是说不出的难听。   苏清漪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秋思也听到了,连忙道:“少奶奶,不然奴婢去将她们赶走吧。”   “不用,你把她们带过来吧。”   秋思应了下来,然后就走过去,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管事嬷嬷顿时就蔫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她来了亭子,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更是吓得如抖筛一般。   苏清漪问明了情况,这两个小丫头也并不是偷懒,她们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又不愿意一直待在院子里,才偷偷跑到花园里聊天的,倒是这管事嬷嬷狐假虎威,平日里也常常借着由头欺负这些刚进来的小丫头。   苏清漪虽然不曾管着府中,但她的身份在那里,替两个小丫头主持了公道,那管事嬷嬷才灰溜溜地走了。   两个小丫头却没走,苏清漪见她们俩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不由得笑起来,让秋思将点心和水果拿给她们吃。   其中一个眼睛盯着点心都要流口水了,却还是不敢伸手去拿。   苏清漪见状,便露出和气的笑容,问那两个小丫头:“你们之前在说什么,听着挺有趣的,不如也说给我听听?这点心就当是我听故事赏给你们的了。”   她这么说,两个小丫头才犹犹豫豫地拿了个果子,之前那个说话的丫头大着胆子道:“回少奶奶,奴婢之前说的是家乡的一个趣事。”   “哦,你接着说。”苏清漪将点心往两人那边推了推,鼓励地看着她。   那丫头小小地咽了一口口水,才说道:“奴婢家乡有个员外老爷,据说是生了三个女儿,前两个女儿嫁的都好,却偏偏小女儿只嫁了个穷秀才,员外老爷十分看不上小女婿,每次三个女儿上门,都是大鱼大肉招待前两个女婿,到了小女婿就只有馒头和咸菜。”   “但是他没有想到,小女婿竟然考上了进士,后来回来当了县太爷,比员外老爷要厉害多了,于是员外老爷害怕小女婿会报复他,就赶紧上门去找小女婿求和,谁知小女婿待他一如往常,员外老爷放下了心,谁知道到了吃饭的时候,县太爷家的婢女却只端了馒头和咸菜上来。员外老爷有点儿生气,县太爷便说,当初在岳父家便一直吃这些东西,还以为岳父喜欢吃这些东西,这才特意让人做了拿出来的。员外老爷听完,十分羞愧,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小丫头虽然还有点紧张,但声音清脆,说话也很有条理,这个故事说下来,连秋思都听得入了神。   而苏清漪也因为这个故事突然受了启发,她想起来,在她的世界里,也有一个和这个极为相似的故事,是越剧《五女拜寿》。 第118章   苏清漪当初住在孤儿院中, 院长就很喜欢听越剧, 苏清漪有时候会去院长室, 就会听见老旧的电视机里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小的时候,他们没有别的娱乐, 孤儿院又总是停电, 院长就会将他们围坐在一起,然后给他们讲故事,讲的都是从越剧里听来的故事, 到了兴起还会唱几句。   苏清漪很小就喜欢听故事,每次院长讲故事的时候也数她听得最认真, 想来这也是后来她为什么会进入写作这个行当的缘由吧。   《五女拜寿》讲的是明朝的尚书杨继康做寿, 五个女儿和女婿前来拜寿,其他女婿都家中富贵, 送的礼也是十分名贵, 唯有三女婿邹应龙家中贫贱。杨夫人受到二女儿挑唆之后,将三女儿和三女婿赶出家门。后来杨尚书得罪严嵩被革职,其他女儿都不敢与之来往, 只有三女儿收留了他,后来邹应龙中了状元, 又扳倒了严嵩, 杨尚书沉冤得雪官复原职。又逢杨夫人做寿, 这一回, 其他女儿又都上门拜寿了。但杨夫人已经看清了人情冷暖, 将恶毒的二女儿一家给赶出了门。   时间长了, 苏清漪很多情节都记不清了,但如今想来,这大概也算是早期的爽文套路,而且最后也是大团圆结局,勉强也够的上热闹喜庆场面宏大吧。   不过苏清漪却并没有立刻去和郝姑姑说,之前在离开皇宫之前,商婉盈曾经提醒她“小心皇后”,她不由得就联想到了这一次给太后寿辰的戏,可是她又想不明白,她与皇后无冤无仇,皇后为何要这般针对她。   想来想去,唯有她身后的武安侯府才是皇后的目标,苏清漪本想告诉萧泽的,但当时萧泽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造船的事情,她便不想拿这些话题出来扫兴,到了后面想说的时候,萧泽忙得见天的不见人,就更不方便说了。   郝姑姑催得紧,苏清漪也不可能再拖下去。   只是,为了商婉盈的安全,除了她绝对信任的萧泽,这些话她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她曾经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关氏,但告诉了关氏就等于告诉了武安侯,他们固然对苏清漪这个媳妇很好,但他们不会像萧泽那样体谅自己不想伤害商婉盈的心情。   这么一想,苏清漪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小心翼翼暗自提防,几乎每个步骤都要问过郝姑姑,绝不擅作主张。   这个法子有点麻烦,但胜在安全。   郝姑姑听完苏清漪的提议,有些犹疑地问道:“这……可行吗?”   苏清漪连忙道:“我不懂这些,只是个提议,可不可行还是请郝姑姑斟酌。”   郝姑姑:“……”她一开始担心苏清漪少年成名,又得嫁高门,身份贵重,恐怕会自负高傲,听不进她的意见,没想到她倒是十分好说话,只是未免也有些太过谨慎小心了。   郝姑姑有些无奈,这个故事还是挺有趣的,虽然苏清漪一直说这个并不是自己写的,但郝姑姑也的确没有见过类似的戏。再加上如今时间已经太紧了,由不得她们再拖拖拉拉,便只能按这个故事排下去。   这么多年,苏清漪也就记得大概,里面的唱词什么的全忘了,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偏偏戏曲又不同于说书,对于唱词的要求很高的,苏清漪写出来的只是白话文,唱词什么的却只能让教坊司去编了。   任务紧张,苏清漪也顾不上要小心皇后了,好在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这出戏还是在寿辰之前完整地排下来了。   教坊司的人还是要继续排练,但剩下的事情已经和苏清漪无关了,她只需要等着太后寿辰当日跟着进宫贺寿便好了。而萧泽的忙碌也终于告一段落,夫妻俩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苏清漪将这些话告诉萧泽,萧泽也大吃一惊。只是如今戏也排完了,皇后至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而太后的寿辰也是她在负责,她总不可能在太后的寿辰上发难吧,这对她来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萧泽犹豫道:“是不是商姑娘弄错了?”   苏清漪摇摇头,以商婉盈的谨慎性格,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她定然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才会和苏清漪示警。   可如果商婉盈没有弄错,而皇后也不是打算在太后寿辰上弄什么幺蛾子的话,那么就只能说明这是皇后之前做的什么事情伤害到了苏清漪,又或者之后皇后暗中酝酿了什么要对付她。   之前的话,只有闻砚的那一封信,还有就是夫妻二人在皇庄外被抓,这两件事有可能。这两件事武安侯一直都有派人在查,但表面看起来,这两件事哪一件都和皇后无关,但如果这两件事背后都有皇后的影子,那就有些太可怕了。   目前虽然有怀疑,但没有证据,只是商婉盈的一句话也没法给皇后定罪,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更加小心。   好在教坊司那边并没有出什么问题,顺利地将戏编排了下来,只是苏清漪却坚决不愿意冠上自己的名字。她自己经历过被人侵占了作品和抄袭的事件,对这些行为深恶痛绝,这一次为了自己的安全借用旁人的作品已经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还能说得上是迫不得已,但是至少要将原作者的名字给写上去。   这些行为看着有些矫情,毕竟在这个时代还会不会出现原作者都不一定,更别提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就算苏清漪这么做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但苏清漪知道,这不是矫情,这是她为人和创作的底线。   有些行为或许没人知道,但自己是一定会知道的,有些底线一旦突破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捷径走了才知道付出的代价是创作的能力。苏清漪不止一次可惜那些文笔或者剧情充满灵气的作者,因为一次走错路,从此再也写不出文。   郝姑姑拗不过她,只能应允。   -   到了太后寿辰那日,苏清漪跟随关氏一同进宫,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终于不再那么紧张,也有闲情雅致吃东西看节目。   宫宴几乎都是冷盘,样子倒是精致漂亮,可味道却不敢让人恭维,苏清漪也只能捡一点点心和干果吃。   而节目却要精彩许多,甚至新荣翁主徐盈还亲自表演了一支舞蹈给太后贺寿,让太后高兴地合不拢嘴,而景宁帝也龙心大悦,赏了她不少东西。   而徐盈彩衣娱亲之后就是最后的重头戏,也就是教坊司和苏清漪一起排出来的新戏。   虽说具体的情节与原版已经大有不同了,可经过苏清漪的改动和教坊司的演绎,依然十分精彩,中间波澜起伏结局有笑有泪。   不止是太后,其余人也都看入了迷。   待到落幕,太后拿着帕子轻轻地拭了拭眼角,同一旁的景宁帝道:“这一折戏好看,哀家很喜欢。”又看向皇后,“皇后有心了。”   皇后连忙道:“母后高兴,臣妾就满足了。”   “好好,来人,赐赏。”   待到教坊司的人谢了恩,太后还意犹未尽:“这出戏可比从前那些咋咋呼呼的有趣多了,往后啊,多排几出这样的戏。”   郝姑姑在下首呐呐应是。   景宁帝也好奇道:“这出戏倒是新奇,与教坊司以往的戏都不一样,你们也是有心了。”   郝姑姑连忙跪下来:“陛下容秉,这戏并非教坊司所作,而是另有其人。”   “哦?”   皇后接话道:“没错,这戏是阿顽的媳妇所作,为了母后的寿辰,这孩子也是很有孝心了。”   太后来了兴趣,皇后连忙让宫女将苏清漪领了上来。   太后先是问了苏清漪的名字和年纪,又问了她的父亲的身份,苏清漪都落落大方地回答了,太后笑道:“是个好孩子,可惜身份上同阿顽差了些。”   苏清漪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难堪,与萧泽成婚后,这样的说法她不知听过多少,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皇后正想说什么,景宁帝却道:“母后既然觉得她身份差了些,不如朕便提一提她的身份,这不就不差了吗?”   皇后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倒是太后有些吃惊:“这未免于礼不合吧。”   “她能逗母后开心,这便是功劳,有功就有赏,没什么不对的。”   景宁帝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苏清漪连跳两级成了三品淑人,反倒比萧泽的五品县候还要高两个级别,这在本朝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在场也不知多少人对她这份运气羡慕嫉妒恨,但也没有办法,谁让才华比不上人家,又没人家那么好命呢?   苏清漪晕晕乎乎地接了赏赐,原本还有些担忧,萧泽却大大咧咧道:“你放心,这是陛下早就承诺过的。”   苏清漪一愣,这才想起,之前在别院的时候,景宁帝要给萧泽发明蒸汽机的赏赐,萧泽没有要其他的,只是为了给苏清漪要个诰命,苏清漪本以为之前两人受封就已经算是结了,没想到竟然是现在。   难怪受封的理由这么扯,想来也只是景宁帝借个理由兑现承诺罢了。   苏清漪放下了心,可又有一点迷惑,这一晚上下来,皇后压根没有要陷害她的意思,难道皇后让她去写本子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她在寿辰上出风头吗? 第119章   在苏清漪担心了好几天之后,皇后的目的终于出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 她并非是为了对付苏清漪, 反而是在拉拢她。   看起来似乎很扯,但细想却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其实平心而论, 表面上皇后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若不是有了商婉盈的警示, 这两次进宫, 苏清漪对皇后的印象其实还挺不错的。但如今有了怀疑, 皇后的示好便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苏清漪自然不可能拒绝, 但表现地木讷一点, 对皇后的各种暗示装听不懂,这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这样的态度虽然有些得罪皇后,但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毕竟对于武安侯府来说, 得罪皇后虽然麻烦, 但若是不小心趟进了浑水里只会更麻烦。   皇后看到了她的“不识抬举”, 也就冷下了态度, 苏清漪乐得轻松,又重新过回了原来的生活。   为了太后的寿辰,《一梦浮生》第四册 的稿子进度已经落后了许多了, 连谢芷凝都特意写了信过来询问。好在如今终于闲下来, 能安安心心写了。 第三册 的结尾处, 许娜车祸受伤,韩云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两人经历的种种事情划过他的脑海,他这才意识到许娜这个名字已经在自己心里刻上深深的痕迹,他不再压抑自己,对许娜表白。   许娜其实也早对他暗生情愫,当韩云洲不再瞻前顾后,学会了坦率,她也不再顾忌对他说出自己的爱。   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在一起。   两人逐渐走入对方的心扉,韩云洲告诉了许娜自己的过往,因为残疾和不同于社会主流的爱好,而自小被家人轻视。而同时,他也知道了许娜出自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因病早早就去世了,她为了早早工作养家,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学科,逐渐成长为如今这样一个女强人。   两个孤独的灵魂跨越了千百年,拥抱在了一起。   为了怕时间来不及,两人很快地结了婚,他们没有要孩子,许娜依然在自己的领域努力着,而韩云洲虽然起步晚,但他在科技上的天赋也渐渐显露出来,他不再只是学习,他在很多领域也做出了杰出的成就。   两人似爱人又似亲人又似朋友,对彼此的感情始终如一,直到两人寿终正寝,两人并排躺在病床上,带着笑容盍然而逝。   然而在千年前,韩云洲却猛然苏醒。   他刚刚在梦中经历了一生,他是举世瞩目的科学家,有着相爱的妻子,一生充实又圆满,而现在的他却仍旧只是一个被人轻视的残废。   这一切让他十分恍惚,险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可是那些他经手的实验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在梦中学习到的东西也都没有忘记。   韩云洲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却在一次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城外饿殍满地,他这才猛然惊醒,想起自己的初心,他刚刚来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满心想着要学会这些科技手段,回来造福家乡,如今怎么忘记了呢?   韩云洲不再颓废,他将那些对民生有用的东西都逐渐研究出来,也受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关注。随着他所研究出来的东西救了万千民众的性命,他也逐渐改变着这个世界,而他这一生起起伏伏却始终宠辱不惊,只专心科研,几次险些要被人杀掉也从未改变他的志向。   到了晚年,韩云洲终于成为了影响力巨大的科学家,而他也带动了这个时代的飞跃式的进步,他却毫不在意,他一生未婚,死后将所有的财产和研究成果都捐了出来,以供后人研究。   韩云洲成为了这千年历史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他的故事也成为了后世津津乐道的传说。   千年之后的某个城市,一个名叫许娜的考古学学生告别家中父母,和老师还有同学们一同进入一个刚刚发现的古墓,这个墓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壁画也没有陪葬品,任何有关于墓主人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棺椁,他们将这个墓称作无名墓。   棺椁成为了无名墓唯一的线索,为了保护棺椁和古尸,考古队决定将棺椁带回去再开,谁知在搬运棺椁的时候,不知谁按到了机关,这棺椁竟然被打开了。   然而打开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这里面竟然放着一个能自动运行的冷冻箱,箱中的人面容栩栩如生,谁能想得到,这竟然是千年前的科技做到的。而令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棺椁内侧所刻的关于这人的身份。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考古队里发出来,因为这棺椁竟然是千年前最传奇最知名的大发明家韩云洲的墓。   有人喃喃地念着上面所刻的文字。   而这一切却与许娜没有半点关系,她在看到棺中人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如遭雷击,她分明不认得对方,却在看到那张苍老平和的脸时,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伤之中。   而这时,那人已经念到了最后,声音略略提高:“韩云洲有妻子!!”   历史记载,韩云洲一生未婚,而这具棺椁上的文字却完全推翻了史料,如果被这个发现被公布出去,只怕会引起考古界的十级大地震。   所有人越发兴奋起来,一名女学生惊讶道:“这最后的字,是韩云洲给他的妻子写的情书。”   许娜身子一震,而那名女学生已经略带一丝兴奋地将内容念了出来。   “……爱妻,不知千年之后你我能否再见,不管你是否记得我,我希望我没有腐朽,不会吓到你。”   听到这一句话的许娜早已泪流满面。   -   当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苏清漪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对于她来说,这一趟旅程已经到达了终点。   《一梦浮生》虽然不长,但内容却要比以前的小说丰富许多,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写完之后她都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一般。短时间之内,苏清漪是不想再写了,她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写下一本。   作为她的忠实读者,萧泽享有了第一个看到的特权,看完之后心情十分复杂。   苏清漪担心地问他:“不好看?”   萧泽摇摇头,作为读者来说,《一梦浮生》的确写的很好看,但是……   “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苏清漪愣住。   