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魔教卖甜饼》 作者:奶酪西瓜   文案:   这是一个在古代当魔教教主却热衷于种田美食养男人的故事。   舒浅莫名其妙穿了,莫名其妙被逼当魔教教主。   自小生长在和谐社会的她挠了挠头:那,你们背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就当。   教徒们学习能力优秀,半天人人背出。   舒浅:??!!   自此舒浅成为魔教教主,带着一众教徒种种田、做做菜、卖卖美食,从而走上了小康日子。   一日,教徒们有吃有喝非常感动,想要报答教主:教主!我们给你找了一个压寨相公!长得贼拉漂亮了!   舒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主角:舒浅,萧子鸿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主角舒浅一朝穿到了魔教。自小生长在和谐社会的她,经过内心挣扎后,成为一代教主,带着一众教徒种种田、做做菜、卖卖糖、养养男人,更是走向大海,开启了大航海时代。   本文情节生动,节奏明快,人设鲜明,跃然纸上。女主穿越,男主重生,一念之差造就截然不同的太平盛世。 第1章   天顺二十六年。   京城的冬日,今年依旧下雪了。   这些年,京城年年都下瑞雪。风调雨顺,粮仓充盈,国库充沛,百姓安居乐业。世人都道是太上皇有大功绩,皇上有大功德,这才天下太平,已是浑然不记得几十年前,四海哀怒怨恨直冲云霄,上达天听。   鹅毛般的大雪在风中纷纷扬扬,落下后轻易压住了整个京城,亦然压住了整个皇宫。路上的积雪很深,一脚下去陷到小腿。而那些个深厚的雪,却没有压住宫殿砖瓦的一抹抹朱红艳色。   京城中,皇宫里从不吵闹,甚至带着一股子静谧,如拿一壶清酒观白雪腊梅时一般。   有人走过时,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排有序的脚印,规规矩矩,分毫不差。   这一排脚印缩小了看,整齐得和边上的宫墙是一模一样的,再缩小一些,整齐得和宫殿的外型是一模一样的,再缩小一些,整齐得和皇宫的排布是一模一样的。   巍峨,威严。   可惜这儿最多见的是野心,最少见的人情。   人情是一场豪赌,宫中活下来的大多是赌不起的人,包括驭下恩威并施的太上皇。   由于要护着“气”,太上皇就寝的屋子建造的很小。往日人烟最少的地,今日挤满了人。   太上皇是没有枕边人的。后宫里嫔妃不多,都是皇上的妃子,余下的就是些女官,到了年纪就能出宫。这些年朝廷上为太上皇娶妻此事斗争了无数次,却无人想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宁可将太子扔到皇位上,自己成为太上皇也要空了那手边人的位置。   如今这殿内,在这般关头,没有一个女眷。   床上的太上皇穿着锦衣,头发披散在肩头,脸两颊还有一丝被屋内暖炉热出的红晕。   他老了,头发早就全白,眼角都是细纹,就连面上的皮也由于衰老而耷拉下来。宫中的画师画他时,初次都不敢画他因年老而新出现的斑点瑕疵。一个个在外头说着“画之道”,到了他前头,都心惊胆战的下一笔都手抖。   这天下没有人不怕他,尤其是当人对上他双眸时。他那双眼,黑黝黝,周圈还泛着一丝红意。一望情绪深似海,像是能看到过往,又像是能看到未来,像是说尽了天下事,又像是道尽了天下理。   至今百姓间还流传着对他俊容的描绘,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人身首分离,平日里看着极为冷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事手段却几度震惊朝野内外。   屋子中文臣武将皆在,皇帝也在。   太上皇半倚靠半坐着,握着那一身明黄的男子的手,说出的话恍若寻常家中人。   “姚爱卿的梅子酒是好喝,莫要贪杯了。”   “儿知道。”   “洪将军一生为国为民,万不可辜负他。”   “儿知道。”   太上皇的声音平稳,而皇上的声音却是带着浓重的哭腔,要不是文武百官有不少还候着看着,他自小被教着不可轻易抹泪,如今当场就能恸哭起来。   “江南美啊,不知江南落雪可美?”   “儿带父皇去看!”   太上皇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带大的这孩子,本质上与他不同。这孩子无论他怎么教导帝王心术,终究还是个心软的孩子:“寡人走后,万不可以寡人的名义兴师动众。”   皇上想开口拒绝,可对上太上皇那双眼,又将话咽了回去。这是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临终的意愿了。太上皇一生只去过一次江南,即便是再怎么喜欢江南的风景,也只会在皇宫中造一个江南风光的小宫殿,动用的还是私库。   太上皇从不因一己之私而兴师动众,若是皇上做了,那边是驳了太上皇的本意了。   “海……”太上皇到底是有些累了,他说的话有些多,到底还是停下来喘了口气。   皇上将他的话补全了:“儿知道,海边倭寇猖獗,儿必不负父皇之意,严禁百姓与寇国往来,设备防倭。”   太上皇微微点头。   边疆有洪将,治国有姚卿,唯一的担忧暂就那么点事。海边有一伙人行事莫测,海禁之后不用太在意。   他又拍了拍皇帝的手,随后松开。   说话累了,身子骨到底是扛不住了。人真的即将要面对“死”这一件事了,心却是他一生中最柔软的时候。   他喜欢下雪的日子。   这些年以来的杀戮,让殷红的血浸润到土中。连日的雨水根本无法冲刷干净。唯有皑皑白雪,可以将这天下所有魑魅魍魉都暂时遮掩住。   在冰冷的风中深深吸入一口气,会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缓缓合上眼,眼前浮现出的是他带着一众人包围皇宫的那个夜晚。烛火通明,帝王站在一堆女眷尸体的中心,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剑,衣衫凌乱,神情疯癫,嘴里不停喊着……   都快死了,怎能想着这些糟心的人和事情呢?   该是想点好的。   诸如江南的小曲。   他一生中唯一去过江南的那一次。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他听着外头有带着笑意的小调,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他掀起帘子朝外看去,只能见着女子头发随意束着,摇头晃脑骑着驴,远远背离他而去。那女子猛然察觉到什么,扭身朝他看了过来。   他那会儿耻于自己“混了边疆血脉”的容貌,即刻仓促放下了帘子,却没料听到一串爽朗的笑声。   外头还在下雪,此刻忽然有了风的呼啸声。   一直关注着太上皇的皇上,赫然瞪大了双目。那半倚靠在那儿的人,手无力滑落在了被褥上。   皇上满眼充血,唇瓣轻颤,眼前在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太医!太医!太医!”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听得旁人潸然泪下。   守着的太医匆忙赶上前,用手把脉,试探颈部脉搏,最终跪拜在地:“太上皇,驾崩了。”   皇上浑身一颤,吓得太监总管连忙扶住了他。   “太上皇殡天了!”   “太上皇殡天了!”   “太上皇殡天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消息传出去,从屋内到屋外,一层层候着的官员听到了消息,面带沉痛跪拜下来。无人会忘记,这天下一日比一日繁华是由于谁人,无人会忘记自己能得以施展抱负是由于谁。   “将父皇暂放入江南居中,堆满雪。”皇上忍痛缓缓开口,“父皇难以亲自再往江南看一次雪,朕只想以这个方式,让父皇达成此心愿。”   虽不合规,而无人会反驳这一点,当下立刻有人应了声。   不过区区几个时辰,早有准备的宫中所有人,都将一切仪式布置了下去。皇上身为太上皇唯一认可的后人,自然将为其守孝三月,并派遣人准备去陵寝吊孝三年。   皇宫里一片白色,除了雪的颜色,还有满目的白布。   白到刺眼。   六宫鸣钟,一声接着一声。   皇上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一些,站在江南居门口,和陪同的几位大臣以及太监说:“父皇将此生献给苍生,一生不曾有个体己人。”   旁边几位并没有当下回皇上的话,他们都知道此刻皇上的每一句话更是在同他自己说的。   “朕曾经问父皇,为何执意如此?”他回想着他父皇说的话,在多年后的现下,将他的话重现在了众人面前,“父皇说他此生没有一日觉得为他自己活过,只有坚持空悬后宫这一点,让他觉得是能证明他是一个‘人’的,无伤国体的事。”   堂堂一位太上皇,坐拥这大好山河,却说出不曾为他自己活着这种话,听着是极为可笑的。   可在场没有一个痴傻的,他们都听明白了太上皇的那句话。   走得越是高,越是远,太上皇便是有越多的地方受制于人,受制于礼,受制于这天下苍生。太上皇有大德,这大德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   “愿父皇回归天上,得一体己人,为其,为己,恣意妄为。”   皇上的话很是离谱,离谱到他话说到最后,话只在唇齿间,仅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了。   太上皇驾崩对全天下都有着影响,这该是个举国悲痛的消息。   京城的雪到这一刻渐渐小了下来,最终停了下来。   以皇宫作为中心,白色的布随着风飘了起来,轻晃晃,飘入了京城的每一户人家,飘入了周边的州府,随着河运运粮的船只,飘到了江南的楼阁上,随后飘到了海边的小屋子中,飘到了海面上的船只上。   江南很少下雪,这一日意外飘了几片下来。   海舟也鲜少会挂那么多白布,而在这一艘艘海舟中心,最大的那艘海舟上,最宽广的那块白布下端,缀着一串铃铛手链。白布上,手链的边上满是人名,有笔墨清晰堪称作品的,也有狗爬勉强能认出字形的。   随着冬日里的风吹动,那铃铛叮铃叮铃发出着清脆的响声。   海舟行驶向了远方,驶向了海平线上即将要滑落的小半个太阳那儿,驶向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2章   天佑十七年。   尖锐的叫声,竭嘶底里的怒吼声,一切不停歇在耳边炸裂,让人头痛欲裂。   舒浅禁不住皱起眉头。她身体本就不适,酸软难受得很,谁想还会碰到如此吵闹的情况。她强撑着睁开了双眼,带着僵硬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朝着边上看去。   边上坐着一个女子,上身穿一件对襟小袖,下身一条寻常马面,发髻简洁却带着凌乱。   女子脸色惨白,眼内慌张,咬破了自己的唇,在发现舒浅睁开眼看自己时,睁大了那双美目,忙不迭开口先安抚她:“小姐还病着,多休息些才好。我们很快就到地方了。到了就没事了,有人来接我们的。”   舒浅既不知道这人是谁,更不清楚现在她在哪里,外面又是怎么回事。   她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惜嗓子全然哑着,半点音都发不出来。   “小姐可别说话。”女子凑到舒浅身边,勉强拉扯出一丝笑,“昨夜烧得厉害,今日又匆忙赶路,小姐连呼吸都停了会儿。吓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渐渐恢复成她平日说话的语气,是江南女子固有的温婉:“外事都交给我便是。”   舒浅力气也没,话也说不出,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帮忙做的。   她合上眼,侧耳听了下外头的声音。   外面的喧哗声似乎小了一点。   女子的声音刻意放低了点,轻声说着事:“我虽是才见小姐,却也答应了必然要将小姐带到地的。若是,若是交出这条命,也无妨的。”   舒浅内心一惊,反倒是意识清醒了一些,重又睁开了双眼。   动不动就要命的,这也太过凶残了。   马车猛然晃动了一下,女子浑身哆嗦一阵,却是用自己单薄的身躯靠向了车门。   门帘划拉拉开,外头的血腥味蔓进马车内。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出现,扫了一眼马车内的状况,低沉开口:“外头安全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你给小姐身子下面垫稳一些。”   女子呼出一口气,忙应声答了话。   舒浅才粗略看到了那男子,门帘就在此被关上。   女子利落将她身下睡的垫子再塞严实了点,细声细语劝慰舒浅再度休息。   马车重新动起来,舒浅满脑子问题,可身体太弱,让她全然扛不住自己的睡意,再度昏迷了过去。   车轮滚滚,马匹被重新安抚下来,蹄蹄哒哒朝着远方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浅感受到自己唇角湿润。她本能吞咽下了渗入嘴中的水分,脑中想起先前遭遇的事情,唇一抿,眼一睁,打量起面前的一切。   “小姐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还是之前在马车上的那位女子,似乎是因为梳理休整过,又到了安全的地方,眉眼里带着一点柔和。她看起来是闺房里的小家碧玉,拿着干净且湿润的布润了润舒浅的唇,“我们现在到了崇明山,在教中。小姐烧现在已完全退了,大夫说再过两天就能大好。”   舒浅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轻咳一声后才缓缓尝试开口:“你……是谁?”   声音沙哑,显然是刚大病一场的缘故。   女子微微愣怔,对上舒浅颇为审视的目光,随即轻微笑了起来:“小姐烧了太久忘了吧。我叫乔曼,在掌管教中琐事。这次专程负责将小姐接到教中。”   教中?   舒浅微微侧头,问出了口:“教中?”   乔曼温和解释着:“崇明教因建立在崇明山上,所以老教主以山名给教派命名。以前老教主从未和我们说过还有一位小姐,也不曾和小姐透露过崇明教的事情,这些琐事今后都将由我一一告诉小姐。”   崇明教?老教主?   舒浅看向周边。   这是一间布置极为精简又五脏俱全的屋子,有床有桌椅有橱柜,墙上还挂着一幅简单的山脉城镇地图。   地图?   她稍远朝着地图上看去。   那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范围,这范围有些圆,看着和自己记忆中的范围并不相同。地图绘画的手法粗糙,更不像是多年后规格齐整时会有的模样。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稚嫩,没有什么茧子。   “我,叫舒浅。”她微抬头,注视乔曼。   乔曼微微颔首:“老教主临终前才和我们说起了小姐。他当年给小姐取名时,特意用了‘浅’字,是希望小姐今后学识即使稍浅,要能有大智慧。如我们三当家过往叫狗娃,好养活。”   三当家?   正常教派会设置“三当家”这一类么?   “小姐自幼由乳娘抚养,现在已有十五,明了事理。在我等今后教导下,三年足够小姐掌握整个教派。”乔曼笑意加深了些。   舒浅简单理清楚了自己状况。   十五刚及笄,父亡,母不知,老父亲是一个教派的教主,然后她现在被带到教中,看来是要学如何掌握整个崇明教。   “我睡糊涂了,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舒浅慢吞吞问乔曼。   乔曼体贴回了她话:“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   衣服、马车、屋子布置、被褥、地图、年月……   每一点不同都在告诉舒浅,她已不在原先的世界。   桌上放着的油灯,明晃晃说明这个地连最基本的电都还不曾有。   她自小被抛弃在孤儿院,本来身体健全,被领养的概率很高,但她并没有选择离开那儿,而是将名字挂在了院长名下,学习并照顾着整个孤儿院。   她渐渐成长起来,本是想要接替院长的职位的,而老院长却对她说:“做院长只能照顾一个院里的孩子,你那么聪明,该去试试做更多的事才对。”   舒浅顿了许久,点头应了,自此走上从政道路,为了所有孤儿院孩子们的社会福利而奋斗。   接触这样那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一日比一日更能明白院长当年的话。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走得远,才能做得多。   国家能提供给孩子们物资是有限的,而学会用这些有限的资源创造无限价值,是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   没想太过劳碌,一病不起,来到了这全然陌生的事情,变成了同名同姓陌生的人。   “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舒浅一字一字念着,眼里还着一丝茫然。   乔曼应声,将舒浅当做是普通闺阁中待着的小姑娘,和她讲起了这天下现状:“当今天子沉迷丹药女色,不理朝政。其下几位皇子大多各有所谋,不堪造就。我朝将士多在边疆支撑。远到崇明山这儿,差吏少,官府难以治理地方,苛捐杂税导致乡绅几乎只能自给,百姓耕田不足,沿海只靠捕鱼为业。”   听着可真是惨烈得很。   明明依山傍海,这地方却连乡绅都没有多少余量。   舒浅听着,将她话中的细节全记熟在心。   “叩叩——”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乔曼开口。   有一个大男人推门进来,手上托着一个巨大的木片块,上面摆了好些盘子和碗。   这人胡子拉碴,正是先前掀开门帘,告诉乔曼外面安全的人。他身上的衣物看着并不干净,从护送到回来一直都不曾换过,上头还沾染着黑褐色的血印子。   他看见舒浅醒来还坐着,双眼一亮:“教主大人,你终于醒来了!”   教主大人?   舒浅下意识回了他的话:“我不是教主。”   男子看着是个大老粗,将托盘搁在桌上,竟是朝着舒浅的方向直接跪叩下来,脑袋在地上砸出一声重想:“我毕山大字不识,大理不懂。可也明白教中不能没有教主。老教主已故,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只有小姐可以继承教主遗志。”   没想到自己曾经是孤家寡人,多了一条命,还是孤家寡人。   舒浅忽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一点还没有弄清:“你先起来说话。崇明教,是尚武?”   底下跪着的毕山抬起头,瞅了两眼乔曼,没敢爬起来,只干巴巴回话:“算,算是吧。”   算是?   舒浅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父亲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更不了解崇明教。她想了想,委婉问了一声:“教中平日都干什么营生?”   百姓日子过得不算太好,这教派听着像是某个江湖绿林的称呼。   乔曼在旁轻咳:“教中平日里什么都干。”   舒浅迷糊了:“什么都干,大多是干点什么?”   下面还跪拜着的毕山和坐在床边的乔曼这会儿都不敢和舒浅对上视线。   男子看乔曼都不说话,只好顶着压力小声开口:“就收点保护费,挖点土里的玩意卖钱……但我们平日主要还是在教里修行,种菜,做……做衣服!”   舒浅脑袋一懵:“……土匪?”   乔曼当下反驳:“不是土匪!”   舒浅一脸呆滞,重复了乔曼的话:“不是土匪?”   带着浓重的疑惑。   这回就连乔曼的话也是干巴巴的:“就,外面说是,魔教……”   舒浅:“……”   舒浅,年十五,即将继承一个平日主业是修行、种菜、做衣服,副业是收保护费挖土的魔教。   她望着旁边乔曼,态度相当诚恳:“不了,我不当教主。” 第3章   舒浅刚说完不想当教主,耳边就传来毕山的震惊的喊声。   “小姐!——”   他喊了一声舒浅后,哐当哐当开始磕脑袋,嗑了几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舒浅被惊得身子一顿,愣怔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毕山一看便是个武者,整个人五大三粗,胳膊比舒浅的小腿粗上了一圈。他瞅着就是能徒手将百公斤巨鼎给举起来超过头,顶着鼎在地上健步如飞的。   可就这般人物,在她这十五岁少女面前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毕山哭着哭着还哽咽说起了自己还是“狗娃”时的日子。“狗娃”自小被放养着,后来没了爹娘,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机缘巧合之下这才被老教主带回教中,改名为毕山,过上了截然不同的日子。   对于他而言,老教主和崇明教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一切。   他的命是这个教所给的。   他今后也将命给了这个教。   “我不希望在老教主走后,整个教就没了。”毕山说得极为感人。   可惜舒浅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心中各种念头疯狂刷着。   这男人怎么就没想过,区区一个正常十五岁的少女,怎么就能凝聚这一个教派的心?   当真是大字不识,天真无邪。   更让舒浅无奈的是,她转头看向旁边听着话的乔曼,试图想要找第二个理智的人思考一下这种“关于十五岁少女继承魔教的不可行性”问题,发现乔曼竟然也隐隐跟着红了眼眶。   乔曼对上舒浅的视线,柔和了神情,却也带着一丝恳求。   即便先前在马车里遭遇打打杀杀的时候,乔曼心中害怕,她也不曾红了眼眶。现在这人却是深受到毕山的影响,也是各种慨叹。   可面前两个人再怎么打情感牌,让舒浅就此当一个魔教教主,那是不可能的。   “当教主是不可能当教主的。”舒浅很是严肃,坚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所受的多年义务教育和多年道德教育,和做“做魔教教主”相差甚远。   当教主是不可能当的,就算不吃饭……   “咕噜噜——”   看毕山哭了太久,才苏醒的舒浅喝过了水,腹中空空空如也,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这声音简直能震撼天地,堪称舒浅人生尴尬历史上的巅峰之作。   “咕噜噜——”   舒浅坐在床上呆了呆,随后面无表情想着,还好她后面的话没有说。   乔曼听到了这声音,哭笑不得,忙去取了吃食先给她垫垫肚子。   崇明教的饭或许是特意给她折腾的,那米不知道是何种稻米,却是加工过,整体看着浸染了汁水,呈现出绿油油的颜色。   舒浅不动声色接过饭碗,就着不知名野菜和蛋吃了个三成饱,确保了自己肚子不会再发出叫唤声。   这山间野外的吃食贵在有一股子清新自然味,入了口单这米就满嘴生香,再联想如今这个世道,她忽然觉得受之有愧。   舒浅搁下了碗筷,看着不住偷瞄她的毕山,心中微叹,再度开口:“教主已故,不还有二当家么?”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二当家是谁,也没见这二当家来见她。万一人家二当家不乐意她当教主,那岂不是更尴尬。   毕山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自己哭到泛红的脸,哽咽着:“二哥他说当二当家就够累了,不肯做教主。而且他说,皇帝都是子嗣继承的,让小姐继承名正言顺。他辅佐就好,他说就是个阿斗,他都能行的。”   舒浅:“……”   那你们这个二当家可真是够随性又自信的。   在这种封建体制下,她倒是没想到民间还有一群人敢堂而皇之将魔教教主和皇帝相提并论。真不知道这群人是胆子大还是这个时候皇权已不再受人敬仰。   乔曼看不出舒浅那表情的意思,依然还是悄悄插了话,先行给二当家说了两句:“姚旭姚二当家是真的极有才华,我教能够在外头都缺粮的日子里一日两顿都有,全靠二当家的安排。就这米,也是二当家想办法拉了人种的。”   舒浅随性点点头,明白这姚旭算是教中的谋士。   乔曼继续说了:“这些日子姚二当家正忙着收人,隔壁县里多了不少流民。没路引的流民若是运气不好被发现了,乞儿都做不成,要被送去报官的。”   流民基本上是从一个地方偷跑到了另一个地方的,在跑出来时候身上并没有衙门给的路引。按照常理而言,没有路引便说明这人并不是正大光明前往的,自然而然是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人,被送去报官,甚至被压去牢中当苦力,这再正常不过。   按照先前听到的话来看,皇帝昏庸不管世事,如今民间渐渐有了乱象,越来越多的人变成流民,宁可冒着被抓去充当劳力的风险,也要逃窜离开自己的故土,着实是听一耳朵就让人心惊。   崇明教从这些人当中选取一些人当做教徒,确实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出路。   不过同时,崇明教连收人都如此特行独立,被外头寻常百姓私下里叫为魔教,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舒浅心里头想着,那群人私下里叫着这崇明教魔教,面上见了说不准还会高呼一声“我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她试探性提出了一个方案:“我听着觉得二当家很适合当教主。教主之位,能者居之。我可以在教中谋个别的事做。”   有一教庇护,她日子确实会好过很多。   毕山想也不想,当下反驳了:“不行!”   他眼眶还是红着的,一把手抹了脸,很是坚定拒绝了:“这教主之位他坐了,我心里头别扭。教里上上下下都心里头会有别扭!”   舒浅脑袋微侧,却是不太能懂,带着点迷惑:“可我坐了教主之位,难道这教里上上下下就不会别扭了么?”   毕山肯定点了脑袋,态度异常坚定:“咱们山脚下那算卦的说了,这教主非要小姐来当才行。这样教就不会散,上上解。”   舒浅顿了顿,最后憋出了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旁边乔曼也在帮着说服舒浅。   她一如此温婉的女子,在教中地位不低,说服的话也是一套接着一套:“外头乱,女子生存不易。小姐当了教主,女子在教中就能好过很多。再者,教中的事小姐都不熟,人呢,小姐也没见过几个,教是老教主传下来的,先拒绝了也不妥。不试试当个教主,又怎么能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能不能当呢?”   舒浅听乔曼列出了一二三四点来,高看了她两眼。   她微微颔首,同意乔曼的话:“你说得很有道理。等我吃完这顿就出去看两眼。”   吃饱饭看完两眼再拒绝,这一二三四点的理由就会弱上很多。   毕山和乔曼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许不安。   舒浅模样生得好,眼睛和老教主长得一样,带着一点点桃花韵味,而眼里的情绪却是不同的。她的面庞小巧,估计是更像她母亲一些。十五岁的年纪如花一般,还没全然长开,但已能看得出一分姿色。   她吃饭时态度很是认真,一点不曾分神。一头披散的头发黑黝黝柔顺披在肩头,衬着她那张脸极为乖巧。   乔曼细细看着舒浅吃饭,对面前的这位小姐难以言说有了些许的期待,也有些忐忑。   她在教中有些年了,见过的男子女子什么样的人都有。她敢肯定的说,小姐这样的,她还不曾见过。   忽然听说的魔教“父亲”,全然陌生的环境,还有即将要面临的一切未知,这些放在随意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要惊慌失措一阵。可惊慌失措对于小姐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   小姐很是冷静,很是镇定,几乎是以一种极为平和的姿态听完了毕山和她的话,且至今为止不为所动。   乔曼发现,老教主为小姐起的名字,竟是像极了小姐这姿态。   她觉得她对小姐当上教主后的日子,是带有期待的。她甚至觉得,或许在新教主的带领下,这崇明教会变成她全然不敢想象的模样。   可她确实又忐忑不安。   乔曼全神贯注看着面前这小巧的女子,无法想象这人在用完餐后,见识了整个崇明教,还会不会还和现在一样,并不乐意做这一个教主。   被乔曼注视了许久,舒浅自然是有感受的。   她完全能预想到她接下去将会受到多少目光关注。   搁下筷子,她取了边上放着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回了乔曼的目光:“我今年十五了。”   乔曼面上不解,有些疑惑。   舒浅慢悠悠准备下床:“你和毕山全程看着我吃饭,让我以为自己除了一个魔教爹之外,还即将有一群干爹干娘。”   床边候着怕自己多说话会说错话的毕山老脸爆红。   乔曼听了这话,面上竟有了点红晕:“小姐真会说笑。”   原本没觉得自己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的舒浅,将两人的表情全看在内,动作顿了顿:“……”   她原本吃了八分饱,这下全饱了。 第4章   舒浅这身子病还未好透,吃了个八分饱很足够,再多就会伤了。   下了床,她尝试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还不是很能使得上劲,骨头里都有些酸软。   乔曼想要扶她,被她当下摆手婉拒了。   她就是暂时虚了一点,还没到需要人搀扶这种境地。十五这种年纪,是恢复能力极为强的年纪,多走两步就能适应。   毕山和乔曼拿舒浅没办法,只好一人先去开门引路,一人在身边候着。   舒浅将自己的头发简单束了起来,跟着毕山走出了屋子。   外面阳光正好,照得她不自觉眯细起了眼。   等能看清楚屋外了,她才发现自己是在山上一个小院子里。   她回过头再看自己的屋子,屋子是不大的,在这个院子里还占了很大的比重。   这院子原本应该也是有人住的,或许就是她那从未谋面过的爹住的地方。   院子前有一大块的场地,左右各有一个小屋子,屋子前头围着了一小块的地。   就这么点地方,她视线所及还能看到角落有长条区域种了点菜,更远一些,她还能看到一口井。这地方确实朴素得很,构建却也齐全得很。   再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院子的周边,她朝更远的地方看去,立刻就看到了人。   成年的男子女子比较少,大多是有了点年纪的老人,还有年纪尚小的孩童。就这些人,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是在闲着的。   有的正端着椅子做着衣服,有的正喂着自家养的鸡,有的正挑着水。   大部分脸上还是有些笑的,不过那些笑带着拘谨。   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什么颜色,不少还打着补丁,一看就穿了好些年。   染料在这会儿该还是值钱的,一般布过了一年颜色就褪得差不多,更别说穿了好几年的衣服了。   舒浅想象中的魔教,和面前的这一幕差别有些大。   “教里头的男子女子差不多都出门去了,有的在远一些地那儿种田,还有的便是和姚二当家去收人了。”乔曼在旁边和她细说。   舒浅缓慢点了头:“……嗯。”   这会儿有一个小孩子,才五六岁的模样,远远看见了舒浅这边三人,撒欢一般就跑了过来。   他头发还不长,略带稀疏披在那儿,跑得小脸通红,两眼发亮:“乔姐姐,毕哥哥!”   毕山一板脸:“要叫我三当家。”   小孩儿朝着毕山办了个鬼脸,随后朝着舒浅,带着点兴奋劲,逮着就问:“是新的教主大人么?”   舒浅摇头:“不是。”   小孩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可是毕哥哥前些天说去接新的教主大人了!”   乔曼委婉补了一声:“还不是。”   小孩很是聪明,忙不迭点头,小脸学着毕山板起来:“哦,没事,过两天就是了。”   舒浅蹲下来,和这小孩平视。   天气热,这孩子穿着少,舒浅能看出他平日里吃食还是紧巴的,身上没有几两肉,能看到皮下的肋骨。   她问这孩子:“开始识字了么?”   小孩眨巴了眼:“我很忙的,要帮阿姆送衣服,要做饭,要喂好几家的鹅。教主大人吃过鹅吗?我去年帮着我爹杀了一只,吃了一块!”   他说着这话,嘴馋得啃起了自己的手指。   舒浅将小孩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重又问了一句:“还没开始识字啊?”   小孩用那手指指向了毕山:“毕哥哥也不识字。我以后要向毕哥哥一样,拿大刀的!”   这小孩看着有一股聪明劲。   舒浅恍惚间就像又看到了孤儿院的那群孩子。   孤儿院里预留下的孩子,大多数是有残缺的。其中却并不少仅仅躯体有所欠缺,脑子却极为聪明的。然而教育缺乏,只有到了七八岁,他们才能去上学。   即便是这样,大多数的人心里头想的也是,学完了九年,就能去赚钱工作了。因为到了年纪,孤儿院就不能待着了,没有人会养他们的。   舒浅垂下眼睑敛去眼内情绪,等重又看向这孩子时,问了他一个别的问题:“你觉得二当家厉害,还是你毕哥哥三当家厉害啊?”   孩子当即挺胸:“那当然是姚哥哥厉害!姚哥哥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   舒浅很肯定:“所以识字的人比不识字的人更厉害。”   小孩睁大眼:“可是姚哥哥打不过毕哥哥的。”   舒浅笑了:“但你毕哥哥不敢打你姚哥哥。”   “你都知道呀!乔姐姐说的么?”小孩看了两眼乔曼,又嘟囔了两句,“识字的人是厉害,可识字不就是为了考秀才嘛!姚哥哥那么厉害都不去考,我学来也没用的呀。现在秀才没用的呀。”   要说服面前这孩子,一时半会儿一两句话是不够的。   对于孩子而言,直白粗暴的话,远比大道理要容易说服他们。   舒浅站起了身:“可你学了字,又拿了大刀,以后不就会比你毕哥哥和姚哥哥都要厉害了么?”   孩子再怎么机灵,到底也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一听说识字会比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厉害,当下心里头觉得确实该去识点字。   他学着大人模样点脑袋,语气沉重:“不愧是新教主大人,说得很对。我这就去和我阿姆说,我要开始识字了。”   孩子天性随性,他说完朝着舒浅不伦不类行了礼,撒欢一样跑走,边跑边喊:“阿姆阿姆,我要学字!”   舒浅看着人跑远,慢悠悠往前走去。   她身后跟着的毕山因为被小孩点了“大字不识”这一事,颇有点心颤,和舒浅拉开了点距离,靠乔曼反倒是近了一点。   崇明教定在了崇明山上,整个占地面积并不小。而似乎实际上人也多,有些地方屋子挺密集。为了安全起见,不少地方都围了栏。   她一路走过去见了不少人。   这儿的人对她都是友善的,对毕山和乔曼更是客客气气的。   客气里,有尊敬,有佩服,但没有恐惧,也没有怀疑。   偶尔她也能看到一两个青壮年,赤着上身,在干一些重体力活。这些青壮年在身上还都纹了东西,一团乌糟糟的,看起来确实是点“魔教”的样子。   而这些青壮年在看到她后,几乎每个都是欣喜朝他们三人打招呼的。   似乎他们对于她能到崇明教来,真的就如毕山所言没有一点的芥蒂。   她忽然觉得这地方被她那位“父亲”治得很好,被那位二当家,以及现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一起治理得很好。   到底是一个教派,她还看到了有一块巨大又平摊的场地被围了起来,是教中男子专门用来练武的地方。练武场边上有一个屋子,关得很是严实,镶嵌在石壁上,里面放的是整个崇明教的“兵器”。   所谓的兵器,基本上是废弃的农具工具重新打造后放进去的,不正规,但对于教中人来说,是贵重东西。   教里的营生有限,恐怕也不曾做过太过的事,否则不会还显得如此贫穷。   舒浅走着走着,一抬眼,看到了一片矮林子。   “那是蔗。就是细咯,里头嚼一嚼很好吃的。”有一位老妇正巧在边上,看舒浅那眼神,给舒浅说了声,“麻烦是麻烦点,小子爱吃。”   舒浅朝着人浅笑点头应了声。   一大圈绕完,舒浅吃的那些消化了大半。   今日光虽大,还是有风的,她走得不快,现在也并没有觉得太累。   原本是毕山引路的,到后来却成了乔曼一直陪在舒浅身边,而毕山亦步亦趋跟在乔曼身后。   等这看完了大半,乔曼才轻声问舒浅:“小姐觉得这里可还好?”   舒浅回望整个走过来的路,觉得情绪略有些复杂。   她想着先前见过的那小孩,想着还没回来的二当家,再想想自己先前坚定的态度,觉得脸上有点疼。   一定是今日的风,太过喧嚣了。   “想要我做教主,也不是不行。”她话音刚落,身边两人就齐刷刷盯着她不放。   舒浅上下打量了一眼毕山,愣是将这比她高了两头的男人看得心里头发毛,往后倒退了一步。   毕山吞咽了一口口水,扯了一个比刚才的哭尴尬百倍的笑:“小姐您说,就是让我毕山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伤命,我就去做!”   乔曼心里头也有一丝慌,双手紧张得悄悄握起了拳,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舒浅。   舒浅轻咳嗽一声:“我这个人呢,也不喜欢为难别人。”   这话一说出口,另外两个人只隐隐觉得更加慌张了。   舒浅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样,我们既然是一个教,又要改教主了,总归要有新的教义。全教只要将这新的教义给背出了,我就能答应当这个教主。”   乔曼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毕山。   大字不识的毕山此刻脸色大变,竟是还透着一点绿:“小,小姐……这教义有多少字?”   “教义核心价值观啊,掐指一算也就二十四个字。身为三当家,我觉得不仅要学会背,还要学会写。”舒浅微笑看向乔曼,“乔曼你觉得呢?”   乔曼转向自己未来教主,彻底无视了毕山悲痛求助的目光,沉重点头:“小姐您说得对。” 第5章   舒浅回了房内,让乔曼去给她拿了笔墨来。   她小时候没有学过毛笔字,孤儿院里是没有这个条件的。等上了班修身养性,她便去学了毛笔字。简体繁体都学过,逢年时候还算拿得出手,能写一下门联,送送同事长辈。   教中有二当家在,笔墨都是有的。   舒浅看着拿到手的纸和墨条,心中已是对这个二当家有了些许概念。即便是在这并不富裕的崇明教中,这二当家对文房四宝还是舍得花钱的。   纸约莫是竹纸,面上光滑,价值不菲。   墨带着暗香,她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墨块,却也知道这并不便宜。   摊纸,她一笔一划写出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二十四个大字,从富强、民主一直写到了诚信、友善,随后交给毕山。   字墨迹未干,光下透着点晶亮。   乔曼一一将这些词念出,却是大半不太能够懂。她是识字的,可上头不少的字凑在一起,多是初见。连蒙带猜她能揣测出几个意思,在心里琢磨了琢磨,便觉得这里头的意思是极为好的。   舒浅知道背是不能乱背的,要知道意思才行。   她也就点着几个词,一一将每个词的意思解释给乔曼和毕山听。   毕山脸上青白交加,痛苦归痛苦,听还是认真跟着听了。   “这富强,是国富民强的意思,通俗一些讲,便是要国家有钱,百姓变强。”舒浅知道在不识字的情况下,毕山等人对于词的理解,都要捏碎了学,讲得是越通俗越好。   “所以,这就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等二十四个字全部讲完,她甚至有点口渴,取了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是用井水煮沸后泡的,茶叶不怎么样,这水是极好的。   口渴了,她也不会选择品茶,而是一饮而尽了。   毕山迷迷糊糊听完了全部,混乱点了多次的脑袋,最后还是看向了乔曼。   乔曼拿着已干了的纸,和声和舒浅说道:“小姐身体还未好透,需要多休息。这些我会让下头的人去背。若是背出了,小姐……”   舒浅想着这些字连带意思背还要一段时间,识字的人都不多,又多是老弱病残的,背书肯定一两天完不成。她带着点不确信挠了挠脑袋:“你们每个人都背出了,我就当教主?”   毕山狠狠心一咬牙:“小姐一言为定。”   舒浅点了点头。   毕山得了话,撒腿就往外跑,恨不得现在就能够将所有人汇集起来,立即背了这二十四个字。   乔曼快速说了两声:“我会送信给二当家,大家很快就会背的。小姐好好休息,有事门口喊一句就是。”   说完她也匆忙离开了。   等这两人出了屋子,关上了门,舒浅还恍惚听到了乔曼喊了一句:“你自个还没背出跑什么呢?”   她了然笑了笑:看着字少,背起来还要明白什么意思可不是个容易事。   这屋子里有个小巧的书柜,柜子里放了几本书。   舒浅走过去抽了一本出来,看了眼书名。   她颇为意外。   这是一本县志。   她取出了县志,又慢吞吞走向了那墙面的地图,在图上搜寻了起了崇明山的位置。崇明山并不难找。它不是一座高山,也不是一座险山,普普通通,可还是被标在了这墙上沿海地图上。   崇明山位于瀛洲的一个小县城中。   地处长江以南,算是江南位置,和她当年所生活的地方相差并不算远,不过气候更湿润些。   沿海的地方,盐、糖、粮食,什么都好产出,只要国家安定,风调雨顺一些,这日子难过不到哪儿去。江南若非遇到天灾人祸,从来都是一个好地方。   她将那破厚实的县志拿到了面前,默不作声回到床边,从前头开始翻看。   这县志编写的日子是从这朝代开国之日始写起,大多数年份内容都极为精简。就如她所言,开国元年那时,这县里头种稻的良田还没几亩,而区区四年之后,良田数量成了开国元年的七十倍。   不是一两倍,是七十倍。   再后来有遇到过几年水灾,几年虫灾,还有遇到过小“起义”。而这个国家至今都不曾被推翻过,无论是皇家哪一位尊贵人儿过世了,这上面也会记上几个字。   皇家有人过世,天下大丧,是要记录在案的。   百年内容轻易翻过,人名记了几个姓,关键种植的物种和田地情况记了记,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将整本县志给翻完了。   看完了书,疲惫感也自内而外,让她的脑袋带上了点昏沉。   舒浅将书放到一旁,收拾了下自己,躺回了被子中。   重获得一条命,她是要好好珍惜的。   生命,永远是值得珍惜的。   合上眼,她原本是想要稍作小憩的,没想却是意识很快陷入黑暗,睡得深沉。   毕山召集了教中所有的人,而乔曼快速将舒浅的那张纸誊写了下来,再简单补充了舒浅所说的大体意思。等人齐全了,她先是让人专门快去送给姚旭一张她写的内容,再开始给众人授课。   教里头有大有小,本都是在忙碌干活的,初被叫过来还满是不理解。   “我那衣服明个就有人要的。”   “哎,二娘别说,我那儿猪才喂了一点,那才生崽呢!”   “哎猪值钱啊!”   “可不是!怎么就全叫来了?”   “刚不是来了新教主么!是不是要见一面啊?”   乔曼见那么多人也不怵:“是关于新教主的事情。只是新教主对大家也不熟悉,老教主走得匆忙,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小姐,小姐对教里头还有些误解。”   “误解?误解啥啊?”底下更加不理解了,有个大嗓门的婶开口喊着,“她是不是听外头谁说咱们坏话啦!”   这么一说,底下人都想起,他们教还“名声在外”,被称为“魔教”呢!   乔曼也不否认:“小姐说了,只要我们能够背出她给我们写的教义,就算是认了这个教。”   “大伙儿都是忙人,小曼啊,快点教会咱们,咱们还要做饭去呐。”底下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伯颤巍巍说着。   众人听了纷纷应声。   乔曼觉得这是个理,便直接教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毕山也再度跟着学了便。   学着最快的,自然要属教中的孩子。   他们听着这二十四个字,念着念着就念出了点韵,还乱编唱了起来。   这一唱让边上几个年纪大的,听了个顺耳,多说了几遍也还真记住了。   乔曼解释了一下,众人听得一愣愣的,只觉得这二十四个字,每个字都包含了大道理,说得可是对极了。   这只出现了一幕的小姐在众人心中的形象陡然高耸起来,好似这些年不曾在教中,是专程在外求学一般。   普通的教众并不了解老教主当年单纯不想让孩子日子过得坎坷,反倒是发散了自己的念头,觉得父女不相见总该是有一些复杂的戏码,学得更是认真。   教中学得认真,那张乔曼誊写后被送出去的纸,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隔壁县姚旭的手中。   姚旭面上没有蓄胡,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是个陌上好儿郎。   然而他看着年纪刚刚及冠,举止却颇为浪荡,扫视众人,话语狠烈异常:“进了教内,日子可不像是外头那么随性,该懂的规矩都要懂的。惹了事,那便自行了断,省得我亲自动手,生不如死。”   这人自上而下,自左到右,都有一股子难言的违和感。   明明该是书生气十足的,却带着点武生才有的血性气。   明明穿着佩戴都是规规矩矩的,神情动作却又都不是那些个自诩书生会干出来的。   若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身上穿着普普通通。若说是没钱人家出来的,他那气度又有些不同。   来送信的教徒恭恭敬敬将信给姚旭姚二当家送上。   姚旭眉头轻佻,嗤笑一声,颇不在意打开了信纸,粗略扫了两行后,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字是乔曼的字,上头的话,乔曼能吐出个半个,他都不信。   这所谓的教内新教义,二十四个字几乎是高度囊括了治国时该走的核心治理方向。用于他们这个崇明教,大材小用,杀鸡用了宰牛刀。   “这是那新教主说的?”他看了几遍纸上的内容,问着来送信的教徒。   教徒不仅带了信,还带了乔曼的话:“是,乔娘说了,小姐不肯当新教主,只有这教义让教内上下全背了,教内上下都吃透了这纸上的内容,小姐才肯当教主。”   “这样……”姚旭又品了品纸上的字。   他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摆手让教徒走人:“我这儿所有人,在回去路上就能全部学会。学不会的,直接赶出教。教里不需要废物。”   身后的教众:“……”   教徒瞅了眼那群新来的人,又瞅了眼目不斜视装腔作势的那群老教徒,面上是不动声色应了声,心里头嘟囔:二当家又在吓唬人,明明连杀只鸡都不敢自己动手,就不能好好当个书生么。   他匆忙和二当家告辞,随即朝着崇明教方向跑了回去。 第6章   舒浅再次醒来,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白日里的光是暖的、敞亮的,而夜间的光是静的、雅致的。   周边有虫鸣声响着,嘤嗡不停。   她微侧头看向屋内。这个夜晚的天不曾有太厚的云,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这才能够透过紧闭的窗,全洒在了屋内。没有太厚的云层,说明明天是个好天气。   舒浅从床上起来,觉得身体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借着外头那点光亮,收拾了下自己,下床走到了桌边。   桌上摆放了几块素饼,估摸着是教中人怕她晚上饿了没东西吃,特意为她准备的。   素饼边上有一张纸,用烛台压着。   纸上面写了字。字迹飘逸,带着浓重的个人色彩。   舒浅凑上前看了看,落款是崇明教中她还未曾见过的二当家姚旭。   纸压着看不细致,她从烛台下扯出了整张纸。   “不过半日,本教上下凡能开口者,已全部背出教义,明了意思。小姐可随时抽检。姚旭。”舒浅一字一句将纸上内容读了出来。   反应过来这上头的意思后,舒浅呆了呆。   ???   不到半天,这教内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男女老少不管识不识字都背出来了?   连带着意思都一起背出来了?   明了意思是了解了每个词的意思?   凡能开口者,是说再小的孩子只要会说话了都背出来了?   只为了让她这从未出现过的人,当上教主?   那可真是……   舒浅呼出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群人才好。   由于先前与人碰面时候,教中人都对她友善得很,孩童看着也乖巧。她已经是先入为主,觉得崇明教内的百姓都心善,揣测着他们都受了她“父亲”的恩。   现在的她是半点没有想到,教中所有人抓紧学习这点教义,大半只是为了不让这教义妨碍自己忙碌,剩下小半是被“威胁”。   误会下,舒浅将纸重新垫到了桌子烛台下。   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不过是庸人自扰。既然承了这个身子,她承这一个教也就承了,左右没有更好的去处,也没有更好的事可做。   想好了要当崇明教的教主,才休息几天了舒浅便觉得自己要对这群人负起责来。   那些个孩子,该学点东西的,都要学。   那些个百姓,该种的田,都要种。   整个教中,该赚的钱,都要赚。   男女老少,总是吃要吃饱,穿要穿暖,回头才能去想那些个别给生活添色的事情。   舒浅过往负责过不少贫困县对接救助之类相似的工作,如今这状况比起那些,不过稍有一点小麻烦罢了。老百姓想要活,总是能够想出无数的方法活的。   她曾经为了自己的工作,跟着一群专家学过不少东西,甚至由于部分贫困地区治安混乱,她还练了好些年的拳脚功夫。   县志看过,这教内也兜过一圈,舒浅心中稍带有了点底,规划了一下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   就着桌上壶里的水,她将那几个素饼吃了下去。   吃完她也没急着睡。   先前拿来的笔墨和纸都有剩,她都没点蜡烛,打开了窗户,借窗外的星光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将自己脑子里零散的想法都写了下来,舒浅得了这小空,透过窗户看向窗外。   窗户外头的星光很是亮堂。   现下有点晚了,崇明山这地儿不比那些个繁华地,几乎没有一家人现在还会点着灯。   没人点灯,天上就显得更加亮。   成片成片的星星,偶尔还有一闪闪的,美得让人不自觉屏息。   舒浅少有看见如此壮阔的星空,一时看得出神。   有明有暗,漫延到肉眼看不到的彼岸。   胃里喝下的凉水渐渐暖了起来,她眨了眨眼,觉得这天对她是太过偏爱了,以至于会多给她一条命,多让她再看两眼如此美景。   可惜,现下手边少了一个可以共赏这等美景的人。   她看了许久,猛然想起这已入了夜了,不管困不困,都是该睡的时候。   等到明天,她还要抽查众人背书的情况,见见这教中的二当家。她成为这崇明教的教主,必然也要和众人商讨一下接下来整个教的发展。   “揽了一个大麻烦。”舒浅这般说着,收拾了桌面,挪到床上去睡了。   夜更深,梦更浓。   ……   天还未大亮,鸡叫声响起。   崇明教不少人打着哈欠从被窝里起来,揉了眼睛下床穿衣服准备出门。   这人才走出家门呢,迎面碰到了熟人,这些青壮年打招呼的方式,和往日截然不同了。   一个朝着另一个摆了个手,第一句就是:“昨个教义你还记得不?今天教主可能要抽查来了。”   “记得记得。我梦里都在背。就怕回头被二当家三当家发现没背熟。”   两人这对话,说起了二当家和三当家浑身一哆嗦,心里忙不迭又重温了一下那二十四个字的教义。倒不是怕两位当家,而是这两位当家罚起人来,一个冷笑,一个怒目的,实在让人觉得自己愧为崇明教教徒。   这外头谁不羡慕他们能够聚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呢,连当家的话都不听,那怎么能行?   今日早起的不少都是才从临县回来的壮丁,基本上都不曾见过将要上任的新教主。   一群人走着去练武场的路上,不自觉就凑到一起,讨论起了这位小姐是怎么样的。   “我听说了啊,很小一个,可聪明着,连二当家都说她提出的教义很有意思。”   “我也听说了,看着就是个温和的人!”   “隔壁家的草娃知道不,就被她三两句话哄去喊着要念书!念书的人都有大出息的!”   “哎!真的假的?回头我让我家小子也凑过去说两句。”   但凡传闻都是越传越夸张,几乎就屋子到练武场的这段路,还在睡梦中的舒浅,已是老教主和天上仙女所生,仙女带着舒浅回了天上,这回专门下凡来带崇明教走向天下第一教的。   等过了一段时间,这些个话传到姚旭和毕山耳中,姚旭是呵笑一声觉得这些教徒是没有救了,而毕山却傻乎乎认真问乔曼:“小姐是仙女生的啊?”   毕山此刻完全忘记了,舒浅还是他接到教中来的。   姚旭见毕山这个反应,更是重重呵笑了一声。   毕山听着姚旭这笑声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消息是乱传的,姚旭是在嘲笑他的。他瞪了姚旭一眼,恶狠狠警告:“回头见着小姐,你可不准再这么笑。”   姚旭不置可否。   乔曼一直都观察着舒浅的小院子,眼尖发现屋门轻动,立刻起身朝着屋子那儿走去:“小姐醒了,我先过去,等会儿你们过来。”   姚旭朝着屋子那儿看去。   毕山对姚旭还有点警告意味:“小姐才十五,许多事你可不要欺负她年纪小。”   姚旭原本都不想和毕山说这些没用的话,这会儿听到毕山说起舒浅的年龄,转头看向毕山,挑起了眉毛:“十五?及笄?那乳娘没有给她配过婚?”   十五出嫁的不少,就算是好人家想要留两年的,也都在十七十八给嫁了出去,年纪再大点婚配的,那几乎只有宫里的女官。   毕山被姚旭这话问到懵了一下:“……没,没有。怎么了?”   姚旭笑了笑,心里头各种念头转多了,回头叩了叩两人之间那石桌面:“你没想过万一教主年纪正好,回头要是跟个男人跑了……”   “不可能。”毕山直觉脱口而出,说完就自己抓了抓胡子。他纠结得脸上胡子都扭在了一块儿,听姚旭这么一讲,就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么个可能啊!   以前就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什么聪明的好姑娘都容易被那些个没用又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走。等回头那男人再中个状元探花,又不要了好姑娘。   要是小姐也被骗了,他们这群人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种事情万万不行。   毕山焦躁得整个人都想要跳起来跑去先教育小姐了。   姚旭朝着毕山靠近了两分,脸上笑意加深了点:“我刚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毕山知道自己脑子不如姚旭,赶忙凑上前,竖起了自己耳朵:“你快说!”   姚旭没有吊着毕山的想法,直接说了他的想法:“咱们回头直接给找个长得好又能做事的公子哥,给教主当压寨相公。若是没感情,那就培养培养做个教里好兄弟,若是有感情,那成婚了更好。”   毕山一拍桌,喜笑颜开:“好主意啊。不愧是咱们教的二当家。”   两人一拍即合,全然没考虑舒浅这当事人的想法。   也是两人低看了舒浅。毕山是光靠初见的那一点印象没有想太多,而姚旭是觉得女子有才已少见了,在心中稍带给人定了性,连初见印象都没有。   以至于两人在多年后,面临了无数事情,遭受了无数非人压迫,完全一个人被当成十个人用时,都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这一天的石桌旁,将那随口做下决定的自己给砍死了事。 第7章   舒浅从屋子里出门,迎面就看到乔曼走了过来。   她和乔曼友善打了个招呼:“乔曼。”   “小姐。”乔曼朝着舒浅笑了笑,“小姐今日看起来精神很好。”   舒浅这身子恢复起来确实挺快,她朝着乔曼一样笑了笑,算是应了这一点。   “下面的人煮了点杂粮粥,我去给小姐拿一碗来。”乔曼侧身,抬起手示意舒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二当家这会儿正和三当家在一块儿,若是小姐不介意,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舒浅醒来就看到自己桌上摆放素饼的盘子撤了,换上了干净的水和布,还有软毛刷。她已经洗漱了干净,现在是方便见人的。   “叫他们过来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们说。”舒浅远远看到了两个人影,同意了乔曼的安排。   乔曼微微欠身,随后离开去给舒浅拿粥。   她沿路和姚旭、毕山叮嘱了一番,这才放心让两人前往了小院子。   舒浅在院子中兜悠了两圈,很快便等到了崇明教的二当家和三当家。   这两人走到她面前,都向舒浅微躬身行了个礼。   舒浅先将目光投到姚旭身上。   至她在教中醒来,关于姚旭道听途说的很多,现在还是初次见面。姚旭看着很复杂,浑身上下满是让人猜不透的矛盾点。   年纪轻轻会有这样的反差,该是所学和所经历的相差过大导致的。   “我叫舒浅。”舒浅说了自己的名字,“姚二当家在教中很受器重,我多有听闻。”   她语气中带着一点笑意。   姚旭想呵笑一声,“呵”的气音刚出来,他就想起刚才毕山的警告,也想起了教中还确实需要这么个小教主。   他稍收敛了下自己的情绪,朝着舒浅正儿八经介绍起了自己:“姚旭,颠沛流离被老教主所救,有幸在教中作为二当家,今后必然将会尽心竭力辅佐小教主。”   舒浅正想要开口说自己还不是,就见姚旭看向了自己,笑着补了下一句话:“教中绝不会有一人背不出教义。请小教主放心。”   毕山在旁边严肃应和:“是的,我已经会画字了。”   舒浅:“……”   会画字你可真是厉害极了。   顿了顿,舒浅也知道这事就此定了,叹了口气:“今后劳烦几位了。”   等乔曼也到了,舒浅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杂粮粥,拿出了自己晚上写的纸稿摊到了自己屋中的桌上。   姚旭、乔曼和毕山三人坐在桌子的三面,心中微有犹疑将视线放在了舒浅的纸上。   舒浅对教中的事务,了解是片面且不足的。她没打算立刻对教中的事情指手画脚,只是将自己想好的一些想法写在纸上,说给面前三人听。   纸上写得粗糙,她讲得细一些:“教中的事情,我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在做哪一些。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百姓想要过得好,那吃、穿、住、行,都要一一满足,随后才可以长学识,解天下事。”   姚旭是所学最多的,自然立刻明白舒浅的意思。   舒浅先说了水稻:“稻在我们这边,种植该是多一点的,那对水的要求就高。我知道一些诸如筒车、风力水车、龙骨车,就可以减少人力。这样一个人一天下来至少可多灌溉五亩田,一头牛可以十亩。”   筒车和风力水车构造简单,她当年因好奇看了两眼就记了下来,需要木工去建造。   图上有画好图,毕山对田事了解,他看了两眼,算了算确实可行,两眼一亮。   “其次,我看到了甘蔗。”舒浅吃了几顿,就今天早上的杂粮粥,除了粮食本身的甜外,没有一点糖的甜味,“可以专门种,造糖车用来制糖,白糖。”   这回轮到姚旭双眼亮了:“确定是白糖?”   舒浅点头:“对,不过是一部分白糖。白糖价高,用来卖,其它余留下的糖,可以用于做吃食。”   糖车制造她记忆中有点模糊,所以只是简单画了两笔,算是示意图。   姚旭觉得既然舒浅敢写出来,自然是有心的:“小教主,这些你都确信么?”   舒浅点头:“确信,教中事务到底还是你们熟络一些,这两样也不难,能安排下去的话,等来年我们教中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人手要是不足,也可花钱请人来做。”   毕山兴奋点了脑袋:“筒车、水力风车我来找人去做,糖车交给姚旭。”   舒浅看向乔曼:“还有教中的孩子,从这些日子起,都要开始学着识字,还要先学着算账。这算账方式我会先教一遍你,你再一一教他们。”   教中如今这个状态,还是要务实为主,识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远不如学算账。   舒浅随后更细致将她所想出来的三件事,给三个人一一讲了讲。她并不知道如今耕种文明具体到怎么样的程度,只能尽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容全部都说了出来。   筒车、风力水车、龙骨车构建大多简单,具体上细节还是要看水势是如何的,因地制宜,才能用最少的力做好最多的事。   糖车构造也不难,难的地方在如何将榨好的糖汁控制好温度,随后煮成糖且用瓦溜分层好,取出其中的白糖。   教孩子们算账,孩子们转头最好还能交给别人,不需要动体力活的老人也可以分担一点教中的事物。   三人没想到舒浅刚刚当上教主,就交给了他们这么多事,震惊过后立即听得一脸认真。等三人带着自己的任务出了舒浅的屋子,和舒浅说了“小教主好好休息”后,他们才恍然发现这一日过去了大半,而他们所收获的东西,是几年都不曾有的。   姚旭见自己这三人一人手上拿着一张纸,晃了晃自己手中那张纸,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他对着乔曼情绪颇为复杂开口:“你确定这是老教主的亲女儿?老教主希望孩子才疏学浅、大智若愚?”停顿了下,他才评价了舒浅,“看似不显,智多近妖。”   乔曼从开始听,到现在出了门,整个人都极为恍惚。   她对上了姚旭的视线,沉重点了点头,附议了姚旭的话。   他们难道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魔教么?   怎么忽然就要开始,怎么忽然就要开始认真种田,开始制糖了?   唯独毕山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脸上微微泛红,一脸诚恳和姚旭说了一声:“二哥,我觉得你先前说得太多了。这么好的教主万一被某个男人拐走,我们就亏大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姚旭发誓,他这辈子就没听毕山叫过他几声“二哥”。   头皮发麻,姚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毕山亢奋拿着自己的那张纸出院子奔跑向了教中一家木匠家中。   乔曼本就还没彻底回神,等毕山跑远了,她才后知后觉重复了毕山刚才的话:“被男人拐走?”   姚旭告诉了乔曼自己先前随口一说的小想法:“这不是小教主年十五,正是容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时候。”   乔曼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姚旭轻微咳嗽一声:“我就觉得,与其让小教主有这个隐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乔曼:“……”   姚旭见乔曼脸上神情不太对,借着乔曼如今还没彻底回神,忙看看天找了借口遁了。他一边快步离开,一边感慨着:“哎,做事情要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早些去才行。晚一步都了不得。”   他跑得快,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安的。没见过舒浅前,他可没想到舒浅懂的事情多到不像人。   留在原地的乔曼等猛然醒悟过来这两个男人什么意思,这才略带羞怒一跺脚:“这两个混球,等回头真惹出了什么事,非要你们好看。”   被这两个人一提点,乔曼也意识到小教主这年纪问题不小。   她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又再度匆匆跑去了舒浅屋子。   屋里的舒浅先前和教中三人说了许久正事,如今脑袋还略微缺氧眩晕。她听到了敲门声,听到屋外乔曼的声音,从床上起身:“进来。”   乔曼从屋外进来,抓紧了手中的盒子,快步走到了舒浅身边。   舒浅看到乔曼走来的匆忙,也看到了乔曼手中拿着的盒子,带着疑惑询问:“怎么了?”   乔曼在舒浅的视线下,将盒子递到了舒浅手中。   “小教主,这是老教主的遗物。是他当年专门找人给小教主做的。一直到临终,他才拿了出来,说是小教主及笄时,想送给小教主的。”乔曼放得很好,这几天没找到机会给,现在才拿了出来。   舒浅听了这话,打开了面前这很普通的木盒子。   木盒子里用一块锦布垫着,布上放着一条手链,手链上则是串金色的精巧小铃铛。   以舒浅多年的眼光来看,这铃铛的成色已是极好,精致程度更是不低,在这个年代用来当嫁妆都可以。   她亲自将手链戴在了自己右手上,抬起头看向乔曼,浅笑着:“我很喜欢。”   乔曼欣慰看着面前小巧的女子。   老教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想起刚才门口姚旭说的话,在这一刻借着这铃铛手链告诫:“喜欢就好。小教主生得好,如今已经及笄,今后选夫一定要慎重,不用急一时。”   舒浅:“???”   舒浅面无表情:“劳烦担忧了。” 第8章   萧子鸿的面前放着一壶茶,热气从茶壶盖的小孔,以及前头的嘴里冒出,到了空中腾云驾雾一般绕绕弯弯的,像是寺庙里的最粗的香点燃后所冒的那缕烟。   也像是那些个荒诞伪士,在宫中所造的孽。   他望着这缕烟,在发呆。   江南着实和京城不一样。   他在江南短暂的这一路里,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极为相近。   过去他靠着母后的人,一路上走得仓促,未曾细细赏过江南,记忆里对于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华美,圆润,恍若都是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还有那缀满枝头的葡萄在阳光下如珠宝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后,江南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穿着薄薄的对襟,染了最亮丽的颜色,而那材质光看着就知道摸起来会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头还会有刺绣,似乎江南这儿的女子,人人都会女工一样。   而这趟走过来,他发现江南和记忆中是不同的。   雨后带着泥泞的道路,让颠簸的马车轮上不过短短一段路就沾满了肮脏的泥水。街道上众人确实穿着薄薄的衣衫,能穿上丝质衣物的却是少数。   多数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头上都没有多少首饰,简单朴素挽着发,匆忙从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馆里人并不算多,大多是门口摊贩那儿讨一口水喝,随后一抹脸擦了汗干瘪笑一声道谢后就走了人。   隐隐能听到三两个成对的,袖子挽起在那儿抱怨着这世道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会有雨季。   过多的雨水对庄家而言不是好事。粮价逐年上涨,一旦收成不好,来年的粮价又会涨上一波,听着就让人觉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县城,那碰上水淹全县都是可能的。   一个地方连粮价都没法持稳,那离田地无人种植,百姓变成流民不远了。   而人吃不饱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书生学不好经书,一环带动一环,宫里那位离驾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门外侍卫小声和同伴说了一句:“这茶馆的茶比酒还贵,再多喝几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赶一赶。”   赶一赶就能少住两夜外头,少吃几顿饭,省钱。   由奢入简太难。   一个皇子沦落到茶馆的茶都喝不起,还要按剩余的钱算计着赶路。   萧子鸿默不作声,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来了江南这一趟,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赚钱的营生连在襁褓中都算不上。   钱到用时方恨少。   还是要想想如何解决这事才行。   雨后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窗框落到了萧子鸿的脸上,将他本来分明的轮廓照得柔和了些许。他由于混杂着一丝胡人血脉,眼眶阴影颇重,双眸极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紧的唇,透着一丝深棕色的头发干净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贵气看过去,只让人觉得这俊美的男子,正在为天下江山社稷而担忧。   反正是半点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思考庸俗的铜板。   到底他还是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两块糕点,他将茶喝了大半,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处理点事,红二、红三跟着我走,其余人去寻了地休整半日。”   他说得很是自然,几个下属应得也很是自然。   应完了,几位下属顿时头皮一麻,暗暗心惊。   面前的这位新主子,和他们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气势自然得根本不像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萧子鸿带着红二、红三,是因为这两个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条街,叫暗街。   暗街距离茶馆有点远。茶馆是正儿八经的生意,而暗街里做的全不是正经的生意。暗街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身边走过十个人,六个是流民,三个是本地混的,还有一个是如萧子鸿这般“意外”闯入的。   暗街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孩子狼狈又惊恐朝着他狂奔而来。   看着是六七岁的模样,跑得很快,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那孩子头发不知几天没洗,黏腻耷拉在脑袋上,脸上黑黄夹杂,根本看不清容貌。他的衣服也是残破打满了补丁的,根本无法想象这种衣服如何还能穿着。他身后有一个大汉一脸横肉怒吼着追着这孩子。   寻常人见这样的一幕,要么明哲保身旁观,要么护着孩子,对上那满脸横肉的大汉。   萧子鸿不一样。   他身子一让,一手拿过自己腰间的钱袋,一手拿起腰间的玉佩,全收到衣袖中后,侧头对着自己两位下属说了一声:“在暗街贵重的东西要收好。”   他话还没小孩撞过来快。那小孩没撞到萧子鸿,倒是撞到了红二身上。   红二听到自己主子这话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朝着自己钱袋一摸,直接抓住了一只小手。   小手?   红二视线移动,和刚才撞过来的孩子撞上了视线。   那小孩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惊恐,恼怒又嫌弃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他对红二半点不留情,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红二的小拇指就是直接硬掰。   红二本能想要松手将那孩子揍地上去,却没想到萧子鸿又开口:“收好钱袋放了人。”   那本来跟着冲过来的壮汉,对着他们几个人毫不客气,阴沉沉盯着孩子:“把人给我,我今天非要扒了他的皮。”   红二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微微点头。   孩子死命挣扎,还是被红二强制送到了那壮汉手里。   壮汉抓着孩子的后勃颈,杀气腾腾离开了他们三个,转眼就入了一个小巷,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是一伙的。在暗街不要随意打起来,会引来人。”萧子鸿这样说着,好似来过这地方千八百回。   一个贵人和暗街是格格不入的,可他却轻易融入了这里,还懂不少规矩。   事实上,这条暗街在他继位后,没过多少年在瀛洲就彻底消失了。   有人呈上了折子,专门讲这条街的事情,向他恳请要一队人马去处理。   那会儿各地百废待兴,暗街这种不合理的存在,自然是需要被取缔的。秉笔太监精简给他说了之后,他立刻就准了那官员的折子,等回头想起这暗街在瀛洲时,还专程拿出来看了两眼。   暗街自然是不该存在的。   那些个手脚都麻利的人,干点什么事情都好,全然不需要在这里过着暗处的日子。   没有身份的,给身份。没有住处的,给他们临时的住处。   没有饭吃的,让他们去干活再分给他们吃饭。   日子有了指望,这暗街很快就没了。   现在这里还在,倒是给了他一点便利。   他走到一个东西全摊放在地上的小摊贩面前。   那小摊贩早将先前那幕看在眼里,并不畏惧萧子鸿,简单说了两句:“东西都在这儿了,不收银票,铜板、银子都收。”   这地上的东西看着有的很普通,女子的梳子、简单的发带,有的看起来并不常见,比如布满了锈块的铜铃,还有一把锋利的刀。   这把刀看着有点古怪,红二红三是没有见过的,萧子鸿是见过的。   他点着刀:“海外头过来的?”   “识货啊。”小摊贩这下反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正儿八经做起了生意,“您要是有兴趣,我这儿还能弄上不少,价格便宜还锋利。这个价。”   他朝着萧子鸿比划了一个五。   这个价位确实便宜,普通匠人是打造不出这样锋利的刀的,普通人更是没途径可以买这样的刀。   萧子鸿捏了捏袖子里的钱袋。   他只有三银。   “两银。”萧子鸿看向面前的小摊贩。   小摊贩原本是认真做生意的,当下被气笑了:“这位爷,您别闹我。这两银的价,我回头连交摊位的钱都没。”   “买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指不准下次将你摊位也买了。”萧子鸿勾了勾唇角,表明自己的态度。   小摊贩盯着萧子鸿看。   萧子鸿极为坦然,任由他打量。   小摊贩咂舌:“魔教都没您这么做的。我一个月要交两银,等于我这刀白送您了!不行不行。”   萧子鸿顿了下:“魔教?”   “崇明教呗。外来人?”小摊贩虽是问话,却已肯定面前这人不是瀛洲本地人。他指了暗街里头那一圈,“在这儿做生意,每个都要交钱。交了崇明教就护你安全,你被掀了铺都给你解决。别看您后头两人能打,咱们崇明教百来号人,半点不怕的。”   “这么多人……”萧子鸿若有所思,没想到这魔教是崇明教,最早的根据点是在瀛洲这一地。   小摊贩还挺骄傲的:“那是。这个月听说新上任的教主可厉害,我听着他们教徒喊口号了。啥富强、民主的,还要法治爱国什么的。可长了!喊起来没一个出错的。”   萧子鸿第一回听说这个。   他愣了愣,先一步思考的是……一个喊着要法治爱国的魔教,算不算违法? 第9章   刚才骗外人没有骗过的壮汉和小孩,此刻正在暗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互相对视。   小孩眼神里带着愤恨,咬了咬牙,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显然心情极为恶劣。   他面前的壮汉知道小孩心情不爽,安抚劝了两句:“谭毅,命在就行,下回别挑这种旁边有练家子护着的。你要是出了事情,回头更加弄不到钱。”   谭毅垂着眼睑,并没有半点被安抚到:“最近崇明教新教主上任,教内在外头的人明显少了,可以动手的地方多了,这机会不把握住……”   壮汉明白谭毅的意思。   这些时日崇明教不知道在做什么,暗街里的人手明显是少了,似乎都往教中去了,要弄出什么新东西来,一个个藏得非常深,寻常套话都问不出来。   暗街原本并不在崇明教管辖下。只是当年崇明教一位教徒的摊子被人弄翻了,而刚当上二当家的年轻书生谋略极深,转头一步接着一步借着这由头,逐渐侵占了整条暗街。   这块连官府都无力管制的地方,自此后就用崇明教的方式管理了起来。   原本崇明教可不管偷东西这种小事。暗街人本就下九流的人多,偷窃不少见。外来人在这里一丢钱财,总喜欢报官。官府找上门,暗街谁都不乐意。于是崇明教要是瞅见了有人偷钱,还真会管一管。   这些天崇明教人少,谭毅当即就找上了壮汉,两人合作上手去偷外来人的钱。   可这钱又不是说能轻易到手就能轻易到手的。   对于壮汉来说,钱可没命重要,谭毅的命要比钱重要。   壮汉看着谭毅这样子,劝了两句:“你和我不一样,我以前得罪的人多,现在平日还有事可做。你又聪明,又没得罪过人。要不要过两年去崇明教算了?做事拿点固定的钱,也总比在外头朝不保夕的好。”   谭毅抬头冷眼瞥向壮汉:“说得轻巧。”   想要进崇明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前老教主在位,几乎什么三教九流的人,只要老教主看顺眼了,都能去崇明教。后来那姚旭当上二当家,这进崇明教可就难得多了。   对教内没有帮助还能惹事的人,一个都不准进的。   谭毅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他今天在外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手,回去的话……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皱起眉头,心里头有一丝慌。   深深呼出一口气,谭毅以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和壮汉告别:“今天就到这里。我自己会想办法。”   壮汉听他这话,脸上神情带着阴沉:“谭毅,你还小,没有这个必要管那么多事情。”   谭毅听到这里,以更阴郁的眼神,抬起头看向了壮汉:“我乐意。”   那点阴郁看得人心惊肉跳。   壮汉面色没变,心里一跳。   谭毅从小巷子里出去,在暗街里七扭八拐凭借地势,很快到了一个连光都很难照进来的小街。   小街旁边有一个老汉正在蹲着,将自己手里凉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干到皮裂的馒头喂给地上的小孩。那小孩年纪看着比谭毅小得多,眼尖看见了谭毅,发出了“呀呀”的声音。   老汉都没转身,继续喂着,用沙哑恐怖的声音慢吞吞说着话:“这孩子能爬了,你那儿要拦起来才行。”   谭毅走进去,来到了那小孩子身边。   由于老汉挡着,等他走进了才能看到小孩整个全貌。   这小孩只有一条半的腿。   他有一条腿只有一半,天生生下来就是残缺的。   这小孩没能明白这一条半腿意味着什么,看到自己眼熟的人,兴奋得晃动着自己瘦弱的小手,希望能够引起人的注意。   “麻烦五爷了。”谭毅蹲下来,揉了揉那孩子脏乱的头发,“我今天钱还没拿到。等下再出去想办法。家里头还有三个,明天都要没吃的了。”   老汉便是五爷。他听着这话,扯了点包子皮给谭毅。   谭毅吃到嘴里,慢慢含着。   五爷的喉咙以前是被人用滚水烫坏的,到现在说话都是这样。他用着骇人的声音给了谭毅一个方向:“崇明教最近,在注意有没有长得好看,有点才的小公子哥。”   “嗯?”谭毅耳朵竖起,“要多小?”   “嘎嘎……”五爷听着这话,笑得不行,“你太小了。要十来岁的,听说是给新教主看的。”   谭毅听明白了意思,厌恶皱眉:“哪里听来的?新教主不是听说……”   “新教主听说是个厉害的。下头的人想要送点好的,钱没新意,就送人了。”五爷这般说着,“不过只要一个,下头领头的几个没看中的全都送不到面前去。”   谭毅没说话。   五爷收到这个消息,着实是因为他消息灵通,在这暗街里,他活得确实久了点。恐怕崇明教也想借着五爷来收到这个人。   “成了给一斗米,一石糖,还有两百文。”五爷又笑了,笑得渗人,“你守得住么?”   谭毅心一动。   糖可以卖,钱可以买东西,米还能直接用来吃。   他舔了舔嘴里残存的包子皮味道:“我接了。他们想要拿我的东西,拿命来换。”   谭毅恶意笑了笑:“我有一个人选。”   ……   谭毅洗澡次数不多,反正转头就脏了,纯粹麻烦。他天热许多天洗一次,天冷根本不洗。至于衣服,他只有一件正儿八经的衣服,穿上去还空荡荡的。   为了那点米、糖和钱,他专门去河里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能看的旧衣服。   洗澡之前,他保持原状先去偷钱附近的摊贩那儿和人聊了会儿。   那小摊贩抱怨了一通他从海外弄来的刀就卖了一点钱,还不够交崇明教钱的。事实上崇明教从来按摊子收益收钱,而摊贩卖的收益远比两银要高很多。   谭毅知道了那“公子哥”要什么之后,又和人打探了消息,洗完澡就去“偶遇”了。   萧子鸿此刻带着自己两个下人,简单用过饭后,又在暗街里晃荡,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暗街本身就不小,他们初来,又要得到点自己想要的消息,还要避开暗丨娼区,所花的时间并不小。   谭毅走向萧子鸿看的摊子,正想要扮演一个替家人来买东西的孩子,就听见萧子鸿开口:“你盯上我的钱袋了?”   旁边摊贩都愣住没反应过来,谭毅却眼神都没变,仰头朝着萧子鸿笑了下:“不是,我是来和你做生意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哪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萧子鸿确实没有隐瞒自己的行程和目的。   他是有心想要收点武器,也想到了有人会找上门来,却没想到这人会是刚才想要偷他钱的孩子。这孩子改头换面折腾了一下,身型轮廓没变,自然是被他一眼认出。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信谁。   萧子鸿侧身示意:“带路,找个地方说话?”   谭毅点了点头,就在前头领着萧子鸿离开。   那旁边的摊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心里头感慨着,每个在暗街里的人都想要好好活的。   崇明教在暗街有一个店铺。   不是摊贩,是店铺。   也就是当年引发了暗街最终形成如今这模样的那位普通教徒所开的店铺。   谭毅将人径直往那里带,在路上规避掉部分人目光后,就近在萧子鸿边上给他介绍:“暗街这儿现在背后管理的是一个教,叫崇明教。平日里会收点保护钱,按照他们卖出赚的钱,取出点零头就算给过了。”   萧子鸿听了没应声。   “如果暗街有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会有先给崇明教的。崇明教看着好像被称魔教之流,但事实上所作所为还是符合江湖道义的。一手给钱一手给货,又安全又不会亏待。谁不乐意和他们做这点生意?”谭毅这样说着,几乎是尽可能在给崇明教说好话。   事实上崇明教确实并不会故意做一些烧杀抢夺的事情,这个教本意都是为了能让百姓过得更叫好一点。   谭毅还介绍了一下他们即将要去的那家店铺:“我们要去的那家店,店主就是崇明教的,你既然想要买一点外头的武器,找他们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教中,不少人都有武器,也肯定会专门收刀、剑之类。”   萧子鸿听着觉得这个魔教是合法不了了。   还好暗街最终还是被他弄掉了,否则哪天这儿起义了,又是劳民伤财,还要消耗军备。   “如今新教主上了,他们估摸着做的东西也会有点变动,详细的我这儿也没消息。”谭毅预估着差不多到了,点了前面的店铺,问萧子鸿,“你是想现在跟着我进去,还是我先进去,你再进去?”   这两个方法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萧子鸿觉得没差异,颇有深意扫了眼年纪还极小的谭毅:“一起进去便是。”   谭毅并没有看到萧子鸿的眼神,他唇角勾起:“行啊,我和崇明教也不是很熟。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坑你,我就是想要拿点引路钱。”   顺带卖个人。 第10章   崇明教最近教徒们都非常勤奋。   一个是三当家在教主的吩咐下做成了几个筒车和一个半成品的龙骨车,放在沿河的地方。如今这田不用教徒们整天想办法去浇水除草,空闲时间还可以多做点别的事,大伙儿都高兴极了。   另外就是二当家带着一波人试验了一下做糖。糖温度把握不易,试验了许多次。最后出来的那糖,白得和雪一样,简直美极了!他们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点,放在舌头上含着,根本不舍得吞咽。   听说二当家糖车都还没造出来,等造出来以后就能做更多的糖。   而乔曼原本只是在管教中的杂事,如今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学算账。算账学会了,以后就算孩子们去州府,那些个大酒楼里都会要人的哩!   州府的工作可是每个月都有好多钱的工作,寻常人都干不了的!   他们这群大年纪的都想要去凑着听两声,听说方法比外头算起来更快,更加方便不容易出错。   新教主简直什么都会,偶尔早上还会跟着大家一起在练武场跑两步,打起来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姑娘而就弱了两分,许多成年教徒根本打不过她,就这样了她还在学着用刀剑比划。   要不是那几个当家的,严禁他们将任何和教主身份性别年龄相关的事情传出去,他们这群人早就在外头将新教主吹到天上去了。这哪里是一般人?这是神仙!   教主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遵守教义?这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后来几个当家暗中让他们找个压寨相公,所有教徒没有一个不上心的。都恨不得将周边所有的公子哥全部都看一遍,就差没寄信给远方的亲戚,问问有没有什么世家子弟可以来当压寨相公的。   这段时间下头也不是没有人送男人上来。   可这些个男人吧,要么就瘦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地了,要么就是脸上妆浓得还以为是在春花楼卖身的,要么就是阳气太过重了,五大三粗的浑身上下根本就不像个会讨喜的。   找来找去,这个也不适合,那个也不适合,一时间这问题倒是卡在那儿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都准备打持久战,总有一天,他们会看到天降仙男,配得上他们最神仙的新教主!   这一日,重新将教义默背了一遍的北青,就在暗街上开着店,接待着十天半月都没几个的客人。   他的店以前卖的东西都走最紧俏的,后来就出了事情,后来他就成了暗街和众人沟通的中心,那他就不需要卖太多紧俏的东西,于是开店就成了意思意思,今日卖点隔壁县的胭脂,后天卖点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古董。   门外有人进来了,他朝着门口看了眼,顿时眼睛就挪不开了。   他忙站起身,搓了搓手,一副对待“大客”的姿态,笑得一脸谄媚:“哎哟,这位客官,您看是想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儿就是东西看起来少,其实什么都能弄到。”   旁边被忽略的谭毅看见平日里爱答不理的北青这姿态,当下明白自己身旁的人明面上已经过关了。   他用力咳嗽一声:“北青,我们这位爷不是这儿的人,要是在你这儿没买到好的,转头出去说两句,你这里可就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北青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低头瞅了眼:“你这小子,今个倒是人模人样进门来的。行,我知道了,我这儿能没有好的么?你给我介绍来客人,我记着呢。”   谭毅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北青记得。就算上头约好的那些东西,最终并没有全部进他这儿,拿到一部分也是好的。   萧子鸿听出了两人话里有别的意思,眼里的兴味浓郁了些。   他顺着两人的话接下去:“我想要买一些刀,从海外来的。量上你这儿有多少?价又是多少?东西好还是不好?现在可有能看的?”   北青听着这话,心里头轻微有点诧异:“要买刀,这个您要是想要买多,也要能带的走才是。”   萧子鸿笑了,他笑起来比不笑时候更好看,几乎能让整个屋子里都亮堂几分。他长得太俊,不是女子的俊,而是纯粹男子的俊,尤其是和他那眉眼对上时,震撼更是明显。   北青被这个容貌惹得心一狠,恶从胆边生,谄媚说着:“咱们崇明教呢,最宝贵的东西,自然是在教中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一趟?当然,还是不允许带太多人的。”   崇明教在萧子鸿的心中地位不一般。这个教是直到他殡天那一日,在他案头上还有浓墨重彩给这个教写上两笔的折子。   他从未想过在这么早之前会和崇明教接触。   而这会儿的萧子鸿,甚至暂未能够想好到底是要怎么对待崇明教。   那浓墨重彩的折子里,少有描述崇明教教主的。早些年这教内口风还不紧,他在朝中没有地位,更不会想探听江南一个小教的消息。而后来教内每个人都将教主奉为神明,再不会在外头多说两句关于教主身份的内容。   没想到这会儿新教主刚刚上任。   萧子鸿想要见见那位教主,自然心中微动,欣然点头同意了北青的话:“那就去教里一趟。我相信以崇明教一贯的作风,不需要和我这种过路人计较什么。”   谭毅在旁边听着简直心里要开花。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唇角,附了两句话:“既然你们这里暂时成了,那我预祝两位这回能各取所需,成一桩美谈。”   他年纪尚小,说得不伦不类的,勉强说出这场面话着实有点为难他。好在另外两个人听着却很是高兴。   北青心满意足暗中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子鸿,点了脑袋:“这生意一定可以成。”   萧子鸿觉得能够知道那教主是谁,赚了,一样带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是的,一定可以的。”   谭毅拨了拨自己心中算盘。他仰头朝着萧子鸿摊手:“既然如此,引路费不如先给了?”   萧子鸿看向红二。   红二立刻打开了钱袋,给了谭毅五两银子:“不要乱用,等到了年纪去学个谋生的本事。”   谭毅拿了钱,朝着红二做了个不算善意的假笑,和北青招呼了一声:“走了。”   说完人撒腿就跑,转眼就没了影。   北青看谭毅机灵跑走了,和萧子鸿等人说了两句谭毅:“这儿的孩子能活着就是个本事。”   萧子鸿没开口。   北青既然得了萧子鸿的准信,现下当然是约起了人:“这样,您不是瀛洲的人,还赶时间。我这儿先让人送个消息去教里,然后我们稍作休憩,立刻动身。”   他搓了搓手:“先去看看,若是觉得刀好,先带一箱走,回头我们生意细水长流。”   萧子鸿顿了顿,还是应了声。   北青见萧子鸿点头了,当下喜得先给人几位都倒了茶,扭头出了店铺,直朝着外头跑去送消息了。   这店铺放在这儿竟是半点不怕人偷。   萧子鸿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粗茶,难以入口。   他将茶搁置在一旁,极有耐心等着这位崇明教的教徒回来。   ……   舒浅正在自己屋里画记忆中可大规模榨汁的糖车。   轧甘蔗和轧棉花方式是一样的,若是制成两用或者多用的,人力牛力都可以省下不少。棉花她在教中并没有见过,以后若是见了,可以直接采摘或者采买一点。   在没有糖车的情况下,白糖依然按照流程制作了出来。从那颜色来看,必然是能卖大价钱的。接下去需要安排教中人把这些白糖送出去卖,还要种植足够的甘蔗,制作足够的工具,扩大生产规模。   野生的甘蔗,优越的地理环境,这些好的条件一定要利用上。   粮食够吃,白糖可以贩卖,教中最要紧的两个事情就上了正轨。   “教主教主!大喜事!”屋外有人大声喊着,那话里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舒浅眨了眨眼,想了想最近自己的需求,喃喃自语:“有什么大喜事需要这么激动来告诉我?”   她搁下了笔,打开屋门看向外头,抬高声音询问起来:“什么喜事?”   屋外那人在远处见到了舒浅,兴奋摇晃了双手,更大声喊了起来,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三当家说啦,您已经及笄好找个屋里人啦!暗街今日北青那儿看到了一个公子爷,长得可俊俏,人都请过来在路上了!”   舒浅:“……”   舒浅:“???”   她面无表情看向兴奋冲到自己面前的那位教徒,很是镇定问了他刚才的话:“你再重复一遍刚才说了什么?”   那教徒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突兀的话,还沉浸在自己做了大事情上:“咱们给您找了个压寨相公,人长得可俊俏了!您可快去看看!”   教主的小院子周边悉悉索索有几个孩子凑过来想要听一耳朵,一张张脸上跟那教徒一样,充满了兴奋劲。   眼尖瞅见了那群孩子的舒浅:“……”   什么垃圾魔教,迟早要完。 第11章   今天的崇明教,大家依旧很是不安分。   舒浅看着面前的教徒兴奋搓着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份“善意”。   她知道自己满了十五,却没有想到崇明教管吃管喝,还管人娶妻生子的。   哦,不对,是管人娶夫生子。   嗯……娶夫生子……   她面无表情喊来了乔曼,让她带着那群“逃课”出来的孩子回去继续上课,再看着面前呈现“邀功”状态的教徒,问他话起来:“这都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说一说。”   舒浅身型太小,明明该是板着脸都唬不住人,可到底一身气势早就有了,就是粗麻布衫都半点遮掩不住。   她这姿态愣是让面前这教徒一点点收敛下来,从原本兴奋的模样渐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舒浅听别人说话的模样,眉眼格外认真,双眸是平视对方双眼的,好似对方说的这一件事并不是一件可以随口一说的玩笑事。   教徒瞅着舒浅这神情不太对,头皮微麻,吞咽了一下口水,将先前得到的吩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前些日子两位当家的说,您这年纪差不多也到了该嫁娶的时候。您身为一教之主要是都没个体己人,他们就更没脸去娶妻了。”   舒浅:“……”   她上辈子将一辈子贡献给了事业,这辈子怎么就还要嫁娶了?   她找不找人和他们娶不娶妻又有什么关系?   舒浅拒绝:“我不用什么体己人。我光是做教内的事情就足够忙了,不需要再来一人折腾我。”   教徒小声反对:“不是折腾,是帮忙。”   舒浅还是坚定拒绝:“不需要。把人送走。你们该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不用管我。”   教徒继续小声:“两位当家的意思是,若是您看不上眼,咱们就当个教内的兄弟来对待,若是您看得上眼……”   舒浅听着这里缓和了神情。   带话的教徒见舒浅表情没有再那么严肃,忍不住要给教里大家说两句好话:“教主,我们好些人都去看了北青带来的那人,长得是真的俊。前头几个我们都看不上,全没往您这儿说。”   舒浅咂舌:“还有前头几个?”   教徒:“……”完了。   舒浅叹口气:“带路,人来都来了,我总是要解决的。给我说说你们找的什么理由,怎么就把人叫到教里来了?”   教徒只好默不作声,乖乖转身在前头带路。   舒浅身上发出了清脆的“叮铃”声。   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吃么?   她以前看过的男人长得好的多了去了。   ……   男人长得好看很有用,能吃,能多吃两碗饭。   舒浅盯着面前的人,脑子里“这人是北青送来买海外刀的压寨男人”和“长得这哪里是俊分明是成仙了”两个念头轮换着来,一时间没法去思考第三个念头。   这人约莫是混了边疆人的血,眼眶比寻常人要略下陷一些,双眸深邃得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这眼里是带着话的。   由于年纪尚且不大,他脸的轮廓还微有点弧度,就因为这点弧度,将他整张脸柔化了一些。那一抹柔色像是橘黄的夕阳照在了高台上摆设的瓷器上,冰冷里透着暖意,格外惹人心惊。   舒浅的发色是纯黑的,而面前这男人的头发则是略带棕色。该算是很深很深的深棕色。   深棕色长发束起,头上没有特意戴什么头饰,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舒浅见过的人很多。   她见过最荒凉的地上纯真无邪人的模样,见过富丽堂皇酒杯交错笑颜隔人心,她在贫瘠又繁华的年代里见证过无数,却从没有见过只一个人站在那儿,就写满了……   该是怎么说呢?   该是京城宫殿的城墙,写满了寻常人看不见的日月风雪,以及漫长的岁月。   岁月的尽头,是全然已知的寂寥。   总之,这种疏离的美感,让这人不像个人。   舒浅在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君王后宫佳丽三千人,看到触动心弦的宠妃,哪怕她做了什么不善的事,也会心软成一片。   如果凭借姿色选后,面前这人就该是高坐在皇后之位上的。   仅初见就“昏庸”的舒浅轻微眨了下眼,勉强找回自己的意识,想到面前这个是个男子,而后位从这个朝代开国以来,还未曾有一名男后。   她朝着少年友善笑了笑,介绍了自己:“舒浅,崇明教教主。”   “萧子鸿,过路人,自北方来。”少年望着她,声音是带着点清润的温和。   舒浅心中哀叹一片,竟觉得这种少年成长之间的声音莫名得很好听。   她挠了挠头,看向一边不知道何时冒出来打量萧子鸿的姚旭:“二当家,做生意这点事,看你了。”   一挠头,她手腕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叮叮当当听着清脆。   这铃铛声音有点响,惹得萧子鸿盯着舒浅看了一会儿。   舒浅被看得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又是一阵晃荡。   这人长得着实太过出众了。   原本还觉得手上铃铛响起来略有点奇怪的舒浅,此刻彻底爱上了自己手上那串铃铛。   旁边姚旭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了一枚扇子,上头自己写了三个大字“二当家”,给自己没事就扇两下。他确实也知道这忽然来教内的人是北青带来的,明面上是来买刀的,私底下是被骗来看“脸”的。   他似笑非笑对着站那儿的萧子鸿开口:“几位先随我来,去看看刀。”   一句看看刀,说得似乎有八百层意思。   萧子鸿朝着姚旭点头,随后跟着他走。   舒浅想了想自己的事半点不着急,慢悠悠跟到了姚旭身边,走到萧子鸿旁,选择结伴而行。   萧子鸿见舒浅走在自己边上,朝着她又看了两眼:“我有些意外,教主还如此年轻。”   舒浅看了眼萧子鸿,禁不住再多看两眼:“没事,我也挺意外的。”   萧子鸿:“……?”   向来会将人话多想几遍的萧子鸿,总觉得舒浅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回想着记忆深处的那人:“教主这儿可有驴?”   驴怎么能和十五岁的少女放在一起?   哪怕知道教里面有驴,舒浅还是义正言辞表示:“我这儿没有。你要是喜欢,我让教徒们去找找。”   这话太过斩钉截铁,惹得萧子鸿又看了两眼舒浅。   教里头有驴有马还有牛,不过数量并不多,以至于这些牲畜平日里过得比教徒还好,现下不是在田里劳作,就是藏得严实。   她就是没想到萧子鸿会问“驴”,很是从容朝着萧子鸿笑了笑:“你的爱好还挺别致。”   萧子鸿:“……”   两人身后一直偷摸摸观察两位主子的下属和教众们,见两人不住“眉目传情”的模样,全是一副“哦豁”的神情。   从这儿到练武场边上屋子的距离不远,拖着拉着走一盏茶功夫路也到了。   舒浅看着那屋子横竖还有点不乐意了,决定等以后有了钱,把教里扩宽一下。怎么着也要大到走路会累到要用轿子的地步。   屋子是镶嵌在石壁上的,门口原本根本没守着人,现在也就两个教徒装模作样守在那儿,等候着差遣。   姚旭到了地,拿了钥匙开门:“教内的人不能随意进出这屋,里头除了武器,还有些教中务农的器具,放在一起也没个整理。萧郎可别介意。”   萧子鸿自然表示:“不介意。”   舒浅则是觉得姚旭说话着实委婉了点。   她没进过这屋子,却也知道这屋子里是废弃农具为主。那些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刀,要细着挖才能找到。这生意做不成买卖都不在,回头压寨相公就这么怕是要彻底没了。   ……等等?   压寨相公?   舒浅顿了顿,富有深意又看了眼萧子鸿。   她,已经开始默认这男子的地位了。   果然是祸国殃民的非人容貌。   屋子打开,一群人进屋,领头的是带路的姚旭,其后是萧子鸿和舒浅,再后头是萧子鸿的一名下属,以及舒浅的一名教徒,余下的人全部在门口候着。   屋子里没有任何的窗户,也就没什么光亮。姚旭点了墙壁上的油灯,这才将整个屋子展示给了身后两人看。   舒浅微微瞪大了双眼。   旁边萧子鸿一样面色有异。   第一次走进了崇明教藏武器的屋子,他们两个人同时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群百姓的双手。   如姚旭所言,这里头所有的物件确实没有怎么整理,全堆积在一块儿。   估摸着这些教徒想着反正都废弃了,冬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就将部分废弃的农具改造成了奇形怪状的武器。有一头是锄头一头是尖刺的,还有一头是耙一头是刀的。   回头打起来估计能当个棒子甩动起来,两头都用上,不打了还能拿去种两下田。   角落里一把不知道啥玩意的“武器”,感受到外来人的“压迫”,从堆放物中掉落在地,发出了狼狈响声。   舒浅嘴角隐蔽抽了抽,觉得自家这个教可真是没得救了。   萧子鸿看到这个场景,一时间竟被逗笑出了声:“呵呵——” 第12章   屋子里各种不知道该称呼为“农具”还是“武器”的,随意丢在地上,很是无辜的模样。   萧子鸿短促的笑声在屋子中格外清晰。   舒浅身为崇明教的教主,面对长相出众的外人,相当沉着镇定,选择了不要脸。   她朝着姚旭叮嘱:“回头找人整理整理,不要把大家空闲时练手的武器也放这儿来。”   姚旭身为崇明教的二当家,更深谙不要脸皮的重要性,极为配合点了点头:“教主说得是。”   萧子鸿似笑非笑。   姚旭全然当没见着萧子鸿那眼神,坦然对着两人点了点更角落里的真武器。   那儿堆放着不少的海外刀。   真刀,开过刃,可惜没有被特意存好日日保养维护。   姚旭轻挑眉:“喏,那儿就是你要的东西了。杀猪杀牛挺好用的,但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杀不了几头。”   他这话说得似乎教中并不看重这些刀具,好像这些刀具唯一的用途只是杀鸡宰羊一样。   事实上舒浅明白姚旭的话。   现在这会儿,杀猪杀牛都是要和官府报备的。   即便是崇明教有点占山为王,不服管理的状况,这儿的百姓一年到头也杀不了几只猪和牛。   至于这刀原本的用途,诸如砍人打仗这种事情,更不是说动手就动手了的。整个崇明教上上下下真动过手杀过人的,也就常年走外路的青壮年,诸如毕山等人。其余留在教中种田的都没什么机会。   这些好刀在这种情况下,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不能用上的都堆在里这屋子里。   姚旭表现得随意,实际上从刀摆放的位置上看,这刀区别于那些个改造过农具堆放在那儿,就已经能说明一点问题了。   萧子鸿走上前粗略清点了数量。   如今海外逐渐开始混乱,已经有倭寇漂流到沿海地带。这些人数量并不算很多,漂洋过海随身携带刀的就更少,可崇明教已经拥有了这些倭寇几乎大半的寇刀。   就眼前所见,有二三十把。   这还是崇明教并没有主动大肆去收刀的情况。   即便没有主动护养,这些刀依然刀光亮得很,就算是在室内,稍一侧刀身,就能反出光来。是武士用来杀敌的刀。   杀人的刀很锋利,正是萧子鸿所需要的。   京城里并不是没有好的铁匠可以造这般的兵器。只是有这种水准的铁匠几乎都被世家和皇家所垄断。萧子鸿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又回到差钱差人的状况,这才将这些刀都给算计上。   这里的人和暗街没多少背景的人不一样,量多了,价格可不好说。   萧子鸿朝着姚旭询问:“全要了,多少钱?”   姚旭心头一跳,当即转头看向舒浅。   萧子鸿便顺着姚旭的目光看向舒浅。   舒浅虽被美色丨诱惑,可看萧子鸿如此下手买卖刀具的样子,隐隐猜到萧子鸿的身份不太一般。这压寨相公还是一个大麻烦呀。   她朝着萧子鸿笑了下,看着是乖巧得少女,话语里倒是直白又不算客气:“我这儿的刀暂时就这些,是教中教徒防身用的。这世道总归是有些不着调的事,萧郎……”   唇齿间把“萧郎”两字吐出,舒浅下意识抿唇回味了一下。   这称呼,味道不错。   她眉眼弯弯,拉长了调子:“萧郎要是全拿走了,回头我们教被人抄了窝,那岂不是很惨?”   萧子鸿注视着舒浅,所有的情绪都藏得很深。   他面上浅笑着听舒浅说着话,脑中早分成了两半,一半回忆着马车外那小曲伴随铃铛的声音,一半是面前这人带着笑意的说话声,带着狡黠和他谈论着买卖。   那么多年说一不二惯了,他垂下眼睑再度睁眼看向人时,却选择折中了双方的想法:“既然如此,我要一半,余下教中凡是能搜到更多的,都可以找我出手。”   舒浅朝着萧子鸿再加深了笑意,得寸进尺试探着萧子鸿的底线:“做长远生意可不比别的。萧郎是什么背景,我还半点还不知道。”   姚旭在旁边暗中“哦豁”,一副作壁上观样子,觉得自家教主真是与众不同,绝非一般女子可媲美。他原先的担忧现在想来完全是想多了。   萧子鸿没有当即开口。   不知怎么,他觉得一说自己那些虚构的身份,这面前两人嘴上会信他,心底对他半个字也不会信。   明明教主年纪与自己相仿,做事说话却次次都巧笑中带有探寻。而那位二当家说话做事和个带着兴味的老怪一样,要不是差了个辈分,这又不是京城,他都怀疑二当家是姚卿在世。   执政多年的姚丞相如今还未出生,初见时,姚卿也就那么……   他忽然莞尔。   自己不也是个老怪?还是个多了一条命的老怪。   人老了总会想过去的事,没想到他重活一世,还是总会想过去的事。   至于崇明教……   崇明教作为世人所谓的魔教,在他晚年作为海禁线外不合法的最后一道防线,以另一种方式守卫着这个地方的百姓,守卫着他前世唯一遗留给高位上那孩子的遗憾。   萧子鸿对着舒浅的双眼,带有点深意给了承诺:“我不过无名小卒,但只要你一日不往北走,我便能应你护一日崇明教。”   可惜他面前的女子,根本不相信这种空口大话,笑盈盈反问了萧子鸿这一句:“就是当今天子都不敢开口说这么一句,萧郎是凭什么想让我信这话呢?”   萧子鸿凝视着舒浅:“凭我的名字。”   长得俊美又拥有气势的人,总是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说服力。   舒浅在唇齿间细品了一下:“萧,子,鸿。”   萧子鸿听着她微拖长了调子喊自己的名字,没有回答。   舒浅笑起来:“萧子鸿……萧郎确实有魄力。既然如此,那我也有要求。”   旁听的二当家姚旭和萧子鸿下属红二都竖起了耳朵。   “我们这小地方,钱多了也没处花。总不能把那些钱打成金银农具。”舒浅太清楚崇明山上的情况,百姓大多自给自足,去外头赚点营生,也是为了适当去瀛洲州府那儿买点东西。   正好没什么钱的萧子鸿心中一动,腰板挺直了起来。   舒浅笑着扔下了话:“我要人。”   姚旭猛然睁大了双眼,诧异看着舒浅:“教主,您这是看上了?”   萧子鸿和红二听着微微一怔:“嗯?”   舒浅:“……”   舒浅一顿,瞥了眼姚旭,笑脸里带上了警告:“等下再找你算账。”   姚旭知道自己是想岔了,咧嘴一笑,立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嗯,这屋子的石壁真好看,纹路非常自然,深浅非常有序。   “我要木匠。”舒浅这儿太缺会动手的人了。   种田这一事还好说,大多孩童就开始帮家里人种田了。可木匠基本上都要用几年的时间来学,而每个木匠每日时间有限,她短期内需要建造的东西太多。   至于铁匠或者工艺人,她远还没到急需的时候。   从没有考虑过木匠需求的萧子鸿:“……”   舒浅说出口后,深深觉得自己是真的太聪明了。这头先问萧子鸿要些人手,回头等基础设置建造完成,她手上一批自己人预计也学会了些木匠工作,能够用上了。   至于她造的那些基础设施被萧子鸿带去一样生产,那也是普及大众的好事情。   这般说完,她的眼内带上了一丝期待。   被期待目光看着的萧子鸿:“……”   旁边清楚自家主子身份,并且了解自家主子近期动态的红二:“……”   半响,萧子鸿才缓缓开口:“木匠这事,我会派人去寻来。你要说个具体数量,我也好去找人。”   既然对方有意,自己这儿也有好处,舒浅便对这个会面心满意足了。   她点了头:“那等会儿我们找个屋子,边喝茶边谈事情。我们拍定具体卖多少的刀,需要多少的钱和人,限定了交货时间,再写两份契约。”   萧子鸿也点了头。   只是这点头中不免有点沉重。   正事谈完,才方便谈私事。   舒浅歪头友好和萧子鸿招呼着:“萧郎在瀛洲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东西缺的少的,可以让我们教里人帮你去寻,商队里也有不少从北方来的货。”   萧子鸿来江南的这一路还算是习惯的:“尚可,不劳烦教主了。”   舒浅笑笑,领着头带萧子鸿几人一起从这“军备”屋中出去:“这哪里能说劳烦呢?礼尚往来而已。”   几人刚走出了门,舒浅就见着门口几名教徒脸上犹豫又焦灼,却还是拦住了一名满脸泪水的妇人。   妇人一看见舒浅走出来,当下用力挣脱开人群,朝着她冲来:“教主,求求你帮帮我。教主!帮帮我找找孩子!他不见了!他不见了!”   她话说着带着哭声,显然已是极为悲痛。   旁边一名教徒不再拦着,于心不忍朝着舒浅行礼,简单说明了情况:“教主,教中一名叫做草娃的孩子,今早上出了门忘记带笔,他娘午饭时候给人送去,却发现草娃不曾去乔娘那儿上课。人,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妇人听着别人说完,当场跪下,泣不成声。 第13章   妇人便是草娃的亲娘,村里人都叫她周婆娘,亲昵一些的,便就她年轻时的叫法,叫她兰娘。全名便是周兰。   周兰刚满十五就嫁了人,可怜第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就没了。草娃是她第二个孩子,又健康又懂事,天天是被她放在心尖尖上。   她的丈夫本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日阴错阳差在田间给了当年还受苦的老教主一口饭吃。后来家中落魄丢了田,他走投无人还要带着一家子人,思来想去干脆加入了崇明教过日子。   周兰的丈夫还有一个身体不便的娘,寻常她娘就在家里头照料一下琐事,照顾一下草娃,再修补几件衣服补贴下家中。周兰和丈夫则出门劳作或者帮教中做些事,赚个口粮。   舒浅是见过草娃的。草娃就是她第一天逛教中时,跑回家喊着阿姆不停说着要学字的孩子。瘦小了一些,却是精神气十足,活泼俏皮得很,整日想着以后要接二当家三当家的班。   教中的孩子这些天几乎全都在乔曼这儿上课,路上往来的路程算不得远,教徒们也不曾想过就这点路还能走迷路,更想不到会有孩子能走丢。   今天草娃看样子就是早上出门朝乔曼这边走的路上丢了。   “周边都找过了?”舒浅问了一声旁边已知道了一些的教徒。   教徒回了她话:“周边都寻过了,再远一些出了教内范围,我们也派了去看看,都没找到人。”   舒浅皱眉,凡是小孩子丢了,时间拖越长,越是难以寻到人。   她又问了两句:“乔曼那儿有人去问过了没?今天有没有哪个孩子看到过草娃?”   另一位教徒帮着回了话:“乔娘那儿早问过。今天一早她就没见过草娃。孩子们去乔娘那儿时间都不一样,却没谁有看到草娃的。”   没人看到?   这就有些奇怪了。   成年人不曾看到还正常,怎么会连孩子们都不曾看到呢?   舒浅一时诧异起来。   教中成年人都起得早,大部分都太阳一升起就出门劳作,全然放心孩子在家中或者家附近的。而不需要早起的那些个老人,基本上起得也不晚,不过都待在家中,不出门。   也就那些孩子早上若没事了,会贪睡一会儿。   但自从乔曼要上课,固定了上课时间,这群孩子便就需要按着点去乔曼那儿。   如果连孩子们都不曾有人看到草娃,这就有点奇怪了。草娃丢了之后,现在竟连去哪里寻都没有思路。   旁边一道听着的萧子鸿没有出声,静等舒浅处理教中事务。   舒浅听完了这事情,转头先认真吩咐了姚旭:“带着萧郎去喝会儿茶,价格和人数你看着办。这边我带着人去寻孩子。”   她吩咐完姚旭,当即朝着萧子鸿歉意笑笑:“对不住萧郎了,教中忽然出现这种事,我现在要快点去找才行。过了一日,那就来不及了。”   萧子鸿点头。   舒浅和萧子鸿也交代了,拉起那妇人的手,带着人从地上起来,和声安抚着朝着自己她记忆中草娃家的方向走:“我们学着草娃的方式出门看看,早上出门路上会遇到什么。我会尽力帮你寻到孩子的。”   周兰想要抑制自己的泪水,可是根本抑制不住,脸上满是怎么擦都擦不完的泪水。   她一边哭,一边朝着舒浅点头:“教,教主。咱们草娃没事的,对吧?”   舒浅拍了拍周兰粗糙到能刮伤人的那双手,心头很软:“没事的,教里头那么多人都在帮着找的。”   她带着人走在前头,身后不少教徒自然跟了上去。   姚旭见教主去忙了,侧身伸手:“萧郎这边请,教中琐事见笑了。”   萧子鸿听着远去的叮当声,看舒浅的背影走远,缓缓收回目光:“没有见笑这一说。孩子很重要,希望能早日寻到。”   姚旭领路,随性一问:“萧郎很喜欢孩子?”   “还算喜欢听话的。”萧子鸿这般说着。   他养出来的孩子,听话懂事,治理天下一把好手,日常还孝顺,虽说和自己恭敬有余,亲近过少,可到底是比别家的孩子好多了。   姚旭笑了下:“萧郎看来是个心善的。”   萧子鸿听到这句话,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姚旭:“你不喜欢孩子?”   姚旭却笑笑转换了话题,问了下个问题:“那以萧郎这个年纪,该是订了婚了?”   萧子鸿见姚旭避开回答了他的问题,只当姚旭怕是不爱孩子的。   这一点姚旭还是和姚卿不一样。姚卿很喜欢孩子,先是催过他娶妻生子,后来还催他养的那个孩子娶妻生子,极为热衷这一类事情。   姚卿,姓名是姚华,字是慕之。   姚卿曾经告诉过他,“华”是他母亲的名,这个字则是他父亲对他母亲的爱,慕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品性,慕她从不克制放肆洒脱的情感,慕她被世道所不喜,却依旧深爱这个世道。   可惜他父母早逝,他自小被族中叔父养大,没有过多感受到那对父母的爱。   也因此,姚卿将更多的情感,都投到了别人身上。   比如催婚。   萧子鸿想起这一点还颇为头疼:“不曾订婚,今后也不会订婚。”   姚旭听到这一句,诧异看向萧子鸿:“不成婚?”   萧子鸿点头:“不曾看到喜欢的,不成婚。麻烦。”   嗯?这人竟然不会被家中束着娶妻生子的?简直太适合……   姚旭听到这句,内心的小爪子又试探性往外探了,面上一副替自家主子担心的模样:“哎,我们教主刚及笄呢,一样是半点没有找人的想法。”   萧子鸿听了这话,想着舒浅那张笑颜:“……嗯。”   姚旭琢磨了两下萧子鸿这“嗯”的意思,偷偷打量起两下萧子鸿的面上的神情。   崇明教在海上当霸主,砍杀了无数入侵者,与外商交易,与沿岸百姓交易。带领着这样一群人的教主,最终会找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萧子鸿想象不出。   他轻微走神了一下,等回神注意到姚旭暗中打量的眼神,转向他看了眼:“怎么?”   姚旭“唰”打开自己二当家的扇子,遮掩住自己的小心思:“没事没事,不过是想教主和萧郎想法如此共通,难怪会谈得来。今后保不准就成了挚友。”   这“挚友”一词,他自己说出来都带上了一抹笑意。   和崇明教的教主成为“挚友”么?   萧子鸿听着“挚友”一词,一时失笑。   另一头,毕山在田头忙碌了大半日,没想到转头教中就发生了两件大事。   他匆匆忙忙赶回来,刚去见了一趟乔曼,看着乔曼那担忧的样子,问清楚了草娃一事的来龙去脉,绞尽脑汁安抚了一番,转头又跑向了姚旭的方向,想去问问关于那“压寨相公”的事。   姚旭的扇子就写了几个字,大片的空白扇起来极为明显,隔开几十米都让人一眼认出他。   毕山远远看见了姚旭在那儿晃着扇子,边跑边喊了起来:“二当家!二当家!姚旭!刚才他们说的那个俊俏压寨相……”   他跑得快,话喊得也快。喊了大半,这跑近了一点,他才发现姚旭身边的人不太眼熟,立刻把后面的话默默吞了回去,一脸尬笑放慢了脚步,看向姚旭:“你怎么不说你这儿还有人啊。”   说得还有点责怪的意思,好似刚才说错话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胡子一把的武者做出这种略带心虚的责怪,还有点隐隐的娇嗔,让人目不忍视,耳不忍听。   姚旭拿着扇子,对毕山龇牙咧嘴,笑得一脸恐怖,心中极为诚恳思考着这个教中在失去二当家之前,能不能先失去一下三当家。   等真走到两人面前,毕山讪笑转头面向边上的萧子鸿:“这位是?长得真俊俏啊!”   他又用了“俊俏”这个词,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先前说的其实萧子鸿一样。   萧子鸿重复了毕山的话:“俊俏压寨……”相……相什么?   他到现在还没有能反应过来。   毕山老脸一板:“这位公子在说什么?我是想来找二当家问问关于教中事务的。没想到还有客人,我先行告辞,来日再说。”   说完拱手,拱手完就跑,撒腿狂奔,恨不得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萧子鸿:“……”   这崇明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子鸿见人跑远了,回过头正准备问姚旭刚才毕山的话,猛然之间就醒悟过来刚才毕山到底说的是什么。   相公。   压寨相公。   俊俏压寨相公。   萧子鸿:“……”   至于姚旭,内心怒火烧得带劲,勉强压住对着萧子鸿表示:“萧郎这边走,不用理会刚才那位。他平日吃东西太多,不小心把脑子给吃了。”   萧子鸿:“……嗯。” 第14章   舒浅带着不少人来到了草娃家中。   草娃家中,年纪颇大的阿姆早哭成了泪人,旁边还有一个老阿婆正红着眼眶安抚她。靠山的地方最怕的是孩子走失。   有人的地方还好,没人的地方孩子一旦走失,那可太过可怕。这崇明教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山上、河里的野兽对幼童喜爱得不得了。   崇明教在崇明山上建成了有些时日,教中周边范围也做了不少围栏,就是为了防止野兽冲入家中,叼走家中的孩子或者饲养的牲畜。   草娃的父亲也被找了过来,干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他肤色黝黑,在知道自己孩子不见后,竟是整个人都苍白了几分,看着很是落魄。   人生几次起起伏伏,连带这回孩子忽然不见踪影,几乎快榨干这家人。   一家人唯一的一个小孩童,唯一对生活的希望,此刻音讯全无。   舒浅安抚了几句,叫了几个教徒,带着草娃一家人一道从门口出去:“我们顺着这整条路走过去看。孩子从来懂事的,这段时间又急着要上课,必然不会主动跑出去。”   一群人附议,顺从跟着舒浅的脚步行走。   草娃的家在教中算是简陋的,出了屋子门,小孩子撒欢一般朝着乔曼住的方向跑……   乔曼因为是女子,还是一个人,如今连带要照顾新教主,住的地方颇为靠近舒浅住的屋子。   舒浅在心中推演着寻常孩子在走这段路时,心中想的各种念头。   夏日对于孩子而言,蚊子是讨厌的,蛐蛐、蜻蜓、蝉这一类都是有趣的。如果是捉到了一些有肉质的虫,他们还能捡了回头去河里钓鱼。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询问周边两个女子:“草娃平时最喜欢什么小虫子?”   阿姆是知道的,颤悠悠回了舒浅的话:“蛐蛐。”   舒浅应了声,在地上看起来。   教内大部分的路,都是走得人多了,活活把那地压实了所形成的路。平日里一群人没什么讲究,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以至于这路时而宽时而窄,交叉路口处几乎是圆形的。   而路压实了,野生的植株就少。   野生的植株少了,虫子就少。   舒浅走着走着,还观察着周边一圈可能会看到的屋子,偶尔问一声能看见窗口的屋子是谁家的,早上那个时间段是否是除去种了田。   她心里有一个揣测,不过暂时却是不能说的。   一个有目的地,且是打算走向那个目的地的孩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必然是半路遭遇了什么。   这一段路算不得荒凉。   她脚步停了下来,看向了一幢平屋。   那平屋边上还有一片的竹林子。   “这片林子走过去是?”舒浅问教徒。   教徒当即回答了:“这竹林后头有一个挺深的水坑,还有两户人家,是猎户,在边上看着这林子的。这边走过去有条道可以上山。”   另一个教徒补充了一句:“以前不少娃都喜欢在林子里头烧野饭。”   “野饭?”舒浅带着疑惑问了声,迈开脚走向了那片竹林,“上山那条道平时封着么?”   周兰哽咽:“竹子长起来,边上啥东西都生不了,狼啊之类都不会来的。这种小路就周边拦着一下,平时谁想走就走了。草娃也不会平白上山去的。”   “是啊。咱们也想过会不会小家伙从这儿走上山去了。”有个教徒苦涩开口,“咱也找了两个人从这条道出去寻了,没寻着人。”   舒浅这会儿已走进了竹林。   竹子生长的地方,边上确实种不了什么东西。霸道的竹子会把养分都抢光,等长高了还遮了光,底下的植物更是长不了。   要不是竹子还能做不少物件,竹笋味道也不错,这片林子恐怕早被砍光了。   舒浅走进后,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水坑。   这确实是一个巨型的水坑,大概有七八米那么深,而总体大小,约莫是三十多平。水坑里面有水,不过水量不多,水还浑浊,不知道是从具体哪儿流进来的水。   舒浅再看林子中。   林子中有不少的小坑。   “那些个坑坑洼洼的,就是娃们烧野饭的了。我听我家娃说过,草娃那么小个头,去年吃了整整一碗。”这个教徒显然家里孩子和草娃算是熟悉的。   阿姆在旁听着这话眼泪再次绷不住,抱着周兰又是一阵猛哭。   舒浅顺着竹林里的道路看出去:“这条道寻常都谁会走?”   教徒回她:“教里头不少上山的都会走,主要周边这几家。”   舒浅点头:“那从这里上山后,下山有几个口?会有外人上山么?”   那教徒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个问法的。   他挠了挠头,颇为认真想了想:“下山寻常走的路就两个口,一个这儿原路回来,还有一条就是山对头了。但是咱们这些人走多了山路的,哪里下山都成。外人很少来这个山头。”   舒浅看了下身边的人:“两个守这儿,两个去山对头守着。其余人再和我顺着原来那路走完。”   她重新回到了原来草娃去乔曼住处的那条路,顺着道再朝着乔曼那儿走去。   越是靠近乔曼屋,周边的屋子就越是多,被看到的概率越是大。   舒浅几乎可以肯定,最后那段路草娃今天是没有走过的,若是走了早就被人发现了。   既然最后那段路没有走过,那么最可疑的还是先前遇到的那片竹林。   走到了乔曼屋子门口,舒浅见着了门口候着的乔曼。   乔曼这会儿脸上满是忧愁,在看到舒浅的瞬间脸才亮了亮。她见到舒浅后,随即也见到舒浅周边的人。她一看众人还陷入在焦虑中,立刻便明白草娃这孩子还没找到。   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喊了一声:“教主。”   舒浅朝她点了头:“好好上课,以后上课谁要是没理由迟到了,准你上门去把这孩子揍一顿。”   乔曼知道舒浅是在给她安慰,略缓和了神情,朝着舒浅点了点脑袋。   舒浅看着屋子里不少孩子,吩咐了两句:“以后家里住的近的,全部需要结伴来上课。若是没伴的,和你们父母一道早起了,让他们提早给送过来。”   一群皮实惯了孩子面面相觑。   “谁要是做不到的,让你们家里人来找我。”舒浅这会儿很是严肃。   不浪费时间,她说完这些话,带着一群人又出了门:“回到竹林那儿,那孩子应该就在那附近丢的。周圈的人再去问问,这一段路有没有人看到草娃。”   周兰听舒浅这么说,心里头想相信,可又不敢信,红着双眼忙问舒浅:“教主,为什么应该就在那块儿丢的啊?”   朴实的丈夫一样盯着舒浅,希望她能说出点让他安心的话。   舒浅看着两人都带着点期颐的眼神,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说,先去看了寻点踪迹。”   她要上山下山的,教中还有客人在候着。   唉……   舒浅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美人在自己地盘,却无法欣赏,这也太过惨了。   想了想,舒浅还是叫一个教徒去传话了:“你去看看二当家和萧郎还在忙么。若是留下吃口饭,就让人去好好做点吃食,前些时日做出的白糖也可用些。告诉二当家,我天黑前会过去的。”   天黑了肯定是不好再寻人。回头人寻不到,教中又搭上一两个在山上走丢的,才叫做真的麻烦。   教徒听了舒浅的吩咐,当下应声离开。   这会儿舒浅身边就剩下草娃那一家人了。   时间紧张,舒浅也不想再去叫人,直接折返了竹林口。   竹林口除了两个守着的教徒外,意外毕山也在。   毕山看到舒浅过来,当下忙上前拱手:“教主,需要我做什么?”   舒浅见有了毕山在,松了口气:“既然你在,那么草娃你们一家人就不要上山了,在家里头周边候着看看,孩子说不定会自己跑回来。毕山跟我一起上山。”   周兰脸上还挂着泪痕,此刻一脸犹豫。   倒是草娃的爹听舒浅这般说,坚定开口:“我也要上山找人!”   舒浅顿了顿,看向草娃的爹,委婉劝说一句:“草娃爹,家里两个女眷还需要你照顾。”   周兰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舒浅,忙跟着开口恳求起舒浅:“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教主,您让他一起吧。求您了。”   舒浅被周兰哀求的眼神望着,又见草娃爹一脸坚持,叹口气只好同意:“行吧,那就你们两个跟我上山。这口子从现在开始,除非见到了我,谁下山都拦着。”   谁下山都拦着?   守着的两个教徒疑惑互相看了眼,没明白。   舒浅看两人疑惑,再度强调:“谁下山都拦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上的山。”   两个教徒听了第二遍,忙不迭点头应下了教主这话。   舒浅叮嘱完,将自己的衣物系得更紧了点,带着毕山和草娃爹一道穿过竹林口,顺着上山的小径,径直朝上走去。   身后两个女眷望着自家教主带人上了山,哽咽着互相握紧了对方的手,心中只期望一切都能如教主所料。 第15章   早前被差遣来带话的教徒匆匆来到了教中的宴客厅。   屋里姚旭和萧子鸿谈古论今,意外还挺说得上话。   先前舒浅大体说好了交易的内容。姚旭缺人不算缺刀,萧子鸿什么都缺,倒是也没缺因为加了需要木匠这个选项后折价的刀钱。   于是契约签起来极为方便。一式两份,两个人都签了字,还按了手印。   一切处理好,两人还闲聊了几句,教徒的话才传到。   教徒进门禀报后,将舒浅的话传给了姚旭:“如今教主该已上山。若是萧公子留下用饭,我这就让人准备。”   萧子鸿在姚旭身旁喝茶,自然是全部都听到了。   姚旭确实有留下萧子鸿吃顿饭的想法。   但是教主又不在,吃饭给空气看呢?   他微微皱眉,却还是看向萧子鸿,算是客气询问了:“萧郎要是方便,留下用饭?教主天黑前就回来,若是饭点等不到,我们就先用着。”   萧子鸿没有应下,反倒是拿着茶抿了口:“二当家很聪明,该是猜到了教主的想法。”   姚旭挑眉。   萧子鸿心中感叹着崇明教教中的茶水竟然比外头还好上一点,嘴上说着这回的孩子走丢一事:“教中丢了人,教主顺着路去找人,还支开了不少教中人。她是在怀疑那孩子是被熟人拐走的。”   崇明教人员水平参差不齐,也不曾彻底隔开教内教外,人心难测,出这么一次事不是不可能。   姚旭清理过不少教中人,可他不可能清走大部分人,也不可能弄明白每个人的心思。   他对萧子鸿起了一层警惕,面上不动声色笑笑:“教主年纪尚小,萧郎怕不是想多了。”   萧子鸿朝着姚旭,却是笑了笑:“我带来的两个下属都会武,又不是教中人,很适合搜山。山中到底还是有猛兽出没,教主年纪尚小,又是女子,一个人带着那孩子一家前往山上总是不妥的。”   带话的教徒被派出来时还不知道舒浅和毕山遇到了,以至于此刻姚旭和萧子鸿也并不知道毕山跟着一道上了山。   姚旭心中对舒浅确实有点担心,眯细起眼看了片刻萧子鸿。   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同意了:“走吧。”   两人当即起身,决定就此前往去寻找舒浅,一块儿搜山。   …………   崇明教在崇明山上,但并没有霸占掉整个崇明山一片。   这座山其实算是地理位置极为优越,也可以被称为“易守难攻”的山。上山和下山的路都稍有限。   无论是攻山,还是要带着一个人爬山,这人再怎么擅长爬山,都会选择上山下山简单些的路,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崇明教所在的位置较为特殊,算是山上少有一些平坦地。教中找不到草娃,那草娃能被找到的地方,只可能在山上。   若是山上也找不到草娃……那可不是什么好情况。   舒浅顺着山路朝上爬着,紧紧跟在毕山身后。   毕山对这个山上算是轻车熟路,他闲来无事时经常带着几个人上山来打些野味。山上天气好的时候视野清晰,天气不好的时候那可是雾气弥漫,隔开一点距离就谁都看不见谁。   今天天气是正好的,他哪里都看得到,原本就熟悉的路,此刻走起来就更是轻松。   “这山我常来。那竹林里头两户人家我可熟了。过年时候上来挖两条冬眠的蛇,煮了喝汤,那滋味哦……”毕山禁不住想起了那些个野味。   舒浅后知后觉想着:这山上还有蛇呢。   “不过蛇也得看。有的蛇毒,那不能随便抓随便吃,砍死才要紧。否则被咬了一口,走两步人就没了。”毕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这一刻还是细心得很。   舒浅对山上的蛇认知多了一条:山上有剧毒的蛇。   草娃爹此刻跟着紧,他上山少,基本是在田里劳作的,此刻也就能跟着四处看。   舒浅不仅看,还要打量着哪里可以藏人:“毕山,你知道这山上哪里方便藏人。你们上山该也有那种可以暂时住一会儿的洞,或者小屋子。避雨可用的。”   毕山略诧异,没想到舒浅看着是个姑娘,对这些是都清楚。   他想了想回话:“山上确实有几个山洞,若是遇到了事,就能在那几个洞里头躲一躲。屋子也是有的,不过那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还没洞里安全,基本上是荒废了的。”   舒浅听了有洞有屋子:“先去找屋子。”   毕山听了这话,当即就带着舒浅朝着屋子那个方向去:“为什么要去找那屋子?草娃自个也不会就朝着那屋子里去啊。”   草娃爹也很是肯定:“是,我一直不让草娃上山。三年前王申家的娃,就是上山被蛇咬死的。”   毕山听了一样唏嘘:“那个娃哦,我也知道,确实是命不好,救都来不及。”   舒浅听着草娃爹的话,问了一声:“寻常教中的孩子都会在竹林里烧饭,那上山也常来?”   毕山嘿笑一声:“可不是。”   “别的孩子能上山,草娃身体不算弱,他爹却一直不让他上山。现在有个人告诉他,带他上山玩一趟。你们说他会不会上山?”舒浅慢慢吞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这个猜测刚说出口,旁边两人听了便头皮发麻。   很有可能!   草娃本身在家里就被放在心尖尖上。他的爹娘两人都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和第一个娃一样没了,以至于对他做很多危险一些的事都不放心。   这孩子又要强,希望能够成为像毕山这样的人。   要强,却连上山都不给上,他当然心中有所不甘。   若是有人引诱他上山,他怎么可能会不上山?   “那,草娃不是自己走丢的?他就是跟人上山玩忘记了告诉我们?”草娃爹心中带着一丝揣测,微微放心了一点,“嘿,那回头我可要打他一顿,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舒浅垂下眼,没回话,心中揣测却是一个熟人拐了孩子。   她才来教中,若是没有证据,是绝对不能开口说这个猜测的。说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寒了太多人的心。   三人在毕山的带路下,很快就走到了山上的小屋子那儿。   这小屋子绝对可以被称为是废弃的屋子。   窗户上连窗纸都没有,就一个“口”字状态。门是有的,不过这门破损得厉害,根本起不到门的作用。小屋子前头杂草丛生,地上还堆放着不少零碎的木块,该是以前造这个小屋子剩下的。   毕山带头先往屋子里走。   他还是秉持着自己的想法:“这屋子里根本就没人会来……嗯?”   毕山用力推开门,惊愕看向了屋里。   屋里那满是灰尘的床上,竟是真躺着一个人。   这人正是睡着了的草娃。   舒浅跟着进屋,看见屋内草娃安分睡着,随即皱起眉头打量起屋子四周。   而同时进屋的草娃爹一看到自己儿子,一直熬在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狂流,冲上前甚至一时间不敢去触碰自己孩子:“草娃!草娃!你醒醒,你怎么睡这儿呢!”   床上的孩子没有动弹,没有丝毫的反应。   草娃爹试探伸出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在确定还是有呼吸声的时候,忙松下了口气。   他一边哭,一边咧开嘴傻笑:“混崽子,回去就打你一顿,让你往山上乱跑。”   毕山见人找到了,松口气后看向自家教主。他见舒浅在看四周,跟着也看起了四周:“教主,您在找什么?”   舒浅指向了地上:“脚印。这里都是灰,我们从土里踩过来,都会有脚印。”   毕山看向地面,确实都是脚印。   舒浅看着脚印,和毕山继续说自己发现的问题:“除去我们三个人的,还有一个成年人的脚印。没有草娃的脚印。草娃不是自己来的,是被这个人抱着或者背过来,放在这床上的。”   毕山手握向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脸上表情沉了下去:“还有一个人在这个山上。”   舒浅点头。   草娃现在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孩子睡得是沉一点,可一般不会睡得那么沉,像是对外界没有反应一样。这孩子怕是被下了药。   舒浅研究了脚步,确定这脚步的主人不在屋里后,慢慢走出了屋子。   她这一刻有些后悔,怎么先前在练武场旁边的屋子里,就没捡出来一把武器,给自己适当防身用?   在屋子门口,她深深叹了口气。   忽然,边上隔开一段距离的树丛里有响动。   舒浅下意识看向了那个方向,很快就和一个人对上了眼。   不是很眼熟,似乎在教中并没有见过。   那人在看见舒浅后,双目瞪大,当即扭头背对着她撒腿开始跑。   舒浅眉头紧皱,大声朝着屋子里喊:“毕山,人找到了。跟着我去追!”   屋里的毕山听到这话,急忙冲出来。   舒浅此刻已冲向了那人跑走的方向,朝着那人快速跑去。   毕山见舒浅这么冲动,心下大急:“教主,您不要亲自去。我去!”   舒浅哪里管毕山喊什么。   一时间,这边便成了一个人在最前头跑,舒浅在后头追,而舒浅后头,毕山在追。 第16章   萧子鸿带着两名下属跟着姚旭一道到了竹林口。   竹林口两个教徒把刚才教主的话说给了姚旭听。   一个教徒到现在还在迷糊:“教主说没见着她,山上一个人都不要放下来。山上会下来谁?平时有人上山打个野味很常见啊。”   姚旭觉得是很常见,可教里丢孩子,比打野味事情大多了。   他也没说穿教主的意思:“教主或许是不希望有人搜山找人还偷懒吧。谁知道你们三当家会不会偷偷自己下来了。”   两名教徒噗嗤笑出声,见着有外人在,忙装模作样屏住笑意,一本正经在内心里头偷笑莫名其妙背了一个黑锅的毕山三当家。   姚旭挥了手:“行了,不准人下山,那上山是准的。我带他们帮忙一道去寻人。寻到了就一块儿下山。天黑前必定下来。”   两名教徒想想这话很对,也不违反教主的话,当下就应了,给面前的二当家和客人放行。   姚旭带着萧子鸿一块儿上山。   萧子鸿看着走过的这片竹林:“竹子作用不少。”   姚旭瞥了眼他:“那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所有东西都是能用上的,全看怎么用罢了。吃不死人的东西,都是能吃的,不能吃的放到家里怎么也能用上。”   萧子鸿听出姚旭话里的意思,轻笑了下:“是。”   只要是能活着,老百姓能相出无数的方法来让自己活好一些。   骑马捕猎他都会,不过见过的血太多了,倒是并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杀戮,尤其是那些个杀戮,大多是臣子们布置好的。   这样没带齐东西上山,不是捕猎,不是逃命,对他而言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了。   姚旭是个书生,但走两步还是行的。   他领着人上山,还给介绍了一下这崇明山:“山上东西还挺多。草药、野鸡一类都有。教里时常会有人上山来寻点东西出去卖。山势有些陡,入山口有限,雨天上山很危险。”   萧子鸿听着这话,更明白了一些为何瀛洲为何很长时间不曾选择解决崇明教。   一是朝廷人手不够,是崇明教能管理暗街,侧面帮了朝廷不少忙。京城距离瀛洲太远,地方治理到底还是要看地方官员。   二是崇明山地理位置优越,若非擅兵用计者,对崇明教根本无法下手。   三……当年暗街被取缔时,那折子上根本没有崇明教的影子,想来是地方官员与崇明教之间有所……关联。至于这关联是基于百姓日子好过些,还是基于官员本身……   他稍带走神,很快又回过神,垂下眼看着上山的地。   左右这些事不是他现在需要想的。   四人上了山,很是自然朝着山顶端进发的。   几人中唯一认路的是鲜少会选择上山摸索的姚旭,一时间几个人除了朝上走,还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寻人。   走了一段时间,还是红二耳朵微动,压低声音开口:“东南方向有跑动的动静。”   萧子鸿:“人?”   红二应声:“是。”   姚旭看了眼红二,心想这人带的下属功夫极高,还好自家教徒们没有因为萧子鸿的容貌选择冲动将人捆回来。   他转向东南方向:“这个方向?”   红二看向自家主子,得了准信,应了声:“是。并不是朝着我们跑来,应该是朝着东面跑动。”   萧子鸿下令:“红三先去看一眼,红二跟着我们继续确定方向。”   红三得令后立刻快步上前,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入了山,走的路还是笔直的,全然不是原本地上人走多了而走的小路。   姚旭估摸了下自己行进的速度,以及前方人正常奔跑的速度,转动了一下方向,用合拢的扇子点了点:“我们朝着这边走,稍带加快些速度。”   红二在前头带路,姚旭跟着,反倒是萧子鸿选择垫了后。   ……   舒浅的身子养了没多久,哪怕她这些时日总是会跟着教徒练练手,到底还是弱了点。   她灵活在山中跑着,哪怕避开了不少地方,还是被树枝灌丛之类刮破了衣服。   等跑了一段时间,距离没拉近几分,反倒是自己气有点接不上。   她喘息得有些厉害,很快被毕山追上。   毕山丢下一句“我去追”,倒是先她一步去追那人了。   留下舒浅又跑了一段路,不得不扶着树剧烈喘息换气。   她眼内有所不甘,可也清楚这山中奔跑抓人并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那人不管是不是教中的,肯定对这个山上是熟络的,否则不可能越跑地势越艰险,还几乎不停顿。   舒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却是没有自觉,当下将自己的脸抹花了。白皙的脸蛋上,额角脸侧都是黑灰色的痕。   等气缓了上来,她在原地走了两步,随即茫然看了看四周。   她跑到哪里去了?   接下去是……往哪里走?   往回走,中间也不知道有没有绕了弧,朝前走,前方毕山和那个人早跑了个没影。   她朝着天上看了看。   很好,她就算有看太阳分辨方位的能力,现在也不知道山的哪一个方位能够让她回到那个竹林或者屋子去。如果选择往下山的地方走,这崇明山可不是每一个朝山下走的路都能下山……   保不准能成功翻山越岭到隔壁县去。   舒浅心中暗叹,没想到自己事情没解决,还由于冲动惹出了新的事情。   她在地上寻了一点枝杈,在地面上摆放出一个鲜明的小木枝堆,在顶端放了一朵小花。这一看就是人为的痕迹,算是一个记号了。   以防自己或者别人察觉不到,她还翻找出了一块石头,在就近的一颗树上画了个三角符号。   做好标记,她这才朝着毕山刚才跑的方向继续快速走去。   路越走越狭隘。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少。   舒浅皱起眉头,低头小心避开了脚下的落叶堆。   落叶堆里容易有蛇出没,要是突然蹿出来,她一下子连逃都来不及。   她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大约是走了三刻。沿途的路上她做了不少的标记,只是随着做标记的次数变多,她也发现自己脚下的泥土渐渐变得湿润泥泞了起来。   这说明周边快到有水的区域了。   有水则代表着有更多的活物,也可能将会有大型的野兽。   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舒浅不动了。   那响动顿时也停了下来。   她视线朝着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屏住呼吸,冷静等待着先前有响动的地方跑出点什么来。   就在她不动后,过了片刻,那有响动的灌木丛中,探出了一只脚,随后是一个脑袋,再随后是整个身躯。它动作轻盈,除去身子离开灌木所发出的那点响动,脚下像是踩在结实平地上一样无声无息。   双目是琥珀一般的黄色,中间一条黑色竖杠。   它的毛发是通体黝黑,没有一缕的杂色,身躯体态匀称,每一块肌肉在行走中都展露出优雅的线条。   是只……野猫。   黑色的野猫。   舒浅看着这只野猫,还是没动。   就如那只野猫一样警惕盯着她一样。   舒浅深刻知道野猫和家养的猫不同,这类能在山中生存的野猫,那爪子和牙齿完全可以将她身上划拉出诸多伤口,还咬出几个洞。   那猫走到距离她有一段距离后,缓缓蹲在那儿,疏离又静默一样睁着那双眼睛看着她。   她缓缓朝下蹲着,与那只猫继续对视。   对视到舒浅都感受到自己腿隐隐发麻了,那猫却先一步扭过了头,看向了先前舒浅走过来的另一边。   舒浅还没理解这猫是什么意思,就见这黑猫很快便轻盈背离她而去,钻入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什么意思?   舒浅心中咯噔,立刻站起身来,以更警惕的眼神看向刚才猫看向的方向。   渐渐就连她也听到了响声,而视线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人。   她微微睁大眼,惊愕看着来人:“萧子鸿?”   萧子鸿显然一样看到了舒浅。他见了人,先一步看了眼四周:“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   这话舒浅一样很是困惑,想问萧子鸿:“怎么也只剩下你一个人?”   萧子鸿先前没见着舒浅倒还好一些,如今见了舒浅,又只见了她一个人,禁不住就想起之前那名被姚旭说“脑子被吃掉”的所说的“压寨相公”。   即便这么想着,他脸上还是毫无异色,微微笑起来:“红三先一步去寻人了,红二带着我们去汇合。路上偶然看见有人做了记号,我会武,便一个人过来看看。”   舒浅听了这话,明白自己是完全走了岔路。   她很坦然交代了自己的情况:“毕山去追人,我追到一半迷路了,所以沿途做了记号。”   萧子鸿应了一声:“有他们几人在,人该是追到了。我们一道回去吧。”   舒浅点头。   她朝着萧子鸿那儿走去,临着走,她朝刚才那黑猫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子鸿客气询问:“怎么?”   “刚才有一只黑猫。”舒浅开口,转回脑袋朝着萧子鸿笑了笑,“很好看,和你一样。” 第17章   那只猫充满了野性,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像是上天馈赠大山的灵动神物。   黝黑光亮的皮毛,晶莹透黄的双眸,无所畏惧又优雅的姿态,确实极为好看。   仔细一品,舒浅觉得那猫和萧子鸿有些相像。   具有一种奇异的美感,那是一种会让人浑身一震的美感。   舒浅脸上还很是狼藉,说出得话却是包含真心,那是确确实实在夸赞那只猫,夸赞他……俊美却被恨意浸染的容貌的。   萧子鸿面上异色一闪,听了舒浅的话,避开她那张笑颜,垂下眼敛去眼内情绪:“传闻见了黑猫是不详的。”   舒浅听了这话睁大眼反驳:“不是啊。”   明明前段时间还在“逼迫”全教一起背教义,现在却带着点迷信色彩和萧子鸿解释着:“你听的传闻少了一半。黑猫是镇邪的。”   萧子鸿微抬眼,带着一丝疑惑:“嗯?”   “黑猫是镇邪的,所以才会出现在有邪物出没的地方。有的人看见黑猫,遇见不详,这才会有这样的误解。”舒浅这般说着,随后又笑了起来,“不过要是不信的话,不管哪种说法都不该信。”   萧子鸿听着舒浅的话,默不作声。   舒浅朝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前方完全看不出区别的路,苦恼:“我还是不认识路,你走前头吧。”   萧子鸿默默朝前走了两步,随后回过头看她。   那双眼里写了“跟上”的意思。   萧子鸿转身继续走。   舒浅跟在身后,只觉得刚才那一个眼神让她心脏停了半拍。   那眼神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柔软,像是阳光下的棉花海。   原本不像人的容貌,在那一刻有了人的模样。   如同仙下了凡,忽然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选择亲近自己了一下。   舒浅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这样的人,这样的容貌,她竟是除了开口说一个“好看”,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刚才是说错了的。   那只黑猫再怎么好看,也不及这人的万分之一。只因为这人的貌美是会变的,新一次的见面会比上一次更加震撼人心。   舒浅跟在萧子鸿身后,半天一样是一言不发。   两人安安静静在崇明山上行走着,一前一后,像是能走到天荒地老。   直到前方隐隐传来了人声响动,舒浅才从那种微妙的氛围中脱离出来,面上晃神看向远方,像是不理解那儿怎么会忽然有了声音。   萧子鸿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过头注视着舒浅的脸。   舒浅感受到视线,又对上了萧子鸿的双眼。   萧子鸿伸出手,不知道从自己身上哪里取出了手帕,对着舒浅的脸上,额头和脸颊的部位轻微擦拭了两下:“这里脏了,将就擦两下。”   他将擦拭了两下的手帕递给了舒浅。   舒浅接过了手帕。   她哪怕是接过了手帕,整个人还是松怔在那儿。   萧子鸿的语气很是平淡,侧过身望向前方:“他们应该已经抓到了人,现在正在等我们过去。”   舒浅回过神,盯着自己手中的手帕看了眼。   她将手帕在自己脸上擦了几下,很快恢复了平常的心态,语气平淡得好似刚才愣神的不是她一样:“嗯,我们过去。”   这最后一小段路,却是变成了舒浅走在前面,萧子鸿走在了她的身后。   舒浅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中,很快看到了几人围着的中心,那个被打得已面目全非的人。这人此刻吓得浑身颤抖,嘴内齿间满是鲜血,不住在求饶。   毕山见舒浅到了,立刻走到舒浅身边:“教主,这就是拐走草娃的人。”   旁边姚旭看了眼舒浅狼狈的样子,皱起眉,却还是跟着走到舒浅身边,先将地上那人的身份向舒浅讲解了一下:“教主,这人并不是真正教中的人。他是教中一位女眷的哥哥,平日里喜好赌钱,缺钱了就会来寻自己妹妹要,因此时常偷摸到教中。每次赚了钱也会来教中炫耀,那时会带些便宜的吃食给孩子。”   毕山听到这里恶狠狠:“因为有钱没钱都会偷偷到教中来,这也才让他妹一次次为他说话。那些个孩子对他也就没了戒心。这回他钱输大了,就想来偷孩子去卖了。”   那地上的人还在止不住颤抖,尤其是听到毕山最后“偷孩子”这事,更是抖得和筛子一样。   舒浅走到那人身旁,低头看着这人:“偷了拿去哪里卖?”   她语气很正常,全然没有审讯的意思,正常得和问“今天种田了么”一样平常。   地上那人听着那语气,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点期盼,忙求饶:“教主,教主我错了。我真的只是一时想不开。我缺钱,我太缺钱了。他们说没钱就要砍了我的手。我没手不行的啊。”   舒浅朝着人安抚性笑了下:“没事,你先告诉我偷了去哪里卖。”   旁边毕山有些冲动要说什么,姚旭立刻拉住了毕山。   那人颤巍巍偷瞄了两眼旁边几个人,随后吞咽了口水,翻身朝着舒浅疯狂磕头:“是麻婆,就是咱们这边往县里头再走走,赌场边上有个小铺子,可以卖东西,算不得当铺的。”   舒浅明白,这人该是去那儿想要弄点钱来,然后那麻婆就给他这么一招。   她抬头看向姚旭:“扔去县衙的话,这种人是怎么处置?”   “卖成了,罪一百杖,关三年,家人不管知情不知情流两千里。不卖成稍缓一些。”姚旭回了她的话。   那人呆了呆,又疯狂朝着舒浅求饶,哀求声音根本止不住。他的额头被嗑得渗出了鲜血,弄得本就看不清人样的自己更加惨烈。   杖一百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确实是酷刑了。   舒浅就在众人的视线中开口:“家人不知情也流放两千里,到底是过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依旧语气平和,给毕山下了命令:“毕山,砍了他双手,扔出教外。他的妹妹一家一起逐出崇明教。若是她家人想要报官,或者是草娃家想要报官,自行报官。从今往后遇到此事,一律这样处理。”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看向了舒浅。   就连地上磕头的那人一样惊愕看向了舒浅,全然不明白这区区十五岁的少女,怎么会下如此狠烈的命令。   毕山反应过来后,走上前拔出了刀,飞快对着人双手砍了下去。不过一瞬,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   刀太过快,以至于地上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双手就没了。   萧子鸿走到了舒浅身旁语气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柔和:“草娃那孩子恐怕醒了也不安稳,我们该早些回教中。你还欠我一顿晚饭。”   原本看着地上那人的舒浅看向萧子鸿,朝他笑了下:“嗯。”   两人率先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刺穿了整片崇明山,传递向远方。   很快那叫声就被塞住了。   其后,萧子鸿的两名下属跟上,毕山带着被砍了双手的人离开,姚旭则是跟上了舒浅。   一群人重回走向先前的屋子。   屋子里草娃爹和草娃都还在。   草娃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干净的水,正在喂草娃喝。草娃似乎是刚刚醒过来,此刻还有一阵的迷糊劲,乖坐在那儿,听着他爹一边训斥他一边给他喂水。   舒浅走进门看到这一幕,心中石头放下大半。   她朝着草娃挥了挥手:“醒了?”   草娃看见舒浅后眼亮了:“教主!”   叫完后,他反应过来自己今个还没去上课,而是上了山,顿时羞愧了起来:“我今天,我今天没有去乔娘那儿上学堂。”   舒浅微侧头问这个还很羞愧这孩子:“那我替乔娘罚你一回。”   草娃挺直自己的小腰板,郑重点了自己的小脑袋:“教主罚。”   “今天寻你的人不少,你要去每家那儿都道一声谢才行。明白了么?”舒浅将自己的惩罚说了出来,“等道完谢,你要在学堂上告诉大家,今后不能随便和别人乱跑,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   对于孩子而言,这可真是丢面子极了。   草娃气短,小声问了他爹:“爹,今天有多少人来寻我?”   他爹呆了呆:“挺多的,几十来人有的。”   草娃脸色大变。   舒浅短促笑了下:“说好的让我罚的。”   草娃艰难看向舒浅,觉得自家教主绝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他沉重点下了自己的脑袋,觉得经过这种事,自己简直就是个大人了:“我知道了。”   舒浅和人说完,出了屋子,略带疲惫靠着门站了站。   双脚走路太多,现在有点麻木吃力,尤其是脚掌那儿。   她发现萧子鸿还在看她,对上他的视线:“我等下走不快,这晚饭怕是要再等等。”   萧子鸿轻笑:“我可以背你下山。”   舒浅惊了一下,双眼瞪圆,竟是都不敢靠着门了:“嗯?”   “压寨相公做点事是应该的。”萧子鸿瞟了眼边上的姚旭,“你的二当家并不擅武,我背你正好。”   舒浅、姚旭:“……?!” 第18章   舒浅活了一辈子多几天,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背着走。   但是被美人背着走是第一次。   被自己的压寨相公背着走是第一次中的第一次。   她精神恍惚,竟是不知道该去责怪自家那群嘴巴不牢靠的教徒,还是该去解释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解释误会的话……她怎么看着萧子鸿这姿态,全然是开玩笑性质,根本就没当真。   事实上不止她内心惊涛骇浪,他们两个身后的三个跟随者内心一样惊涛骇浪。   姚旭迷瞪瞪一直在想,他和萧子鸿分开的那么简短的时间内,萧子鸿和自家教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到了这种让他迷之看不懂的状态。   红二和红三同样是这个想法。   萧子鸿没有开口说话,安静走着路。下山的路他走得如履平地,半点没有颠簸到背后的舒浅。   随着太阳渐渐朝着西边落下,山上的温度渐渐下降,凉风吹来已有了一点冷意。   衣服在这会儿还是较为薄的。   舒浅能感受到来自萧子鸿身上透过来的些微暖意。   她不是很能理解萧子鸿在想什么。萧子鸿对于她来说,看不太透。就和她站在很多人面前初见时那样,也很少有人能看透她。   别人是从她的行为上一点点来了解她的。   她如今也是从萧子鸿的话、萧子鸿的行为来一点点了解这个人的。   可这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让她不太明白。   萧子鸿该是经历过富贵生活的,属于世家子弟一类。是因为对自己好奇么?还是因为对崇明教感兴趣呢?   想不明白,她就将这些疑问压在了心底里。   反正左右是再观察观察的事情。   至于现在,好好享受就是了。   谁都不能阻拦她,享受一位美人的后背。   轻微的铃铛声,伴随着他们这群人慢慢下了山。   舒浅越来越放松,等到了山下时,她因为困顿竟在萧子鸿背上小憩了会儿。等萧子鸿停下,她才敏锐睁开眼,察觉到已到了竹林。   竹林门口还有两个教徒守着,见人下来了,忙不迭迎了上去。   可怜那个断了手的人贩子,毕山带他下来,由于不给放行,只能简单被包了手,昏迷后被扔在了路边,而毕山则是无所事事,留在原地和两个教徒闲聊着。   如今舒浅下来了,毕山见她被背着,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跟着围了上去。   舒浅看了下周边围着自己这么多人,当即拍了拍萧子鸿,希望他放自己下来。   萧子鸿顺从将她放下,随后站在她身边半米近的位置,安安分分。   “毕山先去处理事情。草娃爹把草娃带回去吧。留个人去做个饭,天色都快暗了,都没吃呢。剩下的互相通知下,草娃找到了,今天都累了,各自回去吧。”舒浅一一交代了事,最后还补了一句,“回头大伙儿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当找回人冲个喜了。”   不知道为何,舒浅刚说完一起吃个饭冲个喜,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嗯……多了个压寨相公好像也是喜事……吧?   她不动声色偷看了眼萧子鸿。   呵,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眼神对上。   萧子鸿朝着她浅笑了一下。   舒浅心想,该不是这人也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   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点,不能被美貌冲昏头脑。   竹林口,孩子找到了,众人就地解散。   一个教徒去吩咐做饭了,剩下的人就和舒浅一起朝着宴客厅去。一群人吃饭总不能在舒浅的小屋子里,就算是在小院子里,也着实不太妥当。   原本舒浅想就这么坐下吃饭了,可当乔曼看到舒浅那狼狈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乔曼立刻动身想要帮舒浅去寻找换洗的衣服,甚至想要亲自帮舒浅去烧水,希望能够让舒浅赶紧暂时好受一点。   舒浅对着人贩子可以面不改色说剁手,对着乔曼红了的眼眶却是半点都扛不住,尤其是乔曼满心都是愧疚,至今还觉得是她自己没照看好孩子们。   就连姚旭都觉得舒浅需要先去收拾一下:“教主若是饿得慌,我让乔曼给你端点吃的进屋子里。”   舒浅哭笑不得:“不用那么夸张,我去洗一洗,你们等下先吃。”   赶着洗澡,她最终还是没能拦住乔曼跟着她,任由这女子做点事情来减少自己的愧疚心。   等舒浅洗漱完换好了衣服,她从衣服堆里找出来了先前萧子鸿给她的手帕。   手帕的料子极好,角落上还有一个黄色的圈,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可惜这帕子已是脏了。   她干脆趁着还有热水,就在屋里将这手帕给洗了。   等洗干净后,她将这手帕晾在一旁,这才施施然走出自己的屋子,朝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   而这点时间,乔曼也整理好了自己,跟在舒浅身后一道走过去。   宴客厅里摆了大桌子,饭菜都上齐全了,萧子鸿坐在那儿慢慢吃着,他两个下属都到了另外一个小桌去吃。   毕山处理好了所有琐事,此刻也在这宴客厅里,就有点精神恍惚,本能拿着不知道哪里弄出来的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姚旭比毕山好一点,不过吃得节奏一样很慢,眼内也有点茫然。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这饭吃得未免太安静了点。   舒浅有点疑惑寻了位置坐下:“怎么了,饭菜不对胃口么?”   她扫了眼桌上,基本上都是些家常菜,主要以蒸菜为主,难得有鸡蛋和一整只的鸡,一整条的鱼,还有些面点之类。这可是逢年过节的待遇,完全属于对待贵客了。   萧子鸿还是慢慢吃着:“没有,味道不错。”   他吃菜每一个都只是浅尝即止,还是按顺序夹下去的。   舒浅看着觉得这姿态着实赏心悦目。   她朝着自己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问话:“你们两个……”   “嗯?”姚旭勉强回神,对着舒浅扯了扯脸皮子,“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   毕山的酒杯早就空了,此刻还在往唇边送,痴傻了一样重复姚旭的话:“嗯,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还没事情,鬼都不信。   他们之间瞒着她有秘密。   男人间的秘密。   舒浅拿起筷子,示意乔曼坐下一起吃,随后慢悠悠开口:“有件事,我还没有找两位当家的算账。”   两个当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情,慢半拍看向舒浅。   舒浅没看这两人,也不避讳旁边的萧子鸿,先将一筷子鸡蛋放入嘴里,吞咽下后才继续慢吞吞说话:“我听说有些人想要给我找个压寨相公。”   两个当家一僵硬:“……”   乔曼在旁边正想动筷子,这会儿也顿住,不敢动了。   舒浅瞥了眼乔曼,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心里立刻明白乔曼也是个知情的。不过乔曼好歹是帮忙看着一点了,还明里暗里透露给了她。   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忘记了这是个十五岁就能嫁人的地方。   “边吃饭边说。”她再次示意乔曼吃饭。   乔曼顿时追上了两位当家的状态,魂不守舍开始动筷子吃饭,几筷子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吃点什么。   萧子鸿听到舒浅这样慢悠悠的调子,心里觉得有趣,拿起边上的酒杯带着兴味抿了一口。   舒浅还真的边吃边说:“我这儿,赏罚分明。赏么,鉴于你们闯的祸不少,赏的事推后再说。罚么,我心里不舒坦,觉得要趁早罚了。”   这下整个桌上,除了舒浅和萧子鸿,剩下三个人都觉得后背一凉。   舒浅淡淡笑了下:“这些日子我看那点孩子们学得也刻苦,平日都以两位当家为目标。两位当家就到他们面前多露露脸。挺好的,乔曼你说是么?”   乔曼能说什么?   她只能无语凝噎,恳切点头。   舒浅朝着两个当家笑笑:“天气热,不如两位当家就光着膀子,提两桶水在乔娘门口好好站一站。孩子们休息你们也休息,孩子们学东西,你们就罚站。毕山是懂武的,水里再放两块石头吧。”   这惩罚简直是能让人脸都丢光。   最好面子的姚旭脸色惨白:“教主,要站几天……”   毕山没比姚旭好到哪里去,要知道上课的人不是别的人,正是乔曼。丢脸丢到心上人面前去,那可是真是惨绝人寰。   舒浅看向萧子鸿:“萧郎觉得要几天?”   萧子鸿没想到这话还能问到自己。   他失笑摇了摇头:“在家里随妻的,我就不做决定了。”   舒浅:“……???”   姚旭和毕山又是一脸晴天霹雳。   就连乔曼都微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看向萧子鸿。   舒浅隐约明白刚才为什么整个宴客厅会变成那么安静了。   她卡壳一样,干巴巴憋出话来:“萧郎就别逗我了,这群教徒不知轻重的……”   “无碍。”萧子鸿垂下眼,勾了唇,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朝着舒浅露出了浓重的笑意,“难得有如此好事,还是我占了便宜。”   舒浅:“……”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9章   舒浅试图让自己冷静。   她冷静吃了一口饭,冷静吃了一口菜,冷静吃完了整顿饭,随后还冷静喝掉了一杯酒。   随后她冷静看着萧子鸿:“萧郎和我私下聊两句?”   萧子鸿应下了。   舒浅带着萧子鸿离开,剩下宴客厅里一群人继续仿佛云间漫步,精神恍惚。   宴客厅外有很大的空地,一群人吃饭的时间,太阳已逐渐滑落,天色也渐渐暗下,如今只剩下一层蒙蒙光亮,很快就要彻底入了夜。   夜晚说来就来,想不通的事情也这样。   原本舒浅都决定了将这些想不通的事情压下去,却没料萧子鸿会顺杆而上,一而再再而三去谈“压寨相公”这件事。   两个人走了两步,当做餐后消食,之间又有着奇怪的气氛。   两人间只有走路声,还有舒浅身上传来的铃铛声。   由于她走路的速度基本上不会变动,以至于这铃铛声发出的也相当有频率,半点不恼人。   像是明白舒浅想要说什么,萧子鸿先一步开口:“崇明教很有意思。”   舒浅没有作声。   萧子鸿的视线投在前方不知何处,身上有些许外溢的淡淡欢愉,好似发现了有趣的玩具一样:“教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又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舒浅听着这个词,脑中思索着萧子鸿的性子。和自己想象中也不太一样,又合情合理。有着该有的傲气,还有着难得放下身段的和气。   总之,只要乐意,一身演技。   舒浅缓缓开口:“萧郎一样很特殊,像我见过的一些长辈。”   萧子鸿顿了顿,恍然惊觉为何舒浅身上有那种熟悉感。那是来自朝廷众臣带给自己的熟悉感,或许和他如今带给舒浅的感受是一样的。   他因为自己这个发现而笑出了声。   舒浅听着萧子鸿的笑声,将话题转回了刚才宴客厅内的“玩笑”:“萧郎很快便要离开瀛洲,回北方去了。这个压寨相公,萧郎是做不了的。”   萧子鸿听着并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无碍,挂名的我也能接受。”   舒浅脚步一停,侧头看向萧子鸿,脸上写满了困惑:“什么意思?”   萧子鸿跟着停下脚步,将投向前方的视线收回,慢慢看向舒浅,看上她那困惑的脸。他带着点温和问舒浅:“我的脸好看么?”   微压低的声音,仿佛来自地下的诱惑,让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舒浅深受这点诱惑,心中警惕,却依然诚恳表示:“好看。”   “我娘亲很美,离开得早。”萧子鸿对着舒浅这样说,“我长得有些像她。这张脸在我家,是没人喜欢的。”   长得越是好看,不过越是惹人恨罢了。   这点压低声音,如同示弱一般的手法,对一般女子,必然是作用极好,恐怕能惹得女子同情心泛滥,甚至不惜擦拭眼角泪水安抚两句。   可惜萧子鸿遇到的是舒浅。   舒浅听着萧子鸿的话,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萧子鸿的情况。   可能是庶子,长得好看却毫无意义,只能惹嫡子的厌恶。封建社会让人无奈的阶级划分,能惹出无限多的事情。   “崇明教如你所言,不会朝着北方去。”舒浅不会让崇明教参合入萧子鸿的私事中。他们就算成亲,对萧子鸿不会有太多的益处。   两人的对话似乎是驴头不对马嘴,像毕山这样的人在旁边,恐怕听都听不明白。   他们一旦对人升起了警惕,那每一句话都会是绕了又绕,将自己的本意潜藏在浅白的话语之中。   舒浅觉得他长得好看,却不会因为他长得好看,而轻易改变她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警惕他的,不信任他的,就和他对她也不信任一样。可她还是有一点和他不一样。舒浅是温柔的,她是有自己为人底线的,可以值得信任的。   而他的底线,是这天下山河。   天下山河不是为人的底线。作为人,他没有底线。   萧子鸿轻笑了声:“我和教主一见如故。”   舒浅想说自己和萧子鸿的脸相见恨晚,对萧子鸿这人倒是……只能说这人只要乐意去做,他会成为最讨喜的那类人。   他太聪明了,会利用一切,包括他可能并不喜欢的容貌。   她幽幽叹口气:“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惹事的。”   萧子鸿却摇头:“不,你一点都不普通。而崇明教会名垂千史。”   舒浅微微一愣。   萧子鸿很是坦诚:“有你在,崇明教会名垂千史。”   一个魔教名垂千史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头。舒浅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十八道弯,最后的反应竟是以后要带着教徒们好好做人,争取名垂千史的名头稍微好听点。   她也算是服了萧子鸿:“萧郎的意思是……”   略带无奈,舒浅婉转表示:“我对萧郎看不懂。”   萧子鸿听到这里,也明白如果他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怕是这辈子都当不了什么压寨相公,光有这张让舒浅喜欢的脸都不行。   他跟着慢悠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教主不要想过多。我只是觉得私定终身,有个身边人比没有身边人,能堵住更多人的口。”   舒浅:“……”   萧子鸿一琢磨,更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今后的抗争史省时省力:“教主难道不觉得么?”   舒浅想说实不相瞒,深有感触。   遥想当年她初出茅庐,迎面就是隔壁年长者们友善询问对象问题。等她年纪渐长,几乎所有身边人都发动了起来,好似不给她找个好的,就是愧对了多年相处的情谊。   天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看对眼的。   与其浪费那点时间,她还不如多处理掉点公务,与孤儿院的孩子们交流下感情。   最夸张的阶段,大约是几乎每个人碰着她,无论说什么话题,都会提点她一句可以成婚了。直到后来她发现上头不少人反而过起了单身生活,她又实在坚定,这才少了一些烦心事。   崇明教这儿该是没人能熬得过她坚定的意念的,只是若是能省力一些……   她琢磨了一下:“萧郎怎么会信这事给我们带来的是省力,而非麻烦呢?”   萧子鸿朝着她浅笑着:“你下令处置人的方式,我很喜欢。”   舒浅:“……”   萧子鸿浅笑。   舒浅觉得她怕是遇到了疯子。   教里找个压寨相公,最后找来了一匹凶狼,这可真是太惨了。   舒浅询问:“要签契约么?”   萧子鸿:“我刚年满十六,可以签婚书。”   舒浅:“……”婚书和契约可不太一样。   “教中并不富裕。”萧子鸿笑意加深,补了一句,“女子十四便可成婚,不成婚的要交大笔钱才可。”   舒浅:“……”原生已经十五,看来这一年过得还挺不容易的。   萧子鸿自然不会说,他当了皇帝之后不仅没废除那条适龄未婚需要交大笔钱财的律法,甚至要求不论男女都需要遵守,自己每年主动带头从私库里取钱去交了。   其行为简直感天动地,气哭了无数臣子。   想来这一世臣子们都会高兴一点。   萧子鸿理由一个接着一个,舒浅隐隐顺着他想法思考了下去,眨了眨眼,觉得两人成亲似乎确实暂时利大于弊。   她缓了缓情绪,对占据了半天上风的萧子鸿笑笑:“萧郎都这样说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成婚,签个婚书。这方面我不太懂,恐怕就要劳烦萧郎操劳了。”   萧子鸿:“……”这么快?   他笑容微顿,觉得舒浅真非寻常女子,什么婚礼筹备都不用,干脆利落就签婚书了。   他又仔细一想,他也没娶妻的钱,还是送上门的压寨相公。   望着舒浅的萧子鸿,浅笑轻微点头:“可。”   于是等两人散步归来,重新面对各自的下属后……   萧子鸿笑着开口:“我和教主明日成婚。”   舒浅补充:“我和萧郎明日签婚书。”   舒浅还表示:“虽然我有了压寨相公,但是二当家和三当家该罚的还是要罚。否则难以服众,今后不得再有这样的事情。”   萧子鸿也安抚了一下大众:“成婚后,我不会随意介入教内事物。”   二当家和三当家面上空白,大脑也一样一片空白。   边上的红二和红三别提了,他们一脸呆滞,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完全没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主子出去遛个弯,忽然就成了一个县城里地头小教的压寨相公。   他们主子是什么身份?   再落魄也不至于当个压寨相公吧?   他们主子能随便签婚书么?京城里不炸锅么?   唯独还有点清醒能开口的乔曼,眼神飘忽,憋出自己的问题:“婚服都没有做,什么都没筹备啊?”   舒浅笑笑:“不碍事,我们只是先签了婚书而已,等婚后感情深了再办一样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的,好似这事根本不是出门遛弯一趟就决定的,而是深思熟虑过一样。   乔曼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又觉得这事教主好似坚定敲定了,满脸迷糊就点了头。   姚旭半天回过神,喃喃说了重点:“都成婚了,刚才签的契约还成么?”   萧子鸿听到姚旭这话,跟着浅笑:“回头我多找点人来,就当我的嫁妆了。你们多寻点刀给我,就当是聘礼了。”   话一出口,无人争锋。   姚旭噎住,无话可说。   所有听着这荒唐婚事的人,都是一脸恍惚,觉得面前这两个区区十几的少年少女,可能都真是神人。 第20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萧子鸿一定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舒浅第二天醒来知道萧子鸿已经带着下属还有婚书在外头就等她签字时,就只剩下这点感想。   她接过婚书看了两眼,发现婚书上的八字还碰巧是她阴历的生日。   至于这上头还有什么双方父母名字之类的,双方家产之类的,几乎被空了大半。   舒浅自己这边空得很,萧子鸿那儿也空得很。   非常符合一个表面上的婚书。   她昨晚上问了乔曼和姚旭不少关于成婚的律法,也着实发现了成婚每年可以少交不少钱,最终果断选择了有一场名义上的成婚。   即便她这个崇明教教主,如今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向她收钱。   签字不说,还要画押。   本来舒浅觉得按整个手印,这个婚书看着挺奇怪的。   谁料萧子鸿还隐晦说了一句:“别人的婚书还有脚印的。”   舒浅一听立刻觉得手印挺好的,非常好,没有更好的了。   等婚书都弄好,舒浅和萧子鸿一道吃了早饭,她才惊觉自己如今是个已婚人士了。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舒浅禁不住好奇和乔曼说:“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有很多新发型了?”   乔曼忍俊不禁:“是的,教主。”   舒浅心满意足喝了茶:“有个压寨相公挺好的。”   萧子鸿在旁边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话,只能无声笑了笑。   他给自己安排了一段时间留在江南,原本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温一下江南的景色,如今出了一点,不一样。   从他决定在江南留一段时间开始,这点不一样就产生了。   垂下眼,他心想着今日索性就跟着舒浅走,当一回合格的“压寨相公”。   教里头经过区区一夜,早就人人知道了教中新教主刚上任,如今已有了一名“相公”。听说新教主心悦异常,表示此生只要这么一个就足够,希望教徒们不要找事再搞来第二个。   教徒们非常乖巧听话,看着从一大早就赤膊上阵在乔娘家门口罚站的两位当家,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搞事的。   瞧瞧两个当家的脸色,一个铁青,一个通红。   太丢人了。   等罚站时间够了,舒浅带着一群人兴致挺好的出门处理事情。   寻找麻婆。   麻婆在县里头寻常人中不算是个出名的人。   舒浅派人去打听了一下。   教中不是没有赌徒,不过教中的赌徒基本是小赌怡情,平日里寻个乐子才去玩玩,或者有些去赌场赚个小钱,充当个门面。   这些和赌场有接触的人,才知道麻婆是谁。   县城距离教内最近的那个赌场,旁边开了不少铺子。   有茶水铺子,有吃食铺子,还有就是这种拿东西卖换钱的铺子。   这种铺子一般也都和赌场里头的人有点关系。   麻婆就是这样一位和赌场有点关系的人。   她的模样见过的大多都是赌徒,还有是跟她有钱上的往来的。少有人知道她还做买卖孩子这勾当。否则以如今的律法,麻婆早就被带去衙门打上一百杖了。   没证据,这就不好抓人去衙门。   舒浅这就准备带人去“找证据”。   二当家由于水桶提太久,双臂基本没了力道,此刻被留在了教中。   舒浅身边跟着毕山和两名教徒,萧子鸿身边则是只带了红二。   几个人都带了武器。   就连舒浅,经历了昨天的爬山之后,今天出门前也去寻了把匕首随身带上。   剑和刀她都不适合,需要专门打造。因为她手不够长……拔刀起来唯一正常的姿势,拔刀速度会特别慢。一时间只有匕首最为合适。   一群人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   麻婆的这小铺子今天也是正常开着的。   门口围着不少人,几乎个个眼内都充满了血丝,看着就是一夜不曾睡的模样。毕山带着人将这群人隔开,让舒浅能够轻易走到前头。   舒浅朝着铺子里头张望了一下,视线聚到了狭小空间里坐在那儿的老妇。   这位大概就是麻婆了。   她双眼由于一脸的褶皱显得极小,脸上几乎满是斑斑点点,身型瘦小,整个人似乎没有几两肉。由于年纪颇大,面上无肉,看着还有几分刻薄。   舒浅见她这般,还是问了一声:“麻婆?”   麻婆抬起头,见着了人,很是不耐:“谁啊?”   她见舒浅这么一个十五六的姑娘独自出现在这儿,眼睛眯细得更小了点:“哪里来的姑娘?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赌场周边可不是什么良家姑娘该来的。   她扫视了一圈周遭,当下发现了自己的小铺被几个成年男子给围了起来,而每一个男人腰间都配了刀或者剑。   这些男人除了其中一位长得俊俏的还带着点笑意,像是领头人一般,其他人都面色肃然。   而这位姑娘……   被麻婆用眯细的双眼打量的舒浅并没有觉得不适,她眉眼弯弯,还算友善寻问了一声:“麻婆可知道吴志?我来打听点他的事。”   麻婆面上神情依旧颇为不耐:“吴志是谁?不认识。”   舒浅微歪头:“我也是才知道的名字。听说吴志常来这边赌,还输了大把的钱,询问过你什么方法来钱快。或者说,他是答应找孩子卖来给你的那人。”   麻婆听了这话依旧没什么表示,反倒是朝着舒浅恶意咧开嘴:“莫不是你小小年纪丢了孩子?这还没成亲吧。”   舒浅本身脸就小巧,如今的头发还是未出嫁女子的模样,看着确实没成亲。可惜,她很随性点了点旁边的萧子鸿,笑了笑:“成亲了,今日刚成,那是我郎君。”   萧子鸿听到这话,很是坦然朝着舒浅、麻婆方向点头示意。   几位随从包括毕山在内,在旁边听着,面上再次空白了片刻。到现在他们还没能从“这两个人成亲了”这冲击中缓过神来。   麻婆在自个位置上像全然无所谓舒浅的话一样,简单收拾了收拾周边的东西:“我可半点都听不懂你在说点什么东西。既然成亲了,女子就回去好好待着,别整天在外面。回头你郎君头上放牛了都不知道。”   舒浅听明白麻婆的话,眨眼笑出声。   萧子鸿被隐晦说了一句“头上绿”,面不改色,任由舒浅笑,只是看麻婆的眼神比往常稍带深了一些。   好在舒浅还算给萧子鸿面子,没有顺着麻婆的话说下去。   麻婆收拾好了东西,猛然敲响了自己挂在边上不明显的一块铜锣。   “哐嘡——”   铜锣发出震声,响得在场几个人都顿了顿。   巨响后还有些微震动,舒浅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耳朵真是遭了秧。   “嗯?”旁边有教徒疑惑发出了声音。   舒浅眼角余光扫到了人,转头看向周边。   小铺子开在赌场附近,赌场里的人又和麻婆有关系……   她眼睁睁看着赌场里冲出了十来个人,微微睁大眼:“人还挺多。”   话里没一点惊恐,纯粹感叹。   毕山等人集体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准备迎来接下来的打斗。   这十来个人应该都是赌场的打手,俗称看场子的人。一个个都穿着相当方便活动的衣物,长得凶神恶煞,比毕山还不像个好人。眼见着舒浅这边人围住了麻婆的铺子,赌场打手们当下决定走过来围住他们。   然后毕山就被认了出来。   毕山身为崇明教的三当家,这种下九流的地方还是有人认得他的。   其中一个打手认出他后,当即停下了脚步,还拦住了身旁一个同伙,很是警惕看向毕山,还算客气先问了一声:“崇明教的三当家?”   毕山听见了这话,看向那人:“我们只找这里头那麻婆有事。”   周圈的打手听了这对话,一时间也暂时选择了住手。   最先开口的那位打手听了毕山这话,扫视了一下毕山等人:“麻婆这铺子我们护着的,有事情你和我们说,好商量。”   舒浅原本是看着那群打手的,谁料小铺子里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她往里一看,就见那麻婆麻溜开了铺子门,正准备跑。   她立刻到了铺子后头去:“麻婆你想去哪呢?”   话一落,那群原本“好商量”的打手忽然就有人猛得冲上来,拔出了自己腰间配的刀。   那把刀不知道是哪里搞来的,看着钝得很,红二一个侧身上前,连剑鞘都没划开,直接就拦住了那人的动作。   萧子鸿原本是站在原地不动的,在见到舒浅绕着想抓麻婆,迈步走向小铺子,前去帮她抓人。   麻婆脸色阴狠,甩上门后飞快朝着赌场方向跑,那利索的动作半点不像上了一定年纪的人。   到底小铺子和赌场之间还有点距离。   舒浅飞速冲上前,直接撞向那麻婆的后背,一个翻身迅猛将人扣在地上。   谁料麻婆的力道远比舒浅要大,死命挣扎起来,将舒浅整个人掀到了一旁。   萧子鸿顷刻上前,微躬身伸手就将舒浅揽入自己怀里,另一手拔出自己的剑,朝着爬起来再次跑动起来的麻婆一剑刺去。   他力道极大,一剑贯穿了麻婆的腿,将人定到了路上。   旁边打手们见状,攻势陡然凶猛起来。 第21章   被定在地上,腿被贯穿的麻婆发出尖利叫声。   打手们和两人的下属们打成了一团。   舒浅眼睁睁看麻婆这一幕发生,本能开口问了一句萧子鸿:“不会失血过多死了吧?”   萧子鸿听懂了舒浅的问话,将人扶正站好,手自然将她的衣角抚平:“现在剑拔丨出丨来会死快一些。”   舒浅低头看向自己衣角,在回忆了一下刚才两人的动作,发现萧子鸿没有半点逾越。   那不是一年半载可以修炼出来的习惯,几乎是他本能恪守着的,与人之间的距离。   舒浅想,昨天那一段背着的路,或许是这些年来萧子鸿做出最出格的事了。   当然她只是随便猜猜,完全没有想到她真的猜了个正着。   明明旁边刀光剑影不断,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哀声惨叫。   两人却像身边有无形的屏障隔离开了一切,没有半点被惊扰,全然有着自己的步调,走向倒在地上不敢轻易动弹的麻婆那儿。   麻婆太过疼痛和恐惧,这回不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本就说不出好话的嘴里各种恶毒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甚至夹杂着一些舒浅都听不懂的地方话。   萧子鸿比舒浅听得懂的更少一些。   不过他们两人都能感受到麻婆对他们两人的恨意和恶意。   舒浅没有靠着麻婆太近,蹲下,朝着麻婆笑了笑:“说那么多,不如说说孩子?”   麻婆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阴森的诡异:“有孩子早就卖了,女的卖去做娼妓,男的卖去当苦力。几银一个。你马上也会被……”   萧子鸿上前收回了自己的剑。   剑锋利得很,拔出没有半点顿卡。   鲜血立刻喷地满地都是,萧子鸿的剑上却只是剑身划过一层血,在尖端滴落两滴。   “这把剑,叫白雪。”萧子鸿少见介绍了自己的剑给舒浅,“不染尘埃,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舒浅第一次听到这种介绍,愣愣看着面前残酷美感的画面,视线落到那把剑上,寻回了自己的声音:“确实很美。”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恍若见到了白雪腊梅。   而在那白雪腊梅之下,萧子鸿站立在那儿,对着自己浅笑。   一如现在那点浅笑。   舒浅回了萧子鸿一个笑颜,重新问麻婆:“都卖哪里去了?赌场这儿有参与么?这一回想要人想要偷的孩子,又是怎么处理的?那些打手们一时半会救不了你,要是我不帮你,你现在就能流光血。”   麻婆根本拉不下她那张脸,她刺耳尖锐继续咒骂着舒浅。   萧子鸿拔着剑,刺到麻婆的眼前那点土地中。   剑身反光刺得眼疼。   麻婆的话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恐惧得全然没法开口。   “衙门的刑讯会比你这样问出更多的话来。包扎了伤口,扔衙门去就是。”萧子鸿这般说着,微提高了声音,“红二,别弄死,一个不用放走。”   红二:“是。”   毕山瞅着萧子鸿和下属的配合,很是羡慕,原本就束手束脚怕弄出人命,趁机喊了一声:“教主,我们呢?”   舒浅听见毕山的话,失笑开口:“别弄出人命就行。”   明明舒浅的话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毕山和两个教徒却是精神一震,以更凶猛的攻势回馈刚才不守道义且忽然凶猛的打手们。   麻婆的血止不住流,因为缺血,整个人觉得眩晕了起来。   她不想求饶,可她意识到,她真的会死。   面前这两个看着年纪不大才成婚的人,真的会带着一点笑意,就这么看着她流光所有的血,死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根本不是人!   此刻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比起舒浅和萧子鸿而言,她自己才是真正早就不做人了的。   “救,我……”麻婆憋出了这两个字,颤抖了一下,终于放弃了,“最近一批孩子我知道在哪里。”   舒浅原本是想要砍掉这条线,没想到还有一批在这群人手里。   她看着麻婆,再问了一个问题:“先说孩子在哪里。”   萧子鸿抽回自己的剑,在空中轻微划了一道。   麻婆哑了嗓子,带着恐惧开口:“赌场后面的小屋。”   舒浅听了这话,应了一声当自己听到了,然后取出了自己的匕首。   她将匕首伸向麻婆,吓得麻婆以为她言而无信要杀人,惊恐到失声,张嘴想喊却半点没能够喊出声。   就在那惊恐的眼神中,舒浅轻松划破了麻婆的下裙边角,扯下了一条布条,给麻婆腿系上,勒紧:“记得自己按住伤口,否则真的会死。”   起身,她回头看向正在混战的另一端。   到底没有专业训练过的一群人,根本比不上真正杀过人的毕山等人,也更比不上红二这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随从的家伙。   战局一边倒,地上躺了好些人了,一个个连爬都爬不起来。   要不是说了不准要人命,现在地上已是一地的尸体。   由于刚才对付麻婆,舒浅身上被染上了一点血。   她倒是不太在意,领头朝着混战场走了两步,朝着那群打手说着:“拿钱办事而已,你们总不是想要交代掉自己的命。”   有几个打手明显迟疑了。   就连毕山都顿了顿,想着舒浅是不是心软了。   而红二面不改色,手脚更加快速,立刻又弄倒了几个。毕山一看不行,自己这面输了太没面子,带着教徒也跟着弄倒了几个。   残存的几个打手脸都绿了:“你们不守道义!”   “说得你们好像守了!”毕山听了简直气笑,当下把这个人给打翻在地。   没一盏茶,那群打手全部躺下了。   至于赌场那儿,这里动静太大,惹来不少人围观的,胆子小的当下就跑了,怕惹上事情。   事情发生得有些快,实际上距离舒浅找上麻婆,到这群人全部倒地,这快得连赌场管事都还来不及跑出来。那赌场管事还以为外头是打手在打惹事人。   等舒浅和萧子鸿带着人,提了几个瘫软着打手扔进赌场,整个赌场才是真正反应过来外头出了事情,群体哗然。   舒浅扫视了全场:“今天赌场还是暂且歇业一天吧。”   有一个留在场内的打手朝着舒浅一拳打了过来。   光亮一闪,舒浅面色不变,微微笑着。   萧子鸿的剑指在了打手的喉咙处,勉强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再快一点,头就没了。”   赌场被人打上了门,还是功夫高强半点不怕事的。   光萧子鸿这一下,赌场里人便集体哑然。   明白双方差距,机敏一点的赌徒纷纷对了个眼神,头皮发麻警惕朝外跑去,等见到了赌场外的情况,更加惊恐赶紧跑路了。   赌场内,赌场管事总算出现,带着两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认出了毕山,随后看向站在中间的舒浅,皮笑肉不笑开口:“崇明教到我们赌场来做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这儿可不归你们崇明教。”   生意被打断,他可恼火得很,又怕确实和崇明教有什么过节,惹出更大的事情。   “这儿还好不归崇明教,否则我能气死。”舒浅缓缓这样说着。   舒浅看了看整个赌场,人都跑光了,桌上地上都是一片狼藉。   刚才人满为患,现在倒显得空旷得惊人。   这赌场剩下所有的人,都已围住了他们。   意想不到,人数还没有外面那地上的打手人多。   就这个赌场水平,难怪只能在县城边开一开了。   她看回那管事:“我那儿丢了个孩子,听说是要被送到这儿来的。就来看看。”   管事原本还只是以为崇明教纯粹砸场子惹事,却没料到是这种事。他脸色微妙:“你这丫头片子不要乱说。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做?”   舒浅点点头:“我原本也这么想,毕竟严重了要没命的。谁想到有人真的不要命呢?”   管事呵笑一声,看舒浅的眼神已是在看死人:“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给崇明教一个交代。若是回头解决了,也希望崇明教给我一个交代。我们这儿一天的钱,可不少。”   舒浅听笑了,她可不是来和人交涉的。   “毕山,这里的人交给你们。萧郎,陪我一道去后面找找小屋子。”,她朝前迈开了步子:“我们崇明教,向来喜欢自己查事情。不需要你们交代,也不会给你们交代。”   萧子鸿从舒浅的身后,走到了她的身前,挂着轻蔑的笑扫了眼那管事,游刃有余替她开路。   明明算是舒浅惹事,却惹得他眼底一片兴味。   旁边毕山带着人搅合出一片腥风血雨,舒浅眼前却只有萧子鸿的后背,以及他身躯都遮挡不住的些许剑光。   有一个人想要从侧边对上她,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一脚踹上了人心窝,再是踹到地上,直接割掉了人的头发:“不能随便挡路啊。”   萧子鸿回望她,朝她笑得熨帖:“是我疏漏。”   舒浅带着铃铛声,小跑回萧子鸿身旁:“没事,我又不是小鸡崽。”   “我也不是老母鸡。”   舒浅顿了顿:“……你的反应和你的兴趣一样挺别致的。”   萧子鸿:“……”驴真的不是他兴趣。 第22章   赌场后院不大,屋子能称得上小的,紧紧锁着让人能察觉到异常的只有一个。   人带少了点。   舒浅冷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小屋子。   这屋子比先前她看到过麻婆的那小铺子还要小。她走三步就能把这个小屋子给走完。   就在这个小屋子里,有链子,有孩子,有散发着恶臭的排泄物,以及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食物。这些孩子每个都是昏迷的状态,唯有胸口的起伏说明人还活着。   舒浅点了人数,七个,从衣着上看,女孩子多一点,有四个。   不知道这七个孩子是不是都属于附近的。   她看向身边的萧子鸿,发现萧子鸿面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大概是同类人的缘故,她从那没什么表情下,看出了厌恶以及……荒唐的可笑。   萧子鸿视线转移到了角落里。   舒浅顺着他的视线,一样看向了角落:“怎么了?”   角落里堆放了好几个麻袋,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鼓鼓当当的。而当其中一个麻袋微动了一下,舒浅当即心中一凛。   她快步走上前,迅速将那个麻袋口给扯开,扒拉出了里面的家伙。   这个小屋子里关得是八个孩子。最后一个孩子年纪最大,竟是在这个麻袋中。   舒浅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头顶。越是怒,她此刻越是冷静得分明。   这个眼眶青黑,嘴唇干裂渗血的小孩,拼了命睁开自己的双眼。麻袋里面是一篇漆黑的,猛然见了光,他双眼止不住留下泪水。   泪水糊了一脸,他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舒浅意识到这点,用手虚掩住了这孩子的双眼,缓和着声音安慰着:“不要急着看东西,外面太亮了。等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便好了。”   孩子如今双目被虚掩,好受了一些。他挣扎了一下,发现双手任然都被困住,没了力气,无奈在原地喘了喘气。   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渗血的唇,他张了张嘴:“啊——啊——”   声音嘶哑得难听,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喉咙该发出的声音。   萧子鸿上前,帮舒浅一起放这唯一清醒的孩子出来:“我来解他身上的绳子。”   谁料萧子鸿话音刚落下没一会儿,人还没走过来,舒浅就感受到了自己手下孩子猛然僵硬。随后好似自我放弃一般,又放松了他自己。   舒浅下意识朝着萧子鸿摇了摇头:“孩子遇到这种事,总归对生人怕一些。你让人先把这里的孩子送出去,叫毕山再喊点教徒来。这里我们崇明教收下了。”   她话说完,手下孩子又是一僵。   舒浅:“……?”   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再度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孩子。瘦小,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面上身上都是伤痕,看不出什么人样。   也就由于舒浅这个收手的动作,萧子鸿这才得以看到麻袋里孩子的全貌。   萧子鸿微微意外:“谭毅?”   那孩子更加僵硬,张开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公子。”   他嗓音看来是受损严重,此刻“公子”二字,一样难听得很。   舒浅是没有听过谭毅这个名字的,她正考虑要不要问一声萧子鸿,萧子鸿倒先给她解释了:“这孩子叫谭毅,我在暗街碰到了他。也是他领我到北青的店。”   暗街的孩子。   北青的店。   舒浅原本的怒火渐渐被好笑替代:“原来是小红娘。罢了,萧郎你来给他松绑,我出去找毕山。”   两次决定的差异,让萧子鸿听出了点味道。   他走上前替代了舒浅,解起谭毅身上的束缚,话似漫不经心:“我虽然只是个压寨相公,娘子也要逐渐信任些我才好。”   舒浅原本微翘的唇角顿了顿,随即加深了笑意,头也没回走出了小屋子,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等相公信任了我,我当然就会信任相公的。”   两个皮里都是人精的,谁好意思说谁呢。   屋子里,听着两人这一番话的谭毅,此刻呆愣愣任由萧子鸿对自己“上下其手”,解开身上的束缚。   萧子鸿对面前这孩子也算是觉得有意思:“前脚把我卖了,后脚自己就被卖了?”   谭毅回过神,迈开一步子,腿脚一软,双目一惊,朝着地上就是嗑下去。   这小样子再摔一跤太可怜了。   萧子鸿将这孩子将人整个捞起来,心中暗叹果然是没有几两肉。   “别闹脾气。如今这里变成了崇明教的地盘。而我,是崇明教的压寨相公。助你出去还是行的。”萧子鸿丝毫没觉得自己顶着个“压寨相公”头衔有什么不对。   而谭毅被这个话说得脸上臊红,深深觉得萧子鸿不要脸,竟这种话都能随便说出口,就和哪个姑娘当了谁家小妾还骄傲往外炫耀一般。   他扯着自己沙哑的嗓子:“我不是被卖,我是来救人的。”   “把自己救进去了?”萧子鸿佩服笑出声,“挺厉害的。”   谭毅脸上这回没再臊红,反而顿时萎靡了下来,没有一点人气。   萧子鸿见他如此,也没安慰,纯粹将人带出了门。他准备去追舒浅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前头的舒浅走出门,找到前头的毕山和教徒之后,立刻说了自己的要求。   叫人的叫人,清场的清场。   估摸着这里的慌乱是会闹到衙门去的,舒浅让人简单将桌子之类收拾了收拾。赌场用具之类全部推到了两边,场地中间留下了桌椅,还放上了茶水,就等着衙门来人。   这一小段时间,先一步到的是崇明教的教徒们。   这群教徒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一个个义愤填膺,到场后看到地上躺着和边上捆着的赌场人,瞪视着双眼,恨不得将这群人再打一顿。   接着到位的是好几位大夫,每位都是被教徒们背着跑过来的。大夫们到了地方,看到了赌场内那些个昏迷的小孩,以及唯一一个清醒却伤势严重的孩子,各个面色也是极差。   大夫们骂人起来可半点不留情,就连无辜来救人的舒浅都被连带数落了两句。   舒浅笑盈盈全盘收下,看着那群大夫们忙碌来忙碌去,半点不介怀。   而最后来的,就是衙门。   衙门来了一群差役,还有一名县丞。   整个赌场敞开着门,四周都是忙碌收拾人的教徒、端水煮药的大夫,而坐在赌场中心的,则是被按下喝茶休息会儿的舒浅,以及萧子鸿。   两人仅仅坐在那儿,喝茶浅笑,就给外来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县丞看着这一幕,竟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拱手。   要知道一个县除了知县之外,下头做主的就是他了。可这两个人……   舒浅朝着县丞点点头笑笑招呼:“这位大人不如先坐下?我也好将事情和大人从头到尾细说说。我们可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救人的。”   县丞四周扫了眼,发现不少人都带了刀剑武器,当即隐蔽咽了咽口水,挪动了步子坐在舒浅对面那椅子上。   他擦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小心谨慎应付着舒浅:“这位姑娘且说着。”   “这事就要从头说起了。”舒浅朝着县丞笑笑,“那一日我家附近一户人家,孩子突然寻不到了。”   舒浅没有当着县丞的面说自己是崇明教,而是从寻常百姓角度说了草娃失踪的故事,所有的教徒,也被她当成寻常来帮忙的邻舍。   县丞原本还奇怪这屋子里怎么又有人在煮药,又有小孩子在。   他在听到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孩童拐卖后,脸色铁青:“前些日子确实有一户人来报官过。那户人家对那孩子也不是太在意,只是觉得丢了一个要通知一下官府才来说……”   “这些孩子全是不被重视的,或者走丢的,家人寻不到或者根本不乐意去寻的。”谭毅扯开自己受伤的嗓子在边上开口。   在场几个人全都看向了谭毅。   谭毅面上的伤口都上了药,身子上也被缠上了固定的木板。   由于开口,他还被边上的大夫瞪了一眼。   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我救过几个,不过并不是从这个赌场。另外,救下来的孩子你们送回去也没人要。”   孩子不健康,别人是不会要的。养不起,别人也是不会要的。   他眼神此刻冷冰冰的,根本不像个只比草娃稍大两岁的孩子:“这几家赌场私下里都在做一样的事情。”   县丞听到这里,恶狠狠拍了桌子,眉头紧皱:“荒唐,荒唐!”   既然几家赌场都这样,舒浅和萧子鸿几乎是同时开口:“我们……”   两人察觉对方开口,互相对视。   舒浅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望着舒浅。   舒浅转回视线,看向县丞,笑意加深:“我们可以派人帮县丞一道去处理这几家赌场。”   县丞明白了舒浅的另一个意思。   那些个赌场最终地方,恐怕是就此要落入到舒浅手中。   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还是拱手:“这事我要禀告知县一声,具体如何做还要看知县大人的意思。”   舒浅微笑颔首。   萧子鸿在旁内心轻叹:赌场是不能拿到他名下了,就不知道压寨相公能不能拿工钱呢。   后宫里的皇后每月还有挺多银钱呢…… 第23章   县丞日常的工作是辅佐知县。   知县并没有赶到这个赌场,若是舒浅等人要和他合作,总也是要他先知情再说。   此时事关重大,回头还要一层层上禀,到州府,到京城。   对于官员而言,此事处理妥当,可以算功劳一件,在官场上还能增长名望。若是处理不妥当,回头恐怕还会惹来一身麻烦。   然而萧子鸿无论如何想,都不曾记得看到过这么一桩事。   恐怕是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这事埋没在诸多繁琐小事情中。回顾漫长的一生,太多零碎的事在最终都不值一提,白骨累累终究只剩下王座一人。   他见舒浅的茶水喝完了,拿起水壶给她倒了水。   舒浅的手指,下意识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萧子鸿一顿。   这个动作他见过,太过熟悉。   他曾经微服私访时,下到一家知州家里暂住了两天。   为了表示感谢,他当时伸出了手指,在桌上轻敲击了三下。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得,整个朝廷都有了这样的习惯,以至于他有一日去见师长,给先生斟茶,先生也做了这个动作。   他将水壶放到一旁,看着舒浅的手指。   圆润光滑,每一根手指都修剪得赶紧整齐,带着少女的纤细粉嫩。   舒浅拿起杯子放到嘴边,迎来了萧子鸿深邃的目光,眨眨眼:“嗯?”   萧子鸿勾勒唇角:“想问问你,压寨相公可有月钱拿。”   旁边的县丞刚拿起了茶杯打算喝一口缓口气,结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到了自己,涨红了脸疯狂咳嗽起来。   舒浅哭笑不得,连忙询问县丞:“您没事吧?”   县丞忙摇手:“没事没事,我暂时不打扰两位收拾这儿。赌场这群人就由我们差役带走了,回头审问要的。”   舒浅应下:“孩子就在这儿先照料着,若是有人来领,那就领走,没人领,我们过些时日再带回教中想办法抚养。”   县丞忙点头,十分感谢舒浅处事的妥帖。   两人这般解决了这点事情,等县丞走了,舒浅才和萧子鸿重新谈起了刚才的话。   她很是诚恳:“萧郎,谈钱伤感情。”   萧子鸿喝了口茶,很是坦然:“谈感情伤钱。”   舒浅没想到萧子鸿接话这么顺畅,哭笑不得。   既然她是教主,压寨相公又算是入赘了,给点钱确实是应该的。   问题是现在舒浅也没自个的私房钱。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自己没钱。   舒浅手指勾了勾自己脸颊,略带无奈:“教内的营生暂时都没怎么赚钱,等有了钱,属于我的那些分你一半。”   夫妻共有财产理应如此。   萧子鸿顿了顿,随即像没事人一样,若有所思望着舒浅:“一半?”   “嗯,今后我的营生都会有你一半。不过我对这些不是太会算,具体还要回头再看,让人给细算了。”舒浅琢磨着回头教中能不能早些先教出一两个会算账的。   她的私账总是要和教中公账分开的。   萧子鸿垂下眼:“若是教主真能做到,我今后的所有营生,也会分给教主一半。”   舒浅全然不知道萧子鸿的话代表着什么概念,她眨眨眼很自然应下了:“好的呀。”   一个“呀”字,让这话瞬间有了瀛洲的味道,是江南吴侬软语的味道。   萧子鸿放下了自己的茶杯,心里有一根弦,绷紧,又缓缓放松。   舒浅将各种琐事都一一吩咐了下去,几乎是面面俱到,将每个人都安排到了位。   谭毅家中还有三个孩子,被她派遣教徒带到赌场一道照顾。   原本她对这个赌场进门前说了一句“暂且歇业一天”的,如今这儿不止是一日不经营,根本是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开。   她想着这赌场从此以后恐怕就是她的,还美滋滋想起了要如何开赌场赚钱。   赌场绝对是赚钱的营生之一,来钱非常快。   这时候的玩法多,不过多也是有限的多,她脑中可还有更多的玩法,一个个都可以用到赌场来。要不是县城这小地方玩的人有限,她还想要开那种更为文雅的赌场,专门供有钱人玩耍。   她琢磨了几个点,悄悄和萧子鸿说了几个。   萧子鸿听了之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教主,从此以后,你放手赚钱,我放手护你。”   贫穷的两人一拍即合,野心膨胀,甚至埋头商量起来将赌场开到州府,还琢磨着开到京城去,嘀嘀咕咕说了个没完。   等事后远在教中的二当家知道这一切后,脸上止不住抽了两下。   自家崇明教在教主的带领下,扩张得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喜忧参半。   乔曼不懂这些,她的性子本就温和,全然是随着众人去的。   她知道了教中救下不少孩子后,当即心疼这些孩子得不行,叫上了教中的所有女眷,一个个卷起袖子,想要给这些孩子好好弄点吃食糊糊之类的。   舒浅也就任由这些人折腾,没有阻碍她们。   女子本就该和男子一样可以随性的。   这位县丞的速度比舒浅想象中要快很多,他在通知了知县之后,很快说服了知县和崇明教合作来处理这件事。   当然二当家并没有允许舒浅冒头。之后几个赌场几乎全是在他出手带着教徒们和诸多差役攻下的,这也是二当家第一次明面上助衙门来处理事情。   那知县和舒浅一直都不曾有碰面。两方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不应该和对方见上这一面。   整个案子处理得极为快速,明面上衙门是以这些赌场开得太过张扬,如今粮食急缺,青壮年都该去种田而非赌钱,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这事处理了,背里却接连着牵扯出了不少人,救出了好些孩子。   这些孩子数量总计加起来,才和麻婆那边持平。也是麻婆动手太过多,以至于被舒浅抓到,顺着直接将整个背后一条线给捣毁了。   二当家回来汇报时相当严肃,将麻婆等人的行为转告了舒浅:“这些人偷了孩子是准备卖到北边或者西边去的,那两边若是细查,牵涉太大,所以暂且搁置。”   舒浅皱眉。   二当家见舒浅皱眉,心领神会换了一个说法:“这件事如果闹大,州府会管一些,可闹到京城会成为一个大事端。京城如今不太平,稍有风吹草动恐怕就是血流成河。”   “我懂了。”舒浅微微颔首,“继续。”   京城里那位不着调,这世道还真是难以生存。   姚旭看了一眼萧子鸿,随后继续说:“如今总计有十九个孩子,其中九个孩子找到了父母,基本上都是养不了,后来另有人家想要孩子,就让他们签了契约。”   舒浅点头。   “剩余十个孩子,弃婴,身有残缺,现在教中有好几户人家乐意养一个去。还余下三个。”姚旭对这几个孩子同情,更没有随意处置,“我说了养这几个孩子的,能先从教中领一笔钱和粮食。”   舒浅点了头:“余下三个什么情况?”   “一个谭毅,不愿意和任何人走。一个男童两岁,脚只有一半,还有一个女童至今为止不曾有开口说话,两岁左右,还不知道是不是痴傻。”姚旭回答了舒浅的话。   舒浅想了想:“我这院子里暂时开个屋子出来,给三个孩子住,平日里让谭毅和乔曼照顾剩下两个孩子。谭毅,跟着我学做点事情。”   谭毅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能在暗街养三个孩子,还能让萧子鸿被“拐卖”到自己教中,以后长大了当个小军师是没有问题的。   前提是没有长歪。   为了养活那几个孩子,他已经被这日子、被周边人,逐渐逼迫走上了谁都不乐意见到的路上。   舒浅觉得这孩子还有救。   姚旭听着这话心中有数,当下应了:“我明白。”   萧子鸿在旁边听了她的安排,没有插话。其实他对谭毅也有一点兴趣,不过这个兴趣太小,以至于他听着舒浅收下了人,也没有半点表示。   姚旭还把赌场以及麻婆等人的情况说了:“这次事情到州府那儿被压了下来,知县的意思是,该罚的都要罚,半点不会少,不过名目并不是以拐卖。”   舒浅疑惑:“嗯?知州那儿的意思,还是知县的意思?”   姚旭当然有自己的推断:“州府的意思。”   舒浅点头表示了解了。   这些人该惩处的都有了惩处,不管是以什么名目,她都听着高兴。   她顺口问了一声:“瀛洲那位知州是谁?”   姚旭简明扼要:“梁又锋,世家子弟。行事眼光颇为长远,平日不显。极为勤奋,日常颇为操劳,对一些事情,经常亲力亲为。”   萧子鸿听了姚旭的评价,却是在听了半天内第一次开口:“我听说梁又锋性子极为固执,不懂变通。”   两人的评价截然不同。   姚旭看向萧子鸿,点了一句:“梁又锋曾经写过一本游记,是他年少时去各地游玩所写。里面写出了他遭遇过的事,以及他对事情的看法。”   “《梁游记》。我看过。”萧子鸿点出了名字。   姚旭听了这话笑了下:“这本游记略读,那是半点看不出问题的。要细读,每一章最后一页开头字和末尾字连着读,成对,另有乾坤。”   对此舒浅听完只能感叹:“这人年少时候真有空。” 第24章   梁又锋这个人年少时颇为轻狂,那也是年少时。   如今当了瀛洲知州,朝廷四品官员,年纪已是不小,膝下子女都到了适婚年纪。   舒浅将两人对梁又锋的评价都记了个大概,在内心勾了个轮廓。人总是复杂的,而面对生活时,再猖狂的少年,也会逐渐交出一点自己的妥协。   这点妥协可大可小。   她适当了解了梁又锋这个地方官的情况,也清楚了孩子们的具体安排,以及县里衙门对那些人的判决,便将这事当做是处理完成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和舒浅一贯听着的都不太一样。   她开口问了一声:“谁?”   “谭毅。”外面传来小孩并不响亮的回答。   萧子鸿起身,朝着汇报的姚旭邀请:“二当家今日可有空?不如向我介绍介绍崇明教。我在教中还没有可住的地方。”   姚旭看向舒浅。   舒浅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张床的屋子,再想了想周边没有一个空位的房子。   她还有三个小孩要安排在附近。   萧子鸿还有两个随从,以及保不准其实会有更多的随从。   “唉——”舒浅深深叹口气,“缺人啊,连造房子都没人。等萧郎什么时候能多带些工匠来,什么时候给萧郎造个屋子。”   萧子鸿跟着深深叹气:“一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压寨相公。”   舒浅望向萧子鸿,缓缓开口:“委屈你了。”   她眼里似有万千的难言,可随即勾勒出唇角的笑意,立刻让萧子鸿莞尔摇头,甚至选择当场离去。   被自己压寨相公嫌弃的舒浅朝着姚旭眨眨眼,无声做着口型:工匠。   姚旭心领神会,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紧跟着萧子鸿出门,顺带将门口的小孩送进了屋子。   房门关上。   屋子里就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那儿的舒浅,一个是刚刚踏进房门,带着点无措的谭毅。   谭毅的嗓子经过几天的养护,如今听起来已是无碍。   他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舒浅。   他从未想过崇明教的新教主会是一个才十五的女子,也没想到所谓的压寨相公超出他想象的不简单,而这两个人真正成亲了,还阴错阳差救了自己。   “我……”他试探性开口,又紧紧闭上了嘴。   二当家还没来得及将舒浅的吩咐传下去,如今谭毅也是不知道的。   舒浅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替谭毅倒了一杯水,放在一边:“坐下说吧。”   谭毅暗中打量着舒浅的表情,心中带着一丝不安,乖乖上前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捧起了舒浅给他倒的那杯水。   舒浅见他乖巧,心中软了不少:“教中把几个孩子都安排了下去。如今包括你在内,还剩下三个孩子。”   这一点谭毅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   舒浅继续说着:“教中给他们喂两口饭吃是完全可以的,连你,我也可以顺带照料着。但我这儿,人都不会是白养的。”   谭毅看着舒浅,这回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见人将她话都听了进去,舒浅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笑了笑,继续与谭毅说着:“我如今想着,教中负责养的每个孩子,都养到十四。过了十四,就要在教中领活去做,换钱换物都行。手脚不便的,就做些笔头活计,算账记事一类总是缺人的。头脑不灵光的,工匠也少人。”   那两个各有残缺的孩子,正好是两种处理方式。   谭毅不再是点头,而是低声说话:“谢谢。”   “你不需要替他们谢我。”舒浅这般说,“你需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做决定。比如是否愿意跟着我学着做事。”   其实谭毅跟着二当家也不错,只是姚旭至今自己还理不断剪还乱的模样,还稍带欠缺了一些为师者为长者的风范。   倒是萧子鸿……   舒浅有些许出神。   她很快回神,觉得好笑。是她想太多了,谭毅跟着萧子鸿那个家伙,以后岂不是要长成一个心思深沉到看不透的小家伙。   谭毅抿着唇,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   水波荡漾,水清澈能看到杯底。   干干净净,却是无人能缺。一如他旁边的教主。   “好。”他不觉得跟着一位女子做事有哪里不好。整个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样在这个女子手下做事。   就连那能够吃下整条暗街的姚旭,现在也安分在舒浅手下处理着这样那样的琐事。   以及……他回想起出赌场时,见到的整个拥挤又有序,带着残暴血腥,又充满了救赎感的场景。   谭毅回望舒浅,眼神没了进屋里时的飘忽:“我愿意跟着您。”   舒浅朝着这孩子笑了笑:“那有什么事情,你尽管问我便是。你和那两个孩子不同,已开始明了事理,也该学些学问。这些天先在乔娘那儿听些课,下了课就到我这儿来。”   暗街不会教人识字,更不会教人算账。   谭毅应声:“是。”   屋子里头两人相处融洽,定下了一个孩子今后全然不同的生活。   屋子外头一位二当家和一位压寨相公并行,表面上一样相处融洽。   这些时日姚旭、毕山教中教外两头跑,乔曼带着女眷处理着孩子的事情。舒浅在屋中为了完善教中的安全问题,埋头安排各种琐事。   萧子鸿被拉着“献计”,直到如今才得空被姚旭带着随意逛一逛这崇明教。   可怜他那些随从,原本还能跟着他跑,如今都被他派遣出去“抓工匠”了。   “教中这些日子除了将教周圈陷阱之类做好,另外还在改造农具,以及造新的工具。”姚旭并没有对着萧子鸿隐瞒什么内容,   萧子鸿跟姚旭走了一段,没有看到任何新的工具:“什么工具?”   “大部分都在河边,比如筒车、水车、龙骨车。少部分在教中荒凉点,暂时还不能用。”姚旭简单提点。   萧子鸿微微颔首:“沿河地带,这些农具确实大大减少了人力。”他那会儿,这些农具通过了工部和户部,早早普及了下去。   如果是在造这些东西,他理解为什么崇明教会缺木匠了。   “教内过些时日最主要的营生,应该是白糖。”这点等卖的时候是瞒不住的。   “白糖?”萧子鸿怔了一下,“来自海外?”   萧子鸿在崇明教上下都不曾看到极为善水者,也不曾看到有海舟。他不知道崇明教最终是如何走向海外的,不过他确实是知道,崇明教极为擅长买卖东西,最初卖的就是白糖。   姚旭朝着萧子鸿挑眉:“啧,怎么就是来自海外?我们自己做的。”   “以前我吃过一次,是来自海外的。”姚旭并不是生来就在这崇明教。他眼内的惆怅不过一闪,很快就被一股自傲所替代,“但我们教中的白糖,绝对做出来比海外得还要精良。纯白如雪。”   萧子鸿听着姚旭的话,笑了笑应了声:“那不错。”   这白糖到底还是产量不高,姚旭也没有给萧子鸿细说,还是按着他们行进的顺序,给萧子鸿介绍着这教中上上下下。   教中人但凡遇到他们两个,必然是先打了招呼再离开,随性得好似这个教中并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了白糖一事,萧子鸿一路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浅笑应着姚旭的话。   等到有人找上姚旭做事了,萧子鸿才寻了个借口离开,慢悠悠走回舒浅的屋子。   舒浅早就和谭毅聊完了,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喂着小鸡,临时当做休憩一下。   那群毛茸茸黄灿灿的小鸡崽在地面上胡乱跑着,飞快啄着地面上的吃食。   舒浅蹲在那儿低着头,落入萧子鸿眼内,明明一头黑发,看着也毛茸茸的。   萧子鸿站在小院门口,忽然开口:“教里要做白糖。”   “是啊。”舒浅抬起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别站那么高,看着我脖子疼。”   萧子鸿来到舒浅身边蹲下,一起看面前的小鸡崽。   “白糖价格高,卖哪里去都成。不过不能卖京城去,回头惹了事情麻烦。”舒浅嘀咕着,心里头只觉得京城那家伙真是妨碍她做生意。   萧子鸿伸手碰触了小鸡崽的喙:“确实价高。高到灭了一个国。”   “嗯?”舒浅疑惑侧头,“灭国?”   “我以前随意看到的一个话本。一个使团为了制出白糖出使他国,谁料那个国家正值战乱,使团全被杀死。帝王震怒,灭了那个拥有白糖的国家。”萧子鸿淡淡说着白糖灭国的故事。   舒浅被逗笑:“那我可是能救一个使团,还有一个国。”   萧子鸿收回手:“不,你是能救一位帝王。”   舒浅没理解。   萧子鸿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观察着面前的小鸡崽们:“那位帝王唯一信得过的先生,就在那个使团中。”   舒浅意外喜欢这个故事:“哪个话本?倒是有趣。”   “记不得了。”萧子鸿轻笑一声,“左右不过一个话本。”   舒浅惋惜。   好在她也不执念,继续认真喂养着这群小鸡崽:“对了,我等赚够了钱,就把这造糖的方子卖出去。你可别提早透出去了,这里一半钱是你的。”   萧子鸿含笑答应了:“好。” 第25章   修养的日子过得很快。   谭毅在自己伤势好了大半,能随意走动后,回了一趟暗街。   暗街还是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生意,每个人就连铺子的位置都没有带变化。   他看着这一切觉得极为熟悉,却因为第一次自己不再是过往的自己,而又觉得这一切带上了点陌生。   不用再细细观察往来人是不是外边来的,身上有没有贵重的物品,需不需要偷了去换个吃食。也不用心惊胆战自己会不会被哪一个暗街人出卖,随时被抓走。   到了七岁,若是再被抓去衙门,律法上所有的惩处,可以判的就都能判了。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过得就是这种日子了。   朝不保夕,最终死在不知道哪一个角落中。   谭毅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脱离这里,更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可以学识字。   识字,不是他能碰触的东西。   他受了伤,脚步不快,走到了偏僻的角落里,钻到自己过去一段时间住的地方。   入眼破旧,肮脏,角落里的物件基本上拿出去倒贴给人,别人都不会想要。破损的布条,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碗和盆,还有极为小一袋干豆子。   以及……   他在一块木板下湿润的土地中挖了会儿,挖出了一串铜板。   谭毅把钱和豆子塞到怀里,碗和盆都拿着,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留念就离开了。   暗街对他而言,每条道,哪怕是再怎么狭小的道,都是能走的。   成年人都寻不着的道中,他缓缓攀爬着,拽着自己的东西,从一头穿到了另一头。等到了地,他钻出后,看了眼身后瘦骨嶙峋嗅着他的一条野狗。   这条野狗朝着他咧嘴,很快就从他眼前跑走了。   谭毅顺着野狗跑走的方向走去,再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小屋子面前。   屋子很小,门看着是两扇,其实合起来还没一米宽。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五爷。”   门里头传出来比谭毅喉咙被绑那晚喊多了,第二天全然嘶哑时更难听的声音:“谭毅?”   门很快开了,探出了五爷的脑袋。   五爷咧开嘴,朝着他笑。   笑容渗人。   谭毅仰头:“我不住暗街了。这些东西给五爷。”   他所有的家当,全在这里头。   五爷其实根本不差这点东西。能在暗街活得挺好的人,不会差这孩子手上这几样东西的。可五爷还是接了过来:“碗、盆、豆子,还有一串钱。”   “我今后就在崇明教了。”谭毅望着五爷,想起五爷给他介绍的生意,想起那位教主以及压寨相公,“那儿挺好的。”   五爷点了点头:“有口饭吃就行。”   谭毅少见咧嘴笑了下。   他笑起来没比面前的五爷好看多少,却是他此刻最发自内心的笑了。   “那我走了。”谭毅和五爷告别了,这不会是他最后一天来暗街,但是他最后一天属于暗街。从今以后,他便是走到太阳下了。   五爷全部收下了东西,看着面前的孩子,压低了声音:“走吧。”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高越好。   从暗街出去,最好永远别回这里。   门再次合上,彻底分开了两个世界。   ……   舒浅嘴里头叼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糖糕,和萧子鸿一边吃,一边往崇明教一块平地上走去。   今个天气绝好,有着明媚的阳光,同时又有着一层薄云,还有阵阵暖风吹拂。两个人就像是八百年没有如此清闲过一样,结伴慢悠悠在路上边吃边晃荡。   非常有夫妻相。   姚旭正在那儿指挥着几位新来的木匠搭建糖车。   萧子鸿这些天陆续找来了好几个木匠,这些木匠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威逼利诱,竟是把自己妻儿父母一并接了过来,一脸欣喜签了契约,几乎卖身一样哼哧哼哧帮忙干活。   左右契约上月钱不是舒浅给的,人又确实是甘愿在帮她干活,她也就没管那么多。   糖车的构造并不难,首先是要长五尺、厚五寸、宽二尺的横版凿孔,随后插入柱子,埋到地下,固定了糖车的位置,之后呢要安装犁担。   犁担装好之后,还要添加适当的齿轮,能够让整个糖车像磨盘一样转动。   等做好后,甘蔗放进去,转动糖车,汁水就被碾压流淌出来,简单的很。回头负责转动糖车的到底是人还是驴还是牛,那就是教徒们自己的事了。   萧子鸿细细看了这糖车,初始并没有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讲究的。   木匠就算把这个糖车透露出去,别家也没法制糖。   舒浅又递给萧子鸿一块糖糕:“甘蔗可以做出冰糖、白糖、红糖,这和甘蔗的老嫩有关系。有些地方有霜,种出来的甘蔗就坏,会在甘蔗很嫩的时候就砍了,那时候制出来就是红糖。没有霜降的地方,就无所谓了。想要什么时候制出来什么糖都行。这里头具体时间教徒们还要自个琢磨。”   萧子鸿微微颔首:“嗯。煮糖浆也是个活。”   “对。时间把握非常重要。”舒浅点头同意,“说起来你打算在这儿待几天?再久没事么?”   萧子鸿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想了想对如今的自己仅存挂念的几个人:“无碍,教中有趣,待久也不厌。”   舒浅嘴里糖糕甜意十足,内心被这话哄得也高兴:“虽然是虚伪的假话,但我喜欢。”   “是真话。”萧子鸿觉得这糖糕太甜了,甜到他开口说话都含着一股子不符合他性子的黏腻。   他本身并不是重食欲的人,看舒浅吃得高兴,这才没忍住多吃了两块。   姚旭听了一耳朵,禁不住背对这两人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忙到这般舒适天气依旧累到衣服湿透的,只求老天爷别让他同时还要受这种黏腻的内心折磨。   谭毅摸索过来寻找到舒浅时,就见教主和她的压寨相公,站在一个巨大的木头工具边上闲聊着。   他走过去恭敬喊了人:“教主,二当家。教……”   卡壳。   他一时间没想出来要如何叫萧子鸿。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叫萧子鸿萧郎或者萧公子,他先前见到萧子鸿基本上……有意避开顺便养伤,没怎么叫过。   舒浅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块微微泛暗红的糖糕递给了过来寻她的谭毅:“叫他萧公子就是,如果他乐意你叫他点别的称呼,那就听他的。”   萧子鸿再怎么厚脸皮,自己能自称“压寨相公”,也不怎么乐意让一个孩子叫他什么诸如“教主夫君”之类的话。   他看着这孩子含笑:“叫萧公子。”   谭毅看着萧子鸿带威胁的笑意,闷闷憋出了话:“萧公子。”   萧子鸿如何被“哄骗”上山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看这人,在场众人觉得他根本就是顺势上山。   姚旭想到库存的那些刀陆续被送到不知道哪里去,每次多两把就少一把,心疼到滴血。那可都是钱,要不是能换工匠,他早就藏好了。   舒浅知道的东西可比寻常人多了不少,对于刀少掉几把给萧子鸿,她是半点没介意,等钱够了,她还想研究火器。   见着面前的糖车做得差不多,舒浅带着身边一大一小,往制糖那块儿走:“糖糕好吃么?”   谭毅低头将透明中微微泛红的糖糕往嘴里塞了点。咬了一小口,甜味就从舌头蓓蕾上蔓延上来。小巧的糖糕软软糯糯,还有些抽丝,   他含糊“嗯”了一声。   很是好吃。   “糖糕带着点甜味,又不会过于甜腻,还能适当充饥。”舒浅这样说着,“下回等糖做出多了,多出来品质一般的糖,都能做成糖糕,一起拿出去卖。”   旁边两人没开口,任由舒浅琢磨着。   “去州府卖吧,县城里有钱人还是少了点。人越是过得苦,会越是想吃点甜津津的东西,止不住的。”舒浅觉得以州府那位知州的性格,应该不会拦着她做正经生意。   萧子鸿听着就觉得眼前有无数的钱,往自己的口袋里跳。   他此刻已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卖身”实在卖得太过好,在旁边相当配合:“教主英明。”   姚旭嘴角抽了抽,深深觉得“压寨相公”很快就要名符其实,除了给他自己下属下命令,天天就跟着教主在教中“游手好闲”瞎晃荡。   当然,曾经过着每天被恭维的日子的萧子鸿,浑然不觉自己朝着狗腿子方向坚定进发着。   “得了空,教里的女眷和我一道学做吃食,基本以甜的为主。在州府开成一个酒楼。”舒浅小算盘拨动得欢快,双眼眯细起来,一副精明的样子。   萧子鸿认同:“回头开遍大江南北。”   舒浅:“对对。”   姚旭一脸冷漠,继续指挥众人:“教主看着呢,大家争取今日把这糖车调好。”   辛苦忙碌着的工匠们见着教主了,一个个干活更加麻利积极。   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人手不足的。   舒浅看姚旭汗流浃背的模样,将目光投向边上的小家伙:“甘蔗还能做冰糖。教中还没有人会,谭毅可要学?”   没有人手的情况下,小小年纪的也要用上了。   谭毅一听这话,立刻将原本舍不得吞咽下的糖糕三两下吃完,认真看向舒浅:“我会好好学。” 第26章   “冰糖,依附于白糖。它要将白糖熬化,随后用上鸡蛋清,新生的竹子,熬煮一整个晚上,最终才能做出如同天然冰块一样的冰糖。”   舒浅将冰糖的手法简单说了一下:“冰糖的品级有五种,其中最上品的,名为石山。你整块冰糖,如同一块石山一样大小。其后有团枝、瓮鉴、小颗、沙脚。”   基本上就是按照形状大小来分。   “嗯。”谭毅点头牢牢记下。   这是谭毅第一次受到一个郑重的正事要求。   他比舒浅想象中还要看重这冰糖的制作手法,哪怕不识字,甚至不知道舒浅说的有些字词到底是哪两个字,他还是将读音给记下了。   小小的人儿,换了教中给他准备的朴素衣物,养了几天,人看着精神,板着脸应起来也可爱得紧。   舒浅看着他这小大人样子,笑意加深。   冰糖制作的手法远比白糖制作要简单。   只是这白糖制作已是不容易,要用白糖制造成冰糖,更是大部分人想都不曾想的。   舒浅这般大胆,完全是基于她对这块有所了解,当年看制糖时顺手看了一眼制作冰糖的手法罢了。对于年纪尚小的谭毅而言,冰糖制法只会比白糖要简单。   鸡蛋教中是有的,但是用鸡蛋清来熬糖这种昂贵的做法,要不是舒浅是教主,恐怕不少教徒都要冲过来胖揍一顿开口的人。   她把方法说完:“好好去识字,回头我把冰糖制法和品级分类写给你。若是连方法都看不懂,那可是丢人了。”   谭毅重重应声:“是。”   “你留这儿先看看他们做白糖。都是制糖的方法,学一样算一样。”舒浅说完拍拍手就走了,将谭毅留在制白糖的这偏僻地方。   关于向谁去请教写字这件事,舒浅并没有给谭毅详细要求,那是谭毅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以是乔曼,可以是姚旭,也可以是萧子鸿,可以是教中识字的任何一个人。   这孩子既然在了教中,总是要多和大家接触的。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偶尔跟着她,那可没有办法改变他自己。   萧子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跟着走了。   于是这两个人又像是老年人一般,慢悠悠散步一样朝着教中别的方向走去,惹来围观群众们一阵唏嘘。   被唏嘘的两人在路上还在一言一语。   萧子鸿问舒浅:“这透明的糖糕是如何做的?”   舒浅舔舔自己的唇:“糯米粉、水、油、糖,混匀了切成段,蒸一会儿就好。做起来可简单,不过是放的量要下厨的人自己把握。”   萧子鸿应了声。   “北方没有么?”舒浅问他。   萧子鸿回她:“有的,少见,而我从未问过做法。”   舒浅听了这话咂舌:“那岂不是想吃还要去寻,都没法自己做。”   从未考虑过自己做的萧子鸿点头:“是,以后吃到好的就问一声,食谱拿来交给你。”   声音渐行渐远。   ……   瀛洲州府。   “吾友,见字如面。不知吾儿可安好?”   梁又锋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封信,在心中叹息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挚友,姚常林,那是个老糊涂。   人年轻的时候多会犯糊涂,不过有的人在片刻后会改正,而有的人却将这糊涂的恶果,传递到了几十年后,甚至还能传递到百年后。   姚家是世家,怎么说来也是有了好几代名士的家族。   祖上出过了几代朝廷重臣,以至于到了他挚友那一代,各个都是被整个家族宠坏了的。尤其是他挚友那一类,本就有着极高的才气,更是容易将自己彻底放飞。   梁又锋在及冠之后,渐渐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专心考科举,谨慎为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瀛洲知州的位置。   而他的这位挚友,做官,觉得官场没意思,没两个月就递交了辞呈。辞呈如果只是辞呈就罢了,临走还要挥墨写小文章,嘲讽了一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要不是他是姚家人,恐怕脑袋已分了家。   做人,自小风流成性,一转眼没人看着又惹出了事端。   以至于至今还有一个庶长子,刺着不少姚家人的心。   即便这个庶长子,远在崇明山里,割断开了与姚家所有的联系。   而庶长子的那位母亲,过门是以妾的身份过了门,高攀的日子过得很是抑郁,早早就过世了。   当父亲的倒是时常慨叹,希望他能够帮忙照料那个孩子,当孩子的却恨不得从未出生在姚家,又心中暗自渴求着寻常的父爱。   姚旭拜在自己门下时,年少的孩子眼里明了世事的痛苦,那真是到如今他都无法忘却。   那时天气极好,无风无雨,正值夏日最好时分,可小小少年叩拜那刻,面无表情,如入秋入冬,不见人间喜色。   梁又锋想着最近送去给那孩子的文房四宝,又想着那孩子专程托人送来的白糖,心中再度进入了叹息。   父子不相认,师生能这般相处也算是极好了。   就当自己是他们仅存的联系了吧。   他这般想着,给自己铺了纸,拿起笔快速写起了要寄给远在另一个州的挚友的信。   说说那个极为会惹事的学生如今的日子,说说这瀛洲的趣事,劝劝挚友不要再荒唐度日,不如好好做点有意义的事。   当然在信中,他到底还是有所隐瞒,没有说出他那学生惹的事情是又多么出众,出众到若不是他压着,转头已到了京城,成为诸多官员案头上一枚棋子。   春去秋来,一日一日,父亲没长进,儿子却越发出众了。   等到整封信写完,放在边上晾干了,梁又锋才拿起自己的公文开始处理。   说起来这个崇明教,如今换了一个教主,实在是处事风格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原本他以为是安分了很多,现在没想到却是如同半眯眼的虎,随时可能睁开那双凶狠的眼,扑向它前方看准了的猎物。   关于这位教主,姚旭即便是对着他这个先生,一样瞒得紧。   但愿姚旭能够看着点,不至于让这个教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他想法一岔,跑远了一点。   对着面前的公文,梁又锋失笑,随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重新处理起来这些事。   他日常可是极为繁忙的。   ……   暗街这些时日,本还是和以往一样的。   只是一日日过去,总还是会有事情发生。   比如……   五爷死了。   没有人知道五爷是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明明在暗街还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是暗街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这儿过着自己还算舒坦的日子。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死了。   暗街里各种消息混杂,议论纷纷,可谁也不知道别人传来传去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又好似人人在意。   暗街里官府还是差遣了仵作来看一下尸体。   差吏本也该来的,不过人不乐意,直接让仵作自个来了。   尸体没有什么凶杀的痕迹,死时平躺在床上,看起来极为自然,或者说仅仅只是一个意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爷的年纪不算小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北青,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北青在暗街过了一段日子,自从崇明教接管暗街后,他对五爷的事情,也算是暗街里知道一点的人之一。说来可笑,他前些时日才又和五爷喝过一次酒。   五爷一辈子活得不算容易,他自身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年轻时贪财好色,以至于仗着手脚还灵活,头脑不清醒时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折腾了个半死。   哪怕身体不便,开口变得嘶哑不成声,五爷还是苟延残喘一样活了下来,并在暗街活到了如今这模样。   五爷和他喝酒醉酒时,曾说起过那时得罪的人。   他说那人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含笑听着他在下人的折磨下发出惨叫,看着他昏厥又醒来,双目充血,不成人样。   说那人不算位高权重,却八面玲珑,手段狠辣。   他说他一生最痛恨的人是那位,一生最敬佩的人,却也是那位。   北青还记得他当初听完了这段话,还放肆嘲笑了一番五爷。要是他,绝对不会得罪这种人,宁可在这种人手下做事讨好,也不要去找死。   然而五爷则是更放肆笑了半天,说那人已经死了。   株连三族。   北青收回了念头,重叹了口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事到如今无论当年发生了怎样的事,人都已凉。说真,此刻北青还有一丝浅淡的怀念,怀念五爷那难听到刺耳的嗓音。   五爷死后,五爷那些遗物基本上都被送到了北青他这里。   钱,五爷不差钱。   见不得光的宝贝,五爷也不差。   北青取了其中部分钱给五爷体面入了棺,余下的东西,应五爷生前曾提过的要求,大多放一道陪葬了。   五爷的陪葬品是不会有人乐意去挖的。几乎所有暗街的人,都知道五爷的陪葬品有什么。   各式各样不值钱的玩意,锅碗瓢盆什么都有,棺材差点都没给全部塞下。   当时塞的人都委婉提出了盆什么的实在要塞不如套头上,差点被北青锤爆了脑袋。   至于五爷多余的钱,还有五爷的宝贝,应五爷上回喝酒时的要求,全部送到崇明教,交给谭毅。五爷很喜欢谭毅,对于谭毅,他从来都多有照顾。   而在交给谭毅之前,北青对着五爷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宝贝,思考了许久。   最终,北青还是深深叹息,带着这些东西亲自回了一趟崇明教。   他没有先找谭毅,而是找上了新教主舒浅。 第27章   崇明教练武场周圈此刻围了不少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满头大汗、双眼发亮看着练武场的中心。   此刻的练武场中心, 一道倩影快速且灵巧攻向另一边几乎不怎么动弹的……男人。   这是舒浅正拿着匕首和萧子鸿切磋。   她匕首并没有出鞘, 而萧子鸿是赤手空拳和她对打的。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 匕首不出鞘是怕伤着萧子鸿, 然而现实太过真实,真实太过残忍。她无论怎么用自己的匕首对付萧子鸿,萧子鸿都不曾被她的匕首碰到一回。   一回都没有。   如果说和毕山对练, 舒浅是几乎在和一个蹑手蹑脚不知所措的壮汉交手, 那么和萧子鸿对练,就是在和一个看透自己所有前进路线的世外高人交手。   甚至萧子鸿不经意的反应,让她觉得有股迎面而来的血腥气。   论速度, 舒浅并没有萧子鸿快,论反应, 舒浅也不及萧子鸿一分。   唯一能算得上优势的, 大抵是她没有大开大合花俏的姿势,而是直来直往, 每一招每一式好似下一秒就可以伤到对面的人。   舒浅身上的铃铛声对她还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导致她停下来喘两口气时, 盯着自己手上的手链,不知道第几次考虑着要不要将这玩意给拆了。   在崇明教过了些时日,其实舒浅早早就发现普通人家女子是不会在自己身上缀个铃铛的。叮叮当当的太不矜持。   不过她身为崇明教的教主,当然不会有人到她面前说着铃铛有什么不妥。   毕竟舒浅本身就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看了片刻, 她还是扭头想, 罢了罢了, 毕竟算遗物了。   萧子鸿额头上也有一层薄汗。不过这个薄汗完全是练武场上站久了,被晒得有些许热导致的,连带着脸颊都有点泛红。   舒浅的攻势亮了不少人的眼,萧子鸿的守备更是引得人高看了他几眼。   旁边的教徒们见两人停下了对练,议论纷纷后,有几位上前给两人递了水,以及擦拭用的白布。   北青正是这个时候出现在练武场。   不少人认出北青,都和他友善招呼了起来。   当初北青在暗街受到欺辱,都是教徒们帮他处理的。此刻他面对着自己的同伴们,一样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友善笑容,而当视线转移到舒浅和萧子鸿身上时,他友善的笑就变得谄媚起来。   “北青见过教主。”他朝舒浅行礼,“教主今日依旧光彩照人。”   舒浅抽了抽嘴角“有事找我?”   北青应声“是。”   舒浅看周边人都看着他们,当即吩咐“你们继续练,我先去忙。”   众教徒整齐应声,很有气势。   舒浅吩咐完,率先走离练武场。   她边擦着时不时还冒出的汗水边问“这些日子暗街那儿如何?姚旭说暗街有你,基本上不用担心什么。”   姚旭对北青是信得过的。   她要忙的事太多,也就没有插手过暗街的时。   北青慢一步退在舒浅身后,回着舒浅的话“暗街一切照旧,只有一事发生。我这回回教中,也是为了这件事。”   “嗯?什么事情?”舒浅将人往偏僻一点的路上带,等周边没人了才问。   萧子鸿很自然跟在了舒浅身边,看向北青。   感受到视线的北青顿了顿,见舒浅并没有阻碍萧子鸿跟着,心中转过各种思量,这才开口将事情告知舒浅。   “五爷死了。”   舒浅和旁听的萧子鸿第一个反应是五爷是谁?   三人缓走到愈加偏僻的地方,北青这才缓缓给两人说起了五爷是谁“五爷是暗街的人,原本的名字,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很少说自己的事,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在酒醉后。”   舒浅轻微点头。   “五爷得罪过不少人,身子早就不好了。现在年纪高了,很自然要走了。仵作来看过,没看出什么外人动手的痕迹。”北青要说的重点倒不是这些,而是关于谭毅,“他的遗物,都想要给谭毅。”   谭毅在崇明教,如今还在舒浅手下跟着。   舒浅略带思考“五爷和谭毅在暗街的时候,很熟?”   北青摇头“说熟其实并不熟。不过五爷对谭毅确实平日里照顾一点。暗街里孩子生存不易,这孩子其实心底有一份善心,大伙儿看着都会帮一下。”   “知道了。”舒浅问了另一个问题,“遗物是什么?”   北青回话“几本律法相关的书,还有一把宝剑。另外有一个木盒子,是机关盒,里面藏了东西,我没有打开过。”   他对着舒浅和萧子鸿看着谄媚,话是每一句都属实的,没有半点欺瞒。   “律法?”舒浅对这个是没有想到的,相当诧异,“五爷一个暗街的人,留着律法的书干什么?他识字?”   识字这个……   “他不识字。”北青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五爷最后一次和他喝酒,确实是说了他家里有这些东西。   萧子鸿看北青一身轻松的样子“东西呢?”   北青看了眼舒浅,见舒浅也是一样疑惑“东西呢”的眼光看他,立刻堆着笑“这不是怕直接带到教中来,又没和教主约好,万一路上被我给弄丢了就难办了。我这就回去拿。”   “嗯。”舒浅记得这个时间点,谭毅该在乔曼那儿,“我去将人找来,等下你直接到我院中找我。”   北青应下,得了话告辞后,匆匆离开这里,回了暗街。   舒浅和萧子鸿一道往回走。   萧子鸿“北青预估了五爷的遗物的价值,这回上来是想要看谭毅在教中你这儿是什么地位。”   大部分人在两人面前,心里的绕绕弯基本上都掩藏不住。   舒浅知道萧子鸿说得是真的,也没有责怪北青的意思“嗯。不过我有点还没想通。”   萧子鸿“你是说五爷为什么不提早把那些东西给谭毅?这位五爷和北青还算认识,否则不可能会选择把遗物交给北青处理。”   五爷不识字,暗街又不是一个的地方,留着有些书也没用。   他却没有选择提早给谭毅。   书在暗街肯定不算值钱玩意。暗街最值钱的绝对是江南少见的东西,外域、海外的东西都值钱。这种纸给那群粗人随意撕扯都没人要。   宝剑和机关盒还好理解,书,他们两个都没想明白。   舒浅听着萧子鸿的话,笑开“你真是我肚里的虫。”   萧子鸿矜持朝着她笑笑“谬赞。”   两人这番一说,就等着北青等下带来东西后,也能给他们带来一个合理的解释。   舒浅和萧子鸿先去了乔曼那儿。   乔曼专门折腾了一个房间用于授课。   下面小桌子一张张的,坐了好些的教中孩童。每个孩子脸上都是一脸认真,耳朵竖起,不曾有一丝偷懒。   谭毅坐在偏后的位置。他对外极为敏感,感受到视线,扭头看向窗外,一眼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教主和萧公子,身上绷紧了些。   乔曼课讲到一半,抬头见外面舒浅和萧子鸿,停下授课,问外面两人“见过教主,萧公子。”   舒浅微歉意朝着乔曼笑笑,对着谭毅开口“谭毅,跟我来。”   谭毅被点到名字怔了下,随即小腰板挺更直,快步走出了屋子。   “你们继续。”舒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要被她打扰。   舒浅带着谭毅离开,其他孩子们见人走远了,纷纷交头接耳询问别人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直到乔曼轻咳一声继续上课,众人这才重又安分下来。   谭毅跟在两人后面,小脚步迈得不快。   他看了眼舒浅,又看了眼萧子鸿,在心里头想着会是什么事情。   揣着一丝不安,他却是一路上都没有开口。   等走到了舒浅的小院,舒浅带着人寻了桌椅在院子中坐下。   谭毅顺从坐到了椅子上,小脸绷着,一声不吭。   舒浅寻了茶壶,先给萧子鸿和谭毅倒了水,再给自己倒了水。   等都坐着了,她才慢慢开口“五爷死了。”   谭毅猛然睁大双眼,惊愕看向舒浅。   “他没什么亲人,是北青给他入的殓。遗物,大多也是他收拾的。”舒浅抿了口茶水,“里面有些东西,是打算给你的。”   谭毅抿紧唇,沉着小脸坐在位置上。   舒浅不说话,一时间三个人竟是没人再开口。   就这个诡异的气氛中,北青匆匆赶回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见到三人后眼一亮,朝着三人小跑过来。   简单行了礼,他就将东西摊开放在了桌上“教主,东西全在这里了。还有点余钱我也一并带来了。”   谭毅盯着面前摆着的东西。   几本厚厚的书,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剑,一个木盒,以及一包钱。   舒浅伸手拿过书,翻开扉页。   一个印章盖在上头。   “谭嘉泽。”舒浅念出了人名。   她连着翻了几本,全是这个名字。   萧子鸿在旁边听了名字后眉眼微动,随后伸手取了桌上的木盒,研究起了机关。   “谭嘉泽是谁?”舒浅问北青。   北青摇头“不知道。”   谭毅一样伸出了手,取了一本书翻看。基本上的字,他都不认识。   反而萧子鸿一边把玩着木盒,一边开口说了“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开国初年,这句话便被写在了本朝律书的序中。谭家代代参与编纂律法,这谭嘉泽也不例外。不过五年前,天子问罪,株连三族。”   “咔擦——”   萧子鸿手中的机关盒被打开。   他将盖子开口朝外,取出了盒子中的东西,小巧精致。   “于阗玉印章,谭家每一位嫡系男子都会有一枚。”萧子鸿翻转手,念出了上面的名字,“谭毅。” 第28章   谭毅?   舒浅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凑到萧子鸿身侧观察着他手里的那块玉。   玉通体乳白, 看起来色调极为柔和, 周圈像是带着淡淡的光晕。舒浅凭着脑中的回忆, 疑惑说了一声“和田玉?”   “和田?”萧子鸿重复舒浅的话, 摇头,“是于阗玉,出于于阗, 也因出于昆仑, 被称之为昆仑玉。”   舒浅明白过来,他们两个说的全然是同一样,不过是不同时候这玉的名字不同罢了。   如今那个地方名叫于阗, 而不是后来的和田。   “这玉,比这把剑、这本书都值钱。”萧子鸿将玉交给了边上的谭毅, “应该是你的。”   谭毅眼内满是迷茫, 看了这玉,看了他们, 半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谭毅从未记得过自己来自哪里。   他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暗街, 为了一口饭吃而拼尽全力, 这名字,好像就是大伙儿都这么叫他,就这么叫了过去。   更小的时候,他手边还会有暗街的人偶尔的食物赠送, 等年纪稍大点, 那些食物就少了很多。他每日要吃的量在增大, 饿了便要自己去寻东西来吃。   他不是没有想过父母,家,这些类的事情。   可他从未奢望过这些会带给自己么,更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会寻到亲生父母。   只是面前这个印章,那些书,那把剑,串联起来将他的身份到了个分明。   他不是没有父母。   他不是没有过家。   只是他全家,到了如今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舒浅太明白这个眼神。   从未得到过,得到过却失去了,原本设想过的问题忽然有了一个答案,好似人的一生增加了一个必须要面对的事。   她能想象这少年在迷茫过后,会试图去了解,去试图做点什么,而最大的可能确实走向让自己更痛苦的矛盾中。   在场的几个人对谭毅的身份,都有了隐隐的猜测。   这世上有一名叫谭毅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开国有功的家族中。   这孩子的父亲,名叫谭嘉泽。   谭嘉泽做过地方官,后前往京官为官。他一生或许是为官清廉的,刑罚分明的。只可惜处理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太过杀伐果断,半点不懂圆滑变通。没过多少年,他就成了帝王的座下亡魂。   甚至诛连三族。   是帝王心中不喜想要杀他么?   是。   但其中还有太多的人,都试图借着那帝王的手,杀了这一家人。幸免的只有七岁以下,以及年满六十以上的。年满六十的一口气都咽不下去,几乎都过了世。   以至于最终唯独年幼的谭毅活了下来。   他或许是被五爷带到暗街去的。   或许是别人。   反正五爷认出了他,在恨他的父亲,也诡异敬佩他父亲谭嘉泽的情况下,在隐蔽处将他逐渐带大。   不让谭毅活得好一些,也没让他活得更差。   死后,五爷再将该给谭毅的东西都给他。   舒浅想,或许是五爷在看到这孩子时心软了。   或许是五爷当年和谭毅父亲的矛盾,和他们想象中天差地别。无论如何,现在人都已不在世上,独留下这么一个小小孩子。   “人都过了,回头记得去坟头倒杯酒。”舒浅给谭毅点明方向,“其它再多的,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事情太过突然,谭毅迷茫看向舒浅。他是下意识将自己的脸转向了有声音的方向,下意识点了脑袋。   听了,话在脑子里,却是难以理顺。   舒浅叹气“有事尽管和我们说,别自己整日里瞎想的。”   谭毅又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北青见事情处理好了,看自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舒浅想和谭毅说两句,可见谭毅如今这样子,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些最好的时候。现在她无论说什么,谭毅都听不进去。   小孩此刻看起来弱小又无助,萎蔫成小小一团待在那儿。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要告辞“教主,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舒浅低声应了“嗯。”   谭毅抱着那些东西离开了舒浅的视线。他整个人背对着他们,还处于飘忽的状态,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目送走了小家伙,舒浅回过头忽然发现一件事。   旁边萧子鸿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还看得有点认真,看了好似有一会儿。   她歪了脑袋,看向萧子鸿,带着点小疑惑“盯着我看什么?明明是你比较好看。”   萧子鸿料到了前一句,没料到后一句,无声笑了下“我看不到自己。”   舒浅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   她点脑袋和别人总不太一样,给人感觉是正儿八经将人的话给听了进去的,光看她那样子,心里就能软好几分。   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萧子鸿过了半响,看舒浅温吞吞喝茶的样子,脑内回忆着谭家最后一个子嗣在多年之后掀起的腥风血雨,觉得世间万事果然都有其因果。   谭毅如果没被舒浅救出来,一切又是另一种发展。   萧子鸿看着舒浅,看得不仅仅是舒浅。   他眼内带起了一点点暖意“谭毅需要好好看着才可。”   舒浅茶喝了一半“可不是。说来,我也是没想到赌场那天人那么多。等回头到教里了,我头上冒了一阵的冷汗。那天人带太少,还好有你在。”   那天人是带少了些,若没有自己,舒浅确实没法轻松走出。   萧子鸿跟着舒浅喝茶,轻轻应声“嗯。”   他原来此生也成了一分因。   由于萧子鸿总是看自己,舒浅觉得自己的压寨相公,自己看少了那可亏了,喝个茶便就盯着萧子鸿看。   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没什么话说时候只对视,总是容易笑出来。   像在玩什么可笑的游戏。   舒浅看了小半会儿,忍不住就在边上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两个人愣是将喝茶这个寻常的事干出了别样的味道。   笑了好半天,舒浅才缓了过来。   她脸上红扑扑的,还带着点笑意,说起了另一件事“赌场回头再开了,得空我们就去看一看。骑驴去。”   萧子鸿“……我可以骑马。”   舒浅带着点揶揄眨眨眼“那我骑驴,早前要不是你忽然上山,我早就骑驴去县城里走一遭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这才没见着那一幕么。   不过倒是也足够了。   萧子鸿唇角勾起了小弧度。   没有马车与驴的交错,有骑马的少年,和骑驴的少女结伴。那是他从来不曾设想过的事情。   舒浅放下了茶杯,喝饱了。   她对着萧子鸿一个劲看“你笑和不笑,给人真是两种感觉。”   萧子鸿任由她看。   “好看。”舒浅最终给了这么一个评价,起身美滋滋离开。   她脑子里不仅觉得这样笑着的萧子鸿好看,还觉得先前打斗过后的萧子鸿也好看。运动过后的少年擦拭着脸上的薄汗,脸上还泛着一丝红意,一举一动满是夏日的味道。   当然她不会对着萧子鸿说那么细。   不是觉得萧子鸿会觉得羞耻,而是她觉得她心里头暗暗过分就足够,说出口了就过了头,如同调戏良家妇男一样。   压寨相公算是良家妇男么?   自家的相公能用调戏么?   舒浅一边走,脑内一边拐到了别的奇怪方向,禁不住嘿笑一声。   萧子鸿看着人走了,看看边上搭建了一半的自己屋子,觉得需要再折腾几个工匠来。   这都几天了,一个临时的屋子都搭建不好。   万一回头搭建好了,他有事回京,在教中一夜都没睡岂不是亏大了。   崇明教到底还是太缺人了。   此刻的萧子鸿差点给忘记了,他自个也缺人得紧,不过缺得不是匠人,而是谋士、武将以及各种拥有家世背景的人才。   ……   入了夜。   月色照亮了整个崇明山,也照亮着整个崇明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教徒们,大多都早早去睡了。   偶尔有几乎人家还点着灯,一盏盏也渐渐灭了。   崇明山的竹林中,黑猫灵巧下了山,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四处搜寻着,在听到有人声后,悄无声息躲藏到阴影角落中。   等到人走远,它又飞快跳蹿出来。   在空气中用湿润的鼻头嗅了嗅,它呆在原地,似乎是寻不到位置。   “哎,哪里来的黑猫?”竹林猎户在窗口猛然看到了黑猫,略有诧异说出了声。   话音刚落,那只黑猫双腿一蹬,转眼就消失在猎户的眼前。   猎户疑惑探了探身子,随后也就没有再管那只黑猫了。   不过他嘴里还是嘟囔了一句“怎么大晚上见个黑猫啊。”   这山上还是有点猛兽的,这只野猫不知道怎么成功活到那么大,敏锐是正常的。只是猎户心里总觉得见了黑猫不是那么个滋味,怪别扭的。   闪躲极快的黑猫顺着这条道,踏着自己的小步,一步步在教中,像是漫步一样路过着。不过它没有预料到它走出来的方向,人气味越来越多……   惊慌失措下,它原本漫步走动着的,渐渐加快了脚步,在后来就成了四处逃窜一样,想要寻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好在即便人气味多,但人并没有直接冲到它面前来。   大多数时候昼伏夜出的黑猫心有戚戚,最终摸索到了偏远一些的一个屋子里,寻了个最安静的,跳跃进去,一头扎进床底下。   月色对它而言还是太亮了。   床下是个好位置。   它舔舐了一下跑动过程中弄脏的毛发,随后睁着眼看着床下外边的那点亮光,一直到许久之后,它才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平稳的睡眠中。 第29章   夜晚总是人情感最为薄弱的时候。   没有人声, 没有喧哗, 没有琐事让人分心。   屋子里总共就三个人,两个都还不懂世事,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偶尔还吐一个口水泡泡,好似白日里没有吃饱一样。   谭毅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在床边拿着五爷留给自己的遗物,看着, 哭着。他哭起来没有丝毫的哭嚎声, 只哭到换不过气时,喘两口气缓缓,吸一吸鼻子, 随后继续默默流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多泪水。   五爷对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暗街的人大多和五爷差不多,对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他一度觉得,人和人之间相处,便就是和暗街那样的。   这世上大多都是利益往来,少有的善意,都是人乐意给就给了,不乐意给就不给了。   那些不经意来暗街的人,是出生占了便宜的。   不过他从未想过, 不, 那些人在外头的日子是他想过的, 却无法想象出来的。   就好似他只能从走商那儿知道京城是如何的,走商会说京城繁华的街道,会说京城骏马状元,纸醉金迷,食肆和酒铺的香气从街头一直到街尾。   他听说,也想象不出来。   对于谭毅而言,暗街里每一个给他了微小善意的人,都是在他记忆深处带上深深烙印的。无论是和他合作骗人的壮汉,还是给他一个包子的五爷。   死亡在暗街并不少见。   可这么近的告别,在他记忆中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   他没有料到五爷会突然死去。   仿佛暗街就在这一个日子里,就和那扇分隔开他和五爷的门一样,彻底将他隔离出去了。   眼泪掉得厉害,谭毅根本不敢上床铺。   床铺是教中特意给他们准备的,若是湿了,明日必然要花费时间去清洗。他若是少听了一课,就少一日跟上别人识字学算账的进度。   今后他除去学识字,学做糖,还要学律法。   对,他是有家人的。   他家里头每一个男子都自小学各式各样的法。   然后被皇家灭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他对皇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都不清楚,那距离他太过遥远了。比所谓的京城更加遥远。   谭毅哭的理由太多了,以至于他只知道自己难受,知道自己想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为了什么在哭。每一个点都压在他身上,压得他用手抹去了满脸的泪,禁不住再次停顿下来深抽几口气。   他的双眼红肿得厉害,在黑夜里因为泪水也亮眼得厉害。   他也不敢哭出声。   哭出了声音,必然会惹来床上两个孩子一道哭闹起来。这群小家伙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力,就爱哭闹。哑巴还好,另外一个太机灵,还爱乱爬,远比别的孩子看起来脑子灵活。   谭毅抽气抽得太快,禁不住打了个嗝。   舒浅略带困倦睁开双眼。   她正准备闭上眼继续重新入梦,耳边隐隐听到了抽气声。很轻,透过屋子后,更是轻到她若不是耳朵这会儿意外敏锐,根本不会在意。   周边还住了几个孩子。   想到这一点,她起身披上衣服,踩着鞋下了床。   夜晚每一点动静都会造成很鲜明的响声。   她放轻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走到门口,开门,走向另一个小屋,静在门口细听了一下。   屋里头有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隔开一会儿,忽然又响起了一股抽气声。   这并不正常。   舒浅悄声推开门。   屋里顿时有了别的动静,仓乱东西移动的声音。   借着外头的光亮,舒浅走进门,很轻易和床边上瞪大眼流着泪,还屏息的谭毅对上眼。   谭毅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傻乎乎看着她,随后又因为泪水糊了双眼,察觉到自己再次在舒浅面前失态,都忘记了要伸手擦自己的眼泪。   这呆愣的样子看得舒浅心疼又好笑。   她走进屋子里,看床上两个小家伙还睡得深沉,低声询问谭毅“要出去走走么?”   这已是谈话的意思了。   谭毅匆忙点头,将自己的东西真收拾好,这才走到舒浅身边,准备跟着舒浅走出屋子。   舒浅去旁边柜子里替谭毅拿了件衣服,随后走出屋门,等着谭毅走在自己身边,将衣服给他披上了。   这会儿整个教内已没有人还醒着了,也就他们两个会选择大半夜在外头随意走走的。   考虑到孩子脚步小,舒浅走得不快,很是替谭毅着想。   山上风吹来稍带有点凉,好在两人都披了衣服,并没有觉得冷。   风吹来,谭毅也不怎么想哭了。   他安安静静走在舒浅身边,一句话不吭声。   舒浅想着萧子鸿先前说的话,想着这孩子要是没有被自己救出来可能会有的遭遇,觉得是该和他聊一聊的。尤其是他的年纪还那么小,未来还那么长。   她慢慢开口“我以前没有父母。”   无论是哪一条命,她的记忆里都没有父母。   谭毅耳朵动了动,听着舒浅说话。   “以至于我被带来教中,他们告诉我,我有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当教主的父亲。我还有点不明白。”舒浅这样说着,“我第一次做人子女。”   每个人都该是第一次为人子女,而她不巧,两条命中这都属于第一次。   谭毅这回也是这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抿着唇。   舒浅回想自己的心理变化,分享给旁边的谭毅听“我做教主,慢慢感受着我父亲在这里过的日子,偶尔听听他以前的事情。然后我一点点喜欢上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情,过我想过的日子。”   老教主是就这么死了的,有点仓促,又有点必然。   死亡后带来给亲近的人,第一的感受都是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谭毅将舒浅的话全部都停了进去。   在等舒浅不开口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带着茫然问舒浅“我的家人,是被皇上杀了的。”   舒浅想那可是全天下最糟心的事之一了。   “嗯。”她应声,“是的。”   “他们是坏的,还是皇上杀错了?”谭毅问舒浅,问得声音很低,却很直白。   舒浅觉得这问题真是她最近听过最难的问题。   她停下了脚步“如果他们是坏人,你会怎么做呢?如果是皇上杀错了,你又会怎么做呢?”   谭毅跟着停下脚,微微仰头看向身边的舒浅“教主,我不知道。”   他家人既然会制定法律,理应是对皇家、对天下都算是做了事的。可他们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是否有做错了的呢?否则皇上为什么会有理由杀了他们呢?   舒浅其实也不知道谭毅的家人是怎么样的。   她没有那么多的消息来源。   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谭毅的家人是好是坏,答案必然是不同的。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谭毅,“不过我想,如果我是你,无论我的家人好坏,我会去了解他们。等到许多年之后,我再做下我的决定,同时最重要的,是过好我这一生。”   谭毅迷茫,还是没有完全懂。   舒浅蹲下,伸手揉了揉谭毅的小脑袋“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生下来都是无辜的。他们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是他们所决定的,而他们为他们的决定,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我们,活着的每一日都和别人有了瓜葛。比如我,在教中的每一日,都要为教徒们负责。他们的性命,在我同意当教主的那一天就挂在我身上了。这些是我做出的决定,是我所要付出的代价。”   谭毅看着舒浅。   “你这一生,活着是为了你自己。你姓谭,但你更是谭毅。”舒浅不知道谭毅能听明白多少,但她已尽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他这一生,可以去了解他家里所有的事情。   他这一生,该是为了他自己活着,为他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而负责。他可以为了早就逝去的家人活出一种活法,也能为了他自己,活出另一个活法。   “我……”谭毅张嘴发出了一声,停了停,最后他低声,还不是很肯定,却试探性回了舒浅的话,“教主,律法上不是那么说的。”   律法上对于父母子嗣夫妻的规定,他即便小,也隐隐听说过一点。   他不过是年纪小,这才没有被杀了。父母造孽,他也该承受一些的。   他和皇帝,该是敌对的?还是说什么呢?   谭毅还迷瞪瞪的。   “律法有修订的人,每个朝代都不一样,不是么?”舒浅从未觉得这些不能告诉孩子,反而向他揭开了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的现实。   她笑了下。   “并不是什么律法都是对的,并不是谁说的话都是对的。你聪明,你有能力,你会明白更多的事情,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甚至,决定这个世上所有人,能做什么,该怎么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才是我希望你们都识字,去学着了解你们从未了解过的一切的原因。   “是非功过,他人评说,但你做出的事,只在你心里头,才能真正给自己评断。”   谭毅懵懂点了脑袋。   他现在是半点不会想哭了。想不通的事、难过的事其实还是一件又一件的。但他觉得跟在教主身后,似乎前头都是亮堂的,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了。   “我会好好学,努力长大。”然后懂得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等到一日,变得可以决定很多人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舒浅重新站起身子,笑出了声“那么今晚,该歇下了。”   谭毅肯定应声“嗯。” 第30章   舒浅将谭毅送回到他屋内。   屋里另外两个孩子依旧睡得极熟, 半点没有被吵醒。   她看着谭毅用水抹了一把脸后, 回到床上躺下,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   屋子边上不远处造了大半的屋子,由于工匠们隔三差五被教徒们叫去做别的事情, 到现在还没有彻底造好。   萧子鸿到如今在教中都没有睡的位置。   算是这世上最委屈的压寨相公了。   舒浅看着那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踏入屋内钻回了被窝,暖滋滋将自己团团好, 重新入了梦。   床下的黑猫静静睁着眼, 在确定床上没有动静后,重又闭上了双眼。   一夜好眠。   第二天,舒浅凭着生物钟朦胧睁开了眼。   她不过躺了片刻, 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脚晃荡到床边, 她伸了个懒腰,思考着今日要做点什么事。   赤丨裸的双足套上袜子, 重新垂落下去,正要往鞋里套。   脚上忽然感受到轻微的触碰。   力道极为微小,但又立刻吸引走了人全部的注意力。   嗯?   什么东西?   她身子一僵,低头看去。   一只带着短毛的爪子微微张开,悄咪咪再次触碰了一下她垂下的脚。   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了好奇心。   那爪子毛发漆黑柔软,指甲却纤长尖锐, 看得人倒抽一口气。   舒浅当即趴到了床边, 和床下那只小东西对上视线。   只见床下小家伙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猫眼, 慢悠悠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整个身子团在那儿,张开嘴露出尖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舒浅被逗得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之后,会看到一只猫。   这只猫看来看去,还正是她当初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只。   她眨眨眼盯着猫看,猫……镇定自若打完哈欠,随后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好像霸占的不是她的床底。   这可是野猫。   舒浅警告了自己一顿。   野猫的指甲太过锋利,她还没打算以身试爪。   她换上了衣服,洗漱,出门,还给自己的窗留了一条缝,方便那只猫自己跳出来。显然这只猫昨天晚上就是通过她的窗户跳进来的。   正当她准备离开窗口了,却没想到那只猫从床下探出了脑袋,看了看外头,随后从床下彻底出来。   这黑猫才走了两步,舒浅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视线往猫身下挪了挪,回忆着这猫当初见的时候,肚子有这么胖么?   怎么好像是,怀了小猫?   舒浅凑在窗口满脑子问题,又不是很敢去被这猫拉一道口子。   “教主,你在看什么?”乔曼略带好奇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她还没有去上课,如今刚给舒浅送早饭来。   见舒浅正在窗口,她跟着凑上来朝里望了望。   等看到了屋子里的黑猫,还和黑猫对上了视线,她讶然惊呼“猫呀。”   舒浅看着猫“嗯,你看是不是怀孕了?”   听到舒浅这话,乔曼视线往下移了移。   那黑猫在半道上停了下来,端坐在那儿,还是具有一股子独有的优雅。微微有鼓起的腹部确实能让人看出异样。   乔曼更加吃惊“还真是。这是从山上下来吧。怎么就到教主屋里来了?”   “可能是觉得我这儿安全,回头拿个碗装点鱼来。”舒浅吩咐了一声,“有多余的肉、奶也成。”   教中养牲畜的不少,可肉和奶还是稀罕玩意。   “鱼是有的,孩子们时常去抓一些来。至于肉,鹅下水行么?”乔曼其实也没养过猫,“现在吃鹅的越来越多,好几户人家都养起了鹅。”   舒浅点头“成。”   乔曼见舒浅半点没嫌弃那黑猫,还要喂食的样子,自然很有眼色,不会随意说点什么来制止教主养猫。   她将吃食在院子里给舒浅布置妥当“教主先用了吃的。等会儿还有喜事要告诉你。”   舒浅不再看那忽然出现的黑猫,放任它在自己屋里,走到椅子上坐好“什么喜事?”   乔曼吃吃笑两声,就是不肯当下告诉舒浅,惹得舒浅的好奇心起来了。   早上熬的粥,点缀了一点绿色,清爽又暖胃。   等她吃完了乔曼给熬好的粥,萧子鸿也日常来教中寻她,身后跟着许久不见的红二,手上还拎着一个纸袋。   “萧公子。”乔曼和萧子鸿招呼了一声,“可要喝点粥?”   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掉,满是食物的香味。   “不了,用过了。”萧子鸿将纸袋放在桌上,舒浅就闻到了纸袋里蔓延出一股子和粥截然不同的香气。是奶香。   舒浅看着纸袋“这是什么?”   “酥油泡螺。”萧子鸿将纸袋打开,里面塞了一个个螺状外型的吃食,小巧可爱,精致异常。   这玩意明显不该是用纸袋装的,也不知道萧子鸿是从哪里弄来这甜食,愣是装在了纸袋中给她。   舒浅自从到了崇明教,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吃食,隔着闻着就奶味十足,等打开了纸袋,闻起来更香甜。   “味道不是很甜,吃多了腻。若是你喜甜,回头自己做时可以再加上一点糖。”萧子鸿这般含笑说着,“我问了食谱,写下来了。”   红二在边上立刻掏出一张纸,放到了舒浅的面前。   舒浅还记得自己上回吃糖糕时说的,遇到好吃的,便要问吃食怎么做。没想到萧子鸿还真的去问了。   这种吃食食谱对于酒楼,亦或者是厨师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就怕透露出去转头就被人学了去,店内招牌便没了。   舒浅当时也就随口一说,全然没有想到会得到一张食谱。   好似她被人放在了心尖尖上。   她扫了一眼食谱,半个字都没看进去,抬头朝萧子鸿露出了一个笑颜“谢谢。”   眉眼弯弯,是发自内心的笑,没有一点收敛。   萧子鸿跟着回了她一个浅笑。   舒浅取了一个放在嘴里,一股子奶味,入口即化,不算太过甜腻,可以说是如今这会儿少有的甜食了。光是这么一尝,她就想出了好些加工做法。   想来料中是有放奶的。   可惜南方家中饲养牛羊的人家太少,这东西估摸要在放牧的边疆才容易多产一些。   她这才吃了一个,“喵呜~”一道黑影蹿上了桌子,鼻翼一动一动,对准了纸袋止不住嗅着味道。   酥油泡螺味道浓郁,让它禁不住张开嘴伸出舌头试图想舔一下。   谁料它跳上桌子的动作足够快,舔舐的动作却完全没有旁边那人的手快。   纸袋子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了它面前。   黑猫伸出一半的舌头卡在那儿,一脸茫然歪头,半响才发出了又一声“喵呜~”   瞪圆的眼睛,无辜又纯良。   萧子鸿手中拿着纸袋,见着这只猫,笑意淡了很多“哪里来的黑猫?”   黑猫冲着萧子鸿叫唤“喵呜~”   它嗅觉灵敏,反应过来刚才那纸袋到了萧子鸿手中,当下就朝着他不住叫着。   “山上那只?”萧子鸿问舒浅。   舒浅点了点头,还补充了一句“好像是有了孩子,这就下了山。”   萧子鸿看着黑猫,很是顺手将纸袋塞到舒浅怀里。   黑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又转向舒浅,再次叫唤起来。   萧子鸿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何时变得微妙起来“我记得,你说这只黑猫像我。”   舒浅想着这猫在山上那高冷的姿态,那优雅的姿态,那山野精灵的姿态,再面对着面前这只猫,鼓着肚皮,冲着自己不住叫唤着,还带着一丝纯良讨好的模样。   她眼神莫名飘忽了起来“我说过么?”   不过随着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就近日萧子鸿的态度而言,这黑猫和他确实还是……相像的。   别说舒浅了,就连乔曼眼神都飘忽了起来。   还,还真有点像!   萧子鸿本就人精,见两人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总不能和一只猫计较,直接绕过了这话,转头还是说起纸袋里的吃食“这酥油泡螺价格昂贵,快些吃了。”   舒浅被黑猫盯得紧,手刚准备伸向袋中,就感觉面前这煤球一样的小家伙正蓄势待发准备扑过来。   她哭笑不得取了一个放到猫嘴边“不给怕是要挠我,就给它一个。”   萧子鸿看那原本不住叫唤黑猫顿时安稳下来,乖巧蹲在桌上舔起了酥油泡螺,不作声。   一袋子统共没有几个。   舒浅给了乔曼一个,再往萧子鸿嘴边塞过去一个“快吃了,回头没吃完这猫又要喵喵叫不停。”   萧子鸿微怔,抬手想要接。   “张嘴。”舒浅见黑猫舔着嘴里的,眼睛瞅着她这边,忙把酥油泡螺朝着萧子鸿嘴边又递了递。   萧子鸿咬下,将整个酥油泡螺收入嘴中。   唇碰到了手指腹,他眼内情绪微妙。   舒浅从纸袋里掏出了一个自己吃了,询问红二“红二?”   红二摇头,安分退在萧子鸿身后。   还剩下两个,舒浅本想着留给谭毅或者两个当家的,可一是不好分,二是那黑猫虎视眈眈,根本没给她留着的机会。   于是一个再往嘴里一塞,最后一个还是递给萧子鸿。   好在酥油泡螺入嘴即化,两个在嘴里也不会累着腮帮子。   她将纸袋放到黑猫边上,举着最后一个酥油泡螺到萧子鸿嘴边“来张嘴,最后一个。”   萧子鸿不动声色张开嘴,继续一口吃下。   满嘴的甜腻,他不经意舔了下唇边沾染的细屑“很是好吃。”   舒浅是觉得味道不错,可眼内余光巧合看到萧子鸿的那个动作,心脏漏掉半拍。她将视线聚焦在吃完酥油泡螺开始玩弄纸袋的黑猫身上,面不改色附议了萧子鸿的话“可不是么。” 第31章   好在舒浅哪怕被萧子鸿漫不经心一个动作给撩了一下, 也从来都不会忘了正事。   乔曼先前还说了有喜事要告诉她。   黑猫此刻沉迷着纸袋, 并没有打扰他们。   舒浅任由黑猫折腾,坐在边上问乔曼“刚才说有喜事要说。什么喜事?”   乔曼眉眼一弯“二当家那儿说昨晚后来做出来的白糖更加白,更加细了些。装了一小袋今天准备给教主送过来。”   舒浅听着高兴“嗯。”   说了白糖, 乔曼便要说另一个事儿“这些糖都要用甘蔗。二当家说要提早先分出一部分地种甘蔗。教主可有什么要吩咐他的?”   野生甘蔗是有限的,想要足够的糖,教中就要种植足够的甘蔗。   甘蔗的种植,无论是种类还是每根甘蔗种植的疏密程度都是有讲究的。   崇明教这儿有野生甘蔗, 却少有人种植, 想来会种植的还少。   舒浅想了想,将其中细节一一说给乔曼听着“一般种甘蔗在冬初时种下,也不要种在崇明山上, 距离山远一些的河边, 沙土地是最妥的。山上温度时常会偏低,种出的甘蔗做出的糖会苦。”   乔曼听着恍然“难怪这糖是白了, 但还是总有一点苦味。二当家还当是做得时候有黑沙参在里头的缘故,苦恼得很。”   以姚旭的细心来看,糖必然是分得干净的,能研究到如今这地步也不容易。   大材小用。   “种的时候要分畦,每一畦宽四尺,沟挖四寸,土厚一寸。七尺距离种三棵。”舒浅将这些细节的地方都说了。   她还是庆幸自己活在南方的, 若是在北方, 她还真不清楚要如何种这些东西。   乔曼记下, 还有点小慌乱,生怕自己现下给忘了“我这就去告诉二当家?”   舒浅思考了下“我等下就去写了,这事不用姚旭去做。在教徒中寻两个田种得好的,让他们带头种点试试。”   乔曼当即应下。   舒浅另外吩咐下去“教中你去问问还有谁做饭的。连带着上回做糖糕的几位,一道再研究点食谱。以甜口且不腻的为主,能用的料越是普通越是好。这食谱拿去一道做了。”   乔曼恭敬接过了纸“是。”   教中管理那么多人,事情也是一件一件要顾及过来的。   舒浅将这件事暂时安置妥当,想着乔曼要上课“对了,这些天照顾着一些谭毅。”   乔曼并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不过也隐约知道暗街五爷死了。   她温和点了头“我会的。今天一早上就看他往制糖房那边跑,向教中人请教着制糖,很是认真。教主放心。”   舒浅听着确实微微放心。   一早上将事情大体都安排好,乔曼回自己那儿去准备给孩子们上课。   而和纸袋斗智斗勇半天的黑猫,这会儿不知道咬着那纸袋跑哪儿去了。   舒浅回自己屋子,将甘蔗种植要注意的点又是写了一张纸。   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萧子鸿就在边上给她磨墨。   本来以舒浅的性子,用个碳笔直接写一张最为方便了。可谁想萧子鸿都走了进来,还替她拿好了笔墨,那她就只好接过笔写纸上。   红二本想帮忙的,然而面对他自己主子一个眼神,当即口都没开。   等舒浅写完了东西,萧子鸿看着纸上娟秀的字“红二,你去将这纸给乔娘送去。”   舒浅看了眼还没干透的纸,犹豫一顿,还是平摊着交给了红二。   红二极为小心取过纸。   竹纸上墨迹并没有那么快能干,他没有选择将纸折叠起来,就这么平摊着纸捧出了门。   屋里这回就剩下舒浅和萧子鸿两个人。   许久不见红二,这回才见着人,此刻又被萧子鸿使唤走了。   屋内重又安静下来,舒浅敏锐又平淡看向萧子鸿“红二今天和你一道来教中,是想让你回北方么?”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萧子鸿会在她这里留很久。   萧子鸿也知道自己不会在舒浅这里待很久。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分别会如此突兀。   他连夜去寻食谱,一大早带来了酥油泡螺,还带着红二一道前来,已是隐隐透露了这一分意思。   与他所料一样,舒浅发现得很快。   萧子鸿拿过舒浅的笔,借着她刚才用剩的纸,提笔写起了小字。   “是啊,回北方。”   他的字没有舒浅那么娟秀清晰,带着轻微的潦草,棱角远比十六岁少年的脸庞锋利。即便是小字,一个一个都带着磅礴的气势。   萧子鸿带着点怀念,带着点怅惘“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地方。”   舒浅看着萧子鸿的字,听着他说西北的风光。   “那儿有一望无际的绿地,也有一片惨白的盐水湖泊。能在六月里看到飞雪,住在帐篷里看外头,地上翻飞的旗在白雪中很美。”如今的江南六月还没彻底过去,却怎么都不会下雪的。   “晚上比江南的冬日更冷,白日里却和江南差不多。”他想起那些马背上的日子,轻笑一声,“人人都爱喝点热奶,来点热酒。”   那是,塞外?   舒浅听着有点意外。   她以为萧子鸿会去的北方是京城那方向,倒是没想到是更北的方向。   “那儿,也很苦。”萧子鸿停下笔,“会让我想来江南。”   舒浅视线转到了萧子鸿的脸上。   萧子鸿有一丝边疆血脉,她有看出来。   “你在那儿生活过好些年?”舒浅问他。   萧子鸿等面前的墨干,转头对上舒浅的视线,弯了眉眼,笑没有达到深处“我六岁没了娘亲,七岁离开父亲,到那儿生活了好些年。”   那是和谭毅差不多的年纪。   舒浅想着昨晚谭毅哭得狼狈,对一切茫然无措的样子,好似在萧子鸿的那双眼里,看到了十几年前失去娘亲,离开父亲独自北上的孩童。   深邃的双眸里没了年少的天真,全是世故。   那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独自艰难前行的象征。   这世道太多的时候,让舒浅觉得太过残忍。尤其是当她看到被如此残忍对待的人,还在拼尽了性命朝着前方爬着,如教中的每个人,也如面前的萧子鸿。   “你还会回江南么?”舒浅问萧子鸿。   萧子鸿笑得极为好看,笑得舒浅禁不住想要叹息。   “你想要我回江南么?”他反问她。   江南那么美。   虽然没有六月的飞雪,没有满地的旗子,没有成片的绿草。   可这里有纯白的砂糖,还有熏香的绢帕,还有婉转的吴语。   以及,必然不会忘记面前人的自己。   舒浅收起自己的叹息,回着萧子鸿“为什么不想?我希望你见过北国的风光,也记得江南的烟雨。我希望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你不可去。人,生而该自由的。”   没有什么能不能回,只有想不想回。   她希望他们再次相见,在他眼内能够看到更多的鲜活,而不是看多了世俗的百无聊赖,做什么都还不如走在自己身边浅笑着荒度时间。   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压寨相公。   而是因为她觉得他是值得拥有自由的。   萧子鸿的笑意一点点入了眼“我会回来的。我是崇明教的压寨相公。这是只能属于我的身份,这天下只有我能得到。”   舒浅点头“嗯。”   萧子鸿让开了自己的位,将桌上那张自己写下的纸放到了舒浅的面前。   “子之丰兮,俟我乎道兮,不悔予送兮。   子之美兮,俟我乎车兮,不悔予将兮。”   原本女子的口吻说出的诗句,被萧子鸿改了好几个字。   原本描绘女子后悔不曾跟着男子走,如今这是不后悔跟着她走的意思?   她大抵是意会了的,哪怕是这诗句改得颇为好笑。   “我去北方征战天下,你在南方种田卖糖。”萧子鸿带着有调侃意味,“顺便开个酒肆,开个赌场。将天下能赚的钱,都带着人赚了。”   舒浅笑出了声。   她没和萧子鸿说,她不仅是想要在南方闯荡,她还想走上大海,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祝我们都一路顺畅。”   “一路顺畅。”   萧子鸿离开舒浅屋子,带走了红二后,确保了最后一批工匠在来的路上后,终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   他在江南留的时间将近大半个月,早就超出了他最早的设想。   要不是北方来人催他,恐怕他还能再熬些日子,等着那新屋造起,等着她逐渐成长。   红二在马车中,将各地最新的信件整理妥当,递给了萧子鸿。   他恭敬中带着一点疑惑,替远在北方的人问萧子鸿“有人问起了舒浅教主,想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萧子鸿接过信,打开了最上面一封公事公办又言简意赅的信。   “皇帝曾让我成了一条野狗,而先生教我做了一个人。”   他在红二面前,没有丝毫的避讳。他敢骂京城的天子,也敢骂自己以前如条野狗。他不屑京城的帝王,又尊重心中的师长。   “她和先生很像,心中有的是真正的天下,是天下中的每一个人。”   所以她为他悄悄叹息,不经意红了眼眶。她没有落一滴泪,笑着祝他一路顺畅。她甚至不问他到底是谁,还愿意为他留下教中的一个位置。   他对她,就如她对他一样,还未有男女之情,已庆幸此生没有与此人擦身错过。   如若一个压寨相公的身份能做到与她有所羁绊,羁绊一生。他是乐意的。   如若他夺下整个北方后,她还在想着他回江南,他亦是乐意的。   萧子鸿垂下眼,唇角含笑,笑意里带着百年世故,和一点真心。   “等有一日回了京城,我想将她介绍给先生。” 第32章   塞外的景色, 待一日是惊奇, 待七日是有趣,待一年是恨不得赶紧换个地住。   萧子鸿回到了这比京城北上不少的地方,掀开了一顶大帐篷。   进门, 他带着一点调侃的语气对着帐篷唯一一人开口“洪将军看来很有雅兴,隔三差五还能跟我抒发一下情感。哪日洪将军出现在京城某位才子的诗会上,恐怕我也不会太吃惊。”   被萧子鸿点名的洪将军抬起头看向萧子鸿。   从头,看到了脚。   洪将军冷哼了一声“我看某些人在江南可是乐不思蜀, 被美人勾去了魂。”   “我要是真被勾去了魂, 那催我回来的恐怕不是将军你,而是在京城的先生。”萧子鸿含笑说着这话,很是随性坐到了洪将军的对面。   洪将军年纪不算大, 可以说正值壮年。   他虎背熊腰, 力气是常人不可匹敌的。一把络腮胡将人脸遮去了大半,只有当要回京叙职时, 才会稍带修饰一下,勉强有个人样子。   在塞外守城,只要不妨碍着打仗,他折腾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管。   他面上看着带着些凶狠,事实上却是个心思细腻且极为坚毅之人。也正因此,他对萧子鸿在一次次作战有功的情况下,对萧子鸿的态度, 也一日日改变, 还让自己挚友从“教过萧子鸿”变成了“萧子鸿的先生”。   洪家祖上并不是什么显赫世家, 讲得通俗又简单一点,洪家祖上是屠夫,杀猪的。   别人杀猪拿上一个将军位置,还能世袭,那大多都是开国功臣。   洪家并不是开国功臣。   所以洪家祖上是靠着武举,从杀猪走到一个还算有点官衔的普通将士,再通过一代代人,步步高升,走到将军位置的。现在的洪将军洪源,一样是如此。   将军分很多种将军,档次也很不一样,细说起来实在复杂。   不管怎么说,洪家能够从平头老百姓,最终走到这般地步,着实是不一般的。   也因此,洪家的家教十分严厉,家中不仅要求每个孩子自小就要精通武学,在四书五经方面,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洪家为了孩子的学业,愣是与不少圣贤先儒的世家都有所接触。   洪源做到将军位置,不仅有家里如今算武学世家的原因在,另一个也是自己真正有实力。他镇守在边塞这些年,和塞外有过不少小战役,基本都是赢多输少。   萧子鸿来边塞时年纪尚小,也算是被母妃的娘家人“委托”给了洪将军,希望洪将军能够适当照料一下孩子。   洪将军那会儿恰巧得了一个儿子没几年,想着两个孩子在一起能够稍微方便一点,就将萧子鸿扔到了自家儿子洪川那儿,希望他们互相照料。   天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互相之间要怎么照料?   将士们的女眷可大多都不在边塞,就连洪将军的夫人,也是在京城而非边塞。   这几乎满是男人的军营里,萧子鸿一直觉得洪川能活那么大真是不容易。   洪将军听着萧子鸿说他先生那话,觉得很有道理“确实,你若是真被什么勾去了魂,我便会叫你先生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整日不知道天高地厚。”   萧子鸿自觉自己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很随性笑了声。   叙旧不过三两句,两人之间还是得说正事。   “你那些刀还有别的来路么?”洪将军问萧子鸿,问得认真,“这些武器很是锋利,江南那儿如果轻易就能得到那么大的量,恐怕沿海一带倭寇问题很大。”   萧子鸿顺着洪将军这话说了下去“没有多少别的来路。倭寇这问题一直很大,爆发不过早晚。沿海一带并未好好练过水师,若是朝廷之上继续这般轻视海战,你也知道后果。”   塞外还有洪将军可以扛着,沿海一带那几位将军可与边塞将士不同,大多整日沉醉在美人乡里头,可真讲不好能杀多少敌人。   不好好练兵,完全不可能对付得了杀过不知道多少人才得以漂洋过来的倭寇。   洪源皱起了眉头。   沿海一带粮食充盈,不比边塞这儿,万一打起来粮仓被倭寇霸占,回头死伤可是惨重得多。   他奉命坚守边塞,不擅长打海战,也不可能被随意派遣过去打海战。   “这事我有所考量,安排了一定的人手在沿海。”萧子鸿劝慰洪源,“将军不用太过担忧。水师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练起,如今再急也没用。”   洪源听了萧子鸿的话,望着萧子鸿,反而眼内带有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萧子鸿观察极为敏锐,微挑眉“怎么?”   洪源顿了好一会儿,看向自己桌上的纸“我在你这个岁数,整日被我父亲管束,和洪川一样,就想要上战场杀敌。就想要建功立业。”   那时候的他考虑从不会有如今这般缜密,也还未了解到血腥的战争到底代表了些什么。   而萧子鸿却不一样。   萧子鸿是晚辈,可却能和他以平辈的方式相处,说话做事全然不像是一个十六岁该有的模样。   该说不愧是皇家的子嗣么?   萧子鸿听着这话,顺着洪源的视线看向他桌上“不过是遇到的事多了些,人想事情,也就多想些。”   可洪源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想要催萧子鸿的也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洪源想要开口,也不想开口。   他要怎么说呢?   面前这家伙还是个孩子,即便是皇家的人,即便是谋略极擅长,即便是杀敌也无所畏惧,即便是处事极有分寸,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帐篷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沉默到换个人来,照样能发现这气氛实在不对。   萧子鸿轻笑一声。   他的笑声在帐篷里很是清晰。   “我紧赶慢赶回来,将军还不打算将信中不便说的那些事,告诉我么?”萧子鸿率先开了口。他直视着不敢看他的洪将军,完全知道这内心质朴的将军内心的挣扎。   洪源还是默不作声。   该说的话其实迟早要摊开在人面前说。   该走的路,他上一辈子已走过一次。   萧子鸿缓缓开口“军中下一回的粮食按时到了么?可有克扣?”   洪源睫毛轻颤,知道萧子鸿已有所猜测。   没得到回应,萧子鸿了然嗤笑“你们讨了,但是被羞辱了回来?”   洪源张嘴想要说什么替京城找个理由,可张开嘴干巴巴憋出的只有一句“不算羞辱。”   萧子鸿知道边塞有多苦,知道边塞的晚上有多冷。   如今天气开始日日转暖,京城里的人恐怕借着这理由,都能给边塞少塞点东西过来。   “军中是不是还有人气愤到口不择言,希望能让我以皇子的身份,去京城向皇帝讨要点东西?”萧子鸿这话已是委婉了。   洪源低声“也,也没说讨要……”   萧子鸿笑开,半是玩笑,半是说真的“以他们的性子,恐怕希望我直接替了那位的位置,省得边塞在朝廷无人,老是吃闷亏。”   洪源愕然抬眼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浅笑着对上洪源的视线“若是我无能,军中可以我为傀儡,学一番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我有才,那么在边塞这些年的情感,也会让我对这儿花点心思。”   军中是有谋士的。   这些个谋士和洪源有着多年的感情,对萧子鸿,却总是带着点疏离的。   萧子鸿皇子的身份,除了洪川和他一道长大会时常忽视那点身份差异,其他人心中记得比什么都牢。   一旦出了点什么事情,他的皇子身份可以利用的点太多了。   交给塞外人,交给皇家,一个个都是方法。   洪源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此刻被说得满脸都是羞耻,耻于对帝王的不忠,耻于被相处多年的孩子直接点出而无法反驳的羞愧,耻于对当年承诺的照料或许无法做到的懊悔。   他明明是一名大将军,此刻却如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小老百姓。   萧子鸿太了解洪源了。   他轻声问“将军为何不亲自问问我的想法呢?”   洪源羞耻到恼怒。他恼火将桌上的一切全一股脑收整到边上去,绕过了桌子,走到了萧子鸿面前。   一上一下。   洪源站着,萧子鸿坐着。   洪源绷着脸,萧子鸿还带着淡漠的笑意。   下一刻,洪源亲自跪在了萧子鸿的面前。   堂堂的将军,跪在了如今除了皇子身份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十六岁少年面前,坚定说着自己的念头“洪源此生不愿负身后的将士,不愿负这天下的百姓。”   他没有说不愿负皇家,也没说不愿负萧子鸿。   对于洪源而言,将士和百姓才是他心中之最。   对于不少谋士也是如此的。   “将军知道与我说这些,是什么个意思么?”萧子鸿问洪将军。   随后,萧子鸿就这么看着洪源垂下了他常年抬着的头颅,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恭恭敬敬。   三磕之后,洪源重新注视对上了萧子鸿的双眸“你与京中的皇家每一位都不同。如若那位置上不是你,我想不出任何一种更好的可能了。”   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救这个国。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更好的对待自己的兵。   其实边塞僵持,朝廷不顾边塞已有些日子了,他的谋士将可以做的事情都告诉过他了。他做到了他自小所受教育中允许做的一切。   可新一批的军粮数量打了他狠狠一巴掌。   “我不想我的兵,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洪源这般说着,红了眼眶。 第33章   边塞一个跪叩惹得整个北方风起云涌。而这些对江南暂时没有半点影响。   江南沿海一带最大的变化, 便是忽然间有人大量收起了甘蔗, 导致甘蔗的价格悄然上涨,还有不少百姓准备等天一寒就栽种。另一面不少的走商都以高价买到了洁白如雪的白糖,并运往了各地。   这一大笔的生意, 是以北青领头的一群教徒所做。   崇明教在舒浅的吩咐下,不收银票,只收金银。   各地的金银一时间都朝着崇明山上汇集。   这番动作着实不小。   不知情的人由于崇明教潜藏颇深,一时间还不知道收甘蔗和产糖的人具体是谁。知情的人则基本都是与教中有所关联, 全然当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舒浅的身份一如既往被隐在了崇明教之后, 几乎少有人知道崇明教的教主是个女子。   崇明教在暗街几乎没有太多的动作,而收下的几个赌坊,不过是在处理掉一些人、新增一些玩法后, 又和先前一样开放。   这一大笔进项, 跟着悄然入了舒浅的口袋。   山上偷偷下到教中来的那只黑猫,生了一窝的颜色不一的小猫, 肆无忌惮在教中打滚讨要着鱼吃,让人深刻意识到时间确确实实是一日日在过去。   等回过头来舒浅在教中又兜悠了一圈,才发现教中许多屋子都翻新了,田地里农具变得便捷起来,教中牛马鹅的数量大幅增加,就连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加深了不少。   舒浅带着一窝子的小猫咪,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从另一头又回到了这头, 摸了摸下巴, 考虑起了下一步。   开酒肆。   酒肆,喝酒吃饭的地方。   按照以前的惯例,酒肆主要是喝酒,偶有一些会加上简单的下酒菜,基本都是凉菜为主。食肆,主要是吃饭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什么菜单,食肆小二的看家本领就是报菜谱。   那会儿还少有人会选择将酒肆和食肆开在一道,若是什么都有,那青楼才是个好去处,还有会谈会唱的温柔女子。   而到了后来,人们宴请他人,选了酒肆总是会希望添些菜品,一来二去的,酒肆渐渐就将食肆并到了一起。颇为夸张一些的酒肆,几乎是再怎么挑剔的食客都能满足。   从肉的肥瘦,到面的数量,亦或者是菜要冷要热,只要食客能想得出,店里头就能做得出。奢靡一些的店铺,甚至连碗筷杯都会用银来打造,很是拿得出手。   渐渐的,这种酒肆中酒的作用倒是减弱了。   舒浅本意便是想要开这种酒肆。酒不需要顶好的酒,常见的一些就可以,吃食则是要小份,还要精致。为了防止客人太过挑剔,她还决定拟一个基本的菜单。   不过这些的前提都是,她要有一家酒肆。   越是想要做大生意,越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舒浅回到屋子里,拿着在北青送来的瀛洲地图,考虑了两天,最终选了一个好位置。   这店原本开着是卖首饰的,开在瀛洲西面的位置,距离市集入口不远,正好在一个转角口。   开国年间,皇帝不喜作为代表的皇家子嗣采用要用动物皮毛来制作的点翠等饰品,导致宫中最为流行的便是金银珠宝以及玉石类饰品。   百废待兴之后,这类首饰店铺自然而然就开了起来,还选择了最优越奢华的地段。   可惜到了如今这会儿,天下日子不知为何一日比一日紧巴。   粮食之类价格倒也没有怎么大涨,食材之类百姓也就自给自足,可到底是少有人平日里会去买这类首饰装扮自己了,唯有成亲嫁娶或者大寿添子时会买点金的沾喜气。   以前人来人往的店,即便在较为安稳的瀛洲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   而这掌柜并不急着出手自己的铺子,因为这铺子位置着实太好,改日这首饰卖不出去了,他还能开个别的店,总是会有一定的营生的。   可舒浅拿着就是看上了这家店的位置。   她一个拍桌,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北青一道去寻那掌柜。   首饰店的掌柜名叫石山。   石掌柜名下有不止一个铺子,日子过得向来是比较富足的,这铺子经营的本事算不得弱,年纪渐长后见过的人也不少,心里头绕弯弯小九九一个不缺。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堵上了门,还是为了买他的店。   舒浅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如此大一笔生意。   她带着北青找上石掌柜,看着石掌柜那双怀疑她开玩笑的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石掌柜不如和我坐下慢慢谈买店这事?”   除了带了北青来,她还带了四个教徒。   自从教中逐渐有了钱后,舒浅就吩咐一群女眷给教中时常要出门见人的教徒先人手做了一套衣服。如今身后五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看着还挺有气势。   至少石掌柜看了看五个人,还是将舒浅放在了眼里,咳嗽一声“小姑娘,你上门就说要买我的店,可我这店还没卖的打算啊。这事坐下说也说不出点什么。”   舒浅顶着一个已婚的发髻,还是被当成小姑娘。   她对这个发髻的微弱作用很是失望。   店内几位小二看看两人,都是一脸好奇打量着舒浅。   北青笑得一脸市侩“您不坐下来,您也不会知道我家主子这态度有多坚决呀。这生意若是成了,我家主子怎么都不会亏了您的。总归是我们更想要您这店一点,听一听您也损不了什么。”   石掌柜瞅瞅一点都不像是做生意的舒浅,再瞅瞅一看就是和商人打多了交道的北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那坐下来先说说。话在前头啊,我真的没打算做这个买卖的。”   能答应谈一谈,总归是有松口的余地的。   舒浅跟着石掌柜入了店后头的宴客屋,带着人坐下。   这宴客屋往日都是有贵客上门的。石掌柜会带着贵客到宴客屋,选上好的首饰给那些女眷挑选。而专门负责照看宴客屋有的小二这会儿已机灵送了茶水过来。   舒浅既然是想要这铺子,也不留什么后手,先是将自己知道的店铺情况说了“石掌柜您也知道,您这铺子如今生意都比往日淡了点,百姓手上紧,买首饰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少。”   “熬过这段就好了,哪有生意一天到晚总是大赚特赚的。”石掌柜清楚自己店的情况。到底他这儿的东西,价值都在那儿的,这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舒浅也明白这个理。   她朝着石掌柜笑笑“掌柜既然知道这天下不会有总大赚特赚的,那也必然知道金银财宝也不是一直都值这个价啊。”   石掌柜有点疑惑。   怎么就不值这个价了?   “若是打仗了,三两黄金买一口米,你说算黄金不值钱了,还是算米值钱了?”舒浅问石掌柜。   石掌柜心头一惊,脸上板起来“小姑娘说得什么话,怎么就要打仗了?瀛洲现在可好的很。再说,我多买点米还不成?家里头有米,还会差这么点钱么?”   舒浅压低了一些声音,眉眼弯弯“我哪有说肯定要打仗了。我这不是举个例子?石掌柜难道就没听说过,别的沿海州府,倭寇近日多了起来。”   石掌柜作为一个商人,当然对这些是有所了解的。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瀛洲确实安全,可倭寇多了,谁知道瀛洲会不会受到波及?隔壁州府万一哪天遭了秧,下一步流民岂不就是要跑瀛洲来?   金银珠宝是值钱,也就是太值钱了,分明就告诉了别人,这儿是最有钱财的地。   “危言耸听。咱们知州哪里会让瀛洲出这种事情!”石掌柜语气渐渐变得凶狠起来,甚至还想拍桌以增加自己的气势。   然而他桌子还没拍下去,舒浅先“啪”一掌拍在了桌上“说得是啊。”   石掌柜被这声音惊得一愣。   北青原本是来怕舒浅吃亏的,谁知道舒浅给人下套,那是一套接着一套,当下就在舒浅身旁默不作声喝茶。   舒浅朝着石掌柜笑了笑“咱们怎么会怕倭寇呢?再不济石掌柜卖了店内的饰品,回头开个别的店,换个不引人注目的营生,也是一样的嘛。”   石掌柜愣愣点头,想着这事本来就是这样啊。   “不过税是不是每年要交的很高啊?石掌柜的孩子刚成亲没多久吧?这今后的孙子要不要好生学点什么,回头做个官当当?我还认识一两个先生,学问是极好的。”舒浅接下去的每一句都说到了石掌柜的心坎里。   但凡经商的,没有一个不想让自己孩子去考个秀才当个官的。   另外这各种税,是一年交得比一年高。   要不是他一家子已回不去种田的日子……   “我要是买下这店,石掌柜转头拿了一大笔钱,可以去买点地,叫些人种嘛。”舒浅的想法可多了去了,“我手下有不少人,极为擅于种田,一亩地如今所花的时辰,是过往的一成。”   石掌柜心中微动,后代考科举这一事,有田的人总比没田的好弄一些。   “人活在世上,吃是最少不得的。赚了又不显眼,如同街坊里那些个米商。您说是不是?”舒浅和石掌柜这般说着,“对了,您要是不介意,可以买点地种甘蔗,我那儿收,您要是种,买多少我都收。价格好商量,要是种得好,我还能高价收。”   石掌柜听着敏锐反应过来“你这是要做糖?你要开糖店?” 第34章   糖这种东西, 在吃食上只能算添头。   人可以少一口糖, 却不能少一口吃的。   舒浅并没有直说自己要开的是酒肆。   她单纯朝着石掌柜笑笑“这话我也就说到这儿了。石掌柜可还有兴趣考虑考虑卖这个店?您这一家要是不卖这店,我也只能在这条街上,一家家敲过去。看看能有哪家愿意给我这小姑娘一个面子。”   她身后几个教徒站得规规矩矩, 听到这话挺直着腰板,极有气势瞪视着石掌柜。   这气势不像是来谈生意的,更像是来抢店的。   石掌柜瞟了眼那几位教徒,以及他们手侧的刀, 颇为客气询问“敢问怎么称呼?”   舒浅笑着回话“舒浅, 叫我舒娘就是。”   “舒娘。舒娘打算出多少钱来买我这店呢?”石掌柜的态度,终于还是从不乐意买卖,变成试探性的询问。   舒浅听了这话, 笑得才算是情深意切了点。   她也不想多在价格上折腾“还是石掌柜说个价吧。总归我能给出的价, 是石掌柜绝对会满意的。”   石掌柜听着生怕舒浅有些托大。他还真不知道舒浅是哪里来的钱。   瀛洲大户人家的名字他都是略有耳闻的,反正在能买得起他这店的人当中, 绝对不会有一个是姓舒的人家。   他心里头一狠狠,把自己心中的价位往上加了两成价“一千二百两。”   崇明山周边的田地,几十两就能造一个大屋子。   崇明县城里一套两层的屋子,贵一些也只要百两左右。   一千二百两在瀛洲其实真算不得贵的。这可是瀛洲最好地段的店,还不小,舒浅心中连一千五百两这数都准备好了,谁料石掌柜竟然没下狠手。   舒浅脑中想法才一转, 石掌柜果然咬咬牙又加了话“这种田甘蔗一事, 舒娘要以正常价收起码三年。还要请专人来教着种。不管我这儿种出来数量是多少, 种得如何,可都要收去了的。”   舒浅听着这儿,当下拍手点头“自然。北青,拿纸笔,我们和石掌柜好好细说一下这笔买卖,争取七天内将这店的事给解决了。”   一千二百两的价格,就连旁边听着的有所准备的北青也是暗中倒抽一口气。   倒不是他怀疑舒浅拿不出来,这三个月以来,他一直在跑进跑出帮教中做生意,很是清楚舒浅这些日子赚了多少钱。   只是拿出了这一大笔钱,就是整个崇明教一时半会儿也极有压力。   回头造酒楼,恐怕还要崇明教上上下下自己出力。   他们才赚的钱,基本是被他们教主几近花完了。   开酒肆必然还要买各种食材,对比起这酒楼,那些都算是小钱。   北青取出纸笔放到桌上,和石掌柜对于一条条的要求开始互相死磕着,他们对很多东西了解得多了去了,要不是都有心促成这段生意,恐怕桌上就能打起来。   这地买卖关联的人和事情都不少,回头还要牵涉到官府,一时半会儿可解决不完。   舒浅将细节交给北青后,便让石掌柜找了个店小二,带着她好好在整个店内逛一逛,好看看这店要怎么改才能够更加适合当一个酒肆。   大堂里要宽敞明亮,二楼三楼必然要设置雅座。   一楼对外要有很好的观赏点,对内也要视野明朗。   二楼朝上,若是设置雅座,那自然是一层要怎么方便观赏怎么来,一层则是怎么隐蔽怎么来,周遭还要用各式各样的装饰来分隔开。   舒浅就这么跟着店小二走了一遭,心里就想了不少需要改造的点。   好在这店原本就是招待有钱人的,在布置装潢上很是花了一点心思,否则舒浅还要将整个屋子推倒重新建造,那可是一笔大开销。   等她全部看完了,回头走回到宴客屋里头,就见两人还面红耳赤正在为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争吵着。   舒浅慢吞吞走上前,扫了眼两人之间的纸。看着纸上头没几行字,她当下皱起了眉头“石掌柜。”   石掌柜还正梗着脖子,不上不下卡在那儿,憋着话出来“舒娘您说!”   舒浅略有点苦恼,在纸上敲了两下“咱们今后都是要做大生意的人,可别一桩小生意就浪费个十天半月的。我说了七天,可一天都不打算超的。”   石掌柜心里头有点火,觉得舒浅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未免太过轻巧“谁都想快些做生意,可这一件件事的,随意答应了,回头可全是麻烦。”   舒浅看了眼石掌柜“刚才忘记和石掌柜说了。”   石掌柜憋着火,面上有些疑惑“嗯?”   “一千二百两,我们真金白银能拿到石掌柜的面前。一次□□清。别些个麻烦事,也请石掌柜看在我们交钱爽快的份上,稍微容忍容忍。”   舒浅这样说着,好似她买这店用的不是一千二百两,而是一百二十文。   人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显得底气十足。   石掌柜听着禁不住内心打鼓,怀疑舒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张嘴准备想要试探两句,就见旁边北青猛然笑开,颇是狐假虎威“石掌柜是实在人,刚才我也是和别的小走商生意做多了,给带出了点坏习惯。这样,既然我家主子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干脆利落点,有些事劳烦石掌柜跑两趟,余下的我都会安排人去处理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重回桌上谈起来。   对于石掌柜而言,店倒是小事,但是其他关于地,关于甘蔗,关于教书先生,关于店内的小二们,那才是一件件需要交代好的关于今后的大事。   舒浅见两人这回解决起来快了些,纸上一条条写得多了起来,这才满意坐在边上喝茶。   一直到谈得差不多了,石掌柜开始邀请她留下用餐,舒浅才婉拒准备离开“石掌柜着实客气,不过我家中事多,这会儿要回去了。”   石掌柜还想说两句,北青就朝着舒浅拱手“那这边就让小的在这儿处理了。人您带着一道回去,路上安全要注意的。”   舒浅点头,当即就和石掌柜告辞“这回真是劳烦石掌柜了。”   石掌柜看看舒浅,又看看留下的北青,失笑摇头“没有没有。舒娘慢走,咱们这生意下回见面,我再亲自向您说细节。”   “我交给北青了,石掌柜和北青说就好。”舒浅带着四个教徒一道走了。   她高深莫测地来,高深莫测地离开,给石掌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石掌柜在舒浅离开后,还不自觉试图朝着北青套话“舒娘可是瀛洲人?我可好像从未见过她。”   生意都做成了,身份自然也能透露一些。   北青像是不经意随口说了一声“我家主子日子过得忙碌,平日就不怎么出门。不像我北青,在暗街做不出生意,也就只能出来讨两口饭吃。”   暗街?   石掌柜对那个地方还是了解点的。   有不少走商都喜欢将一些危险的东西在那儿“销赃”。他也曾经去买过一两样。做正经商人的他,并不知道北青在暗街的地位。   可光是北青来自暗街,已是让他心中有了点分寸。   石掌柜朝着北青拱手“原来是暗街的人,了不得了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可一定要请北青兄弟喝两杯了。”   北青摆手“客气客气。”   两人一阵虚伪的奉承之后,各自怀着想法想携一道去前往了周边的酒肆,一道吃点东西喝两杯。   等舒浅回了教内,她找上了姚旭、毕山和乔曼。   四个人围坐着。   舒浅先一步轻咳一声,开口“我今天开销大了点。”   在场几个都知道舒浅主意大,必然是为了教中才开销大了些,很是了然纷纷安抚她。   毕山大老粗很是不在意“没事没事,区区一些俗物。”   乔曼温和笑着“这教中上上下下都是教主的。”   姚旭挑眉“钱是教主带着赚的,花出去就花出去了。”   舒浅原本没想到一天就能将价格敲定下,所以带着北青今日出去前,并没有和在场几个人说她出门去干什么。以至于买店一事,是属于先斩后奏。   姚旭安慰完了,开口问舒浅“那么是花了多少?”   舒浅交待“一千两百两。”   毕山点头“不过一千两百……嗯?”   他双眼微微瞪大,似乎是反应到这个数字有点不太对头。   乔曼的笑容顿在脸上,略带上了僵硬。   姚旭陷入了沉默,极为深沉看着舒浅。   舒浅觉得自己这一辈最大的求生欲大抵就是在今日了。   这回换成了她很是诚恳安抚另外三人“放心,我就是去瀛洲买了个店。以前也提过要开个酒肆买吃食,以我们那些个食谱,肯定是能赚钱的。”   毕山沉痛“那我们也没说是这么大的酒肆!”   乔曼略带恍惚“价值一千两百两的酒肆……”   姚旭深深吸了口气“万一没赚回来呢?”   舒浅笑了笑“不会赚不回来的。卖糖来钱还是快的。”   姚旭等人也知道。   可这知道,不代表能一下接受刚入手的钱,转眼就没了。   姚旭起身,很是惆怅打开了扇子,几乎飘了出去“我想去再最后看一眼教中的钱。”   乔曼缓缓起身“我也去。”   毕山跟着起身,紧跟乔曼的步子“我也去。”   舒浅带着仅有的一丁点良心起身“那我跟着你们一起去数一数,当个留念。”   四人身影中,三个恍惚。   于是这晚上,崇明教身份最重的几个人,愣是在教中的金库中,数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钱。 第35章   一千二百两买一个大店, 这个行为到底是能够有多夸张呢?   舒浅带着教徒们遮掩了箱子, 一车车运输到石掌柜家隐蔽的地窖中。一声令下,箱子打开,里面的钱财在烛火下光亮, 愣是能让人憋住气,忘记呼吸。   她带来的教徒们整整齐齐站成了两排,穿戴一模一样,极为齐整, 甚至面无表情。   他们并不是都见过了大世面, 只是在整理箱子时,已经经受过了这种冲击。这一路上走过来,想着这些钱财全部都不再属于他们教中, 教徒们根本就没脑子去震惊了, 只余下了满满的痛惜。   石掌柜也没见过这种冲击,整个人颇为恍惚站在自己家地窖口, 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舒浅带着微笑,又下了命令“称重。”   当即就有几位教徒,当着石掌柜的面,在地窖里称起了一箱箱的重量。   确确实实一千二百两,不多不少。   舒浅下令“收起来。”   整齐的关箱子声。   麻布遮掩住了所有的箱子。   石掌柜脚下恍若踩在云上,朝前走了两步。   他察觉到自己这样实在失态,又尴尬朝着边上的舒浅笑了笑“舒娘这可真是气派级了。”   这回负责送这一千二百两的毕山挺胸。他可是近日特训过这群教徒的。   舒浅听着石掌柜的话, 不过笑笑而已。   她作为过来人提点了两句石掌柜“掌柜可要早些将这些钱财给处理好了。花出去, 才能生更多的钱。”   财不可外露, 如今这会儿知道石掌柜多了一笔钱的人可多了去了。   石掌柜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他很是诚恳朝着舒浅点头“舒娘说得有理。”   舒浅接下去取出了契约,交到了石掌柜面前“这一千二百两石掌柜收下了,我们就算是承了最重要的一条。”   石掌柜连连应声。   “店内的小二,我们也按照石掌柜的说法,留在了店里头,今后的月钱参照我的人给,绝不亏待。”舒浅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的教徒浪费来当店小二。   石掌柜听了很是欢喜“好好。”   一来二去,这生意双方都是满意的。   “我们是打算开酒肆。”舒浅见石掌柜在契约上盖了印,当下将契约交给了毕山收起,“虽说是仓促了点,不过也决定好了五日后就开业。”   石掌柜心中吃惊“五日?”   舒浅笑着肯定了这时间“嗯。”   教中的女眷这些时日不仅要忙个户的私事,其中擅长做菜的全部早被她点着去做吃食了。做得不管成不成,买的料钱都是教中出的,最后能带回去自己家中吃。   这一日有三顿,每顿都要绞尽脑汁做出点花样来,一来二去教中的伙食改善了不少,连带着酒肆的食谱也就有了。   至于酒。   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会酿酒,米酒。   而舒浅见多了自酿酒,还增添了几种酒肆里少有的果酒。比不上那些陈酿,反正就是在酒肆中喝着意思意思。再加上可直接在别的酒铺采买,再在店中贩卖,足足够了。   舒浅见石掌柜还不敢相信的模样,颇为诚恳“开业那日,石掌柜可一定要来尝尝,这顿我请了。”   石掌柜作为一名商人,当然是客气表示“一定来一定来。”   钱已送到,舒浅也不久留。   她和石掌柜拱手告辞“那五日后见。”   石掌柜拱手“五日后见。”   这五日过起来可真是快极了。   石掌柜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五日几乎是天天都会有意无意路过舒浅准备开的那家酒肆。   他们先前说好的七日拍定了这店的买卖,他紧赶慢赶才将自己库存的那些首饰卖了些出去,收到别处去一些,给了舒浅整个店。   而这五日……   第一日他路过,整个店被一大块布给围住了,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哐嘡哐嘡敲打个不停。   第二日他路过,整个店还是被围着,不过里头有着浓郁的染料味。   第三日他路过,不住有人拖着车,将一些树和花运进去。   第四日他路过,店的布被扯掉了,门口的牌匾换上了新的,还遮掩着。门关得紧,里头不知道具体是弄得如何了,不过这几日的动静,看起来已很引人注意。   第五日石掌柜早早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着望着门口。   这酒肆的门口不知道何时在前面铺了大块大块的红布,还弄来了一捆一捆的花放在半人高的竹桶里,摆在店两旁,上头写着一堆的喜庆话。   他眼熟的那两个店小二,这会儿笑脸盈盈穿着一身新衣服,拿了炮仗走出来正准备闹腾一下。   石掌柜这张望的模样一下子就被店小二瞅见了。   那小二忙招呼着自己的前掌柜“哎哟这不是石掌柜的。舒娘正在里头等你哩。”   小二招呼得热情,像是接到了什么独一无二的大贵客。   石掌柜少有被这么招待的。他见小二与以前招待贵客截然不同的待客方式来招待他,还愣了一下。三两句话,石掌柜就被人哄着走了过去。   等走了两步,踏在了红布上,石掌柜瞅见边上不少人用羡慕又好奇的眼神看他,顿时觉得脸上极有面子,轻咳一声和店小二说了声“你们这弄得还挺好的。”   小二笑得高兴“那是为了让您吃得舒心啊。”   石掌柜乐呵朝里走。   他刚踏进了门,只见门口两边各站了两位小二,满脸堆笑朝着石掌柜拱手“欢迎客官来瀛洲酒肆,客官里头请。”   当即其中分出一位小二,领着石掌柜进门。   这才是刚进门而已。   等朝里走了,里头还有更多的人候着准备帮忙的。   这仗势将石掌柜唬得一顿一顿的,要不是他好面子强忍着,恐怕现下就要失态了。   送他进门的小二重又去了外头。   等店外炮仗声猛然响起,舒浅的瀛洲酒肆算是正式开业了。   舒浅站在大堂内收银的小角落,见到了被迎进门坐下石掌柜后,当即朝着他走了过去“石掌柜是要坐大堂?”   石掌柜一个人也不需要雅座,忙起身接了舒浅的话“是的,等今后带着妻儿一道来,再上雅座去。”   舒浅朝着他笑了声“行,那您看着要吃什么。我们这儿最贵的最好吃的,肯定先给您上一份。今天一文钱都不用您掏。”   旁边小二立刻递上了菜单。   菜单毛笔字写的,有好几页,后面还都标了价。   有贵有便宜的,甚至细分了半份和整份。   石掌柜都点了点半份的,侧头见有客人跟着进来了,忙让舒浅去忙“舒娘不用管我,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尝个味道。”   舒浅也看到了有客人进来,不过没去招呼。   这店是她的,更应该算是崇明教的“没事。这店我平日里也不会常过来。还是看他们自己能做得怎么样。做得最好的小二,回头就让他出去再开一家一样的酒肆。”   石掌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略惊。   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那些个小二在别的地方做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钱另开一家酒肆,而舒浅这样说了,就是给了他们一个拼命干活的力。   舒浅等到小二给石掌柜上了菜,看着石掌柜尝了味道,夸了一顿,这才施施然离开了。   新开的酒肆转眼就满了座。   收银的那儿,竟已是有人忍不住直接点了单,想要买了带回去吃。   舒浅在心中拨动着算盘,笑眯细了眼,觉得这一千二百两花得实在值,相信很快这笔钱就能够彻底收回来。   她重回了收银的地,发现算账的教徒还不熟悉开业的忙碌,略有点手忙脚乱。   而就在那教徒身边,童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小抱怨“你这样不行,还没我算得快。”   那教徒哭笑不得“草娃,你别这会儿扰我啊。”   被点名的草娃哼了一声,很是看不入眼教徒这算账的水准“你们这些大人,还没有我们这些孩子算得快。”   舒浅听着好笑“那你是打算在这里帮他算账么?”   草娃这会儿被遮在了后头,站在小板凳上都冒不出头。   他探出脑袋看向舒浅,摆了摆手,很是具有气势“教主您这是小看我。乔娘可是说过的,我算账是孩子们里头最优秀的。今后是要帮您算账的。”   这话一出口,惹得那算账的教徒都笑出了声。   一笑,账更算不好了。   舒浅也不得不摇头“草娃你帮他先看着账。算错了点出来,省得第一天还要闹出事来。”   那教徒忙收敛了笑意,立刻板正态度继续算账起来。   楼下这般热闹总是好事情。   舒浅离开了大堂,顺着楼梯朝着楼上走去。   二楼的雅座里坐了不少瀛洲有钱人,至于三楼……   最里头最隐蔽的那间,已经被他们崇明教不少人霸占了,准备开业也好好吃上那么一顿。   舒浅走到最里头,推开了门,看里头坐着一群面上微有劳累的家伙“这几日辛苦大家了,等下多吃点,按这势头,回本快的。”   谭毅像个小大人坐在角落里,点头附议了舒浅的话。   姚旭扇着扇子,至今还没从一千两百两中缓过来,幽幽长叹“唉,败家教主。”   舒浅听着这话被逗笑“没人管着,可不就容易败家。”   她话一说,众人自然想起了忽然告别北上的萧子鸿。   人走得仓促,日子过得也太过忙碌,转眼萧子鸿离开已有了一段时间。   乔曼察觉到不对,看了眼姚旭,随后对着舒浅笑道“一般人也管不了教主。”   “那是。”舒浅很是随性弯了眉眼,“我就等着我的压寨相公回江南管我。” 第36章   关于远在北方的萧子鸿, 几人这般开了玩笑便过了。   在场对萧子鸿的身份都有好些揣测, 不过无人将这些揣测放到台面上来讲。   毕竟如今教中最重要的,还是钱的问题。   教中的积蓄几乎花完之后,教中资金难免有些紧张。   对于教主这种开销行为,姚旭和乔曼私下商量了一下, 此刻便一道向她提出了教中的收益最好换个方式算账的请求。   姚旭先行提出了这事“教主,我觉得如今教内总账不适合再用老教主那时的算钱方式。”   乔曼附议“是的。”   舒浅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入了座给自己倒了茶水, 这才和几人说起来“确实。这些日子教中获利颇多,但教中有钱不等于教徒们都有钱。”   教徒们日子逐渐过得好了, 吃穿住比以往强多了,可人心总不会轻易得到满足。   以前教中没什么大营生,众人出门赚钱,基本上都是各赚各的。若是一伙人一道去做什么,那就是这一伙人平摊酬劳,其中身为当家能多拿一些。   如今不一样,教内光买店直接花费了一千二百两。这笔钱的来源基本都来自白糖, 分账时零散的分给了出力的北青等人,大头在教内存着。   一点钱会让一个人心动,极大的一笔钱,能让一个人豁出生命去冒险。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一千二百两足够他活一辈子。   当舒浅说要开店, 还说了小二是有固定月钱的, 不少教徒一听都极为积极想要来做这个营生。这可不就说明了这些教徒们都是爱钱的。   教中的白糖一日比一日精细, 但产出需要大量的甘蔗。甘蔗来不及大规模种植,教中还要专门找人去南边收。这些做事的一个个都有钱拿,那在家种田的呢?   种田的教徒没钱拿,那以后都没有人种田了。   舒浅相信人心的良善,却从不会拿这一点来赌。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将想法说了出来“我建议以后教中采取计分制。一分算一笔钱。按月分发给教徒。”   她起了一个头,继续说下去“教中按照教徒的身份,每个人都能有固定的月钱。每一年按照全年得到的分数来判定教徒是否能够朝上晋升,等第二年晋升的人就能拿到高一档的月钱。”   这个方式听得在场的几个人眼睛都一亮。   就和舒浅当初和他们说店小二做得好可以另外开店铺一样,她现在说的这种形式若是在教中采用,绝对会导致大伙儿都积极干活。   干得活多,教中产出的钱必然会多,来年发多一笔月钱,谁都不会觉得不妥当。   反倒是旁边谭毅犹豫了片刻“那,会不会有人为了得分做手脚?”   他来自暗街,对人性了解得更为透彻。   说出口,他还心中有些担忧,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教中人这般怀疑不妥当,有点苛责他人的意味。   舒浅却向他投去略赞许的目光“谭毅说得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这就是我们需要在细节上好好讨论的。怎么计分,谁来计分,怎么分级?”   这里头要深思熟虑的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平日里几乎全然只负责听从吩咐的毕山,此刻听着有点懵“全教上下都用这方法来么?”   舒浅点头“是,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姚旭摇着扇子,面上带着点肃然,很是认真思考着舒浅的话。   他发现舒浅这个想法,确实是极为可行的。但同时问题也很多。计分上要合理管制,还不能弄得太复杂,既要能够让众教徒都受益,又要不拖累到整个教。   北青听着也一下子理解了舒浅的意思。   他脑子聪明,当即想到了这其中是有多复杂。   舒浅见众人都琢磨了起来,还是很欣慰的。   眼里满满都是看积极进取后辈的赞赏。   “叩叩叩——”   响起了敲门声。   “进。”舒浅开口。   屋外一位女子略带羞怯推门进来。   她见着了屋里头那么多人,小声先和舒浅招呼了“教主,我们亲自来上菜了。”   舒浅朝她身后一看,后头还跟着好些厨娘,这会儿不在下头忙,竟是亲自到这里来给他们端菜来了。   她体谅这群人忙碌那么多天,还心里头满到溢出的好意,失笑让开了一点位置“行,上菜。你们可别下面客人催着都没做,就跑来给我们端菜来了。”   “没有。”女子还是脸上微粉,低声给舒浅解释,“我们做得差不多了,抽空过来的。”   女子说完这话,先将她手中的烤鹅给端在了桌上。   接下去她身后的一群女眷更是巧笑着将一盘又一盘的菜放到了桌上。从冷菜到大肉再到甜食,几乎都齐全了。   沿海这一代还多海鲜,舒浅还看到了熟悉的海味。   菜都上了,吃肯定是要抓紧吃的,即便现在还是早上。   舒浅也知道谈事情不能急于一时“好了先吃再说。”   众人明明是开业顺带来庆祝一下的,谁想到一个分钱话题扯开后,一群人反而正儿八经思考起了要怎么解决这事。   酒有,菜有,桌上北青和毕山又是热络的,很快整个屋子都热闹了起来。   那些个厨娘还都要忙着做菜,送完了这一批后很快就离开了。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   毕山拿着酒杯和北青“互诉衷肠”,一个说着以前在外头行走不易,一个说着在暗街做生意不易。   姚旭酒量远没有在场几人厉害。   他心里头还挂念着刚才舒浅说的事情,喝了两杯后就停下了,转头一边慢慢吃两口,一边和谭毅聊两句,显然很是喜欢谭毅的性子。   谭毅原本还有点胆怯,总觉得自己来自暗街底层,又还是孩子,不太能融入这饭桌。可和姚旭多聊了两句后,转头也小小兴奋起来,和姚旭一来二去多探讨了一下制糖的工艺。   乔曼心细,自己吃的同时,还时时照顾着舒浅,希望舒浅能吃得更舒坦一点。   偶尔小眼神不经意飘向边上的毕山,眼里全是女子才有的柔和。   等一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外头楼里声音都小了些,舒浅便知道饭点渐渐过了。   瀛洲这儿的百姓大多一日两顿,一顿为朝食,一顿是哺食,中间间隔了好些时辰。这一段时间也算是给酒肆里的厨娘和小二稍作休息的时候。   舒浅正准备下去再看看下头的状况,敲门声又一次想起了。   众人都禁不住看向了门口。   舒浅开口“进。”   门外依旧是先前那位面上带着点羞怯的女子,她这回手上捧着的还是舒浅在教中都没见过的吃食。   女子低声给舒浅摆上“教主,我们这两天又做了一些新的吃食,想要让您尝一尝。”   一旦粮食多了起来,糖和油都足了,这再加上点奶,那可以做出来的甜食真是五花八门,今天一种,明天两种的。   “上回教主给了想法,用猪蹄或是鱼来做胶冻。这些都是尝试着做的。”另一位教中的厨娘很是兴奋给舒浅面前摆上来了好几样甜食。   猪蹄不多,但是鱼胶却是好弄的。   鱼胶加上糖,又参杂了一些别的吃食,晶莹剔透,弹性极好,光看着就觉得让人心里头痒痒。这东西刚做起来时腥味浓重,等做成后带着鲜味和甜味,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这一类看着和透明的糖糕有点相像,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晶透模样。   可如今最可怕的一件事是,舒浅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摸了摸自己几近怀胎三月的肚皮,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甜食试吃,竟是无语凝噎。   就是这世上最少有的绝世美味摆在她面前,她都要皱着眉头苦大仇深一番。   不仅是她,就连旁边几个陪同一道在屋里吃饭的教众也是这样想的。   一群人在开业这当天独占三楼绝佳的一间雅座,此刻却是恨不得夺门而出。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她半是痛苦,半是恳求“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这点不如当送的试吃,给今日哺食的食客?”   一群厨娘听着,互相对视一眼,眼内难掩失望。   舒浅平日里再怎么好说话,此刻也坚决不退让“去看看二三楼雅间的客人可还在?在的就送了去。可不能浪费了吃食。”   厨娘们见舒浅都这么说了,只好重新端起盘子,一脸不舍将这些罕见的吃食给雅间的客人们送去。   雅间的客人们都爱挑贵的,一次能吃寻常人家一月的钱。舒浅送这么一点小好处,也算是讨了这些人的欢心。   等厨娘离开,雅间内几个人纷纷觉得再留下不适合,都准备起身离开了。   毕山和北青相约着换个地方再谈天说地,乔曼看着担心,让舒浅不得不开口给她个台阶“乔娘跟着去看着这两人,省得回头给我惹事。”   乔曼点头应了。   姚旭带着谭毅准备离开,还将刚才讨论的事给揽下来“教主,关于计分这事,我和谭毅一道去讨论讨论。看这两日能不能拟一个章程出来。”   舒浅见他如此上心,立刻应了他的话“嗯。写好了记得早些拿给我。”   姚旭自然应下。   转眼间,就剩下了舒浅一个人。   她从不觉得一个人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她帮着稍带收拾了一下桌子,随后走出了这个雅间。   从三楼雅间出来,顺着楼梯下去,她简单扫视着整个酒肆。   对比刚当上教主时的一切,她笑意逐渐加深。   挺好的。   一切都挺好的。 第37章   崇明教的计分制分钱在新的一月里开展了。   整个教上上下下都极为亢奋。他们初听这消息时, 几乎人人都怀疑自己出了幻觉。而两位当家亲自出面,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解释了这计分制,他们再细听后, 一个个脸上笑得和开花一样。   自此,舒浅在崇明教所有教徒心中真正直接封神。   计分的方式种类繁多, 只要教徒们认为是对教中有重大作用从而能计分的事,都可以在当月报告上去,由舒浅亲自决定自本月起可否加入计分。   刚开始计分复杂繁琐一点, 今后一旦习惯, 总是方便的。   统分则分为两块, 一块是自个计分, 还有一块儿是教内教徒同级的证明打分。由于教中钱暂且不多, 教内晋升暂时比较难, 但对于教徒们而言,一个固定月钱的盼头已比什么都可贵。   酒肆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如同崇明教每一个教徒的日子。   白糖的生意上了正轨,越来越多的走商乐意买他们精制的白糖, 卖到北方甚至卖到别国。   舒浅偶尔也会亲自去和走商做做生意。   而每回看到异国人,每次听到北方, 舒浅会不由自主想起萧子鸿。   她想萧子鸿在北方会在做什么呢?   在北方安全么?   似乎是不太安全的。   她在江南,隐隐听说北方不少地连守城将士的军粮都被克扣了。她对这种消息向来敏锐, 心中一惊, 随后已是有了让崇明教“狡兔三窟”的想法。   崇明教不论在外是不是被称为魔教, 在她这儿, 一个个质朴的笑脸,那都是需要放在心尖上的。   于是转头,舒浅干了几件事。   一件是暗中收起了武器。   海外乱,不少倭寇都喜欢用双刀,舒浅就留一把,通过萧子鸿留下的人,给他那儿送一把。两人之间没有书信往来,却默契想到了一块儿,一旦舒浅送刀,每隔两天就有新的工匠铁匠摸上门。   另一件事,舒浅让毕山开始练教徒们的水性。   沿海一带总是容易被倭寇抢,不少教徒们见过寻常老百姓的惨状,都恨不得喝那些劫匪的血,吃那些劫匪的肉。与其哪一天树大招风被打劫,不如干脆黑吃黑。   最后一件事办得最为隐秘,舒浅让姚旭寻类似于崇明教易守难攻的地。   她怕崇明教一旦富足起来,入了有心人的眼。   舒浅在自己屋中,将自己记忆中所有关于海舟的信息全部都写了下来。   她手边摆放着无数本朝与前朝关于海上行舟的书籍。不少书都夹了小纸条,做了小标记。   在教中人心中封神,可她到底不是神。   全天下百姓的智慧是她所不可匹敌的。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屋外传来姚旭的声音“教主,我是姚旭。”   舒浅眼都没抬“进来。”   姚旭走进门,一眼便看到了在书桌前翻阅书籍,随笔将重要信息写下来的舒浅。他寻了自家教主对面的位置坐下“教主辛苦。”   舒浅应了一声“你们也辛苦。对了,你这些书拿来确实不容易,我看有几本不像是普通人家留存的。”   姚旭应了一声“我先生是瀛洲知州。”   舒浅听到这里,抬眼看向姚旭“梁又锋?”   姚旭点头。   舒浅心中本揣测姚旭不简单,却没想到他身后那么不简单。   她回想着教中一直以来受到的便利,再想想为何瀛洲知州在诸多事情会选择主动让崇明教隐于人后,顿时对不少事情明白过来。   “挺好。”舒浅脑中九转十八弯后,对此事如此评价。   她说完后继续低头琢磨起了海舟。   姚旭抿了抿唇,开了扇子扇了扇。他做好了被问身世背景的准备,倒是没想到自家教主如此与众不同,听过就罢,再无多说一句的念头。   大抵是经历过磨难多,人才会成长得格外迅猛和可怕,如教中大多数的人。   崇明教的教主,恐怕以前日子过得也和普通女子不一样。   面前的女子垂眼低头写着字,这般小巧的身躯里,却是……   姚旭轻晃着扇子,略有点走神想着却是像他年少时想过追随的明君。   谁料年纪渐长,他明白了自己此生不可能成为旷世贤臣,莫名却追随了他此生见过最贤的主子。   想着想着,他自嘲笑了笑。   笑完,他收敛起那些不该外露的情绪,恭敬向舒浅开口“教主,我有两事要禀报。”   他摆正了姿态,舒浅才搁下笔,抬起头望向姚旭。   她也做好了倾听的准备“怎么了?”   姚旭收起扇子,和舒浅说起“教主你爱细看地形,该知道江流流经土地,必然会带走一些泥沙。而当江流流淌入海口时,这些泥沙就会渐渐在那儿堆积。形成一块颇大的地。”   舒浅点头“是。”   她墙上还挂着地图,对这点自然是清楚的。   “通州就在瀛洲边上,而通州和瀛洲之间,这一年来多了一块极大的地。”姚旭一字一句说着,盯着舒浅,“足足有六百顷土地。”   原本以为只是教中事情的舒浅,听到这里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通州位于瀛洲边沿,距离崇明山并不算太远。   “通州与瀛洲之间这一块积沙地,原本是当年天赐盐场所在地。崇明山就接壤着这六百顷的土地。”   说是接壤,两厢之间其实还有点距离。   不过这点距离在争夺土地时,根本就不算距离。   舒浅默默挺直了背。   姚旭眼神不变,继续说着“盐本该是朝廷该管的事情,但如今这世道,京城那位不怎么管事,群臣劳心劳力,担惊受怕,也对这类事不敢管理过多。地方官怕不压着事情,传上去惹来新一番纷争,并不会及时上禀报。”   就如崇明教先前解决了不少赌场这一事,若是传上去,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注意。   一个教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改日起义了怎么办?   和崇明教一样被压下来的事多如牛毛,如今摆在舒浅面前的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六百多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通州和瀛洲,谁面对这个数目的地,都会有所心动。除去两个州之外,就连不少县城知县都隐隐有伸手的意思。   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若是能够拿到这一块地,保不准来年就能从县变成州。   知县才区区几品官员?知州可是堂堂四品官员,就算是到了京城,也是有资格踏入皇宫,进入大殿,面对圣上听早朝的。   而即便没有官家的那些人,平头老百姓中稍有权势的人,对这块地也是虎视眈眈。   当年官盐管理不当,利益链条极为复杂,官方的天赐盐场就此沦落到被关停的状态。   其后私盐更是层出不穷,以至于那天赐盐场重开已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还不曾再度打开。   恶性循环,让瀛洲、通州两个知州都不想管这件事。   他们都不管,下头几个小县城的知县就更加不会去管了。   左右治理好自己的地方,那是有功,做别的事情无论做得好不好,那都是有过的。   可现在不同了。   舒浅听着姚旭这话,明白这块地怕是要被放到台面上来说了。否则他不会如此匆忙来寻自己。   “我记得你刚才跟我提过一句……”舒浅回想着姚旭和瀛洲知州梁又锋的关系。   姚旭朝着舒浅短促笑了下“是。我是瀛洲知州的学生,不过我在他身边的时间不长,等我到了教中后,几乎都是书信往来。”   瀛洲知州看来对那块土地,也是很想拿到手的。   否则他不会和姚旭透露这一点。   他知道姚旭一定会透露给她的。   为官的人,心眼总是多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那心已成了筛子。   舒浅敲了敲桌子,陷入了思考。   六百顷的土地争夺不比寻常他们要个赌场,买个酒肆或者是买块良田种种。其中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最后若是失败所能够应付的现状……   她要想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舒浅没有正面当下回答姚旭这件事教中要如何做。   她缓缓开口“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如若你那位先生有空,我倒是想见他一面。”   一个崇明教教主,和一个知州私下里见面,怎么都算不上寻常事情。   不过如今从各地走商那儿传来的消息,谁都说不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是。我这就安排在瀛洲酒肆。”姚旭当下答应了。   舒浅点头。   这件事算是暂且敲定,姚旭又说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事,我这些日子细看了一下地图。”   舒浅“嗯。”   “暂定了一块地,易守难攻,非常适合作为崇明教下一个点。”   姚旭这般说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他平日里用的地图。   这张图和舒浅墙上挂着的有些相似,不过上头做了不少的标记。   “吉武关。”姚旭伸手指点在了选中的位置上,态度异常坚定,“这位置并不适合屯兵,只适合埋伏。将士之类不会选,却是我们崇明教极佳的守备点。”   舒浅瞄着地图上吉武关简略的地形样貌。   这地方在长江以南,距离崇明教这儿算不上太远,确实适合当崇明教第二个据地。崇明教人手不多,教徒们这些时日吃得好练得狠,却是个个精悍。   稍作思考她就点了头“行,你找个时间带人去探一探。”   得了准信,姚旭收起地图,略自负“有我姚旭在,这吉武关,只能是我们崇明教的。”   舒浅觉得有自信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嗯,听说你还不怎么能见血?记得可以开始克服一下了。”   姚旭“……”   谁透露的给站出来!二当家今日就要教他什么叫不能随便得罪谋士! 第38章   姚旭转头就给舒浅和梁又锋拉了线, 约在了瀛洲酒肆三楼雅间碰面。   崇明教如今诸事繁杂, 半点不能停下脚步。   所以姚旭在给两人定了地方之后,转头就带上了崇明教的部分人马前去了吉武关。   毕山要留下训练教徒们水性,舒浅又有心想要让姚旭“锻炼”一下,所以就没让自家二当家和三当家一道出去。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 舒浅便独自一人上了瀛洲酒肆,坐在雅间里静等人到。   小二陆续将冷菜先送了上来。   舒浅一筷子都没有动。   见一位四品官员,和见那些个走商不一样。走商人绕绕弯弯, 面上把酒言欢,私下有点小问题也无所谓, 心中总归将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有权势的官员是极为敏锐的。   他们每做一件事都会牵扯到无数的百姓,以至于每一个需要自己负责的决定,都会尽量谨慎。若是官职高的,越是谨慎,反而是底下那些个小官差无所畏惧,才容易出些差错。   舒浅并不确定梁又锋是一个怎么样的,不过她将姚旭和萧子鸿对梁又锋的评价都记在了心里, 通过梁又锋做过事,私下了对这人有了一定的预估。   他必然是一个讲究又自傲的人。   否则不会连出一本游记,都在里面特意舞弄一些文笔。   他又确实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不然不会通过姚旭,想要和自己碰面。   至于再多的, 她要亲眼见了人, 才能够有所判断。   快要到约定的时辰, 舒浅听到了脚步声。   门一敲,舒浅便站了起来“进。”   小二将门推开,笑脸盈盈“客官里面请。现下要将菜都上来么?”   舒浅微颔首“麻烦了。”   小二笑应“应该的。”   舒浅看向了门口走进来的梁又锋。   梁又锋年纪是不轻了,蓄着胡子,面上已有了点皱纹。人稍稍有些发福,不过总体而言并不算胖,只是刚好能撑得起他的衣服以及他的身份。   他是姚旭的长辈,和姚旭父亲是多年好友,家中妻子儿女都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算是舒浅的长辈。   不过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讲,舒浅和他还不真不好说谁的年纪大。   梁又锋眼里带着客气的笑意,见到区区十五岁的舒浅,忍不住还是惊叹了一声“教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鉴于他们是私下里碰面,梁又锋也并未穿官服出来,舒浅并没有对官老爷行什么大礼。   她只是起身拱手,做了一个晚辈应做到的礼数,笑着客套了起来“梁大人的名字,我也听过百八十回了。瀛洲在您的治理下,确实是少有的太平。”   梁又锋笑得有点开怀。   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的好话,尤其是别人的好话中大多数内容还是真的。   他早就知道舒浅年纪不大,初见心里头确实是有惊异的,不过这点惊异在她的不卑不亢之下,很快就消散了。   舒浅对他又晚辈的礼数,他这回来见她,却是以平辈的身份来见的。   他在舒浅的指引下入了座,对舒浅也很是客套“教中做出的吃食,味道着实不错。”   舒浅笑着给梁又锋点了桌上的冷菜“是不错,这些都是她们自己想出来的少见玩意。还有酒肆里没上单子的,梁大人不妨尝尝看。”   梁又锋还真的就拿起了筷子尝起来。   由于舒浅来得早,菜也是早就点好了的,所以两人之间还未客套几句,小二就开始陆续恭敬给两人上菜了。   有外人在,以两人的性格也并未直接切入他们今日的主事,反而是说起了些许琐事。   比如关于姚旭。   梁又锋并没有说关于姚旭家中的事。   他身为姚旭的先生,当然是先从夸姚旭说起的“姚旭这孩子,年轻气盛,才气确实是高的。”   以梁又锋的水平,夸赞了姚旭,也着实能证明姚旭是有才的。   舒浅对姚旭的本事也是了解的,点头赞同梁又锋的说法。   梁又锋带上了欣慰的口吻“这几月他也变了很多,我上回见他,还一下子有些镇住了。我还当要等他成亲后,我才能见到他有所改变。”   舒浅还记得她第一回见姚旭,总觉得这人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说来有趣,随着每日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日子又可见好起来,那人身上的矛盾,就在一点点的化开。   她听着这话,也很是欣慰“人的念头改变,不是因为成亲不成亲。只是日子过下去,渐渐有了念想,觉得这日子开始有了滋味,这才会变好。”   梁又锋听了舒浅的话,品了品。   他忽然笑开“教主话不深奥,却着实很有道理。听教主一番话,我也是受教了。算明白崇明教为何能变成今日这样。”   这回的话说得是情深意切。   客套和真情夹杂在一起,比舒浅还会讲话。   她笑眯细了眼,心中对梁又锋算是有了点概念。   无论是当初姚旭对他的评价,还是萧子鸿对他的评价,好像都欠缺了几分。   天赋,勤奋,固执,执拗,这些对于梁又锋这性子,都没到那种专门提出来说的地步。凡是能够在某些事上有所建树的人,大多都会这些。   要是让舒浅来评价梁又锋,她会觉得这人是面上不显却自视甚高的人,同时,心中本质是善良的。   这样的人处事,只要舒浅她自己能够足够有本事,基本上便不会让梁又锋看轻她,甚至梁又锋会真正当她是一个平辈人。   随口又说了两句,又是夸赞又是场面的话,他们就静等着小二送菜了。   两人用菜着实不用太多,小二不过送了几趟,很快就关上门不再打扰屋内两人。   舒浅跟着伸出筷子,尝了几口这菜色。   教中的几位厨娘,手艺是一日比一日有长进了。   没忍住,她还多吃了两口,觉得回头可以多来几趟蹭蹭口福。   前提是这群厨娘不会又一口气端上来不知道多少盘吃食。   门关上了,屋子里暂且安静了片刻。   梁又锋搁下了筷子,端着茶水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向舒浅“教主想来也听姚旭说过一些关于崇明山边上那块沙地的事了。”   他略带浅笑和舒浅说着,“那块地,本来瀛洲拿下是绝对可以的,不过崇明县到底还是靠得近一些,外加上通州又在边上看着。”   他话说得实在太过直白,以至于舒浅禁不住多打量了他几年。   梁又锋的目的极为明确。   这人很聪明,他几乎是在初见面,就已经打定了要用颇为诚恳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力求能够用最小的需求达到最大的效果。   没有摆高自己的姿态,也没有放低自己的姿态。   当然,这里头绝对又自家二当家的“功劳”。   舒浅心里头一时觉得姚旭转头就跑去吉武关,是不是怕留下来会被她吊起来打一顿。   她很是不在意对着梁又锋轻飘飘笑了笑“大人说得是,我听着大人很有把握的样子。不过就是要劳心劳累一些,省得这土地边沿一些被人给扯走点。”   她就是没有正面接梁又锋的话。   梁又锋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舒浅。   