萧泽有一点委屈:“为什么一定要让两人相隔千年,然后阴阳两隔?”   苏清漪哭笑不得:“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可是这样的结局让人心里很难受。”萧泽抿着唇,恰巧到了要出门的时间,他同苏清漪打了声招呼,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苏清漪有些奇怪,萧泽并不是一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比这惨得多的结局他也不是没看过,怎么会受这么大影响?   待到长信书坊的人取走了手稿,苏清漪回到房间,才突然意识到萧泽在乎的是什么,他只是在害怕,害怕这是一则谶语,苏清漪从来不信这些,所以才一时之间没法体会萧泽的心情。   这样的害怕看起来有些幼稚,却又让苏清漪忍不住有些心软。   她自然不会再去改情节,但面对萧泽,她却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第120章   萧泽来到船厂, 这里的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这家船厂是以他和漕帮的名义一起开办的, 但没有人知道, 这船厂真正的主人却是景宁帝。明面上,史敬派了书生和马脸过来, 看似是与他合作, 但实际上书生他们都知道,他们在这上面一窍不通,所有的事情还是都听萧泽指挥。   萧泽先去看了炼钢厂, 想要制造轮船,钢铁是必需品, 但是炼钢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需要不断地尝试。然而萧泽努力了几个月时间,还没能成功。   马脸见他脸色难看, 以为是为了船厂的事情忧心, 连忙安慰他:“小侯爷,你之前也说了,这钢铁不是一时半会能炼出来的, 反正上头也没催,你别急啊!”   书生也在一旁慢悠悠地接腔:“急也没用。”   马脸用肘给了他一下。   萧泽一点也没有被他们安慰到, 只得道:“我不是着急这个。”   “那你干嘛拉着一张脸?”马脸不解道, “难道……你和苏姑娘吵架了?哎, 小侯爷, 我这就要说说你了, 身为一个男人, 凡事都得让着自家婆娘,这样家庭才会和睦……”   “没吵架。”   “哦……”马脸一下子词穷,拿眼睛示意书生,让他接下去。   书生清了清嗓子:“这不重要,反正也吵不过。”   萧泽:“……”   马脸连忙打圆场:“这个……书生一向说话不好听,小侯爷你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   书生:“呵呵。”   萧泽:“……”他真是脑袋被夹了,才会险些将自己的心事和这两个活宝说。   不过也因为这两人插科打诨,萧泽也被带出了之前的情绪,几人开始商量起正事来。   萧泽也不是完全的理论派,他也和其他的工人一样亲自去做,一点也没有小侯爷的架子,马脸和书生原本多少对萧泽有一点轻视,但看到他这样的态度,倒也渐渐对他改观了。   这一天下来,萧泽这一身衣服都湿透了几遍,所幸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而他也不再郁闷了,想一想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毕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又想起马脸苦口婆心地说,女人最是爱胡思乱想,一点点小事都会想多,偏偏还要怪男人不体贴,而作为一个男人,有时候该认怂就要认怂。这一字一句都是血泪斑斑。   萧泽很想说苏清漪并不是这样的人,又看到马脸深沉地接了一句:“女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简直就像是经历了种种磨难,从生活中悟出的真理,简直让人不得不相信。   这么一想,萧泽又叫停了马车,让人拐到了荣兴斋去买了苏清漪爱吃的点心,这才又回到侯府。   让下人将其他点心送去给母亲和大嫂,他自己则亲自拿着进了房间,想要给苏清漪一个惊喜,谁知进去之后发现她人根本就不在,一问婢女,才知道她在书房。   苏清漪写完这本之后说要休息一段时间,甚至开玩笑说连书房都不想进去,怎么人会在书房呢?   萧泽抱着好奇的心走了进去,发现苏清漪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她那么认真,连自己进来了都不知道。   萧泽也没有打搅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把点心放在书桌上,一会她写完了就能看到,谁知他刚刚走过去,就看到她忽然停了笔,抬头一看,却差点被他吓到。   “你怎么突然出现的?”   萧泽十分无辜:“什么叫突然出现,我进来都有一阵子了,你写的认真,连我进来都不知道,我就不想出声打扰你。”   苏清漪看到了他手中的点心:“这是给我买的吗?”   “恩,吃吧。”   两人坐到了一旁,苏清漪幸福地吃掉了一个点心,满足地叹息一声:“我都好久没有吃过荣兴斋的点心了。”   “你喜欢让下人给你买就是了。”   “但每天吃就不会觉得这么好吃了。”   萧泽早已习惯了苏清漪这些歪理,见她吃得香,干脆将所有点心都推过去:“你慢慢吃,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苏清漪斜睨了他一眼:“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点心了?”   萧泽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那个……我之前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觉得你写的不好。”   苏清漪其实当时就没有放在心上了,但萧泽这么郑重其事地同她说,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却让她看到了萧泽对她的重视。   这么一想,苏清漪也改变了主意,她将萧泽拉到了桌前,将墨迹还未干的稿子拿起来放到他面前。   萧泽疑惑道:“这是给我的?”   “恩。是礼物。”   萧泽带着好奇一张张看下去,却赫然发现这是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正是韩云洲与许娜,而且正是接着原来故事里韩云洲在古代死亡之后写的,或者说,这个故事是苏清漪写的《一梦浮生》的另外一个结局。   韩云洲死亡后,原本以他的功绩能够成为圣人,得享时间的永生,但他却放弃了这一切,只换得一个与许娜再见的机会。于是他又一次来到了现代,成为了一个普通人,他不顾一切来到了许娜的身边,两人再次相爱,而这一次,这不是梦境,两人真的白头偕老,生死同穴。   这个故事不算长,平心而论也比不上原版的特别,但萧泽看完之后却很喜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前他最讨厌这种烂俗的大团圆结局,可偏偏就一定要看到韩云洲和许娜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个……是为我写的?”   苏清漪点点头:“对,这是番外,你可以认为这是韩云洲与许娜的另一个结局,但是这个不会印刷出来,这是我单独为你写的。” 第121章   苏清漪给萧泽单独写了番外,最终也算是皆大欢喜。江东那边很快就寄回来《一梦浮生》第四册 的样刊, 除此之外还有《绣心》最近的几期。   苏清漪原本想留着等萧泽回来一起看, 但最近似乎是船厂出了问题, 萧泽一直都歇在船厂没有回家,只能暂时作罢。   萧泽最近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但并非是船厂, 而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萧泽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表情温和:“阿顽不必多礼。”   萧泽与太子从前私交还可以,但自从他与苏清漪被绑架之后, 太子也是有嫌疑的,萧泽自然没法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他,他又不擅长掩饰, 只能避而不见,可如今太子来了船厂, 他定然是不能再藏起来的。   太子仿佛没有看到萧泽的态度有些不自然, 微笑着与他寒暄, 直到萧泽越发不自在,他才说出来意:“这一次是孤特意带人过来找你的。”   萧泽愣了一下。   一个人影逆着光从门外走了进来。   待到他进了室内, 萧泽才认出他来,惊讶道:“谢公子!”   来人正是谢怀卿。   原本谢怀卿这种时候应该在江东的,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又是由太子引荐的, 偏偏来找的人是自己, 这让萧泽根本就摸不清他的目的。   萧泽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屋内除了三人没有别人, 而屋外则是由三人的护卫牢牢地守着,十分严密。   进了房间,萧泽与谢怀卿都一言不发,太子左右看了看,才无奈道:“孤还以为你们是旧识,怎么都不说话?”   萧泽轻笑一声:“不过在当初在江东有幸见过谢公子一面,算不上旧识。”   “当初只是匆匆一见,不过在下对小侯爷印象倒是很深刻。本以为有奇思妙想的只有苏姑娘,却不想小侯爷也是一样,早知如此,在下当初就应当厚着脸皮同小侯爷结交一番的。”   听到谢怀卿说到了苏清漪,萧泽的表情才有了丝丝变化。   谢怀卿见状,便道:“小侯爷想来也不大喜欢拐弯抹角,那在下便直说了,这次在下特意请了太子殿下引荐,的确是有事想要与小侯爷商谈。”   “我们能商谈什么?”   “准确来说,在下想与小侯爷合作。”   “合作什么?”   “这家船厂。”谢怀卿见萧泽面色微变,才道,“为了表示诚意,在下便先说说我们这边的条件吧,我们谢家愿意承担一半的投入,包括原料,而我们要小侯爷手上一半的股。”   这家船厂明面上是萧泽和漕帮开的,但实际上真正的拥有者是景宁帝,他占了十分之五,而剩下的五则是萧泽四而漕帮一,如今谢家若要加入,等于萧泽就只剩下十分之二的股权。   萧泽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谢怀卿不慌不忙:“小侯爷的资金不够了吧。”   萧泽心头一惊,谢怀卿没有说错,虽然说有景宁帝的私库做后盾,但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船厂就将景宁帝的私库都掏光啊,何况景宁帝的私库也并非完全给萧泽使用。然而研究这个却比萧泽想的要费钱许多,到了现在,连最基础的钢板还没有研究出来,前期的资金就已经花掉了大半了,虽然萧泽在尽力节省开支,但也还是捉襟见肘。   而且萧泽也很担心,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景宁帝愿意全力支持他,是因为景宁帝远见卓识,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谁知后继者是否有这般见识呢?   本心来说,萧泽是很愿意接受谢怀卿的橄榄枝的,毕竟谢家有钱,又有太子的支持,但若是这样,只怕就要将武安侯府绑在了太子的战船上了。   萧泽对朝堂争斗了解的太少,但也知道这是武安侯一直避免的一件事。更何况,还有之前的种种事件,太子和谢家的嫌疑尚未洗清,这在萧泽心中也是一个疙瘩。   谢怀卿看着萧泽皱起的眉头,似有所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萧泽面前。   萧泽没有接:“这是什么?”   “小侯爷当初在宫中险些被一个宫女陷害,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萧泽震惊地看着他,然后将信拿过来,展开之后便一目十行地浏览下去。   谢怀卿也没有说话,只等他看完,才道:“这件事虽然是我谢家内部的争斗引起的,幸赖太子殿下及时补救,这才未曾造成大的影响,但我谢家毕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涉事之人已由谢家家法处置,在下也愿意竭尽所能补偿小侯爷。”   萧泽心情复杂,他当然不可能全盘相信谢怀卿的话,但却没法怀疑他的诚意,事实上,谢怀卿不说,自己反正也查不到,他说了反而会令自己多想,但他还是不惜揭露家丑说了出来,这对于从来信奉“家丑不可外扬”的世家来说,是多么稀有的一件事情。   谢怀卿自然看出萧泽动摇了,他也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见好就收:“小侯爷可以慢慢考虑,在下便先告辞了。”   萧泽只能先送他们两人离开。   在回宫的马车上,太子问谢怀卿:“你觉得阿顽会答应吗?”   谢怀卿摇摇头:“不瞒殿下,我没有把握。”   “竟然有你也没有把握的事情?”   “殿下,这位小侯爷不同常人,他心思单纯与世无争,这样的人是没法用世俗的利益去说动他的,他的反应也是我等难以揣度的,他在想什么,他会做什么,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太子若有所思:“所以,你才会将之前那件事说出来,就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谢怀卿点了点头。   太子轻叹一声:“委屈你了。”   待到送太子进了宫门,谢怀卿又换了马车回到自己的住所。谁知刚进门就迎来了愤怒的父亲。   “爹,您怎么过来了?”   谢章言一身风尘,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世家族长形象完全不符,他却根本顾不上去梳洗,冷笑着对谢怀卿道:“我再不过来,只怕谢家都要被你卖完了!”   谢怀卿却恍若未闻,只是吩咐下人道:“把主屋给老爷收拾出来。”   下人喏喏应了。   “我不需要你这逆子来讨好!”   “爹!”谢怀卿回过头,神色冷静一如往常,“有什么事待您休息好了,儿子会一件件都告诉您的。”   -   萧泽满腹心事地回了家,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到了主院。   武安侯听了事情经过,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萧泽叹了口气:“我其实是很心动的,但是……”   “你担心为父?”   萧泽不那么甘愿地承认了。   武安侯露出笑容:“行了,你爹要不愿意的话,没人能强迫我站队,你放心吧。”   “那爹的意思是?”   “你要是觉得合适,答应就是了。”   “可是陛下那边……”   武安侯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萧泽愣住了。   “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太子能大摇大摆地带着谢氏少主上门找你合作?”   “可是、可是……那陛下的意思是……”   武安侯无奈地叹道:“陛下与太子虽然是君臣,但在此之前,他们也是父子,陛下其实从未想过要废太子,只是总有些人喜欢胡乱揣测罢了。”   萧泽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如果武安侯说的是真的,那朝廷中的风风雨雨是怎么回事,皇后这么多年与太子相争,已经是朝野之中默认的了,如果陛下从未想过动摇太子的位置,那他为何又要默认这种事情发生呢?   “这其中是有种种理由的,从前你年纪小,我不能将内幕告诉你,如今你也懂事了,往后这些事情,我也会慢慢同你说的。”   萧泽只觉得今天知道的消息几乎颠覆了他以往的认识,从父亲的话中,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这其中有一个巨大的计划,让人触目惊心。   武安侯看出萧泽魂不守舍,知道这些消息对他来说一下子要消化或许有些困难了,便道:“你不要多想,就按照从前那样去做便是了。总之,太子是太子,谢家是谢家,你便是对谢家的条件不满意,也不用顾忌太子的面子,该讨价还价的时候也不要手软。”   萧泽惊讶地看向他。   武安侯不由得多解释了一句:“陛下与太子虽然是父子,但与谢家可不是,虽然不知道谢家为什么执意要加入船厂,但能让陛下同意,谢家也是一定付出了足够的利益。谢家人最是精明,能让他们这般大出血本也要做的事情,获益一定不小,既然如此,你也就不要便宜他们了。”   看着萧泽听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武安侯哈哈一笑:“怎么?想不到吧,但这就是政治,外面看着光鲜亮丽,说白了,不过也是利益交换罢了。” 第122章   在京城的另一处院落中,也有一对父子在谈论同样的问题。   谢章言梳洗完毕, 换上了平日穿的衣服, 沉着脸走到了主院,而房间里已经收拾整洁, 燃着熏香, 谢怀卿坐在小几旁, 正在煮茶。   谢怀卿虽然身体不好, 但他自小聪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旁人做得好,便是煮茶,一举一动也足以称得上是世家典范。他自小就是谢章言的骄傲, 谢章言的庶子庶女不少, 但唯一让他上心, 亲自教养的便只有谢怀卿。   如今看到儿子同从前一般的模样,让谢章言的心平静下来,他知道谢怀卿从来就不是一个胡来的人, 他会这么做一定会有他的理由。   谢章言轻振衣袖, 坐在了谢怀卿的对面。   谢怀卿将茶推到父亲面前,谢章言喝了一口, 茶是他常喝的, 但此刻他却根本无法品出其中之味。   他一把将茶放在了桌上,沉不住气道:“说吧,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谢怀卿却明知故问:“父亲说的, 是我将所有的桑园都卖出去的事情吗?”   谢家的丝绸生意比不上沈家, 但在江东世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毕竟在海外,丝绸是最受欢迎的产品。但谢怀卿却将谢家的桑园都卖了。往后谢家若是要去别人家买丝茧就要平白无故多出不少成本,谢家有不少族人都是以丝绸为生,不满谢怀卿的行为,这才找到了谢章言。   对于谢章言来说,他并不是在意谢怀卿卖掉桑园的事情,而是他在这件事上行事偏激独断专行,这对于一个家族的掌舵者来说是最不合格的品质。   谢怀卿面对谢章言的质疑,却只是反问:“难道父亲觉得,以谢家如今的处境,靠着守成还能维持曾经的荣光吗?”   “百年前,江东世家守望互助婚姻互通,哪怕王朝更迭,也无法对我们造成影响,可是如今呢?四分五裂,被鲸吞蚕食,偏偏内部还争斗不休,如今的江东已经是个烂泥潭子了,想要挣脱唯有另辟蹊径,若非如此,祖父当年为何会将姑姑送入宫呢?”   谢章言沉默了,因为谢怀卿说的都是真的,而且这也的确是谢家几代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好,那你倒是说说,你给谢家找了一条怎样的道路?”   “父亲可知,在泰西和阿兰路再往西,还有更广阔的的海洋和更多的国家?若是我们的船能够到达那里,又会怎么样?”   谢章言愣了一下:“你要同那些国家做生意?”   “做生意?”谢怀卿轻笑一声,“我更乐意形容它是无本生意。”   “你要打劫?!”谢章言震惊地站起来。   谢怀卿哭笑不得:“父亲您想到哪儿去了?”   谢章言也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又讪讪地坐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就明说吧。”   谢怀卿接着说道:“就如我们当初将丝绸与瓷器卖给泰西人,却从泰西换取了黄金宝石和珍贵的作物,但后来,当越来越多的世家都开着船到了泰西,这些东西也就变得便宜起来,可若是我们将这些东西卖到泰西更远的地方呢?又或者,还有像我们发现桃源岛一般发现更多的无主土地呢?”   桃源岛就是当初他们发现那一片新大陆,如今虽然还在陆陆续续开发,但那边的矿产丰富,且粮种在当地非常适宜播种,如今已经有不少人过去那边居住了。   谢家已经吃到了探索海洋的福利,自然会接着做下去,可再远的话,他们的船却撑不住这么远的航行了。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将所有的桑园都卖掉啊!”   谢怀卿已经意识到父亲的态度软化,又补上一击。   “父亲应当知道,我们谢家之所以会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成为江东第一世家,所靠的究竟是什么?总有人在背地里骂咱们是渔夫,不正是因为我们谢家发家的起点就是海上吗?不夸张的说,我们之所以还能维持如今的地位,是因为我们拥有整个大夏最大的一支船队,在其他世家刚刚出海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泰西,我们的船队远远领先于其他世家甚至朝廷,这才是我们谢家的根本。”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家商道总领才能与家主平起平坐。虽说这些年,家中子弟被儒学教的迂腐,一心想要靠着当官来出人头地,但若整个家族都走上了这条歧途,才是真正将自己的盔甲卸下,成为任人鱼肉的,——猎物。”   谢怀卿这番话让谢章言毛骨悚然,他想要反驳谢怀卿,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反驳。   谢怀卿见状,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如今皇庄用了机器纺纱,根本不需要人力,唯一制约他们的只有原料,可是,难道只有江东有桑园吗?我已经打听到前不久有好几队人马离开京城,去各地寻找种桑树的地方,而在他们找到这些地方之前,丝绸的价格会一步一步下降,而各世家互相提防,最终的结果只会被各个击破,这些年江东的土地已经逐渐改成了桑园,现在丝绸价贵还好,若是丝绸贱价,粮价一定会升高,到了那个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谢章言喃喃道,“各个世家还有足够的粮食面对群情激奋的桑农和工人吗?”   “我说的或许有些过激,但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拿必然会价跌的桑园换了陛下的人情,得到参与船厂的机会,父亲难道还觉得我做错了吗?”   谢章言满头大汗,却又忍不住道:“就算是这样,难道你就笃定那萧泽一定会造出比我们谢家更厉害的大船吗?”   “父亲,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章言默然,他悲哀地发现,一切的确如谢怀卿所说,皇权与世家本就不相容,除非谢家想要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否则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被吞并,想要活命的唯一办法,只有走出去。因此谢家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要让萧泽尽快造出船来。   谢章言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状,也想到了更多:“你想让皇帝以为谢家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臣服在他的腿边,以此改变谢家的立场?”   “我只是想让谢家站到皇帝的那边,而在政治里,信任是一件稀有的东西,姻缘、朋友,甚至亲人都不可靠,唯一可靠的只有共同的利益。”   “和太子也是如此吗?”   谢怀卿顿了顿,才道:“对。”   谢章言闭着眼请轻叹一声:“你多久以前开始做这个计划的?”   “从我明白,太子就是太子,谢家就是谢家,那一刻开始。” 第123章   萧泽再三考虑之下, 最终还是接受了和谢怀卿的合作, 也不全是因为谢家的财力, 更重要的是谢家称得上是海上霸主,在远航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 而这也正是萧泽所欠缺的。   而萧泽也十分坦然地将此事报告给了景宁帝, 景宁帝果然没有反对,他这举动看起来有些打太子的脸, 实则却是让景宁帝与太子都对他的品行更加信任了。   萧泽没有想那么多, 他没有在别的地方和谢怀卿讨价还价, 而是要谢家提供有经验的水手和船长帮助一起研究, 这正是谢怀卿所希望的, 有了他们的帮助, 船厂的研究进度果然提升了, 而且萧泽并没有藏私,除了一些核心部件他们没法接触到,其他方面萧泽一直十分坦然。   谢怀卿让人参与研究,自然是存了偷师的心理,但萧泽的表现却十分直白, 连防备人的手段都不加掩饰,看着有些无礼,但实则却将一切都放在明面, 在人际上不花费太多心力, 而是全部投入到了研究中来。   在得到了属下传来的消息之后, 谢怀卿却改了态度, 若是船厂的领导者是这样的性子,反倒让人放心了,于是他传信过去,让人不必在想着偷师,而是全力配合萧泽,尽快将船给研究出来。   双方也是合作愉快。   萧泽在船厂忙得昏天黑地,若不是苏清漪提醒,都快忘记父亲的大寿就要到了。   作为景宁帝身边的红人,武安侯每年的寿辰都有不少人想要送礼和他拉关系,只是武安侯向来不喜欢这些无谓的应酬,只是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就算过生日了,只是今年却不同,这是武安侯四十寿辰,定然是要大办的。   武安侯府早早就在女主人关氏的带领下开始准备了,因为武安侯的生辰在小年那一天,同过年撞在了一起,要准备的东西要更多。苏清漪作为媳妇,也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忙碌,所幸《一梦浮生》已经完结了,不然她还真是会忙得够呛。   苏清漪一边忙着府里的事情,还得要提醒萧泽要准备礼物。武安侯倒是不计较这个,但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萧泽这个亲儿子若是什么都没准备,岂不是会被人嘲笑。   萧泽为此还专门回家了一趟。   苏清漪险些没认出他来,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萧泽竟然长高了许多,也瘦了,原本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蛋也变得棱角分明,唇边也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若非笑起来还是同从前一样,苏清漪都要以为自己的丈夫被人掉包了。   萧泽见她看呆了的模样,好笑地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我变化有那么大吗?”   苏清漪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萧泽却坏心眼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苏清漪猛然腾空,整个人都吓到了:“你干嘛!”   “你说呢?”   “喂!你还没洗澡呢!”   “没事,咱们一起。”   门外,秋思与春枝对视一眼,原本听到这些还会脸红的两人如今已经完全锻炼出来了。   春枝提着食盒往小厨房走去:“我去将饭食热着。”   秋思叹了口气:“我让厨房再多烧一点水吧。”   -   两人温存完毕,萧泽搂着苏清漪懒洋洋地靠在榻上,苏清漪红着脸拍开他作乱的手:“我把你的头发擦干,不然一会该头痛了。”   只是没想到她刚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倒在了萧泽怀里。   萧泽抱着满怀温香软玉,故作委屈,却又透着一股小得意:“我刚刚已经很轻了。”   “你闭嘴!”苏清漪色厉内荏地斥了他一声,然后将布巾盖在他头上,给他擦干。   室内暖融融的,萧泽在这种环境之下有点昏昏欲睡。   苏清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你给公公准备了礼物了吗?”   萧泽迷迷糊糊地答道:“自然是准备了的。”   “哦。”苏清漪听到他准备了便松了口气。   没想到萧泽却不乐意了,他睁开眼睛,看着苏清漪:“你就不好奇我准备了什么吗?”   苏清漪一边替他擦头发,一边漫不经心道:“反正到了公公寿辰那一日我也会知道的,不急于这一时。”   萧泽见她是真的不在意,有点小失落,却还是信誓旦旦:“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苏清漪刚说完,就觉得腿上一沉,这才发现萧泽竟然已经睡过去了。她无奈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移开身体,又拿毯子给他盖上,这才离开房间。   关氏看到媳妇还有些吃惊:“阿顽不是回来了吗?你们小夫妻怎么也不多说会话?”   “阿顽睡着了,这一段时间他又要忙船厂又要给爹准备礼物,恐怕是太累了。”苏清漪走过来,“娘,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去做吧。”   “这该安排的也安排好了,你最近也跟着受累了,也回去休息吧。”   苏清漪看得出来关氏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为了让她和萧泽在一起多待一些时间,她也不好拆穿对方,便只得又重新回到自己院子。   萧泽睡得正香,苏清漪想了想,便决定干脆给他做一点好吃的犒劳一下。   之前为了给公公寿辰准备点心,苏清漪便想到了所有小说中的穿越女都一定会做的食物——蛋糕。   蛋糕的做法并不难,自制烤箱也容易,但苏清漪还是失败了很多次才勉强做出蓬松软和的蛋糕,至于奶油,她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好在这种西式点心味道不错,虽说不够精致,但作为一道别致的点心也足够拿出来用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苏清漪彻底熄灭了自己研究现代美食的念头,她也就能动动笔杆子,还不如以后写个美食文靠谱。   不过虽然手残,但做个蛋糕还是可以的,苏清漪便算着时间将蛋糕胚子送进烤箱,等萧泽醒来正好能吃。   萧泽是被一阵香味给弄醒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苏清漪忙忙碌碌的背影。   他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苏清漪转头便道:“起来了,吃点点心,一会咱们就去主院了。”   萧泽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清漪抬头看了看外面:“快酉时了,你这一觉可睡得够久的。”   萧泽伸了个懒腰,下了床便循着香味过来,然后看到桌上摆着的与往常不同的点心,苏清漪拈了一块放在他嘴边:“尝尝看?”   萧泽一口咬下,发现入口松软,带着一股甜香。他把这一块吃完,还想再吃,苏清漪却不让了:“一会该吃饭了。”   萧泽只得作罢,苏清漪捡了一些放进食盒里,准备一会拿到主院去。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主院,却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武安侯与萧衍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萧泽刚想问什么,武安侯便道:“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原本为了萧泽回来,这一顿饭做得极其丰盛,可如今萧泽却觉得食不知味,只想赶紧将饭吃完,然后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止萧泽如此,饭厅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如此。   这一顿饭吃的比往常还要快,待到吃过了饭,下人撤掉席面,又奉上了清茶,这才全部离开饭厅,只剩下家中的几位主人。   关氏原本想带着女眷离开,武安侯却制止了她:“没关系,自家人说话没必要瞒着。”   苏清漪和李氏这才在各自丈夫身边落座。   萧泽忍不住了,抢着问道:“爹,发生什么了?”   武安侯顿了顿,才道:“陛下决定今年由太子主持祭天。”   他这话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原因无他,只是这一切太突然了。在这样一个君权神授的年代,祭天是只有君王才能做的事情,而如今景宁帝无病无灾,却突然让太子代行祭天,这代表着什么?   萧泽却有些纳闷:“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武安侯原本面色复杂,却被他这一脸天真给逗笑了:“谁说不是好事了?”   “那你们……”   萧衍无奈解释道:“储君稳固,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但对于皇后和贵妃来说可就未必了。”   这些年景宁帝采用制衡之术,利用皇后身后的勋贵一点一点将世家蚕食干净,后来又扶持寒门,如今利用完了要将人一脚踢开,皇后怎么可能愿意。再说方贵妃,帝王的宠爱也让她生出了不少野心,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不可能会甘心。   武安侯无奈道:“一朝希望落空,也不知他们狗急跳墙,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我们倒是无妨,可你呢?你远离京城,要是出了什么事为父都没办法帮你。”   萧泽这才明白,父亲和大哥愁眉苦脸,并非是因为别的,而是担心他的安全。   萧泽有些感动:“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武安侯瞪了他一眼:“谁担心你安全了,你当我给你那些护卫是吃干饭的吗?我还不是担心你这臭小子莽莽撞撞的,到时候中了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   萧泽:“……”   真是亲爹,白感动了。 第124章   到了武安侯寿辰那日, 武安侯府门前熙熙攘攘,几乎大半个京城都来贺寿了,武安侯府的几个主人都忙得团团转。   苏清漪不太擅长交际,便和李氏一起留在后厨监督,好在她之前担心到了寿辰的时候会手忙脚乱, 所以特意提前彩排过一遍,这一通下来也勉强算是忙而不乱。   萧泽却没那么轻松了, 他与大哥两人负责在大门处接待客人, 一张脸都快要笑僵了。   武安侯换了一身新衣裳,精神十足地和几个老友开玩笑,关氏则有条不紊地接待着几位身份高的贵客, 只是同行的一些年轻姑娘却只能由苏清漪来安排了。   苏清漪只得离开后厨,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这大半年的侯府生活下来, 她也渐渐习惯了, 居移气养移体,她原本就不是瑟缩性子,再加上有关氏这位血统纯正的世家女的调|教, 如今看着与姑娘时期已经完全不同了。   苏清漪刚到了院子,徐盈就跑了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徐盈前不久刚刚定亲, 只是如今看起来倒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模样。苏清漪与她来往不少, 从最初的作者与读者的关系, 如今已经变成了很亲密的朋友了。   《一梦浮生》的结局出来之后, 徐盈看完之后便一直耿耿于怀,希望让苏清漪能够给韩云洲和许娜一个好结局,若不是苏清漪已经答应了萧泽那是给他单独的番外,恐怕早就放出来安抚徐盈了,可如今也只能对她说声抱歉了。   不过徐盈并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她知道苏清漪的任务,便亲自领着她介绍那些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们。   这其中少不了有那些看轻苏清漪身份的人,却也碍于徐盈的缘故,不敢对她冷嘲热讽,毕竟这位翁主名声在外,敢惹她,怕是不要命了,这里又是武安侯府,小侯爷的霸王名声可还在呢,敢惹了他的爱妻,大概会被直接扔出去吧。   苏清漪很清楚这些人对自己笑脸相待是因为自己背后两尊大神,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落落大方和人交谈,显得十分得体。   因此她这一番招呼下来,倒是有不少人对她改了观。   好不容易将人都安顿好,苏清漪悄悄地松了口气,想着马上就要开宴了,她又赶紧去到主厅,和萧泽一起给公公拜寿。   武安侯只有萧泽一个儿子,自然所有人都等着这位曾经的小霸王究竟会送什么样的礼物。   萧泽也不怵,让人从外面搬进来一个红色漆木的箱子,箱子看起来很沉,两个壮汉抬着都有些吃力,放在地上,更是发出一声钝响。   武安侯也十分好奇,之前萧泽就说了一定会给他一个大惊喜,他便一直等着,如今总算能看到这礼物是什么了。   萧泽打开箱子,竟然是满满一箱子刀剑。   剑身雪亮,剑柄是一块雕刻粗糙的木头,甚至连个剑鞘都没有,就这么随便堆在一起,朴素地的确是有些掉价。   武安侯愣了,他是喜欢兵器的,家中也收藏了不少绝世好剑,但哪一把都是用盒子细细地装了,还配上他还是第一次见人送兵器是送一箱的。   武安侯也不想打击了儿子的一片孝心,趁着没人看见一把将箱子盖上,轻咳了一声:“挺好的,为父很喜欢。”   除了武安侯几个老友提前凑过来看到了箱子里的内容,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猜测小侯爷究竟是送了什么好东西,让武安侯竟然这么宝贝,连看都不舍得给别人看一眼。   知道的人也被武安侯一瞪眼将话给咽了下去。   萧泽倒是不在意,还大大咧咧道:“爹,一会宴会结束了,您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样的宝贝了。”   武安侯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   倒是苏清漪看到之后若有所思,但即便如此,她也被萧泽这毫不做作的送礼方式弄得差点扶额,小侯爷这令人窒息的直男审美大概是没得救了。   苏清漪送的礼物四平八稳,但和萧泽一比起来,让武安侯那颗心舒展了不少。   待到晚辈们都送完了礼,正准备开席。众人就发现外面一片骚乱,苏清漪一惊,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故,却听到一个尖利的嗓子叫道:“是太子!”   一个穿着杏黄色常服的男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顿时让不少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没有人想到,太子这一次不仅让人送了礼,甚至还亲自到了。   武安侯连忙去迎接。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太子看向武安侯,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您今日是寿星又是长辈,如此客气倒是折煞孤了。”   武安侯又请太子上座,太子却拒绝了:“孤只是为了给您贺寿来的,如此岂不是与孤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于是,太子只是和武安侯说了几句话,便又离开了。虽然并没有留下来吃宴席,却也足够让人羡慕了。   毕竟,不管朝中情形如何,太子毕竟是储君,君臣有别,而武安侯能得到太子如此礼待,可见武安侯受宠之重。   于是,宴席的气氛越发高涨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高|潮还没来,开宴没多久,府中又迎来了圣旨和景宁帝的赏赐。   关氏连忙请了香案,三跪九叩之后,太监宣读圣旨,又将御赐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景宁帝虽说看起来和气,却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皇帝,在赏赐一事上更是显得有些“吝啬”,武安侯又没有立功,仅仅只是过寿而已,景宁帝却出人意料地如此厚赏,着实不像他平日的风格。但这赏赐的人是武安侯,与景宁帝少年相伴,君臣相得这么多年,似乎又让人觉得是情理之中了。   武安侯平日里低调,但一场寿宴,却让帝王与储君纷纷为他贺寿,这等荣耀,只怕大夏开国这么多年,也是少有的了。   