他颇为好笑摇了摇头“不仅是劳心劳累的事,一个不小心,那就成个麻烦事。”   这可确实是实话了。   天大地大,以如今这个状况,还是京城里那位天子最大。   这争夺土地,又要名正言顺,还要不能留下辫子,回头被另外几位给揪住。若是被揪住了,辫子一拽,帽子就掉了。   这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着实多了点,几乎还带上了一些上头的隐秘。   舒浅听着点了点头。   “所以那和我们教又有什么关联呢?”她望向梁又锋,很是诚恳,“我们虽说叫着崇明教,其实就是一群人做点小本生意。”   她看着很是不解。   “我听说那块地,似乎很适合种甘蔗。”梁又锋漫不经心说了一声。   在场无论谁,都在心里头暗自问候了一下对方。   舒浅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积沙出来的整块地,就像巨大的宝藏,让她极想染指。   舒浅吃了口菜,缓和自己的情绪“那可真是一块好地。”   “绝佳。”梁又锋附和。   舒浅考虑许久,缓缓开口“你们争这块地,必然会惊动上头。梁大人有没有想过,或许无论瀛洲还是通州,都不一定吃下。鹬蚌相争,常常是渔翁得利。”   梁又锋一顿。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   周边的县城,比瀛洲和通州都更可能拿到这块地。   “万事总要试试的,万一成了呢?”梁又锋短促笑了一声。   舒浅见梁又锋半点没有放弃的样子,还是没有直接应下这事。她与梁又锋不同,她需要更加谨慎来考虑这事。   她拉出了姚旭“我二当家这些时日也不在,这事关重大,梁大人都要来与我一说,我也必然要将此事放在心头上,等二当家回来了,与他商量着来。”   梁又锋失笑。   舒浅可以帮梁又锋,也可以帮任何一位知县,甚至可以帮通州那位。只要最后那些土地能够给她分一杯羹。   好在她先前原定的想法,也就是和梁又锋见一面。   两人就着这个事,一来二去打了一整顿饭的太极。   等吃完后,两人笑盈盈互相告别,舒浅还送了梁又锋一小段路。直到两人确定完全看不到对方了,才将脸上那客套的笑收起。   真是成精了的人。   回到自己那儿的舒浅,等回头看墙上的地图,最终还禁不住在心中问候了一下自家二当家。 第39章   师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慌乱又无序的场景, 听着耳边那群婢女们的哭声, 只觉得所有的一切荒诞而可笑。一个月前,整个州府没有人会不羡慕师家,门口想要求取她的男子一个接着一个。   她家中两位兄长一位整日里读着之乎者也,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考不上秀才是对他的一个考验,等他考上了一定会名留千史。   另一位兄长畅想着上战场,兵书读了一本接着一本, 还将她屋子里都塞满了。他总对她说,乱世出英雄, 这世道还不够乱,他这才没有能够出头。   至于她的父亲,地方极有名望的师家当家家主,拥有着不知道多少的财富,后院里还有好些个艳丽女子,一辈子就算是无功无过,都能吃穿不愁。   谁料家中忽然就得罪了朝中重臣, 整个家当即跨了。   他的父亲死了,而他两位兄长,万贯家产,全部运送前往了另一个地方。在她那位二兄的建议下,那地方易守难攻, 以现在上头的势头, 就算有余力来收拾他们, 也带不出太多的兵力。   他们看着这天下的局势,“灵机一动”,决定造反。   女眷带着出行不便,于是全部留在了师家。   说是不便,其实不过是寻了个理由抛弃了她们。女眷能打仗么?不能。女眷行军是累赘么?是。   府中男子基本上都被带走,余下全是老弱病残。   家中仅剩下不便带走的值钱玩意,被头脑灵光的一些人抢了个精光。   她娘亲娘家知道女眷都没被带走后,写了封信,直说娘亲在家中无所作为,本就让后院多了太多的女眷,谁料同生共死都轮不到她。   受不得这个耻辱,她娘就在家中主屋梁顶自尽了。   她仰头看着还没被放下来,面容已扭曲看不出的亲娘,在想这个女人一生仅仅依附于男人,下场未免太过悲凉。   这个女人一生性子就弱,等不受宠了,在后院基本上没什么话语权。   父亲对她并没有多少宠爱,娘亲势弱,要不是她算是嫡女,又有两位兄长存在,恐怕早就被后院那群家伙爬到了头上。   不过兄长对她的那一点好,就像大兄对他的笔,二兄对他的马那样。遇事轻易就舍弃了。   周遭一群人哭得惨烈,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她忽然发现,过去十几年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梦。   一封信,一根绳子,轻而易举就将这场梦打了个破碎。   她学识字,学武,学女红,把大家闺秀该会的,不该会的几乎都学了。她是整个州府未出阁女子中,风头最甚的,回头来不过因为区区一个“女眷而已”,彻底被舍弃。   心中空落落,四肢都冰凉。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还能站在这屋子里,就这样看着尸体,听着哭声,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   其实她大兄书念得还不如她,那些个之乎者也,他全是懂点皮毛,半点讲不出理来。   其实她二兄不过纸上谈兵,上战场当谋士必然优柔寡断,当将军连冲锋陷阵都没那气势。   其实就连她父亲不过是借着师家过往的势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族中那群老辈,全是看他不会太过败家,才在一群庸俗人中推他上了家主位。   就这群人,还不知道师家周边的关头,那就是最易守难攻的地。   就这群人,能在这场动荡中存活多久?得到多少好处呢?   她朝着周边看了一眼,取了刚才她娘亲上吊用的椅子。   椅子原先被踢翻在地,现下被她摆在了她娘亲身边,摆正。   师华站到了那椅子,就听到旁边婢女惨痛喊着“小姐不可啊!”   她冷漠看了眼那个婢女,一句话都不想回她。   那婢女朝着她冲过来,似乎想要抱住她的腿拦住她的动作。   她抬腿,对着那婢女腹部就是一脚踹出。   婢女根本没几斤几两,一脚被踹入其她婢女堆中,摔在地上,完全是被踹懵了。她呆滞看向自家小姐,一时间连哭都不哭了。   师华抽出了自己这些时日随身带的刀。   出鞘,割断白绫。   尸体轰然掉落在地,头上的那点饰品,更是散落了一地。这人寻死前还特意装扮了一番,却没想过她还有一个女儿,也没有想过她的死后的样子丑陋不堪,打扮是如此没有意义。   这一幕断了屋内所有人的哭声。   她们像是被她吓到了。   师华垂下眼,心想倒是也好。   她收回了自己的刀,终于开口说话了。   “将尸体入殓,下葬。该布置的都给布置了。自己能收拾的行李都收拾了。师家不能再待,我们换个地方守着地。愿意跟着的人午时到院子里,不愿跟着的人自行离去便是。”   一个婢女打了个哭嗝,呆愣愣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她这个哭嗝倒是让周边不少人回了点神“小,小姐。我们是要去哪里?”   “不管哪里,总比主宅待着好。”师华垂下眼,从椅子上走下,“屋外每个墙都能翻进来人。只有一群女眷,你说那些歹徒是不是特别喜欢?劫财还能劫色。”   一群婢女还未想到这么一出,脸色大变。   她们知道形势严峻,却到底还没有猜到已严峻到这种程度。   原本高不可攀的府宅,如今落魄到这状况,谁会不动心?   “躺在地上哭有用么?”师华走到婢女们身边,“要命就快点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一群人没有了先前那大哭大喊的样子,抽抽涕涕一个拽着一个从屋子里出去。   有的心中想着要离开这宅子了,有的无处可去满目茫然,想着不如跟着小姐走,指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   师华就在屋里候着。   等人送来了棺材,她将娘亲的尸体放入,将散落一地的宝贝一一装戴到娘亲的头上。既然这是她娘亲的选择,她便送她最后一程。   她娘亲放弃为人母,她就当最后一次为人女。   棺材合上那一刻。   师华闭上了眼,重新睁开时,抿着唇迈着少有的大步,朝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此刻已有了不少的人站着。   大包小包带着,一个个脸上全是恐慌不安。   师华看着面前这群人,抬起自己的下巴。   如今这府内,地位最高的便是她。   她高高在上,冷漠又惊人的气势与过往截然不同,当下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年纪在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站到最右边,去库中取出没有被取走的武器、防具。年纪在十六以下的,在府中搜寻所有男子衣物,所有人全部换上,将身上所有的饰品全卸了,藏好。”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你们跟着我,是为了活着。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护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命。”师华这样说着,“包括我的命。”   还能怎么样呢?   最差不过也就是没命了。   师府余下的人这样想着,自觉按照师华的一道道命令去做。   没过太久,整个师府人去楼空。   整个队伍缓缓行进着,师华在最前头骑着马。   她头上扎着粗布,看起来像是带了一队普通的商队,风尘仆仆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马是她自己的,是她前些年收到的礼,也是府中仅存的几匹马。   她沉默着,在心中算着她们带着的粮食数量,以及今后要如何再取到这么多的粮食。   “暂时休息一下。”她抬头看了眼天,再看向边上的茶铺子,下令道。   茶铺见了有客人来,当下就迎了上来“一文钱一碗茶,客官要几碗?”   师华压低声音“每个人一碗。”   茶铺的人当下喜笑颜开,忙招呼着“好嘞,您进去歇着,咱们这就给几位送水。”   那可是不少钱的生意。   茶铺总是人来人往的,人多,聊的内容也多。消息基本上都是流通最新的。   “你们听说师家了没?”   “师家我知道。听说是跑去了凌州想要招兵买马,那儿人多呗。结果凌州又不是没地头蛇,转头被人追着揍。哈哈哈——”   “可不是,好好在自家里待着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别的地。家里头女眷一个没带,就冲着带兵打仗造反去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听到连造反都说出来了,其中一人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狠狠瞪了同伴一眼,“嫌命长呢?”   京城里皇帝还没死呢。   “说别的说别的。哎,你们听说师府闹鬼这事没?”   “闹鬼?”   “那群女眷不是都被留着么,门关着好些日子,就有人耐不住去探了探。整个府挂满了白布,一个活人都没有,那场面啊,吓死个人。”   “晚上还有人哭声!”   “哦哟全死了啊?师家那群男人会不会被鬼缠上才那么惨?跋山涉水去复仇。”   一群人哄笑起来。   师华听着这些议论,半点反应都没有,静静喝着茶。   茶水很难喝,她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水。   旁边一起听着的女眷都跟着默不作声,有心思敏感的,抿着唇掉着泪,也是一句话没说。   “有茶么?来口水喝。”一个男子走进了茶铺,抹去头上的汗,“劳烦快点,赶路呢。外头一队人劳烦送点水去。”   “哎哟这位郎君稍等等,我这就给你倒!”又有客人来,茶铺的人喜笑颜开招呼。   茶铺里几乎是坐满了的。   男子寻着位置,走到了师华那桌前“生意真是好,就这儿有位了,能坐么?”   师华抬头看了眼男子,点头。   男子当即坐下,“唰”一下打开了扇子扇起了风“哎,舒服。” 第40章   男子扇子上写着大大三个字, 是“二当家”。   笔墨欢畅, 有些不羁。   明明这人穿着一身书生装。   师华看着,压低声音开口“山匪?”   话本里都是山匪才会用当家来称呼。   她抿着唇,觉得先前想要去周边山头霸占位置的想法,似乎有点天真了。女眷当中能打的没几个, 回头比力气根本拼不过人。   “山匪是什么难听的说法。”男子笑出声来,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崇明教二当家,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姚旭。”   师华看着面前这人这模样, 在心里头想着……崇明教又是什么玩意?难道不是山匪么?   师华那双眼睛藏不住话,姚旭见人一副怀疑的模样,当下就不乐意了。   他崇明教在瀛洲即便潜藏在暗处,偶尔还被称为魔教,可哪能和山匪相提并论。这走商……嗯?   这不人不是走商。   姚旭敏锐注意到了面前这人的手。   看起来乌糟糟脏兮兮的手上,并没有走商才有的陈旧粗糙感。指甲缝隙里并不干净,可见是近来有吃了点苦头的, 当然也可能是附带上的伪装。   他见过太多走商,没有一个走商的眼睛会是面前这人这样,通透到看不出世故的。   那群家伙一个个每次见他都和他比拼着谁心更脏。   茶铺里给他先倒上了茶水。   姚旭喝了口茶水,深深感慨“不愧是一文钱的茶。”太难喝了。   主要是口渴,否则姚旭才不会对自己如此不友善, 来这种茶铺喝茶。   他喝了口茶, 还要给对面的师华讲话呢, 拿着扇子指着外头“我们教在这儿还不出名,不过很快就会出名了。吃过瀛洲的甜点没?白角包和甜饼。我们教里头做的。”   酥油泡螺价格颇贵,教中厨娘们就想出了百姓们能吃得起的白角包和甜饼。白角包是沾染了一点醍醐,总体不过是一个带酥皮的包子,而甜饼就是参了些红糖的饼,扛饿又好吃。   师华还真听过。   价格不贵,味道好吃,带着一股子的奶香味,甜滋滋的,她吃过几次,很是喜欢。那些都是人从瀛洲带来的,不过却是没人和她说过来自这崇明教。   姚旭说起自家崇明教,那是能吹个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   虽然他自从新教主上任后,天天被压榨,如今都被扔到这块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位置来了。即使这块地边上不远就是他和教主一起敲定的扩张位置。   “我看我和您有缘啊,坐在这一个桌子上,那我一定要和您说说我们教了。回头有机会还能常写信说道的。”姚旭觉得面前的人想要潜藏身份,必然是不简单的,打着一肚子坏水准备在这人面前刷个好印象。   留个因,指不定哪日还能还自己一个果。   “我们教发家呢,那就是不简单的。我们教主呢,也是不简单的。如今我们教做的营生,那几乎是瀛洲独一份的,以后这长江以南的地界上,每个角落都会有我们教的身影。”   换成是前两年,他是绝不会堂而皇之在别人面前吹崇明教的。   如今不一样,如今瀛洲那就是崇明教的天下。   今后长江以南,也必然是崇明教的天下。   姚旭当场就给师华吹了一碗茶的功夫。直逼到师华喝完了茶,面无表情想要不要将茶碗扣到他脸上,让他赶紧给闭嘴。   好在姚旭茶也喝完了,起身准备走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轻佻,不经意询问着师华“您这队是往哪走呢?”   师华只想着要跟人早点分道走“吉武关。”   姚旭听了这名字,当下笑了起来“这可赶巧了,我这队也走吉武关,不如一道走了?”   师华看了眼姚旭。   吉武关有一条狭小的险道。   这条路可以进,可以出,但就是险道,两边都是山,地势比寻常山要来得危险得多。这是一个寻常不便住人,但对于打仗埋伏而言地理位置极为优越的点。   这世道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地方都不便住人,根本不多吉武关这一个点。   而这种兵家险地对于有眼光的人而言,那可是重中之重。   前提是,有眼光。   比如姚旭,比如认同他想法的舒浅,再比如,有可能是面前这个人,也有可能是面前这个人身后的人。   姚旭含笑当场决定缠上这人了。   师华看了眼姚旭,丢下一句“随你。”   吉武关既然是有一个险道,这险道又是一个几乎可谓过关的唯一道路,过商队自然是会有来往的。商队有来往,当然是会碰到一群粗人打家劫舍的。   这群打家劫舍的人还特别会挑对手。   看起来舞刀弄枪气势汹汹的人不抢。看起来身份背景深厚的不抢。看起来贫穷没什么钱财的不抢。   好巧不巧,姚旭带着教徒们伪装成一般运商队过来,只留了少些人带着刀枪做个防卫的样子。而师华队里几乎都是女眷,打扮得根本是走了八百里路的商队样子,还没什么刀枪防备的。   于是这支看起来“肥美”的勉为其难算“并行”的队伍,就这么被拦下了。   一群穿着随性,手上武器各式各样的糙汉拦住了吉武关的路“站住了。”   两个队伍停下。   这群人手上拿着颇为眼熟、十分像当年崇明教库房里那些个武器的东西,姚旭取出扇子扇了扇“劫匪啊,实在不是良民该做的事情。要是谭毅在这儿,必然能给你们好好背一背如今的律法。”   那些在各地快成为一纸空谈的律法。   “唧唧歪歪说啥玩意呢?”一个糙汉骑着一匹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野马,手握着脑袋一般大小的锤头,“识相赶紧把钱和货交出来,衣服给你们留着滚。”   师华将自己的刀拿到了身侧,已是抽了出来。   那糙汉见还有人赶拔刀,顿时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一张脸涨得通红“给脸不要,老子锤死你!”   他看着师华细胳膊细腿的,当下就举着自己的锤头朝着师华的方向冲了过来。   师华双腿一夹,身下马加快了速度,一样朝着对方跑了过去。   两马交错而过,巨型的锤子在空中虎虎生威,却被师华一个后仰避开。   而她再次起身后,灵活拽着马杀了个回马刀。   手起刀落,脑袋和西瓜一样滚落在地,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全被镇住。   师华带着自己的马踢踏踢踏就这么往回归了队伍,刀上鲜血流淌,带了短短一路。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动,似乎刚才不是砍了个人,而是骑马出去遛弯采了一片叶子回来遛弯回来。   尸体血流如注,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姚旭震惊看着面前的这人。等人看向自己,他手轻颤着拿扇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少侠好功夫。”   说完他颤悠悠又补了一句“您老慢点砍。”   晕血到腿软的姚旭强撑在马上,试图在外人和教徒们面前给自己挣个面子。   毕竟就连教主都知道他这回事了,丢人。   可惜这一身的气势,到底还是变得太快了。   师华看着姚旭这姿态,手一顿,面无表情开口“你确定你是崇明教的二当家,而不是山口拦路的某个……”   她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述那种连土匪都算不上的打劫家伙。   姚旭以前连鸡都不杀,等后来里里外外忽然流行吃起了鹅,他在教中还沦落到过被鹅追着跑。那些鹅追人啄人超痛,时常让姚旭怀疑这些是战鹅。   但这并不代表师华能够质疑他的身份。   姚旭挺直了腰板,收起扇子,恶狠狠抬起下巴“我崇明教的教徒,砍人和杀鹅一样。兄弟们上!”   原先就目不斜视,对自家二当家的性子心知肚明,还不得不给二当家留面子的教徒们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极为齐整冲充满气势,朝着前头冲去。   师华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这二当家可真是“厉害”极了。   打斗声此起彼伏。   姚旭看着面前血腥的场面,撇开了头。   又转回来。   又撇开头。   又转回来。   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流年不利。他这回来本意只是想探探吉武关,没想到遇到人不说,还是在和外人结伴的情况下遇到的。   山匪不算是有户籍的百姓,死了也没什么人管。   姚旭带着的教徒们愣是将这群人冲散收拾了,一个个捆成糖葫芦丢在地上。   这群人被捆了嘴上还不老实,骂骂咧咧的,转头就被姚旭的新命令坑了“扯了他们的袜堵嘴。”   山匪的袜子那可是各有各的脏。   一时间竟是人人脸绿,不敢再开口。   收拾完了山匪,两队人马再度结伴走了一段。姚旭带头直接将山匪的老巢给抄了。当然他面色已是惨白,全靠自己的面子在支撑。   几个时辰之后,姚旭和师华两队人马站在山匪老巢前面面面相觑。   发现对方和自己的目的一样,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姚旭眯细起眼,思考起了要如何对付师华这样的悍将。   收拢,让其成为崇明教一员,这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而师华同样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沉默看向姚旭,深刻明白双方身后人的差距。比起姚旭身后能上场砍人的教徒们,她身后全是娇滴滴的女眷,根本打不过。   唯有她,是变数。   两人对视各有想法。   师华抿着唇,伸出手,将自己包起来的一头秀发放下“小女子谢过二当家。”   姚旭“……”   姚旭“???”   女人? 第41章   吉武关那一场变故, 舒浅暂时还不知道。   她和梁又锋的那顿饭吃完后, 双方都没有决定好下一步的动作。   教中谭毅小脸蛋通红,双眼发亮捧着一个盘子,将一块手掌大的冰糖递到了舒浅的面前“教主,我做出冰糖了!”   这冰糖色泽上算不上好, 但从整个块状来看,确实是难得的大块。   舒浅看着这冰糖,确实是有些高兴的“做得很好。”   谭毅立刻神采飞扬, 半点没了当初初见时的抑郁和狼狈。   孩子到底该是有孩子的样子。   舒浅对着他笑了笑“冰糖价比白糖更高,等量多了我们再考虑卖出去。不急。这些日子该做的功课都不要落下。”   谭毅当然是重重点头应下了。   姚旭出门前还给他布置了课业, 如今教中除了乔曼有教他之后,姚旭也开始时不时开始教他点什么。他不用科考,许多经书只要粗略了解便可,更想学的还是律法。   他将白糖交给舒浅后,又兴致极高“教主我继续去忙了。”   舒浅点头。   等小家伙跑远了,舒浅朝外看看天色,发现今日阳光正好。   她不过想了片刻, 抬腿就朝外走去。   教中不能只有男子会水,女子一样要会水。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教中得空的女子,都扛着大桶小桶跟着舒浅一道去了河边。   她们一个个身上的饰品都拆了,桶里头放着干净的衣物准备等下顺带换洗。   舒浅站在河边望着教中的这群女子, 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带着一群人来学游水的, 还是带着一群人来河边洗澡的。   为了方便行动, 教中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有贴身穿的里衣。   前些天就见毕山带着人练水性,她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来练水性。   临时让孩子们自学的乔曼,一样被拽来熟悉水性了。   她试探性碰了下水,觉得即便太阳很大,温度很高,这河水还是极为凉的。   “水太冷的时候,人落水会一时间无法动弹。”舒浅点手示意教徒们将东西都在一旁放好,顺带开始了她的授课,“这时候千万不要慌张,也不要死命挣扎。你越是能静下来,越是命大。”   一群人听着点头。   舒浅将自己的衣服捆紧,脚先踩入了水中。   河水的凉意泛上来,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下水要习惯水的冷热。”舒浅尽量用浅显的话来指导。   她再小半身入水后,用双手将水扑到了自己身上,慢慢习惯这个温度“都下水。”   教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跟着下水了。   其实都活在沿海一带,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时不时要来这种水流边洗衣服,对水并不算陌生。   一个个下了水,被那温度颤了颤,很快倒是也习惯了。   “海水和河水感觉是不同的。等过些时日,就带你们一道去海边试试。”舒浅这般说着。   一群女子双眼亮堂点头应声。   舒浅继续和她们说着“在水里头,脚上的功夫是极为重要的。你若是脚上不扑腾,那么不小心落水后,自救就很难,更别说救别人。”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扶木,给众人做了个脚上示范。   出船若是一下子落水,周边若是有东西可以浮着的,那可一定要把握住了。人想要长时间在水上待着,那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即便水的浮力不小。   想要从水上没有着力点上船,那必然是要用到脚扑腾的。   舒浅教得认真,一群人学得也是认真。   从脚的姿势,学到了手的姿势,最重要的还是学一些应急的手段。   落水给怎么办,遇到水中猛兽该怎么办,若是在水中受了伤,脚筋抽了怎么办。她一个个讲,众人也跟着一个个记。   其实舒浅的水性算不上极好,换成真今后有落水的情况,她那水准连人都救不了,只能尽可能护住自己。   不过在这儿给这群女子简单讲讲基本功,那是绰绰有余了。   讲了个大概,一群女子一个个开始在水中扑腾起来。   学得点再多,自身浮起来还是首要的。   舒浅见她们学得都还成,觉得万一今后要出海,确实也能在船上安排一些女子。否则一来一回好些时日,那她一定是船上觉得最难熬的人。   乔曼以前很少下水。   她动作颇为拘束,一直到边上的女子都差不多适应了,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放大了动作,慢慢下沉体会浸泡在河水中截然不同的感受。   舒浅到乔曼身边浮着,偶尔脚扑腾一下水“怎么样?”   乔曼朝着舒浅笑“很舒服。”   舒浅跟着她笑。   女眷们学水,学着学着就玩起了水。难得偷闲的机会,一群人泼水嬉戏乐得不行。女子特有的娇笑声,传出很远。   乔曼看向她们,心里头软成一片。   她很少和舒浅说以前的事,这回不知道怎么,竟是轻声说了两句。   “我以前总在屋子里,没有几个伴,跟着女先生学这个学那个。完全没想过出来后的日子是哪样的。”   舒浅就这么听着,没说话。   “后来跑出来了,怕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教中。”遇到了老教主,遇到了毕山,遇到了许多心善的教徒,最后还遇到了带他们走向更好生活的新教主。   乔曼几乎将整个人都埋入了水中,只余下一个脑袋在水上,弯了眉眼“我很喜欢这里。”   说完,就连脑袋都有一半入了水。   舒浅也很喜欢崇明教。   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而拼命挣扎朝上的。   乔曼是个温和且内敛的人。   她能够忽然这么说出来,让舒浅有些意外,也有些共鸣。   在教中那么多天,由于乔曼是女子,舒浅和乔曼相处时间是最多的。舒浅能感受到乔曼很多以前遗留下的习惯,从那些特有教养过的习惯,到如今毫无芥蒂融入在崇明教教徒中,乔曼的改变是极大的。   舒浅听着她说着,仅仅应了一声。   她此刻脑中倒是想了另外一个问题来教中时候,乔曼和毕山明显就互相有意思了,为何到今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可真是有点奇怪。   舒浅心里头一想而过,倒是没有说出来。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像姚旭和毕山那样,随便就拉郎的家伙。虽然他们在她这里仅有的一次拉郎,她还挺喜欢的。   教中的女子们玩闹够了,水中自救相关的也学了些。   游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学会的事情,泡水里太久也不好。   舒浅看日头有下落的趋势,便招呼着众人换衣服回去。   于是原本在河边玩闹的女眷们转头就换了衣服,顺带将自己刚才身上那衣服给洗了,勤勤恳恳的模样又回归了教中妇女常有的姿态。   到了回去的时候,一群人带着桶,哼唱着当地的民歌,欢快得不行。   如同难得放了一个假。   就连舒浅也自骨子里觉得放松了不少。   回到教中,各回各家。   等到了教中,满头大汗的毕山正好迎面路过,见到了这么多头发还微湿的女眷,立刻将视线落到了前头的乔曼上。   乔曼头发披散着,脸上由于玩了水,此刻白里透着红。   他老脸一红,很快将视线转移,随后和舒浅招呼“教主。”   舒浅朝着他点头。   身后的那群个女眷各自散去,毕山搓了搓手,愣是死活不要脸皮了,跟着舒浅身边粗声汇报起了关于教中教徒学游水的掌握程度。   舒浅心里门清,也就带着乔曼和毕山一道走向自己院子,在院子外桌椅那儿听着。   耳朵听着,内心想着关于毕山的事。   毕山来崇明教是因为老教主,也就是舒浅的父亲。就如他当初和舒浅说过的那样,其实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   他吃百家饭长大的“狗娃”,老教主就是他再生父母。   对于毕山而言,乔曼这样的女子,长得好看,识字,温柔,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那是天上的仙子。至于其它?   没有其它了。   他喜欢乔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教中这也不是一个秘密。   教中上下都知道毕山喜欢乔曼。   不过教中上上下下,现今还是没有一个人会在毕山和乔曼面前扯这些事情。   毕山是崇明教的三当家,还是靠刀子吃饭的,常年在外头行走,手上有过好些条命,还是大伙儿放在心里头尊敬的人。   而乔曼是教中一样颇受敬重。众人和她说话,说着说着就都是说正事,偶尔有扯到这种事,都很快被她扯走了话题。   不少人都隐隐觉得,或许是乔曼一视同仁,并没有对毕山有那方面的喜欢。这就更加不会朝乔曼或者三当家提这事了。   就连毕山心里头有时都是这样想的。   舒浅听毕山说得差不多,和心里头预估的进度相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头和工匠们说一声,等姚旭回来,我们教中要开始学着造海舟。”   毕山大声应下“是!”   说完他最后看了眼乔曼,又磨蹭着走了。   留在原地听着的乔曼面上还是那不变的温和笑容。   舒浅看了眼乔曼,又看眼毕山,觉得这两人之间确实还卡着点什么,而这卡着的点,看起来大多源于乔曼。   反正她算是“留守教主”,大家这会儿还是都“孤家寡人”比较好。   对当年最初醒来时那一幕耿耿于怀的舒浅这样想。   乔曼敏锐。   她看出了舒浅眼中的意思,垂下眼,轻声说了一声“教主,我成过亲。”   舒浅挑眉。   她温和笑笑“我是逃婚出来的。” 第42章   舒浅很难评价逃婚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不知道乔曼的过往, 也不知道乔曼当初是基于怎么样的情况, 才会选择和她的过往全然割裂开。   乔曼说完那一句“逃婚”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抿着唇笑着的样子,带着隐隐的难过,当年如从悬崖峭壁一跃而下的疯狂和绝望, 潜藏在她所有的笑意后头。   崇明教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一段灰暗的过去。   舒浅从不过问。   人总是该向前看的。   乔曼很美,她的美在有了那一蹙眉的难过后, 笑着的样子即便是从舒浅现在看起来,也是美得惊心动魄。没有施半点粉黛, 不过是刚戏水归来而已。   黑是纯粹的黑,白是纯粹的白,双颊泛粉,唇如朱砂。   舒浅觉得刚才毕山的些许失态和执意留下,她都找到了原因。这些人在她心中还如此年轻,不该如此早就被生活所累。   她缓缓开口“人这一生,说长很长, 说短很短。”   乔曼看着自家教主,一时不明白舒浅的意思。   “我们能做的,要趁早做。过去已经完成的事情,不要再回头。不要等一切结束时,懊悔细想自己怎么不早些做某件事, 亦或者有所叹惋。”   舒浅深深注视着乔曼。   人总是会有所后悔, 后悔自己以前错过或做错的事。   可当时间一切推倒重来, 又有几个人能够弥补上那些事情呢?   能弥补上的人,无一不是心中信念坚定者,他们在现下的日子里会做更多的事情,来防止在后来的人生中,重新出现有自我悔恨的事。   舒浅也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   所以她才每一刻都不想放松,她知道她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影响她今后人生的一个因素。   “我今日做了糖,我明日才可能做得出食谱。我明日做出了食谱,我后日才可能开出酒肆。我后日开出了酒肆,我四日后才能有钱。”舒浅这般举例。   乔曼默默听着。   舒浅转头说到了萧子鸿身上“我和萧郎相识,我才会有了如此多工匠。我有了这些工匠,才能够那么快造成那么多糖。”   崇明教才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发展起来。   “我答应成亲,不仅是给我们两个之间的契约加了一份底。”舒浅很是严肃,“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很是欢喜。”   乔曼正想点头,听到后面微睁大了双眼“嗯?”   舒浅一下子笑开“我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说,不要想那么多事情,今日因,明日果。按照你的心去走便是。我崇明教何曾会有胆怯之辈?”   乔曼在面敌时都有着一定不畏生死的胆量,轮到男女之情,怎么就能怯弱了呢?   乔曼被舒浅逗笑,神情中那些忧虑渐渐放开,很是诚恳朝着舒浅点头“教主说得是。”   舒浅见乔曼这样,也不再多说了。   乔曼倒是和舒浅说起了萧子鸿“教主既然喜欢萧公子,为何不写封信给萧公子?”   舒浅长叹一口气“写信又看不到人。”   “画画呢?”乔曼提议,“可以互相换画,我可以给教主画一幅。我想萧公子应该能明白教主的意思。”   乔曼学过画人。   舒浅从未干过这种事情。   她眼内带上了点犹豫,总觉得寄出信,尤其是换了画,她和萧子鸿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不太对劲。   乔曼说着还兴起了“乞巧节教主都不曾有任何的动静,如今过了好些时日,总该给萧公子一点音讯才是。萧公子必然会高兴的。”   舒浅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如果收到萧子鸿寄给自己的自画像。   她恐怕第一下是惊吓。   这完全不符合萧子鸿的性子。   随后第二下……   舒浅笑出了声,觉得自己或许会将画给挂起来。有些人的容貌就连看两眼,都能让人心生愉悦。   “先讨要一副,若是萧郎送了画像过来,我再送一副自己的过去。”她这样说着,将这事给敲定了下来。   总是算她先联系的了。   ……   整个屋子里血腥味还没有彻底散去。   萧子鸿身上的铠甲上甚至还有了几道过重的划痕。   要北下,自然不能腹背受敌。   这场战役之后,塞外大多的异族人都会按兵不动。想动也没法动,要么被他设计内动消耗了大多的将士,要么就被他杀了片甲不留。   洪将军一进门,在见到萧子鸿身上的冷漠气息,还不禁在心中抽气。   这些日子,萧子鸿每一刻都在推翻他对这十六岁少年的印象。   将边疆的战事压下,勾连了部分州府的知州,遣一队人马先行入京。本人亲自在边塞带兵打仗,将周边小国一个搅合得分崩离析,一个搅合得直接选择迁都了。   萧子鸿这人对人心的揣度几近到了让他恐惧的地步,他禁不住想自己到底是放出了何种可怕的猛兽,世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人呢?   哪怕是本朝开国帝王,当年行军打仗也不曾有这般的。   萧子鸿本正在看下方交上来的人员战损情况。注意到了门口的洪将军,他将自己手中的纸搁下,抬起头问了一声“将军何事?”   洪将军拱手禀报“将士已全部休整完毕,按照计划该北下了。”   萧子鸿点头。   洪将军偷瞥了一眼萧子鸿,干巴巴继续说“原先的粮草还能熬七日。”   七日是保守预估了。   估计那些粮食只能吃个三日,只不过愣是将三日的粮食分成七日来吃罢了。   萧子鸿冷静问洪将军“我们打下的地方收来的粮草呢?”   洪将军原本想过以战养战,可谁知道“……战虏也要吃饭。塞外本就贫苦。”   要不是贫苦,也不会时常骚扰北下,试图想要夺走一些粮食吃了。   萧子鸿在边上抽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了几个州府,往前推了推“让这几位知州开粮仓,赊账,以后还。要是不肯借……”   洪将军吞咽了一口口水,就听萧子鸿话里忽然带上了点笑意“就派几个人守在几位知州家中,让知州再考虑考虑。边疆将士也是天子脚下的百姓,总不能饿死。”   没有利诱,直接威逼。   洪将军即便知道这不是好法子,可还是应下了“是。”   “报——有信!”   外头小兵叫喊。   萧子鸿看了眼洪将军,随后开口“拿进来。”   小兵拿着信赶紧送了进来,双手拿着恭恭敬敬放到了萧子鸿面前。   萧子鸿扫了眼信上的署名,心中诧异。   他原本以为会是自家先生送来信,还以为是洪将军给他先生告状了。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封信是来自江南的。   来自他那婚书上挂名的妻。   崇明教教主,舒浅。   当着洪将军的面,他拆开了信,快速扫了下去。   越是看,他面色越是古怪。   舒浅写信并没有文绉绉的,反而直白得让他心惊。   “许久不见萧郎,甚是想念。江南风光依旧,不知北方如何?教中教徒都对萧郎很是想念,尤其是教主本人。望萧郎能够寄自画一副,便于教主排遣这分念想。”   萧子鸿看了一遍,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他试图从这封信里头看出诸如“崇明教教主被绑架,因此来求助”,或者说“崇明教教主与他人勾结,想要他的消息”。   很可惜,他半个字都没有看出。   萧子鸿第一次收到如此要求,以至于有些茫然,抬起头看向那小兵“江南来的信?”   小兵小心翼翼应声“是,听说还是本人亲自送到了瀛洲驿站那儿的。”   他们在瀛洲驿站留了人。   萧子鸿摆手让小兵出去。   屋中就剩下萧子鸿和洪将军。   洪将军有些好奇,不过还压在心里没有说。   反而萧子鸿想不通这个事,带着疑惑问洪将军“一个人想要我的画像,是什么意思?”   洪将军下意识回话“通缉。”   萧子鸿看着洪将军“……”   洪将军轻咳一声,低声询问“男人还是女人?若是女子,可能是爱慕您,就想要一幅画收在身边。”   他可是听到了,来自江南的,还是亲自送往驿站的信。   萧子鸿一听就觉得不可能。   舒浅那性子……   他微微皱起眉。   萧子鸿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舒浅喜欢自己那张脸。不过他还真没想到舒浅纯粹是想要讨一幅画过来欣赏欣赏他那张脸。   洪将军则是完全想岔了,还在那儿劝说着“您已十六,陛下不关心,如今也着该自己上点心了。”   他还并不知道这位江南女子具体是什么身份,只觉得既然萧子鸿都对其不同了,那肯定是对对方有点意思的。   萧子鸿听着洪将军的话,深深看了眼洪将军“将军想太多了。”   “我帐下有一人,绘画极好。我这就去叫他?”洪将军嘿笑一声。   这一番对话,三两句冲淡了刚才萧子鸿身上的冷意。   萧子鸿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一日之后,一封信连带一个画盒一道从边塞送往了江南。   而多日后,在江南的舒浅收到画和信,打开信扫了两眼,笑得不行。   “画收好,记得多想念。”   而落款是,边塞快吃不起饭的压寨相公。   舒浅将画像挂起来。   画上并不算写实,不及萧子鸿一分貌美。   她带着信,身后跟着一串的猫,走到了库房里吩咐“今日起送刀的时候,将我私库中一半的钱取出,一道送往北边。”   她身后的小猫们探头探脑,发出了喵呜的叫声。   库房里的人略带疑惑“教主可确定?”   舒浅笑笑“确定。” 第43章   姚旭回到了崇明教中。   他收起了扇子, 还有点想要抓耳挠腮。   吉武关他是拿下了, 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这个意外他正准备告诉自家教主,就被自家教主逮着说起了梁又锋梁知州的事。   这几日周边几个州县关系都紧张了起来,崇明教在崇明山上,她作为崇明教的教主, 还被知县给请了一次。不过她寻了个理由婉拒了。   崇明县的知县是个聪明人。   他潜藏在后头,看着通州和瀛洲对上,若是能够有舒浅的助力, 舒浅完全能预料到这六百顷土地,会落到谁手中。   舒浅早有猜到他的想法, 也相信梁知州对这位知县有所提防。   余下的重点便是,崇明教需要站在哪一面?   “若是站在梁知州这块儿,那地回头拿起好处来,我们这儿指不定能拿下多少。你家先生并不是傻的,只会适当意思意思,给足你面子。”他对姚旭好,是因为现在的姚旭完全威胁不到他。   而来日方长, 有一天双方有了利益之争,亲父子都容易反目,更别提仅仅只是师生。   “若是站在崇明知县那儿,好处我们是想拿多少地就拿多少。但也对上了两个知州。”通州知州和瀛洲知州都会视崇明教为眼中钉。   假如舒浅是梁知州,丢了那六百顷, 那等事情尘埃落定后, 绝对会对崇明教下手。光是将崇明教的存在和所作所为禀报上去, 以现在的崇明教完全扛不住上头派兵。   姚旭沉默。   他们都没有考虑第三个方式。   通州知州与他们并没有太多牵连,其它县也一样。   崇明教若是完全不出手也行,不过那六百顷土地就和他们完全无关了。   要是争取了还没得到,舒浅会觉得惋惜,但并不会形成执念。可若是连争取都不争取,她怕自己每次一看那些地,就心疼到滴血。   姚旭半响开口“以我二当家的身份来说,我认为与梁知州一道更为妥当。”   舒浅敲了敲桌面“理由。”   姚旭看向舒浅“于情于理都该这样选。梁知州得利后,必然会给我们教一些好处。在对付通州时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崇明教向来求稳,我们是为了让教徒们活得更好,而不是为了争霸天下。同时,梁知州是我的先生,他会因为我多崇明教稍带照顾。”   帮助崇明县拿下六百顷,崇明县可能就会变成崇明州。   而在崇明州上最大的势力,那还真是像极为有野心的一个教。如刚才舒浅所说,瀛洲不在帮崇明教遮掩,一旦引起朝廷注意,太危险了。   舒浅心中本就有所偏颇,听姚旭和自己想的一样,当下点头“那就这样。”   两人决定好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舒浅身边能够有大局观的人还太少,真正算得上谋士的只有姚旭这一人。   她叹气后也没多想。   崇明教到底只是一个地方的小教,能够有姚旭这样的存在已实在难得了。   两人讨论完这一个问题,舒浅便顺着说了自己所想的别的事。   她带着点小困扰“教中在筹划着做海舟,除了海舟之外,我还在想是否要做火丨药。”   姚旭初听还没反应过来“火丨药?”   舒浅点头“这年代还有不少道士,帝王也会找道士试图炼丹。而炼丹偶尔会导致丹炉炸裂。这种情况是能够伤人的,一旦能够远远伤人后,比刀剑便利得多。”   爆炸可不是一个小事情。   姚旭皱眉“若是真在海上碰到远处的倭寇,我们可以用弓箭。”   舒浅点头“是可以用弓箭,还能用火箭。而火丨药还很可能伤了自己人,所以我只是脑中一想,还未有写下来。”   姚旭脑中记下了“火丨药”,跟着舒浅对视了片刻,还是皱着眉摇头“不妥,实在不妥。至少现在还不妥。危险太大,在教中还没有必要。”   海上作战确实危险,但带上火丨药之后,他们不仅要担心外在的危险,还要担心自己人不小心将自己给炸了。   教中教徒并不是日夜训练的水师,而能够上船的教徒本就少了,这群教徒又要会水,又要会用火丨药,太难了。   舒浅听着姚旭拒绝,也没有强求,直接将这事压到了很后头。   至少等崇明教能够成功在海上来往周边一趟再说。   两人头脑转换很快。   一个讨论完就接着讨论下一个。   舒浅将自己这边的事一一和姚旭探讨完之后,总算是说到了吉武关。   她还记得姚旭出这一趟远门的目的“吉武关那儿状况如何?”   姚旭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舒浅原本以为姚旭能够轻易解决这种事情,见他欲言又止,心中一凛“不会是吉武关那儿已经有人了?”   “有人确实是原本有一窝山匪。”姚旭这么一说,面上更是复杂,“已经解决了。”   舒浅微松口气。   吉武关这地方若是不行,他们还要另外选地方,一来二去花费时间着实太多。   这回姚旭回来,没带足人回来“我留了不少人在吉武关……”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我在去中途,遇到了一个奇人。”   舒浅疑惑“嗯?怎么算奇人?”   “一个对武艺颇为擅长的女子。”姚旭回忆那天自己经受的冲击,语气还有些飘,“提刀骑马,刀起刀落,一个山匪脑袋就落地了。”   这听起来可真是奇女子。   舒浅觉得这确实有些厉害。   “不知道教主可听说过师家。”姚旭对师家的了解,有在路上道听途说的消息,也有自己亲自去打听来的消息。   舒浅摇头。   姚旭给舒浅说起了师家。   他精简概括了一下“师家算是世家,不过家中已有了没落的迹象。家中嫡系有两子一女,家主被赐死后,正妻上吊,二子给嫡妹留下一些钱财后,卷席家中大部分东西,跑走试图造反。”   舒浅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女子是师家那唯一的嫡女?”   姚旭点头“师华,师家嫡系唯一的女子。”   “然后呢?”舒浅兴趣起来了。   舒浅手脚上也有一些功夫,可骑马用刀,手起刀落,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姚旭抿了抿唇,随后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忍不住又打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然后她带着家中所有女眷准备上吉武关。随后弄个娘子军。”   舒浅微睁大眼“全是女的?”   姚旭点头“全是女的。”   舒浅稍一想就摇头了“太难了。这原本世家的女子会骑射的不少,但必然少有能够像师华那样的。她身后那些个女子怕是连厨房都少进。”   姚旭和师华聊过,在吉武关那儿住了两天,自然是知道那群女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嗤笑出声“确实如此。那些女眷只有少数有点自觉,大多都还是看师华太过凶残,又无处可去才跟着。”   舒浅对师华还是很有兴趣的“要是给师华足够的时间,你看吉武关能否有彻底被她守住?”   姚旭轻摇了两下扇子,掩饰住自己眼内的光亮“她的本意是女扮男装,作为公子哥卖掉所有饰品招揽一批青壮年,随后暂时守住吉武关。”   以她的武力,保不准这一招还真的能成。   姚旭继续说“随后当人多了起来,她也能逐渐有些心腹,清理掉身边没用的人之后,她随时可以恢复女装,而这吉武关也就守下了。”   只是可惜她第一步还没怎么走出,就遇到了他。   舒浅听着点头,这个路子确实是可行的。   她朝着姚旭笑了笑“所以她卖掉饰品招揽的第一批青壮年中,有你么?还是说她本意是那样,但是遇到你之后,直接给你揭露了她女子的身份,示弱了?”   姚旭注视着舒浅,当场失笑“教主,你可真的不是人。”   以姚旭他们的情况来看,钱是有一些的。   师华总不可能第一步将自己的首饰连卖都不卖,直接递给姚旭来收买人。所以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示弱。一个能杀人的强悍走商,转头变成只想保护自己的弱女子。   姚旭不得不承认,他当时有一瞬的动摇。   动摇完,他转瞬就清醒了。   尤其是在听师华讲完她的事情后,他是清醒得非常彻底。   “师华可以考虑收入崇明教,但她身后的那些个女眷,要慎重考虑。”姚旭面对舒浅,当然不会有所保留,而知直言,“若是全部收入教中,祸患。”   教中教徒如今都是姚旭来决定是否招收的。   舒浅也并不想要一群没什么能力,反而来教中拿钱的人“吉武关这一群人就交给你。师华……”   她停顿了一下“尽力拉入教中,她身后那些人现下一个不收。若是和教中教徒成亲,一样不属于教中人。”   姚旭见舒浅将成亲这条路都封死了,满意笑了“是。”   说到了师华,姚旭微叹“说来那一日还是师华第一次杀人。半夜我还听到了她呕吐的声音,这人真是后知后觉。”   而那一刻,才是他心中真正动摇的时候。   他话里带着一点感慨,一点疼惜。   舒浅听了这话,心想着人家是杀人后呕吐,你这个二当家要是真动刀杀了人,怕是比人家反应还要惨烈,人没有杀完自己就晕了。   不过碍于姚旭着实太好用了,教中真没有第二个可以匹敌的谋士,舒浅并没有把这刺激人的话说出口。   她对着姚旭微微一笑“到底是女子,你要体谅体谅。”   姚旭挥着扇子,略为倨傲“那是自然。” 第44章   崇明教如今总计人数有一百零四人。   其中女眷、孩童, 去除之后共计有七十八人。   七十八人中, 有匠人若干,以至于最终能够算得上可以拿出手的教徒,不过四五十人。这四五十人并不是全部住在崇明山上,而是有不少住在崇明教名下的田边、周边县城、赌场中。   当然, 这七十八人中撇去要劳作的,其他人一旦召集起来,对于舒浅而言已足够了。   她给梁又锋书信一封, 将自己初步设想都告知了梁知州。   信很快得了答复。舒浅心有成竹,当下就带着自己这四十多人名教徒, 推着车,运了一大堆的物件到了崇明山周边那六百顷的沙地上。   清理沙地、摊开物件,搭建临时住地。   舒浅安排了部分工匠在这里“不过数月后,我们要在这里造船,你们需要搭建出一个能够让大船停靠的码头,要稳固牢靠,甚至当这六百顷变成八百倾, 都不能阻碍到这个码头的使用。”   地基要牢靠,长度要足够,要让他们崇明教的船能够真正轻易在海上行驶。   工匠们以前哪里干过这种事情,如今听着舒浅的吩咐,一个个满脸涨红, 气势恢宏大声应下“是!”   舒浅满意点头。   工匠们领头的那位朴实干瘦的中年人, 名叫祝海轩。他是萧子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 原本并不是江南人,而是赶了好些日子的车,拖家带口来到崇明教的。   他沉默寡言,在一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舒浅先前将自己对海舟部分的纸交给这群工匠看过后,祝海轩当天就拿了一本残破的书找上了她。书中全是各式各样船只的制造方法,还有部分祝家祖辈的研究。   祝海轩家里头以前就是造船的,只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沦落成为一名普通的木匠。   海舟和普通船只建造起来并不一样。   小一些的船只,比如海鳅船,造价只有真正海船的十分之一,同样能上海,但根本前往不了更远一些的地方,最多只能在海边稍远一些地带行驶。   这些船只中舒浅更偏向于造商运海船。   在众人忙碌起来先霸占位置时,他则是在舒浅身边和舒浅交流着他们最终海船所需要动用的材料“船舵秆必须要用铁力木,船缝要用鱼油和桐油。”   舒浅点头“用材这一块你个数量,我派人去采买。”   祝海轩沉稳点头“谢过教主。”   事实上船缝不仅是要用桐油,是要用剁碎的白麻絮以及筛过的细石灰配合桐油搅合成糊状才行。这样才能确保由木头制成的船只在海上时,不会轻易被水渗上来。   船上的麻绳也是要特意烧制过的,成品可以系万斤重的物品。   舒浅原先对这一块还是陌生的,大多数还是这些日子不断翻看各式各样的书,才得以有所了解。也多亏了祝海轩送来的那本书,她才更完善了关于海舟建造的图纸。   接下去的事情,她能插手的地方少,更多还要看自己的教徒。   祝海轩在和舒浅提完这一句后,转头就寻人一道去看这边哪一块的地方便建造一个码头。   他们不仅要考虑这六百顷的沙土变大的问题,还要考虑万一涨潮,他们的码头会不会被吞下。   教徒们忙碌着,舒浅则是站在这片地上,悠哉逛着,还在边沿地区碰到了原先住在周边的原住百姓。这些老百姓颇为警惕看了她两眼,随后就缩进屋里不再出来。   会住在这周边的老百姓,几乎都是靠海吃饭的。   他们身上总是有一股子腥咸味,由于贫苦没有多少钱买肉吃,也没地方种点菜,整个人看起来黑黄干瘪,带着一点点麻木。   曾经天赐盐场在这儿时还好一些,这些人会有活干。   后来天赐盐场开不下去了,这里不少人逃的逃跑的跑,剩下没有多少人还留在这一块地上。   当然,这一片还是会有点残余势力,这点残余势力算是几个州县都不管,偶尔还自个产出点私盐去卖,活在风口浪尖中。   同时,这一片也多倭寇。   越是乱的地方,越是能得到更大的收益。   舒浅巡视一遍周边后,回过头还是再次吩咐了毕山,好好安排好教徒们轮班守着这一块地。要是遇到倭寇直接抢了刀,人送去衙门。   要是遇到贩卖私盐那些直接上来就不客气动刀的,那毕山等人也不需要客气。   舒浅带着浅淡的笑“我们先将这块地霸占了。等回头闹出了事情,不用压着,闹去哪个衙门,就闹过去。要是我们赚了营生,上头要收税,我们就将税交到瀛洲。”   她往回看了眼“要是有重复劳动的活计,花点粮食或者银钱,叫周边的百姓一道来做。”   毕山一一将这事给应下了。   当瀛洲代为收税,他们这群人又可以掌控住了这块地,拦下了外来的倭寇,还带动了周边的百姓,无论是哪一位心中都会有所揣摩。   要么就私下派人代替掉他们。   要么就正大光明寻个理由压榨他们。   前者要靠崇明教自己解决,后者则是梁又锋这位知州的事情。   舒浅要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的疏漏。   ……   毕山在祝海轩确定好需要的材料后,派遣了人去收。随后又安排人手帮着搬运石头以及石灰。他们要在沿海地带围出一小块区域,随后伸长到海上去。   这些并不需要多少难度,需要的是力气以及听话。   他当即去周边找附近的老百姓去了。   一天十文钱,日结,包一天一顿饭。   沿海的这些百姓听了这个价,稍作犹豫就同意了。要知道他们出海一趟,周遭都是卖一样的东西,价格便宜得很,甚至有时候卖都卖不掉。   而当他们真的吃到那一天一顿饭时,才知道自个是真的赚了。   那米可是他们逢年过节才能舍得吃的白米,偶尔还能吃一两口大肉。   谁让教中如今开了酒肆,整个教里的吃食都是酒肆里一起包着做了。有些时候那些个有钱人叫了一桌子菜,有些大菜一口没吃就不要了。   教徒们以前穷苦惯了,现在教中有了钱,他们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要来吃了。   就这样,沿海这六百顷地方,从一个角开始逐渐搭建起了码头的雏形。匆忙的教徒们一点点用石头堆积出了沿海码头,再在沙滩上搬运来了巨型的木头,建起了海舟。   一笔笔钱开销出去,那海舟也一步步成型。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   中途确实有周边凶狠的私盐贩子前来想要赶走他们,还有过从海边冒出的倭寇,一概都被毕山拔刀打了回去,或者交给了衙门。   私盐贩子过来没带什么好东西,而倭寇但凡出现,要么送刀要么送简陋船只供给崇明教参考的,让舒浅有时都有些期待他们多出现几回了。   石掌柜和舒浅还算有所联系,在知道这边有大片的沙土后,心中就有所动。   他和舒浅不同,他和瀛洲商会的那些个商人关系极好,在和舒浅沟通过两回后,当下帮她拦住了商会那儿的打探,并带来了不少商会的人。   石掌柜要了几亩沙土,决定顺带种种甘蔗。反正无论种出怎么样的甘蔗,舒浅都会选择花钱收的。   而其他商会的人各自占了一些地,也是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至于交税这一事,石掌柜为首的一群商人顺着舒浅的意思,也交到了瀛洲那儿。   不过数日,这六百顷沙土上人是越来越多,而统一又都将税交给了瀛洲,好似默认了这一片地就是瀛洲的一样。   知州自然有自己管理户籍以及地的方式,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试图将这六百顷地圈进来。   通州知州发现这件事后,找梁又锋了好几趟。   梁又锋自然是装傻充愣挡了回去。   又不是他主动去收的税。这可是当地百姓主动交上来的税。老百姓自觉,关他什么事情呢?交都交了,难道还要他吐出去给通州?   这点地又不是通州的。   连通州都吃了哑巴亏,更别提其它那些个小县了。   一时间以这六百顷为中心,周边所有的州县情况都复杂起来。   复杂的中心,舒浅每日过得极为带劲。   早上起床,欣赏一会儿萧子鸿的画像,用过餐后写点关于自己记忆中那些个可以用到的东西,再翻阅一些海上出海相关的游记。   午后即便是天气渐渐冷下来,也去海边周圈看看码头搭建得如何,再看看船只造得如何,吃水承重可否能够达到预期。   随后要么去一趟酒肆,要么就直接回教中,确定一下教中产糖有没有新的进展。   晚上用餐后隔三差五考核一下教中孩子们的算账问题。   教中的账本在乔曼那儿,她也要时常过目。   临睡时,再到画像面前,好好欣赏一番,感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貌美之人。   顺带揣测一下,远在北方的萧子鸿收到自己的画像会是如何对待的。   她刚开始几日欣赏还是纯粹就看看,到不知道哪一日起,她就在房间里放上了一枚印章。   为了不影响画前面的美观,她每次看完在画背后印个。   等到后头满是印章时,她就忍不住发笑,明白为何以前的人遇到欣赏的画都喜欢在上头按自己的印章。   日子过得太过充实。姚旭负责吉武关扩展,毕山负责沿海造船,乔曼跟着舒浅管理崇明教上下,逐渐成长起来的谭毅带着意外擅长算账的草娃渐渐插手了教中规矩制定和月钱发放。   等舒浅有一天站在码头上回望海岸时,猛然发现原本贫瘠才诞生仅一年的地,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样貌。   就在这六百顷土地逐渐朝着瀛洲靠近时,通州知州终于忍不住了。   他直接朝着京城送了一题本。   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他将瀛洲和通州之间的六百顷土地的归属,真正放在了明面上提交了上去。这六百顷土地太大了,他宁愿和瀛洲平分,也绝不乐意全部让瀛洲。   而就在他提交题本之后,舒浅和梁又锋再次约在瀛洲酒肆吃了一顿饭。   这一回吃饭,舒浅和梁又锋之间可没上一回那么虚伪费脑。   舒浅叫了点小酒,朝着梁又锋笑着“我在朝中无人,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梁大人了。”   梁又锋跟着笑,这些日子这进展,他是相当的满意。   接下去只要看通州和瀛洲两位知州,谁在朝中人脉更好了。这六百顷地,凡是有交税给他的那些,十有会入了瀛洲。   至于多余的那些,让给通州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   而那位帝王?   梁又锋眼内笑意渐深。京城那位帝王可不会管这些事情。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对着舒浅举起“梁某在这里,谢过舒娘。”   舒浅接下了这一份谢意。   她一样举起了酒杯,和梁又锋相视笑着,随后一起一饮而尽。 第45章   洪将军面上神情不变, 内心已是一片茫然。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失态, 可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自己面前这来自江南成箱的黄金。箱子是特制的,原先封得极好,如今打开了,里面那些钱财在光下刺眼得很。   身为在边疆穷苦地方镇守的将军, 他家中是有钱的,可常年在外,从没见过直接送黄金的。   萧子鸿比他冷静多了。   他唇角泛着笑意, 眼内全是柔和。   上一回舒浅送来的钱不多,不过够全军上下多熬半顿罢了。萧子鸿“打家劫舍”的计划照样实行着。   这一回送来的钱, 却是至少够全军上下吃好些天。他还能将“赊账”给还了,以防某几位知州一时不忍,送个题本往京城去。   百姓贫苦,有钱的世家依旧沉迷在醉梦香中,当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人并不把钱财当钱财,吃食上即便是家境一般了, 该买的糖还是会买。   因此舒浅那些精致的白糖来钱极为快。而她也真得做到了她所说的,她的所有分他一半。   既然如此,他的天下,也就有她的一半。   “殿下,这些……”洪将军憋了半天, 还是开口问萧子鸿。   萧子鸿眼内含笑下令“拿着钱去找前几个州府按照市价采买。将上回赊账一并还清。”   至于粮仓里缺的那些, 自然是州府自己用这些钱去采买。他可没这个闲情专门寻找粮商来暴露自己。   洪将军应下“是。”   洪将军立刻将这条命令吩咐了下去, 让下头加快速度将此事给办了。有钱有粮,将士们北下总算是能吃好一些,可替换的衣物,能够采买的药物这就都有了。   他想着前些日子,军中上下闻着米香,喝碗汤都如同吃了一大桌酒席一样,鼻子一酸。   萧子鸿察觉到洪将军的情绪,没说什么,只是取出这回跟着钱一道送来的那副画,当着洪将军的面摊开。   他浅笑着看着画中的女子。   画画的人画技不算上佳,可倒是意外画出了舒浅的那一点□□,带着笑意逗玩着黑猫,一副随性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的模样。   头发梳着已婚女子的发髻,衣服该是特意换了短袄和马面的,看着色彩并不艳丽,可多了一番柔和。一小截藕白的手腕处,铃铛露出,特色鲜明。   那只黑猫歪着脑袋,主动探出脑袋蹭着舒浅的手,舒服得眯细起了双眼。   很是好看。   舒浅的模样很是耐看,看一眼,看两眼,不知不觉等回过神,他已看了她好多眼。   若是真的在自己面前,他看她几眼,她必然会全部看回来,看完还要夸赞他的容貌。以前他是不喜别人说他的容貌的,几十年过去,倒是淡了那点念头。   再到如今,每回被她如此真情实感夸赞着,心里意外还升起了一点莫名的欢喜。   萧子鸿侧头带笑问洪将军“可好看?”   洪将军看向了画中的女子。   从衣着来看,不像是大家闺秀,从性子和配饰来看,也不是小家碧玉。   不过从气质上以及又送刀又送钱的行为而言,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出来的。   这些东西对边塞将士而言,太重要了,以至于舒浅在洪将军心中地位一下子极高。   当然,最重要还是殿下喜欢。   洪将军诚恳回话“好看。”   “是好看。”萧子鸿微微颔首,“我的人。”   洪将军“……”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有一种想要揍面前这位殿下的冲动。   “许久不见,倒是让人有些想了。”萧子鸿收起了画,在这会儿同时也将自己眼里那点柔情一样收了起来,“明年再南下见她,不知道可有长高一些。如今,先进京吧。”   原本都想起了自己在京城的妻子的洪将军,一时间懵了一下。   长久不见自己心上人,反应是长高一些么?   ……   项文瑾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   他面前还摆放着几盘下酒的小菜,几乎都没有动上几筷子。   酒楼里请了人专门拉唱,声音不响,就怕扰着人。   他抿了口酒,却不小心沾染倒了自己胡子上。特意修剪过的胡子,微湿,让他不自觉叹息了一口气。   一个人喝酒是有些太过无聊,可这会儿他的挚友们不是在家里躲着,就是去周游四方去了。就连他最钟爱的学生,此刻都远在边疆。   只能一个人喝酒。   他用手帕轻轻将胡子上的酒擦去,继续慢悠悠喝着,脑中全是这京城的局势。   京城近日无论哪里,都是十分紧张。   京城中总有动荡,这对于项家而言并不陌生。   皇帝无论是谁,甚至即便是朝代有所更替,项家的地位是不会有所变化的。这世上在漫长的历史中,在史官门的笔下,总会有几个世家是可以得以延续的。   这些世家基本都是圣贤先儒的后裔。   且,不管政事。   项家的家规早有说过,项家人不得参与进任何的朝廷斗争。   项文瑾身在在翰林院,作为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之一,在寻常人看来也算是为官者,但这官位是世袭的。他不仅不用参与政事,还永远不会参与到朝廷斗争去。   原本他以为自项家多年的家规来看,他一生便会如此高枕无忧安安稳稳过下去,但世事难料。   收了一个让人颇为糟心的学生。   即便这个徒弟从未想过要他参与进任何的朝廷斗争。   皇子的老师全是来自翰林院的,他四书五经学得好一些,时常就会被拉过去给那些皇子讲课。   见过太子,见过受宠的不受宠的皇子,见过很多次帝王。   身边全是饱读诗书之士,被拉去讲课的也不止他一个。他日子过得也就那样,普普通通,按照家规那样不管世事。   项文瑾想到了萧子鸿。   萧子鸿在他这儿总共也就当了两年的学生。   那小崽子很会演戏。   他看起来并不出众,每次学什么考核什么,都泯然众人矣,不出众,也不至于落在最后。要不是那张脸蛋实在出众,项文瑾对他的注意力也不会多上一层。   脸出众在皇宫中并不是好事情,尤其是他的母妃混了边疆的血,他也一样混了边疆的血。   项文瑾偶有和人出去参加个诗会,说起边塞时,总有人会谈论起这位小皇子。   文人对塞外总有一种轻蔑又仇视的态度。前朝边疆战火不断,塞外诗歌几乎可算自成一派,流入京城中得了不少文人的心。   到了本朝,边疆一度僵持在那儿,京城里所有文人对塞外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的好转。   若是能够有一个机会能打出塞外,恐怕全京城的人会将所有酒楼的酒给买空,集体欢庆,一醉方休。   他唇角带着一丝可笑,轻呵出声,满是嘲讽。   即便从史学角度,没有一场打仗是可以说个是非的。   都是人命。   都是无人在意,却又珍贵的人命。   项文瑾对萧子鸿记忆深刻,也并不是因为他见证了一位皇子,从不算受宠,到失去母妃走向受辱,再到被送出了宫、送向边塞那个可怜的模样。   而是纯粹因为他边塞的故交,给他送了信,这些年陆陆续续说了萧子鸿不少的事。   战士对外的信并不可随意书写,那些给他的信,项文瑾刚开始还不是很在意,后来全逐渐从好友信的字里行间,窥探到了一个与他所见的学生截然不同的性子。   杀伐果断,坚毅果敢,足智多谋,运筹帷幄。   边塞总会有一点点小摩擦,小斗争。   而这些小斗争自从有了他那个学生,几乎没有一次会让他的好友吃亏的,还能收割来一串串的人头,让边塞的将士们乐呵好一阵子。   萧子鸿才几岁?   项文瑾每次将萧子鸿的年纪和他的计谋对上时,都觉得心惊胆战。   好似在最北的那条线上,有一头野兽在逐渐成长。那头野兽轻而易举守着边疆,随后晃动着尾巴,眯细着双眼,慵懒转换了方向,将它的利爪和尖锐牙齿对上了京城。   等他再度回到京城时,这京城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项文瑾又不敢在回信中和好友详说,隐晦提点他的好友又完全无法意会。   到最后他气得一拍桌,就直接选择给那小子写信了。   谁知一来二去,他屈服在了那小子手中。   项文瑾想到这一点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回头细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小家伙给套了个圈。可……也不至于吧?   京城这儿随意丢一块石头,砸到十个人中八个是与朝中官员有关的人。   他一个不参与政事的八品官员,根本没有什么被套圈的价值。   项文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自己没什么价值来宽慰自己。   门轻轻响起了敲击声,短暂又清晰的三声。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项文瑾一个人。   他微微抬眼看向门口“谁?”   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来见先生。”   项文瑾还以为自己是喝醉了,他眨眼困惑看向桌上仅一瓶还没喝完的酒,搁下了夹菜的筷子,轻咳一声“进。”   面对自己的学生,总是要揣着姿态的。   即便他觉得自己早就被这个学生摸透了底。   “先生怎么一个人在吃酒?”萧子鸿推开门扫了一下屋内,含笑询问。   他走进屋内,将门重新关上,坐到了项文瑾的桌前,态度还算恭敬给自己的先生满上了酒“先生一人喝酒,不觉得无趣么?”   项文瑾诚实回答“确实无趣。”   萧子鸿略带好笑放下了酒壶“先生如此坦诚,倒是让学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项文瑾接过酒喝了口,问萧子鸿“怎么忽然回京城了?那位知道么?”   皇宫里一群人还在你方唱罢我便登场的,萧子鸿这是回来……   对于自己这个心思深沉的学生,他不自觉想多了点。   可他又觉得自己会不会想太多了?   朝廷之上年纪到了的太子皇子可还斗得正浓着,民间对自己面前这皇子是半点印象都不曾有。轮来轮去似乎都轮不到他。   “父亲若是想知道我回来,总是能知道的。”萧子鸿先回答了项文瑾后一个问题。   项文瑾意会可惜那位根本没有想要知道萧子鸿的情况。   所以,无论是天子,还是萧子鸿的那些个兄弟,没有一个人知道萧子鸿回来了。   “这回来京城,是想要和一些好友联系一下。”萧子鸿眼内带着一点点的怀念,“太久没见,全然没想到这会儿他们的性子是这样的。”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奇怪。   萧子鸿在京城中能有几个好友?   项文瑾脑中想了好一会儿,竟是一个都没有想出来。   国子监里的那群被他一个个拎出来揣测,也愣是没有揣测出其中有哪一个会是萧子鸿的好友。同辈才容易出好友,差了辈分的,他就更加猜不出了。   萧子鸿见自家先生脸上略带放空,笑了出来“先生的性子也和书信中不一样。”   这话一引,项文瑾只当萧子鸿和那些个“好友”也是通过书信结交的,自以为寻到了理由,“那自然。书信不过寥寥几句,怎么能展现一个人全部的模样。”   萧子鸿听着笑而不语。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   项文瑾想起前段时间萧子鸿南下了一趟。原本该是仓促去一趟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在江南滞留了大半个月,等回来时往北边运了不少好刀。   “江南可有趣?”项文瑾年纪轻时也去过江南。   江南的女子就如江南一样,极美。   他笑得带了点揶揄。   聊着聊着,不能聊宫里头的事,他就只能聊这种事情了。   萧子鸿微微点头“有趣。我还成了个亲。”   项文瑾跟着点头“嗯,成亲好啊。”   项文瑾“……???”   他猛然瞪大自己双眼,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成亲?”   萧子鸿见自家先生这表情,顿时笑得开怀起来,还很是诚恳承认了这事“是啊,私定终身,用了在北方的身份。”   他出门在外,基本上不会用皇子的身份,而是用着一个小门小户中一位小公子的身份。   萧姓,是他母妃的姓氏。   他自从七岁出宫后,就少有用皇姓了。   至于名,本就是他母妃给他起的。   项文瑾听了萧子鸿的补充,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好一点。他哽着喉咙,张嘴竟是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问起。   不可置信,想要骂自己学生两句,又觉得学生不会是那么随便的人。   左右他从未想过自己学生是认认真真私定了终身,还在心中默认了这个终身,是真正的终身,是无论哪一个身份的都认了的终身。   这副神情太过好笑。   萧子鸿见自家先生如同刚脱水的鱼一样瞪大双眼,张着嘴却不发一言,整个身子还一弹一弹试图抢救一下自己,只能好心解释起了他南下的事情。   有些事在书信中不便说。   “我在江南遇到了一位女子,心中有大善。”他从未在舒浅面前如此夸赞过她,可面前的是自己的先生,总是要客气一些的,“她极有才华,几乎少有不擅之事。”   萧子鸿强调“不比翰林院学子差。”   翰林院里大半都是通过科举选上来的,是从全天下有才学之人中挑选出的人才,余下小半也个个是世家中的杰出博学者。   一个女子会不比翰林院学子差?   莫非熟读四书五经,才华若是露出,能够名满京城的类型?   项文瑾收敛起刚才自己吃惊的表情,询问萧子鸿“是江南哪位闺秀?”   闺秀?   萧子鸿想了想平时舒浅喝茶忙里偷闲时慢吞吞笑眯眯的样子,觉得和闺秀相差得好似有点遥远。   项文瑾试探问了另一句“小家碧玉?”   萧子鸿想了想小家碧玉该有的模样,对比舒浅一脚踹在人心窝口割掉人头发的样子,心里觉得相差得好像更加远了。   项文瑾见萧子鸿都没有承认,很是心痛“萧子鸿,你这是看上了怎么样的一位女子?”   这个……   萧子鸿笑着朝着项文瑾说“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我怎么会喜欢上寻常女子呢?”   不是寻常女子,那可有百八十种不同寻常的方式。   项文瑾没法想象。   萧子鸿毫不在意说出了,一旦出了这个屋子,没人会相信的话“这天下若是没有我,她能打下。”   项文瑾呆了呆。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轻声对自己面前这年轻的学生说了一句“喜欢能使人蒙蔽双眼,我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萧子鸿“……”   项文瑾“……”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   项文瑾见萧子鸿没有收回话的意思,知道萧子鸿嘴里那女子恐怕真有点能力。不过他当然还是没有相信萧子鸿的话,只是将南方奇女子给记了一记,让自己回头能有个心里准备。   比如某个皇子忽然迎娶了某个民间女子。   萧子鸿见先生没有全然信自己的样子,也没有执意让他信了。   反正他知道舒浅有多了不得,那已是足足够了。   两人又聊了聊,这回说起的就是从沿海地带收来的刀。   这些刀都是从周边国贸然上岸来的人手中弄来的。   收刀到底不是长远事,如何打造好的刀,以及能否制造出更强有力的武器才是他们两个更有兴趣的事。多说了几句,说到项文瑾察觉到自己话多了,才猛然刹住车。   萧子鸿太了解项文瑾的谨慎心态了。   先生文人的身却有一颗武者的心,就连挚友都会是边疆将士,着实让他觉得好笑。   他跟着不再谈下去,而是说起了京城的近况。   “京城最近不太平,先生一个人出来喝酒无趣,不如在家里画画。”萧子鸿劝起了项文瑾,“等我及冠那日,还想要先生能够送我一幅画。”   项文瑾画画是好的。   他没想到萧子鸿会向自己讨礼。   颇为好笑看着自己学生,他还真将这个事挂在心上了“你及冠还有好些年,倒是先问我要起礼来了。可又想要的类型?”   萧子鸿半点不客气“有。我想要一副京城。”   一副京城。   项文瑾笑容顿了顿“……当真?”   萧子鸿笑着起身“自然。等我及冠时,这礼物正正好。”   他十七岁登基,守孝三年,二十及冠。   一副京城,正正好。   项文瑾看着自己面前长高了太多的学生,许久之后浅淡应了他的话“好。”   不过是一副京城而已。   萧子鸿向自己先生行了礼,远比刚才进门恭敬。   “学生尚还有事,改日再登门拜访。望那日先生不要恼我烦人。”他说完这话,才从屋子里出去。   独留下项文瑾重新一个人喝酒。   这酒的滋味远和先前一个人喝时不同了。   项文瑾淡淡吃着桌上的菜,淡淡喝着酒,一直到许久,一壶酒全部下了肚,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早就料到和真的知道,果然还是两个感觉啊。   看来还是该在家闭门谢客,好好画画图为好。   吃完酒,他也没心思再在外头了,收拾收拾,慢吞吞出了屋子门,等出了酒楼,再一步步缓缓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他年少时总觉是为自己是项家人不甘心,等年纪渐长了,他又为自己是项家人庆幸。   如此世道,想要守护着一家人是极为困难的事情,稍有不慎那就是粉身碎骨啊。   粉身碎骨。   萧子鸿和先生告别后,并没有走很远,而是另寻了位置去坐着。   他在京城现在确实没有多少好友。他的那些个“好友”如今的样子,等多年之后说起来,他都能笑人好些年。   这还都是年少轻狂的年纪,都是身后有人护着守着的家伙,为人处世还半点没有分寸,天真懵懂得很。   等到了一个个上了官场,被他压榨了一次又一次,才逐渐变成了后来他熟悉的样子。   红二再度出现在他身边时,低声凑近禀告着收获。   萧子鸿就这般面不改色,浅笑着听完了,才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   天已一天天冷下来,京城已迎来了冬日。   他笑意加深“快要下雪了。行军不易,该做的事,就在年前做了。”   那鹅毛大雪,能够掩盖住京城所有的恶。   “在京城过个好年,多喜庆啊。”他少有对这一年的春节期待了起来,“你说是么,红二?”   被点名的红二默不作声,没有当下回答萧子鸿的话。   风吹入了屋子,确实是有些凉了。   尤其是天色渐晚,京城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萧子鸿坐了会儿,没有喝酒,也没有点任何的吃食,带着红二出了这酒楼。 第46章   后宫里一位宠妃死了。   如若只是自然而死, 那也就罢了。可惜这位宠妃死得并不自然, 不仅不自然,还颇为恐怖。   她浑身上下赤条条,没有穿任何的衣物。   而有人用胭脂,在她身上画了一整副画。   画得是, 是整个皇宫。   红彤彤的胭脂在女子唇上,脸颊上,那都是美好的点缀, 明艳的颜色。而当这胭脂如笔墨朱砂一般用到了人身上,且那个人还死了, 那光是听一听,都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位宠妃身边当然是有不少人伺候着的。   可这些伺候着的,无论是宠妃面前的大宫女,还是门口值守的太监,几乎都没逃过死劫。每一个都呈现出同样诡异的死法,死在了宠妃所在的宫殿中。   谁会在后宫干出这种事情?   谁能在后宫干出这种事情?   这一件事明晃晃告诉全天下,堂堂一代君王, 连自己的后宫都守不住,连自己的宠妃都守不住。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帝王的脸上,让他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   帝王震怒,还气坏了身子。   仙阁里的丹药一瓶瓶进入到了帝王的寝宫中, 好似就这些丹药能够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天下已有乱象, 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乱象会陡然发生在皇宫, 猛然爆发便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三法司连夜被勒令彻查此事,皇宫中的巡逻陡然严密起来,守备变为原先两倍不说,连轮班排班都更加严苛了起来。   今日死的是个宠妃,明日死得会不会是帝王呢?   皇帝禁不住就容易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他就又会心情恶劣,暴怒起来。   无辜受到牵连的宫女和太监不少,不是被拖出去杖毙就是被拖出去打脸。除了来献仙丹的,剩余的人在皇帝面前没有一个能讨到好的。   至于上朝?题本奏本?天下事?   在宠妃一案还未调查出来之前,几乎都被无限搁置在案台上,就连秉笔太监们整理好的,仅寥寥几笔的那些个折子,都根本无法入皇帝的眼。   皇后由于对宠妃威胁最大,被拘在自己的宫中,没有了任何执掌后宫的权力。明明这事该是她带头查案,或者有她一道查案才妥,可帝王不信任她。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确保这案子里没有她的手笔。   后宫里其他妃子也是一样的。   谁被认了和这件事有关,就代表着本身没了命,还要牵连在宫外的家人,以及自己的孩子。   京城的动荡自然波及到了周边的州府。   有些消息总归传递起来是极快的。   很快瀛洲梁又锋便知道了。   他知道没有多久,舒浅一样知道了这事。通州的题本早就入了京。原本就算皇帝不管,朝中原本管事的那些个大臣一样会处理这事,可现在恐怕京城不得不暂时搁置这六百顷土的事。   她微微皱眉,觉得不正常。   按理而言,一旦后宫出这种死人的荒唐事情,宫中第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个消息封锁在宫殿内,对外连京城里都不要传出。   能传到她如此远的地方,只说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皇宫,已不在皇帝的掌控中了。   或许更糟糕的是,京城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中。   一位荒唐的帝王,一个失控的京城,明晃晃告诉着这个天下该是权力更替的时候了。   崇明山到底距离京城还是远的,舒浅并没有拿这天下的想法。   舒浅希望这一片动荡带来的影响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百姓都太过脆弱,没有几个能承受得起权力更替的动荡。   她稍带忧虑,不过却也没让自己手下的事情停下。   护不了天下,她可还要护住所有的教徒。   大不了便是一个冲动,上了海,自从成为海上霸主。   糖还在卖,酒肆还开着,沿海的土地上,由于上面不曾有人下来管六百顷新增沙土地的事,明争尚且还好,暗斗则是渐渐多了起来。   姚旭守在吉武关,送了一封书信给舒浅,也表明了周边流民渐多。吉武关这块儿如今正是招人的好时机,他当下就收了不少人建起了第二个崇明教驻扎地。   当然没有舒浅的吩咐,这些新收来的人一个都不曾被崇明教正式收入。   能够稳稳守在吉武关,和师华惊人的武力的脱不开关系。   这过往十几年大多数时间在闺房之中的女子,如今身穿一身才打好的软甲,横刀立马,如海中贝中取出的黑珍珠,看似低调实则招摇,绚丽得姚旭移不开眼。   她下手利落,时常让姚旭还没来得及确定那些人死了没死,就见这人已骑马哒哒回来,朝着自己露出一丝略带腼腆的淡笑。   经历过人生大变的女子,正在一点点在接受自己的新生活,也一点点展露出她异于常人的风采。   她少有的笑,几乎都是对着自己的,大抵是由于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给她筹划这样那样的事,甚至将崇明教的枝朝着她试探性伸出。   “姚旭。”师华很少有这般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总是不太习惯,要稍作停顿才会继续说下去。带着一点少有的亲昵,她问姚旭,“崇明教那儿可还好?”   姚旭不自觉轻挑眉毛,强压住心头的悸动,竟有一丝想要让她露出那种开怀的大笑。他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掩藏很深,含笑回她“有教主和毕山在,不用担心。”   师华微微点头。   “教主好些次向我问起你。同是女子,她对你很是上心。”姚旭将舒浅对师华的关注直接告知了师华。   师华本就浅淡的笑意立刻就更加淡了。   她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姚旭忍不住想要扇扇子,可这天气着实冷了下来,他再扇恐怕要把自己冻死。   师华下马,牵着马走到姚旭身边,没有回话。   姚旭这些日子其实和师华说过不少关于崇明教的事。从老教主,一直说到了新教主,从崇明教以前的日子,说到崇明教现在的日子。   他几乎将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再多说,别说师华了,就连他自己都听着对加入崇明教有了排斥心理。   点到为止,姚旭不再说教中相关事宜,也不再提教主。   等两人结伴带着人回去,教徒们以及新来的诸多打手自行休整,姚旭到了屋中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   这茶和他们相遇时茶铺里劣质的茶不同,香味很是浓郁。   这些还是梁知州多了下来,给姚旭了一点尝尝味的。   师华能尝得出茶的好坏,拿着茶杯发着愣。   她发愣的时候,外人并不能明显看出来,全当她正在认真品茶而已。   姚旭抿了口茶,很是欣慰在这种日子还能喝口好茶。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直到下头来人将损伤汇报了上来。   听完汇报,姚旭稍作思考,又吩咐了几句话下去。   等屋里再只剩下两人了,师华才回过神,低声开口问姚旭“我若是入了崇明教,带来的那些女眷该怎么办?”   姚旭听师华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放下杯子看向师华“教中收人如今可不是随意就能收进来的。男子女子都一样,是要教中有至少三人举荐上来,且对崇明教有所作为这才可以。”   以前还好说,现在有谭毅这个小家伙在,那是越卡越严。   “女眷诸多事情上本就不如男子……”师华微微摇头,三人举荐未免也太难了。   姚旭听着失笑“怎么可能?”   师华却是确实如此想的,望向姚旭“这天下有几位如教主这般的人物?又有几个我呢?我们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护着自己,她们呢?”   这回姚旭也算是听出了师华话背后的意思。   师华身后那些女眷确实远不比她,也远不比舒浅。女子在未乱的时候就已生存不易,更别提这等连京城都已不稳的时候。   就连师华这等较少知道民间疾苦的人,都有如此担忧。   崇明教当年有老教主守着还好,可崇明山周边的县城就发生过寡妇被抢的事。   但凡一个女子家中没有什么男子护着了,那她的下场鲜少会好。头婚尚无妨,寡妇再婚,甚至有寡妇出屋,谁抢了就归谁家的说法。   贫穷一些的地方,毕竟不是谁都能讨到媳妇的。   这些都不是话本里的故事,而是真正可能发生的事情。   师华能护着自己,却怕自己护不住自己身后的女眷,而让那些个娇滴滴的女子碰上这等事情。   都是忽然没了家的人,即便是累赘,她也想尽力护着她们。   姚旭难得正色几分“教中教徒身份决不可能随意施与大众,否则这会伤了教中人的心。要是不做事都能得到崇明教的好处,那谁还会乐于去做事?”   师华面上微暗,明白姚旭说的确实是如此。   “不入崇明教,不代表着女子不能做点什么来谋生。教主是女子,她视线所及的地方,肯定不会准许出现你担忧的那些事。”姚旭和师华说着,态度诚恳,“如今教中有许多干活的,都不算教中人。”   酒肆里的小二大多都不是教中的教徒,沿海那儿帮工的百姓也少有是教徒的。   不少百姓的家眷还偶尔会来帮工,一样是给一些钱的。   姚旭很是肯定“你既然带着她们来到吉武关,便是认定自己能够护着人的。你即便是不信你那些女眷能做点什么,也要相信自己。”   师华拿着杯子默默喝茶。   她确实还是不够自信。   她带她们出来,不过是无路可走,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每走一步,她都不曾看清前头的路到底是怎样的,这一生好似就那么入了雾。   姚旭怕她想不明白“府里头出来的丫头,做菜会做么?会的可以去当个厨娘。女红擅长么?擅长的可以做点衣服。若是只会管理府里头的人,那我们教中乔娘也是管教中人的,遇事帮衬着点,总是能做事的。”   他嘿笑一声“再不济,现在开始舞刀弄枪,和你一样对敌,或者学着包扎伤口。我看着你身边有几个做得不是有模有样的。”   师华身边稍带亲近一些的婢女,确实已是有模有样了。   她们是聪明人,在明白如今可以靠得住只有师家小姐之后,当然绞尽脑汁做点力所能及的来帮她。   对于她们而言,姚旭以及姚旭手下的教徒,都是外人。   说实话,师华至今都明白,她们这群人能够安稳待在吉武关,一个原因是有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们这群人都是女眷,而崇明教的人极讲规矩,也听从吩咐。   姚旭知道师华是在动摇。   他想了想,问师华“你可要和我一道去见见教主?”   师华微顿“她们见不到我,会害怕。”   姚旭不可能将那群人一块儿带走,那可是两边不讨好。   他稍作思考“既然如此,那我让教主过来一趟。带着乔娘一起。你们都是女子,必然容易有一些共同的话好说。”   师华离开吉武关,要是让那群女眷陷入了慌乱,回头指不定整出什么岔子。   还是委屈一下教主算了。   请人才,别人都是三顾茅庐的。身为教主,怎么也要一顾一下。   姚旭此刻已将心隐隐偏到了师华身上,谁让这女子光从武力而言,就算放到崇明教中,也可以说是能在男子里排前头的。   师华犹豫“……这。”   姚旭摆手“就这样说定了。教主走开几天崇明教若是就散了,那只能说明我们教不成。”   他连茶都不喝了,起身去写信让人送信去了。   师华看着姚旭离开的背影,眼里动摇更甚。 第47章   舒浅收到姚旭的信时, 初扫一遍还觉得很是正常。   师华是她们那一群女眷中的支柱,若是仅师华一个被带到教中和她见面,或者零散几人被带到教中, 恐怕余下的人都会很是恐慌, 多生事端。   舒浅对师华是高看好几分的。   一位女子能够如此快适应家中大变,还能头脑清楚带着不少人上吉武关, 另外寻求出路保命,可谓是百年来都屈指可数。   其谋略水平不差,武学水平一样高超。   若不是姚旭正巧也上了吉武关, 恐怕以师华这个性子以及本事, 能在吉武关成一方势力。   舒浅也很是希望能够让师华这样的人入崇明教。   可等她扫这信第二遍时, 就有点琢磨意味了。   这不仅要她去,还要乔曼去一趟吉武关……   舒浅眨眨眼,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段时间也着实忙了一点, 毕山常年在教外, 时常干脆就住在外头, 少有几次回教中的。乔曼少有见到毕山的机会, 等见着了,根本没什么机会多说几句话。   两人原本就有一层膜在那儿,乔曼身为女子没有如此大勇气去戳破,毕山愚钝全然没想到去戳破, 一来二去又拖到了现在。   导致舒浅偶尔见到乔曼在那儿出神, 禁不住就多想。   现在姚旭为了一个女子, 而让她和乔曼亲自跑一趟……舒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觉得多想一下也不是不成。姚旭年纪也差不多了。   一个热衷于给别人找压寨相公的人,想一个人逍遥浪荡,做梦。   将信收好,将桌子上头的书整理妥当,舒浅出门寻乔曼,和乔曼商量起去吉武关的事情。   此刻乔曼正在让孩子们算本月的账本。   她见着舒浅后,立刻出来,温和笑笑“教主。”   舒浅点点头“你安排一下,我们带些人,明天动身去吉武关看看。光姚旭一个人在那儿,我还不曾去看过,说不过去。”   乔曼没想到要走那么仓促,愣一愣“明日就去?”   “嗯。毕山还忙,让他守着这边。周边那些盐商我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比起她们路上可能遇到的事,绝对还是沿海一带危险得多。   乔曼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便点头应下“好。”   舒浅指了指里头那些孩子“整日学着算着,这些天就让他们回家,给家里头算算账。入了冬,回头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今年教中每户人家都有些余钱,能过个好年。   乔曼听着这话笑弯了眉眼“嗯。”   这儿说好了,舒浅不再打扰乔曼,自行离开。   舒浅走远,乔曼想着要离开教中一段时间,轻微叹了口气,转头又想着很快要回来,入了冬转眼又是过年,该是喜庆的日子,便高兴入了屋,向孩子们宣布接下去几天不用来上课。   一时间里头一阵欢呼喧哗。   舒浅听着身后的欢呼声,失笑摇头。   ……   毕山得到教主要去吉武关的消息,傍晚就赶回来帮忙安排人手。   教中人手太少,以至于他都劝起舒浅“教主,这回去吉武关若是看见好手,多找一些到教中来。否则您出行一趟,护着的人都不够。”   舒浅看看自己身边活生生被拽出来的十来个人“……这还不够?”   毕山板着脸“这怎么够?您没见石掌柜的,他出门一趟想要刺激一下别人,男男女女跟了几个?”   瀛洲商会并不都是友好关系。   石掌柜也有自己看不上眼的。   前些时日石掌柜将自己的店卖给了舒浅,以至于某些人冷嘲热讽了他好几天。气得石掌柜花钱雇了一群人,招摇过市去那些人面前晃悠了大半个月。   舒浅想起这一个事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不一样。”   毕山一拍旁边的教徒“你说一样不一样?”   旁边的教徒脑袋灵光极了,挺胸抬头大声说“是不一样。教主起码要比那些人再多个几十个人跟着才气派。”   舒浅被这个教徒逗得笑得不行,觉得自家教真要那么做,被称为魔教可太贴合了。   “行了行了,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到吉武关待两日就回来。人手确实缺了些。”舒浅心中带着一丝忧虑,确实也想让姚旭精挑细选收一点武艺高强的。   出门要用的东西收整得差不多,舒浅也就溜达回了自己屋子。   乔曼最后在马车上清点着物件,确保这辆新马车明日能好好将人送到吉武关,这才掀开帘子准备下马车。   一直守在马车边上的毕山递出了手,想顺势将乔曼带下来。   乔曼垂下眼看着面前的手,很是自然搭上了臂膀,借着力下了马车,站到了毕山身旁。   毕山是迟钝,可到底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并不是个傻的。   他对舒浅和乔曼两人出行却不带自己带着浓重的忧虑“你们穿着男装出行,万万不要觉得扮丑不好。你和教主都生得好,回头要是惹了事我够不着,可急。”   乔曼轻声应着“我知道。”   毕山话还挺多的“教主会点武功防身,你千万要跟紧了教主。这一来一去最多半月,熬一熬就过了。等回来我让人给你们多做点吃食补一补。”   吉武关那儿没带厨娘过去,几乎都是一群男人在做饭,吃得可没有在教中好。   乔曼轻微点头。   毕山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可搓了把手,看着乔曼那温顺应答的样子,顿时红了耳廓。   他张张嘴,声音低了两分“你……”   憋了憋,他还是没能憋住“你要多照顾好你自己。”   乔曼在意教主,说起来其实教中上上下下都在意教主。   只是这一刻,毕山是希望乔曼能够对她自己也上上心。   乔曼温和朝着毕山笑着“我会的。你在教中不要太担心了。教主行事有分寸,不过是出趟远门,走的道大多是官道,不会有事。”   最多在后一段路会选择走偏一些的,拐到吉武关那儿去。   毕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更加拘谨“嗯。”   他手像是没有地方好放,只能摆到自己背后去,看着古怪得很。   乔曼向来是温柔的,她对着毕山安抚着“教中能人还是少了些。周边私盐贩子如今都盯上了你,千万要小心着来。”   周边没有人了,乔曼看着面前的人,到底没有忍住开了口“你若是受了伤,我会担心的。”   刚说完,她自己脸皮发烫了起来“好了,我去睡了,明日还要赶早。”   转身,她便匆匆离去。   毕山听了话,见人要离开了,手不自觉从背后伸出,想要拉住乔曼。   可到底他还是慌乱的,伸手没来得及拉住,眼睁睁看着乔曼小步跑走。   他看着那背影目不转睛,好似下一刻那人就能回头朝着他笑一笑,能够说明他在她心里头是与众不同的。   可真当他垂下手,前面那小跑的女子回头看向了他,朝他真的笑了笑,毕山睁大了眼,心里头如有战鼓在敲。   敲到他脑袋嗡嗡作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女子呢?   直到乔曼彻底消失在了他眼前,他还觉得眼前一片都是胡乱的。   毕山扫了一眼旁边的车,一步步鼓足了所有的气,朝着舒浅的小院子走去。   他敲了敲舒浅的门,低声喊了一声“教主。”   舒浅原本就还没歇下,听见毕山的声音,疑惑走到门口,出了房门“怎么了?”   毕山咬咬牙,对着舒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教主,我想娶乔曼。”   舒浅脑袋空了空“啊?”   她没想到毕山会忽然过来和她说这事。   舒浅这屋子和乔曼的屋子靠得近。   毕山也不敢大声说话,低声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堆“我想娶乔曼。我知道她成过亲,也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我就是喜欢得紧,全天下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她。我想娶她,想名正言顺对她好,干什么都行。我不会累着她,什么都紧着她来。她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不爱做什么就都我来做。”   舒浅带着点懵,点了点头,视线忍不住飘了一些,伸手将自己身后的门给稍带上了些。   毕山像是看不到舒浅点头一样还在紧张说着“我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要是有半点辜负,教主您就剁了我的手,砍了我这脑袋,怎么样都成。我也不急,就,就她要是不喜欢我,我再想想办法。”   他话里到最后,带着点恳求。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恳求点什么。   “我是个粗人,就会写个名字,画个教义。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争取能配得上她。”他想为了自己配得上乔曼,做很多事情。给他点时间,他都可以的。   说得舒浅都心软“我知道了。”   毕山卡壳,顿在那儿,猛然有点颓废“教主……”   刚才的勇气似乎一口气就这么被说完了。   “乔曼那儿我会问问她意思。等我们从吉武关回来,这事我会看着来处理。”舒浅见毕山丧气的模样,安慰着人,“你和乔曼都很好。若是能成,我很高兴。”   毕山眼内亮了亮,好似觉得自己有了点希望。   “行了,我还要忙一会儿,你回去吧。”舒浅催人离开了。   毕山猛点头,低声对舒浅说了最后一句“要是成了,教主就是我第二大恩人!”   第一大恩人是老教主。   说完,毕山就匆忙跑走了。有教主在后头帮忙,他肯定是有一点机会的!   舒浅看着人这样,手指轻微挠了挠脸。   她回了房间,走两步看着正捂着嘴泪流满面还不敢哭出声的乔曼,竟是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哭成这样?”   乔曼抹了了抹眼,根本忍不住泪水,还抽泣了两声。   舒浅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人走了。”   乔曼这才抱着舒浅大哭起来,哭得满是狼狈。   不是没有人疼她,可疼她的人到底没有一个可以做到如毕山这样不留余地。毕山和教主不同,和她过往曾经遇到的那些个人都不同。   她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连带着那点今后日子的不安一道哭了出来。   等哭了好一会儿,乔曼总算是心情平复下来了,她们两个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事。   “毕山挺好的。”   “嗯。”   “你打算和他成亲么?”   “……嗯。”   “等吉武关回来再说,我给你们折腾得热热闹闹的。”   “嗯。”   “说起来那回头你们两个要住一块儿了,盖个新房子么?”   “再,再说。”   “你今晚还睡得着么?”   “教主!”   舒浅笑了笑,挺高兴的。 第48章   第二天乔曼眼皮都有些肿了, 不过看起来不是太明显。   舒浅看着当作没发现,踩点叫人一道上车,一起朝吉武关去了。   吉武关地理位置着实优越。   不过从崇明山一路到吉武关, 舒浅的脸色变得有些差了。   不仅由于路途上确实有点颠簸, 更多的是一路走来,她发现百姓的日子过得着实贫苦。当初她到崇明山上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外头血腥味重到后来也没太多想。   后来教中一直发展颇好,等到见了瀛洲州府,梁知州治理确实有方, 她便觉得江南日子还成。   倒是不曾想出了崇明地界, 再走远了些, 路上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来。   她和乔曼都穿着一身男装,抹黑了脸,随身都携带了武器。   周遭还有十来个人护送, 一路上明晃晃看起来就是不好招惹的。   他们也没有押送多少东西, 顶多是装了一两个马车, 算是给吉武关上的人送去的。   可一路走来, 他们至少遇到了波盗匪。   这些说是盗匪还真有点高抬了,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比起舒浅刚到崇明教时,看见的那些农具一样的武器还不如。   锄头都锈了, 不扔, 手上拽着当武器。   还有多是木棒一类。   教中教徒大多都练过, 一路上对付得很是轻松。   他们对付得越是轻松, 舒浅脸上越是没什么表情。   连带着原本还有女子娇羞,心中揣着私事的乔曼,见多了外头的状况,都渐渐皱起了眉头,躲在马车中尽量不出去。   这些人这些姿态全然说明了,原本都是有把力气只会种田的普通老百姓,而现在这些老百姓被逼迫着,走上了抢过路人的道路。   路过了一间茶铺,舒浅拉开帘子朝里一望,茶铺里没有一个人。   桌椅都没剩下几个,就外头挂着的旗子,说明了这曾经是个茶铺。   没过几天赶到吉武关,她先派了一个教徒前去通知,随后借着水囊和乔曼将自己稍微收拾。   衣服还穿着男子的衣物,脸上抹黑的地则是擦了个干净。   “教主。”马蹄声响起,外头传来了姚旭的声音。   马车没有停下,而是放缓了脚步。   舒浅撩开帘子探头“到你那儿去。我让乔曼收拾了些东西过来,你看看大伙儿要什么,都拿去分了。”   姚旭微低下身子“是。”   舒浅转头看向了姚旭的身边。   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脸嫩得还没全然长开。由于时常锻炼的缘故,一身衣服哪怕穿着软甲,一样能隐隐显出她小巧却矫健的身子。   挺直着的腰背,带着好奇试探的眼光,无一不说明着她就是师华。   舒浅很能看人,尤其是面前这少女太年轻了。   “我是舒浅,你可以叫我舒娘。”舒浅朝着师华浅笑。   师华朝着舒浅微微点头“师华。”   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看似很是淡然。   舒浅加深了笑意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将帘子放下。   马车被护送到吉武关半路上。   姚旭和师华如今住的地方,便是那群山匪原先居住的地方。从吉武关往山上小道上拐过去,至多只能允许一辆马车前行,人骑马都有些险。   舒浅和乔曼下马车,让教徒们先将东西运上去,然后两人共骑了教徒的一匹马。   路途上姚旭简单和舒浅讲了一下吉武关这儿的情况。   许多事情在书信中一时半会讲不清楚,他这会儿正好都说给舒浅听。   关于师华的相关事情,他早就和舒浅说过,那些个女眷他也一并交代过。主要还是要说吉武关的地形,以及这个地形他们崇明教可以利用的地方。   “吉武关这儿极为适合行军埋伏,不过将士不能太多,否则反而容易暴露自身。要从吉武关这儿过去,必然只有一条道。守住了这条道,就是守住了后头。”   渐渐走上去,视野所及能看到一些较为平坦的地。   “这儿我本以为住人还是不便的,由于那些山匪早前就在这里安寨扎营,所以倒是被我们捡了个便宜。”姚旭指向平坦那块儿地,“可以住的人不多,但确实可住。若是有人夜晚偷袭,还未到上头就会被发现。”   这儿比崇明山地势更险,能住的人少一些。   “山上有暗河,自上而下流,不用担心上头有人会在水中放东西。水还挺干净,煮沸后能喝。”   舒浅一一听入耳中。   “这儿上山不易,山中草药颇多。还有一些较浅的洞穴,可以适当藏些器具。矿石较少,多是普通的泥土。若是下雨频繁,恐怕有些危险。”   舒浅听着大体是明白了。   崇明教人不多,暂时守着这儿挺好,顺带还能招揽点稍有眼光的人手。等人一多,时间一长,最好还是换个地方。   而稍有眼光的人手之一,便是他们身旁的师华。   另外还有便是,要是某一天要打仗,这儿就是最好的位置。   一群人到了目的地。   教徒们纷纷都赶了出来,舒浅一声令下,他们就将马车上的东西取下去分了。马匹也一一牵到一旁去好生照看着。   师华手下的女子此刻一个个在那儿探头探脑,不知道这会儿忽然出现的人是谁。   姚旭领着舒浅暂时还要到周边去逛一圈。   师华和乔曼自然一样跟着,同样跟着的还有几个教徒以及师华颇为贴身的婢女。   这路走起来并不算顺畅,几人都步伐不快,主要还是要尽可能将周遭扫视一遍,从而看看这吉武关附近是否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姚旭在这儿守了一些日子“这些日子我共计收入了十四个人,大多被我派出去做事了。若是隔些时日还成,就准备和谭毅说一声,教主看过后没有异议,就收入教中。”   十四人都是他看得入眼的。   舒浅应声“嗯。”   姚旭另外说着“其实刚才不曾说,这吉武关上的泥土,烧瓷是极好的。不过教中并没有这等人才,算是白费了这些土。前些时日刚打探出来,不远处有座山,山脚下有个章家村,前朝就有了两个窑,专门烧泥的。”   舒浅看着脚下的泥土,用力踩了踩。   泥微微下陷却没有散开。   沿海那块儿工匠们用的是石头造的码头,不过也说起过泥砖,舒浅听了一耳朵,知道她脚下这类不含沙的泥土,正是做砖块和瓷的好料。   当然泥的颜色也是有讲究的,她脚下这点泥估摸着做出来挺一般。   将周圈大体看了一圈,没有更加往深处走,舒浅对吉武关也有所了解了。   他们在前头说着正事,后头一道走着的乔曼和师华细声说着话。   乔曼并不是小户人家出生,她对师华的过往日子全然了解,也更明白师华沦落到如今这个状况,会是如何的感受。   她当年过得还不如现在的师华,因为她不懂武。   两人从以前用惯了的纸,时常穿的衣服料子,说到如今只能用的纸和料。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以前吃着山珍海味还能挑嘴,后来想着能吃饱就挺好。   师华也是在这样一来一往的交谈中,惊觉乔曼是和她相像的。   “你后来就一直生活在崇明教里?”师华低声问乔曼。   乔曼温和回着她的话“嗯。老教主收留我之后,我一直在教中负责一些杂事。等接回了小教主,就开始给教中的孩子们授课。”   师华“授课?”   “教孩子们算账,也教他们识字。”太过讲究的书倒是不教的,不是乔曼不会教,而是这些孩子实在是用不上。   用得上如谭毅,则是另外学的。   师华渐渐也就听起了乔曼说教中的事情。   尤其是说教中现在的事情。   乔曼很聪明,她主要是讲自己一个人是如何过日子的,再是讲教中的女子是如何过日子的。已婚的未婚的她都说。   一点点将教中的样子展现在师华面前,一点点松动她的内心。   乔曼声音本就柔和,和师华以前一起玩的那些大家闺秀也不太一样。   师华听着听着,不自觉还羡慕了起来。   “我一个人都能过得很好,师华若是来教中,一定能过得比我还舒坦的。”乔曼这样说着。   别说师华了,就连师华身边跟着的婢女都心动了。   舒浅和姚旭说得差不多了,回头看向两人,笑盈盈问她们“在说什么?”   乔曼细声回话“说教中的事呢。教中女子本就少,若是多了一些,大伙儿一定很高兴。下回去游水,人一多必然更尽兴。”   舒浅看向师华,却是朝外稍推了推“教中屋子有限,吉武关那么多人回教中,一时半会儿是没地方住的。就算是挤一挤,也要分批才成。”   师华微顿。   姚旭在边上也接了话“山上即便造了新屋子也是住不下的,恐怕要在县里头住些人,打散了才行。”   打散了算是给那些女子有了安置的地方,也不怕一群女子在一块儿惹出事来。   姚旭就连新收的那十来个人都全是打算打散了分到几个领头人手下的。   师华身后的两个婢女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带着一点期待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小姐。就算是打散了,能够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即便是做些活,她们两个都是乐意的。   师华抿了唇,再度打量了舒浅一回。   舒浅看上去不卑不亢,性子比她所见过最具有权势的女子都罕见。   在舒浅面前,好像自己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她是师华这个人。   她对着舒浅行了个礼“我想与她们商量过后再与教主详谈,教主可否留些时间?”   舒浅应下“当然。” 第49章   舒浅和乔曼要在吉武关留两天。   在这两天时间内, 新收的那些人她一一见过, 就连师华一道的那些女子她也顺带看了眼, 倒是极为认同姚旭不将那些女子随意纳入崇明教的决定。   她带来的教徒帮着姚旭这儿的一伙人,将吉武关临时住的山寨好好改建了一番。   这儿原本是能住,可看着太简陋,住不舒坦。别提山上本就比外头冷, 连被褥都没不是人手一条的。   教中轮番还有人结伴下吉武关, 到周边打探点消息,顺带处理掉一些周边的盗匪。   姚旭在舒浅的吩咐下,专门安排了人去章氏窑场看一下是否能够造好一点的砖头。这些砖头倒不是用到沿海码头那儿,而是舒浅琢磨着要买来铺路。   不论是崇明山还是吉武关,教徒们居住的地都是泥地, 一旦下雨天很是让她头疼。   原先她是也想过要造点砖头,可是她没那么多人手, 教中也没人懂窑场控温。想来还不如专程去采买来得划算。   可惜无论是瀛洲还是崇明县周边都没有窑场,她又事情颇多, 一来二去就过了雨季。   雨季过后,她就更加将这事往后推了推。   如今能够找个好的窑场,买到适合用来铺地的砖头, 那可方便了很多。   师华则是在这个时候找师家的那些个女子一道说了崇明教的事。   她没有直说舒浅是崇明教的教主,而是冷着脸简单直白给了所有的女眷一个选择。   所有的女眷若选择留下, 是会被打散开安排下去做事的, 她一概不会再管。若是不乐意的, 拿了卖身契的直接离开寻别的奔头也成, 她会给点钱财让人能过度些日子。   这是她第二次给她们选择,比在师府时给出的姿态和善得多。   师华给了她们一天的时间考虑。   女子生存不易,不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她们能过得好点。   其实原先想走的早就走了,只不过剩下的人中,还有一些犹豫不决甚至后悔跟着师华的。   一群女子中有的是师家家主的小妾,跟着师华也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又不想做事,很快就来找师华拿了钱财就下山了。有的是早就签了卖身契没法走,觉得拿钱走人找个人家嫁了也成,见有人先拿了钱财走,当下跟着也就拿钱走了。   最后不少是家中婢女,以前就是在师家当下人的,到外头去也没什么可以营生的法子。自小当婢女都算吃好穿好了,更别说她们和师华算是一道长大的,主仆情谊还在。   走的走,留的留,不过一日吉武关上又少了人。   师华按着这个人数在心中算了算,去找了舒浅。   舒浅本还在和乔曼说着回去后要如何如何。   乔曼虽是算改嫁,可在舒浅心里头和初嫁是一样的。   毕山一个大老粗对这些不懂,舒浅成过亲对这些也不懂,更好笑的是乔曼这个真的成过亲还逃过婚的一样不懂。   舒浅的成亲就签了个婚书,白纸黑字画了押。   乔曼的成亲是要做婚服,当红嫁娘嫁出去的。   舒浅问了乔曼半天,结果得到了一个脸涨得通红的乔曼,支吾半响憋不出点点新花样。她寻思着改天还是去请个媒婆算了。   一个好的媒婆必然会对这些都了解的。   入了冬喜庆喜庆,年前教中就能高兴一下,过年能算双喜临门了。   “明天我去和姚旭说一声,他回头肯定要抽出时间回来的。”舒浅忘记告诉姚旭了。   乔曼红着脸点头。   这会儿敲门声响起,师华在屋外开口“教主……”   舒浅起身去开了门,笑着将人给迎了进来“进来吧。”   师华这会儿并没有穿她白日骑马时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以前的行头。饰品几乎是没有戴着的,看上去倒也不奇怪。   她进门后见了乔曼,朝着乔曼微微颔首。   乔曼脸上还发烫着,一样朝着她点点头。   舒浅将门给带上“当才在和乔曼打趣,还好你来了,否则她要被我惹恼了。”   这句话还是打趣。   乔曼又羞又气瞪舒浅。   白瞪,半点没有威慑力,还逗得舒浅笑出了声。   这两人的姿态让师华原本稍带紧张的心放松了一些。   舒浅找了位置让师华坐下“你要找我详谈?”   师华点头。   屋子里并没有多少空间让三个人一块儿坐着。就连这两天睡觉,都是舒浅和乔曼一道睡的。师华坐了屋子里唯一的椅子,另外两人则是坐在了床上。   舒浅见师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当下就自己先笑着开口了“师华可要来崇明教?”   师华想要说点什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点头。   舒浅“你没到崇明教里去看过,心里头总是不安的。等吉武关的人安排妥当,就让姚旭带着人同你们一道回崇明教。”   师华开口“我从师府出来,总计带了二十余人,等到吉武关时,含我在内剩十七人,今日之后剩余十三人。包括我婢女在内,由教主安排。”   两人对视着。   舒浅稍作思考,应下“好。”   她们两人对对方都不算知根知底,一切的信任感还需靠时间来慢慢增加。   师华顿了顿,开口将自己那些个女眷的性子简单讲了讲。   舒浅听着一时也对不上人,打算让和这群女子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姚旭亲自安排了。吉武关既是交给了姚旭,那就由姚旭负责到底。   等师华再度离开时,天色已全然暗下。   舒浅和乔曼也差不多该歇下了。   山寨的屋子搭建时靠得都颇近,白天尚且还没觉得,到了晚上夜静悄悄了,外头的声音若是大了些,便能够轻松得传递到屋子里来。   乔曼低声和舒浅说着事“教主,师娘子看着冷一些,怕是经历变故过大,心里头还是善的。”   舒浅知道“嗯。”   但这世道越来越乱,心善这一点,可谓是她们的软肋。   舒浅钻入了被褥,面上略有所思。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曾经一生都遇不到一回的事情,渐渐反倒成了出来一趟就能遇到的事情。   闭上眼,舒浅眉头还是没能舒展开,心里头还有点乱。   这日子不知道何时能到头。   她能在太平盛世里给教中拼出一条出路来,可还能在乱世中带他们走出活路么?   皇宫已是失控,接下去又会如何?   “睡吧。”舒浅和乔曼说着,“琐事就不要留到梦中了。”   ……   京城乱了。   臣子们私下中不满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后宫中人人自危,而大多数后宫中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除了少有一些出生贫寒,不少人都和朝中重臣有所牵连。   每死一个人,朝中不满的声音就堆积了一些。   死得人多了,这一石头扔出去十有八丨九能扔到一位达官贵人的京城里,对帝王的不满已是快直达天庭。   普通百姓受到困扰,此刻都有些不敢出门做生意了。   往日里飞扬跋扈的浪荡公子哥们,这些时日都被亲眷锁死在家中,不被准许出门。   三法司一日查不出消息,帝王的怒气便一日旺盛。   就连□□品的小官都忍不住和挚友轻说一声“不过一个宠妃,何至于闹成这样。”   “你可别忘了三年前那次晚朝!”他挚友皱起眉轻呵。   三年前皇帝还算勤政。上朝一事事关太多官员,从来都不是每日都上的。宠妃风头正盛,虽没有惹出烽火戏诸侯的戏码,可还是惹出了另外一出闹剧。   那一日本来是不上朝的。   群臣都正常处理着自己手中的公事,忽然间收到了今日要晚朝的消息。   偶尔朝中有大事,确实是会突然要求群臣上朝的。   所以臣子们也没多想,一个个就换好了衣服,系好了腰间的袋子,收拾收拾准备上朝。   路上遇到没被通知到的大臣,他们还互相转告了一下。   等时辰差不多,几乎所有能进大殿的臣子,都在宫门口候着。   没人进去。   因为门口的守卫根本没收到今日要早朝的消息。   臣子都说收到了通知,而守卫却说没有,一来二去,此事必然被禀报了上去,传入了宫中。最后宫里头远远传来了一道指令,让诸位臣子各回各家。   那日的晚朝,是一场误会。   门口候着的臣子,最低为四品官员。   每位几乎都是面色不虞,沉着脸甩手回去的。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过些时日宫中透出的消息是,那日皇帝还在宠妃的床上。   臣子们几乎都要怒火攻心,一本本参了上去,觉得皇帝极为荒唐。可这位天子见臣子们连他的后宫之事都要参合,也没给好脸色。   这导致了将近数月皇帝不愿上朝的情况。   两个小官说起了这事,眼内皆是对那位的不满。   这点不满他们只敢藏在心里头,不再多说,怕再多说之后,两人便要被三法司寻了去。   京城城门口。   和往日一样,城门口到了时辰要关门了。   有仓促急着时间的老百姓要进城的忙赶着挤进了门口。   他踏进了京城里,正庆幸着自己运道好,想挤出笑和旁边的将士说两句,忽就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   不止一声。   他回头带着疑惑和好奇看了过去,探头探脑想知道怎么这会儿会有马蹄声传来。莫不是谁家的公子哥在外头玩晚了?   城门留了条缝隙,守城的将士也奇怪着,在缝隙里朝外看看,生怕遇到特殊的情况。   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寒风,冻得那老百姓缩了缩脖子。   马蹄声停下了。   “见牌如见人。暂开城门,边塞有要事要禀。”年轻的声音从城门外传出。   那将士听着这声音挤出去看牌子。   那老百姓听着是边塞的事,更是竖起了耳朵。   悉悉索索,似乎是双方在证实点什么。   城门又打开了一些位置,准备放这队人马进来。   领头的人骑着马进入了京城,看到门口还有老百姓看着,轻声呵斥“还在城门口作甚?”   城门口人一哄而散。   连带那老百姓,也不敢多看,赶紧麻溜走了。   等走了一段路,他回头又看了眼城门口。   不知道怎么的,城门口忽然放了一东西飞丨射丨到了空中。   不算亮,不算响,但是很清晰,泛着红意。 第50章   京城被整个围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这些将士是何时就出现在了周边的, 好像就在京城中某个人一声令下后, 他们就陡然出现在了京城外的每一个角落。   不对, 不仅仅是京城外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每个城门外都被守住了。   本是守在京城的不少将士,脸上阴沉得极为可怕。   唯有少数的京城将士,脸上带着惬意又残忍的笑,将武器指向了同伴“料不到这一天么?”   这些京城将士大多去过边塞, 回来后总是有些地位的。   其他人将士料不到这一天么?在京者几个将士不知道边塞的待遇呢?   暂时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   不是没有人反抗, 可这反抗太过微弱,几乎是刚有了苗头,转头就被斩在马下。   洪川骑着马,轻松在宫门口。   他身上盔甲沉重得很,可无论是他, 还是他身下的马,都好似半点没有察觉到这点重量。   不是没有人想要从他守着的门进出。   可两侧密密麻麻的弓箭, 以及他双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刀,都警告着那些人, 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地上的尸体一具一具被拖到一边收好,没有半点不尊敬的意思。   自相残杀,谁能比谁好一层呢?   他望着宫内, 心里在想萧子鸿现在是什么心态呢?   如果走进宫里的不是萧子鸿,而是他父亲洪源, 这一切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刚有了这个念头, 他立刻就无声笑了起来。   好在穿着盔甲, 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笑。否则就现下这个情况, 那些个正在血腥头上的将士,保不准还会一激动,冲过来给他一刀。   一位大臣,大约是四品官员,对着洪川开口“小将军,事情不至于闹成这样的。”   他声音里带着沉痛,显然是深深知道后宫的事情,更知道如今京城中传来传去那文章背后的故事的。   京城里民间传着那后宫里宠妃是遭了报应,对别的妃子动手,对皇家子嗣动手,对天下忠臣不敬,老天爷看不下去给她惩戒。   而皇帝竟是要帮她的。   皇帝为了一个女子,要和天对抗。   至于边塞的事情?那在百姓心中几乎和此事毫无瓜葛。不过朝中上上下下看到如此一幕,心中不由觉得可笑。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洪川骑着马来到了那官员身边。   他只要举起刀,轻而易举就能将面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官送到地下去。   即便以他现在的职位,根本当不得“将军”这个称呼,不过他很喜欢这官员这么称呼他。小将军,代表着今后他会和他父亲一样,成为朝中的一名大将。   他,洪川,会是洪家再一名将军。   “我以前也和你这样想。”洪川回着这官员的话,声音还很稚嫩。他年纪实在是远小于在场的每一位官员和将士,“直到我来到京城。”   洪川用刀指向了自己身边,和自己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日子的兄弟们“这儿多少好男儿,你们看着可精神?”   没有人回他话,面面相觑着。   “边塞男儿从不怕死在战场上。”他声音里带着点傲慢,他们从不畏惧战死,“可从未有人乐意死在京城断了我们粮上。从未有人乐意活活饿死在我们用命守着的人手里。”   不至于?原本是不至于的。   可京城里的人过的日子,和边塞的男儿们过的是同一种日子么?   京城里犯了错的人,可都朝着北方流放。   他们这些明明该算建功立业的人,为何过得是恍如流放的日子?   凭什么!   凭什么?   洪川嘲讽看着面前一位位打扮得精神得很的官员,居高临下,极为不屑。他出生在京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自小在边塞长大。偶尔他听京城的事,还总是被众人一而再,再而三告知着自己的使命。   洪家将士不止他一人,洪川愿意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身后每一个百姓而杀死前方的每一个敌人,守卫脚下每一片土地。可这一切都不代表着他……   不代表着他真的心中不会有芥蒂。   不代表着他不会看着每夜挑灯紧皱眉头的父亲,烦恼着那些根本不该烦恼的东西。   将士们都该是志气高昂的!   将士们都该是精神奕奕的!   将士们都该是为自己能守着这边塞而自傲的。   可吃过好粮,才知道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尝过甜味,才知道苦味是多么难熬。   他不是怕吃苦,可若是这苦不值得呢?   “我父亲一生征战沙场,从未喊过一生不值当。”洪川的爱马噗嗤,口中喷出了一股气,惹得那些官员心中惊颤。   他父亲,当朝的将军,守在边塞不知多少年。   皇家的嘉奖少一半他父亲不在意,家中妻子少受点荣耀他也不在意。   可他看着他父亲因为兄弟们战亡红了眼眶,回头余下的人连一月后的粮都没有着落。他都恨不得摇着他父亲,逼着他前来京城。   前来京城问问那帝王可有心?   “但当所有人都觉得不值当的时候,就不再是他能愚忠的时候了。”洪川这般说着,语气低沉下去,全然不像是普通小将,“而是帝王该还债的时候。”   即便萧子鸿不举旗上京,边塞那些个谋士,那些个将领,也会心甘情愿拥戴着一位将军,从北方一路杀到京城。   京城,脆不可挡。   原本一切是不至于如此的。   先皇对将士哪里有如今这般忽视。   他们这群人围着京城,有心一些早发现不对了,可这帝王脑中除了要替自己宠妃报仇之外,脑中里里外外就剩下了仙丹。   前者调动了京城中大部分的守城将士,后者……   呵。   自作死,谁又能拦得住呢?   至于在京城的那几位皇子。   洪川回想着谋士们对那些个皇子的评价,嘴边的嘲讽意味浓重到压都压不下。   和他一道长大的萧子鸿,至少有一副君主该有的样子。   除了年纪太小了点。   但是洪川也年纪小。   洪川如此年纪就力大无穷还能上场杀敌,萧子鸿凭什么就不能还未及冠就成为一国之君?   群臣们说不出话来反驳,一是由于他们心中清楚得很,帝王换一个,他们却是不一定换的;二是洪川手中的兵,随时将弓箭矛头对准着他们,但凡他们不安分一些,就会没命。   所有都在静候着,京城皇宫的宫殿中,一场百年少有的更替。   ……   皇宫大殿外如今气氛很是压抑。   战马喘息着,吐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起成雾。   蹄声有节奏,半点不曾凌乱。   将士们时不时禁不住想要将视线投入到宫殿内,想看着紧闭殿门的里头发生着什么事。   可以猜测,可心惊胆战,总有不安。   而殿内,无论是地上还是柱子上,亦或者是人衣物上,都沾染上了鲜血。   腥味夹杂着浓郁的胭脂香气,搭配着檀香和淡淡硝烟气,凝聚成能让人作呕的味道。   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从中心唯一活着的人口中说出,传递到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门口每个人耳中。   颠来倒去,不成逻辑。   这人已经疯了。   萧子鸿见过这一幕,他想了很多回,重新再看到这么一幕,他会是什么样一个表情呢?那位帝王又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第一次见时,他就站在众人的保护中,稍带有点远遥望着那位帝王。   荒唐。   或者说荒诞。   满地宫中女子的尸体,还有那帝王宝剑上坠落于地的血,彻彻底底告知着大殿里每一个人,也告知着整个天下,面前这位早就不再是一位明君了。昏庸、无能、暴虐、沉迷声色、无心朝政。   一切明君的反义词几乎都能用到面前这位帝王身上。   别说这位帝王现在还彻底疯了。   被那些丹药闹疯,也是被萧子鸿一步步逼疯。   萧子鸿曾经想过,要是没到这一步,他或许还能给面前的人最后一丝面子,当一位无权无势的太上皇安度晚年。   可惜面前的帝王并不要。   萧子鸿只要不在京城,对外都说自己姓萧。   萧不是国姓,是母姓。   是她本就混着边疆血的母亲的姓,也是给他带来了不同于这皇宫里大多数人容貌的姓。   这位帝王,是他的父亲,也是这天下的王,却不曾好好做好一位帝王该做的事。他当初一度不曾明白,为什么坐在唯一的位置上,能比任何人更容易做任何事的帝王,会是这样的。   到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何为帝王。   可他终究从未原谅过这位帝王。   也打从心里,不承认这位帝王。   殿内烛火还是亮堂的,宫女们还是按照规矩,在这个宫殿内准时点上了烛火。一切都自然到好似不曾有这场杀戮,不该有这场逆反。   这时候多问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说曾经的萧子鸿有一万句话想要替母妃,想要替自己问这个帝王。那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话要问了。因为他找到了答案。   他这回不是在众人的保护之中,围住这个京城,围住整个皇宫的。他是自己亲手围住了这个京城,围住了整个皇宫,亲自走到这人的面前。   “母妃是爱我的。”   萧子鸿知道面前这人已经疯了,可他还是想将这些话告诉面前这位帝王。   “她知道你不爱她了,所以早就决定不爱你了。可惜她还是死在了这个宫中。死在你宠爱却并不爱的妃子手里。”   萧子鸿走得并不快,洪源伸手制止住旁边想要冲上前护住萧子鸿的所有下属。   这时候的对峙,已不是任何臣子可上前的。   面前的帝王还带剑,萧子鸿也带着剑。   面前的帝王不曾爱萧子鸿,萧子鸿也不曾爱过这位帝王。   “她死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她用尽一切人脉,护着我活下来,活到了现在,好好回到了京城,踏入了这个宫殿。”   萧子鸿拔出了自己的剑,唇角含着淡笑。   就在帝王疯癫将剑刺向他的时候,他同样将剑刺向了这位帝王。   一剑换一剑。   不过他刺穿了帝王的心口,而帝王只是刺在了他的肩头,卡在了骨上。   萧子鸿对着那帝王露出了浅笑“我的命,还有人在等着。这一剑算是了断了。”   心口中剑能活多久呢?   太短了。   那瞪大的双目,不可置信的恐慌和绝望中,没有一点泪水的痕迹。   萧子鸿抽回了剑,任由面前的人发出嘶哑的吼声,随后倒地。   他听着身后下属们惊慌失措冲上前来的呼喊声,回头凝视着他们“帝崩。”   机敏的太监已将一声声“皇上驾崩了”传递出去。   他笑得柔和,只盼望这一声能够传得快一点,传递到长江以南,告诉那儿的人。他很快就要和她再度碰面。 第51章   宫中的血腥味很是浓重, 如今将士们正在休整, 死伤人数还没有报上来。   轻飘飘的白点并未出意外, 就此落下。   下雪了。   京城里所有的血腥,都会被这雪所掩盖。   走出宫殿的萧子鸿抬头看向空中飞旋的鹅毛大雪,却想着江南的风光。江南该是还没有下雪的。   她那人并不是喜欢杀戮的人。   如果她知道他颠覆了一个帝王,会是怎么样的态度呢?   史书上对于他的行径, 其实无论怎么描写, 无论怎么夸赞,都必然不会掩盖住他做下的罪行。   他曾经不曾在意过,一生的功绩足够掩盖住那一点小小的瑕疵,正如多年之后再无人敢质疑他体内到底留的是什么血。   可她会在意么?   萧子鸿不太清楚。   他唇角的笑意,和这雪天一样的凉, 看着如雪柔和,触碰却没有一点暖意。   “殿下, 这儿冷。”   萧子鸿睫毛上已有了冰晶,头发上很快沾染了不知道多少的雪花片。   他轻颤着羽睫“下雪真美啊。”   “是啊。”   那种大雪之下, 不曾有任何的鲜血的雪景,纯白无垢。   “走了。”   六宫鸣钟声好似还在耳边。   秣马厉兵,他原先觉得拿下这个帝位, 诸多事情就将会变得了然无趣。却没想到等真的到了手,脑中想着的全是江南, 就如他当初闭上眼时一样。   而他仅有的对江南的印象, 从原先耳朵里听着的想着的那些, 渐渐都变成了一个人, 以及一座山。   该是那副女子逗猫图看多了,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萧子鸿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一眼。   ……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原定萧子鸿想等新年过后再登基,愣是在和洪源、项文瑾彻夜长谈之后,改成了择日登基。   他借着太过悲痛的理由,将一切精简了。   即便从简,礼部的人仍然忙里忙外,一时根本顾不上别的事,全围绕着新皇打转,并派人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去告知先祖。一早上萧子鸿穿着孝服便要祭拜。   等到了时辰,他又要换成黄色的衮服,登上城楼,正式开始登基仪式。   全朝百官都穿着朝服,在无数将士的看护下,随着洪胪寺大臣的指引,进入紫禁城。   无人敢在这种时候交头接耳。   到午门外,群臣文官在东,武官在西,各自跪拜两侧,静候着萧子鸿从奉天门下来,随后跟在他身后一道进入奉天殿。   规规矩矩,人山人海。   朝臣中不是没有反对的意见,可惜大势所趋,几位皇子发声的几乎赞同了萧子鸿登基,不发声的也就此再也不能发声了。   未及冠甚至没有任何监国的帝王,在本朝开国至今,只此一人。   萧子鸿眼眸深邃,望着下方乌压压的脑袋,稍带走神。   等回过神,司礼太监已在宣读诏书。   这诏书具体是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位新帝王,就在今日算是正式登基了。   随着新皇登基,诸多赦免就此要放下。   不过即便如此,天下仍要一道守孝,军中守一月,天下守百日。这还是新皇认为天下百废俱兴,各地如今较为混乱,急需治理,想着先皇在天有灵,也能理解他缩短守孝时长的苦衷。   群臣就带着点懵,跟在新皇后头开始折腾这样那样的事情。   至于后宫宠妃那一案,萧子鸿全权交给了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来处理,独属于皇后的凤印也由她继续掌管。   新皇和太后聊过后,本就由于宠妃迟迟没能当太子,还差点被暗中彻底废掉的大皇子被赐了个王爷身份,低调在京城领了差事,也是一脸懵着去忙碌了起来。   本来积压的政事以及对各地的治理要求如这些日子的雪花一样散下去,连带着江南一样受到了影响。   整个京城莫名有种“焕然一新”之感,连带着将要迎来的新春也让人有了期待。   远在江南的舒浅在知道新皇登基时,脸上的神情是极为复杂的。   她前脚才准备给毕山和乔曼折腾得热闹,后脚帝王就驾崩了,喜事完全搁浅。   这刚回了教中,毕山还没来得及和乔曼求亲,就收到了这种消息。   他脸色一度极为阴沉,每天拿着自己的刀试图磨磨亮堂。   教徒们一时都不敢上前招惹他,平日里哥俩好还喝两杯,现在看着就忍不住绕着走。   乔曼本是心里头微有些难过的,可见了毕山那阴沉的样子,半点没觉得害怕,反而见一次就想要笑一回,不自觉朝着人靠近了点。   喜欢一个人是遮掩不住的,那点点的欣喜能够自心里头溢出来,在唇角,在眉眼,在那会说话的眼内。   毕山和乔曼近着呢,慢慢脸色好看了很多。   关于新皇的传说舒浅听了不少。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驭兵有术,什么天资聪颖,什么天神降世,出生时天上七彩祥瑞,龙吟虎啸,举国都为之欢庆,登基时还有神仙到来,为其庆贺。   听得舒浅怀疑这新皇是个妖。   反正正常人出生登基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神仙都有了,妖怎么就没有了?   对了,还年仅十六,身边一群年轻小将,最小的年仅十四。   借着梁又锋和姚旭的师徒关系,她知道了新皇的年纪,还知道了这人是从边塞一路带兵潜伏到了京城,内外应和,一举夺下了皇宫。   听着有点耳熟。   她踱步回了自己房间,把萧子鸿的画拿出来认真看了两眼。   她觉得萧子鸿一定就是那位新皇身边的小将,还是极为受看重的那一类,保不准今后就是朝中重臣,运气好以后还能当个宰相。   钱,她的。   刀,她送去的。   人,她本人的。   舒浅眨眨眼,觉得自己可真是厉害极了。   未来当朝宰相是她的压寨相公,可不就厉害极了。   厉害完了,她就开始思考要不要趁着京城里那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带着自己教徒们先跑为妙。一个在江南有一定势力的“魔教”,听着就很危险。   对新皇而言,弊大于利。   人心难测,尤其是男人。   前头对你极好,转头就如师府师华那两位兄长,出去准备造反了。   要是不跑,她回头万一被囚去了京城,这群教徒们都是她的弱点。她只能在京城里奋笔疾书,和压寨相公斗智斗勇,相爱相杀。   看着画,她脑内的想法如河水奔腾不息,如野马根本没有缰绳。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舒浅之多艰。   舒浅将画收拢起来,考虑起了今后就在海上存活的可行性。   制糖的工艺卖给瀛洲商会,白糖采购来卖到海外去,再从海外带些有趣的洋玩意卖给商会,让商会往京城里倒腾倒腾。   只要沿海没有海禁,她就半点不慌。   要是沿海海禁了,她就只能……试试打个岛屿去了。   舒浅再次对火丨药动心起来。   对了,临着出海前还有一事要办。   舒浅轻声嘿笑,取出纸笔,准备对师华的两个兄长下手。   师府有钱,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不是崇明教这种半路发家的可以媲美的。两个男子连家都不分,脸皮都不要,敢就这么带着人和钱跑路,她不去发一笔横财,怎么对得起刚入教的师华呢?   东西拿了,钱记教中当劳务费用,贵重物品就记在师华头上。   反正她拿了贵重物品也没什么人可送,出手还要劳心费力的。   越想越高兴,一时间她差点要将新皇那一码事给丢一边去了。   屋外脚步声传来。   “叩叩——”   舒浅当是乔曼过来,头也没抬“进来。怎么现在过来了?”   “压寨相公难道临近过年了,还不回来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惹得舒浅猛然抬头,微怔当场。   萧子鸿脸上带着一丝浅笑,面上由于被寒风冻了,鼻头有点泛红。   本就是极为俊美的模样,泛了点红后,有种异样的美感,光看一眼就能让舒浅头脑空一空。   他穿着一身黑色,披着袄,就是京城贵公子的样。黑色太适合这人了,衬着他真如天神下凡。世间不该有这样的容貌的。   舒浅本能开口第一句话是“你长成这样新皇不嫉妒么?”   说出口,萧子鸿愣了下,随后笑开了。   从远在天上的神仙,变成了眼前真实存在的人。   笑声很是欢快,还里带着一点疲惫。   他含笑说着“不嫉妒。原先他不喜欢我长这样,现在忽然有点喜欢了。”   舒浅很是郑重“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有点喜欢,改日万一不喜欢就不好了。我就不一样,我说喜欢你的脸,就是真的喜欢。”   萧子鸿踏进屋子里,将寒风关在了屋外。   “这张脸,你喜欢便好。他喜不喜欢不重要。”萧子鸿走到了舒浅身边,寻了椅子坐下。   他连夜赶过来,即便身子年轻,到底还是有点累。   京城到崇明山着实远了点,马都被他累坏了几匹。   合上眼闭目缓一缓,他险些睡着了,只能又装作无事发生,睁开眼看舒浅。多看两眼,心里头就舒坦一些。   舒浅察觉到了萧子鸿的疲惫“你的屋子在隔壁,建好了。我给你铺了被褥去睡会儿?”   萧子鸿轻笑“我后来回头一想不对。”   舒浅疑惑,一下子没能听懂萧子鸿的话。   萧子鸿注视着舒浅“压寨相公不应该和教主睡一起的么?成亲了哪里还有分开睡的。”   舒浅“……”   很有道理,前提是他们真的成亲了。   论不要这脸皮,舒浅觉得还是不能输的。   她指了指自己屋子角落里那张床“你睡?”   萧子鸿顿了顿,缓缓开口“等会儿睡,我想再看会儿你。”   舒浅倒吸一口气。   她输了。   长得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和真的一样。   舒浅不去猜萧子鸿这话是真是假。   两人一个没有刻意将桌上的纸笔收起来,一个没有刻意去看两眼对方纸上到底写了点什么,一时还安静了会儿。   好半天,萧子鸿慢悠悠扫了眼屋内“我的画呢?”   舒浅没敢说自己准备跑路了,这才将萧子鸿的画给收起来。她像是自己什么都不曾想一样,将画重新翻了出来“在这里,放得好好的。”   本身画不卷起来,挂在墙上还看不到背面不惹眼。   如今就一卷画,萧子鸿就瞄见了画上似乎有点红印。   他不动声色开口“你拉开我看看,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子了。”   舒浅将画拉开一点,看见后头的印章,猛然想起为了不破坏前头的画,她在画后头和签到一样每天盖章子。掐指一算,盖了个把月。   手一顿,她脸上神情微妙。   不想太多,舒浅还是把整副画展开露到了萧子鸿的面前。   正面朝着萧子鸿,背面朝着自己,干脆将自己的脸一并遮了,在画后头说着“这画得没你一分好看,真的。”   萧子鸿手指弯了弯,相当冷静“把画转过来。”   舒浅只好把画给转了过去。   满目印章,铺天盖地。   萧子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舒浅心中暗叹,反正都暴露了,不如坦诚一些,从画后头探了脑袋出来“勉勉强强慰藉一下相思之情,就盖了一点章。”   萧子鸿心想这要是算“一点”,他恐怕都没见过什么叫“多点”。要是盖前头,这画都没了,单纯看章差不多。   他垂下眼睑“你那画,我没带回江南。”   给搁在乾清宫里挂着了。   舒浅并不在意“没事。”   萧子鸿又不开口了。   舒浅看了两眼萧子鸿,悄悄将画又卷起来,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这画多年后她还能给教徒们炫耀一下,这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崇明教压寨相公的。可别让萧子鸿多看几眼给收走了。   “你……”萧子鸿开了一个头,顿了顿,“想去京城么?”   来了!   舒浅精神一震,很是警惕“不去。我答应过你不会北上。”   萧子鸿难得有一点想收回自己当初的话“无碍,你若是去,我也能护着你。”   帮着皇帝一道开国的臣子有好下场的基本有一条铁律死得早或者不管事。   舒浅不想折腾“不,我喜欢崇明教。”   萧子鸿微叹一口气“迁都往南迁,北方边塞太险,长远而言并不妥。”   舒浅“……”   舒浅“???”   嗯?   她不去京城,他还想迁都来江南?这是他想迁就迁的么?   先帝没把这国给彻底败了,全靠边塞将士和靠着北的京城。   舒浅惊异看向萧子鸿“你这刚辅佐人上位呢,脑里头都在想什么?”想怂恿帝王做亡国之君么?可别回头新帝出事前,先用他给血祭了。   “京城到崇明太远。你给的钱买了半个天下,总归要管管的。”萧子鸿看着她,眼里带着轻微的笑意。   舒浅觉得自己要是新帝,转头等着天下稳定了,第一个就宰了面前这人。   脑子聪明武艺高强,还把这天下当自己的,转头就跟人分了起来。   舒浅叹息,规劝了一声萧子鸿“你答应我护着崇明教就好。为了半个天下玩命,不值得。”   萧子鸿笑出了声音。   疲倦下的笑声,惹人心痒。   舒浅听着头皮发麻,不知道还未及冠的男子,到底为何会有这般能耐。   “喵呜~”床底下黑猫被打扰得烦了,终于走出来朝着那两人叫唤了一声。   叫归叫,却也懒得理睬两人,走到半路开始舔舐自己的毛。   一只猫出来,另外几只小猫跟着也都踩着步子无声出来,凑着黑猫蹭脑袋,一副阖家欢乐的样子。小半年足够小猫长大了一个尺寸,不过还无法自己生存,便都凑在大猫身边。   舒浅很喜欢这些猫,还给黑猫起了名字,叫煤球。   小猫一个个也都有名字,不过都是教中的孩子取的。   平日这群猫就在她床下睡了,白日里出门自己捉点东西吃或者朝着人讨要一点。   萧子鸿扫了眼那群猫,没有动弹,懒散继续坐着。   舒浅给萧子鸿介绍“大的煤球,小的叫什么的都有。”   萧子鸿轻微点头,懒散中带着点乖巧。   看着萧子鸿这样,舒浅有点手痒,想凑上去碰一碰人,像是对猫一样,顺一把猫。   不过她还有理智,并没有如此冲动。   转移了话题,舒浅问了一声萧子鸿“什么时候回去?京城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吧。”   以萧子鸿的才情,等再过段时间,京城安稳,这天下该是也很快能太平起来。臣子中能人颇多,不过是先皇不善用。   舒浅觉得这是百姓的福气,不过,很可能不是她的。   “……不知道。”萧子鸿本想说明日就回,可看着舒浅望着他的那双眼,忽然就变了口。   他“没想好。”   舒浅眼里有点古怪。   困了,便不想要想那么多。   萧子鸿在舒浅这儿不会提起那么多的提防,有话说话“没见着你,觉得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见着你,舍不得回去了。”   他是苦恼的,可又想不出好法子“京城你不想去,崇明我不能常来。这可怎么办?”   舒浅抿着唇。   犯规了。   长得俊美,说话一句句戳着她心口。哪怕她清楚百年后人人都是白骨,此刻她都想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你可是我决定的,此生唯一的妻。”萧子鸿低声长叹一口气。   他过去不曾成亲,和舒浅签了婚书后,也没打算和第二个人签婚书。   舒浅已不是头皮发麻了,她觉得自己如同喝了十斤的酒,眼前眩晕,四肢皆软。这话似乎就说在自己耳边,钻到了心头。。   她眨了下眼,强行扯回自己的理智,对上萧子鸿双眸“放心,你也是我决定的,此生唯一的压寨相公。”   一句话活生生带上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明明极为暧昧的场景,愣是被她这话给搅合了。   萧子鸿也不恼,唇角含着浅笑,垂下眼,似乎还有点若有所思。   两人边上的猫们睡足了,大摇大摆一次试图出门,在门口叫唤,让舒浅放他们出去。   舒浅习以为常去给猫大爷们开门。   外头天冷风大,她打开门被冻了一下,放完猫出去,赶紧关上了屋门。   等回过来,她还想和萧子鸿说点什么,却发现萧子鸿微垂下了头,靠在椅子上不动了。   嗯?   舒浅带着疑惑凑上前去。   萧子鸿合上了眼,连呼吸声都极为均匀。   睡着了?   她发现萧子鸿眼下有点青黑,不知道这人是几天没有睡过。伸出手在萧子鸿眼前晃了晃,没得到半点反应。   新帝率领的这群人是年轻,在各式各样的传闻中惊才艳艳,在今后的历史上更是浓墨重彩的存在。   同样,他们付出的代价一点不少。   舒浅带着一个崇明教就费劲了心神,面前这人恐怕带着的远比崇明教的人手要多。   这人可是帝王的心腹呢,心眼估计多到数不清,每走一步说一句话,都是带着目的性的。这种目的性渐渐会成习惯,就如她现在习惯给猫开门。   舒浅半蹲在那儿,托着脸仰头看着萧子鸿。   睡梦中的男子容貌半分不减。   睫毛长得很,闭上眼时如刷子,让人试图想象刷在手掌心里的滋味。   闭着双眸,该是全然信任人的,比刚才的慵懒随性可怕多了。   会让舒浅怀疑自己对于这个人,在这一刻,是不是绝对与众不同的。   这点与众不同,又代表了多少意思呢?   心生欢喜。   眼睁开后,眉头被困倦所扰,而那深邃的双眸里有自己,对上后,只觉得好看得惊心动魄。   萧子鸿再开口,带着点恍惚迷茫“我睡着了?”   声音里哑了几分。   “嗯。去床上睡。在椅子上会着凉。”舒浅没有变动作,依旧蹲着托着头仰视他。   萧子鸿估计是实在受不了了,站起了身来,朝着舒浅床走过去“在你这儿睡一会儿。”   舒浅睁大眼“去隔壁,铺床很快。”   萧子鸿困顿婉拒“没人气,太冷了。”   南方总是屋内比屋外冷的,可不知怎么舒浅这屋子里,意外比外头暖上几分。   萧子鸿不想再走,坐到床边后望向舒浅“我睡外头,怕你晚上被我挤了。”   态度自然极了。   舒浅开始考虑去隔壁寻乔曼。   男女授受不亲,她怕她对他下手。   萧子鸿伸手将自己的头发解了。   披散开来后,他揉了揉自己额角“你不想在京城常住也行,但得空了还是要去一趟。凤印我让母后掌管,宝册你要去拿。其余……”   顿了顿,他陷入思考,又实在想不动了“其余没事了,我先睡下。明日再说。”   舒浅愣在那儿。   萧子鸿鞋子脱了,衣服都不想动,扯过被褥和衣而睡。   舒浅脑子里懵了懵。   将萧子鸿的话颠来倒去,翻来覆去想。   正着想,反着想。   话里信息太多,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她,找了个压寨相公,是……新帝?   然后,她,要做皇后了?   然后,他们分居都行?   好像哪里不对。   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舒浅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床边上。   床上萧子鸿真给她留了充足的空间,安稳盖着被子睡在床外侧。   他听着舒浅的动静,半睁眼,从被褥里伸出只手,在唇上点了点“在人上盖个章么?认领走你的压寨相公。”   舒浅居高临下看着人,扬眉。   萧子鸿将手放回,合上眼不动了。   舒浅被刺激得狠了,心一横,快速凑近碰了一下萧子鸿的唇。   她还能斗不过这年纪的人?   不过区区一个帝王而已。   重新抬起头的舒浅,恶狠狠擦了下自己的唇,耳廓红到发烫。 第52章   旁边睡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舒浅和乔曼一起睡的时候, 半点没觉得有什么特殊感受的。   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该怎么睡就是怎么睡。   但此刻舒浅感受着身边躺着的萧子鸿, 往被窝里缩了缩。困是困的,乏也是乏的,可一晚上总是睡睡醒醒,很是让人难受。   萧子鸿的存在感太强了, 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钻进床里头前, 她脑中还想着穿多少衣服睡觉看起来能矜持一点,钻进被窝后,她便满脑子都是萧子鸿身上的淡香味了。   他身上不知道是人本身的香味,还是衣物被熏香过残留的香味。舒浅从未闻到过,哪怕是在山上两人贴着, 她都不曾闻到。   也许登基沐浴时讲究了些,洗澡都要洗得香喷喷才能够上奉天门。   她这样想着。   脑子里念头太多, 根本不知道睡了点什么。   等她不知道第几次迷糊糊睁眼时,耳边已传来了教中谁家养的鸡叫声, 闹得不自觉想将这个脑袋懵起来。   萧子鸿一样很是敏感。   舒浅一动,他就会醒一醒。   这都大早了,一晚上被折腾得好似他昨晚干了什么一样, 很是劳累。   “你别动了。”萧子鸿带着点沙哑,在被子里将人给困住, “都早上了, 好好睡一会儿。”   舒浅被人困住, 想逃出去点, 又因为晚上没睡好没力道。   她半眯细眼朝着人看去,就见萧子鸿皱着眉头,连眼睛都不肯睁开。   鸡叫多了也就不叫了。   舒浅困得有点头疼,也不折腾,只想好好补会儿觉。   两个大半生对一人睡觉习以为常的人,这一刻终于不再互相折磨,软了棱角,松了警惕,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乡中,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冬日的太阳不算刺眼,一出来也能晒得人暖洋洋。   乔曼第三次来自家教主这儿晃悠,这一大早的都没发现人起床,便先去给孩子们上课了。   教中的孩子们算账基本都学会了,如今每日只早上识点字,随后就各回各家帮家里头折腾过年要用的东西。   等乔曼教完了孩子们,领着谭毅一道又来自家教主门口晃悠了一圈,她有点忍不住开口,反倒不安问起了谭毅“教主怎么这个点还没起来?”   谭毅揣着厚厚的一本书正在看着。   书里头夹了不少新纸,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看向乔曼“实在不放心可以敲一敲,教主是少有这会儿还不起的。”   再睡下去,他怀疑教主醒来就可以直接吃哺食了。   乔曼到底不放心,走到了舒浅屋门口,小声敲了敲屋门,低声在外头询问“教主?”   萧子鸿睁开眼,感受着怀里的温度,没动。   舒浅个子不高,早上被他困住后,如今已整个人蜷缩在了自己怀里。他低下头只能看到她的小脑袋。这个视角看人,让他意外心中微动。   乔曼在外头又轻声喊了一句“教主可醒了?”   舒浅似乎隐隐听到了外头的话,在萧子鸿怀里动了动,更靠近了一点,仿佛两个人要以这个姿势融为一体。   萧子鸿本想撤出身子,可轻微一动后,迎来了舒浅迷糊的一声问“嗯?”   软软糯糯,带着不理解,想不通怎么身边的暖意要离开了。   萧子鸿虽未及冠,但长了那么高的个不是白长的。   眼眸深了深,他开口对着屋外的乔曼说了声“她还没醒。”   乔曼一听到这个声音,当即瞪大了眼。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惊疑转头望向谭毅。   谭毅没比她好多少,也是一脸惊异睁大着眼睛,不敢置信看向舒浅的屋门。   里头有个男人。   说起来这个声音还怪耳熟的。   谭毅比乔曼更早反应过来“萧子鸿。”   乔曼慢吞吞走回到谭毅的身边,在椅子上坐下,声音带着点虚无缥缈感“什么时候来的人,我怎么都没见着?”   别说她没见着了,其实教中上上下下除了看守巡逻的几个教徒见着了,其它人都没见过。   那几个教徒中有新人有旧人,旧人对压寨相公的容貌记得可牢靠,见了想当然就将人放了上来。   谭毅这下看不进书了。   他默默将书本合上,小脑瓜里不知在想点什么。   乔曼想得更多了点,喃喃自语“要不要煮个红豆饭?”   睡到日上三竿,她没法不想多。   一般大家闺秀都不该懂这点,可谁让她当初成了一半的亲,该懂的都懂了点呢。   谭毅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困惑“红豆饭?算是相思饭么?庆祝他们许久不见?”   “……有道理。”乔曼觉得这个解释竟也通了。   当然相思豆和红豆完全不是一样东西,唯一的相似点大约是豆子看着都是红的。   乔曼越想越有道理,干脆动身了“我这就去给教主煮一点。你也别守在这儿了,今日去看看制糖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过年每户人家都要几包糖。”   谭毅听话带着书也走了。   屋子外没了人,屋子内人意识也渐渐回笼。   舒浅松开了手中攥紧的衣服领口,看着那皱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试图抚平。   萧子鸿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嫌穿着衣服睡太热,这会儿没穿两件衣服。   她摸了摸,由于手感挺好,又摸了两下。   大约萧子鸿总是在边塞,武学造诣并不低的缘故,他身上还是有点肉的。胸口没有用力绷紧,摸上去还挺软。   舒浅摸完几把感觉困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   随后,就近到几乎亲上的脸对上了脸。   萧子鸿的脸就凑在了舒浅的脸前“很好摸?”   声音带着点哑,很好听。   这床上这眼神,舒浅根本不能承受。   她义正言辞承认了这件事“好摸。”   昨晚上从进门到床上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到两人脑中。萧子鸿想着睡前那一个根本算不上亲吻的盖章,觉得自己有点亏。   他视线扫到舒浅的唇上,有点心痒。   可他还没刷牙。   舒浅承受着面前这张放大版的俊脸,耳廓再度红了起来。   太近了。   她往后退了退,又被冬日里的被窝非人哉的边沿冷意给冻了回来。试想一下被褥外的情况,她感叹了一句“不想起来。”   萧子鸿勾起唇角“看来确实不能常住一起,否则帝王不早朝就算了,你连给母后请安都不能准时。”   他常年在边塞,回来登基后照例几乎每日都要去请安,即便那位不是自己的生母。   舒浅很显然确实是做不到的。   与其每日专程去请安,她更喜欢每日一大早做点实在的事。   “分居好啊。”舒浅眨了眨眼,“可你怎么会是新帝?”   她还以为这人是皇帝心腹。   萧子鸿淡淡说了一声“一不小心就当上了,只能当当了。”   他顿了顿还挺认真的“当个十几二十年的,就可以退位当太上皇了。”   舒浅敏锐睁大眼“那谁当皇帝?”   “原想着大皇子那儿过继一个。若是你乐意,我们的孩子也行。”萧子鸿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舒浅,左右都是教养一个孩子,能守着不乱来就足够。   舒浅听着就摇头“那还是大皇子那儿过继妥当。”   萧子鸿不知道舒浅是觉得两人之间不会有孩子,还是觉得他们两个的孩子并不适合被拘在那皇位之上。   若不是他不乐意那位置到别人任何人手中,他也不想当那帝王。   有点累,时常要穷讲究,每回做一个决策,牵涉人太多,臣子们总是各持己见。   “本来想着十七岁登基的,可惜洪将军带着他儿子,还要回边塞镇守。我先生平日里又实在不肯管点事。两人觉得留到年后太久,我便在年前先坐上了那位置。”他刚开始还想试一试太子位的。   人生没当过太子,总觉得亏了几分。   尤其是这位子想当的人很多,他这一批同辈中还没一个当成的。   舒浅听着觉得这话似乎有隐隐的炫耀感觉。   好像“不是我想那么早登基的,都是大家催的”,“闲来无事只好当一下本朝最年轻的帝王”这样。   不过对于舒浅而言。   面前的男子才十七。   自己才十六。   她顿时清醒了头脑。   舒浅从萧子鸿怀里退出,又立刻出了被褥,忙把自己的衣服全都穿上。匆匆忙忙还瑟瑟发抖。   等穿戴好她回头一看,发现萧子鸿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她。   这场景好似自己真上了自家压寨相公。   太刺激了。   她强压住自己荡漾的内心,面无表情开口“你还不起来是打算睡到地老天荒么?回头让教徒们看了像什么样子。”   萧子鸿带着点懒意,慢吞吞含笑“刚才乔曼来敲过门了,该知道的恐怕很快大伙儿都知道了。”   舒浅“……”   小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一旦有点事情就全教上下都知道了。   她忽然很是痛心“我一晚上什么都没干,清白就没了!”   亏大发了!   萧子鸿可还记得呢,点名指出“你干了,你给我盖了个章。”   这话听着特刺激。   明明就一个蜻蜓点水。   舒浅听着觉得自己更加亏了“那能叫什么盖章?你换成在纸上这么来一下,章上字都看不清,谁知道盖了点什么。”   萧子鸿心想着,这可不就是你干出来的盖章事,转头还说不算盖章了。   他从床上起来,从旁边拿起了自己披的衣服“先洗漱。”   两人出了门寻了水,简单洗漱了一下。   清清爽爽,就和江南这没有雪的冬日一样。   舒浅将布巾搁在边上,觉得自己饿得能够吃下一头牛。   她今天确实比往日都起得晚了点。   侧头看向身边的萧子鸿,她询问了一声“要吃点什么?如今我们瀛洲酒肆可会了不少食谱,我寻思着哪天开到京城去都行。”   萧子鸿靠近舒浅,微低头“吃的事不急。”   舒浅疑惑,人生不论做什么,最终目的不就是吃喝玩乐,怎么就不急了?   她怀疑自己的肚子等下就能咕咕叫起来。   萧子鸿垂下眼睑,近到感受到了舒浅浅淡的呼吸。   他将唇印上了唇,一点点按下,略带着点含糊“盖个重点的章。”   舒浅双眸缓缓瞪大,眼睁睁看着萧子鸿那睫毛轻颤。   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的退却,萧子鸿一手环上了舒浅的腰,一手贴在了舒浅脑后,彻底加深了动作。   他即便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心动,就不想放开了。   几十年才那么一点点的心动,怎么能随意放开。   那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作为。   唇齿间湿润的啃咬,让舒浅彻底呆滞。   嗯嗯嗯? 第53章   刚刷过牙, 用青盐凉水淑过口。   吻时有一股清爽的咸味。   舒浅想要伸出手推开人, 可距离太近, 她的手才抬起来就被卡在了两人之间,姿势如同她投怀送抱,压在了萧子鸿的胸口。   两人两辈子加起来这都是第一回。   萧子鸿吻着总觉得不对,最后选择了轻微啃咬, 只因刚才舒浅无意咬到了他的唇, 让他心中悸动。   越是不会,越是不服输,越是想要探究要如何才能做好这事。   两人连这方面的话本都不曾看过,纯靠着本能在摸索。   舒浅看着萧子鸿如此认真的模样,本就没什么力道的反抗都彻底没了, 反而配合着他的动作,啃了起来。   到没有人忘记了呼吸。   萧子鸿微松开人“这回不算太亏。”   舒浅眼内有着一层水色, 唇上微微红肿。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还有微麻的刺痛感。   原本以为萧子鸿是猫, 现在看来还是只狼。   被松开的她伸手带着怀疑摸了摸自己唇“我不会被你咬破了皮?”   萧子鸿面上神情微妙,凑上前又用唇碰了碰“没破。”   舒浅往后退一步,挑眉看向人。   萧子鸿的唇没比她好多少, 一样是由于她啃咬而显得微红肿,仿佛抹了胭脂, 而胭脂晕开了。   乔曼盯着自己的双脚, 在想自己要怎么出现才能显出自己刚到, 真的几乎没看到自家教主和压寨相公大庭广众干出那等事情呢?   她轻咳嗽一声, 脸上还是发烫着“教主,今早煮了点红豆,可要吃?”   手上端都端来,意思意思也必须吃一口。   “红豆?”舒浅看向乔曼手里端着的吃食。   江南这儿有个不着调的小习俗,凡是家中有喜庆事时,才会煮红豆饭。这种喜庆事包含的范围颇广,又由于很多时候新年和成亲是最喜庆的事,这红豆饭就有了别的引申意义。   舒浅忽然不是很想吃红豆。   北方并没有这般说法,萧子鸿发现乔曼一脸欲说不说的样子,又察觉到舒浅的抗拒,隐隐意外明白了这红豆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朝着乔曼解释,只是伸手接过了乔曼手中的吃食“教中事务繁多,教主由我来伺候就好。”   乔曼迟钝点了点脑袋,迟钝离开。   脑中唯一就记得“伺候”两个字。   舒浅看了看那些个吃食,发现真的有一大份的红豆饭。米饭看着是糯米的,配上煮烂破了壳的红豆,闻起来就很香。若是没有那层含义,舒浅很热衷于大早上尝一点这么香甜的红豆饭。   萧子鸿将所有吃食摆到院子的桌上,坐下。   舒浅跟着一道坐下。   萧子鸿说“伺候”就“伺候”,给舒浅布置了碗筷,盛了饭,夹了菜,这才自己吃起来。   他吃着速度有些快,不知道是不是行军打仗时间太过仓促养成的习惯。   舒浅看着他一两口就下去了小半碗,慢吞吞拿起碗筷吃起自己的那份。   双唇触感怪异,好似现在不是自己的一样。   本是假成亲,结果一个晚上加上半个半天,轻轻松松就将“假戏真做”上演了一半。   想起两人的初衷,舒浅还觉得大半是贫穷惹得事情。   她真一碗才下去了一半,萧子鸿那儿已是吃完了。   糯米吃那么快对肠胃并不好,舒浅皱起眉头“你这样吃伤胃。”   萧子鸿过去也确实比现下对吃食更挑剔一点,不过连夜赶路外加上这几日至今没有好好进食,他确实饿了。摆了摆手,他没有解释什么,任由自己尚年轻的身子去缓和那“突如其来”的饱腹。   他吃完了,自然得了空看舒浅吃。   专心致志,搞得舒浅怀疑自己脸上长了黄金。   她慢吞吞把饭给吃完了,这才想起说关于到京城去取宝册的事。   “我这些时日没空去京城。”舒浅想着自己接下去的计划,“江南这儿还不算太平。”   师华那两位兄长还如同小星星一样,透出了莹莹弱光,诱丨惑着她前去攻打。   萧子鸿回想着这些时日的政事,想着江南还有多少事不算太平。   “通州与瀛洲间有六百顷土地。”萧子鸿想起了梁又锋,“两位知州对着六百顷土地都有所图谋。天赐盐场原先所在地,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在地下,由于沙土日渐增多,掩埋得有点深了。”   舒浅刚开始听着还点头,听到后头诧异看向萧子鸿“天赐盐场的钱财?”   “当年官盐的衰败原因又多种,其中最大的因素并不是私盐四起,而是管理官盐的三人贪墨,最终分赃不均。”后来那一大笔钱财被人发现挖了出来,他顺手推舟寻了京官来讨要。   这是官家的钱,是朝廷的钱。   舒浅一听“你很缺钱,这些正好?”   过去是的,现在倒是没以前那么缺钱了,但百废俱兴,国库里如今实在空到可以。   萧子鸿话到嘴边变了变,弯了弯眼角“你在江南给我私库加了不少钱财,可天下要花钱的地方太多。教主不如多宠幸宠幸我,多赏赐点东西。”   舒浅“……”   别人家的皇帝都是赏赐给皇后东西的。   自己家怎么就会朝着自己要东西?   舒浅掐指一算,心头一动“这样,不如你把那些钱财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我带人去挖,挖完了你九我一。至于这六百顷土地,随缘。”   “这六百顷土地若彻底随了梁知州,会伤了别的人心。梁知州太过固执,容易惹事。”谈着政事,萧子鸿并没打算彻底退让。   他看着舒浅内心拨着小算盘的样子“钱财我八你二。崇明县成崇明州,知县调任,梁知州平调为崇明州知州,瀛洲将有一位新的知州上任。”   舒浅皱眉。   梁知州这算是降职了?   “这六百顷土地,现下还是六百顷。等再过一年,是一千四百顷。”萧子鸿太清楚这块地了,他对梁又锋的印象,便是由于这块地。   梁又锋吃下去了,万死不肯吐出来,六百顷的时候不肯吐,一千四百顷更加不乐意了。他在朝中还另寻了京官,想要试图说服自己。   可惜刚将天下全当成自己的那会儿,简直如同被触动了逆鳞的狮子。   他那时候,尚且懵懂,只有这个天下。   新帝不高兴,梁又锋当然讨不到好处,还有条命就不错了。   舒浅听到一千四百顷地,倒吸一口凉气“会扩张起来那么快?确定?”   她以为萧子鸿那儿有什么能人,极懂山水地势。   “也就这几年扩得快。河流泥沙带走太多,总是会有问题的。过些年恐怕雨季便要有水灾,还要朝中专门派人想法子规避。”萧子鸿这般说着。   舒浅点头。   河道治理极为关键。   对于沿海的地方,一淹没,百姓的田就彻底白种了。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却是连口饭都吃不上,那也太惨了。   想到这里,舒浅禁不住夸赞了一下萧子鸿“治世之能君。天下事如此之多,能完善到这方方面面着实不易。萧郎不愧是萧郎。”   萧子鸿被无数臣子夸赞过,听得麻木。   可被舒浅夸赞是不一样的。   臣子们夸赞半是基于真情,半是基于对帝王的尊重,甚至背后指不定是对他们自己能想出相关的治理良策的自傲。   她是真的觉得他厉害。   就和她会直白夸赞他的貌美一样。   萧子鸿神情柔和,觉得心角里那一丝心动开始张牙舞爪朝着边上扩张起了地盘,有朝一日会霸占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自里到外,有骨及皮。   舒浅还沉浸在那一片土地中“确实刚开始这样调动,初看除了梁知州吃了亏,也堵住了周边那些个知州知县的嘴,到后头即便是梁知州因祸得福,那些人也说不出点什么。”   她一拍桌子“再讲了,这地上缴税最多的今后必然就我们崇明教。只要我们发达一日,这崇明州就不可能会亏了。”   萧子鸿点头“是。”   他不经意问了一声“你和梁知州很熟悉了?”   舒浅本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忽的心头一紧,起了一点求生欲,仿佛随口一回“没有,他是姚二当家的先生而已。对了,姚旭新收来一位女子,骑术了得,御敌能手,名叫师华。”   萧子鸿一愣。   “师华?”他充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吉武关师华?”   舒浅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和萧子鸿说过吉武关的事情?   她疑惑看着萧子鸿,不知道他怎么对江南的事情能够清楚到如此。   “吉武关地势极好,是兵家埋伏良地。洪将军在边塞时为我授课曾讲过。前些日子我派了人去……”萧子鸿此刻发现一个谎话要用千万个谎话来圆。   内心叹了口气,他转了个口风说起别的事“这姚二当家可喜欢师华?该早日成亲了,省得整日待在你身边,我会吃味。”   他算是极快反应过来,姚旭和师华,正是他未来当朝丞相的生父生母。   这么一说,他竟升起了一种“出来混总是要还”,“大仇得报”的快丨感。   前世他总被催着,这回他能从老的催到还没出生的小的。   带着一丝欣喜,萧子鸿强调了一下“压寨相公只能有一个。你周边要成亲的等过了大丧赶紧给他们都办了,别让我看得心里头憋屈。”   舒浅一时无言。   萧子鸿越想越高兴,都快笑出声来了“等他们孩子出生了,再认我个干爹。”   舒浅觉得萧子鸿想得还挺远的。   被带动了情绪,惹得她也不自觉笑了起来“再看。回头第一个喜事,该是教中的乔曼和毕山。本来毕山要求亲了,谁料就碰上了举国大丧。”   “百日而已。”萧子鸿决定给自己的下属增加难度,“我留这儿一些时日,见见教中新人。”   见见该见的人,催催该催的婚。   高兴。 第54章   乔曼没想到自己送个饭还能受那种刺激。她至今脸色发烫,半天没能够缓过来。   三人之中, 不论教主还是萧公子, 神情都是那么坦然, 好似就她觉得羞耻极了。   猜测归猜测,真亲眼见到了, 她又觉得, 觉得……   哎, 乔曼不敢再想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匆忙走向库房。这些时日她看似空闲了点,可教中进进出出的账一样比前头那些时日多多了。   萧公子忽然出现,她正好带着草娃理一理教主的私账, 将原先不好转交的趁着这回一道给了。   草娃前些天天寒有点受冻, 家里头把他扔在家里憋了好几天。等见着乔娘来找他, 忙对着自己阿姆求饶:“我再不出去整个人都要废了,阿姆!”   这老人家哪里能够扛得住,确认了孩子真没什么大问题, 还给草娃又添了两件衣服, 这才将人交给了乔曼。   乔曼不过是将草娃带到库房里清点一些东西而已, 不会走丢的。   草娃得了准信,立刻蹦跶到了乔曼面前, 眉飞色舞的。   一大一小就这么朝着库房去了。   库房是排班的,门口教徒见着乔曼恭敬拱手:“乔娘现在来库房做什么?”   无论是谁,哪怕是教主来库房都要在门口记一笔。   乔曼在教徒手中的册子上写上了自己和草娃的名字,也添上了缘由:“这不是萧公子回来了, 我看看教主那儿的东西,弄一个清单整理出来。”   教中每回送刀都会送一笔钱,对这点还是知道的。   教里头的钱进来很快都会被花出去,教主的私房钱无处可花,基本就搁置在那儿,每次取出其中一半送到那位萧公子那儿。   偶尔教主心血来潮,像是赏赐一样,将自己的钱给教中一些,或者将自己的钱多给萧公子一点。   反正她没地方花。   教徒听了这话,笑得揶揄:“莫不是回来准备过年的。这也是个全家团圆的喜庆日子。”   乔曼脸上又烫了些:“说不定是的。不过都是教主自个的事情,我们见着他们好好的,那就好。”   教徒忙点头。   教中上上下下,没谁不喜欢教主的。   教主能带着人有钱赚,有肉吃啊。   乔曼写完了,还和这教徒说了一声:“教中新来的这些,回头得空都见见萧公子,至少认个眼熟。”   “行嘞。”教徒听着这话,决定转头换班时就和同伴们去说说,让那些新人这些天在教中多走动走动,让新人认认萧公子,也让萧公子认认人。   乔曼朝着人笑笑,等着教徒给她开门。   草娃才知道萧公子回来了。   当初他自个被人拐走,萧公子才来教中,就来帮着寻他了。   在草娃心中,萧公子可是一位大好人。   他跟在乔曼身边,稚嫩的声音好奇问乔曼:“萧公子前些时候为什么都不在教中呀?”   “萧公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乔曼这样回他。   草娃点点头:“商人多离别,教主总是做生意,肯定和萧公子经常会分开的。”   乔曼笑了起来:“谁教给你的话呢?”   草娃可不会随意出卖自己的小伙伴:“话本里都说了的,嫁人最好是嫁给书生,以后能当状元的,或者是嫁给大英雄,能打大老虎的!”   童言无忌,偏偏说得很是认真。   乔曼笑得咯咯。   她打趣问草娃:“可教主两种人都没有嫁呀,她是直接娶了一个。”   草娃摆摆手,学着谭毅小大人的样子:“这哪能一样?教主可是大人物。就算是状元,都是只能入赘的。对了那叫……”   他苦恼想了想,灵光一现:“叫驸马!”   越说越离谱,八竿子都打不着。   乔曼知道萧子鸿身份是不一般的,不过教主不在意也不说,她就从未问过。   现在细想,压寨相公可不就是入赘的郎君么?   “驸马是公主的丈夫。”她给草娃纠正着,“平日里就叫萧公子好了,可别忽然冒出点奇怪的称号,被教主听到了,她可会打你的小屁股。”   草娃听着这话耳朵抖了抖,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   讲真,那次把自己弄丢了,他爹刚开始没说什么,他回到家他娘可还真打了他一顿屁股。   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是太丢人了。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里头摆放教主个人物品的地方。   每回教中赚了钱,众人按照新的规矩,会从那次收益里抽取一部分,默认成教主的钱。至于每月固定发的那笔钱,教主觉得她不需要太多,一直都只比几位当家稍微高了一丁点。   就是如此,她的私库里钱财也多到惊人。   特意找木匠打造的箱子,几乎每一箱都是塞满的。一箱箱叠加起来,高得令人害怕。要不是教中花钱一样如流水,乔曼觉得这库房都不够放的。   从教主这儿的钱,完全能够推算出教中这些时日赚了的钱。怎么说再过几年,成为瀛洲首富都指日可待。   她对外界的消息还算灵通。   瀛洲最有钱人的人,银两那可是上了亿的。   草娃见乔曼取出了怀里藏着的册子,也从自己怀里取出了自己拿来的笔,凑上前表示:“乔娘你先算,我在后头给你检查。”   瀛洲酒肆开业那会儿都是他检查的账本。   乔曼笑了笑:“好。”   两个人这就埋头苦算了起来。   ……   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   红二很认真思考着他主子会当多少年的皇帝,其中有多少时日会在江南折腾。以及在这个情况下,在江南好好建立一个别院的可行性有多高。   若是每年都要花费一些时日在南方,那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太过庞大,不如直接建立一个别院,勉强算个“一劳永逸”。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现在建造还太劳民伤财,要等这个天下缓过劲才行。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让舒浅拖家带口前往北方。   可朝中新皇刚刚登基,各地对先皇有不满,对新帝还在观望。其中要是开战,战线拉得最长的莫过于南方沿海一带。   朝中水师有和没有是差不多的,从新帝有练兵想法到正式成团,也要三五年才能够勉强成个型。   这时在沿海一带颇有势力的崇明教太过重要了。   重要到他觉得宁愿两人分居两地,最好别胡乱折腾。   不过人微言轻,他想是这么想的,提点也会跟自家主子提点,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这位新帝。   他冷漠理着一堆的本子,觉得等开了年,他就要申请先涨点月钱。   如果他主子开不出月钱,就让崇明教教主来开。   堂堂一个天子,没有一个教主有钱,光想想就让人牙疼肾疼肝疼。   项文瑾眼眶乌黑,头发凌乱,精神恍惚。   他当初答应了一幅画这没什么问题,可为什么转头“这和朝事无关,事关天下儒学”,“这和朝事也无关,事关诸教普及”等等全部都成了他的活计?   官位么,还是八品。   月钱么,稍微涨了涨。   事情么,翻天覆地多了起来。   最可笑的是,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的这位新帝,转头没了人影,说是去叩谢恩人了。   