武安侯却并未张狂,反倒越发和气。   但宴席中的众人看他的目光也越发火热了,便是苏清漪,也感觉到了一些年轻姑娘们看向她又羡又嫉的目光。   -   好不容易结束了寿宴,众人都累的够呛,下人们都在收拾东西,武安侯却把儿子直接提溜进了书房,还不忘将那个红漆箱子给一并搬了进来。   “臭小子,你就这么敷衍你爹的!”   萧泽冤枉地大叫:“我这分明是精心准备的礼物,哪里是敷衍了?”   “这看起来就像是随便哪家铁匠铺打的刀剑,你也好意思当做寿礼送给你爹,若不是我这箱子盖的快,你明日就要被京城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武安侯本想让儿子的惊喜出出风头,谁知风头没出着,倒快变成惊吓了。   萧泽还十分淡定地附和他:“您猜的没错,这刀剑还真就是个普通铁匠给打出来的。”   “臭小子……”   “但这刀剑可不简单。”   武安侯气哼哼的:“你倒说说,怎么个不简单法?”   萧泽见口说无凭,干脆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剑,在手里掂了掂,随意挽了个剑花,他练武有一段时日了,这剑花倒也像模像样的。   武安侯在心里暗暗点头,然后就看到萧泽随手一劈,就将他的书桌给劈掉了一个角。   武安侯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把抢过了萧泽手上的剑,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拂,顿时冒出了几点血珠,可见这剑之锋利。   武安侯不信邪,将兵器架上的一把剑给拿了下来,丢到萧泽手里:“试试!”   这剑是武安侯几年前收集到的,号称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谁知与武安侯手中的剑一撞便直接多了个豁口,而武安侯手中那把剑却依然完好无损。   这下由不得武安侯不信邪了,他爱不释手地看着手中的剑,再也不嫌弃对方过于朴素了,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那一箱子,颤抖着声音道:“那一箱子,难道都是……”   在他看来,这样的宝剑一把就已经很难得了,怎么可能跟大白菜一样给萧泽弄了一箱子。   谁知,萧泽却非常自然地点了点头。   武安侯差点被他大言不惭给吓到,可当他一把把都试过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萧泽真的没有骗人,他惊讶地差点结巴:“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说起来,这钢剑还真是意外之喜,萧泽为了建轮船才研究的钢材,硬度和韧度都远超现在普通的铁制兵器,更重要的是,有了蒸汽机,钢材的成本并不算太高。萧泽知道父亲对此痴迷,便突发奇想,以此作为武器的原材料,还特意找了铁匠,总算在武安侯寿辰之前给研究出来了。   武安侯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事实,顿时又高兴起来,这还真是个大惊喜,这份礼物可真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萧泽见父亲高兴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故意道:“爹,这样您就满足了?”   “怎么,你不会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东西吧?”   “还真有。”萧泽一本正经地说道。   武安侯却嗤之以鼻,但还是勉强给了儿子一点面子:“是什么东西?”   萧泽将所有的剑拿出来露出了最底下的一个红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件软甲,武安侯掂了掂,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一点,一股一股银色的钢丝,看着和剑的材料似乎是同出一门。   武安侯刚刚被钢剑所冲击,也不太敢小看这一件软甲,然而萧泽的演示却让他更加震惊。   萧泽将软甲放在地面上,然后提剑刺去,谁知之前削铁如泥的钢剑却被卡在了软甲之上,根本无法穿透,那些银色的钢丝比武安侯想象中的要坚韧许多。   萧泽却还有些遗憾:“可惜这软甲的工艺要复杂许多,不然我也给您再做十件八件了。”   武安侯咽了一口口水,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收集的宝贝,在儿子面前都碎成了渣渣。想他之前还嫌弃儿子太单纯不懂权谋,现在只觉得啪啪打脸,还用懂个屁啊!他要真能将这些东西都造出来,他就能禀报陛下,直接把大戎给灭了! 第125章   武安侯府鲜花着锦, 却让有些人心里不好受了。   玉藻宫中,方贵妃又摔烂了一个花瓶,她气急败坏对容慎道:“之前不是你说武安侯府绝不会站队吗!如今太子亲自去武安侯府送礼,武安侯府岂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太子绑在一起了!陛下还让太子祭天,他若真去了, 咱们哪里还有半点胜算?”   容慎面色不变:“娘娘稍安勿躁。您也说了,太子亲自去送礼, 武安侯就算再不愿意也不会当面打太子的脸, 不过您说的也没错,若是太子去祭天了,他在百官心中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到时候武安侯会不会站过去就不一定了。”   方贵妃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那你说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让太子离开京城就永远回不来才好。”   “你疯了吗?!”   “贵妃娘娘, 您想想看, 如今皇后已经彻底失宠, 虽说还占着皇后之位,可陛下已经许久都未曾去过坤宁宫了,可您却不一样, 陛下对您宠爱备至,对九公主和小皇子更是十分喜爱,如果太子不在了, 您说陛下会选六皇子还是选小皇子呢?”   容慎压低了声音, 显得越发蛊惑:“若是小皇子能够当上太子, 您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吗?”   方贵妃被他的话所触动, 是啊,分明她才是陛下最喜爱的女人,她的女儿一出生就被陛下称作是国之明珠,她的儿子如今不过还是个奶娃娃,却已经封了王,与其他皇子的待遇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而皇后呢?她不过就是运气好一点,才能暂时占着这个位置,可恨的是,就算如此,自己也不得不对着她行礼,这让方贵妃根本无法接受。   若是太子死了,余下的皇子中,哪个能比得上她儿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如果自己儿子当上了太子,太子的母亲又怎能不是皇后?   容慎看着方贵妃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嘲弄。   方贵妃在宫斗上还是有些本事,但在旁的方面,却根本斗不过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人。   在容慎看来,小皇子提前被封王,基本也就确定他与皇位无缘了,但方贵妃是不知道这样的潜规则的,她甚至认为这是景宁帝对小皇子的喜爱。   说到底方贵妃只不过是个一夜暴富的暴发户,纵然有着陛下的宠爱,但对于那些谨慎的政客来说,她还未能显露出值得他们支持的优势。所以现阶段围绕在方贵妃身边的,也不过就是一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唯一值得说的就是裴家,可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急功近利这才被容慎抓了空子。   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没人告诉方贵妃这些,她也只能凭借着自己的那点宅斗知识去判断。不过,这对于容慎来说却是恰当好处,若不是这样,他又怎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得到方贵妃的宠信,继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方贵妃从狂热中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太子平常出入,身边都是重重护卫,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平时太子都在宫中,自然不方便行事,但太子马上就要去替陛下祭天,到时候他身边的护卫会少很多,正是动手的时候。”   方贵妃仍旧有些犹豫:“万一要是太子没死,被发现是本宫做的,本宫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容慎耐心地劝道:“到时候,负责动手的都是死士,不管刺杀是否成功,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吞下毒|药,娘娘不必担心。”   “但若是不成功,太子有了警惕,以后会更加小心,那我们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您所考虑的的确有道理,这种事情谁也没法保证,但是您也要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太子祭天回来,他的身份可就愈加稳固了。”   若是容慎一味说行动会成功,方贵妃反倒会怀疑他,可如今他如此坦然地承认会有失败的风险,方贵妃反倒觉得他是真心在为自己考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觉得心中各种念头来回拉扯,让她下不了决心。   见此情形,容慎不得不道:“其实,奴才还有一计……”   方贵妃连忙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还不快说?”   容慎叹了口气:“此计有如鸡肋,无非是给太子泼些脏水,并没有太多作用,故此奴才才没有告诉娘娘的。”   “娘娘请看。”容慎拿出一本《绣心》放在方贵妃面前。   方贵妃虽说粗略识了几个字,但并不好舞文弄墨,看到写满了字的书就有些头疼:“你拿这个给本宫看做什么?”   “娘娘,这是谢家的书坊所出的杂志,上面有几篇文章的言辞有些过激,谢家任由这样的文章刊登,岂不是说明他们早有不臣之心?”   方贵妃一听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也说了,只是言辞过激,陛下怎么可能因此就治太子和谢家的罪,前些天御史大夫还在朝堂上骂陛下呢,陛下气得一天都没吃下饭,但还是没拿他怎么样,更何况对方是太子了!”   “娘娘英明。”   方贵妃看着垂下头的容慎,忽然皱了皱眉:“本宫怎么觉着,在对付太子一事上,你可比本宫要上心多了?”   容慎心头一跳,面上却表着忠心:“奴才为了报娘娘知遇之恩,满心都只想着替娘娘分忧,还请娘娘明鉴。”   方贵妃慢慢地绕着容慎转了一圈,迤逦的长裙拖过容慎面前的地面,耳旁是环翠叮当,容慎却面不改色,一点也没有被识破的心虚,似乎真是为了方贵妃着想一般。   方贵妃却轻笑一声:“我刚刚想到,其实你的那个计划也不是不行。”   “你让人放出风去,说这几篇文章都是武安小侯爷的媳妇所写。”方贵妃露出一抹恶毒的笑容,“她不是会写故事吗?在太后寿宴上还写了个故事替皇后邀宠来着,既然如此,就让她写个够,顺便把武安侯府也拉下水。既然他们对本宫的示好视而不见,那就陪着太子一起进泥潭好了。”   容慎皱起眉头:“可这些文章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是谁写的,这样做未免……”   “谁要看那些文章是谁写的,重点是太子、谢家、武安侯府之间的联系,难道陛下就真的不会对此有一丝担忧吗?”   容慎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快要收回自己先前对方贵妃的评价了,这个女人虽然没有太大本事,但却十分敏锐,她的手段粗糙了些,却直指核心,她若是早进宫几年,再成长一些,恐怕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是如此了吧。   容慎心中对方贵妃重新评价,却让方贵妃误会了他的沉默,狐疑道:“莫非,你舍不得?”   容慎一愣。   “你莫不是对那姓苏的女人有什么想法?”方贵妃捂着唇嘲讽地笑起来,“别天真了,莫说你只是个太监,就算你那玩意还在,你又有什么能力觊觎人家!人家嫁的可是未来的武安侯,如今又是五品宜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不过,你要真能帮本宫扳倒了太子和武安侯府,日后本宫当上皇后乃至太后,倒是可以把她赏给你……”   方贵妃后面说什么容慎已经听不进去了,但那嘲弄的话语却像一把尖刀一般刺进他心里,让他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些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是啊,他无权无势,所以只能当一个被人百般利用的棋子,一旦失去了作用立马就被人踢到了一边。还有程川,若当初那么得罪他的人是谢怀卿,他难道也敢这样对他吗?还有萧泽,除了身份他有什么地方比得上自己?他不过是会投胎,所以哪怕他不学无术,依然可以轻易获得所有东西,不管是爵位、权力还是喜欢的女人……   容慎心中翻滚着黑雾,面上却谦卑地低下头:“奴才不敢奢望,只希望能够永远替娘娘尽忠就满足了。”   方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你用心去做,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是。娘娘放心。”   放心,我定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第126章   容慎回到房间,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进了他的院子,只是当他拿起花盆的时候,却发现底下什么都没有。   容慎打开门,他一惊,正准备离开, 却听容慎道:“慢着,我有话要你带给你主子。”   小太监跟着他进了屋子, 却依然保持着警惕:“谢公子, 有什么事您说吧。”   容慎轻笑一声:“我真是许久都未曾听过旁人这样叫我了。”   “待到事情办好了,主子答应过会帮您恢复身份的。”   容慎却不领情:“从我决定入京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所以你没有必要同我说这些话。”   小太监讪讪一笑。   “不知谢公子要奴才带什么话?”   “我已经说服了方贵妃派人去行刺太子,不过你也知道方贵妃手里没什么可用的人手, 想来皇后应该不介意借机杀人吧?”   小太监神色一凛, 原本谦卑的脸上顿时带上了杀气:“你怎么知道是皇后娘娘?你分明不曾见过……”   容慎却不以为意, 嘲讽道:“怎么?很难猜吗?太子死了,方贵妃获罪,受益最大的不就是皇后吗?早在当初你们找到我的时候, 我就猜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们利益一致, 皇后给我提供机会报仇, 我便替她除去拦路石, 不是很好的一桩买卖吗?”   意识到容慎并没有借此来威胁他, 小太监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问道:“这些话我会转告给主子的,谢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容慎顿了顿,才道:“方贵妃想要借我的手放出风来,给太子和武安侯府泼脏水,我手头暂时没有这么多人手,恐怕也要请皇后娘娘帮忙了。”   “怎么会将武安侯府也扯进来!”小太监皱起眉头,“你难道不知道牵扯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容易发生变故吗?到时候影响了计划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这个办法是方贵妃提出来的,我若不按她说的做,万一她临时反悔怎么办?”   小太监也无奈了:“好,我会禀报的。”   “事情安排好了,你同我说一声,我会按计划进行的。”   “好,你放心吧。”   容慎微微一笑:“那就提前祝娘娘心想事成了。”   小太监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谢公子放心,若是事情成了,你我便是最大的功臣,娘娘不会亏待我们的。”   容慎没说话,只是带着笑点了点头,直到小太监离开了,他唇边才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块腰牌,自从获取了方贵妃的信任后,他便得到了出入宫廷的特权,只是容慎一直都没有用过。   容慎换了一身衣服,带着腰牌便出门了。   他谨慎地避着人出了宫,叫了一辆马车一路到了西市,西市住的大多是贫民,十分的脏乱。容慎在其中穿梭了许久才停在了一间破败的院落外。   他在门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很快就被打开,容慎的身影很快就闪了进去。   这院子里站了四五个人,显得十分逼仄。而这几人赫然就是当初一直跟着谢谨的人,谢谨在决定复仇之后又将他们重新聚集起来,只是容慎进宫这大半年来,一次都没有找过他们,他们便只能在这个院子里待着。   如今,容慎找来,众人都精神一振,知道他是有事要吩咐了。   当初的谢谨在谢家一度要与家主谢章言平起平坐,身后追随者众,即便后来他被谢家放弃了,也依然有不少人愿意跟着他。所以容慎之前和那小太监说的他没有人手就是骗他的,他习惯了永远有所保留,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并不算信任的合作者。   容慎也没有废话,将要做的事情细细地嘱咐给了他们每个人,又确认了一遍才离开。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让朝廷震荡,不过他不在乎,他的人生已经被全毁了,只剩下报仇二字。   -   坤宁宫中,热龙将室内烧地犹如春日,这让刚从室外进来的小太监额上顿时就见了汗。   他跪在下首,将自己与容慎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了小太监的禀报,皱起眉头:“这方氏简直就是多事,好端端的要将武安侯府扯进来,这不是多生事端吗?”   小太监喏喏地不敢答话。   皇后又问:“谢谨真的说服了方氏,让她派人刺杀太子?”   “是的,谢公子说到时候他会拿到方贵妃的信物,有了这个东西在手里,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不愁陛下不治方贵妃的罪。”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也就不介意方贵妃出的那些幺蛾子了,反正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也就这一回了,再说,她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武安侯府也多少有些怨气,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好。   如此一想,皇后便同意了,她兄长家本就养了一群死士,到时候和方贵妃的人混在一起,趁机诛杀了太子,再将这嫁祸到方贵妃身上。但是那传谣的事情却有些麻烦,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虽然讨厌,但也并不会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随意出头,看来得用几个自己人才行了。   皇后面上带笑,又赏了那小太监一些金银:“好好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小太监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又磕头谢恩,这才离开了坤宁宫。   只是他匆匆离开的身影却被一个女官看了个正着,商婉盈去花园给皇后折腊梅过来插瓶,却正巧看见这样一个底层的小太监离开了坤宁宫,她心中狐疑,便远远地跟着他,最后却见他走进了玉藻宫。   皇后在玉藻宫安插了暗棋的事情商婉盈很清楚,毕竟皇后对方贵妃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然。但这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却让她觉得很奇怪,而更奇怪的是,陛下让太子代替他祭天,皇后居然对此无动于衷,可以商婉盈对皇后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尤其还是在这种关口。   商婉盈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回到了宫里。她特意看了一眼皇后,发现她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会有高兴从她的眉梢眼角逸泄出来。   太子要去祭天,皇后怎么可能这么真心实意地高兴,除非她知道,祭天不可能成行,又或者……她还有更一劳永逸的办法。   商婉盈在心底冷静地分析着,她入宫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帮着皇后对抗太子,可眼看着皇后就要胜利了,她却并没有心里所想的那般高兴。   商婉盈想要改变女子的现状,但她知道,想要改变就要从最顶层的权力机关开始改变,如果女官制度能够真正推行,甚至能与男人同样站在朝堂之上,就会有和她同样想法的女子参与进来,而她们会成为改变这个国家的一股力量,同时,上行下效,如此才能真正改变女子的命运。   然而,商婉盈的想象很美好,真正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在很多事情上,皇后的确依靠着她,但同时,皇后也防备着她。当然,这些她都不在意,只要皇后能够答应推行女官制度就行。   商婉盈如此想着,手上却是灵巧地插着花,看似随性,但造型却古朴雅致,十分有韵味。   皇后爱不释手地看了许久,才道:“这插花啊,只有婉盈你做的最好看,旁人学都学不来。”   商婉盈轻笑:“娘娘谬赞了。”   “也不知日后谁家男儿有这般好福气,能娶了你做妻子。”   商婉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低头道:“娘娘,奴婢不愿嫁人,只愿和如今一般做您的女官就好。”   “傻丫头,你这份心意本宫领了,但女子怎能不嫁人呢?”皇后笑眯眯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将你随意许人的,这全京城的勋贵世家,本宫定然细细给你挑选,家世、品行、才华都挑不出错来,定让你点头不可。”   商婉盈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娘,奴婢之前说的女官制度,您不是答应……”   大约是刚刚解决了心腹大患,皇后的心神松了不少,讲话也随意了许多,她漫不经心道:“你放心,本宫答应的事情怎么会忘呢?这女官制度定然是要重新建起来的,这内宫靠着这些宫女太监如何管的好,而这女官跟在本宫身边久了,时常与外命妇相见,说不定就叫某个夫人相中做了儿媳妇,本宫这也算是为她们好了……”   皇后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在她看来,这项制度若是推行下去,日后想要当女官的女子一定抢破了头,而这些女子跟在她身边几年,日后进了夫家,也定然是与她一条心的。   她却不知,商婉盈心中已经充满了绝望。   商婉盈清楚地意识到,皇后虽然是女子,却早已习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附庸,她根本就想不到,也不愿意让女孩子变得独立自强,在她看来,女子的幸福就只是嫁个好丈夫而已。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这个的话,她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从江东来到京城,在宫中卑躬屈膝这么长时间呢? 第127章   苏清漪并不知道一桩有关她的阴谋已经在逐渐展开, 她正在和萧泽依依惜别,萧泽也舍不得她,可是现在朝中情形混乱,船厂中又人员混杂,本就不安全, 还不如将苏清漪留在武安侯府要好得多。   换做平常,苏清漪也很理解他, 可她最近不知怎么了, 整个人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许多,得知萧泽要离开,竟然鼻子一酸, 眼泪就直接掉了出来。   苏清漪想擦掉眼泪,却没想到越擦越多,   萧泽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苏清漪比一般的女子要坚强许多, 他还从未见她哭得这般惨烈,他顿时就顾不上门外还在等着的马车了,焦急地连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苏清漪吸了吸鼻子, 勉强将眼泪给逼了回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简直就像是整颗心都泡在了酸水中一般, 随随便便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眼泪直掉。   苏清漪很想把萧泽留下来, 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可是她理智上却知道, 如今船厂正是在关键的时候,身为主要负责人的萧泽必须要回去主持坐镇。正是因为知道,她越发厌恶起如今的自己了,曾经独自扛水扛煤气罐的女汉子,怎么结了婚就变这么矫情了。   “行了,我没事,你走吧。”苏清漪勉强克制了心里的酸意,往外推了推萧泽。   萧泽却不敢放心,又迭声问了几遍,直到苏清漪都快被他问烦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   苏清漪哭得有点累,便回了房间去休息,睡了一觉起来方才觉得舒服一些,却又听闻苏鸯来找她。   苏清漪虽然与萧泽成婚,但也并没有和武家人断了联系,她时常与苏鸯一同出门逛街。两人买了些东西,苏清漪有些累,便找了一家酒楼歇息一下吃点东西。   苏鸯正兴奋地同苏清漪说着自己最近看到的好看的小说,若非在这样古色古香的场景中,苏清漪险些就要以为自己回到现代,和闺蜜聊着小说了。   她一边听着,一边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目光却蓦然一凝。   苏鸯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苏清漪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她心中仍然是疑惑,不知道商婉盈为什么会突然出宫,又这么偷偷摸摸的,她究竟是去见谁?   -   商婉盈跟着人七拐八拐才到了目的地,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布置的十分雅致,商婉盈坐在椅子上,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在意识到皇后那条路已经完全走不通之后,商婉盈的确绝望过一段时间,但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当初她能够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来到京中,就已经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来找太子,想她原本一直都在帮助皇后对付太子,如今却要来求助敌人,真是何其可笑。   她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太子才姗姗来迟。   商婉盈看到太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太子却一如往常一般温文尔雅:“商姑娘,不知你找孤可有什么事情?”   商婉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太子,平静地开口:“我想与太子殿下谈一笔交易。”   她不再自称奴婢,但太子却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她,他轻笑一声:“什么交易?”   “我有一件和太子殿下息息相关的事情,我想以此作为筹码,交换太子殿下一个承诺。”   “那就要问问是什么事情,以及姑娘想要交换一个什么样的承诺?”   商婉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只能保证这件事对您很重要,或许能一举改变如今的局势,而我希望交换的是,太子殿下登基之后,能够推行女官制度,是真正的女官,可以站在朝堂与男子平起平坐的女官。”   “商姑娘,你可知道你的要求一旦提出,足以让朝堂震动,推行的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商婉盈握紧了拳头,站起来说道:“太子殿下,我所提出的并非无理要求,女官制度本就是旧例,开国之初,军中就有骁勇善战的红玉将军,朝中也有被称作‘女诸葛’的绣云先生,这是太|祖皇帝亲自定下的女官制度,我不过是请求恢复旧例,这难道很难吗?”   太子没想到商婉盈连这些都知道,叹了口气才道:“你说的没错,但这样的旧例,这朝中所有的人都不会希望恢复的。”   “那太子殿下呢?您也不愿意恢复这个旧例吗?”   太子看着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商婉盈,却并不觉得冒犯,相反,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于我来说,无所谓愿不愿意,只看商姑娘的消息够不够这个价值了。”   商婉盈心中松了口气,她在发现那个进入了玉藻宫的小太监之后便起了疑心,这些天她一直在暗中查探,总算发现了蛛丝马迹,知道皇后想要借刀杀人,在祭天之时派出死士趁乱杀死太子。   她将这些都告诉太子,果然见到太子的脸色微变,但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太子与皇后一党相争多年,非常了解冯皇后的性子,绝不会相信她会真的被打压的一蹶不振,相反,他对宠冠后宫的方贵妃反而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头至尾的对手,就只有皇后一个。   商婉盈看到太子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   太子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   商婉盈很清楚,太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她并不害怕他日后翻脸。将事情解决完,商婉盈便准备告辞,毕竟她如今还是宫中女官,不能出来太长时间,否则就算不出事,也恐怕被皇后怀疑。   谁知太子却突然叫住了她:“虽然这么说对姑娘有些冒犯,但孤心悦姑娘,不知姑娘日后是否愿意到孤的身边来?”   商婉盈愣住,回过头,才发现太子正看着她,眸中含着歆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上前走了一步,似乎意识到不妥,又退了回来:“商姑娘不要误会,孤并不是孟浪的人,只是希望姑娘能够嫁给孤,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太子妃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但这三年太子一直未曾续娶,东宫也只有两个侍妾,这继妃之位炙手可热,不知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要爬上去,而如今这个机会摆在了商婉盈的面前。   商婉盈却笑了出来:“多谢太子殿下厚爱。”   太子一直看着商婉盈的眼睛,失望地发现她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她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不在乎,这样一个人人都渴望的位置,她却一点都不放在眼里。可她若真是一个追名逐利之辈,太子却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商婉盈了。   虽然失望,但太子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会死缠烂打,也不屑于用自己的身份去压迫商婉盈,他甚至后退了一步:“孤知道了,商姑娘放心,就当这些话你未曾听过,你我的交易也不会因此受到半点影响。”   商婉盈却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露出一抹微笑:“我知道的,您不是那样的人。”   看到她的笑容,太子的心跳乱了一拍,他又是惊喜又是酸涩,惊喜于商婉盈竟然如此懂他,却又酸涩地意识到,两人终究有缘无分。   直到商婉盈离开了许久,太子才回过神:“怀卿,出来吧。”   房间里的暗门打开,谢怀卿走了出来,打趣道:“我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   在亲近的人面前,太子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涩:“让你看笑话了。”   这种时候,谢怀卿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好在太子并未沉溺于此,很快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之前,你听到商姑娘说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首先,还是要核查一下事情的真伪。”   “这个简单,我们有人手一直盯着安阳侯,他们要动手,定然要调动人马,一旦有异动,我们自然会知道。”   “若是事情属实,殿下要如何做呢?”   太子那张温文儒雅的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冷色:“孤也厌烦了与他们整日这般小打小闹,便干脆借了这个机会,将这些恼人的蚊子苍蝇一并打死,让他们永不翻身。”   谢怀卿知道太子心有抱负,但这些年因为景宁帝平衡之策,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才华,掩盖自己的实力,可如今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不愿再玩这个游戏,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对手了。   太子说完心里的话,也舒了口气:“对了,你之前来找孤,可是有什么事情?”   “哦,是这样。”谢怀卿从怀中拿出几张一指宽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他轻声道,“方贵妃身边一个容慎的太监,似乎就是当初险些成为谢家商道总领的谢谨,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不仅与皇后有关,与他似乎也有些关系。” 第128章   很快就到了过年, 萧泽在船厂,自然是没有办法回来了, 苏清漪最近一直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关氏心疼她, 想让她回去休息, 苏清漪却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她怕自己会越来越胡思乱想。   也不知是过年这几日太辛苦了,还是自己是真的变得娇气了,苏清漪总觉得这几日自己特别累, 胃口也不大好。   除夕宴的时候, 苏清漪要跟着关氏一同进宫赴宴,关氏见她脸色苍白的样子, 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苏清漪摇摇头,也有些困惑:“不知道,最近一直觉得特别累,好像总也睡不够一样。”   “那一会进了宫, 你就跟着娘, 待宫宴结束咱们就早点回来。”   “嗯。”   待到进了宫殿,被热气和各种香味一熏,苏清漪只觉得更加难受了, 仿佛胸口堵着什么东西一般。   她头昏脑涨地跟着关氏, 与诸位夫人寒暄过后,好不容易才坐了下来。   关氏也看到她额头上的冷汗和口脂都盖不住的苍白的唇色, 心中更加担忧了:“你这般难受, 不然一会我去找皇后娘娘求个恩旨, 让你早些回去吧。”   苏清漪摇摇手,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婆母为难,她勉强笑了笑:“娘,您放心,我还好。”   她们的位置还是比较靠前的,皇后一眼就看到了苏清漪的模样,故作关心地问道:“苏宜人这是怎么了?”   关氏连忙上前请罪。   皇后道:“若是不舒服,不如去偏殿休息一会吧。”   “这……”   关氏还没说话,苏清漪连忙走过来,跟在她身边,低头道:“臣妇不敢劳烦娘娘,现下已经好了许多了。”自从萧泽差点出事,苏清漪可就不敢再小看皇宫的各个角落了,她宁愿自己想的阴暗点,也好过出了事之后后悔。   皇后也不勉强,苏清漪又跟着关氏回了位置上。   好在没过多久便开宴了,在这种宴会上,东西几乎都是凉的,也就象征性吃点点心和鲜果,然后看看歌舞表演,然后再回去和家人正式用除夕宴。   今年的除夕宴倒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唯一有变化的,可能就是今年的祝祷词并非是景宁帝来念,而是让太子站到了台前。结合年后的春祭,景宁帝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一时之间,众臣心思纷乱,这严寒的冬日,似乎也因为一些人的心思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这和苏清漪没什么关系,她好不容易捱过了除夕宴,和关氏匆匆离开皇宫,宫外清冷的空气让她舒服了不少,关氏担忧地看着她:“过了年,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苏清漪觉得不需要那么夸张,但这毕竟是婆母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回到了武安侯府,府中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虽说家中主人不多,但看菜式,鸡鸭鱼肉显得十分丰富。   待到家里人一一落了座,武安侯动了筷子,其余人才开始吃菜。   布菜的丫鬟给苏清漪装了一碗鸡汤,苏清漪刚端起来,一股鸡肉的味道传过来,她顿时感觉到一股恶心,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关氏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武安侯连忙让人去叫大夫。   一时之间整个武安侯府兵荒马乱,苏清漪想要说自己没事,可一张口就想吐,最后被人扶到了里间的软榻上。   这一顿饭算是毁了,不过也没人有心思再吃东西。   李氏犹豫了一下,拉住关氏,小声道:“婶娘,七娘是不是……有了?”   关氏一愣,想着最近苏清漪的一些表现,顿时就有些回过味来了。不过这也不怪关氏,她生萧泽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一时之间的确很难想到。不过李氏前几年才生了小女儿,见苏清漪这表现与她当初怀孕时很像,这才有了这样的怀疑。   如此一想,关氏便将苏清漪的贴身丫鬟给叫了过来,一问之下,苏清漪的小日子果然迟了一个月。   