恩个锤锤!自己难道不能算这小崽子的恩人么!现在,他就是这小崽子的恩人!   项文瑾已累到根本不想把新帝当帝王了,他只想见着了人狠狠打这小崽子一顿。至于打不打得过,那是另外一码事。   他从一堆本子里钻出脑袋,见着红二整理了一大叠秉笔太监们的“功劳本”:“他要在江南待多久?不就是女子?他都不能把人带到京城来么?行不行?”   红二不知道自家主子行不行,他深深叹口气:“主子一路走来,那位着实给主子送了不少的东西。光是采购粮草的银钱,那真是一箱接着一箱。”   有钱了不起?   项文瑾怒瞪一眼红二:“他还以为他是边塞小皇子呢?说什么都有洪源哄着!别人送他,他那身份想怎么还不行?一道口令下去,皇商!钱会少么?”   崇明教和皇商放在一起,不太妥。   前者勉强算“法无禁止”擦着边,后者可是官方认证的。这天下由于舒浅的存在能有一个崇明教,可不会被允许拥有第二个,或者第三个。   要不是舒浅和主子讲不清道不明的,等主子抽出手了,那崇明教也就距灭了不远。   红二知道项文瑾是气恼了,也是着实对舒浅那人并不了解。   他想了想,委婉提点了两句:“国库里至今没有多少钱,户部的本子每天一本都在说这事情呢。”   项文瑾拍桌:“你说说,那女子再怎么好,再怎么有钱,她能将国库填满么?她能么?”   红二觉得这要求有点高了,还真填不满。   他将一批批分好类别的本捆好,扫了眼周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自己人”,微叹了一口气。   没有经历过钱财的冲击,怎么能知道那种感受呢?   将本放到边上的推车里头,红二觉得差不多这些可以送出去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边上的家伙将这点送走。   “国库是填不满的,这可没有上限,哪里来的填满一说。”红二觉得主子的先生还是得对舒浅有点概念。   想起刚才自己走神想到的点,他琢磨了一下举了这个例子:“以主子现在的情况,想要在江南建立一个别院,三五年不用考虑。”   顿了顿,他坦诚说了下一句:“而若是以那位的能力,将生意开两家到京城来,恐怕三五年这别院就能建起来了。”   皇家别院所需要开支的金钱,常年与世家子弟来往的项文瑾还是有概念的。   他听了这话,微顿,随后冷哼一声:“别回来了,多讨点人欢心,转头赶紧让人将生意开来京城。慢吞吞的,行不行啊?”   红二:“……”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明天恢复日六! 第55章   项文瑾的话被带到江南,传入萧子鸿的耳中时, 已是多天之后。   而在听到这话之前, 萧子鸿深刻感受了一把一夜暴富。   教中钱财是最方便给萧子鸿送去的, 而除了钱财之外,教主的私库中还有不少的物件。金银有限的情况下, 不少走商会选择以物换物。   百年前的古董, 海外的稀缺玩意, 罕见的珠宝玉器,传世的文人笔墨……放在库房中,崇明教都花不出去,干脆记在了舒浅私库里, 实在要有送人的时候再取出来。   商会的人看多了钱财, 更喜欢这种交换, 光毕山在沿海建码头那段时间,一群人目的相似,如此交换便像是在沟通情感。   隔三差五收到几件, 一来二去累积了起来。   得到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舒浅真的没什么人好送, 全搁置在库房中。   教中大部分觉得没什么大用,唯有几个要用到的, 便会拿自己的钱财去乔曼那儿请示一下,折价取走拿去收藏或送人。   比如那些字画,基本上都是被姚旭取走的。   身为二当家,他也因此过着比较富裕又着实算教中垫底贫穷的生活。   这种东西也不好一分为二, 乔曼全部列在了清单里,一并交给了舒浅,示意让萧子鸿看一看。舒浅本就有这个意思,乔曼比她先一步想到,让她很是欣慰。   于是萧子鸿本是不经意拿过了清单想随意扫一眼,下一刻就被清单上的东西给镇了一下。   其中有几件字画,他在姚丞相府上看到过。   其中还有几件,他在海外有国家前来进贡时候见过。   林林总总一眼望下去,算不得太夸张,不过确实能用来布置一处颇为豪华的私宅,还是州府豪宅级别。   然而有这些东西的舒浅,至今此刻还过着极为简陋的山上小院生活,平日里每日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看看萧子鸿的画盖两个章。   这会儿萧子鸿竟产生了一种疑惑。当初几十年过去,他身为太上皇和海上漂泊的舒浅,到底谁更富有的疑惑。   至少他现在是比不上的。   不仅比不上,在拿到这些知道这里头一半归属于自己能随便挑之后,还有一种暴富的窃喜。   在崇明教里,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事情着实多了点。   他拿着清单认真看了起来,旁边舒浅和乔曼正低声聊着。   乔曼压低着声音:“教主,你唇上青了一小点。”   舒浅先是疑惑,再是震惊,但还记得要压低声音:“我被咬到唇都青了?”   这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舒浅怀疑自己过往对某些方面了解是不是过于少了点,以至于还能闹出这种事情。   她悄咪咪不动声色瞟了眼旁边萧子鸿的唇,心跳了跳,继续和乔曼说着:“他怎么就没青?我刚才啃得可用力了。”   乔曼没话讲了,她能讲什么?   再往下讲都是私房话,她还真没这个脸来说。   草娃还在一旁乖巧坐着呢。   两人瞎扯一阵,嘀嘀咕咕没停。   萧子鸿冷静下来后,将纸还给了舒浅:“这两天寻个时间,我和你一道去挖宝,天赐盐场那儿,你多带些人。我八你二,我多出的六成记账上。”   身为君主 ,他绝不服输,今后一定好好挣钱,争取早日能够还上这六成。   草娃坐在那儿偷听,舒浅和乔曼的话他半听不懂,萧子鸿的话更是没能理解。   第一次听说夫妻之间还要记账的。   该说不愧是教主!   草娃悄悄把手伸向了桌上摆着的绿豆糕,观察着面前几位大人,发现没有人关注他,赶紧咬了一大口。   舒浅其实不差那么六成。   教中该有的都有,钱财对于崇明教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迟早都能攒出来的。   但是压寨相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她点了点头:“成,写个条,慢慢还。”   萧子鸿取了纸笔,抬笔就将分成的事以及欠债六成给写上了。他预估了自己未来的私库,觉得一定能还上的。   欠条写了,时间一个转眼得了空,舒浅和萧子鸿便带着一群人先前往了沿海那码头。   从章氏窑场拉过来的砖头都被用在了教中铺路。而码头这儿全用找来的各式各样石头,在沙土地上堆了一条路出来。码头从沙土一直朝海上延生,有一条看着就结实的石路,深深扎入海中,嵌入海底的泥沙地里。   “今后要是这儿还多一片地,我们就能顺着这条石路铺过去。”有个负责码头的工匠和舒浅说着。   他脸上晒成了红黑色,半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好,还乐呵呵的:“我们这些天测过了,这儿泥沙堆得慢点,按照现在的速度,一年内最多就把这点石路给吞了,不碍事,我们来得及铺。堆得快的在商会那头,他们也挺高兴的。”   码头的地以稳要紧,而商会那儿有沙田,当然是越大越好。   舒浅点头,心里头也算是庆幸。   真要是新一年再增加八百顷土地,她这儿所有建的东西,大半能打水漂。石头扔下去,弹两下立马沉下去了。   那工匠继续说着:“船也造得差不多了,这两天下水测测,还要试一试吃水能吃多少。还成就多造两艘,近海抓点鱼去卖了换钱。”   花钱如流水,他们都替舒浅心疼,想着抓鱼卖钱缓一缓开支。   船不仅不能漏水,还要东西摆上去后不会翻。   舒浅带着萧子鸿过去,打算登船看看。   这些日子海舟她还见了些,从远方驶来的海舟,最适合用于参考,有保存完善的,甚至稍作修缮就能拿来用。   萧子鸿视线一直在这些个船上。等上了船,踏在了木板上头,他垂着眼还面上若有所思。   这船挺简陋,用料是顶好的必要的,那些战船商船常见的花俏,在这船上看不出一点点。若是好好上个色,看起来会极有气势。   海面上有风,船跟着会动,而不论是舒浅还是萧子鸿,都没有觉得这船晃。   很稳,造得极好。   中腰的大横梁伸出船好几尺,腰舵穿插其中,在浅水处要被提起。   船前后还有罗盘,船尾还有尾舵。   这造船还用到了不少的竹子,两侧用竹子做了排栅,在船角落里还有不少放着打算存水用的大竹筒。   萧子鸿只一眼就看出这船只要缝隙填得好,就绝对能行驶出极远的距离。   崇明教才刚开始造船,假以时日,恐怕沿海这里的造船水准,可以尝试着前去更远的地方。   当过帝王才知道,成为一名帝王远不是终止,天子天子,看似坐拥一大片的地,可周边还有无数的国,海之外更是。   以前他不曾多想海外,现在他忽然想多想点。   看向舒浅,他心里头忽然想:大洋彼岸有国,国后还有什么呢?远方的极限在哪里呢?没有海禁之后,他能否看到太平盛世之下,百姓比以前更加富有,国家比以前更加昌盛呢?   天大地大,还有好多的地方等着他去探寻,还有好多事可以去做。   从舒浅身上收回了视线,萧子鸿看向了海面,远远就那么望去。   舒浅没有萧子鸿那么感慨万千。   她低头在船上走着,细细打量着这船只,力图看出是否还有不足。上了海不一样,落入海中那就是和大海抢命。教中上下那么多人,还有她自己的命,全部都靠在这船上。   对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听着身边教徒口述着最近的进展,舒浅兜完一整圈才点了头:“可以试试先捕点鱼。要是近海都不成,那远海还是需要再搞一搞。”   教徒们应下。   舒浅这就算是带着萧子鸿看完了这码头和船。   下一步,她就带着人朝着萧子鸿给她敲定的点走去。   天赐盐场原本在近海地带。等泥沙堆起来后,这近海地带忽然就成距离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过去宽广的一片区域,如今全是砂石,只有遗留下的残垣断壁,告知着舒浅这里曾经闹腾过。满是砂石的地方,就连那些个私盐贩子,都看不上眼这一块地,早早去了别的近海处。   “造盐耗费的人力物力一样是巨大的,好在获利更多。”萧子鸿取出了地图,比对着现在的地形。   渐渐这路,就从舒浅带路变成了萧子鸿带路。   很快走到了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海的地,萧子鸿再度确定了一下位置,弯腰捡了根沙土地上不知道何处来的枯枝插上:“就是这里。朝下挖。”   舒浅示意教徒们上前。   准备好了的教徒们,拿着一个个铲子,满是兴奋劲头,朝着这地就开始挖了起来。   人多,不该挤在一起挖。   萧子鸿再寻了个枝条,给教徒们框定了一个大圈:“这里头朝下挖都行,注意安全。”   教徒们当即分散开,一人占据一个点朝下使劲。   砂石地不比泥地,挖了一个坑,周边的砂石很快就滑落了下来,烦心得很。   舒浅就让人把那些铲出来的砂石丢远一点。   一盏茶过去,大伙儿在冬日里挖得热火朝天,没见着钱影子。   一炷香过去,还是没见着钱影子。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舒浅跟着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问萧子鸿:“你确定是在这里?”   “嗯。”萧子鸿很肯定,一铲子下去,还用脚踩了踩深,“让你也感受一番,一日暴富。”   一日暴富,那是有多少钱?   轻松能赚上千两的舒浅很是镇定,继续挖着。   过了会儿,有个教徒发出了奇怪的疑惑声,随后弯腰在自己挖的坑里抹了抹地。   一擦,擦出了铁皮箱子。   是铁皮箱子!   他双眼一亮:“教主,我挖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过两天我再稳定到早上9点【哈欠】 第56章   木箱子想要在近海的地方保存很久,除非在外头再用泥浆封死, 那百年之后撬开, 还可能是全然新入土的模样。但这个方式太过繁杂, 箱子一多,累都累死。   铁箱子比木箱子好很多, 若是在几十年内取出, 外面锈得厉害, 里面的东西基本上还是能被好好储存的。   有一个教徒挖出异常后,很快就有了第二个人,接着是第三个人。   而没有什么发现的教徒,立刻凑到有所发现的周边, 帮忙一道将下面的铁皮箱子挖出来。   舒浅听见响动, 当下拿着自己的铲子, 凑到就近的一个铁皮箱子。   一群人将最早挖出的铁皮箱子,献宝似得送到了舒浅面前,眼内也满是期待, 期盼着箱子打开来可以让人震惊当场。   这铁皮箱子极为沉重, 一个教徒刚开始还没抬动, 愣是三个教徒一块儿抬,才将铁皮箱子抬了出来。   舒浅看了眼萧子鸿, 随后举起自己的铲子,想用力将铁皮箱子口上的锁给铲掉。   可惜一铲子下去她手当即麻了,而那锁上只产生了一道痕迹。   萧子鸿走过来,拿着自己的铲子, 对准锁一样用力铲下去。   他用的力道带着巧劲,一下子将那锁给震到了地上。   教徒热心,忙不迭将这铁皮箱子给打开来了。   入目满是金黄。   最上面一层全是金饼。   舒浅伸手取出一块,沉甸甸的,而肉眼可见的箱子下头,全部都是一块块稍带圆润的长方形金饼。   那头挖出第一个箱子的地方,有教徒喊了起来:“这下头还有呢,这是箱子叠了箱子,下头不知道有几个,边上也是箱子。”   平日里说的几两几两,那可都说的是白银的银钱。   舒浅买个屋子,装成了如今的瀛洲酒肆,那不过区区一千二百两,银子。   开国初年,一两黄金等于四两白银,而到了现在这会儿,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   十倍的差价,代表着拿着这一箱子的金子,等于舒浅当初抬着十箱子去采买。   “下面有多少?”舒浅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很清楚知道数量,却是在说数量之前,给了舒浅一个渐进概念:“先皇刚登基时,天赐盐场每年交盐课银六百多两,其后每年增多,到后来接近关闭时,每年交两千六百多两。”   光是缴税就高达两千六百多两,那么算起来,天赐盐场贩卖盐一年获利足有五万两千两白银,也就是五千两百量黄金。   这地下,即便是舒浅想一想,竟就有一丝脑中空白。   “天赐盐场开了多少年,就代表着几乎这么多年的钱都藏在了我们脚下。”萧子鸿的声音放低,双眼却是发亮的。   盐课银占据了朝廷收入的大头,前些年最惊人的时候达到了五分之一的税收总收入。   举国上下,不过三十来个盐场。   也就是说天赐盐场一年所赚的银钱,几乎等于朝廷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朝廷所拿到的钱财,几乎是刚到手就要送到下面去,国库里没剩下多少。   若是天赐盐场下面有五年的银钱,朝廷等于拥有了全国半年的所有收入!   全国半年收来的钱,她和萧子鸿二八分?   舒浅倒吸一口凉气,手脚都有点发软:“天赐盐场开了多少年?”   “二十余年。”萧子鸿朝着舒浅笑了一下。   一百多万两!   也就是十多万黄金!   他当初发现这里的钱财时已太晚,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早早发现了这笔钱,将其中大笔取出和人瓜分,最后几乎每个人都前往了别处潜藏了起来。   等朝廷从缺钱状态中缓和了过来,再意识到有这笔钱,追查这笔钱时,这里只剩下了一半。   好在这一半也算是救急,帮了朝廷不少的忙。   舒浅越是受到刺激,头脑越是清醒。   她皱起了眉头:“你早就知道有这笔钱,为什么不早些取走?”财帛动人心,十几万两黄金,即便是舒浅,一样觉得心动。   萧子鸿失笑:“我若什么身份都没有,早些来取走了这些钱,此刻便没有命在你面前了。”   他才几岁,这么多钱要多重?从中全部取出闹出的动静,周边人不可能不注意。   舒浅算得飞快,完全意识到了土下具体有多少钱。   可那些个正在一脸兴奋劲继续挖的教徒们,享受着挖掘宝藏的快乐,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具体是挖出了多少钱。   “让周边州府县城都派信得过的人来,将这笔钱称重直接运往京城。”舒浅二话不说拍板决定。   她面上半点心疼都没有,看着萧子鸿:“太多钱了,一块都不能留在我这里。”   二八归二八,若是她真拿了两三万两黄金回自己教中,很快就有会消息灵通的人到她面前来说点什么。这笔钱能惹来太多窥视的目光。   萧子鸿明白这个道理。   他含笑看着舒浅:“运到京城里,两成放在我私库中,都是你的。”   舒浅将箱子合上,微抬下巴,轻瞥萧子鸿:“自然是我的。”   萧子鸿要走的那些,肯定最后都是给了户部。   一个守不住钱的败家相公。   舒浅让几个教徒现在就去州县里头叫人,留着剩下的教徒一并继续将那些个铁皮箱子挖出来。随着时间过去,等州县里头派人来之后,就见砂石地上已经累起了高高的铁皮箱子。   整整齐齐的铁皮箱子,每一个都代表着巨额的黄金。   崇明县的知县还是没有亲自过来,通州的知州更不可能亲自过来,倒是有个小知县亲自前来了。舒浅也不认得人,和几位说了等瀛洲来人后,一道将这笔钱运送回京。   这份功绩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   在场的人听了心里都乐呵得很。   瀛洲晚来了一步,舒浅原本还想为什么,结果发现了亲自前来的梁又锋,梁知州。   梁又锋三两句从教徒口中套出了话,知道舒浅和她的压寨相公在后,即便是稍作收拾,匆匆赶了过来,还是比别人晚了一点。   他身后跟着不少人,身份又是在场最高,轻松就能拍板决定事情。   舒浅打开了一个箱子,展示了里面的金饼给众人看:“这和馒头一样的金饼,塞满了一整个箱子。这里,光现在挖出来的,已有了上万两。我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跟着相公随意来这里挖土想要挖出我们当年埋在这里的香囊,谁知道挖出了那么多钱。”   她胡话说得和真的一样,还情深望向了萧子鸿:“相公说这钱能出现,一定是新皇登基的大喜事,一定要献给新皇,我这就叫我的周边邻里代为通报了诸位。”   崇明教的教徒一个个在二当家的“逼迫”下,演技极高,此刻情深意切,纷纷点头,还有人擦拭了一下眼角,好似非常感动。   知情人士梁又锋面无表情思考着为何面前这人脸皮能厚成这样。   萧子鸿则是笑意浓重,回望舒浅。   “若是新皇高兴了,想要将这里的钱赏赐一些给我们,那是我们的福分。现下我可是一块都不敢留。”舒浅很是坦然,“诸位赶紧商量下要如何运走这笔钱财吧。”   梁又锋一边在心里头将舒浅批判了一个遍,一边还要装作自己颇为感动还很认同:“教主说得是,这么多钱耽搁不起,我认为该连夜送往京城,用的时间越短越好,这才不会被有心人发现。”   舒浅点点头,一副听从安排的样子。   “诸位怎么看呢?”梁又锋问在场的其他人。   其他人心里没怎么想,反正拿不到钱,也能拿到一分朝廷的嘉奖,那点荣光可比钱重要多了。一群人相互看看,纷纷朝着梁又锋点头。   于是梁又锋当场安排了起来,称重的称重,运输的运输,回去禀报自家知县和知州的去禀报再叫点人过来帮忙。   崇明教的人则是兢兢业业继续挖掘着。   梁又锋安排完了,淡淡松了口气。   这事他主持的,自然在这片地上有了更大的说话权力,对拿下这片地有着莫大的好处。   舒浅见梁又锋忙完,扛着铲子示意他过来。   梁又锋走到舒浅那儿,避开了大部分的视线:“这回谢过舒娘了。”   舒浅对他还是有点体谅的,尤其是还要心疼他将要面临的事情:“梁大人,跟您说个事儿啊。”   舒浅点了点自己边上的萧子鸿:“我相公,萧子鸿。”   梁又锋内心颇为无奈,觉得舒浅还真是个姑娘,连相公都要特意让他过来介绍一下:“萧公子。”   “梁知州。”萧子鸿微颔首。   萧子鸿并不是皇帝对外的名字,梁又锋自然没有猜到他是谁。   舒浅看梁又锋没什么反应,又点了点萧子鸿,示意了一下梁又锋:“京城来的。”   梁又锋心想,怎么着呢,京城来的公子哥?   他也是世家子弟,当年在京城待过一段时日,还没见过这人呢。   梁又锋客气:“原来如此,萧公子一看便是才貌双全,与舒娘登对得很。”   “……”舒浅皱眉,心想梁又锋这怎么反应那么迟钝,干脆直话直说,“他,皇帝。崇明县回头会成崇明州,安排你当崇明州知州。崇明州这几年再外扩的地全算你的,我们教的营生上交的银钱也全算你的。”   这话声音很低,内里含的意思可是太过丰富。   梁又锋望着萧子鸿呆了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   萧子鸿对着梁又锋浅笑,矜持又有一丝帝王的自傲:“梁知州极有才学,想来能够治理好崇明州。”   梁又锋:“……???”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钱算的有点复杂。   古代财政收入没有现在那么高,换算不能按照财政收入总数来算,大部分兑换比例按照米价来类比。但是这笔钱财大家可以理解是:去年我国财政收入1.8万亿元,两人拿到了一个国家两年的财政收入。   感谢君:   小菊花啾扔了1个地雷   20544637扔了1个地雷   ┏(`ー?)┛扔了1个地雷   大人w扔了1个地雷   瓜瓜的小皇冠扔了1个地雷 ←这是我的小皇冠么!   妩言扔了1个地雷 第57章   皇帝,不是谁都敢随便冒充的。   一旦一个人认领了皇帝的身份, 按照规矩, 梁又锋是需要去寻人印证, 在确定了身份后,再相应来做处理的。   这之后是配合这位帝王微服私访, 还是让帝王认领完身份安排好守卫排场送回京城, 那就要看皇帝的安排了。   不过不论怎么讲, 朝中上下大多是不乐意一位帝王随意微服私访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曾经有一位开国帝王晚年便热衷于微服私访,时常大伙儿都寻不到他人。   就连他驾崩, 也是过了一阵才被群臣百官知道。   那位帝王总共就两位子嗣, 而两位子嗣大的颇为保守, 至少能守住这天下,结果被小的那位直接用计杀了。没过百年,那朝代就被颠覆。   一个只有两位皇帝的朝代, 曾也在那几十年内蓬勃发展了, 谁能料想会是这种结局, 可真是短暂到让人扼腕。   梁又锋几乎是半信了舒浅的话。   他还来不及想着自己的事情,先是觉得“荒唐”。   大约是太震惊了, 以至于他缓了一会儿才寻回自己的声音,皱起了眉头:“您这样太过。”   朝廷内外现下几乎是忙里忙外。   百官官职有微调,天下赦免初下,新皇推行的几个新令, 他才接到手正在揣摩。京城里需要这帝王做的事情,全然不可能比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少。   可面前这人竟然跑这里挖土来了。   “朝中上下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您怎么能到江南来了?”梁又锋看着萧子鸿年纪小,此刻有点倨傲,可到底没有丝毫帝王才有的锐利,开口便说出了这种话。   话才说完,他冷汗就冒了出来,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低声告罪:“下官逾越。”   这会儿,梁又锋说了自己逾越,又反应过来刚才舒浅到底说了点什么。   自己好像要降级了。   然后这个降级还隐隐听起来挺有好处。   还在皇帝面前挂了个名字。   梁又锋心中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身子抖了一抖。   要不是旁边还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在偷偷观察他这里,恐怕他已经给萧子鸿行起礼来了。   “无碍。这些日子,我作为压寨相公,总归还是要和舒娘再呆几日的。再说,这儿的事情也很重要了。”萧子鸿现在都不想看到户部尚书。   看到户部尚书他就头疼。   想装病。   梁又锋微微颔首,撑起了自己固有的态势:“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先去处理这些金子。舒娘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了。”   到底都是人精,不过几句话的瞬间,梁又锋、萧子鸿和舒浅都各自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   梁又锋即便是要面临“降级”了,如今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因为他从对面这两人的口风中能够知道,若是崇明州弄得好,三年或者六年后,他的位置还能再动一动。   地方官至四品,再朝上升一升,那可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要是他不出差错,保不准能入京城。   梁又锋稳了稳刚才吓了一跳的心,离开萧子鸿和舒浅身边,趁着没人注意他,隐蔽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   他到底刚才是下意识轻视了萧子鸿。   一个还未及冠却不需监国,未进六部观政还能够一登基就将所有事情极有条理布置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位普普通通有点自傲的少年?   就如他从政以来谨小慎微一样,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一个个都是摸不透底的。   萧子鸿看了一眼远去的梁又锋,心里头对人有了一个更深的概念。   在这人手中,舒浅的崇明教确实可以得些好处,一个是地方归地方管理,梁又锋看在不少人的面子上,不会轻易对崇明教下手,另一个是海上贸易这块大头……   他也要通过梁又锋来给朝廷写个本,再让刑部另外暂时禁了民间海运。   如今天下百姓种田的人到底还是太少,海上贸易几乎是来钱的大头,这群人要是眼红都和崇明教一样上了海,那自然无人去种田了。   等国库充盈,倭寇平定,他再决定允许海运贸易。   萧子鸿在心中谋算着,已将崇明教今后的发展放在一起一并谋算了。   舒浅“吓”完了梁知州,转头又去摸金子了。   当年天赐盐场恐怕是由于金子太多,所以一个个都没有炼入模子里,每块金子的模样都有着差别,不过是称重起来确保重量不变就好。   一日暴富感受未免也太好。   摸了这块,摸那块。   随后她目送着这堆金子,就此被一箱箱记在了账本上,运往了京城。   啊,真是满心欢喜。   即便是还没彻底到手,光摸一摸也是满心欢喜。   舒浅面上露出了一丝惬心的笑。   ……   就在无数金子运往京城的路上,京城里原本对新帝心中暗有不满的人,此刻都已闭上了嘴。   他们原先都想着这新帝着实荒唐,还心中不安着想,接下去这位会不会又惹起别的事来?新帝暂无子嗣,尚且年轻,有权势的皇室人员,如今看着安分守己,难道就不会对那位置有所肖想么?   谁都想得到更大的权力,不过谁也怕再迎来一次血洗皇宫。   众人都深刻记得那一日是下雪了。   将雪和血一块儿处理,可用了不止一日。   群臣就那么被困在了皇宫中,在一旁站了整整一日。   而现在,他们不仅闭上了嘴,还在知道将有大笔金子入库时,集体忽然看这新帝怎么看怎么顺眼了起来。年轻怎么了?有冲劲,还说明将来还可以进步。   忽然离宫了怎么了?新帝离宫是给他们找钱去了!别的皇帝能一下子找出那么多钱么?开国至今就此一位!   还未立子嗣怎么了?后宫暂空虚着怎么了?人年轻有想法致力于天下呢!这才几岁!能在皇位上待很久!   没见着一个个政令下去,举国上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别说,这新帝长得模样还俊,常年居于北方又喜欢南方,简直是神来一笔。   先皇重文轻武,北方由于边塞较乱,崇武者更多,以至于在科考之后,朝中为官者四中有三来自南方。南北官员不均衡问题早就摆上了台面。   如今新帝这可不是从内到外,都算是一个“公平”了么。   这群人全然忘却了在萧子鸿还未登基前,所有官员思及他时,都想的是“有边塞血脉注定与皇位无缘的无才皇子”。   但凡一人没给众人带来好处,那他身上的每一点特质,都只是一个让人说笑轻视的谈资。   但凡一人做事出众,给众人带来了好处,那他身上的每一点特质,都会成为别人的夸赞点。   萧子鸿活得太久,看得清楚,早就不屑。   只是不屑归不屑,碰到舒浅如此“肤浅”真的纯粹看重他脸的,萧子鸿至今为止依然觉得着实感受新奇。   这点新奇每一回都能有新的高度。   比如当下。   舒浅屋子里本就摆了桌子椅子,平日里处理事情都在屋子一角。   当萧子鸿建了屋子不肯睡后,舒浅直接将萧子鸿那屋子改成了书房,摆上了面对面的两张桌子。并且在萧子鸿那桌椅后头的墙上,将他的画给挂上了。   只要舒浅在自己桌椅那儿抬头,看到的必然会是萧子鸿或者萧子鸿的画像。   她不是如寻常女子关心问候自己郎君如何如何,来熨帖表达自己的爱意。她是每一回都真情实感正大光明干出一些表达自己欢喜的行为。   萧子鸿站在自己画像面前,面上浅笑,心中复杂。   不是谁都会有机会在自己画像前做事的。   而匆匆从京城赶过来,第一次来到崇明教的红六,此刻还在勤奋将从京城运来的本子堆到书房里来。   他和自家主子同龄,在被红二好生交代一阵过后,是做好了准备过来的。   这个准备甚至包括对“这教中教主对主子不一般”这一点。   当红六看到自家主子在墙上的画像时,他竟是十分容易就接受了,还极为诚恳向自家主子夸了一句:“教主果然对主子不一般。”   萧子鸿那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收下属时,是不是还不够严格。   就在萧子鸿还对着画感慨万千的时候,红二将里头布置得差不多:“主子,好了。”   舒浅这会儿才端着一盘子的小米团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萧子鸿那桌子上堆得快有桌子高的本,被震了震,随后将盘子送到了萧子鸿面前:“吃么?”   萧子鸿伸手取了一个米团。   舒浅看向萧子鸿的画,很是欣慰点头:“果然这画还是挂这儿好。挂我屋里,那位置太小,我看得都憋屈。”   她屋里头还挂着地形图,再挂这画看起来总挤了点。   萧子鸿听着这话,想着先前画被收着了,猜到了点舒浅的意思。他要是这回没再来江南,两人再次见面,怕是很难很难了。   舒浅收起画,当时在想的或许就是当两人之间就此断了。   “你的画,我挂在了乾清宫。”萧子鸿还是说了出来,“下回带你看。”   舒浅啃了个团子点头:“嗯。”   “崇州的事很快京城里会来人。”县变州,官员调动,都是大事。   舒浅又点头应了。   以及……   萧子鸿再任性,还是不得不说:“过年我要回京城。”年后才能回来。   他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这还真必须要在皇宫里头。他将米团放入嘴里,慢慢吃下。   红六在边上听着,内心还很戏多,觉得果然帝王最是无情人啊。大局为重,必舍小家。   舒浅听了这话,在自己所有的行动安排中,直接切入了一条:“这样,那我入京献个礼再回来。”   萧子鸿微怔。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说好的不上京呢?   舒浅:时过境迁,过去的时休要再提,我们这种人,最会审时度势。你看,拿了皇后位置,人也不跑了,画也挂上了,就差睡人了。努努力,我行的!   萧子鸿:…… 第58章   舒浅的本意是早日将师家处理了,但由于萧子鸿出现, 带着她挖钱, 还说年前要走, 让她不得不将攻打师家这事改到年后。   过年不一样。   不论是朝廷还是普通百姓,除夕那日都是非常重要的。而年后几天不论如何, 杀戮这种事情, 那是越少干越好, 不吉利。   再者,冬日出海远航未免太冷一点。虽已经将船用于捕鱼试试,然而试也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舒浅便吩咐下去, 正好试着将海舟适当再多造几艘。   至少萧子鸿默认准许她造船搞海上贸易或者打倭寇的这段时间, 她要把握住了。   至于京城献礼一事……   萧子鸿怔了一下。   舒浅看向他, 问:“不是你让我去京城领个宝册么?”   领个宝册,等于是册封皇后。   这需要选定一个吉日,还要昭告天下, 这里头的繁琐程度, 仅此于帝王登基。   “你要在京城几日?”萧子鸿在思考除夕前后册封皇后的可行性。   户部尚书刚解决, 这下礼部尚书可能要紧跟他后头,以示愤慨。   舒浅细细算了算日子:“五日, 回来后还有要事做。”   从京城赶回来一样需要时间,等到了崇明,一月都过了大半,休息两日就可以安排动手。   “皇后册封三日前开始斋戒, 当日文武百官都会在,白日受册,晚上举行百官称贺上表笺仪,第二日谒庙礼,回宫后宴请命妇。”这点萧子鸿还真问过礼部。   再怎么精简,这几个步骤都是要的。   “……这听着像成婚。”舒浅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萧子鸿看着舒浅:“对这天下而言,确实是。”   舒浅对着萧子鸿露出了微笑:“皇后的宝册就留在皇宫一段时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先去看看库房里有什么可以献礼的。”   说完端着盘子就走,去意坚决。   萧子鸿:“……”   听着萧子鸿说得简单,可皇帝成亲只会比普通人成亲还麻烦。舒浅前些时日为了乔曼的婚事,专程去问了问的,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繁杂到让人色变。   婚书就足够了,再多,舒浅便觉得太过烦人。   感受过两回帝王登基的萧子鸿,临着舒浅踏出房门,又开口说了一声:“册封日我会带着文武百官……”   他话还没说完,舒浅人都跑出去了,还体贴给他关上了房门。   唯一还在场的红六低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自家主子连宝册都送不出去呢。   什么无情不无情的,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   好在舒浅跑了,否则萧子鸿真敢在过年时间弄出一个皇后册封,而礼部尚书也真能试图给他上演一场大殿撞柱子。   而这一天晚上,萧子鸿和舒浅照样同床不共枕,两人还从一条被子变成了两条被子。   舒浅面对两条被子,略带震惊:这两人关系还能倒退呢?   两人之间总是还差了那么点,以至于除了轻吻,一直都不曾有下一步。   萧子鸿没那个心理准备,舒浅也没有那个心理准备。   可两个人至少还是睡在一个被窝里,能够感受一下对方对自己的“想法”的。   今天,两条被子。   舒浅震惊,而做出这种事情的萧子鸿半点没有震惊。   他带着浅笑慢吞吞进了自己被子里:“放在以前,无媒苟合是要浸猪笼的。”   舒浅更震惊了。   婚书都签了,竟然说无媒苟合!   “三茶六礼都欠着,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睡一条被子。”萧子鸿朝着舒浅笑笑,“我们北方人很讲究的。”   有的人,签婚书的时候很果断,说要成亲册封仪式走一下,都要假装没有听见。   其实南方人一样很讲究,恐怕全天下最不想讲究的就是舒浅。   她几乎是无话可说,在有礼部操办依旧要她出场五天的繁杂流程,和两条被子中挣扎了一下,相当怅然,退去了衣服,钻入了另一条被子。   “唉。”   舒浅幽幽叹了口气:“萧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前两天还能将她给啃青了,转眼就不认。   萧子鸿笑意加重:“我年纪尚小,还未及冠,舒娘可不要乱说话。”   舒浅心中冷笑:“我年纪更小,正是童言无忌的阶段。”   萧子鸿加深笑意:“可女子准许嫁娶的年纪,本就比男子要小。”   舒浅不得不露出了一样的笑容:“睡觉吧,否则我怕我回头送你礼,送出的只惊不喜。”   萧子鸿不再开口,笑出声音。   舒浅跟着默默躺下。   半响。   两人心里头同时产生一个念头:这大约就是打仗中的攻心战吧。   ……   一夜好眠。   两人都是早睡早起的,第二日大早便同时醒了过来。   一道起床,一道洗漱。   一道对视一眼,露出一抹相同的真诚笑容。   随后用过饭,到书房里面对面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   偶尔忙累了,看对面一眼,忍不住就柔和了神情,眼内似有一汪泉水。   沿海六百顷土地的事不是小事,尤其是在有了那一批金子之后。   朝中将这六百顷土地给安排妥当了,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了崇明县、瀛洲、通州等周边县州。   崇明县改成了崇明州,崇明知县升官,变成了州同知,变为六品官员,辅佐新来的知州。他也算是气运极好,本来是升七品官员另派到别的州去,可到底他熟悉崇明,这些时日又治理有功,便就让他继续留在崇明。   瀛洲的梁又锋,成了崇明州的知州。   这一个消息让周边不少人颇为唏嘘。   崇明再怎么好,短期内拍马都赶不上瀛洲,这根本就是给梁又锋降职了。不少人揣测着是不是上头想要敲打他一番,谁让他暗中叫瀛洲商会和崇明教私下去霸占了那六百顷土地呢?   通州知州半夜里都要笑出声音来。   那一堆金子被送入了京城,所有遣送的人自然都得到了一笔嘉奖。钱不多,但是荣誉在,这对官员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每个都算是眉开眼笑。   尤其是知道梁又锋的待遇后,更加眉开眼笑。   梁又锋倒是半点都没有急躁。   他演得一手好戏,装作失意去瀛洲酒肆喝了一场酒,喝多了下楼时拉着人就红了眼眶抖着唇。男子不是不流泪,不过未到伤心时。   这一场戏后,倒也没人到他面前来落井下石。   在瀛洲百姓心中,梁又锋是个十足的勤奋好官。   等到梁又锋去崇明就任时,瀛洲百姓不少自发送了他,一群人不住想要朝着他车上塞吃的。什么家里的鸡蛋,采买的水果,死命塞。   这回梁又锋是真的红了眼眶。   不是演戏。   崇明州并不大,加上那六百顷土地也不大,管理起来事物远比瀛洲要少得多。瀛洲最好地段的瀛洲酒楼买下时都要一千二百两,而崇明州最好的地段,一个店铺六百两都不需要。   一个天,一个地。   最让人头疼的是,崇明州还有一条暗街。   暗街背后便是崇明山上的崇明教。   一个治理妥当的地方,不应该有暗街的存在。   梁又锋刚到崇明州就苦恼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恐怕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要和崇明教对上了。   忙里忙外,由于暗街很久没出过事情了,舒浅早忽略了自己教中还掌管着一条暗街。   她已在准备收拾东西,前往京城去过年了。   这时候的京城是如何模样的呢?   该是比瀛洲还要热闹,该还有八方使团前来,见一下新登基的帝王。   那宫殿就和浅笑时的萧子鸿一样,不论远看还是近看,都让人看不厌。要是巧了碰上下雪天,那她会更高兴。   江南下雪随缘。   即便是下,那也较少会有北方那鹅毛般大雪在整个天空中飘飘扬扬那样。   舒浅知道萧子鸿很喜欢下雪。   一个会将自己的剑取和雪有关,一定是极为喜欢雪的。   她选好了礼,暂时还没告诉萧子鸿是什么礼物。   萧子鸿也没问。   两人默契将这个事情搁置,打算到除夕那日再去揭晓,看看到底是惊还是喜。   舒浅还要选人一道去京城。   乔曼要处理教中的事情,和她走几日还好,和她离开半个月,实在是舒浅都放心不下。姚旭最近还和师华在吉武关那儿,毕山还要管沿海造船。   北青要做生意,工匠那儿就更别提了,一个不可能有空。   一时间她没人可带。   思来想去,舒浅深深叹了口气:“无人可用啊。”   萧子鸿倒是没刺激她。   他当上了皇帝,刚好有大把人可以用,翰林院不少人科举过后都被闲置着,在先生的举荐下,他一个个将人都给拽出来用了起来。   舒浅这儿小辈倒是有几个表现极好。比如谭毅,比如草娃。   可再好那也还是个孩子。   赶路辛苦,别说忽然换个地方,指不定会不会产生的水土不服。   “一人来便是。京城有我。”萧子鸿这般说。   舒浅堂堂一代崇明教教主,还真的半点威风都没有,听着萧子鸿的话觉得很是认可:“成,然后你再和我一道回崇明教。”   萧子鸿也想跟着舒浅走,但:“京中事务繁多,五日后走不开。”   舒浅看着萧子鸿。   萧子鸿看着舒浅。   舒浅转头看向边上的红六:“红六啊,听说你是跟着你主子在边塞过了好些年的?”   红六忽然被点名,心惊肉跳看向萧子鸿,得了准信后应声:“是。”   舒浅又问:“会练兵么?”   红六没想到是这种问题,带着迷糊:“会。”   舒浅这回问了萧子鸿:“送我回崇明山是安排他么?”   萧子鸿挑眉。   舒浅摆手:“不是他也行,年后随便来个人,顺手给我练两天兵。你不在不重要,你的手下有人在就行。”   萧子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就是爱情战争吧【点头】打平手【点头】   感谢君:   celia扔了5个地雷   白云无尽时扔了1个地雷   水晶玉芝冷扔了1个地雷 第59章   堂堂一代帝王,史书上几近能被夸出花来的人, 此刻有点不甘心。   他难道不会练兵么?   在边塞那些年他给洪将军提出了不知道多少条好计策, 练出了不知道多少兵, 还算是带出了洪川这个混小子。后来一度御驾出征,扩大版图, 是个另周边诸国瑟瑟发抖的人物。   论打仗, 他绝对比红六那个家伙强。   可他主职是皇帝。   他瞟了眼红六。   红六义正言辞, 态度诚恳:“教主,我刚才是为了让主子有面子瞎说的,其实我半点不会练兵。我当年在边塞都是负责送信的,这回也是负责送本子给主子。”   舒浅听着也很诚恳:“没事, 你家主子肯定手下有会练兵的。”   红六更恭敬了一点:“那些都在边塞忙着打仗, 南下太远了。”   舒浅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六, 觉得这小子还真是机灵。   萧子鸿带上笑意点了点头,一样觉得红六这孩子挺好,要是红二在这儿, 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指不定转头继续跟他申请涨月钱一事。   他要有钱给他们涨月钱, 他至于卖身当压寨相公还跑来挖土么?   别说舒浅想搞海上贸易,就算没舒浅, 他也会搞,可他连造船的钱都没有。   就连挖个土,他是拿了八分,舒浅拿了二分。按照战场规矩, 主将拿两分,将士拿两分,余下六都是给国库的。   明面上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给舒浅这两分,所以舒浅拿的两分,其实就是送回京城后,默认给主将他的那两分。等舒浅拿走后,他,一块金子都不会有。   身为帝王又不能和百姓争利。   他今后也就只能继续为钱发愁,比如税改。   倒不是说增加赋税,不过却是要想法子能让该收到的税都给收上来。百官日子过得不易,尤其地方官员自聘人需要不少钱财,若是月钱不足,就会想别的法子。   他还要提高百官月钱。   当然这些困难,他不会轻易和舒浅讲,这些该是他身为帝王需要去解决的问题。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没有谁生钱是个容易活计。   如不是他在这里,以舒浅的能力和性子,怕是不得不提早走上海上贸易,从而规避沿海朝廷的风雨。梁又锋不再护着崇明教,崇明州若是交给了别的知州,双方对峙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她是用命在换钱。   而此刻到底一切到底和过去不同,都变了。   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在江南,和一个女子明争暗斗。   而他们明证暗斗的点不是任何的利益,而是情感。   舒浅说谈钱伤感情,可她将一半钱财分给他的时候,半点没有犹豫。   他以为自己会贪下所有的钱,也不曾想自己会将两成的钱全部留给舒浅。   舒浅这是想要他手下帮她练兵,可连带着还有隐隐责怪他年后要忙天下事的意思,顺带报复一把昨晚两条被子的冲击。   萧子鸿看着舒浅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模样,心中微动,却不认输。   宝册,她总是要拿的。他不准她随意赖掉。   “你既然要练水师,我拨五千人给你一道练了。”萧子鸿觉得江南这儿是该有所改变了,将士们不该再沉迷温柔乡,而是该好好练兵,防倭寇,也防南方诸国。   五千人一来,沿海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舒浅觉得不妥:“太多了。如今四处正是用人的地方,你是自北往南,北方诸地尚且安稳,南方不同。”像师家等想拉萧子鸿下来的数不胜数。   再说了,朝廷和崇明教混在一起算是什么样子?   舒浅摇头拒绝:“我这里练兵,是为了出海时不被倭寇欺辱。远不是要平定倭寇,更不是要出征。”   五千人对于连崇明教还能暂且应付的倭寇来说,大材小用。   萧子鸿沉思片刻,觉得有理。   朝廷水师是肯定要练的,现下就可以下令练了,还能和崇明教抢一下打两拨倭寇。但专门拨给舒浅还是早了点。   明白后,他转移了话题,心中有着别的打量,笑眯眯和舒浅说了另外的事。   转眼,要过年了。   舒浅带着四个教徒,三男一女,跟着萧子鸿一道上京去。   教中她把琐事都给安排妥了,连着过年每户人家能拿到的东西,她都给一并敲定了让乔曼发下去。   本真的打算孤身一人上京城的舒浅,抗不过泪汪汪的乔曼,最后选了一个手艺还成的女子,以及三个武艺还成的男子,这才跟着萧子鸿一道离开。   一个人连夜赶路和一群人连夜赶路是不同的。   舒浅半点不挑剔,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她住哪里就住哪里。   哪怕晚上要在马车上睡一觉,她都完全能接受。   萧子鸿觉得没必要如此赶,放慢了步子,晚上大多带着舒浅住沿途的客栈或是驿站。越是靠近京城,萧子鸿便越是忙,刚开始还和舒浅住一屋,后来自觉晚上睡得晚,便叫了两间屋。   等到京城时,马车低调行驶向了皇宫,舒浅从城门口排满的人,感受到了京城截然不同的氛围。   她正掀开帘子张望着,旁边萧子鸿还睡得很深,全然没被惊醒。   舒浅兴致满满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便将帘子放下了。她见萧子鸿身上盖着的薄被歪了,伸手帮他盖盖好。   这人太累了,几乎晚上都没怎么睡。   红六来回跑着好几趟,还只是将急的那些先交给萧子鸿处理了,等回到京城,还有一堆的政务在等着萧子鸿。   朝中臣子们对萧子鸿还不熟,几乎是事无巨细,都要上奏和萧子鸿说一声。   新帝上任最好笑的是一些有趣的地方官员,同一个事情能发来消息好几趟,也没什么事好讲,翻来覆去就说一个。   舒浅亲耳听到萧子鸿在看到一个本子时,憋不住说了一声:“这都第四本说他那儿今年下了一场雨,风调雨顺的。回了三遍,叫他不用说了,还来第四回,还问候我身体。”   舒浅当场笑出声,觉得萧子鸿想问候那位官员的脑子。   如今外面京城正是闹腾时,萧子鸿常年在边塞,本是很敏锐的人,此刻还睡得如此深。   她细细看着这人的脸,饶是她看多了萧子鸿,还是禁不住想再多盯着他看会儿。   萧子鸿眼眶颇深,带了一点睡眠不足的青黑,显得更深邃。   不开口的时候,他唇便是抿紧着的,好似整张脸都绷着。   随着他年长,脸上的柔和线条将会更加锋利一些。   舒浅觉得这人会从让她动心的模样,长成让她窒息的模样。帝王的位置会带给他一身不可匹敌的气势,他的容貌也会更贴合他的性子。   光是这般想,她就想碰一碰他,好叫人们都知道这人是属于自己的。   不过……   拿宝册还是太麻烦了。   舒浅想起这个便觉得头疼。   三两下再度放弃了这回领宝册,舒浅坦然换了一个姿势坐着,静等入宫。   从城门到皇宫门口用时并不算长,等红六在宫门口丨交涉过后,宫门口侍卫稍带检查,便行礼让人进去了。进了里头,也万没有马车朝着宫殿去的。   萧子鸿这会儿转醒,下了马车后盯着舒浅看了会儿,才想起了自己这是回宫了,还带着人回来的。   舒浅此刻正在打量宫墙。   意外与她记忆中宫墙该有的模样一样。   紫禁城是这儿的紫禁城,也可能是她记忆中紫禁城那样。   宫里头得到了帝王回来的消息,一群太监宫女就都凑了上来。   萧子鸿吩咐了下去:“这位是先生的贵客,其余四人是她的随从。先生若是得空,便让他来寻朕一趟。”   一群人当下应了声。   “去乾清宫。”萧子鸿这般说,“舒娘跟我一道。”   他总是要换身行头,稍带打点一下自己的。外加上,他也想给舒浅看看他挂在了乾清宫里的画。   舒浅听着话,点头应了。   与她身后四个带着拘谨,脚已腿软的随从不同,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崇明教一样,很是坦然。   宫里头能在皇帝面前的太监和宫女,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见了萧子鸿那姿态,立刻明白了面前这女子不仅是项大人的贵客,更或许是陛下自己的贵客,还可能是这后宫第一位主子。   否则怎会将人带乾清宫去?   见舒浅穿着朴素,但态度半点没普通老百姓的小家子气,他们心里头已是高看了她不少,对她自然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丁点差池。   萧子鸿和舒浅就此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乾清宫去。   而皇上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还是项大人的贵客一事,在刻意的宣扬下,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   而知道这一个消息的项文瑾,面对好些个绕弯弯来打探的官员和太监,刚开始完全懵了一下。   他哪里来的贵客?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那些个来打探的人面上带笑,心里头不觉想这位未免也太会装傻,便将宫里那位的情况又多说了一点。   等知道是个来自江南的女子后,项文瑾才猛然反应过来。   萧子鸿将江南那崇明教的教主给拐到京城来了!   不愧是他的学生。   项文瑾收拾了收拾自己桌上杂乱的物件,带着一股兴奋劲和一点好奇,忙换了衣服去见萧子鸿。他到要看看这传说中的女子到底有多不一般。   那位可是朝廷的钱袋子!   没见着萧子鸿去见人一眼,抬回来了多少金子?   项文瑾完全将金子的功劳扔在了舒浅身上。   没办法,他的学生太穷了,穷到两人出去吃饭,回回都是项文瑾自己掏钱。   这哪里是皇帝,这分明是讨债鬼。   作者有话要说:  项文瑾:人间不值得,不想和学生一起吃饭。   萧子鸿:没事,你可以来宫里吃饭,这算我请你。   项·世家子弟·文·有闲钱·瑾:呵,某些人说身为帝王要带头勤俭节约,吃得是什么水准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第60章   先皇在位时杀了不少的宫女和太监,新帝上位时一样血染了皇宫, 后来这后宫里按照规矩该收点人了, 太后却是没怎么收。   小太监还好说, 可宫女有平民出身的,大多还是有点身份的。   寻常人家再怎么心眼大, 也扛不住送人来宫里头, 转眼人就没了。   秉笔太监倒是按照规矩, 隔着几年教养一批,按着章程来的。   太后知道后宫里多了位女子,心里头倒也不急。   按理而言,外人是不允许随意入宫的。女子只有受了她召见才行, 万没有帝王直接带回宫中这种道理。   如今得到了太监的传讯, 她也没在意, 只说了一声:“这女子非常人,这才得以被带入宫内,必要好生招待才是。”   下头的立刻应了声。   这新皇虽说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但规矩是极有的, 该给她的面子里里外外都给足了, 用人不疑,还给他亲儿子铺好了路, 愣是让母子二人的待遇比过往皇后和大皇子的待遇都好。   就连她手里凤印,新帝也说了,只要她还活着,便不会越过她给别人。   换成别的皇子, 能有这魄力?   她话是没有全信,可到底明白了新帝的态度:不论谁当帝王,她都会稳稳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是这后宫里最贵的主。   倒不是他们身后人没有其它想法,可她经历了那么多算是想明白了。该她的,她稍费心神,必然就是她的,不该她的,她不论如何下手,反可能竹篮打水。   这天下并不是以她的想法轻易改变的。   而她的亲儿子,傻是傻了点,有命在,活得一点都不憋屈了,多好。   在知道后宫里多出了那么个女子,太后不过就是遣人送了该送去的东西,将人按照新帝的意思,就当项大人的贵客来对待。   项文瑾在朝中官职不高,却是很受敬仰,几乎每一任皇子都听过他讲授过经书。   新皇对项大人很是敬重。   她还想着今后能让自己孙子也能听一听讲课,拉近点关系。   想到那刚出生还软软的孩子,她这些年受的苦,经历的不甘,好似都如过眼云烟,转瞬飘散。   而舒浅对不得随意入宫这事有所概念,可到底从未经历过这么一茬,概念并不算深,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破了后宫规矩的。   就皇上这么一带,基本上所有人都能默认她将会入主后宫。   尤其是萧子鸿还是将人直接往乾清宫带。   乾清宫南庑房有一个南书房,萧子鸿就将舒浅带到了那儿去。   南书房里几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最夸张在于书房里还摆了一张床,床并不宽,估计是方便帝王累了就睡会儿。   墙上挂了点字画,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无关天下,也无关山水的女子逗猫图。   舒浅望着那画,上前就翻到了背面。   干干净净。   一点不像自己那副。   萧子鸿看着她的动作,显然想到了自己那副画背面的情况,勾出了一抹笑:“你若是喜欢,朕明日就开始盖章。”   当人和画上的女子站在一起,两人身边的太监宫女这才明白,敢情这女子就是画上的女子。   难怪直接带到了宫里来。   心里面门清的一群人,更是将舒浅看重了几番。   “不用。”舒浅摇头,“我那只是权当消遣。”   每日这人处理政务就够忙了,实在不该再来搞这些没有必要的形式主义。于她而言,萧子鸿励精图治,远比操心她的画重要的多。   “乾清宫不止一张床,这两天你暂且歇在我这里,那四个随从让李公公安排下去。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他说一样。”萧子鸿点出了那位太监,“这位就是李公公,当年照料过我。”   李公公有些年纪了,面上是无须,圆润的脸蛋看着就喜庆。   他讨好朝着舒浅行礼:“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萧子鸿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收拾,不过身为帝王并不能真全自己收拾,更别说皇帝的衣服穿起来还挺麻烦的。   他看向一位宫女,吩咐:“将我的衣服拿来,就在南书房换了。”   宫女当即应下,垂下脸规矩退下。   舒浅对人态度一向都是差不多的。   她朝着李公公笑了笑:“还真要麻烦了,照着我条上写的准备点东西。不过别让陛下看到了。”   当着陛下面说别让陛下看到,可谓是天下第一人了。   李公公余光见陛下笑意加深,当即跟着笑了起来,看着更讨喜,双手恭敬接过了舒浅递上来的纸条,看了一眼后当下应了:“妥。”   皇帝不讲究,他们这些哪里会开口去说什么。   皇帝一回来,该送来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本当然一个个被送了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要见的人也一个个跟着冒了出来。   好在临近过年,到底还是要放假的,众官员也没折腾萧子鸿太狠,将大多不急的事都压后了处理。   即便这样,萧子鸿还是刚换好了衣服,就埋头开始干活。   此后,舒浅很快就见到萧子鸿的先生,项文瑾。   项文瑾穿着一身朝服,连胡子都是专门找人修过的。   他见到舒浅后双眼当即就是一亮,给萧子鸿行礼过后,下一句话便是问候舒浅:“久仰大名,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项文瑾来见萧子鸿,已有人将他的名字官名先一步报了上来。   萧子鸿放人进来前就给舒浅说了一声:“朕先生。”   “舒浅,叫我舒娘便是。”舒浅朝着项文瑾行礼,“见过项大人。”   项文瑾半点不介意这种礼节问题,忙摆手:“见外了。”   下头人给送了茶,于是萧子鸿在那儿处理公事,他们两个几乎是一见如故,就坐在另一边喝茶聊天。   项文瑾早就想见舒浅了,如今见她还是这么年轻一姑娘,忍不住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臣在舒娘和陛下这个年纪那会儿,还不过听着家里的话,整日关在屋里头看书。”   而这两人,一个赚钱可以养国,一个带兵可以覆国。   舒浅抿了口茶:“我等不过是站在先人臂膀上而已。这天下的百姓一个个汇在一起,有了那么多好的想法,我们这不过是用了起来的,偶尔相出好的,再进那么一小步。”   项文瑾听着点头,不过还是极为夸赞:“但不是谁站在先人臂膀上都能做出这些的。”   有大局观,还要极为敏锐的应变力。   没有谁是轻松成功的。   “项大人能够教出陛下,可比我这等商户厉害多了。”舒浅悄无声息认领了商户的名头。   商人不怎么好听,可总比魔教头子好听点。   于是两人忽然之间就开始了互相吹捧。   萧子鸿抬头一眼,看两人相互之间说了半天没实质内容的吹捧,夹杂着隐约透露出的相似观点,垂下了头继续忙碌。   这两人果然是合拍的。   等到项文瑾觉得时间不对,该离开了,他意犹未尽邀请着舒浅下回去自己府上做客:“舒娘要是能来,必然蓬荜生辉。”   “分明是我受宠若惊。”舒浅客气。   约了个不知道何年何月的登门拜访,项文瑾心满意足走了,临走前还话中带话叮嘱了一番萧子鸿:“劳逸结合,陛下身体重要,万不可因年轻就随意浪荡。”   萧子鸿听了这话,深深看了眼自己先生:“前些天听说先生酒喝多了第二日都没能爬起来上课。”   项文瑾微微一笑,加重语气:“臣告退。”   萧子鸿摆手。   舒浅等项文瑾走了,猛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我几年不曾这么夸过人了。”   她说实话,除了知道项文瑾是萧子鸿先生外,几乎什么别的都不知道。   萧子鸿觉得略好笑:“我也是第一回见先生这样。”   项文瑾对着他的时候,十次里面大约又七八次是想要冲过来揍他的。他们师生关系极好,但这并不妨碍他先生想要揍他。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李公公早就安排了人去拿了舒浅要的东西。   在送走项大人后,李公公回来便恭敬说了一声:“舒姑娘要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舒浅听了双眼一亮:“放哪里方便一点?这几日我都要用着。”   李公公听着没立刻回话,像是在思考,本质是等陛下开口。   果然萧子鸿开了口:“送边上那间去,这几日我不会进去。”   李公公忙应了:“是。”   舒浅这是坐不下了。   萧子鸿忙,她干坐着可不是个事。最重要的是,她想要送的礼就在那些个备着的东西里。   李公公出去吩咐人往隔壁间放东西,萧子鸿也知道舒浅干坐着不是个事:“你去吧,等到用膳时,李公公会来叫的。”   舒浅点了头,没半点犹豫就和萧子鸿挥了手出了门。   跟着那些个搬运物件的太监一道到了隔壁,舒浅看着几乎被搬运空了的小宫殿,略有疑惑问了一声:“这里原先是干什么的?”   有明眼的忙回了话:“这儿原先是仙阁,先皇炼丹之地。”   舒浅心下了然。   难怪已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等东西全部搬到屋子里,搬运的小太监额头满是汗:“敢问舒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弄点水来。干净的普通水就成。”舒浅打开其中一个袋子,确定了里头的物件,满意笑了下,“接下去就是我的事,到用膳时候再来敲门。”   一群人应声,随后退下了。   南书房里,萧子鸿拿着笔顿了顿,想要问李公公舒浅到底要了点什么,又觉得不问或许才算是大惊喜,便还是没开口。   他笑叹一声:“怎么还没过年。” 第61章   舒浅和萧子鸿一人一个房间,安安稳稳这么过了半天。   等用膳时, 舒浅换了一身衣服。   她自己的衣服是带了不止一身, 可在宫中她那衣服可就略有点拿不出手。   宫中女眷少了一批, 衣物料子让人抓紧赶出来一套还是可以的。   精明的大宫女在李公公那儿得了点消息后,就将衣服飞快都备好了, 几个绣娘一块儿赶制, 没有特意用明亮的线, 也没有逾越的图案,就锈了一圈雅致的单线,点了几朵小花。   她见着时候差不多,便拿着衣服去找舒浅。   正在做礼物的舒浅本是做好了准备的, 可想法再好, 做起来还是很狼狈。   一边参照着图, 一边做,这么久弄得自己一身狼狈,而成果可真是只有小小一块。   舒浅预估了一下现在到除夕的时间, 觉得她这几日都要折腾这个, 才能堪堪追上。   宫女恭敬捧着水、布、刚做好的衣服:“舒姑娘可要换了这衣服再去用膳?”   舒浅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点了头。   宫里头的料子柔软得很,即便不是最好的料子, 对于舒浅而言却是足够了。   柳绿的长袄,宝蓝的比甲,鹅黄的马面,袖口都缀着花。颜色颇为明亮, 衬着她本就娇嫩的脸更加好看。就是太细软的料子看着冷了点。   萧子鸿还是吩咐了一声:“拿个披风给她。”   宫女立刻应声:“是。”   舒浅本来没觉得冷,毕竟长袄里也穿了衣服的,可等到披上披风,意外觉得更暖和,好似熨帖到了骨子里。弯了眉眼,她凑到萧子鸿身边朝着人直笑。   她高兴,萧子鸿就跟着高兴。   晚膳用得很简单。   这晚膳用得水准,和条件稍好点的百姓差不多。   加上荤菜素菜和点心,拢总算起来都没过十盘菜。   萧子鸿在边塞待久了。   那时候吃得苦,后来一度奢靡过,等过了那一段日子,又觉得索然无味。想着和老百姓吃得差不多才能体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这才将膳食改成了这样的姿态。   有帝王做姿态,上行下效。   去找别的大臣蹭饭吃,大臣们唯恐萧子鸿觉得他们日子过得太好,招待的酒菜往往都普普通通甚至往贫穷里折腾,唯有他先生还是好吃好喝。   这让他想打牙祭时就找他先生吃饭。   反正先生有钱。   对于舒浅而言,她也是吃过苦头的人。   到崇明教一直以来的吃食,由于教中上下都紧着她,这反而让她吃得好起来。又由于后来教中开了酒肆,她的伙食又上了一个层次。   这普普通通的一顿饭,倒是让她有点怀念。   两人默不作声对着这一桌子吃。   比起萧子鸿浅尝则止,舒浅就着酱鸭将一大碗米饭给吃了下去。   菜看着普通,烧菜的可毕竟是御厨。   等吃完饭,舒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觉得自己如同三月怀胎:“吃得有点多了。”   “你喜欢便好。”萧子鸿刚看着舒浅吃饭,自己一样比往日多吃了两口。   很快有人将桌上的吃食都撤了。   舒浅心里头还挂念着仙阁里的东西:“那我继续去忙,你临睡前叫我。”   萧子鸿点了头,舒浅就走了。   晚上两人点着蜡烛,再次忙到很晚。   至于睡觉的时候,乾清宫不止一张床,为了减少行刺的成功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知道当晚萧子鸿和舒浅会睡哪里,而贴身的太监与宫女,更会对此事嘴封得牢。   第二日只隐隐有传闻舒浅是住在乾清宫中的。   一连几天,舒浅折腾掉了不知道几套衣服,基本全是她自己的。   穿着自己的衣服动手,穿着宫里头准备的衣服见人。   御厨这两天大约也是知道了多了一口吃饭的,即便是普通膳食,也恨不得做出花来。吃饱喝足的舒浅耐心很足,愣是拼劲了自己的能力,在除夕夜前将东西给做了出来。   随后将东西封上,交给李公公去放置妥当,就等除夕夜献礼。   除夕夜是个大日子,朝中上下都要一起吃一顿好的,还要看歌舞,以及欣赏由黑火丨药制成的烟火。烟火这东西,制出来可一日比一日好看,也越来越大。如今宫里头的烟火都喜欢连在一块儿,最大的点了一个能燃几个时辰。   萧子鸿宴请百官,舒浅则是被太后临时领走了。   太后负责宴请命妇。   舒浅到这会儿,才算是初次见太后。   这女子并不是萧子鸿的生母,对萧子鸿却是挺好。舒浅觉得后宫里女子都挺不容易,又因为太后是后宫如今最贵的主,对她是客客气气。   该是需要嘴甜的时候,舒浅从来都是会说话的。   从容貌夸到衣着,从衣着夸到精神气,再从精神气夸到福气和儿子。   女子最看重的无非就是这些。   太后听得乐呵,一时还招了人,当下给舒浅赏了一串的好东西,全是宫中都少有的。   舒浅照单全收。   太后扶着舒浅的手,看着她乖巧又不卑不亢的模样,禁不住感慨着:“陛下能遇上你这样的女娃娃,可真是运气好。”   女娃娃舒浅笑笑:“我能遇到陛下,才是我运气好。”   太后给了自己大宫女一个示意,大宫女便带着周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就剩两人,连带两位宫女了。   太后这会儿更放松了一点,拍了拍舒浅的小手:“陛下以前在宫中,过得不称心。他母妃生得好,受宠时没人敢得罪她,不受宠时就吃了不少苦。”   苦到丢了性命。   “陛下才六岁啊,没有母妃照料。予即便是照料了一点,有时也没有余力。那位也不乐意将人放到予这儿来。”   先皇不会允许两位皇子有如此亲近的关系,根本不会准许将萧子鸿记在皇后名下。   皇后日子过得不算好,对萧子鸿便很难照料周圈。   最后,萧子鸿在七岁那年,就被送往了边塞。   这里头几乎大多是他母妃娘家能够做出的,最大的帮助了。   舒浅听着萧子鸿以前的事,明白为何这人精明又算计,圆滑得可怕。   他自六岁以后,能靠得只有他自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太后将自己的意思几近都传达给了舒浅。   她不是皇帝生母,可她由于各种原因,是热衷于皇帝过得好些的:“自开国以来,皇后之位,从来都不许是朝中重臣之后。更有几位只是平民女子出生。”   为了避免外戚势大。   舒浅望着太后,眼内神情复杂。   “陛下说凤印由予守着,予便先守着。”太后的意思很明白了,她等着舒浅进宫,将凤印交给舒浅。   可惜舒浅从未想过被封死在这皇宫中。   她也是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这皇宫里迟早都会进人。   萧子鸿是皇帝。   他是天子。   不仅仅是她的压寨相公。   “若我一日成皇后,这后宫中便不会有第二位妃子。”舒浅弯了眉眼,却是笑不入心,“而即便是成了皇后,这宫里我也是待不长久。这凤印太后要守很长一段日子的。”   她这是自见到太后以来,说得最为锐利的一句话。   刺耳到舒浅自己都听不进去。   她说完便装作无事笑了声:“瞧我说的,好似这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我这全然是当自己还是个孩子了,童言无忌。”   太后看着舒浅愣了愣。   她一度不理解为何陛下说,这凤印只要她活着,就是她管着。   现在她竟是明白了。   “是予想岔了。陛下将皇后之位留给了你,料定了你不肯守在宫里,这才将凤印放在我这儿。”太后听出了舒浅话里的锐利,叹息了一声,“竟是登基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舒浅微微睁大了眼。   “他和他母妃一样,有着执念。”太后这回对舒浅的态度,已不再是当后宫里将进的第一个人了。   她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一个手镯,戴到了舒浅空闲的那只手腕上:“这后宫,予替你照看着。陛下和这天下,予望你也能照看着。”   谁不曾做过年少轻狂梦。   一生一世一双人。   太后不知道面前这女子和当今天子成不成,只这一刻,她是盼着他们能走顺一点的。她不曾得到过的恩宠,盼着面前这女子能够得到一回。   舒浅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恭敬开口:“谢过太后。”   她脑中只余下了那一句。   竟是登基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又记起远在崇明时,她并无芥蒂,分他一半。   他说他今后所有,也将给她一半。   不论她做不做皇后,领不领宝册,守不守皇宫,他都在暗中一点点谋划着。   “这天下,只要我舒浅一日在,便守着。”舒浅轻声说着,半点不觉自己轻狂,“而陛下,只要他一日诚心待我,我便……助他创一个太平盛世。”   眼内微润,似有水痕。   舒浅再度抬眼时,以又是原先笑眯眯的样子:“这回可不是童言无忌。十年内,我送他一个江南首富。”   他穷,钱都花给了这天下。   她便赚,养着他呗。   这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会经营这些,就当是允了他们当初如同玩笑般的承诺。   该是时候去除夕宴了。   太后欣慰,重又唤了人进来。   皇帝不能随意赏赐舒浅穿戴逾制的,她身为太后,看着小辈喜欢,难道还不能多赏点?   “衣服这两天就给你备着了,这头上怎么就插了两根钗子?来,予让人给你好好折腾折腾,今日来得人可不少,你这脸蛋可要好好露出来。”   太后当即就招呼了起来。   舒浅猝不及防,引来了一堆宫女对她自上而下嚯嚯。   作者有话要说:  舒·等身手办·浅:不就是被穿衣化妆么?我能行!【痛哭】   萧子鸿:【不应该小剧场发表一下被我侧面告白的感动么?生气!】 第62章   舒浅刚刚升起的感动基本上被磨灭在了后宫的折腾上。   光参与一个除夕宴,她就被当个娃娃一样折腾来折腾去。   脑袋上被插了点什么她都不知道, 小半天后整个脑袋就觉得一沉, 万万没想到以她的发量, 还能用到假发。   接着是穿上全套的衣服,而衣服上挂上了各式各样的饰品。   等全套穿戴完, 她脸上稍点了妆容, 顿时就成了一个移动的展示架。   一个宴会便要这样, 更别提拿宝册那历时更长的痛苦折腾了,舒浅心中原本由于感动踏出一点小脚的小人麻溜将自己的小脚给收了回来。   什么册封仪式?   她听都没听过。   按照过往的规矩,除夕宴主要是家宴,摆在乾清宫。   而除夕第二日, 也就是大年初一才是应对群臣的宴请, 摆在太和殿, 这宫殿一年用不到几次,次次用到基本便是宴请群臣。   好在宴请群臣,御膳房按照规矩本是只负责皇帝的饮食, 群臣还是要“交钱”的, 否则萧子鸿恐怕会腆着脸带着群臣体验一下百姓民间疾苦。   而对于后宫里空荡荡的情况, 萧子鸿也不想麻烦搞两日,干脆二并一, 弄在了一日,还比往年提早了些,让群臣能够参加完除夕宴后赶上回去和家人守岁。   舒浅被太后叫走,他就在折腾迎新的事。   后宫以及京城送的礼将会在晚宴时送上, 各地官员以及外使的礼将会被放在第二日。   舒浅的礼横插一杠,直接被清楚内容的太后安排放在了自己前头,算是压轴前一个送上。   萧子鸿需要在前头招待群臣,太后便在后头招待命妇。   舒浅跟在太后身边,挂上了浅淡的笑容。   吃饭是很讲规矩的,尤其是在皇宫之中。   舒浅用余光观察着太后以及她周边人的动作,慢吞吞用着吃食。   好奇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多,不过太后只简单将她介绍了,之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众人聊着聊着,多是谨慎不曾多说话。   谁敢多说呢?   在来之前,几乎每位大臣都在家里告诫过自己的妻女,这一回除夕万不能出什么事。   等吃得差不多,终是到了献礼环节。   先是群臣献礼。   有专人会同时在女眷这儿将前头某个大臣送的礼一并喊一回。   送礼是门学问,光听着礼物单子,所有敏锐一些的女眷对前朝众官员心中就有了概念,有的眉眼一弯已在筹划着自家小辈门当户对的婚事了。   等群臣送完,萧子鸿也并没有来太后这边。   女眷太多,他即便听着这些礼单,不自觉有点想舒浅了,也万不能现在去见她。   接着是宫里头献礼。   太后早就在细听了,等轮到舒浅的礼要送上了,才朝着舒浅笑了笑。   太后和皇上在这种特殊年节,自然是要互相献礼的。   压在了最后送。   舒浅垂着眼听自己的礼。   “江南舒氏送礼,《万里山海》。”   顿时有视线汇聚到了舒浅身上。   没能看到礼的女眷一一在心中揣测着《万里山海》是什么。是画?还是书?还是什么呢?   而前头的萧子鸿面上带着浅笑,静等太监们将舒浅的礼物给抬了上来。   宫殿中间专门留了空地,让众人展示自己送的礼。   四个太监一人扛着一个角,将一块红布遮掩着的底座长方,高低起伏不同的物件给抬了上来。   长十尺,宽八尺,高……   高低不平。   一时间不少人都探头探脑,想要看清这红布之下到底是什么。   就连项文瑾都略微诧异,没听说过什么《万里山海》,   宫殿中央,四名太监将这物件摆放到了椅子上,能够显得这物件高上么一点,便于周边人打量。两名太监头也没有抬,共同掀了红布一角,将这《万里山海》展现了出来。   红布一开,《万里山海》就此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一个沙盘。   在烛光下,上面闪烁的光亮刺入人眼,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微微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这又可以说不仅仅是一个沙盘。   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几乎居于整个沙盘中的王朝,只因为边境线一圈全用金粉勾了圈。先前的高高低低,分明是各路的山脉,而这沙盘,竟是连海,也标识了出来。   山脉大多是用石绿翡翠粉末点缀,葱葱郁郁,好似万古长青,还有少许的尖端落了点乳白色,似乎是玉石粉末,象征着山入云后积攒的雪。   而海,底层用的是沙,上面竟是铺了一层的石青。   起起伏伏,层峦叠嶂,不论是造价还是从这地图的用心程度,都可以看出来制造人的眼界非寻常人可以媲美。   被四个太监抬上来,这沙盘中间还不曾有一点变动,说明里头是已固定了形状的。   有观赏的价值,有军事的价值。   此物造价不菲,意义非凡。   这不是区区的一个千里江山沙盘。这上面有海,海外还有地。所有的地虽然没有划分各国国线,但光是这整个地图沙盘,就足够在场所有人震惊了。   萧子鸿高居帝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俯视这一份礼物:“好一个《万里山海》。”   千里江山之后,可不就是万里山海!   若说这地图尚小,山脉河脉都只标出了大部分,可这地图实际上的作用根本不是让人看小处,而是告诉着帝王,告诉这朝中上上下下。   眼前所见不过一圈,这天下还有无数可探索之地。   新帝如今才几岁?   他才登基,今后可期。他们王朝,还可以朝着更远的地方前行!   周边各国算什么?   海的对面还有别的国度。   总有一日,这位帝王可以做到真正的八方来朝。   群臣倒吸一口气,互相对着周边的臣子对视起来,眼内满是震惊。震惊于这一份几乎可谓是送到新帝心坎上的礼物,也震惊着这外面世界之大。   没有人敢怀疑这一份礼物的真实性,至少现在一眼看过去,入眼所能确定的地,都是没有大疏漏的。   “恭贺陛下。”忽然有个人开了这么一个头。   群臣下意识跟着喊了起来:“恭贺陛下。”   萧子鸿微微颔首:“朕与舒氏在江南相识,可谓是相见恨晚。如今能得这份大礼,实在心中欢喜。一时竟不知道可以赏什么可以配得上这《万里山海》。”   皇帝都看重这个,群臣更是神情微妙。   会真拿不出什么赏赐么?   国库再怎么穷,皇帝的私库再怎么没钱,先皇遗留的物件中还是有礼可以用来回赠的,再不济名誉上也能夸两句。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皇帝送什么,百姓就该谢什么。   就在几个臣子心中微动,思索着要不要上前给皇帝出个点子时,萧子鸿继续缓缓开口。   “朕听舒氏说,江南一带倭寇渐多,思来想去不如造船出海,一次解决,还可与海外通商,丰盈国库。”萧子鸿如此说着。   这话一出口,臣子们心思多活了起来。   是啊,海外国家那么多,可以赚钱的营生,那自然就多了去了。   “可朕一想,都出海通商,那百姓谁来种田?”萧子鸿说到这里,将臣子们活跃的心火顿时浇灭了。   他向前一步:“朕决定赠舒氏海商引,海税十取三,入国库。天下独一无二,在倭寇灭前,不得有第二张海商引。”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利益!   当场有人敏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总不能开口说这么大利益给一个百姓着实不妥?大过年的,他们惹恼了帝王,也着实不好。   萧子鸿这嘉赏即便说得再怎么仓促,朝中上下还是有人知道舒浅的,比如项文瑾,再比如有所耳闻的姚家人。   姚家是世家,项文瑾是新帝的先生,两人其实都算是擦边入了这宴席。   可他们两个都不在意。   一位大臣出列:“陛下……”   项文瑾当即出来插话:“陛下赏得好!不过这税还可再议,海商谋利几何尚且不知,要是舒氏利仅一成……”显得陛下对舒氏的赠礼还不够上心。   顿时有几个官员觉得这个说法极好,利肯定不会只有一成,但项文瑾这般说又不会让新帝没面子,又让这事拥有了足够众人商量的余地。   萧子鸿勾了唇:“先生说的是。海商引先给了,税再议。”   “陛下英明。”项文瑾如是说。   当下在场的臣子还来不及反应,就下意识喊起了“陛下英明”。   于是,海商引此事敲定。   女眷殿中,传话人高喊:“陛下甚喜,赠舒氏海商引,天下独此一份——”   太后听了这话,朝着舒浅道喜:“恭喜舒娘了。”   舒浅微愣,随后取了桌上的酒,对着太后举杯,弯了眼:“舒娘在此谢过。”   一副江湖百姓的样子。   一饮而尽。   女眷们暂时并不知道外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就等着宴席散了之后去问一声。   太后和皇帝互相送的礼物,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宴席到了点,宫中烟花放起。   舒浅跟着太后出门,遥望天上。   一个个巨大的烟花亮了人的脸,也亮了人的心。   群臣宴请结束,家宴也没有再继续。   守岁还是要守岁的,不过后宫里女子都是先皇的嫔妃,总不会跟着皇帝守岁。   太后累了,众人也就散了。   乾清宫里,舒浅退的比皇帝晚不少。   她慢吞吞在李公公的带领下走在乾清宫中,走到了萧子鸿的面前。   萧子鸿头上的东西全卸了,带着点慵懒靠在椅子上,朝着舒浅微微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喜欢!   舒浅:喜欢! 第63章   萧子鸿倚靠在椅子上的模样极为好看。   尤其是周边全是烛火,他又是酒后微醺的样子。   同样是不喜欢身上太多累赘, 萧子鸿头上什么都没戴, 长发简单束在后头, 就那么望着舒浅。烛火映在眼内的,晃晃荡荡, 带着光亮。   舒浅心头的欢喜, 就如这烛火一样, 晃晃荡荡,难以遮掩。   只要萧子鸿乐意,他能够让这天下任何一位女子爱上他,为他彻底疯了。   凭他那张脸, 凭他那帝王的位置, 凭他在背后一点点为人谋划为己谋划的小心思。   舒浅缓缓走进, 缓缓开口:“陛下,这份回礼不该的。”   她可以送万里山海给他。   他不该回她海商引的。   只要人有心,崇明教自然会被翻到明面上来, 这天下不应该有超出朝廷的民间势力。   李公公听到这儿, 见了帝王的眼神, 立刻低着头无声带着周边的人退下了。   萧子鸿等人都下去了,才温吞开口:“那朕该回你什么?”   这万里山海, 朕想与你共享。   这宝殿之位,朕想与你共坐。   若是舒浅想要,他或许还会犹豫。可舒浅越是不想要,还不停给他塞钱, 让他越是想给她点东西。   他这一生什么不曾得到过呢?   唯有面前的女子。   他这一生可曾有过惋惜呢?   唯有面前的女子。   他这一生可曾有所庆幸呢?   还是唯有,面前的女子。   “朕……”萧子鸿摸上了自己的脸,深深看向舒浅,“将朕自己给你如何?”   舒浅心跳响得好似已充斥到了脑内,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眩晕。   他太好看了。   而他在这除夕夜里,守岁时分,对她没有留半点的后退余地,还将自己的优势发展到了最大。   萧子鸿从来都懂得利用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只要他能达到目的。   而现在的舒浅并不知道,她自己现在一样好看得紧。   她一身气势,全然不会被身上奢华的衣服与配饰所压下,反而相映相成。若说粗麻布衣时,她看起来是秀美的,那如今的她便是在贵气中一样带着秀美,秀美中又点缀着精致。   一样喝了酒,一样粉了脸,一样亮了眼。   舒浅还未来得及将自己唇印到萧子鸿脸上,就被萧子鸿的手勾住了腰身。   她陪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贴在一起总有点点暖意,暖了心,乱了意。   舒浅连这点时候,脑子里还想着要如何处理崇明教的事,最不济只能多年之后,崇明教就此解散,或者被朝廷收归。   而萧子鸿一样脑中也想着事情的,他想的是:“等百姓耕田足够,我再开放海商局,专门发海商引。朝廷人手不够,就由崇明教管理。约莫十来年罢。”   这算是另类收编了。   舒浅明白了萧子鸿的意思。   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是要重新将崇明教上下理一遍,过去有的事能做,今后那些事就再也不能做了。   舒浅双手迟疑,却还是勾住了萧子鸿的脖子,一点点从下颚吻了过去,吻到唇。   两人同时想着:好像这会儿再想这些个事,不太合时宜。   萧子鸿用力收紧了手,将舒浅抱入怀里,和她轻吻着,试探着,再慢慢退去了饰品,退去了衣料。   如梦如幻。   良宵苦短。   等第二日萧子鸿醒来第一个反应是:还好今日晚上没事。   第二个反应是:李公公快来叫他起身出门去祖庙祭吿。   第三个反应是:他终于成功和舒浅睡了,做了一回名正言顺的压寨相公。   都是昨夜烛光太美。   萧子鸿注视着面前团成一团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女,一时间竟是有点欢喜。   勾了勾唇,抑制不了唇角的笑。   他抽出了身子,就见舒浅迷糊中将自己整个缩在被子里,光洁的皮肤半点不肯裸露出来。想要强行板着脸的帝王看着这一幕,又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才知喜欢能溢出的滋味。   起身,胡乱套上了衣物,他寻了李公公到别间沐浴换了衣服。   “别惊扰了她,御膳房里给她热点粥补补身子。”萧子鸿这般吩咐。   李公公自是懂的,赶紧应下:“是。”   随后萧子鸿便出了门。   按照规矩,先祭祖,再举行大朝会,随后接受群臣新年朝拜,收了外地官员的礼,再收后宫人的朝拜,其后回书房开笔。   宫中太监和宫女们这会儿也忙忙碌碌的。   昨夜晚间他们就要在各个宫殿里洒花瓣水,今日还要在各个宫殿里头点香,在门前丢纸炮。   等舒浅彻底醒来时,算是被外头的纸炮声折腾醒的。   她蜷缩在被褥中,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卷了卷自己脚趾,忍不住嘤笑出声。   身上总是有点不舒服的,可回想昨晚,又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舒服极了。食髓知味,竟是不止想在京城只留五日。   手掌上还有抱着萧子鸿的感触。   他武艺高强,常年运动后身上结实的肌肉实在得她喜欢。   一生可期。   舒浅要不是扛不住饿,估摸着还想在床上好好回味一阵。   宫里头伺候的人,一个个都心里门清。   在听到里面有了动静,自然有宫女进门,伺候起了舒浅的沐浴与穿衣打扮,等到舒浅再次出门,又是人模人样了。   她用完了早膳,在知道萧子鸿如今还在殿内接受拜礼,觉得这帝王真是不好当。   老百姓过年都使劲折腾拜年又玩闹的,他还要按照流程一个个先把规矩都做好了。   等舒浅去了书房,还发现她送的那份礼,被专门放在了原先摆放小假山的地方。   由于沙盘着实太大,周边还被清出了一圈,这才没显得太过拥挤。   跟随的宫女和舒浅说着:“陛下说了,这《万里山海》就是要放在显眼点的地方看着才好,搁在屋里头,谁都看不见,那可没了意思。”   舒浅点头。   她做沙盘时是用了不少胶固定的,上头撒的石青石绿以及各种玉石碎粉,基本是从教中带过来的,量几乎用了个精光。   做沙盘时,更是趴在地上对照着自己的地图,一点点完善的。   好在当年为了考试合格,她将地图几近倒背如流,在发现记忆中大体的情况能和地图对上,她自然而然就大体参照了记忆中那地图的模样。   外面的山脉河流都构造得简单点,唯有金圈内确凿的地形,她花了大工夫做出了山峦起伏的模样。   对于她而言,面前这个地图沙盘,其实艺术价值更高于别的。   只能等她今后出海,再慢慢完善修复面前的这个沙盘。   她还想着等回头寻了海外的玻璃工匠,能够给这个沙盘在做个玻璃架子,这样平日里还不会落灰。   至今为止,她都还不曾看到有做玻璃的场子。   门被推开了。   舒浅回头看,意外发现是萧子鸿回来了。   她诧异:“外面事情都了了?”   萧子鸿面上还是熟悉的浅笑:“是。接下去几日不用上朝。”也不用怎么处理政事,正是给天下人回家好好陪伴家人的日子。   舒浅点头。   萧子鸿走到舒浅身边,手微动,想要将人揽怀里,却又觉得不能丢了自己的帝王脸面,轻微转移了话题:“怎么起那么早?昨夜守岁睡得很晚。”   昨夜那种情况也能叫守岁?   舒浅神情微妙,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萧子鸿哪里会不知道舒浅在笑什么,跟着加深了笑意。   宫女们规矩退下,屋里就剩下两人。   萧子鸿看着沙盘问她:“怎么会想送我这个?这几日做得很累吧。”   他是知道舒浅几乎是完全沉浸在做这份礼上的,这几天每日都是七八个时辰花费在里头。   “早前就想自己做一个,做得粗糙,所以做得还算快。以后等得空了,我再做个更好的给你。”舒浅觉得这做得实在仓促。   萧子鸿应了:“好。”   舒浅还给比划了一下:“听说海外有玻璃,能够做个罩子罩住,倒是不怕落了灰上去。以后我为你寻个人来专门做一个。”   “无碍,等下我让人打个细框,暂时用江南的丝绸罩住。”萧子鸿转瞬就想出了方法。   江南的丝绸有极为薄的纱,罩住能看到里头。   舒浅觉得这法子也成。   其实萧子鸿还有别的想法,比如将蚌壳打磨成薄片,给这当盖子盖上。海船上也能用这法子,就是着实造价昂贵了些。   说着盖子的事,两人都没有在意萧子鸿这会儿将自称从“朕”又变动成了“我”。   “你什么时候打算回崇明?”萧子鸿提起了这事。   原本今日就该回的舒浅,对上萧子鸿的眼:“明日午后。回去年节已过完,也该是将诸事都处理了。”   萧子鸿微微颔首:“我让人把海商引给你拿来。崇明有梁又锋在,总归方便很多。”   舒浅应声。   就是不舍。   舒浅靠近萧子鸿,踮起脚碰了碰唇,唇边带着一声叹息:“不舍得。”   本是不知道有人伴着会是如此滋味,便从未有所挂念。   如今尝了滋味,又怎么能够不挂念。   萧子鸿一样不舍得。   舒浅今后还要出海,他身为帝王可以上崇明山,却注定不可随意出海。   他将舒浅拉进自己怀里:“朝中未定,恐怕要你再等等了。”   等他将某个孩子培养出来,这朝中上下无人可再驳他的话,这天下渐渐太平安稳,他们两个就能有时间日日夜夜伴在一块儿了。   两人都是明白人。   明白心中那点喜欢已悄悄站在了制高点,可又不得不压下去,放在这天下百姓之后。   在知道对方也是这般人后,更是心暖。   “不急。”舒浅回他。   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尖叫】终于睡了! 第64章   成功“无媒苟合”之后,萧子鸿倒是不急着将皇后宝册给舒浅了。   这朝廷群臣都知道了人, 一众命妇都见过了人, 舒浅还能跑哪里去?   不过一个宝册而已。   虽然是觉得自己还有点亏的。   萧子鸿将这事放在心底里暗中琢磨。   在给心仪之人下套和自己捆绑这一点上, 两人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又一次天作之合了。   于是舒浅在皇宫里过了极为奢靡的一天,白日里在宫里头拜年吃年节特有的小食, 晚上又是和萧子鸿一道品尝了一把人生极愉夜宵, 还努力试图想要吃出新花样。   等临走之日, 即便是舒浅这常年跑来跑去锻炼着的,都觉得自己腰有点酸,腿有点软。   马车还是原来送她们来京城的马车,里面铺了不少柔软的毯子被褥一类。   萧子鸿送舒浅上马车时没有半点帝王架子, 将人亲自扶上了马车。   舒浅钻进马车后, 有些不舍:“我得空给你写信。”   “妥。”萧子鸿这般应声。   旁边的李公公心里头想着, 这随便什么信都能进皇宫里来了,这哪里妥了?要是如同那些个本子一样送上来,又是会被层层阅过后才到帝王手里……   舒浅下一句话便让李公公安了心:“连着你的东西一道送来, 让人好好查过后再送你手上。等我回去处理好教中的事情, 送你一份大礼。”   她暗指的是师家那事。   萧子鸿“嗯”了一声。   两人再说了两句, 舒浅便要离开了。   马车的帘子落下,萧子鸿站在原地, 看着马车渐渐远走。   忽然帘子又撩了起来,从里头探出个脑袋,还和他笑着挥了挥手。   萧子鸿唇角笑意泛起,朝着人微微颔首。   ……   崇明教。   崇明山上崇明教中, 几乎每个屋子前头都挂了红色的对联,缀了红色的灯笼,有的讲究一点还贴了门神。   地面上铺满了新的砖块,砖块上落着特意没有去打扫的纸炮。   房屋又有几家修缮得更加好看了些,甚至还有几户往上头建了建,盖成了两层的屋子。   竹林那儿的水坑被填了一些土,在下面一样种了点竹子进去,争取着等过段时间,再多长一点大竹子。   舒浅赶回教中时,教中上上下下还沉浸在刚过完年的喜庆里,见着了她后一个个跟着来问候。   乔曼见了人,看着连带着跟去的四个教徒都吃得脸上圆了一圈,自然知道舒浅在京城里过得挺好。她跟在舒浅身后,见着人来拜见,就帮舒浅发赏钱。   按照姚旭的意思,教中这些日子以来,众教徒都不容易,时常活忙到很晚还想着能多做点再多做点。这些心思质朴的人,多拿点钱没关系。   为了给舒浅建立威信,他就将教中过年多发一笔钱的事情,交到了舒浅头上,当成赏钱给每个拜年的都发下去。   钱赚来就是花的,舒浅自己从来不贪多,否则也不会眼睛都不眨就给萧子鸿送去一半。   对于舒浅而言,让这些教徒给教中所有人努力改善生活,几乎一天一个样的改变,能够让她更为欣慰。教徒们过得好,她也过得好,他们是共通的。   师华在过年一样来了崇明山上,算是见过了不少人。   她和毕山还挺有共同话题的。   如今的她比原先看着更精神了点,干净利落,像是被打磨后的宝剑,锃亮且锋利。面上情绪是浅淡的,那大家闺秀的软弱以及良善,都好似在这些日子里渐渐被收入了内心。   师华来给舒浅拜年后,乔曼和舒浅说了不少关于师华的事:“年前有过一批倭寇正好上岸,师华才从吉武关过来,巧着正好碰到了,就和毕山一道打了过去。”   舒浅点了点头。   “说起来师娘子带回来的那几个女子,被分配下去后都做得不错,原先是还有点娇气,不过周边人都干,她们也就跟着干,有几个还能杀倭寇了。回头赚了银钱可高兴了。”乔曼想了想,“现在就连师娘子也习惯了没人伺候的日子了。”   师华要是想要人伺候着,凭着她能拿出的钱,她过往的几个婢女当然是乐意的。   但师华就是不要了,宁愿她的婢女自己去做别的营生。   毕竟就她看来,饭教中统一会做,衣服教中都安排了同一个时间结伴去洗,平时又不需要太做打扮,也没有整日需要交流感情的大家闺秀,用了婢女显得自己不一般,还平白和别人生分。   舒浅觉得有点意外,可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教中拢总就那么些人,陆陆续续都结伴来的,一天过去,乔曼手上的钱就发得差不多了。   她在自己的本子上点了点取过赏的那些教徒名字,确定了大部分人都来过了,再晚不会来人,暂且收拾了收拾,然后带着一脸小娇羞告诉舒浅:“毕,毕山过年时找了媒婆,和我求亲了。”   舒浅听了精神一提:“求亲了?”   乔曼应了声,脸上微微泛红:“我想着一切从简就好,等大丧过后两个月,就,就……”   就成亲。   舒浅真的挺高兴的。   自她醒过来就看到了这两人互有情谊,刚开始还略有点觉得自己能自身发光发亮的感觉,到后来就成了希望这两人能赶紧麻溜在一起的心态。   乔曼过去过得不容易,更别说她特别喜欢孩子。   每回她看着孩子那眼神,都能惹得旁人不自觉心软。   毕山是五大三粗,平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枪,可在教中所有人心里头都知道,这人遇到大事靠谱得很。   舒浅拉起乔曼的手,笑眯眼:“成,我会记得送你们一份礼。”   那媒婆胆子也是大的,这天下大丧还没彻底过呢,提早就开始给人做起了媒。   好在也没人计较那么多。   舒浅掐指一算,距离百日也快差不多了,该筹备的也确实可以筹备起来。做套好一点的喜服,找专门的师傅打一套首饰,可要花的时间的不少。   乔曼和舒浅再说了两句,最后还是扛不住脸皮薄,烧红了脸逃回了自己屋子里去。   等乔曼离开,舒浅看看外头天色都几乎暗下了,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亲自找一趟师华。   师华来给她拜年时,她这边人有些多,话也没多说。   如今这会儿她得了空,走一趟正好。   师华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   她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妥当,低头取了针线正在给自己弄衣服。   女工是大家闺秀必须要会的一项,平日里可以不做,但会一定要会。她平日里练武容易弄破衣服,过往穿坏穿旧就扔,现在没这么多衣服了,自己扯开的地方便不得不亲手去补两针。   教中女眷现下也统一了穿着,这衣服她很是喜欢,不管是打架还是劳作都方便,看着也好看。   “叩叩——”   舒浅敲了敲门。   师华抬起头,带着疑惑:“谁?”   舒浅在门外回了声:“我,舒浅。”   师华忙将自己手上的衣服放到桌上,匆匆来给舒浅开门。   她没想到舒浅这个点会过来,有点局促:“进。要来杯茶水么?教中的茶叶还挺好喝。”   舒浅朝着人笑笑:“好啊。”   师华忙给舒浅倒杯水。   她习惯给自己温着一点水,这会儿正好能给舒浅倒一杯。   舒浅进了屋,落了座,拿过杯子不忙着喝,看见了桌上的衣服:“这衣服怎么了?”   “线被我扯坏了。”师华解释,“今天给人示意一个刀法,不小心崩到了。”   舒浅点头。   点完头,舒浅慢悠悠开口:“师华的两位兄长,占据了津兴坡。靠着钱财招兵买马,收拢了一些当地势力。本想趁着先皇沉迷仙丹而造反,可惜错过了时候。”   新皇登基,一切看着都朝好的方向前进着。   打着原先推翻先皇从而造反旗子的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到现在碰到新帝登基,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新帝等空闲时抽出手来对付他们,那是一打一个准。   对于师华两位兄长而言,如今已到了不成功也不成仁的尴尬局面。动不动手都输。   就地解散还没脸呢。   “教中打了几波倭寇,到底还达不到练兵的情况。谋略是更没什么谋略。”别人上岸他们就打,硬碰硬的干掉对方,崇明教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个遍,根本不需要谋略。   师华看向舒浅:“教主想用我两位兄长练兵。”   她顿了顿:“师家的钱财也很是丰富。”   舒浅看向师华,朝着人笑笑:“你怎么看你两位兄长?”   师华对舒浅问的这个问题,想过千百遍。她甚至最开始想的是,自己招兵买马后向两位兄长证明自己,然后和他们汇合成一股更为强大的势力。   如果没遇到姚旭,没遇到崇明教,她的那个想法或许会成真。   师华没有看舒浅,坐在那儿盯着桌子看:“我两位兄长,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在她小时候极为护着她,以至于她从未想过生死攸关大难临头,两位兄长就弃了她。   “他们变了,我也变了。”师华缓缓抬头,看着舒浅,“我愿带教徒一道去攻打。只希望教主能将我两位兄长留给我。”   舒浅喝了口茶:“我还不够信你。”   她能够让人留在崇明教,不代表连打仗都能足够信她,尤其是打的还是师家。   师华面上很是坚定:“师家的所有钱财,我都可以不要,全部算入教中。只有我两位兄长,我一定要。”   “要来做什么呢?”舒浅问她。   师华抿了抿唇,带着一丝狠意决绝:“杀。”   要不是她带走了那些女子,那些都能一刀一个倭寇,不比男儿差的几个女眷,恐怕留在师府的最后结果,都是被凌丨辱至死。   包括无法以一当百的她。 第65章   舒浅和师华晚上并没有说很久的话。   都是聪明人,谈话只要点到即止。   曾经舒浅略有担心, 总觉得师华的性子本质上良善了点, 一个不察便会深受影响。师家的这事, 舒浅也想了一段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想,结果倒是不曾有所改变。   该打的还是要打。   舒浅折回自己屋子收拾睡了一觉后, 第二日便寻了姚旭商量。   盯着师家的远不止舒浅一人,要不是师家还真在前些日子招揽了一点人手, 恐怕早就被有心人想法子吞下了。   姚旭在舒浅那儿摊着地图和她商量:“津兴坡适合屯兵。这里一块儿……”   他在津兴坡的北边放了一粒豆子:“放粮草最合适。”   姚旭又在南边入坡口放了一粒豆子:“这里,开口宽阔,适合大批人一次进出。若是朝廷想要正面对敌, 必然会选择这个入口。因此这个口子,也是师家防守最为坚固的地方。”   设立观望台, 在宽阔地带直接藏各种埋伏。   心思大, 自诩有极多将士的朝廷要是选择前头直接冲进津兴坡,必然会损失大量的人马。   “东西两面, 一面是河流, 一面是矮山。河流淌水不便过,矮山上头放哨,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但凡有大队人马过来, 立刻就暴露在了师家面前。”姚旭这般说。   至于放粮草的北面,路况极为复杂,不适合大队人马进入,又方便人守卫。   说这块地方好呢, 也着实是挺好的。   可说这块地不好呢,也处处是不妥。   这儿确实是比吉武关更适合师家招兵买马,可也比吉武关更好攻破一些。前后堵住,基本上就只能渡河。河边留几排弓箭手,这群人就被守死了。   不过这种攻占方式是以强胜弱,朝廷和崇明教现在能拿出的人手,都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去攻打。   崇明教人少,朝廷太忙,暂都抽不出手。   姚旭点了点河流:“这里是可以用的一个点,不过下丨药之类,我不建议。”   下丨药毒性弱的会稀释在河流中,毒性强的会影响到周边的土地和下游的百姓。   舒浅点头。   “粮草值钱,要是将这群人困在这里面,这点粮草更值钱。”千金在手难买粮,师家两个男子从未打过仗,知道粮草重要,却没想过一队人马能长久驻守,里面要关注的琐碎事千千万。   姚旭问舒浅:“你能多久不吃肉?”   舒浅眨眨眼:“无肉不欢。”   只要有机会,她都是想吃的。刚在崇明教那段时间,她几乎是天天吃五谷杂粮和各种蛋类,少有能吃到肉的。   姚旭又说了另一点:“津兴坡也能种田,但从师华那儿透出的消息,她两位兄长一向认为将士就是用来行军打仗的,打仗的时候还要种田,这仗是打不赢的。等得胜之后再让行军的一部分将士去种田,这才最好。”   舒浅明白过来姚旭的意思:“这群人没人种田。他们要花大量的人在值守上,还要继续招兵买马,还要练兵。吃的是普通的粮草,为了能够吃久一点,少有荤油。”   姚旭点头:“练一月气势尚佳,练两月不出战尚有顾虑,练三月不出战就开始怀疑师家。有志向的人会暗中另寻别路,无志向的便是混吃等死。吃普通的粮食又少有肉食,还仅仅训练巡逻,时间久了气势就没了,随意应付了事。”   师家招兵买马的人,不足为虑。   姚旭很是认真分析着如何对敌:“第一步,我认为是送点消息进去,对新皇夸赞异常,最好再弄点百姓最爱嘴碎的消息。”   舒浅笑了:“皇权天授,他是注定的千古一帝。”   姚旭顿了顿,微妙看了眼舒浅。   舒浅半点不虚,笑得极为诚恳:“我们崇明教都有皇家给的海商引了,当然要多为新皇说话。”   说起这个海商引,姚旭便觉得天下荒谬始于面前的女子。   看不来,看不来。   姚旭不想多做评价,而是抬手说了第二步:“第二,安排轮值,在粮草那个小口上杀敌,一旦有人出来,杀了。师家不可能不看重粮草,肯定会下一回派多点人搜寻查看。”   舒浅点头。   “然后我们的人就跑。若是能稍带偷掉一点粮食就更好。不能多。”姚旭强调,“刚开始会让他们激动起来,觉得终于有事可做,可一来二去粮食没怎么大少,人却少了,他们怒火到了顶峰,对我们,也对师家。”   当上面的人无法控制下面的人,分崩离析不过转瞬。   心思活跃的必然会想着临走前能不能好好赚上一票。   “他们内斗一场后,机会就落入了我们手里,但凡异动过大,就是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姚旭这会儿笑得有些狡诈,“他们会在津兴坡前头设埋伏,我们也设。就在更外圈一点的地方。河流那儿留两排弓箭手,一个不留。”   舒浅好奇问了声:“我们哪里来两排弓箭手?弓箭我离开时,整个教内都没几把吧。”   姚旭顿了顿,语气比刚才听到舒浅夸人更微妙:“师华说水师既然是在船上攻击敌人,那最好的攻击方式就是射箭,尤其是火箭。全员不论男女皆练最好。”   木头比起怕水,更怕火。   水师训练时,舒浅和毕山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对于要到海上谋生的教徒们而言,水性好更重要。   于是……   舒浅敏锐顺着姚旭的话问下去:“女子也练箭?”   姚旭应声:“是,几个女子力道不强,可准头却比男子都好。上了海谁也指不上护着谁,所有人都练最好。师华过去学过,就让她教女子。”   练箭除了将士弓箭手之外,只有世家子弟等会玩的才会练,不少世家还会结伴骑马狩猎,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以及有趣。   舒浅思索片刻没反对。   她还觉得她自己也可以试着学一学。   姚旭对拿下津兴坡是很有把握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和教中人的配合,万一出了点差错,人在战场上都要靠着自己本能来想出法子逃脱。当然,有的人甚至临到战场,会有更好的御敌方式。   两人再就细节方面好好讨论了一番,舒浅想事情极为细致,对于每一种自己可以想到的可能性,都完善了一下解决方式。   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只说明计划不够足够完善,没考虑过有变化这种可行性。   ……   津兴坡。   师公仲面上不愉,带着点恼火看向自己的兄长师公伯:“大哥,我们在这里守下去,迟早都会惹上朝廷。如今不趁着朝廷不关注,赶紧拿下一点天下,回头我们只有等死的份!这和在师家有什么差别?”   师公伯皱起眉头:“你明知道道义上不妥。”   师公仲用力拍了一把桌子,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有什么不妥,子弑父都成了,这天下本就是谁拿到了谁就是胜者,这种关头讲什么道义?”   师公伯不言。   “讲道义,呵。你丢下自己亲妹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了呢?”师公仲冷笑起来。   师公伯的火气也上来了,呵斥起自己的弟弟:“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师华跟在我们这边成什么样子?你看军中有女子么?”   师公仲听他放狗屁。   道义,道义。   行军打仗都讲道义,那还打什么仗?   这对兄弟吵架,一群被招揽的人也不好插话。   而师家还有几位长辈,此刻心里头一样分成了几派。   一派觉得师家嫡长子说得对,一派觉得师家的嫡次子说得对,还有一派觉得这么吵怕是这两人都不能成事。   角落里两个年前才被招揽来的人正在低声嘀咕着。   “哎,你说咱们来这儿多久了,整天就听吵这个吵那个的,连第一个打哪儿都没决定呢。”   “还打呢?这师家本来就是得罪了先皇逃出来的,本来反先皇还有点名头可用,现在,难咯。”   “不打你在这儿干嘛?”   “吃饭啊,不种田就能吃饭,你吃不吃?”   “……吃。”   “对嘛,和日子过不去干什么?等吃得差不多嘞,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寻个赚点钱,这不就一辈子过了。”   能活到四五十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着呢?   上头吵架,下头嘀咕,这个氛围根本不像是在商讨。   “报————”   有人冲了进来,将手中的物件放在了地上,低头跪下:“小的有事禀告。”   师公伯和师公仲暂时停下了争执。   师公伯看向那人:“什么事非要这会儿来禀告,没见着我们这儿人都在忙么?”   那跪着的人稍有不安,可还是低着头开口:“可,可河里的鱼出了点问题?”   鱼出了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那跪拜的人身上。   那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平日里这河里有不少鱼,大伙儿见着粮食里没什么油水,就抓两条烤着吃。可今天河里头抓出来几条鱼,肚子里都被塞了布条。”   肚子里塞布条?   师公仲到底还是读过不少兵书的,对这种计谋一眼看透,冷呵:“是不是上头还写了字?”   那人顿了顿,还是摊开了自己包裹着拿来的鱼,以及鱼中的布条。   布条浸染了水,已是全部血红了。   “没有字,只是全部都是红色的。”他小心翼翼禀告着,“有一条上,还有一朵小绣花。”   那可比有字还让人觉得惊悚。   红色,是想要警告他们逆反了新帝,还是想要警告……   他们透过小绣花,想到了自己扔下的女子们。   在场不论是谁,脸上都神情惊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挥笔】不就是夸人么,我行。   舒浅:【尝试剖开了一条鱼】……这红字化掉了。   姚旭:……   师华:【拿出针】我来绣花。   感谢君:   小菊花啾扔了1个地雷   celia扔了9个地雷【壕】   猫狸狸扔了1个地雷 第66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做了亏心事, 人能吓死人。   舒浅将原本夸新帝的计划, 因为“添加了红字就会化开”以及“二当家死抠不想用好墨”, 毫不犹豫改动成了染红布加小绣花。   凡是擅长绣花的人,做自己的东西时都喜欢缀一点小标记, 师华就将自己的标记给标了上去,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就做好了不少块。   在姚旭坚定拒绝下,由卷起袖子搓着手的毕山亲自塞进鱼嘴里,一条一个准。   再将这批鱼放归上游。   区区一块白布总归是吃不死人的。   事实上, 对于百姓而言,两种方式都让人极为不安, 而对于头脑还灵活且看过不少书的人而言, 白布写字这种方式几乎历朝历代都有,后者绣花红布比前者恐怖多了。   本来姚旭壮志酬筹的战场谋略, 忽然就变成了制造一个更加恐怖气氛的诡异谋略, 并在这个道路上越跑越偏。   前去北边小路引人走随后杀人的一小队,是由毕山亲自去的,每杀一个人, 就留下一块手绢。   手绢全是师华那群女眷们提供的。   粮食倒是没能拿到, 因为守备的人比原先想的要多一些,若是他们自己受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姚旭在南边隔开了一些距离,拉着人挖坑设埋伏。   又是一个个不深土坑用草遮掩, 用来绊倒马匹,又是专门采摘来了含有刺的植株枝条和铁钉,铺了三十尺的路。   等越过了这些小埋伏,接下来会空一段安全的距离,让人小心翼翼又一步步放松下来,直到再隔开六十尺,让人有种“终于来了”的大埋伏。   深达两米的断层坑,要么掉下去,要么停住。   在这之外,平地和两边都是人,手上抓的不是长了倒刺凹槽的弓箭,就是大块的石头。   这些弓箭的倒刺可是专门打造的,杀完了人可都还要回收。   这里就是师华和姚旭守着。   而舒浅就在河边,带着两排人手,朝着河里射普通无凹槽的箭,射完了要是还有人能过河或者落到下游去,就让守着的人一刀一个解决了。   准备好后,就等津兴坡里的人,受不住跑出来了。   而津兴坡内,与舒浅姚旭设想的差不多。   师家两名可以做主的男子,在守粮人越来越少后,心中也不由自主慌乱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鬼怪,可他们竟是宁愿来的是鬼怪。   活着的师华来找他们,只可能是报复。   师华是聪明人,他们的那些借口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师华。他们两人心中当初那点想法,根本没有办法细细推敲,转瞬就赤丨裸丨裸暴露在了亲身妹妹面前。   朝廷来寻他们的仇,不过一刀一个脑袋。   师华来寻仇,那可真是说不好。   两人不过将自己代入师华,便觉得若是复仇,那一定要将人往死里折磨。   他们招来的人手里,已经有了别的声音。   诸如“这种连家人都能抛弃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我们卖了”,“说起来他们娘亲算是被逼死的,那可是大不孝了”,“对了,他们两人孝期还未过”。   不孝,那可是个高帽子,压在谁头上都沉重得很。   师公伯和师公仲想着新帝算是子弑父,可却忘记了宫中流传出来的具体情况。   先皇嗑丹药嗑疯了,屠杀宫中女眷,甚至试图杀了自己亲生儿子。   不得已新帝才出手给先皇了一个痛快,为此还身受重伤,心窝那儿留了个口子。   当然这是世家中流传的说法,越到下层,这说法越是被隐蔽模糊,几乎就成了天赐皇位之类的传说。   而真正在宫殿中的人,才是知道当时真相的。   舒浅这个将人从上看到下,从里看到外的人,则是最清楚萧子鸿到底身上哪里留了个疤痕的。不在心窝口,而是在肩骨那儿。   如今师公伯和师公仲面对上了种种猜疑,面对着骑虎难下的现状,吵架顿时升级了起来。   在金钱、势力、恐惧下,没有心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不过三日,师公伯和师公仲各自带了人马就在里头打了起来。   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往日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   师公伯和师公仲打起来,浑水摸鱼的更多。   能留下来的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偷偷摸去偷钱财想要先走一步,就是又私下里拉帮结派,想要一口气吞下师公伯和师公仲。刚杀了一些自家人的两兄弟又临时结伴,和下面的人对上。   混乱四起,根本不成气候。   舒浅隔开河岸不远,遥望着看到了有人慌慌张张只身渡河而来,当下笑开,下令:“射杀。”   崇明教教徒们精神一震,抬起了胳膊就朝着河中那人射了过去。   箭入水伤人并不会太重,但人游水遇到这种事情,惊慌失措下容易呛水,扑腾几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扑腾点什么。   一不下心滑向下游,在下游守着的几个教徒,当下给了这人一个痛快。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河流这边还算人少。   从正面冲出去的人更多。   津兴坡上的人打着打着,就有人朝着南方入口跑去。他们避开了自己人设下的陷阱,有的靠双腿有的靠马匹,在确保离开埋伏区后加快了速度。   先是小土坑。   那些骏马一脚踩歪,“吁”叫着倒地,不知道有没有拐坏了腿。   落地的人来不及心疼,拽着马想要走,谁料身后冲出来的一群人,不是抢马就是给了他一刀。   混乱中哪里还分得清谁是哪边的人。   战场上即便两方穿着不同的战衣,都还有误伤的情况。   小土坑结束后,扛过来的人迎来了新一轮怒吼和尖叫,脚底板原本穿着的草鞋布鞋一个个都作废,没法再往前走,又无法轻易坐下,就连往后退也被新一轮拥挤过来的人挡住了。   人一多,互相拉扯后被这轮残害的远超过了想象。   一直到这段路堵死,才有人惊觉不对,稍带绕了绕地。   这人心惊胆战走了一段,就在慢慢放心的时候,脚下一个不察,尖锐叫喊着掉入坑。说深的话也算不上深到哪里去,可谁让还有人就趁着这会儿要人命呢?   崇明教的教徒们露出嗜血的笑容,射箭。   还有人守在边上,准备用矛的。   师华的骑射水平居于崇明教所有教徒的顶峰。   武艺她尚且不如毕山,但骑射可以。   一箭贯穿一个脑袋,脸上一片冷意,从未有过失手。   而此刻的姚旭已是脸色惨白,背对着后面的修罗场,心中默背着他这些时日看的书。背完一篇背两篇,将那些厮杀声弃之耳后。   等到哭嚎声不止,几乎没几个能动的了,师华才夹着马绕到姚旭正面。   她身上像是自带来了一阵的寒风:“控制住了,接下去要全部杀掉么?”   姚旭想要说话,可刚张开嘴,口鼻间全是血腥和污秽的味道。   他变了脸色想要强忍,没忍住,当着师华的面侧身吐了个干净。   师华神情却是柔和了一点,歇下了自己马上系着的水袋,递给姚旭。   姚旭将胃里吐了个彻底,隔开一段距离将水袋的水倒入自己嘴里,漱口,吐出。   吐完后又将最后点水倒在了自己脸上。   冬日还未过去,水很冷。   姚旭却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一点,把水袋还给师华,带着点郁郁转身看向他们守着的路。   路上比他想象中更加惨烈。   这是他注定要习惯的场景。面前仅仅是一个师家惹出来的一群无业人士,江南还有无数这般的人。做着皇帝梦,吃着百姓粮,做着反叛事。   于国,无用。   于民,无用。   他们和崇明教不一样,不论从出发点,还是在本质上,都全然不一样。   姚旭就算日常收人,都绝不会收这种受伤被围就哭爹喊娘,就地求饶的。   “捆了带去就近衙门,路上谁跑就地格杀。”姚旭下了命令。   就凭造反这一条,这群人全部要送去流放,或者是去做苦力。   教徒们应声。   “先前分了队,一队去送人,一队跟我走。”姚旭向师华示意,“你跟上,你两个兄长应该还在最里头。”   师华顿了顿,随后紧紧跟上。   从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擦身而过,姚旭脸上脸色依然不好看,却是比原先好上了不少。不过皱起的眉头,一刻都不曾舒展开。   他带着师华和教徒们避开了所有的埋伏,走进了师家大本营。   哨兵早就不看守了。   大本营内,师家两个兄弟已再度对峙了起来。   当师华走进来时候,就看到他们齐刷刷转过来的视线,以及的下一刻脸色大变。两个人同时朝着她喊出了:“妹妹。”   师华面上没有情绪,她在想妹妹这个称呼听起来,还真挺可笑的。   地上被捆着的满脸血痕的一个人听到这一声,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大笑:“哈哈哈哈,妹妹,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妹妹竟然打了过来。”   他不住笑着,笑到被自己口中的血呛到,倒在地上一抽一抽还在笑:“咳,咳咳,呵呵呵呵——”   师公伯板着脸:“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师公仲却是说了声:“妹妹,你既然能打仗,这回不如来帮你二哥打天下。等胜了,你就是当朝的长公主。”   师华一直在射箭,身上自然没染上一点血。   可这不代表着她心里头没淌血。   “这天下已经定了。师家也已经没了。”师华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在爹死了,娘上吊后,彻底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嘤,面子底子都没了。   众教徒:【安慰】放心本来就没。 第67章   这世上永远不可能有一个名叫师华的长公主。   就连那名叫的师华的大家闺秀,也没了。   师华没有哭, 可她的话说出口后, 身后有教徒忍不住替她红了眼。   姚旭忽然很想扇扇子, 可惜天气太冷,他没给带出来, 只能望望天,看看地。   师公伯拿出自己身为长子的威严:“爹娘都不该死, 你该和我们一道重新建起一个新的师家!可你……”   他话还没说完,师华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刀。   今日她的刀还不曾见血,出发前还特意打磨得光亮。   师公伯的话如被她掐住了脖子, 没能说出来。他面带惊恐往后退了两步,无措看向旁边的二弟师公仲。   师公仲知道一场恶战免不了, 冷下脸来:“你区区女子, 绝打不过我。”   师华知道师公仲自小学武,与她不一样。   可她现在也不再是当初只将武艺当爱好学一点的人了。在崇明教中, 她每一日都有好好跟着教徒们演练, 从吉武关一直到崇明山。   师公仲抽出了自己的剑,吼叫着冲向了师华。   师华连躲闪都不曾有,拿刀抵住剑, 借着力道侧身, 将刀滑向师公仲。   师公仲反应极快,当即将身子刹住,转了个身,拉开和师华的距离。   师华比他更为敏捷。   不过眨眼一瞬, 两人已交手又错开。   师公伯眼神一飘,他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这人整日之乎者也,错过了动手最好的时候。   “我来了!”毕山双眸发亮,骑着马带着小队人马从北面上来,直接冲入人群,杀了个众人措手不及。   才刚对付好自己人,转眼又要对付外人。   毕山招式大开大合,还骑着马。他一刀下去,直接带走两三个人,没死,全残,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姚旭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便蜂拥而上,对着面前那些残留势力疯狂打击。   刚刚才经历过内耗的人,仓促间应战,早没了先前的拼搏劲头。   师公仲尚且还在打斗,而师公伯已连连后退,甚至有了逃跑的念头。这个念头被他身后人看了,顿时心里头都动摇了起来。   没一会儿,被冲散的人群汇合不起来,有人便开始朝外跑了。   姚旭留了人在外头,自然不怕这群人跑光。   他只是寻了个安稳位置,脸色脸色惨白看着师华和师公仲打斗。   这两人武艺勉强还能算师出同门。   不过师公仲到底是没上过几回战场的,而师华跟着毕山倭寇都杀了一回,别提路上还遇到过山匪。   她越是谨慎灵巧,招招朝着师公仲致命的地方凑,越是让师公仲眼内愕然,心中胆怯。   师公仲算是怕师华真能杀他么?不是。   他是怕等到另一个武艺高强的,一起跟着师华对上他。那他是毫无生路可言。   打斗过程中,最忌讳便是心中胆怯,一旦胆怯,下手便软了起来,攻势就缓了起来,最后落于狼狈的防守,一点都攻不出去。   师公仲感受着周围自己人一个个被废在地,一边心中暗骂废物,一边大吼着冲向师华。   乱了章法。   师华横刀,低身,俯冲,一字马从师公仲右下溜过,刀朝上一带,人一并起身。没有任何花俏多余的动作,就这样断了师公仲的手。   没有了一只手,师公仲已经完了。   师华拿着刀柄从师公仲身后敲击,用全身力道愣是将人逼跪下。   横刀脖颈前。   她侧头看向周边:“我看谁还敢打?”   头领已跪,余下人顿时放弃了抵抗。   而仓皇后退却被人逮住的师公伯,一样被拎到了师公仲的身边。   师家两个兄弟,就此败落,再无任何荣光。   舒浅留着人在河边值守,骑着马跟着通知她的教徒姗姗来迟。   她见着师家两个男子已是一个瑟瑟发抖到下身失禁,一个痛苦到不住哀嚎哭喊,不自觉手指勾了勾脸,和师华说着:“要杀的话给个痛快吧。”   师华抿唇。   她坚定是要杀他们的。只是……   姚旭在一旁微微挑眉。   “妹妹,我的亲妹妹,都是师公仲说的,他武功高,说不带你我也没办法。”师公伯身为大哥,却在落于下风时丢下了自己的骨气。   他的脊椎像被彻底打断了,不住求饶:“我当时真的想带点女子走的。”   “你想带的是你那小妾!”师公仲脸上血泪都有,痛到意识模糊,却听明白了师公伯的话。   两人一时间狗咬狗,稍带不注意,竟是扭打在了一起。   毕山上前站好,一刀搁在两人脖子边:“跪好了!什么病啊这是!”   师家两男子不动了。   毕山冷哼着上前将两人都捆了起来,不留任何情面。   师华站在两人身后,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过往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虚幻的美好,和面前的一对比,更觉得让人讽刺。   她的手有点抖。   拿刀举起,想要一刀下去,动作在眼里很快了,在别人眼里却是再慢不过。   姚旭看不入眼,抽出了旁边教徒的刀走到了她的身旁,那师家两兄弟的身后,略带轻佻看向人:“我来?”   师华微怔。   “教主让我习惯一下,我还未杀过人。”姚旭真的从未杀过人。   不过因他的计谋而死的人倒是有不少了。   师华缓缓开口:“这两位,是我兄长。”   她声音有点哑,说着实话。这两个人是她的兄长,本来没有爹了,该是长兄如父的,却不曾想最后落到这种兵刃相见的地步。   这两人,该是她来处理的。   姚旭当然知道这两人是谁。   他将刀挪到了师公伯的脖颈前,知道一用力,这人就没了:“既然如此,你就不适合下刀。”师家两兄弟算是侧面弑母,可师华亲自动手,就是真正的弑兄。   师华沉默。   师公伯还想开口,被眼尖的毕山一块破布堵住了嘴。毕山喃喃自语:“这读书人怎么话这么多,说出来的比我们不识字的还不中听。”   舒浅没有再管这几个人,下令叮嘱着教徒们将余下的人都捆好了,直接送去衙门。   他们用的绳子全是到海上才会用到的,根本扯不断,只要捆紧了,这群人就挣脱不了。   周边已是战后清扫。   师华和姚旭稍带对峙。   最后还是姚旭下手快。   他眼神一狠,一刀割破了师公伯的脖子,随后走到师公仲身后,一样处理掉了。   力道不足以砍掉人脑袋,他这样做才能最快解决。   师华没有闭上眼,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兄长倒下,眼睁睁看着姚旭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又蹲到一旁去狂吐。   心里头原本还能熬住的酸痛,这会儿完全忍不住了。   她颤着唇,蹲在了姚旭身边大哭起来。   肆无忌惮,半点没有嫌恶。   就这么大哭了起来。   舒浅看向那边被师华哭到忘记吐而傻愣住的姚旭,再看似乎背上松懈下不少的师华,难言摇了摇头。   毕山这会儿也不敢凑上去,反而勤勤恳恳继续收拾着,还满脑子金银珠宝的战果:“师家有没有好看的首饰,我想给乔曼弄一套。”   舒浅这才想起来,他们本意是来师家兄弟这儿拿钱财的。   于是简单收拾好了战场,众人又去搜起了房子。   最后在两个房子的地下发现了一条路,路中间放了师家所有搬运来的钱财。成箱成堆,有钱有字画有书籍有古董还有不少贵重摆设。   一箱一箱被送出去,一点都没有留在这儿的意思。   “津兴坡这一战收获战果颇丰,回去让那群孩子趁着这个机会清点一下,算算账。”舒浅在自己手上的册子里翻看了一下。   师家东西多,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册的物品清单,让崇明教清点东西起来方便多了。   掏出笔在册子上勾了两样,她美滋滋觉得,这回送去京城的东西里,有几样萧子鸿一定会喜欢的。   那人平日里谨慎得很,将自己的喜好潜藏得很深,连吃饭碰到再怎么喜欢的,都不会在一个盘子中多吃一口。   可罕见的东西,总是有一两样能值得让人放在库房里的。   勾完,她拿着册子去寻了师华。   将册子放在师华面前,舒浅翻开:“你看看你哪些想要的留身边的,回头教中分下去的时候就避开。”   师华红着眼拿过了册子和笔,在上头随意选了几样。   这里头到底没什么值得她挂念的。   胡乱将册子塞回给舒浅,她抹了抹眼:“教主,我……”   舒浅看了看师华选的东西,觉得不够值钱,想着回头再给她多选一些。这些东西可大多都是师家的,除了钱之外余下的大头给师华才是。   “怎么?”舒浅倒是也还听着,问她。   师华顿了顿:“我想带一支娘子军,全是女子的。教中男女混在一起练,力道上有区别,不好。”   舒浅没想到师华这么快就开始想这个了。   她略微诧异看向师华:“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和姚旭和毕山好好商量商量。”   排兵布阵上头,她还真不算擅长。   师华点了点头。   姚旭很是颓然。   他幽幽走远,显然没能从一日丢脸两次的冲击中恢复:“等回教中再说,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师华匆忙跟上:“教主我也去了。”   舒浅见两个人就这么走了,拿着册子便又去寻毕山:“毕山,这里头有好几套好看的饰品,你看着要选哪一套?”   毕山嘿笑一声,忙凑过来:“哪呢哪呢?要最贵的成么?”   舒浅见毕山和自己高兴分战果的模样,总算发现了哪里不对。   “师华和姚旭挺好啊,不骄不躁不贪。”舒浅点点头,对自己下属很是满意,“竟然对这么多好东西视而不见。”   毕山嘿:“那是他们没眼光,咱们继续挑。”   舒浅觉得很有道理,给乔曼选起了最贵的首饰。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嘤。   师华:嘤! 第68章   津兴坡上所有的人都被扭送到了附近的衙门。由于缺少壮丁,在杖刑之后, 这些人送去做起了苦力。其中比较关键的几个人, 更是被砍了脑袋。   衙门里没有那么多位置可以给人待着, 不能平白浪费吃食。   津兴坡的战利品则被运往了崇明州。   中间囊括了银两、宝物、干粮、盐布、药品等等。   干粮留下部分,剩余的都给了梁又锋。   崇明县刚改成崇明州, 正是差人的时候,更靠近海, 渔民比寻常州府更多,州内粮仓完全比不上瀛洲。这些干粮意外让梁又锋头上快被他抓秃的头发又坚丨挺了一段日子。   盐布,崇明州曾经拥有盐场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被舒浅卖给了走商。   药品,舒浅存在了教中, 备着以后出海可用。   宝物, 凡是这回有战功的,按序可以挑选一样, 不管价值高低, 余下的放入教中,挂在师华名下,当然取宝物的规矩还是按照以前一样, 等值换物。   银两, 舒浅取出部分,一半连带着自己选的几件宝物一道送往京城,一半扔在自己私库里。   大部分的银两刚入了教中,很快就被支走, 被用于改造海舟。   海舟若是在海上遇到风雨天气,纸糊的窗户是没有办法支撑的。镂空的窗户则会导致水进入屋子内。若是封死窗户,那平日缩在屋子里就要用油灯和蜡烛取光,可船是木头制成,极为危险。   工匠们琢磨着用什么可以透光,很快就有人想到了用“明瓦”。   明瓦是用海中蚌壳打造出来的方型薄片,几乎是能极尽人想象的薄。就在隔壁有个州,其中有一条街,就叫做明瓦廊,教中的工匠多是从周边找来的,更远一点的也有,想法当然一个塞过一个多。   如今能想出明瓦,也正是由于其中有一个人正巧以前在明瓦廊当过徒弟。   这东西价格昂贵,倒也不是崇明教自己不能做,只是耗费如此多时间做,还不如找好一点的工匠采买,买了多了,保不准价格还便宜点。   舒浅教中的那些个破屋子从来都是用纸和布当窗的,一听说还有明瓦这种好东西,当即就让人去采买了。   那可真的是一大笔的开支。   等到舒浅真拿到一片明瓦时,拿着旁边的纸对照,震惊发现这明瓦厚度只比纸的厚度略厚一点点,透光度又好,还真的极为好用。   舒浅要的量大,明瓦廊的工匠们一时间供不出那么多蚌壳。于是崇明教便一边在海边向渔民收蚌壳,一边以低价从明瓦廊买来东西往船上装。   崇明教的海舟很快又上了一个层次。   京城里萧子鸿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舒浅送过来的东西,以及附在上头的信。   信件内容不过寥寥数笔,没有半点文绉绉。   舒浅字是好看的,信是朴实无华和字全然不符的。   “师家没了,东西挺多,这些送你。无需挂念。”   四个字倒是都是四个字,不过这种口吻的四个字信,萧子鸿两辈子第一次收到。   他穿着一身朝服,下了朝坐在自个书房里,翻来覆去颠来倒去,愣是没能从信里头看出点什么别的名堂。略带皱起了眉,他问红六:“就这个?”   红六偷瞄了一眼站在边上不远处的红二,应声:“是,教主就让下属送了这一封信。她当场写的,下属亲眼见她塞进了信封。”   萧子鸿将信再次扫了一遍,折起来,重新塞了回去。   他取了纸笔,挥笔写下了更为精悍短小的话:“字数太少,打回重写。”   将这放在一旁晾干,他对着红六表示:“舒浅问我要过人,顺带训练沿海水师。”   红六心头一惊:“主子,我上回还不会练兵。”   “这回刚学了,正好去教人。”萧子鸿面无表情迁怒了自己的下属。   红六一哽,悲凉应了:“……是。”   说好的送信,结果就送来这么个东西,萧子鸿很是不满。   以至于舒浅送来的大笔银钱,连附带着直接被他摆在书桌上的双面绣花小屏风和转手送到太医院不知道多少年的灵芝人参,都没让萧子鸿心情好上两分。   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只有信是实的。   等墨干了,红六带着皇帝盖了私章的亲笔信,前往了江南崇明州,脸上满是萧瑟。   ……   舒浅忙里忙外,还跑到外头去了一趟,攻打师家那两个兄弟,等回来后教中琐事又多。寄信这件事还是等到临着东西要送走了,她才猛然想起。   好在师家的东西实在多,她要送上万两去京城,所以那回是她亲自来找的红六,这才来得及补上那么十六个字。原本十六个字都没了。   舒浅不是不会写信,也不是不会写一点侠骨香的夸赞,或者什么相思红豆之类的情话。   但这些信很可能要经过一层层检查到萧子鸿手上。   她要脸。   另一点便是,她对他的丁点思念,生怕写多了,会忍不住一匹马一个人,独自上京去看两眼人,半点不敢流露出来。唯有忙到无暇顾及其它,闭上眼时稍作休憩时,她才会趁着那点时间细细想想人。   人不能日日相见了,心中的喜欢却莫名一天天增加了起来。   这可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   这一日,舒浅早晨醒来用好吃食,在教中难得得空晃荡一圈,见着阳光正好,眯细了一下眼,就见姚旭领了个人过来。   姚旭的先生梁又锋。   梁又锋今日亲自前来来崇明教,心中很是感慨。   两人现在的身份都颇为微妙。   梁又锋才经历了仿佛贬官一样的变动,而舒浅的压寨相公却摇身一变变成了当今新帝。要不是姚旭此刻正在崇明教中,舒浅又实在特殊,梁又锋恐怕已和崇明教对上了。   或者说,梁又锋根本不会让崇明教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民间势力过大,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舒浅见了梁又锋,拱手:“梁大人怎么突然来教中?我这儿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姚旭,去烧壶水送点茶到我那儿。”   姚旭点点头就去了。   舒浅侧身带路:“我那儿小院子有点简陋,不过说两句话还成。”   梁又锋一样朝着舒浅拱手:“舒娘客气了。按规矩,该是我向舒娘行大礼才是。”   皇后的品级可比梁又锋大多了。   舒浅笑了笑:“崇明教教主而已,有什么好行大礼的。梁大人是姚旭的先生,我差了辈分,总归该先行礼才是。”   两人客气试探一番,走向舒浅的小院,落座。   梁又锋一坐下,水都没喝,就和舒浅直说了:“舒娘可知道崇明州的暗街?”   崇明州的暗街?   舒浅想起了来自瀛洲暗街的谭毅,点了点头,带着点疑惑:“知道,不过倒是许久没有人和我说起过暗街了。梁大人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事?”   北青被她扔去买卖做生意,对于瀛洲暗街,如今颇为有钱的崇明教连保护费都几乎就意思意思收一收了。而规模小很多,到很后来才归属于崇明教的暗街,更是连被提到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要不是每月账本上还有一点点进账,她估计面对梁又锋这话,都反应不过来。   梁又锋叹口气:“原先我在瀛洲,瀛洲也有暗街,不过瀛洲的暗街相对于整个瀛洲而言,并不重要。就如同大海里多了一个人沐浴,海水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他也因此从未来找过崇明教。   由于他的暗中庇护,姚旭才能顺顺当当以当时的崇明教拿下瀛洲的暗街。   舒浅点头。   “崇明州不同,这条暗街在崇明县时就已经存在,平日不显,但又着实占据过大。我不得不要处理这条暗街,这才能让崇明县更好变成崇明州。”梁又锋这般说着,“可一旦我动了这条暗街……瀛洲那条也会被动。”   不论是谁做崇明州的知州,为了能够体现自己有所作为,必然会对暗街下手。   而对暗街下手之后,周边的州府便会觉得此事做了,确实算是一定的功绩,便对自己治理下的地方也进行一定的整改。   尤其是瀛洲知州,一样是刚刚上任做官。   这位新知州从未和崇明教有任何的联系,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好似每日每夜就循规蹈矩做事。   可能官至知州的人,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他必然会在观察崇明教,同时也在观察一样变动位置了的梁又锋。   当舒浅有了海商引之后,他更会好好揣度要用什么姿态来应对崇明教。   舒浅听明白了梁又锋的意思。   梁又锋要功绩,又怕那条暗街在崇明教的庇护下,从普通的暗街发展成比瀛洲那条暗街更无法无天的地带。   他是肯定要取缔那条暗街的,现在是想要来和舒浅互通有无,尤其是他明确知道舒浅其实并不在意崇明州的那条暗街。   姚旭很快将茶水送来,给两人都倒上了。   舒浅捧着茶杯,思考着这一个事情。   暗街不重要,重要的是崇明教不能随便被下了面子,一下子退那么多底线。   梁又锋明白这一点,所以亲自上了门,可那位新知州不知道。   “梁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了。”舒浅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抿了口茶。   稍作停顿,她望向梁又锋,临时想出了一个点子:“暗街全部由崇明教整改,变成商街如何?”   梁又锋确实是想要将暗街整改成商街的想法,不过由崇明教整改……   “该交的税,一文不少。”舒浅朝梁又锋笑了下,“崇明教如今也要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才能在新皇手中存活久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orz,我是不是写崩了,怎么忽然点击砍半了!!!   舒浅:我养男人的钱,其实都是贿赂……   萧子鸿:呵,不如好好写信。   舒浅:阅。   萧子鸿:好好写信!!! 第69章   崇明州暗街。   谭毅走在最前头,腰间挂着一把匕首防身。   他身后走着的是被临时叫过来的北青。   北青胡子刚刚修过, 头发也是才打理, 身上没到穿金戴银那么夸张, 倒是也着实比以前讲究了很多。他以前是个极为随性质朴的,如今教中生意做大, 他不得不给崇明教做好门面。   卖白糖的人连好衣服都穿不起,容易惹来窥探。   不过这一回, 论排场论讲究,谁都比不过舒浅。   北青其后跟了一串的教徒,教徒们走着走着分到道路两边, 给后面的教主开路。   几十号人,就为了一个人开路。   舒浅面上带着浅笑, 却很想抬脚转身就走。   她是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这么招摇过市, 可又清楚知道在暗街,对着一群底层混迹久了的人而言, 崇明教这样做才能够他们压力。   在入口处, 一名教徒竖起了一块木板,在上头贴了告示。   暗街里上上下下没几个人能看懂,不过舒浅还是让人给贴了。   崇明暗街大小规模并没有瀛洲那条复杂, 可以说这条暗街要处理, 梁又锋亲自动手便成了。而瀛洲那条瀛洲知府轻易还做不到,尤其是背后还靠着别的势力,这事便一定要上禀朝廷才成。   崇明州和瀛洲相差总归是巨大的。   即便是规模小很多的暗街,对于人本来就少的崇明州而言, 占用的人太多了。小,不代表着占比不大。   梁又锋本来通知舒浅,是想要自己收拾的,不过倒是没想到舒浅会主动来帮他收拾。   暗街之所以形成,大多是因为贫穷的人汇聚在一块儿住,这一些屋子不值钱,还容易出点事,渐渐人的多了起来,铺子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穷人也要吃饭,没有田可种,干脆就搞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做,随后就有了暗街。   见不得光的街。   崇明这条暗街,舒浅没有来过。   她顺着街头看去,摊位上摆放着贩卖的东西,品质层次不齐。有的看着尚好,有的看着根本就是滥竽充数的。   教徒们将暗街的一个口子封住,另一个口子一样守着,倒是没拦着中间可以跑出去的小拐角巷子。   “暗街这种哪儿都有,要改造这种地方,利诱是简单的。”北青太清楚暗街了。   谭毅看向边上暗处偷窥自己的小孩童,沉重应了一声。   舒浅没有开口,像是再普通不过逛着暗街。   而教中的所有教徒,则是开始和暗街的人“威逼利诱”。   “你这后头的屋子不成,改了。改完的钱从咱们崇明教取,回头卖东西不用交保护费,交税去。”   “不是,爷,这保护费比税便宜多了!”   “你咋不说你这屋子一改要多少钱呢?”   “多少钱都给啊?我要是改个小酒楼……”   “当钱大风刮来的啊?二十两买你这一片连屋带瓦都算咱们教亏了。就你这屋子大小,封顶二十两,再多没了。”   暗街众人和一群崇明教的教徒扯着皮,没想到崇明教会来那么一出。   眼光好的,隐隐明白过来崇明教可能要借着这块地做什么,眼光差的,瞧着那一个整屋二十两也是心动得很。   很快暗街的人放大了胆子,和教徒们仔细说起来了关于这一回突然整改的事情。   谭毅从街头看到街尾后,回到舒浅的身边很是简单说了一下:“这儿屋子改起来不难,但暗街还有很多空房,会被他们拿来当自己的用,为了那二十两。”   舒浅点头:“按人头来算。一人至多能对应三个屋子,再多出来的直接推了。”   这儿空出来的残破无人居住小屋太多。   谭毅年纪小了点,点出的问题还是有模有样。   北青作为暗街过来人,本身是极不看好舒浅这回事的:“教主就是心太软。依我说,这在暗街里活着的人,大多出去干点什么不好?天下大赦没多久,一个两个哪身上那么多事。”   舒浅会不知道?   她点了点还在争论的暗街人:“人都是趋利的,这会儿争着好处,回头外面的人见暗街有这样好的事,就会来挤压暗街的地,也想分一杯羹。”   北青知道,可那不代表着崇明教不亏啊!   舒浅就是在做亏本买卖!   “我们若是能从海外买来东西,除了在码头销出一批货,大部分的货怎么卖呢?”舒浅朝着北青笑了下,“暗街是不是一个好地方?”   二十两的银钱,从她这儿拿去了,今后迟早是要还回来的。   她是现在正在做亏本买卖,等回头了她做起了大票的,这群人便是要围着她买的,她都不一定有足够的货给他们。   他们觉得自己有余钱,还想着这笔钱是从崇明教来的,几乎等于不出钱白拿货。   可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天天有?   不过算是替舒浅做事,还要帮舒浅数钱罢了。   北青听明白了,可还是没算太认可。   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做这种“说不准”的生意的。海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回头会怎么样。普通路上的走商一年到头来做生意,也是有悲有喜,更别说海上生意。   舒浅明白北青的态度,也不多解释。   她现在不过是以一种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在解决暗街的事情。   等大半天下来,大部分暗街的人算是搞明白了舒浅这回的做法。他们心疼今后暗街要成明街了,可又欢喜于能够过得舒坦点,还能拿二十两过日子。   见大多数人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舒浅带着谭毅和北青,将教徒们带走大半,就留下了几个在这条暗街守着,坐车前往了瀛洲。   去瀛洲酒肆,见瀛洲新任的知州。   这位新知州姓崔,叫崔嵩。   他和梁又锋全然不同,是地地道道苦秀才出生,通过科举一步步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比起梁又锋而言,崔嵩这一类官员,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人更加谨慎。   不仅谨慎,而且心中更加敏感。   寒门能出贵子,但着实难得。刚入官场时的风光无限,到如今没有强有力的家族支撑而劳心劳力,崔嵩是带着点怨气的。   还是没有地方可以发泄的怨气。   他的爹娘为了能让他好好读书,几乎是吃尽了苦头。他不能也不会去怨。   别人生来运势好,有家族庇护,有吃有喝有穿,请个下人随随便便,与他无关。他也不能不会去怨。   他自己都能走到四品官员了,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算是命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舒浅的存在,知道崇明教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和舒浅打过交道。就连和梁又锋与舒浅侧面打交道的情况都不曾有。   他在等。   结果没想到等到了舒浅拿到海商引。   崔嵩得到这个消息时有点懵。可惜他又没什么京城的关系,完全不了解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一个崇明教都能得到海商引了。   这让他对崇明教感觉更加复杂,一时间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好。   就在崔嵩愁来愁去的时候,舒浅的邀约送到了他面前。   邀请他在瀛洲酒肆吃一顿饭聊聊天,畅谈一下百姓疾苦问题。   以及,不喝酒。   崔嵩没琢磨明白为什么要强调不喝酒,等人换好了便服,真到了瀛洲酒肆,他走到三楼雅间门口愣了神,转头看看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再看看屋内仅有的一个女子,有点茫然。   舒浅起身,朝着崔嵩简单行礼:“崔大人。”   崔嵩还是踏了进来,不过带着茫然过后的惊异。   门被两个教徒关上。   舒浅介绍着自己:“舒浅,崔大人叫我舒娘便可。崇明教里我算说得上话的。”   她并没有直说自己就是教主。   崔嵩落座:“舒娘。”   舒浅给崔嵩倒了杯茶水:“按理而言,崔大人上任那段日子,我该早些拜访一回崔大人的。不过教中事情有些多了,这一拖二拖,拖到了今日。”   这话实属客套话,她其实要不是摊上事情,根本不想拜访官员。瀛洲酒肆是在瀛洲,可崇明教现在是算在崇明州内,与瀛洲关系弱了太多。   崔嵩微微点头,没说什么。   “这一回和崔大人碰面,全然是因为教中一名孩子。”舒浅朝着崔嵩客气笑了下,“不知道崔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暗街的五爷。”   暗街的五爷,生前在暗街名头极大。   死后,好似一切都已过,被谈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对暗街不算太熟的崔嵩,自然不会知道五爷。   他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暗街五爷生前在暗街有些名气,死后说起的人便少了吧。”舒浅并不意外,继续说着,“教中那名孩子来自暗街,受到过包括五爷在内不少暗街人的帮助。”   谭毅能在暗街长大,一是他自己想要活,二便是周边人对他算友善。   “于是等他现在日子过得好些了,就想让暗街重新整改一下,变成一条正常的街。”舒浅将谭毅拉出来当理由,“算是知恩图报吧。”   崔嵩对着理由听过就搁置,抓着重点重复:“暗街整改?”   “是了。”舒浅点头,“崇明州那儿已有了动作,要是崔大人有所不安,可以过两日打探打探那儿的消息。”   崇明州的梁又锋原先就是瀛洲的知州。   崔嵩原本怕得罪人,并没有和梁又锋热络畅谈过,生怕梁又锋觉得他抢了位置,而敌视他。   如今看来聊聊是必要的。   “改成商街,买卖所赚的银钱取出一部分给衙门。”舒浅将主要目的说出,“崔大人觉得可妥当?” 第70章   崔嵩觉得这法子好。   可他又在想舒浅这么做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   无利不早起,崇明教能够在瀛洲和崇明县的眼皮下发展到如今这模样, 那便是因为几方都能得利。崔嵩并不知道姚旭和梁又锋的关系, 仅此揣测着。   过往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同意舒浅这个方式, 宁可拖着暗街一事,找朝廷来解决。   甚至为了不得罪崇明教, 他在找朝廷时候会斟酌着话,将崇明教暂时隐于之后, 等朝廷送来了人再说。   无论他怎么想,崇明教势大,对朝廷而言不是好事。   但, 他就是怎么都没料到舒浅会得到海商引。   这几乎等于明晃晃告诉了别人:崇明教有朝廷撑腰,诸位请好好想清楚了。   人一旦遇到了事情, 很容易多想。   崔嵩身为穷书生出身, 更容易多想一些。   他心里头已倾向了舒浅的想法,却没有当下就答应舒浅:“舒娘说得有理, 暗街从未交过税课, 又时常将忽视律法恣意妄为,着实要整改。”   舒浅笑笑。   “不过崔某才来瀛洲,这些时日对瀛洲诸多事物还不算熟悉, 当场应了舒娘不太妥。”崔嵩说得很委婉。   舒浅当然知道这点:“当然, 崔大人什么时候有想法了,早些来和我说一声。等开了春,我教中办了喜事,我便不一定待在崇明山上了。”   崔嵩听见喜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先说恭喜:“有喜事?那提早先道一声恭喜了。”   “谢过崔大人。”舒浅眉眼弯弯。   两人扯开这个话题,就着瀛洲和崇明州的事情再聊了两句。   酒肆里很快就上了菜。   舒浅和崔嵩用过之后,还剩下不少。   厨娘们依旧跃跃欲试想要将新的产品往舒浅那儿塞,搞得舒浅哭笑不得。   等到最后她看着一桌子菜有几个连动都没动,摇着头:“那么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下?我带些甜的回教中给孩子,崔大人不如也带点?”   崔嵩官场沉浮那么多年,因为惜命,钱是没有多少的。   他妻子早年就跟着他,一样是普通人家出身。   听着舒浅的话,他算是露出了少有的一点真诚笑意:“那就谢过舒娘了,拙荆喜甜,前些时日才吃过酒肆里的酥油泡螺,赞不绝口。”   这桌上有一碟,舒浅拿到了崔嵩面前:“这食谱是我夫君送的,我第一次尝时也觉得极为惊喜。”   两人悄无声息,竟然秀起了自家人。   不过借着这个话,两人莫名竟然拉近了点距离,等没动过筷的菜都打包好了,崔嵩对舒浅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   舒浅送了崔嵩离开,心里头给这位新知州记上了一点:爱妻。   倒是一个好事情。   她将那些多出来的吃食带回教中,沿路碰见了还在外头跑动的小孩,便送他们一点,等到了自己屋子门口,她手上就剩下最后想留给猫吃的东西。   猫爱腥味,也爱吃肉。   酒肆里有的菜做得清淡,几乎没怎么放盐,她便特意带了回来,放在了屋内角落里的碗中。   床下头一群猫探头探脑,闻着味道直叫唤。   那只自从来了教中就不肯走了的黑猫一样踩着轻巧的步过来,寻着自己的碗低头便吃,好似白天被饿了一样。那群小猫一边喵喵叫唤,挤来挤去,一边趁机吃两口,等吃了个半饱当着舒浅的面就打成了一团。   舒浅看着乐呵一下。   天都差不多快要暗下了,舒浅都准备再寻两本书看看就睡下,门被敲响了。   她以为是乔曼,便过去开门。   一开门结果看到是红六。   红六裹得严实,本身武艺高强擅长隐匿,没得通报自己先偷跑上来了,朝着舒浅拱手:“教主,两件事。一件事这个信。”   他掏出信递给舒浅。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事,我前段时间刚学了练兵,主子把我直接扔过来了。”   舒浅接过了信愣了愣,练兵还能刚学就带兵呢?   红六说谎话说得面不改色的,让舒浅愣完直接笑了出来:“成吧,那你今晚先让毕山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明天开始就跟着他。等毕山成亲了,我看着也能出海了。”   开春,天暖了出海正好。   红六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声舒浅:“教主可要跟着出海?”   舒浅怎么能不想出海?   但第一回她还真不出。   “我要守着崇明教,该是等他们第一次回来后,第二回再出海。”舒浅觉得教中人也不会允许她第一回就出,“一回个把月,那会儿天都热了。”   红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觉得五月第二回出就很不错。或者等九月。”   舒浅一时间没明白红六的意思,不过预估着时间也差不多五月能出第二回,九月能第三回,再往后时间越缩越短,指不定每隔几日就能出海一回。   她应了话:“有理。好了,天都暗了,你赶路也累,先去歇下吧。”   红六当即给舒浅告辞。   而等舒浅回了屋子里才恍然想起,先皇懒政,愣是将祖辈上砍了大半的假期补上了不少,原本只有学生才会有的五月田假和九月授衣假都给折腾上了。   其他时候么,除了帝王生辰以及过年大节之类,倒是没能够补多少假。   皇帝再怎么想请假,也要和百官争斗的,群臣都看不下去,皇帝也没办法轻易放假。   至少十五天不用上朝,本子还是要批的,萧子鸿想要和自己一块儿出海,还真是有点困难。   舒浅失笑,觉得红六操得心有点远,这才几月呢?   她回了自己位置,打开了信。   八个大字。   “字数太少,打回重写。”   舒浅唇角颤了颤,最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几乎能够想象出萧子鸿写下这几个字时的样子,微微蹙眉,还要假装很是不在意,心里头想着她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写信就写那么点字?   若是在自己面前,指不定还要拐弯抹角说她两句。   怪她。   时间在挤,这么点功夫怎么都是能挤出来的。   舒浅取了纸笔,这回认认真真磨墨动笔。   “萧郎亲启,见字如面。”   开始这一句还挺文绉绉的,下一刻她就变了,话说得浅白得很。   “近日繁忙,想来萧郎一样。上回十六个字,萧郎嫌少,回我八字,更少。萧郎不以身作则,我又如何能做到侃侃而谈,写出八百字长文塞满整个信?”   将锅往人头上一丢,舒浅半点没觉得自己脸皮厚如城墙。   “今日与一位大人闲聊,他称妻为拙荆,我想了想压寨相公私下里叫叫便是,放到面上还是叫夫君为好。若是萧郎有别的喜欢,如小心肝,小宝贝,好哥哥一流,也可直接于我说,我不会嫌弃。”   写到这里,舒浅自己都禁不住笑起来。   萧子鸿要是能同意,她名字都给倒过来写。   “许久不见,有些想念。说让你勿念,不过是提笔乱写,望你多想两回,多看看我的画,也好让我觉得公平一些。”   写到这里,她还真有点真情实感。   怎么可能会不想呢?   “本该至少同眠一个初一十五,分居两地少了日子,只能算是萧郎欠我,等来日算起来,可多不可少,保底按三分利算。”   舒浅觉得自己写得很对。   这日子本就是萧子鸿欠她的。   至于这利息算法,律法里不得过三分,那她就写三分。   “萧郎回信,可要比我这信更长才好。”舒浅最后回复了萧子鸿的八字。   比短有止境,比长可没有。   将信搁在边上晾干,舒浅拿了本书看了,没多久就歇下了。   等第二日她将信交给了红六,红六就将信连带着这几天并不多的银钱,一并转交给同伴,送往了京城。   毕山和红六一道去训练教徒,舒浅则是掐着时间去找媒婆。   她就是乔曼的娘家,要随时给乔曼看紧着这次成亲。   ……   京城   萧子鸿收到了新的信。   他一摸厚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头觉得信还是薄了点。   打开了一看。   刚开始舒浅说的话还挺正常,到后面越扯越歪,竟然是连“好哥哥”一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神情微妙,对舒浅近日接触的人有了一丝质疑。   怕不是有什么不正经的人也入了教。   而看到同眠这个问题,萧子鸿脑中竟是真意外掰算了一下日子。   三分利好像也不是很高……   等读完整个信,萧子鸿不动声色将信收好,放入了更安全的位置。   “李公公。”他开口问了一声,“一年到头的,皇后侍寝该是几日?”   李公公还第一回听到这种问题,恭敬回话:“回陛下,先皇是初一十五,老祖宗那儿还有一月三日,初一到初三的。”   他可机灵着呢:“若是后宫只有一人,那更是不拘泥那几日了。”   萧子鸿微微颔首:“嗯。后宫无人,皇后宝册未取,但我给她记着。如今是少一日,按三分利来算,少个把月,该是能补好几年了。”   舒浅是将一月两天按照本金来算,萧子鸿把一整个月的日子都当成了本金。   李公公听了觉得好笑,还是附和着萧子鸿的话:“陛下说得是。少的日子一多,可不就是补一辈子。”   一辈子这种话,自己说出来像是假的一样,别人说出来却是能让人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一分喜。   萧子鸿并不热衷于听好话,可这会儿李公公就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备纸墨,我回个长信,好好给她算一算日子。”萧子鸿瞥了一眼旁边堆起来的本子,“那些真是看得都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开始稳定早9点见!   萧子鸿:拒绝好哥哥称呼!   舒浅:好的夫君!   (今天刷到一个,哥=上下都可,(*/ω\*)) 第71章   谁也没料到本来该是情书的信,最后会变成在算日子, 还一封变得比一封长。   说好的缠绵悱恻, 由于两个人的性格关系, 风格变得让常人难以理解起来。   好在两人都没有过分到在这种信件中去谈点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事,勉强让这些信在许久之后拿出来看两眼, 唇角仍然能不自觉泛出笑意。   崇明教的教徒们吃好喝好还天天训练,没过一段时间, 精神样貌比年前更好了不止一倍。   师华擅兵,在吉武关和崇明山两头跑,顺带跟着红六学了不少东西。   毕山这个向来只知道冲在前头的人, 也渐渐有了作战意识。   姚旭和北青,在梁又锋和崔嵩的同意下, 彻底接手了两州的暗街, 从里到外全部都“收拾”了一遍,还将暗街的人管理了起来。   谭毅尝试着给暗街立了规矩, 在律法的允许下, 更好维护好两条暗街的日常生活。   暗街里头下九流的人格外多,舒浅并没有打算彻底改变每个人的选择,不过也隐隐让人在私下里给这儿的人都送了个消息。   要在暗街里安分过日子的, 今后必然会有好日子等着。   一晃这日子就出了先皇的丧期, 直逼乔曼和毕山的成婚日。   乔曼的嫁衣是教里头的女眷亲自动手做的,其中的大部分绣花,是师华带来的两个婢女连着赶了好几夜才绣好。   她陪嫁的东西不少,在教中管了这么久, 又教孩子们算账,又时常要忙舒浅的事,以至于每月的分都很高,拿的月钱很多。   师家的战利品里,毕山特意给她挑了一整套的饰品,从头到耳到脖子,连带脚上的环都有,直接让乔曼成亲这日全戴上了。   舒浅还在教中挑了几样值钱的,算给了乔曼。   教徒们送给两人的赠礼,那更是实用极了。   工匠们直接给两人造了一套新房,就在距离舒浅并不算太远的地方。有的给他们送了一批小鹅崽,有的给他们送了一头母猪崽,还有送了一头驴的。   女眷们则是给两人送了被褥,还有一些换洗的新衣服,嫁衣也是其中一样。   于是等到成亲那日。   舒浅这儿带着一众女眷帮忙装扮着乔曼。   大红妆花吉服,搭配上官绿妆花绣裙,化好妆,带好饰品,蒙上彩罗袱,也就是绣花盖头,乔曼被打扮得整个人都喜庆起来,紧张得却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毕山一大早就起来了,他那身衣服通体蓝的,穿上好看得紧!”有女子揶揄着,“修剪了胡子,整了头发,看着和官老爷一样。”   乔曼小声讨饶:“别闹了。”   一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要到晚上才能吃东西,一天下来可不得饿着?”舒浅这一天下来也是忙得头晕眼花的,甚至还有点不知道具体忙了点什么。   她抓着边上的女子再问了一遍:“等下不跪拜父母,是直接夫妻对拜了么?”   乔曼都想要掀开头盖去拉舒浅了。   “教主不是不想上去么!那便只好精简了来。”女子这样回她。   教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舒浅,也不是没有长辈,不过长辈都不算是毕山和乔曼的长辈,最适合坐在那高位上的是老教主,可老教主就剩个牌位,毕山一大早就去给老教主祭酒去了,也不可能等会儿拜牌位的。   舒浅点点头,竟是一时间看起来比乔曼还要紧张。   毕山先到了宴客厅门口。   今日的宴客厅一片喜庆,堪比过年那会儿。圆桌摆放了一桌又一桌的,上面已是铺满了冷菜和酒。   他脸上微红,搓着手,有点慌乱。   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忽然就娶到了乔曼。   乔曼很快也到了宴客厅。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听着身后人的吩咐,行礼。   毕山能看得见一身华服的乔曼,而蒙上彩罗袱的乔曼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是有这一点不同的,两人现下的情绪是相似的。   欢喜,拘谨,无措,心慌,兴奋,再是欢喜。   乔曼甚至有一些想要落泪。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高兴。   在明白如今的自己是幸福的后,为此感到高兴,想要落泪。   行礼结束后,两人又分别被带到屋内两侧,两侧放了水盆,再有对方跟随的人送来毛巾擦拭脸。   擦拭完后在被引入宴客厅中间。   舒浅坐在下头看着,双眼一眨不眨。   毕山和乔曼二人东西相向。   祭祖之类的,毕山做过了。   父母之类的,两人都不需要叩拜。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夫妻对拜。   旁边的赞礼唱着:“拜!”   毕山和乔曼对拜一次。   “兴!”   两人抬起身子。   “拜!”   再度互相对拜。   “兴!”   再次抬起身子。   “平身!”   这才算是夫妻对拜结束。   毕山看着面前的乔曼,唇微动了动,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盖着盖头,乔曼还是能感受到毕山的。   她在毕山作揖之后,一样恭恭敬敬回了一个礼。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夫妻。   从此相伴余生。   二人就坐。   本该是先女子入房内候着的,可舒浅觉得都在崇明教大伙儿见证下成了亲,女子没有必要在对拜之后就此候在屋中半点不吃东西。   她让媒婆改了流程。   毕山当着众人的面,掀起了乔曼的盖头。   乔曼本是垂着眼的,睫毛微颤着张开那双眼,对上毕山的视线。   明明在众人面前,他们眼里却只有对方。   乔曼慢慢红了眼眶,却是笑了起来。   毕山原本一直提着的心,这会儿猛然就放下了。他跟着勾勒了唇,露出了少有憨厚的笑。   两人身后的人,各自举着食案置於对方面前。   “斟酒。”   毕山接过酒杯,看向乔曼,一饮而尽。   乔曼接过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进馔。”   两人吃下食物。   随后又一次饮酒,吃东西。   “合卺。”   毕山和乔曼勾上了手,交错,一饮而尽。   宴客厅教徒们这会儿使劲得拍手,还有人都快爬到桌上去欢呼了。   舒浅对两人的婚礼是从头参与到了尾巴。   她看着乔曼半点没觉得烦,深深沉浸在繁杂中欢喜的样子,有点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宁愿经历那么复杂的一回,也一定要将这流程走一遭。   这么一想,当皇后,拿宝册,经历那么繁杂的一回,她或许一样觉得累,但也会很高兴。   会被那点甜意,甜到落泪。   喧闹的欢腾之后,是没有阶级的胡吃海喝。   舒浅喝了点酒,眯细了眼,以一种极为欢愉的情绪,和教徒们一道度过这一顿饭。   不远处的毕山被教徒们疯狂灌酒,扛过一批又迎来一批。   就连平日里总是有点小心思的姚旭,此刻都笑得恣意,凑上前去和人对饮。   小孩子们自以为隐蔽偷着大人的酒喝。   教中的猫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宴客厅,在这个那个教徒脚下喵喵叫唤讨要吃的。   乔曼巧笑着看着这一切,带着温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神情如水。   一直到酒过三巡,黄昏之时过去,毕山在众人的起哄中,涨红着脸将乔曼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乔曼惊呼一声,忙不迭扶上自己头上的饰品,生怕磕到了毕山脸上。   “不准跟来了。你们继续喝!吃!我,走了!”毕山已有点醉了,此刻看着人都是两个影的,强调着自己的话。   这下闹得一群教徒们拿着筷子不停敲酒杯起哄。   舒浅看着乐呵。   乔曼已经没脸见人,只想将刚才的红盖头重新给自己盖上。   毕山临着走还到舒浅面前:“教主,您就是我第二个再生父母!”   舒浅笑不出来了。   旁边的教徒们倒是当场笑疯。   毕山带着乔曼洞房花烛夜,教徒们结伴着谈笑唠嗑,顺带在背后继续调侃调侃毕山。   他们这一对着实在一起不算是容易。   舒浅喝着酒,不自觉就有点喝多。   等到了大伙儿觉得时辰差不多该散了,她顺走了自己的酒杯,以及一小壶暖好的酒,踏着星光回自个院子。   星光正好,天色也正好。   就是热闹完一个人走着,有点冷清。   她咬着小酒杯,有一点没一点喝着杯子里的酒,很想萧子鸿。   远在京城的人,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是劳碌着忙天下事,还是偷偷摸摸想着自己?   基本上该是前者。   反正不会那么早就歇下。   酒壶的酒微热,在手上暖呼呼的。   舒浅一直走到了院子,踏进自己的房间,随后将酒壶放在了桌上。   转身,顿住。   双眼因为惊愕,一点点睁大。   “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浅以为自己真喝多了,看了看酒壶,再看看面前的人,随后恍然想起刚才进屋时,油灯是亮着的。   她不在屋里,油灯却是亮着的。   喝多了酒,警惕心是半点都没了。   面前的男子裹着厚重的衣服,侧靠在床边,脸上是她习以为常的浅笑:“还是来晚了一点,没有能赶上陪你看乔娘成亲。”   舒浅搁下了酒杯,坐到了萧子鸿的身边。   她拉过萧子鸿,将自己的脸贴到了萧子鸿的脸旁。   刚吹了风,她的脸有点凉,而他在屋内,脸是热的。   渐渐,她脸上回暖,心里头那点冷清也消失殆尽。   “你是我见过最不称职的皇帝。”舒浅身上还带着酒味,借着酒意,她说话也没了分寸。   萧子鸿低声轻问:“嗯?”   “虽然我也就见过一个皇帝。”舒浅这般说着。   她只见过一个,但知道很多。   有更多的皇帝比他还不称职。   可这人的不称职,仅仅是因为自己。   “这样不好,可我好喜欢啊。”舒浅停顿了一下,轻声这样说着,“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准点更新都是假的呜呜呜呜呜 第72章   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和自己在对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两个意思。   而后者比起前者而言,更能让人觉得心中触动良多。   萧子鸿的声音很轻:“你喝酒了。”   舒浅是喝酒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没人灌她, 可就是忍不住喝完了一壶, 又接着一壶,等临走了, 还要带上一壶。   她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萧子鸿呼出的气, 铺在自己的脸上,带着一股痒。   “嗯。”她应了声。   可她又觉得自己醉了。   崇明教糖多,这酒很甜。   甜到让人察觉不到喝多醉人。   醉到舒浅觉得屋内的灯火好像从一个, 变成了三个,还有虚空放大的影。   醉到她肆无忌惮, 亮着眼说如此的情话。   萧子鸿自觉自己是工于心计的。他是知道舒浅喜欢他的, 喜欢他那张脸,喜欢他到现在不止那张脸了。可他没有料到的是, 这种喜欢原来每说出一回, 他都会心动一回。   如果说他们两个之间真有一场攻心战。   他以为他会赢。   可他输得一塌糊涂了。   他像是第一回认得舒浅一样。   又知道这才是符合舒浅的性子。   直来直往,一往无前,兼爱天下, 独爱他。   本该矛盾, 却意外没有一丝的矛盾。   怎么就错过了几十年呢?   萧子鸿贴上了她的唇,少有多了点懊恼。   懊恼当年年少天真的自己,在马车外第一回响起铃铛时,掀开车帘, 却又匆促放下。   懊恼听着那欢畅带着调侃的笑声后,没有再度掀开帘子。   如若和舒浅,如李公公而言,能够这样过一生,他是半点都不会觉得厌的。   他是个很少会觉得厌的人,而面前的人则是少有会每日都有所不同的人。   舒浅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说了句“喝酒了”之后就变成了轻吻。   难道不应该是互诉衷肠么?   她微微拉开了距离,带着点疑惑:“你怎么不说你也喜欢我?”   酒后的舒浅真的是让人觉得,惊喜。   萧子鸿低声笑了起来:“我以为我在这儿就说明了这点。”   他在别的地方一步步做到极致,就遗留下了这么一点任性。开国以来,有帝王沉迷木工的,有帝王沉迷丹药的,有帝王沉迷蛐蛐的,有帝王沉迷蹴鞠的,还有帝王干脆不上朝的。   萧子鸿以为他这一生本没有任何意外,不过是将过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尽善尽美一些罢了。   谁料会沉迷上一个人。   周边一切前行的路,是他走过熟悉的路,那路上的那点最大的不同,怎么就不能让他沉迷了呢?   越是远离,越是想念,越是沉迷。   他起了身,将自己厚重的衣服退去,搁到了那边的桌上。   取了桌上剩下的温酒,一饮而尽。   随后走回舒浅身旁,用唇渡了些过去。   **一刻值千金。   舒浅喝下了酒,眯细了眼,觉得萧子鸿的学习能力着实令人心惊了点,已会玩起这种把戏。   一夜好眠。   日上三竿。   舒浅醒来时还能感受到身下的暖意,酒后第二日,脑袋隐隐有点难受。   她在挣扎起床和再感受会儿萧子鸿身上的温度抉择了一下,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醒了?”萧子鸿问她。   舒浅无奈睁开眼:“学武的人都这么敏锐?”   萧子鸿应了声:“嗯。”   昨晚连房间点了灯都没在意的舒浅默默挪开了身子,叹了口气:“我这边过些日子准备出海,信中已与你说过。”   一觉醒来就谈正事,也就他们两个了。   萧子鸿竟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白睡了一晚。   他委婉提醒了一句:“我今日就回京城。”   舒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叹了口气:“猜到了。”   萧子鸿:“……”   舒浅见人没了响应,看了过去,发现萧子鸿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顿了顿,反应了过来。   下了床,穿上衣服,她随后坐在萧子鸿身侧问他:“我五月第二回出海,你可方便与我一道?”   五月有田假,最多也就十五天。   出海时间一般而言要个把月。   他是想能够出海一回,可朝廷内外琐事太多实在走不开。   再怎么任性,他也没心大到可以连着出走个把月。除非弄个影皇帝,当成替身放在宫中。这样做于他而言多增隐患。   海上风险又大,后代未立。   萧子鸿思考再三,还是摇头:“不成。”   舒浅也没强求。   红六给了这么一个想法,到底也是作为下属给出的一点小建议。他没有也做不到像萧子鸿那样,坐在帝王位置上去考虑更多。   “嗯。”舒浅若有所思,觉得自己掌管崇明教,和萧子鸿掌管这天下,这日子过得也太难了点。   她丢不下崇明教,萧子鸿也丢不下这天下。   就在她心里头刚开始愁以后要怎么和萧子鸿这么凄凄惨惨异地恋,就听着萧子鸿开口:“瑞王长子年少聪慧,可堪大任。你今后本就不想让孩子守在宫中,我便属意他继位。”   “等我成了太上皇,便能同你一道出海。”萧子鸿从不把国事当小事,说到这里还坐直了起来,穿上了衣服和舒浅细说着,“这事比较重要,早前信里也不好说。”   这被子外头还冷,萧子鸿将人捞进被子里:“如何?”   舒浅贴着萧子鸿,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   瑞王便是大皇子,萧子鸿的长兄。   萧子鸿当初和舒浅坦白自己新帝身份,就和舒浅说过这一事。   “孩子还小。”舒浅叹息,她这等萧子鸿成太上皇,要等好些年啊。   “等国库充盈,我便在江南造个别院。每年在江南住几月。”固定了日子,朝中的事情都好处理,并不会影响过大。   舒浅眼一亮。   国库充盈这个好解决啊。   她点了点自己:“我,私库,有钱。”   见萧子鸿看向她,神情还有点复杂的样子,舒浅再度强调了一遍:“我,私库,非常有钱。”   她一半的钱给了萧子鸿,萧子鸿后脚花的差不多。   可她不一样,没地方花都攒着呢。   造个别院是不够,但是积少成多,慢慢也就够了,这可比培养一个皇帝快多了。   舒浅也不管自己才被重新塞进被窝,挣扎着要出去:“我去拿账本看一眼,回头你别院要做点什么开销多少,我这儿钱直接运过去。”   半点不怂的。   萧子鸿拦都拦不住。   “记得给我打欠条。”舒浅小跑到边上架子里抽出了账本,“这就不收你利息了。”   萧子鸿幽幽看着舒浅翻账本的兴奋劲,怀疑自己倾家荡产都还不起舒浅钱。   舒浅将账本摊开放到了萧子鸿面前:“这些能先采买点东西买个地么?我们再慢慢朝着上头盖。精打细算着来。海舟多开几趟,我们争取五年内将别院大多数地都造起来。”   萧子鸿怎么能不知道舒浅有多少银两?   他收到的那些补贴国库的,一模一样的金额就写在那上头。   伸出手,他揉了揉舒浅才起床还凌乱的头发:“看来我今后只能卖身卖艺为生了,这可怎么办?”   舒浅眨眨眼,心想难道以前不是在卖身么?   好在她今天酒醒了,还有些分寸:“不碍事,长得好看就成。”   萧子鸿被逗笑。   再怎么想多温存会儿,萧子鸿也是要回京城的,舒浅也是要吃饭的。   两人又扯了一会儿后,总算是决定出门吃东西。   昨日酒席多了不少菜,乔曼新婚,舒浅没去打扰人,自己去厨房折腾了一些吃食回来,和萧子鸿随便应付了一下。   舒浅会做饭,不过有些时日没碰过灶头,不小心还弄花了脸,等回头见萧子鸿时,才被萧子鸿点了出来,闹得两人咯咯直笑。   等要走了,萧子鸿也没让舒浅送,让她好好再去休息会儿。   舒浅小步挪动向自己屋子,知道萧子鸿真转身走了,这才慢吞吞走进屋子,心里头满是造房子养男人的事。   而另一头萧子鸿正下山,迎面碰到了姚旭。   姚旭见到萧子鸿也是极为诧异。   他挑高了眉毛,微妙说了一声:“萧公子这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啊。”   萧子鸿听着话,朝着姚旭笑笑:“还成。就是没赶上乔曼成亲,全当是回来一趟陪教主了。我这身份,这点事做了也是应该的。”   今日正巧在姚旭身边的师华,略带疑惑看向萧子鸿。   她是知道这位“压寨相公”的,就是觉得姚旭这话里好似有话。   “这是要回京城?”姚旭问他。   萧子鸿点点头。   姚旭略感慨。   觉得这两人之间还真挺不容易。   可惜下一刻,萧子鸿对姚旭叮嘱了一句:“这教中,教主和我成亲了,乔曼和毕山也成亲了,如今看着二当家形单影,不知道可有心上人?有的话也早日定下,省得年纪到了,让教主担心。”   姚旭收回了自己的全部感慨。   他面无表情盯着人,心想就教主的性子,吃饱了撑的担心他呢。就面前这压寨相公能这么说他了。   萧子鸿感慨:“百废俱兴,天下缺人。二当家你说是不是?”   姚旭还不得不承认萧子鸿说得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萧子鸿感慨完,面上含笑,踏步告辞,挥挥手不带走教中一点东西。   催婚感觉真好。   姚旭冷哼一声,迈开步子背离萧子鸿走开,和边上的师华:“不用管刚才萧公子说的话。他就是和教主分居太久,忍不住想要刺人两句。”   师华点点头。   半响后她开口:“二当家这个年纪了,为何还不娶妻?”   姚旭:“……”   他恨!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狗粮快乐!   姚旭:单身也很好很快乐!(大声!)   舒浅:你当年给我找对象时候,不是这么讲的。   姚旭:哭了。   师华:【茫然】啊?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能带来快乐不管是单身还是非单身,都很好(强调)# 第73章   暗街的整改没有停下过。   当年和谭毅一起演戏骗人的壮汉,凭着和谭毅的交情, 当上了暗街的管理层之一, 帮着暗街一点点重建。他算是弃暗投明, 还想腆着脸在崇明教手下讨几分工。   而教中另一间大事便是海舟造好了一批,在前段时日尝试捕鱼没什么问题后, 正式要出海前往周边国家了。   临着出发,舒浅拿着地图很是强调了一番:“这回出航我并不会去, 大家以保护自己性命为主,万万不要草率行事。我们身为外人登上沿海,很可能会被以为是海盗, 一定要尽可能讲清楚缘由。否则一旦产生矛盾死了人,这一块儿我们今后就难以再做生意。”   底下人纷纷应了。   “我们主要第一回并不走远, 先到五岛稍作休整, 再到小琉球,其后大琉球。”舒浅手中的地图和比她献给萧子鸿的《万里山海》更细致一点。   《万里山海》主要求的是气势, 观赏性远大于实用性。谁也不会将那么大一个沙盘端到船上去。   她手里的地图不同, 虽说只是平面图,但上面精确划出了杂记上所写过的,或者先人航海已去过的国家和地域。   最近的就是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的五岛, 是五个岛凑在了一起。   “五岛今后就能成为我们暂时歇脚的地方, 在那儿也能备上一点吃食。就由小一些的海舟进行往来补给。”舒浅要给最大的海舟,做好充分的准备。   