关氏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可还是要等大夫看了之后才能确定。   大夫本以为这大过年的叫他来,是什么突发的急病,谁知到了之后,一摸脉,顿时有些无语,见武安侯府几位主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也没有卖关子。   “恭喜侯爷、夫人,少奶奶这是喜脉。”   关氏松了口气,武安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武安侯府上一个孩子落地都是好几年前了,如今总算要迎来新的生命了。   萧衍笑道:“一会叔父去写封信给阿顽吧,这小子大概会高兴地找不着北了。”   关氏让人拿了厚厚的红封给大夫,又让人送他出去,大夫虽然大过年地被叫出门,但收到了这么丰厚的红包,却是半点怨言也没有了,还特意给秋思和春枝等人说了一下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   众人都喜气洋洋,苏清漪却怔愣地摸了摸肚子。   以她的心理年龄倒是不算早了,可她这具身体才十七岁,在现代看来还未成年呢,居然就要做妈妈了。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苏清漪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味杂陈,她好想和萧泽分享,可惜他却不在身边。   而此时,远在船厂的萧泽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马脸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嘲笑道:“小侯爷,咱让你多穿点的,你要是得了风寒,咱可付不起责任。”   萧泽揉了揉鼻子,这几个月在船厂,彻底将他身上那点贵族做派完全抹去了,他现在就像那些普通工人一般,穿着厚厚的棉袍,将手笼在袖子里,和马脸还有书生大冬天的晚上坐在屋顶上喝酒。   他闻言,便道:“我就不明白了,房里有火盆,我还让人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你们居然选择蹲在屋顶喝酒。”   书生灌了一口酒,难得没有出口怼人:“小侯爷,你知道漕帮每年的除夕是怎么过的吗?”   “不知道。”   “每年的除夕,帮主都会带着我们给这一年死去的弟兄们倒一杯水酒,在旁人看来,他们是贱民是苦力,可在我们心里,这都是兄弟。”书生垂着眼眸,“从前海运没开的时候,很多兄弟没有活干,根本吃不饱饭,后来海运开了,倒是能吃饱了,可惜海上风浪太大,有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一船人就没了……”   萧泽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脸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马脸见状,拍了一把书生:“往后不会了,小侯爷不是说了吗?这船不仅大还沉,风浪是绝对掀不翻的,往后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书生笑了笑,将酒杯举起来:“小侯爷,我敬你。”   萧泽也举起了酒杯,只是心中却大受震动,他想要研究轮船,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对于其他却没有想太多,他也并不知道,这对于漕帮来说竟然会这么重要。向来我行我素的小侯爷,在这一刻,肩膀上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马脸见原本欢乐的气氛都被书生给搞没了,连忙转移话题:“我原本还担心那些世家出身的人会坏事,没想到他们除了不太爱说话,做事情倒是一把好手。”   书生白了他一眼:“谢家做海上生意的时候,你爷爷恐怕还没出生吧。”   “你怎么说话的?!”   萧泽有些头疼,连忙隔开他们:“行了,别吵了,这还不好吗?如果没有他们,咱们也没有这么顺利。”   “这倒是。”马脸悻悻道,“要是没有这些谢家人,恐怕小侯爷你那软甲一时半会还做不出来呢!”   这倒是实话,之前萧泽也只打算做刀剑的,只是突然想到了苏清漪以前和她说的防弹衣,便也想试着做做,只可惜就算有合适的钢板,也没有足够坚韧的布料,正当他有些烦恼的时候,是一名谢家的工匠主动询问他。   萧泽虽然接纳了谢家的工匠,但一直都对他们心存防备,一些核心的部分从来不曾让他们接触,其中就包括了炼钢,不过对方却一直老老实实的,也不曾打探过。   萧泽当时只是随口敷衍,却不想对方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还给出了解决方案,有了他们的帮忙,后来的软甲才制作出来,而过程中,这些谢家的工匠也并不曾掩饰一些重要的技术。   事后,萧泽觉得有些羞愧,这才完全接纳了对方,迎来了船厂的飞速发展。   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喝多了。   马脸喝多了,晕晕乎乎地问道:“小侯爷,这还是你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吧!”   “谁说的,我之前在江东的时候……”   他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萧泽的回答,转过头一看,萧泽已经睡着了。   马脸嘟囔着:“小侯爷这酒量也太差了……”他说完,自己也倒在了屋顶上。   书生见状,无奈地叹口气,轻柔地将萧泽背起来,然后用力地踢了一脚马脸:“醒醒,别在这睡!”   马脸被他踢地惊醒,酒也醒了大半,对他的区别对待十分不满:“之前不是你最看不惯小侯爷的吗?现在又对他这么好!”   书生冷哼了一声:“要是你也会造船,我也对你好。”   马脸顿时就蔫了。   两人如履平地地下了屋顶,书生将萧泽背回房间,又拿了被子给他盖上,忽然听见身后的马脸轻声道:“船会造出来吧。”   他顿了顿,回了一声:“恩。”   “那咱们漕帮的弟兄也会越过越好吧。”   书生看着睡得沉沉的萧泽,用力地应了一声。   “会的。” 第129章   苏清漪怀孕之后反应十分强烈, 不能闻到任何有味道的东西,有时候哪怕喝口水都会吐出来, 整个人短时间就瘦了一大圈。   关氏原本想要将此事告知萧泽, 苏清漪却阻止了她, 萧泽那边正是关键时候,她不想打扰他。   只是苏清漪这般想着,事情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在二月底,太子即将去春祭之前, 一名御史上折, 称谢家纵容“违逆”言论发表,有不臣之心。   所有人都知道, 这明着说的是谢家,实际上意指太子。   景宁帝当场大怒,直接将折子扔在了地上。   但这并没有结束,第二天, 又有御史上禀, 谢家旗下作者颜亭书“妖言惑众”,“以文字行蛊惑事”。   颜亭书就是苏清漪,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这件事与武安侯府扯上关系后, 所有人看待这件事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武安侯怒不可遏,他知道这定然是有人蓄意对付自己家, 但偏偏景宁帝的态度十分微妙, 他斥责了上奏的御史, 但却留下了奏折,这也让这件事一下子陷入了破朔迷离中。   而此时在宫中,景宁帝面对着恭敬有礼的太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景宁帝虽然一直努力平衡朝堂,对太子也多有压制,但其实他心中很喜欢这个儿子,他儿子不少,但唯有太子最合心意,他也从未想过要废太子,让其他皇子上位。可景宁帝是个皇帝,还是个多疑的皇帝,他愿意给太子是一回事,但如果太子要自己来抢这个皇位,他也绝不会对对方手软。   他看得出来这些上奏的人的目的,但他心中也多少有点怀疑,随着他渐渐老去,太子却身强力壮,他的臣子们是否会转而效忠更年轻的储君,甚至他最信任的武安侯府是否也站在了太子的身后。   如果是真的,他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太子看出了景宁帝的怀疑,但他并不慌,这些事情他早有准备,虽然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法子,但其实对他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影响。   太子躬身一礼:“父皇,此事与儿臣母族有关,儿臣不好多说什么,但对方将武安侯府拉进来,所为的不过是之后的春祭,既如此,为了避嫌,这一次春祭便不让武安侯护送便是。”   历年来的春祭,都是武安侯府护送景宁帝去太庙祭天,武安侯不仅对路程熟悉,而且他手下各个精兵强将,所以这一次春祭,众人对于护送人选也毫无异议就想到了他。   太子以退为进,景宁帝果然有了恻隐之心,只是他沉吟良久,最后还是说道:“既然如此,这一次就让虎啸军送你吧。”   太子有一点失望,但虎啸军也是景宁帝身边的亲卫,可见他的父皇并没有因为怀疑就置他的安危于不顾,这也让他的心松了松。   太子走后,景宁帝坐了许久,才让人将闻砚召进宫来。   闻砚很快就到了,行了礼之后便一直站在下首一言不发。   景宁帝叹了口气,问道:“关于这一次御史上折的事情,你怎么看?”   “臣……”   闻砚还未说完,就被景宁帝打断:“朕要听你的实话,若是和旁人一般千篇一律的套话,那就不必了。”   “是。”闻砚定了定神,才道,“臣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不管是时机还是过程,都有些太过巧合了。”   “哦?”   “是否有人预谋,臣不敢断言,但这么看下来,如果是有人预谋,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闻砚这话说的大胆,但景宁帝并没有发怒,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一次的事情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景宁帝直觉却告诉他,这其中并不简单,然而朝中众人不是在说谢家河武安侯府是否真有谋逆之举,又或者是在讨论这些言辞是否够得上谋逆,并没有人想到这背后的事情。   如今闻砚不仅想到了,更是说出来了,这让景宁帝对他越发满意,又问道:“太子说此事或与春祭有关,你如何看?”   闻砚心中一惊,脑子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太子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怕被猜忌所以才将话题扯到春祭,让景宁帝认为这件事别有阴谋?还是……太子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景宁帝盯着他:“怎么不说了?是不知道,还是不敢?”   闻砚垂下头,心中种种念头闪过,最后他才道:“此中的确有疑点,臣不敢揣测。”   他这么说,景宁帝反倒放下了心:“你可知,这朝中这么多人,为何朕独独信任你,又如此厚爱于你?”不等闻砚回答,景宁帝又道,“不仅是因为你忠心,还是因为你敢对朕说实话。”   闻砚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微微绷紧。   景宁帝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朕会予你特权,一定要查清背后真相。”   “臣……遵旨。”   -   武安侯府的保密措施做的不错,再加上苏清漪为孕吐而苦恼,所以一时半会并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事件中,但她最近也的确感觉到了府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苏清漪最近感觉好了一些,秋思等人便按照大夫的吩咐,给她炖一些补品补身子。   苏清漪喝了鸡汤,便被春枝扶着走动消食,她原本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因为怀孕,一休息就休息了这么久,如今身体好一些了,她又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写点什么。   只是还没等苏清漪确定自己下一本书的题材,京中却首先出事了。   太子在春祭回来的路上遇袭,景宁帝大怒,武安侯奉命带兵去往太庙,一时之间,京中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众人噤若寒蝉。   好在,武安侯平安救回了太子,据说是虎啸军内部出了叛徒,中途暴起刺杀,好在太子亲卫反应及时,这才支撑到了武安侯前来。   武安侯带兵将太子救回去之后,他的下属将一把刺客使用的刀呈了上来,只见刀上道道豁口,明显是被别的兵器砍坏的。   武安侯看到那些豁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萧泽那一批刀剑他全部给了自己的亲卫,他也没有再锻造过其他刀剑,所以这些刀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家的人在船厂那边已经知道了要怎么锻造。   太子早有准备,他是故意纵容这场刺杀发生的。   可就算他早有准备,这场刺杀依然有很大的危险性,太子宁愿以身犯险也要来春祭,这代表他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这把刀,太子的人一定有更好的处置方法的,但他却如此大剌剌地摆在自己面前,这是太子在逼他选择。   武安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确没法再保持中庸下去了。   而此刻在东宫,太子躺在床上修养,一旁坐着谢怀卿,只是真要对比起来,反倒是面色苍白的谢怀卿更像是病人一般。   太子手里拿着一件软甲,正是当初萧泽送给武安侯的,一模一样。   太子感慨道:“若不是孤亲眼所见,根本就不相信这薄薄的软甲竟然真能做到刀枪不入。”   谢怀卿脸上却带着一抹不赞同:“不管怎么说,殿下您这次还是太涉险了。”按照他们原本的设计,在离开太庙之后,太子就会离开队伍被他们的人保护起来,回程的队伍里的那个是替身,谁知太子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依然出现在队伍里,虽然没有出事,但谢怀卿依旧心有余悸。   太子淡淡一笑:“孤若不出现,这些人哪会如此悍不畏死,有了他们的这番表演,我们的计划才不会有破绽。”   “就算如此……”   “怀卿,孤不愿再等下去了,这一次不管如何,孤都会让这些魑魅魍魉不再蹦跶下去。”   谢怀卿叹了口气:“殿下放心,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手中已经有了贵妃和皇后参与此事的所有证据,证据确凿,容不得她们狡辩。”   “可有把握?”   谢怀卿轻笑,却是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要看殿下对陛下的了解有多深了。”   太子的神色顿时变得淡漠:“孤自幼被父皇教养长大,对父皇的性子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父皇虽说擅长平衡朝堂,但他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他若知道了皇后与贵妃的所作所为,必然不会姑息。”   “既如此,殿下又在忧虑什么呢?”   “怀卿,天家父子难道真要如此互相提防吗?”太子的脸上露出一抹茫然,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不让自己的软弱泄露出来。   “那个谢谨,你们可查到了他的身份?”   “查到了,此人如今在玉藻宫中,是方贵妃身边得宠的太监。”谢怀卿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表情,“这却是我没想到的,不然也不会查到现在才将人给查出来。”   “倒也无妨,已经有皇后的罪证,就不用再管他。”   谢怀卿点点头:“是。”他虽然应了下来,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一点忧虑。 第130章   因为太子无恙,方贵妃气的在自己寝宫砸了不少东西, 还没等她发泄完, 玉藻宫竟然被人围了起来。方贵妃还想仗着自己宠妃的身份斥责对方,却看到领头之人手中那枚她交给容慎的信物, 整个人顿时就瘫了下来。   而在小院中的容慎也被抓了起来, 他却态度坦然, 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一般。   宫中人心惶惶,景宁帝则带着人来了坤宁宫。   他与冯皇后虽然有一定的利益关系, 但对这位小他十岁的皇后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暗中做这么多事情,甚至还想要暗杀太子。   冯皇后静静地坐在主殿, 见了景宁帝, 她也只是施施然行礼, 一点都看不出惊慌。   景宁帝沉着脸色:“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冯皇后昂着头:“臣妾没错。”   景宁帝怒极反笑:“你还不知悔改,你暗中挑拨方氏, 又借她之手暗杀太子,难道你还觉得你做的没错吗?”   “回禀陛下, 臣妾没错。”   景宁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怒道:“好, 那你就说说,你哪里没错!是残害元后嫡子没错, 还是恶毒挑拨没错!”   对于冯皇后来说, 这两点都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词, 但如今她却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凄声道:“陛下既然忌惮世家,这些年一直借着我们勋贵之手去削弱世家的势力,那为何又要立太子呢!若是太子登基,陛下的苦心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所以呢!你就觉得你的儿子可以取而代之吗!”   冯皇后突然笑起来:“陛下,臣妾若说自己从未这么想过,你一定不相信吧,但是谁给了臣妾这种错觉呢?不是陛下您吗!难道陛下就不曾存过废太子的心思?这些年若非谢家刻意收敛,如今太子还是太子吗?”   “一派胡言。”   “陛下,臣妾固然有错,但太子和谢家难道就十分清白了吗?”   景宁帝已经对冯皇后很不耐烦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皇后只是有些小心思好嫉妒,但大事还是挑不出差错,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么狠毒且死不悔改的人。   “你还有什么话现在便说了吧。”   冯皇后慢慢地从位置上走下来,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陛下恐怕不知,谢家完全掌控了江东的言道,他们利用文字蛊惑人心,能够随意操控民意,陛下如今,还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你说什么?”   冯皇后已经彻底撕下了脸上的假面:“陛下愿意,尽可以去查,就知道臣妾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   萧泽被叫回家中才发现出了事情,原本已经定案的谋刺太子案又有了新的发展,竟然将原本毫无关系的谢家也给拉了进来,而一直只是被牵连的苏清漪竟然也被变相地禁足了。   苏清漪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却没法再瞒着她,她知道后这才后悔莫及。当初她自作聪明,本以为是帮了郁长青,却没想到竟然同时也会放出一只野兽,如今她被牵扯进来,其实也只能算是自作自受。   苏清漪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反倒能很坦然地为自己犯的错去承担,只是觉得牵扯了谢家,所以很不好意思。   只是萧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受到这样的对待,只是当他找到武安侯,得到的却是阻止。   萧泽简直不可置信:“爹!那可是我的妻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一定要保护她!”   “我难道不知道吗?”武安侯无奈地看着他,“只是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无论说什么,都会被陛下当成是威胁,你难道想让境况更加糟糕吗?”   “可是……”   “行了,这件事你不要掺和,七娘是咱们萧家的人,爹不会坐视不理的。”   萧泽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院子。   苏清漪连忙迎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萧泽愧疚地看着她:“对不起。”   苏清漪好气又好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分明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我才要和你说对不起呢。”   萧泽欲言又止,苏清漪拉着他坐到了软榻边,萧泽连忙扶住她,回来的时候为了这件事情,他都还没有好好看过苏清漪还有她的肚子。   苏清漪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肚皮上,带着笑道:“已经四个多月了,大夫说已经能够摸到孩子的胎动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泽就感受到了手掌传来的撞击,他惊得连忙缩回手,过了一会,才震惊地看向苏清漪:“他……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苏清漪见他一副傻爸爸的模样,有些好笑:“恩,是啊,他跟你打招呼呢!”   “真是……太神奇了。”萧泽喃喃地说着。   萧泽的年纪放在现代也不过就是刚刚成年没多久,在这里,却已经成为了丈夫、父亲,成为了家中顶天立地的那个人。苏清漪不知为什么,有点儿心疼他,她拉着萧泽坐了下来,柔声道:“其实这事情刚刚爆发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跟我说了,我也觉得他们说的很对,现在我们不应该轻举妄动,父亲很了解陛下,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他不会让我出事的。”   萧泽知道苏清漪说的没错,但他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萧泽久久不能入睡,他侧头看了一眼苏清漪的睡颜,心中忽然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萧泽就提出要重新回到船厂,关氏吃惊道:“你不在家多留几天吗?”   萧泽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歉疚地看着苏清漪:“抱歉,这种时候我本应该多陪陪你的。”   苏清漪却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她摇了摇头,怀孕初期的多愁善感仿佛全部化成了勇气,她用力地握了握萧泽的手:“不用担心我,但也请你好好照顾你自己,我和孩子等着你。”   萧泽也用力地点点头,最后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武安侯看着渐渐长大,已经有了担当的儿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   萧泽应了一声,随后骑上马,带着护卫朝着船厂而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妻儿,但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让自己逐渐强大起来的。   -   此时朝中分为了两派互相攻讦,而案子也陷入了僵局,景宁帝不发一言,于是焦点便集中在了负责审理此案闻砚身上。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几乎轰动了整个朝野的这样一桩大案,整个大夏朝的未来,竟然会交到一个四品小官的手上。不知有多少人上书,请求景宁帝另派人审理,可景宁帝却一意孤行,甚至还下了圣旨,确认将此事交给闻砚。   众人无法,只能在闻砚身上打主意,一时之间,闻砚的府上可谓是门庭若市,可是这没有丝毫的效果,闻砚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不仅将妻儿送到了岳父府上,自己更是住在大理寺里,让人根本找不到机会。   就在众人感慨此人真是软硬不吃,滑不溜手的时候,其实闻砚也十分苦恼。   皇后一党的罪责已经是板上钉钉,可这个案子之所以还无法结案,难就难在谢家和太子,可这罪责轻重却又在景宁帝一念之间,只是景宁帝尚在怒火中,闻砚也多少有些分寸,怕景宁帝在愤怒中下了决定,让这件事无法收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停摆。   闻砚很清楚,这件事真正的关键点,就是现在被关在天牢的容慎,或者说曾经的谢谨。因为皇后拿出的所有证据,做出这些事情的人都是谢谨,与谢家的关系并不算大,如果谢谨肯承认这都是他一人为之,这件事就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他若是铁了心拉谢家下水,那谢家也绝讨不了好。   可就在这种时候,闻砚却碰到另外一件让他更加觉得两难的事情。   大理寺的人抓到了谢谨的手下,从他们口中,闻砚问到了完整的供词,可他看到这份供词,却是眉头越皱越紧。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这供词中出现的一个人名——苏清漪。   这份供词他是不可能销毁的,但若是呈上去,以现在景宁帝对这件事的愤怒程度,他都可以想象苏清漪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如今闻砚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儿,家庭美满,少年时期的那份倾慕也渐渐地淡了,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感激苏清漪,所以他还是想要尽量保住苏清漪。   当晚,闻砚就在自己的卧房中见到一名不速之客。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十二少,也是难得。”闻砚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倒神色自若地替谢怀卿倒了一杯茶,“条件简陋,十二少多包涵。”   谢怀卿接过了茶,却握在手里没有喝:“闻大人见到在下,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十二少若不来,我才会觉得意外。”闻砚淡淡道。   谢怀卿便知道这位朝中新贵果真是看得十分透彻,他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这件事与我们谢家没有关系。”   “证据呢?”   谢怀卿轻笑了一声:“闻大人不是已经看到了证据吗?”   闻砚也顾不上谢家在大理寺安插的人手了,他冷声道:“就算有这些证据,但若是谢谨咬死了这件事是谢氏家主的吩咐,你们也还是无法撇清关系。”   “所以,我希望闻大人能够让我见一见谢谨。”   “不行。”闻砚断然拒绝。   “闻大人,你应该知道,这证词中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也并不是打算威胁闻大人,事实上,我看到这些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我敬佩苏姑娘,也看得出她当初只是无心之失,我并不希望她会因此受伤。”   闻砚心念微动,许久之后,才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不是现在,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通知你的。” 第131章   这个案子足足审了三个多月,牵涉之人甚广, 江东世家怕受牵连, 关停了大部分书坊,一时之间, 民间与朝野都胆战心惊, 就怕什么时候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方贵妃早就被打入冷宫, 皇后虽然还留在坤宁宫中,但这案子一旦判了, 她这皇后的位置也就到头了。而引发了这一切的谢谨却安然自若,虽然是在天牢中,但因为闻砚并未苛待他, 好吃好喝的, 他反倒比当初在宫中还要胖了一点。   因为他的身份重要, 负责看守的也一直都是闻砚自己的人。   守门的狱卒见到闻砚,连忙躬身一礼:“大人。”   闻砚问道:“犯人怎么样?”   “还是和从前一样,吃了就睡, 不然就是发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闻砚点点头:“知道了, 你把钥匙给我, 你们先下去吧。”   狱卒将钥匙递过去, 这才带着人离开。   闻砚走到了牢门前,只是开锁的声音也并没有让谢谨动容, 他依旧是靠在墙上, 双眼微阖, 仿佛在假寐。   这时候,闻砚身后的两人才取下斗篷,其中一人虽然穿着男装,却能明显看出是个女子,她看到谢谨的时候很是激动,哭着叫着“夫君”便扑了过去。   谢谨身子一震,忍不住回过头,就看到妻子杨如珊泪流满面地跪在他的面前。   “你……”谢谨又惊又怒,“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给你留了休书了吗?!”   杨如珊流着泪摇摇头:“妾身既然嫁给了夫君,就永远都是夫君的人。”她抓着谢谨的袖子,一双眼睛里分明带着泪花,却盈满了笑意,“他们都说你跳河自尽了,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没有死。”   谢谨面色复杂,他并不是对杨如珊毫无感情,但也说不上有多深,他当初放了休书给对方,就将两人之间的缘分斩断了,但他没想到,杨如珊会这么执着。   他捏紧了拳头,低声道:“你何苦……”   杨如珊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颤着嘴唇说道:“我与夫君初见,不小心将茶洒在了你的身上,你却并未发怒,反而问我是不是烫伤了,那时起,我就对夫君倾心,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只是因为这一点小事……”谢谨苦笑着。   “夫君,对你来说或许是小事,对我来说却不是。你把这只是当成一纸婚约,我却真正将这当成了誓言的。”眼泪从杨如珊的脸颊上落了下来,她抬起眼,“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是你的妻子。”   谢谨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因为这一句话而波澜骤起,他没法再无动于衷,他蹲下身,将杨如珊扶起来护在自己的身后,这才看向另外一个脱下了斗篷的人。   “十二少。”   谢怀卿对闻砚道:“闻大人,请您先带杨姑娘去一旁歇息,我想单独同谢谨说些话。”   “不,我不走!”杨如珊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谨,“夫君,别让我走。”   谢谨却知道,谢怀卿此来是为了和他谈条件的,他拍了拍杨如珊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我和十二少谈些事情,你先去休息一会吧。”   谢谨这么说了,杨如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天牢。   待他们都离开后,谢谨才问道:“我知道十二少此来的目的,你不必劝我,即便是送掉性命,我也不会放弃对谢家的复仇的!”   谁知谢怀卿却反问:“仇?谢家对你有什么仇?”   谢谨皱起了眉头,他将谢家拉入泥潭之时,就想过谢怀卿会来找他,或是威逼利诱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谢家拿我当棋子,想扔就扔,这难道不是仇!在你们眼中,我从来就不是谢家子弟,即便我为谢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只要失去了价值,就能任意被外人侮辱,这难道不是仇?!”   与谢谨情绪激动的控诉不同,谢怀卿十分冷静:“你一口一个谢家,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谢家人,却又要求我们将你看做是谢家子弟?再说了,棋子?你觉得很委屈?为了家族昌盛,哪个世家子不是棋子?我与你又有何不同?”   谢谨愣住了,他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怀卿却接着说道:“你虽然是庶子出生,却和嫡子享有同样的教导,你才华出众,家族也从未打压过你,你犯了错,家族也依族规处罚你,我看不出家族有何对不起你!倒是你,白白地享了好处却还要倒打一耙,在我看来,家族并没有任何对不住你,而你,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谢谨脸涨得通红,他怒道:“胡说!你是谢家最尊贵的嫡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如何苦苦挣扎的!”   “我如何不知?”谢怀卿轻笑一声,“我十五岁以前,和你们一样在谢家的家塾读书,作为对谢氏未来家主的考验,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旁人也只当我是哪家的私生子,你所吃过的那些苦头,我哪样没有尝过?”   谢谨震惊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谢谨,你真的是觉得谢家对你不公吗?你只是失败了之后没有办法接受现实的可怜虫罢了。”谢怀卿冷冷地看着他,“你只是害怕,当权势和财富离你远去时,你什么都没有。”   “闭嘴!你胡说!我没有!”谢谨冲到了谢怀卿面前,却被锁链捆着,根本无法触碰到他,这让他既愤怒又痛苦。   谢怀卿却只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崩溃,颓然地坐了下来。   他淡淡地说道:“凭你的能力和心性,如果不急功近利,十年之后,你也会是谢家的商道总领,会堂堂正正地站在高位。你却妄想掌控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以至于如今成为了阶下囚,这些,难道也是家族害你的吗?”   “你原本也是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倾心相爱的妻子,未来还有活泼可爱的孩子,毁掉这些的,难道是家族吗?”   谢怀卿半蹲下来,目光直视谢谨的双眼:“你还不肯承认吗?害你跌到这个地步,毁掉了你全部人生的,真的是家族吗?”   “不正是你自己吗?谢谨。” 第132章   谢怀卿离开天牢,杨如珊一看到他就立刻跑了过来, 焦急地问:“十二少, 求求您,救救我的夫君吧。”   谢怀卿摇摇头, 十分冷酷地说出现实:“谢谨犯的是死罪, 这案子陛下亲自过问, 我没办法救他。”   杨如珊的眼睛里顿时滚出了眼泪,但她很快又用袖子擦掉, 其实她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她总是怀抱着一丝丝的幻想。这一年多以来,她拒绝了家里的帮助, 靠着谢谨留下来的那点产业和自己的嫁妆勉强生活, 到处打听谢谨的消息, 那时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谢谨是真的死了。而如今, 她能够再见谢谨一面,这已经是奢望了。   杨如珊擦干净眼泪, 低声问:“十二少, 我还能去看看我夫君吗?”   谢怀卿看了一眼闻砚, 闻砚点了点头。杨如珊这才提着自己的篮子走了进去,篮子里的都是谢谨最喜欢吃的东西, 只是她做好了之后, 从早上等到现在, 早就凉了。   谢怀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才对闻砚道:“多谢你了,闻大人。”   闻砚平板着声音道:“就算是死囚,临死前与家人见一面,吃一口断头饭,也是应有之意。”   谢怀卿没有在说什么,两人并排走在天牢昏暗的过道中,过了许久,闻砚才问道:“他同意了?”   “是,他愿意说出实话,将这一切承担下来。”谢怀卿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毫无喜色。   他习惯未雨绸缪,将一切算计到了骨子里,他也早已习惯为家族付出一切。他将谢谨看得太透,他对这个人欣赏却又戒备,他知道谢谨此人聪明又狠毒,他若不死,对谢家一定是大|麻烦。所以他让人暗中关照杨如珊,而这个女人,就是他对付谢谨的秘密武器。   杨如珊的出现,果然让谢谨心神大震,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他用言语击碎了谢谨的心防,让他担下所有责任。   谢怀卿表现的十分完美,所有的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但这一刻,他却从心头陡然出现了那么一点怀疑,就像当初他看到母亲郁郁寡欢时,虽然明知道这就是女子的命运,但还是会忍不住怀疑。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情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陛下不会对太子怎么样,但对谢家……”   “我知道。”谢怀卿点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一年已经有不少谢家人陆陆续续转移到了新大陆上,谢家的产业也被他暗中拆分了,虽说根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表面看起来却十分凄惨。谢怀卿知道,陛下总归不是想要毁掉这个家族,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如今官府将所有的红签和绿签都回收了,私人的书坊在官府的严格监视经营,而私下印书的行为也被查的越来越严重。   不止如此,江东世家也因为谢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沉寂,也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原本繁荣的江东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他们都知道,没有意外的话,这样的风气至少要等太子登基之后才会有所改善了。可谢怀卿却知道,等到太子登基,他看待事情的眼光或许又与现在不一样了,到时候他还会是谢家的盟友吗?   -   闻砚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完毕,然后进宫,原原本本地呈给了景宁帝。   景宁帝看完,喜怒不辨:“搅动了整个江东风云的,就只是谢家这样一个旁支庶子?”   闻砚点点头:“臣都问清楚了,这些人也都承认了,臣还派人去了江东查验,确认他每一句话都是属实。”   景宁帝点点头,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你很好,没有让朕失望。”   闻砚垂下头。   景宁帝道:“待这件事情了了之后,朕打算让你外放,作为这一次对你的赏赐,你可以自己挑地方。”   