底下人听得都很是认真。   “小琉球之后,到吕宋、再南去,顺着这条道路, 到非利皮那、波尔匿何、满刺加、哇爪大。”舒浅一路指了下去,暂时收手,“这个时候,我们这些船上带出去的东西,应该全卖空了才是。”   众人点头。   舒浅还要考虑船的吃水问题:“你们随后就收贵重的,能卖出钱的东西,越是轻便好带好卖的,越是多带。船上银钱是最不需要带回来的,你们要拉回来的,只有东西。”   众人一致点头。   “吃食不要怕占地方。肉可以不吃,钓鱼吃鱼也能活,不过不能乱吃。菜一定要吃,每天每个人都要吃!”舒浅生怕这群人为了不让吃的占地方,干脆就带干粮走,每天啃干粮过日子。   其实这话算是老生常谈了,舒浅也不是第一回说。   毕山在仔细将这些事情都记下,抓耳挠腮的。   他是在用笔记,最近正在学好好写字,写出来估计就他自个第二天看都看不太懂。   “如果。”舒浅做了一个预设,“如果行有余力,你们觉得还能走走,那么再往下走一个国家。”   这回毕山点头了。   教中这群人都比较善良,可到了海上,那就是无人管的地带,等同于战乱。   “记住,你们要是遇到了海盗,不要随便相信对方的话。一旦有异常,杀到他们服为止。毕竟你们的粮食绝对不够用来养海盗。”舒浅这般说着。   战场上战况瞬息万变,尤其海盗基本没有国的概念,十个里面九个会玩诈降,剩下一个直接开打,打不死就跑。   教徒们也知道接下去要面对的都不再是普通山匪,说不准双方撞上后,话说起来一句没懂,人倒是先矛盾打了起来。   “好,现在去将兵器都领了,每个人配两把。再带一些备用的。清点任务交给甘江义。”甘江义是教中近日水军中表现最好的。   这回出行,除了教中教徒之外,舒浅还找了几个渔民以及以前出过海的老舵手。   这些人需要能带路,还要能帮着船上的人分清楚海上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以及看天气。   老舵手和渔民们太过重要了。   舒浅给众人最后叮嘱完了,船再度一艘艘检查好了,教徒们互相之间和家眷都说好了话,崇明教第一次出航,就此开始了。   毕山和乔曼才成亲就分别,两人都不舍得,可就连乔曼都没哭。   她是拉着人晚上细细吩咐了好半天,生怕毕山在外头照顾不好自己。   毕山一样担心乔曼,也是好生把乔曼对自己说的话,再重新对乔曼说了一通,结果反而惹乔曼笑开了。   最后毕山还去寻了师华,希望女子中最会打斗的师华能够多照看一点乔曼。   舒浅站在码头上,看着众人上船,随后在甲板上和留下来的人挥手的样子,转头拉过姚旭:“姚二当家,此情此景,作画一副,挂我们宴客厅上去。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姚旭噎住,随后目瞪口呆。   这和他孩童时期跟着梁又锋出门,回来梁又锋给他布置诗三首一模一样!   教中这回人走了大半,一时间很是空荡荡。   舒浅回去的时候带着一串的小豆丁:“你们快点长大啊,教中可一直缺着人手呢。”   小豆丁们齐声应了,充满朝气。   ……   潘阳县。   一个微胖的糙汉拉着身旁的那个走商,再问了一次:“你说那姑娘叫啥?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教里头的三当家的。”   “姓乔,平日里都叫她乔娘,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就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二婚嫁了个好的。怎么着你都要问两回的?”走商有点不耐烦,“我正说着以后要给我家那孩子也请个女先生呢。”   糙汉想问更多的,可见走商不乐意,忙眉眼一转,转了话题:“女先生我知道啊,我给我家姑娘找过一个。”   走商听了这话,打量了两眼这糙汉。   衣服算是值点钱,可这脚上的鞋子,一看就是便宜的。   走商有点不经心了:“找的是哪家的呀?”   “岑家的那位女先生。听说过没?”糙汉说到这儿竟是有点不屑看向走商,“那会儿我可还是有点钱的,别说请一位女先生教书,我还专门请了一批人教她。”   说得是夸张了点,不过里面确实有实话,可惜都是当年了。   走商们也知道糙汉以前有钱过,甚至挥金如土。有一个走商禁不住说了:“嘿,岑家那位我也听说过,这潘阳附近这么一圈寻过来,那位算是好的。不过后来被请去京城教官家女子了。”   一群人听他这么说,一时也知道岑家那位确实很好了,这都能被请去京城。   糙汉听了洋洋得意。   “哎,你那姑娘后来嫁了哪家?”最先开口的走商听了这话,忍不住问糙汉了。   糙汉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他带着点愤恨:“薄家。多好的亲事,结果人逃婚了。你们说说这书是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薄家?   说者没觉得,听者都觉得有一丝不对。   有一个皱起了眉头:“就那个,隔壁州新上来的薄家?”   糙汉点头:“可不是。结果现在钱也没捞到,人也没了。让我找着了人,非要打死她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几个走商互相对视了一眼,里面都透露出了一个相同的蔑视。   薄家确实如今是有了点钱财,逐渐上来了。   可那户人家是奴籍出身,现在虽说是被强行从良了,但这家里头的孩子和本就良家人的孩子相比,还是低一头的呀。   糙汉还在那恼火哼哼着:“那薄家可原先是我家的家仆,如今有了钱财又从良,我家姑娘与他家不挺好的?”   嗯?   有个商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别人家倒是也算了,你这原先主仆的,主子家女儿嫁给仆人家儿子……”   虽说民不举官不究,可到底是违法的呀。   他又一想到如今这情况也不少见,商户还是将后面的话给吞下了。别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多说话,反正那姑娘都逃了,想来也是当年没料到会被自己父亲转手给卖了。   以这父亲的性子,怕不是寻回了女儿,被告了发现一婚没成,改头就让女儿再嫁去骗嫁妆去。   这么一想,他更看不上眼这个糙汉。   等到了临走,一群人都没怎么搭理那人。   成婚一事到底讲究门当户对,即便门户之间少了一点,如今律法就是那样的,可不能违法了做啊。一群走商常年不着家的,对利益上心的同时,也希望家里头儿女能更好点,别回头闹了牵连到自己,让自己都没脸。   糙汉可没管别人有没有理睬他。   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先前商户说的那女子。   崇明距离潘阳又不算远,那女子又是会念书的,以前成过亲,还姓乔。   他不姓乔,可他走早了些的妻,就是姓乔。   “不行,我要去崇明看一眼。”他这么一说,当即匆匆赶回了家中,忙收拾了起来。   如今家里落败,能卖的东西几乎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零散的物件,连卖都不好卖。他胡乱带上了衣服和口粮,出了门随意将门合上,就朝崇明去了。   崇明县都变崇明州了。   他那个女儿再怎么样逃婚了,日子如今过好了,也不能不赡养他这个老父亲吧?   想到这儿,好些日子没吃过油水的肚子有了些饿意。   糙汉搓了把脸,带着一股兴奋劲,脚步都迈开大了点。   要是这女儿不管他,他就去吿她!   德才兼备怎么了?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养他就是不孝!   他当年为了这个女儿,可是花了不少钱财的。哎,要是这些钱留着,还能去赌场里再玩两天。   糙汉有点手痒了,不过可惜身上真的没钱,要是去周边的赌场,肯定也要被人认出,随即就给撵出来。   这走向崇明州的一路上,前头就像是一个金元宝,不住吸引着他,让他忘记了步行的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当时的律法,奴籍从良后,不得与旧主家成亲家,不过和别的人家还是行的。阶级问题【摸头】 第74章   师华这些日子都在几头跑。   教中人走了大批,她身为教中武艺还成的这一批, 便要和教中毕山信任的几个教徒, 一道分摊下毕山往日做的事。   码头那儿主要还是毕山原先手下几个人掌管, 而她主要负责带着几个娘子军在吉武关做武器试验,顺带让人拿着这些武器上山打猎练身手, 并采点药。   其中包括了诸葛弩等便于近距离作战的小武器。   临着有事,才发现平日里折腾的太少。   舒浅见海船出发了, 心里头才担心武器不够犀利。   到了海上全是冷兵器容易吃亏。她以前觉得火丨药太危险没弄,如今发现,再不弄恐怕就迟了。   她这几日专门写了长信, 就为了和萧子鸿讨论火丨药一事。   火丨药和火器比较好用灵巧一些的,最早并不是在朝内造出来的, 而是来自于西番和南裔, 等到后来才传了进来,且一天一个样子。   萧子鸿往日不曾和舒浅说, 暗中悄悄早已在动手, 专门建造了一个火丨药营,现归于军器监,由他私人下属红一负责。   这种重要的事并不好在书信中多说, 两人不过点到为止, 也知道对方心里头对这个事上了心,干脆让信得过的人直接传话。   而这个传话的人,依旧是红六。   红六前脚才刚刚完成了练兵的任务,后脚又开始负责传信送信, 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主子丢了,整日都干点这种事情。   舒浅从红六那儿对萧子鸿的军器监情况知道得具体了点后,陷入了沉思。   军器监已开发了数种火器,其中甚至有可短时间内发十弹的轻便火器。   她转头叫来了姚旭商量了一番。   “师华这些天要从吉武关送一批东西回教中,你记得去接一下。让她回来后直接来寻我。”舒浅先和姚旭说了这事。   姚旭应了。   舒浅接着从桌上翻出了一本被翻得边沿有点发黄的书,点给了姚旭看。   姚旭接过书。   舒浅等姚旭将那几页纸看完,和他说了一声:“海舟上我们没用火器,装了一些弩,箭羽也用的是最好的雕羽。上了海一旦用了,这些箭也就用完了。”   姚旭明白这一点。   他们在船上装的弩是舒浅和他特意选的神臂弩,可以同时发出三支箭,算是朝中才有的利器。射箭速度极快,也依托于人力。   她继续说着:“弓箭手我们也专门练过,这我倒不是最担心。不过我觉得以崇明教当下的情况而言,必须要捣鼓火器了。”   姚旭笑了下:“教主很敏锐。”   舒浅疑惑。   姚旭将书还给舒浅,很肯定重复了自己的话:“教主很是敏锐。教中现在日盛月新,昨天想的事,今天或许就跟不上教里的发展。明日的事情今日说又太早。这会儿正好。”   这会儿,火器确实算是崇明教最正式该放到明面上要去做的事。   “但是,谁去做?谁来做?在哪儿做?”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都不会,也不擅长。   此事又极为危险,少有差池,就是人命关天。   普天之下,最擅长这块儿的人,必然在京城。   舒浅沉默了。   姚旭:“教主为何不选择直接和朝廷合作?”   舒浅诧异。   “我们有钱,朝廷有火器。朝廷缺钱,我们缺火器。”姚旭很诚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教中可以做一件事,两件事,但不可能每一件都靠着我们自己来做。既然教主可以向章氏窑场买砖头,为何不能向朝廷买火器呢?不需要最好的,那也一样是火器,我们教徒只要会用就成。”   舒浅下意识回了一句:“可我……”   姚旭反驳:“没有可是,教主,他确实身份不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最大限度用上呢?”   她一直以来下意识就规避了萧子鸿的那些事情,即便和萧子鸿讨论火丨药、火器,也不过是处于讨论这些东西本身,而半点没想和朝廷牵扯太深。   姚旭这么一说,她却在说出两个字后,恍然发现自己不可能不牵扯深的。   她给的钱,是让萧子鸿上位的钱,也是让萧子鸿更快稳定这天下的钱。   萧子鸿给了她海商引,便是知道她生钱的本事。   他们两人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没有必要去规避开。   哪个世家不是一边和朝廷有所牵扯,又一边和商人有所牵扯呢?   就连萧子鸿自己,没有她,也会想出别的方法去弄来这大笔的钱财。   直接给萧子鸿打钱,不如让萧子鸿给火器定个价,她这儿按照萧子鸿的价格买就是。他们两个建别院的钱,也能在这里头堂而皇之的拨款下来。   萧子鸿把军器监的事情告诉了她,便是在隐晦提点她。   他有,只要她要,他就能给。   舒浅明白过来,敲了敲桌子,脸上泛起笑意:“我知道了。这些日子还是按部就班着来,等我弄来火器,你让师华带着人练。”   姚旭拱手:“是。”   舒浅决定好了这事,也就不再拘着姚旭,朝他挥挥手:“行了,你去忙吧,我这儿拟一份契约,回头找萧子鸿签去。”   姚旭当即应下就离开了。   人一走,舒浅便埋头写起了契约。   当初她和萧子鸿买刀的时候的契约其实很简单,上头也没什么绕弯的。主要是崇明教那会儿也穷,穷到没什么好被人惦记的,而萧子鸿一样没多少背景,也不怕远在江南的崇明教惦记。   两人心思清透,还不如利用这点条件增加对方的信任。   现在这火器的契约,却是要更复杂一点了。   不是她不信任萧子鸿,而是她要顾虑的东西,不仅是萧子鸿,而是朝廷。   都是千年的妖披了人皮,她不得不细着来。   舒浅正绞尽脑汁写着呢,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进。”   外头一个教徒推开门走进来禀告:“教主,外头有个人说是乔娘的亲爹,一定要来见乔娘。但我们一琢磨,乔娘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爹,就给拦着了。还没告诉乔娘,就先来和您说一声。”   舒浅抬头,看向那个教徒:“乔曼亲爹?”   教徒应声:“是,我看这人鞋子都穿破了,怕是想要黏上来要钱的。但……万一……”   万一真是乔曼的亲爹,他们就还要看乔曼是什么意思才能决定怎么对这人。   舒浅搁笔,将桌上的东西稍带理了下,迈步走向门口:“走,我过去看看。”   乔曼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便是不乐意成婚的意思。   以乔曼的性子坚定不想要嫁给一个人,舒浅偏着乔曼,当然觉得该是男方或者家中有些问题,这才让她宁愿选择逃婚远离自家。   否则哪个人会甘愿在外头受苦,连家都不要?   崇明教如今地上铺了砖,最外围还围了木栏杆,就教口子上留了大路,方便教中人上下,也方便马车行驶的。   乔曼的亲爹就站在门口,趾高气昂。   他满是挑剔,对这个门口横看竖看不顺眼。   不是都说这崇明教拿了海商引么?   不是都说乔曼嫁了个有钱的么?   怎么瞅着这门口除了有两个人守着,地面上铺了点砖头,就像是那最没钱的土匪窝?   等见着远远走来一个已婚的,他还没看清人就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崇明教就这么招待人呐?我可是来寻亲的。你们乔曼可是我一手带着长大的。”   隐隐有铃铛声响着,他觉得不对,细看人走进了,他才发现来人并不是乔曼。   来的人当然不是乔曼。   舒浅面上带着笑,将人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乔娘的父亲?”   糙汉不知为何有点被唬到,他抬高了点声音:“怎么了?我这长相和乔娘难道不像?”   舒浅能隐约看出来一点相像,不过性子差别未免太大。   面前这人不像是好生教养出来的,更像是暴富后又落魄了的。   舒浅笑笑:“我们乔娘自小是好生教养长大的,如今又刚成了人家。若是来一个人都说自己是乔娘的父亲,又说自己长得像……天下都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这也太为难我了。”   糙汉见人不信,急了。   他在这儿都老半天了,连个乔娘人影都没能见到:“我生下来的我能不知道?”   舒浅顿了顿:“……这也是我第一回听说男子生孩子。”   旁边的教徒噗嗤笑出声。   糙汉被旁人笑得恼火:“我万良志,二十二年前娶的妻,二十一年前有的女儿。那年花开得格外好看,就给她取了个名,叫曼。”   曼,有美的意思。   “她娘姓乔,八年前得了病,我没钱,她就走了。等孩子到了年纪,我就找了人家把她嫁了。”这万良志终于憋不住自己的话,“谁想到她连脸面都不要,到这种穷山上来找人自己嫁了。”   舒浅笑意淡了。   正巧这会儿下山准备前往暗街的谭毅,没想到会在教门口听到这么一出。   他不动声色站到了舒浅身边,警惕看向万良志。   舒浅不紧不慢开口:“敢问是哪户人家?我也好寻人去对照了问问。”   万良志冷哼一声:“薄家。他们家早年奴籍,在我家做帮工。可那会儿早没了奴籍,薄家没几年就发达起来,比我们万家还有钱。要不是她逃婚!”   他们万家又可以有好日子过。   谭毅皱眉。   他这段时间识字多了,这一条早前就背了下来。   “良贱为婚,按律法杖责离异。”谭毅当即点出,“已出奴籍的,与旧主仍然有旧的主仆关系在,上了衙门,仍旧按照良贱为婚算,至少杖八十!”   谭毅拉了拉舒浅的袖子:“这种婚事,衙门不承认的。”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又写起了案子……   谭毅:我背了那么多律法终于用到了!!! 第75章   在场大部分,包括舒浅在内, 都对谭毅所说的“良贱为婚”没多少概念。   贱民包含了奴籍, 也就是原先薄家的情况。   崇明教这儿一群人生活在一起, 很意外没什么奴籍的人。就算有,这日子还是照常过, 和别的教内人没什么差别。   民间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没什么良贱为婚的概念。   看着有人能这么干, 他们就也这么干,管他主子奴婢的,反正能过日子就成, 全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合规不合法的事。   可谭毅很清楚这条。   良贱为婚,与同姓成婚, 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性质的事。   开国以来, 几任帝王多次强制奴籍改良,便是想让一群贫穷时卖身为奴的人去种田, 而非伺候人。奴籍在律法上现在只作为如杖刑一样的惩戒措施在实行。   谭毅在舒浅的影响下, 知道律法永远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条律法如今其实已慢慢不妥,可反正现在没改, 断案就是按照现行律法在做。   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乔娘被拉下水。   被他拉了袖子的舒浅总算是心情好上了那么一点, 下了命令:“把人捆起来。”   守门的教徒都是正儿八经被当成边疆将士在红六手下训过的,一听这话,立刻眼明手快上前抓住了万良志,脚往腿关节那儿一踢, 让人直接给跪下了。   绳子暂时没有,教徒便一把扯下了万良志的腰间布带,将人手脚给捆在了一起。   舒浅带着谭毅走到万良志面前笑眯眯问谭毅:“谭毅,这为人父的知道对方以前在自家当仆役的,杖多少?”   “本该是减二等,但若是不知悔改或罪孽不止如此,少说要加三十杖。”谭毅直白表达了意思。   舒浅点头,这才对上万良志:“那现在你是想要直接被扔到衙门去,打个五六十杖呢?还是想要见一见乔曼,回头打个一百一十杖?”   万良志从被一脚踢跪在地上,头脑就有点发懵了。   在听到要受杖刑,整个人都有点晕:“怎么就要打一百一十杖了?”   舒浅重复了一遍:“良贱不婚的,不知悔改,八十加上三十,不就一百一了。拿出婚书送到衙门里去,知州都不会认的。对了,薄家的郎君,恐怕现在已有婚约了吧?”   乔曼逃婚了那么多年,薄家那男子但凡没什么问题,恐怕早就写了休书之类,再另外娶妻了。   万良志没懂为什么舒浅又问这个。   旁边教徒推了他下肩膀:“问你话呢。”   “成了成了。”他被猛点脑袋   谭毅马上补了一句:“非官籍,年过四十没有子嗣才能娶妾。否则杖三十。”   舒浅揉了揉谭毅的小脑袋:“怎么这种都看得那么细呢?”   谭毅板着小脸蛋都绷不住自己轻微的小愉悦,挺直腰板:“应该的。”   “既然两人都各自有嫁娶,这事不说出去,各自安好。说出去了……”反正不是舒浅挨打。   万良志一哆嗦。   心里头怕得紧,脑子总算是从懵的状态里出来了。   他忙开口解释:“我没打算让曼儿回去,真的。我自个亲女儿,我会这么对她么?我就是想来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万良志这么一说,还越说越顺畅起来,舌头都捋直了,一副情深意切很是恳切的样子:“她娘去的早,我怕她过不好日子,想给她找有点钱的人家嫁了。这一来这儿见穷乡僻壤的,不是愁么。”   舒浅微微挑眉。   “我祖父会挣钱,我小时候还穷过呢,曼儿和我不一样。她自小过的好日子,哪里能受得住外面的穷苦。怪我后来大手大脚,又是给她请先生,又是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到头来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还嚎了起来。   干嚎不下雨。   舒浅听着他嚎了会儿:“钱哪儿去了呢?生意若是还在,总是有钱的。请了的那些先生,没钱就不请了,多出来的钱粗茶淡饭能吃很多年。”   万良志哽咽了一下:“做生意都亏空了。铺子也卖了,什么都没了。”   做生意确实难说。   舒浅又问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万良志以为舒浅已经信任了他,忙不迭将自己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就做点生意,跟着那群走商买卖点东西,赚口饭吃。不过也就这样了。”   舒浅朝着万良志笑笑:“那我把你的事情和乔曼说一声。我问问她见不见你。”   万良志一听要问过乔曼,顿时有点慌神:“不,不用,我就是想自己见见她。她要是过得好,我不打扰她也成的,也成的。”   “倒也是,这几年不见,总归是近亲情怯。”舒浅叹息一声,“既然这样,你们给万爷松开,带着万爷出去晃晃,吃点好的,玩点好的。我先去找乔曼。”   两个教徒总觉得这万良志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了舒浅的话,将人给松开了。   “万爷哪儿去都行。”舒浅朝着人笑笑,“我就不送了。今天的开销记在我头上,算是赔礼。”   谭毅皱起了眉头。   舒浅拉着谭毅的手转身:“走吧,这些日子学得挺好,我去乔曼那儿好好夸夸你。”   谭毅临着走,还回头看了眼那万良志,眼尖瞄见了他那一丝没能压抑住的窃喜。   等走远了,他才仰头问舒浅:“教主,那人一定是有说谎或者瞒着什么。”   舒浅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谭毅见舒浅是知道的,心中暗自松了松。   等两人一并到了乔曼那儿,就见乔曼正拿着账本好好算着钱。   她看着比舒浅刚入教那会儿精神劲还好,整个人如泉水一般柔和。   舒浅敲了敲敞开着的门,见乔曼抬起头了,招呼一声:“我带着谭毅来和你说点事。”   乔曼搁下笔,绕开桌子给两人倒水:“教主是想说关于谭毅的事么?”   谭毅接过水杯,认真道了一谢,坐在一边喝起来。   舒浅一样接过了水杯:“不是。是你父亲找上门来这事。”   乔曼手一颤,脸上原本的柔和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下意识看向门口:“怎么会?”   舒浅带着乔曼到一边坐下:“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刚才谭毅跟我说了,你以前那属于良贱为婚,衙门不认的。你自个不乐意,那更是没什么罪了。”   乔曼脸上这才好看了点:“那就好。我当初生怕不算在良贱为婚里头,因为我要嫁的那户人家不是奴籍了,怎么着都……”   谭毅接话:“你这种案有先例。对衙门那儿来说,你先前就算是‘明事理’逃婚,现下最好是早些和三当家有子嗣,这样万一这事闹上衙门,不论怎么样都会认定你和三当家才是真夫妻。”   这种案子判起来,基本也是会考虑到百姓的情况的。   这是人情法理都考虑到。   乔曼朝着谭毅笑了下:“你怎么小小年纪这方面懂那么多。”   谭毅耳朵红了红,声音低了点:“……最近教中喜事多,我就多看了点这块儿。”   最贴近百姓的律法,往往就是这些。   舒浅跟着笑出声来。   笑归笑,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舒浅拿着杯子问:“你家里头原先应该过得挺好,怎么后来就说落魄就落魄了?”   乔曼微叹口气。   她本是不想将这些事说出来的,可谁料人能追到这儿来。女子在外基本就剩个姓,闺字都藏好了,没料竟是这样还被认出。   “我祖父很会赚钱,在扬州那儿也算是有点名气。扬州那儿什么都好,可好地方花钱的地也多。青楼一趟万两空,赌场一回千金无。我爹守不住便罢了,还欠上了钱,只能把底子都给卖了。”她眼神带着点哀伤。   舒浅和谭毅了然。   乔曼对着两人短促无力笑了下:“过了些年我娘病重,他也没什么钱给我娘买药。我以前过得是挺好,可后来娘没了,我也被逼着嫁给以前仆人家的孩子……”   大难临头,太多人不过只看到自己而已。   接着就是逃出来,愣是想尽办法跑远一点。   再后来就到了崇明教。   “到了教中,就没那么多事了。”乔曼至此还是感谢老教主的。   再说了,到了教中还有毕山一直护着她。   哪怕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在他心里,好像她都是个仙子一样。   舒浅点头:“以后更没那么多事。”   乔曼这回暖暖笑起来,低声应了舒浅的话。   舒浅将选择权给了乔曼:“你还想见你爹么?”   乔曼摇摇头:“没什么好见的了。教主要是有心,替我给他一笔钱。从此我和他恩怨两清,父女情断。”   她早就不当自己是他的女儿了。   他给了她那些年其实只有祖上传下来的钱,如今她能还他的,也就只有钱。   舒浅笑了下:“成,我会让人安排的。钱给完后,一切都看他自己造化。”   乔曼点头。   舒浅不再打扰乔曼,拐走谭毅:“近日谭毅挺好的,你若是教他识字,也可以往深里再多教点。我先去安排事情。”   她朝着谭毅招手。   谭毅看看乔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喝光了水,放回杯子,跟着舒浅一道离开了。   他小脚步跟着紧,就见舒浅找来了一个教徒,细细吩咐着:“去找刚才门口守卫的教徒,带着一个年纪有些的男人叫万良志的出去的。他花的所有钱给记了账。”   教徒应声:“是。”   舒浅额外补了一句:“两千两,过了这个数,你们就一起离开,不要惊动万良志。”   一日能花费超过两千两的地方……   呵。   作者有话要说:  乔曼:我竟然一口气开销了两千两?教主你还记得你先前问我什么么?   舒浅:你还想见你爹么?   乔曼:我没爹。   感谢君:   233333扔了1个地雷 第76章   万良志几乎不记得上一回不用考虑自己花多少钱,那是什么时候了。   前脚刚踏入危险, 后脚就迎来了如此一遭, 让他几乎能笑出声来。   压抑不住的喜悦浮现在脸上, 展露于脚下,让他恨不得当场吼叫出来。   不过那崇明教的教徒跟着自己, 他并不能随意吼。   他这会儿还有点分寸,想着这回的开销都记在崇明教似乎很有地位的一个女子身上, 万万不能错过了,否则回头在乔曼面前,他讨不到更多的钱。   见人, 行头是要的。   万良志鞋走坏了,衣服带子都被人扯皱了。   他低头一看, 一拍脑门就先去买了一双好鞋。随后, 他再去买了一套成衣,让店里头的裁缝按照他的身型临时改得更贴身一些。   万良志在里头试衣服, 外头站着的教徒静候着, 眼里还带着一点鄙夷。   明明以前有钱过,怎么做事像是一辈子没见过钱一样,稍有点就要炫出来。   教徒在门口候了一阵, 就见自己教中的熟人跑了过来。   他疑惑看人走近:“什么事啊?我记得你今个是在教中扛新做好的糖啊!”   这刚赶路过来的教徒凑近耳语:“教主让我给你带话, 是这样的……”   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好了,两人对视一眼便分开。   屋内还在趾高气昂折腾裁缝的万良志是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等万良志换好了一身衣服,踏出了这衣服店,拍了拍自己新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用像是对下仆一样的口吻向门口守着的教徒问起来。“这崇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看两眼。”   教徒态度有点不耐:“崇明州原先是个县,基本上都穷,没什么好地方可玩的。”   “哪有地方会没好玩的?你这就是不会玩!”万良志得意笑开,手指下意识搓了一下,“得嘞,带我去这就近的赌场吧,许久没玩了,小赌一把成吧?”   教徒顿了顿,略有深意看向万良志,再顿询问了一声:“要去赌场?”   万良志手立刻拍了上来,一巴掌糊在教徒肩上:“傻愣干嘛呢?又不是你出钱。你们教那姑娘不是说了记她账上!我就玩两把,能花多少啊?”   别的地方哪有赌场好?   赚了都是他的,输了都算别人的。   这百年都少有的好事,今个总算是遇到那么一回。   他嘿笑了两声:“走,带路啊。”   教徒冷着脸将人带向了崇明教管理下的其中一个赌场。   人一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原先说好的话就扔到了脑后。万良志一见着赌场里那么多人,一群人拥挤着喊着“大”或者“小”,他就手痒了。   他取过教徒手里递给他的钱袋,就朝着最简单的比大小里头扔。   这赌场在崇明教手中,由于舒浅点子多,现下有了不少新鲜的玩意,一楼大部分都是简单的不用动脑子的玩法,二楼就开始玩比较繁杂的牌九和叶子戏之类了。   万良志光是比大小就扔了不少钱进去,有进有出。进了就乐呵,出了就皱眉。   刚得了个瘾,钱袋就空了。   有人见他没钱还占位,翻了他个白眼:“没钱玩什么玩,边上去。”   万良志恼火,往周圈脑袋一转,一眼就瞅见了刚才那教徒,走过去摊开手:“钱还有么?可别告诉我记账就那么点钱!”   教徒此刻正站在另一个教徒身边。   这儿是崇明教的场子,他见着了认识的人就走过来说两句,左右又不是他赌。   听着万良志的话,他推了推身边的同伴:“给这人记账,在你这儿取钱。”   这同伴刚才就知道了教徒过来是带人来的,见人赌上瘾了,便干脆去取了点钱,确实给记了账:“先二十两?够了吧。”   别人大多数都扔的铜板,先前万良志拿的钱袋里也就点碎银子。   他脸上微微涨红:“五十两,成不?”   两个教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了,另一人就给记上了:“行,那就五十两。”   钱一多,那给的就不是银钱,而是赌场专用的小牌子,专人打造的,谁拿了清清楚楚,根本寻不到机会造假混进来的。   万良志拿了散开的小牌子去玩,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留下那两个教徒在后头嘀咕。   “限了两千两,这还好就咱们赌场能自个记账着呢,换成别的赌场,谁能给他借出来?”管理赌场的那个教徒简直要摇头。   “现在才五十两,常人玩个百两也该收了。他要是真玩到千两……你们收拾了。”带人来的教徒心烦,“这都什么人呢,这教里头教外头现在哪有人敢这么对我们的?刚才一巴掌糊我身上。”   “哈哈哈哈,算你倒霉,守个门都能摊上事。”   两人一个苦笑,一个乐呵,完全没大管那万良志。   钱成了牌子后,一来一去根本就不当钱。   尤其是这东西还是凭空的来的。   万良志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又来借钱了。   心中带着点不安,他搓了下手:“再来点,这回还是五十,我上楼上去。”   “楼上你打什么?牌九和叶子戏没两把就百两。五十两还是楼下就成。”这负责赌场的教徒忍不住逗了一把万良志。   叶子戏玩大玩小都有,五十两能上去打两把,不过确实不经花。   万良志瞥了眼旁边那教徒:“我借钱,是记他头上啊。”   “我知道。”教徒敲了敲桌子,“你就是借个两千两,我这儿都不用你抵东西。就凭他。”   两千两?!   万良志瞪大了双眼。   他飞快看了旁边那教徒,见那教徒神情淡漠,完全没把钱挂在心上的模样,心一狠:“那就借两千两,我上去玩叶子戏。”   “确定,两千两?”   万良志肯定点头:“确定!”   拿了相当于两千两的一把牌子,他这回兴冲冲就朝着楼上跑了。一楼这些小把戏,他看不上眼了。   旁边有见着他那么多牌子的,都惊呼了起来。   听着那些个惊呼声,万良志胆子几乎肥到可以上天。他好似重回到当年祖父刚走,他手中钱财无数的日子里,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见着人兴冲冲上楼了,两个教徒看了下两千两的借款,同一时“啧”了一声。   叶子戏是要凑齐人才能玩的。   他上了楼一把挤开一个刚准备起身的人,粗着嗓子:“玩大的,有人玩么?”   楼上顿时所有人都被他一堆牌子吸引了过来。   赌场最不少的就是心思灵活的。   顿时有两个熟识的眼神一对,凑了上来:“玩大的可别输不起啊。这么多牌子,回头要是没钱还,咱们可不管的。”   “呵,老子这点那叫钱?”万良志拍桌,“还有一个你走什么?玩不起?”   这桌上唯一一个剩下的人,本一样准备走的,被这话激起了兴头,脑袋一热:“怎么说话?不输光你的钱,你就不知道这地方谁才是头!”   四个人一凑,开打。   叶子牌全副牌有四十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玩法全看四个人想玩什么。当然既然是玩大的,那肯定是打得越快越好,赌得钱越多越好。   万良志基本上是赢一把,输掉两把。   转眼很快就将手中借来的牌给出了大半。   当下那两个认识的就收手了,一副不想玩了的模样:“哎,不行,再玩就要输了。太刺激了,玩不起了玩不起。”   “玩不起我来啊!”有人看着眼热,凑了上来。   另外有聪明的一样凑了上来:“我也成,我也成。”   转眼又凑了一个新四人。   万良志钱看着多,往里赌术就一般,根本玩不过赌场里那些玩心眼的。   他也根本没发现刚才赢了大头的两个人下楼之后,凑到了门口借钱的那儿,小声嘀咕了一声,也没拿着牌换钱,而是只将牌还了回去。   赌场里总是会安排一些人当赌徒,来凑个热闹的,这群人平日里基本上也不怎么出手,只有看到肥羊才宰一把。   而这些宰来的钱,大笔是还给赌场的。   否则见谁都宰那么狠,换了大笔钱后,他们根本走不出这赌场。   门口教徒收回了钱,记上后朝着两人点头,取出一袋钱给他们。   两人当即就笑开,拿着钱出门乐呵去了。   至于楼上的万良志,两千两如同做梦,一闭眼一睁眼,没了。   他脸涨得红,衣服都穿着嫌热了。   遇见了旁人有劝他别玩了的,他斜眼一看人:“老子有的是钱,碍着你啥事了啊?我下去拿,这位置给我留着。”   还真有赌徒被他唬住了。   下楼,万良志又跑到了门口那儿借钱,语气恶劣得很:“再来两千两!”   那教徒抬起头看向万良志:“成啊,把先前的五十两还了。”   万良志听着这话恼火拍桌:“什么五十两,两千两都借了还差你五十两?”   “先前两千两,是看在刚才那人脸上给你借的。但你总共借了两千零五十两。这五十两你可要还出来才行。”教徒很有耐心和他说话着。   说话同时,拍了拍手。   有明眼的打手围了上来。   “那人呢?”万良志哪里想到都借了两千两了,竟然多出五十两是要自己还的。   他忙转头去寻先前带自己来的那教徒。   可四下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唉,没钱呢,就不要出来玩大的。”记账的教徒摇摇头,“把人剥光了打一顿,扔衙门去。就说这人欠债不还钱,胡乱闹事,不是我们这儿本地人。”   万良志一听,脸都绿了:“不是,我有钱的!你找人给我去传个话!”   教徒朝着打手笑笑:“处理一下,别让衙门听了不该听的话。”   旁边打手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教徒:【算账】总计亏损尚可,大头都拿回来了,就当花钱找了点群演。 第77章   对于常年混迹赌场的教徒而言,对赌徒下手, 一个个是绝不能留情面的。   他们留情面, 这群不要脸面的赌徒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做出来。   在赌场, 他们见多了为了钱能够抛弃妻子,能够贩儿卖女, 能够烧杀抢夺的人。   赌场的人最看不起这种人。   万良志显然就属于这种。   乔曼的事情刚开始还没人知道,可止不住万良志刚被打就嚷嚷起来。   有一个教徒一听就懂, 皱起眉头,取出了随身的刀。刀光一亮,万良志便只能捂住不停出血的嘴, 惊恐万分呜呜直叫了。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将人送到了衙门离开后,万良志几乎已料到了自己是什么下场, 也恍然明白过来, 他这是入了套。他恨崇明教,恨自己的女儿, 恨舒浅, 恨所有的一切。   可他却没想到,只要他花少于两千两,他就一点事情没有。   这些钱花出去, 那都是实实在在的。   平头老百姓, 哪里会有一个人拿着别人的钱,肆无忌惮蹬鼻子上脸,说花两千两就花两千两的?   就连舒浅买一个大酒肆,这价格也才一千二百两。   两千两足够万良志从头来起, 过一个稳当日子了。   人该知足,人该懂得本分和分寸。   舒浅给足了万良志底线,也给足了万良志机会。可是以他这性子,就算拿到再多的钱,给他再多的机会,那也是没有用的。   不论是谁都能料到,乔曼和万良志一旦见面,乔曼只能被拖累。这真正心中柔软的女子,注定无法逃脱这种无奈。她逃得了一次,难逃第二次。   舒浅在崇明山上听着教徒的反馈,含笑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乔娘的事情到此为止,让大伙儿揭过不要再谈。”   “是。”教徒应声退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事情去和谭毅说一声。   谭毅一直受着教中人的照顾,对乔曼也颇为上心。   万良志的事,谭毅必然会想知道结果。   她走出了屋子,转头去寻了谭毅。   此刻的谭毅和舒浅分别并没有多久。   他这会儿正凑在制糖那儿,和教中几个孩子一道跟着北青。他学了冰糖的制法,也跟着学了白糖的制法,从刚开始不怎么与大家聊天,到现在和谁都能聊上了两句。   制糖和律法一样,条条规规很多。   他低头看着刚出的冰糖,正和旁边清点库存的北青聊着:“最近暗街都做得挺好的,我以前的搭档也做得挺好的。”   “你想让人到崇明教来?”北青记好了数,写上了册子,顺口问了他一句。   谭毅耳朵微动:“嗯,他人挺好的,很讲义气。可是到现在都不肯到崇明教来做事,最多就肯帮着崇明教做事。”   北青也是了解那个壮汉的:“人各有志,你担心什么。”   “我知道。”只是……   “教主!”   一群教徒看到了舒浅到来,齐刷刷喊了起来。   舒浅朝着众人点了点头:“你们继续做事不用管我。”   “是。”众人纷纷应下了   舒浅走到了谭毅的身边,向北青招呼了一声:“最近买糖的人可少了些?”   北青摇头:“少倒是没少,不过涨势缓和了下来。多余的糖要运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北方或海外,这才能卖上高价钱。”   北方造糖不容易,海外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产出如此细白的糖。   舒浅点头算是明白了。   北青简单说了下现在糖贩卖的局势。   江南这一片基本上已打开了局面,北青联合着商会,将一部分白糖以低一层的价格让商会拿出去卖。自己同时和商会以一样高一层的价格卖外头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卖东西的渠道,有钱算是大家一块儿赚了,也不会被随意打击。   周边各国,北青靠着以往认识的走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扩展着路子,发展到现在,确实卖了不少个国家,除了战乱的一些地方不去,基本上其它地方也维持了白糖数量上的稳定。   就如北青最开始所说,量没少,涨势缓和了,若是舒浅想要来钱更快,只能考虑多卖点别的搭上这同一条路子,或者说走海外。   舒浅听着明白,点了头。   周圈一圈的孩子都看着北青和自家教主,一副很是乖巧好好听话的模样。   舒浅一低头看他们这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揉了揉谭毅的头:“今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舒浅说得隐晦得很,但谭毅一听就明白了,这说的是乔娘的事。能说成解决了,说明是不怎么留隐患得解决,让他面上一亮,朝着舒浅少有拉扯出了一个笑,点点小脑袋。   其他人好奇看向舒浅。   在场的孩子们全都是乔曼教出来的,不过都年纪还小,不该知道就别知道了。舒浅笑了笑,没有想满足众人的好奇心:“你们等会儿可要早点回去,别缠着北青问这个问那个的。”   北青在教中的时间不长,每回一回来,几个孩子就麻溜跟在后头,试图以后帮北青算账去。   一群孩子听着教主的话,齐齐应声:“是。”   声音响亮又稚嫩。   舒浅说得话说完,和北青也聊过了,便再和众教徒说了两声辛苦慰问的话,转身回去了。   等他离开,而周边的孩子们到了晚些时候一一散去,北青才颇为八卦,面上堆上了讨好的笑:“谭毅啊,刚教主说的是什么事情呀?”   谭毅闭紧了嘴,不肯说。   北青一样从暗街出来的,有什么不能说不好说的?在外头混迹那么久,套话对他而言真是简单极了。   他嘿笑一声:“我帮你去说服你那朋友下回提交申请入崇明教啊,如今教内收人要求是高了些,不过这人帮了崇明教做那么多事情,姚旭那儿好说的。”   这是个阳谋!   谭毅承认自己心动了,他看了眼四周,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乔娘以前家里头的事情,爹找上门来了。”   乔曼的事情,知道的人真不多。   或者说教中上下,几乎没几个知道实情具体的。   不过以北青等人的聪明劲,都很清楚,这世道女子最容易逃跑出来永不回家的事,一是家中父母的事,二是婚事。   乔曼识字懂理,一看不是穷苦人家出来的。   “这也就毕山不在。”北青当场就笑开了,“等毕山回来知道了事情,拿着刀就要砍人了。”   谭毅心想可不是么。   两人对此也就没细谈。   等后来他们知道了万良志的下场,不由还是头皮麻了麻。   万良志变成了哑巴,没了舌头,入了梁又锋手中。   梁又锋将人送到潘阳知县那儿求个细查,结果一个细查,问题多了去了。   这人整日跟着走商跑,欠了债的地方可不止一处。当年嫁女儿就是为了那一份彩礼,女儿跑了也不肯还,还和薄家完全闹翻了。   坑蒙拐骗,为了钱他干过的事一查还真吓人一跳,牵连的受害者没个二十来个,也有十几个。   这些年可不是谁都像崇明教,说发财就发财的,很多被他欠了钱的人,心善又日子苦,催不着钱在家中就是蒙头痛哭,半点没办法。   百姓下意识都没想过找知县,一来二去就拖到了今日查出来。   按照律法,私下人债务欠债不还的人五贯以上违三月,笞一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笞四十。五十贯以上违三月笞三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杖六十,并追本利给主。   通俗而言讲,万良志还不上的钱,怎么算都要打六十杖,还要还钱。   欠的人太多,情节太过恶劣,连潘阳知县都看不过去,愣是给人又拉扯了几个罪行,加了个三十杖以儆效尤。   九十杖上去,万良志又没钱疏通衙门让打轻点,打完就半残了,被人裹了席子就扔回去自生自灭。   潘阳县的知县还把万良志手边值钱的玩意都给卖了,“帮他”还了钱。   一时大家欢喜只有万良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太好。   此事后续半点没入乔曼耳中。   她在教中认真学着裹烧卖呢。   “教主这回要去京城谈买火器的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和旁边的厨娘说着,“我可不就是想多做点,路上热一热,这就好吃了。”   天还没大热,东西不容易坏的。   厨娘给乔曼做着示范:“那您瞧着了啊,这面皮要先用热水下去和面,后头每回再加的水,就要冷水。保证这皮子啊好看又好吃。”   乔曼应声:“嗯。”   “这日子桃花还没开。否则就做那桃花烧卖,哪个姑娘能不喜欢呀!”厨娘打趣,“不过没桃花也成,馅放什么都好吃,苏州放三鲜,杭州放牛肉,再远点还有放鸡肉和腿肉的,咱们崇明这儿,放猪肉笋尖。加了肉皮,一蒸,有汁水。”   厨娘在边上取了肉拿着刀就一阵“哒哒哒”。   拿了笋又是一阵“哒哒哒”。   肉皮“哒哒哒”。   回头一混,拿了摊开分段擀好的面皮,一裹,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一笼。   做起来并不难。   乔曼立刻跟着一道裹起来。   等上了蒸笼,没过多久,香气就溢出了。而等到这烧卖到了舒浅的面前,一个个胖乎乎极为可爱的上头还点了几颗豆。   她轻咬一口,汤汁就流了下来,烫了一舌头。   乔曼看着自家教主吃得开心,跟着就开心:“教主路上多带点,我和厨娘做了不少,路上能吃。”   舒浅这回嘴里塞满了,不住呼气给嘴里降温,胡乱点头:“唔,唔,嗯嗯。”   日子总该是越过越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嘤,想吃了。 第78章   崇明教原先人就不足,出海走出大批后, 教中人着实更走不开了。   舒浅这回上京, 再度借用了萧子鸿的人手, 二话不说直奔皇宫。   她这回是快马加鞭赶路,到了京城只觉得颠得自己的臀都要成四块儿了。   萧子鸿见着她的时候, 就见她趴在床上揉自己的臀。   左揉一下,右揉一下, 还偶尔发出一两声哼哼。   他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   舒浅侧头看见萧子鸿,许久不见很是诚恳的第一句话竟是:“要致富,先修路。”   萧子鸿意外:“嗯?”   “等有钱了, 这官道好好折腾折腾成不?你要知道路修好了,这走商才能够走更远的地方, 买卖流通越是方便, 人沟通越是简便,那日子就会好过。”舒浅对快造成自己四瓣臀的路怨念很深。   她说得有理有据, 一本正经, 愣是让萧子鸿觉得……   是该将这个事情放在前头。   他失笑走上前,想要帮她揉两下。   手一探出,又觉得好像太过失礼, 不太对, 又收了回来。   他像是刚才什么都不曾做过一样,开口解释:“这路是要各地自建的,京城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地方官其实很难当,要顾虑的事情多, 还容易斗不过本地人:“各地税课不好收,有些地方一年到头就种那么点地,能收上来些粮食已不错。”   各地州府按照纳粮的多少,还有打趣的别称。那种一年到头来收不上粮食的,叫地府。   有世家的州府还好些,普通地方只能指望跑出个人来出人头地,等回头衣锦还乡能补贴点地方。   可真从这里头出来出人头地的人,衣锦还乡也摸不出多少钱来的。   读书求学是一码事,求商是一码事,能拿出钱来又是另一码事。   舒浅换了个姿势,起身坐在床上:“为什么不直接让有钱人铺地呢?”   萧子鸿没反应过来:“什么?”   “朝廷给出铺设道路的最低要求,分好一批批的官道,按这些道路分批请人铺地,在路边上每隔一段路程,建一个石桩子,在侧面写上捐赠钱财人的姓氏,用金粉题写,等同荣耀加身。不限捐赠人是哪个州哪里人。”   萧子鸿便也就着舒浅这话题说了下去:“不仅是钱没有的事,人也不足。青壮年大多要种田,没有足够的粮食,百姓就吃不饱饭。往年官道都是各地劳役征来铺设的,不是一时可以铺完的。”   说实话,地广人稀。   正是因为这一点,律法中明文规定了男女到了适婚年纪赶紧成婚。   不成婚,没有孩子,哪里来的人种田做事?   一国要有民,才能叫国。   萧子鸿知道舒浅一直在江南,算是过得很好的:“不论是哪一会儿,官道和驿站都是重中之重。不会有州府对此有所耽搁。”   江南到京城的这条路,算是好走了。   漕运,京杭运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将淤泥铲除,进行日常的修缮。有这条河在,不论是粮食还是布匹,总是能够送达京城。   就像舒浅的崇明教,总是人手不够用一样,这天下对于帝王而言,一样人手不够用。   就连想要重新好好铺设一下道路,都拉不出人来。   舒浅听萧子鸿那么一说,立刻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顿时转变了想法:“既然人手不足,那就要想办法如何让一个人,可以铺更多的地。就像种田,如何让一个人产更多的粮食。”   萧子鸿叹息:“说得轻巧,难啊。”   农具千百年来改进难道没有么?   有,多了去了。   利用河流,利用地势,利用风力,改造种植的粮食,改造用的农具。   可地并非都是良田,南方连家家户户有头牛帮忙干活都拿不出。更贫困一些的地,那几户人家用一把锄头的,怎么办?   扩大亩产对于朝廷而言,那都是天下大事,但凡有点好消息要奔走相报的。   因为太难了啊。   所谓的太平盛世,他都无法确保让人人能够吃好。吃要能让人人能饱肚皮,还翻出花样来,那就是一件有功的事了。   舒浅端坐在床上。   崇明教地处江南,有良田不少,更是有余钱可以买各式各样的食材,这让她都快遗忘掉大江南北还有更多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良田。   “我会想办法。”舒浅没料到自己制糖了那么久,竟是要回归去种田。   她为了甘蔗,让人弄了大片的沙土田,如今还要准备去搞良田了。   舒浅在江南那一片似乎并没有看到过一些常见可以充饥的食材。   今后若是种植多了,完全可以让朝廷带头普及下去。不同的地适应不同的粮食,若是没有那么高的种植要求,能够供应更多的人吃饭,那就能让多余的人力去做别的事。   “能够更好充饥的粮食,可以扩大亩产的良种,最好的农具,但凡我能想得到的,都尽可能给你想出来,但凡海外能寻到的良种,我都给你寻来。”舒浅想到这儿记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下床去。   她在床上坐着久了,而脚先前一直固定压在身下,半点没发觉哪里不对。如今等要走路了,腿踩向地面,一瞬间如丧失了感知,险些将整个人摔到地上去。   萧子鸿连忙伸手将人拉住,小心把舒浅带到自己腿上坐着,让她能缓缓。   他皱起眉头问她:“怎么那么冒失?”   舒浅万万没想到在经历了臀疼之后,还要经历一场双腿泛麻。   从脚底板弥漫上来的麻意一时间让她说不出话来,连手指都忍不住抓紧了萧子鸿的衣服,愣是将他衣服抓出了褶子。   萧子鸿没得到回应,看向舒浅:“怎么了?”   他轻微一动,让舒浅倒吸一口冷气。   固定坐着,血液不畅。   萧子鸿第一次见舒浅这样,心里头竟是少有慌了一下:“你等等。李公公!”   李公公听到喊声忙进门来:“陛下!”   “太医,叫太医!”萧子鸿一动不动,皱着眉下了命令。   舒浅用力拉扯了一下萧子鸿的衣服,朝着他摇头,憋出了两个字:“腿麻!”   只是腿麻!不用叫太医!   萧子鸿反应过来,刚才舒浅的姿势,可不就是容易腿麻么?   他抿着唇顿了顿,扫了眼门口的李公公。   李公公听见了也看见了,忙开口寻了理由:“陛下可是想要叫太医来做个例诊?顺带也给舒姑娘看看?”   萧子鸿应声:“嗯,去叫吧。”   例诊总比叫太医来看腿麻好。   等舒浅缓过来,太医也来了。   萧子鸿和舒浅面色如常,神态自若,极为镇定。仿佛刚才为了一个腿麻惊慌失措到叫太医的人并不是他们两个。   被叫来的太医姓季,已经有一把年纪了。   季太医先是给萧子鸿把脉看相,望闻问切都做了一遍,友善又带着恭敬吩咐着:“陛下早年在北方,身子里头是有留下点隐患的,要趁着如今这会儿年纪尚小,好生调养,今后注定会长命百岁。”   萧子鸿去边塞早,吃得一般,还每日要习武,甚至偶尔还要上战场,哪怕他再怎么懂得自我保护,身子里还是留了点暗伤,不过确实不是大碍。   他还年纪小,这些好养。   萧子鸿点点头,让他给舒浅看看:“季太医给舒姑娘一并看看。”   季太医来的路上就得了李公公的吩咐,取出了一根线,系在舒浅的手腕上。   一样望闻问切后,季太医朝着舒浅笑了笑:“舒姑娘身子略有点血气不足,不是什么大问题,稍作调养就可以,平日吃食上注意食补便可。”   连药都不用吃。   舒浅点点头:“谢过太医。”   “没什么大问题就成。”萧子鸿挥手,“劳烦季太医专门跑一趟。李公公,送一下季太医。”   李公公应声:“是。”   等李公公带着太医出了门,屋子里就剩下舒浅和萧子鸿两人,舒浅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就起太急了,腿麻。”   萧子鸿能说什么?   最先提出叫太医的人就是他。   他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好了,平日里补补血气。你在崇明吃得也该是挺好了,怎么还血气不足?”   舒浅哪里知道,她觉得自己什么问题都没有。   朝着萧子鸿嘿笑一声,她这才去自己行李那儿摸出了重要的契约:“我这回上京城来,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买火器的事。”   萧子鸿心头略微一动:“买火器?”   “你不可能总是拿我钱不还,我看着三五年朝廷也还不上我这些钱,还不如你拿点火器给我,方便我出海。”舒浅将契约递给萧子鸿看,“我写的,若是有哪里要改动的,你看看。”   萧子鸿接过了契约,细细看起来。   这契约写了不少的内容,比他们第一回在教中玩闹一样的契约正经多了。   有来有往,还有诸多的限制,几乎将能够想到的朝廷和私人火器买卖中,需要规避的疏漏点都写了上去。这份东西完全可以看出,舒浅是认真的。   萧子鸿一样很是认真。   朝廷短时间内绝对做不到如舒浅这般说出海就出海。   而火器这一块,由于红一之类大多在做事的都是自己人,萧子鸿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只要他想给舒浅火器,他就能给舒浅火器。   “基本上没有大问题。”萧子鸿简略扫了下来。   舒浅竖起耳朵听着他说。   萧子鸿看到了价格。   火器的价格,舒浅附带了一张纸,简单写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我还要考虑考虑,这事涉及太多。”萧子鸿收下了这一份契约,“火器绝对是能给你的。”   舒浅露出笑意:“嗯。” 第79章   萧子鸿对于贩卖火器,要考虑的大部分内容, 总体而言是在价格上, 还有到底要卖给舒浅怎么样的火器更适当。   卖得火器太好, 万一崇明教出海后这枪械流入到别人的手中,朝廷没有研发出最新的火器, 就容易受制于别国。   若是火器卖得一般一些,万一崇明教出海后不好用, 他和舒浅之间就容易产生间隙。   打着玩玩的火器不如不要,能够伤敌的火器,都在他的吩咐下一步步制造着。   一旦到了时候, 他甚至会拿出大批的火器给将士,人手一把, 守城的时候见一个打一个。   弓箭射程短不说, 伤敌若是没有伤在关键位置难以致死,而火器不同。   火器但凡是射中了人, 非死即残, 并且难以救治。   他要是在城墙上设一大排的大型火器,北方几十年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没到拿出来的时候,他就要这件事好好仔细揣摩。   就如萧子鸿所言, 他必然会给舒浅火器, 而怎么给,给多少,给什么类型,那是他的事。   舒浅对此早有预期。   对于她而言, 能有朝廷专门研制的火器,那就已比民间大部分的都强了。毕竟在沿海那么久,至今为止崇明教遇到的倭寇,手里拿的还都是几年前的刀而已。   两人将这事情在明面上讨论过后,萧子鸿抽了空专门带舒浅去了一趟军器监。   上回红六到崇明教带话,和舒浅是说过军器监的。   军器监里负责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制造,包括了冷兵器,防具,以及各式各样的火器,甚至偶尔还不小心产出一点农具。   舒浅在看到角落里几把诡异眼熟的乱拼接农具,仿佛回到了她初次见萧子鸿那会儿,武器库里大部分都是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   萧子鸿带着舒浅看过去:“世上有不少的地方已开始研制火器,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更新,制造出威力更大,射程更远,安全更高的火器。不管是守城的还是将士能随身带的。”   舒浅点头。   “据我了解,如今火器制造最厉害的,该是佛朗机。今年外来使国朝贡,少了几个国家。”萧子鸿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   舒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她绘制地图的时候绘制到过这个地方。   佛朗机这个国家,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海外国家。他们这个国家在较为早前,就在女王的许可下,进行了海外探索。   说是海外探索,进行贸易往来,但他们和舒浅的海外探索贸易往来不一样。   前者更是气势汹汹,算强制性贸易往来,能够抢夺的都抢夺,不能抢夺的就设计来抢夺。   这些内容在她读过的游记和杂记上虽然并没有如此详细的记载,不过海上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各种国家又会是如何的想法,舒浅仅仅从寥寥几句提到的话中,就心知肚明了。   如若不是萧子鸿现下拿不出人手,更需要好好治理国内,恐怕也会极有野心进行向外贸易以及……侵略。   这是为人帝者的野心。   萧子鸿带着舒浅来到了一排工匠身边。   军器监又热,里头的味道又极为难闻。   硝石的味道,硫磺的味道,舒浅几乎能看到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黑灰色粉尘。   “这是我军器监最好的火炮。”他点给舒浅看,“上为子铳,下为母铳,能够快速换弹,可谓是守城利器。”   舒浅看了看这火炮,点了点头,觉得和千百年后火炮的样子看着差不了多少。   不过后来的材质以及精工都不一样而已。   “鸟铳。”萧子鸿又拿了就近的小火器给舒浅看。   舒浅又是认真点点头。   “火炮。”   “鸟铳。”   “火炮。”   “鸟铳。”   萧子鸿带着舒浅溜达了一圈,几乎上没有改过多少口,偶尔说一下火器的区别,那也就是提点两句。   舒浅迟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大大小小的火器,就没有自己特有的名字?”   萧子鸿跟着迟疑了一下,提出了他的问题:“需要么?”   两人互相对视。   萧子鸿是觉得但凡稍带改动一下就要取一个名字,着实太麻烦了一点。   而舒浅觉得全部都统一一个名字,未免太过儿戏,尤其是作战的时候,若是有两种并行的火器,那喊起来岂不是很奇怪?   大火炮先!再小火炮!   舒浅想象了一下,觉得有点好笑。   “可以直接编个号,像是一号二号三号。特殊一点的再取名。比如这个鸟铳是两管子的,那个是三管的。”舒浅点了两个鸟铳提议。   “二眼,三眼?”萧子鸿随意取了个名字。   并且像是很认真询问着舒浅的意思。   舒浅听了后朝着他微微一笑:“以后我们的孩子,还是我来取名吧。”   萧子鸿失笑。   他就是随便取个火器名,可不代表他取人名也这样。   “孩子的名字,我可以的。”萧子鸿想要争取一下权利。   舒浅以前还没怎么在意,现在一回想起来:“你的下属名字都简单到给了姓,然后一二三编号。”   萧子鸿:“……”   这好像没法解释了。   他甚至觉得这么称呼非常好用,并且不会叫错了人。   这么多年来,萧子鸿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取名的本事。   莫不是他后来给皇家别人的孩子取名,取得再差都只是没人敢当面质疑他?   萧子鸿陷入了沉思。   红一本想上前来汇报点东西,见了自家主子和自家主子带来的姑娘之间那气氛,默默走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擦了擦炮筒,   以前听红二、红三和红六隐晦提点,他一直没怎么信。   他是最早跟着萧子鸿的人,本以为算是最为熟悉自家主子了,万万没有想到,人遇到了心上人,都是会恍若变了一个人的。   看看曾经几乎是没什么波动的神情,现在看人的眼神能滴出水来。   红一不得不感慨:这大概就是情之一字的魅力吧。   萧子鸿并不知道自家下属已经开始在心中编排他了。   他沉思了片刻过往的事,很快又和舒浅说起这些火器。   朝廷这些火器数量也不足,能给舒浅的量是有限的。   萧子鸿拿了一把鸟铳示范给了舒浅看,百里之外的靶子,在有准镜之后,打中即让耙子能完全粉碎。不是多个洞,而是粉碎。   他教了舒浅如何用后,将鸟铳给舒浅,让舒浅试试。   舒浅姿势极为标准。   她觉得自己完全瞄准了,相当有信心发出了一枪。   这鸟铳后头力道大,她有想到有后坐力,却没意料到后坐力那么大,让她的鸟铳直接偏移了位置。   打空,根本没打到靶子上。   萧子鸿看了下,安慰了一声:“这需要好好适应才能用,火丨药之类,我配方不能写给你,等会儿回宫后念给你,你自己记一下,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些。火丨药最怕受潮,受潮后没法用。”   京城运往江南太过远了。   舒浅应声:“嗯。”   她重新填上弹,再度对准了那靶子。   一枪过去,她眯细起了眼。   靶子没能粉碎,擦边。   还是枪射出后,枪口会向上挪动,带来轻微的漂移。   就和射箭一样,箭速度没有鸟铳的弹丨药来得快,更会受到风力的影响,这些要经常练,才能够有足够的手感去把控。   这进步已很大了。   萧子鸿略有点惊讶,在一旁看舒浅射第三枪。   接下去几枪,舒浅的表现并没有比第二枪好上太多,直到没了火丨药,也都是能打到靶子上,却不能和萧子鸿一样正中中心,还将靶子打个粉碎。   舒浅不满意。   萧子鸿却是觉得舒浅极为厉害。   他带着舒浅洗净了手离开军器监,还在想着刚才舒浅用鸟铳的模样。   如同她在书房中认真写字的模样一样。   能让他的心悄然一动。   舒浅则还在琢磨:这练枪不是小事情,火丨药损耗太多,在教中看起来更适合让老资历的射弓好手先一步掌握为好。   若是将火炮安置在船上,一个火炮至少要两人操控,那倒是只需要一人有这个技术便妥。   两人默不作声,直到回到了宫殿里。   萧子鸿侧头看向舒浅。   舒浅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可还记得,我属意的那个孩子。”萧子鸿扯开了话题,“名叫夏煜,我大皇兄的儿子。年纪还小,不过这段日子正好在宫中。”   他有意,太后隐隐明了他的意思,就将孩子先接到后宫中多看看。   就苦了那位王妃,这些日子基本上都要两头跑,想多见见自己的孩子,又不能长居于宫中。   舒浅还是第一回听到这名字。   “夏煜。”舒浅念了一下名字,“你想让我见见?”   萧子鸿应声:“嗯。”   那孩子挺好的,萧子鸿早就想让舒浅见一见了。不过前几回都不太方便,这回正好人在宫中:“我带你去见母后。”   舒浅一听要见太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我换一身衣服?”   “嗯,我给你备着了。”萧子鸿早就给舒浅备好了衣服,当场喊了李公公去拿来。   李公公立刻匆忙去拿了衣服来。   舒浅换上了衣服,照样是能压得住衣服的,她穿着妥当后,这才和萧子鸿结伴前去面见太后。   萧子鸿也从先前对着舒浅那极为随和的态度,改回了一国天子该有的姿态。   两人身后跟着一小群的人,齐齐前往了太后所在的宫殿。   让人通禀后,舒浅跟着萧子鸿进了殿,见到了太后。   太后好似又年轻了一些,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都乐呵着。而她的手边那稚童,正好奇看着舒浅。   作者有话要说:  萧·取名废·子鸿:呵。 第80章   夏煜年纪还小。   他才会开口讲一点话,甚至对他人的话半听不懂。   稚嫩纯真的眼神, 加上好生养着微胖的小脸袋, 头发一小堆扎在脑袋上, 看起来好似年画上才有的福娃。   对着萧子鸿和舒浅,他是好奇的。   太后乐呵呵引着夏煜说话:“来, 你面前这位,当今天子, 你该喊他陛下。”   她特意将自己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让夏煜学着她念。   夏煜仰头看向萧子鸿,他见过萧子鸿。   当然, 是刚进宫那会儿,见了面就要磕头, 要很是恭敬才行。   陛下是他父亲的弟弟。   父亲的弟弟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来着?   他有点小迷糊。   可他还是听话叫了一声:“陛下。”   奶声奶气, 很是听话。   “兄长教养得很好。”萧子鸿颇为赞赏,“朕身边这位, 叫她舒娘就好。”   夏煜更加迷糊, 看向了太后。   太后点着舒浅,引导着他:“叫舒娘。”   夏煜转回脑袋,朝着舒浅叫了一声:“舒娘。”   还是奶声奶气的,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他胖乎乎的小脸袋。   一群人善意笑了笑。   舒浅听着一样笑着。   萧子鸿和太后客套了两句, 问候了太后的身体,一盏茶后,才委婉说了一声:“朕有些话,想和太后好好说说。”   太后挥了挥手, 示意周边人都下去。   一个宫女顺从想将夏煜一起带下去,萧子鸿开口拦着:“让他留下。”   宫女低头应声:“是。”   等人都散去,太后才慢悠悠取了茶水喝一口:“陛下想和予细说何事?”   她看着淡然,心里头却是警惕起来。   “朕带舒娘过来,一则是舒娘常年在宫外,不能每日来给您请安,如今回来,总是要过来一回。”萧子鸿先将舒浅给交代一下。   舒浅微微点头,朝着太后笑笑。   “另一则,便是关于夏煜。”萧子鸿这般说。   太后眼神微晃,她放下了杯子,也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抬眼看向萧子鸿时,已又是太后该有的模样:“陛下是何意?”   她话语柔和,背后有一丝恐惧。   “虽说现在为时过早,不过我与舒娘商量过两回,只要夏煜教养得好,太子之位便是他的。”   太后的手不动声色藏在了衣袖里,却是控制不住抖了起来。   她低声叹息:“陛下这是何意?如今陛下才是这天下之主,但凡陛下有子嗣,夏煜都于情于理都越不过去。他不过才这点年纪,当不得啊。”   萧子鸿恍若没觉得自己是在说什么大事情。   他神情很是坦然,语气还带着点诚恳:“朕的子嗣,姓萧。”   国姓为夏,他的子嗣,姓萧。   但凡是他的孩子,不会有一人姓皇家的姓。   太后愕然看向萧子鸿。   他身边的舒浅则是拿起了茶水,听着他们讲话,还顺带和好奇看向她的夏煜眨眨眼,惹得小家伙更加好奇,脑袋都快忍不住歪了。   萧子鸿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他在让他大皇兄做事时,早就想到了这些。   大皇兄一生不得志,身为嫡长子,不仅远离皇位,还不曾得到过父皇的一丝偏袒。接踵而来的阴祟事,更是让他原本贤良的心蒙上了厚重的灰尘。   即便有他后来帮衬着,他大皇兄还是郁郁寡欢,早早逝去了。   说他大皇兄无才?那是假的。   纵然是天资算不得当世奇才,可身在皇家,眼界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媲美。至少在萧子鸿眼里,他大皇兄比他父皇可好得多。   不过,真要坐帝位,他大皇兄没那个气魄。   他大皇兄已被这些年的遭遇磨平了棱角,永远当不成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夏煜不同。   夏煜眼前的一切,都还是新奇的,他出生于皇家,深受太后宠爱。在他没有子嗣的那些年,朝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授意下偏向了夏煜。   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命,也有着天生的帝王性子。   论学识,这孩子几乎过目不忘,论治天下,他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头脑更是灵活,论德行,他更是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萧子鸿是当真的,嘱托着太后:“此话朕只说这一回,望太后好生照看好夏煜,后宫中免不了一些事,有您在,朕才能放心。”   此刻的夏煜根本没能明白面前这场交付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学着舒浅眨眼的模样,跟着舒浅“眉来眼去”,逗得舒浅差点笑场。   挤眼睛挤得小脸都皱起来了。   等舒浅发现太后在看自己,就回了太后一个笑。   太后深深看着舒浅:“予只是没想到,有的时候,有些事比梦更像是在做梦。”   她知道萧子鸿和舒浅是不同的,期盼着两个孩子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正走下去,让这天下都看看,不是没有人能做到,是那些人都做不到。   可她发现还是自己低看了面前这两人。   皇宫,这天下,捆不住这两人的。   他们早就迈出了步子,走向他们都不敢想的地方。   “予知道了。陛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太后刚冒起来的那点恐惧就此散去,她眼里带着点水光,看向身旁发现自己小动作太多被抓住而猛然僵住的夏煜,“这孩子,予能护住的。”   她以前不算好好护住了自己的亲儿子。   也没有护住萧子鸿。   如今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必然会好好护住夏煜。   这孩子是当今陛下的希望,是在这小小年纪,就被真正的天子属意了的小家伙。   萧子鸿见太后忍不住刮了下夏煜的脸蛋,知道太后是听进去了的。   或许太后会心中仍然有防备,不过今后日子还长。   萧子鸿和舒浅再留了会儿说了两句,见时间不早,这才离开。   身边人还没上来,太后将夏煜抱了起来,和声告诉他:“刚才的那两位,你要记得多亲近亲近,比对予还要好才行。”   夏煜不懂,只当太后要跟他玩,咯咯笑了两声。   “你可喜欢他们?”太后笑着问他。   夏煜这句听明白了。   经常会有人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   他点了点小脑袋,挤了下眼睛:“喜欢。”   就比喜欢他爹,他娘亲,还有面前这位太后,少那么一点点!   太后听着满意:“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孩子最是敏锐,对人的善意和恶意,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孩子喜欢那两人,至少现在,她是信得过那两人的。   ……   回宫的两人很快是过上了晚上床上比拼,白日书房、军器监,甚至在工部走动的日子。   倒不是萧子鸿不想带舒浅出门看看京城,而是舒浅自从上回说起了天下缺粮后,开始埋头研究如何扩大亩产了。   新的粮食种类要从海外寻来,一时半会儿急不来。   她就绞尽脑汁将以前记得的扩大亩产的法子给想出来。每个朝代都会为了粮食而头疼,就算是千百年后也一样。   吃饱肚子是重中之重。   每个人都要学习的基础学习中,很自然提点到了一项最基本的扩大亩产方式:杂交水稻。   这种粮食种植方式,并不是全国通用,不过在能够种植水稻的地方但凡能增产一点,那对于整个朝廷而言,每一亩多收,总量就此上去了。   舒浅其实对这块只有简单的概念,就如同她对造船、对制糖,其实都是纸上谈兵的概念,但对于那些日日夜夜接触这些的人而言,她的观念,能开阔他们的想法,落于实践。   机械化她是不懂的,蒸汽和电力,她也不会搞。   她再怎么贴近生活,到底以前学的大多是文类的,没能将那些东西都学会学通了。她能背下地图每一个国家,却还真搞不懂那些工科的东西,也造不来兵器。   不过好在农业类的,还有稍微扩展一点的农具,比如双牛用的农具,她还是能想到的。   将自己的想法写了下来,能扔多少给萧子鸿,就扔多少给萧子鸿。   以至于舒浅没看到萧子鸿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深邃。   一个人对于学识的认知,是有限度的。   一个人能站在先辈的肩膀上眺望,也是有限度的。   舒浅没有掩藏的意思,面对萧子鸿,尤其是一样有点问题的萧子鸿,那层隐秘的薄膜只要一戳就破。   但萧子鸿没说。   他想着指不定这还真是天降奇才,天赋异禀。过往不也有这种类型的人么?比如某位千古一帝,立下的东西不论如何改朝换代,到如今还有不少留存的。   舒浅哪里知道萧子鸿想那么多。   她拿着纸和萧子鸿说着:“你这儿工部也试试,我在崇明那儿一样也给你试试种水稻。等到了海外有更好的良种,我就叫人赶紧给你送过来一些。”   萧子鸿应声:“好。”   舒浅抬眼,见萧子鸿盯着自己脸看,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疑惑:“怎么?”   萧子鸿转移了视线,落到纸上:“无事,刚不过在想今晚要不再晚点睡,今日上过早朝,明日不用上。”   舒浅:“……”   萧子鸿见舒浅不说话,又从纸上视线重新转移到舒浅脸上:“怎么?”   舒浅看着萧子鸿这张随着年龄增长,棱角愈加分明,显得更加俊美的脸,语气沉重:“没什么大事,刚不过在想今晚干脆要不别睡了。”   萧子鸿:“……”   行吧,两个人意见相同,这还有什么好看纸的。   两人心有灵犀,默不作声收拾了起来,准备先去沐浴,再过一个荒唐的夜晚。   谁让两人这些年注定要聚少离多呢?   萧子鸿想着快要敲定下的火器契约,再想想夏煜的年纪,略有点叹息。   这孩子怎么才这么小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舒浅马甲岌岌可危+1   夏煜:我年纪小怪我???   大皇兄:???难道怪我? 第81章   海上。   离开地面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是亢奋的。   他们畅想着海外无数的风光, 欣赏着日落下洒在海面的那片金黄。他们觉得前方都是财宝, 以及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   常年出海的渔民和舵手对此没说什么。   初次出海, 都是对一切充满了想象的。   直到不知道过去多少天,海外还是相同的, 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海面的颠簸让人半点吃不下东西。湿咸的海风铺面而来, 让人露出的不再是“原来这就是出海”,而是“怎么还是这样”。   崇明教大部分人常年都与田地为伴,心中有所准备, 却难以掩盖自己的失落。   毕山和这些人不同。   他出海时就有点恹恹,到了现在更是如此。   谁让他刚刚成亲, 正该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结果被教主一声命令就派遣了出来呢?教中具有统帅能力的教徒,虽说有两个了, 可到底没有让他亲自出来更能让舒浅放心。   毕山想乔曼了。   他们船上的货已下去了一批, 去过了就近的一个点,换上了点吃食,换上了点好物。   “三当家的, 前面那块儿有些危险, 岛多。”   有人来汇报情况。   毕山点点头:“所有人提起精神来,注意着边上!弓箭手!准备好!”   第一艘船挥了挥旗子,后头跟着的几艘船一样挥旗子,示意收到了前方的命令。   岛多, 代表着海下暗藏的礁石多,船很容易受到撞击,从而有所毁坏。这还需要舵手的眼力劲,从而来分辨出要如何走才能更加安全。   同时,这也说明周边有海盗的可能性更高。   这是一个船毁人能更容易逃走的地方,放在路面上,那就相当于吉武关,算是兵家埋伏点。   有眼尖的渔民四处张望着,在看到一点隐约影子后,大喊了起来:“有船!有别的船!”   出海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能够分辨出船和船之间的差别。   不同国家的船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有的爱用竹子在两边挡水,有的爱在船尾后头加点东西。   而商船和代表海盗的船,更是有所不同的。   海盗的船则是为了方便靠近别的船,从而能轻易从船跳到另一船上,两侧挡水板会更容易走一些,武器……意外比商船都要厉害一点。   有点海盗更是极为猖狂,在风帆上会涂抹上记号,让人印象深刻。   “是海盗!”有人大吼起来。   崇明教的教徒们双眼一亮。   他们出来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海盗,那一波小海盗给他们带来的是,惊喜。   打了海盗等于是空手套了白狼,不需要交出什么东西,打下那船,船上的一切,包括船只都能成为他们的。没有一个地方会因为他们打了海盗而敌视他们。   至于船上的那些海盗。   扔海里自生自灭。   砍人都损刀呢。   事实上扔海里能活下来的,十里有一就很不容易了。   但凡有一个落入海中,还是受了伤的,很快就会吸引来海中的食肉动物,转瞬被那些动物多咬上几口,彻底没了性命。   弓箭手站到了船边上,对准了海盗船来的方向。   毕山眯细了下双眼,再度确定了前方确实是海盗船:“射!”   和海盗没什么好说的,打就是。   为了要对方的船,崇明教的教徒们初始并没有选择用火箭,可当他们发现周边的海盗船不止一两艘船后,毕山轻微变了神情:“用火!”   弓箭手齐刷刷改成了火箭。   船大多都会木头的,火箭射到船上,有人要灭火,自然就给他们减少了一些来自敌方的压力。   一旦遇到了打仗,崇明教教徒总算是提起了点兴趣,觉得比看一成不变的大海有趣得多了。他们真的想多见点人。   激烈的初步抗战,让崇明教库存的箭矢下去了大半。   在连毁对方三艘船后,终于,毕山看到对方海盗举起了棋子。   是认输和谈的意思。   毕山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旗子,示意教徒们缓一缓攻击。   一艘主船缓缓向他们靠近,而其他的船则是试图要远离一点。   这可不是什么好状况,毕山警惕心不减反升。   他喊了一声:“做好杀敌准备!”   那艘主船到了毕山船边沿并不远的地方,一个海钩就那么远远扔了过来。   “咔哒”一声,铁海钩嵌入了船上。   那船上还传来隐隐的呼喊声,诸如一些“我们是来投降的”,“不打了打不过”,“求求你们别烧船”这种话。   还有更多的是叽里咕噜,毕山也听不懂的语言。   出海之后,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听不太懂。   就连交易的时候都是拿了东西互相对照着来比划着的。   教中有两个人倒是比较有意思,估计是天生对这些话比较敏感,刚开始也半听不懂,等拉扯着人多说了几句之后,竟是还真学了个样子,能说两句最简单的话了。   毕山却没有让人放松警惕。   就如舒浅临走前告诫的那样,海上海盗根本就不会同你讲道理的。   他们本就是刀剑生活的人,脸面根本不重要。反正天上地下没人管得了这群人,碰上商队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重复的人。   这回求饶,下回还能求饶。   这回诈降,下回还能诈降。   人不用计谋为己,对于这群海盗而言,那可真是太过浪费了。   有一个海盗顺着那海钩爬了过来,在绳子上时就一脸谄媚朝着他们笑,一副自己真的是来求饶和他们沟通的模样。   另外那海盗船那儿,则是还有一群人围在海钩边上,嘀嘀咕咕在说点什么。   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低声询问毕山:“三当家,可要砍了这绳子?”   砍了绳子,等于和对方直接杠上。   毕山走到了海钩边上,见人都快要爬到了,举起了刀,搁在船边沿:“你是什么身份?”   那海盗颤巍巍看着毕山的刀,咽了下口水,用蹩脚的话说着:“普通的,船员。”   毕山用刀指了指海盗船:“叫你们能主事的过来,你这种没用。”   这海盗本还想说什么,可见着毕山已经在比划如何砍绳子更妥当的姿势,忙倒退爬回去,心里头暗恨:怎么不按常理来。   海盗船又靠近了些,而这回,小海盗爬回去后,那艘船将长长的木板,搁到了毕山所在的船上。   所谓的领头的海盗,走上了毕山的船,用很放松的语言,以及没有武器的状态解释着:“我们没有那么大恶意,难得看到你们这支商船。”   海上不能得罪的商船,他们都记着。   海上能得罪的商船,早就没了。   新商船在他们眼里,就是需要试探的。   毕山咧嘴笑笑:“会说我们的话啊。”   “在海上,大多数人都会说些基本的,各个国家的话。”这位领头看着毕山船上还所有人齐刷刷将弓箭头对准着对船,眼神微闪,“你们这样的,很是厉害。”   毕山知道他们很是厉害。   不过海上更厉害的还有。   他们先前灭掉的一支海盗,还有更恐怖的火器,不过毕山不是很用的来,干脆搁置了箱底,打算等回了教中再让教主看看。   “你能主事?”毕山点了点旁边的海盗船,朝着他笑了声,“能么?”   “能。”领头的跟着笑了下,“我是头。代表着他们来和你商量,不打了。”   毕山点点头。   说不打就不打,那崇明教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他船上还有人,要不是趴得快,脑袋就被海盗的箭给洞穿了。   毕山看了眼边上已经搁了好几块的木板,心想这海盗的谈和,可真是一点掩饰诈降的意图都没有。还真当他们是第一回来海上,就毫无经验一样。   他空手走向领头的海盗,嘿笑了一声,就在面前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拔刀,杀人。   “杀!”   一声令下,崇明教的教徒们借着海盗们的木板,冲向了海盗船。   开玩笑,木船沾染了血洗起来可头疼了!要头疼也要头疼白捡来的船啊!   在场几乎都亲手参与过造船的教徒们,格外爱惜自己教中的船。   领头的一息内没了声音,旁边两个瞪大了双眼,惊恐拔刀,却没快过毕山的刀。   论拼命,这几个海盗没有一个比得过毕山的。   三个海盗解决,毕山一样跳上了木板,大吼着朝着海盗船方向冲过去。   区区一群海盗,还真能猖狂到哪里去?   他们愣是将这群海盗打散了,收了这些个船,感受了一把吃黑的暴富。   “收七艘船,两艘破损严重,修复困难。五艘能够正常出海。”教徒和毕山说着收获情况,“其中确定有两艘已塞满了好东西,册子上的字看不懂,应该写的都是战利品。”   毕山点头。   五艘船,赚了。   他心里头挺乐呵的,甚至在想要不以后等有了一支固定的出海商队,他负责在边上跟着,另外带两支队伍专门打劫海盗算了。   惩恶扬善呢他们是。   “对了,海盗船上还有不少好东西吃。”教徒说到这里,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有肉。”   天天吃海里头的东西,还要被强制吃腌菜。   他们好久没有尝过肉的滋味了。   “那就吃。叫人烧。”毕山挥手,“热闹热闹,我们很快又要登岛了,回头又都是忙碌事,现在吃饱最重要。”   教徒高声应了:“是。”   航线才到原定行走的四分之一,崇明教的收获已远超过了当初他们设想的那个数量。   崇明教的海上贸易真正的开始,便是从踏上各式各样的国度,并且沿途不断打击海盗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毕山:想回家_(:з」∠)_想乔曼 第82章   毕山带着人正在海外打海盗,努力为教中发展交易贸易路线。   打完海盗, 收集一批武器, 补充一下库存。收一批海盗的宝物和船, 维护一下自己的船只。   而做海外的生意,原本他还按照北青初步给的定价在和别人买卖, 甚至交换东西,而到了后来, 物以稀为贵,价格是越来越高,变得不可控起来。   他从未想到一匹最普通的廉价布, 在江南一两银子可以一口气买二三十匹,到了海外, 会有人乐意用一大袋子的玛瑙来换区区一匹布。   玛瑙非玉非石, 质地很有讲究,在江南虽说算不得太贵重, 可到底也不是便宜的货。质地好的常常在北方就被京城的人哄抢了, 少有会传到江南来。   更何况海外的人除了玛瑙之外,还拥有各式各样玉石珠宝,有的人干脆直接用一箱箱的银钱砸过来。   原本毕山按照舒浅的话, 是绝不想要收银钱的。   可他再怎么不肯收, 在别人一而再,再而三抬价之后,他终究是动摇了。   一匹好布确实在江南也昂贵,或许要几两银子才能弄到。   可对方乐意出近百两呢?   毕山想着最近多出来的几艘船, 心里头暗自想着,既然船多了,那这几艘船专门用来运银钱,该是也行吧?   他越是压低着银钱收的量,别人开价越是高,而原本一匹廉价江南的布,能兑换一袋子玛瑙的,逐渐就成了要一箱子玛瑙。   犀角、象牙、珠宝,数量一个接一个暴增了起来。   本来崇明教一群人脸天天涨得通红,眼眶里都有点血红了。   收钱收到手软。   可看多了之后,他们的心态却如同越过了一道坎,意外又平和了下来。   不就是钱么!   不就是珠宝么!   不就是动物角么!   他们还觉得动物角不吉利,几乎不怎么肯收呢。   倒是有些新奇的东西,毕山觉得自家教主可能会感兴趣,连着工匠都拐上了船。   有其中一个还会烧什么玻璃的!毕山看着觉得颜色全混在一起怪丑的,不过这人说是可以制造出更透光一点的单色玻璃,造价可以争取更低廉一点的,他就将人也带上了。   明瓦造价昂贵,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做出更便宜一点的东西来。   百姓不能用,那就等于没啥大用。   一来二去,这船上装的东西,总算是能值得起这造船的价。   毕山正和旁边一个人嘀咕着:“不如拿着银钱去换点粮食吃吧,我觉得还是粮食好。这些东西又吃不了。”   旁边那人重重点头:“我觉得有理。三当家,你看这儿吃得和咱们那儿都不一样啊,回头选几个好吃的,能吃的,让田里种了,拿去酒肆里卖!那天下独一份啊!皇帝都吃不到!”   皇帝都吃不到!   一群人在边上听着眼前一亮。   于是毕山又不动声色,将塞银钱的船减少了一艘,决定专门用来买能放久一点的粮食和各式各样植株的种子。教主说别带钱回去,种子又不是钱,对吧?   乔曼和教主都喜欢吃有些意思的吃食,还特别喜欢有点甜味的。   这儿还真有不少吃食是甜滋滋的,完全没加糖。   毕山有心,特意让人去收了这些吃食的食谱。   至于食谱价格?   这点在当地根本就不值钱,家家户户没有不会的,叽里呱啦就给毕山说了。毕山连忙让人一一给记录了下来。   阴错阳差,舒浅还没有给毕山下带植物和种子回来的命令,毕山就主动带了一船的粮食和各式各样的种子回去。   里头包含了当地不少人当主食吃的几种粮食,以及无数海外随处可见的香料种子。   等到返程时,所有崇明教的教徒们都归心似箭,远比来时船开得快得多。   他们出来了个把月,谁知道这段时间崇明教变得如何了呢?   要知道前两年的时候,他们都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可以出海赚钱!   不知道是他们返航的速度太快,光顾着埋头赶路,还是周边已有了他们这支商船的凶名,都纷纷避开了他们,返程意外只遇到了一波小海盗。   那一小波海盗见了他们,刚碰了个正脸,看见他们浩浩荡荡十来艘船,忙不迭转了方向跑走了。   等到毕山远远看到崇明码头时,他鼻头都有点发酸。   想崇明教了。   也想乔曼了。   崇明码头早早就留了人下来,远远看到十来艘船行驶过来,忙在沿海大声呼喊了起来,还让人去教中通报。等船停靠到码头边,木板搭建好下船的路,码头上已是挤了一大群的人。   “海外怎么样啊!”   “哇你们还带了几艘船回来!”   “哎哟我的船啊,这怎么多了那么多的刀痕?还有哪儿受伤了?”   “人有事么?”   到了海上,四海盗寇横行,不可能完整出去,完整回来的。   毕山只能回他们一句:“都活着回来了。”   一句活着回来,已足够人欢呼了。   大群人像是过年一样,高喊着“崇明教”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欢天喜地,在沙土摊上奔跑来去。   毕山见着众人那么高兴的模样,跟着也高兴了起来:“船上一大堆的东西,你们小心着来搬!”   他到底是领头当久了,看见人群有骚动,立刻下了命令:“每艘船上一回只准上二十个人搬东西,下两个再上两个,都给我看紧了!”   众人高喊:“是。”   毕山当下便先带头下了船。   脚一踩到陆地,一阵眩晕,仿佛晕船。   在船上待太久了,都忘了到路上站着是怎么一个感受了。   他压住了身体的不适,撸了一把脸,在人群里张望。   没瞧见乔曼。   乔曼这会儿应该是在崇明教中吧?   从教中赶过来,应该还要点时间。   毕山心里头略有点失落。   他回头看着教里头一群人有序又激动卸着货,没有半点心思在这些上面。钱和宝物,新奇罕见的玩意,一样都提不起他半点兴趣。   “毕山!”   乔曼的声音传来。   毕山猛然转头,看向乔曼声音传来的地方。   这日子渐渐回暖,女子的衣着也带上了娇嫩的颜色,像是在应和春日绽开的浅色小花。   师华带着乔曼骑着马奔驰而来,一拉缰绳,停在了毕山身旁。   乔曼一脸欣喜,根本顾不上自己不善马术,竟是从马上直接朝着毕山身上跳了过去。   毕山忙上前接住人。   衣裙翻飞,暖香入怀,毕山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就有点委屈了:“我在海上总想你。”   乔曼眼眶微红,唇角却是含笑的:“嗯。”   最怕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汉子说情话。   师华没眼看,忙骑着自己的马走了,教主和二当家还在后头慢吞吞骑马过来,她不如去接一下人。   后头赶过来半天没到码头的舒浅,看着旁边半点没让马快跑起来的姚旭,不知道第几次怀疑起这人到底是怎么打山匪的。   她忍不住问姚旭:“你不觉得你这样骑马,有点慢么?”   别人,如师华骑马,那声音是“哒啦哒啦”过去的,姚旭现在骑马,那是“哒哒哒”小碎步一样恍若郊游过去的。   姚旭抬眼挑眉:“这马是刚驯服的好马,放在塞外,根本不会轻易让人骑上来。”   舒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马。   一样也是好马。   萧子鸿派人特意送来的,鉴于她从军器监离开一段时间后,沉迷在崇明教种田,还嫌弃坐马车臀疼而不肯上京城。   “对,驯服好的马。”舒浅应了姚旭的话,“好马不骑快一点,那和普通马有什么差别?”   姚旭心想,那差别可大了去了。   普通马再快他也能扛得住,这马太快他怕自己被马甩下去。   可他不能说,只冷哼了一声:“怕太快撞着人。”   舒浅看向前头空荡荡的道路,真不知道这个可能会被撞到的人在哪里。   等师华赶回来,就见舒浅和姚旭两人还在慢吞吞骑着马。   她和舒浅说了一声:“教主,毕山已经回来了,人是一个没少,不过听人说,有两个伤得有点重,一个在胳膊,一个在腿。”   舒浅点头:“让乔曼回头妥善安排了。”   师华应声:“是。”   三人结伴同行了一段,很是沉默。   师华扫了眼姚旭,开口询问舒浅:“教主,可要我带您去码头,这样快一些?码头那儿还等着您安排事。”   舒浅想了想:“我先过去,你陪着姚旭慢慢走,不急。”   说完,夹紧了马腹,加速向着码头前去。   被留在原地的姚旭厚着脸皮继续慢慢骑马,看看风景,还想吟诗一曲。   “二当家要和我同骑么?”师华问了一声姚旭,“我骑马比较快。”   姚旭看向师华,讶异:“你问我?我怕撞着人,才特意慢慢来的。”   师华点头:“我不怕撞着人,而且你那马会跟着我的马走。不用担心。”   姚旭的下一个“马会走丢”借口都没了。   他盯着师华看了片刻:“……我们同骑,我坐前头还是后头?”   师华:“你太高,坐前头会挡着我看前面。”   姚旭暗自松口气。   他勉勉强强同意了这个方法:“成,我们同骑。”   姚旭从自己马上下来,爬上了师华的马,双手一时间竟是无处可放。   师华惋惜看了眼旁边的良马,抿了抿唇:“抱住我。”   姚旭空开了一点距离,环住了师华。   师华牵动缰绳,双腿一夹,马如箭射丨出。   姚旭下意识收紧了双手,抱住了师华,不自觉睁大了双眼:这坐在后面和前面一样糟糕!   原先留下的距离,这会儿已是半点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要脸!都给我把话吞下去! 第83章   好马就是不一样,能够日行千里, 跑起来那真是“哒啦哒啦”就到了。   姚旭并不是不会骑马, 更不是害怕骑马, 他就是担心这马太快会把他人给甩出去。   他用他的性命发誓,真的就是那么单纯的理由。   转眼就到了码头, 他利落翻身下马,腿脚一软, 不动声色扶住了边上的马,看着师华一样利落下马。   被他糟蹋慢慢带过来的另一匹马,凑到了师华的马旁, 凑近朝着对方喷了口气,随后两马就黏糊在了一起。   师华见状也不管他们, 反倒是眺望起码头边热火朝天的教徒们。   姚旭缓了缓, 便朝着人群中走去。   舒浅此刻正在人群中拿着出海后记账的本子翻看。   旁边乔曼由于羞耻,愣是不敢和毕山在大庭广众下抱着了, 导致毕山围着乔曼乱转悠:“我带了好多珠宝回来, 回头让人给你做点首饰。”   乔曼点着脑袋,红着耳廓,头都要埋进土堆里了。   舒浅翻到一页后停下, 微诧异抬头看向毕山:“你带了一船的种子回来?”   毕山心头一慌, 忙收敛起刚才缠着乔曼的姿态,恭敬对着舒浅回话:“是。我想着咱们崇明教开着酒肆呢,这总要出点新奇的玩意,才能够开到京城去。”   他是知道舒浅有想法在京城开酒楼的。   不过当年是随口一说, 后来忙来忙去,这事也就没了声响。   现在一慌,把当年舒浅说的话都拉出来了。   舒浅点头,正想上船去看。   旁边有个面生的,搓着手带着点异国口音,喊了一声:“教主。”   舒浅转头看向这人,不自觉打量了起来。   这人头发是棕黑色的,深眸深邃,看着极为瘦削,瘦得有点如同皮包骨。由于太瘦,整个人又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海上日子,看着很是邋遢。   毕山看见了这人,解释起来:“这人是我们从海外带过来的,他说他原本是欧暹巴的人,后来被人拐走,拐到了一个小岛上,他就逃了出来。逃出后,他坐了几回商船想要回去,一波三折的都没能回去。”   欧暹巴可是有些远了。   至少舒浅让毕山走的航线,那是前往暹罗等国的,而欧暹巴在更北面的地方。还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走的,反倒是越走离欧暹巴越远。   毕山想了想:“他后来就去烧玻璃了,一直做这活计到现在。”   舒浅看出了这人很是局促:“叫什么?”   “伯恩斯。”这人回答了舒浅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烧玻璃,就是那种。”   他点了点船上的明瓦:“比那种还要透的,玻璃。”   随后,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是我想要回欧暹巴。”   伯恩斯大约是经常和海商交流,也和不少人说过他的要求,所以各地的话都会一点。崇明教并不是第一个出海的,可惜这个广袤的国度有一段时间不曾有人去伯恩斯那儿。   有的海商,伯恩斯瞧不上,有的海商,瞧不上伯恩斯。   一来二去,伯恩斯都有些年纪了,还没能回家。   如今这人就被崇明教撞上了。   “以前有我们这儿的人去过伯恩斯那儿,但是他们不想要造玻璃的手法。”毕山其实也不是很懂,“说是造价太高了。很多要的东西,北方才有。可这人到船上后才告诉我们。”   那能怎么办呢,带都带回来了。   临着都要到了,总不至于直接将一个工匠扔海里头吧。   由于舒浅的缘故,也因为毕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对工匠一类手艺人以及识字的人,都还挺尊重的。   “北方才有?”舒浅重复了这话,稍带思考,“成,回头我把人带京城去,这手艺只要教会三个人做出我要的东西,我就想办法将他送到欧暹巴去。”   她看向伯恩斯:“欧暹巴很大,你即便到了那儿,也很难找到你故乡。”   伯恩斯朝着舒浅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没关系。只要在那片土地上,我都会觉得很高兴。”   舒浅点点头。   有了她的允诺,伯恩斯略带放松了一些,倒是也四下打量了起来。   而舒浅则是跟着一个教徒去了毕山那艘全是各种种子和粮食的船上。   一上了船,她就见着一大袋一大袋的布袋子,密密麻麻摊满了一整个船仓。   舒浅闻了闻,一股子的刺鼻味道。   恐怕这堆种子里头,有不少都是香料。   好在毕山还知道分类摆放,她将一个个放在最前头的袋子打开,里面放的并不是种子,而是代表后头种子能种出来的果子。   舒浅的想法很明确。   她就是想要看看自己运气是不是那么好,能够第一回出海就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几种粮食。   一袋接着一袋打开,舒浅面上几乎是看不出什么神情的。   跟着她上船的毕山不敢开口。   而一道跟着的乔曼一样屏气凝神,细细跟着一道看毕山带来的这些东西。   “教主。”这会儿姗姗来迟的姚旭终于挤过了人群,成功也上了这艘船。   他打破了船上诡异的气氛,看向这一袋袋的东西:“这么多不一样的?海外的人就吃这些?”   凑到其中一个麻袋边上,他用手指捡出来一个干瘪的椭圆形物品,疑惑看向毕山:“这个怎么吃?里面有肉?有些硬。”   毕山咳嗽一声:“听说是做菜的时候直接扔里头。不能吃。”   姚旭将东西重新放回去,点了点头。   不能吃,那就是调味的东西,用处有点,不过不大。   舒浅看了他们一眼,又沉默着打开了一个袋子。   里头全是拳头大小的块状果子,皮是朱红色的,上头还带着泥。   舒浅总算是笑了起来:“红薯。”   几个人听了这一声“红薯”,都凑上前去看。   “一亩田,能种出多少的麦?”舒浅取出了一颗红薯问姚旭。   姚旭这点当然是清楚的:“三石上下。”   舒浅朝着姚旭笑笑:“这红薯,一亩能出数十石。”   几个人都是一愣。   数十石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原本一亩田,靠着这些红薯,能养活的人一下子比以前翻了起码两番!   “听说土差一点也能种。”毕山在边上插了话,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能种出那么多,“我就听说这东西生的熟的都能吃,还挺好种的,所以拿了不少……”   几人看看这袋红薯后头小山丘一样一堆的红薯袋子,不禁都有点服了毕山。   舒浅给几个人人手塞了一个,随后走向下一个袋子:“红薯藤也能煮了吃,红薯也能煮了吃,味道倒是没有稻和麦好,不过胜在好种,还不怕大旱。”   好种和产量高,这就足够了啊!   不过……   “若是想要让不少地方种起来,恐怕还要朝廷出面。”姚旭略有点担忧,“百姓生怕种了收不了,交不上粮食,自己还吃不饱。不会轻易去尝试。”   舒浅点头:“是。没事,朝廷那儿我会去说。我们先种,然后在酒肆里做好了卖。物以稀为贵,一传二二传三,这红薯名字就出去了。有的百姓就会为了这名字,为了这价格,乐意去种这个的。”   至于种了之后的事情,价格如何调整,百姓如何交粮,那都是户部的事情。   与她并没有关系了。   众人意会,都觉得可行。   等所有的全部看完,舒浅并没有发现玉米。   她微有点惋惜,但也知足。   “好了,这回毕山有大功,乔曼给记上。出海的每一个家中都送一份钱去。”舒浅取出了手里头那册子,“谁让毕山还是带了好几艘船的银子回来。”   毕山嘿笑一声。   舒浅跟着笑了声:“走,下船,把东西都往边上运一点,叫商会的想要买的赶紧先来,迟了就涨价了。”   教中的人基本上对教内的银钱心里头都有点数。   崇明教看着银钱赚得多,可这出去也快得很,指不定有些时候,库中的银钱还没他们家里头的多。   当毕山将这个消息传下去后,所有人更是一片欢呼。   崇明州这块新纳入了的沙土地,本来就有部分在商会手中。   崇明教出海归来这一事,很快就传到了最近的几个商人耳中。他们这可都是有着多年的经商意识的,一听到海外东西来了,马上反应过来现在价格还没上去。   等回头东西少了,价格只会越喊越高。   没等崇明教来喊,有几个已经先带着一批自己的仆役冲向了崇明教那儿。   舒浅看着码头人越来越多,也不慌。   隔开了一块地,专门让崇明教会算账的一排给坐下。凡是来买东西的,都来这块儿地看货说价。按次序来,来晚了的就要等着。   领人看货的教徒,一人一次只带五到十个人,给了钱或者是崇明教信得过又留下欠条的,那就能直接当场拿货走人。   刚开始还有点乱,到了后来,那是越来越规矩,越来越齐整,即使码头上到处都会有催促声,可也没出什么事情。   东西渐少,银钱渐多。   舒浅二话不说,让教徒们将这批银子给送到教中去,由师华带队守着。   毕山等人被舒浅勒令暂时去休憩两天,两天后才允许再来帮工。   很快,远在京城中萧子鸿便收到了钱,红薯,以及一个烧玻璃的人。   钱他收下,这些是换火器的钱,也是他要用来建别院的钱。   红薯,萧子鸿提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直接让人连着一道给送到了户部尚书的桌上。   至于烧玻璃的人,萧子鸿将人送去了工部。   海外贸易一开,六部接下去恐怕要更加忙碌了。   不过国库里这回,有钱给官员涨工资了。   他颇为欣慰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教徒们:发财啦!!!   官员们:发财啦!!!   感谢君:   安静吃瓜扔了1个地雷 第84章   崇明教初次海外归来,面上看起来不过区区出了个海, 通了个商, 实际上这崇明州, 却是吸引了举国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朝廷上的所有官员。   有心的,甚至已将人派遣去了崇州, 想要看看能不能趁着早,摸一趟浑水。   而此刻的京城姚家并不是这般的氛围。   姚常林面对自己面前唯一的嫡子, 几乎是要被他气晕了过去。   姚家几代人,养出了姚常林这个恣意妄为的性子,他自己是清清楚楚的。年少时候光顾着自个舒爽, 干出来的基本上都不是人干事。   等回头来隐隐有点后悔,便只能在别的地方去弥补。   他好在脾气还成, 又会说话, 运气也好,文笔不差, 写两篇东西, 愣是能让人上门来给他送钱送酒。   姚常林就是清楚自己这个性子,才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做官。   辞官,是他保护自己的命, 也保护姚家最好的方式。做一个安分的世家, 才不会惹来皇权的窥探。   也因为这个性子,他对自己的挚友梁又锋很是敬重。   不是谁都能够在短暂一生中,果断做出取舍的。   梁又锋为了做官,将过去的纨绔全收敛起来, 自进了翰林后,守着本分,从未踏错过一步路。如今虽然看着成了崇明州的知州,但他坚信,以新皇的眼光,梁又锋只要想,出头不过早晚而已。   姚常林是任性,可也有底线。   他搞出了庶长子,也没真让人庶长子到姚府上折腾。   姚家,生他养他供他到这个年纪,他不能再闹得家宅不宁,让族中人难做。把姚旭这个庶长子交给梁又锋亲自照料,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忏悔了。   可面前自己这嫡子,说什么呢?   姚常林气得整个人都有点哆嗦。   “爹。”姚文青朝着姚常林磕着脑袋,半点不觉得疼一样。   他也害怕,他也恐惧,可他心里头的本能告诉他,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这么做。否则,他就和他父亲一样,一生都会为过往的那事而懊悔。   “我,一定要娶顺天府通判之女,蔺淑为妻。”姚文青第一回说出这话时,全身都止不住抖,怕他父亲立刻拿出家法来揍他。   说出第二回时候,他就稍微有了点底气,话是带着颤音的,可到底还是完整的表达出了他的决心的。   等到第三回说这句话,姚文青都敢抬头直视他父亲了。   “蔺淑是为了我才从马上摔下的,她这一生再也没法走路了。”姚文青想起那幕,都想要落泪,“都是因为我。”   年少人的玩闹打趣,总是不分轻重。   他也不曾想到,这一摔,就会让一个自己悄悄放在心头的女子一生都毁了。   “婚姻之事岂是儿戏?”姚常林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桌子上的茶杯发出剧烈又难听的碰撞声。   按照以往而言,顺天府通判,六品官员之女,嫁入姚家那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姚家也不算太讲究门第之间,只要没有相差太大,都能接受。   可这不代表姚家能接受一个偏瘫!   姚家难道不要子嗣了?   他就姚长青这么一个嫡子!   “我没有儿戏。”姚长青抿了抿唇,态度还是一如先前一样,“顶撞父亲,违背宗族,将会受到家法处置,可若是能将蔺淑娶为妻,我姚长青,心甘情愿。”   姚常林心口一梗,险些没能喘上气。   莫不是他年少作孽太多,这才都反到了孩子身上?   他颤巍巍伸出手指,点着姚长青,恶狠狠说着:“你可知道若是无子……”   若是无子,那即便姚常林护着自己儿子,宗族的人也会逼着姚长青休妻,或者娶妾。   姚长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是无子,不会休妻,不会娶妾。我会在宗族里抱一个孩子,当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养着。”   他没有亲生的孩子没关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蔺淑就这么郁郁寡欢,消沉下去。   这可能是同情,可能是弥补,可也是他心中对她的约定。   通判说想要留蔺淑到十六再嫁人,他便一直在家中拖着自己的婚事。他们早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却为什么没有开口早点说出来呢?   姚长青再度跪着磕头:“长青一生所求不多,恳请父亲能够答应这一事。”   子女都是债。   姚常林想着远在崇州的庶长子,再看看面前的嫡子,半响没说话。   他欠姚旭很多,欠姚长青难道不多么?   这孩子风声不好,不也就是有他这个为人父的原因么。不论求学,还是婚事,亦或者是科考,都由于他而被硬生生压低了别的世家子弟一头。   屋子里很是沉默,姚长青知道自己是凭着嫡子的身份在要挟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姚常林,则是心中慨叹。   “我可以隔日就找媒婆替你去求娶,也可以为你挡下宗族长辈。但今年你必须高中,进朝为官。”姚常林声音带着点冷意,“否则,即便是娶了,我也能让你休。”   如果姚长青不做官,这孩子根本没法在姚家有话语权。   没有话语权的姚家人,根本不可能护住他想要求取的姑娘。   姚长青微愣,显然想明白了自己父亲话里的意思。   他哽咽着,带上了点哭腔:“是,父亲。”   等姚长青走后,姚常林整个人身子跨了跨,靠在椅背上,很是无力。   他头发已有点斑白了,本就比别人头发早白一点,看着就莫名老了很多。   过了好一会儿,姚常林才默默从椅子中起来,踏步回了书房。   在书房中,专门给远在崇明的梁又锋书信一封。   他胆怯不敢与姚旭说话,很多事情告诉梁又锋和告诉姚旭是一样的。   不知道那个孩子,能不能看在自家弟弟要新婚的份上,来一回京城。   即便是以别的任何一个理由来一趟也好。   让他见见那么多年不曾看到的样貌,知道那孩子如今尚好。   ……   厚厚的信到达崇明州梁又锋手中,读完后,让梁又锋翻过头重新看了一遍。   在重新看过一遍后,他算是了解了姚长青那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可真是……   唉。   梁又锋禁不住摇头。   姚长青那孩子天资尚可,虽在梁又锋看来不及姚旭有些狡诈,但做一个普通的京官,那是绝不会有大问题的。   那孩子喜欢顺天府通判之女蔺淑的事情,不管是那位通判,还是姚家,其实心中都有点数,平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想着若是成了也不错。   姚家是世家,那位通判则是资质还不错,两家互通有无,对双方都挺好。   不过他们都没有料到两个孩子私下里碰面玩闹,竟是一个没注意,惊了马。   人从马上摔下来,命是保住了,人却半残了。   蔺淑这种模样,再说亲,那可是难了。   姚家怎么赔,也赔不了孩子的一生。   姚长青非要娶她,不是不成,但是……姚家是世家啊。   梁又锋身为世家子弟,很明白光世家这一点对于两个孩子而言,是多么庞然大物的存在。若没有家族的帮衬,姚长青能做什么呢?   太过年轻,在长辈的庇护下的孩子,根本没有能明白他们这种每一步都怕踏错的不安。   若是能中举,那倒确实还好些。   梁又锋叹息一口气,也明白姚常林的意思。   姚常林还想要见见姚旭,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梁又锋不忍责备自己的挚友,便决定将这个选择权交给姚旭自己。姚旭已不再是当年局限在家中二三事的孩子了,他追随着崇明教,早早迈出了自己的步子。   那个孩子,已先一步成长起来了。   梁又锋将书信重又装好,叫了人给送去崇明教,专门带给姚旭。   末了,他最为师长到底还是不放心,让人给带上了一句话:“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左右这儿还有个我这个长辈在。”   姚常林要顾及姚家,他不需要顾及。   不忍责备自己的挚友,可不代表着就站在挚友那儿了。   孩子都是无辜的。   不论是姚旭,还是姚长青,都才是真正无辜的。   姚旭这辈子的能有机会施展才能,不是靠着姚家,不是靠着科举,而是靠着崇明教,靠着他自己的。到了如今,真正能决定他自己该干什么的,也就他自己了。   下仆忙将话记好,匆匆出了门,前往了崇明教。   下仆在路途中,撞见了正在遣送银子回教中的师华,忙喊了一声:“师娘子,师娘子。”   师华停下马,踩起了一片尘土,面无神情看向来人:“嗯?”   “师娘子可要回教中?小的是奉命来给二家当送信的。敢问现在二当家在教中还是在码头?”下仆忙问了一声。   师华点了下箱子:“教中。去坐好。”   下仆听明白师华是让他去箱子边上坐着,连声道谢,赶紧去箱子边上坐下了,和这一队人一道上崇明教去。   旁边有几个穿着劲装的姑娘朝着他看了两眼:“你是哪儿的人呀?”   那下仆立刻恭敬回话:“小的在衙门做杂事的。”   连差役都算不上,平日里就真得做杂事。   “那可真是辛苦了,平日一定很忙。我们教中都那么忙。”有个姑娘这般说了一声。   下仆顿时受宠若惊:“没没。”   那姑娘笑嘻嘻:“我以前做奴婢伺候我家小姐的,算是运道好。哪能想到还有今天能骑大马射弓箭呢。指不定你哪日也就不打杂了,你看着年纪可轻。”   师华转头朝着她看了眼。   那姑娘立刻嘘声,安分继续护送着这批钱财。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哦咯,搓手手,催婚机会来了。   姚旭:???   感谢君:   抹茶冰淇淋扔了1个地雷 第85章   师华带着队,先将那一箱一箱的银钱全部送入了仓库。   乔曼正带着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在算账。   姚旭则是待在库房的角落里, 将算好的账本中不会卖出去的东西, 一一给分类好, 准备安排下一步处理事项。这一回海外收获,崇明教上上下下忙得是头晕眼花的, 大晚上都要挑灯拼命。   先是吃的东西不好保存,姚旭将一部分让京城来的人拿去了, 另一部部分送到了瀛洲酒肆。接着是那些个种子,要专门安排教中人去种,种不过来的则是分发给周边的农户去种。   生怕他们不乐意, 教中还专门写了契,与那些农户说好了若是没收成, 崇明教会补贴给农户多少银钱, 若是有了收成,那么要分给崇明教几成。   梁又锋也是尽可能配合他们来做这些事情, 他知道但凡种出点成效, 那他功绩本上必然是又添加一笔,三年后要是调到京城去,那可是了不得了。   姚旭知道这点, 私底下哼哼了好几回。   回去怕不是这人直接能入户部。   京官正四品和地方官正四品, 那可不是一个事儿。一个天,一个地。   “姚二当家,外面有你的信。”师华进了仓库,见着在角落里埋头整理誊抄分类的姚旭, 和他说了一声。   姚旭头也没抬:“你方便帮我拿一下。”   师华便走出去和那个下仆说了声。   这下仆还没资格进库房,在确认了里头姚旭在,就将信给了师华,让师华代为转送,还好声好语和师华说了梁又锋要他转交的话:“梁大人让二当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左右这儿还有个他这个长辈在。”   师华点头。   回了仓库,她将信放在了姚旭身旁:“梁大人说让你想怎么做怎么做,左右还有他这个长辈在。”   姚旭听着这话,冷哼一声。   面上已是十分不愉。   以梁又锋一向来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信来自京城,必然是关乎于他的生父的。   也是那人还要点脸,凡是写信都从未往自己这儿寄。可姚旭又觉得不止是要脸的问题,而是那人将姚家放在更为重要的位置上。   他,不管如何,只是庶子。   所谓的妾,不过是比普通的奴籍强一些罢了。   所谓的妾生子,也就是他这般的人了。   对于朝廷皇家而言,妃子或许地位还是超然的,即便是为了保住太子位置,那些皇子们照样身份会被压一压,可到了最后成为皇帝的,还真不一定是嫡长子。   比如新帝。   而对于一般家族而言,并不是当家家主就能左右整个家族的。   庶长子越过了嫡长子前头,永远做不到皇帝那般有话语权。   而不论是皇家还是普通百姓,但凡是嫡子庶子闹腾的,基本上都是闹到与生死相关的。姚家不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姚常林作为姚家人,一样不会。   姚旭以前恨,恨姚常林。   后来他能理解姚常林,却从未选择过谅解。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姚常林的错,要是不生出他这个庶长子,那不就什么都没有?   不过到了如今,每逢在崇明教笑得开怀的时候,他又想,还好他出生了,还好他离开了姚家,否则怎么会遇到崇明教?   师华给了信,见姚旭十分不高兴,也没说什么,继续让自己手下将东西都搬进来摆好。   等所有的都弄好了,她才凑到乔曼身边,看乔曼记账。   崇明教的记账方式和外头不一样,师华也是来了教中一段时间后才知道。   她觉得这法子好用,还抽空去乔曼那儿学过。   乔曼见师华凑过来,朝着人温和笑了笑:“近日劳烦师娘子了,若是累了可一定要说出来。”   师华摇头:“不累。”   乔曼又笑笑,低头继续写着。   哪能不累呀,整日都没几个机会能坐着的。不过是她们都心甘情愿在这儿累着,乐此不彼看着教中越来越好。   师华要准备离开了,回头再看了眼姚旭。   那信放在一边,到现在还是没有被打开。   谁的过去不曾有事?   如若不是师华上回赶回教中,巧合凑上了乔曼那事的尾巴,听到了教中不少人的愤恨,她也不曾想到乔曼以前还遭遇过那种事。   连被父亲逼着良贱为婚都能遇到。   师华没有探听姚旭私事的打算,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再去码头准备运回再一批银钱。   她以前还真未想到过,这天下有钱人竟是那么多。   怎么好似谁家里都家缠万贯的?   听着口音,这两天已不仅有江南这儿的人了,北方那儿一样赶来了不少人。   师华匆匆又走了一趟码头,再度送了一批钱回来。   这一来一去很是费时,而乔曼还在库房里算账,她身后的两个人都换了换,她手边的茶水也补了一回,但人还是在那儿。   仓库的角落里,姚旭手边的册子从一边挪动到了另一边,也补上了茶水,而那封信还是没有拆封。   乔曼问了师华一声:“还要送一趟?”   师华点点头。   于是又是一趟来回。   师华送完这趟,今日便不用再去码头,可以回去休息了。   乔曼略带疲倦,在库房里走动了走动,缓了缓胳膊,朝着师华笑一笑:“我要去找毕山,这库房里等下让姚旭关门。”   姚旭在角落里听着了,朝着乔曼摆手:“成,知道了。”   师华望过去,那封信还是没拆。   她犹豫了一下,带着人跟着乔曼离开了。   到了晚上,这几日酒肆里的厨娘都会专门留几个人在教中做吃食,天天都大鱼大肉的弥补出海的那群教徒。听说海上到了后来就是整日吃海味,几个月吃下去脸都蓝了。   沿海的渔夫们常常由于穷苦也整日海味,见着都瘦骨嶙峋的。   师华环顾一圈,没见着姚旭,微愣。   她见着了寻常跟着姚旭的那个教徒,上前去问了一声:“二当家呢?”   “应该在库房?不然就在自己屋里。”那教徒想了想。   旁边有一个厨娘哼了一声:“恐怕还没吃东西呢,回头又要晚上摸进厨房。”   师华下意识问了一声:“我去给他送吃的?”   厨娘忙将几叠吃的放在一个木板上堆给了师华:“辛苦了啊。”   师华低头看看这数量,觉得姚旭和她一块儿吃都吃不完,别说她还吃过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辛苦,随后就先去仓库寻人。   仓库门口有教徒守着,正好轮值,没吃过饭的闻着这香味忙跑走了:“哎呀我也要赶紧去吃,可饿死了。这给二当家送的吧?还在里头没出来呢。”   师华点点头,往里头送饭。   仓库里比外头安静很多,大概是因为离开了一段距离,周边又大多是石头壁,足够厚从而遮挡住了外头的声音。   “吃饭了。”师华见到姚旭矮桌上已经换了一批本子,还见到至今为止都没拆的信。   灯火都点了起来。   姚旭搁下笔,呼出一口气,颇有点抱怨:“再这么少人手帮忙,怕是头发都要白了。”   师华看看姚旭头上一头乌黑的发,觉得距离变白还挺远的。   她安静等着姚旭动筷子。   姚旭还随口问了她一声:“一块儿再吃点?”   只有一双筷子。   师华摇头。   姚旭三两下将吃食解决了,果然是剩下了不少的菜。他搁下筷子:“还好教中如今养的猪多,否则这些都给浪费了。”   师华点头。   以前她吃一顿,也浪费不少。   到了教中基本上都是吃多少取多少,也成了姚旭这样,想着这些多余的菜还好能喂喂猪。   姚旭掏出了手帕抹了嘴,扔到一旁,总算是拿起了信。   似乎是觉得给这信的冷遇已足够长了,他都没顾忌师华在自己面前,直接给拆了开来。   姚旭看信很快,就如他看书一样。   他看完后连着冷哼了两声,将信又给塞了回去。   而师华还没收拾掉桌上的菜,正在犹豫要不要将几个剩菜倒在一起。拿起来方便一些,就是看起来怪难以忍受的。   姚旭敲了敲桌子。   师华疑惑看向他。   “我弟要成婚了。”姚旭开口。   师华顿了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虽然她从来没听说过姚旭还有个弟弟。   姚旭顿了顿,忽然失笑:“我和你说干什么?”   笑得有点难看。   师华少见姚旭这个样子,明明很难过,却在笑。   就像姚旭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见血的事,可又要强迫他自己去习惯。   “我哥没法再成婚了。”师华忽然这么回了一句。   姚旭笑容卡在脸上,忽然噗嗤一声,变成了真情实感哭笑不得:“你哥当然没法成婚了。”   师家都没了。   师华坐好在姚旭面前,两人隔着矮桌。   她问他:“是要请你去么?”   姚旭将信往边上随意一放:“是啊。有十来年没见过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被他娘打了骂了,还是要跟在我后头跑。”   庶子和嫡子一块儿玩,说出去还挺好笑的。   尤其是嫡子是主动跟着庶子跑,那就更可笑了。   如今他再出现,可不会再有当年的情况了。   师华点点头。   “任性惯了,这回要娶一个偏瘫。”姚旭本是不想去的,可却因为姚长青娶的是个偏瘫,犹豫了。   师华微微瞪大了双眼。   一脸惊异。   姚旭被师华的神情逗笑:“觉得很有意思?”   师华摇头:“没,就……”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年少也知愁滋味。”姚旭这般说了一句,眼里有着一点怜悯。他和姚长青,还真说不上谁过得好还是不好。   姚旭问师华:“去过京城么?”   师华摇头。   “那不如随我一块儿去一趟?”姚旭朝着师华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师华:我怀疑你就是想让我给你保驾护航 第86章   姚旭说完“不如随我一块儿去一趟”后,就那么看着师华。   一块儿去京城啊。   师华看着姚旭, 心想她若是按常理, 今后也是有机会去京城的。   若是师家不灭, 她必然是风风光光跟着父亲进京城,带着点自傲, 带着点紧张。或许会遇到风流公子哥,或许会成一门少有光耀先祖的亲事。   但那都是“若是”。   如今听见了姚旭的话, 她对去京城意外没有那种感觉。   没有自傲,没有紧张。   现下让她踏上京城,她必然不过是抬头看一眼天上的太阳, 俯视扫一眼周边的百姓。随后对比一下江南与京城,神情淡漠想着不过就是稍有点差异罢了。   人, 都是普通的人。   城, 就是那样的城。   “教主同意,就可以。”师华这样回了姚旭。   到第二天, 舒浅一起床, 就见到姚旭和师华两人一道来她这儿,考虑着两人一起去京城。   这些天忙到天昏地暗的舒浅略困顿揉了揉自己的眼:“去京城啊……”   姚旭应声:“嗯,最近这两批货比较重要, 京城那儿也有不少火器要送回来, 我亲自去也算是个诚意。”   她这个教主去才叫做诚意。   舒浅瞥了眼姚旭,转头还是问师华:“你怎么也要去京城?”   “二当家骑马太慢,唯恐路上耗时太多,便诚邀我一道。”师华面不改色说了这个理由。   姚旭眉毛一挑看向边上的师华:他什么时候这么说的了?   师华回看他一眼, 神情自若。   “你这个理由倒是比他那个像真的一点。”舒浅喝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唇。   “这批生意做好,教中也要稍作休息,等五月再出海。教中到了一批火器,让教徒们确实可以先练起来。早前去京城催一趟也妥。”   这一批火器到是到了,数量少得可怜,估计一群教徒只能光看个过瘾。   姚旭惊了:“我的理由不像真的?”   他骑马慢要找个人一道竟然更像真的理由?   滑天下之大稽。   他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比师华像样多了,教主自个都说早去京城一趟很妥了。   可惜在场的师华知道“看弟弟成亲”这一实情。而舒浅更是了解姚旭。没什么特殊理由特意去一趟京城,必然是有自己的私事。   “像真的像真的。”舒浅很是敷衍附议了姚旭的话。   姚旭:“……”   舒浅也不想知道详情,她稍一猜测,便想到这估计关乎姚旭的家事。   姚旭如今这个性子,该是能妥善解决好自己的事情的。就算解决不好,这不旁边还有个师华。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想轻易让他人知道自己想撇开的过往。   她就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这回再跑一趟京城。   唉,要种田啊。   光是教徒们种田,舒浅根本就放心不下。   有的还好说,耐寒耐旱怎么种都没事,有的则是要细心照料才可以。即便是习惯了种田的老农,对第一次接触的东西,还是不熟悉的。   舒浅也不熟悉,但她好歹知道一点,比什么都不知道强多了。   她叹息一声:“你们一块儿去京城,顺带帮我催一催朝廷,就说这江南的别院,也该盖起来了。我看着周边那应天就挺好的。以前的那些地方维修维修,能用上的都用上,对吧?”   姚旭一思索,当即应下:“是。”   应天是前朝都城,可惜太靠近南方,守不住北方的战线,后来轻易就被灭了。   宫殿毁得七七八八,开国皇帝建国的时候干脆就选在了京城,直接迁了都。   迁都总体而言是好事,不过也亏是当年一样是兵权下出来的政权。   舒浅偶尔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当年才开国第一年考科举的时候,一群体质一般的学生,就在京城二三月天里,一边生火,一边考试,冻得瑟瑟发抖,还很有压力。   会试完了还要殿试。   殿试还算好点,总体而言至少宫殿还是搭建起来了的。   不像贡院,就一大棚一搭,好了。透风透得一群考生回去还没等到下榜,病了一片。让朝廷差点就以为自己收不到新贡生了。   再后来皇帝虽说还是重武的,但也知道治国是需要文臣的,第二年就让人把贡院给弄得好了些。   不过由于他心中想着要艰苦点才能知道读书不宜,所以好一点,不代表奢华,还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个小隔间,二三月天里照样冷,顶好在还有专人负责生火,不至于让人冷到病倒。   这是扯远了。   都城是迁走了,原地倒是还留了点,基本可以说是断壁残垣。   上头不下令,倒是没人敢动。   若说要推平,又让人有点不舍得。   要是非皇家的人动用了,又容易让人想岔,觉得是不是有复辟的倾向。   一来二去,那点断壁残垣遗留至今。   唯有那应天衙门就建在了旁边。   舒浅也想让朝廷早点开口,她这儿的银钱,运到应天可比运到京城近多了。应天一样属于江南的范畴,京城,那可是真的远。   人应下了,舒浅对两人也没什么要求:“记得将你们两个人负责的事交接好,什么时候弄完了,什么时候便去京城。早去早回,带回火器,多催别院。”   两人应声。   舒浅对两人京城之行,说到最后也就一个想法:“别随意惹事。惹完事记得早点说一声,好处理。”   姚旭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师华点点头应下,跟着离开。   两人到底都是手脚麻利的。   姚旭一旦决定了要去京城,便亲自去了一趟衙门,见了一回梁又锋。   梁又锋哪里猜不出自己这充满矛盾的学生在想什么。   姚旭不屑姚家,不代表着连带着无辜的弟弟也一样看不入眼。面上装得再怎么凶狠,底子里还是那个见血就难受的多情人。   梁又锋没多说什么。   姚旭更是没多说什么。他作为学生,不过寻了个理由,问一下自己的师长要不要他顺手帮忙带点东西上京城。   梁又锋作为长辈,姚长青成亲,他肯定要送点东西过去的。   早春天才回了一点点暖,姚旭抽出了自己标志鲜明的“二当家”扇子,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先生要是想不好送什么,我那儿有点瓶子罐头的,送出去也成,不算先生钱。”   梁又锋正让人将他的库存账本拿出来。   他低头看着仔细,听着姚旭的话抬头瞥了他一眼:“送一套?”   姚旭扇子遮住了半脸,嗤笑一声:“送一个杯子都算给面子。”   姚长青的婚事,又没有正儿八经请他去,他还送个想要惊艳别人的玩意,岂不是显得自己心思有些多?   改天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就是姚家庶长子在嫡子面前送大礼耀武扬威,讥讽嫡子娶妻不过如此。   梁又锋又低头看起来:“杯子收起来,我替你那份一道送了。”   姚旭不置可否。   等梁又锋选好了礼,便让人去库房里取了。   他选了前两月去暗街时,顺手买下的古树金摆件。这古树金摆件,底盘是翡翠,上头是一个个精子打造的铜板,树下还堆了一堆的金元宝。   这东西被过了个明面后,就扔在了库房里。如今一看还挺喜庆的,   梁又锋亲自交到了姚旭手上:“古树长青。”   很是适合他弟弟。   姚旭沉默了片刻,过会儿又朝着梁又锋笑了声:“走了。先生可要好好休息,这活是整日都会有的,早一日做完,也不会早一日空闲。”   梁又锋欣慰点头。   姚旭坐着马车,晃悠悠回教中,将这份礼放在了自己桌上,喝喝茶,看看这份礼。   一喝就是一个时辰,最后不得不去如厕。   接着没两天,姚旭便是和师华带着一批教徒,附上了一大批的钱财,跟着萧子鸿派来的人一起前往京城。   路上姚旭都没选择骑马,安安分分拽着师华一道坐在马车里,义正言辞教着师华:“女子,有的时候就该有女子的模样。累了就要说,我看教中哪个敢说你?说你的你就打一顿。他肯定就听话。”   师华完全略过了姚旭的废话,还沉浸在清点货物这事中,下意识问了一声姚旭:“教主给萧公子的信,你可带着了?”   姚旭原先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噎了噎,半响才干瞪眼,憋出话来回师华:“带了……”   师华点点头,然后又问:“你家先生让你带的东西,你放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了吧?”   姚旭亲自放上去的,当然记得,点头:“放了。”   师华还想问,姚旭“唰”一下将扇子打开,露出了“二当家”三个字。   他朝着师华笑了笑:“都带齐了。”   师华这才放心了些,朝着姚旭轻笑了笑。   她很少笑了,此刻一笑如刚过冬日,初春一到,行走野外意外发现一朵花一样。   周遭凌冽,唯有一花。   姚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点什么,转开了视线。   车轮滚滚,马蹄声不断,不过几日,入了京城。   师华掀起了帘子看向外头,果不其然。   她心中没有自傲,没有紧张,心想着原来着就是京城,心想着京城原来也就这样。不过是和江南有点不同罢了。   就像她若是有朝一日去了塞外,去了海外,也会一样感触。   不过是和江南有点不同罢了。   姚旭借着师华掀开的帘子看向外头,摇着扇子,漫不经心:“是不是觉得不过如此。”   他离开京城,从不曾有过后悔。   京城,不过如此。   姚家,不过如此。   师华回头看向姚旭:“是。不过能和教中人一起上京城还是不一样的。”   她是真那么觉得的:“若是能和大伙儿一块儿来,在京城热闹热闹,一定很有意思。”   人,不过如此。   城,不过如此。   而有结伴之人去哪里都是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啊! 第87章   京城和江南的风光是不同的。   早春时节,江南已有了暖意, 京城还冷得很。   天佑年间, 先皇哪怕在世, 也已经很久都不曾看到像如今京城这般风貌了。   现在新皇登基,已经到了明启年间。   这千年后被无数纸笔书写的一段历史初期风貌, 一点点展开在世人的目光中。   姚旭和师华到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随着萧子鸿的人, 将所有的东西分了批次。一批运送到国库中,另一批给人运送到萧子鸿私库。   私库里那部分还要分,部分是走明面上账的, 部分是走暗地里账目的。   暗地里走的,便是做火器生意的。   萧子鸿和舒浅两人都明白, 不怕一万, 只怕万一,从京城送到沿海江南那儿的火器, 绝不能是最厉害的。哪怕是遗落到他人手中, 也要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   正事要紧,姚旭和师华直到这些东西全部交托出去没有失误后,才在心底松了口气。   由于他们两个都要上京, 舒浅愣是对他们信得过, 这回运的钱,是以往的三倍多,这还是时隔上回运送银钱,并没有太久的情况下。   也是出海这回赚得多了点。   等全部送完了, 萧子鸿人也是要见的。   信,在姚旭手里。   不管舒浅有没有说,以姚旭的性子,必然是要亲自交到萧子鸿手中才放心。   谁知道这京城刚兴盛起来,那些个传信的人谁信得过,谁信不过呢?   姚旭对萧子鸿,到底没有舒浅对萧子鸿了解。   东西交接要好几天时间,萧子鸿约莫着有别的事要忙,几天都没来人。送信,萧子鸿倒是让人送了话来,约了姚旭在一家酒肆的午时见一面。   这家酒肆在京城地位不一般。   因为没什么人还能开的下去的酒肆,肯定不一般。   要不是特别难吃,那就一定是掌柜很有钱。   姚旭和师华让教徒们在楼下随意,两人则是上了二楼的雅间。   上二楼的雅间有两个道,一个道是从大堂走,谁都能见着有人上去了,一个道是从后头走,专门有个停马车的位置,能避开大堂直上二楼雅间。   两人进了雅间,里头还没人。   小二恭敬给两人沏茶,顺带着给他们摆上了点心。   京城的点心和江南不同。   江南很喜甜,尤其是在崇明教产糖之后,几乎是什么菜里头都爱放点糖。要不是舒浅死命拦着厨娘们,告诉她们放多了就自己付钱买糖,恐怕厨娘们一天能放掉一大袋。   京城也有甜口的,不过咸口的也一样不少。   京城的甜口吃起来和江南总归不是一个味。   师华取了一个,发现外头是酥皮,里面是红豆泥。   “以前宫里头很喜欢这种点心,后来多了,就不值钱了。我以前在京城,这饼子五文钱一个。”姚旭看着师华拿的那点心,和她说了一声。   师华点点头。   咬了一口,觉得没有厨娘们用鱼冻做出来的点心好吃。   更比不上酥油泡螺。   觉得整个吃下去会太腻口且饱腹,师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将这点心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试图表现出自己不过是想等下吃的样子。   两人没等多久,门就开了。   萧子鸿一身玄衣走了进来,朝着两人摆了摆手:“长话短说,信先给我。”   半点不客气。   姚旭取出了信给萧子鸿。   萧子鸿收下,没有当着两人的面打开看,反是问了一声两人:“来京城感觉如何?二当家以前便在京城生活过一段吧。”   姚旭点头:“还成,比我以前看着似乎又热闹了点。”   萧子鸿笑了笑,转头吩咐:“上小菜。”   这个点不上不下的,对于一天两顿的人来说,并不是用饭的点。   萧子鸿说的上小菜,也是顾虑到怕两人吃不下,回头一桌子剩下,怪不好看的。   师华没有开口,安静坐在那儿等着上菜。   萧子鸿知道两人的性子,也没特意去和师华说两句,倒是和姚旭多问了点关于崇明教的事情。   姚旭一直待在崇明教,又是二当家的身份,很多舒浅信中说不清的事情,萧子鸿问起来正是好。   舒浅的想法总是极为跳脱,从一件事能够想到十件事。   姚旭不同。姚旭是将自己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排妥当的,但凡有什么要插丨进去的事,他都会再按轻重缓急重新安排。   现下回答萧子鸿的话,他也是照着顺序来的。   以前姚旭是当萧子鸿纯粹一个压寨相公,看脸就成,有点本事也挺好。   在崇明教拿到了海商引后,姚旭对萧子鸿的印象早就变了。   心里早有了揣测,在见到了人基本上就明了了。   反正教主信得过,也没交代他要特意规避什么东西,他就顺着自己意交代点。如今姚旭看着朝廷指望着崇明教生钱,也能明白萧子鸿是绝对暂时站在崇明教这儿的。   “教主这些日子主要是在种田,新到的种子种类太多,她要一一分辨,还要教给其他人大致如何去种。良田有限,其中部分都是要种新一年要吃的稻的。”   “这回火器送回去,五月教中再度出海,这回教主该会同去。路途上回出海时就敲定过大致路线,不过应该过些日子会再做调整。”   “收来的钱,大部分送到了京城来,少部分用在了造船上。海上并不是每一个日子都能出去。船只一多,每年能出去的次数或者出一回能带回来的东西就多了。”   基本上都是这些个事情。   萧子鸿再问了点细节,姚旭也一一回答了。   愣是连问红薯种得怎么样,往哪里种了,种了多少石,都让姚旭给一一打上来了。   萧子鸿到最后不由感叹一声:“姚当家要不是崇明教的二当家,我必然要挖来京城了。”   翰林院不是没有这么细致的人。   但细致之后,能统管好这些,那是真的有手段的。   能配合得了舒浅,跟得上舒浅那速度东边弄一件事,西边弄一件事的,真的少有。更别说姚旭如今这才几岁?   虎父无犬子。   难怪后来姚爱卿年纪轻轻就入了自己的眼,随后步步高升。明明提得算太急的,他可手段圆滑老练愣是让人说不出不好的地方。   从和自己共事,到和夏煜共事,一直将那丞相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   “要是将我挖来京城。”姚旭唇角一勾,“哪怕是教主能跳起来和萧公子打一场。”   萧子鸿想想也是。   舒浅手下能人真不算多,比起他每三年收一回官员,都是能人中的能人,拔尖了挑的,崇明教收人都只能从自己崇明山周边收。   他被姚旭这个说法逗笑,笑完后又很是惋惜:“许久不见她,真是有点想了。”   “啊。”姚旭拿着扇子一拍桌子,“教主说了,火器要送回去,别院也要催起来。就造在应天。”   应天?   前朝的都城。   萧子鸿若有所思:“造在那儿?”   姚旭微微点头:“教主的意思是,教中不少东西回头直接运到那儿去就成,也省得送上京城。一来一回省去不少人力。”   人单独骑马上京城还快点。   运送东西,一大堆的靠着马车,速度根本都快不到哪里去。   即便是当粮草在运送,即使是考虑到了河运,一来一回确实费时费力。   而造在应天,原本应天就有几个宫殿不过是算搁置在那儿的,好好修缮一下,花费的钱会比预想的少很多。若是他说从自己私库中取大头,恐怕朝中上下还挺乐意的。   谁不想得空去江南过几个月舒坦日子呢?   都听说江南是个美人乡。   “别院一事我会安排下去。”萧子鸿应了。   姚旭重点提醒:“要抓紧,否则教主下回会换个人来催。你看来个毕山就没那么好说话。”   毕山这种连压寨相公都会秃噜一下嘴皮子说出来的人,萧子鸿失笑,觉得两人面对面,毕山催的方式恐怕会态度比姚旭还诚恳。   “说起催这个事情。”萧子鸿其实知道姚旭这回上京是为了什么事,“姚家……”   姚旭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现在笑意顿时淡了。   也是,姚家在京城,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不入萧子鸿的耳。   姚家嫡子要娶蔺家那摔成偏瘫女儿的事,算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   姚长青这孩子听说亲自去求了自家父亲,而他那向来日子过得逆反的父亲,还真同意了。聘礼备了足有几条街那么多。   而蔺家那位通判,官位是不高,如今走动着关系,想要为自己女儿再想两个好听的名头。   今后她要是嫁入了姚家,有着好听的名头怎么也不会吃亏。   比如,上头亲口赐女户,或者亲口赐婚之类。   蔺家一边怨姚长青,一边也知道其实这事还真是不能全怪姚长青,愁得很。   说来这两个孩子的事,还真和话本似的,惹得京城中不少男男女女为之揪心落泪,觉得这才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才叫不论生老病死,都不能分开对方的手。   经过这一事,姚家的名声莫名还涨了涨。   蔺家的姑娘本也不差,听闻知道求亲一事后大哭一场,还说了非长青不嫁。   萧子鸿琢磨了琢磨,继续说着这事:“姚家那个姚长青今年是不是比你小来着?马上要成亲了。你这老大不小的,怎么还不成亲?”   姚旭笑容顿失。   “女子到了年纪没成婚要交钱,这男子也该这么做才成。回头我和刑部说说。”萧子鸿上辈子本来早年就穷,后来还交了不少钱。   没道理现在有点钱还不用交了,就放过还没成婚的姚旭啊。   萧子鸿对着姚旭,笑得特别真诚。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我恨!   姚长青:_(:з」∠)_哥,我不是故意的。   姚旭:我恨! 第88章   萧子鸿催婚起来,能有千万种理由。   这千万种理由还都是当年姚慕华说出来的。   古有父债子偿, 到了萧子鸿这儿, 还有子债父偿的。   萧子鸿说起这个, 兴致比刚才说崇明教高多了,敲着桌子“抑扬顿挫”给姚旭讲着:“你看啊, 这天下用人之际,我和教主寻了那么多可以吃的粮食, 为了什么?为了今后不管有多少百姓,我朝中都有粮食啊。”   姚旭一脸冷漠。   “百姓和粮食,相辅相成, 百姓越多,吃的粮食是多了, 但是种的粮食也多。是不是?等百姓家家富足了, 有余力去做的别事情,这天下不就百废俱兴。”萧子鸿觉得太有理了。   有钱养孩子了, 不少百姓就会热衷于多生几个。   这条催婚条款, 他一定要早点去和刑部商量了。   可惜姚旭还是一脸冷漠。   “若说一万人中才能出一个才子,那我总共有十万人,是不是就能有十个才子?我二十五万人, 就能又二十个。百姓成亲了, 才子便多了。”   当然他当年反驳这条说的是:可状元到底只有一个。   不过萧子鸿现在可不管,反正现在位置颠倒,他才是催婚的那位。   萧子鸿对姚旭下手还不够,竟是对师华一样下手了。   他颇为恳切, 从压寨相公的角度来开口:“再说,师娘子,你瞧着教主平日里和我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日。旁边还有个未成亲的,我能放心么?”   师华觉得还挺道理的。   她忍不住就点了点头:“嗯。”   还应声了。   姚旭侧头看向师华:“你也没成亲!以前有你家给你交钱,现在要你自己交了。”   师华想了想:“没事,交得起。教中给的钱多。”   姚旭:“……”   这是交得起交不起的事情么?   他也交得起啊!   于是姚旭正要用这个理由和萧子鸿说,就见萧子鸿叹息一口气:“其实这说到底,成亲不成亲,不是钱的问题。”   嗯?   姚旭和师华看向萧子鸿,不知道他又能扯出什么话来。   萧子鸿很是感慨:“我知道人各有志,成亲对有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放在自己所做的每一件正经事后头。”   姚旭和师华还真是这么想的。   “但是,若是遇到了合适的,错过了会很可惜。”萧子鸿这回是委婉路线,“即便是晚了一步,等回头在一块儿了,就会想,为何当年不早一点走出那一步呢?”   这话他是认真的。   其实萧子鸿也知道,当年的他若是真的没有放下帘子,若是真的和舒浅相遇了,最后的一切必然不会是此生这般的。   那时的他自卑、猜忌、受制于人,远不是多年后得势的他。   他们相遇若早,或许会是一种伤害。   可他还是想,要是早一日认识舒浅,那时的他,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往后孤寂的日子会不会多上更多的色彩?   那不是十年,二十年,是几十年啊。   姚旭和师华沉默。   他们不是不知道萧子鸿的话是真的。   可家中过往的事,到底给了他们太大的影响。   他们乐意去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教主和萧子鸿这般的情感,乐意去相信毕山和乔曼能自此相伴走过余生。可他们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能遇到,不相信自己能珍惜,不相信自己会被珍惜。   因为这世上一样存在着如姚常林那样的浪荡子,也存在着如师华兄长那般的说抛妻弃子就抛妻弃子的。   姚旭摇起了扇子,师华喝起了茶,一一敛去自己的所有情绪。   太过聪慧,看透人心。   不敢放下心防。   只怕那心防一旦放下,最终千疮百孔。   他们能将身边的人,当同伴去相信,当挚友去相信,千百尝试都无所畏惧。   唯独对成亲一事不一样。   萧子鸿看面前两人不说话,也没了刚才反抗的意思,当下将姚爱卿后头每年都有所变动的催婚话憋了回去。   来日方长。   他唇角泛笑。   几十年的事,怎么可能不说话就泯恩仇。   三人动了筷,吃了点东西。   姚旭缓回来后,开口问了一声姚长青和蔺淑的事:“顺天府通判可有求到什么?”   蔺家想要给蔺淑求个名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一不是宫中宫女出身,对皇家有功,二不是家室罕见,先儒后代,三不是文才撼动京城,让人耳目一亮,四不是战功累累,让人能横添一笔功勋。   这不管怎么看,蔺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不是萧子鸿不能给蔺淑添个名头,但蔺淑实在是还没够得到那身份。要是此回开了先例,今后别的男子女子闹得轰轰烈烈,可都要闹到他面前来,试图来争一个名头了。   他身为帝王,到底是处理国家重事好,还是处理这种官员家中小私事好?   萧子鸿摇头:“该是没的。”   姚旭心中知道,萧子鸿说没,基本上代表着上头没什么大响动。否则平日闲聊提上一句,都会有人挂念着会不会这名头就给添上了。   三人再吃了点,萧子鸿到底还是太忙,很快便寻了个由头和两人告别了。   “我还与人约了事,你们也要早日将东西送回崇明,就此别过。”   匆匆来,匆匆离开。   姚旭看着萧子鸿那模样,心里想难怪会和教主如此谈得来。这两人简直天生一对,整日就挂念着那些个正事。   萧子鸿离开了,雅间中就剩下姚旭和师华。   师华看了眼窗外。   现在才过午时,距离天暗下去还有一段时辰。   “礼可要先去送了?”师华提了一句。   送总是要送的。   要只是他自己的礼,临时改意不送就不送了。可先生的礼,他还要亲自去送。梁又锋给姚旭挖了一个明晃晃的坑,而姚旭看见了,没有避开。   “送,现在就去送。”姚旭扇着扇子起身,没有多说什么,朝外走去。   师华跟着起身,走在姚旭身后。   ……   姚家上上下下都布置得极为喜庆。   大红的灯笼挂满了长廊屋檐,精巧的剪纸贴在了所有显眼的门窗上。   面上是人人都笑颜如花,私底下每个人都觉得姚长青大抵是疯了。   甚至有人觉得,若是哪一日姚家再多一位嫡子,那也不是不可能。   娶一个偏瘫,说好听点,那是用情至深。   说得现实点,一个偏瘫如何掌管姚家的后院?   姚长青便是下一任姚家的家主,姚家但凡有人情往来,都是要姚家媳妇出面的。若是姚长青今后当了官,位置高了,姚家媳妇还要进宫去。   一个偏瘫要如何进宫?   会不会惹来其她命妇不喜呢?   这就是个跛子,都比偏瘫好得多。   众人心中所想,姚长青不知道么?   他都是知道的。   将喜服放在了床上,整理了屋子,他算了算成亲的日子。   不远。   成亲的喜悦有一些,不过不多。   更多的是对蔺淑的担忧。   蔺淑敏感多思,听闻是大哭一场后才同意了这场婚事。他就怕她性子倔强,一旦决定了要嫁给他,就想要做好一个姚家媳妇该做好的事。   他愿意直面宗族长辈娶她,她自然不会服输。   犹豫再三,姚长青还是选择换了一身极为普通的旧衣服。   姚家他再熟悉不过,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矮墙,一个助跑翻身出墙。小时候经常干的事,有些年不干了,现在也没生疏。   翻墙而过,姚长青走远一段,四处张望看了看,想要寻一辆马车,能够带他去蔺家。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姚长青抬头看了眼马夫,再看那普通不过的马车,试探性问了一句:“可能去蔺家?”   马夫愣了下:“……啊?可我们是要去姚家。”   姚长青忙退后一步:“我以为是……实在冒犯了。”   他还以为是路边拉人的马车,还想着怎么这马夫穿着如此有精神,料子看着不普通。现在想想,恐怕里头坐着的人不普通。   再遮掩自己容貌已是来不及了,姚长青吿歉两声,忙准备寻路跑走。   “姚长青。”马车里传来略带熟悉的声音,连名带姓叫了他的名字。   姚长青微愣。   马车帘子被扇子掀开,里面姚旭微微俯下身子,露出他那和姚长青极为相似的容貌:“上车。”   姚长青瞪着姚旭片刻。   姚旭挑眉。   姚长青醒悟过来,忙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姚旭吩咐:“去蔺家。”   顿了顿,他问坐到他旁边拘谨的姚长青:“蔺家在哪里?”   “北居贤坊。”姚长青回话。   马车重又动了起来。   姚长青这会儿对着姚旭,眼内很是复杂:“……兄长。”   姚旭应了一声。   姚长青看向马车内另一个坐着的女子:“嫂……”   看见师华头上还是未婚女子的发型,忙憋回了自己的话:“见过姑娘。”   师华朝着姚长青点点头。   姚旭哼了一声,“唰”一下打开自己扇子,摇了摇,一副很是自在的模样:“都快要成亲了,这会儿去见人?”   姚长青低声应了。   也是两人的模样和以前几乎没多少差别,又长得像。   多年后相遇,竟是让姚长青一眼就认了姚旭。   而姚旭认出姚长青,自然是猜的。姚长青声音变了,以前还很是软糯,现在这声音变得低沉了不少。能在这会儿姚家附近,试图想要去蔺家,没坐姚家的马车的,想来只能是偷跑出来的姚长青。   姚长青应了姚旭的话后,对自己鼓了鼓气。   如今的他懂了嫡庶之差,可到底对兄长还是有年幼时情分在的。   “我要成亲了。”姚长青开口,“兄长可有娶妻?”   姚旭:“……”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下车!没你这个弟弟! 第89章   姚旭觉得自己和姚长青仅有的一点兄弟情义岌岌可危。   他甚至觉得今后都不想来京城了。   在崇明教谁会管他娶不娶妻这种事情?   谁会?   啊?   啊!   一来京城,先是萧子鸿, 再是姚长青。姚旭觉得但凡他上了姚家的家门, 碰上姚常林, 心里头窝火同时也要被提上一句。   这些凡夫俗子。   气着还得憋着的姚旭觉得自己都马上要位列仙班了。   他拉扯了一下唇角,虚伪说了一声:“天下未定, 何以成家。”   搭配上他现在用来降火的扇子上大咧咧的“二当家”三字,可谓是讽刺意味十足。   姚长青这才注意到了这三个字, 呆了呆,没有理解什么是“二当家”。   他不知道这些年姚旭在外头经历了点什么,看上去似乎和他全然不一样。   姚旭比他年长了几岁。   姚家还有一个嫡女, 年纪比姚长青大,和姚旭同年。   姚家这嫡女早已嫁人, 夫家在朝中也有点名望, 一样还是世家子。与他们倒是间隔远了不少。为人母,孩子都好几岁了。   但姚长青却觉得, 姚旭和她也不一样。   不是高了一辈的不同, 而是气度的不同。   对!   好似姚旭是谋士,而他还是学子。   姚长青寻找了这点差异,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姚旭看着和年少时气度全然不同了。他想问问姚旭这几年遇到了什么事, 又想起以两人现下的情况, 他怎么问都不太对。   刚第一句话就问错了的。   姚长青又呆了会儿。   其实也就是姚长青现在遇到了姚旭,换成几年前两人相遇,恐怕不论是两人间的话语,还是两人间的动作, 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   还带着点诙谐。   而姚旭就见这姚长青呆呆傻傻的模样,开始怀疑起来当初摔下马的到底是蔺淑,还是面前这姚长青。   他给姚长青扇了扇,早春的冷风冻得姚长青一个哆嗦。   “想什么呢?”姚旭不是很懂现在少年的想法。   姚长青张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要怎么说。   姚旭轻叹口气,微微起身拉开了马车的暗格间。   这马车上每个人坐的位置下都是空的,专门用来摆放东西。姚旭将那古树也塞在了下头。   他取出了那包得有点喜庆的盒子,递给了姚长青:“先生让我拿给你的礼。”   姚长青双手接过,放在了自己腿上。   这礼有点重。   “里面是翡翠和金子打造的一个古树摆件。”姚旭说了一下,让人有了个概念。   这摆件有个文雅的名字,不过姚旭没讲,姚长青也没问。   姚长青明白这个摆件的意思。   古树长青,对应的正是他的名。   “谢过先生。”姚长青很是诚恳。   姚旭点头。   三人重又陷入了无人开口的境地。   姚旭和师华一道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姚旭自得其乐,偶尔和师华说两句,就算没得到应声也很有乐趣,而师华看看窗外,偶尔闭目养神,听听姚旭说话,也不算无聊。   多了姚长青后,反而三人之间显得古怪了起来。   姚长青不知道在想点什么,不怎么开口。   姚旭见姚长青在,也不怎么开口。   师华话不多,也不开口。   于是马车里安静得很,最响的还是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地,停了下来。   驾车的教徒,姚长青眼中的马夫,机灵得很,没有停在蔺家的门口,而是选择隔开了一点的地方暂时停了车。   马车普通,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姚长青起身,犹豫了起来。   他抱着这东西去蔺家好像不太妥,可不抱着这东西去蔺家,留在这里,岂不是还要让兄长等着?   姚旭见他又不下车,又起了身子,明白过来,帮他选了:“快去快回。等你最多一个时辰。”   “谢过兄长。”姚长青放下了那礼,匆忙下车。   进蔺家,姚长青肯定也要翻墙或者是走后门。   姚旭也没去看人怎么进去的,等人走了,微松了口气。   他一样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姚长青。   师华少见姚旭这样。   她想了想问:“要看书么?”   为了消磨时间,其实他们两个在马车上都塞了书。两人都是识字的,选了两人都没怎么看过的,轮着看,都看完了还能说两句。   人是空的,若是没有琐碎的事,没有看过的书,没有见过的景,没有学过的东西,那便没了话。   姚旭点了头。   师华拿出了两本书,两人人手一本,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就在马车里看了起来。   而驾车的教徒,姚旭便让他随处去逛逛,看着有趣的就买点回来,回头带回教中也好。   他们去姚家,别的教徒也都趁着这点时间,正在京城里极为难得的逛一逛。   外头两人在看书,里头姚长青真的没敢翻墙进蔺家。   他是走了后门,悄悄让人传了话。   传话的人再悄悄将他给带了进去。   姚长青见到躺在床上的蔺淑,抿紧了唇,走近了两步。   蔺淑见了姚长青,眼内是欢喜的,话却是低声埋怨:“你怎么现在来我家呀?”   闺房里可不能随便进的,尤其还是在成亲前头。   姚长青蹲在了蔺淑床边,微微仰头看着蔺淑:“我怕你想这想那,想多了给想岔了。见着了我的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能直接问我。”   蔺淑伸手推了推姚长青:“我哪里有想多?”   姚长青总算是笑了笑:“那就是我想多了。”   蔺淑被逗笑。   “我想你要做姚家媳妇了,今后要忙很多事。”姚长青说的事,其实没有一件是想多的。他要是不想,姚家人也会早一步想到,被别人早先想到了,他们两人就会受制于人。   蔺淑点点头,浅笑着:“我知道。”   她耳廓都红了,没想到自己即便这样,还是能进姚家的门。   今后不管是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姚长青陪着,她都不会怕的。   家中这两年,都教过她如何管家。   她娘这几天也总是在和她说那些个事。   姚长青朝着她笑:“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蔺淑乖乖点头。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姚长青才敢问蔺淑:“伤口好了么?”   蔺淑从马上摔下来,除了偏瘫了,身上伤口不少。   路上总是有点石头碎屑的,轻易透过了衣服,弄伤了蔺淑。   “还有印子,不过娘说多擦几回膏药就没事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觉得疼。”她腿上的伤口再大,她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姚长青应声:“嗯,我听大夫说,你这样子要每日请人捏一捏,活血。以后我一得空就帮你捏。”   蔺淑耳廓上的红点点蔓延到了脸上:“你在说什么呢?”   姚长青也羞了。   他们两个以前从未说过这种话。   “我,我先回去。你好好养身子,风风光光嫁给我。”姚长青都有点结巴了,“我,我兄长还在等我。”   蔺淑听见这话,诧异:“兄长?”   姚长青就是姚家的嫡子。   他兄长不是早就离开家了么?   “嗯。但是……成亲那天应该不会在。”姚长青有些许低落,“他提早将礼给我了。”   蔺淑是知道姚长青的。   姚长青对着自己的兄长,还是带着仰慕的情绪在。他兄长自小就聪慧,可惜有姚长青在,连科考的机会都不会有。   若要在朝中当大官,科考是第一出路。   其它不论是那种,都没有科考出的人能走得更远一些。   蔺淑安抚了一声:“兄长一定是不想让你和他,因为家里头的事闹个不高兴。”   姚长青知道。   他点点头,起了身子:“那我回去了。”   蔺淑朝着他笑:“嗯。”   等人走远了,蔺淑脸上的笑才淡下。   她静静坐了会儿,才和自己身边过来给她擦身的婢女低声说了一句:“他怎么就那么懂我呢?”   婢女跟着低声安抚蔺淑:“小姐人好,值得的。”   蔺淑的眼泪当下就忍不住了,又一次掉落下来。   ……   姚长青出来后,匆匆回到了马车上,才用了半个时辰。   他看着面前两人一人一书,同时看向他的样子,意外觉得他兄长和身边的女子很是登对。   不过他不能说,会毁人清白。   姚旭见了人,也没收起书:“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姚长青拘谨回话:“没见着人担心得多,见了人觉得人还好,就放心了不少。”   “嗯。”姚旭应了话,“成亲后要懂事些,别像姚常林那样。”   见自己兄长直接连名带姓叫自己父亲的,姚长青还是愣了下,随后胡乱点了脑袋:“嗯。”   姚旭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声:“今后在姚家遇到了事,送信到崇明州崇明教。”   姚长青听着“崇明教”,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二,二当家。”   姚旭笑了起来,带着点倨傲:“崇明教二当家,姚旭。”   海商引!   姚长青反应了过来,猛然睁大了双眼。   难怪。   “我还想着……”姚长青忽然脸上带了一点点的笑,“我还想着今后兄长的孩子来京城,我能帮着照料一点。”   因为那时候,他必然在姚家能说得上话了。   结果没料到兄长还没成亲,还已很有权势了。   他要抓紧,不能让兄长甩下太远。   “我今年秋闱,会考中的。”乡试结束后次年春闱,随后就是殿试。这回要是不中,就要等三年才成。仓促是仓促了点……   可姚长青是姚家请了顶好的先生教的。   秋闱后中举,其实就算是有了当官的资格了。   “知道了。”姚旭听着外面教徒回来,“送你回去。” 第90章   姚长青拿着盒子回了姚府。   他偷溜出去的事瞒了没一会儿,很快就被下仆给发现了。   往日倒是也没什么, 现下快要成亲了, 京城里姚家这场婚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姚常林自然是派人盯着他的。   一发现人没了,很快就有人禀告了姚常林。   姚常林也没让人立刻去寻, 不过是派下仆在几个点守着。   姚长青一回来,立刻就被守着的下仆发现。   下仆恭敬对着姚长青行礼:“少爷, 老爷在等您。”   “嗯。”姚长青脚步顿了下,还是拿着盒子先去寻了姚常林。   此刻的姚常林正在书房中。   书房里字画挂了不少,角落里的瓷器中更是搁置了一卷又一卷名品。这些名品有的是姚常林的, 有的是他友人随手写的,不论是哪一个放到外头都会引人哄抢, 不过在这屋里, 普普通通不过字画而已。   桌上纸摊开着,边上搁着的墨是当世名家程家做出的。   看得出姚常林本是想要写点什么, 不过迟迟没有动笔。   姚长青等下仆禀报后, 进了屋,就见自己父亲正坐在椅子中默默喝茶。   姚常林将茶杯放下:“去蔺家了。”   姚长青应声:“嗯。”   姚常林看向姚长青,对此没有多说什么, 反是问起了他手上拿的东西:“这是什么?”   “梁先生送的礼, 古树……长青。”姚长青下意识隐去了他的兄长,这般回话。   姚常林又不是白长了姚长青那么多岁数。   梁又锋送的礼没有送到姚家,而是忽然出现在了姚长青手中。这说明送礼的人没有打算进姚家的门。   姚旭来京城了。   不愿意见他,不愿意来姚家。   姚常林摆摆手:“知道了。自己去库房放好。成亲之前不要再乱跑, 被人见了,对蔺姑娘不好。”   姚长青点头。   见自己父亲没什么要再说了,姚长青便说了一声后告退了。   屋子里姚常林许久没言,默默磨了墨,写一张,丢一张。   ……   父辈能代表子辈么?   姚旭将姚长青送回去后,拿着书看着,一页都没翻。   他觉得姚长青和姚常林是有相似的,又是截然不同的。他和姚常林也不一样,今后,更不一样。   不过姚旭真没想到,他和姚长青之间多年后再聚,相聚会如此平和。   堪称友善。   别家嫡子和庶子之间,关系还都挺一般的。   至少这种连对方子嗣要照料都考虑到的,少有。   这或许就是他来京城专程跑一趟的原因。   他想见见姚长青,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一如既往,固执跟在他身后。   姚旭垂下眼,一肚子的心事。   师华听着旁边安静,侧头看他。   现下的姚旭没有平日动不动就说出口的装腔作势一样的嘲讽,也没有特意去玩弄什么风流浪荡子的扇子。   他将那点矛盾的凶悍,收敛着。   他也将那点书生特有的自傲,收敛着。   普普通通,像是路上随意的一个公子哥。   师华看着就入了神。   姚旭回过神,察觉到视线,转头和师华双眼对上:“看我做什么?”   师华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觉得,你有些难过。”   姚旭微愣,随后笑开:“什么……”   和她在吉武关那会儿,一模一样。师华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还是那种感受。   没有眼泪,没有情绪,心中满是事,清清楚楚的。   就是,有些难过。   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自己一人的那种寂寥。   “没什么,几天后就要回崇明了。”师华转回了话。   姚旭应了声。   反正也看不进书,他将书合拢,放到了一旁。   师华问他:“回去喝酒么?”   崇明教粮食富裕后,不少人家都开始酿起了酒。米酒、果酒,各式各样,不加糖就已极甜,喝多了后劲十足,第二日能睡到午后。   “嗯。”姚旭应了。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准时回来的教徒们一道碰头,稍带休整后便离开了京城。   在离开城门时,姚旭不自觉撩开帘子,探头朝后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合上帘子,赶路。   京城到崇明赶得急一些,几日能到,走得慢一点,则是要按月来算。   崇明教没有一个教徒是不能吃苦的,轮着赶路和休息,很快就回了崇明教。   舒浅得了消息,亲自去迎了姚旭和师华。   他们两个这回带回来大批的火器,需要将一部分派发下去,先行练习。这段时间,她特意让人给开辟了一块荒芜地,专门用于练火器。   舒浅让教徒们将火器处置好后,这才寻了机会问了姚旭和师华:“这回上京可有什么趣事?”   师华想想,觉得对于姚旭而言,可能还真没什么趣事。   倒是对她而言:“二当家被催着成亲?”   舒浅噗嗤笑出声。   姚旭假笑:“皇家别院一事,我已经催过了。等别院建起来后,我想这压寨相公,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孩子的事,省得整日担心他人婚事。”   舒浅笑着点头,乐呵了好半天。   她倒是没觉得姚旭需要被催婚。   就如她过去也孤家寡人习惯了多年,半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不过现在……   “皇家别院建起来就好。”她笑弯了眉眼。   而崇明教的众人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萧子鸿一旦将某件事放在心上,那必然不会一拖再拖,还做得比别人所想更加惊人。   海商引第一回出海,带来的巨额税款在早朝上被提了出来。   一趟,堪比一年整个朝廷能收上来的税。   户部尚书在说完数目后,当即提出了:“臣以为,这些银钱从运河或从官道运往京城,着实不妥。路途遥远,耗费人力物力诸多。前者耗时一月半载,后者两月有余,若每年出海多回,岂不是时时都要运钱?”   运一部分就算了,一年到头总在送钱,那岂不是明晃晃告诉有心人:这里有钱,快来抢。   回头朝廷的钱财还要另外拨下去。   萧子鸿颔首:“卿可有良计?”   这回就不是户部尚书的事情了。   老丞相出列:“臣有一计。”   萧子鸿示意老丞相开口。   “两京制。应天原本为旧朝古都,也曾是京都。臣以为,可有两个京都,南方建别院,另设六部,以北京为主,南京为辅。”   朝中有得到消息的人,心中暗叹果然。   没有得到消息的则是满是愕然。   这两个京都是怎么回事?   很快就又有臣子出列:“臣以为不妥。南北官员在朝中本就数量不同,暗中更有贬斥之事。若是有两个京都,岂不是南北对立愈演愈烈?”   这话却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里话。   皇帝在北边的京城里,到底是北边这才算真正朝廷,若是另设六部,那南方的京都算是什么事呢?   有名无实?   或是稍有权势?   若是今后一分为二……   “朕一半日子在北京,一半日子在南京。诸位为君为民,岂该南北对立?”萧子鸿其实早就决定好了,不过是放到朝廷上想要过个明路,“此事还要众位爱卿看看如何安排才妥当。这两京之间的路途,也要走起来越便利越好。”   否则他真的两个月在路上,他还上个什么朝?   他略加思索:“南京六部,只设到侍郎,尚书只设京城,统管两京六部。今年科举,翰林院、礼部、贡院,都要细着来。”   这一年走两回的路,也正好让他能够清楚看到天下在他的治理之下,是否步步变好。   众臣在下方互相对视着,不少都皱起了眉头。   要不是萧子鸿早与丞相以及六个尚书都说过这一事,今日朝上肯定是吵成一锅。   而即便是这样,不少臣子还是轮番上阵,纷纷说起了此行的益处和弊端。   要不是萧子鸿看着时辰差不多,喊了下朝,朝中众人估计能说上一整天。   而这一回早朝上讨论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又从京城传递了出去。   天下书生为此心中一喜。   南方要另设六部,原本翰林中有不少进士,而考了三回没中的举人也在可当官的名录上,但那也远远不够。不过怎么办,必然是从今后的考生中选取。   这可是大事情。   尤其是近日里还有传闻,官员的月钱要涨,远超先皇时期。新帝认为官员们有了足够的钱,就会大大减少去贪的可能性。   当这个消息传到崇明教,到了舒浅耳中时。   舒浅愣了愣:“两京制?”   前些天喝多了酒的姚旭揉了揉额头:“是。应天预计要改名为南京,京城则是直接叫京师。南京除了六部外,都察院一类也一并设立。”   舒浅觉得这法子短期内是可行,长远角度,却是有些不妥的。   “南京六部管辖哪些地方?”舒浅问姚旭。   姚旭思索片刻:“这个争议颇大,至今似乎都没有正式说定。新皇的意思是,统管长江以南,江南着一带。但是臣子们的意思大多是只管几个州府以及周边县。”   本来这事就算是江南牵扯起来的,若是势头太大,今后猛然割裂开南北,京师会被内外夹击,太危险了。   舒浅听了还觉得臣子们划分的地方太大了,这南京六部所能管的地方该是越小越好,比如只管南京。   她想了会儿,忽然失笑:“我在这儿想什么?”   想出来什么,也不可能朝廷上下听她的话来做。   “朝廷这事,有事也是百年后的事。哪能管那么多呢?”舒浅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记得再去看看他们火器练得如何。我们该准备出海了。”   崇明教第二回出海,日子也是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是唯一一个朝代,设置了两京制度的。不过本文设定和历史上稍有差异,主要是南京六部等掌权和管辖范围的差异性。 第91章 第二回出海,舒浅早就和众人说定了, 她负责带着人一块儿出。   这回海舟经过几月修缮和改造, 还放上了几个隐蔽的移动火炮, 准备了一些弹丨药。   每艘船上都安排了弓箭手和炮手。   本来出海的该是毕山、舒浅,再带上教中一半出过海的和一半没有出过海的, 算是老带新,能够快速让教中教徒都习惯起出海日子。   但计划总是比不过意外的。   原本舒浅这几日带着人练火器, 手上脸上时常带着灰黑。   她跑上跑下的,也算是常见到乔曼。   教中很多事要乔曼看管着,乔曼还经常照料她, 给她准备洗漱擦拭的干净热水。   可这些天但凡遇到乔曼,乔曼便会说想要一道出海。一次两次都被舒浅含糊了过去, 等到第三次, 舒浅不得不劝乔曼再等等,说清了理由。   等过几回他们出海的航线稳定了, 乔曼想怎么出怎么出。   倒不是怕乔曼吃不起苦, 只是乔曼不会武,要是出了点差错,必然要人护着她。   舒浅不想在航线不安定的时候, 就将乔曼带出去。   即便毕山和乔曼才新婚, 毕山连着出海,在海上的日子都快比和乔曼在一起的日子多了。   这回她眼尖见着乔曼又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准备偷偷摸摸装作没看见赶紧开溜,却没想到乔曼径直朝着她走过来, 还叫住了她:“教,教主。”   舒浅很是无奈,侧头看向乔曼:“怎么了?”   乔曼见舒浅那无奈笑着的模样,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教主上回说的我都明白了。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跟着师华一道练火器?”乔曼知道自己没什么力气,刀砍不动人,弓拉不开弦,可她既然在崇明教,总不能什么御敌的方式都不会。   以前不会还能在教中待着,现在不会连和毕山一道出海都不行。   乔曼能主动提出这个是好事。   舒浅伸手指挠了挠脸:“成,反正她那儿有一队娘子军,你跟着一块儿就好。不过别太累着,你最擅长的地方是管理整个崇明教,而不是冲锋陷阵。”   要是乔曼真的冲锋陷阵去了,舒浅那可真是一个头顶两个大。   乔曼笑开:“嗯。”   舒浅见乔曼有分寸,便带着乔曼去寻师华。   师华这会儿也在练习,不过不是练习火器,而是练习射弓。   她手指上缠了不少的布条,为了减缓弓弦对手的伤害。   “师华,乔曼也想学火器,你看着教教她。”舒浅将人带到师华边上,顺带看了看师华的娘子军。   师华当初就带了一些女子到崇明教来,女子和男子一样,只有对教中有一定的贡献,又通过人引荐,层层考核后才能够进入崇明教。   除去这几个女子外,还有教中本来常在家中,又不擅长做菜女工的一些女眷。   以前这些女眷就是跟着丈夫一块儿种田,后来教中能做的事越来越多,她们也就各自寻了自己能做的事做了起来。   面前这几个,便是力气比较大,被师华选着拉去当了娘子军。   随着人数渐渐扩增,吉武关那儿守着一群,这儿也有一群。   师华朝着乔曼点点头,从边上取了两把闲置的,带着乔曼往边上走:“这边,我先教你怎么拿。”   女子身子到底是比男子要轻一定,想要减免冲击,姿势必须要比男子还要稳妥才可以。   师华的动作极为标准,看上去英姿飒爽。   一枪出去,正中远方空中摇摆着的布片。   乔曼学着师华的模样拿起了火器,不过姿势还不是很对。   师华便手把手教起来。   舒浅在一旁看了看,很快就走开了。   男子那儿人多,都要出海了,她要盯紧了点。   乔曼学了好一会儿,打空了十发,才堪堪擦上了布条的边沿。   她这会儿头上已隐隐冒了汗,朝着师华笑了下:“这可真难。娘子军都好生厉害。”   师华面上缓和:“你也很好。布条不容易打中,她们好些人以前总是晚上穿针引线,眼睛不算太好,初学时尚不如你。”   乔曼看了眼替换的:“我再来一次。”   不论什么,熟能生巧。   师华给乔曼换了把火器,让她继续试。   多练了会儿,乔曼算是知道为何自家教主总是会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了。再好的衣服,沾染上火丨药,那都得成灰黑色的。   手上很快就会有一股子的硝烟味,连带着身上也有。   而当手不小心擦了脸,那脸上就跟着一起花了。   到了傍晚,乔曼不得不去擦洗了一下,这才去取了饭菜,和众人一块儿吃。   舒浅的小院子里有桌子,乔曼每回都要给舒浅送饭,就会被拉着和舒浅一起吃。毕山则是想和乔曼一块儿吃饭。   姚旭看着热闹,就时不时凑上来。   师华但凡不带着教徒们或者娘子军的人,就喜欢独来独往,便由于“酒肉情谊”被姚旭一起拉上。   还有谭毅早前被叮嘱着平常要跟着教主学习,也一块儿吃。   到后来就成了教中主要的几个人都在这桌子上一起吃饭。   乔曼端了一些吃食过来,走进了桌子,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舒浅看了眼乔曼手上端着的菜,接过后放在桌上:“你们一个拿了那么多肉,一个拿了那么多菜,倒是挺合适的。”   拿了一堆肉过来的毕山朝着乔曼笑,拉着她入座:“太瘦了,要补一补。”   主要是出海就没肉吃,他还想趁着这段时间多吃点肉。   乔曼拉扯出一个笑脸,顺着毕山的意思坐下,可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谭毅敏锐,疑惑看了眼乔曼。   教中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乔娘也不挑吃的,怎么眉头皱着?   姚旭见众人都到了,动起了筷子:“等你们出海,我们就能闲一些日子。这喝酒第二天还要一大早起来做事,可实在太累了。”   舒浅掐指一算:“你们留在教中,还要看好新种下的田,继续研究如何扩大亩产。还要去和京城里联系,那别院改日造起来,恐怕我们还要借点工匠过去。”   朝廷会缺他们这点工匠?   姚旭哼了一声:“随他去。连个工匠都要找我们借,岂不是混得太惨了点?”   他非常记仇,现在还记得几次的催婚。   说着,他还瞥了眼毕山。   都怪毕山,让人去找个压寨相公结果找了个萧子鸿回来。   姚旭全然没想,当初分明是他先提出“压寨相公”这一个事情的。   自己没成亲,反而先催着别人成亲,总是会得到点“回报”的。   舒浅笑出了声,拿了筷子也夹起了菜。   大家一起吃东西,总觉得东西的味道和一个人吃是不一样的。   毕山附议:“就是,男人怎么能总是靠女子养着。”   毕山和姚旭两人又说了两句萧子鸿,说得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跟着就笑起来。   乔曼伸出了筷子,犹豫选了一个普通的菜夹入碗中。她今日格外寡言,面上是带着笑的,可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   慢慢将菜让入嘴里,慢慢咀嚼,慢慢下咽。   完整吃了下去,乔曼才暗自松了口气。   当饭下去了一个边,毕山也发现了乔曼的不对劲:“怎么了?吃不下?”   乔曼微微点头:“可能是刚才去练火器,有点累着了。”   毕山有点担心,低声劝了劝:“不想吃别强塞,晚上饿了我再给你去厨房拿。”   乔曼应声。   两人声音是低,桌上的几个却都听到了。   舒浅见乔曼这样子:“今晚上早点睡,明天要是还成就去练一会儿,不成就休息。教里头火器会你一个不多。”   乔曼朝着舒浅笑:“知道的。今天没练很久,中间还被师娘子拉着休息了很久。”   师华是觉得乔曼的身子比平常人看着弱一点,先前见乔曼没练多久就头上冒汗,就让人多休息了会儿。   没想到还是受不住。   “要不,喝点汤?”毕山点了点桌上的一大碗汤。   乔曼应声:“嗯。”   毕山给她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正好能喝,慢点喝。”   乔曼捧起碗,慢慢喝起来。   汤是煮了点肉丸,加了点菜的,很会爽口。   可乔曼就吃了小半碗,脸色变了变,忙搁下了碗,仓促起身,朝着院子外跑去。   她还没来得及彻底跑出院子,就对着路旁边一阵吐。   毕山脸色大变,大步跟上拍着乔曼的后背:“这怎么了?我背你去找大夫!”   师华站起来:“别让她动,我去把大夫找过来。”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去找教中留着的大夫了。   这下谁都没心思吃饭。   舒浅放下筷子,面上绷紧,很是担忧:“怎么忽然吐成这样……”   姚旭也很是意外。   乔曼看着弱,可平日里也少有生病。他还是第一回见乔曼吐成这样。   谭毅看了看桌上刚喝了小半的碗,再看看远处吐了后,缓了缓又开始干呕的乔曼,面上若有所思。   大夫很快被师华拽了过来,衣服都被师华给拽歪了。   他来教中有点日子了,少有被这么拽的。   见人干呕不断,他也没说什么,脸色一正,忙扶着乔曼把脉。   嗯……   嗯?   大夫挑了挑眉毛,笑起来:“这是滑脉。”   舒浅在旁边听着,有些茫然:“什么滑脉?”   和她一样茫然的,还有小谭毅,迷瞪瞪跟着问:“滑脉是什么?”   大夫失笑:“有喜了。恭喜乔娘了。”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意外总是如此猝不及防。   舒浅看着忽然傻愣的乔曼,再看看猛然涨红了脸的毕山,觉得这回出海……   算了算了,换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孕育中 第92章   出海的名单从舒浅和毕山改为了舒浅、师华和姚旭。   乔曼有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崇明教。   毕山虽然五大三粗,但本来还是有点聪明劲的。可得知乔曼有喜后, 他这点聪明劲就彻底消失殆尽。   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笑容根本压制不住, 端茶送水极为殷勤,把其他什么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好在舒浅在崇明教算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但以前也算是有点经验。她反应过来之后,先是打赏了大夫, 再让大夫开了方子,给乔曼抓一点药。   教中的厨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当即做了一些特殊的吃食送去给乔曼。   一时之间教中上上下下, 都将乔曼护了起来。   孩子们本就喜欢乔曼,如今不敢到乔曼身边转悠, 不过也都是隔着一段距离好奇看着乔曼。   教中上一回有新出生的孩子, 那还是舒浅来之前的事情了。   乔曼吐了两回,吃了点酸的, 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等她回过神, 发现自己这回几乎被众人供了起来,哭笑不得劝阻了几回,还都没劝阻成功。   教中有这种喜事, 舒浅再怎么丧心病狂, 也不会在这个关头还将毕山带出海。   以现在教中武艺程度来看,有了不少战场经验的师华算是仅次于毕山的武将。舒浅便选择了带上她出海。另外也带上了姚旭,以防万一。   好在两人先前去京城时就曾将自己的事情分摊下去过,这回几乎不需要怎么忙碌。很快两人就收拾好了东西, 处理好了私事,跟着舒浅入了出海的队伍中。   乔曼一有孕,教中不少事还是要舒浅亲自来做,等她忙得头昏脑涨,踏上了海舟的甲板,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回是出海了。   临走前还没有给萧子鸿送一封信。   她望着码头上的人群,挠了挠自己的脸,微微叹口气:“希望别院早点建起来吧。”   出海的日子前几日总是充满了趣味的。   湛蓝苍穹,海鸟嘶鸣,太阳将大片的海面照成了鳞片,晃眼得很。   舒浅看着教徒们在船上忙来忙去,检查着船和火丨炮,抬头又看看船上挂起的白帆,心想,这可是崇明教的船啊。   她以前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这般出海。   船边沿是不让人随意靠过去的,就怕颠簸大一点的时候,人一个不注意就落下去。   舒浅就寻了把简易的竹椅子,坐在了甲板上。   师华则是站在她身旁,有点恍惚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你也没出过海吧?”舒浅问了一声师华。   师华应声:“是。闺中女子,能像我这般骑马射箭的就不多,能像这样出海的,万中无一。”   谁能想得到?   姚旭这会儿随意坐在甲板上,正在把玩着老舵手随意给他的大海螺壳。   他转来砖去看着大海螺壳,倒是还在听她们两个说话的:“女子为帝之前,谁也没想过还能有女子称王称霸的。谁知道千百年后又会是如何?”   舒浅倒是知道。   不过她知道的也不是这会儿的千百年后。   “或许是众生平等,人能上天入地,还能去月亮之上。”舒浅这般说着。   姚旭和师华听了这话,也开始想象起来。   师华:“月亮之上有嫦娥么?”   姚旭:“还有砍了不知道多少年树的吴刚。”   舒浅听了跟着打趣:“还有看着吴刚砍了不知道多少年树的玉兔。”   一个教徒路过,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指不定什么都没有。这满天神佛,我至今也一个没见着过啊。”   舒浅三人笑起来。   出海前,所有人都会想着海上有什么,海下有什么,等出了海,或许是蓬莱仙岛,或许是桃花仙境。出海后,才知道海外面一样有岛,一样有人,还有他们从未见过的活物,以及从未吃过的食物。   满天神佛,倒是真的没有见到。   海船这一回的航线,是大体沿着上一回的航线走。   先经过五岛,在上头稍作休整,随后朝着南边走,再变道朝着西。   上一回试探性接触的一些地方,方便去的没有战乱的区域,再去一回交换一些东西,接着便是试探能不能走得更远一点。   这一回她新增的航线,有到暹罗,到欧暹罗,再朝着苏门塔次去。   出海七日,舒浅还舒服吹着海风,感受着风将衣服吹起的惬意。   出海再过了七日,舒浅发现自己身上分层了。凡是露在外头的皮肤都黑了一层,脸上还晒出了红点点。   衣服渐渐换成了最朴素的麻布衣,头发随意束起。   船上补给足够后,迎来又一个七日。   这回舒浅说话都大声了起来。   在船上说话基本要靠吼,等碰到了海外人后,在海边码头做生意更是要靠吼。最可怕的是不少时候吼还不管用,别人听不懂。   再过了七日,船上原本带出来的东西渐渐变成了白银、金子、各式各样罕见的珠宝等等。舒浅会说的话,从原本的吴侬软语或者京城官话,变成了各式各样夹杂着奇怪口音的外语。   她会的话不多,好在买卖这种事情,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   无非就是问价讨价问货之类。   跟着她的姚旭和师华,一样万万没有想到海外的日子是这样的。   两人一个带着书生的傲慢,一个带着大家闺秀的疏离,在经历了一个岛接着一个岛,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疯狂给他们送钱求换物品后,也一个个大起了嗓门,身上有了一股子的江湖气。   姚旭在崇明教那么多年,在先皇后期乱世时,遇到山匪几乎难计数目。   可他也没曾有这般姿态过。   有时候碰到气急了说不听价格的,他说了八百遍还不能砍自己的客,拿起扇子合拢来就敲人脑门:“说了五十两一匹布,一袋糖,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懂!”   师华没比他好多少,袖子都撸了起来,一刀砍在旁边的木桩上,冷冰冰扫视了一群人:“谁再给我插队试试?”   舒浅在后头算账,时不时还要吩咐旁边的教徒去吼一声:“三号红丝绸没货了!苏州刺绣还余下五百件!白糖管够!”   吃饭除非在海上能凑到一起,在陆地上根本只能边吃边谈买卖。   路途上依旧会有不着调的海盗过来想抢一两艘船。   可他们没能想到舒浅带着姚旭和师华,作战比毕山还要疯。   远了一些,就拿着火丨炮对着船边上的海一炮打过去。   近一点的时候,一枪一个,一箭一个。   再近一点,崇明教便又多了一条船,实在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回出海,比舒浅预料走得更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风的影响。   “苏门塔次就在前头。”姚旭经历了一次出海,叼着一根他特意留下的剔牙鱼骨头,比以前更浪荡风流,“照着地图来看是个大岛,四千里左右。传闻上头遍地黄金,不知道具体情况。”   老舵手听着笑呵呵:“哪个地方听起来不是遍地黄金?我们大朝在外头现在也是遍地黄金,人人可以吃得起白糖,穿得起丝绸,用得起瓷器。”   包括舒浅在内不由跟着笑:“吃不起穿不起也用不起。”   那些大多数普通百姓买不起多少,放在外头更加好卖一点。   没有去过的地方,总是要谨慎一点为好。   舒浅见能看到岸了,忙吩咐了下去:“都提起精神来,马上到地方了。”   教徒们忙应声,该拿的武器都拿上了。   大一些的海舟不能太过靠近岸,否则搁浅了就极为麻烦。   小海舟停靠得距离岸边近一些,众人便从大的海舟架上木板,到小海舟上,再从小的海舟落到岸上去。   这海岛果然并没有遍地黄金。   一样的沙子,沿海地带一眼望去都是大树,一时间竟是看不到人在哪里。   姚旭和师华先一步下了船,带着教徒们决定往里走走看。   舒浅稍落后一点距离,四处打量着这地方。   “咻——”一声。   师华敏锐将姚旭拽趴下一滚。   一支箭插在了刚才姚旭所在的位置。   师华还来不及动作,第二支箭疾驰而来,穿透跑上来想要护住两人的教徒。   箭深深插进胸膛,师华瞪大双眼,看到了贯穿教徒后的箭头。   姚旭一样看到了。他立刻起身,抬手将师华护在了身后:“顺着箭的方向看过去,那人爬在树上。找!”   后头舒浅被人迅速护了起来。   她冷着脸举起了自己手上的火器,对准了箭发来的方向。   即便没有看到人,她也毫不犹豫开了枪。   枪声剧响,惊起了摊上的海鸟。   那人显然已换了位置,不知又潜藏到了哪里去,半响没有动静。   受伤的教徒很快被抬到了后头,止血的止血,给他拿药的拿药。   可惜随着一道来的大夫看着这箭射中的位置,试着拿刀剪断了箭,可最终还是不得不摇了摇头:“拔不出来。”   □□,等于死了。   这箭卡着,也不过是给人残喘的一点时间而已。   那教徒也明白,朝着众人笑了笑,想要说点什么,只是一开口就是一口血,什么都说不出。   出海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药根本止不住血,很快这教徒就咽了气。   舒浅迈开步子,走到姚旭和师华身边:“搜。把人给我找出来。”   姚旭等人面上一样极为沉重,分开带着人朝着岛内走去。   这里树大多极高,那人很可能还在树上。   一番搜寻,人没找到。   舒浅带着教徒们,却很快找到了居住在这岛上的百姓。   那些百姓穿着都算齐整,看着日子确实过得不错,此刻一个个惊疑看向舒浅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会统一捉一批虫子,一个几日不曾校对过错字的颓废老瓜留。   ps:下篇文预计开《锦衣卫家的小王爷》微破案甜宠!开坑时间约在4月。都去!收藏!冲鸭! 第93章   这个岛上确实能隐隐对上传说,百姓过得相当富足。   说不上遍地黄金, 但光从众人的样貌上以及所住所穿, 都能看出平日里日子过得是极为不错的。比起在海上贸易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风吹雨打的崇明教而言, 好不是一点两点。   鳞次栉比的房屋,涂抹上了当地特有的颜色, 看着让人心中舒坦。   本该是舒坦的。   舒浅绷着脸,带着教中几个最会说话的人, 走向了当地居民,用话和肢体语言,简单表述了一下崇明教上岛的目的, 以及遭受到的恶意对待。   那边居民们不少都围拢起来,一边警惕看着舒浅等人手上拿着的武器, 一边给自己的同伴隐隐鼓气。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 舒浅即便这般说了,对方叽里咕噜说了不少, 双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点什么。   后来对面出来了一个会说暹罗语的, 和教中一个也会说暹罗语的总算是彻底搭上了话。   崇明教的教徒重新说了一回他们的遭遇:“我们是带着船只想要来和你们做生意的,带来了我们国家极为上等的丰富物品,但是没想到一上岸, 我们一个教徒就被你们射杀了。”   那居民心中一惊, 忙解释了起来,很是沉痛解释了一下:“我们周边有一个城,上回也遇到过一个国家,说是来贸易。后来, 那个城被屠了。要不是我们君主英明,带着人打了回去,恐怕我们这儿也不好过。”   听到这里,教中人不由互相皱眉对视了一眼。   这才导致了当地人在沿海周边留了人看守,并且极为警惕和外人接触。   舒浅看着这群人不少略有敌意的目光,抿了抿唇。   就和崇明周边沿海一样,总有倭寇上岸试图打家劫舍,用的理由千奇百怪。寻常百姓基本性子朴实,没料到人心叵测,也根本斗不过带着精良武器的外来人。   要不是有崇明教逐步发展,控制且护住了沿海一带,恐怕早就出现与这岛相同的情况了。   姚旭头脑转得灵活:“我们迟早会和那帮人对上。”   师华看向姚旭。   “那些屠杀普通百姓的人,恐怕是从和我们完全相反的地方来的。但凡我们还要朝着西边去,迟早有一天会和他们的人撞上。”姚旭解释,“一战不可免。”   舒浅和当地人说着:“我们是带着我们国家皇帝的允诺,到海外各国进行物品买卖的。我们船上有着极多的物品,可以专门在岸边和诸位买卖交换,绝不轻易到你们住的地方。”   旁边的教徒将她的话一一改成暹罗语,说给了对方听。   对方也将话转述给自己的同胞。   对面一番一轮,舒浅则是继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做这个生意的同时,我们也希望与你们的君主进行沟通,得到一些关于屠杀你们同胞的外来人消息。我们难免今后会碰到那些人,要有个心理准备。”   她说得很是诚恳。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当地人信不过舒浅,但舒浅等人至今为止没有表现出一点强势,让他们有了一点动摇。   对方似乎是友善的。   当然,舒浅还有一个对于她,也对于崇明教最重要的恳求:“我们不过为了做买卖而上岛,却有无辜教徒被你们的人杀了。这件事也希望你们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话说出后,对面的人都有点沉默。   他们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才留了人守在沿海。   击杀上岸之人,造成一定混乱后并且立刻折返通知周边居民,出发点是极为好的。可他们也没想,射杀了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距离屠城那时已有了一段时日,沿海边守备如今是不算严了,这才让崇明教来的时候只迎来了一支箭,甚至碰到当地人时,众人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来防备他们。   崇明教的人也是很沉默。   对方用一城的命得出的教训,防备着外来的人。   崇明教的教徒们想怪,也只能怪对方不能分辨好坏,随意取人性命。   可换成他们自己,要是周边有一个县城被倭寇屠杀殆尽,其后再有外人上岸,他们肯定会冲上去与外人发生冲突。   推己及人,心中还是不甘。   舒浅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往后退:“我们明日就在沿海摆出部分可以交换的东西。也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切的交代。三日后,我想你们君主会知道我们的到来。”   教徒们拿着武器,一个个冷着脸,也只能听从舒浅的话按序退去海岸边。   对面的人见舒浅等人真的离开了,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决断不好要怎么做。   换成几个月前,他们必然会选择群起而抗争,将崇明教赶出这儿。   可这会儿崇明教有人因为他们而死了,又还真退到岸边去了。看着崇明教的手里头拿着极为危险的武器,一个个身强力壮,论打斗看着就打不过的情况……   对方还是受对方国家皇帝许可出来做生意的,要是出了大事情双方打起来了,岂不是变成国与国的战争?   能不打仗,谁想要打仗啊?   “要不,先让人传话给君主?”有人试探性提出了这个想法。   “是是,这个最重要。”   生意可以不做,但是战争,能不打,就不打。   回到海舟上,舒浅坐在那教徒的尸体旁,看着有不少人正在偷偷抹眼泪。   一道出海了那么久,都是有感情的。   以前她向来觉得,生死有命,或早或晚,不过必然。   时过境迁,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又觉得能活着该有多少好啊。   能用自己的双手,渐渐改变周圈,让周边的人越来越好,真的极好。   “姚旭,你的墨汁拿来用下。不溶水的。”舒浅和姚旭说了一声。   姚旭愣了愣。   传统的墨都是墨块,加了水研磨后变成墨汁使用。   上回他们用了红墨,由于染透了整张布条,最后干脆变成了绣花。后来他琢磨着就去弄了点染布的黑色,还是私底下寻了不少人偷偷弄的。   玄黑为贵,还要不怎么溶于水,这可不好弄的。   姚旭自己还琢磨了琢磨,最后也没能弄到多少。   但他还是听从舒浅的话去拿了,顺带将自己的笔也一块拿了过来。   舒浅看着他的笔和墨,默默取了最粗的那支笔。   她让人将船上搁置的梯子摆上,爬到了船帆的最上头。   甩开胳膊沾了墨,挥笔即写。   她将崇明教那教徒的名字留在了上头。   写完后,舒浅没有立刻下来,居高临下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着:“今后教中出海的人,名字或许都可能留在这上面。”   顿了顿,她缓了缓自己有点哽咽的语调,努力用更平和的语气说着:“每回出海,我们都带着。我们争取这上面的名字,不要再增加。”   她声音很清晰传到了整条船上。   教徒们原本的委屈,平白丢了一个教徒性命的难过,在这一刻终于是没有能忍受住。   师华带上的娘子军中,有一个姑娘没敢哭出声,死命抹着眼泪。   舒浅在上头又看了会儿那教徒的名字,好久后才默默从上面爬下来。   等落了地,她想了想,将自己的手链给卸了。   她把手链挂在了白帆上。   这是她那便宜父亲,崇明教的老教主留给她的。算起来,崇明教第一个该留下痕迹的人,该是他。   姚旭抬头看着最上头的那个名字。   今后这船不论开到何处,这些教徒都会跟着他们一道,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他的名字,会有一天也写在这上面么?   师华在旁边意外轻声说了一声:“名字写在这上面,也算是能名垂个百年。只要崇明教在一天,这名字就能留一日吧。”   姚旭侧头看她。   师华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羡慕。   留名的羡慕。   女子能留名的地方,太少了。多少的诗文古籍,其中留下名字的人中,女子的数目远远低于男子。朝堂之上,根本没有女子的身影。   姚旭由于姚家,注定没法站在朝堂上。   师华却是因为女子。   明明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就像教主,从未输过这天下任何人,比之那京城帝王都不差。   “师华。”姚旭连名带姓叫了师华,惹得师华微诧异看向他。   师华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姚旭将腰间的扇子抽出,展开:“写个扇子给你。要不要?就用我这难得拿来的墨。”   他扇子上是“二当家”三个字。   亲手做的扇子,亲手题上的字。   师华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姚旭。   姚旭低头看了看扇子,抬头挑眉:“还是说你更想要我的扇子?我拿带你名字的扇子,你拿着我的扇子,也挺有意思。”   师华:“……”   舒浅将笔墨拿回来,就听着姚旭在说着玩笑话。   她将东西塞给姚旭:“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姚旭:“?”   师华颇为具有双重含义,对着姚旭一样感叹了一句:“难怪二当家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姚旭愤而将自己的笔墨拿回去放好。   舒浅和师华两人对实现笑了笑,很快又敛去了这点少有的轻松。   这教徒还要想了办法入葬了才行。   茫茫海外,距离带这教徒回去,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尸体极为容易腐坏,即便是舒浅,面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土葬是千百年的传统却不方便带着回去,火葬是大部分百姓都不能接受的毁尸手段,海葬更是属于没有归途的方式。   舒浅暗自叹口气,在心中想着是否有更好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的又一个伏笔,出来啦! 第94章   苏门塔次的君主拉哈尔并不年轻。   他三十二岁继位,执政十二年有余。   身为一个岛国的君主, 能够将一个岛国治理到如今这个程度, 与他开明的治国政策脱离不了干系。每年都会他便会寻派遣固定的商船前往周边各国, 以岛上的东西赚取百姓生活所需。   苏门塔次盛产金子,有一条极为好的金矿。   在周边岛也不少的情况下, 苏门塔次只要将将士们都训练起来,安稳护着岛, 与周遭大国有所连动,好好贡献出自己国家的一些金子,就能过得很好。   说得通俗点, 就是花钱买平安。   因此,岛上的百姓自然生活得都挺好, 对外来人多是和善的。   然而外来人并不是都和善的。   这位君主即便料到了, 却没足够防备,以至于沿海有一城猝不及防被几近屠城。岛不大, 可对方手上的武器太过可怕, 当他们组织好了人去对抗时,对方已摇头晃脑洋洋自得掠夺了大部分的财宝离开了。   区区一个小岛,对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那一日地动山摇, 就连周边的城镇都有所感触, 却也没人料到会是如此惨烈。   连着很长一段时间,岛上的人都担惊受怕。   好在这位君主当即去寻了周边各国,再度采买了不少防备的武器,还安排了人手在沿海防备, 这才逐渐安抚下诸多百姓的心。   那恐怖又凶残的外来人,后来愣是再也没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原本的国度,也不知是不是在周边某国受了挫。   随后,苏门塔次就迎来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来自东方的崇明教。   要是上岸的人是苏门塔次熟悉的船只,或许还不会出现这种意外伤亡。   要是崇明教手中并不是人手都拿着武器,看上去极为警惕的模样,可能也不会出现这种意外伤亡。   要是苏门塔次先前没遭遇那一切,更不会……   可惜没有要是。   人已死,事已出。   现在要想的,便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君主在收到这个消息后,很快就派遣了使者维卡斯到这沿海地带,寻了当地安排巡守的人。   按照规矩,在沿海一带轮值的人,都会在上一个月排好日子,并记录在案。要寻找出当时正好在这一片地带看守海岸的人很是容易。   这位出手极为精准的人,名叫萨米特。在被找到时他面无血色,但依然挺直着背,面对抓捕时没有一点讨饶。   他明白自己是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误杀了他国商人,可他不后悔射出那箭。   那本就是他的权职所在。   这位使者维卡斯,在确切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就带着萨米特前往了海边,寻上了舒浅。   海边教徒们已陆续摆出了一些方便买卖的东西,不过他们基本上情绪都不是很高。   在看到有人靠近后,教徒们下意识本能是摸向了自己的武器,而不是如同在先前几个地方那样兴高采烈高喊着叫着欢迎别人。   苏门塔次是个岛国,又处偏南位置,常年阳光充足。   岛上的人大多都皮肤偏向黑黄。   维卡斯和萨米特也是如此。   身为使者的维卡斯还有点年纪,有着微卷的胡子。   他在见到崇明教人的时候,忍不住堆起了笑容先夸赞起了他们:“你们东方人可真是白啊。”   翻译过来后,一群教徒竟是懵了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舒浅刚得到了通知,走到维卡斯的面前,维卡斯下一句话便是哀叹了一声:“上回来我们这边,屠杀了我们诸多子民的,比你们看着还要白。”   旁边萨米特没看崇明教的人,眼神盯在空地那儿。   维卡斯作为使者,对着舒浅介绍起了自己:“我是君主派来和你们商量事情的使臣维卡斯,过往接待各国帝王,也是我的事情。”   听着身份还挺高的。   舒浅微微点头:“我是崇明教教主,舒浅。我的夫君是□□皇帝。”   维卡斯:“?”   教徒们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心想着我们教主身份可更高……嗯?   崇明教教徒们知道舒浅和萧子鸿之间的关系,也知道萧子鸿该是北方人。有一些教中身份高一点的,更知道萧子鸿是京城人,身份极高。   但是在场确切知道萧子鸿是皇帝的,屈指可数。   众人一时太过吃惊,可又怕看舒浅会引发对面人的猜疑,于是就只能干瞪着对面的维卡斯。   维卡斯被瞪得心中一惊。   他在知道舒浅身份不一般后,就已心中震惊了,没想到那些个教徒看着更是凶悍。   宁信一下,不能不信,维卡斯这回对舒浅的态度,就和他刚开始出来想对舒浅的态度不一样了。   “舒浅。”他尝试着念了舒浅的名字,颇为友善表达了苏门塔次君主的意思,“我旁边这位是萨米特,他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将士,守护着百姓们的安全。”   舒浅当然知道这一点。   “我们也知道崇明教来我们岛上,是为了做生意。并没有其他的意图,但萨米特当时并不知情,选择了射杀。”维卡斯微叹息,“我将萨米特带来,也是想给诸位一个交代,希望诸位能够在理解他的情况下,选择一个我们都能够接受的判决结果。”   按照律法,故意杀人,杖一百,流三千里。   若是按照情有可原这一点来看,算是无意杀人,主要还是赔偿钱。可崇明教不差钱。   众人听着维卡斯的话,也管不了压寨相公到底身份高到了什么程度,都回过神来继续瞪维卡斯。   他们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舒浅看着萨米特,问他:“你后悔射那箭么?”   萨米特这才对上舒浅的视线,极为坚定回了她话:“不后悔。”   教徒们顿时骚丨动起来。   舒浅双手背在了身后:“你是一位优秀的将士,射箭很准,对不对?”   萨米特听了这话,微微点头。   舒浅继续说着:“你那一箭只射中人腿可以么?”   萨米特怔住了。   “射中人手可以么?”   “只恐吓我们可以么?”   “这和你的权职冲突么?”   舒浅连着问萨米特。   萨米特的弓箭是朝着人要害射的,不过当时第一箭落空,第二箭被人挡住。他的第一箭、第二箭,都对准的是姚旭的脑袋。   舒浅每一句话都刺入了萨米特的心里,翻出他内心潜藏在权职后的愧疚:“法理人情,你本都可以做到。这和你是否优秀没有关系。”   当时的萨米特,早已先入为主了对外来人的怀疑和仇恨。   他根本不曾考虑过,面前的人或许和他是一样的普通人。   萨米特不说话。   他想要反驳舒浅,想说当时的情况极为危险,他是在赌命。   作为一个将士,他不能将自己的命放到对方手上,靠着希望对方是好人而……   他没有说出来,甚至有点恼怒。   因为他只要多想一点点,就发现舒浅说的是对的。他不管那一箭射哪里,都能够引起对方的警惕,也能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折返去喊人。   而最惨的是即便他杀了人,最后就近的居民连武装都没有武装起来。   舒浅见萨米特总算不再是那般将自己全然当做正义者,才缓和了话:“在□□,以你的行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而这个岛总共就四千里。   “维卡斯说得很对,我们是承认的,你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值得我们理解的地方。但我们无法谅解。”舒浅看向使者维卡斯,“维卡斯有家人的话,更能理解我的话。”   维卡斯自然有家人。   苏门塔次岛上女子的地位比男子低很多,当一家当家的男子死了,对一家人影响是极大的。   他微微点头,没想到自己竟是被面前这看着很是年轻的女子给说服了。   “我希望萨米特能杖三十,并亲自表达歉意,为我的教徒送行。”舒浅这般说,并问了一下,“苏门塔次的丧礼是如何办的?”   维卡斯在苏门塔次的地位并不低,他略带思考后,斟酌询问舒浅:“在我们这儿,除了君主之外,最高等的丧礼被称为焚天。头戴花环,放在昂贵的木棺材中,加上各式各样的香草。所有的将士都会为他吹奏乐曲。不知道你们可能接受?”   是火葬。   舒浅转身,询问教徒们:“你们觉得这样可行么?”   人打也打了,还要用最高等的丧礼来为自己人送行。   众人也知道土葬尸体带不回去,互相看看,最后都开口:“听教主的。”   舒浅朝着维卡斯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维卡斯微松口气:“既然如此,那么着杖三十,我们一样是同意的。我们将为那位无辜的人,送上我们最诚挚的歉意。”   他这般说完后,眼神止不住就看向了舒浅身边教徒们手上的火器,笑眯眯问她:“不知道各位手上的武器卖不卖呢?价好说,金子我们这儿很多。”   谁不想要强有力的武器,能够保护自己这身后的地呢?   舒浅恍然,想着难怪这人这么好说话。   她摇了摇头:“现下不行,我们还要回去,并没有准备那么多武器。不过若是在我们在岛上期间有碰到危险的外来人,我们能帮你们一起对抗。”   现下不行,代表着以后可能可以。   维卡斯听出了舒浅的意思:“不知道下回崇明教什么时候再来我们这儿?”   这回耗时,其实已比舒浅预计要长不少。   她略思考:“今年还会再来一趟,怕是到年底才可。”   有了具体的时间,维卡斯更加满意:“妥。”   作者有话要说:  教徒们:今天受刺激有点多,缓缓缓缓…… 第95章   苏门塔次的普通百姓,其实早就有了试探性接触崇明教的意思。   先前碍于有了人命冲突, 在没有解决的情况下, 众人都生怕再出什么事端, 不敢靠近。   等双方上头谈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苏门塔次的人知道了萨米特最后会受到的审判, 有些同情他。毕竟事后想当初怎么做最好,是一件更容易的方法。可真在那个时候, 比萨米特做得更好的人不会多。   同情归同情,他们一样也认可了这一回的审判,甚至有不少人亲自为无辜的教徒做了花环。   在苏门塔次, 送花环是他们对死者最真诚的祷告方式。   焚天在苏门塔次,则算是军丧的最高等级。   用最好的青龙木打造一口棺材, 搁在柴火之上, 棺材内放着众人送的花环,连里面的人头上都顶着一个花环。   柴火下方摆放着无数的香草, 在燃烧时会掩盖住那些难闻的气味, 让整个仪式从味道到视觉,都充满了美感。   与崇明教教徒们的观念不一样,苏门塔次的人从不畏惧死亡, 他们甚至觉得死亡是一件该高兴的事情, 会让他们前往另一个更快乐的国度。   当然,这不代表着他们乐意被人侵略。   举行焚天的那一天,舒浅也收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乐器,配合着苏门塔次的人们进行着这神圣的仪式, 用力吹着乐曲将这位教徒送走。   火烧了很久,最后棺木与骨灰混合在一起,被放入了一个昂贵的瓷罐头中,送回了船上。   舒浅会将他带回崇明,入土安葬。   此事过去,生意还是要做的。   崇明教和苏门塔次开始了第一回的交易,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逐渐也成了在别的地方那样。   蜂拥而至的人群,用着各种金子银子,还有香料象牙来交换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甚至有一个权贵派人来问他们大象要不要。   姚旭嗤笑一声,心想自家这船坐头大象,回头刚出海三十尺,他和大象一同海里沐浴。   当然还有更可爱的小孩子,抱着一个自己家里人拿出的象牙制品,愣是不给卖,说要拿回去放在被子里一起睡觉的。   最后导致那孩子的父母只能选择拿了别的东西再来换。   到了临走的那天,苏门塔次的人们拥在海滩上,对着他们疯狂甩手,还告诉他们下回来的时候,这里会为了崇明教专门建造一个新的码头。   就连臀部受创不得不卧床的萨米特,也被人搀扶着出来给他们送行。   舒浅朝着他们挥手告别,直到看不清人影。   于是,众人又过起了在海上赶船,每天苦哈哈吃海味的日子。   苏门塔次是最后一个点,舒浅带着教徒折返回崇明,沿途还经过了几个补给点。   姚旭在看地图的时候,眼尖点了图上一个颇为靠近崇明的位置:“我记得前朝这儿有个岛,后来荒废了,岛上的百姓纷纷就被哄上了隔壁州。”   舒浅看了一眼:“荒废了重建要时间,我们在五岛拿补给,方便得多。”   姚旭若有所思:“倭寇逐渐增多,五岛那儿其实并不算安全。”   师华敏锐听出他话里有别的意思:“你是想要重建那个岛,还是想要打倭寇?”   姚旭扯开扇子:“打倭寇明明该是朝廷的事,怎么一来二去都成了我们的事?我是觉得那荒岛可以让百姓上去居住,发现一下新的东西。你看苏门塔次岛上那么多的香料,我们从未见过。”   不是说教中没见过香料。   他们见过。   但大约是苏门塔次的天气比寻常地方都要热很多的缘故,那里产出的香料,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比舒浅等人在别的地方见到的多。   舒浅想到香料,就想到了她这些天都忍不住要偷笑的事情。   这还是出海了,她才终于敢笑出声来:“这回其实有一个意外之喜,不过苏门塔次的人没有太在意,我们大部分人也当成了普通的吃食。”   师华和姚旭对视一眼,眼内带着疑惑。   他们确实一直没有注意到舒浅有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   唯有返程的时候,舒浅挥手挥得特别兴高采烈。他们还当是以为能回去了,舒浅才那么高兴。   可是这都返程那么久了,他们只见着舒浅埋头写东西,也没见着舒浅兴奋跟他们说这个“意外之喜”。   舒浅憋是真的能憋。   她兴奋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玉米,我们也能称之为玉麦!这东西和红薯不同。上回在崇明教就有人说,红薯吃多了肠胃总是会有不适,这就还好。这里是我记着的做法,还有种植方式。”   前有红薯十八式,后有玉米三十二吃。   姚旭对那奇怪形状的吃食还真没有太在意。   自打出了海,什么不曾见过呢?   那些果子,有脑袋大恍若蹴鞠的,有奇形怪状恍若钩子的,有带一圈毛刺恍若海物的。几乎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着的。   区区一个被包裹起来的金黄色棒子一样的东西,真的没怎么入姚旭的眼。   “苏门塔次的粮食应该基本都是外来的,这种玉米在他们那儿种植的田地并不多,我当时随口问了一声,才知道他们也才开始种这个没多久。”舒浅这般说着。   玉米在苏门塔次还没有普及,所以对方和姚旭、师华一样没有意识玉米的重要性。   姚旭翻开看了眼:“我觉得北方和沿海才是……”   粮食要能在北方种植,才能是普及到各地去的粮食。   “耐寒,耐旱,耐贫瘠,可以在山地和沙丘上种植,几乎是只要一点微薄的土,玉米就能存活下来。”天气不是总顺从人心的。   舒浅是见过更极端天气的,靠天吃饭的人,稍有不慎便是颗粒无收,真正好种的粮食,对于农耕时代而言太过重要。   而红薯要不是崇明教一力推广各种吃法,恐怕很多人还不肯吃,因为味道总不及稻和麦。   师华并不懂这一块,但也隐隐明白这里头是有好处的。   舒浅继续说着:“玉米亩产或许没有红薯那般夸张,但亩产是比稻子和麦子都高的,若是与这两种轮作,产量会更高。”   田里的营养是有限的。   每一年都种同一种吃食,在收割过后,这片田就会慢慢失去养分。这就是为何田地总是需要施肥的。   而要是玉米和别的粮食轮作,先种一次玉米,再种一次水稻这种方式,两种的亩产都会上升。   姚旭听着眼前确实亮了亮:“那是极好。”   舒浅点头:“是。”   至于真正推广,贫瘠的地种不出麦子和水稻的,又受到朝廷的强制要求,总会乐意种玉米的。谁会和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呢?   姚旭快速将整个册子看完,恭敬还给了舒浅:“教主不愧是教主。”   舒浅朝着他笑笑。   她憋着那么久,其实一个是由于不能让海外人先一步注意到这些粮食的重要性。要是注意到了,舒浅怕自己带不走这些玉米。   二个是上回红薯的事情,她还没能写出各种做法,相关种田的方法,一个个就会来问她。   好奇,并且已经想吃。   于是她干脆将自己能记得的都先一步写下来,等上了岸就可以直接交给教徒们去。   三人乐呵谈论着关于新的粮食事情,船只也在大海中逐步驶向了他们补给物资的五岛。   五岛上是暂时停歇。   崇明教的人忙上忙下搬运了部分的粮食上船,再取了一些并不重要的卖给别人。   有教徒看了眼码头哄闹的人群,微诧异挑眉,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人不见了。他回过身时和同伴嘀咕:“你还记得红六不?就是教主那压寨相公的下属。”   “记得,咱们当初不就是跟着他练的?怎么了?”   “我好像见着他了。”   “他来五岛做什么?”   “谁知道。”   那教徒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上船专程和舒浅说了一声。   时隔数月不曾回到崇明,舒浅没想着在最近的一个补给点,还能听到有人见到了熟人。   她疑惑问了一声:“你确定看见了红六?”   那教徒点点头:“是的。萧公子的下属精神气不一样,就,北方将士和南方将士,给人感觉不一样。”   也是这教徒在外头见的多了,擅于分辨起了人。   舒浅知道后摆了摆手,让人下去继续忙。   她若有所思。   朝中或许有了她所不知道的变故。出海几个月到底对她影响还是有一些的。了解多了外头,对里头了解就少了。   舒浅将这事记在了心里头。   船队很快休整好,再次出发,朝着崇明教码头行驶而去。   距离沿海还有一段距离,舒浅就看见了码头边的人头。   她皱起眉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按照常理,这沿海一带就余下些崇明教的工匠之类,专门在岸边继续打造新的,更好用的船只。上回便是等船队靠岸了,才有人去教中通知他们。   姚旭听着舒浅那话,也皱起了眉头。   师华抿唇,她手握拳,顺着手中芝麻一般大小的孔眼,朝着岸边看去。   “……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师华向旁边两人说了一声。   舒浅学着师华的样子,看向岸边。   这法子还真挺好使,孔虽小,看得极清楚。   岸边拉扯了一个长条的红布,上面用墨字写了东西。   到底是离远了点,舒浅还等船再行驶了一段,这才看清了布条上到底写得是什么。   那是一个写着“恭迎崇明教教主归来”的欢庆布条。   舒浅满脑子疑惑:“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满脑子骚操作】 第96章   红六确实在五岛。   他这回在五岛并不是因为给谁送信, 而是由于帮舒浅等人练过教徒之后, 对水师有了一定了解, 被扔来沿海带真正的水师练兵了。   正如姚旭所说, 倭寇是朝廷要处理的事, 不能纯靠着崇明教这种民间小教派来处理。   所以在将北方明面上登基后的隐患悄然拔除后,萧子鸿便将手伸到了南方。   亭台楼阁中,暖风吹薄纱。   在最是好眠的日子里,他残忍将那些个将士全拉了出来, 平山匪, 打海盗。   先皇给钱少, 他们不做事,萧子鸿能体谅,如今他涨了月钱还敢少干活的, 那等同于不要命。   于是原本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一群江南将士, 一个个被折磨得从哭天喊娘到面无表情,竟是也习惯了起来。不打仗永远不知道人命可贵, 不知道最沿边的百姓最惨时过着什么日子。   真有将士镇守了,百姓们对这些将士的态度也好上了不少。   江南这片在崇明教的带领下都逐渐富裕起来, 百姓见着将士休息时, 就会偷偷给他们塞点吃的。   当然,塞进来的吃的还不能收,被发现一回就扣一回月钱。   既然在海边练兵,那五岛自然会是水师们常常会去的地方,崇明教刚到五岛, 消息就到了红六那儿,再从红六那儿到了岸上。   好巧不巧,几个月下来南京别院几个主要的宫殿都给修起来了,萧子鸿又偷偷摸摸以看一下南京情况当借口,私下江南了。   收到红六的飞鸽传书,知道舒浅正好回来,他直接去买了一匹红布,大笔一挥写上了“恭迎崇明教教主归来”。   真的大笔,那笔是整个沿海一圈里所能找出来最大的笔,还是一个乡绅写着玩时候用的,平日里根本不会拿出来。   那红布可真的是艳丽极了,毕竟江南盛产布料,精通染色。   上面潇洒霸道的字,则是随意拿出去都能够引得一番争斗。   舒浅还没下船就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萧子鸿,满脑袋的疑惑顿时得到了解释。   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跑到船边朝着岸边挥手。   岸上的人也不知道船上的人在朝谁挥手,齐刷刷朝着他们挥手。   别的船见岸上的人挥手,也跟着就挥起了手。   一时间两边都在死命挥手,场面看起来还挺好笑。   船一搭建好下来的路,舒浅就忙跑下了船,奔向了萧子鸿。   她晒黑了不少,双眼亮得让站在岸边的萧子鸿一样禁不住笑起来。   人群涌动,两人相拥。   萧子鸿几月没见舒浅,还真没料到舒浅出海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黑了不少。”   舒浅照过水面,哪能不知道自己黑了。   她倒是也不担心:“养些日子就白了。”   黑了不说,手上还糙了不少。即便是教主,她在船上一样要帮着众人一道忙前忙后的。就连嗓音都从江南的柔和中,有了点以往边塞人才有的畅爽。   衣服穿着的是舒服却极为质朴的布,头发估计是在五岛刚洗过,一股子的草药香。   萧子鸿闻了下觉得很是好闻,又心里好笑,想自己这可真是有些过。   怎么几月不见,反倒更是喜欢。   当然,更是喜欢的人不仅有他,还有舒浅。   谁不希望刚回到熟悉的地方,能够遇见最熟悉的人呢?   尤其是她从未想过回来当日能见到萧子鸿。   如同在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微凉的糖水,喜不自禁。   “你要在江南留几日?”舒浅问他。   萧子鸿带着舒浅避开人群,往边上走了走:“不过是正好来南京看两眼,见一见应天府府尹,过些天就回。等来年或许就能留几个月在南京。”   应天府府尹本身官职就不算小,在确定要定下南京作为第二京都,这位的官职怎么着也要正三品。   新的六部需要这位府尹的配合,今后的巡抚也都要和这位府尹接触。   别院修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即便来年,南京恐怕也还没到可以让皇帝舒服住着。   “建别院的钱够么?我这回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还有玉米,可以和红薯搭配着,让北方一道种了。和麦子种能扩大亩产。”舒浅一回来就操心起了萧子鸿的钱袋以及天下苍生。   萧子鸿应着她的话:“钱花起来也没那么快。工匠借了一些你这儿的人。好在江南手艺人不少,修缮起来比预想快很多。”   国库中的钱真要开销,那也是一步步来的。   丞相、户部、礼部、兵部、工部、翰林院,几乎都要牵扯到。   这回南京一事吏部更是上下都忙到想拔头发。   萧子鸿自己忙,也没让下头的人休息,一时间朝野还有人私下里嘀咕着,还好要再弄一个六部,否则今后就这折腾劲,谁能扛得住啊?   舒浅朝着萧子鸿笑了笑:“那火器呢?”   他们还是金钱换火器的交易关系。   “有弄出几种守城更妥当的。还有方便随身携带到海上的。”火丨药怕潮湿,在海上通常都是临时装弹的,一旦受潮,那这就浪费了。   舒浅点头。   两人才说了没两句话,姚旭就在那儿喊:“教主,先将这批货理了再聊!”   舒浅回过头看着姚旭喊完后指挥着教徒们分开做事,很有条理的模样:“哎,这不做得挺好,不需要我呀。”   想要偷闲的意思十分明确。   萧子鸿莞尔,将舒浅落下的头发捋到她耳后:“先忙正事,我的人你也可随意差遣。你教中人这也大多都在这儿。对了,乔曼还在教中,毕山陪着她,防止她偷跑出来。”   乔曼这肚子这时也显怀了,可听说舒浅终于回来了,非说要到海边来接人。   毕山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乔曼到码头上。   码头上常年人多口杂,到了船归来时,那就是码头人最多的时候。有着身孕的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到码头上去凑热闹呢?   舒浅庆幸毕山头脑还清醒:“还好。这真要来了,我护着她都来不及。”   旁边一个跑了一身汗,正准备上船的教徒听了这话:“教主,压寨相公留着晚上聊,赶紧来帮忙吧。”   萧子鸿笑得颇为玩味:“成了,你去忙。”   舒浅默默将这教徒的脸给记住,决定做一个“恣意妄为”的教主,回头给这个教徒穿小鞋。   她撩起了自己的袖子:“我走了,你随意。”   舒浅细胳膊细腿的,搬东西是帮不了什么忙。   不过她心中是有数的,有第一回出海归来的事在,这回她让众人将东西摊到海滩上,分类搁置时都是有讲究了的。   船上的钱则是另外派了一支队伍,干脆拉了萧子鸿当场将一半的钱拉走,记账回头换新的火器来。   这一忙就是直到落日,饥肠辘辘。   一声令下,就地做饭吃饭,闹腾得很。   有几个教徒还特别会折腾,吃得快些,就围着别的教徒跳在海外学来的舞,七扭八扭的,谁都认不出他跳的是什么玩意。   萧子鸿送完一批钱回来,正好赶上吃饭。   他感受这百姓氛围,面上是不自觉浮现出的笑意。   天下昌盛,国泰民安,大体就是如此了吧。   舒浅吃了两口鹅肉,感天动地,拉着旁边的教徒劝说着:“吃肉吃肉,这肉太好吃了。”   旁边那个教徒受宠若惊,随后发现萧子鸿对他微微一笑。   一筷子夹在了肉上,这教徒后知后觉想着:这教主的压寨相公好像是个皇帝啊?   想完之后,这教徒一边说着“教主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一边端着碗朝着边上走,生怕教主追上来问他什么事。   毕竟从苏门塔次回来已有了一段时间,凡是知情的那些个教徒因为太过忙碌,早将这个事情给压了箱底,忘在脑后。   等现下空起来了,又见着了人,几个教徒一个接一个想起来了这事。   舒浅都没反应过来,等吃饱喝足见她周边空了不少,还在想自家教徒们可真是勤劳啊,一个个才吃完就继续做事去了。   勤奋的老百姓真好啊。   萧子鸿倒是察觉到了一点点,因为看他的视线明显多了起来。   他的下属在周边都没离远,倒是崇明教的教徒们都一一跑远了。   “吃饱了?”萧子鸿问了一声舒浅。   舒浅应声:“嗯。海上十天半个月都少有一口肉,沿海的地方多是海味。太久没吃,觉得这肉怎么做都好吃。”   由于码头人多,厨娘还真是就精简着来做的,什么烤的,蒸的,煮的,没弄任何虚的,实打实就是给他们做肉。   萧子鸿听着能理解。   不过他真正想问的是:“教徒们知道我的身份了?”   舒浅微愣,转头看向自家教徒们。   那些个教徒们原本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个,在她视线一转过来后,赶紧开始瞎忙活,明显得很。   “是。”舒浅收回了视线,“我们这回去了苏门塔次,一个颇为富有的国家。”   她点了点海舟上的帆:“那上面的名字,就是这回唯一牺牲的那教徒的。”   先前搬运货的时候,萧子鸿送钱回去了。   舒浅就将骨灰连着一大笔钱,交到了教徒那户人家手里。他们在岸边哭了好一会儿,被人送回了教中。   她微微仰着头:“等有一天,我的名字也会被写在那上面。”   随着船只向着大海不停前行。   萧子鸿听着她这般说着,看向那船,又看向舒浅脸上。   她被最后的日光照得橙红的脸,很是好看。   他应声附和着她的话:“很有意思。”   舒浅点头:“是啊。”   萧子鸿问她:“那你的名字,乐不乐意顺便留在玉牒上?”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顺杆爬,高兴) 第97章   玉牒, 皇家族谱, 由宗人府主管, 也算是归属在礼部。   皇后要拿了宝册才成。   萧子鸿又一次问她要不要正大光明的成亲了。   舒浅没有直接拒绝, 就是对上了萧子鸿的双眸。萧子鸿眼中的她似乎不管怎么变, 都是他认定的那个人。   而萧子鸿在她眼里,似乎总能够比以前的他还要好上一些。不论是容貌、品性,亦或者是其它的地方,明明该是已到了极优的点了, 却总能再突破一下她的界限划分, 变得更为惊人一些。   他是个帝王, 又不像是一个帝王。   舒浅心里头这般想着。   萧子鸿委婉问她:“你看我是你压寨相公吧?”   舒浅点头。   萧子鸿又问:“我的名字是不是也会有一天被写在那船帆上?”   舒浅觉得这肯定是要写的。   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于是她又点点头。   萧子鸿就笑了:“那我的名字能留了,你的名字也该留才是。”   道理都挺歪也挺足的。   舒浅笑了起来:“说得很是有趣。”   萧子鸿心中微叹, 觉得很是可惜。   舒浅这模样, 看着就不像是乐意的。   他转回视线,琢磨着下回该使点计谋, 好好给舒浅下个套才成。否则这朝廷上下立马就又能冒出一群劝他成婚的,说不定还能递上来各地优秀女子。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 舒浅只有这么一个。   而正在被琢磨的舒浅扯了扯萧子鸿的衣服, 凑近了点问了他一句:“皇后的喜服要做多久?”   萧子鸿猛然转头。   “京城里成亲是不是更合规矩一点?可我想在南京,近一点。谁让我是江南女子。”舒浅这般说着。   皇家不论何种大事,都是要告诉这天一声,告诉先祖一声。京城该有的都有,弄起来总得来说, 确实更合规矩一点。   而这样那样的事情筹备筹备,很快能入冬了。   冬天的京城雪是很好看,天也真的冷。火坑不是谁都会弄,烧煤把自己弄死的人年年都有。   果然如舒浅猜测的那样,萧子鸿预估了一下日子:“怕是要入冬了。”   舒浅心想,那下回出海,她怕是暂时出不出去了。   她想要出海,今后有的是机会。可这般成亲,她这一生估摸着就这一次。   萧子鸿面上挂起笑:“江南绣娘多,多些人赶一赶,能更早一点。当然,这里头也要宫里头绣娘带着,否则不懂规矩。”   江南天高皇帝远,绣娘到底是没有像京城那儿如此懂规矩的。   细微处若是差了一个爪子或者用错了一卷线,回头都容易引发一些不好的流言。   舒浅点点头:“你安排就是。有什么需要崇明教做的,和我说就成。”   天子成婚那些个要注意的东西,可是一条条都写在书上的。这等天下大喜的事情,全然不像普通人成亲,想怎么随性一点,能随着性子去折腾。   萧子鸿能够得到舒浅的准信,当然是笑着立刻应下了。   这边两人已经三言两语说成了成亲这一事,那边还孤家寡人的姚旭寻了木头正在做扇子。   他上回口头上说了要送一把扇子给师华,那自然是要言而有信的。   姚旭的扇子并不是什么名贵木头做的。他寻了一棵看着品相不错又普普通通的树,在教徒们砍柴时顺走了那树的一段木头。   扇子做起来并不难,要难也是难在复杂的雕工上。   连雕都不雕的扇子,基本上小孩看几眼都会做。   既然要送人,姚旭也不打算随便做做了事,更没有打算用普通的木头,。   他选了这回出海看过来颜色最好看的一段棕红色木头,还打算在这木头上雕刻出他至今为止的最高水平,比如刻一些花草什么的。   避讳朝廷的动物都尽量不要刻,他便干脆准备刻梅花上去。   回头再取一点珠宝镶嵌。   师华走过,看他趁着这会儿休息时间在刮木头,带着点疑惑。她观察了姚旭小一会儿,发现他真的是认认真真在刮木头,便走到了姚旭身边:“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扇子。海上那会儿不是应了你?”姚旭看了眼师华,随后收回了视线,继续刮起了木头。   师华当然还记得扇子那个事,可她还觉得平日拿把扇子不太方便。   身为一名武将,腰间一边刀,一边枪,已经塞满了。   这扇子总不能塞前头吧?   那看起来她整个人不伦不类,仿佛能动的架子,专门用来摆东西的。   “我不方便随身带着。”师华实话实说。   直来直往的拒绝别人的礼,姚旭还真是服了师华了。   他嗤笑一声:“那你就给它供起来,每天给它放上点供品,晚上时候再吃了。”   这种供奉方式,师华还第一回听说。一听就知道是姚旭在瞎扯。   她见姚旭说话都不看她,着实是真情实意想要给她做一把扇子,想了想,觉得刚才的自己确实失礼了。   姚旭人很好。   好到她觉得这世上的男子能信得过的,恐怕姚旭能算一个。   他就连随便说一口的话,都会努力去做到。   若是有朝一日两人被困战场,她或许能够将自己的后背,彻彻底底交给这个男子,即便这个男子并不会武。   师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真到那个地步,两个人估计会一起死。   同生共死,反正姚旭不会跑。   于是一个做一个看,两个人愣是待到了被人喊走。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舒浅若有所思。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萧子鸿觉得并不惊讶。   晚上,海边亮起了灯火,再一盏盏灭下。   人们到底是习惯了日落而息,除去要轮值巡逻的人,大部分都选择了回去休息。   舒浅一样和萧子鸿回了崇明教。   乔曼意外在这个点还没睡,反而困顿地倚靠在毕山身边,不由自主点着脑袋。   她已不大清醒,要不是想今日见着舒浅,估计早睡了。   舒浅一回来见着她这样,忙凑上前去:“怎么还不睡?也没人告诉我你在这儿候着啊。”   乔曼见着人,立刻提起了点精神,扯出笑颜:“这回来这么忙的,怎么能打扰教主。我就是想早点看眼教主。这就去睡了。”   她肚子是真的显怀了一点,不算夸张,只是腹部微微隆起。   舒浅听着乔曼的话连连点头:“成成,现在看到了,赶紧回去休息。毕山你这也真是的……”   被责怪的毕山憨笑一声。   他哪里敢说话,自从乔曼有了身孕,他顺从听话得几乎没了底线。   好在毕山顺从归顺从,乔曼不算任性,听话去睡了。   舒浅望着人回去,心中暗自松口气。   “也不知道这两人给孩子取名了没?”舒浅和萧子鸿这般说着。   萧子鸿对此当然一样不清楚。   毕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名字很是简单随便。他们的孩子则是会在父母的千恩万宠下长大,该会有一个挺好的名字。   当然,首先要经历的一项是起小名。   起小名好养活,这是历来的传统,即便是皇家都不能免俗,谁让开国皇帝也算是老百姓出身。   萧子鸿猜测着:“毕山以前叫狗娃,或许今个生个孩子,取小名叫狗崽。”   舒浅愕然转头看向萧子鸿,满脸写满疑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想法。   萧子鸿推人及自己,很认真问舒浅:“若是我们有孩子,该起什么小名好?”   舒浅坦诚:“我起,你就算了。”   萧子鸿失笑。   “我还是有点分寸的。”萧子鸿还给舒浅举例,“皇家小名有不少,有飞禽走兽一类,像是雀儿,小羊,獾儿,有降了身份的,带有奴字,还有信佛信教的,会起些上头的名字,更多一些,还是按照家中排行来叫。”   家中排行来叫的前提是,家中孩子不算太多。   但是即便是这样,舒浅还是带着点懵的。她颇为微妙看着萧子鸿:“你们皇家起小名,还挺有意思。”   这起名难听,敢情还有历史遗留问题。   她这么个一想,想到一个问题:“那你的小名叫什么?”   萧子鸿:“娘给我取过一个,叫小胡儿,不过是不敢在众人面前叫的。”   胡,是对塞外人的称呼,也是不少塞外人对他们自己的称呼。   他不知道他娘亲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不论怎么说,这名字在后宫之中,是绝对不能被叫出来的。   萧子鸿朝着舒浅笑了下:“左右是个不会被叫的小名。”   “夏煜叫什么?他父亲的小名呢?”舒浅好奇起来。   萧子鸿回着她话:“夏煜小名是驹儿。兄长希望他能够像小马一样自在奔跑。至于兄长的小名,我也不曾知道。”   他父皇喜欢的孩子才会有小名,还是那种极为贵气的小名。   当然他父皇没有意料到的是,越是贵气,还真是越是守不住那点贵气。   余下的皇家孩子,如萧子鸿,基本上都是亲娘给起的小名,都在私下里叫着,少有会拿上台面来称呼。   夏煜那名字,其实也是他后来知道的。   舒浅却是不算如此了解的,她只想着夏煜的名字竟是她听过来觉得最好听的小名了。   “看来这事要好好想想。”舒浅往自己屋子里走,陷入了思考,嘴上喃喃自语,“这小名还挺重要的,万一不小心留名万年,叫个狗崽子岂不是丢万年的脸。”   谁知道野史会怎么写两个人的关系和两个人的后代?   萧子鸿跟着舒浅后头走着:“我给你想两个?”   舒浅头也不回:“我觉得不行。”   萧子鸿试图再挣扎一下:“我觉得可以。”   他觉得自己还能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舒浅的小名叫什么?   舒浅:小胡儿啊,我没有特意取的小名_(:з」∠)_ 第98章   萧子鸿强调着自己的起名水准还能救一下, 舒浅真觉得不行。   以这人的性子, 刚开始或许还能好好起名, 回头怕是干脆就叫人二郎三郎。   小名有二郎三郎方便么?   怕是回头大名都抵不过萧子鸿在那儿叫二郎三郎的。   就像那些个火器, 到现在其实也就个大概的名头, 比如二眼枪,三眼枪之类的,连个什么神龙白虎的代号都起不出。   不过舒浅也没思考太久,毕竟天已太晚, 而孩子这事, 现在考虑着实还真的太早了一点。   宝册没拿不说, 她和萧子鸿聚少离多,孩子踪影都没半点呢。   一夜好眠,舒浅早上醒来对着自己几个月没见的屋子呆了呆。   随后她又对自己身边人呆了呆。   萧子鸿很是敏锐, 察觉到她醒来后, 便也就醒了。缓缓睁开眼,他见舒浅躺在那儿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低声道了一句:“许久不见你起早的样子。”   舒浅也是很久没见萧子鸿这样了。   声音略带沙哑,勾人得很。   她回过神, 勾了勾自己的手指, 想想现下还是要起来。   船刚归来,船上的东西昨天消息才透出去了部分,今天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只多不少,她需要早些去看看。   “起了吧。”舒浅凑在萧子鸿唇边悄吻了一下,随后穿起了衣服, 从床上下去。   萧子鸿看了会儿舒浅,随后跟着一道起了。   舒浅忙着教中事情,萧子鸿也并不是完全有空的。   他将部分人手借给舒浅后,还要去看看红六训练下的水师如何了。   前朝有个极为知名的海岛,距离崇明也算不得远,凡是看过一点县志,或者家中有长辈的,都该是听过这海岛的。   这岛叫做双屿岛,上有码头,曾经一度极为繁华。可惜双屿岛如今是空空如也,岛上没有一个人。在萧子鸿严守海岸线之后,这岛上却有了人。   这后来岛上的居民十个中仅有几个是本朝百姓,还是去做海盗了的那批百姓。余下的有部分是西边来的外人,有部分是周边岛国成寇之人。   他们和沿海一带部分商户勾结,不断发展,充满了野心。   这群“居民”对准了朝内这一大片的土地,总想着试图侵略。   不过每回伸出触角,都会被崇明教砍回去,以至于他那些个水师见着崇明教,总是情感颇为复杂。送到他面前来的那些个本子,说起崇明教时也会提点两句这教的好处。   可惜崇明教那会儿规模,还真不算大。   萧子鸿收回了神,不再去想与这一世全然不同的事情。   他在江南,就已代表着双屿岛只能是他的。外来人要染指,那还是做梦比较快一些。   双屿岛码头是早年建造好了的,废弃不用不过百年。   萧子鸿能将应天改成南京,自然能将双屿岛重新启用。现下他便要将这个双屿岛,暂时变成江南水师的训练地。   红六跟在萧子鸿身边,正下令让将士们将岛上能住人的地方再收拾出来一片。   将士们很快应声,当即下去做事。   双屿岛毕竟是个小岛,各个地方都颇为潮湿,虫蚁也极多。   以前搭建住人的地方,十有八丨九是不能住的。将士们没有必要彻底推翻原先的屋子,不过却是要将那些原先的屋子给稍微修缮修缮。   萧子鸿拿着这岛上的地图,略带思索,圈圈画画再写了点内容,给将士们分出了几个比较安全的训练点。   写完后,他将地图交给了红六:“若是有外人来袭……”   这会儿被分配到双屿岛和潜伏在五岛的水师并不多。   一旦有外人来袭,萧子鸿怕对方人数太多,岛上要是没能守住,那损失太大。红六一旦发现有敌袭,必须先要和朝廷人联系上,必要时还要和崇明教联系。   红六明白萧子鸿的意思,恭敬受命。   萧子鸿处理完这个事情,又匆匆坐船回到崇明码头,将舒浅先前说的包括玉米在内的诸多粮食香草,仔细询问清楚了如何种植,如何使用,在一一划分了类别,派人送到京城去。   银钱可以送南京,这些东西在南京六部还没设立好前,只能送到京城户部。   若说红薯让户部上下很是震动,那玉米便是让他们心中极喜了。   为何?   因为舒浅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两种东西都能够当主粮吃,还能够套种,也就是种在一亩田中。   玉米种出来极高,像是一根长长的竿子,而红薯则是基本上在地下,一上一下只要间隔好了,那是没有太大的影响。且这两种都耐旱,耐寒,还耐贫瘠。   若是上点心的农户多照料照料,还只需要给红薯施肥,根本都不需要再额外给玉米施肥。   舒浅也写明了种植过程中所需要注意的间隔。   五行红薯,夹杂一行玉米,总计九尺宽,或六行红薯带两行玉米,总计十二尺宽,按照各地土地的真正情况,农户也能自行去试验调整。   稻和麦,户部手中有不知道多少种数量,就为了能够更好适应各地的土,还在不断的思考能不能寻到新的良种,可这到底是需要大量日子去验证成效的。   新的粮食种类,那便不一样了,老百姓刚开始或许还有些抵触,可朝廷真下了命令,下头也知道这些能产量更多,让日子过得更好些,当然会想试着去种。   新皇上任,日子眼见着过得好了些,老百姓对他还是信的。   户部忙得痛苦又欢喜,礼部也没好过多少。   礼部尚书面对自己面前的信,面无表情想着自己要不要早一些提交辞呈,好回去颐养天年。   天子成亲,是大事。   京城里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祭坛有祭坛,什么事情都好做。忙碌是会很忙碌,但按照过往典例,礼部尚书自认还是能操持好这事的。   但这新皇不一般,非要在江南成亲。   非要在南京那地方成亲。   南京,要宫殿勉强能拿出一两个,要人还都要从京城派遣过去,要祭坛……那地方都多少年没开过坛了?群臣难道一块儿都去南京?   命妇难道一块儿去南京?   这简直胡闹!   礼部尚书深深呼出一口气,拿起笔情深意切,刷刷就和科举考场当年写策论一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内容。   在南京成亲可以,但京城群臣和命妇,都不能随意下江南。   皇帝和皇后还是需要在京城,将部分仪式给补了。   同时,礼部尚书听说舒浅才出了海归来,他脑中当即就想到了海上人会晒黑,弄粗糙,特意让家妻去见求见了一回太后。   他在得到太后的允诺后,才将那封信再加了点内容,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江南。   全部送到了萧子鸿手中。   于是在萧子鸿和京城一来一回,舒浅在崇明教将这一批货出手了大半后,她收到了来自礼部尚书的一封信,连带着收到了来自皇宫中的贡品保养物。   太后亲自让人给她调制的可以用两个月的膏。   有红的,有白的,有黑的,有洗脸的,有涂抹脸的,还有擦身子的。   其中最为夸张的还是一瓶大腹便便的瓷瓶子,里面粘稠状的说是涂抹身子的,用了后平日里流汗都会带上香气,就是刚开始用会有点红。   舒浅这才知道,她想要图一个方便,在南京简单成个亲,结果随意应下萧子鸿,就给自己挖了坑。最后整个事情逐渐变成了,她不仅要在南京成亲,还要在京城里再次收一下群臣的祝福,并应对所有命妇……   同时,在收到这些东西的当日,她,身为未来要面见群臣和命妇的皇后,要开始保养身子了。   萧子鸿见了这么多东西,再看看舒浅脸上有些危险的表情,默不作声悄悄选择了往门外挪一挪。   他怕舒浅当场给他来一句,这亲不结了。   好在舒浅面上危险归危险,最后也只是对着萧子鸿拉扯出一个极为虚伪的笑容:“萧子鸿,这礼部尚书挺好的。”   萧子鸿:“呵呵……”   ……   海上。   “东方有一大片的土地,那儿是遍地黄金、丝绸和瓷器。他们产出的糖雪白,如欧暹巴的冬日,漫天的白雪。”船上用人带着激昂的语调,描绘着异国大陆的风景。   这人肤色极白,面上还有着数不清的斑点,头上金灿灿的假发随着风晃动,让人担心下一秒它就会被吹走。   角落里一个棕色卷发的男子,眯细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书。   他有一点年纪了,脸上还有不少的褶子。   衣服破旧还有点脏,看得出有点时日没有洗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眼尖就瞄见了角落里的男子,带着嘲讽的语气,再度开口:“劳森,你身为一位大夫,现在应该在船舱里好好伺候着人。”   劳森抬起头看了眼他:“我给他们开了药。”   “噢,是,开了药。你的想法总是很多,比如开膛破肚就为了一个肚子疼,哈哈哈哈——”假发男子大笑起来,惹得旁边一圈人都大笑起来。   可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   懂的人终究是懂的,不懂的人终究怎么都不会懂。   劳森皱起了眉头不想再解释,低头继续看书。   这书得来不容易,上面还有血迹。   是这船上的人,刚刚在上一个地方抢来的。这不小心带上船的东西本来要被丢掉,被一直留在船上的他发现,赶紧护了下来。   他被迫上了船给这些人医治,要本书总不至于拿不到。   假发男子见劳森不理他,冷笑一声,转头又说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遥远的东方国度。   作者有话要说:  礼部尚书:在不要命的边缘试探 第99章   萧子鸿逃回京城去了。   舒浅逼着他和自己一起抹香膏, 头一天晚上两人都“精神奕奕”谁也没能睡着。   这味道太香了, 舒浅一动作, 一闭眼, 顿时会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萧子鸿也是一样的。   两人甚至不怕江南的蚊虫, 将门窗全部大开,坐在那儿试图散散味。可也不知道这香膏到底是用什么东西熬出来的,愣是散了几个时辰都没散去。   于是两人不得不去烧水,擦了一回身。   擦身后香味是淡了点, 可即便是鼻子好不容易习惯了那点淡了的香味, 过一会儿他们一低头, 很快就又能闻到了。   舒浅甚至开始怀疑后宫里的妃子们日常都过得什么生活。   她绝不承认自己可能是闹腾的时候不小心抹多了。   两人一晚上没怎么睡,第二天都带着疲倦出了门。   走到哪里,两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香味, 惹来了无数人的夸赞, 以及,神情复杂。   对舒浅是夸赞, 是萧子鸿是神情复杂。   不是说教徒们觉得男子不能抹香的,而是教主身上都是香味, 萧子鸿身上也是香味, 两者还是同一种香味。这就很说明了昨天晚上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情。   知道萧子鸿身份的教徒们脑中已上演了一出话本,可他们也没想到昨晚上不仅什么话本内容都没发生,两位角,还被这香味折腾了一晚上。   这惨绝人寰简直不能和外人道也。   舒浅又想要冷着脸,又觉得十分好笑, 以至于每回对上萧子鸿都面上微妙 。   这点微妙让萧子鸿终于是扛不住了,晚上也不留了,寻了个理由就正大光明逃回了京城。逃归逃,心里头还庆幸着还好上辈子没有娶妻,这辈子也就舒浅一个。   就后宫女子的折腾劲,让萧子鸿少有的发自内心崇敬先祖,觉得这日子都不容易。   毕竟晚上连觉都不能好好睡。   天渐渐变热,舒浅干脆又去洗了一个澡,这才让身上好受一点。   抹的那些东西,还是要抹,不过她用量到消减到少得很,生怕再来一晚上香到根本没法睡觉。   萧子鸿去京城了,乔曼又怀孕了。   毕山没有人帮忙时和北青两人忙里忙外的,如今舒浅回来了,姚旭和师华也都在,他坚定把事情都给让了出来,愣是想要陪着乔曼扛最后几个月。   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舒浅体谅,连带着乔曼的事情都被她分配了点下去。   崇明教的教徒和别人还挺不一样的,有活做比没活做还开心,一个个觉得自己颇受重用,卷起袖子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   舒浅哭笑不得,将众人在干的事情又细着去看了看。   包括买卖糖,包括田里的各种种植,包括暗街的整改,包括瀛洲的酒楼,包括介入的窑厂,包括赌场。崇明教以前还什么都做,到现在几乎做的都是明面上的事。   最不明面的赌场,两州知州都和舒浅商量了商量,要把赌场稍带改一改。   不能让赌场玩命,不能让种田的老百姓把自己的身家给赌没了。   舒浅觉得很有道理,干脆就将入场资格给改了,将赌场装修上了个档次。   没钱别玩,有钱不能随便玩。尽量让赌场变成一个小赌怡情,不准大赌的地。   崇明教也不差钱,没必要在这点上和两州知州过不去。   一溜烟看完,她回到教中,全然没想到萧子鸿这才走没两天,就给她送了个惊喜过来。   还有一封加长的信。   “……与工部讨论了两日,觉得此物用在江南最为合适。江南适合海战,外人也难以窃取其中机密。此物交给你,我极为放心。红六那儿我已告知,若事有急,他或将求助于你。你无需顾虑,只要护着自己人,再动用此物。”   萧子鸿这封信写了很长,送信人更不简单。   送信人来自工部,算是朝中官员,是专门制造火丨药和弹丨药的。   他将萧子鸿送来的东西,好好和舒浅给仔细讲了讲:“教主,您切记要将我说的全部都记下。一旦动用此物,伤亡绝对在百人以上,万不可轻视。”   舒浅郑重点头。   “此物叫‘火龙出水’,是根据‘水底龙王炮’逐渐改变而来。江南水域更为广阔,今后恐怕制造这些东西,会更倾向于在江南这一片,诸如教主您的吉武关。”这位显然对舒浅的崇明教也极为了解。   舒浅明白,点头。   “水底龙王炮”是□□,那东西萧子鸿也带她见过,不过她离开那会儿,东西还没有彻底做好,不少人还在研究要如何塞在水下防水。   “这身子是有竹筒所造,首尾是木头,中间撞了无数的火丨药,引线在龙头这里。一旦引燃,总计有四个火丨药筒会同时被点燃,推动整条龙飞射出去,当火丨药桶烧完了,里面的火箭就会发射。”   而火箭并不是单纯的像崇明教弓箭手用的火箭。   是杀伤力更为强大的一类火箭,直接攻向对面,在御敌时炸裂开来。   “这最适合装的地方,便是在海舟之上。但由于重量不一般,所以教主的海舟能动用的数量要多做考虑。若有余力,最好能做更能吃水的海舟。”   这东西可比一般火丨炮要厉害得多。   因为是推进式,所以能够攻击更远的敌人。   而且在其后会简单引爆,射出的东西炸裂后,绝不会给对方有探寻此物的机会。   火龙出水可真是名符其实。   朝廷到底是朝廷,一旦搞出了这东西,不像舒浅弄种子只能扛一部分回来,而是只要舒浅开口说个数量,他们还能给舒浅造出来这个数量。   此事舒浅不敢看轻,拽着教中人就将这回萧子鸿带来的那一批,先给自己最大的几艘海舟装上去了。   原先学过火丨炮的那些人,她又精挑细选了其中几个嘴巴牢靠,平时话不多的教徒,专门来学如何动用这些火龙。   在少有人知晓的时候,沿海一带就悄然布置起了这么一批,放眼天下能让人心惊胆战的危险物。   不知者无畏,来自西方的一批海舟,也在同一个时间肆无忌惮,一路掠夺而来,正在自己的金银财宝上做着回去后的黄粱美梦。   ……   红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玻璃。   这是上回崇明教带回的伯恩斯,在工部和人一道搞出来的望远镜。   顾名思义,能够将远方的东西放大到眼前。   刚开始是造别的东西,不小心顺出来的。   可工部一个个人,对朝廷之上的事情都是半脸懵的,对这种东西敏锐得很,二话不说就搞出了望远镜来。红一当下让人弄了一批,送了红六不少,还送了镇守边塞的洪将军不少。   萧子鸿身为帝王更了不得,把做剩下的余料,扔去打了个金圈,当做赏赐赏给了朝中老臣。   因为那些老臣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字。   简直是将所有东西用到了极致。   红六撇了撇嘴,将这玩意放在眼前,观察起了海上。   远方隐隐出现了几个小点。   红六猛然站起了身子。   岛上的号角在这会儿也吹了起来。   原本还在休憩的将士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穿上了自己的战甲,拿上了自己的武器,整合好了队伍。   红六麻溜上了高台,更加仔细看起了远方来的船只。   不是眼熟的海舟,光看构造就和他们这段时间在周边海域所见过的船只都不一样。   船帆上有标识,这标识看着不像是一般海盗会有的标识。   不是海盗,那就是别国。   船只数量不少,看不出是友是敌。   将脑中周边各国的标识都想了一遍,红六眯细起了眼,毫不犹豫朝着空中发出了火箭,并且下令:“让人送出飞鸽,通知沿海水师戒备。”   立刻有将士应下。   “埋伏。”红六喊了两支小队,“你们出面。”   众人齐齐应声。   很快整好的队伍又分化下去,这本就空旷的岛上,好似就剩下这么点人一样。   整座岛,静静迎来前方的海舟。   海岸边,很快就有人收到了消息,传递到了周边几个州府。   五岛同样有人隐蔽收到了消息。   崇明教舒浅一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初见别国船只,十余艘,自西边来。”   如今的舒浅不再像上回出海那么天真。她拿着那字条,明白过来红六简单话语背后的意思。   若是商贸,他们不能弱,要彰显出极为具有压迫性的强势。   若是有大战,他们要警惕,不论对方是以何种形式想要剐蹭他们的边角,都不能容忍。   舒浅对西边这条航线的诸国都有所了解。她去过的那些个地方,能有余力在如此短时间内造出十余艘海船的地方,不多。   在她刚去过的情况下,不会那么快选择东下。   这船只来自更加西边的地方,或者说……   曾经在苏门塔次造下过屠城杀戮罪孽的那些人。   舒浅神情淡漠将字条收起,下令吩咐:“教中女眷和孩子都在家中这几天不要随意出门,码头所有工匠暂时撤离,只留下有能力操控海舟火丨炮的,守住海舟。姚旭去和州府联系,毕山负责教中安全,师华防守海线。”   教中人收到这个命令,都立刻明白过来,这沿海一带怕是有些不太平了。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惊动了周边不少敏锐的人。   这些人靠着消息探听,很快也隐隐心中有数。   在极为短的时间内,所有人都心中有了数,对接下来要遇到的事有所防备。   海岸线的巨龙,将双眼睁开了一条缝,张开了嘴,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昨天看到最好笑的评论:千里送人头 第100章   东方会是什么样的?   劳森没法想出来。   偶尔临近的地方会有几本游记, 特意写一些关于东方的故事, 但书中简短的文字所能描绘出来的那些个场景, 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至于东方的书籍, 里面的字太难认了, 他即便能看得懂自家国度写成花一样的天书,也看不懂东方那一个个分隔分明的字。   要不是如今这书还带着点图,有些字极为形象,他恐怕真是会彻彻底底选择放弃。   船上人不停喊着前方有岛, 加紧了船的速度, 劳森也一动没动。   反正他每回照旧都是在船上待着。海上会医的太少, 而生的病则是各种各样,让人触目惊心。他们怕他跑走,从不给他下船。   有人出了差错, 受了伤, 那才会被扛到劳森面前来。   感谢他以前学的本事,以及现在不断求学的念头, 否则他的命早消失在这海上了。   谁能想到他不过是想出门玩一玩排遣下抑郁的心情,就彻底回不去了呢?   劳森回过神, 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   十余艘海船驶向了那小岛。   双屿岛上很空, 有码头,但空荡荡看起来让人心惊。   零散的几个人穿着普普通通的朱红色衣服,头发乌黑盘起,一副平日里都在操劳的样子,临时凑在一起, 似乎在张望并讨论他们这十来艘海船。   红六穿着和众人一样,混迹在人中,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像是想不明白这岛上怎么会忽然上来了人。   船靠上了码头,一群人呼喊着从岛上下来,朝着红六等人就走过来,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话。   红六半个字没听懂,一副极为茫然的样子:“说啥呢这瓜娃子?”   本来□□的话,外人就听不懂。   红六还用了蜀地的方言。   水师中有个人是蜀地军籍,被拉来江南这儿的,说京话说不好,时不时串上话。这口音太过有趣,惹得大伙儿都争相学起来。   现在红六这么一说,还一脸懵的样子,差点让旁边几个人都憋不住笑出来,戏都演不下去。   对面那人还算有点耐心,换了另一个红六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可惜红六常年在边塞,根本就听不懂海外任何地方的话。   于是那人说了半天,红六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们是从哪里来?”红六试图和这个人沟通一下,“那是你们的船么?”   他手比划着,点了点船,又点点朝着西面的地。   那人意会,点了点,又对着自己的同伴说了几句。   那同伴很快折返回船上,重新跑下来给红六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地图。   双方完全是靠着手在沟通。   红六看着地图,很快就了解到这支航海队是来自佛郎机。他们经过了漫长的海上之路,最终到达了东方这里,想要试图和他们进行贸易。   佛郎机的船只都极为巨大,红六还隐隐看到了上面驾着的火器。   他在自己心中暗自嘀咕,这看着是来贸易的,可怎么心里头就是如此不安呢?说起来这名字还挺耳熟的,怎么好似还听主子说起过。   对方还说了很多,特意放慢了语速,加上了身体上的动作,试图让红六明白他们的意图。   不过红六真的没能够全然听懂。   对方见红六还傻乎乎的模样,就在地图上圈出了东方国度大概的位置,然后问他是走哪个方向。   红六略思考一下,点了正确的方向。   他指向已通知守备戒严的崇明州:“走那边就成。”   对方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朝着红六微微笑了下。   一群人转瞬就围了上来。   红六敏锐察觉到这点,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带上了点惊慌失措:“你们想要干什么?”   和红六一起被围着的还有零散的那几个水师。   大伙儿看起来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等到有一个人拔出了刀,红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群人或许有做买卖的意思,但绝对不是打着好主意的。他们初见时的友善耐心,不过是为了想要得到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当他们知道了想知道的事,红六等人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人多,这些佛郎机人还会顾虑一下,人少,那杀了便是。   一群人哄笑看着红六等人慌乱的样子,还有一个假意往前冲了冲,搞得一个水师被吓得跳了起来。   红六眼角瞥见一眼,觉得这个水师演戏天赋也太好了。   他不能输。   红六一边慌乱退着,一边大声用颤抖的音喊叫着:“在我喊三声啊之后,掩护,撤离,前往崇明教。”   “啊!”   水师:“……”   “啊!”   埋伏的水师们:“……”   “啊~”   兴高采烈的佛郎机人们:“?”   第三声一下,形式陡然变幻。   埋伏在两旁的水师对准了凑上前来的佛朗机们开了枪。   对准脑袋,一枪一个。   残忍的响声炸裂开来,这回吓懵了佛郎机人。   被围起来的几个水师和红六就地一滚,拔腿就跑,从隐蔽的地方取出了自己武器。他们一边朝着佛郎机人射击,一边配合聚集起来,朝着他们私人的小舟跑去。   他们的小舟是远比不上佛郎机人那十来艘大船的。   可红六等人根本不怕。   一是双屿岛距离崇明不算远,二是小舟相对大船而言跑起来快,三是他们这群水师极为擅水。   没等佛郎机人反应过来,红六等人连带着埋伏的人麻溜就跑了。   有几个好特别聪明朝着岛内的方向跑,稍带绕了点路,显得似乎岛上还有人。   佛郎机人死了几个,当场就变了脸色。   一个个阴沉沉着脸想要报仇。   可他们又怕还有第二次埋伏,一时间并没有直接冲上去追。   这就给了红六充足的时间逃跑。   在上小舟之前,红六还飞快放飞了鸽子送信。他扔掉了写好的友字,插上了一个早就写好的敌字,放飞。随后点燃了岛上的烽火。   烽火一出,五岛那儿最先看到,沿岸的水师也远远用望远镜看到了。   随后而来的鸽子消息,也让众人明白了来者不善。   既然对方不善,那他们更加不用善。   红六处理完一切,上船,朝着崇明州码头方向划去。   等佛郎机人小心谨慎处理好了同伴的尸体,探寻了一下这双屿岛,早就找不到岛上任何人的身影了。他们甚至都没有看见远去的小舟。   东方这个富饶的国度,在这小小岛屿上,竟意外给他们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回到自己的船上,一群人猛烈讨论了起来,接下去是听先前那骗子的话,朝着骗子所说的方向去,还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亦或者,回程呢?   那火器一看就不是普通凡品,万一……   万一他们十几艘船有去无回。   这船上无数掠夺来的东西,那就都没用了。   他们讨论得激烈,一个个差点打了起来。   其中一人最后黑着脸走出了船舱:“一群胆小如鼠的人,真不知道是如何混进我们佛郎机人中,女王……”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劳森拿着一块黑面包走过。   “吃吃吃,就知道吃!”他原本就气,看到劳森这个欧暹巴人,更气了,一脚踹过去,“该死的异国……”   劳森身子灵敏,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一脚没踹到,却带着他整个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赢来了一声噗嗤的嘲笑。   “给我把这个欧暹巴人装笼子里去!”地上的佛郎机人怒火烧起,大喊船上的人。   劳森斗不过众人,半点没反抗,还快速将黑面包多咬了两口。   没吃完,黑面包就被人一把打到了地上。   劳森有点可惜,不过还是顺从跟着人一块儿离开了。船上那两个人带着点数落埋怨的意思,将劳森关进了笼子中:“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听点话呢?”   劳森看了看旁边笼子里无辜挤压关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心想什么算听话呢?   最听话的几个,不早就死了么?   旁边一个少女抓到了杆子那儿,用并不流利的话说着:“大夫,能帮我看看我朋友么?等您出去了,能给他送点药么?”   她的朋友身上没几快好肉。   劳森探头看了看,见人胸口还起伏着:“致命伤没有。如果我出去的时候他还活着,我会给他送点药。”   少女忙感谢磕笼子:“谢谢。谢谢。”   磕头都做不到的狭小笼子。   没有什么好谢的,这会儿大家都是阶下囚,朝不保夕,同病相怜罢了。   劳森想着刚才隐隐听到的消息,似乎是这群佛郎机人在东方人那儿吃了点苦头。   真希望着东方,能够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富饶,希望能有人可以救救这些孩子。救出去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船晃动了一下。   劳森反应过来,是船继续行驶了。   不在这个地方再停靠一段时间么?   劳森有点困惑。   他的消息太少了一点。   而此刻确确实实在行驶的船只,正是在刚才恼羞成怒重新折回去那人的影响下,没有选择返航,也没有选择反向行驶,而是朝着红六初始指的方向行驶。   佛郎机人靠着地图,基本上推断出那东方的国度,和红六所指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或许最初,码头那儿的几个人真的是信了他们的。   既然没有太大出路,试探性去看一眼也好。   不过接下来要遇到的情况,那可难以推测了。   再怎么自傲的佛郎机人们,此刻将十余艘船上所有的大武器都推了出来,对准了前方,防着接下去猛然出现的攻击。   可他们再怎么谨慎,也没想到前方是经过千年战场战术书籍指导过的□□将士,以及射程远超过他们的新型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红六:皮皮六就是我,我就是皮皮六! 第101章   舒浅知道将要面临敌袭时, 是很镇定的。   崇明教的教徒归咎到底, 是普通老百姓, 只是有些能力的普通老百姓。   就如同大多数人会吃肉, 却不是谁都敢动刀一样。他们对于打仗, 远没有朝廷的水师或者是知州手中的将士来得果敢。   可崇明教现在的火器实力,极为强悍。   教徒们在心中有了“守护这脚下土地”的念头后,对于动用暂时见不着血的火器,并没有那么大的内心抵触。   她将最容易受到这种情绪影响的姚旭, 都直接扔给了梁又锋, 尽可能减少了所有隐患。   舒浅在知道烽火点燃后, 亲自去了码头候着,和负责水师的参将碰了头。   这位参将她还是初次见,两人互相照面后客气聊了两句。   舒浅将自己的人手和海舟上的武器言简意赅和这位参将交代了, 隐晦表示了她这支队伍算是朝廷的民间队伍, 并将教徒们就此暂交给参将指挥。   论真的打仗,舒浅并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这位参将。   反倒是她怕自己让教徒们乱打, 会影响到这位参将。   能到参将这地位,脾气是绝对有的。他见舒浅这般果断, 不得不服气。难怪崇明教会在地方形成如此大的势力。   两人交接好了一切, 继续静候。   等到前方隐隐出现了船只,众人心头一惊。   好在有人忙发现,那先来的是红六等人,船头挂着飘飘红衣,并不是敌人。   红六上岸时, 双手已是用力过度,完全红肿了。   他很快被领到了参将和舒浅身边。   红六身份特殊,只和参将稍作点头,便和两人说起了身后的敌人:“我看了他们地图,说是佛郎机人。他们也有火器之类,和我们以前造的很像,威力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总计船只十二艘,都是大型海舟,比崇明教的船都要大上一些。”   崇明教是民间自造。   那些人的船不知道是如何造出来的。   舒浅听到了佛郎机人和红六并不清楚的对方火器,略微困惑皱了一下眉头。   她上一回听到佛郎机时,是在萧子鸿口中。   佛郎机这个地方书中有所记载并不奇怪,可火器应该被造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必然是要在这些年和佛郎机人有所接触才可能有所了解……   这么一想,当初萧子鸿的话就有了很多奇怪的地方。   当然,一切都可用这世上千千万都是巧合来解释。   毕竟很多时候,人们的进展是相同的。   舒浅暗自摇头,现在显然并不是探究这事情的时候。   红六还将敌人的一些他所见的情况,以及海舟的模样简单和参将说了。   参将基本上有了想法。   “我们没有大船,即便是有诸多火器,硬拼容易损伤过多。”参将和红六说了一声,“先用‘火龙出水’攻过去,趁着他们因火慌乱,再派遣灵巧的小型战舟将十二艘船分隔开。”   一旦互相之间孤立无援,小舟上的人可以选择上船,也可以选择凿船,反而比大船上的人灵巧得多。   红六稍作思考便同意了。   造船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沿海边的倭寇更是少有大船,这才导致了至今为止崇明沿海着一片,最大的船就是崇明教的民用商船。   如今作战,也就只能用轻便的小船。   舒浅将参将决定中崇明教需要做的事情分配了下去。   崇明教教徒们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们以前打个土匪都觉得是行侠仗义,讲究江湖豪气,现在要和将士们一道守卫自己脚下的地,身后的百姓,恍若是江湖话本中大义凛然的正派人士,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全神贯注,希望给崇明教长脸。   崇明教人在这种关头,恍然就明白了当年教主死活让他们背的教义。   曾经不明白的一个个字,在这种关头,才猛然惊悟。   什么叫天下。   什么叫国家。   什么叫生死存亡与国相连。   海风阵阵拂面吹来,远处的十二艘佛郎机船慢慢出现,逐渐朝着他们靠近。   所有人都在等着参将的一声令下。   还有点远。   还有点远。   参将拿着望远镜一点点估算着双方的距离,算着崇明教手中“火龙出水”能射出的距离。   到了!   “射!”参将一声令下,有人将旗子挥舞。   崇明教的教徒们先一步对准了前方的那十二艘船,点燃了引线。   一条又一条的火龙从水中迸发而出,带着剧烈的咆哮声,怒吼着直冲向敌方的舰队,半点不留情面。   “冲!”参将又一声令下,无数小战船如离弦的箭,射向了那十二艘大船。   大船上哪里能想到猝不及防就碰上了大火,当即让一部分人先灭火。否则没了船,他们只能任人宰割。   很快就有人大吼着有敌袭,又有人大吼着要撤退,回到先前无人烟的岛屿上休整队伍。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应付这等敌袭,已经是有经验的老兵了。   可海上想要撤退,远远比陆地上难多了。一旦有所断绝,这些大船就真的一个个被分割了开来。   江南的小战船速度极快,水师们□□练了一段时间,第一回大如此大战,正是来势汹汹。大船上的火器才刚射出,灵敏的小战船就已又开出了一段。   最后水师们被落于身后炸裂火丨药激起的海水,浇了个落汤鸡。稳定住了由于海水动荡而险些掀翻的小船,他们继续猛冲。   水师们身上都沾了水,一时间也不畏惧火,一到了大船身边,不是死命砸船,就是干脆冲上去砍人。   十二艘战船有所防备,却都成了毫无意义的防备。   他们仿佛是落入了凶残虎口的绵羊,只能发出咩咩的叫喊声。   大火殷红,烧亮了整一片海域。   舒浅的双手悄然握紧成拳。   参将能将整个战场看得清清楚楚。   他面上很快挂起了一丝笑:“这个望远镜挺好用的,朝中若是还有,回头给水师们多佩一些。”   红六在旁边应声:“成。”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个战船上很快就有了无数代表江南的旗子,大力被挥舞起来,迎着风飘动着。   “成了。所有人冲!把这些船全部都拖到岸边来!”参将一掌拍在自己的铠甲上,大吼起来。   那可都是好东西。   大船修一修,那就是他们的,能用。   船上的东西,那全是战利品。   又是数艘船只冲了上去。   崇明教的教徒们一样跃跃欲试,双眼发亮,在自家船上互相张望着,很想要上去帮忙。   舒浅也拿着望远镜,很快察觉到了自家教徒们的异动。   她轻咳嗽一声:“大人,我那些教徒们拖船很是擅长,可否……”   参将笑出了声:“嘿,还有拖船擅长的?”   他也是心情着实好了点,也明白崇明教不太一般:“成,让他们去帮忙拖个船。”   舒浅下令。   教徒们得令后嗷嗷叫唤,开着民用商船就那么上了。大船有的都砸了洞了,船上东西当然是顺手忙搬运到商船上,先行载回去才好。   水师们和教徒们极为配合,顺手将捆好了敌人也一串串扔到了崇明教的船上。   不帮忙不知道,一帮忙教徒们吓了一跳。   这些大船,大部分地方可比崇明教的船脏多了。也不知道整天是不是都没什么人清理的,干净的地方没有几处。   而船上装货物的地方,除了点教徒们见惯了金银财宝,竟然还有活人?   有几个人看上去,都认不出是死的还是活的。   看到他们还情绪极为激动。   “这群人太坏了!”有个教徒终于忍不住骂咧出声,“这还有孩子!”   崇明教在舒浅的影响下,对孩子们都看重的很。以前没人教孩子,他们还不知道孩子们其实都好学得很,全是被浪费在家里了。   “怎么能把人装笼子里?”有人皱起眉头。   劳森看到面前完全不同肤色和发色的人,双眼亮了亮,在其中一个笼子里招手:“救我,救我!”   他看过的书多,还算会一点简单的词的:“大夫!大夫!我!”   有个教徒听懂了劳森带满口音的话,凑上前去:“连大夫都关笼子里?这群人是疯了吧?”   可这教徒也不敢随便把人放出来,安抚说着:“要想把你带到岸边去才行,等会儿啊。”   劳森听不懂这教徒的话,心里头很急,还点了点旁边的笼子:“救,救!”   旁边笼子里的少女已经泪流满面了,不住在笼子里磕着笼子,点着旁边的少年,学着劳森的话:“救,救!”   教徒们面面相觑。   好在他们的船上有伤药,他们先把笼子给抬了出去,随后让有两个教徒去拿药,隔着笼子先给那少年用一用。   船统一被拖到了岸边,参将先派人将船上清空,人全部捆到就近的衙门去。崇明教则是让原先躲着的工匠出来,将这些大船先一步灭火抢修了起来。   笼子里的人这会儿也才被放了出来。   由于不知道这些笼子里人的身份,参将和舒浅选了会说多地语言的人一个个去问。   一问下来,多数是普通人,被当成奴隶抓到了船上的。   其中竟是还有一个大夫,都被关在了笼子里。   舒浅对这群佛郎机人服了。   她稍作思考,就和参将商量了一下,将有点能力的全部送往京城去。   既有人看守,也能够将这些人所学给挖掘出来。   没有能力的,身上不妥的先医治,妥的就由崇明教暂时管着,等朝廷有余力了,再来将这些人处理了。   参将也顾不上这些人,当然是同意了。   战事到这里,算是暂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要说:  在舒浅影响下的教徒们:骂人都不会骂了,只会骂太坏了! 第102章   崇明教码头那儿忽然多了一批人, 教徒们基本还挺适应的。   在教中由于工匠大多是五湖四海挖来的, 教徒们又常年接触海外人, 除去孩子们对这些异族人颇为好奇之外, 大伙儿基本上将他们也就当普通老百姓对待。   简单又容易充饥的食物, 淡淡的糖水,干净的衣服,让这些异国人受宠若惊。   有几个外向的还和教中过来算账的大孩子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听不懂对方话地交流了起来。   这回大船上的战利品, 按照规矩来算, 主要都是朝廷的货。不过由于舒浅的崇明教出了大力, 所以这一批的船,会将几艘特赏给崇明教。   当然崇明教也会负责将整一批的船修好,并且添上不少东西。   船上的东西要清算, 之后才能运往京城或者南京。   清算好的东西, 其中有崇明教需要的,舒浅就带走一些, 数量上并不多,占总体一成都远远不到。对于舒浅而言, 船上东西远没有船值钱。   东西海外多得是, 船她造起来,没几个月造不出那么大且确保能出海的船。   这么点东西,参将必然也不在意,他知道后直接做主,让崇明教当场给取走。   师华听从着命令, 过来将这批东西运往崇明教。   而舒浅见着码头一切还是有序的,便骑着马跟着师华回到教中。   教中早得到了好消息,一个个在门口探头探脑着。   就连乔曼也走了出来,笑盈盈在门口张望候着。   舒浅远远看见了,忙下马走过去:“你这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说指不定就这几日了么?”   “那也是指不定。我没什么感觉,除了沉了点。”乔曼笑盈盈说着,“要多走动走动才好。”   旁边负责教中安全的毕山,脸上很是无奈:“我劝不动。”   舒浅瞥了眼毕山。   乔曼说一句要老虎,毕山都会去山里头抓。还劝呢?他能劝个什么?白长那么大个。   毕山被舒浅这么一瞥,嘿嘿一笑不敢说话。   “先进去。”师华看着乔曼护着肚子的模样也有些慌,“乔娘出来走够了。”   舒浅点头。   乔曼哭笑不得,只好听着众人的意思,慢悠悠往回走。她边走嘴上还说着:“你们就是瞎操心。”   教门口到乔曼的屋子有一段距离,她有孕后慢慢走也走过好几回,如今这么多人护着走,觉得大伙儿真的是太过小心了。   都看见了自己的屋子,乔曼更是松了松:“都快到了,教主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因为我碍着正事。”   毕山搀扶着乔曼:“你这事就算我最大的正事。”   舒浅笑出了声。   乔曼都走到自己屋门口了,忽然顿住。   她略带茫然停在那儿看向身旁的毕山。   毕山见她不动:“怎么了?是想吃什么还是喝什么?”   乔曼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她在思考刚才到底是肚子那孩子踹了她,还是……   毕山见她低头,心头一惊:“……乔曼?”   乔曼缓了缓,笑了笑:“我也是被你们弄得敏感了点,小家伙动一动我就怕是生了。”   舒浅和师华两个刚准备走呢,听到这话顿时又留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   “要不先把产婆叫过来候着看看?”师华问舒浅。   教中其实早就选好了产婆,不过这会儿乔曼也没多大事,那产婆不可能总贴身候着。   舒浅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去叫,你再看着会儿。我叫完产婆,顺带去库房看看。”   她们两个毕竟直接过来了,教中刚送回来的东西可都还在往库房里装。   师华点头。   舒浅往外头走,直接去了产婆那儿。   那产婆没想到舒浅会亲自来叫她,一听情况,忙应了声:“哎哟母子连心的呀,有的夫人心思细,有点感觉可能还真是要快生了。我这就去啊。”   舒浅点头,随后去了库房那儿。   产婆则是匆忙准备了东西赶去乔曼那儿候着。   库房里东西一一按规矩放入,教徒们也都习惯了,半点不磨蹭。舒浅来库房看一眼,就发现东西放得差不多,都已在库内清点了。   她朝着教徒们笑笑,夸赞了两声。   而另一头,师华就在乔曼门口候着。   她看着天,心想:这就是成亲,生子。   屋里头乔曼慢慢坐到了床边,不知道为何,心里头总是有些慌。   毕山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有点凉。   他一口饮尽:“我给你烧点热水。”   乔曼倚靠在床边:“等会儿再烧。”   毕山听话坐到床边去陪着她:“好。”   他才一坐下,乔曼猛然了铺着的被褥,眉头皱起:“嗯?”   毕山没能反应过来:“怎么了?”   乔曼顿在那儿,倒吸了口气:“好像要生了。”   她觉得不太对,这感觉和平日里都不太对。   毕山整个人立刻就慌了:“你等等。”   他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抓着乔曼的手:“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去叫人啊!”   巧得很,毕山才冲出门,门口的产婆正好赶了过来,和师华结伴走了过来。   师华一看见毕山,先和毕山解释一声:“我和教主让产婆来看看什么时候生。”   毕山这会儿无比慌乱:“要,要生了。我要生了!乔娘说我觉得好像要生了!”   他话都不会说了,愣是能将乔曼说她自己要生了,说成毕山他自个要生了。   产婆一听,脸一唬,一把推开了毕山:“站在这里干什么啊,还不赶紧去烧热水。赶紧去叫点人过来。”   说完,她就朝着屋子里冲了进去。   师华听了这话也是一懵。   她也失了平日的镇定,结结巴巴回着毕山的话:“要,要生了?我,我去烧水!”   说着,师华就慌乱跑去烧水了。   水被师华烧掉了,毕山在原地想了想自己要干什么。   他想要折回去,又想起产婆要他叫人,可踏出门又着实太远了。   一恼怒,他就朝着外头大吼了一声:“乔娘要生了!”   距离毕山和乔曼住的地方并不远的教徒们,茫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乔娘要生了?   一时间一传二二传三,教徒们之间走出门来碰到第一句话便成了:“哎,乔娘要生了。”   家中有女眷的赶紧拿了点软布,收拾了点东西就朝着乔曼那儿赶过去。   而远在库房那儿的舒浅,没有隔多久,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   一个教徒走过来没头没脑开口就是句:“哎,乔娘要生了。”   舒浅一听,忙朝着乔曼那儿跑。   等舒浅喘着气,跑到乔曼的屋门口,就见着一大群的女眷直接将毕山给轰了出去:“男人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毕山手足无措,又不能动手,满脸惊慌:“那是我媳妇啊!”   “别闹。”舒浅上前将毕山往外拉了点,“挡着我进去了。”   被轰出来还不够,还要被教主拽远点,毕山简直要落泪。   舒浅挤进了人群,问了一声边上的女子:“怎么样了现在?”   “教主!”女子喊了一声舒浅后,和舒浅说了下情况,“刚有感觉。产婆说还早着,要再等等。剪子产婆也带了。热水在烧了。”   舒浅点头:“那还很久。”   “可不是,我当年生了一天呢,痛得我啊……”   “我还好,我就两个时辰。”   “还是第二个快,我第二个刚有感觉,没一个时辰就出来了。第一个我也熬了一天。”   舒浅这个完全没生过,只见别人生过的,混在里头连连点头:“大伙儿辛苦。”   师华带着一串人,提着滚烫的热水过来:“让让,我们给里面送水。”   巨大的木桶早就被送进了屋子里。   立刻门口就给师华等人留出了一条道。   水要烧很多,师华不断进进出出,额头上全是汗了。   屋子里头刚开始还好些,渐渐也传出了乔曼痛苦的呼喊。   内外都是揪着心,听着不忍。   再接着,一盆盆的血水给端了出来。要换水,换被褥。   力气大一点的女眷都来帮忙了。   舒浅跟着端了盆进去,听着产婆给乔曼鼓气:“乔娘子,很顺的嘞,再用点力气,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她微微放心一点,跟着端了盆血水出去。   等乔曼的声音猛然一松,屋内孩童啼哭声响起,产婆高喊着都平安,大伙儿才欢呼了起来。   师华和舒浅两个站在外围,互相看看对方衣服上满是血迹的狼狈,眼里的欢喜却是掩盖不掉的。   至于毕山,听到响声就死命挤过去了,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后来赶来的女眷们和孩子们,把先前忙着的一群人先撵走,接着帮产婆处理生好孩子后要弄的事情。   舒浅和师华两人自然是不得不先回去换衣服。   彻底放松后的师华慢吞吞往回走着,心里头还想着,原来这么痛啊。连乔曼那样心底坚毅的女子,也会喊成那样。   那为什么她娘,说丢下她就丢下她了呢?   是因为日子太苦了么?   “怎么教中人都没见了?”姚旭的声音忽然冒出,带着点疑惑。随后他看到了师华,眼一颤。   师华身上满是血渍,额头全是汗,头发狼狈没了型。   她望着姚旭,眼内空茫,像是寻不到回家的路。   “发生什么事情了?”姚旭心头一惊,走到了师华的面前,“怎么了?”   师华慢慢回神:“啊,有事。”   还是喜事呢。   姚旭才从梁又锋那儿赶回来,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一听有事,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将手搭上了师华的肩:“我去取枪,我陪你杀过去!”   师华满眼疑惑:“什么?”   姚旭:“嗯?”   师华试探说了一声:“我是说,乔娘生了。”   姚旭:“……”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告辞! 第103章   姚旭照旧是不喜见血, 不过这回没表现出来。   他沉默着陪同师华回去换衣服, 沉默着陪同师华一道再去了他自己那儿。   师华好在还给他点面子, 愣是一直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姚旭要拿点东西给乔曼和毕山送去, 算是送那刚出生的孩子的。   他到了自己家门口, 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男的女的?”   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师华想了想,产婆喊的是:“母子平安。”   姚旭点点头。   他在自己屋子里扫了一圈,随后从一个比较旧的木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瓷娃娃。这瓷娃娃栩栩如生,身上还穿着一身铠甲, 不过是真的娃娃模样, 胖乎乎的, 脸上胳膊上全是肉。   “这是我以前去庙会买的。”姚旭取出娃娃给师华看,“那会儿想买回去送给姚长青。他刚出生,而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他送过去不管什么东西, 都到不了姚长青手上。   “那会儿我还特意去像大师求了, 希望大师给开个光。”姚旭笑了下,“后来大师给念了经。”   阴错阳差, 这东西最后还是留在了他手里。   师华看着这瓷娃娃,心想这娃娃该是很贵。   恐怕是那会儿姚旭身上所有的钱凑在一块, 才买下了这么一个娃娃。   “别送这个。”师华示意姚旭将瓷娃娃塞回去, “以后还要送给姚长青。”   姚旭失笑。   他现在连京城都不怎么会去,哪里来的机会?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师华这么说了声,“人还活着,什么都是可能的。”就像她现在再想以前的事情的,多是感慨, 少有了难过。   姚旭还是将这娃娃给塞了回去,想了下,走到桌边拿出了纸笔:“我去给那娃娃画一张。”   这倒是个好法子。   师华附和:“妥。”   姚旭纸笔都拿了起来,微转视线,看着桌子边上放着的长条木盒子。他稍迟疑,可还是取上了盒子,走到师华身边,将盒子递给了她。   师华:“嗯?”   “扇子。”姚旭这般说着。   师华微愣。   出海回来后,姚旭确实有在做扇子。她在码头那儿看到过一回,后来就没再见他做过。若不是现在姚旭拿了出来,她早就把这扇子的事给忘记了。   她接过木盒,打开。   木盒子里摆放着一把与姚旭扇子颇为相像的扇子。   这木头带着淡淡的香味,算是少有的好木头。   师华将扇子取出,展开。   底是白色的纸,并不是如雪一样的白,而是一种极为柔和的白色,如同姚旭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不经意间干出的事。   扇面上,女子踢刀驾马,仅有一个倩影。   刀是她的刀,马是她的马。这便是两人初见时,她那背对着他上前砍山匪的模样。   师华垂着眼,静静看着扇面人侧写着她的名字。   这好似什么传世巨作,一个需要名留千史的人,身旁忽然出现的两个大字,介绍着这人的身份。   不需要多说,不过“师华”二字。   就像姚旭打开他自己的扇面,不需要多说什么,不过“二当家”三字而已。   姚旭在边上说着:“这一幕记得特别牢,想着觉得画上挺好看。果然是好看。”   是他画得好。   不是那时的她好看。   师华也记得一幕,记得特别牢。   他替她抗下所有的罪孽的那一幕,杀完了人,跑到边上去狂吐。她嚎啕大哭,再也没能忍住自己情绪的那一幕。   师华合上了扇子,放回到木盒子中,抬起头对着姚旭,颇为郑重:“谢过二当家。”   姚旭摆手:“不用。”   她能喜欢,他就很高兴了。   两人一道出了门,去了乔曼那儿。   舒浅换好了衣服,此刻正在门口听那些个女眷说话。她见这两人结伴而来,朝着两人招手:“来,过来听听经验,今后家里头万一有个孩子,或者身边正好有个孩子。”   姚旭原本是朝着舒浅走的,听了这话,愣是转了方向,极为诚恳:“我去看看毕山。”   师华跟着忍不住转了方向:“先去看看孩子,你不是想给他画画么?”   姚旭心想也是。   “孩子在里头,不过乔娘刚睡下。”舒浅歪了歪脑袋,“又不是催你成亲,你逃什么?”   旁边一群人顿时哄笑起来。   姚旭扯出一抹笑:“我这能叫逃?我这是有正事。”   外面一群人说话声音本就是压低着的,这会儿笑完怕太响了,又重新压低了声音。   “啥正事啊。师娘子不也没成亲?不催不催,反正能交得起钱就成。”有个妇人很看得开,摆摆手,“师娘子你说对不?”   师家的事情,教中上下都知道。谁都不会也不敢去催师华。   师华点点头。   一群人很快又转回了话题,说起了如何养孩子的问题。   姚旭逃不走,也没法进去给孩子画画,干脆就在门口听了会儿。   其实不听还真不知道,一个孩子自小养起来,会有那么多细碎的麻烦事。   孩子小时太过脆,稍微一点点磕碰,对于他们都是巨大的伤害。   要是生病了,那可更是一件麻烦事。   大夫开药,开多了,孩子受不住,开少了,孩子病好不了。   不开药,孩子纯粹靠自己扛过去,那更是难上加难。   舒浅连连点头,她以前帮着照顾孩子,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难题。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很多时候只能靠硬抗过去。   后来她了解得多了些,才学会了一些土方子,带着点不着调,却又是以前传下来有点效果的方子。   师华在旁边听着慢慢也认真了起来。   似乎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的人,都是上天的宠儿。   孩子刚满月那会儿会容易出什么事,满岁的时候又会如何,三五岁满是好奇的时候又会如何。   女眷们大多是从孩子的身体方面来说,舒浅还会偶尔从孩子们识字上头去说。   再大了点,没想到姚旭也跟着懂一点。   姚旭毕竟有过一个弟弟,而论识字,他这个正统请过先生的,比舒浅还懂一些。   听着识字的人说养孩子的事情,那可是要多学学。于是大伙儿聊得更起劲了。   等毕山出门来,想给迷糊醒来要吃点东西的乔曼寻吃的,就见姚旭被一群女子给围了起来。   他愣了愣,疑惑问了一声:“你们在聊什么?”   其中一个朝着毕山笑笑:“在聊养孩子呢,你可也要来听听。以后这孩子啊,还指着你们两个带。”   毕山看向姚旭的目光忽然就诡异了起来。   姚旭察觉到毕山的眼神不太对,张了张嘴想解释,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解释,心中极为惆怅,幽幽叹了口气。   师华看了眼姚旭,没说什么。   舒浅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点意思,若有所思。   毕山暂时婉拒了来旁听这个话题,问了下有没有热乎的吃的,没有的话他现在去做点。   现在这个点有些晚了,再聊众人都要回去了,还真没什么热乎吃的。   有个厨娘开口:“我给你们去做吧。”   “不用,我去。”毕山便抹了把脸,朝着众人笑了一声,赶去厨房自个做去了。   “哎,不说了不说了。咱家里再有孩子,那还要我家闺女长大了才成。”其中一个这般感慨,有了想走的意思。   有个同意点了点头:“谁不是呢。”   “教主要是有了孩子,咱们肯定供起来带着。”有个这般开了玩笑。   舒浅笑起来:“再说了,还早。成了,这会儿咱们散了吧。明日再来看看乔曼这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群人纷纷应了。   这下便三三两两结伴在屋外,朝着里头乔曼说了一声便散去了。   姚旭的礼还没送,孩子也没见着。   舒浅去屋子那儿敲了敲门:“乔曼,能进么?姚旭和师华想见见孩子。”   “进吧。”屋里头乔曼说了一声。   舒浅带着人进屋子,见乔曼还躺着,孩子则在她身侧睡着。   她朝着乔曼笑笑,这才小心翼翼将孩子抱了起来。她把抱着孩子带到门口,给姚旭看了眼。   姚旭细细看了眼满脸通红的孩子,朝着舒浅点了点头:“成了,我回去就画。”   纸笔是白带了。   舒浅又将那孩子送了回去。   这孩子还没到睁开眼的时候,看着乖巧。   舒浅看乔曼还很虚弱的样子:“多睡会儿,养好了身子,也好来参加我的大典。”   乔曼笑了:“那会儿肯定好了。”   舒浅也笑。   舒浅不想多打扰乔曼休息,很快便带着姚旭和师华离开了。   她和这两人并不算顺路,中途就此分别。姚旭和师华朝着她道别后,一道走远。   舒浅见着两人并排离开的模样,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那点感觉恐怕不是错觉。   这两人看着倒是也不错。   师华和姚旭两人走在回去路上。   姚旭还想着那个孩子的模样,揣测着莫非毕山胡子刮了之后就长那模样?   好在毕山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否则恐怕会拔刀相见。   “姚旭。”师华走着走着,忽然开口。   姚旭:“嗯?”   “你想过生个孩子么?”师华问姚旭。   姚旭轻笑一声:“没想过,我又生不了。”   师华跟着笑出了声。   明明姚旭知道她的意思。   姚旭回她的话:“还成吧,若是像谭毅那样,挺好的。”   谭毅这孩子,聪明机敏,学什么都极快。他都想认个干儿子。   “那……”师华顿了顿,“你要不要和我生个孩子?”   姚旭停下了脚步。   师华也跟着停下。   两人四目相对。   姚旭袖子中的手微微握紧,轻挑眉毛:“师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扇子不在,他真想给自己扇扇风,也给师华扇扇风。   师华缓了缓,看着姚旭还是开口:“字面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师华牛逼! 第104章   师华很清醒自己在说什么。   她就那么望着姚旭, 等着姚旭的回答。   如若说我们都不曾在父母那儿得到应有的情感。   我们会给今后的子嗣带来什么不同么?   师华看着乔曼成亲, 生子, 觉得似乎和她过往所见的那些女子都不太一样。乔曼的温柔是她梦中为人母该有的模样。   可那不是师华真正娘亲的模样, 也不是师华若成为娘亲时的模样。   姚旭看着还有点轻佻的模样, 心里头清楚得很。   他对上着师华的眼,明白师华在想什么。   “师娘子。”   姚旭不再挑眉,可握拳的手却没有一点松开。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对,一如他即便不爱看杀戮, 对外时, 依旧装着自己无所畏惧。   “师娘子是我见过所有女子中, 绝无仅有的。”没有人像她,她也不像任何人。   别人的绝无仅有,或许一百年能出一个。   师华的绝无仅有, 翻遍了史书, 恐怕都少有一个会和她一样的。   教主舒浅也是不一样的。   师华和教主不同。真要说什么不同,姚旭在心中想, 真要说什么不同,那便是他会为了教主挡刀, 却会想要和师华同生共死。   一个是当君主的。   一个是当……   姚旭微微扯起了唇角:“孩子一事。若是师娘子心悦于我, 那我是乐意的。若不是,那我等到是了再乐意。”   说出了口,心里头便有了点异样的酥痒。   同生共死,可真是既属于文人的风流,又属于武者的誓言。   师华松怔。   姚旭平日里想得又岂会比师华少呢?   他活了那么多年, 就想了那么多年。到了被催着成亲的时候,想得就更多了起来。念头转转绕绕,却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话而轻易动摇。   师华想过的,他又何曾没想过?   姚旭想说很多话,可还是什么心里话都没有对师华说。   “我先走了,师娘子晚上早些歇息。”他就此离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走了一段路,转回头,他发现师华还站在那儿,就那样正在看他。   他想要冲回去,又有点想要落荒而逃。   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静等片刻,扭头加快了步伐。   真正落荒而逃。   等走远了知道师华看不见自己了,他才松开一直握拳的手。手掌心中已都是用力握紧后指甲留下的印子。   师华在想“心悦不心悦”的问题。   一直看着姚旭走远,回头,再走远,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初听,好似这话在问师华是否心悦于他。   再想,这话说得分明是他已对师华上了心。   是真的上了心,还是只是随意说说呢?   随便说说,会送自己精心做的扇子么?   随便说说,会在危险时将自己挡在他身后么?   先一步问出“生孩子”的师华,带着她一如既往的果决。问完了得到这么一句话的师华,意外脑中被搅合成一团,患得患失起来。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洗漱好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睁眼。   闭眼。   睁眼。   闭眼。   睡不着。   直到外头传来鸡鸣声,她才皱起眉头,梦会周公。   一睡,就睡过了头。   第二天舒浅出门先撞见了姚旭,眼睁睁看着姚旭平地走路自己将自己绊了一下,带着点疑惑:二当家这是晚上抓贼去了?   当舒浅寻师华,知道师华今早上睡过了头,心里头更加疑惑:这两人昨晚上一道抓贼去了?   教中那群小猫抓老鼠都没那么勤快。   说起这些猫,那可真是平日里有用极了。   以前教中没什么存粮,连带也就没什么鼠蚁,鸟偶尔来一趟都啄不到什么米,更是宁愿在山头上寻点虫,也不要来崇明教。   现在不一样了,崇明教钱多了,存粮也多了起来。   这粮食一多,什么都能招惹来。   这群猫就派上了大用场。晚上抓鼠,白天赶鸟,纯当玩闹,还十分积极。不过积极也有点坏处,就是这群猫表达友善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爱吃的东西叼给自己喜欢的人。   舒浅一度有段时间,在床底下床边上看见一些……她醒来并不想看到的东西。   当然,她“教育”了一顿之后,这群猫也没再干出这种丧病的事了。   见自家教中两个人看着不太对,但好在正事还是记在心头,舒浅便没有多管。   她帮着乔曼养养孩子,处理处理教中事务,和那位参将沟通沟通,管理一下遗留下的那些个异国人,再每天给自己身上涂抹这样那样的东西。   极为繁忙。   这回由于佛郎机人的缘故,教中并没有再急赶着出海,而是稳稳当当想要将教中的事情安稳下来,再准备下一回出海。   顺带就是,让教主将婚给真正结了。   舒浅和萧子鸿的婚事,教中上上下下也知道。   不过他们心里头知道的稍有点偏差。   本来按照舒浅和萧子鸿的性子,那场婚事算是利益往来,互看还算顺眼,顺带就结了。后来这个顺眼升级,两人心有默契,就算是将这个婚事做实了。   可对民间百姓而言,没有摆宴席的婚事,那就不算是正正经经的婚事。   娶妻,要明媒正娶。   这也是为何妾在民间百姓眼中,是他们颇为不屑的一类身份。   萧子鸿在教徒们眼中,那原本就是他们教中寻来的压寨相公,随时可能就换了一个人的。连上门女婿都算不上号。   随后,这压寨相公好像和教主挺好的。   随后,这压寨相公好像地位还挺高的。   随后,这压寨相公变成皇帝了。   教徒们:“……?”   当教徒们知道舒浅和萧子鸿要真正办婚礼后,他们大概就恍惚了一下,最后就记得喊一句:“教主英明。”   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英明在了哪里。   等到了日子,崇明教酒肆关了,赌场歇业了,工匠不做活了,农田……请人来种了。   崇明教的人浩浩荡荡追随着舒浅,一块儿到应天,如今的南京去了。   还不是当日成亲,而是半月之后,才是成亲之日。   这日子是朝廷专门占卜出来,看了黄历,由太后精心选出来敲定的。   太后还说了,这从南京赶到京城有些远了,京城里漏下的事,来年过年一块儿办了就是。玉牒的名字就此添上了,宝册也给舒浅写好了,别急忙忙再赶回来,她身为太后都经不起这折腾。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管朝廷上还是后宫中,扯大旗都是他们最擅长的事。太后借着两人作为天下百姓的楷模不能太过兴师动众的理,又扯了几个以前贤良淑德的皇后,愣是说服了群臣。   礼部本身是不同意的,可扛不住臣子们一想,赶到宫中两次熬日子和只要一次熬日子,那显然后者要舒坦得多啊。   大势所趋,在太后之后,萧子鸿还友善“慰问”了礼部尚书全家,导致礼部尚书“哽咽”着退让了。   这赶往南京的路途上,舒浅坐在最大的马车中,左手一个刚出月子没多久的乔曼抱着孩子,右手一个这些天时常发呆的师华,还有一个宫里头派来教规矩的宫女。   这宫女自然是太后派来的,来前就被提点过了,决不能有所逾越。   舒浅的身份背景和任何一位后宫中女子都不一样。她所代表着的是江南的崇明教,以及萧子鸿很可能唯一的一位妻,后宫中仅有,还时常不会在后宫的皇后。   她将皇后需要做的事一一和舒浅说着,告诉舒浅在每一处要做的动作,低头要低多少,抬脚要抬多高,细得不能再细致。   除去这些,这位宫女还要和舒浅讲当日有多少重要大臣是会到的。   说是说臣子们都在京城便好,但是二品以上官员,还是来了一些的,算是帝王面前的红人,极宠的意思。再者就是操持这大婚也要人出面,礼部的怎么着都要过来一些人。   舒浅听了不够,认真一一记下来。   就这么听一遍,事情太多了。她记下来就省得这宫女一而再再而三得说。   她身为皇后要注意的事极多。   舒浅是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到了崇明教,她也是一步步脚踏实地走过来的。对于朝中人而言,她再了解不过。   念错一个人名都是大忌讳,摆错一个物件都是一个本不该忽视的疏忽。   臣子们对于她能见多少次?   这重要场合的亮相只要有一点的不对,在今后的日子里,她做得好,能说是“不拘小节”,做得不好,那就是“果不其然”。   记完了,还要练仪态。   在马车上走动是不可能了,只能将坐着的一些姿态都摆好了。   旁边乔曼和师华看着都觉得辛苦,跟着宫女一道伺候着,看着能不能帮点别的什么忙。   到了晚上临睡,宫女还要让舒浅沐浴,给她身上按按穴道。   这位宫女还挺实话实说的:“好在早些日子就开始涂抹些东西了,否则这半月哪能来得及。”   舒浅低头瞅瞅自己基本上白回来,还顺滑得要命,按下去都有弹性的肌肤,觉得这宫女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就这么艰苦着,南京到了。   崇明教教徒们被应天府尹安排着去修缮大半还没住人的“他坦”中。这是太监或者宫女集体住的地方。重要一些的女眷则是被安排到了宫殿居住。   当然都是听从了朝中李公公的吩咐。   李公公一个月前就随着礼部尚书一道来了南京,又要考虑到给这些人充分住的地方,又不能让这些人坏了宫里头的规矩,便这么安排了。   舒浅很自然安排在了坤宁宫,至于晚上到底住在哪儿……那还要看萧子鸿睡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舒浅:来人!侍寝!   南京的盐水鸭好好吃噢!(忽然想起) 第105章   萧子鸿并没有很早就到南京。   他甚至是让朝廷明面上那些个人先前往了南京, 再在京城里处理了不少事, 这才快马加鞭和众人汇合, 一同到达南京。   应天府的府尹跟随着李公公早在门口接应了。   萧子鸿一出来, 臣子们跪了一片。   他一扫他们身后, 看得一清二楚。别说舒浅了,这迎接的人中连个女的都没有。   到底京城来的人赶路都累了,底下跪着一直在筹备大典的人也累。萧子鸿朝着臣子们点了点头:“平身,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近日都累着了。”   身为帝王, 若非必要, 萧子鸿少有如此体贴的时候。   臣子们十分感动,纷纷起身应了声,随后见李公公带头动了, 这才各自离去。   此刻的舒浅还在练习走路。   她在崇明教大步迈习惯了, 可在宫中走路不能太有气势,要稍微委婉一些, 用舒浅自己的话来理解,那就是要走得不动声色。   总之, 越规矩越像个娃娃, 那是越好的。   舒浅安慰着自己:平日里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也就少有来那么两次。   走了估摸连带上休息,总计有一个时辰,这一关才算是入了那教授宫女的眼。接着是学怎么跪拜。这个倒是没学多久宫女就算舒浅过了。   她也没胆子让舒浅多干这种事情。   随后是学怎么吃东西,怎么喝酒。   当然酒是不会给舒浅准备的, 里面就倒了点糖水,甜滋滋还挺润口。   萧子鸿一到坤宁宫,就见舒浅在那儿喝酒,吃东西。   “朕匆匆忙忙才赶过来,你倒是过得舒服,在这里吃喝玩乐。”他摆手让行礼的宫女下去,坐到了舒浅身边,“可好吃?”   舒浅想回答还成的,可看着萧子鸿带着浅笑的模样,话到嘴边就成了:“我练了一天的规矩,这吃也是在练。”   萧子鸿拿过舒浅的杯子,一饮而尽。   是糖水。   他笑意浓了点:“原来在宫中受苦,难怪不乐意去城门口接我。”   宫女一退下,萧子鸿的自称就变了。   菜本身味道也就那样,舒浅更是喜欢教中的吃食。   如今暂时算歇息了,她便放下了筷子,给萧子鸿算起账来:“自从太后送了东西给我,我每天白天晚上都要在自己身上抹东西。”   萧子鸿抹了一回就逃回京城,听到这里给舒浅倒了杯水。   这杯水带着点讨好。   舒浅也不接,伸出手指掰算了起来:“之后宫女也给派了过来,要学各式各样的礼仪。喜服还要试穿,头冠还要试戴。”   萧子鸿一样也经历过类似这些的事。   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各种大典的事情早就做得有模有样,所以凡是问他要不要练一练的,他都一并拒绝了。连登基都登基过一回,看别人登基都看了一回了,哪里还需要练的?最多就试试衣服,看看是否有疏漏。   “辛苦。”他挺理解舒浅的。   舒浅不怎么受约束,若不是他身份特殊,也不需要遭受如此一番折腾。   不过算账总是要好处的,有的话留在后面说,才算是说话人最终的目的。   舒浅颇有深意:“那会儿在书信中与陛下算日子,我是按着每月两日来算,陛下都能给我按着整月来算。”   这说得可是陪床的事了。   萧子鸿眼眸深了点,低声笑起来:“身为皇后,后宫唯一一名女子,岂不就是要天天在我身边才对的。亦或者说……”   他停顿了下,“身为压寨相公,我该是整日守在教主身边的,这随意乱跑的,岂不是都要算欠着日子的。”   话这么一说,还真不好说两人之间是谁欠了谁日子。   倒是极有默契,对上了个眼神,选择了做一回白日荒唐人。   就连这日的饭,最后都是在床上给解决的。   睡得早了点,第二天醒得自然就早。   舒浅睁开眼,意外见萧子鸿还在睡。   他眼下还有着点青黑,看得出是极为劳累而自己折腾出来的。舒浅忙,总是有所底线的忙,到了点该睡还是睡,不到点不想起就是不起。   这人不一样。   该是身上的担子太重,又着眼于整个天下。   百姓寻常没个三五年,都积不起粮食。舒浅要考虑一个海岸线,这人则要考虑自南到北,完完整整的一个天下。   好像回回见他,都觉得他累了点。   明明才这点年纪。   舒浅没有动。   她怕惊醒他。   萧子鸿以前在边塞生活,稍有动静都会醒来,确定一下自己是否安全。一旦醒来,这再睡也和先前睡着时不一样了,入梦没有那么深。   趁着这回,她细细打量着萧子鸿的脸。   张开了些。   他这脸随着年纪增长,那点难以描绘的边塞韵味,就一点点展现出来。   少年的稚气越来越少,好似还带上了一些男子身为帝王独有的威严。   不过这威严她很少见到。他面对她时,大多是带着一点笑的,要么是脸上泛笑,要么便是眼内有笑,和见了什么一样,带着光。   她见他时,或许也是这样。   藏不住的欣喜,回回都是溢出的模样。   等到了要离别的时候,有不舍,却也意外不会去难过,盼着下一回再见。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视线对上。   看到了唇齿相依偎。   轻叹声响起,男子独有的低嗓音,包裹住了她整个耳朵,让她禁不住颤了颤:“醒了为何不起?”   起了就会惊动他。   舒浅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轻笑一声:“少有能让你休息的日子,当时是能荒唐一天算一天。”   这回萧子鸿跟着笑起来。   一笑,震得她微麻。   “要是以后君王不早朝,那就只能改成晚朝了。”这也不是没这种规矩,反正记得要上朝就对了。   舒浅被逗乐。   这胡话还真是说来就来。   “男子床上的话,还是信不得的。”舒浅轻咬一口在萧子鸿的下唇,“起不起?饿了。”   想喝一碗热乎乎的粥,配上一点酸而清爽的小菜。   可惜萧子鸿对“饿”这个理解,并不是一个方面的。   他想了想,重复了舒浅的话:“我想起。可你说了,男子在床上的话,是信不得的。”   舒浅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就被拉着一早上又荒唐了一回。   都要第二回再战了,舒浅实在是饿得有点眼花,最后一脚将人踹下床去,义无反顾起了身。   然后腿一软。   气势和想象总是有点差距。   萧子鸿拖着被子在床下笑得不行。   好在他是要命的,知道舒浅是有些血气不足,叫人很快送了吃食过来。   这回总算不是在床上吃东西了。   两人难得忙里偷闲……   到了书房中。   萧子鸿有听没听,听起礼部尚书和应天府府尹说着宫中筹备的情况。   换好了衣服休息好了的舒浅则是在边上跟着看要做的事。   这种偷闲的方式,怕是寻常人都难以理解的。   李公公也没退下,不动声色给众人备着热茶,一旦下去了一点或者微凉一些,立刻就上前补水或是换水。   萧子鸿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两位爱卿辛苦。”   说得都累了。   礼部尚书和府尹是真的辛苦,不够他们能做点事情,还挺乐意的。谁不想要在天子面前有点存在感呢?别说事后还会有赏赐。   两人忙说着:“不辛苦不辛苦。”   还顺带花式夸了一下萧子鸿,又要操持国事,又要忙于大典,这才是真辛苦之类的。   舒浅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两人还真是会说话,临场就是一篇文。   萧子鸿听着没什么实的内容了,也就用“乏了”做借口,让礼部尚书和府尹先行离开了。   从两位从进来向舒浅行礼问候后,也就出去的时候再行礼道别一声,中间连看都不敢看舒浅一眼。   待在边上拿着自己手写册子的舒浅,心里头觉得为人臣子真不容易。   “宫里头这回带了好几个御厨来,可要常常味道?有简单的菜式,你若是看上,就拿去酒肆做做。”萧子鸿走到了舒浅边上。   宫里头萧子鸿穿着圆领常服,颜色少有选了一件紫的。   上头左右两肩分别带着日和月,前头两侧又是团龙,看着很是气派。   “前提是,那食材也要够简单才成。”舒浅朝着萧子鸿笑了下。   御厨用的食材,和普通百姓能吃上的食材,到底还是有所差异的。   李公公听了这话,机敏便开口,说下去准备吃食了。   人一走,萧子鸿便干脆坐到了舒浅身旁,顺带看了她记在册上的内容。   很繁杂,精细到了一步最好迈开多少尺寸。   多看了两眼,他还是将册子还给了舒浅:“真的麻烦事。”   换成他是舒浅,指不定就又想跑了。   繁冗复杂,就同礼部尚书那些大典礼制的书一样。   “麻烦归麻烦,真做了也就做了。”舒浅翻页继续看,“一生就那么一回,还是同你一道,就当是……”   她想了想该用怎么样的词来表达这意思。   留念?挂念?念想?   好像都不太妥当,这根本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来囊括。   “就当是,在天地共证下,我与你两情相悦,既争朝夕,也求天长地久。一生回想那日,如人渴饮糖水,人饿食麦饭,甜自心中来。”   萧子鸿像是第一回知道舒浅那么会说话。   他微愣过后,像是走过千百年才发现了心中宝一般。一股难言的情愫缠在胸口,想说出来,又说不出来。   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萧子鸿很是诚恳:“你说得对。”   他过往一生回过头来,可不就是回想那人畅笑,甜自心中来。 第106章   既争朝夕, 也争天长地久的两个人, 这些日子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   不是舒浅要黏着萧子鸿, 而是萧子鸿要黏着舒浅。   舒浅有事, 他就跟着, 他有事,就让舒浅跟着。   按规矩讲后宫不得干政,有些事情即便舒浅是皇后都不能在场,但架不住萧子鸿歪理多, 一会儿说还没拿上宝册算不得皇后, 一会儿说现下也不看看算是上朝么?   还真不算是上朝。   这江南的宫殿弄好的就那么几个, 上朝连官员都凑不齐几个的。   有几个过来做事的官员还算是天天在皇宫报到,不做事只是得了恩宠过来看看的,那就相当随性了, 今天上青楼看两眼, 明天去河上吃口饭,后天家中听听小曲。   往年休沐都不敢这么折腾。   好在这些官员能做到这个地步, 心里头都有底,事是没有出的, 各个怕惊扰了皇帝, 回头恩宠没了不说,还多了一份仇。   皇帝的心头好,是最不能得罪的,那是他的脸面。如今皇帝的心头好,便是他后宫中将成为独一人的皇后。   舒浅知道这点, 为了萧子鸿的帝王形象,更加不能随意处事,甚至对教中人难得管教起来。   教中的人也给舒浅长脸,听过姚旭讲过哪些事不能做后,规规矩矩就在外头玩耍,就当举家随着教主出游来了。   他们就连花钱都不随便乱花,出门吃个饭,吃完还觉得自个人多,帮店家收拾收拾的。   简直是世间少有的讲究了。   乔曼刚开始还住在宫中,可毕山不在宫里头,她又还要照看着孩子。见着教主被护得那么好,没过两天她就跑去和教中人一块儿住了。   最后就剩下师华带着一个女子还护在舒浅身边,平日顺带帮帮忙。   这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成亲日。   前一天晚上萧子鸿早早回了寝宫,逼着舒浅和他一块儿早些入寝。   第二天两人真正一大早就被从被褥里挖了起来,舒浅要去坤宁宫,而萧子鸿则是在乾清宫里头。   皇后的喜服,更应该说是礼服。这衣服不仅这等时候要穿,今后有别的大典时,一样要穿。   舒浅试过一回,随后就让人给收好了。   现在便要拿出来好好穿戴上。   中单,玉色的纱,红色的领子。   深青翟衣,织着翟文,间以小轮花。袖口、衣襟侧边、衣襟底边都织金云龙文。   蔽膝、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并青绮副带、五采的大绶和小绶。   玉带上的玉佩都是十件一来,金饰四件一上,舒浅觉得自己出门就能卖饰品。   这就是活生生的将一家店给堆在了身上,每一件都是镇店之宝的那种。   凤冠更是夸张,上头硬生生弄出了九龙九凤组合,漆竹丝为冠体,点缀着金龙、翠凤、珠花等等,大小花树各十二,花簪也是十二。   其中按照规矩,那翠凤该是用点翠工艺的,不过身为皇后不能惹来天下效仿,伤了太多鸟,愣是给改成了罕见的海外翡翠。   一旦戴上,舒浅就能觉得自己脑袋一沉。   谁搬个头饰盒在自己脑袋上顶着,她都会脑袋沉!   若说原先还不明白为何走路要慢慢走,要讲究一点速度。现在舒浅算是明白,她不想慢慢走都不行。一走快脑袋上的珠花就晃动,将她的心都拽起来了。   好在她是直接住在了宫中的,出门也不用太远。   乾清宫距离坤宁宫可近多了。   于是迎娶的路,就成了萧子鸿从乾清宫出来接舒浅,然后两人去外头行奉迎大礼。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舒浅其实都快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她就是顺着众人的吩咐,一步步做着。   她用余光看着穿着冕服,心想萧子鸿可真好看。   头上挂下来的串珠也遮挡不住他的好看。   冕服玄表朱里,好看。   脸上一片肃然,好看。   看得太过明显,到后来跪拜的时候,萧子鸿终还是没能忍住唇角的笑,压低着声音:“你可别再看了。脖子不难受么?”   脖子可难受了,头上又重,还要磕头。   可她就是想要多看两眼萧子鸿,百官面前充满威严的萧子鸿。   她轻笑一声,没有回声。   回到宫中,两人还要换套衣服,吃点菜,喝点酒。也不知道这规矩是怎么立的,吃菜不仅要吃自己的那份,还要吃对方吃剩下的剩菜。   大抵是同甘共苦的意思。   酒也不止要喝一趟,讲究得很。   等所有的全部都折腾完,两人觉得比在外面跑了一天还累,倒头就睡。   这还仅是第一天。   天子大婚,那真正摆大了,是要弄五天的。   舒浅也就是在南京,太后在京城,百官也在京城,所以诸多事情都简了又简。   第二天她也只是出面让朝中跟过来的百官和命妇稍微见了见,又干了一堆的琐事,算是过了这大婚。   到了晚上,她踏进宫门,慢悠悠晃坐到椅子上,放空着自己,幽幽叹着:“唯有到了这个时辰,脑袋才是自己的,脖子才是自己的,这身子才是自己的。”   萧子鸿也是长叹一口气。   真的折腾人。   寻常百姓家中成亲就很折腾人了,天子成亲真不是人干事。   “要不是你长得好看。”舒浅转向萧子鸿,长叹息,“恐怕我真能干出逃婚的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庆幸这一辈子也就折腾这么一回。   萧子鸿听着就想笑。   两人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选择沐浴就寝。   而大婚折腾完,官员们要回京城,教徒们要回南京。   在宫中躲了姚旭好些日子的师华端出椅子在看天。   这几日是宫里头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专门卜算过的,天好得很,一点云都见不着。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出来看看天。   自从上回她和姚旭那番话之后,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再往前踏一步。她不说,他也不说。偶尔对上了视线,也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唯有说起正事时,还算是给了对方面子,没有真的避而不见。   怎么真临了事,她反而会踏不出那脚了呢?   “小姐?”在宫中的另一个女子揉了揉困顿的眼,“小姐还不睡么?”   她是师家的婢女,自小就跟着师华,到了现在依旧常常跟在师华身后。   虽不用伺候,一开始也总是胆怯,还想着要不要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算了。可心里头总是挂念着师华,慢慢就跟着师华走了出来,去学武、去过自己生活。   后来想想,小姐之所以能成为她小姐,又岂是仅仅因为师家的身份。   小姐在哪儿都是走在她们前头的。   以至于她对师华的称呼,一直都没有改过。   “嗯,睡不着。”师华很精神。   那女子也就站到了师华的身后,给她按了按脑袋:“小姐是有烦心事么?”   “还成。”算不上烦心,只是想不好要怎么做。   女子听着也就不问了。   要是小姐想说,小姐总会说的。不想说,她问了也没用。   就如她所料,到最后师华也没有说,只是让她先去睡了。   再后来师华自己去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才入的眠。   到了日子,教徒们整好了东西,兴高采烈就往崇明走了。   在外头过久了,还是教中让人觉得随性又舒坦。   舒浅在马车里头睡着补眠,师华和乔曼带着孩子陪着舒浅一道睡。   外头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的那位女子,被同伴们围着说宫里头的事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们对皇家的事情好奇得很,哪怕是最简单的小事,都会惹得众人称奇。   也不知道奇点什么。   姚旭在不远处听了点,觉得不过如此。   要是崇明教也有如此制度,多年后不比宫中差多少。   当然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说了他就是将崇明教放在火上烤,哪天说没了就没了。   “不过宫里头太大了。”那女子皱着眉头这般和众人说着,“到了晚上总觉得太阴了,不少地方点着烛火,还有人巡逻走动,怪吓人的。不像是咱们崇明教。”   没有烛火,也没贼人敢上来,最多就两个守门的,也没动不动走来走去的巡逻。   “那是听着有点吓人。”几个人小声议论着。   女子点点头:“昨个夜里小姐又睡不着,我陪着她在外头待了会儿,风一吹啊,那会儿没巡逻的人,安静是安静,就觉得……没人气。”   没人气也怪吓人的。   一会儿有巡逻吓人,一会儿没巡逻也吓人,反正就是宫里头没有崇明教好。   旁边姚旭听了觉得好笑,这群人就是想回崇明教了而已。   不过……昨天师华又睡不着?   “又”,那便不是一回了。   有个以前一样的婢女听着仿佛知道姚旭在想什么,帮着他问了:“小姐这都几回了?怎么又是睡不着?”   “不知道呀。小姐也不肯说。”女子小小吐了吐舌头,“我也不敢问。怕是那些事。”   师家的事情,那会儿师华也是时常睡不着的。   姚旭听着没说话,脸上笑容淡了点。   他心里头有点乱。   乱后只觉得自己真是算不得男人。   他是在逼她,逼她做决定,逼她靠着双脚走出来。逼她承认她不是仅仅想要一个孩子,还想要的是和他的孩子。   可……   何必呢?   骑着马,姚旭靠近了一点师华所在的马车,觉得何必呢?   人生不过就那么点时间,就如当初某些人告诫他一样。   回头会不会后悔,没有早一点先踏出一步呢?   他们都浑身是伤,为何还要刀剑相向?   她走不出,他该过去的。   他可是,崇明教的二当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二当家冲鸭! 第107章   回去的路上, 教徒们颇为欢快。   毕竟是经历了一场喜庆的盛宴, 他们即便只能远远看着, 都已是觉得心满意足了。   有些事情, 光看一眼, 就能吹一辈子。   师华在马车上有另外两个的影响,好歹多睡了会儿,不过睡得不算安稳。   中途休息,她睁开眼缓了缓, 很快便从马车上下来。   洗脸漱口吃饭。   姚旭帮着周边人架起了锅子, 将带来的米和肉干都下了锅。他余光看见了师华, 当下拽了个人过来:“你负责这个锅,我有点事。”   二当家有事,被拽来的教徒当然深信不疑, 认真帮着做起了饭, 还问边上的:“你们要吃多少,这点够不够?”   而姚旭快步走向了师华, 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放缓了步子再走过去。   刚下马车的舒浅四下张望, 看了眼不远处在擦脸的师华,又发现了走过去颇为奇怪的姚旭,默默转移了视线。   她原先还在想这两人能熬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姚旭是熬不下去了。   “教主?”乔曼带着点迷糊的声音响起。   舒浅从乔曼手中接过了孩子,给乔曼让了位置:“毕山在前头忙, 我和你一道。”   乔曼点点头,下了马车。   正擦好脸的师华吸了一口气。   微凉。   有点清醒。   她转身正准备回人群去,猛然看见了姚旭,吓了一跳,脚步愣是往后退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凶兽。上战场都不怕的人,沦落到看一个书生都后退,也是极为罕见了。   姚旭站定,不再走近。   师华看向姚旭,缓了缓心思:“二当家可有事情?”   姚旭注视着师华:“一起吃饭么?”   师华婉拒:“我和教主她们一道。”   姚旭沉默片刻。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这些日子他们两个基本上都是这么疏离且时常寻着别人当借口避开的。   姚旭觉得这似乎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掉下去后试图爬起来,还要被先前挖坑的泥给绊一脚,可真是难得很。   “我听说,你昨晚上没睡好。”姚旭垂下眼。   “嗯,睡不着。想着今天马车上还能睡。”其实马车上睡着并不舒服,不过反正算是勉勉强强补了昨晚。   姚旭轻微应声:“嗯。”   师华看姚旭又不说话,也不离开,更不看自己,带着点小小的疑惑与不安。   她将手上的布帕收起,想着姚旭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呢?   教中似乎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了,朝着他们偷偷看着。   手指无意识勾着布帕,师华稍带有点跑神。   等面前的姚旭重新看向了自己,微挑起着眉毛,唇角都带上了一点点的笑意。   师华心里头“咯噔”。   姚旭摸出了自己的扇子,没扇。   他拿着扇子的时候,除了装腔作势,还外带觉得手上有些东西,能安心。   “我今晚也睡不着。”姚旭对师华这般说着。   师华的疑惑几乎凝成实质,不太能理解为何今晚睡不着:“到今晚还有些时间。”   饭都还没吃。   姚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可心里头事多,想想都觉得那会儿会睡不着。”   师华微怔,点了点脑袋:“这样。”   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再往下问了。   可她不问,姚旭也并不会轻易放过她。   身为崇明教的二当家,但凡要用自己脑子了,便是绝不允许失败的。他泛起笑意的唇角勾得弧更大了一些:“师娘子也不问问我为何睡不着?”   师华正想说自己真不问,不想问,不敢问,可姚旭就偏偏自说自话起来:“也是,师娘子还不曾心悦于我。”   听着,还有些委屈上了。   师华微微睁大了双眼,觉得面前这人该去开个戏班子:“不是……”   姚旭哪能让师华就这么逃了。   他短促笑了一声:“师娘子这不是,是说不是不曾心悦于我,还是想说我的不是?”   这两个都不是师华的意思。   可这会儿她被姚旭绕了进去,竟是一时间想不出自己刚才那声“不是”到底是想说什么来着。   反正不管说什么,姚旭都不会让师华再说出来。   “早知如此绊人心……”姚旭顿了顿,“我还是不悔当年初相识。”   这话说到这个田地,师华哪里还能听不懂?   这是在说相思,在说姚旭心悦于自己。   她抿着唇,有些无措。   “我会想师娘子晚上睡不着,是不是由于恼了我的事,又不愿直白与我说。”   “我会想师娘子今后寻了别的人,会不会与我自此疏远。”   “我会想师娘子有朝一日,会不会恨我……”   前头若说是姚旭随意揣测,在这儿随口一说,那么最后一句,是他真心所想。   他心底最深处是带着点害怕的。   姚旭他很明白,自己手上染着师家的血。   那会儿她会对着他大哭,后来她会对他大笑。可未来当她回想起过往,想起孩童时,家中对她的点滴好,是否又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后悔走到生死对峙的那一步。   即便师家没有崇明教,还是会亡。   可若是人的情感能全凭借该懂的理法去思量揣度,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他也不会慢慢的,慢慢的,被师华吸引去全部的目光。   甚至会将自己所有对生死的畏惧,都放在了担忧她之后。   姚旭的笑,带着他少有的风流。   陌上少年郎,迈过了最惨烈的那段路,才朝着平坦的道上畅快笑着。他身上所有的奇怪矛盾,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新的他。   他有着最漫不经心的姿态,和最赤诚的心。   他确实该去开个戏班子。   师华注视着姚旭,这么想着。   一个畏血的人,能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做着他的二当家位置。   一个看透世人的人,能够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交付着他的真心。   就那么偶尔一点点的,仅仅一点点透露出来的本真。   让人看着不忍心对他说一点狠话。   谁能舍得?   她舍不得。   “不会。”她打断了姚旭的话。   一生不止今日明日,她给不出他任何的允诺。就如姚旭对她说的允诺,她也不会轻易去信一样。   她能给姚旭的,也信得过姚旭的,是他们曾经和今后能交付后背的行为。   “我不会恨你。”她说得很认真。   她怎么都不会恨他的。   要是她恨他,她就连当初的自己一道恨了。   “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和你生孩子。”哪里有心思去想恨不恨的事情。   姚旭:“……”   这话太直白,有点没法接。   按理来说,姚旭虽然说不上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但身为一个自小拜师,又在崇明教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即便说话没有怎么太文绉绉,也不太能说出这种话。   师华身为大家闺秀,以前估摸还是专门请女先生来教的,怎么就能将这话挂在嘴上呢?   他颇为想不通。   师华见姚旭颇为无奈,把话都给硬生生憋回去了,终于是笑了起来。   “扇子我很喜欢。”师华垂下眼,“送扇子的人也还成。”   有的话心里想想也就那样,说出口倒觉得耳朵发烫。   还成的姚旭眼睁睁看着师华的耳朵变红。他轻咳一声:“我回教中,会去寻人。反正都孤家寡人的,搬一起住,整日谈谈诗词歌赋也挺好。”   谈多了,也就是媒婆上门的事。   师华哪里听不明白。   她扔下一句“随你”,匆匆往回走了。   擦肩而过,姚旭也没拦着。   这些日子的疏离,说打破就打破。姚旭还顺脚给它踩了个稀巴烂。   师华回到舒浅身边,看舒浅正在逗那小孩子。   那孩子吐着口水,小手一抓一抓,力气大得很。   孩子大名还没正式定下,小名倒是早起好了。   舒浅逗完回头看向师华,见师华耳朵发红,都有些蔓延到了脸上。   她微诧异:“你这是刚去跑了一圈醒神?”   师华:“嗯?”   舒浅点了点师华的耳朵:“红。”   师华摸了摸耳朵,很烫。   她应了一声:“嗯。”   红就红了,烫就烫了,也没办法了。   舒浅转头寻了下姚旭,就见姚旭在不远处一脸高兴,正给人盛粥。   她收回视线,觉得自个还是先把饭给吃了,否则等下太饱了吃不下就不好了。   吃好饭,众人人太多,基本上也就是就地安寨扎营睡了,等第二天继续赶路。   回来比去的路用时更短一些,众人归心似箭。   很快到了崇明,种田的继续种田,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造船的继续造船,开酒肆的继续开酒肆。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不曾见着了,崇明教这儿的百姓想他们得很,一时间日子过得仿佛过年。   姚旭很快就寻了人,将自己那屋子重建了。   他屋子重建就算了,还借着这个理由,开始在周边人那儿蹭睡。   一会儿睡这家,一会儿睡那家。   睡到后来又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这几家都将姚旭给扔了个出去,只表示若是还想要他们认二当家这个身份,就希望他别在睡自己家了。   最后只能师华收留了他。   舒浅被这迂回的同住方式给镇住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法直视姚旭。   这人不要脸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时,京城姚家送了一封信给梁又锋。   梁又锋又将这信派人转交给了舒浅。   这封信原本是想要给姚旭的,不过梁又锋坚决不同意。可他不同意归不同意,又心中着实揪着。导致这封信最终落到了舒浅手中。   舒浅打开来看了眼。   姚旭年龄差不多到了。   姚家想要给姚旭说亲。   这年纪一到,就容易被所有人都催着成亲。   舒浅对姚旭有点同情,让人给梁又锋回了话:喜事将近,不慌。 第108章   京城里上层几乎都隐隐知道了。   姚长青成亲了, 而姚家姚父和姚长青, 与姚家宗族其他人闹翻了。   世家少有只有一个子嗣的, 而世家所谓的百年传承, 并不是一脉就此传下去。姚长青若是支撑不起姚家, 那么会有姚家另一个嫡系后代,代替他支撑起姚家。   对于姚家而言,姚长青区区只是姚家嫡系子孙之一而已,哪怕他是姚常林唯一嫡子。   姚长青的正妻蔺淑是个偏瘫。   她虽是个偏瘫, 但嫁进来后持家有度, 姚常林对她态度也就还挺不错。   谁不乐意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能够好好过日子呢?   蔺淑到底是好人家出来的, 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平日里即便不得不由人伺候推着个轮椅,那也是能上得了厅堂的人。   成亲后, 那就要问诊。   蔺淑这身子, 怎么着都要找大夫看看,问问能不能生得了孩子。   姚家走了路子, 专门请了过往的老太医出山,特意给她看了看。   老太医诊断了许久,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夫人能不能生的事。是一旦夫人有了身孕, 基本上自己就等于没命了。”老太医很实诚,将他的想法换成最朴实的话,都告诉了姚家人,“她有孕容易,可这孩子有所动静, 她的身子都调整不过来。就算熬过了十月怀胎,她也使不出力道让孩子出来。”   这老太医过往在宫中算是主管后宫妃子们的,说的话基本上是锤死了。   哪怕他们再请来一个大夫,那也是摇头的份。   姚长青早就想过这事,倒是没太在意。他安抚蔺淑,两人商量着就此不要生孩子了。   “倒是我认识一个大夫,擅长针灸,每月寻几日请他来扎一扎,运道好几年后还能指望脚上有点感觉。”老太医这般说着,“孩子就暂且算了。”   姚长青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喜事,千恩万谢要来了名字,转头就带着一堆好东西去拜访了。   就连蔺家得到了消息,也是喜不自禁。   姚常林知道后,一样是春风满面,出门还多喝了两杯酒。   但后院里,蔺淑不能生孩子一事情,被下仆给传了出去,让姚家那些个老辈知道了。   姚家的老辈听了这话,没直说让人休妻,只当下就让姚常林给姚长青找个妾,没妾就找个通房。   孩子母亲有没有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那么一个孩子。   回头孩子让蔺淑抱养着就成。   姚常林知道这个,当场就给翻脸了。姚长青和那位妙手大夫确定好就诊日子,兴高采烈回来,结果知道了这事情,也当下板起了脸。   姚长青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这时候折腾这种事情,谁能不知道姚家上头打着什么意思?   他们想让姚家换一个主事的,顺带巴不得姚长青心情不好,让他连举人都考不上。   蔺淑听到这事,在明确了姚长青坚定不想和别人生孩子后,心中欢喜。她回了一趟娘家,和自家母亲好好商量了一回,回来后当下就将姚家那个嘴碎的下仆给挖了出来。   下仆被打了一顿,直接给送到了衙门。   衙门里有蔺淑的爹在,那下仆自然没好下场。   她明晃晃就告诉了姚家宗族那些个人:就算我生不出孩子,你们也逼不得我。   再说了,她本来就和姚长青说好了,没孩子就抱养。这个抱养是彻彻底底没两人亲生血脉的抱养,本来就是从姚家里寻一个妥当的孩子。   根本没必要专门让姚长青生。   那些人不安好心,蔺淑就偏生要姚长青争气。   她干脆让姚长青闭门不出,专心学习。外头有人来寻,要么她出面,要么姚常林出面,反正谁都不准打扰到姚长青。   但是姚常林也没想到,姚家敢明面上来烦姚长青,更是敢明面上去烦姚旭。   他们寻到了姚常林每回寄信给梁又锋的那路子,仿着姚常林的字迹和口吻写了一封信,想要逼姚旭成亲,或者是想要让姚旭回来闹事。   不过他们也没能料到,梁又锋是护着姚旭的,根本就没有把信给姚旭,反倒是将信给了崇明教教主舒浅。   舒浅更是彻底,回了一封说“喜事将近,不慌”,就当那发来的信是假的。   等过了一个月,舒浅去梁又锋那儿看看暗街改造一事,才得知了后续。   梁又锋拿到了姚常林第二封信,信上详说了最近姚家不安定,他近期只发过一封信,希望梁又锋能好好护着姚旭。   两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早前那封信的意思,面面相觑,头皮发麻,觉得世家真是可怕。   梁又锋自己是世家子弟,都没有想到姚家能干出这种糟心事。   于是两人一个琢磨,梁又锋直接给梁家写了一份信,让梁家注意着点今年考科举的几个,顺带护着点姚长青。   舒浅则是也写了一封信,给姚常林的。   她身份特殊,姚常林这人精还是知道的。   舒浅基本上简单说了下姚旭这人她就护着了,婚事也有了点名目,不用担心。姚家那儿希望姚常林好好应付,实在不成再给她送信。   有她打点,至少能给姚长青一份公平。   科举是最好的当官路子,丞相全部都是科举出生。   即便是有几个丞相最初原本不是科举出生的,也会在当了官后重新去考一遍,以示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   姚长青若是考不上举人,那她就帮着推荐一下。   她还怕一个区区姚家不成?   梁又锋更是觉得,世间少有三元郎,姚长青今年考不上,那去顺天府混个差事,回头继续考不就成了?考个十来年的又不是少有的。   再说姚长青还没愚笨到十来年都考不上。   这一切姚旭都浑然不知。   他还正在自己的追妻大业。每天白日出门做事,晚上回家情深意切“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和师华从清议到清谈,再到实干兴邦,转头大谈舒浅少有的君子之风和萧子鸿这位新皇的宽广胸怀以及继位后举措。   听多了,师华举手表示自己更想听兵书。   于是姚旭转头就去寻了一堆的兵书,顺带以一种师华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式,从社会当时的百姓情况,来谈兵法。   听着听着还挺入迷的。   当然这种谈情说爱的方式几乎不可取。   也就是姚旭和师华两个人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换到毕山和乔曼等人身上,估计直接就听睡了。换道舒浅身上,萧子鸿若要说,舒浅听归听,晚上更想在床上打滚。   这事没过多久。   崇明教商议着下一回出海的事情。   教中那些个异国人,十个里面八个都被参将给带走了,剩下两个则是死活要留在崇明教附近过日子的。舒浅想想确实要留两个会异国话的,就将人给留了下来。   那些被参将带走的异国人,基本上带去了京城。   主要是为了询问关于海外诸国的事情,他们在崇明教这边讲过一回,到了京城要另外再细说一回。   不过这事情在京城里算是小事。   京城里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科举。   三年一度的秋闱开始了。   每个三年一做的事情,都是大事情,比如地方官要每隔三年去一趟京城,考核一下自己三年来的成绩。比如着举国关注的三年一回科举考核。   今年的科举尤为引入注目,因为今年是新皇登基后第一回举办乡试,来年则是第一回会试和殿试,按理,收的人多。   这几年保不准入翰林院的几个,都将会是能够陪同当今陛下走过他整个执政时期的官员。   那可不一般。   于是这一回的科举考核,人数也达到了以往之最。   舒浅是知道姚长青要参与的,还提起了兴趣关注了一下。   教中的诸多孩子,自从识字后,也明白了科举对于识字的人而言代表了什么,也一一凑了个热闹,说起了最近崇明州比较有希望的秀才。   那些个秀才年纪轻的基本上都算是家里有点闲钱,专心备考的,年纪长的都是一边干活,一边备考。   到了时候,就要赶往自己户籍所在的贡院。   若是中了举人,来年就要赶往京城。   外头都在谈论科举,姚旭就不一样了。   他反正不考科举,想着要不在科举前先成亲了。科举之后成亲的太多了。不少人想要得到一个好名头之后再成亲,那身家就涨了上去。   舒浅知道这事后,看姚旭的眼神颇为复杂:“你这个成亲理由,实在是极为罕见。”   姚旭笑得还挺高兴:“那是教主听得少。成亲时教中热闹热闹,随后我们再出海。在海上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我们可别耽误了重要事。”   舒浅看着他这么高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有时候她看这群教徒们,像看孩子,见着他们高兴,自己跟着就高兴。   姚旭的亲事就那么定了下来,随后就是寻媒婆,然后按着毕山和乔曼当初成亲的法子,就那么走一趟。   他这回的婚事,梁又锋寻了另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专程去给姚常林隐蔽送了消息。   姚常林将这事也就私下里和姚长青、蔺淑说了一声,随后就闭口不言。   闭门不出的姚长青听着自家哥哥要成亲了,很是高兴。蔺淑和他亲自挑选了礼,先一步让人给送去了崇明教。   当然,姚常林和姚长青都没有亲自来崇明。   他们也清楚,姚旭和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就在这个地步而已。   姚旭生于姚家,但早已当自己不再是姚家的人了。   姚旭和师华成亲那天,教中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将过往的阴霾全部驱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听音乐剧《吉屋出租》里的那首《我会保护你》,有一段歌词我觉得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特么贴切了。   你成为我的国王   我就化作你的城堡将你守护   不 你是我的皇后   我愿做你的护城河将你围绕   (舒浅应该是护国海吧?笑倒) 第109章   成亲不是结束, 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红色冲散了所有过往阴霾后, 带来的满是生活的欢喜。   这回崇明教出海和上次不一样, 上回是毕山留在教中, 不得不让姚旭和师华出海, 这回却是姚旭和师华两个人主动申请出海。   舒浅想了想在京城这回绝对走不开的萧子鸿,给他洋洋洒洒写了千百字的信,表示自己又想要出海了,这回并不会走远, 并且将会在年前回来, 陪他过年。   萧子鸿很快就回了信, 让她早去早回。   这回确定会早去早回的舒浅,二话不说带着人上了船,兴冲冲再度出海了。   对海上跑了两趟有点熟络了, 可这回对于崇明教来说, 还是有些不同的。   天气开始转凉了,舒浅只有朝着更南一些地方, 才能感觉舒服一些。   当然,对于姚旭和师华而言, 也是不同的。   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 就十分有共同语言,时常凑在一块儿。如今在一起了,晚上都睡一道,几乎是拆都拆不开。只要其中一人没有什么事情,那必然就能寻一得二。   舒浅面无表情在甲板上眺望远方, 后悔自己跟着一起出来了。   她出来干什么?   她好好在京城里侍寝不好么?   而事实上即便舒浅留在京城,她侍寝的机会也不算很多。   萧子鸿太忙了。   不止是他忙,就连丞相在内,几个尚书都忙到打转。   缺人缺到萧子鸿直接将几个清闲在家的兄弟全部给扔出去忙了,几个王爷都挺无奈的,心里都揣摩不透萧子鸿到底是真心大想要他们帮忙,还是在试探他们。   唯有大皇子早就在外忙碌跑动了,甚是坦然。   不做事还能怎么办?   想被圈禁到死么?   能好好活着,谁乐意被圈禁到死呢?   再者,大皇子觉得自己过得好不好都不重要了,他算来算去也岁数有些了。而他的儿子还小。他想给他儿子搏一些萧子鸿的好感。   别的臣子想让萧子鸿高看,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大皇子是为了让自家人保命。   大皇子心里头那般想着,全然是由于太后至今都将那日萧子鸿的话,藏在心里的缘故。   谁也不会猜到,刚刚大婚的萧子鸿,根本就没有想将自己的亲生孩子送上帝位。   他最看重的,正是大皇子的亲生儿子,夏煜。   此刻的京城风起云涌。   丞相觉得自己头顶的头发都稀疏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该去问自己的发妻借点假发戴出来。今年科考人多,出现的幺蛾子也多。   他长叹一口气,只希望这群人能够有所分寸,可别惹恼了新皇,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各地贡院都布置妥当了。”   “京城贡院今年的人数远超过了往年。”   “旺年出奇才。”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   翰林院里一群人都对这回科考关注的很。   旺年真的容易出人才,有的年夸张到拉出探花郎,放在别的年份都能傲视群雄当状元的。   三甲直接入翰林,余下诸多人就要看殿试那日,能否被“点翰林”了。这些年丞相大多翰林出身,也让翰林的地位逐渐上升,让科举的地位一道升了上来。   “对了,姚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   “听说了听说了。”   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几个世家子弟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摇头。他们都知道姚家是怎么想的。可姚常林再怎么不着调,那名气可是在外头的,连写三篇文章嘲讽自家,在酒楼里都被当名篇了。   姚长青今年才参加乡试,若是今后出了头,那姚家宗族那些老辈,得罪了有权又年轻的后辈,指不定今后怎么过日子。   寒门出身的更是看不入眼,嘴里头嘀咕:“这不管世家不世家的,哪有这般为人的?”   一群人应和。   就算心里头有想法,这么做也是不道德的,放在士人堆里,是要被这群人读书人唾弃的。   有个翰林学士这会儿换了话:“你们有没有听说,陛下似乎有意改回翰林老制。”   他想了想,又斟酌了一下用语:“该说是参照着老制,订新制。”   旁边消息不灵通一点的,第一回听说这事情:“哪来的消息啊?”   一群人都朝着他看去。   这翰林学士忙不迭摆手:“就随便听到的,我也不确定。”   “是想怎么改?以前那鱼龙混杂的。”有人摇头,觉得不妥。   以前翰林院什么人才都有,一直到很后来,科举上来的人才越来越多,翰林院这才逐渐成为了越来越重要的官员候选地。   那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和众人说了:“我听着似乎是想设一些外翰林。”   外翰林?   那是什么?   一群人茫然互相对视,没能理解这个意思。   “最近你们也知道,江南那儿能出海了,带来了一些个人。在朝廷中没什么位置,但是又有点才学。或许是想给这些人一个名头,但又没法给实权。”这学士这般一说,众人明白了。   这外翰林,就是外来的异国人。   陛下觉得这些异国人有点才能,想给他们一点名头,以示自己看重。给名头又不给实权,那没有品级的外翰林,是最为妥当的。   毕竟翰林院曾经就是拥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才,什么户籍的都有。   这么一想,大家都纷纷点了头:“这样倒是不错。”   “陛下英明啊。”   “真了不得。”   没有被威胁到地位,甚至名誉上或许会增加一些的翰林院众人,唠完了这些事,又重新投入到自己的事中。今年科举实在太忙了,丞相烦恼起了头发,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转眼就到了科考日。   这回科举考核,考两门,一门是经义,专考四书五经,一门是考策问,这里面的学问大,分为了好几道题,甚至包含了律法和实干题。   姚长青早做好了准备,临着出门前还捏了捏蔺淑的手:“我很快就回了,你在家不要急。”   明明姚长青自己才是最该急的那个。   蔺淑朝着他笑:“嗯。”   她没有祝姚长青中举,生怕让姚长青紧张。   等姚长青上了马车离开,蔺淑还坐在门口遥望着,一直等到见不到马车了,这才笑意淡了点,让人关上了门。   她要安分在家守着,今日绝对谁都不能见。   姚长青在为了两人而努力,她决不能出任何的差错,让人乱了心神。   贡院里布置妥当,入前验身,入后每个人进入自己的小隔间。   总共就考两门,一日就能考完。   到了午时,贡院会给众人分发吃食,就此一顿,还可选自己想吃的。   这主要是怕这些考核的人出门乱吃了东西,回头出了差错错过下一场。   姚长青上午考了经义,看了看题,下笔是极快的。   姚旭有师长梁又锋,他也有自己的师长,更别说他还常年在姚常林身边,耳濡目染,对经义、诗赋都极为擅长。   当然可惜,好些年没有考过诗赋了。   午后稍作休憩,开始考策问。   策问的内容律法并不难,是顺天府前年遇到的一个案子,问该怎么判合适。姚长青有些侥幸,面上带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判合适呢?   判词他都记得。   不过原模原样答,那不妥,没亮点,那是拿不到第一的。   姚长青稍斟酌之后再下笔。   而剩下还有一题……   姚长青看着题目沉默了片刻。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给自己泄题了?   这题大体意思是问了如何看待海商、海禁。   题是泛泛,但是要求的字是极多,算是占分比最高的一道题。   换成以前,姚长青是绝不会在意海商海禁的。他一个京城的人,去关注沿海的事情干什么?可成亲后,他自从知道了自家哥哥姚旭是崇明教的人,还是唯一拥有海商引的,不自觉就翻了点书……   当然姚长青也没有料到,这题其实是萧子鸿亲自属意让人放入乡试的。   他想看看天下百姓们的想法。   当然,并不是每一场乡试考题都是这题。   更北边的几个贡院的题稍带改动了些,是考的边塞贸易和边塞封禁。殊途同归。   这场乡试很快就结束了,从考场里出来的众人一个个都面上带着疲惫。   毕竟这一整日不能出考场,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姚长青考完了,四顾一下后连忙寻了自己的马车,回姚家去。   他刚到门口,就见到了候着他的蔺淑。   展颜一笑,他快步向前,柔了声音:“进屋吧,接着就是等的事了。”   蔺淑点头笑了。   科考顺利的同时,蔺淑的主治大夫,一边给蔺淑治疗,一边正在和新结交的异国友人谈论。   两人面前摊开了一个完整的人解剖图。   大夫放缓着自己的语调,尽可能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劳森,有些伤,你要开刀才能治疗。可如何知道这伤口就在这个地方呢?”   劳森确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验尸,有一个红油纸伞照光的方法,可以用。还有你们摸骨,也能用。”劳森也就只能想出着两个方法,再多的,他也没见过。   劳森不得不再次强调:“用刀要谨慎,就和你扎针一样。一旦下错手,没有回头的。”   大夫点头:“是。”   他想了想,又问劳森:“那孩子出不来,岂不是也能……”   “可以。但是太难了。”劳森很是实诚,“这是在和天争人。若是条件不好,为了救命,我会选择这些方法。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不会那么做的。”   大夫听了叹口气,暂时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第110章   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舒浅还一点不知道。   她此刻带着崇明教的人正在返航。   崇明教在第二回出海后, 打完佛郎机人这段时间, 将海舟重新彻底改造过了。   佛郎机人们不仅在火器上有所造诣, 在造船上一样极有造诣。船只大, 能够放的火器便多,而为了要能推动这样的船,他们需要更充分去利用风。   他们的船面极为光滑,桅杆和风帆也远超舒浅的船只。   船身修长, 船头和船尾翘起来很高, 比舒浅的船只更适合摆放火器。   舒浅的船是江南沿海第一批放上火器的船只, 从过往的造船技术来看,算是突破性的进展。可对比了佛郎机的船只,还是差了不少。   佛郎机人能够坐船到达这里, 到底还是有着崇明教需要学习的地方。   带着承重更为惊人以及航速更为快的新一批海舟, 舒浅这回在海外是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们还是比预计更早返航了。   这回船上依旧是堆满了东西。银钱和外物是参半的, 算是三回出海中,崇明教收白银最多的一回。除了以往在海外买的香料、珠宝、珍品、粮食之外, 舒浅还搬了不少少见的锻造品。   朝廷掌管的山脉, 其中挖掘要的人力极多,更别说着探寻到的铁、铜、银、金都是有限的。   在海外既然有人早就挖出来了,她以物换物就很简单了。   再者,不同地方对刀剑的锻造技术是不同的。   朝廷有朝廷的铁匠,崇明教至今还多是以木匠为主, 铁匠为辅。   整日惦记着别人的刀,还不如惦记别人锻造的手艺。   这么一想,舒浅就更有目的性了。   并没有走太远的舒浅,这一回一样满载而归。   当然,有了更大的船只出海,以及完全可预测的财宝,确实让不少原本避开他们的海盗重又盯上了他们。   舒浅对海盗是毫不留情面的,大海之上对于海盗而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都是为了钱财而在海上搏命而已。船上现下有的火器杀伤力巨大,来一个打一个。   就算是有几个海盗结盟来攻打他们,舒浅带着人照样让他们有来无回。   海盗多来了几次,舒浅的船破了几艘。   好在海盗们也逐渐安分了下来,知道舒浅这里着实是啃不上嘴,红着眼再度避开了舒浅。   天冷了,海盗日子过得一般,纷纷打算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暂时过一下冬。   海盗少了,船也装满了,舒浅他们趁着这时抓紧返航。   到了码头,和前两回一样,东西该卖的卖,该送走的送走,一片闹腾,且井然有序。   舒浅当了甩手掌柜,骑了一匹马,带了一袋子钱和两套衣服,直接前往了京城。   沿途稍微在驿站停了停,随后就朝着宫中去了。   皇后的凭证掏出来,证明了身份,她被人领到了坤宁宫,沐浴更衣。   