对于大夏的官员来说,外放是升迁的必经之路,闻砚虽然简在帝心,但没有外放经历的话,日后就算升迁,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案子,闻砚虽然办的不错,但也可以说是得罪了大半的世家勋贵,景宁帝在这个时候让他外放,也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闻砚听到这话,对自己原本的打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跪下来:“臣能否求陛下,将这个赏赐换成别的?”   “哦,你想换什么?”   “臣,想以此交换苏氏七娘无罪。”   景宁帝没有说话,闻砚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许久之后,景宁帝才道:“你既担心她获罪,当初又为何要将她的名字写在案卷上?你既然主审这个案子,稍稍修改一下案卷并不难吧。”   闻砚垂下头:“臣若修改案卷,就是对陛下不忠,但苏姑娘对臣有恩,臣只能出此下策。”   “难得你看得明白,忠义两不负。”景宁帝脸上露出笑容来,“你放心,朕看得出来她不过是个有些奇思妙想的小女子,不至于因此迁怒于她,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她毕竟有错在身,往后便不许她再写话本也就是了。”   景宁帝顿了顿,再说出来的话就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了:“你也没有必要拿功劳来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还是回去想想要去什么地方外放吧。”   闻砚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将头磕在了地面上:“臣,谢恩。”   -   武安侯府中,萧泽被五花大绑地困在厅堂里,武安侯怒瞪他:“陛下都已经答应放过七娘性命,你这是要去找死?!”   萧泽梗着脖子:“七娘又没有做错,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她如今受着不白之冤,我身为她的丈夫,当然要替她伸冤!”   “伸你个头!你难道想说是陛下冤枉了七娘?!我看你真是嫌命太长了!”武安侯说着,就到处找东西要打这个不懂事的混小子。   此时,得到消息的苏清漪也赶来了,她挺着高高的肚子被人扶着过来,见到武安侯要打萧泽,连忙跪在他的身边:“此事都是媳妇的过错,阿顽只是心疼我,求爹不要打他。”   武安侯见到媳妇,那股火气就没法再发出来,他瞪了一眼萧泽,最后干脆一甩手就出去了。   苏清漪连忙给萧泽解开绳子,萧泽见她挺着肚子还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地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么热的天,你又要生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苏清漪拉着他的手:“我若不过来,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惹爹生气。”她的脸色黯淡下来,“抱歉,如果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情,你们也不会……”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本就是无妄之灾,我原本应该护着你的,但是……”   “你说什么呢,若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苏清漪笑着看着萧泽,“我若不是你的妻子,只怕早就打进天牢了吧。”   “那也是因为我爹……”萧泽表情更低落了,“其实我爹说的也没错,我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出了事也是家里人帮着善后,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清漪,我知道,如果我的功劳再大一些,我就能堂堂正正进宫求陛下赦免你,也不至于……让你没法再写小说……”   苏清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这在旁人看来的确是对她的优待了,可这么多年,写小说这件事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有时候发着呆,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小说情节,可是当她拿笔要将这个写下来的时候,却又索然无味地停了笔。   虽然她只是打算写下来给自己看看,而且也是在武安侯府写写,可毕竟还是违背了圣命,皇帝不许她再写小说,她就一个字都不能再写。她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即便是为了武安侯府,她也不愿意再被人抓住一点把柄。   但即便她知道,心中依然有着愤懑无法排遣。   可当她看到萧泽担忧和羞愧的表情,顿时回过神,她晃了晃萧泽的手:“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写小说,我还有你,还有咱们的宝宝,以后生活会很丰富,说不定我根本就都没有时间再想这个了。”   萧泽却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他亲眼见过苏清漪有多喜欢写小说,当她在构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闪着光。   苏清漪怕萧泽不相信,又强调道:“真的,我只是觉得后悔,因为我的缘故,让江东的文坛受到了牵连,也不知道白宝嵘和彤娘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有在江东已经逐渐萌芽的女权思想,如今也因此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苏清漪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一时轻狂,现在却要承受如此恶果,她不能写小说,尚且还能靠着武安侯府生活,但在江东那些依靠小说而生存的人呢?这些都让她后悔莫及。   萧泽拉着苏清漪的手:“就算你有过错,但最大的错不在你,你若真的心中难安,我让人带些财物去江东便是了,多少也能帮助一些人。”   苏清漪虽然还是有些难受,却还是点了点头。   萧泽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暗暗地下了决定。 第133章   大夏景宁二十四年的这一场大案终于在第二年的飒飒秋风中落下了帷幕。   方贵妃被打入冷宫,她所生的那一双儿女也被贬为庶人, 只是景宁帝毕竟也真心疼宠过这一对儿女, 所以还是在城外另置了产业安置他们两人。皇后被废,迁入西宫, 但六皇子却仍旧保留了亲王的爵位, 只是远远地被打发去了封地。   而其他涉案的一干人等, 也有了判决,谢谨等人被判秋后处斩, 其他还有流放、鞭笞等判罚,苏清漪落了个不痛不痒的反省,连诰命都没有被褫夺。只是这些案卷不为人知, 在大理寺与刑部用印之后, 就被永久地封存了起来。   秋风起, 刑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与旁边那些要么痛哭流涕要么麻木不仁的死刑犯相比,谢谨倒是态度自若, 若不是带着枷锁,还真像是出门踏青的贵公子。   行刑官得了谢怀卿的好处, 对谢谨态度关照了些, 还让杨如珊上了刑场给他吃一口断头饭。   杨如珊的眼眶已经干涸了, 这些天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 但无济于事, 她便也死心了。她一大早起来就做了几个小菜, 还有一碟桂花糕,还烫了一壶酒。谢谨带着枷锁,她便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谢谨吃了两口桂花糕,又喝了几杯酒,他本就不太擅喝酒,几杯下肚,脸上就泛起一丝淡淡的红色。   他摇了摇头,制止了杨如珊继续喂他,对她说道:“阿如,谢谢你。”   杨如珊原本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连忙擦掉,哽咽着道:“夫妻之间,说……说这些做什么……”   “傻姑娘。”谢谨垂眸看着她,面色柔和,宛如他们初见之时,“若有来生,希望你不会再遇见我,能够得一个疼你宠你爱你的男人,让你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杨如珊摇摇头,低声道:“不,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做你的妻子,我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犯错。”   谢谨没有反驳她,他也没有再说那些为她好的话,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仿佛整个人都平和透彻了不少。他想,若是他能够重新回到过去,他会好好的,不去争名夺利,妄图证明自己,他只愿意好好活着,然后保护着宠爱着他的傻姑娘。   可惜,这也只是妄想而已……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将令签一扔。   “行刑!”   -   武安侯府,苏清漪正在给孩子缝制新衣。   一年前,她和萧泽的长女出生了,大名叫萧冉,小名叫团子。   苏清漪看着那红通通皱巴巴跟个小猴子似的孩子,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旁人都不知她究竟为什么而哭,还以为是生孩子疼的,只有萧泽明白,这是她存在于这个陌生的时代的一个证明,也是她生命的一段延续。   苏清漪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妈妈,原来她不会针线活,现在做起女红来倒也像模像样了。可就在苏清漪将针穿过衣服的时候,突然指尖一疼,她“嘶”了一声,将手指拿起来,才发现被扎了一个针孔,冒出一个血珠来。   苏清漪似有所感,将目光投向刑场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女孩被奶娘抱着进了房间,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一看到苏清漪眼睛顿时就亮了,伸着手朝苏清漪奶声奶气还带着一抹急切道:“娘亲,娘亲……抱抱。”   苏清漪看到女儿顿时就顾不上其他,担心她会摔下来,于是连忙跑过去将她抱起来。   团子终于如愿以偿被母亲抱在怀里,小脸蛋上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苏清漪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蛋:“你这小魔星。”   团子却只是笑眯眯的,小肉手搂着苏清漪的脖子,哼哼唧唧半天,才说出一个:“爹爹……”   苏清漪一愣:“你想你爹了?”   萧泽在团子出生后似乎更忙了,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了船厂,偶尔几次回来也都是来去匆匆,按理来说团子与他关系应该不怎么好才对,可令人惊讶的是,团子却十分喜欢她亲爹,每次萧泽回来,平日最喜欢的娘亲都变成了第二位,让苏清漪很吃醋。   团子也不知道回答,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口水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爹爹!”   苏清漪无奈地替她擦掉口水,这才问奶娘:“去看看,世子和侯爷是不是谈完事情了?”   奶娘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可还没等奶娘走出院子,他们就听到武安侯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吼:“臭小子!你出了这扇门你就别回来。”   苏清漪心中一惊,连忙就抱着团子出了门,正看到武安侯暴跳如雷地对跑出家门的萧泽破口大骂。   苏清漪连忙走过去:“爹,怎么了?阿顽又做什么了?”   武安侯虽然被儿子气得牙痒痒,却不好在儿媳面前发火,只得道:“这臭小子进宫了……”   “进宫?!”   自从一年前,萧泽被武安侯五花大绑,这一年他就再没有提过进宫的事情,但苏清漪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一股火,哪怕苏清漪不断地劝他忍耐,但也无济于事。   苏清漪慌了:“爹,您快派人将阿顽找回来吧,万一他口不择言,惹怒了陛下……”   武安侯原本被儿子气的够呛,但看到儿媳如此担忧,却又不得不回过头劝她:“没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惹事的人都判了,陛下如今也不再那么反感,再加上因为谢家的事情,陛下与太子之间也有了一些龃龉,如今也正需要人给个梯子往下,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所以阿顽此番去,问题不大。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事,我也不会故意放他离开了。”   苏清漪这才松了口气,但仍旧担忧:“可是……”   “七娘,你得学会信任你的丈夫才是。”   苏清漪被武安侯的话一震,心神不属地回到了自己院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书箱,果然发现最上面那几本《一梦浮生》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但又想起了武安侯的那句话,最终只能压下心头的隐忧。   -   被人担忧的萧泽此时正与景宁帝站在御花园中,在湖中飘着一艘小船,画舫上坐着几个宫女太监,但却并没有人划桨,船上也没有风帆,但即便如此,这船还是以不慢的速度往前航行着。   景宁帝十分感兴趣:“这就是你折腾出的轮船?”   萧泽点了点头:“回禀陛下,这只是个简单的模型,但真正能出海的轮船船厂也已经造了出来,前些日子已经进行了试航,待到明年开春,就能真正出海航行了。”萧泽说着,又拿出一张设计图纸,一点点和景宁帝讲解船身的各个部件,按照他们的估计,这艘船的航行速度是现今所有船只的四到五倍,载重量也提高了不少。   随着他的讲述,景宁帝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重:“好!好!”   “都赏!若是这船成功返航,朕还会有大赏!”   萧泽跪下谢了恩,这才又道:“此次臣入宫,除了向陛下报告轮船的事情,还有一物要献给陛下。”   “哦,是什么?”   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正放着几本书。   景宁帝好奇地看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萧泽抿了抿唇:“就是这书启发臣设计轮船的。”   “哦?”景宁帝顿时来了好奇,顺手就拿过了一本书,打开看了下去,谁知这一看就看了大半本。   萧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景宁帝也终于回过了味,他虽然没看过苏清漪写的小说,但他当了大半生皇帝,哪能这点小计谋都看不透。   “萧泽,你好大的胆子!”   萧泽连忙跪了下来:“臣不敢。”   “臣只是觉得,小说一事虽有弊端,却也不该矫枉过正,有些东西,臣等思维所限或许想不到,但有些人天马行空,写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也许就能对臣等造成启发,这也是于江山社稷有利的事情啊!”   “歪理还一套一套的,这就是你设计君王的理由?”   “臣没有。”萧泽露出委屈的表情,“臣只是觉得,这书中所写的一些东西,或许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才呈给陛下赏鉴,若是陛下有感兴趣的,臣下一阶段也就有了研究的方向。”   景宁帝将书一把扔到了萧泽的头上,笑骂道:“这小滑头!分明是想要让朕赦免你夫人,却还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   萧泽却跪了下来:“臣所说的不仅仅是拙荆,还有整个江东的书坊。”   景宁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莫要得寸进尺!”   一时之间,伺候的人全部跪了下来。   景宁帝冷声道:“朕知道你从来不擅长官场里那套勾心斗角,所以朕给你高位,又让你潜心研究,但你莫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   “臣没有。”萧泽咬着牙道,“臣知道陛下从来不喜一团和气,陛下要听的是真话,那臣说的就是真话,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江东众多书坊自然良莠不齐,但也不至于要一棒子打死,百姓们不识四书五经,但有些道理总是需要教化的。”   “说书人说将军精忠报国,说忠臣鞠躬尽瘁,说孝子卧冰求鲤,说报恩者结草衔环,说善恶轮回,恶人有恶报,这也是教化啊。陛下是明君,是仁君,臣记得小时候顽皮,偷偷地拿了御赐的如意却又不小心摔坏了,家父压着臣跪在殿中请罪,臣不知轻重,怎么都不肯,家父要打臣,是您拦住了他,说他若打了臣,臣依然不知对错,只是有了惧怕,而惧怕只会让我们父子俩的隔阂越来越深。这些话,臣一直记到了如今。”   “如今,您与江东不也是如此,您是父,他们是子,您使他们惧怕,最终也只会让您与他们的隔阂越来越深啊。”   景宁帝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然有了一点动容。   他本性多疑,却又希望旁人对他说实话,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信任闻砚,而他看着萧泽长大,知道这孩子莽撞顽皮,却是个真诚单纯的人。萧泽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让他生气,反倒越发地有点欣赏起这个孩子来了。   他却不知,萧泽跪在地上,两只拳头里都是汗水,他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可却又有种强烈的直觉,景宁帝并不会生气。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中,景宁帝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这虽然说的是歪理,可朕却还真听出几分理来了。行了,这书就暂时留在这里,让朕好好想想。”   萧泽在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告退。   -   回到了武安侯府,萧泽被武安侯追着打了大半个院子,最后还是抱着团子卖萌才免了一顿打。武安侯也没有问他进宫的结果,出了气,就气呼呼地背着手离开了。   十来天之后,景宁帝身边的大太监上门宣旨。   武安侯府众人跪在下方接旨,然而越听就越奇怪,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苏清漪,苏清漪又看向萧泽。   大太监已经将身后的赏赐揭开:“苏宜人,这是陛下御赐的文房四宝,您快谢恩吧。”   苏清漪只得收敛情绪,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侯府下人收起了香案,管家又送上了一个分量十足的荷包,大太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您接了旨,那咱家也就好回去复命了,待您写好了咱家再上门。”   萧泽这才轻咳了一声:“公公,您这是……”   大太监笑眯眯地说道。   “您这还看不出吗?咱家这是在奉旨催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