京城的坤宁宫她还不曾住过,不过里头的陈设,和当初在南京时相差不大,唯有一些个摆件有所不同。   她给自己洗了个彻底,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倒头就睡床上去了。   舒浅没有萧子鸿敏感,自然是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萧子鸿进来过,没有惊醒她,只是捋了下她的头发,轻声笑了笑重又出去了。   夜渐深。   宫内彻底静了下来。   京城的皇宫和南京一样,在晚上时是极为安静的。   舒浅皱着眉头,试图睁开双眼。   眼皮极为沉重,有点睁不开。长时间骑马,在马上一震一震的,导致她现下浑身酸疼。   动觉得难受,不动也觉得难受。   舒浅干脆躺平在床上,慢慢等着自己彻底缓过来。   等过了一盏茶时间,她觉得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了,这才叹息一声,放弃了重新入睡,从床上爬起来。   坤宁宫里点了不少的烛火。   床这一片点得少些,估摸是怕亮光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她。   舒浅穿上了鞋子,在屋里走了两步。   她屋里有了动静,很快便有两位宫女出现,匆忙向她行礼:“娘娘可要用饭?”   舒浅应了一声:“嗯,随意弄些。”   一位宫女立刻应声退下。   另一位宫女则是上前给舒浅先倒了杯水润喉。   水还是温的。   怕是隔着一段时间就有替换。   舒浅慢吞吞喝着水,脑中是放空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想。   萧子鸿到坤宁宫时,就见着舒浅拿着个杯子,在那儿发呆。   双眼就那么看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   正巧这会儿先前那去拿菜的宫女重又回来了。萧子鸿从宫女那儿接过了这几个样小菜,摆到了舒浅的面前:“你不在宫中,身为皇后该拿的那些个东西,可都被算到朕那儿去了。”   舒浅回过神,发现是萧子鸿,这才笑起来。   她回想刚才萧子鸿的话,倒是并不在意那点小东西:“无碍。”   萧子鸿总不会贪了她的。   每年皇后要穿的衣服,该做的还是要那些个布料用来做的。这不过是萧子鸿临时打趣而已。   萧子鸿亲手给舒浅摆好了饭菜:“趁热吃了,这已够晚了。”   “你怎么还没睡?”舒浅看了眼外头,确实是很晚了,夜已经彻底深了。   她转回视线,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尝到好的,还询问萧子鸿要不要尝尝。   萧子鸿就着舒浅的筷子就吃,半点不介怀。   吃了两口后,他才回了舒浅的话:“在忙科举之事。”   舒浅看了眼萧子鸿,示意他继续说。   “前朝科考要连考九日,本朝乡试只考两科,只考一日,这更容易有舞弊一事。”萧子鸿这般说,“这回乡试,题先下去,各地收拢卷子封了名字,我让其打乱,谁也不知道自己批的是哪一个地方的卷子。批完拆封,再将中榜的名单以及卷子送出去。”   因为考核内容少了,题目更是灵活,即便是泄题进门,也难以凭借那些个小抄而作答。卷子少后,运送则是容易多了,打乱后也杜绝了批卷人和答题人一道舞弊。   舒浅听着点点头。   这即便是泄了题,想要拿到高分也是不容易的。   更别说那卷子最终将会展示给众人看。   若是有替名一类事,一眼就能被答题的人自己发现。   同时像策问一类,更是能够通过这些卷子,让学子们知道朝廷中众多大臣们对相关题目的想法。   这最大的缺憾,就是作答实在赶了点,年年都会有人抱怨这一点。   但几位帝王一致认为,为官者时常会遇到一些突然发生的事情,本就是要考验为官者的反应。若是遇到事情半天连个章程都没有,那止步秀才便是。   因为乡试、会试、殿试,真正想要选出来的是当朝的丞相候选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若是做地方官之类,那还有别的考核。   比如若是想入刑部或者大理寺,那等到科举之后,还要真正学律法考律法,并不是仅凭借几道题考上了贡士或进士就了事的。   萧子鸿对才子们要求高,也信这些才子们能够做到。   他一点点将这些和舒浅说了,舒浅才一点点知道这些内容,和她记忆中的科举还是有所偏差的。   也是崇明教这一回没有人科考,学着识字的几个孩子连童试都没考。而舒浅满脑子都是师华和姚旭成亲的事情,心里头还当科举一回便是九天七夜不洗澡,姚长青变成姚臭青。   她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萧子鸿没想到自己说个科举还能逗笑舒浅:“笑什么?”   舒浅将刚才自己的想法和萧子鸿说了:“我不懂科举是考几日,教中这回也没人考,还以为要考好些天。像姚家那个姚长青,恐怕要变成姚臭青。”   萧子鸿禁不住也笑起来。   按照前朝,可不就是会变臭了!   不过这话里,萧子鸿却是还听出了别的意思。   崇明教没有人去参加科举考试。   一是女子是不得参加科举的。   二是贱籍不得参加科举,其中包括了为人奴者、妓者等等。   三是罪臣以及罪臣之子不得参加科举。   四是商籍等特殊户籍,不能参加科举。   这第四条,萧子鸿在这回科考已让人删去了,但前面三条,他还是碰不得,删不了的。崇明教里最多的是不识字的农户,余下的基本上将这几条占了个遍。   “你不懂可真是让天下才子松了口气。你要是懂了,这状元恐怕还要朕亲手捧到你面前。”萧子鸿觉得要是舒浅身为男子,只要有心,这状元保不准还真能拿下。   舒浅摇头:“你高看我了。”   萧子鸿不置可否。   舒浅听着萧子鸿说话,吃完了饭。宫女很快将余下的全撤了。   屋子里没了人,萧子鸿才和舒浅说起了异国人的事。   “前段时间你往我这里送了几个人。可还记得?”萧子鸿问舒浅,“巧得是其中两人都来自欧暹巴。一个会制玻璃,名叫伯恩斯,一个懂医术,叫劳森。”   舒浅当然记得这两个人。   “这玻璃确实有所进展,除了望远镜外还有诸多新东西,明日带你去看。还有那个大夫也挺有意思。他提出了很多需要在人身上动刀的方法来医治人。”萧子鸿以前都在边塞,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事没那么讲究。   舒浅微惊讶。   这两人还真是少见的人才。   萧子鸿一样那么想:“伯恩斯很希望回到欧暹巴,不过劳森倒是还好。劳森更希望能够学习太医院的医术,最近和一位擅长针灸的大夫走得很近。我便想着给个外翰林的职位。”   就是挂个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死了呜呜呜呜 第111章   萧子鸿让异国人在翰林院挂名的这个举措, 让舒浅觉得有些意思。   不过舒浅还给了他一些小想法, 诸如建立一个异国监之类, 专门负责这些异国人, 当然前提是有才华的异国人。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 朝中像萧子鸿这般混了点边塞血的都会被私下里提两句,更别说这些彻彻底底的异国人。让这些人入了朝廷,只要有一丁点的权利,对于朝中人而言, 那就距炸锅不远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话说得是极端了点, 可一个在自己国家活了大半辈子的人, 忽然到别国,还当了个官,那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有异心呢?   朝中人信不过异国人, 天下人也信不过。   这挂名外翰林可以, 但绝不能有品级。   两人点到即止,随后就不再说这事了。   萧子鸿和舒浅都是聪明人, 也是习惯官场之人。别人一句话,他们容易多想, 自己一句话, 也常常会有多个意思。   他们能跟上想法说些琐事,那便是最愉快的事情。   就如舒浅在刚才那会儿提到了姚家的姚长青,一样是点到即止。   萧子鸿若是有心,便会知道姚家前些日子做的事情。而姚长青算是在他面前挂了名,有了点依仗。要是没心, 那只能怪姚长青自己不争气,连蹦跶到萧子鸿面前的能力都没有。   再多的,舒浅不会再说,转头便说起别的。   京城是汇聚天下英才最多的地方,又有萧子鸿在,每日都有新的变化。舒浅一离开就是个把月,当然错过了不少事情。   两人从桌上聊,聊到了床上,聊着聊着就在床上滚起来。   有些事情太过有趣,完全能消减骑马后的疲惫。   舒浅心想,果然是年少轻狂。   第二日好在还有李公公在,催着萧子鸿从床上起身前去上早朝。   这大抵是颇为困顿的萧子鸿,真正第一回想将早朝改成晚朝。以前都是如同玩笑想想说说,这回是认真的。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么“昏庸”,既然起来了,那就提起精神去朝堂上,听着下面的人说着那些个各地事。   顺带还提了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   等他上完早朝匆匆回去,就见舒浅还睡得正熟。   他二话没说,钻进了被褥,也少有补了一回觉。   两人一道醒来,知晓了时辰之后一齐失笑。   真是荒诞。   好在两人昨晚说好了今天要去看伯恩斯烧玻璃,很快就起了身,换上轻便一些的常服,准备出宫去。   伯恩斯被交给工部后,刚开始并没有被很看重。工部要做的东西很多,其下有诸多部门,除去统管的总部外,还包括掌管水运的水部,掌管农田相关的屯田部,掌管火器的军器监,负责山泽的虞部。   烧玻璃该放到哪里去呢?   最后思来想去,扔在了军器监。   红一对伯恩斯有点兴趣,可红一提出的要求,即便是伯恩斯都没想过要如何做才成。   于是他就被扔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玻璃,反正想要什么,红一尽量会满足他。   伯恩斯烧玻璃确实是有一手的。   他在京城的这几个月,从刚开始仅仅烧出了带有各种颜色的玻璃瓶,渐渐又将那些个还未成型的玻璃瓶切割成了玻璃片。   等到有了有色玻璃片,工部有几个能人就对伯恩斯有了兴趣。   这东西和琉璃不大一样,更加清透。   尤其是玻璃可塑性极为高,吹来吹去特别有趣。   几个能人到伯恩斯那儿借着管子吹玻璃,很快就吸引来了红一以及军器监其他人,众人集思广益,玻璃片就成了贵族家中代替纸糊窗户的物品之一。   更引发了众人的兴趣是,不同弧度的玻璃片,还能够放大放小物品。   火器上的准星要是有了放大的玻璃,那可就方便多了!   可惜这会儿伯恩斯吹出的玻璃还有点颜色,看出去效果也不是特别好。   一群人干自己活,干完后就帮伯恩斯一道找些好的料,看能不能做出望远镜来。没想到捣鼓捣鼓,还真是就被他们给捣鼓出来了。   又由于糊的玻璃能映出人来,玻璃背后一旦有什么遮挡物,前面映出人影可比铜镜里好看一些。铜镜里的人,颜色可不对呀。   再这么一折腾,玻璃后面就被刷了金属液,冷却后就成了初代的镜子。   要不是红一还拉着他们制造火器,以及想办法让玻璃能够更好搭配上武器。否则那些个匠人恐怕都一窝蜂凑到伯恩斯面前。   好好一个军器监,险些被伯恩斯弄成了玻璃厂。   当然,伯恩斯的所有进展,红一都记录在案,隔一段时间会禀报上去。而萧子鸿也是由于望远镜一事,算是心中记住了伯恩斯这个人。   既然有所进展,朝廷当然乐意将部分钱给伯恩斯去折腾。他们专门给他开辟出了一块地方,还找了好几个小匠人跟着伯恩斯学习。   等小匠人们将伯恩斯会的都传承下来,便是舒浅和朝廷履行当初和伯恩斯说好事情的时候:送他回欧暹巴。   舒浅跟随萧子鸿来到伯恩斯那儿时,就见着满屋子的玻璃以及工具。   伯恩斯要烧玻璃,所在的地方比外头要干热很多。   他脸被熏得微红,在看见萧子鸿和舒浅时,愣在了那儿。周边几个小匠人在见到萧子鸿和舒浅的衣服,立刻就跪了下来行礼。   伯恩斯当即慌忙跟着行大礼:“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萧子鸿让人起身后,四下看了一眼:“朕就是来看看,你们随意,不用在意。”   小匠人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和皇后!   其中一个被推出来给萧子鸿和舒浅讲解的,整张脸涨得比伯恩斯被熏红的脸还要红,简直能滴出血来。   舒浅看了一眼这屋子里的各种玻璃器具。   小巧一些的,有玻璃球,大一点的有玻璃杯子和玻璃碗。大多都带着一点浅淡的颜色,且有些模糊。只有极少是全透的。除去这些杯和碗外,还有不少的玻璃片搁在一旁。   玻璃片有平整一些的,也有略有弧度的。   有一些小巧的玻璃片上,更是能透过去看到后面放大的物件。   这便是望远镜的雏形了。   舒浅是用过望远镜的,很清楚拿到手的望远镜还颇为粗糙。但即便是这样粗糙的东西,在战场上依旧是辅佐的利器。   小匠人带着点结巴给两人说着在场的玻璃制品:“师,师傅说,他的技术做不出特别精细的东西。能够想出来的,只有尽可能将这些做得更透一点……”   伯恩斯是个匠人,会烧玻璃,可这不代表着他会将玻璃做成艺术品。这制造更透一点的玻璃,还是他顺着周边人的意思,着手去研究的。   他原先最擅长的,其实是做绿色的森林玻璃。   伯恩斯的师傅来自一个海岛,那岛上有一大片人极为擅长做玻璃,甚至因为其手艺,而被限制终生不得出海岛。   后来逃出来后,就将这门手艺带到了欧暹巴,也收了包括伯恩斯在内的几个徒弟。   “玻璃想要入寻常百姓家到底还是难了些。”萧子鸿简单和舒浅提了两句,“造价昂贵,对于朝廷而言,除了望远镜一类,其它作用并不是不可替代。”   做杯子、做碗,自然是什么都可以。   做窗户,也有明瓦和琉璃,造价几乎不分伯仲。   这全透明的玻璃要动用大量财力去做,对于萧子鸿而言,效果并不算出众。   舒浅对这一块儿不算了解,也无法做到让玻璃轻易量产。   “还是要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得出更好的方法来造玻璃。”舒浅这般说,“否则百姓为何要用玻璃当窗户,而不是用绸布或者油纸呢?”   萧子鸿点点头。   小工匠没想到他还没夸自家东西多好,就被先行点出了价格昂贵,百姓没法用这一点,略有点委屈。   他拿出了镜子:“还可以做成镜子。比铜镜好得多。”   舒浅看到了镜子,略微诧异,随即笑开:“这东西恐怕有钱人要抢疯了。”   萧子鸿看向镜子:“还成。”   舒浅和萧子鸿说着:“造火器的钱就可以从这里来,卖给世家或者做饰品的倒是也就那样,但真做好了放到海外去买卖,来钱就不一般了。”   就如同江南的绸缎,在江南确实价格也不便宜,但在海外,那就不是一个不便宜可以描述的。   异国人能为此抢破了头。   镜子于后院中最爱花钱的女子而言,那是必不可少的东西。闲来无事照个镜子,看看自己容颜依旧美,多好。   萧子鸿很少照镜子,并不算懂这里头的玄妙。   他只当这是罕见物,确实会有不少人抢:“这便也做着,回头在京城里卖。赚了钱,你们这儿就能再扩大一些,收点人。”   伯恩斯听到别人转述给他的话,也是高兴了起来。   萧子鸿在这里选了几样还算好看的,让人帮舒浅拿上。   身为皇后,别人有的,她该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该有。   临着走了,舒浅还和伯恩斯说了一声:“欧暹巴那儿,我们会想着如何去更加方便,到那会儿就将你一块儿带上。”   伯恩斯听到这儿,立刻是热泪盈眶。   “你这玻璃可要好好造。海上要的玻璃要不容易碎,同时不能轻易点燃木头。”舒浅想起玻璃的另一个聚光生火的作用,忙提醒伯恩斯。   伯恩斯连连点头。   萧子鸿和舒浅离开,伯恩斯带着一群小匠人跟在身后送了好一段路。   等人离开了,他们回去后立刻撩起了袖子,更加努力烧起玻璃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还要再等等orz 第112章   舒浅在京城留了好些日子, 逛逛京城, 写点自己能想出来的东西, 和萧子鸿过点不可多说的日子。   临着一脚快入新一年, 师华怀孕的消息也传上了京城, 传入舒浅耳中。   舒浅前脚和萧子鸿说了,萧子鸿说了一句“早些给他孩子定个亲”,后脚就拉着舒浅去造人了。   两人聚少离多,竟然愣是没有比过崇明教中晚一步成婚的两对。   这就很气了。   虽然舒浅完全没明白萧子鸿在气点什么, 明显三对中他们两个年纪最小……   过了秋, 入了冬, 转眼就到新一年。   舒浅身为皇后,配合着萧子鸿,一起祭祖, 面对群臣、面对后宫太后以及朝廷命妇们。   顺带她又一回见到了夏煜。   夏煜个子又蹿了一些, 不是很明显,不过走路比原先稳当得多。   他很是喜欢舒浅, 总试图往舒浅那儿靠,穿得多, 虎头虎脑很厚实的样子, 看起来着实惹人爱。   太后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最后只好作罢。   夏煜坐在了舒浅身边,看着很是乖巧。新一年他的小荷包鼓鼓囊囊,有着他见过的所有长辈送他的压岁钱。   舒浅也给了他的。   结果夏煜过来后刚开始还不动声色,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就悄声和舒浅说着:“带舒娘出去玩,用这点钱好不好?”   还拿着自己的小荷包给舒浅看,表明自己很是有钱。   他的悄声,愣是让宫殿里小半的人都听到了。   这哪里是他想要带舒浅出去玩,这分明是他想要舒浅带他出去玩。   舒浅笑出了声:“主意那么大?”   当即有人跟着笑出了声。   夏煜感觉到周边有人在笑,马上抿着唇,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这模样逗得众人笑得更加厉害。   夏煜如今是小辈中最受看重的。皇后还未有子,太后和皇后都偏爱夏煜,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风向,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众人友善的笑够了,也没多开夏煜玩笑。   夏煜又悄悄迈着自己的小步子,去寻自己娘亲了。   这谁能不注意他呢?   瑞王妃见着都心里头紧了紧。   夏煜坐在了自己娘亲身旁,小声和自己娘亲说着:“儿听说皇后娘娘常在江南,少来京城。想带她出去。”   这小家伙古灵精怪的,还学会找别人帮自己说话了。   瑞王妃笑了笑,低声回他:“娘娘常年在江南,少来京城,不应该是多陪在陛下身边么?”   夏煜一听,好像有点道理。   他颇为苦恼皱起了眉头。   想了半天,他又问自己娘亲:“那带着陛下一起出去?”   这就是招摇过市了。   瑞王妃没想到自家孩子这么执着出去,又略有些心疼。   太后极为疼爱夏煜,时常带在身边教养。她可以经常进出皇宫,倒是也不算和孩子聚少离多。可这待在身边教养好归好,到底玩闹的时候少了。   她正想要讲点道理来说服自家孩子,就听着舒浅开口:“妥。”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了舒浅。   舒浅看向夏煜:“知百姓疾苦,知百姓极乐。这才能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否则若是哪日缺粮,说出一句‘何不食糜肉’,那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夏煜听到这儿,还是知道一点的,点了点小脑袋:“肉比米贵!皇奶奶说的。”   太后一听,笑得一高兴,当下同意了:“是咯。陛下当年不也是在宫外过了一段日子。能体会百姓疾苦的帝王,会是一位好帝王啊。”   这上升到当今陛下了,谁还能说不是?   众人纷纷应声。   夏煜听明白太后的意思,当下小脸就笑开了花,扭了扭身子,很是高兴。   瑞王妃拍了拍小家伙,跟着就笑起来。   京城里过年是极为热闹的,不管是平头老百姓还是世家子弟,亦或者是朝中官员,都会在外头参加庙会、去拜访他人,或者参与一些诗会。   宫中出了三辆马车,前往京城这几日最为热闹的地方。   瑞王妃在马车上牵着夏煜的手:“等下切不可乱跑,知道么?”   夏煜点点小脑袋:“嗯。”   舒浅看着笑起来:“这孩子真是懂事,如今字也识了不少吧?”   瑞王妃对舒浅还很是恭敬:“是学了些,等到了年纪,寻了伴读。便要正式拜先生了。”   她说得很是委婉,用的是“拜先生”。   舒浅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等到了年纪,估计萧子鸿会直接让人将他当太子教了,一切待遇或许比大皇子当年还要好上一些。   她们这马车里,只有她,瑞王妃以及夏煜。   前面那马车里,则是萧子鸿与他的兄长。   最前面那马车里,是太后。   毕竟不是每一位后宫之人都是舒浅,嫁人前就极为折腾,嫁人后带着一堆人,照样掌控着最大的海上贸易。朝中人哪怕心里头有想法,甚至敢说这种想法,都会被萧子鸿怼回去。   诸如“皇后不出海,不如爱卿你出”,“别院的钱顺便也掏了,朝中来年群臣涨的月钱都归爱卿支出”。一算之后再有钱的臣子都不敢开口。   宫规森严,身世极为普通的太后自打进了宫之后,鲜少再出来过。这一次是被夏煜说动了心思,又是跟着萧子鸿一道出来,这才得了这罕见的机会。   她心里头高兴得很。   这还没到地方呢,外头就有了喧哗以及炮仗声,让人心痒想要掀开帘子。   三辆马车周边护着的侍卫这会儿都不得不低声劝告:“还有一炷香就到地了。”   夏煜原本是想要掀开看看外头的,这会儿听了这话,乖乖坐着。   一炷香之后,马车停下。   夏煜双眼一亮,连忙起身,抓着自己娘亲:“娘,我扶您。”   瑞王妃笑着应声:“好。”   几人一道下了马车。   舒浅走到萧子鸿身边,这才看向前面。   前面站着一个大胖男子,一见到众人下来,忙堆起笑:“各位贵人新年好。这里是灵山会馆,在下姓吴,叫我吴掌柜就成。”   李公公从马上下来,细着嗓音给众人解释:“这宫里头会有灯会,灵山会馆这儿则是搭建了戏楼。二楼三楼雅座给贵客,一楼便是给寻常客人。每个位置每年都是年前喊价订的。这会馆连着七天会上戏,每年不同,每天倒是大同小异。”   吴掌柜点头,笑得憨实:“是咯,这里头窗户是全开的,能见着外面的过去的庙会队伍,里头唱戏的戏班子,演得也不是寻常那些个话本戏,而是要动真功夫的。”   里外都是热闹,看哪边都成。   吴掌柜给几位引路:“各位这边来。”   萧子鸿陪着太后带头迈开了步子。   瑞王带着夏煜,瑞王妃和舒浅跟着太后,一道走。   寻了位置坐下,众人才知道这间屋子原本就是空着的,往年也都定价卖,而是特意留着以防不备。谁让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   今日可不就是赶巧了。   萧子鸿都忍不住夸他一句聪明。   京城里全是喜气,江南也如此。   更远的海外,一样如此。   不过这一年,与往常还有些许不同。   海上消息鱼龙混杂,传起来也是快的。借着诸多往来商船以及海盗的口,不少国家都知晓了东方有一国,海上战力非常强大。   前段时间自西方来的一支船队,烧杀抢夺了不少沿海地方,虽然也灭了海上不少海盗,可也造就了更多的海盗。   这样一支强有力的船队,在攻向东方这个国度时,被击败得彻彻底底,杀得片甲不留。   更有意思的是,东方这个国度热衷于和各国贸易往来,根本没打算侵占他国。   与舒浅的崇明教做过生意的几个国家,更是相当清楚这一点。   一时间,诸多国家都在新一年初始,便在国内准备起了使团国,希望能够前往这东方国度学习,并与这国度进行长期的贸易往来。   沿海国家国内一旦乱了,很容易就产生海盗,跑去海上闹事,骚扰沿海的百姓,掠劫海上商船。   那些国内颇为平稳的国家也希望与周边国家进行友好往来,一同抵御这些海盗。   这一切都是舒浅带着崇明教,一路上友好贸易往来所引起的。   也是有了舒浅这一开头,才让他们觉得,有些时候并不一定要互相打来打去,或者屈服在某个国家之下寻求庇护。以物换物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友好往来,不失为一种交好策略。   每个国家能够建立起来,自然都是有自己的优势地方的。   在舒浅并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周边诸国极有默契,在接下去的一年中,都纷纷发展起了海上事业,准备前往东方。   此刻的舒浅还喜滋滋吃着京城的糕点,看着台上舞狮耍杂,跳来跳去。   旁边夏煜跟着也吃着糕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狮子朝他眨眼。   吃着吃着,舒浅喉咙里有些毛毛得。   她怕闹得人不高兴,顺手取过了边上的茶喝了一口。   喝了,不仅喉咙不舒坦,胃里也有点翻。刚才吃的东西仿佛卡到了喉咙口。   她心想着总不至于吃坏了肚子,也没吃多少啊……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猛然想起,这个月月事到现在还没有来。   自从她到京城,已有月余。   那么巧?   舒浅想着这些时日几乎是隔三差五就去对方宫殿里睡觉的情况,也明白这已不是巧不巧的问题了。睡得多了,怎么都该是能造出点意外来了。   微微呼出口气,强压下了自己的不适,舒浅侧头和萧子鸿说了声:“茶水喝多了,我出去会儿。”   萧子鸿看了眼舒浅只喝了半杯的茶水:“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嘀,您的小宝宝准备上线 第113章   瑞王和瑞王妃到这会儿才察觉到皇帝对皇后的情感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倒也想起相互支持的过往, 柔和了神情。   太后是全当没看见, 情情爱爱于她早如天边浮云, 还不如夏煜早日成才, 被钦定为太子能够让她更安心。   萧子鸿和舒浅先后走出了雅间。   会馆雅间到下面是有别的道,无人会看到他们。此刻众人都盯在台上,连连鼓掌叫好,希望那舞狮的几人能够做出更加匪夷所思的动作。   外头越是喧闹, 萧子鸿和舒浅之间便越是安静。   舒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子鸿则是至今还没料到舒浅为何要出来。   李公公跟着出来, 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垂着眼,静静守着两人, 半点没有逾越。   萧子鸿看着舒浅头上的珠花晃动, 心思也跟着晃动,便先一步开口:“一直坐着有些累。”   马车上坐了一路, 到了会馆这儿又是一直坐着。   和宫里头的人一道,总是拘着她了。舒浅即便时常有点不合时宜的老成在, 但在崇明教里会更闹一些, 更像一个才出嫁的女子。   萧子鸿替舒浅寻了万般的理由。   可惜舒浅满脑子都是不确定,她只想找个大夫看看,查查自己是不是喜脉。   舒浅对着萧子鸿欲言又止。   萧子鸿轻笑:“怎么了?不是喝多了茶么?”   舒浅确实是用这个理由出来的。   她轻哼了一声,随后朝着李公公招了招手:“李公公。”   李公公忙上前拱手:“娘娘吩咐。”   舒浅凑在李公公耳边说了点什么。   李公公微微瞪大了眼,随后忙不迭躬身行礼, 应下了舒浅的话:“小的这就去,娘娘早些回去歇着,万不要累着了。”   他倒是想要再给皇帝示意点什么,可舒浅盯着紧,他愣是到走出去都没寻着机会给萧子鸿说什么。   萧子鸿听得云里雾里,累了歇着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真的坐久了累了,便出来吹吹风?   舒浅见李公公走了,看萧子鸿还在困惑,笑出了声来,随后扯开话:“你以前可来过这会馆?”   萧子鸿回了她话:“不曾来过。”   不管哪个以前,萧子鸿都不曾来过这里。   他和太后不曾有这般亲过,也对来会馆看戏没太大的兴趣。   小的时候在边塞,来不了这类会馆。大了些整日都在群臣的把控下做事,又日日在愁国库空虚的事,更来不了会馆。   等年纪渐长,那就没了那个兴致。   更何况,也没人陪他来。   舒浅听了点点头:“我也不曾来过。有点意思。”   这会馆建得挺大,座无虚席。外头还能看到沿街走过,穿戴极为齐整的别的戏班子。舒浅先前就在窗外看到了装扮成各路神仙,上演各种戏的景象。   她又走了两步,吹了吹风,这才感受身子好了些。   两人并没有彻底离开会馆这块地方,朝后走着,还碰到了会馆的小二。   那小二见着了人,热情招呼着:“二位有什么需要的?我们直接能给送上去。”   舒浅摆手:“不了,出来随意看看。”   小二忙让开了身子:“咱们会馆还有个小花园,里头全是冬日才会开的花,还有点长青的绿色。”   舒浅提起了一点兴趣:“我们去看看。”   萧子鸿跟上。   会馆的小花园,是真的不大,刚踏进就能看到整个花园的模样。中间有假山有流水还有鱼,外圈则是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是真的花花草草,连棵树都没有。   基本还真是不少属于长青的。   在冬日罕见有如此郁郁葱葱的地方。   萧子鸿见了这些,也是觉得有趣:“我曾想过在宫中造一个江南居。”   事实上他后来有了钱,还真是造了一个江南居。   “让画师画一整面的画,从墙上到顶上。顶上一定要缀着葡萄,一串串多了去。我坐在下头,那些葡萄就侧向我,好像只要我想摘,就能随时摘到。”   葡萄不少地方确实是有,并不仅仅在江南。   可萧子鸿描绘的场景,好似日头正好,下一刻真能在采上那么一串,一粒粒放入嘴中。若是夏日,最好还是冰镇过,或放在井水里凉过的,甘甜爽口。   “到没有人给我授课的日子,我就能坐在那里头,再搭个台子,听听戏曲。或者叫乐坊的人来。”萧子鸿是想得极好。   “不过倒是没料到,江南居还没有,江南别院先有了。”萧子鸿笑出了声。   舒浅听着跟着笑。   江南别院里,几乎宫殿的陈设也是与京城一样的。   萧子鸿想着那些宫殿,还起了兴致:“等到修缮好了,若还有闲钱,我就让人造那么个小屋子出来。我同你一道坐在里头,一起吃着葡萄,听着戏。”   这会馆的戏都不看了,光在这小花园里想着今后的戏。   舒浅应声:“好的呀。”   小花园里的香气,似乎是就这么聚在了两人身旁。   舒浅笑盈盈的样子好看得很。   萧子鸿看着她笑,畅想起了今后的日子。   李公公带着大夫来的时候,就见着花园里两人在说笑。   两人样貌都生得极好,在京城里,在后宫中,以李公公见过的人里头来算,那都是最最拔尖的。天赋其权,更是试图宠其一生。   一眼看去,甚是般配。   宫中的情爱能有几分真呢?这两位至少在这一会儿,让他觉得是真的。   两人回头看他,他恍惚都从那两双眼中看到了日月星辰。   舒浅见人来了,转回头和萧子鸿说着:“你在这里候着,不准问李公公。”   萧子鸿看着那拎着箱子的老人,笑容顿了顿:“嗯。”   舒浅走过去,领着大夫稍带走远了一些。   李公公走到萧子鸿身边。   他咳嗽了一声。   萧子鸿面上还带着淡笑:“朕不会问的。”   李公公觉得自家陛下这随时变称呼的水准,可真是高明极了。一听就听出来心情是有多复杂了。不问是肯定不问的,而李公公说不说,怎么说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见陛下还望着那儿,李公公低声说了:“娘娘怕自己是吃多了积食。”   积食可不用避开自己。   这是李公公知道娘娘担心猜错了白高兴,才特意寻了理由。   积食?   萧子鸿明白过来,双手竟是有点无处安放。   他抿了抿唇,往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暴露的事可就太多了些。   萧子鸿又站定在那儿不动了。   那老者拎着箱子,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大夫了。京城中的大夫被拽着出诊,都是拎着那么一个木头箱子的。里面瓶瓶罐罐放了不少。   谁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就叫大夫来?就为了积食?   那完全能够熬到回宫中,寻了太医来问诊。   他怕舒浅是真觉得不舒服,吃多了积食。   又怕心里头有个小小呐喊着的猜测变成了真的。   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喜事?   刚才是李公公咳嗽,这回轮到萧子鸿抬起手轻咳一声。   李公公忽然就想笑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怕回头万一真是想多了,那陛下恼得就是他了。   另一边的舒浅,站定后四下看了看,确保了没有人后才和大夫说了声:“劳烦,看看是不是喜脉。”   那大夫一听这话,给舒浅把起了脉。   他按了好一会儿,再三确定后问了两声关于月事,关于房事,再问了近日是否有太过劳累的迹象。   基本上确诊了,他这才后退一步,拱手给舒浅道喜:“恭喜夫人,确是喜脉。”   舒浅得了真的答案,还禁不住问了一声:“确定么?”   大夫一听,嘿笑一声:“夫人,我们若是喜脉都诊不对,那可怎么吃这碗饭?我自八岁起,就开始跟着师傅学了!”   舒浅手贴上了腹部。   什么都感觉不到,平坦得很。   大夫和舒浅说着:“这些时日夫人可要小心一些,别瞧着外头热闹就往人堆里挤。往日的熏香、上脸的胭脂,能不用便不用……”   他见着舒浅年纪小,猜着这是头胎,自然吩咐得细一些。   舒浅听了好一会儿,忙点了头:“劳烦大夫了。”   她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了二两银钱,打赏给了大夫:“多的也没带,余下差的寻刚才那位便是。”   出诊寻常给一两就足够,药钱是另外算的,这还没配药就给那么爽气,想来是不差钱的。   大夫乐呵呵收下,又说了两句祝贺的话。   舒浅往回走,脚步快了点。她在门口探了探,见萧子鸿发现了她,一动不动望着她。   快步走到了萧子鸿面前,她微仰头:“让李公公去赏钱。”   萧子鸿注视着舒浅,开口:“李公公。”   李公公应下:“是。”   等李公公走了,萧子鸿微微低头,吻上了舒浅。   情不自禁。   他以前没有妻,连自己有没有后代都不在意。   人生太苦,何必来此间受扰。   都变了啊。   现在有了牵扯,就是一点点小小的猜测,都能让他乱了心神。脑中强行镇定的小人刚冒头,还没能开口说话,就被活蹦乱跳的情感小人揍了回去。   世人常说,总想过往,那是心中已老。   他近日想得多了,或许是老了。   也是想着,能和舒浅一道变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唇上温润。   舒浅含糊试图说话:“我,我还没说呢……”   萧子鸿松开舒浅,弯了眉眼:“到了宫中,再找太医来看看。”   他们都太聪明了。   萧子鸿知道舒浅确诊了有喜,舒浅也知道了萧子鸿明了这一点。   “这段时间,留在京城吧。”萧子鸿劝着舒浅,“我放心不下。”   舒浅重重应下:“好。” 第114章   舒浅和萧子鸿在小花园里再说了两句, 重新又回到了雅间。   雅间里众人朝着他们微微颔首, 没多说什么。   夏煜还将刚送上来, 他觉得最好吃的点心, 给舒浅留了一块, 放在了舒浅面前。   连萧子鸿都没这待遇。   于是萧子鸿就当着夏煜的面,拿过那块点心吃了:“味道不错。”   夏煜眼睁睁看着萧子鸿吃下了他特意留的点心,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天子还要抢别人的点心吃。   萧子鸿说了一声:“她有些积食。”   夏煜这才带着自己的小委屈, 放过了萧子鸿, 往自己娘亲那儿挪了挪。   根本不想见这抢人吃食的皇帝。   楼下还闹得精彩, 好半天没有结束。   楼上送完了点心,还可点不少吃食。   宫里头少有的,这会儿几个人都吃了个遍。   又过了一阵, 再怎么热闹, 夏煜也困顿了。他年纪还小,每日都要睡上不少时候。   太后年纪大了, 也乏了。   一大一小都累了,众人便起身离开。   坐了马车, 和来时一模一样又回去了。   他们出来得突然, 回去得也算快,没有惹出任何的事情。   瑞王三人到了宫门口就和他们分开了。   回到宫中的只有太后、萧子鸿和舒浅。   太后乏了,自行回了宫殿去。   萧子鸿和舒浅则是去了乾清宫,让人将太医给寻来了。   这时候寻太医,总是让人心头一紧。   那太医到乾清宫时, 心里头极为不安。太医品级不高,要是出了差错,还容易惹怒天子。再者,不小心牵扯进后宫事情的太医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这两年还好,因为新皇至今为止只有一个皇后。   太医恭敬先行礼,行礼后再是诊脉。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医猛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给舒浅和萧子鸿行起了大礼,“是喜脉。”   再一位大夫确诊,着实让萧子鸿和舒浅安下了心。   两人齐刷刷看向舒浅的腹部。   什么都看不出。   “这事暂时不要透露出去,便说是积食就成。”萧子鸿吩咐太医,随后又对李公公说了声,“赏。”   李公公应下。   积食和喜脉确实有些像。太医一听这话,揣测了一百种原因,不过一个都没敢说出,跟着应下了。   等人走了,萧子鸿和舒浅又确保在宫中,周边没有信不过的耳朵,这才谈论起孩子的事情。   “太子该定下了。”萧子鸿拉着舒浅到椅子那儿坐下。   舒浅明白这个理。   他们早决定了太子是夏煜。要是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夏煜没有太子的身份还留在太后身边,这必然会惹来不少事端。   再者一直以来,皇子分开教养,喂养会有乳母,而与自己生母情感会很淡薄。这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   夏煜总在瑞王府,时常和瑞王和王妃,以及太后交心,年纪尚小还可以,年纪大了就不妥了。   舒浅越是清楚这些,越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身为皇家人。   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后,与自己的关系全然是得空来问候一下。   舒浅常在江南,萧子鸿常在京城,两人都极为繁忙,能陪着孩子的日子本就极少。   孩子若是留在宫中,一年见不少几回,面对的不是乳母、宫女、太监,就是自己的那些个师长和伴读。那成长起来的或许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绝不会是……   绝不会是她所希望的孩子。   “这事还要与瑞王细说,朝中也要好好交代。”舒浅和萧子鸿说,“不上玉牒,宫里头便不能宣扬开去。”   萧子鸿当然是应了的。   他只想让两人的孩子姓萧。   姓舒也可以。   反正不要跟着国姓。   两人一言一语,说了不少该怎么应付朝中人的话,连宗人府那儿的都考虑到了。自古就有皇位传给皇家其他人的,只要舒浅在玉牒上没有子嗣,后宫里没有多出一个孩子来,这事就没什么问题。   说了好半天,萧子鸿才带着舒浅沐浴。   没孩子的时候两人极为能折腾,确诊有了孩子,舒浅几乎被“捧在了手里,含在了嘴里”。萧子鸿一看见她乱动就皱眉:“你在池里不要泡太久。衣服我来拿。”   衣服就搁在了边上,她手一勾都能够到。   “这水有点凉了,要喝热的。”   舒浅看了眼还在冒热气的茶杯。   “一日能走几步来着?今日还出宫了,走得太多。我抱你去床上。”   萧子鸿说着就朝舒浅伸手,准备将人横着抱起。   舒浅面无表情伸出手捏了一把萧子鸿的脸:“萧子鸿。”   她少有连名带姓叫人的。   萧子鸿被捏脸也不气恼,看着舒浅,朝着她勾了唇:“何事?”   还有何事?   舒浅想说不需要这般护着她。他身为帝王高高在上,往日都举重若轻。现下太过了,仿佛一个……   她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两人年纪都还不大。   这还是两人第一个孩子。   “无事。”舒浅颇为好笑摇了摇头,“乔娘有身孕时,我听说多走走有利于生孩子。”   萧子鸿若有所思:“那我与你一道再走走?”   都沐浴完了,大半夜的,走什么走?   舒浅走回了床上,钻进被褥,给萧子鸿留了空位:“早些睡了。难得的几日不用管政事,还不用于歇息?”   她走得太快,根本没有给萧子鸿抱起她的机会。   萧子鸿慢吞吞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在了舒浅边上。   他睁着眼:“我晚上要是压着你了怎么办?”   舒浅侧过身:“我睡坤宁宫,你睡乾清宫。”   萧子鸿有点不乐意,可又不好说,心里头暗自嘀咕了两声。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话:“我第一回有孩子。”   舒浅注视着萧子鸿的侧脸,回着他话:“好巧,我也是。”   萧子鸿听到这话,笑出声来。   他回想着过往:“我做过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面我不曾遇见你,一点都不高兴。”   其实是有高兴的,可那些个高兴与现在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舒浅闭上眼:“我也曾做过一个漫长的梦,梦见我一人从生,走到了死。”   萧子鸿转过身,看着舒浅的脸。   舒浅感受到脸上轻痒,睁开了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这人太好看了,如此近时,会让人心痒。   萧子鸿和她说起了自己那漫长的梦:“我在那梦里很穷,懂得不多,朝中上下好似谁都能欺我,辱我。还活着的兄长们一个接一个想要杀我。”   那可真是一个很不高兴的梦。   “等我慢慢掌权了,学得多了,懂得多了,也没几个人乐意与我交心。唯有先生当年就怜我,后来也乐意与我说两句。”   舒浅伸手贴在了萧子鸿脸上:“只是梦罢了。”   “要是现在才是梦,这可怎么办?”   萧子鸿问舒浅,问得格外认真。   舒浅凑上前,一用力,直接咬破了萧子鸿的唇。   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味,她笑了起来:“看起来不是梦。”   唇上生疼,萧子鸿却是高兴的。   他应了声:“嗯,不是梦。”   他又问舒浅:“你的梦呢?”   “我梦里,还是无父无母。”舒浅想着自己的过去,“养我的人养了很多的孩子,每个人有本事后,就会回来送点钱。我本想着帮着养孩子,后来经过提点发现,我站得越高,能做的才越多。”   “一个人很累,尤其是女子。啊,周边还是男子居多。”   她这么说着,随后笑了下:“不过我帮了很多人,还是很高兴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见过你。”   萧子鸿盯上了舒浅的唇。   舒浅立刻表示:“我知道那是梦,你不准咬我!”   萧子鸿很是惋惜,嘴上却说着:“我不是那样的人。”   舒浅心里头想,你可不就是那样的人,晚一步就咬上来了。   两人这么一逗趣,刚才随口一说的梦,就被扔在了一旁。过去到底是过去,和梦境一般。他们都不该沉溺于那些。   闹完,话转回孩子,萧子鸿猛然想起:“孩子名字。”   舒浅:“……”   两人以前说过好几回,至今都没有敲定下来。   如今这孩子都在肚子里了,名字还不知道在哪里。   舒浅往床里头挤了挤:“姓萧。”   “我知道。”萧子鸿想着这事,“要想一个男名,一个女名。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都能用上。还要想小名。”   舒浅觉得这个想名字的事情不能靠萧子鸿。   “性子最好飞扬跋扈一些,叫萧飞扬。”   舒浅一脸疑惑:“小肥羊?养肥了的小羊羔?你是想要去边塞吃烤全羊了么?”   萧子鸿沉默片刻,另起一名:“萧婉儿,女子名字。”   “……你怎么不干脆锅碗瓢盆各来一个?”舒浅真是奇了,萧子鸿这起名字的水准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自个的名字不是挺好的么?   萧子鸿被舒浅这么一提点,一琢磨:“这小名从锅碗瓢盆里顺下去,还挺好的。一听就很好养。”   舒浅:“……”   好像还真是。   “大名不成,你要是大名从锅碗瓢盆里挑,你这十个月都别想上我的床。”舒浅警告萧子鸿。   刚才含情脉脉的两人,转眼就要因为孩子名字闹翻。   萧子鸿为了争取这十个月还能睡在舒浅身边,闭上眼:“明日再想,明日再想。今日先睡。这取名一事急不得。”   身为堂堂天子,不仅能够吃别人的点心,还能够厚着脸皮,正大光明逃避与心上人之间的摩擦。   舒浅被萧子鸿逗笑。   罢了,再说。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未来的孩子:……很想要拒绝这个小名呢…… 第115章   舒浅十个月不回教中, 让人送了消息给崇明教。   姚旭和师华也正值这时候, 说了十月, 想来能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舒浅心中即便有所不安, 可也明白崇明教该学会没她无碍, 有她更好。   百姓的生活终究是百姓的,每个教徒都如同齿轮,自我转动,还推动着周边人转动。不该一直是她引着转的。   她琐碎提点了一些, 最后还是给众人留了一句:自己看着办。   接着, 舒浅便要在宫中愁怎么过十个月。   在江南, 她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到处都是事, 到处能惹事。到了天再暖和点, 还可以出海。   在宫中,本来她也能折腾折腾。   但是她有了身孕, 萧子鸿不同意她折腾,连军器监都不准许她去, 烧玻璃那儿更是。这些个地方普通人闻久了都会身体不适, 工匠们一个个都在脸上口鼻处系布巾遮掩,哪能让她去。   京城里马车又多,万一出门有什么差错,萧子鸿悔都来不及。   说起这个事情,京城里甚至还有南方的官员有透露出想要主动去南京任职的意思。说是京城里冬天太冷, 烧煤容易不小心中毒,夏天还到处都是马粪臭味。   江南呢?离家近,休沐日说回去就回去了,也就是蚊虫多,可那也能用草药驱赶。这一年算下来开销还比京城便宜。   萧子鸿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就先让人给京城安排了一批清洁者。给的钱是不多,不过京城里依然有不少住不起房的普通老百姓抢着这活计来做。   转眼京城焕然一新。   谁也不知道萧子鸿这纯粹是做好事故意留名,想为了以后孩子多点福分。他最近连看着那些最讨厌的官员,脸色都好了很多。   宫门都出不去,舒浅也不知道京城里变化那么大。   她还在坤宁宫内想着是写点什么好,还是做点什么好。   舒浅身边的宫女经过了层层筛选,最终才得以留在坤宁宫。   她们不仅懂规矩,还懂人心。见舒浅无趣,一个提出要不要看书或者来点纸墨,一个问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还有问要不要玩叶子戏的。   舒浅觉得这些宫女平日里估计面对太多在宫中无聊的后妃了,哭笑不得最后要来纸墨,还特意提点了两句,是要想要编成书的。   编书和平时写写字挂墙上的那些不同。   纸的尺寸不同,也讲究字体,还要有序。   若是讲究一些的,需要流传千百年的书,更是不得有错字,不得有疏漏。朝中人,包括皇家人,要想要能够在士人之中能够挺直了腰板,怎么都要参与一回编书。   当然,这种编书和舒浅的编书,那也是有点差的。   舒浅这编书,是想要编给自己看的。   就像她在崇明教隔一段时间写一些纸一样,这一回说是编书,其实就是想给自己孩子写点故事。   给孩子看的书,宫中也是有的。   为了能够让孩子更好明白事理,一般讲授时,都会选取一些前人名士的幼年故事,顺带带入一些尊师重道、兄友弟恭、孝敬长辈等等的想法。   年少时听得会点头,年纪渐长后,对那些个故事便会有不同的想法。   尤其是那些个名士并不是仅仅活在幼年,他们会成长成不同的人,甚至会有全然不同的政见。那会让孩子们觉得自己以前的故事都被推翻了。   舒浅想写那些,孩子小时候能看,长大后也能看的故事,正面能看,反面也能看。   人有千万种,道有无限条。   纸笔一上来,舒浅想了想,挥笔就写了个《小肥羊历险记》。   都怪萧子鸿,让她满脑子都是小肥羊。   舒浅有了想法,便是不停写着,旁边的宫女便帮她晾纸,晾完了再汇在一起弄成册子。   她只写一面,背面全空着,想着回头画点画上去。倒是全然没有想,她自个那个画工,和萧子鸿的取名水准真的不分上下。   有人进来禀报:“娘娘,瑞王妃求见。”   舒浅写得正兴头上,听到这,不得不搁下了笔:“你们稍带收拾一下。”   宫女们收拾了收拾,便听从舒浅的话去门口迎了瑞王妃来。   瑞王妃进门来,朝着舒浅行了礼:“见过娘娘。”   她还将夏煜一道带来了。   舒浅颔首示意。   瑞王妃将夏煜交给宫女照看,微红着眼眶:“本王妃有事想与娘娘说。”   舒浅摆手让人都退下了。   夏煜正犹豫着,舒浅便吩咐:“将本宫刚写的那些故事念与他听吧。”   “去吧。”瑞王妃对着夏煜点头。   夏煜这才乖乖跟着宫女一道走了。   宫殿没了人,瑞王妃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娘娘,我儿的事情,我不想同意。”   瑞王妃刚知道这决定,头便是一懵。   这并不是皇帝皇后实属无奈,才让她儿子去当太子。而是在两人都年纪尚小,未来将会有子嗣的情况,还让她儿子当太子。   “将来娘娘会有嫡长子。历来的规矩就是嫡长子继承大统,万没有让夏煜继承的道理。”瑞王妃出生不高,可该懂,这些年下来也都懂,“朝中大臣不会同意。”   舒浅听着,明白瑞王妃的意思:“我知道。”   瑞王妃摇头:“不,您不知道。即便您同意了,您的孩子呢?您孩子的孩子呢?为了这皇位,亲兄弟都能反目,更何况夏煜并不是当今圣上的子嗣。”   失了皇位,从穿的衣服,从出门的马匹数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帝王和老百姓,是天和地。”瑞王妃讲到这里,才拉出一抹像要哭出来的笑,“这也是我夫君为何郁郁寡欢啊。”   生来该是帝王身,到死没有帝王命。   舒浅见瑞王妃这般,默不作声。   也是瑞王和瑞王妃,过够了那种低人一等的日子。她似乎遗忘了自己是瑞王妃,舒浅是皇后娘娘,和她絮絮叨叨说起了瑞王过往的遭遇。   太子该有的,瑞王几乎都没有。   难得有了的,不是别的皇子也有,那就是被群臣逼着才得到一些好处。   瑞王权势不足,性子也不果断。   就连太子该有的编书一事,还有打对台的。皇帝也说自己要编书。群臣只能在皇帝这儿编书,留给太子一群老到白发苍苍的臣子。   当着天下的面,打大皇子的脸。   到后来群臣也乏了,不管了。   说得累了,她喝了两口茶,渐渐也平了刚才的怨。   还能怎么办呢?那荒唐的先皇已入了皇陵。这天下也是日趋安稳,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连她娘家都送信来说,家中日子比以往都好了些。   当个瑞王,当个瑞王妃,那也不错。   可夏煜不一样。   他不能有了希望,再有绝望。   可即便她如此坚定想着,舒浅不说话,她就有些慌,也有些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娘娘……”瑞王妃再度开口,“慎思啊。”   舒浅慎思过。   她将面前的茶杯往边上挪了挪。   “皇位对于王妃而言,是什么?是脸面,是无上的权力,是全然不同的待遇,是天底下没有可比拟的地位。”舒浅明白这个理,“对我而言不是。”   她也不喝那茶了,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山:“王妃在山腰,明白山顶是最好。”   她在山外头画了一个大圈,在圈内点了一个点:“我在山外的任何一点上,明白我在哪儿,我就能让哪儿变成山。”   王妃一愣。   她微微笑了笑:“我一人不行,还有陛下。我和陛下不行,我们还有身后的人。”   “曾有禅让制,继大统,能者居之。”舒浅这般说,“我信得过陛下,陛下信得过夏煜,也信得过瑞王,才想在这个山上,让夏煜上去。”   瑞王妃皱起眉:“不是,这嫡长子继承……”   “我知道。”舒浅看着瑞王妃,“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造山。而不是仅仅因为我,或者因为陛下造出了山。”   天大地大,一人之力是何其小啊。   天高皇帝远不就是如此。   在京城,众人围着山,护着山顶。   在海上,那儿没有山,只有零星的岛。   瑞王妃明白舒浅的意思了,她想反驳,可看着舒浅又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她坚定觉得自己是对的,又觉得舒浅没有必要让孩子们去吃那种苦。   可她不知道怎么说。   “若是有一日。”舒浅看着瑞王妃,笑了下,“帝王位上的人不配这位,那和先皇又什么差别呢?”   这就是为何萧子鸿当了皇帝,而瑞王郁郁寡欢的原因。   天下或许会苦,可还会有人出来,闹出腥风血雨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的帝国。   这才是历史。   这也是她无法改变,却又明白的事。   瑞王妃听着舒浅的话,人一哆嗦。   她愣是从舒浅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丝的凉意,那是彻底居高临下的,俯视。   舒浅有大爱。   大爱也凉薄。   她们眼前的景象,差得太远太远了。   舒浅望向刚才夏煜离开的方向:“我能许诺,教好夏煜。只要他不走岔,这帝王之位就是他的。”   大逆不道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瑞王妃张了张嘴,脑中已是全然空白的了。   “好么?就当是先皇亏钱瑞王的,陛下替他给夏煜了。”舒浅回头问她。   问完话,舒浅自己失笑:“其实这事,我和陛下很早前就商量过。太后也知道。”   纵使瑞王妃千万不同意,也抵不过这最尊贵的三人。   “……那……还请娘娘考虑玉牒一事。”瑞王妃总算憋出了话,“既然您和陛下,信得过瑞王,信得过夏煜。”   舒浅想了想:“再议。” 第116章   舒浅和瑞王妃说了很久。   夏煜一点都没有失了耐心。   他认真听着宫女给他讲关于小肥羊出门历险的故事, 每听完一小段, 还会问问题。   刚开始宫女还能说两句, 后来这宫女也微红了脸, 只能说:“这是娘娘刚写的, 奴婢也不知道。”   夏煜就不问了。   他就那么听着,随后将自己想要问的给记住,准备等下碰着舒浅再问。   这只小肥羊长得胖不说,还傻乎乎的。   它出门历险有遇到好人, 有遇到坏人, 还有遇到讲不清好坏的人。有遇到老人, 有遇到小孩,还有遇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兄弟姐妹。   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听得他颇为入迷。   等他微微动了动, 觉得渴了, 这才让宫女停下:“我渴了。”   宫女立刻给他端来了蜂蜜水。   坤宁宫里头这段日子,凉性的茶都没了, 全改成了对舒浅身子好的。就连这蜂蜜水都由于太甜了,有归有, 却限制了舒浅喝的量。   夏煜很是喜欢这清甜的味道, 一口气喝完。   他是还想要喝,但知道在外头不能这样。刚才小肥羊那样做,就被人说了。   夏煜让宫女继续:“我还想听后面的。”   宫女看了看后面没几页纸:“娘娘的故事还没写完。后面只写了一半。”   夏煜听了这话,心里头痒痒。   他望向主殿,想着等下能不能去催一催, 让娘娘能多写一点。   明明只是一只小肥羊,夏煜就是觉得很有趣。他的小名叫驹儿,要是有小马历险记就好了。   他都想好了,要是小马历险,遇到危险就能用蹄子踹过去。   看完故事,夏煜满脑子已经成了“自己”去历险。   跨过大山,越过大海,还有各式各样旅途中的小伙伴。   “驹儿。”瑞王妃寻了过来。   她见夏煜托着小脸,柔和了神情:“回家了。”   夏煜本该是高兴回家的,可刚才那书里的问题都还在脑中,实在是让他牵肠挂肚。   他仰起头看向自己娘亲:“我能和娘娘说两句话么?”   瑞王妃走上前,拉起了他的小手:“娘娘乏了。下回吧。”   夏煜眼里满是不舍。   他怕他下回给忘记了。   “那娘亲,我路上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帮我记着呀!”夏煜说得很认真,“我没懂,下回要见娘娘要问她的。”   瑞王妃浅笑应下:“好。”   她没有带着夏煜去见舒浅,就此离开了。   宫女们重回了宫殿中,就见娘娘已重回到了书桌边,再次写起了书。好似刚才谁都不曾来过,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出宫的马车中。   夏煜慢慢回想着故事,问着自己娘亲:“小白羊到了黑羊群里,为什么要去煤堆里将自己染成黑色的呀?”   瑞王妃回着他:“因为大家都是黑羊,就他一只小白羊,太奇怪了。”   “可是他染成了灰不溜秋,大家还是笑话他。”   瑞王妃轻声说着:“那是因为他总归是一只白羊。”   夏煜疑惑:“那白羊好还是黑羊好呀?黑羊入了白羊堆,也要变成白羊么?可其实是不会变的呀。他们都是羊。”   瑞王妃听着着问题,一时间竟是松怔在那儿,半响才回了话:“是啊,他们都是羊。下回你可以去问娘娘,我给你记下了。”   夏煜点了点头。   原来他娘亲也不会。   瑞王妃带着夏煜回了府中。   夏煜回到自己的屋中,让人给他拿了纸笔,瞎画起来。他其实会认几个字了,也会背书。但是让他看书写字,还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这反正不重要。   他的笔是特制的小笔,墨也是上好的墨。   瞎画也能画出点……   什么都画不出。   夏煜见着自己面前的墨团,苦恼看向自己沾满了墨水的手掌。   “奴婢给您擦擦。”旁边伺候着下仆忙上前给他擦手。   夏煜放弃了。   沉迷小羊无法自拔,可是连画都画不出。   能不能买一头羊?夏煜开始盘算起来自己的小金库。   瑞王推门进来时,就见自家嫡长子在那儿掰手指,皱着小脸,掰还掰不太对的样子。   “在做什么?”瑞王看着夏煜面前堆着的纸墨,“在习字?”   习字似乎听起来比画画要刻苦一点。   夏煜将手背到身后去,弱弱回了他爹的话:“没。在画画。”   瑞王将夏煜抱起,带到椅子上坐下:“画什么?”   夏煜:“小羊。”   瑞王想着刚才和瑞王妃的话,微微叹息。   夏煜抓紧了小手,抿紧了小嘴。   瑞王低头问他:“可喜欢皇后娘娘?”   夏煜茫然,不明白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他一时间没能将这问题和刚才的问题串起来,可还是坦诚说了声:“喜欢。”   “那今后在宫中,由皇后娘娘教你,可好?”瑞王这般和夏煜说着。   夏煜睁大眼睛:“嗯?”   “还会有很多别的人来教你,比我能够寻来的先生都好。”会是京城里,最好的先生。   夏煜听着不太对,困惑:“皇后娘娘不是该教皇子么?”   他是世子,不是皇子呀。   瑞王摸了摸夏煜的头发。   孩子的头发还少,甚至盘不起来,时常只能扎起小辫来。   “你父王我,没有能够当太子。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瑞王低声对他说,“你替父王去当一回太子,可好?”   他是问话,也是直言。   夏煜这个年纪能懂什么?   他只能懂他的父王,很难过,很希望他去当太子。   对于太子象征着什么,要经历些什么,他还是懵懂和迷茫的。   “好。”夏煜应了,用小脑袋顶了顶瑞王,“父王不难过。”   这小动作惹得瑞王心情好了点:“嗯。”   夏煜心想,娘娘果然会教,小羊也是那么安慰别的小羊的。   ……   朝廷中的纷纷扰扰,半点没有入舒浅的耳。   她思考了许久玉牒的事,最后还是让萧子鸿自己去权衡利弊。看是加上还是不加。不管加不加,都在立太子之后。   萧子鸿不想让孩子们姓夏,这个玉牒,恐怕不管如何说,都是上不了的。   以他对先皇的恨意来说,要不是改国姓太折腾了,他人又何其无辜,指不定现在朝廷上是什么态势。   舒浅是了解他的,也不想因为瑞王妃而伤了萧子鸿。   后宫中,舒浅安心养胎,写写小故事,去见见太后,偶尔拉着以前的那些个幸存的妃子一道打打麻将,玩玩叶子戏。   她是真的没什么烦心事,连麻将都弄出来了。   嘴上想吃什么,她还将那些个海外弄来的香料,想尽办法折腾到宫中,直接弄起了烧烤。叫了御厨,在门口现做,撒粉。   萧子鸿知道这事时候脸都黑了。   谁想过了几天舒浅更过分,叫人捣鼓出了火锅,辣倒是没敢放,就是将补身子的鸡汤丢里面了。   萧子鸿这回不是脸黑的问题了,他拿了本子给记了。   记仇,非常记仇。   决定等舒浅生完孩子后好好算一回账。   舒浅是很克制的,她不会多吃,怕回头折腾自己。   除了在吃食上折腾一些,她得空还是会多看看书,相处改进一些的东西,就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一份留在书中,一份让人给萧子鸿送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似乎是什么都没做的。   少有如此偷闲日。   可回头见桌上的小故事都有些厚了,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写了好几册。   几页纸就能凑成一个故事,她写了几册。   舒浅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瞎编乱造的功底,实在是厉害极了。   萧子鸿恼是恼的,可总能收到来自舒浅的纸,回宫中还能见着她笑盈盈的样子,就又恼不出来了。那记仇的小本子,也就被他悄悄藏好了,偶尔还会在上一回气恼的地方,再加上两句替她寻的理由。   就在两人这般度日,终是到了立太子的日子。   萧子鸿在尚且没有嫡长子也庶子的情况下,以“立太子以贤”为名义就此立了夏煜为太子,入住瑞本宫。分别指定了东宫三公、三孤。   还选了一名年仅五岁的太子伴读。   全部选定之后,朝上不服的萧子鸿也不管。   想要撞柱子的,他一律给柱子包了几十层布,尽管撞。   一切都敲定之后。   夏煜就此入了宫。   舒浅去瑞本宫见他。   夏煜站在那儿仰头,问舒浅:“娘娘,为何是我当太子?”   舒浅微微低头看他:“你不喜欢么?”   夏煜已知道了他今后,几乎很长时间就会被困在这宫中。   他没说自己喜不喜欢,只说了一声:“我娘亲不喜欢,我父王喜欢。”   舒浅弯了弯眉眼:“陛下其实也不喜欢当皇帝。”   夏煜疑惑。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当?陛下可以在边塞,不当皇帝的啊。   舒浅轻声和他说着:“在陛下心中,这天下比他的喜欢更重要。”   夏煜不懂天下:“什么是天下?”   舒浅想了想:“你跟我来。”   她带着夏煜去了乾清宫,去看了《万里山海》。   夏煜个子还矮,站在小椅子上:“这是什么?”   舒浅指着金圈内的地:“这是陛下的天下。每一个百姓,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   夏煜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陛下相信你,能够成为护着这天下的人。等到了那时候,他的喜欢,就超过了天下。”舒浅点着圈外,“他会走得更远,和我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娘娘就是陛下的喜欢。”夏煜懂了一点,“只有护好这天下,才能护好自己想要的,是么?”   舒浅点头:“是。”   夏煜看着《万里山海》:“那我虽然不喜欢,但我会护好。这样我才能护好娘亲和父王。”   舒浅微愣,随后笑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发完就跑!一千个人一千种想法。人各有志,角色一样!大家莫强求!!   感谢君:   fzzyj04扔了2个地雷   浅浅眉扔了1个地雷 第117章   舒浅是喜欢孩子的。   她有了身孕后, 更加喜欢孩子, 尤其是夏煜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   太子正式开始学习, 要一大早被从被窝里挖出来, 然后走一系列仪式, 随后开始上课。十天,除了三六九上朝日,夏煜都要听讲。   而上朝的这三天,他则是要在自己温习。   对于夏煜而言, 四书五经之类过于晦涩难懂, 更别提还要学史, 太难了。对那五岁伴读都难,更别提夏煜。   好在他年纪尚小,众人对他要求并不高, 授课的内容还较为浅显易懂, 每日讲课基本上只上半日。   除了这些,他还要识字习字, 这称之为“正字”,写完后要给先生看, 写得不对还要打回重写。   这会儿只是学文, 等到了年纪再大一些就要开始学武、学画、学别的一些身为帝王该会的东西。   舒浅光是了解一下,她就恨不得和那些先生说一句告辞。   于是每回上朝日,舒浅便让夏煜到自己那儿。   她给他讲故事,或者与他一道玩点小把戏,再或者一起吃点好吃的。   舒浅浑然不知自己在萧子鸿那儿的本子上, 已累积了多少条回头要算账的条目。她和夏煜每回上朝日都玩得不亦乐乎,当然,还是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做功课的。   与舒浅一听那些课就想扭头不同,夏煜什么都不懂,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再怎么枯燥的内容,他都会觉得有趣。   就连识字写字,他都不觉得哪里不好。   那五岁的伴读也是如此。   这位五岁的伴读算是神童一类,本就是三岁时格外聪慧,就能背诵全部《六经》,以及一些科考才需要背的书,被专门送到了学院中。   今年的科举考试,更是下场考了童子科。   他本是要等其他童子科考试一起参与殿试,不过由于要选伴读,便提前殿试。轻易拿下童子科上等评价后,小家伙就被赐了进士身。   两人热爱学,对什么都好奇,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看上去格外有趣。   可惜两个人手都还太小,拿起笔画个小羊,舒浅至今觉得和远在崇明的草娃……或许是一个水准的。   皇家的孩子其实不少,不过瑞王和瑞王妃护夏煜得紧,以至于夏煜基本上没有什么同龄人玩伴,如今得到一个伴读,珍惜得很,什么都要拉着他一起。   这日萧子鸿下朝早了,听着坤宁宫里两个孩子的声音,就是太阳穴一跳。   他简直是伴着通禀的声音踩入了坤宁宫:“你们怎么又在这里?”   萧子鸿也没不让两个孩子来。   但这两个孩子来得也太勤快了。   舒浅坐在软椅上,带着点慵懒,笑着看向萧子鸿:“这城外都能听到你的喊声了。”   夏煜和伴读两人立刻站定,乖乖行礼:“见过陛下。”   “免了。”萧子鸿摆手,坐到舒浅身边,“你该多睡一会儿。”   一天到头睡,怕不是要她在床上躺十个月?   舒浅听着都不想应他。   萧子鸿视线下移,看看还是挺平坦的小腹,再一次怀疑起太医:“要不要寻太医来再问个诊?”   怎么看不出来呢?   舒浅却是知道的,她肚子已有了隆起,而月事也真的就没再来了。不过衣服穿着,根本是一点都看不出。   等天气再热些,衣服单薄了,肚子更显了,那就看起来明显得多。   “按例就成,你不要乱。”舒浅见宫女给萧子鸿上了茶,让人给自己也续了一杯。   萧子鸿也不想应舒浅这话,想着该寻什么理由再把太医给寻过来。   舒浅见两个孩子这会儿被打断,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玩下去,和他们摆了摆手:“今日去好好温习功课,我在这儿替你们拦着陛下。”   萧子鸿:“……”   他有什么地方需要被拦着的?   夏煜和伴读行礼,恭敬退下。   萧子鸿这才和舒浅说起正事来:“姚旭那儿与你说过没有?崇明沿海接到了几个海外之国使臣团,如今都正在往京城来。”   舒浅点头:“刚听说。”   “朝中消息灵通,已有大臣说起了这事。这些使臣国包括了你曾经去过的几个国家,还有这几个国家的周边小国。”萧子鸿这般说。   周边几个小国,舒浅应该是没有去过的。   恐怕是那几个小国消息灵通,所以便想要来东方看一眼,看能不能搭上一线。   即便不能在火器上贸易往来,也最好能够在别的物品上贸易往来一下。   舒浅点点头:“这事情朝廷中人来办便是。”   “嗯。”萧子鸿点头,顺带说了另一点,“若是朝中与不少海外之国有所贸易往来,我想差不多是时候能讨论起开民间商贸了。”   舒浅听到这个,明白过来这意思。   朝中与海外联系越来越多,民间百姓总会有忍不住私下里想要试探出海的。   朝廷禁不禁重要么?   足够多的钱,会让这些老百姓铤而走险。   “粮食足够么?出海的人一多,种粮食的就少了。”舒浅有点担忧。   “是太快。所以我想先透消息下去。能在朝廷准许下出海,和自己私下出海,这到底是不一样的。”萧子鸿想过这个问题,“等拖到今年春种的收起来,应该能加些条件,开了民间海外贸易。”   粮食价格不能波动太大,新的粮食都要去推广。   “啊,对了。借着我的名头可以让老百姓多种一点我带来的粮食。”舒浅想了一个法子,“说我吃了玉米,独得圣宠。女子们吃了,男子们还能少吃了不成?”   这家里头后院的事情,可不就是女子管着的。   “有理。”萧子鸿笑着同意了这法子。   萧子鸿和舒浅说着今年多了多少亩新田,各地安稳下来后,陆陆续续都重新开始耕种。户籍上也表明了各地新生孩子有所增加。   天下太平,生活有了指望,百姓就很容易满足。   这些都是能从这点最基本的增长上体现出来的。   舒浅听到田亩数增加,刚开始还点点头觉得很正常,等听了数,她顿了顿,重问了一句:“多了多少田?”   “翻了三番。”萧子鸿这般说。   八倍。   舒浅倒吸一口气。   萧子鸿和舒浅说:“北方良田少,以前是想着要是贫一点的地,也能种粮食就好。谁能想真有这种良种。都种下了,田便多了。”   舒浅明白过来,忙点了头。   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好半天,最后将一些琐碎的事情都敲定了。   其实这些个朝中事情,萧子鸿心里头早有了主意,不过这些又不能随意找下官说。   官员从他这边听了话,基本上就会有所揣度。一个个人精,就会试图从里面得到一点好处。   他就是和李公公说,也难保李公公不会与谁关系好,隐蔽提点一二。   而舒浅不同,他和她说了,她也不会主动去做什么。至于那些个好处,对于舒浅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   什么后宫不能参政的话,在两人之间是半点没提起过。   人生能得一良人,说什么都能意会,不仅不会给自己惹麻烦,还能有所添翼。   赚了。   说完这些个,接着就是旧事重提,为了孩子的名字而斗争。   最终男孩的名字定为了萧士宸。   士,代表着将士,是萧子鸿忘不了的过往。   宸,代表北极星,也隐喻了帝王。代表了常年出海的舒浅,也代表了身为帝王的萧子鸿。   既是长子,叫这种名字那是全然可以的。   至于小名……锅儿。   舒浅将这个写下来时,相当诚恳希望她今后的孩子能够不要因为这个小名而气恼。   而女孩的名字叫萧立宁。   因为萧子鸿希望着孩子能够不要像舒浅那样不安分,整日都想搞出点大事情。   小名,碗碗,或者婉婉。   总算将名字定下的两个人松了口气,也不想管这名字要不要去寻两个阴阳籍的占卜一下运势,马上就将这事扯开去了。   另一头回东宫的路上,伴读低声附在夏煜耳边和他说:“几天前你想要问娘娘的话,到现在还没有问。”   夏煜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说想要问皇后娘娘生了孩子,会怎么待他么?伴读疑惑,这怎么就知道了?   夏煜想了想,没说。   宫中的事情,并不是事事要与他人说的。他能相信自己不说出去,不能相信自己的伴读会不会被人问了去。   伴读见他不想说,便也就不问了,转头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夏煜垂着眼,想着事。   以前没察觉到,如今去多了坤宁宫,他才发现坤宁宫里面很多吃食,都不太一样。前些日子有了疑惑,他心中自然就记了下来。   回头去翻阅了书,才隐隐明白了一些事。   皇后娘娘是会有孩子的,而且或许已经有了。   他在进宫时就被他娘亲好生叮嘱过。娘娘会是他在宫中唯一信得过的人,其次是陛下。余下的人,一概是不能信的。   娘娘答应了他娘亲,会护着他在宫中长大。   他娘亲信了,他也就信了。   小小脑瓜,从进了宫之后,想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夏煜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有点愁苦:“我听娘娘说,事情不能想太多,会掉头发。”   伴读立刻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惊了:“难道先生就是那么没了头发?”   两个小孩忽然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忧心忡忡中。   万一学得多了,想得多了,长大了,变强大了,最后却秃了,这可怎么办呀?   好在这两人并没有把这问题问他们的先生,保留了那没了头发,热衷假发的先生最后的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展示一下晋江感谢君新功能↓竟然还给我搭配颜文字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非笑 1枚、满庄满仓满箱满塘满房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904700 50瓶、辰 10瓶、腐豆豆豆豆豆 7瓶、枫 6瓶、莲芯苦 5瓶、时光与他,恰是正好 5瓶、瓶邪黑花不可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18章   京城里, 忽然之间多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长得都不太一样, 嘴里说的话也是五花八门, 就连他们自己和周边几个异国人说话, 也会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京城百姓好奇得很, 打量着这些穿戴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小心又友善招待着他们。   他们叽里咕噜说的话众人也听不懂,好在他们摆出的姿势,很多表示感谢。他们会双手合十或者拱手, 神情很是友好, 尽可能不引起他人的反感。   老百姓见状哪能反感呢?   他们笑得高兴, 回头还能跟人吹嘘:“前两天那些个海外来的人到我这儿来吃了点东西。你看我们这儿的吃食,谁能不喜欢?”   旁人听后哈哈大笑,也是附议了这话。   原本在路上, 这些异国人沿途经过不少地方, 觉得这大国是有些地方富足,有些地方贫瘠一点, 水路惊人,官路也铺设极好, 不过也就那样。毕竟国大, 人多。可当他们踏进了京城,就发现不一般了。   地面干干净净,一旦有牛粪、马粪,当即就有人冲上前来清理干净。   仔细一问,这些牛粪马粪回头还要拿去施肥, 和面上掉落的纸啊布啊之类,是分开收起来的。   这就让人愕然了。   这些使团从江南上岸,走过官道,从运河上京,住在了合同馆,由礼部接待。   萧子鸿特设异国监,由自己的先生项文瑾管理,专门处理这些异国人的琐事,甚至包括向这些异国人讲解四书五经等儒家文化。   项文瑾一边学着各地的语言,一边面带微笑在心中将自己的学生骂了个狗血喷头,很气但是要保持自己的风度。   萧子鸿对此只表示,需要项文瑾顺带教出一些能够守得住秘密的人管理异国监,以防朝中秘事被传入他国。   所以项文瑾不仅要自己好好学,还要教一批新学生。   舒浅在宫中,一样得到了消息。   这回来京城的几个使团中有舒浅前去过的苏门塔次、吕宋等国的使者团,还有她没去过的合猫里、美洛居等国。   这合猫里地理位置优越,靠近吕宋,土地贫瘠,但是往来商户颇多,本该是必去之地,但舒浅还真是没去。当时一度有人说那儿有个大海盗时常出没,她就特意避开了。   这回合猫里的使团是混在吕宋的使团中前来的,想来或许也是希望萧子鸿能够帮忙对付一下大海盗。   另一个美洛居,一样是个海上小国。   这个国家地产丰富,盛产丁香花,盛产到铺天盖地那种。这本该是个世外桃源地,却不料三番两次惨遭厄运。一回是被佛朗机人活捉了君主。   那君主也没什么骨气,打不过就求饶。   佛朗机人想想这么一个海上小国,也没什么价值,就警告他们每年进贡,随后连个人都没留下驻守就走了。   美洛居的君主差点笑出声,随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又一个红发国家打了过来,抓住了他,说要将他们国家变成自己国家的属国。   再度没打过的美洛居君主气得直接把佛朗机人拉出来,希望他们打一架,反正别打他就行了。   谁料佛郎机人走远了一点,被舒浅和沿海那位参将直接打了个全灭,那红发国家的人知道后还跟他们说:“跟着我比跟着佛朗机好多了!”   美洛居君主气得不行,他谁都不跟难道不是更好?   打了他还要他跟着送钱送东西,他不要面子了?   所以这回偷摸摸派了使团来,希望萧子鸿能够救救他们。   挂名一个属国名字也好,左右就是多余的丁香花送送萧子鸿,反正不要再被打了。   所以这回的使团,基本上是分为两类,一类是希望开通贸易,过来表达一下友好的,另一类是来求助,希望这东方大国能够救救他们这些小国的。   萧子鸿的应付方式,也很直白。   先耀武扬威一下,彰显自己实力。   他将自己一批还成的火器,给了专门训练出来的将士,随后表演了一场展示秀。   不狩猎,也不打靶,就是给众人看看他们的火器而已。   顺带将火器的威力都和这些个小国都说了,特举例,就是这些灭了佛郎机人。   能够来钱最快的,注定有火器这一块。   萧子鸿哪里有空去将自己的将士派给别人?他就卖自己这儿最一般的火器,让这群人红着眼互相抬高价格抢了,然后坐地数钱。   拿了钱回头再研发出更好的火器。   当然,他卖的这些火器中大多数都适合防守,而不适合攻打。笨重,不过威力也尚可。   除去火器的交易之外,他了解了各个地方盛产的物资,进行了一定的交换。   盛产金子的,用金子换,盛产矿石的,用矿石换,盛产香料的,用香料换。北方人吃得越来越重口一些,最近正是香料紧缺的时候。   而在国中的一些异国人,比如欧暹巴的两位,就曾经私下和别人说过,在欧暹巴,香料的价格是这儿的百倍。   萧子鸿事后听了一耳朵,当即让人屯了香料,准备下回让人去欧暹巴卖。   身为一国之君,尤其是一个大国之君,他展示过了火器,又对众多小国态度如此之好,让这些小国受宠若惊,纷纷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当贡品给了萧子鸿。   可以说这些都是谈生意的赠品。   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被吓着了,那还真是不好说。   舒浅出面跟着萧子鸿一道见了一回这些使团国,回来后听萧子鸿说这些国家的趣事,在那儿笑得不行。说到那美洛居的君主时,连萧子鸿都是一边笑一边讲的。   到处求饶求助的美洛居君主着实又惨烈又好笑。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风俗,便造就了不同性子的人。总在世外桃源中,这君主性子软一点也是能理解。   这些使团在知道接下去马上就是科举春闱后,当即还决定看一下春闱。   春闱,便是会试。   姚长青上回参与了乡试,考了个第五,顺利中了举人,可以参与今年的春闱。   举人若是高中后,就被称为贡士。   这些贡士则是都能参与殿试,从而有机会称为进士,并且当官的。对于使团而言,这就是在了解东方大国武力之后,再了解这东方大国的科考文化。   春闱和秋闱稍有不同,科考的内容更为广,需要书写的内容也更多,因此不得不分两天考核。   姚长青出门时,蔺淑都不得不安抚他:“你这个年纪中举已很了不得了。那些个二十来岁的进士,都不是常人,不能随意比的。别说还有五岁小进士。”   太子伴读是个五岁的小进士,这个事情整个京城都知道。   姚长青笑了笑:“可别那么说,万一我也不是常人,这可怎么好?”   蔺淑被他逗笑。   姚长青弯腰,将蔺淑头上的簪子摆好:“我要是再聪明点,以前再认真学一些就好了。真想当个状元郎,高高兴兴捧着大红花来见你。”   蔺淑被闹得羞了脸:“成了,快走了。”   其实姚长青已是很难得了。   京城里才人辈出,能考到乡试第五,身为父亲的姚常林出门脚步都是飘的,逢人就吹。   姚长青也不闹,坐着马车离开了。   春闱考了两日,这回还爆出了有人作弊的丑闻。   考官上禀萧子鸿,萧子鸿二话没说给人取消了举人身份,顺带终身禁考,牵连子嗣一代。   余下的人安安分分,就等着成绩出来。   等过了时日成绩出来,卷子也经过临摹贴出后,使团国们才依依不舍趁着天气变暖离开了。他们由朝廷的人护送到江南崇明,再有崇明教直接带回到各国。   除了崇明教和朝廷,也无人有大船可以运送这些使团以及使团们采买回去的东西。   这回春闱,也不知道姚长青是走了什么运,简直是额头碰了天,竟是入了贡士最后一名。   这回姚常林出门吹,已不是吹举人第五了,一副谦逊又欠揍的模样:“哎,我那不才儿子,第一回参加会试,考得不好,就考了个最后名。”   姚长青才几岁?   孩子都还没有呢!   贡士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都有资格进殿试,只要不出大差错,就算他是最末一个,他也是进士出身。   众人听着姚常林吹嘘,都忍不住牙痒痒。   今年贡士是扩了不少人,收了五十六人,加上非本次科考上来的贡士总计七十二人。可到底姚长青也是过了明面的贡士,几万人中脱颖而出的。   这是真材实料考上去的,羡慕不来的。   蔺淑和姚长青知道这消息时,两个人都一起懵了,懵完,两人含泪抱在一起,只觉得这大概就是天悯两人吧。   这些刚得到好消息的贡士们,此刻还并不知道,萧子鸿拉着舒浅,正在讨论给他们出什么题。   四书五经,人人会念,该考都已考了。   天下兴亡,大事也没几个,没什么好问的。   诗词歌赋,毫无意义,会写会看就成,萧子鸿和舒浅并不在意。   如今朝廷中最需要的,是适应如今这天下的相关改革举措,包括农事、军事、外交等等。   最后萧子鸿和舒浅拟定了试题,共计五百余字。   问殿试的所有贡士,也问这个天下。   新皇登基以来,有过这样那样的改动,如今天下逐日安定,可海外有别国,塞外有异族。身为天子,身为臣子,面对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做才好呢?   这题目太过泛泛,两人还是在其中稍有提点。   即便如此,此题依旧成了这些年来殿试上最需见识的题,没有之一。 第119章   萧子鸿和舒浅出的两道题由于太过宽泛, 在交给臣子后, 更被详细要求了, 在两方面以上有所阐述即可。   这两方面可以从民间农业来说, 说诸如税赋、律法等内容, 也可以从对外的外交策略来说,说诸如火器威慑与文化、商业往来。只要答题者敢想,敢说,身为帝王的萧子鸿又有哪里不敢看的呢?   这些真正能踏上殿试的才子们, 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面临了考验。   一拿到了题目, 翻了翻, 眼前一黑。   太难了。   即便是觉得自己算是有备而来的贡士,此刻都面色不太好。   姚长青看到那题目,抓了抓耳朵, 一样觉得愁苦,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答了。左右他还记得一点,殿试答题切不可泛泛空谈, 一切要落于实处。   否则只能落于末端。   而才能之士,永远都不会少的。   对这题最会答的人, 不是熟读史书之人, 便是家室极好之人。   当即有人拿了纸列起了草稿,从那些经历过百年,对今朝依旧影响甚为久远的朝代说起,对比了现下的情况,简单阐述了一下看法。   随后又对给出的五百字内容, 进行了解析和概括。   之后再说出了自己所能想出的举措,以及这些举措所能带来的影响。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   殿试答题,至少写两千字,上不封顶。   最终这些答案收上来,阅卷,分成三类。   其中一甲三名,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三分之一人,余下都归在三甲中。   等到殿试完整结束,就到了阅卷日。阅卷总计有八人,都会给一个卷子打成绩,总计有五个成绩,得最优成绩最多的十张卷子,则会交到萧子鸿手中,由萧子鸿亲自分出前四。   也就是一甲的三人,与二甲的第一人。   萧子鸿阅卷那日,舒浅没看,全由萧子鸿事后转述给她听。   主要是这时候舒浅总算显怀了,萧子鸿根本不敢让舒浅乱跑,干脆选择自己乱跑,跟她说说众人的观点解闷。   当然,姚长青他也提了一句,仅一句。因为在众人堆里,他实在平庸,最终落在二甲尾巴梢上。   批阅了不少年科举卷的萧子鸿,不得不承认今年的科举,确实是吸引了不少才人。且很多人的见解,着实让他……说不上耳目一新,但也绝对是引他深思的。   至少他当初第一年科考,绝对没碰上那么多有才人。   其中有一人写了一万多字,他刚开始还愣了下,想着这人是想要出书了么?他光是看都花了小半个时辰,不敢想这人在殿上写了多久。   后来看了才发现,这人用语极为精炼,只是观点颇多,所以才写了如此多话。   “我要说的这人,虽说大部分的举措都是前朝所有,不过确实也在每一个点上都提出了自己的改进举措。是极为有大观念的。不过是否能落于实处还另说。”萧子鸿逐一点评。   在朝廷之上,有想法的官员很多。   但一招动全身,每个官员做出的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极大。   一人影响全京城,京城影响整个天下。   就如律法中判案一般,判官会根据已有的案子判案情况,来进行判案。   于是这人被他扔到了探花。   榜眼是写得非常细致,在个人见解上极为有意思,就是洋洋洒洒写到最后不讲规矩,就是不按格式来写。   舒浅虽然听到这里觉得这种小瑕疵并不重要,但也知道能当第二名,也是萧子鸿很给这人面子了。   因为状元的文章实在太惊艳。   有的人的眼光,从不会被当下所局限,即便是放在千百年后来看,这些人的举措还是可以沿用的。   这位状元郎没有剑走极端,没有直接说陛下做得不够好,也没有说臣子们都是废的。   他像是猜透了历史的进程一般,说了贸易往来的重要性,文化往来的重要性,以及自身军丨火强大的重要性。他也从百姓聊到了士族,再从士族,聊到了为人臣子,最终聊到了为帝者。   从大国,聊到海外,聊到边塞。   层层递减,点睛收尾。   国与民一样,明己身展自身的同时也不能锋芒毕露。   说大,这文写得很大,说小,也点到了极为细致的包括百姓民生的问题。最有意思的是这状元用词遣句的背后,隐隐透露着一种隐藏在人后的犀利。   消息的落后性,以及传递过程中的变动,注定了太过耀眼,容易引来贪狼。这种颇有点韬光养晦的自傲想法,也算是说到了萧子鸿的心坎里。   萧子鸿想要发展自身,想要繁荣昌盛,但也担心远方虎视眈眈如佛郎机一类的地方。   虽然他也就只能在有生之年护着这儿,但也希望后人能够接上他。   萧子鸿意外有些猜不出这人是谁。   似乎朝廷上众臣起起伏伏,都没有如这般亮眼的存在。   好似给这人一把剑,这人真能给他一个更好的天下。   等后来开封露出了名字,萧子鸿隐隐觉得那名字有点眼熟,细想愣是发现那人后来就当了个地方县令,一生平稳就此过去。   这么说也不妥,他驾崩那会儿,这“状元郎”一生还没过完,还在那县令位置上安稳窝着呢!   舒浅也对这人有些兴趣,不过这点兴趣极为有限。   转眼就被新鲜的葡萄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并和萧子鸿为了能不能多吃一颗葡萄而绞尽脑汁,斗智斗勇。   萧子鸿脸不知道第几回黑了。   这几个月以来,宫里头知道的她有孕的,基本都闭了嘴。   不知道她有孕的,也就不会再知道。   转瞬,距离有孕九个月过去。   舒浅半窝在躺椅上,愁苦看着自己凸起的肚皮,想着这也太难了。   怀孕比考科举还难。   双腿时常肿起来,走起来都很难,不走回头生起来会更难。   穿着衣服是看不出,褪下衣服,肚子上还有隐隐的裂纹。死命擦了药膏,也就稍微有点用,太医不得不说等生下来以后再擦特效药才能彻底没了裂纹。   她原先没想问是男是女。太医心里头把脉完就有了揣测,还说给了萧子鸿听。等回头肚子实在大得惊人了,她才知道肚子里是男是女不好说,因为有两个。   两个!   舒浅锤萧子鸿的心都有了。   萧子鸿倒是春风得意,上朝时有大臣指着他鼻子骂,他都笑呵呵说:“爱卿说得有理,就是脾气暴了点。”   吓得那大臣瞪着眼,涨红着脸,后续话都骂不出来了。   趁着这段时间,萧子鸿把南京六部都给弄了起来。   京城里有才的没才的,扔了一部分官员过去。   当然,新上来的这些,不少还都是留在京城,只有少许送了几个去南京。   一甲里的三人自然全在京城翰林院。   一切都顺如人意进展着。   这一日也如以往一样,没有任何的差别。   舒浅从椅子上慢慢挪下来,决定走两步,当成是锻炼了。   此刻的她恍若人鱼上了岸,仿佛双脚不是自己的。人走起来总有一种下坠感不说,腰好像都要断了一样。   这可真真是折腾人。   她慢悠悠在宫中晃荡,这些日子连夏煜都不见了,就缩着专心养胎。   走了一圈,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陪着。   走了两圈,旁边的宫女开始劝说舒浅去休息会儿。   走了三圈,旁边的宫女考虑着给皇帝打小报告了。   “哎。”舒浅想着江南崇明那儿,师华都生了一个女儿了,姚旭都乐成傻子了。   她要什么时候才生呢?   “你说,我这要什么时候才生出来?”舒浅困惑问宫女。   宫女忙回话:“再过小半月,这就差不多了。不过太医也说,这日子前后一月都要紧着来,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就因为太医这句话,导致她宫殿边上住了不少人,都随时待命,以防她说生就生了。   舒浅点头。   其实她也不是第一回问了。   这宫女倒是有耐心,每回回她还换着话来说。   走着走着,舒浅忽然停下,若有所思。   她低头看了看,觉得刚才似乎自己隐隐有点……感觉?   好像是什么东西流淌下来。   宫女见她停下,殷切问着:“娘娘可是累了?奴婢将椅子给您搬过来?”   舒浅看不到地面,很愁。   肚子太大了。   “唔。”舒浅这回感觉是真的有点不对,有液体在自己腿上淌下去了的感觉。   可她还没痛是怎么回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肚里孩子要出生。帮我叫人去。”舒浅叹口气,“我好像要生了。”   宫女脸都吓白了,手还不敢动:“快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全部都动了起来。   该封锁的封锁,该喊人的喊人,该帮舒浅接生的帮舒浅接生。   当剧烈疼痛感袭来,舒浅第一的反应是:果然很痛。   其后,便是除了骂萧子鸿,再没了别的念头。   萧子鸿赶到坤宁宫时,头上的珠串都打结了。   他额头全是汗,一脸无措:“怎么样了?里头怎么样了?舒娘在叫啊。”   这会儿身为帝王,他也与和一般初为人父的男子一样焦急。   里头的消息每隔一会儿传一次出来。   萧子鸿想闯进去,却被一群人困在外面。要不是他还知道打人不好,他恐怕就要动武冲进去了。   也是舒浅平日里有注意锻炼着,两个多时辰后,第一胎女子就先出来了。   随后第二胎男子。   是龙凤胎。   恭贺一句接着一句传来,像是来自九霄云外。   萧子鸿眼眶都红了,冲进去抓着舒浅的手,抖着唇:“舒娘辛苦。”   舒浅对此只表示:“滚。我要睡。”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剧本重来!   舒浅:呵……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夏黎 1枚、筱筱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zzyj04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淡的 22瓶、六一 20瓶、水晶玉芝冷 10瓶、千夏黎 9瓶、阳光下 2瓶、泥巴坏魂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0章   鬼门关前走一遭是什么感受?   舒浅这个死过一回的人表示, 真走鬼门关反而没那么痛苦, 生个孩子比在鬼门关还痛。这种疼痛太过难以表述, 到后来除了尖叫, 竟是头脑空白了。   生完后像是解脱了一样, 整个人如在云端,只想要昏迷。   谁料萧子鸿还进来牵着她手说话。   她回完一句暴躁的“滚”,表示想睡觉后,就真的昏了过去。   那时也不知道萧子鸿和生孩子时的她一样, 脑袋空了空, 抖着手在那儿不停喊太医。   随后不管是擦身还是抹药, 亦或者是萧子鸿给她亲自润了唇,抱着她睡,她都半点没有感受到。   等到舒浅再度醒来, 睁开眼, 还觉得身子酸疼又空落落。   她感受到身边有人,微微动弹了一下。   “身子还疼着, 就别乱动了。”萧子鸿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靠近她耳朵碰了碰, “药都给你抹好了, 等会儿还要再抹一遍。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先出来。”   双胞胎,两个都不是很重,比寻常单生一个要轻一些。   萧子鸿这般一说,舒浅便放下了心。   等心放下了, 她也就想起了自己对萧子鸿说出的话。   “刚才,我话说重了。”舒浅手挪动了一下,试图抓住萧子鸿的手。   萧子鸿握住了她的手,想着上一回两人不相识,竟是让他怕起来,怕后来那所谓的崇明教教主不曾泄露出身份,代表着另外一层意思。   “无碍。”萧子鸿这般说着,“你受苦了。”   舒浅鼻头微酸,不知怎么就有点想要落泪。   她想着自己该是敏感了一点,抿了抿唇,半响才开口:“我饿了。”   萧子鸿从床上起身:“我叫人送点吃的。顺带看孩子醒了么,醒了就让人抱过来。”   他如此妥帖,让舒浅柔了声音:“嗯。”   宫女们早就备好了吃食,一一送上来。   舒浅的吃食本就已很讲究。   这回也是一样的。   生完孩子,舒浅要是不喂养,就必须要吃特定的吃食回奶。太医也表示两个孩子,舒浅根本喂不过来,必须是要乳娘的。   萧子鸿干脆就替舒浅决定,让她不要亲自喂。   巧的是两个孩子这会儿也正好刚吃完了奶,还醒着咿呀呀乱喊着。宫女们将孩子送到舒浅和萧子鸿面前,恭敬递上。   舒浅起了身子,刚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抱起了孩子。   两个孩子都小了点,浑身红彤彤的。   这天热,小手却还都塞在了里头,不让孩子随意伸出乱挥。   “太医吩咐不能见风。”萧子鸿解释着。   舒浅应声。   长得是半点看不出像两人。   舒浅轻笑了一下,将孩子交给了宫女:“我还是先吃了饭。否则是停不下来的。”   孩子现下是长得不好看,可很奇妙,就是这么看着都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萧子鸿也是认了她这话。   宫女便抱着孩子在一旁候着,等孩子们又困顿了,便就将其给抱走安顿。   边吃,他还在边上将太医的吩咐转述给舒浅听。诸如什么时候才能碰水,药什么时候抹,一日要抹几回,吃食上的避讳和必须要吃的东西。   等等。   他的话和太医的丝毫不差。舒浅是不知道,旁人又怎会不知。   旁边伴着伺候着的,都禁不住偷笑了一下。   天子柔情,实属罕见。   舒浅听得也认真,将这些一一记下。   等用过了吃食,她再与萧子鸿一道聊了会儿。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事的时候说事,没事的时候,就连窗边的花开了这等小事都要提一两句。便是想和自己心中人说而已,说的是什么,其实已不再重要。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南京。   “来年别院就能住了。你住宫中么?”萧子鸿问她。   舒浅想了想:“你住宫中,我便住宫中。你若不住,我便不住。”   若是他们时常出入宫里,便让这出入皇宫成了一件容易事。   不妥。   萧子鸿点头。   他想着夏煜的年纪:“这日子过得再快点就好了。”   舒浅笑起来。   要是这日子过得再快一点,谁知道他们两个人会忙成什么样?她前些日子收到姚旭的信,姚旭几乎快要喊着,再不回来,他就带着师华私奔了。   有些事情也不是她想这样的。   这不是没办法么。   日子没法过得更快,也不会轻易变慢下来。   三天转眼,舒浅就能下地了。   七天一到,坤宁宫又重开了。   宫中一切孩子的东西,全部记在了舒浅头上,明面上全是皇帝担心她身体不佳,疯狂打赏,私下里知道的都明白,这是在打赏她生了两个孩子。   夏煜和那小伴读一样也知道了事。   这伴读自从进了宫中,原先还挺自傲的,谁料宫中从来不缺聪明人。翰林院一转悠,那全是人。夏煜的先生还拿了过往的例子教导他,人能飞黄腾达一时,不一定能一世。   渐渐小家伙也安稳下来,在知道了坤宁宫的事后,愣是连自己父母都没告诉,整日就和夏煜在那边好奇小娃娃长什么样。   这坤宁宫一开,夏煜上完了课,当下就带着伴读赶来坤宁宫。   两人一进门行完礼,小眼睛就在那儿乱瞅,想要看看那两个小孩。   舒浅见状笑出了声:“你们是来看望我的,还是来看望谁的?”   夏煜本能反应:“来坤宁宫,自然是看望娘娘。坤宁宫没有第二个人了呀。”   此地无银三百两。   伴读受不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脸看。   舒浅笑得更厉害,在人搀扶下起了身:“我陪你们一道去看看。该是还在睡。”   刚出生,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平日里没事就吐吐口水。   三人去了隔壁宫殿。   屋里头暖暖的,没有风。   乳娘在旁边候着,宫女也是一样。   见着舒浅带着人来,两人忙行礼,低声问候了一声。   舒浅摆手,领着夏煜和伴读上前。   两个小娃娃确实正睡着,小手微微蜷曲在那儿,粉嫩嫩很是可爱。这刚出生的红色,已褪去了大半,现在最红的便是两个脑袋。   头发也没几根呀。   夏煜睁大眼,好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两个长得未免也太像了,根本看不出来哪个是女孩,哪个是男孩。要不是两人身上穿着颜色不同,恐怕真是连舒浅都分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弟弟。   “叫什么呀?”夏煜回到舒浅身边,小声问她。   舒浅笑意加深了点:“姐姐叫婉婉,弟弟叫锅儿。”   夏煜:“……”   夏煜怀疑自己听岔路了。   可看舒浅真的没有改口的意思,他难得一次,极为口不对心称赞了一句:“这名字挺好。”   伴读:“……”   三人退出来后,回到了主殿。   夏煜还有一万多个问题想要问。   他许久不见舒浅了,知道很多问题还只能问舒浅才能得到答案。   夏煜一个接着一个问:“娘娘,南京六部已建起来了,几位先生都看法不一,您怎么看呀?”   舒浅回着也轻易:“短期利大于弊,长期弊大于利。终究看京城天子,以及朝中大臣。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便要你去多听,多看,多想。”   夏煜疑惑:“那要是利弊差不多的时候,这可怎么办?怎么分呢?”   舒浅回着他:“那时,就是你该做决断的时候,有的事情只会越拖,越复杂。”   夏煜点点小脑袋。   他又问:“殿试那题,状元郎答得可合了娘娘的意?”   萧子鸿钦点的状元,当然符合他的意。   舒浅这般说着:“寥寥千万字,是说不尽这个题的。状元郎今后能否就着他的想法,去做陛下想要他做到的事,那才是我和陛下期待的。”   夏煜听明白了。   其实状元郎的答卷,先生与他讲过,分析过。   褒奖之心溢于言表,但也事后说过,这位状元郎还不够有冲劲,像是被遮掩住了。   想来这也和娘娘是秉持了一样的观点。   说得是符合了陛下和娘娘的想法,但说得再好,也要看做得如何。   说了一会儿,夏煜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还要问什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了一句:“娘娘,小羊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去历险呀?”   舒浅这坤宁宫都不让眼生的人进了,她无聊也就只能写写东西。   “有呀,我让人给你拿去讲。你若是喜欢,誊抄一份走也成。这书可要记得还我。”舒浅吩咐宫女去拿了书来。   夏煜眼睛都亮了,重重点头。   他这些月在一群臣子的教导下,已有了小小的太子样子。   现在看着有自己喜欢的书,顿时又变成了原先那乖巧听话天真浪漫的小世子模样。   舒浅看着好笑:“可别因为这个,将先生的功课给忘了。”   夏煜当下答应了:“不会。”   旁边的伴读也说:“臣会帮忙看着的。”   舒浅应了:“下回我再写个锅碗瓢盆海外历险记。”   学了几年四书五经的伴读很认真想了想:锅碗瓢盆要怎么去海外历险?   可夏煜没想到那么多。他想起那两个孩子,竟是有点羡慕了:“那,能有小马么?”   “小马是锅碗瓢盆的哥哥,支持他们去海外历险。是很重要的。”舒浅这般说。   夏煜高兴起来:“嗯。”   他带着伴读,拿着书,临着走还和舒浅不住强调:“一定要有小马啊。”   舒浅非常肯定和夏煜说着:“一定会有小马的。”   回去路上,伴读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夏煜一听,极为佩服:“不愧是进士,我都没想到这问题。”   小伴读侧头想了想:“可我还不足。”   于是两人兴冲冲回去,继续学习去了。 第121章   人生在世, 诸多事情都是头一遭走。   如第一回成亲, 第一回当皇后, 第一回生子,第一回养孩子。   舒浅生孩子前,想得极为多,比如她要去在外闯荡时, 孩子便留给萧子鸿和太后照看。可真到了这会儿,她却是犹豫了。   她怕孩子教不好, 也怕后宫中人护不住她孩子。   可让她带在身边,似乎又是让孩子陪着她受苦了。   平日在外,哪里有太医常伴呢?万一孩子有个一处不察, 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江南与京城又极为遥远。   感过路, 知道艰难, 舒浅更是舍不得这两个孩子来回奔波。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这两个孩子放在一处安稳地方教养更为妥当。   她犹豫了会儿,等着萧子鸿来坤宁宫后,再问问他的想法。   萧子鸿几乎是每日都往坤宁宫跑的,只偶尔要处理的事物太多,他便会在乾清宫睡下。这种日子,他一定会让人给舒浅通禀一声。   今日,他一样是早早来了坤宁宫,先是看了孩子,再是与舒浅一道用饭。   两人都不是奢靡的人,这一顿吃的东西照旧是一般商户都能吃得起的。   舒浅将自己的担忧和萧子鸿说了:“孩子留在你这儿, 我有些担心。孩子不留在你这儿,我更是担心。现在是两头都担心。”   萧子鸿想了想:“留在宫中。可留在太后那儿。我会派人看着。宫里头现在安稳得很,母妃们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罢了。”   不安分的早在他登基时,全被他处理了。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个想法:“或者你可以考虑考虑姚长青?”   姚长青和蔺淑尚未有孩子,或许今后也不一定能有孩子。以姚家的家室,照料好两个孩子还是容易的。姚长青有姚常林在,大抵是会在京中任职。   舒浅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个法子。   可……   “这好么?”舒浅对这些家室中的绕绕弯弯不太了解。   萧子鸿轻笑一下:“再看,我先让人去看一段日子。若蔺淑能将家里管住,那比养在宫中安全得多。再者,我想有太医帮忙照料蔺淑,指不定……”   指不定哪日蔺淑就能站起来了。   宫中太医擅长的地方都不一样,要是哪位就那么对上了,这人说站起来,也就能了。   要说原先他是肯定不会让太医给蔺淑看病的,蔺淑能请到谁,那全是姚家的本事。   但是他一旦开口,整个太医院都会倾尽全力给蔺淑看病。   等到蔺淑能走路,能生孩子了,那舒浅和萧子鸿两人的孩子,也到了能带在身边的年纪。他们两个人,更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多见见宫外的生活。   否则便是如萧子鸿,一年到头除非偷溜,否则鲜少能有出宫的机会。毕竟身为皇帝,总要维持面子上光鲜的样子,出一趟宫门,那就必须要大张旗鼓,开销无数。   劳民伤私库,萧子鸿宁愿将这点钱扔去军器监。   舒浅应声:“妥。”   两人这才将事情敲定下。   两人用完饭,萧子鸿惯例问舒浅:“身子感觉如何?”   舒浅已经完全能走动了,当然,没全大好。   “还成。”舒浅走了两步给萧子鸿看,“太医的药是极好。”   萧子鸿起身牵起舒浅,两人一道就在这坤宁宫随意闲逛着。   他原本对舒浅就好,经此一遭后,更是将人护在最里头:“哪里有不适,一定要早些和我讲。我娘亲以前也喜欢和我说乱七八糟的事。她说她在宫外的生活,说她以前的挚友。”   也说恨,不过那会儿的他不懂的太多了,等到了边塞,记得她大多的好,只记得对一人的恨。   “她就是太少和我说她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也不说她身子是否舒服。”后来,那也是他没有想到,两世为人,他都没能救下她。   舒浅明白这意思:“我要是不舒服,一定会说的。”   萧子鸿笑了笑:“我也会说。想活久一些,与你一起。”   舒浅抓着萧子鸿的手紧了紧。   萧子鸿便也抓着她握得紧了点。   然后两个人像是互相比谁手劲大一样,你来一下我来一下,到最后笑哼哼抽开自己的手。   幼稚得一点不像是皇帝和皇后。   到了更晚一些,萧子鸿就在舒浅屋里头看折子,舒浅在他身边看杂,比舒浅想象中多多了。   纸普及后,百姓们能识字的多了,可有的书到底是少有能流出去的。在宫中的书,埋没在众多书之中,皇帝不翻看,更是没人看了。   而百姓之间的本事,更相信口耳相传,常常会结成师徒。   可惜有一些好的工艺,师傅没能收到徒弟,一不小心那就失传了。   舒浅手中的书便是民间不曾听说过,宫里头以萧子鸿的性子,也不会去看的。她没什么事做,看得书还多了起来。   看了一半自己手中这本,她抬起头想要和萧子鸿说什么。   萧子鸿在灯火下,认真批改着折子。   面上肃然,眼内有光。   舒浅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盯人盯了一会儿,随后又低下头。   低下头看会儿书,又想起来她出了月子就要回崇明,马上就抬起头继续正大光明看起人来。愣是看得萧子鸿回头望她,一脸疑惑:“你看我做什么?”   “好看。”   舒浅回答。   这话听着还真耳熟。   萧子鸿莞尔,随后摇头:“当初就被你这句话骗了。”   “我,崇明教教主。”舒浅这般说着,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当朝皇后,母仪天下,说出的话怎么会是骗呢?”   萧子鸿唇角含笑,低头继续批折子。   当初他答应做压寨相公,可真没想那么多。   后来成真了,可不就是骗了。   他是被骗了,也是骗了人,反正扯平。   舒浅见萧子鸿这般认真,也不打扰他。她悄然起身,去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吃了睡,睡了吃。现在这会儿在睡,到时候晚上还要醒来闹腾。   傻孩子睡得迷糊了,还不自觉吐泡泡,不知道是否在做梦,梦里又会有什么。   她静静看了会儿,唇角不自觉泛笑。   嗯?   舒浅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这笑意怎么和刚才萧子鸿经她闹腾,笑得一模一样?   满是,宠溺。   弯了下眼,舒浅又悄然折返,回到了萧子鸿身边。   萧子鸿没有抬头:“还在睡吧。”   “是。”舒浅这般说着。   萧子鸿吩咐着:“你行动不变,早些睡了。我很快看好。”   “陛下。”舒浅想了想,换了个称呼,“萧郎。”   萧子鸿侧头,停顿了一下,随后搁下笔,看向舒浅:“怎么了?”   舒浅喊完觉得不妥,思考了下:“你先看着,我就是随意喊一喊。”   萧子鸿又露出了和刚才一样的笑,回头继续拿起笔。   舒浅侧身细看,心想,果真是一样的。   她拿着书去了床上,往里头一钻,看了片刻。   床那儿光亮不足,看多了伤便不看了,将书搁置在一旁。再过了会儿,她困意泛上来,不自觉就睡去了。   等萧子鸿真看完了原定好的那些,走到床边,就见舒浅已窝在那儿睡熟了。   “舒娘……”萧子鸿念了念舒浅的姓氏,随后隐约明白刚才舒浅叫他时,心里头的念头。   随意喊一喊,正是情之所至。   不是轰轰烈烈的那种情爱,而是水到渠成。   忽然间,就想两人在宫里头,这么互相守一辈子。   萧子鸿褪去了衣物,躺到舒浅身边,闭上眼。   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感慨着皇家的情感,原来也能和老百姓一样。   萧子鸿和舒浅就这么看似平淡,实则继续推着目之所及的天下朝前走着。   舒浅身子基本好了个透,也舍弃了那些身上不适的束缚,觉得自己又能够出门折腾事了。   她实在是待不住,就这个休憩月,还连往六部间接扔了一堆的东西去。萧子鸿替她扛着六位尚书的怨念,当然也替她赏了点钱给众臣。   太惨了,他身为天子都看不下去。   鉴于姚旭都快可以不顾姚家,冲到京城来了,舒浅总算是依依不舍和自己的两个孩子道了别,再与萧子鸿道别。   两个孩子不日就会被萧子鸿悄然送到姚家去。   姚长青有才,蔺淑贤能,萧子鸿作为交换,很自然帮他们摆平了姚家那些长辈,也给蔺淑在太医院挂上了号。   临别时,舒浅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和萧子鸿说话。   “萧郎,来年到南京,我们去河上看姑娘。”舒浅小声说着。   江南女子,各个好看。日子好了,女子都乐于出门了。   萧子鸿浅笑婉拒:“来年去南京,我们还是在宫中就好。宫中给你造个小船。”   舒浅听了这话,深深叹息:“也妥。反正有你在,我也不需要看姑娘。”   萧子鸿:“……”   萧子鸿原本看着舒浅迟迟不走,一样有些不舍。现在是半点不舍都没了,还含笑亲自给她合上了帘子:“再不出门,城门要关了。”   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   马夫绳子一动,马车立刻动了。   虽是离别,舒浅和萧子鸿面上却无伤感,反倒是笑意颇多。   没了宫里头束缚的舒浅,在马车中静坐了会儿,想了想,将身上的贵重东西都收下了,将这些日子里维持的皇后姿态放下了。   她半窝在马车里,感受着这官道的平坦。   当初她跑那么一趟,臀都差点崩四瓣了,没想转眼坐马车能这么舒坦。   出宫之后,才知这天下。   她侧身掀开了帘子,望着外头往来百姓。百姓们穿着朴素,来来往往赶着匆忙,虽多为肃然,却少见愁苦。   这边是明君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看到一条说,这文的甜宠是女主宠男主,笑到炸裂,只好最近多给点萧皇出镜镜头。(虽然我承认是真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椤木 80瓶、独孤恨 10瓶、turn 8瓶、不吸猫(兔子酱) 8瓶、加加加加Plus 4瓶、阳光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2章   崇明教。   姚旭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的文章, 夸赞了他的女儿。   女儿真是太可爱了。   软软糯糯, 且一日胜过一日。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女儿更值得怜爱么?有,那是他的妻, 师华。   他总算明白, 为何有人要酿一坛女儿红, 为何有人要为女儿值颗树。   这就是爱啊。   每家有新生孩子的父母, 都和姚旭一样, 会为了孩子而动容。最怕文人动容,一动容就是大笔一挥, 百字嫌少, 千字正好,万字更佳!   要不是教中事情太多, 姚旭能挑灯写出一篇旷世奇书,专门讲述他这段时间的心理历程。   所以, 今天教主回来了没?   没有。   姚旭笔一搁, 冷笑一声。   果然男人就应该找个传统的压寨相公, 找个皇帝干什么?教都不要了,整日折腾在外头!   教中都出海回来了, 这教主都还没回来。   周边的暗街都改造好了,这教主都还没回来。   他孩子都出生了,这教主都还没回来。   气死。   一时气上来了, 字也没心思写下去了。   姚旭摸着刚被师华刷刷两刀清理干净的下巴:“唉,该是去京城抓人好?还是去京城抓人好?”   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皇帝算什么?   天大地大教主最大。   区区一个压寨相公。   呵。   等姚旭出了屋子,摇着扇子, 感受着这秋日的凉爽,就见着教中忽然忙碌了起来。   他轻挑眉毛,拽过旁边一个匆忙的教徒:“怎么了?”   那教徒挠挠头:“听说好像是教主回来了,大家都想见见她。好久没见了。”   掐指一算,都已有大半年,或者说近一年没见着了。   教主这回回来,该是过年就会留在教中啦!   教徒们都是跟着教主一块儿从无到有的,这回能一起欢庆,能不忙碌和激动么?   姚旭一听是舒浅回来,书生的脸面都不要了。   他转身回房间,取出了他平日里鲜少带出门的剑,气势汹汹朝着人群汇聚的地方去了。   此刻的舒浅刚下马,正一边和教中的教徒们聊着天,一边在观察着近一年来教中的变化。   草娃和谭毅够长高了不少,小脸蛋上与宫中的太子以及伴读不同,更多的是入世后的小小成熟。带着这点成熟后裂开嘴的高兴,更叫人感到欣慰。   教中的路铺设得更为齐整。   小小的教,如今看上去完全比得上瀛洲那些大地方。虽说没有皇宫中奢华夸张,可到底是真正符合老百姓的。看这路,这屋子,平日里能方便百姓不少。   舒浅眼尖看到有不少人都用了砖头泥瓦来造屋子了。   “教主,您的屋子我们商量着,给您在外头重新修了修,里头没敢进去动,不过打了些器具,全扔在您压寨相公那屋子里。”众人和舒浅这般说着。   萧子鸿在教中的屋子,现在成了舒浅的杂物屋了。   “大伙儿真的辛苦了。”   舒浅看着一个个眉开眼笑跟她炫耀着的教徒,只憋出了那么一句。   她想着她初来教中的日子,和今日眼前的一切对比。所谓天翻地覆,便是如此了吧。   他们炫耀的东西,全部都来自于他们的勤劳,他们的付出。这该是他们应得的。   天下苍生,大多所求并不多。   不过吃好,穿暖,有一方地可住,有日子可盼。   “不辛苦不辛苦。”教徒们连连这般和舒浅说着。他们半点不觉得辛苦。   这会儿,姚旭幽幽的声音串了出来:“是挺辛苦的。”   众教徒一听这声音,忽然就望天望地,还有就差点笑了出来。   人群分开了条道,让姚旭得以进来。   姚旭见着舒浅还胖了一小圈,心情复杂:“毕山和乔曼还在码头。”   舒浅微微点头。   “师华前些日子去吉武关了。萧公子在那儿建了一个临时类似军器监的地方。”专门制造火器供给江南这一代沿海的水师,以及卖点给崇明教。   舒浅继续点头。   姚旭说了自己:“我,今日正好轮到看家。这几个月来少有的几天,在教中!”   这话说得是颇为沉痛。   “我女儿这才出生!娘还要带着她去吉武关!毕山和乔曼还安慰我,说是他们也要带着孩子去码头看海!”   听得舒浅都忍不住想要后退一步。   姚旭看向舒浅,沉痛之后,态度诚恳:“教主,你下回生孩子,还是在教中生妥当。”   舒浅讪笑:“这不一定会有下次。”   锅碗瓢盆也就是个调侃,真生,她也受不了啊。   “我当年以为你有了压寨相公,就不会在外头乱跑。这么天真想着了许久,谁料到这人,说跑就跑,孩子,说生就生。”姚旭举起了自己的剑,“答应不答应?”   这杀鸡杀人都要吐,还敢拿剑威胁她了?   舒浅没想到姚旭那么适合唱戏,差点笑场。   她轻咳一声:“不答应你要砍我?”   姚旭冷哼:“不答应,我自刎!”   舒浅:“……”   这态度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特别像是朝中那些个,皇帝不答应,他们就用脑袋撞柱子的书生。   果然天下书生一个样。   舒浅屈服这种层次的“威胁”,只能哭笑不得答应了姚旭的话:“成,我答应我答应。你冷静一点。最近的账本也带我去看看。”   最近出海后,账本又是多了一叠。   舒浅要想知道教中如今的情况,看账本便会快速了解不少。   姚旭收回了剑:“成,我现在就去拿。”   他迈开步子潇洒离去,从背影依旧看不出刚才干过什么荒唐事。   “噗,唔。”教徒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马上憋住。   舒浅无奈摆手:“成了,各自去忙吧,别在我边上候着。我这还要去看账本,这段时间是不会再走了。”   教徒们听见舒浅这段时间都留在教中,也就一一散去了。   临着走还和舒浅招呼着,还有说等下给她送点最近田里刚收上来的玉米。这玉米三四个月就能收一批,舒浅回来这日子,这都第二批了。   舒浅一一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走去姚旭那儿,准备看账本。   好在算账她当年教了乔曼汇总,否则她看原始的账本,能看到脸从白变青。   舒浅一一看下去,遇到没能理解的,问一下姚旭或是翻看一下最初的账本。没花太多的时间,很快就明朗了教中在她不在时出海又带回了什么,教中又产出了什么。   送往京城里的信她是有收到,里面自然不会有面前这些那么详细。   等全部看完,她见姚旭脸色好了一些,这才和他说了一声:“我两个孩子交给姚长青了,萧郎答应让太医院给蔺淑看看。”   姚旭听了这话,手在扇子上抚了一下:“他是长大了。”   舒浅看他没什么表情,也不再多说。   但是半响过后,姚旭开口:“若是有朝一日,我想托付孩子,恐怕也会希望先生……能将孩子带回姚家。”   他没看舒浅,似乎就那么随口一说。   “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舒浅换了话问他。   姚旭听到这问题,当下没了刚才的冷淡,“义愤填膺”:“我说叫姚华,她非说这名字听起来像吃的腰花。觉得女子不能起这种名字。”   舒浅:“……”   姚旭还在那说着呢:“下回生个男孩,一定要叫姚华,字我都想好了,叫姚慕之。”   舒浅:“……”她觉得要是真有这么个男孩,恐怕这辈子都只想让人叫他的字。   这话没法再说,舒浅怕说多了姚旭再给她上演一个不认同就自刎。   庆幸,乔曼和毕山得了信,这会儿也回来了。   他们一回来,人还没见着,毕山就在外头大声喊着:“教主,您可回来了!”   门一看,舒浅看向门口,露出笑脸。   乔曼施施然走进屋子,看到舒浅一切都好,很是高兴:“教主。”   跟在后头的正是抱着孩子的毕山。   他怀里的小孩,正发出奇怪的声音,挥舞着穿着厚衣服的双手,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许久不见。”舒浅和两人笑着招呼着。   两人走到舒浅身边,一人一语,不住和舒浅说着教中的事情。有的舒浅早就知道了,有的琐碎,舒浅还真是不知道,听着乐呵。   中途还有教徒们不住往她这儿送吃的,刚开始她还收点,后来太多了,她吃不掉了,赶紧就一一回绝了。   在教中和在宫中,感觉截然不同。   各有各的欢喜。   舒浅笑弯了眼,逗了一下乔曼的孩子,期待了一下这回的年:“崇明州今年过年可有有趣的?”   乔曼当然是点了头:“多了去。去年教中就大伙儿一起凑了热闹过了个年,今年也弄,就在码头上。”   那儿空旷,教中人多也不怕。   “点了篝火,十来个人坐一圈,一块儿闹腾一起吃一顿。还放花炮。哎,有的那歌,唱得是真好听。”毕山一拍腿。   教中哪里的人都有,渔夫们捕鱼爱唱歌,平日里在海上听着就特别好听,还有以前住山里的,会唱山歌,什么哥哥妹妹的一串词,听说要求婚才唱,逗得人笑得不停。   “对对,还有人跳舞。”当然都是自己乱跳。   朴实得和京城不同。   舒浅听他们说得心动:“有意思。”   姚旭也记得:“师娘子还舞了剑。”   旁两人应和。   舒浅觉得稀奇,问了一声:“那么你们表演了什么?”   毕山拍了拍孩子:“好像该喂奶了,我去寻点羊奶。”   姚旭咳嗽一声:“该吃饭了吧?我出去看看。”   舒浅看向最后的乔曼。   乔曼捂嘴笑:“他们去年喝多了,表演了一个毕山举姚旭,第二天姚旭就把毕山胡子给剃了。这才长回来。”   舒浅:“……”   是个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个狼人! 第123章   舒浅在崇明教, 与众人正许久不见, 相闹正欢。   京城中萧子鸿为了两个孩子,也和需要太医院的姚长青达成了一场并没有见面的“交易”。   京城太医院的医士大体上分为三等。   三等之下为医学生, 想要评定为三等, 需要经历大考, 过关后方能够成为三等, 三等晋二等等同。   二等医士想要成为一等医士, 不仅要大考合格,还需在各地, 包括州、县、乡、边关、狱等地任职九年以上。其中人员由太医院进行选派。   一等医士则是大多为御医水平, 有了一定的品级,算是医官。他们会被选派到各地王府, 或直接京中轮值,为皇家看病医治。   若天下有大疫病, 太医院自当领一干人马前往治疗。   若朝中有年老重臣, 亦或者是重要外宾在京生病, 亦由帝王交由太医院负责诊断治疗。   原本蔺家就想要在一等医士里面寻人给蔺淑看。   若说是给姚家的家主治病,一等医士或许会考虑应了, 可蔺淑则是还不够格。后来蔺淑嫁入姚家,也不是由当值的一等医士查的身体,而是不再当值的老医士。   当然, 太医院是直接听从帝王命令的。所以当萧子鸿下令让太医院给蔺淑治病,太医院的一等医士,自然将蔺淑的事摆在了前头。   萧子鸿还挺狠的, 基本上是明晃晃说了怜惜姚家姚长青不容易,为两人之间情谊所感动,所以特派了人给蔺淑看病。   他没点任何的姚家不对,却是依旧将姚家那些长辈的脸给打了一顿。   为什么姚长青不容易?   能考上进士的,哪一个容易的?都是家中上有老母亲老父亲,下指不定连孙子都有了。寒门都出了好几个,哪轮得到姚长青不容易?   他可是个世家子弟哎!   众人有心,便打探了姚家的事。这就让前些时候姚家宗族所作所为,从世家上层,彻底传遍了世家下层,再传遍了京城的老百姓。   原本对于蔺淑不能生,还对姚长青有点想法的几户人家,更是绝口不提这事。这会儿冒头,可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外头如此,太医院里众太医其实心里头也有些数。   他们虽说每个太医擅长的并不相同,不过在一块儿讨论讨论还是可行的。   “寻常而言,发生偏瘫有这些情况。”一位太医点出了自己所了解的所有偏瘫类型,“有的是撞了脑子,有的是撞了腰,有的是天生不足。还有便是其它病引发的。”   “我看过诊断,蔺氏是马上摔下,有伤骨,正骨后还是动不了。脑是没有伤的。”另一位说了。   “这些时日是在针灸吧?这法子好,不容易伤。就是见效慢。”   “嗯,是位二等医士。赵老的徒弟。这些时日在京中安乐堂当值,和那异国人老凑在一块儿。”   “哎,我也听说了。那海外,叫欧,欧暹巴对吧?”   一群人这话一不小心就偏了原先的话题,说起了劳森。   劳森在太医院登记过名字,他的治病方法,那是闻所未闻。太医院有的人受不住,可下过州县,去过边关的大多太医,倒是另有想法。   在边关和在海上差不多,有的时候这伤,或者箭头嵌入了肉里,不动刀切割掉点肉,还真是没法治好的。   自古至今,从医书而言就有《黄帝内经》等脏象学说,就医士而言,诸多留名医士都明白,只有明了人身构造、明了身理,随后才能更好看病。   有朝代开国修订医术,更有帝王吩咐太医院解剖尸体以学习。   大部分医士并不是迂腐之辈,只是寻常百姓不乐意让他们随意折腾身子。他们只是医士,御医就个八品的名头,还能逆着人念头来?京城里随便丢个石头,帽子都比他们高。   因此医士学医,也都是学些老百姓能接受的。毕竟他们也要考虑吃饭的。   现在来了个异国人,有了这种剖开身子的医疗法子,这群人忍不住就要讨论几句。   “我见了他画的那图,经脉可清晰嘞!”   “真的?回头我也去看看!就在安乐堂吧?”   “对对。啊,回头咱们蔺氏这事也能看看他那儿有什么好法子。”   “我觉得还是针灸。”   “要活血。”   “对。要活血。”   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等到事情来了,又各自散去。还是得主治的那位医士做决断才成。   负责给蔺淑看病治疗的这位主治太医年纪有一些了。他时常给皇家人看病,基本上也都是看那些个伤筋动骨的毛病。   他擅长摸骨看骨。   这外貌与年纪看着再不相符,他伸手一摸,就能说出人的真实年纪来。   这位主治太医得了令,专程去了安乐堂寻了人,后来又亲自去了姚府,给蔺淑看了下情况,确认了蔺淑是真的脚完全感受不到触感。   随后回到太医院,他与几个太医一道又聊了聊,这才正式敲定了如何治疗。   蔺淑年纪尚小,摔下马就寻了大夫,之后一直有在针灸,距今也不算太久,情况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这位主治太医,还专门去拜访了一回赵老。   赵老那日正好与友人在喝茶。   友人正巧,便是那位被请去姚家,给蔺淑诊断过的老太医。   老太医一听这太医是要接手蔺淑的,就和他多聊了几句:“这蔺氏真的是命不凑巧啊。这嫁了个人,出息。要是身子好,有个孩子,日子过得多好?”   谁说不是呢?   几人在一块儿也是替她感叹。   赵老也和主治太医说着:“这蔺氏啊,孩子暂时还是要不得的。听说近日是领了两个孩子?这样也好。早断了念想,早好好过日子。”   主治太医对生产一事情属于略通皮毛:“您们看这蔺氏,要是今后能走了,还能生么?”   老太医叹口气:“这要是我闺女,我肯定是舍不得她生的。家里头不缺那么个孙子。生是能生,可太险了。稍有不慎,这就两条命。”   道理三人都懂,可在姚家……   赵老也是点头:“太险了。我听徒弟说,这蔺氏该是骨头压了脉,这才导致偏瘫。真要生,那可要随时守着一个大夫,考虑啊……”   指不定就两条命都没了,还要怪到他们这些医士身上。   常给皇家人看诊,老太医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后宫妃子。妃子们明白要有孩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拼了命就想要一个,也不管自己的身子成不成。   只要有三成的概率活着生下来,她们就敢生。   主治太医明了两前辈的意思,又问了:“若是剖着生……”   赵老脸上顿时严肃起来:“那就是明着保小了。姚家要是不想和蔺家闹翻,绝不会同意这事。你万不可介入这里头。”   主治太医一拍脑袋,明白过来,苦笑一声:“是。”   这给出了这法子,要是一个不好,他就是两家的罪人。   “要是一年没什么效果。”赵老点到即止,摇了摇头。   一年也快到了。   主治太医点头:“明白的。”   一年没什么效果,恐怕今后真的只能指望针灸,看看能不能夺得上天垂帘了。   等再一回主治太医上姚家,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身边,带着那位针灸的大夫,还带着劳森。   三个人细细和姚长青说了一下他们的想法,以及决定采用的方式。   “劳森并不算太医,但他对经脉的了解极为深刻。我擅骨,这位擅针灸。”主治太医这般说着,“蔺氏想要治疗有两个法子,一个动刀,但基本上不成。”   劳森听着自己的名字,朝着姚长青点头。   他简单表述着:“危险,全瘫。”   姚长青脸都白了一下:“那还是罢了。”   “还有一个法子,就不是原来的针灸法子,恐怕法子有些急。且要您能允许……我们太医都是男子。”主治太医这般说。   针灸扎在不同的地方,效果当然不同。   缓的法子,大多是尝试性的,看几年难说能不能出效果。   急的法子,大多是刺激性的,稍有不慎,可能出人命。   而且还要脱衣服。   “这,我与她商量下。”姚长青看向旁边听着的蔺淑。   蔺淑沉默片刻,随后点头:“成。”   主治太医点头:“泡药浴、随后针灸,我们每隔三日便要来一次,您该是没感觉的,当有了疼感,那边是起了效果。”   蔺淑应声:“妥。”   姚长青在边上带着点慌张:“这,有效果么?”   主治太医朝着姚长青笑笑:“不会更差。您要相信我们,这才能见着效果。”   姚长青虽然还是担心,但还是微微颔首:“好。”   蔺淑见姚长青这般,小声安抚:“不慌。我要是能站起来,就能生和锅儿、婉婉一样令人怜爱的孩子了。”   主治太医一听,心里头就有数了。   “即便如此,生孩子也是危险的。”他不得不提醒。   蔺淑看向太医:“我知道的。”   她笑了笑:“可要是有这么一个可能在,我便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姚家不是养不起孩子,也不是养不起我。”   姚长青下意识反驳:“我不准。”   蔺淑看向姚长青:“长青,你该懂我的。”   姚长青哑口无言。   “要不,今日先泡了药浴,针灸一回?”主治太医开口打断了两人。   他点了点自己的木盒子:“该带的都带了,余下的药让人现买现送来。”   姚长青也知道能站起来更重要,孩子都是以后的事。   他呼出一口气:“劳烦诸位。”   蔺淑也向几人微微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我下回一定要写个坚持不生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生水启 50瓶、素年 50瓶、沐沐 30瓶、CCii 20瓶、一周第八天 10瓶、21890501 10瓶、木木女王大人 10瓶、莲芯苦 10瓶、baka 8瓶、傻白甜 3瓶、EvaSylvia 2瓶、孤独的芋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4章   蔺淑的这一段治疗, 在后来被专门当成例子, 写进了太医院编纂的《医学实录》中。   一个偏瘫,以一种极为刺激的法子,最后成功有了触感, 在经过数月疗养,与常人一般行走无碍,可谓是上天眷顾。   其中部分口服的刺激药, 以及针灸法子, 还是海外之人与太医院一道商讨出来的。算是第一场医学罕见的“跨国合作”。   书里寥寥几笔中,还提点了一句, 时隔一年,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当然此刻的众人还并不知道这后头的事情,心里头没一个是有把握的, 还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萧子鸿并没有在意蔺淑的病如何。   他派了人守着姚家,护着那两个孩子,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年。   来年他去南京, 才能带两个孩子在身边。   除去孩子之外,他还在思考着另一个事。关于佛郎机国。这事他没有和舒浅讲过多少,以前提过一回, 后来全当无事发生, 连水师大胜佛郎机人,他都不曾向舒浅解释什么。   有的事情,越解释, 越是容易透露点事。   “这地方,还是要早日解决了才好。”萧子鸿垂着眼,思考着后来外头的局势。海禁之后,朝中对外来的消息知道的越来越少。   那会儿由于海外太乱,不少国家朝贡都不来了。   偶尔有人上门求助,他确实会寻人去。但这路途遥远,损耗太大,全然是给足小国面子,害了自家将士。路上碰到海盗,大多折了。   后来他干脆将这些上门求助的事情扔给了太监。   那些个太监心里面都门清,全拦在了外头。   于是,彻底海禁。   不是萧子鸿想要海禁,可那会儿不得不海禁。他能护着点天下,先护着点天下。再多的也顾不过来了。   如今一想,确实是当年想得还不足了。有时在繁荣时期,伤筋动骨一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百姓比他想象中要能干的多。   比如崇明教。   李公公在旁边听着,半声都没有吭,生怕惊扰了陛下。   “得了。海商引提上。佛郎机国,提上。还有……欧暹巴?提上。”萧子鸿随意取了一张纸,在上头按序写着。   每一个字都在今后掀起巨大波澜。   此刻的佛郎机国。   一位佛郎机人颤着身子,往后挪动了一下。   面前的贵族面上阴狠,恶意辱骂着遥远的东方。   这佛郎机人听着,在心中忍不住将那贵族的话一一反驳。   贵族说着别人粗鲁,可难道出海以贸易为名,实则攻打各地水师,搜刮各地财宝,杀虐各地普通异国人,就不是粗鲁的行径么?   上回被运回来的黑奴,一搜船上就关押了好几百人。   他们还将其运送到别的地方,让这些黑奴去做极苦的工作,只给少量的粮食,而生病治疗的药是完全不给的。病了就只能等死。   并不是所有的佛郎机人都认同。   可外出带来的巨大财富,以及能让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恶意,似乎将所有人的双眼都蒙上了。红彤彤恍若来自地下的双眼,上了船出了海,好似带来的是无上的荣耀。   是……荣耀么?   他跟着贵族一道去过码头,看到过随意丢弃到海中的尸体。   即便知道那是努力,他也于心不忍。   哪里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被东方人打败,也是咎由自取的!   可他不敢说。   面前的人只要乐意,能够轻易用火丨枪爆了他的脑袋。他还想要活着,活久一点。更不想要和那群奴隶一样生不如死。   贵族骂完了东方,又开始骂国内的继承者们。   上天似乎并不眷顾他们这个越来越强盛的国度,佛郎机国女王刚刚逝世,年纪轻轻的新王整日做着美梦,幻想着能够占领所有的国度,并将红衣教主推广出去。   他甚至将红衣教主立为了下一任君主。   这可真是荒唐至极。   要知道那老家伙指不定比着年轻的新王死得还要早。   就在他恶意揣度着这群人时,外面匆忙有人来报:“王,战死了!”   贵族脑袋一懵。   他刚咒骂过新王,可没说真想要让人马上就死。   这回战争,国中刚派出了大量的精锐。   本就因为东方而损失了一批佛郎机人,莫不是这回还要损失一回?   那红衣教主绝对在位做不长,如今势头最大的三个人,其中甚至有个是附属国的君主。要是被他争取到了佛郎机国,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恶狠狠瞪视着面前的人:“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来!”   还能怎么回事呢?   佛郎机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也会疲惫,也会饥饿。他们在新王的带领下刚刚登岸到要攻打的国度,新王一定要众人继续赶路。   赶了没多久,迎面遇上了敌人。   年轻的新王十五未到,根本不会打仗,也从未上过战场,胡乱指挥自乱阵脚,很快就被人寻到且诛杀了。   余下的佛郎机人死得死,逃得逃,乱成了一片。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对新王充满了怨恨。   贵族听完后,整个人陷入了抑郁。   他随后掀翻了桌子,打破了屋里的陈设。许久之后,他才咬牙切齿说着:“绝不能让那人当上王。”   旁的佛朗机人都极为恐惧,知道这位贵族说的是谁。   “还有东方……”牙缝里透露出的恨意,根本就没有经过掩饰。   遥远地方由于内乱,自己就乱成了一锅子。   舒浅对此是半点没知道。   因为太远了,消息传来个把月后,到不知道过时多久了。   且沿海的参将十分有才能,和红六一起搭档后,愣是将周边的几个小岛国全部都整顿了个干净。那些个潜藏在里头的外来探子,都被挖出了不少。   周边安全,崇明教生意都好做了不少。不会有凶残海盗掠夺,不会被强行征收买路钱,这样的航线是商人最爱的航线。   安全,只要想着如何能赚钱就成。   天冷,崇明教也不走远,就几个小岛之间来回买卖点有意思的玩意,还互相道贺,迎接即将而来的新一年,祝来年依旧风调雨顺,且发财。   梁又锋自从当了崇明州的知州,每回秋日收到崇明教交上来的税,都会乐得找不着人。   他以前看着姚旭是觉得:唉,不容易啊。   现在看姚旭不一样了,心里头想着:出息啊,不愧是我的学生。   去年光崇明教上交上来的粮食、白银,甚至是丝绢,就完全超过了以前他在瀛洲收的那些。别提今年,量更大了,朝廷所需的那些,半月收齐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旁的几个州县看着他羡慕得都恨不得请他去喝茶,好问问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油水好捞。   油水么,没有。   梁又锋不过是隐晦提点了他们几句:“海商再过几年绝不会只有崇明教一家。”   至于还会有谁?   老百姓有多少人能够参与其中,那就是这些知州知县要去打听甚至安排的事情了。   有点盼头,众人羡慕还是羡慕,也明白过来,接下去如何在第二个或者第三第四个海商引里头抢占一点好处,那才是个重中之重。   转头这群知州知县跑东跑西去折腾,那又是另说。   瀛洲知州崔嵩原本和梁又锋关系是真的点头之交。   两人身世是天差地别。   崔嵩苦出身,日子时常过得紧巴巴。身为一名知州,平日在衙门的硬开销着实巨大,他是有些负担不起的。要不是新皇上位,给涨了月钱,他恐怕真的会思考要不要把衙门卖了转头重建一个小衙门。   瀛洲有钱,他没钱。   现在日子好过了,梁又锋这个被他“挤走”的知州也过得不错,两人关于改造暗街有共同的话可说,一来二去话多了点。   这回关于海商引,他也感兴趣了。   崇明教怎么都在他那儿弄了个酒肆,从崇明教的关系来讲,他和梁又锋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当然,这个极为冷的玩笑话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这回休沐,两人就约在瀛洲酒肆吃饭,顺带就聊关于海商引的事。   海商引不过是个凭证,朝廷说发就发,说还没到时候就还没到时候。   谁都没法轻易揣测到陛下到底决定何时发海商引。   但崇明教出海多次,肯定是有些经验以及可取之处的。   “瀛洲商人也多。还有商会。”崔嵩这般和梁又锋说着,“您说这船是先造起来好,还是回头等拿了海商引再造?”   崇明教早就开始造船了,没有海商引,他们也会出海的。   现在各地衙门管得严,老百姓蠢蠢欲动,没敢直接造船而已。一旦有人开始造船,发现没人拦着,一定很快沿岸都开始造船。   梁又锋听着他的话,喝了口小酒:“这钱是赚不够的。先出海的就一定能抢着好的了么?人家回头好的指不定还是留给崇明教的人。”   这就是崇明教先出海的优势。   崔嵩想着是这个理。   “梁大人怎么看?”崔嵩觉得梁家消息灵通,恐怕比他知道得多一些。   梁又锋其实挺欣赏崔嵩。   寒门出身到这地步,不容易。   他没和别的人说,却是和崔嵩细说了两句:“大家抢着想要出海赚大钱,你怎么不想想,赚他们的钱呢?”   崔嵩疑惑。   “木头。”梁又锋说着,“造船谁不要木头?铁。要不要?麻绳,要不要?船帆,要不要?”   崔嵩一拍脑门。   他忙起身朝着梁又锋拱手:“梁大人不愧是梁大人,在下自愧不如。”   “哎。”梁又锋摆手,“你要是有心,这些提早备起来,也防着百姓加价。”   崔嵩点头:“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上了!!!(破音) 第125章   崔嵩不是世家子弟, 便想着凭借双手,自己开创一个富裕人家。   他得了梁又锋的话, 回去的时候便和妻子商量了下,从家中取出了部分钱, 准备动用到材料这一块中去。他为官多年, 死抠也是抠下了点余钱的。   不是没有聪明人想到这一点, 但造船所需要的东西太多, 不多崔嵩一个, 也不少他那么一个。   沿海从原本贫瘠的沙土地,转眼就建上了码头, 再转眼就平地高起,有了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做起了这样那样的生意。   没法出远海没有关系, 捕鱼也没给拦着。   不过入了冬,朝中迟迟没个消息,众人也就回去闹腾自己过年的事。   崇明教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凑在一起,和自家教主一道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年。   火炮满天,笑靥如花。   舒浅看着这众人,高兴得笑弯起了眼。   酒杯在怀,甜得她喉咙都觉得有点齁。   她想萧子鸿,想自己的两个孩子。   想了许久,连有人叫她的名字都没有听到。   直到有人凑近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舒浅看向那人。   这少女十来岁, 皮肤黝黑,头发也很黑。她朝着舒浅露出了笑容,牙齿雪白。少女身边还有一个身上全是伤疤的男孩。   舒浅回了她一个笑。   这少女是以前出海时救下来的人之一,一直都要求留在崇明教。她没有教徒的身份,每天帮着众人做事,学着本地的话,勤勤恳恳只求吃饱饭,有地方住。   和她一道还有的便是当初被救活了的少年。   那少年活下来并不容易,他对崇明教一样很是感激。知道他身上用的药都不便宜后,更是想要帮崇明教一些忙,动不了,就认真学各国的语言。   两人自从在教中学了说话之后,跟着教中说了很多更远的西方海外的事。   主要是包括佛郎机人,还有他们自己的国度。   这会儿两人就是和舒浅来问个好,表达一下祝福。   少女脸上抹着两条黑色的灰,还有两条草绿色,头上顶着少年刚给她戴上的花圈。   她双手合十:“天佑您,教主。”   脸上一样画着同样纹路的少年跟着这么做了:“天佑您,教主。”   舒浅笑着学他们两个的动作:“天也保佑你们两个。”   两个半大的孩子互相对视一眼,笑得高兴,随后和舒浅告别,又入了人群中。   姚旭看着那两个异国孩子跑远:“这两人学东西很快,我们这儿的话虽然不会写,可简单的话会说了七七八八,甚至还会一点琉球,暹罗,以及他们自己那儿的话。”   “挺好,以后可以带在船上。”舒浅这样说着。   “嗯。他们不容易。”姚旭和舒浅说起这两个孩子,“他们家人基本上没了,家也没了。整个寨子。他们那边叫寨子,和我们的村差不多。被佛郎机人袭击,投降的人带走当奴隶,女子基本上……没命了。”   舒浅明白姚旭没有说的话。   这少女也不知道是靠着什么运气活了下来。或许就是这个少年死命维护着的。也就是这样,少女才会一样拼命想要求人能够救救少年。   两人相依为命,得以得到救赎。   “佛郎机人分为了几派,一派是以女王为主的亲和派,认为不应该如此凶残去掠夺别的国家。他们的目的是想要这群人主动为他们国家做事。一派是以贵族为主的奴役派,认为不是他们国家的人都该是奴隶。”   姚旭这般说着。   大过年的说这些。   舒浅失笑:“你都不打算让我过个好年?非要在这过年时说这个?”   大家都在欢天喜地说着没有任何实质的话,他们这儿倒正儿八经说起正事。   姚旭也察觉到自己这样不好。   他其实摆手:“走了走了。过些日子再和你说这些。”   舒浅其实并不在意听听这些。   但她整日喜欢折腾这些事就算了,那是她喜欢。姚旭又不是这个性子的人,回头两人说多了,他都无法随意告辞去和师华过年。   去年还毕山举姚旭呢,今年有她在,怎么都不能直接变成换个地方开小会呀。   舒浅又偷偷摸摸喝了两杯酒。   她眯细起眼,望着天,觉得天上的星星似乎是比刚才更多了。   这年味的微醺,从第一夜开始,蔓延到了第五日。   整个崇明教才渐渐从过年的气氛中走出,重新回归到各自该做的事情上。   舒浅收到了一封信后,笑出了声。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将信小心叠好,放在了萧子鸿给她寄来的所有信中,在最后排序排好。   信里面仅仅写了个“二月”。   然后是两个小巧得很的手掌印。   萧子鸿将他们的两个孩子带来江南了,预计将会在二月到达南京。   按照约定,萧子鸿在南京的日子,她要一道在宫中。   舒浅等到晚上众人都在,和众人都说了一声。   众人仔细一想,南京总归比京城要近一些,来回一趟也不算难,勉为其难都同意了。   当然同意的同时,几个人也各自都有要求。   乔曼浅笑着:“教主,您看教中孩子越来越多,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请两个先生。让他们家中女眷把孩子们都照料了。给两份钱,包吃包住。”舒浅觉得请个先生对教中还是方便的,“学得好的,可以考虑送去大书院。”   南京就有大书院。   南方的书院远比北方要多。   乔曼点头。   毕山也说了一个他近日的事:“教中新上来的有不少人主意挺大,有些不服管教。原先教中人都没什么脾气,可被闹来闹去也不好。”   舒浅听了这事,看了眼姚旭。   姚旭当下表示:“这事我身为二当家,插手不妥。”   这事情就是崇明教的教徒之事,姚旭不论怎么插手,都容易引起下面的不服,或者让教徒们以为他和舒浅对立了。   舒浅点头,斟酌着自己的话:“教中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不论在教时间是长是短,都该是为了众人更好的发展而努力的。主意大的,说的话你们要是觉得不对,就直接驳回了。你们要是觉得难以抉择,就让这人亲自来于我说。”   她来判断这个主意到底是大还是小。   “不过,若是我觉得这个主意不可行,提出者教中积分扣今年的一半。”她这样说着,“没有回旋余地。”   众人一想,也成。   随后姚旭开口:“这样,我觉得压寨相公留在教中也挺好的。”   舒浅看着他,假笑了一下:“下一个。”   她随后转向了师华。   师华想了想开口,却只是憋出了一句:“吉武关挺好的。”   舒浅颇为感动:“看看你们,像人家学学。”啥事都没有。   余下几人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师华,学着她的表情:“教主,您要不要学学老教主?”   “老教主学不了,学学陛下也成。”人陛下虽然爱乱跑,可继任之后,一年到头大多数日子还是在宫中的。   “我崇明教说出去,人家都不信还有个教主。”   “别说,我说自己是二当家,别人问我大当家是谁?听都没听说过。”   “为了瞒住压寨相公是个皇帝。”   “为了瞒住教主是个皇后。”   “我们兢兢业业。”   “勤勤恳恳。”   姚旭和毕山两人一唱一和,仿佛早前排过这话一样。   舒浅:“……毕山,最近成语都会用了?”   毕山老脸一红:“乔娘教得好。”   这一番打趣之后,众人该说的都说了,随后各自结伴散去。   留下形单影只的舒浅回了屋。   “喵呜~”   屋里头一直都在的黑猫,慢悠悠走到了她脚边,轻微蹭了蹭她。   她离开大半年刚回来那会儿,这只黑猫竟是有一度时间不曾靠近过她,似乎是不熟悉她身上的味道。现下等她在教中又住了一段时间,这黑猫又黏了上来。   黑猫就地一趟,露出了自己的肚皮,侧着身子等待舒浅对它下手。   舒浅蹲下揉了揉:“孩子们都出去野了。”   黑猫从喉咙中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舒服得将脑袋直往她手里头蹭。   “我也有孩子了。”她这般和黑猫说了一声,“可惜不能带你看。”   皇宫中其实也有猫,不过宫中的猫都是阉猫,以前有过一个极为爱猫的帝王,由于养猫养成了宫患,后来所有的猫入宫中,都要被阉掉。   黑猫哪里懂舒浅说什么,就只顾着自己舒坦。   舒浅看着有趣,也就和黑猫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以前一个人惯了,没觉得两个人有什么,还想着说不定还碍事。”   顿了顿,她继续说着:“那几个月,两个人惯了。现在看着教中都成群结对的,倒是自己一个人怎么处,都觉得别扭,不舒坦。”   过年的时候想,现在也想。   好在二月马上就来了,她也要去南京了。   揉了好一会儿,舒浅才被这黑猫放过。   她再洗过了手,看了会儿书,才去自己床上睡下。   睡在靠里头,外面留了整整一个人的位置。   好似这晚上,还会有一个人出现在那个位置上,悄悄钻入被褥中,随后靠近她,与她共眠。   一觉醒来,依旧只有舒浅一人。   她伸着懒腰,从床上下来,再一次被床下的黑猫骚扰着脚丫。   “一大早就闹我。”舒浅笑出声。   她歪了歪脑袋,数着日子:“距二月,怎么还有二十来天?”   两个手都数不下。   “去南京就算七天吧。”舒浅毫不犹豫就将一天快马加鞭能赶到的路程,改成了七日。   这么一想,这日子竟是过起来快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mua 50瓶、孤独的芋头 33瓶、小菊花啾 10瓶、没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6章   萧子鸿很乐意将一个月的路程变为几天。   但是孩子受不住。   朝廷的船在专研过佛郎机的船只后, 如今速度比往年都快很多,否则也不会只要一个月, 他就能到达江南。   可那也是要一个月。   萧子鸿看着自己两个孩子能翻身了,正努力互相碰对方然后“打架”, 再没法维持自己的帝王肃然, 笑得不行。   他还和炫耀一样和李公公说:“李公公你看这两个孩子。”   萧士宸和萧立宁这两个孩子长得颇为相像。原先都皱巴巴红着脸闭着眼, 还根本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到后来两个孩子渐渐大了点, 就出现了区别。   两人的眼睛意外都极为像萧子鸿, 颇有轮廓,眼眸深邃。   这点太过鲜明, 以至于凡是见过两人与萧子鸿的,都会很肯定这两人就是萧子鸿的孩子。   孩子还小,鼻子还软趴趴的, 谁也不像。嘴则是有点像舒浅,尤其是咧开嘴笑时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孩子都白白胖胖起来,差异也多了点。   比如萧立宁头发要多些,还要比萧士宸的头发长一点。   女子的头发本就比男子要容易长长。   李公公见两个孩子很有活力的样子,恭敬夸着:“陛下小时候也那么早就能翻身了。等再过一个月,指不定就能爬了。”   萧子鸿笑起来:“有理。一年半载后该是能说话了。现在就回喊个咿呀呀。”   他话才光说完呢,十分辛苦碰到了萧士宸的萧立宁,“啪叽”一下手打在萧士宸手臂上,下一步打在他胸口。   萧士宸睁大双眼,挥舞着双手:“咿呀呀!”   萧子鸿上前, 将萧立宁抱起在手上晃了晃:“婉婉身为女子,还是长姐,怎么可以随意欺负你弟呢?”   萧立宁根本听不懂萧子鸿说什么,“啪叽”一下,打在萧子鸿脸上。   声音响亮,整个船舱听得是一清二楚。   天子脸面说没了就没了。   李公公身子一抖,差点笑出来,忙拉下自己的嘴角,让自己冷静冷静。   “反了天了这是。”萧子鸿警告萧立宁,“回头让你娘教训你。”   萧立宁这回另一只手也过来“啪叽”一下,还咯咯咯笑起来。   笑得口水都留下来了。   萧子鸿见萧立宁“屡教不改”,气笑了:“李公公,给她擦嘴。”   李公公忙上前接过了孩子,给萧立宁擦嘴。   还在床上的萧士宸不服了。   他咿呀呀叫不停,没人理他,也翻了个身。   然后……翻不过来了。   萧士宸挣扎起来,然后一委屈,哭了。   萧子鸿刚把手上的婉婉交给李公公,又去抱萧士宸。   萧士宸被抱起来晃了两下,又不哭了。   萧子鸿这才发现这孩子干哭不掉眼泪的,纯粹逢场作戏吸引他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头有点疼:“寻常孩子有这么聪明?”   李公公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他想了想,回了萧子鸿的话:“陛下生来聪慧,娘娘又是女中奇才,这两个孩子是两位生的,自然不可能泯然众人呀。”   萧子鸿想想也是。   他确实在诸多皇子中算得上是极为出色的,不,该说他其实比上一代诸多皇子也都出色。而舒浅更是有天下罕见的才智。   他们两个如此不一般,生下来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一般?   这么想后,萧子鸿头也不疼了。   “年少神童不少,这两个孩子说不定也是。就如朕给驹儿选的伴读。”萧子鸿这般说着,“这两人倒好,以后也不用什么伴读,一块儿学就成。”   反正都不是皇子公主的,一起学并无大碍。   “陛下说的是。”李公公应声。   两个孩子闹了会儿,又有点饿了,在那边咂嘴。   萧子鸿便让乳娘过来喂奶。   两个孩子喝完奶,宫女给换了布,等人将他们放回床上了,扭扭身子,眼睛眨巴眨巴就闭上了。他们闹够了吃饱了也困了。   睡颜惹人爱。   萧子鸿看着两个小家伙乖乖躺在那儿,抓紧着他们自己的小拳头,柔了眼神:“不知道舒娘看到他们,会是怎么想?”   李公公这般说:“娘娘喜欢孩子,临着走就不舍,等见了怕是整日都要守着。”   萧子鸿问李公公:“那你说,舒娘是更想我,还是更想着两个孩子?”   李公公怀疑萧子鸿这是想要换个身前伺候的人了。   这什么问题啊?   他哭笑不得,躬身回话:“陛下,您是娘娘心头最牵挂的人,两个孩子是娘娘的命丨根子。”   萧子鸿看着两个孩子的睡得熟,心想自己怎么着都是第一,只要舒浅敢和这两个小家伙睡一晚上,他就能胜过这两个小家伙。   当初他是真的天真,不懂初生的孩子放在身边是什么概念。   半年被强行哭醒,死撑着睡意把人交给乳娘喂奶。   喂完了,他迷瞪迷瞪想着要继续睡,结果不知道睡了点什么,第二日还是上朝日。他差点走座位上去,中途给楼梯绊一跤。   他当然没有直说这事。   往事不能再提。   “还有多久到?”他赚了话,问李公公。   李公公将日子记在心里头:“回陛下,还有两日就到了。距陛下和娘娘的约定,还有五日。”   萧子鸿点头。   他提早一些到挺好,将宫中都布置稳妥了,再迎来舒浅。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舒浅这会儿已从崇明教出来,赶了一日直接到了南京。   她兴致极高,进了宫门,换上了自己该换上的衣服,领着宫中早前就守在宫里头的那些个宫女太监,将一切都筹备了起来。   “陛下还有几日就要到了,这该备着的东西都要提早备了。不然陛下若是提早两日来了,这什么都没弄好的,陛下心里头要不高兴。”舒浅对这些细处很讲究。   众人听从吩咐,纷纷都动了起来。   后宫之中,皇后最大。   即便是萧子鸿在这里,论管理后宫的权利,那也没有舒浅来得大。   宫殿内,其实早就有清扫过了。   只是没人住和有人住,那是完全两种样子。舒浅没到时,众人清扫一整遍之后,余下的就随意折腾折腾,想等着皇帝快到了再说。   毕竟从水路转路路,还要一些时间,绰绰有余。   但是舒浅来了,他们原先的清扫就不够了。   宫殿里的熏香要取出来,皇帝和皇后的衣服要准备好。被褥要用最新最干净的。御膳房要准备起各式各样的新鲜食材。   各个宫殿里的蜡烛要筹备后,油灯要都摆正了,随时准备点起来。   这么一折腾,人气就来了。   不过两日,舒浅再度起身,整个宫殿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她让人赏了下去后,又亲自去花园里逛了一圈。   花园里倒是一直都有人照料。   她点点头,相当满意,随后又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有的屋子,她不能进去,有的屋子,她能进去看,也好好看了看。   等一天逛下来,确保了每一处都妥当了,她才放下了心。   随后她想:要不要给萧子鸿什么惊喜呢?   就在她默默吃着饭,想着什么惊喜才能够适合给一国天子。   这一国天子忽然就挡住了落日的光亮,出现在了她面前。   萧子鸿身子周圈都是淡淡的,发着光的。   舒浅呆了呆,筷子放在嘴里,那米粒都忘了咀嚼。   “刚下了船,就得到消息说你已到宫中。这便没有让人特意提醒你。”萧子鸿看向边上的宫女,“愣着作甚,给朕添一副碗筷。”   这一声吓得宫女忙应声去拿碗筷。   舒浅取出了筷子,嚼了两下,咽下了嘴里的饭,还有点呆愣愣。   “怎么就,忽然那么早?”她有点反应慢,陷入了困惑。   萧子鸿少见舒浅有这样的神情:“你比朕还要早。”   “在教中也没什么大事。”舒浅看着人给萧子鸿摆上了碗筷,这才彻底回过神,“哎,我还想着给你备点什么有趣的,结果反倒是被你惊到了!”   萧子鸿笑起来:“无碍,现在再备也成。”   有什么成的?   到底是不一样了。   舒浅看着自己面前极为简单的菜色:“我让御膳房再添两个菜。”   萧子鸿摇头:“不用,够吃。”   真的是够吃。   两人将那些个菜吃了个精光,半点不剩。   这恐怕送回御膳房,都会让人惊了,怀疑这几个菜是不是都是帝王最喜吃的。   这吃完了饭,舒浅开口第一句:“孩子们呢?”   萧子鸿本就在想舒浅会什么时候问他。   没想到吃完第一句便是这个。   好在不是吃时第一句。   萧子鸿嘴里泛酸:“让李公公和乳娘带着。”   舒浅往外探了探头:“让我见一见。可会说话了?”   这才几个月,爬还没爬呢,只会发出点不知所谓的音。萧子鸿摇头:“哪能怎么早?真要是这么早就能说话,朕都要被吓着了。”   他示意宫女去叫人。   舒浅起了身,跟着就往门边跑:“哎,现在该长开点了,像你还是像我呀?”   萧子鸿坐在那儿,转了个身子,就看舒浅跑门口去:“丑得要命,谁都不像。”   舒浅笑呵呵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以后大点就像了。”   萧子鸿抿了唇。   李公公和乳娘将孩子抱过来,将孩子交给宫女后,行了大礼。   舒浅免了他们礼,看向了两个正酣睡的孩子。   羽睫极长,这眼睛未睁开,就极像萧子鸿。   这唇倒是有两分自己的模样。   她和萧子鸿说了声:“不是挺像的?看着真乖。”   这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萧子鸿听着舒浅的话,哼了一声:“勉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坛醋啪叽碎了 第127章   有的人平常看着是正儿八经的模样, 吃起醋来,那都不是按瓶来算的,是按坛, 或者直接是按照缸来算的。   偏生舒浅还半点没有察觉到异常。   她看着小人儿,看着自己心都化了。   两个孩子这到了日子,养得胖乎乎的, 轻微呼吸着, 睫毛轻颤着,脸庞精致得好似上天馈赠给她的, 世间最好的娃娃。   再过些日子, 恐怕那些个年画上的娃娃, 一个都比不过她面前的两个孩子。   现在这两个孩子还看不出男女, 不过是头发稍有点差别,好在衣服上是有所区分的。   婉婉和锅儿。   一个人的衣服上绣了一只碗, 一个人衣服上绣了一只小锅子。   只会缝个扣的舒浅低声问了一句:“这谁绣的?有趣得紧。”   “回娘娘, 是陛下让绣房特意绣的。”李公公已发现萧子鸿的不对, 忙提点着舒浅。   舒浅依旧头也没抬:“陛下真不愧是陛下啊。”   您这么说, 倒是看两眼人啊。   李公公有点愁苦,偷瞄了一眼陛下。哎哟,这脸是又青了点。   舒浅还在那儿轻声感慨着:“我以前哪里想过会生两个?还是这般好的孩子。一看就乖极了。”   李公公不得不再次提示:“在船上的时候, 陛下看着欢喜, 就抱他们。他们还用手拍陛下脸呢。”皮得很。   “哎,手劲大,健康。”舒浅这般说着。   李公公小心翼翼再看了眼陛下, 又憋出一句:“……这锅儿,翻身翻过了,翻不过来,就在那儿装哭,光打雷不下雨。陛下可……”   舒浅笑起来:“那可真是聪明极了。”   李公公:“……”   李公公笑得讨好,心中绝望。   现在皇后娘娘眼里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了。   没得救。   萧子鸿终是忍不住站起了身,往舒浅那儿走了两步。   舒浅听到了响动,像是这会儿才察觉到什么,转向了萧子鸿。   萧子鸿面无表情。   舒浅朝着他笑得开怀:“你快来看呀,真有意思。”   看孩子的睡颜有什么可有意思的?   萧子鸿看了几天了觉得也就那样。   可刚舒浅朝着他一笑,眉眼如画,那笑好似能笑到自己心窝窝里。   他心里头又觉得好点了。   就那么一点点,芝麻绿豆一样大小的一点点。   “是挺有意思。”萧子鸿走过去,站在了舒浅身边,“就是还睡着,别弄醒孩子了。”   舒浅就是知道孩子还在睡,所以一直轻声说话。   她也知道再闹,容易惊醒孩子。带着点惋惜,她只能点头同意了萧子鸿的话:“陛下说的是。将孩子送去睡个安稳吧。”   宫女们应下。   舒浅目送着乳娘和宫女暂时将孩子送去睡,见不到踪影了才收回了目光。   依依不舍,极为有触动。   这便是为人母吧。   舒浅这么想着,转回了脑袋,看向旁边的萧子鸿。   她这回算是真正回头对上萧子鸿,将人看进眼里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比刚才萧子鸿忽然到宫殿内坐在她面前还要惊一跳。   萧子鸿面上带起了浅淡的笑,笑不入眼。   可谓是仅仅勾勒了唇角。   舒浅心一颤。   他一身帝王气势,没有半点掩盖,就……就还像是故意展现了出来。带着一种威严感,让舒浅本能回忆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看孩子。   夸孩子。   看孩子。   没了。   好像没犯错。   舒浅对着萧子鸿的脸,露出了一丝笑:“陛下车途劳累,今日要早些歇下么?”   萧子鸿应声:“嗯。”   言简意赅。   舒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回头看了眼孩子离开的方向,然后再看萧子鸿。   好嘛,萧子鸿身上又冷了几分。   这还没察觉不出异样,舒浅也白和萧子鸿认识那么久了。她只是没有想到,萧子鸿竟是也会有这般小孩子气时候:“你这是在生我气呢?”   萧子鸿牵起舒浅的手往回走:“朕没有。”   皇帝是会忽然喜怒无常么?   萧子鸿觉得不会。   舒浅觉得现在就是。   她当然不会信萧子鸿说的没有,反倒是觉得好笑:“我与孩子几个月不曾见了。”   “你与我也几个月不曾见了。”萧子鸿强调。   他们认识的可更早一点。   这两个孩子撇去没见的日子,总共和舒浅才认识了多久?肚子里那会儿都不算。   萧子鸿都这么说了,谁还能不知道谁?摆明就是生气了。   舒浅悄悄用另一只手晃了晃,示意李公公等人退下。   很快宫殿中就剩下了两人。   舒浅和萧子鸿说着话:“我与你哪里有几个月不曾见?”   两人站定,萧子鸿没懂舒浅的话,询问她:“怎么,还要我细数共计几月余几日给你,你才能承认?”   “不是。”   舒浅摇头。   “我时常在梦里头见你,怎么能说几个月不曾见?莫不是陛下不曾在梦中见过我?”舒浅凑在萧子鸿面前,像是有点困惑问萧子鸿。   演得极为逼真,好似真的是她想不通。   萧子鸿张了张嘴。   下意识想了想,他还真是在梦里头梦见过好几回舒浅。   他有梦到两人一道出海,有梦到两人在江南遇到。   最可笑的一回做梦,他还梦到了和舒浅两个人在大殿里吃火锅,群臣看着十分心动但是又不敢上前吃,肚子都饿得咕噜噜的。   事实上醒来后,是他自己太饿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梦里做梦的事情,怎么能算见过了!   “梦里归梦里,这儿归这儿。”萧子鸿松开了舒浅,点了点自己的心,“它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这情话,舒浅倒是第一回见识。   她微微松怔,随后笑开。   伸手贴上心口,舒浅笑弯了眼:“过年那会儿,我在码头上喝酒。”   萧子鸿:“我与在母后一道。”   “那时边上都一对对的,我便在想,什么时候能够我们一道,就在那码头上喝酒。他们跳,我们也跳。他们笑,我们也笑。”   没有皇帝皇后的区别。   与百姓同乐。   舒浅还余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它从分开第一天起,就有点想你了。”   萧子鸿觉得自己胸腔像是都被塞满了。   那手掌明明很小,也穿透不过他的身子。   而舒浅则是感受着两人的心跳,不,该是说他们都能感受到两人的心跳。   情之一字,永远是说不清的。   尤其是两人只要乐意,他们能说出许许多多,对方想听的,他们乐意讲的话。甜言蜜语永远最是让人沉迷。   萧子鸿再绷不住脸。   他想了想,问舒浅:“一起沐浴么?泡池子。”   宫殿里还有建池子,池子不算大,不过两人泡也绰绰有余。   刚才的醋坛子就被这么揭过去了。萧子鸿到底还是要脸,拉不下面子来承认刚才酸了。   舒浅便给他留足了面子,笑着应声:“好啊。”   江南宫中的池子,若是全部修缮好,那足足有三个。   萧子鸿并没有那么奢靡的泡澡习惯,一天也不可能连着泡三个池子。这江南后宫中总共就他们两个能用,于是就只让修了一个。   宫女们忙放水,放花瓣,准备香,准备一切方便两位沐浴的东西。   等两人走到池子那儿,里头已是白雾缭绕,暖意溢出。   屏退了所有人,褪去了衣服,舒浅和萧子鸿一同下了水。   热水从脚烫到了胸口,没一会儿就让舒浅脸上泛起了红。   很是舒服。   萧子鸿一样入了水。   他比舒浅高不少,没有全然走下来,自然胸口大半露在外头。   舒浅一眼就能看到他肩那儿的疤痕。   萧子鸿从未想过要去掉那伤口。   她没有上手摸,萧子鸿却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在水下拉着她的手,按到了那疤痕上:“那会儿并不疼。”   这样明显的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为人父母了,才更能理解那种相敌对的痛楚,不仅仅在伤口上,更在心上。   她也没说肯定疼,也没说自己今后不会让萧子鸿身上再添上这种伤疤。   她见了很多次,也想像过很多那会儿的场景。   “嗯。”她就是那么简单应着。   轻描淡写。   萧子鸿见她这样安静,靠近她,轻吻了她略垂下眼睑的眸:“我再与你说一点两个孩子的事?”   明明刚才还在醋着。   这会儿装起了大度了?   舒浅失笑。   顿时刚才一点点的小忧郁气氛,彻底没了。   舒浅听他说了两句,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萧子鸿说两个孩子的事情,根本就是变成了在埋汰两个孩子。   “整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要拉了也不知道喊两声,拉完了再喊,喊完了没人应就哭,光哭还不掉眼泪,就是演的。”   “还有,半夜了,别人都要睡了。两个小崽子白天睡得天昏地暗,到了这会儿就要闹。饿了好说,想如厕也好说。有时候就是想要你抱一抱人。”   “刚给换下了布,抱起身子准备放到赶紧布上,尿了。我那些个衣服哪里是用来受这种苦的?”   舒浅不敢想萧子鸿在船上经历了什么。   她听着忍俊不禁。   别说萧子鸿的衣服,萧子鸿自个又何曾受过这种苦。   他就是在边塞上战场杀敌,都只被人用血毁过衣服。   萧子鸿说了还莫名气起来了:“不行,我改日要专门记一个本子,专写这两个小崽子。”   舒浅听着好笑:“还是孩子,你计较什么?”   萧子鸿:“我也专门写了个小本子,记你的事情。”   舒浅:“……”   她想了想自己在京城里有孕时干出的事情,忽然觉得这澡泡不下去了:“陛下,妾身乏了,想直接去睡了。”   萧子鸿见舒浅想逃,将人困住:“乏什么?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舒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月雪 40瓶、梦想一夜暴富 20瓶、J哈哈哈 10瓶、25662651 10瓶、黑凤梨 1瓶、孤独的芋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8章   欠债还债, 天经地义。   两人这还真不少说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债,谁要还谁的债。   就远一些日子来说,他们的侍寝日的事还没有能算清呢, 估计回头仔细一算,能够算到下下辈子去。毕竟日子与钱不同,一天便是一天, 怎么都变不成两天。   这泡澡越泡越荒唐, 到后头舒浅完全是脱力被萧子鸿抱回去的。   舒浅第二天醒来后,对着萧子鸿的腰猛戳。   戳完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戳的, 腰要断了。   萧子鸿比她早一些醒, 被这么闹也不恼, 反而问她了一声:“起么?”   起是肯定要起的。   舒浅从床上起来。   这身子许久没那么闹了, 不动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一动觉得浑身上下更加不舒坦。她微叹一声:“我该是多动动了, 这不动不行。”   萧子鸿友善提醒她一句:“这几个月你每日都能动。”   舒浅直接将萧子鸿的衣服扔到萧子鸿身上:“穿衣服起身了。”   皇帝可没有几日休沐的。   舒浅这般说着话, 对萧子鸿没一点客气。她也没有因为刚才萧子鸿的玩笑话生气, 扔完衣服, 又将自己的衣服给一件件套上。   萧子鸿总算是还记得自己是皇帝,面上含笑,起身自己穿了衣服。   宫女们连上前帮忙的机会, 还是到后头才有的。   萧子鸿和舒浅着相处, 怎么看都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起来。   舒浅起身后,还是先去看了孩子。   两个孩子此刻都醒着,刚喂完奶, 兴致很高咿呀呀在那儿喊着。   乳娘正用小东西逗弄着两个孩子。   舒浅出现,乳娘忙行了礼,将自己手中的小东西给了舒浅。   孩子这个时候已能认人。   舒浅凑上前,两个孩子都还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不过见舒浅取了那个缀着小球的竿子在晃动,又兴高采烈咿呀呀叫唤起来。   旁边萧子鸿上来,看着这孩子一点不怕生,倒是挺欣慰。   乳娘在边上低声说着:“娘娘,孩子这个年纪,已是能认人了,会叫一声。”   其实并不是真的叫一声,而是发出类似于称呼的声音。连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等再过点时候,还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发出奇奇怪怪称呼声。   舒浅笑了下:“知道了。倒是不急。等会多了点再教也不迟。”   乳娘点头。   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是不是从刚才的话里面感受到什么,这会儿还真的发出了咿呀呀之外的声音。   反正舒浅是一句都听不懂。   她又从旁边取了一个小玩件,给两个孩子一人塞了一个:“这会儿真是有意思。”   萧子鸿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触,舒浅抬起头看向萧子鸿,意有所指:“毕竟是陛下与我生的,陛下如此有趣 ,孩子又岂会无趣?”   旁人听了都想笑,别提萧子鸿自个了。   舒浅这分明是在打趣他昨天吃味。   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很快又被别的事吸引走了注意力。屋子外的鸟到了季节,飞到了窗框上,试探性朝里张望了张望。   于是两个孩子竟是挣扎起来,试图翻身爬动了。   舒浅心想还好孩子现在还小,再大一些能动了,那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又逗了会儿孩子,萧子鸿则暂时先走一步了。   南京这儿搁置着不少事,就等着他到了南京再来处理。   原本在京城里决定的诸多事,现下也便于一一去做了。   过了这么会儿,舒浅便问了一声一直跟着两个孩子的宫女:“太子在宫中可还好?”   宫女应声:“太子殿下一切都好,陛下对他很是上心。”   她想了想,还说了一声:“陛下将娘娘的书也都看了。”   舒浅觉得那书没什么,看了就看了。   她笑了笑,也就没说什么。   回头,她将自己在崇明教中写的那几本一道拿了出来,让宫女在边上念,她自己继续编。孩子们是还听不明白,可听着耳边有人说话,便是听得极为认真。   除了小羊去历险外,这回确实还有锅碗历险记。   锅子和小碗与小羊不同,他们几乎是不能动的,只有旁人、河流、大海,才可以让他们动起来。锅子和小碗是以另一种的角度来历险的。   他们来自小马所在的国度,非常想要出去看这个世界。   小马不能随便出门,就希望他们能够看到的告诉他。   然后,锅子和小碗就这么上了出海的船,跟着第一艘船,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小岛国。   宫女念着念着,自己都沉浸到了故事中,有时候明白过来里头简单笔触下真正代表的内容,还眼泪汪汪起来,忧心忡忡问舒浅:“娘娘,后来怎么样了呀?”   舒浅朝着她笑:“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到呢。也就写前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宫女破涕为笑,被舒浅给逗乐了:“娘娘真是有才。”   舒浅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夸奖话。   等到萧子鸿回来时,知道这书还有了后续,也极为感兴趣拿过来看了。   翻看了两本,干脆连饭都搁置了,决定将舒浅写的先看完。   还是舒浅硬让萧子鸿给吃了饭,这才将后头的几本书给他。   到了更晚些时候,萧子鸿将这点书全部看完,还若有所思:“后头还没写?”   舒浅摇头:“还没。”   她小时候年纪稍大一些,院里没有多少书,她就编。   后来她遇到的事越来越多,经历过的事情越来越多,倒是没了再说那些小故事的机会。   如今是有了孩子,这才重新动笔,将这么些年知道的事,一一化为最简单的话,说入到故事中去。   萧子鸿想了一会儿,张张嘴,又闭上。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询问舒浅:“舒娘怎么看民间书院?”   舒浅当然是支持的:“民间书院好啊。我正想着请几个先生在崇明教教识字之类,学得好的,就送去念书院。”   她不明白萧子鸿怎么忽然问这个。   萧子鸿没有上过民间书院,但也知道这类书院确实出过不少才子,朝中不少臣子都是书院出身。   “我是在想,民间书院是多了起来,可识字的人到底是太少了。”萧子鸿这般说着,“识字少,懂礼的便少。乡野小民更是不懂律法,即便是做错了事,也无人会想着去衙门吿。”   舒浅自然知道:“对于百姓而言,纸墨昂贵。有条件识字的太少了。”   萧子鸿点着舒浅出的书:“我便想着你这类的书,浅显易懂,字又极少。尤为适合在民间传授,一人记下了,转头和另一个人说,几乎也出不了什么差错。还能让人乐意去识字。”   舒浅听着萧子鸿说话,微微点头。   民间老百姓为了能过好日子,经常要下田。   孩子就背在身上,或者由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带。   他们不需要彻底识字,但是完全可以在免去纸墨的情况下,将这些简单的故事传承下去。   舒浅和萧子鸿又说了一事:“萧郎可想过,天下州府如今大多日渐富裕。可让每个州府建类似于文渊阁的藏书阁。秀才以上可随意进出,普通百姓则需要花钱□□才可进入,用于维护阁。誊抄需另外交一笔笔墨费。”   这回轮到萧子鸿听着舒浅讲。   “没有钱又想看书的百姓,可以凑钱让一个人□□,进去誊抄了拿出来。这书自然就在百姓间流传了。”至于藏书阁里头放什么书,当然是朝廷来定。   “每隔一段时日,可以请。都讲那些个入门的书。甚至可以请一些匠人、农户讲一些制作和种田要注意的事。”这就吸引了百姓。   舒浅知道朝廷其实也没什么钱,但还是提点两句:“民间书院出身,一道从师求学,其中情感非一日两日形成,到了朝廷之上,又由于所学所用方式相近,不自觉便会走在一起。”   萧子鸿点头。这容易形成一定的派系。   “只有来自各个层的百姓越为分散,来自各个民间书院人数越杂,才能提出更多的不同的建议,让朝廷,让帝王在从中选择更好的方法,继续前行。陛下先前想让更多的百姓识字、懂礼,也是明白这一点。若真当朝廷有了余钱,我希望朝廷,能够普及识字。”   普及识字这一事,绝不是一人两人可以完成的。   但朝廷可以借着建立藏书阁,以此为开端,将这一事做下去。   萧子鸿起身就去拿了纸笔,将自己的想法,以及舒浅的想法都给写了下来。   他重武,明白将士强悍,军备充足,这才能保卫边塞、保卫沿海。   舒浅却不一样,舒浅来自民间,她更加透彻的明白百姓一步步走下去,更需要什么。需要粮食,那就要良种。吃饱后需要识字、知识,这就要学。   就如舒浅所说,这朝廷之上,只有各式各样的人都多了起来,朝廷才能知道民间是如何的,今后该怎么走。   那是常年远离民间,几乎家家都有仆役的大臣们,平日里少有能想到的。   萧子鸿写了一半抬头:“我少有这般认可,一国之母最好来自民间这一理。”   舒浅笑起来:“我便是在民间,也是少见。”   萧子鸿一想也是。民间女子也没舒浅这样的。   他笑了笑,随后低头继续写。不过写的时候,他顺带说了一句:“下回再与我说正事,不用叫我陛下。”   刚才舒浅下意识说的时候,便是叫他“陛下”的。   平时她连自称“本宫”和“妾”都很少会用。   舒浅听着这话,笑着应了:“好。” 第129章   萧子鸿很清醒,想法一个接着一个。   他几乎在舒浅说那些话时, 就想到了诸多朝代里, 发生过的一件又一件血染朝堂的惊天惨案。   文臣武将颠覆朝政,并不是罕见的事情。   有才能的人一旦汇聚在一起,便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也是诸多朝代中, 几乎每一个朝代都不乐意去普及识字, 可又希望能有才能之士辅佐自己的矛盾点。   身为帝王, 不希望世家掌控朝政, 所以科举选取寒门弟子。   不希望南方才子大多把持朝野,所以时常会对北方出身的大臣有所优待。   不希望外戚专政,所以多娶民间女子。   不希望武将威胁到皇权, 所以重用文臣。   不希望文臣架空帝位,所以削弱丞相的权势。   帝王, 希望将朝廷的权利更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治理朝政, 治理天下,有时就如治理河流一样。有人治理黄河, 会认为堵住部分口子,便能引导河流的走势, 从而能够让河流按照既定的路流入大海。有的人治理黄河, 会认为堵不如疏,开辟几个口子,引流,这就能够确保更多的地方在涨潮时,也不会被淹没。   当尝试前者, 发现有所不足,甚至达不到预期时,人就会考虑到后者。   现下萧子鸿也是根据舒浅让天下人识字的这一说法,想到了这么一点。   民间书院逐渐增多,到底也就是那么些个。寒门出身科举不易,到朝廷之上参与殿试的,时常是某几个书院一年录用好些个。   这些人从师求学便是一道,录用时又是同批,情谊颇深,自成朋党。   朝廷上,来自各个层面的人,应该更多一点,那思考的方面就会更加全面一些,会三两结伴,却不易成派系。   百姓不识字,愚民教育确实好管教。   百姓识字了,以朝廷的宣讲来识字,难道就会难管很多么?迷糊的人,会选择顺从大众,聪明的人,会跳脱出死板的宣讲。   才能之士,自然就从中出来了。   就如同朝廷告诉这天下。   天子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该遵守这一条理。   迷糊的百姓觉得是这样,天子就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聪明的百姓则是会想,要如何去做,才能在最尊贵的人那儿得到足够的好处。   一百个人中,聪明的不论怎么算,那都是少数。   他们寻着更好的理由去成为大臣,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违反帝王。由于朝廷的宣讲,他们一旦做过了头,便是被戳着脊梁骨,甚至别人更有理由去推翻他们。   萧子鸿要做的,则是将这些人都握在自己手中。   知人善用,当真正的帝王。   身为天子,拥有天下是必然,掌控天下才是该去走的路。   有过一生,回头再看,才明白一切都是不进则退。   萧子鸿写了很多,最后将自己胸口的一口气叹出。   好在自己年轻。   今后还长,这才敢什么都尝试去做。换成他四五十面临死亡那会儿,他恐怕即便明白或许这么做会更好,为了能够让夏煜坐稳帝位,他也不会这么做。   等事一了,夜都深了,他才终于决定休息。   收拾好桌子,萧子鸿走到床边,就见舒浅在被子中动来动去。   他在床边站定,低头看被子中人蜷缩在那儿动作着,带着疑惑问了一声:“舒娘在干什么?”   舒浅顿了顿,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脑袋上平日乌黑顺滑的头发此刻凌乱得彻底,半点看不出一个皇后该有的模样。   她也是有点懵,满脸写着困惑:“我刚才将这下头的床单扯歪了,正想把它扯回来。好像怎么扯都扯不动。”   萧子鸿:“……”   舒浅疑惑:“我是不是该跳起来扯?刚才挪动着好像不太成。”   这刚才能说出如此良策的人,怎么会碰到有的事情,说傻就傻了?   莫不是真有一孕傻三年的说法?   萧子鸿不得不提了一声:“你可以下来,我们一道扯就扯动了。”   这一整个人在上头压着,整个人使不出力还容易累。   “这不是觉得下床太过麻烦。”舒浅嘴上这般说着,还是听了萧子鸿的话,顺从爬出被窝,从床上下来了。   萧子鸿心想着,在床上挪动看起来难道就不麻烦?   人下来再铺床,那就方便多了。   等铺好了,两人重新钻入被窝,天距离亮都快不远了。   两人也没再折腾,倒是安稳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又是贴在一块儿,感受着对方的温热。   日子逐渐像是回到了京城那会儿,又有少许的不同。   萧子鸿的红色私人下属团,还顺带接了帮舒浅沟通崇明教的活。萧子鸿处理朝政事,时常想一出是一出,舒浅则是要处理崇明教的事,一样是想一出是一出。   前者忽然就折腾起扩展百姓民间海上贸易的事,后者忽然就折腾起酒肆新吃食的事。   从海外带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老百姓基本上都不敢随意播种,也不知道拿了果怎么吃。舒浅想着什么能做出点有意思的,就让酒肆去弄那些个吃食。   瀛洲酒肆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变换一回菜色,更有意思的是,每七日,酒肆会公布一个菜谱。瀛洲酒肆还欢迎别的店学这菜谱或者来交换菜谱。   这各地菜色总有不同,菜谱也有诸多特色,或许稍一变动,就能算新菜谱了。   可瀛洲酒肆不同。   它每一张菜谱,都相差极为大。   比如今日教的菜谱,是鸡茸豆芽,七天后的菜谱,或许就成了蒜香扇贝,再过七天,或许连菜都不是,而变成了某个新的果味甜饼。   有复杂的用针穿肉入豆芽,有简单的放好料直接上蒸架。   每回出新菜谱,那些个相关的食材都被一抢而空。   还会有人觉得某些菜色实在不错,干脆真想要弄点土来种一些菜的。   朝廷再怎么推广粮食,也就以玉米、红薯等能够养活更多人肚子的为主。别的辅料佐料,那是老百姓自己有兴趣就寻一下种子,没兴趣就算的。   成百上千的种子,海外送进来,老百姓都一脸茫然的,要不是酒肆的菜谱,他们还真不会去研究,更别说种了。   舒浅莫名就将这一场桌上的变动,从瀛洲为中心,推向了整个天下,甚至在后来悄无声息折腾出了海。   天下语言千千万,舌头味蕾总相近。   而在同时,萧子鸿的些许举动,以及在南京一些官员隐约传递出来的消息,让整个沿海都有所动作了。   码头上崇明教的教徒们肉眼可见多了不少的人。崇明教的那些个工匠们,也陆续收到了挖角,或者说额外收到了单子。   舒浅很快得到了消息。   “你要多发海商引?”舒浅收了信,转头就去问了萧子鸿。   萧子鸿点头:“是。否则老百姓迟早会私自出海,到时候参将恐怕会头疼,明明该是守着老百姓的,却让他要去对付老百姓。”   舒浅想想崇明教已占尽了便宜两年多,也点了头:“有理。”   “那崇明教也该以大船为主,控制好买卖的数量,不能一家独大。”舒浅想了想,回头琢磨了起来,寻了纸墨写起来。   两人这一有想法就写,还真是像极了。   萧子鸿看着舒浅这样,对她会如何写有些兴趣:“不能一家独大?”   “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会翻船的。”舒浅实事求是,“生意场上,现在的钱是赚不够的,崇明教占了太多,他们就会和在一起与崇明教争。崇明教占得少了,他们就会自发去选择自己擅长或者有利可图的地方去争。”   这天下做生意的千千万,少见谁哪门都沾,哪门还都沾了大头的。   大多都是一门试图钻得精,或者两门贫庸相辅相成凑合过。   “小百姓造船大多偏小船。那崇明教甚至可以与他们小船做生意,用大船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远了,那就只有大船能去。”那才是大头的利益。   舒浅还简单勾勒一下地图,示意给萧子鸿看。   萧子鸿明白点头:“妥。”   “各地州府倒是要做好事情,海商引数量不够,或是百姓想出海的太多怎么办。”舒浅朝萧子鸿笑,“你要愁的事情,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谁说不是呢?   萧子鸿一想到这个,摇头:“怎么能整日让我愁?该是那些个臣子自己愁去。”   他多花了月钱给这些大臣,又不是白花的。   新的六部这都该好好动一动。   “真好啊。”舒浅略有点羡慕,崇明教就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用。   萧子鸿手叩了叩桌子:“我帮你想崇明教的事?”   舒浅将纸往边上扯了扯:“你还有各地州府藏院一事没有解决。可别来扰我。”   萧子鸿:“……”   舒浅想了想,很是认真:“崇明教是我的娘家财产。我使劲折腾都行,你不行。就像你那些,我最多是嘴上与你说说,除了要了海商引,别的也没半点要碰的意思。”   萧子鸿被“娘家财产”逗得失笑,当即应了:“是是。”   两人都很有分寸,也知道对方的底线是什么。   萧子鸿不碰崇明教,舒浅也就不碰朝中的事。两人往日里生意是生意,私事是私事,分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开个玩笑互相也不恼。   萧子鸿见她忙起来,忍不住就跟着也忙起了自己的事。   别人家夫妻在一块儿,那是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舒浅和萧子鸿两人凑在一块儿,那是大多各自忙各自的事,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这才还算是记得两人是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jpg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晓晓 120瓶、Andy 10瓶、桃酥味少女 10瓶、姿态疏离 10瓶、苏凉人 5瓶、阿羽 5瓶、陈琳琳 5瓶、鸠和以归 1瓶、休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0章   舒浅和萧子鸿两人在南京三月后,锅儿和碗碗两个小娃娃, 已能够满屋子乱爬了。   天转热, 宫殿内愣是为了两个小娃娃,在地上铺满了毯子。   两个小娃娃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要是宫女们不注意, 一个不小心就能会爬到诸如床下柜子旁。   宫女们不敢责怪两个小主子, 舒浅要是正巧看到了, 就会让人将两个娃娃给拎到宫殿中间。   让他们往哪边趴都成, 反正都要趴好一段路。   这两个小娃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发现要爬很远后,干脆就地翻身仰天干嚎。   嚎两声后, 等舒浅或者萧子鸿凑上去了,他们又咯咯咯笑。   偶尔得不到反应, 那还真会伤心得哭出来。   哭完后被抱一抱, 哄一哄,又立刻高兴得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欢天喜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学着大人们说话的腔调, 重复叠音的话。   乳娘和宫女们已有意识开始教孩子们喊人。   比如舒浅在时, 就让喊:“娘,娘。”   萧子鸿在的时候,就让喊:“爹,爹。”   等到喊出声了,舒浅和萧子鸿一旦听出了还不像的话, 就会笑得乐呵呵的,好似刚喝了一大碗的酒,微有点上头。   孩子一点点的成长,和沿海这一带一样,和这天下也一样。   海商引每个州府以竞拍的形式,各给出二到三张。   这二到三张价格,每一张都没有低于千两。   得到了海商引的百姓,很快就组织出了自己的船队,筹备起了海上贸易,在一段时间的吸引了诸多非沿海的人往沿海一带跑。   但海商的税非常高昂,而若是有的州府部分农户种植朝廷推广的那些粮食,就可以减少税赋。在清楚这一点后,又有一些的农户干脆会选择去这些个州府种田。   原本对土地和家乡极为看重的老百姓们,不知何时开始,也慢慢有了别的想法。   人不断流动起来,这一事情让朝中议论纷纷,后便有了人口普查,以及流动人口登记等等。这一事,更加便利了今后商户以及其子嗣想要科考的这一批人。   而沿海这带往自南向北传的,不仅有海外的精美器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北方边塞由于沿海开放,一时也有将士提出了边塞贸易一事。   等萧子鸿重回京城,也就将这一事放在明面上,与众臣商讨起来。   而藏院等事,被他交给了宰相以及翰林院处理。   舒浅带着孩子回到崇明教,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与教中的孩子一块儿生活。   乳娘留下,宫女们则是一个没留。   等到两个孩子断奶之后,就连乳娘都被送走了。两个孩子由舒浅以及教中女眷们忙前忙后亲自照料。   姚旭和师华没多久,又生了一个孩子。   这回是个男孩,取名叫姚华,顺了姚旭的意,让他乐得整日找不到北。   一群孩子在一起教,年纪也差不多,倒是也方便了。   远在京城的姚长青和蔺淑,也有了好消息。   蔺淑在太医院的治疗下,总算是身子有了知觉。她每日强迫自己下地走路,很快就与常人无异,后来一样给姚长青生了一个孩子。   舒浅就在江南,崇明和南京之间跑着,一年只出一趟海。   她忙碌着,也笑着看着孩子们逐渐长大,从会爬到会走,再到会在自己面前甜甜喊一声:“娘。”   转眼。   明启七年。   各地州府共计开办七大藏书阁,其中大多书目来自京城文渊阁。   凡秀才以上都可入内。   普通百姓需要交钱入内,以供维护这七大藏书阁。   藏目,非誊写不可带出。   更令人诧异的是,藏目者,多为女子。不过此时各地已婚女子多有走出闺房,在外采买或经营商铺,所以也不算突兀。   藏书阁前有一空地,但凡每月初一、十五,将会有州府钦点人前来讲学。有的讲学者为官员,有的讲学者仅为普通农户。每月月底,第二个月的授课内容,都将在藏书阁前展示。   其后科考人数大幅上升,朝中惊才艳艳之辈,一再出现,堪称明启盛世。   明启八年。   周边各国来朝进贡以及与帝王签订往来贸易友好协议。   为扬国威,帝王在南京时亲自率领沿海水师,进行了规模巨大、历时一日的海上巡游。   此时,以崇明教为首的沿海商船船只速度已极为惊人。   曾经半月有余的路程,如今变为区区五天即可到暹罗等地。而这几年各地流入国内白银共计有千万两。甚至一度让白银贬值,原本一金换十银,变为一金换十二银。   随后。   萧子鸿又私下溜出宫了。   他身为皇帝非常不学好,还给太子夏煜请了“病假”,一道给顺出宫了。   这时走水路,从京城到崇明,已是十分快,快到放在明启一年那会儿,老百姓想都不敢想。江南的粮食和金银以及丝绸等物送到京城,那是速度快到惊人,只要十七天。   加快一些那就更不用说。   这操劳政事是一辈子都操劳不完的,偶尔也需要休息。   萧子鸿带着夏煜下了江南,走在江南崇明的道上。   “我初来崇明那会儿,江南多雨,走在路上入了客栈,就一脚一个泥印子。”萧子鸿还记得那会儿,他正在感慨着江南与他记忆中江南不同。   夏煜认真听着,四处看着周边老百姓。   老百姓们一个个笑得开怀,走路都轻盈得很。   这夏日里都穿着凉薄,年轻的男子女子……   对,年轻的即便是男子,竟然都有擦胭脂的。   夏煜禁不住问萧子鸿:“江南,男子也有擦胭脂的习惯?”   萧子鸿看了一眼:“舒娘那儿女子都有擅武的了,你还不准人擦胭脂?”   夏煜忙摆手:“本,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萧子鸿轻笑一声:“百姓有钱,这才能买得起胭脂,染得起衣服。这大抵便是江南该有的模样。”   等到下雨时,该是蒙蒙细雨中一把伞撑起,男女匆忙赶路。河上小舟轻划,百姓岸边树下下棋,各有各的乐子。   萧子鸿还专程寻了一家胭脂店,选了几款的胭脂,取了一个给夏煜:“可要试试?”   夏煜小脸涨得红,想拒绝,又怕萧子鸿说他没有胸中无容人之量之类。   “压寨相公强迫孩子胭脂画脸。这事,我想教主恐怕会有点兴趣。”店门口拿着一本册子,踏进门的少年这般说着。   他朝着萧子鸿点头示意:“萧公子。小公子。”   夏煜脸上的红还没褪去,有些好奇看向他。   萧子鸿给夏煜介绍:“这位是谭毅,舒娘那儿极为擅于制定点条条框框,极为麻烦的一个孩子。”   谭毅这时已蹿高了不少,虽没到及冠,可也年纪有点,看上去是像模像样的一个公子了。   一张常年板着的脸,外带上过早成熟,让他看起来比寻常公子稳重得多。   他也不理会萧子鸿这样介绍,也猜出了面前的小家伙是谁,对夏煜说着:“要学会说不。即便对你提出要求的,是萧公子。”   夏煜几乎是瞬间,从经义上想到了很多可以反驳谭毅的话。   谁可以随意反驳萧子鸿的话?   即便是新上任的这位丞相也不行。   “教主便是这么做的。”谭毅说完给萧子鸿拱手,“劳烦让让,这家店是崇明教的一位姑娘开的。我来替她拿个账本。”   夏煜又默默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娘娘和他一样,都地位有点特殊。好像也不是不能说“不”?   他小脑瓜里这样想着。   萧子鸿拍了拍夏煜的肩:“他说的对,你可以说‘不’。比如现在。”   夏煜看看谭毅,又看看萧子鸿。   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什么斗争中心。   小家伙想了想,往边上退了一步,随后问两人:“我可以先去找舒娘么?”   这胭脂店留守的小二,这会儿已机灵地将账本给亲自送过来,递到了谭毅手上。   谭毅很清楚这会儿舒浅在哪里。   他拿过了账本:“跟我来。”   夏煜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点了头,他才跟上了谭毅。   夏煜也长高了不少,不过还是比谭毅矮了一截:“舒娘在教中干什么呢?”   “带孩子。”谭毅精简回答他,“养你弟弟妹妹,顺带管管教里头的事。更多时候,她在,即便是不管事,也是一个象征了。有时候你甚至会希望她少管事。”   舒浅在,崇明教的心就稳。   但是一旦舒浅管事,她是真的特别能折腾。所谓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谭毅每回看着要增加的规矩,脸都能绿好几次。   夏煜却有点羡慕:“我看过舒娘写的书。”   “那是有点意思。”谭毅这点不得不承认。   如今不止教内,就连教外的孩子,一个个都会讲一两个舒浅书上的故事。力争想要做一个好羊或者做一个别的什么动物。   舒浅写了十二生肖,十二种小动物,再加上锅碗瓢盆,可以开大会了。   萧子鸿跟在两人后头,见夏煜不认生,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这点满意放在谭毅身上很快就没了。   “想听以前萧公子的故事么?是我拐他到教中的。”谭毅说起了过往。   夏煜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萧子鸿脸上挂起了有点危险的笑容。   夏煜转回头,想起刚才谭毅说的,以及萧子鸿刚才的意思。   那不是让他说“不”,而是希望他遇到事能够说出自己的主见。   夏煜还“记恨胭脂”,当即点了脑袋:“想听。”   谭毅勾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夏煜:记仇,记小本本,是和陛下一脉相承的。【认真】 第131章   回崇明教的路上, 谭毅和夏煜简单说起了以前的事。   曾经过的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 过了很多年后说来, 不过是寥寥几句话, 就如历史上说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时常只写谁胜利了,死了多少人, 伤了多少人。   “那时我太小,周边人都没钱, 我想活就只能偷钱。偷到了萧公子身上, 没成。”谭毅开场这样说。   偷窃不是一件好事。   送到衙门, 那可是要杖刑的。当然, 谭毅那会儿还没到七岁,在律法上算不明事理, 不会被判刑。   夏煜微微瞪大了双眼,没有想过面前穿着得体,腰间还有玉佩系着的少年, 那会儿唯有靠偷钱谋生。   “就和实在饿极了, 有人会吃土。”谭毅可不想吃土,“吃土活不了, 我想活。”   出生就是世子, 后来更成了太子。   夏煜对这种人间惨况, 唯有在书中见过。   “后来见萧公子长得好,我就将他哄骗到了崇明教。那会儿崇明教教主缺个压寨相公。当然,是下头的人瞎折腾。那会儿崇明教在外还是魔教。”谭毅解释了一下。   夏煜觉得这故事可真是精彩。   谁都没和他说过。   他想着一个皇帝竟然做过压寨相公, 这恐怕写在野史里,能写个好几百字,指不定还能专门出两本书。   谭毅想起那段事,也觉得有点好笑,话里都带上了一点笑意:“崇明教给钱,给米。一个压寨相公不算贵。”   萧子鸿不得不轻咳一声。   他一点不想知道自己当年价值多少。   好在谭毅还真没说当年萧子鸿当初值了多少米。   如今细想那会儿,他不过是赚了点小钱,拿了一点米。对于崇明教和这位帝王而言,那是已赚了千万两白银,在往后,论亿也只是日子问题。   “本想着后来的事与我没了关系。我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崇明教再联系上。”谭毅很快就见到了熟人,和人招呼了一声,“王师傅。”   那位被称为王师傅的朝他热情招呼:“谭毅啊,忙呢?我去送货啊。家里头最近鸡蛋下多了点,回头给你们那群孩子送点去,我那儿吃不完。”   “谢王师傅。”谭毅朝他道谢。   谭毅见王师傅走远,才与夏煜继续说着:“教中的孩子都在一块儿,平日吃食除了有教中统一采买外,还会有人馈赠。比如刚才的鸡蛋。”   这些鸡蛋不多,或许一顿就吃完了,不过能够让孩子们舔着唇高兴好半天。   走了一路,谭毅说了不少关于崇明的事。   夏煜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这里也问,那里也问。   崇明教和当初上山困难,下山也不方便不同了。   道路被拓宽,马车都能轻易往来。   路口还有年纪大的老百姓端坐在那儿,摇着大扇子专门卖水的。左手放了大木桶和碗,右手放了一个木盒子,一碗一文钱。   教门口有人看守,走进后脚下踩的没有半点泥泞,都是石头或者砖铺的路。   旁边的屋子规规整整,和京城全然不一样。   京城的屋子不是这样的。   夏煜睁大了双眼,盼着能够再多看一两眼。   等到了教中没一会儿,他更是央求着谭毅,想要先去那些个孩子念书的学堂看看。他从来都是和伴读一起学,哪里见过的十来个,二十来个孩子一起学的。   再说,舒娘就和孩子们在一起。   谭毅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点头:“我一道。”   谭毅点头,引着夏煜往小学堂去。   那小学堂就在乔曼以前住的地方。   乔曼成亲后,和毕山一块儿住了。后来孩子们多起来,干脆将整个地方重建了,专程弄了一个小学堂,给教中的孩子们学东西。   这会儿舒浅穿着教中自制的衣服,颇为潇洒坐在讲台上,和众人讲着几年前海商引刚颁布时的事情。   “谁都知道海商引,每个州府只有两或者三张。谁不想要呢?这一个州府有钱人岂止两三个?我有钱么?有。你们的二当家,三当家有钱么?也有。”   那时冲进门的百姓,几乎就在她的眼前。   “那日,到了点。门一开。拿着钱的下人,甚至有的掌柜亲自前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想着能够挤到一个好位置。其实位置都一样,证明自己有五百两的人,且能寻到人,组织起来队的。这才能有一个位置,拿一个木牌。”   这是公开公正,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举行的竞拍。   “他们明明知道这点,还是拼劲全力挤,几乎是被挤到脸扭曲了,涨红一片。”舒浅皱起鼻子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这样逗得下面的孩子们咯咯直笑。   “好不容易差吏们把场子镇住了,有钱人都坐下了。第一张海商引就开始喊价了。”到这个时候,其实根本不是价格争斗。   “喊了两声,这价啊,立刻就上了千两!知州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行。”   又有人因为“眉头一皱”而笑出了声音。   舒浅讲这段,自然是美化了人的。那会儿轻易就喊到了上万两,这才是让人觉得不妥当的。知州慌乱得整个脑袋都嗡了一声。   这海商引价格没了上限,还能成么?   她用手比划起来,学着官老爷的神态,揣着架子:“这知州脚一跺,高喊:‘停!’。他看了眼下方的百姓,皱起眉头:‘价高了!’”   太高了。   “这知州聪明啊,他又亲自让人将没有千两的人去了。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征集二十人以上的,去了。最后剩下七八家。他就说:‘你们上来,各自说一下想开什么价,你们能找到多少人,要去哪个地方,做什么生意。’”   “这些人一个个人上来了,个个使劲得吹嘘,什么万两白银,千两黄金,他们都能拿得出。人能寻来上百人,包括舵手、渔夫、有经验的工匠、大夫、等等。”   夏煜在门口听了起来。   他也知道这个事情,太傅与他说过。   太傅授课并没有如此活灵活现,不过也细细和他说了当时海商引只有几张,是为了考虑到不能让沿海的百姓都只顾出海,不顾种田。   谁料天下有钱的百姓太多,各地的世家、乡绅多了去。   一下子全部炸了出来。   “最后上来一个年轻人。他才刚刚及冠,一上来就结巴了:‘我钱,刚凑到一千两。’众人一听,嘿,这人是运气好,来凑个数来了。”   夏煜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那年轻人确实年轻,还有点怯场,可他却是真正考虑了良多的。这年轻人几乎是想到了方方面面,只要给他一个海商引,他就能将自己的钱,每一两都掰开来掰碎了用。   “可他接下去说的,众人一听,嘲笑不出来了。为什么?他这人主意太细了。细到他连工匠请谁,那工匠的名字都给记下了!”   舒浅细说着当时年轻人从那些角度来分析了,用一千两买下海商引后,余下要怎么请人,要请谁。   其实本来知州是不会乐意将海商引给这样的年轻人的。   怕人就是嘴上说说,手上半点本事都没有。   可他说得太细了,一对比起来,前头那些个掌柜的,能说会道的,全是假大空。   “于是这知州总共就三张海商引,最便宜的买了一千两,专门卖给了这位年轻人,并将这事上禀了朝廷。”舒浅笑眯眯问众人,“大家有什么想法?”   底下的孩子纷纷开口。   “做事要有准备,这样才能少有差错。”   “钱要用到刀尖上,才叫用钱。有钱也不能乱花。”   其中有个男孩子身子往后一靠,语出惊人:“我觉得是首先要有钱。”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他。   那男孩理所当然说着:“你连一千两都没有,早被人赶出去了。哪里还有本事上去说那些话。”   大家一想:对啊!   舒浅笑了,听了拍手:“不错,这也是一点。”   她看到了门口候着人,笑弯眉眼:“驹儿怎么想呢?”   夏煜没想到他就在门口旁听,还能被点名。   他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挺直了腰板:“海商引的颁布应该以更加合理的方式。因为谁上来都只是说而已,我说得真,说得假,无人知道。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会不会有人以和他一样的方式,以低价收购海商引,转头高价卖给别人?”   和小孩们的想法不同,他都是从更加上方的角度,在说这个事情。   夏煜刚开始说得有些乱,后头倒是稳住了。   他认真分析了这个海商引,该以怎么样更合理的方式颁布,眼见都要说到各官要如何做了,舒浅忙喊了一声:“很好。”   夏煜双眼微亮。   舒浅很欣慰:“你学得很好。有好好做功课。”   这会儿众人也都被夏煜吸引住了,有些好奇这人是谁。   舒浅看向众人:“回去自己写点想法出来,三天后交上来。我给你们一一看了。”   众人齐刷刷应了。   “散了。”舒浅率先往门口走,笑盈盈。   那群个孩子也没散,从中有两个冒了头,一男一女看着长相相似,跟着起身走向门口。   这两孩子看了眼夏煜,随后齐整喊了一声萧子鸿:“爹。”   夏煜这才和两个孩子对上眼。   互相都是好奇的。   两个孩子年纪太小,后来便不曾去过京城,现在字也刚开始识。   舒浅正想着什么时候带他们去京城,萧子鸿便将夏煜先一步带来了崇明。   她朝着人笑笑:“回我那儿去说。”   萧子鸿应下。   谭毅见状拱手:“我先去送账本。”   舒浅摆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zzyj04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蠢喵子看bl啦! 20瓶、琬瑛笑 10瓶、悠然南亭 6瓶、水煮牛肉 5瓶、虫虫一株 1瓶、琴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2章   萧士宸和萧立宁都住在舒浅那儿。   木匠专程将一个屋子给弄成了两小屋子, 小屋子里各搭了一个床, 还打了一套的桌子椅子。   刚开始两个人还缠着要和舒浅一起睡, 后来教中的猫好奇两个小屋子后, 霸占起了两个小家伙的床。气得两个小家伙赶紧回去睡, 占好了地方,防止又被猫给抢占了。   萧子鸿和舒浅走在前头, 往回走。   两个小家伙就走在后头,和夏煜一块儿说话。   凡是看过舒浅的海外历险记, 都知道锅子代表着萧士宸, 碗代表的是萧立宁。而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最开始送他们出门的那小马, 正是远在京城皇宫的太子夏煜。   萧士宸和萧立宁倒是知道的。   两个人乖乖叫了夏煜一声:“哥。”   夏煜刚才跟着谭毅时还很是乖巧的模样,现在却是又拿出了点哥哥的气势:“嗯。锅儿, 婉婉。”   萧士宸和萧立宁平日里也算是有些调皮捣蛋的。可刚见夏煜一口气说了一堆他们听不太明白,让他们觉得很是厉害,心里头正仰慕, 恨不得和这个哥哥多说两句话。   初回见, 气氛很好。   三个人在后头小声嘀咕着,前头萧子鸿和舒浅说起了谭毅:“谭毅这孩子长得很快。当年碰见时, 全然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舒浅也是没想到。   那时谭毅一个字也不认识, 是非道理半点不懂, 还以偷窃为生。   小聪明很多,不过也就是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要不是后来的一些事,没人知道他是何人, 也没人能猜出他会变成怎样的人。   “这说明孩子多是要教的。”舒浅唯有可惜的是,谭毅这辈子是不打算走科举,也不打算做官的,“他很仰慕姚旭,也希望和姚旭那样,能够活得自在。”   过去的一切记在心里,但不在意。   今后走自己的路,朝前走得一路敞亮。   “是。”萧子鸿觉得舒浅也很了不得,“两个孩子你教得很好。”   舒浅轻笑:“他们第一回当孩子,我第一回为人母。好不好还要看今后。等我们走得远远的了,那时才是他们走自己路的时候。”   小学堂距离舒浅屋子不远,几人很快就到了。   舒浅推开了屋子:“锅儿,婉婉,你们陪着驹儿看看自己屋子,顺带拿点吃食出来。我和你们爹再聊会儿。”   两孩子脆生生应了,带着夏煜往自己小屋子里跑。   两孩子的小屋子,中间是有门打通的。   平日里可开可不开,晚上是必须关上的。   萧立宁将门给开了,埋头去自己桌子下头翻东西:“驹儿哥哥,我给你看我上回庙会买的小泥人。”   她一个小姑娘对胭脂水粉没兴趣,整日里最喜欢各式各样的小泥人和糖人。糖人会化,她就专买各式各样的小泥人。   “我有吃的。”萧士宸不知道哪里翻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罐头。   一打开,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糖和小糕点。   他小脸胖乎乎的,拿出一块糕点给夏煜:“这些放不久,娘说要早点吃掉。不过糖一天最多吃两块。”   三块还不给吃。   平时他都留着到学堂不上学时,和众人出去玩,然后一块儿吃的。   两个孩子屋里头都不止一个椅子,于是没一会儿,三个人就坐在一个小桌子面前,桌上摆满了吃的,夏煜左手一块糕,右手一个小泥人,面前还摊了一本小人书。   像是在玩过家家酒。   夏煜小声和他们说:“我也带了东西给你们,和行李放在一块儿。”   全在萧子鸿那儿。   他刚才来得匆忙,后来又听得入神,一不小心就给忘记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半点不介意东西没见着。   他们还为有小礼物而惊喜,凑到一起来猜东西是什么:“是京城里的东西么?”   “娘说要带我们去京城。”   “京城到处都有糖葫芦!还有糖红果!”   “是不是还有我们这边见不到的小泥人?”   “娘说北方冬天会下好大好大的雪,特别好看。不过平日里会很干很干。就像小鱼儿上岸,会脱水。”   说着说着就偏了话。   “京城有文渊阁,最大的藏书阁!”   你一声我一声,稚嫩的声音,带着充满想象的孩童懵懂,让夏煜跟着就说起了京城。   “我很少能出宫。见过好大的雪,但是没见过小泥人,见过糖葫芦,也没见过糖红果。”夏煜关在东宫中,对京城了解,多是来自看的书或他人的话。   他不能轻易出宫的事,萧立宁和萧士宸也知道。   他们两个每年都会在南京皇宫中住一阵子。   宫中规矩多,管教严。这里不能走,哪里不能去。   随意出宫,那更是不准的。   每回去南京,他们都有些不乐意,即便能见着他们的爹。   可他们的爹整日里忙政事,少有时间陪他们。   他们很是为夏煜可惜。   而就如书中所写:“我们把东西带来给你,你可要在京城里,守好大家。”   夏煜笑着点头,耳朵有点红。   这书里的话真说出来,那还真是羞极了。可偏偏这萧立宁和萧士宸正是喜欢学书里人讲话的年纪,更别提那锅子和碗就是他们两个。   夏煜和他们说着:“我给你们带了绢人,是用很好的丝绸和绢做的小人。宫里头都很少见。”   民间有专门的绢人师傅,可那些个师傅也没那么多好料。有的料毕竟是特贡的。   夏煜身为太子总归会有点好东西,他特意留了点,命人做了两个绢人。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穿着京城里这段时间最流行的衣裳。   本就喜欢小人的萧立宁眼睛都亮了:“哇!”   萧士宸也很高兴:“像我吗?像我吗?”   夏煜点头:“像!我特意要了你们的画像做的。”   萧士宸也:“哇!”   三个人更加高兴起来。   夏煜被闹得忍不住想要先去拿那两个绢人出来给弟弟妹妹看。   可他是半路上跟着上教中的,那些个行李还不知道被放在哪里。   他吃了糕点,将小泥人放在桌上:“我去问一问行李在哪里,我们一块儿去拿吧?”   萧立宁和萧士宸立刻同意,小胖手拍得欢快:“驹儿哥哥,我们一块儿去和爹娘讲。”   三个人吃了两口糕点,擦干净小手,又一溜烟跑到舒浅和萧子鸿面前。   六只眼睛发亮,仰头看着他们。   “爹爹,你们的行李在哪里?”萧士宸第一个问,“驹儿哥哥给我们带了小绢人,我们要去拿。”   萧子鸿看着夏煜带上绢人的,知道这回事。   “这会儿应该行李差不多要送过来了。你们在门口等一会儿就能见着。”萧子鸿今晚就要睡在舒浅这儿,夏煜一样睡教中,他早在路上就命人将行李送到教中了。   于是三个小孩,又麻溜小跑出了屋子,去门口候着小绢人去了。   舒浅看着好笑。   萧子鸿跟着笑。   送行李来的是红三。   三个人都认得红三,一见他来了,当下就围了上去,招呼了起来。   红三向三人拱手:“主子和小主子的行李都在里头了。等下确定了小主子睡哪儿,我就给小主子送过去。”   夏煜现在可不在意自己今晚睡哪里。   他在意的是小绢人。   “我先拿点东西出来。”夏煜爬上马车,从里头哼哧哼哧取出了一个大盒子。   这木头的黑子通体漆黑,外头还刷了点金,看起来很是奢华。   夏煜将木盒子拿到两个孩子面前:“我们进去拆开。”   两个小家伙忙点头,和红三告别后急匆匆就又进了屋子。   红三看着哭笑不得。   在京城,夏煜身为太子,举止极为稳重。有伴读带着,他整日里不是识字看书,就是学武练剑。现在和两孩子在一起,连送人个小绢人,步子都快上了不少。   夏煜将木盒子搬到了小桌子上,打开。   木盒子里有两个小人站在那儿,双手叠在一块儿放在前头。   一男一女,穿着是最好的料子做出来的成衣,头发乌黑,上头还插着小饰品。   小娃娃看着微微有点胖,可这才真正像萧立宁和萧士宸。   平日里孩子们见的泥人,哪有这般模样的呀?   这绢人手指纤细,还是根根分明的!   “这手指还能微动。是用金丝在里面连着的。”夏煜和他们说,“不过不能太用力掰。胳膊和手掌可以转动。”   这泥人可做不到!   萧立宁伸出手轻微碰了一下自己那个小人的衣服:“我可以拿出来么?”   夏煜点头:“当然,这是送你们的。”   两个孩子当即一个拿了一个,一边“哇”、“哇”交换着,一边不住夸着对着东西的喜爱,和对驹儿哥哥的敬佩。   夏煜听得脸都红了。   隔壁屋内舒浅听着他们热闹,几次被打断了和萧子鸿的话。   她摇了摇头:“两个就够折腾了,这回三个。”   萧子鸿原先还以为有夏煜在,会将两个孩子带稳重点。谁料夏煜倒是被两个孩子带的不稳重了起来。   “处得好就好了,这倒不是重要的事。”萧子鸿不得不再次将刚才的话重复了起来,“海外的消息传来,佛郎机人换了新的君主,已重创了周边两国。如今建起了新的船队,不知何时会来东方。”   参将那儿已得了消息,在沿海加派了人手。   舒浅心中有数:“这事我知道了。若是佛郎机来袭,我必然会带着崇明教护着沿海百姓先行撤离。”   老百姓做生意,时常是投入了大本钱的。   一回亏空,那或许可能就倾家荡产了。   “嗯。”萧子鸿应声,“小心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绢人:中国手办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笔小熊 60瓶、单莉莉 10瓶、可宝宝是小可爱 7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3章   夏煜在崇明教并没有待很久。   他身为太子, 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当今圣上可以在外头, 那是由于他能够将该做好的国事都做好,甚至将接下去或许可能会发生的事都给做了一定的预计。   身为太子, 他参与旁听过六部与丞相议会。   一耳朵听下去,听得懂的地方少,听不懂的地方多。可即便是六部吵了起来, 身为天子还能喝着茶,随后将他们的话给捋顺,顺带问丞相建议。   丞相提出一个,他同意一个。再提出另一个, 他摇头一个。   稍作停顿, 很快都能有所抉择。   每一个抉择里头, 背后到底想了多少的东西, 夏煜都不敢想。他光是听着萧子鸿偶尔说两句评判, 便觉得惊心动魄。   在崇明教待了三天,看了江南不少风光后, 夏煜跟在舒浅和萧子鸿身边, 还听了三天的治国。   三天后, 他主动恳请回去继续学业。   萧子鸿便将人给送了回去。   临着走的时候, 萧立宁和萧士宸两个小家伙哭得不成样, 恨不得当场将夏煜给拽下马车, 好让人能够陪着他们再玩两天。   夏煜很不舍得,可还是坚定回了京城。   他欠缺的太多了,连六部到民间更加具体代表着什么, 每一道口令下去会引起怎么样的变动都半点不了解。更如何说今后要在诸多性子不同的臣子间平衡这些个政事呢?   萧子鸿能教他为君,舒浅教他为人。   他不想辜负这两人。   好生安抚好两个小家伙,夏煜还是义无反顾回了京城,并表示以后还会给他们带好东西来。   两个小家伙哪里是想要好东西?   哭完之后,他们气得直接将“驹儿哥哥”改成了“坏驹儿”。   舒浅没琢磨清楚为什么直接就成“坏驹儿”了,等过了一天,看两个孩子一块儿玩着绢人,又将“坏驹儿”改成了“驹儿哥哥”,还相约下回一道去京城看人,当即莞尔。   萧子鸿也没待太久,去了趟南京后很快也回了京城。   他这回来崇明便是为了处理一点小事,还顺带将太子带出来见见世面,见见海。   萧子鸿回京后,沿海一带官兵轮值渐多了起来。   有心人注意到了。禁不住偶尔碰到眼熟的,他们就上前搭两句话,试图问问是怎么回事。   很快消息透露了出来。   “佛朗机那儿换了个君王,已经连打了几个国,随时都可能往这儿来。”   佛郎机国若是到了周边的小国,沿海这儿很快会得到消息。将士调动有备总比不设防好,百姓心中有数,也比没数要好。   百姓们知道这事后,很快就互相转告,叮嘱着相关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普通百姓船上可没有重型火器,大多是用冷兵器和□□。海上作战,以佛郎机国的情况而言,大多是大规模战船袭来。双方要是碰到,老百姓还是快跑为妙。   渔夫们日子比以往好过了很多,他们知道这些消息后,多在码头跑动,做民间的消息传递者,希望这段时间民间多出的船只尽可能结伴同行,或者与大船队同行。   每个州府都至少有一支大船队,众人也不是只顾生意不顾性命的,纷纷商谈起了一道出行的时日,决定好固定日子结伴出海。   海上,海风吹拂到码头。   海鸟点过海面,朝天喊叫了两声,随后一个急飞下落,抓住了一条鱼,再重新回到天上。   码头上人来人往,还弥漫着丁香花的香气。   “这批丁香花做出来的香膏,可真是好闻啊。”   “胭脂里参一点这个香味,听说往北方送很是流行。”   “咱们这儿也有丁香,到底是没有那个小国家送来的好。听说他们是一整个国家到处都是丁香花。”   “对对,我在书里头看到了!”   那小国的丁香花在海外历险记中有画。画中高山流水,水中落下的便是带有丁香花花瓣,那花的香味好似扑面而来。这种充满浪漫的小国,在众人心中自带了仙境感。   “要是能去一趟看看就好。我家姑娘知道我在码头干活,整日想跟着搭船出海去!”壮汉扛起了一个箱子哈哈直笑。   旁边人听了这话,鼓动着他:“去啊。我前阵子看有个船队在收人,你力气那么大,人肯定要的。”   壮汉摆手:“家里都女人,我一个人出去不放心。”   “哎,不是崇明教还有个娘子军么?你看着能不能平日里让你家姑娘去学两招。回头你姑娘指不定比你先出海!”   这话一说,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别说,这还真是有可能的。   那娘子军领头的,好似才二十来岁,手下里十来岁的姑娘多了去,一个个比男子还能打。   调侃的话说完,众人也没有再浪费这点好时候,该干活就干活去了。   就这并没有任何不对的日子,忽然有人看到远方有烽火点燃。   “烽火!”   “有敌袭!”   “快快,别管码头上的东西了,赶紧先去躲起来!”   码头上猛然慌乱了起来,手里头抓着东西的老百姓,纷纷将东西就地放下,拔腿就朝着自己家或者更加安全的地方跑。   有人太过慌乱,还平地摔了一跤。旁边人赶紧上前将人给扶了起来:“脚下小心!”   没一会儿,码头空了大半。   不过转眼,马蹄声响起,马车轮碾压路的声音,一样响起来。   将士们腰间既有火器,又有长刀,马上还搁着短匕首和简单的弓箭。   拖来的马车上摆着的正是重型的火丨炮,全是沿海一带最新制造出来的,能够连发数弹。   将士们全副武装,双眸死死盯着前方的海岸线。   消息很快就有传了过来。   “是佛郎机!”   “船只极多。”   “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过一会儿,众人发现前方隐隐有船只冒出来,可是却不是驶向岸边,而是驶向了周边的小岛。   “他们打算打下小岛,再来对付沿岸!”   参将很快便收到了消息,眉头紧皱,高声呵着让人驾驶海船出发,另外让小岛周边的海船扛住。   此刻更具体的战况消息已送不出。打仗便是如此,身为参将要在自己心中预计着敌方的行动,预计着敌方包围着自己水师们的行动。   飞鸽的消息已送不出去,一旦有飞禽飞到那只佛郎机船队附近,都会被打落入海中。   周边岛国不少,并不是每个小岛边上都有朝廷的船只保驾护航。   战船数量不多,每年都要提早预算好开支,朝廷才会允许参将增加战船建造。如今战船的数量依旧和商船无法比拟。   这场历时久远,战况极为胶着的海战,这才刚刚开始。   舒浅得到消息时,正在教中带着一群孩子做游戏。   强制让他们跑步,像将士一样练兵,那谁都不乐意。孩子们性子里皮,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更喜欢在游戏里跑动。   明明都是跑动,成效是一样的,对孩子们而言却是不一样的。   她得了消息后,旁边还有小孩子问她:“教主,为什么有人会要来打我们啊?”   “他们还先打小岛!”   舒浅听着他们有兴趣说这个,和他们解释:“一个大国,不进则退。”   佛郎机人要维持住不被周边各国染指,就不得不展现他的强大。   舒浅解释:“他们这次的君主或许并没有和我们真正开战的意图,但是他们曾经有人死在了我们门前的海域上。而他们想要和我们说话,谈生意。又要国内人能够息怒,必然就要打那么一场。”   “那时候也是他们先打我们的!”有孩子不服气喊起来。   这事很多孩子没经历过,可他们的父母都知道。   饭桌上说一声,这孩子就知道了。   “这么说。”舒浅朝着他们笑笑,打了个比方,“假如你想要出海将一块糖,卖一两。”   一群孩子惊了。   糖在现下的崇明教最不值钱,一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块。   “有的地方没有糖,很想要,但是他们觉得一两太贵了,就不乐意。可你这块糖,辛辛苦苦做出来,还要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卖,还随时可能被海盗给抢走,很不容易。”   孩子们互相看看,似乎隐隐能明白为什么贵到了一两。   “还要请人护送,还要保证糖看着品质好一些,不会被太阳晒化了。”舒浅越说越多,孩子们慢慢觉得,糖就是该那么贵了。   舒浅继续说:“他们要是不买,你一两也拿不到。他们要是买,也就。”   萧士宸歪头:“所以干脆打一架,谁厉害就听谁的?”   萧立宁比他还狠:“打一架,要是对方赢了,指不定一文钱都不用出,糖全部拿了。要是我们赢了,想让他们出十两,他们都必须要出。”   孩子们恍然。   “原来佛郎机人就是为了不花钱,想要拿东西!”   这么讲确实大致差不多意思。   舒浅又说起了崇明教做生意:“我们不打别人,是因为我们一向如此,一个个国家买卖过去。最开始更多是换东西而已。他们觉得不贵的东西,就和我们觉得不贵的东西换,他们觉得贵的东西,就和我们觉得贵的东西换。后来,我们才慢慢谈钱,定价。”   众人点起了小脑袋。   随后有人举手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呀?人都打到门口来了!我们还有好多人在小岛上。我知道隔壁阿宝的爹就在那儿。”   崇明教有不少人做生意,常年在外头跑着的。   不出远海时,就在周边岛国做生意。   舒浅点头:“我们让出一半的船,给参将他们去救人,好不好?”   众孩子忙应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琬瑛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洞 176瓶、燕子 20瓶、LL 15瓶、漻凉 5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4章   舒浅在当初和萧子鸿聊过海外的事后, 就有了这个准备。   在她收到消息时, 给教徒一个示意,便让教徒去按照原先想好的方法去做了。   崇明教将一半中等商船以及所有的大船, 全部借给参将,让参将能够将岛上百姓尽快安顿好。   周边的小岛在双方都拥有火丨炮的情况下,注定将要成战场。   这是一场对佛朗机而言毫无负担的屠杀, 对于守卫者,只能缩手缩脚的防守。   至于周边的各个岛。   小岛要是被佛郎机人占领,上面没了普通的老百姓,那么参将就不需要束手束脚, 直接进攻便成。即便这些个小岛会暂时成为佛朗机人的休憩地, 可将士们不会再有所顾忌。   百姓命还在, 在哪里都能成家。   百姓没了命, 那才是最为惨痛的事情。   参将很快收到了崇明教送来的商船, 将商船包裹在战船中,驶向了周边的岛国。   在行进到一半时, 商船分散开。从商船上落下几个小舟, 以更快的速度以极为隐蔽的角落上了小岛, 并且开始高喊着让孩子和女子先上。   万一敌人上岛, 男子还能抗一抗, 孩子和女子基本上都扛不了什么。   人满了的小舟飞快回到商船之上, 随后重新再去运送第二批。   前方已是炮火纷飞。   剧烈的火烧尽了码头前方所有的易燃物。   在码头上的零散船只,此刻已在熊熊燃烧的巨火中,坍塌入海, 尸骨无存。   噼里啪啦燃木声中,黑灰色的烟弥漫空中,喧嚣而上。   时隔多年,佛郎机国有了新的君主,也不再是当年那些个自视甚高,极为傲慢的国度了。他们清楚即将要打的国,是东方的大国,是让他们曾经一支战队全部覆灭的国。   敏锐的佛郎机人很快发现码头的不对劲,及时汇报了上去。   人太少了。   这小岛上绝不该是仅仅只有这么点声音。   他们能够不惊动人来到这里,使用了不少计策。分散了船只,让不少船避开了主要的几个贸易点。沿途碰到的小国,没有让一个逃出来。   再加上行进速度快,这才得以成功攻到这里。   这样的小岛,反应和他们预想的截然不同。   这不对。   敌方警惕又细致,稍带分开了一下自己的战船。   小舟和商船很快被发现。   这时相对的,商船上的将士也发现了佛郎机的大船。   那船太大,太明显,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不停有人嘶吼着催促着让众人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可人力有限,到底是赶不上远方敌舰仅仅发现他们,而轰过来的炮。   很快就有人开火。   炮丨弹从船上喷出,冒出了一团黑烟。   飞驰一段时间后,准确落到了水中,随后在水中炸开。   剧烈的炸裂冲击,让海面掀起了巨浪,掀翻了最近的一艘小舟。会游水的赶紧将不会游水的送上别的小舟,随后带着还健全的小舟往商船划动。   崇明教的商船上摆了最新的“火龙出水”,将士脸上狠烈,当即朝着敌方战船点燃了引线。   双方比准度,比远度,比杀伤力。   这一切事情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没有人敢再浪费一点的机会。他们都想活,他们都想活得好好的。他们都希望能守住这些个百姓,都希望能够看到今后更好的日子。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总会有伤亡。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在见到有人面上淌血爬上了船时,禁不住就哭了起来。孩子是被吓到大哭,女子是慌乱无助啜泣,男子是憋着悲痛抹脸。   商船上没有太多的弹丨药,在载了一定的人后,必须要即可返航了。   一边打一边退。   每一枚弹丨药射出,都震耳欲聋。   商船飞驰,后头佛郎机国的战舰疯狂追着。   海面上波浪一层带着一层,在战火中,剧烈晃动着这些船只。明明天是好的,太阳还在的,可这船像是行驶在波涛骇浪之中,稍有不慎就会整个翻转。   太过紧张,太过恐慌,一时间大人们都不敢哭了。   他们或安抚着或强硬逼迫着孩子们禁声。   不能再哭了,再哭要是惊扰了那些个将士,谁都活不下去。   猛然间,这商船几乎是腾空而起了,又倏然落下,带起了一阵的尖叫。   懂点的男人皱着眉头骂咧咧让众人别叫唤。   他抹了脸,走出了船舱。   孩子和女人才该躲在里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是无所畏惧的天子子民。他要守护自己的家人,要护住这艘船。   在他出去后,很快又有人出去了。   商船上有人手力划动的桨,还有没有将士操控的火器。   不会用火器的,拿出多余的桨开始帮忙划船,见过人用火器的,胆子一大就直接上了。   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江南水师必胜!”   “江南水师必胜!”   整艘船都吼了起来。   “江南水师必胜!”   不远处的船只也有人零零散散吼起来。   “江南水师必胜!”   远方的吼声大起来。   随后整个海面上的商船,包括那些个帮忙抵御的战舰,全部都吼了起来。气势如虹,惊得敌舰也喊起了不知道佛郎机话。   可惜有的话,喊起来注定是需要人心,需要气势的。   气势,先拿者胜。   商船先行往沿海赶,战船守在他们后头,拦住前方的佛郎机船。   佛朗机船换了一个君主仿佛自上而下彻底换了。   他们的人在发现自己火器的距离远不如江南水师后,竟是直接冲进了炮火圈,试图直接硬抗。   此刻的水师们阵型还讲,讲的是防守,讲的是燕子型包裹。   陆地上的阵,海上并不是不能用,只是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如何用,那都是要考验领队者的。参将掌控着沿海的所有水师,自然明白这一个理。   在远远看到了商船往回赶,参将便知道,百姓基本上都救回来了。   “敲鼓!”   他大吼一声,挥剑:“冲!”   鼓声如雷,又一批战船飞驰冲出去,他们提百姓拦住着外来的所有进攻。一艘战船耗资几十万两,那都不是白白耗费的钱。   这些钱来自他们身后的百姓,自然要守着这些个百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佛郎机只知道掠夺的人,又如何能明白他们这群坚定守卫的心?   他们是正义的,是有德行的,是在站在制高点上的。   尤其是听过刚才“江南水师必胜”的,他们明白老百姓是相信他们的。万千情怀已在身,心中豪气已破天。他们战无不胜,不会畏惧任何的侵略。   对方敢冲,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敢?   直冲到太近,炮火已不能再打到对方的船只上。直冲到众人能够翻船到另一艘船上。   刀剑相向,火器相对。   血染大海。   没有人退后。   谁退后,谁就是输家。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参将根本连第二次击鼓的机会都没有用,他凶残带着头,参与着这场战事。   当商船成功到达码头,老百姓们终于颤巍巍得以下了船,他们遥望远方时,就只能看到战火燃起了旗子,在海上鲜艳夺目。   沿海早有知州派来的差吏:“诸位,码头这儿不便久待。诸位请和自己的亲人走到一起,按序与我等一块儿到附近安全一些的地方暂住。”   百姓们顺从跟着人走着。   崇明教此刻也全部动员了起来。   除了他们,周边的乡绅、商行,但凡是沿海有做生意的,都主动来给这些百姓送吃的送穿的送被褥。   所有人都是一条心的。   一个稚童小声询问着自己的娘亲:“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刚给孩子塞了一个馒头的小姑娘将头发顺到耳后,大咧咧回了这孩子的话:“等水师们把人打跑咯,你们马上就能回家。现在,你们把这儿当家就成。”   旁边人给了她一个胳膊肘:“这儿是暂住的。”   “嘿,我们都是他家人完这话,赶紧又去忙着发馒头了。   小孩子慢吞吞啃着馒头,眼睛还看着自己娘亲。   他在等他娘亲告诉他答案。   他娘亲衣服凌乱,头发也不如往日那么齐整。   她顺了顺孩子的背,努力拉扯出一个笑:“放心,很快的。我们很快就回去了。现在大伙儿都是一起的。我们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家。”   孩子点点头,乖乖继续啃馒头。   而对这场战事有所了解的舒浅,以及心中有所预计的参将都明白。这场战事双方都有准备,一时半会儿并无法结束。   这是一场死磕。   一场他们绝不能退后的死磕。   他们要将这批佛郎机人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冒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沫 10瓶、长月 5瓶、陈琳琳 3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血涩漫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5章   江南沿海这场战事的消息很快送到了京城。   京城里群臣义愤填膺,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臣, 都恨不得将那些个佛郎机人死死唾骂一顿。   这种上下齐心,没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态势, 萧子鸿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   他亲自批红的本一个个送下去,让整个朝廷都动了起来。   如今这朝中其他事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沿海的战事。   萧子鸿和丞相,以及六部尚书一块儿议事。   “江南百姓农田数量不多。如今不少人都去做生意,出海,一打仗, 连生意都没法做了。”他在位置上以一种很平等的姿态在和众人说着这事。   “陛下, 臣以为可以暂时减免江南一带赋税,让他们得以熬过这段日子。”户部提出了意见。   “动不动就免税,加税的。不好。”他摇摇头, “朝廷一下令,底下动的是一个人么?是一批人。减了税,回头什么时候加?收的时候百姓就能乐意了?”   战争是黑色、灰色、褐色。   真正在其中,才能明白兵法上所说的那些排兵布阵, 话本里有的英雄一人斩百人, 那背后是血腥和麻木。   而战争后的重建,又是何等的苦难。   田,难以好好种。家中壮丁早就出门去打仗了,田头上的秧苗早被踩了个烂,还残留着尸体或许翻土就能看到。   屋子不知道又是怎么个模样。   住都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住。   免税,免到什么时候去呢?朝廷没有从税里得到钱, 又如何来帮百姓去修缮?   “农田可以减免税收,可议。其它不用再议。”萧子鸿下了决断。   兵部提议:“臣以为可以调派将士,加快江南这一场战役。船只新建困难,可继续调动民间船只。等战事结束后,再予以补偿。”   萧子鸿抿唇思考了一下:“征用。可以。但你要处理好此事,等到还船的时候,该怎么还,船只受损情况如何,如何补贴,都要细说上禀。”   兵部同意。   “南京工部那儿该动用的东西都用起来,打仗时不用,再留着也没用。”萧子鸿和工部说着。   工部尚书连连点头。   “礼部前段时间,南京那儿开支挺大。都在预算内吧?”萧子鸿问了一声礼部。   礼部回话:“在的。”   萧子鸿叹气:“打仗也烧钱啊。南京修缮的事能停的就停一停,不急着这一点时候。老百姓连家都没地方住了,我还修宫殿呢。”   礼部知道萧子鸿的性子,也不敢强说这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应下了萧子鸿的话:“是。”   丞相这时候开口:“陛下,这回战事看着没个把月结束不了。今年支出的银两注定会超出往年,而收的银两则会大大减少。周边岛上百姓的安置也成问题。”   “嗯。”萧子鸿知道,这才提早将这事拉来说了。   这场胜利,他肯定能拿下。   但拿下后的日子,更是他要考虑的。   “前两年,朝廷的收入都远超了往年,国库算不得充盈,但也绝对能支撑起今年。”这位丞相才上任没有多久,不过对朝廷诸多事情也算是了解颇多,“臣想着,这些岛上的百姓可否由各沿海州府负责,在沿海附近以工换钱或者粮食,在事后借着这些钱,能更快回到岛上去。”   “而战后沿海这些地方,有了一定的劳力。再加上朝廷拨款,修复海岛与沿海住地,臣以为一切很快就能重回原样,甚至发展更好。”   以劳换钱。   反正田也不能种,不干点别的营生也不妥。   萧子鸿点头同意:“成,此事让南京六部统管。切不可强来。”   丞相应声。   “好在早有准备,损失不算过大。”萧子鸿也算是将这事敲定了,“成了,这事就这样定下。户部回头看看着农田赋税怎么动。马上就秋收了。”   户部尚书应声。   众人见萧子鸿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纷纷再夸奖了一遍萧子鸿,随后告退。   正如众人所预料,这场战役打了几个月,一直打到了秋天。   占据了几个小岛的佛郎机人就是想要和江南水师玩阴的。   这群佛朗机人原先就冲着岛去,还想着将岛上的百姓都当成人质。谁想有几个岛早做了准备,有几个岛甚至原先就没人,很多人都是后来岛上重建才来的,说跑就全跑了。   佛郎机人船再多,人再多,也没到能将每个岛都封死的状态。   再加上刚开始谁都玩的是出其不意,这战事就成了,一帮人占据岛,一帮人围攻岛。   远在海上,佛郎机人没有后盾,补给也有限。食物和淡水还好说,可弹药总有用完的时候。除非他们能抢江南水师的。   可谁想江南水师刚开始打得凶狠,纯粹是由于一要救下岛上的百姓,二要趁机多打几下佛郎机人。   等打得差不多,双方都和说好了一样,直接撤。   接下来更是和打水上游戏一样,江南水师时不时来刺一下,逗弄一下,等佛郎机人火气都起来了,他们又麻溜跑了,连根鸟毛都不留。   舒浅知道时,都觉得这个参将打仗实在是……   嗯,玩谋略的心都黑。   当然,这话仅是玩笑话。   不管是舒浅还是沿海百姓,也都因为这位参将,所以坚定相信江南水师的胜利不过时间问题。日子到了,区区佛朗机人。   呵,区区佛朗机人。   谭毅这段时间带着萧立宁和萧士宸等孩子就在人堆里来回。   南京六部接管了救到沿海一带的百姓,崇明教则要在其中帮点小忙,给还刚刚安顿下来的众人送粥之类的。萧立宁和萧士宸还小,送不了重的,就负责给孩子发小馒头。   这些小馒头还是教中的孩子们一起跟着厨娘做的。   他们还悄悄在小馒头上点了小红点,看着怪讨喜的。   萧士宸每回送完,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动了。   可他回头看自己姐姐还在送,就又屁颠屁颠领了一碗小馒头,继续去送。   被安顿下来的百姓刚开始确实是白拿吃的白拿喝的,过了一段时间,勤劳那些的就都自发出门寻事做了。等到朝廷人来安排他们做工,给他们采买了周边的粮食,这才让这群百姓松了口气。   别人给的粮食,和自己干活领的粮食,那是不一样的。   沿海一带的活并不少。   将士们练兵出海,回来到头就睡,衣物来得及洗,也来不及补。女眷们就负责补衣服。男人们则是负责帮忙给木匠帮忙修海船,以及给暂住的屋子搭搭好。   至于不干活还想吃东西的,那可真没有,还会被周边的人指着脊梁骨骂。   连女眷都出门做事了,谁还想偷奸耍滑,那是真的要被骂。   不服?那自然有人会上前教训教训。   崇明教负责发粮食的那些各个力气大得很,根本不怕偷奸耍滑的人。   几月之后,佛郎机终是先熬不住了。   他们将船只聚集起来,朝着沿海袭来,试图掠夺一波再走。   参将早有准备,将各地调来的将士全部拉上,将造好的船只全部对准了佛郎机人。   一场大战又起。   崇明教中,舒浅拿着沿海的地图看了许久。   她拿着碳笔,取出了以前顺手记了几笔的册子,又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找来了毕山、姚旭、师华和乔曼。乔曼基本上不管这些,舒浅主要还是和另外三人讲。   “我刚来崇明教那段时日,沿海一带常有倭寇。”她看向几人,知道众人都还记得那段日子,“那时我们没什么武器,就抢倭寇的武器。”   算是黑吃黑。   姚旭第一个明白过来:“如果佛郎机人被打散,或许有一些人会和那些倭寇一样。”   舒浅点头:“他们没了大船,会像倭寇一样,分散来骚扰沿海,或者往回逃,去骚扰别国。恐怕沿途已有不少国家,是被佛郎机人一路打过来的。”   这些人要吃的,也要武器,或许原来是佛郎机的将士,可被打散后,对于沿海一带而言,那些人就成了匪。   师华看向地图:“这事要告诉参将么?”   舒浅其实和这位参将并没有那么熟络。   “我觉得他们应该心中有数。不过沿海水师就那么点人。”舒浅叹气,“哪里分得过来。”   在家中有吃有喝,谁乐意出去打仗呀?   水师就算往各地都招了人,可数量就那么几万。   “而且那会儿倭寇都是咱们打的……”毕山有点愁,“江南水师就这些年才算是真正组起来了。他们哪里知道水师在那儿?”   姚旭提议:“和各地知州说一声,让当地百姓注意着来。”   师华提议:“教中带队出去巡逻。反正都有几月没法出海了。不差这么一点时间。”   不出海,教中最近能做的事都少了很多。   这几个想法都确实可行。   毕山也点头:“这倒是可以,就和我们以前练教徒一样,换个位置练而已。”   舒浅见他们有分寸,当即点头:“成,姚旭带着谭毅去告知各地知州,师华和毕山让教徒们分散去练练手。以防万一。”   她看向乔曼:“乔曼看着码头的事。最近外头还是有点乱的,孩子们也总在外头跑,注意一些安全。”   众人齐齐点头。   这事敲定,舒浅凭着记忆和记了几笔的本子,和众人敲定了可能会有分散的佛郎机人上岸的地方,一一作了标记。   这份图纸她不仅让人送去给了附近的知州知县们,还让人给参将也送了一份。   而此刻的参将是暂顾不上这地图了。   最终之战已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琬瑛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 40瓶、尛岚 30瓶、栀瑒 20瓶、YYY 10瓶、bay 10瓶、关于否 10瓶、turn 8瓶、萧萧 6瓶、总是找不到重点 6瓶、一叶 6瓶、兂窷╮ 5瓶、南瓜树 5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谁人夜阑卧听雨 1瓶、小甜心 1瓶、nutcrack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6章   佛郎机人并不是个个都草包。   如若都是草包, 他们也不可能从西边一路打过来, 一直打到东边大国的门口。   真正的草包君主,早就由于带着一群佛郎机人乱打, 而死在了别国。   如今的君主并没有亲自上阵,清理完了国内,更是打了周边好几个国,接管了整片海域。近一些的国家还好打,远一些的国家,这位君主到底是鞭长莫及。   现下佛郎机船上的副头领, 是一个贵族。   一个极为有权势, 打仗也极为擅长的贵族。   他略带冷意的双眸里,已敲定了这场战役的结果。   大败,或者惨胜。   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意义。   如果说这个岛上还有人, 或者是对面那个参将不和他死磕的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他们佛朗机人可以表面上交好,暗地里拐几个人,拉到自己这面, 许诺种种好处。   所谓的不会背叛, 不过是筹码不够。   有的人喜欢金银财宝,有的人喜欢权势滔天,有的人喜欢枕边柔情。   是人,都会有弱点。   他从不相信人心。   可这场战役到底还是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大头领在边上怒骂着,火气很大,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他面上通红, 全是被这海上的太阳给晒出来的。他就是想不通。   这大国怎么就那么糟心,打起仗来如此的不要脸。   要是刚开始的火拼,他根本就不会有所顾忌,硬拼还没输过。   可后来竟然全是骚扰式的打法,这怎么打?   现下他再也憋不住了,终是聚集起了所有的船只,直接冲上岸,捞那么一笔,随后就带着大军撤退。今后还能再打,这人他绝不能在这里全部送死送掉。   成批的战船在海面上急速向前,互相交错,使得每一艘战舰的火丨炮,都不会打在自己船上。   佛郎机人不愧是能占据一片海域的。   一眼望去,随着海浪袭来的战船,像是凶狠的海兽,整齐朝着海岸线进发。   而海岸线等候着战船,一样朝着那些凶狠的海兽进发。   双方都是交错的,宏大的极具有杀伤力的,在大海面上交汇。   人落入海中开出血花。   蔓延吸引来了周边真正食肉的鱼群。   人要与敌斗,与天斗,与海斗,与一切斗争。   嘶吼声在大海上根本传不出多远,残酷的战场唯有其后捕鱼时,一网里网出让人沉默的身躯,才可让人悲痛叹息。   要是以舒浅的角度来看,这场战役更是两方烧钱的行为。   她甚至能够说出那些个船帆现在要多少钱搭起来,那窗要多少钱打造,那火器崇明教如果采买需要多少钱。里面的弹丨药打造一枚要多少钱。工人又要多少月钱。   要是世上没有战争,齐心共力为了更好的生活,恐怕整个世界不知何时,就能够产生爆破式发展。   她那时,恐怕能看到奇迹。   可惜,这世上不可能没有战争。   参将站在自己船上,手上火丨枪一发一个脑袋。   他都亲自下场了,更是激起了无数的将士朝前不断冲着。   在发现战局悄然从惨胜滑到大败上后,佛郎机人的副头领一身鲜血,举起了自己的长刀。   他一刀劈开了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奔向了大头领那儿。   大头领看到他,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眼前天旋地转,随即一片漆黑。   副头领斩杀了大头领,将自己湿透了的长发顺到脑后:“撤!撤!”   他一路跑着,让人大吼起了撤。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佛朗机人的副头领很明确这一点。他不是大头领,原先无法统管所有人,现在不一样了。这群人打够了,心里头已经怕了,他就能带着他们返航了。   如果能胜,他乐意带着他们打下去。   注定胜不了,他们没有必要和东方的大国在海上厮杀。   是他们周边的国满足不了那些个不懂打仗,全然靠着祖上的贵族!而这场战争的失败,足够填塞那些该死贵族的嘴。要是再敢胡乱给出建议,那真该让他们亲自来打。   副头领一样是贵族,却不屑那些人。   在他的嘶吼下,号角吹起。   佛郎机人终于还是决定撤退了。   今后用计谋也好,表面交好也好,总之不能再打了。再打不过是被彻底打扑,回头又是一场举国上下知道战败,还是靠着异国人的嘲讽。   佛郎机人想走,参将挂起了冷笑。   想来就来打,想走就抬脚走,那江南水师为了你们兴师动众,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参将岂会不知。   他在心里头大致划了线,过了那条线,他便不会再追。   至于现在:“他们要跑!杀啊!”   消息一传,将士们心中一震:他们要胜利了!对方要逃了!他们可以往前冲了!   人可以走,船必须要留下!   江南水师们一个个相当知道造船要多少钱,赶紧往人船上爬,砍不死人也要逼着人下海。反正船要收下。   船上的舵手这会儿是最危险的人,他们拼了命想要跑,可所有的水师都清楚,拼了命想要将开船的人先杀了。   杀了舵手,船就等于是他们的了!   但凡有了退意,佛郎机人就没了打仗的心思。   他们想活命,也就是在人砍到自己面前来才拼命打。不砍到自己面前来,他们连动都不动。   副头领的船只在最前头。他清理光了他这艘船上的所有水师,冷漠看了一会儿后头。至多也就一半的船可以逃出来,这还是他反应快的结果。   “全力加速,返航。寻落脚点。”副头领这般传令。   逃不走的,那就全靠命了。   当海上整个局面被控制下来时,参将用望远镜遥望远方。那儿逃离的船只还有不少,不过已不足为惧。   “撤!”   参将也不追了,命令众人一道撤回沿海一带。   回到岸上,参将才收到了来自舒浅的消息。他看过以后,总算是面上有了点喜。之前他和众人讨论战事时,就有谋士提出来过。   可惜江南水师以前真的全是在醉梦乡里头,这倭寇被人打了也不知道,倭寇把人打了也事后才晓得,根本分不出哪里会是倭寇容易出没的地方。   没想到崇明教知道。   这倒是省时省力了。   ……不对。   参将摊开图看了眼,顿时眼前一黑。   哎哟这图上怎么就圈了那么多点?这还要收拾残局呢,他哪里来那么多兵啊?   “大人,他们说了,各地知州知县都给通知了,若是有事,自然会到别院去要兵的,若是没事,不劳烦咱们。就其中几个大点,可能需要留几个人去看看。崇明教也会派人去晃悠两圈。”   参将这才缓过来:“他们倒是想得周圈。这事你去给安排妥当了。我们先将这些佛郎机人给收拾了。捷报送去京城了没?”   “送了送了。加急的!”   京城里还没收到消息,沿岸已很快就有了消息。   众人知道战胜后,集体欢呼雀跃,出门什么东西都敢往天上扔。   要是碰到有将士路过的,什么东西都往人手里头塞。   比上一回佛朗机人来袭还要过分。   家家户户门口都给贴上红了,这还觉得不够招摇,不够喜庆的,还干脆去买了炮丨仗,门前狂放。   佛郎机人还敢来么?   这要是去问参将或者问懂一些的,必然都会说这几年是不会再来了。   佛郎机国并不算大,加上附属国能够建立起如此的海军已着实不易,一次战败损失巨大,两次战败损失更大。   战争之后都是要修生养息的,除非那君主不要命了,也不打算让他的将士要命。   这回佛郎机船队上倒是没有什么迫害的异国人。   参将一看俘虏,全是佛郎机人,捆了捆全部送去做苦力。   战败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不的。   做苦力还给口饭吃呢。   不过这段时间,沿海一带百姓还是没能随便外出,海上照样禁止通商贸易以及出海捕鱼。等一个月后战场处理好了,落单上岸的佛郎机人都抓住了,这才准百姓逐渐返回岛上。   这时朝廷的各项政策也都放下。   沿海一带农田税赋减免,岛上民众回岛的有朝廷的补贴,在岛上多干活,就能多拿点米粮和银钱。   不少出海的船队有受损的,也得到了一点补贴。不多,基本上意思意思。   这群船队还借着这机会,招收了不少岛上的民众,干脆出海做生意去。   崇明教师华和毕山带着人出去,回来和舒浅说了一下各地防御都做得挺好,连一个人头都没抢到。   “这些是本来就是朝廷该做的。”舒浅轻笑,“现下多好。”   萧子鸿多好。 第137章   多好的萧子鸿这会儿在京城里“斗智斗勇”。   不是和别人, 是和他家先生。   他家先生项文瑾真的给他送了一副《京城》,没有当成二十岁及冠的礼, 生生给拖延到了今日。   《京城》是真的难画,这些年京城每年都有新的变化,画了的初稿很快就又被项文瑾自己打回, 随后再度重画。   后来项文瑾又摊上了事,被萧子鸿扔去接待各国的使团,还要教学生学各地的语言,忙得天昏地暗,一度每天回家和妻子碰个头都难,别说摸笔画画了。   这说好的及冠礼,就一拖再拖,拖到萧子鸿差点给忘记了。   看过《万里山海》的, 这京城好像也就那样了吧。   当初是那样想的。   可真当萧子鸿拿到《京城》时,他还是沉默了许久。   这份礼没有和别的礼一样, 选择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上来。也没有选择是诞辰的时候送上来。   项文瑾本就是欠着的,哪里还好意思寻个名头给送来,干脆画完欣赏完晾干了让人给抬了过去。   对,抬。   这幅画很大,大到这完整摊开,一人是拿不了手中的。   就连这高度,都比一人高,更别提宽度了。   整幅画摊开在大殿中,萧子鸿就站在旁边想着这世上总有一些人, 他明明以为自己够了解了,到后来才发现,他的了解不过皮毛。   有的人,你给他一点好,他能给你整个他的整个天下。   比如项文瑾。   给他信任,他就会给帝王整个脑袋。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画上并没有用太多的颜色,一眼看除了皇宫是上了点色的,其它都是寡淡的黑墨。   画上有整个京城的布局,还有往来的百姓,甚至有来自江南的送货船只。   还可以看到这两年万邦来朝时,街道上的异国人。   那微微有点夸张的姿态,显示着他们对这个地方的诧异。   街头巷尾的小百姓,买卖东西,脸上时有嬉笑,不过也有大怒打起来的,当街斗殴,不远处有正要上前拦着的将士。   最好笑的莫过于上头一辆马车,一看就是项文瑾的马车。   这马车停在了一个酒楼面前,示意着,今日项文瑾又在酒肆偷偷喝酒了。   至于皇宫里,那就有点可惜了。   一个人没画。   颜色鲜艳,却是没有一个人。光艳其外,寂寥其中。   至于萧子鸿,他也被画在里头了。   在宫门口。   示意着,这该死的小崽子又一次偷跑出宫了。   萧子鸿看到这一幕当场就笑出了声:“好一个京城。”   好一个京城啊。   这就是真正的京城,谁看了都是真正的京城。   带着点玩味,那是独属于文臣的玩味。换成随意另一个专门画画的,恐怕还不敢画成这个模样。就如给他画画像的,他总觉得没那个味道。   画人,总该神韵最先。   他这个模样长得俊俏了,画到画上,神韵没了本人的十分之一。   就像那画皇后的画卷,轮神韵根本还没他在乾清宫挂的逗猫图来得有趣。   项文瑾送完这一幅画后,人还没来。   萧子鸿干脆又偷溜出了宫,去了那熟悉的酒楼,专门堵人去了。   说是堵人,其实更该说是,画卷上两人默契的约定。   就在当年同样的地方,他们说好了今后的京城,说好了这天下会落入谁手中。   萧子鸿没带夏煜出门,他还真怕夏煜回头和他一样,每日勤劳批本,每日教养好孩子,目的就是了十几年后早点当太上皇,然后云游出海。   他觉得他自己行,觉得夏煜今后的孩子还真不一定成。   三代之后不好教啊。   萧子鸿找了个借口,继续坑他的太子,出门喝酒去。   项文瑾真的就在那酒肆喝酒。   江南战胜的捷报已传来,这时候送上那副画是最好的,比什么时候都好。   他喜滋滋吃着东西喝着酒,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   然后萧子鸿就敲门了。   “进来吧。”项文瑾闭上眼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看向门口,果然看见一身简服的萧子鸿,面上含笑,就这么进了门。   项文瑾也不行礼,随手招呼着:“让人再送点酒,这顿你请了。”   萧子鸿现在可不差钱了,他在门口一挥手:“再送两壶酒。”   两人坐下,小酒杯里斟满酒,一饮而尽。   项文瑾看着萧子鸿的脸,想着上一回两人在这儿见面时那样子。那会儿萧子鸿还没全然长开,脸上轮廓没有如今那么分明,即便不笑的时候,都由于微微圆滑一点,带了些柔和。   现在是不一样了。   年纪渐渐大了,脸上轮廓分明了很多。   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头,凭借容貌能胜过这位天子的,实在是罕见少有了。除非是全然另一个模样的姿态,否则都无法相提并论。   萧子鸿是真长得好。   “你这模样,绝了。”项文瑾夸起了萧子鸿,“当天子,浪费。”   萧子鸿没想到项文瑾都能开起他外貌的玩笑了。   他附和说了一声:“舒娘说我是天子中最好看的,好看人中最有权势的。”   项文瑾笑得拍桌:“娘娘了不得,了不得。”   这天下能和萧子鸿开这等玩笑的,除了舒浅,也就项文瑾了。   就连洪家那对父子,都不敢和萧子鸿开这等玩笑话。   舒浅有多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萧子鸿更清楚。   他装模作样说了一声:“舒娘是皇后中最厉害的,厉害的女子中最有权势的。”   项文瑾笑得更厉害。   这对人真是绝了,世间少有,世间少有!   不过,项文瑾还是话说在了前头。   “崇明教以后打算怎么办?发展如此好,江南一带都快是他们的了。”项文瑾问萧子鸿。   萧子鸿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生还是太小瞧舒娘了。”   项文瑾脑中有点困惑,他还能怎么小瞧舒娘?   “过往的暗街,如今都改成了商街。”萧子鸿和项文瑾说了一声,“街口上,第一个店面全是崇明教的。刚开始是负责管人,现在是负责送货了。以后可能会选择押镖。”   崇明教的人可都不简单,萧子鸿当初让红六当将士训练的。那会儿江南水师上不得台面,他的江南可要人镇守的。   而之后押镖一事,就是一部分出不了海,平日里有点能力,却只能整日晃荡的那批人搞出来的。有正经事干,走南闯北的,多有意思。   有事做,有钱拿,高兴得很。   “这朝廷可没那么多驿站,可以供老百姓送东西的。”萧子鸿这般说,“民间是该有这样的。至于往后如何,那都是我和先生百年后了,管不过来。”   项文瑾心想,也是。   他连面前的皇帝都管不了,还操心人崇明教百年后呢?   “喝酒喝酒。”项文瑾将酒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两人扯了好些话,这话题多是围绕两人熟识的人。   “我想把洪川调回京城。”萧子鸿忽然就说起了这事。   洪川和萧子鸿一起长大,这年纪仅比萧子鸿小几岁。当初围京城是有大功的,结果后来还是被他爹带回了边塞,说将士只有在边塞才是历练。   项文瑾诧异:“这事你该去和洪源说啊,和我说有什么用。”   洪源洪将军。萧子鸿觉得先皇那会儿几乎是仅靠着洪源镇守了整个边塞的。   否则就以那人治国打仗的水平,边塞换个普通将领,这国都不知道能不能“交”到他手里。恐怕就算是他拿到手,都已经成一半了。   那就别提两京制了,真迁都南京了都说不准。   萧子鸿心想他倒是也想和洪源说:“这不是怕洪将军冲来京城和我拼命么?”   项文瑾觉得有理:“夺子之仇,值得他来一趟京城了。”   萧子鸿莞尔。   “不过我也觉得洪川该来一趟京城。”项文瑾一向是有事直说的,“这孩子在京城半点人都没,回头朝廷上文臣武将吵成一锅,难不成还靠你站在武将那儿?治国可是要文臣的。”   凡太平盛世,武将们手上的权势,就是那么一点点被剥削去的。   萧子鸿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他性子还成,也算爱看点书。和文臣也能交好,和武将更不用说。”   这天下今后还要靠这些人的。   “那你去说?”萧子鸿这般看向自己先生,“先生大德。”   项文瑾脑袋一疼:“哎哟,这会儿夸我,也就你有麻烦事了来夸我。”   萧子鸿笑起来:“这劝人过京城好日子的事,怎么能说是麻烦事呢?”   项文瑾叹气:“这劝的可不是一般人啊,洪源啊。”   要不是萧子鸿本事大,这洪源真指不定哪日会搞出狭天子以令诸侯的。虽说按照洪源的脾性,在看到萧子鸿有能力后,绝对是不会逾越的。   可禁不住边塞热衷搞事的谋士,他还真知道一两个。   “洪川和洪源不一样。”萧子鸿和项文瑾说着,“洪将军诸多事情,其实是抹不开情面。他对自己的下属感情远胜于对我。洪川和我一道长大,对我的情谊,远胜于对朝廷。”   萧子鸿是萧子鸿,朝廷是朝廷。   武将在心中给人划分时,还真是颇为有趣的。   而项文瑾对萧子鸿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位天子会动用的,却不一定是他真正相信的人。   对于萧子鸿而言,这世上真正可以相信的人,或许仅有他自己和舒浅一人。   洪川在京城,对于萧子鸿和边塞的将士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国一日日强大,他们还可以少几分猜忌。   “这事我会与洪源说的。不过,我也有要求。”项文瑾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小甜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8章   项文瑾很少和萧子鸿提要求。   他身为儒家子弟, 自小受到的教养,便是不要随意管事, 不要随意惹事,只有这样,整个家族才能够得以延续下去。   他会听从萧子鸿的要求去做别的事, 比如去学各地的语言,去教各地的学生,但是他也时常会婉拒很多事。   一旦涉及到朝廷之上的琐事,他就会婉拒。   萧子鸿很少听项文瑾提要求,却已是猜到了他想提出的要求。   兜兜转转,人的性子从未变过。   有的人抉择会变,那是因为有别的因素在。   比如当年沿海那一串的糟心事,以他护下崇明教开始, 就已经像石子激起了涟漪一样,一圈圈影响出去。当年朝内默默无闻做地方官的小进士, 成了状元,已入了六部开始折腾。   他曾经看重的姚家小丞相,现在虽还未参与科举,还在沿海学识字,却已是能考童子科,亲自来殿前当进士的小孩童了。   有的人抉择不会变,那是因为他的性子注定在大方向上,踏步朝前走着的。   “我想出使他国。”项文瑾开口了。   萧子鸿想起自己拿到的那一纸悲报,浅笑问项文瑾:“先生, 若是我不许呢?”   项文瑾没能明白萧子鸿为什么不允许。   他拿着酒杯疑惑:“为何不许?这些年外邦来朝,我朝总要派遣人出去的。总不能一直让舒娘在崇明教,借着朝廷的名义吧?”   舒浅刚开始借用一两次也就算了,后头生意做好了,那就根本没借过了。   这几年更是隐在崇明教之中,出面都少了很多。   萧子鸿和舒浅都是一个想法,那便是希望不管是朝廷,还是崇明教,没有他们两个,一样能照常运转。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更放心离开。   萧子鸿知道自己这个不许太过任性。   他叹了口气:“先生,你见过舒娘的商船么?”   项文瑾一向在京城,怎么可能见过。   他摇了摇头。   萧子鸿继续说着:“舒娘商船上有一面船帆,上头写的名字,都是这些年崇明教逝去的教徒的名字。虽是不多,可每年都会有所增加。”   有的是被误杀,有的是生病,有的是出海意外。   运气好,一回出海全部没事带回来。   运气不好,那谁都不确定出海出去的人能回来几个。   尤其是他们还是商船,不算真正的战船。   项文瑾明白过来,松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这我真是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萧子鸿竟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不允许他出使他国。   “陛下,没有我也有别人。这百姓能活到五十,那已很了不起了。能活到七八十,那是上天眷顾。能活到一百,哎哟,名人了。”项文瑾这般说。   学医的人少,老百姓平均都活到四十来岁。   项文瑾现在年纪也不小了。   他再过个几年,可就是能过这条线的人了。   萧子鸿:“话不是这么说的。”   项文瑾笑了一声:“嘿,那话是怎么说的?我又不是主动去寻死。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他有点恳切和萧子鸿这般讲:“只是和那些异国人多说说,就想出去走走,看看别的地方是什么模样的。我们不出去的时候,哪里来的玉米,哪里来的红薯?这都要走出去才有。”   萧子鸿:“边塞贸易和沿海贸易足够。”   “不够,这怎么够。国与国,百姓与百姓,那是不一样的。”项文瑾劝萧子鸿,“不需要刻意去扬我国威,而是礼尚往来而已。”   同样,也是能够让他们更为清楚了解,周边各国到底是怎么样的状态。   是平和的顺位继承,还是国内政权混乱的,这些都是出去贸易做买卖的商户很难传递给朝廷的消息。朝廷信,也难信,不信,又无人可信。   异国人传递来的消息更是真真假假,不能随意信。   项文瑾知道萧子鸿是可以理解的。   萧子鸿当然理解。   他不可能不理解。   萧子鸿本就浅谈的笑意,随着他一声叹息也没了:“我是说不过先生的。”   项文瑾抿了一口小酒,心情乐呵了不少。   “陛下啊,仁慈。”项文瑾这般说着,“那时候在边塞,洪源跟我说你的时候,我在想你这人怕是个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世上没有佛祖,压不住。”   后来围住了整个京城时,他更是那般想的。   “后来,我想着你该是个果决的帝王。又聪明又果决,或许最适这时的天下不过。”   谁料到……   “可一年年过去,我才发现你竟是个仁慈的皇帝。”项文瑾当年绝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萧子鸿,“陛下真正仁慈,有大德。”   此刻的萧子鸿才几岁?   萧子鸿垂下眼,回想着当初那些人夸赞他有大德时的年纪。   他认真的此刻在想,他真的算仁慈么?   真正的仁慈,应该不是他这样的吧。   萧子鸿没反驳项文瑾对他的夸赞。   以项文瑾的性子,现在由于萧子鸿同意他出使他国,那萧子鸿就是天下最好的帝王,是历代最好的帝王,万中无一的帝王。   文人就是这样,但凡要夸人,一句能能说千百字,回头下笔即文章。   萧子鸿等喝得半醉离开酒肆时,脑内还全是项文瑾的那些个赞扬话。   从他的头发丝夸到他的鞋子尖。   外头的风一吹,萧子鸿望望天。   秋天过起来也快,马上要冬天。   冬天过起来也快,马上要新一年。   日子过得如此快,他有点恐慌,又有点期待。   “回宫中。”他吩咐了一声,坐在马车上,闭上眼。   他会替先生安排好出使团的,这回必然不会有以前那样的事情。他国的混乱,不该让我朝的官员丧命。那是灭国也抵消不了的。   萧子鸿回到了宫中。   宫中灯火通明。   他喝多了,简单擦拭了身子,便回了床上去睡。   被褥里没什么温度。   “李公公。”萧子鸿喊了一声。   李公公忙应了声:“陛下。”   萧子鸿睁开眼:“朕觉得有点冷。”   李公公忙开口:“这就给您烧点煤,马上就热起来了。”   萧子鸿干脆坐起来了:“朕觉得被子里也有点冷。”   “这……”李公公忙想着萧子鸿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在被子里塞个人?   萧子鸿也发现这话不对了。   他笑了起来:“成,我这是想舒娘了。”   李公公庆幸自己没乱开口:“娘娘这会儿在江南,必然也在想陛下。等开了年,去了南京就妥了。”   萧子鸿其实不算醉,他就是有点酒意。   他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就是有点想舒浅了而已。   萧子鸿下床穿上了鞋子,李公公进来忙给萧子鸿披上袍子:“陛下哟,您可紧着点您的身子。这天下就指望着您呢!您要是病了,娘娘回头就冲过来。”   “那朕还有点想病了。”萧子鸿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吓得李公公都打自己嘴巴了:“瞧我说的这话。您这样,娘娘会担心的。您哪里能舍得让娘娘担心啊。”   萧子鸿这么一想,觉得是有点舍不得。   “这每年总有点时日不在一块儿,就是容易想她。”萧子鸿迈开步子去看画了,“看看画慰藉一下,左右睡不着,又觉得冷。”   李公公算是明白,这哪里是身子冷?这是心里头微凉,没人伴着,实在想人了。   他跟在萧子鸿身后寸步不离,想了想,开口询问:“陛下,您看要不这年,让娘娘来京城一道过了?太子想娘娘得紧,这小人书都翻看了好几遍了。”   人精。   萧子鸿瞥了眼李公公,话里带笑:“你这说法,倒是给全了朕的面子。”   李公公陪笑:“陛下也想娘娘呀,那直说便是。这情啊爱啊,只有说出口了,那别人才知道。”   萧子鸿走到了画前停下,看着画里女子逗猫的模样。   情啊爱啊,只有说出口了,舒浅才知道么?   她怎么可能会如此愚钝。   她太过聪慧,与他一样。   “朕怕扰了她。她也怕扰了朕。”萧子鸿只是觉得今天遇到先生的事,就想起崇明教的白糖,想起崇明教的白糖,就想起舒浅。   有崇明教的白糖在,先生就不需要去那些个危险的地方寻求更好制造白糖的方法,也就不会出当年的惨剧。   先生今日一说那些个出使别国的事,他就满脑子旧事。   李公公低声劝说:“陛下和娘娘都是明白人。真要有急事,又怎么可能会让对方有这个机会来打扰呢?陛下直说想娘娘了,娘娘若是有空,那就来京城,没空,那就回信一封。这事不就是那么解决了。”   事情解决,萧子鸿也不必在这边想东想西了。   “有理。”萧子鸿点头 第139章   萧子鸿算是知道, 为何有人写文章,忽然就会写自己种下的某些树,在特定的时候种下,仔细看时已几年了。   他看着画,也在想,这画画好了已有几年了。   别人都是情情爱爱越来越淡, 说个什么七年之痒, 还总是想着家里再添几房。   他就不是。   他对舒浅的情感, 是一日日增加的,就和这忽然起来的思念一样, 不知不觉, 在特定的时候, 就汹涌而出。而这会儿, 偏生人又不在。   屋子里暖和了, 他却觉得也就那样。   这是添几房,不论谁,都无法去弥补的空缺,唯有舒浅能填补。   以前他都还不知道他会有这等空缺。   萧子鸿看了好一会儿画。李公公不得不催着他睡了。   睡还是要睡的。   “明日得空写封信,给舒娘。”萧子鸿提醒自己, 也是让李公公记得提醒自己, “就说太子想听她讲书了。”   顿了顿, 他又补了一句:“孩子要是带来不方便,留在崇明教让人管教也成,对吧?”   李公公心想这还是亲孩子么?   不过他还没敢说, 只是笑着附和了两声。   第二日萧子鸿醒来,去寻了太子夏煜。   夏煜以为萧子鸿是来考他的,小身板站着笔直,心中将最近所学全部过了一遍。   谁知道萧子鸿开口就是:“最近可想娘娘?”   夏煜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个?   谁知道更过分的是,萧子鸿当场笑了,借了他的纸笔当场开始写信,写完也不给他看,转手就让人给送江南去。   夏煜可不迟钝。   他默默无言望了望自己的先生,觉得两人此刻的心情恐怕是一样的。   等写完了信,萧子鸿才开始考两句夏煜。   这题极为泛泛,夏煜生怕有什么陷阱,答得十分严谨,几乎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生怕萧子鸿不满意。   结果萧子鸿笑着拍拍他,夸了他一串,然后又夸了一顿几个教的大臣,随后甩手走了。   夏煜严重怀疑这皇帝心情太好,以至于刚才听了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太子表现好,众人总归心情都是挺好的。   授课继续。   萧子鸿心情一好,这么溜达了一圈,正事是半点没干,破事干了不少。骚扰完太子,又去寻太后,嘘寒问暖说了一圈后,问太后想不想皇后。   太后能说不想?   她只能说想。   等送走了皇帝,她还私下里嘀咕了两声。   这人就是口是心非,自个想了还要全宫里人和他一起想了不成。   事实上,萧子鸿还真是这么干的。   他连坤宁宫都去了一趟,问问几个宫女想不想皇后。   李公公都看不下去。   这信都写完了,这陛下也添不了几个人。再说问谁能得个不想呢?   一整圈遛弯完,萧子鸿才施施然回去处理正事,去找丞相和礼部尚书一块儿说说关于使团出去的事情。   使团出使是大事情。   这事情不是谁都乐意干,而且挺劳民伤财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事情与周边国家交好的作用,远大于与周国贸易或者促进自身是作用。   臣子出门,在外头肯定要吃苦。不过吃完苦回来,估计赏赐也不会不少。   通俗点来说,就是一件对于大部分臣子而言,即使知道有赏赐,也极为鸡肋,不是很想去做的事情。   京城里干什么事情不是干呢?   现在六部里事情都多,就连刑部都由于律法修改,新添了不少事情。   别说京城了,这天下到处都是事。   一没事,皇帝就要折腾事。   要不是为了钱!   一群大臣对此咬牙切齿,以前没钱还好找个理由甩头就走,顺带喊一句:这朝廷水深,做不了了,走了。   现在呢?   谁要是辞官,众人都会先问一声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这一切都好得很不说,月钱是越发越多。   皇帝还知人善用,还极听臣子的谏言,要是臣子不对还给解释的。   换成先帝?那先来几颗丹药吃。   这是扯远了。   就这回而言,包括丞相和礼部尚书都觉得,出使他国这事,可以有,但是咱们还是要矜持着来。国库的钱要省着点花,臣子也不能随意点,最好让大伙儿自愿的人来。   京城在讨论使团的事,京城的信则是去往了江南。   秋日,崇明教上下都很忙。   种田的忙着田事,其他人忙着交税。这可是要在十一月前交完的。他们崇明教税可高了。   岛上的百姓往来,不少人也要靠他们帮忙,还有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忙到每个人走路都是发飘的。   孩子们稍大一点的都全部赶去帮忙了,舒浅这个教主都不例外。   她天天看账本看到头晕眼花,以至于回头见到人,开头一句就是:“账平了么?”   乔曼哭笑不得,经常要和她说:“平了平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两个小家伙这时也不惹事了。   萧立宁一个小姑娘跟在谭毅后头,给谭毅打气,顺带给他一起算教中教徒们大半年下来的分值。三个月一算,秋日的也就这些时日要算。   萧士宸则是跟着北青跑来跑去,满脑子都是这点钱那点钱的事。   舒浅刚看完最新拿给她的账本,头重脚轻准备喘两口气,就收到了信。   拆开,她一目十行扫了下去。   信上的内容没多少实质的,说了下他先生想要以使者身份出去玩一趟,再说了下太子有点想她。   使团出去,那和她没多少关系吧?   现在朝廷里也有不少能人,也有大船可以出海。   太子想她,那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与其说是想她,不如说是想她的书。   “孩子不用带……”舒浅看到这里就明白过来。   这人真是的。   舒浅笑着将信看完,直接回了萧子鸿一封信让送信的人直接给送回去了。   信上就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一封回信,让好心情持续了好些日子的萧子鸿,面无表情考虑要不要学一下火盆烧信这种事情。   他好气。   气归气,日子还是要过的,能怎么办呢?   民间秋日有多忙,萧子鸿也不是不知道。   他只能盼着来年早点到来,他可以去南京找舒浅算账。   而到了十一月底,忙到魂魄出窍的舒浅,总算是被解放了。她拽着自己两个孩子,塞上了一大堆御寒的衣物,带上一堆身上抹的膏,就从江南出发去京城了。   三人要去京城过年。   十二月的京城很冷。   两个孩子在车里竟是觉得还好。   他们两个小家伙就是嘀嘀咕咕没停。   “我觉得口渴。”   “喝水。”   “喝不下了,京城也太干了。”   两个孩子终于明白什么感觉叫做鱼上岸。京城比起江南,实在是太干了,干到两个人不停喝水,还觉得自己缺水得不行。   舒浅给两个孩子唇上都抹了膏:“记得身上都要擦好药膏,每天都要擦的,否则会干到裂开来。”   两个孩子没被这鬼天气吓哆嗦,却被舒浅的描述吓了个哆嗦。   马车快要到皇宫了,前头马夫说了一声:“教主,下雪了。”   两个孩子双眼一亮,顿时试图想要掀开车帘。   舒浅替他们掀开。   马车外真的开始飘雪了。京城的雪,特别的大,一大片,显眼得很。   “哇!”两个孩子尖叫起来,“鹅毛大雪!”   这些年各地都流行起吃鹅,崇明教就有养鹅,两个孩子还学了鹅毛大雪这个词。他们以前还问舒浅,真的会有鹅毛那样大的雪么,此刻终于是见到了。   极为大片,可以和这些孩子手的大小想媲美了。   舒浅看向外头:“还好我们来得早,要是落雪天,这路就难走了。”   “娘,娘,我们可以先下去玩一会儿么?”萧士宸这会儿兴奋得要跳出去了。   舒浅笑了一声:“不成。”   萧士宸的小脸蛋立刻垮了,还带上了一点委屈。   萧立宁也安分了下来。   “我们先到宫里,换好了衣裳,你们手上还要戴上小手套。”舒浅朝着两个孩子眨眨眼,“然后我陪你们玩雪,指不定你们爹也能一起。”   两个孩子很好安抚,顿时又高兴起来:“好!”   马车进了宫,很快就有人传了消息给萧子鸿。   萧子鸿本正在看书,听了这话立刻起身了。   起身后他又坐了回去,不经意一样说了一声:“就给朕三个字,知道了。这是让朕猜谜呢还是读心呢。”   李公公抖了抖身子,没敢笑出声。   “外头降雪了!陛下,瑞雪。”有人来禀报了一声。   瑞雪和人一起到。   喜事。   萧子鸿终还是笑出了声:“这人怎么来一趟,还稍带祥瑞来的。”   李公公含笑说着:“娘娘可不就是陛下的祥瑞么?”   萧子鸿咋舌,转头看向李公公:“李公公这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回头赏你。看你这话甜的。”   李公公笑得高兴:“这是实话,哪里是嘴甜。”   萧子鸿是喜欢听这种话的。   能好好说话,他都是喜欢的。   真正有才能的人,便是忠言也能说得好听,说得他乐意去听。   “成,我再等会儿。他们车途劳顿的,总归还要换个衣服,稍作休憩。”萧子鸿给他们寻了个理由,继续拿起书看了起来。   半天这书都没看进去几个字。   看了一行,看第二行时,又给忘记了第一行到底写的是个什么。   萧子鸿好一会儿没翻页,又把书搁在了一旁。   他不吭声。   李公公上前询问了一声:“陛下,娘娘一个人或许忙不过来照顾两个孩子。京城和江南可不同。”   萧子鸿慢吞吞起身:“你说得对。京城和江南可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内心:哼,还不是要来找我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琬瑛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ryl 5瓶、深海 5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沙雕得惹人怜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0章   京城的冬日, 在屋内比江南好很多。   一旦暖和起来,人便不是很想往外跑了,除非是初来京城看到雪的人。   京城的雪对于江南来的人而言,吸引力太大了。   屋里头两个孩子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朝着外头张望,恨不得当场就冲出去。   宫女们见了全止不住想要笑。   舒浅换好了衣服, 看着两个孩子这般, 跟着笑:“怎么那么心急呢?”   萧士宸和萧立宁心想, 这怎么能不心急呢。   如此大雪初回见,寻常可是见不到的。   等手套都戴上了, 舒浅一点头, 两个孩子便像脱缰的小野马, 叫着冲着了出去。至此, 他们都没想起还要先去问候一下他们的亲爹。   刚冲进薄薄才积起来的雪堆里, 两个孩子还来不及怎么玩,一抬头就见自家亲爹,正站在两人的面前。   他头顶上还撑着一把伞。   “好玩么?”萧子鸿浅笑问两人。   问得两人本能一哆嗦,小心回了一声:“挺,挺好玩的。”   萧子鸿觉得孩子总跟在娘身边, 这性子就和娘学了, 不学好。   他脸上笑不入眼, 觉得自己这两个孩子是需要好好教育了。   舒浅走出来:“和爹问候过了么?”   两个孩子马上大声喊了起来:“见过爹爹!爹爹万寿无疆!爹爹寿与天齐!”   萧子鸿:“……”   舒浅笑起来,走到了萧子鸿身旁。   她头上也有人撑伞,示意撑伞的人给两个孩子撑伞去, 自己则是站到了萧子鸿伞下,一起占了位置:“孩子正在学字,最近都学的四字的。”   萧子鸿明白了。   舒浅手指还有点微凉,碰了碰萧子鸿的脖颈。   萧子鸿将手拉在自己手里捂着:“怎么那么凉。”   天太冷了,不然怎么就那么凉呢。   舒浅问萧子鸿:“现下有空么?与我一道带个手套,和孩子们一块儿玩会儿雪。”   萧子鸿皱眉:“会着凉。”   舒浅笑笑:“都在动,等下回屋更是暖和起来了。”   一大两小都略显期待看着萧子鸿,让萧子鸿只能挪动了一脚:“成,就玩一会儿。”   说好的就玩一会儿,等到过一会儿夏煜闻讯赶来后,就成了好一会儿。   三个孩子从堆雪人,到追来追去打起了雪仗,不亦乐乎。   萧子鸿和舒浅则是认认真真,将宫女们拿来的旧衣物,给几个小雪人穿上。   这天冷,雪人是化不了的。   好生打扮过后,两大三小的雪人就并排在那儿了。   “驹儿哥哥!”萧士宸叫着夏煜的名字,站在那儿不动了,“我跑不动了。”   夏煜没多想,上前去碰他额头,看看有没有流汗。   谁料萧士宸悄悄伸手,一小块雪滑入了夏煜的衣服,然后他尖叫笑着狂跑。   夏煜被冻得一颤,赶紧将雪抖出来,然后又是和萧士宸一阵围追堵截。   萧立宁在旁边看得笑得不成样,差点跪下在那儿捶地。   舒浅也好久没那么玩雪了。   她指着最大的那个雪人:“这雪人真是没有你半点风采。”   胖乎乎圆嘟嘟的,披了衣服都不像。   萧子鸿心想,这要是像了可就完了。他今后可不能吃撑,吃得那么胖,万一像了,那一世英名就毁了。   舒浅觉得玩得也差不多了,招呼几个孩子过来:“来,看看雪人。”   几个孩子立刻蹦跶过来,按序看着雪人。   刚才雪人是他们一块儿堆的,滚球一样滚起来,然后哼哧哼哧将脑袋给叠上去。   为了能够像一点人样,还特意在宫里头寻了梅子和花点缀。   如今这几个雪人,都穿着他们的旧衣物,看着是有模有样,且还憨实。   “驹儿哥哥这么高了呀。”萧士宸有点羡慕居于中间高度的夏煜,“我以后也想那么高。”   夏煜提醒了一句:“我还要长高的。”   这话怎么听着他像是就那么点高了。   萧士宸看看他爹的雪人:“嗯,那我们就长得和爹爹一样高!婉婉姐长得和娘一样高。”   萧立宁不服:“不,我也要长得和爹一样高!”   萧子鸿有边塞血统,个字比寻常人就高了。舒浅这在江南女子中还算高的,站在他身旁,以前年纪轻还好点,现在是矮了不少。   想象了一下女子是萧子鸿的身高……   她不得不开口:“你们都和他一样高,我会不高兴的。那我岂不是最矮的了?”   在娘不高兴,和一定要矮一截里面犹豫了会儿,萧立宁看向坚定不松口的两人:“那就让他们两个别长高了。”   另外两个男孩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看向萧立宁。   萧立宁还觉得自己特有理:“对嘛,你们长那么高做什么?还多吃两碗饭,一点不节俭。”   不管长高有没有用,都是要长高的啊!   多威武啊!   三个人就长高的问题,当场来了一场雪仗,险些捣毁几个雪人。   萧子鸿想了想,带着舒浅回去了,顺带让人将三个小家伙一起给拎回宫殿去。   三个小家伙见萧子鸿和舒浅都笑着离开了,也觉得玩累了。   他们不用人劝,自发就跟着往回走了。   宫殿里头,煤炭烧得正旺,和外头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几个人玩了雪,还是要换衣服的。   要是不换衣服,衣服上沾的雪很快就会化成水弄湿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生病。   宫女们带着几个人换衣服。   夏煜一道都跟着换了。   舒浅换好了衣裳,才走到萧子鸿身边,问起了上回信的事:“听说驹儿想我了?”   萧子鸿应了一声,还说着:“太后也想,这宫里头的谁不想你?可你偏生就回了我一句知道了。”   舒浅替宫女给萧子鸿穿衣服:“我是知道了呀。”   萧子鸿想起这事还心里头有气。   “我想你这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呢?”   舒浅在江南待久了,又时常与孩子一块儿,一旦想要说这些柔和的话,就会说得特别软。   软软糯糯的,虽是没有童音,可愣是让萧子鸿半点气都没有了。   他低着头,轻吻上了舒浅的头发:“我知道的。”   他都想她了,她怎么能不想他。   她必须要想他。   “你看,你也就回我一个知道的。”舒浅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狡黠,“怕不是自己还在本子里头,记了我的账。”   萧子鸿的小本子都不止一本了。   他冷哼一声:“有的人还知道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了。”   萧士宸冒了头,疑惑问了一声:“为什么要往人身上泼脏水?”   萧立宁也困惑,冒头猜测:“可能是和用泥洗澡一样?我记得有异国人是这样的。”   唯有夏煜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话,只能解释一下:“他们两个一换好衣服就往这里跑,跑起来可快。”   舒浅将萧子鸿的衣服整了整,随后才转向几个孩子:“泼脏水,就是我想你们爹了。但是你们爹觉得我不想他,还很冷淡。这和我不一样,就是往我身上泼脏水。”   随意扭曲事实。   萧子鸿气笑。   两个孩子却信了,还纷纷帮舒浅解释起来。   “娘先前好忙的!”   “我们也很忙。秋天教里头事情好多好多。每个人都忙得回去马上睡觉。”   “对对,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是要继续忙的。”   萧士宸和萧立宁一脸天真:“我们很想爹爹的。娘肯定比我们更想。”   萧子鸿听得心软:“成了,我知道你们娘很忙,也很想我。刚才玩雪可玩累了?好生歇一会儿,我与你们娘还有点话要说。”   他转向夏煜:“你带着他们休息会儿,今日的课业,暂且放一放。”   夏煜应下:“是。”   夏煜带着两个孩子往偏殿走。   两个孩子也没央求要打扰爹娘,反倒是缠着夏煜,和夏煜说他们也给夏煜带了东西来,都是有趣的小玩意。   舒浅和萧子鸿则是寻了书房,去聊点话了。   书房里头东西着实有些多,萧子鸿原先想要给舒浅看的东西,他明明记得放在那儿了,一时却找不到。他在那儿有点困惑翻找起来。   舒浅寻了位置歇会儿。李公公则是给舒浅端水取糕点,顺带说上两句萧子鸿不可能说的话。   “娘娘不知道,陛下晚上的时候想您,愣说被子里头冷。回头起了身,就在那儿看您的画像,一看就是小半宿。”   舒浅看着萧子鸿找人帮他一块儿寻东西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公公平时辛苦了。”   李公公哪能说自己辛苦。   他笑着回话:“娘娘和陛下操劳的都是天下大事,那才叫辛苦。”   “平日里习惯了,一点没觉得辛苦。”舒浅是觉得忙了点,不过还真是没觉得辛苦。   李公公是真的会说话:“娘娘和陛下可要细着身子。奴啊平日里懒惯了,稍微一动就被娘娘说辛苦,那一辛苦岂不是就叫拼命了。说出去都没脸。”   舒浅被这话逗笑。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在生气和不生气里辗转】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七柠m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1章   李公公常在萧子鸿面前, 会说话, 会做事。   不同人在不同位上做不同事。   仅此而已。   宫女都敢谋杀皇帝, 太监也能把持朝政。   舒浅并不会看不起李公公, 反而是对李公公一样客气。能够在萧子鸿这样的人面前做事, 还贴身带着的, 那绝不是寻常太监可以做到的。   这世道是天子掌权, 而在舒浅眼中,该说是聪明人掌权。   谁聪明,谁就能活得最自在。   这聪明不是说谁擅长了讲故事,也不是说谁擅长了杀敌御敌,只是谁能够聪明活下去而已。   这些个念头在舒浅不过一个转, 随后就被她扔在脑后。   “还没找到么?”舒浅询问萧子鸿。   萧子鸿好半天才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了几本书,再又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又顺了几本书出来, 全部放到了桌上。   好在平日都有人清理,这些不怎么翻阅的书并没有积攒多少灰尘。   舒浅看着这叠书, 略有点好奇。   她凑上前看了封:“都是游记?”   萧子鸿点头:“这些是历代出使别国的那些使团,除了撰写外国传之外, 个人私下另外写的游记。你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随意写到书中。”   外国传这种,是要专程放在史书中的,要传递到诸多年,甚至下一个朝代的。   就和平日里萧子鸿和舒浅说话都很随性,他偶尔生气的时候对大臣开嘲讽,那都不能明着写进史书的。最简单点来说, 有皇帝自称用“俺”,天天用,可在正儿八经史书里,大多数时候是难以见到的。   舒浅明白这点,接过来看。   “原先是想拿来给你消遣用的,这才让人特意去寻了。这几本后来寻来还没来得及看,这就搁置在这上头。”萧子鸿这般说。   他也是由于项文瑾,这才回想起自己这儿还搁着这几本。   萧子鸿翻开了一本:“游记里面每个地方都记载得比较清楚,包括位置,包括那段时候那个地方处于怎么样的情况。百姓生活如何,当地的君主又是如何的,都有写。”   当时让人寻的时候,他也翻了一本,就看了前几页,觉得还成就让人收起来了。   萧子鸿给舒浅递过去一本:“你要是有兴趣就看看。看完了我回头给先生送去。”   舒浅自然是有兴趣的。   她点头应了:“我尽快看好,你早些给人送去。”   “不急。使团不是现下能弄起来的。”谁去谁不去都还在商议。   舒浅拿了书,很是高兴。   萧子鸿想了想,又和舒浅提了个要求:“你得空和我一道见见先生,聊聊出海的事。在外到底不同。各地风俗不一,稍有差错,可能就引发大事。此事关乎两国邦交,是大事。”   舒浅知道对萧子鸿而言,项文瑾这位在他童年时给予善意的先生是不同的。   她思考片刻:“那我是要先写点什么,否则光聊聊是不够的。”   写海外历险记,她大多是以孩童的视角来写,通俗易懂,描绘的也是充满了不同风情的海外。   可给成年人写的不同,使团的风险远胜于商团。   她为自己的自傲和轻视付出过代价,不希望别人也如此。   萧子鸿应声:“嗯。”   舒浅画地图,凭借了一些书,更多凭借是自己的记忆。   但那些死板的东西中,并没有多少关于当时百姓和各地君主的记载。若非她出海,她绝不会知道海外是如此有意思,各地是截然不同的。   就如这大江南北,对于孩子而言,那也是截然不同的有趣。   她翻开书看了两页,就禁不住想要朝下看了。   “你在这儿先看着,我去看看孩子。”萧子鸿和舒浅说这么一声,“我怕他们太闹,回头又不顾着穿衣休息。”   舒浅点头。   萧子鸿留下了李公公在那儿。   舒浅看书是很安静的。   沉浸在异国男女不同的造型服饰,不同的对客方式,当地与众不同的吃食和习俗。大臣们出去,身为使团,必然受到的是最好的接待,所能见到的也是最好的规格。   有些待遇,是商团绝不会有的。   另一面萧子鸿从屋里出来,又去看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好在有夏煜在,真没有直接将宫殿的房顶给掀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都给夏煜带了衣物。   这些个礼物,是他们拿着帮崇明教教徒们忙,随后用分数在教里头库房里兑换的。   可以说,这些礼物是他们真正自己用劳动换来的。   萧立宁先拿了自己的礼物出来,是一盒子的珍珠,用玻璃瓶子装了起来。   这玻璃瓶是海外弄来的,并不是京城里造出来的。   里面的珍珠大小相仿,颜色不一,自下而上还是渐变的。   萧立宁还很认真地说:“这些是我一颗颗放进去的,我怕颜色混起来,放得可小心了。”   玻璃的东西如今在京城里风靡,由于造价不算便宜,看着有些奢华,先生们是不乐意夏煜去用的。所以夏煜很是喜欢,表达了谢意:“我很喜欢,会放在我宫里显眼的地方的。”   萧士宸不服,掏出了自己的礼物:“我的也要放在显眼的地方!”   夏煜看萧士宸手里头拿的东西,有点困惑:“里面是香粉么?”   萧士宸喜欢吃,喜欢玩。‘   他手里的是一排玻璃格子,里头放了很多的香料:“是做菜的香料!驹儿哥哥吃过烤肉么?别的肉也行,水煮的都可以,蘸着吃可好吃了。”   “我的珍珠也能磨成粉!娘说能敷脸!”萧立宁不甘示弱。   萧士宸觉得自己的更好用:“吃完了,这格子里还能放胭脂水粉。京城里现在流行起来没?”   上回夏煜和他们说有些诧异江南男子也用胭脂水粉,他们觉得京城也是迟早的事。   夏煜忙摆手:“不不,就算是流行起来,我也还不需要胭脂水粉。”   “那放擦身子的膏。”萧士宸点头,“京城太干了,娘说要天天往身上抹膏才行。”   比起江南,京城确实干了点。   夏煜也擦膏,这才点了头。   萧子鸿过去看他们的时候,没让人通禀,等走进了就听他们在商量这几天吃什么肉比较好。   南京爱吃鸭,崇明爱吃鹅,京城似乎什么都爱吃。   “天冷,可以吃点羊肉。”萧子鸿和他们说了一声,“我让御膳房去备着。”   萧士宸见自家爹忽然出现,也不怕。他点了点自己送夏煜的小格子:“那能蘸这些吃么?”   萧子鸿一眼就看出那些是什么。   舒浅能开酒肆,自然是很喜欢吃的。有孕那时候整日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后来也没好多少。   香料但凡能入口的,她都爱试试看。   有的甚至和果子酿出来的酱配在一块儿,就为了吃吃看会不会有更好吃的味。   “冬日里,吃火锅!羊肉火锅!”萧士宸还没等萧子鸿说出来,自己先想出来了,“爹爹,你能切成那种很薄很薄的肉片么?”   萧立宁点点头:“毕山叔叔行,爹一定也行。”   夏煜不知道。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说什么挽尊的话。   哪有帝王给人片肉的?   再说为人君者,治国齐家平天下,没代表还能片肉啊。   萧子鸿看自家两个孩子平日里总爱占着舒浅不说,还要给自己挖坑,开口打算拒绝:“我的剑……”   他本想说是用来杀敌的。   谁料萧立宁下一句是:“娘要是看爹片肉,一定也会觉得很厉害。”   “我的剑确实可以试试。”萧子鸿面无表情改了口,“此事不能声张,我让御膳房给准备了。”   他看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劝诫一声:“累了就睡一会儿,等下会叫你们起来。”   夏煜没这个点睡觉的习惯,另外两个是有点累了,可满脑子吃肉:“不累!不睡!等下和爹娘一起吃肉!”   萧子鸿不想再看这几个孩子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刚才和舒浅在屋里头看书。   带什么孩子,体现什么大度。   他又不是丞相,这辈子不需要肚子里能够撑船。   “那成,你们继续聊。”萧子鸿面无表情离开了。   萧子鸿义无反顾离开了,在心中心疼了一把自己的剑。   白雪杀人,战场可见,白雪片肉,人间罕见。   听说过萧子鸿那把剑的夏煜,在“那把剑切肉真的可以么”和“陛下要给我们切肉吃”两个念头中辗转了一下,最后毫不犹豫投靠向了后者。   大抵是一种,为人君者到底还是寻常人的惊喜。   带给人如此惊喜的萧子鸿吩咐人通知了御膳房,随后才去陪着舒浅。   舒浅听见门响,抬起了头看了眼萧子鸿:“他们在休息了?”   “没。”萧子鸿走到位置上,喝了口茶压了下心情,“锅儿带了一堆的香料,想吃羊肉片。”   舒浅听了也有点馋:“火锅么?”   萧子鸿点头:“嗯,我来片羊肉。”   舒浅惊异抬头看向萧子鸿,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萧子鸿来片羊肉了。   以前宫里头吃这些,都是御膳房直接做好了的。   这未免也太宠孩子。   可她见萧子鸿微抬了下巴,一副在等她说话的模样,又觉得这人和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分明等她夸呢。   “萧郎。”舒浅朝着萧子鸿笑了下,“能顾天下,也能顾小家啊。”   萧子鸿心想,他想听的才不是这个。   “你这么宠孩子,回头我可也是会吃味的。”舒浅这般说完,低头继续看书。   她唇角含笑,显然是故意的。   萧子鸿能说什么?   他拿起了桌上不知道什么书:“我多片给你吃。”   书拿反了。   萧子鸿不动声色又将书转了个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满庄满仓满箱满塘满廊 1枚、蓝天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是烦透了 40瓶、团子 40瓶、沙雕得惹人怜爱 30瓶、栗子 20瓶、li 20瓶、月间白狐 20瓶、荼蘼花枯 20瓶、诸葛 5瓶、琬瑛笑 5瓶、张佳佳千层蛋糕 1瓶、209803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2章   冬日里最好做的事情, 自然就是涮火锅。   外头冷, 里头热, 不管吃的是什么, 吃得胃里头舒舒服服, 那就能让人发自内心慨叹一声, 觉得此生值了。   宫女和太监们将所有的东西都布置了个妥当。   碗筷摆放好, 锅子摆放好,食材摆放好。   说好的片羊肉,萧子鸿当然不会食言。   他站在了一整块的羊肉前,最后默默看了眼自己的剑。   先是安抚这至少是生肉,剑能饮血, 那是养剑。   再是安抚自己,舒浅喜欢, 舒浅会觉得他很厉害,很顾家。   利大于弊, 他何乐而不为。   剑光一起,薄片入盘。   御膳房的御厨都是刀工了得的, 一个个能给肉玩出花来。萧子鸿没做过这种事情,不过单纯一个片肉而已,他并不以为惧。   刚开始还有点手生,到后来几乎每一片肉都是纹理清楚,薄如蝉翼的。   萧士宸和萧立宁在那儿大呼小叫,一脸崇敬。   夏煜也是瞪大了双眼,震惊在那儿。   舒浅是知道萧子鸿武艺很好的, 不过她还真没料到武艺能好到连厨艺刀功都融会贯通的程度。原本她以为片羊肉会片成薄片,那种煎羊排的厚度,谁能想到能薄如纸片。   她禁不住睁大眼睛,认真看起萧子鸿的手势。   轻描淡写,恍若提笔在纸上那么一挥而已,一片羊肉割离下来,再从剑身滑落,直接入盘。   御厨在边上候着,给那些肉片卷起来,方便等下众人食用。   舒浅又看上那剑,剑身上不管是血还是肉沫,都没有一点沾染。   白雪这把剑便是如此,滴血不沾,吹毛则断。   这外头雪还在落,这里头男子在为自己片肉。   舒浅不得不说,即便成婚了许久,萧子鸿站在那儿片肉这一幕还是极为勾人。   主要是,萧子鸿长得太过俊美,而片肉时的神情又极为认真,好似在做什么大事一样,眼眸深邃,眼睑微微下垂,睫毛偶尔轻颤一下,都刮在舒浅的心里头。   原先说吃味只是个玩笑话,现在舒浅是真觉得有点吃味了。   她有孕的时候,萧子鸿都没那么给她片过肉。   现在两个孩子一要求,萧子鸿宠得和什么一样,竟然连白雪都动用上了。   几个人面前摊了一叠的蘸酱,有各种粉类,有果酱类,有肉酱类,还有醋。   舒浅拿过了醋,往自己的油碟里倒。   旁边夏煜看到了,有点惊:“娘娘要倒那么多醋?”   舒浅朝他笑笑:“醋解辣。”   夏煜又是一阵疑惑。   醋解辣,那为什么不吃不辣的呢?   辣椒也是出海商船这些年发现运到京城中的,刺激了不少口味重的人。这会儿还有辣碟。不过不是谁都能适应这口味,夏煜平日就很少会碰。   他疑惑都写在了脸上,舒浅当然就回答了他:“辣驱寒。”   夏煜觉得这话不可全信,倒是没有再细问。   萧子鸿片了整整一大块的羊肉,放在盆里都可以装整整一盆,更别说如今都是放在盘子里。   他片完了,一边洗剑,去味,上油,一边对几个孩子说了一声:“年纪小不要多吃,一盘一人。余下都是我和舒娘的。”   几个小孩回过神看向旁边整整一个木架子的羊肉,小脑袋全体都懵了一下。   舒浅本来还吃味的,听了这话当即笑出声:“至少也给两盘一人。一盘这都没两片。”   萧子鸿瞥了眼盘子:“胡说,一盘五片还是有的。”   一片薄羊肉,入了锅取出沾了酱,放嘴里一口就没了。   就给吃五口,这还是皇帝么?   几个小孩被萧子鸿震住,呆呆望着萧子鸿。   “再吃就让御厨来片。”萧子鸿回了位置上坐好,让李公公给自己涮羊肉,“李公公,给我和舒娘涮一点。”   李公公应声上前。   这下众人才明白萧子鸿的意思。   他片羊肉可以,你们这些小辈只能吃一盘,余下都是他给自己和娘娘的。   皇帝就是给一根羽毛都是赏赐,更别说给一盘肉了。   萧立宁回过神,拿了一盘肉珍惜放在自己面前,觉得自己经此一回成长颇多,小大人一样感慨:“有就挺好了,我很满足。”   萧士宸也拿了盘放在自己位置那儿,幽幽叹息:“小小年纪,为什么就要面对如此残酷的事。”   夏煜本来还挺感慨的,听着两个小家伙这么说,当场笑出声。   宫女给他拿了一盘放在他面前,他也只是说了一声:“谢陛下。”   两个小孩也哼哼唧唧憋出了一句:“谢谢爹。”   萧子鸿微微挑眉:“客气了。”   舒浅笑得手抖,筷子都拿不稳。   这一顿吃得几个人还挺高兴。   舒浅还特意多吃了点羊肉。毕竟是萧子鸿特意给她弄的,不吃,那几个孩子都不能忍。   一顿火锅,除了羊肉,御膳房还弄了不少的丸子,用各种各样的汁水浸染,起了一堆好听的名字。   什么八宝球,什么双龙夺珠,什么翡翠宝山,舒浅听过就扔在了脑后。   这年代做菜还要讲究这些名字,还真是不容易。   香味四溢,近来产量很高的玉米也被扔了锅里,到后来萧士宸已经很饱了,还在那儿苦苦央求尝一口汤的味道。   这汤熬了一段时间,各种吃食的味道都浸进去了,鲜得很。   可众人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想萧士宸刚才吃的量,果断都齐刷刷拒绝了他,让人连碗筷勺全部给收了起来。   吃完再走动走动,几个人就在那儿看看外头的雪。   这才做起来没多久的雪人,此刻身子下端已被埋了,身子上的衣服被雪盖上了大半,看上去有一些白蒙蒙的陈旧感。   没了刚做好时的趣味。   但几个孩子还是看得很高兴,说到哪个眼睛歪了,还乐呵得不行。   玩够吃够,休息休息,几个就都困顿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一揉了眼,夏煜便决定告退了。   他和萧子鸿、舒浅行礼禀告了一声,带着他那两个小件玻璃东西回去。   两个孩子这会儿也就被宫女们安抚去睡了。   舒浅其实也有点困了。   她如今意识有一些糊,就还记得萧子鸿刚才给她片肉的事。她和萧子鸿可不像孩子,胡吃海喝都没大碍,年纪渐长,他们要更注意维持,多动动才能确保自己安康长寿。   两人刚陪着孩子们看雪,现在则就是在宫殿里慢悠悠走。   很慢,一炷香都走不完一个宫殿的那种慢。   “小的时候,在宫里头是少有能往外头跑的。”萧子鸿和舒浅有一搭没一搭讲话。   “嗯。”   他和舒浅连迈开步子的脚,都是左右一样的。   萧子鸿感慨:“那时候觉得宫殿很小,皇宫很大。”   舒浅觉得那时候的感觉很对。   她到现在都觉得皇宫很大。   然而萧子鸿却觉得:“后来发现这天地是无穷的,皇宫外是京城,京城外是我的江山,江山外还有海,海外还有国。”   舒浅心想,那之外还有。   而萧子鸿这会儿念头却是和她一样的:“有时候我就想,或许再之外,比如天上,比如海下,还有我所不知道,去不了的地方。”   舒浅看向身旁的萧子鸿。   萧子鸿回望她,随后笑笑:“天地无穷尽的。”   舒浅点头:“是。”   萧子鸿说着:“所以你常常想要出海,我便能想通。人总是想更往外走走的。即便是知道往外走或许日子并没有京城里好。”   在京城,所有昂贵奢靡的东西,都会先贡给他。   他能享受最好的东西,掌控最大的权势。   由奢入简很难,可他更想往外走走,和舒浅一起。   舒浅听着他说的话,完全能明白这个意思。   两人就这么走,说的话从天南到了地北,再回到刚才所看的游记里的东西。萧子鸿很少看游记。那些离他太远的地方,只有实在无事可做,才让人拿了书给他读一读。   毕竟时隔多年后,谁也不知道当初使团去的那些个地方,如今又是何等模样。   舒浅就挑拣里面有趣的与他说。   比如有些地方的衣服,和这儿男男女女穿着的截然不同。   天冷的,更是什么都能往身上穿,整日如同个球一样,也少有在大冷天跑外头去的。   萧子鸿偶尔也会插两句,说以前的人也会穿些比较稀奇的衣服。   比如男子的“开裆裤”,再比如由于皇帝昏庸好色,原本穿着简单的宫女衣服,全被改成了脱起来极为繁杂的衣服。   说了好一会儿,两人也算是消食够了。   屋内暖和人困顿,今日不适合再做什么正事。   舒浅和萧子鸿慢悠悠逛够了,便去沐浴换衣,早些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们:小气鬼!喝凉水!   萧子鸿:喝了凉水变魔鬼。   孩子们:【不敢说话】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茕茕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茕茕 11瓶、Miaotu 10瓶、长月 5瓶、琬瑛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3章   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毫无意外睡到了日上三竿。   今日是没有上朝, 原定今日萧子鸿要做的事, 都让李公公去给暂时推了。   舒浅一大早醒来时动一动还觉得腰酸背痛腿肚子打颤, 在怀疑昨日萧子鸿是不是趁着她睡着还干了一会儿事。   萧子鸿看着她怀疑的眼神,极为坦然。   他会是那种人么?   他顶多就是会早上拉着舒浅再来动一动,并表示昨晚确实两人都吃多了, 回头御医都会说道两人两句的。   舒浅想想昨晚的醋坛子, 半推半就,就来动了动。   两个昨晚早睡,今早本能早醒,可最后还是日上三竿才起来, 回头还就这么当做一切无事发生,该处理政事处理政事,该带孩子带孩子。   许久没来京城的两个孩子,上回在京城时年纪太小,对京城早就没了印象, 现下是看什么都好玩, 看什么都好奇。   门外雪还在下,不过由大雪转成了小雪。   萧立宁和萧士宸不好打扰夏煜学习,也不能扰了自家爹娘, 便两个人在宫里头撒欢。   玩得不亦乐乎。   就是宫里头的摆件, 他们两个都能细看着问出百八十个问题。   好在坤宁宫里的宫女平日没事好做, 也就研究这些摆件了,一一都能回答上。   舒浅得了空,开始写她出使海外的经历。   她写得很是简单, 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确切要关注的。   她写苏门塔次时,就写了当时岛上的情况,崇明教由于自己的疏忽,损了一条命。后来苏门塔次和他们进行了沟通,崇明教的教徒经历了一场高规格的葬礼。   葬礼是如何举办的,他们崇明教众人又是何种心情,这些她倒是没有写。   这是一本要给萧子鸿先生项文瑾看的游记。   里面更多要写的是当地百姓可能有的对外态度,当地君主的姿态,以及周边战争环境。   再写到几个比较炎热,满是树林的地方。这些地方百姓少见,为了生存几乎隐藏在树林中。他们根本不会与外界好好说话,上来就是动手,贸易更不是最佳人选。   这种林子里毒蛇、凶猛野兽很多,那里的人们除了狩猎就是交配。他们除了自己人外什么都不信。   他们甚至相信吃什么补什么,而选择去吃自己身边刚死去人的心脏。   听说姚旭见了这一幕,当场吐了出来,最后直接将这个地方拉黑,决定此生都不会再来。   出使别国便是如此,有的地方人好客,有的地方人野蛮。   即便是以前去过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或许就有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不是任何地方都能保持一个政权百年以上的,更别提沿海一带总容易多自然灾害。   舒浅出门是做生意,怎么样的态度方便做生意,就怎么做。而项文瑾以使团身份出去,那就不一样了。   使团固定了要去何处,也敲定了何时去何时回,虽不至于遇到像崇明教遭遇过的那些事,但总是该有所防范。   舒浅便是要让项文瑾对可能遇到的问题防范一下。   偶尔她记不清以前出海的事了,便问两声萧立宁和萧士宸。   这两个小家伙最是喜欢听海外的故事,尤其是在有了以两人为原型的书之后,更是整日缠着教中出海的人给他们讲。   转头他们给舒浅复述,都能讲得有模有样。   萧立宁和萧士宸于是一会儿探究皇宫,一会儿回答自己娘亲的问题,不亦乐乎。   到后来见自家娘亲认真写着东西,两个小家伙便嚷嚷着也要跟着一块儿写字识字。   两人总算是想起来,崇明教那儿大伙儿都还在学堂里学东西,他们两个则是来了京城,落下了好多的课。   于是从一人写字,都后来变成了三人写字。   两个孩子手小,用的笔还是小笔,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不会随意将墨水弄脸上了。   两个孩子不想打扰夏煜,夏煜却是很想和他们一块儿玩的。   他上好课,努力抓紧做完太子应做的功课,和伴读告别后,就前来舒浅这儿问候一声。一来坤宁宫,他就见萧立宁和萧士宸正一本正经在那儿写字,写完一句还要念出来。   夏煜有专门的正字课,便看了下两个孩子的字,发现比划虽然有点软,但也是有模有样了。   “民间识字一事,当时朝中不少人是不同意的。”夏煜想起这事,和两个小孩子随口说了一声。   两个小家伙搁下笔一脸疑惑:“为什么呀?”   旁边舒浅听见了,就让夏煜自己去应付两个孩子:“你与他们说道说道,我这儿还要写些东西,回头要用上。”   夏煜想了想,就和两个小家伙仔细说了说。   民间识字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最后成效却不一定显著。   两个小家伙听不明白,一个又一个问题甩给夏煜。   舒浅也不帮夏煜解释,就让夏煜一个人面对两个孩子。   学的时候,和教的时候,那是不一样的。   夏煜要将自己所学的吃透了,用更通俗的话来和孩子们讲,孩子们才能够听懂。   他还是第一回要主动做一个讲述者,而不是一个受教者。   如此讲了一遍,他原本还有点朦胧的那些观点想法,竟是一条条理顺了很多,比写成文章或转述给先生听,更为奇妙。   还有连他自己都讲不透彻的,他便借了纸笔记下,也没敢打扰正在忙的舒浅,准备回头去问自己先生。   孩子不懂就问,有的时候问的问题千奇百怪,甚至和夏煜原先讲的毫无关联。   这话题也从民间识字,渐渐偏离了主题,转向了朝野内外的事情。   到后来三人都觉得口渴了,咕嘟嘟喝完了水,这才稍作休息,不再拘泥在刚才的教学中。   而夏煜的小马哥哥身份,更是根深蒂固印在了两个孩子心里头。   难怪夏煜会被选择守在宫中。   “驹儿哥哥以后一定会像爹爹一样,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萧立宁很是肯定点脑袋。   “谭毅哥哥也很厉害。”萧士宸小声和萧立宁讲。   这个小声谁都能听见。   萧立宁拉了一把萧士宸:“现在谭毅哥哥不在。”   对着人说人话,对着鬼说鬼话。萧士宸恍然,忙点头:“姐姐说得对。”   夏煜朝着两人笑了笑。   他注定是今后的天子,怎么也不会和崇明教的谭毅去争天下最厉害的人这个位置。   前些日子,夏煜看乾清宫的《万里山海》时,陛下与他讲。天子不需要与人比烧玻璃的本事,也不需要与人比种田的本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子需要会的是治国,比前头每一位皇帝都会治国而已。   很快几个小家伙就不再关注民间识字问题。   等舒浅总算将自己的手中的笔搁置一下,回过神去看几个小家伙在干什么的时候,就发现几个人从原本的问答教学,变成了在玩比手势。   崇明教以前救下过一个小哑巴。   那时还是抓人贩子的最初时候。   这个小哑巴不会说话,早早跟着人学识字,后来就开始学手势比划。教中人有不少就跟着她比划起来。后来很多人发现远着的人吼起来太累了,干脆就选择了比划手势。   尤其是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吼着都不一定听得清对方吼什么,还不如比划手势。   这才让一些通用的话,拥有了固定的手势比划方式。   “这个是说,我过去找你。”萧士宸点了自己,又用手指小人走路一样,再点点夏煜。   夏煜觉得还真是浅显易懂。   崇明教真的很有意思。   夏煜想了想:“战场上有些固定的手势,也挺好的。”   果然是不同人,不同想法。   舒浅本是希望他们在玩一会儿,不过现下:“等陛下回来,我们便用饭。这些日子在京城里,你们没有先生授课。你们要将自己原先想好要做的,都一一按时做了。”   她友善提醒了一句:“昨日休息,玩雪已经玩掉了一天。今日识字习字算是学了半天。后面到过年还有好一段日子。”   萧士宸和萧立宁忙点头。   他们看向夏煜:“驹儿哥哥每天学多少时候呀?”   夏煜:“每日半天。”   两个小家伙羡慕看向他。   “一年放十来天。”夏煜继续说,“上朝日是自学。”   两个小家伙顿时从羡慕变成了同情。   太惨了,那半天和自学日,不就是用来做题写文章和背书的么?   四舍五入等于全年无休。   夏煜觉得还成,自觉也没两个孩子想得那么惨。   毕竟皇上和皇后寻常也都这么过日子,一旦玩起来,比他这个孩子都还会玩。   到了傍晚,萧子鸿回来和几个人一道用了饭,几个孩子又去自个闹腾,两个大人就凑在一起说说话,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日子一日日大抵相同。   到舒浅看着面前的册子,终于将自己能想到的点都想到了,她才应了萧子鸿的约,带着两个孩子,顺手还将夏煜一块儿带上,一起出宫了。   舒浅和项文瑾要碰面,讲一讲关于使团出行的事情。   萧子鸿便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在外头逛逛,感受一下皇宫之外,真正的京城百姓生活。   这一回约在了京城的一家比较隐蔽的酒肆中,也没请什么额外的人。   几人出宫后,萧子鸿先将舒浅送到了酒肆,和她耳语了几句,这才放人下车。   舒浅挂着笑意下了马车,上了楼。   孩子们好奇看着萧子鸿,有点想知道刚才萧子鸿说了什么话。   萧子鸿淡笑吩咐:“走了。” 第144章   舒浅走上楼, 大体打量了一下这家酒肆。   京城是最卧虎藏龙的地方, 随意一家店, 其后可能都有很深的背景,更别提是一家规模极大的酒肆。   先前萧子鸿在她耳边,便是将这家酒肆其后的背景与她说了一声。   这家酒肆开了有几年, 是项家的一个小辈开的。   项家无意朝廷各种事, 小辈基本上都是各自干各自的,像项文瑾这样与皇家如此近的,那是屈指可数,甚至每回要被私下里批评的。   那位小辈就是喜欢做生意, 也喜欢喝酒,后来就开了这家酒肆,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   这酒肆和舒浅的酒肆不同。   舒浅的酒肆偏重吃,这儿则是偏重喝酒。   酒都是上好的酒,放在宫里头给各家主子喝都不为过的那种。   里头很多食谱, 是特意买了的。甚至还有崇明教那儿每隔一段时间放出的食谱, 时常跟着就做了。   一做,这就是好些年。   现在京城里不少贵人,就爱上这儿, 吃点东西, 喝点酒。   吃食不贵, 酒则是昂贵得很。   当然,这位项家小辈消息也灵通,前些日子得了点项文瑾的好处, 后来就干脆免了项文瑾的酒钱。   谁料项文瑾就从原本常去的那家酒肆出来,这些日子就只上这家酒肆了。   舒浅听了当然乐了。   这男子得了喜的东西,一个个都和孩子似的。   即便是有些年纪的项文瑾也不例外。   她走上了楼,顺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小巧的雅间里。   雅间边上是密闭的,和另一个雅间隔开了不少的距离,中间还是中空的,所以说话谁都听不见谁,看当然更是谁都看不见谁。   舒浅一进门,这门一关,项文瑾就起身拱手:“娘娘。”   “先生多礼了。”舒浅也和项文瑾行了个礼,客气了客气。   两人这才坐下。   项文瑾的事情,舒浅早就知道。   舒浅在写东西的事情,项文瑾也知道。   两人随意客套了两句,等小二将热好的酒送上来,两人便直接说到了正题上。   项文瑾先说了他的意思:“前些时日,我与陛下说了出使别国一事,陛下是不太乐意的。”   舒浅听了点点头。   萧子鸿其实也经常让她少出几趟海,一个道理。   这人其实心里头门清,一旦是他认准了的人,他就是会放在心尖尖上。   项文瑾说起这个还觉得好笑:“身为天子,这般任性可不好。再说我不去,迟早也有人会去。他要是没这个想法,也不至于将我扔去应付那些个异国人。”   害得他整日没天没夜学各地的语言。   舒浅应和笑了起来。   她知道项文瑾这意思,但也要话说在前头:“陛下是信任先生,这才让先生去接触那些人的。”   异国人必然也是想要知道朝廷上下的态度的,这时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贿赂相关交涉的大臣。项文瑾家中是世家,不稀罕这点钱不说,又是儒学出身,平日就能影响一些异国人。   他是最优选。   不过也就如项文瑾所说,出使别国,其实最优选还是项文瑾。   萧子鸿有这个想法,才会顺着他自己的念头,钦点了项文瑾顺势去接触异国人。   项文瑾也就朝着舒浅笑笑。   这番信任,至今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舒浅将自己这些日子写的册子递过去:“这是崇明教出海时,遇到各种地方各种情况的简述。现下虽然还没定具体出使何处,但是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的。”   项文瑾收下,端起酒杯:“谢过娘娘。”   舒浅摆手。   她见项文瑾确实是感谢的,也还是提醒了一声项文瑾:“我们这儿是稳定,国泰民安,但是出使别国,使团国很容易介入到别国的权力斗争中。要是正好碰上皇权更替。”   舒浅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了一点。   但是项文瑾一听就明白了。   要是正好碰上皇权更替,使团国很容易就会被全部杀灭。   而这个杀灭,可能是误杀,也可能是周边国家想要吞并这个权利更替的国家,所以想出的祸水另引。   “不斩来使虽说是惯例,可到了有些时候,那不是惯例能说得清的事。人心莫测。”舒浅这样淡淡说着,希望项文瑾能够考虑得更加深刻一些。   项文瑾这回郑重,再度和舒浅说了一声:“谢过娘娘。”   舒浅和项文瑾,顺着这话,继续说了一些关于周边各国的事,尤其两人认为,一旦要出使,最可能要去的地方。   项文瑾在最初的时候,甚至不一定要出海,而是可以选择周边交情最好的几个国家,与其进行简单的国与国之间的交流。   其后,可以再选择海外的国家。   当然边塞也可以考虑,不过边塞走不远,再远天气恶劣,还要横跨别的国,很容易让人有别的想法。   舒浅对使团国要带什么东西出去,了解并不算深,这里反倒是项文瑾,由于世家的缘故,对此有所了解。   两人聊了好半天,舒浅觉得有点喝饱了,这才觉得该去寻萧子鸿他们了。   项文瑾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也不再打扰舒浅。   倒是在最后,他想起了一个人:“工部那儿有个叫伯恩斯的人,已经在我们这儿造了几年玻璃,也带出了好几个徒弟。当初我们有答应,要带他回家的。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   舒浅想起了伯恩斯。   伯恩斯是个玻璃匠人,来自欧暹巴。当初崇明教将他送到了京城,之后舒浅还在萧子鸿带领下去见过人。   宫里头现在玻璃制品多了起来,也是多亏了这个人。   “这事我会和陛下商量。至今为止,我们的商船还不曾前往欧暹巴。这事要再议的。”舒浅想了想,给了个时间限,“就这一两年内,我会想办法,要是碰到了,就这般说吧。”   项文瑾点头应了。   两人告别,项文瑾还想要借着这酒肆看看书,继续喝喝酒,决定到晚上再回去。   舒浅可不能到晚上再回去。   她和项文瑾告辞后,便下了楼。她四顾寻了一辆马车,决定前往市集处。   一路上,舒浅满脑子都是欧暹巴的事。   从航海线路而言,想要前往欧暹巴,要么另外开辟道路,要么便是必然要经过佛郎机国的海域。另开道路不知道中途会遇到什么事,而从佛郎机国的海域走……   不是不行。   主要是看怎么走。   马车估摸着滚到了石头上,颠簸了一下。   舒浅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去寻人,顺带想在京城里买点东西。正经的事,还是该正经时候去想,在外头还是少想一点好,以防想岔路。   买东西的地方在哪儿都是凑在一块儿的。   京城里划定区域,总是划得规规矩矩,一点都不准出了头。   这儿规矩,那儿也规矩。   舒浅也不知道萧子鸿会带那群孩子去哪家店,不过想来他身边时常有人盯着,回头见了她,必然会领她到萧子鸿身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马夫寻常带女子来这边都停在一个地方,舒浅给了钱下车,就见旁边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店,一眼望进去,全是金灿灿银晃晃耀眼得很。   金银店这种铺子,就是做金银买卖的。   后头时常是匠人做首饰的地,现买了一定重量的金银,现就给做,过些天来拿。   有的是通俗点的款式,那就直接买了成品就走。   这家铺子,就是成品多了些,款式也是寻常小铺子里不会有的,一看就是有手艺人在。   舒浅不过扫了一眼,就迈开步子朝着别的店走。   她半点不需要买金银首饰。   宫里该有的都有,她平日里戴的也少。   刚迈开两步,又是一辆马车停在了这儿。   舒浅看了眼,低声笑了下,果然是都爱停在这儿,恐怕这周边的马车夫,都被这金银店打过招呼。这拉客人一来,总归是从最近的一家开始逛起来。   “哎,是金银店。”撩开帘子的女子柔和和旁人说着,“我正想着寻人给孩子打个镯子。听说现在能做竹子样式的,希望他今后的性子,能和竹子一样。”   “那夫人不如就打个金镯子。”估计是下仆这般回话,“夫人腿脚不便,还是小的去买吧。”   舒浅张望了下周边的店,发现隔壁是成衣的,看着也不像是孩子会喜欢的店。   “我现在没瘫了,就想多走走。”这话刚落,人就从马车里出来了。   舒浅听见这话,回头。   这么巧?   莫不是姚家姚长青的那位妻,正是能走路,后来又生下一孩子的蔺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琬瑛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仓鼠Vivian 22瓶、长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5章   女子是被搀扶下来了, 看着年纪很轻。   以这儿女子成婚的年纪, 过了那么多年,蔺淑年纪照样还是不大的。   舒浅没有见过蔺淑。   姚长青官位不高,蔺淑的身份进宫还是难的,除非舒浅主动让人请她。   而舒浅在宫中的日子就少, 见女眷都觉得麻烦,更不要提去见蔺淑了。姚旭和姚长青都多年不曾见,她又怎么可能特意去找蔺淑。   倒是太医院几个太医就此扬名天下, 还被写在了书里头。   蔺淑这恢复一事, 都成了典例了。   当初两个孩子被萧子鸿送到了姚家,这事也是萧子鸿亲自去办的, 舒浅那会儿都不在京城了。后来萧子鸿带着孩子一道去了南京, 孩子就跟在她身边, 也不再给姚家养着了。   蔺淑那会儿身子还没法走动,平日里基本上是不出府的。   以至于至今舒浅都不曾见过蔺淑。   没想到。   舒浅和蔺淑眼神对上。舒浅朝着人笑了笑,蔺淑略有点疑惑,却也是回了她一个浅笑。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舒浅往回走了两步,对着蔺淑询问了一声:“可是姚家夫人蔺氏?”   这话问的可真是奇奇怪怪的,哪怕人看着态度明明是不卑不亢的,可听起来就是不得劲。   牵着蔺淑的下仆当即都有些生气了, 脸上没好脸色:“您是哪位呀?”   蔺淑忙拉扯了下那下仆:“府里的小丫头,整日没大没小的,失礼了。”   那下仆被这么一拉,也就低下了头, 规矩了起来。   舒浅倒是回了着话:“舒浅,叫我舒娘便是。”   她这个名字放在寻常人耳中陌生的很,放在蔺淑耳中则不是。她清楚知道崇明教的教主就叫舒浅,更是隐隐知道,皇后舒氏。   “姚旭……”她欲言又止。   舒浅点头:“二当家。”   这下蔺淑是确定了的。   她规矩朝着舒浅简单行了个礼:“见过舒娘。”   旁边的下仆愕然,心里面还没能琢磨过来,忙就跟着蔺淑一块儿行了礼。   这出门在外的,好在蔺淑也没有太夸张。   舒浅上前走到了蔺淑身侧:“我刚回京城,不过是随意出趟门。你身子不便,不用特意给我行礼。走起来可行?”   蔺淑忙笑着回话:“行的。舒娘不用扶我,回头扶多了,显得太医院白医治了。”   舒浅笑出了声:“那就让他们再来给你看看。”   这般轻巧说着太医院,下仆自然是知道了人身份不一般,这下在后头彻底规矩了。   “舒娘在这儿,是想买点东西么?”蔺淑问了一声舒浅。   舒浅和蔺淑一道往金银店里走:“倒没有特意想买什么,不过随处看看。郎君带着孩子一道出来,我先前去忙了点私事,这才来与他们碰头。”   蔺淑没想到皇帝竟然私自出宫了。   她微微睁大眼:“那我岂不是扰了舒娘。您可千万别……”   “没有。”舒浅哪里会觉得蔺淑扰了自己,这会儿明明是她先靠近蔺淑的。   “前些年家里两个孩子,劳烦姚家照顾了。这事我还记得,还想着要好好谢谢你们才是。”舒浅这样和蔺淑说着。   其实当年的事情萧子鸿早就给了姚家好处。   但是萧子鸿的好处,不代表着崇明教的好处。   以舒浅的身份而言,再多给那么一笔,反正于她没有什么大差别。   蔺淑却是想着无功不受禄:“这哪里能啊。”   她慌忙拒绝着。   舒浅轻笑着:“没有什么不能的。你和姚长青都挺好的,今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与我那儿说就是。”   蔺淑却是万万不敢说的。   恩情这种东西,是要别人主动还的,去讨要了,那感觉就不对了,回头还恼了人。   她也不直回绝了,只颇为感谢:“舒娘这份好意,我必然会告诉郎君的。”   蔺淑对皇家也是谢的,要不是太医院,她也不可能如今有了个孩子,还能随意出来走走。   两人结伴入了内,忙有小二迎上来:“二位随意看看,咱们这儿今日的金价和银价都标好了在那儿。”   这价格是时常有浮动的,不过都会标记好,以防贵客们觉得自己受了哄骗。   舒浅看了看旁的款式:“我刚听着是要给孩子做个竹子样式的金镯子?”   蔺淑点了头:“哎,是的。”   小二忙取出了最近店里头做出的几款竹子样式的镯子:“您们瞧,现在啊就流行四公子。这竹子的镯子有身子就一截一截的,上头的叶子还给您们能做出花来,真真与竹子一样。”   舒浅看了一眼,觉得这人家是真的会做生意。   “看着是挺好的。”舒浅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饰品,“倒是让我也想给孩子们做点什么。左右要在京中过一段时间,取也来得及。”   蔺淑笑弯了眼:“我许久没见过两个孩子了。当初见的时候就知道,会是两个长得好的。”   小二听着两人都有买的意思,当即是口若悬河,将自家的这些个匠人的手艺夸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舒浅听着有趣,还真点了几个花色,交了个钱,约了回头来拿。   崇明教少有用宝钞的,舒浅平日里也不怎么带身上,好在她这回出门还真的是带了点的,这才没让蔺淑给她掏钱。   蔺淑也是选了个竹子的,给了钱,要求还细了些。   孩子也就能带个几年,等大了些估计这些就不喜戴了。   两人又聊了聊,蔺淑还邀着舒浅一块儿去寻人。   舒浅没自己的马车,刚才想着一路逛过去的,总归是不太方便。   蔺淑的马车不大,在这条街上正稳妥,还正好能多加舒浅这么一人。   舒浅也没拒绝。   她点了点:“成,让两个孩子见见你。”   上了马车,下仆掀开了马车两边的帘子,让人慢慢动着马车。既不会妨碍到行人,又能让里头两位充分看清楚外头的情况。   舒浅寻到人时,还真是被红二找上的。   红二来到舒浅身旁招呼着:“夫人。”   蔺淑忙让马车停下,随后向红二也行了礼。   红二是避开了,随后亲自请了舒浅下马车。   蔺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下马车,舒浅就先招呼了:“下来一道见见了。两个孩子虽说没记忆了,如今还是该当面谢过你的。”   下仆看向蔺淑。   蔺淑叹息轻笑,还是下了马车。   两人慢慢跟着红二上了一个茶楼。   孩子们东跑跑西跑跑,跑累了,萧子鸿便带着他们暂时在茶楼歇息,顺带吃点糕点。   舒浅上楼,三个孩子忙叫了人,顺手就摸向身边的东西,不停喊着“娘”,试图一脸炫耀向舒浅讲他们刚才买了点什么,看了点什么。   “娘,娘,你快看我的!”   “先看我的!”   “驹儿哥哥你快拿出来你的!”   蔺淑是喜欢孩子的,一见他们这么热闹,当即就笑了起来。   舒浅莞尔,先向他们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姚家夫人,蔺氏。”   蔺淑向众人行礼。   萧子鸿朝着人点点头,没做介绍。   这儿几个人的身份,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皇帝,一个太子,还有两个小家伙,自然就是当年姚家代养的两个孩子。   萧立宁和萧士宸看向蔺淑,微微睁大双眼,明白过来面前这个女子,就是当年替父母养过他们一段时间的女子。   他们挠了挠头,从自己手中刚买的东西里翻出了小玩意,送到蔺淑面前。   萧立宁笑嘻嘻:“这是我刚路上见的小人儿。”   萧士宸不甘示弱:“这是扇子。姚家都喜欢扇子。”   舒浅心想,可能只有姚旭特别喜欢扇子,还“逼迫”着师华也随身带起了扇子。   蔺淑收了两个小家伙送的东西,笑眯眯朝着两人道谢。   可这两个孩子才送完东西,又互相推起来,显然还有一点小秘密。   舒浅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显然并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小秘密是什么,他也是微微诧异,不知道萧立宁和萧士宸在搞什么名堂。   旁边夏煜倒是吩咐人给客人上了茶,还让客人和舒浅先坐了下来。   萧子鸿低声问了句舒浅:“都说好了?”   舒浅应声:“嗯。其后要说的话,还是当你自己去说。”   萧子鸿明白,点点头。   萧立宁和萧士宸,最后抉择之下,还是由萧立宁出了头,小声和蔺淑讲起来:“夫人,我们来京城的时候,二当家有给我们塞了一个盒子。”   两个孩子对自己平日里的东西都护得紧,再加上这盒子里的东西是萧立宁自己也喜欢的,更是一路给看好了,连半点磕着碰着都没有。   蔺淑疑惑看了眼舒浅和萧子鸿。   她见两个大人都不知道这事,又只好问萧立宁:“是什么盒子?”   萧立宁手指头搓了搓,有点不好意思:“我给放在宫里头,没有拿出来。”   他们都没想到会如此恰巧就碰到了人。   这外出揣个盒子出来,萧子鸿和舒浅肯定会知道。   舒浅想了想:“放在哪儿了?让人去取了。就是要劳烦人跑一趟。”   萧立宁看向舒浅,觉得这事她做得不太好:“可以么?这一来一回也好一会儿。”   舒浅看向蔺淑:“夫人可方便?要在这儿等一会儿了。”   姚旭是姚长青的哥哥,亲自让人送东西过来,又没走姚旭先生那条路,显然是不想让老一辈知道。   蔺淑脑袋是清楚的。   她点了点头,当然不会回绝:“我让人传个话就好。必然是重要的东西,才会要特意送一趟京城。”   萧士宸拉了拉萧立宁的小衣服。   萧立宁看看众人,小声开口:“也,也不是很重要。就是小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始 10瓶、fycosx 5瓶、明月光 4瓶、谁人夜阑卧听雨 3瓶、nutcrack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6章   姚旭特意让人给送到京城来, 想要借着孩子的手转交的东西, 确实就是一个小人儿。   用姚旭自己的话来说,不过就是个娃娃。   萧立宁喜欢各式各样的娃娃,当时看到那娃娃时,就觉得很是喜欢。   当知道姚旭是要送人的后, 当然是藏好了护好了,一路给送到了京城来。   谁料他们两个孩子被困在宫里头好久,就这么被放出来了一回。   结果这回她还给忘记了。   宫里头有这样那样有趣的事情, 平日里还要学习识字, 萧立宁和萧士宸忙碌得很。要不是碰到蔺淑,萧立宁真的会将那个娃娃给忘记得一干二净。   尤其是……这个娃娃的箱子, 被她特意塞在了床底下。   她说出位置后, 就躲在萧士宸边上, 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要问她的模样。   可到底在场大人都是人精,小孩又是天真无邪的。   舒浅笑着问了她两句,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二当家什么时候让你做的这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萧士宸倒是知道的,帮着回了话:“临着走的时候。这娃娃是放了很久了,一看就很宝贝的。”   “是个瓷娃娃。”萧立宁听着说娃娃, 还是探头补了一句,“画的是很早前的款式。外头的木头都很旧了,换了个新的木盒子。”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蔺淑小心猜测:“会不会是以前二当家买的,后来带去了崇明。”   萧立宁和萧士宸互相看看。   萧子鸿这会儿已让人去取了。   舒浅坐过去, 到两个孩子身边:“有的事情要早点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早点有所决断。你看,要是你们早点说,我们岂不是很早就能把娃娃送到姚家去了。”   萧子鸿喝了口茶:“姚旭会不知道你们瞒不住这个消息?”   两个小孩一想,对哦。   他们两个才这点年纪。   能一路藏到京城已是由于行李分开,舒浅只以为孩子们带了不少礼物给萧子鸿和夏煜,这才能藏着。这一路实在不容易了,到了京城真要送到姚家去,怎么可能不让自己爹娘知道?   就光凭萧立宁和萧士宸两个小家伙,他们根本出不了宫。   他们想明白,当即就将姚旭给记上了。   姚旭分明就看他们小,把他们两个都给算计上了。   想明白这点,萧立宁也不躲藏了。   她直接就将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个瓷娃娃,是二当家在我们临走那天给我们的。”   萧立宁现在还记得姚旭那时稍带点犹豫,却还是低声嘱咐他们的模样。   她想了想:“那时候,二当家说让我们悄悄的,谁都不能告诉,将这个娃娃送到姚家给姚长青。”   萧士宸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一脸认真的样子,这会儿也将姚旭给卖了:“他说这是他弟弟刚出生时候买的,后来没能送出去,他就带到崇明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向来要好,又总记得夏煜给他们送礼的事情。   他们听说是哥哥给弟弟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感动得很,拍拍胸脯表示保证送到。   即便错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这瓷娃娃也是时候该到它真正的主人那儿去了。   蔺淑听了这话,微微愣住。   她是没有能想到,这一对常年不联系的兄弟,其实当初还有这么一件小事情。这件小事,恐怕就连姚长青都不知道。   毕竟那会儿姚长青才刚刚出生。   舒浅慢悠悠开口:“我小的时候,或许也错过过一些礼物。”   夏煜想了想,觉得自己更小一点时候,估计是没有会错过的礼物。毕竟他亲近的人如今基本上都还健在,也没和他分离太远。   萧子鸿听了舒浅的话,开口:“我错过的,后来都拿回来了。”   蔺淑知道两人是在扯别的话题了,柔和弯了眉眼: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也是温柔的两个人啊。   她很是和善和他们讲起了姚长青:“郎君以前和我说起过小时候的事,还有他的哥哥。”   在场几个人都明白她说的是姚长青和姚旭。   蔺淑垂下眼,似乎是在回想:“郎君小时候并不懂那些个事,院子里头常常会说点什么,可那会儿的他也还不懂,只知道自己是有一个哥哥的。哥哥对他很好,但这个哥哥过得并不好。”   孩子有一种同情心在,于是就有了他跟在人后头跑的情况。   似乎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对自家哥哥稍微上点心。   不过蔺淑是不会将话说得那么细的。   她抬起眼笑看着众人:“倒是没想到这般年纪了,两个人感情还能成这般。”   “破冰。”舒浅顺着她的话说,“冬天里河流都会冻出一成冰,日子逐渐回暖,冰就会破碎。这些冰被流水冲到了下游,一层层冰片看上去很可怕。但这一切象征着春日的到来。”   众人心中都不由叹息一声。   说到底,这两个孩子什么错都没有。   作孽都是大人作下的孽。   萧立宁和萧士宸对这些个事情还有点懵懂。   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心中的姚叔叔,姚二当家,小时候会过得很不好。   既然娘说这是破冰,那大概就是好的意思了吧。   两个小家伙互相给对方眼神暗示,心里都这般想着。   关于姚家的事,几人都没有多谈了。转过头基本上都说了些孩子的事情,比如说萧立宁和萧士宸当初在姚家时候闹出的小事,再比如说蔺淑现在的孩子。   说了许久,茶水都续上了一波,那木盒子才总算从宫中的床底下,到了众人面前。   盒子很普通。   打开来,里头是一个很可爱的瓷娃娃,一节节胖乎乎的,很是喜庆。   蔺淑常年在京城,看着这个瓷娃娃,倒是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反应都快上了那么一些:“似乎是庙会上常会有的瓷娃娃。”   庙会上的东西,常常会卖的比平日里贵一点。   这个瓷娃娃做工看起来很是不错,想来在那个时候,价是不便宜的。   一个庶子想要买下来送人,必然花了大价钱。   蔺淑视线转向了两个孩子,对着两个孩子认真道了谢:“谢谢你们将这个东西送到京城来。郎君必然是喜欢的。也希望你们能将这份谢意,转达给姚大哥。”   两个孩子同样很认真点了脑袋。   对于孩童而言,承诺和礼物比很多东西都重要。   得了这个瓷娃娃,该说的话都说了,蔺淑有些坐不住了。   几个孩子还想出门逛逛,舒浅就先一步和蔺淑说:“家里头孩子还候着吧?你身子不便,早点回去才是。”   蔺淑听了点头,顺着舒浅的话起身:“谢过舒娘。”   她又一次谢了众人,行了礼这才离开。   等回到了马车上,下仆都没敢问刚才的那几个人是谁。   下仆唯一听到的就是一个“在宫中”。   谁会在宫中?   那些个人的身份昭然若是。   马车从市集一直回到了姚家。   蔺淑小心下了马车,捧着那个木盒子进了宅子。   姚长青这会儿已到了家中。他此刻正在听孩子说些小琐事,体会着父子深情,整个人乐呵呵的。   他抬眼见蔺淑回来,忙起身迎了上来:“今天怎么出去了那么久?你这个身子不好多走动,平白让我多点担心。”   蔺淑平日还会和姚长青打趣两句,今日却是抿了抿唇,将自己手里头的木盒子递给了姚长青。   姚长青脸上疑惑,打开木盒子:“是什么东西?”   盒子里就一个瓷娃娃。   姚长青抬起头看向蔺淑:“这可是给孩子的么?”   蔺淑摇了摇头:“不,这是给你的。”   姚长青更是疑惑。   “在你刚出生那会儿,你大哥亲自在庙会上买的。”蔺淑注视着姚长青,和姚长青说着,“他那时候没能送给你,如今托了舒娘的孩子送来了京城。”   姚长青愣愣看着蔺淑,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最后,他也不过是红着眼眶,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有的事情,也就只能一句知道了,就此结束。   或者说,是新的开始。   而送走蔺淑后的舒浅等人,这会儿休息足够,又去逛了逛周边的店,看着天色差不多,这才匆匆赶回宫中去。   回去路上,两个孩子睡着了。   夏煜还醒着。   他问萧子鸿,也问舒浅:“姚家庶子和嫡子,关系会变好么?”   两个人看向他。   夏煜望着两人:“他们谁都不曾有错,对么?即便身份注定了天上地下。”   萧子鸿看着他:“会变好。”   舒浅笑着回他:“这世上没有什么身份是天上地下的。真正决定你身份的,是这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没有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正文现在就是在不停埋前头挖的坑。正文预计在月底结束(还有好几天orz)。下个月月初写番外。 第147章   真正决定身份的, 不是血脉,不是家族, 而是头脑。   夏煜现下还一知半解, 在逐渐求学的时候, 才逐渐懂得了这个道理。   马车回了宫,各自回了各自的宫殿。   舒浅过夜在坤宁宫。   萧子鸿也将自己的东西暂时搁在坤宁宫,这夜又入住了坤宁宫。   与这儿风平浪静,一切安好不同。   遥远的海外另一边, 在这冬日里,又是另一番模样。   在舒浅曾经认为野蛮者不少的地方, 那一片的大陆另一头, 同样还有不少的国家, 以及不少的百姓本正常生活着。   然而战火下的这些地方, 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一名女子, 脸上抹满了绿油油的汁,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火丨枪。   她浑身黝黑,冷漠在林中行走着。   像是一条蛇, 吐露着信子, 但没有惊动任何的生物。   她的脚步和寻常人走路是不一样的, 脚掌是贴紧了地的, 这才能不发出任何的响动。   就在她走过后,身后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跟了上来。   他们头顶上大多头发和枝叶缠绕在了一块儿,若是站在那儿不动,就能毫无违和融入到着一片林子里。   前方不远处是码头。   码头上并不算是大热闹, 声音可谓是只有那些个固定的声音。   比如,谈天说地,比如,辱骂斥责,比如,鞭打他人。   一场侵略,一场奴役。   一声尖锐的响声从一个地方冒出,整个码头上的所有人,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就在这个时候,剧烈的火丨枪声响起。   “杀啊!夺回我们的亲人!”领头的女子大声吼叫着,冲向了前方的码头。   她灵活又凶残,避开了那些个愚钝的人。   原本被奴役的人,在此刻也恍然明白了过来,知道如今这个机会是少有能够让他们逃脱的机会,顿时都疯了一样死命挣扎起来,朝着敌人殴打过去。   这是一场必败的斗争,但是能救走一个,便算一个。   码头上很快就有了支援。   带头那女子没了足够的弹丨药,很快已换成了尖刀,又杀了几条性命,这才喊着众人撤退。   码头上一阵慌乱。   很快,人全散去,重新入了森林。   当来支援的人想要冲进森林里追捕,却很快被自己人拦下。   “抓不到人的。先把受伤的人处理好。我们迟早要他们付出代价。”侵略者们却如此说着。   这一场争夺人的战争,持续了许久。   崇明教,少女猛然睁开了双眼,剧烈的喘息了起来。   她眼内带着一点惊恐。   旁边少年被她惊醒,忙小声询问她:“你怎么了?”   少女好半天缓过气,带着一点点的无措:“我梦见我们家了。那儿打起来了。很多人被抓着做苦力。还有很多人想要去救他们。打了一次又一次。”   少年拍了拍少女的背:“不要害怕。我们会有机会回去看一看的。那些人会得到报应的。我们的家会夺回来的。”   少女望着少年:“真的么?”   少年肯定点头:“真的,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两人相互安抚着,继续睡下了,一直等天亮起来,才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   京城很快迎来了新的一年。   天地本素银,这一年一样被点缀上了一点又一点的红色,看起来喜庆得很。   各地的庙会上和往年一样喧哗闹腾,吸引了无数的百姓前去观看。   宫里头舒浅和孩子们并没有再出宫,而是彻底在宫里头体验了一把宫中新年。   两个小家伙并不能随意出坤宁宫,不过太后是知道两个小家伙的。   她特意让人给孩子们送了点小礼。   萧立宁和萧士宸知道自己不能随意外出,也没有丝毫的不满,而是乖乖在宫里头玩。在宫女给宫殿里撒花瓣水的时候,还主动抱着个小盆子,装模作样一起撒水,嘴里还不住念叨。   念叨的话按照宫女而言,那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跶的,诸如驱除邪祟或者是辞旧迎新的恭喜话。   两个小家伙念不来,就念点普普通通的:“爹爹好,娘也好,我们两个也变好,再祝一个驹儿哥哥,还有一个……”   还有后面就没停了,回头两个家伙几乎把崇明教叫得出名字的都给喊了一遍。   有的时候,孩子的记忆力绝对是惊人的。   舒浅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便是当初在金银店选的首饰,另外还准备了一份大红包。   让他们回头能学着自己算账自己理财。   孩子年纪虽然还小,但也一定要有这方面的意识。   萧子鸿则是送了两套皮毛衣服给孩子们。   在京城里两个小孩子要是不动的话,屋子里不断烧着煤倒是还好,不烧就太冷了。   萧立宁和萧士宸收到后,喜滋滋将自己裹成了两个球。   等两个孩子看到夏煜,自己的小哥哥,立刻发现他们三个都成了球。   于是三个球滚在一起,过了一个欢欢喜喜的年。   年里,万邦来朝,朝廷之上,萧子鸿也和众位臣子,以及外邦来者透露了一个消息:朝廷将会派出使者团,到各国去传递本国的一些擅长的技术,也希望到各国去学习一些技术回来。   这一事引发了朝廷内外的讨论。   不少没得到消息的人,都在思考萧子鸿到底会派谁去,又会让人去传递什么技术?   国库还不算充盈,每年进账很多,可朝廷真的很能花,每年年初预计的支出也极多。这趟使者团外出,又会开销多少钱财?   很多人想来想去,也明白朝廷上层必然已经就此事讨论过几回了。   左右和朝中的大部分大臣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这事主要是和礼部有点关系。   本来按照惯例,只要非科举年,萧子鸿接下去就会前往南京去处理南方的政务。   但为了使团国一事,他愣是在京城里待到了开春,将整个使团国给划定好了人员,以及让礼部初拟定了前往的国家。   礼部按照就近的一些国家最近的情况,呈上了国家名单。   就连舒浅都要过目过,萧子鸿才放心将这个名单给通过了。   六部和丞相,与萧子鸿议会时,萧子鸿和他们说了很多的贴己话。   不管是丞相,还是六位尚书,在他心里面都是能够带动整个天下更加繁荣昌盛的,他希望这几位也能够安安稳稳的,健健康康的,去做好自己的事情。   其后不管这些大臣是不是深有触动,十分感动,还是将萧子鸿这话当成了警告,也确实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做好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   年后并没有多久,使团国愣是就那么成功组成了,要带着出使的东西,也全部都安排了妥当,就此出发了。   同时,舒浅找上了伯恩斯。   伯恩斯在工部很受待见。   他做出来的玻璃制品,在京城有钱人家中都极为畅销,每个人都以有玻璃制品为荣。有色的极好,无色的更是让他们觉得面上有光。   这给朝廷增加了很大一笔营收。   由于他的徒弟都会制造玻璃了,一个个极为尊敬他,同时也帮着他一道赚钱。伯恩斯觉得他在这儿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去,该是朝中或者崇明教兑现送他回家的诺言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别人就这么给他忘了这事。   他觉得京城是很好。他吃得好,穿得好,甚至还有一堆的徒弟。   可回家已成了他的执念。   伯恩斯就是想要回家,回到他那不知道现在如何,不知道今后又会如何的家乡。那个或许已经遗忘了他,可他永远不会遗忘的地方。   当他得到舒浅说的“一两年内”时间限的时候,伯恩斯是松了口气的。   他甚至亲自去寻了一趟自己的同胞,在太医院挂职的劳森。   劳森和他不同。   劳森就想留在京城。   两人去喝了一趟酒,随后聊了很多关于欧暹巴的事,最后抱头痛哭。临着走,两人互相祝福着对方。劳森祝福伯恩斯能够心想事成,回到自己的家乡。伯恩斯便是祝福劳森医术更加高明。   即便是这样,伯恩斯对舒浅给他的约定,还觉得时间大约会是至少一年后。   谁知道不过年后没多久,他正在做一个极为宽大的玻璃大碗时,舒浅就来见他了。   舒浅没有带孩子一起来。   她是一个人前来的。   伯恩斯最初还没有注意到舒浅。他一心沉浸在自己做的这个大碗中,甚至还在想要做出如何大的碗才足够震撼。   以前做的任何一只大碗,都不是他的极限。   旁边他的徒弟几乎都在看他。   他们屏息凝神,生怕打扰到伯恩斯。   当伯恩斯吹出了足够巨大的玻璃泡,还没有破裂时,众人都禁不住欢呼了起来。   也就这个时候,才终于有弟子猛然之间发现,他们这群围观的人中间,还有一个衣着全然不同的女子。   舒浅朝他笑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那徒弟想了想这地方隐蔽,寻常人进不来,点了点头应了。   没一会儿,他就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脸好似有点熟悉。   似乎是……皇后?   从玻璃泡到一个真正的大碗,还要经历切割和塑性。   伯恩斯的眼神都没有从这个玻璃泡上离开过,等基本完成了,他一抬起头才愕然发现,面前还有一个女子在旁候着。   吓得他差点一哆嗦。   舒浅忙开口:“做完这个再说。”   伯恩斯忙慌乱应答:“好的好的。”   好在剩下来的步骤,伯恩斯已做了无数次,半点没有再被外界影响。   当最后他将成品放在了台上时,众人一阵欢呼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薇莉雅 10瓶、血涩漫天 2瓶、晓风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8章   房顶并没有被真的掀翻。   舒浅也就是笑着拍了手, 祝贺着这朴素又极为巨大的碗形成。   伯恩斯将东西稍微简单收拾了一下,忙走到舒浅前面行礼:“见过娘娘。”   “免礼了。”舒浅弯了弯眉, “如今你这技艺, 是越来越好了。”   伯恩斯觉得是这样, 不过:“我只是个匠人,能做到匠人的极致。今后要做成艺人,还要看这些徒弟们。”   徒弟们在旁听了,脸上都颇为动容。   伯恩斯就是这般, 他自傲,觉得是玻璃制作的第一人了。但是他也很清楚, 他做不出花样来。他能将碗做到最大, 却很难去做一个极为精美奢华的碗。   舒浅点点头:“我来这儿是想和你说说回欧暹巴的事。”   伯恩斯瞪大了眼, 手抖了抖, 最后略带点局促藏在了身后:“……好, 好。”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对旁边的弟子们喊了一句:“你们做你们的事。”   旁边的弟子们有点茫然,可平日里习惯了听从师父的话, 还是三三两两散开去做事了。   他们都知道欧暹巴, 那是他们师父日夜想要回去的家乡。   师父走了, 那岂不是……   人免不了多想。   一群人虽说是继续干事了, 可到底是有点不上心。   伯恩斯选了个屋子和舒浅讲话,本是想要避开人的,而舒浅却将门窗全部都打开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总归是要避嫌的。   伯恩斯是没什么心, 不讲究的。舒浅是有心的,自然会留意。   她朝着伯恩斯笑了笑:“屋子里全关着有点闷,近来在宫里被闷多了。”   伯恩斯点点头。   舒浅坐在距离伯恩斯有些距离的地方,和伯恩斯讲去欧暹巴的事:“过些时日,我就要回江南去了。”   伯恩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继续点头。   “朝廷水师亲自送你回欧暹巴,可能性总是不大的。我如今想着的,还是让你跟着崇明教的船队走,尽可能近的靠近欧暹巴。或许在最后要动用小船。毕竟我们会经过……佛郎机。”   舒浅说了关键的国家名字,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伯恩斯当然明白这个意思。   佛郎机和江南水师大战过两场,必然不会随意放过江南水师。   自己国家前头的海域,可比外来者好打多了。   “佛郎机国多是大战船。想要过去,我想来想去两个法子最好。”舒浅掰了手指,“一,小船过去,拼运气。二,贿赂佛郎机人。”   这天下没有人不爱钱,拿了钱放个人,那再简单不过。   前提是船上没有吸引人的东西。   而小船,自然是由于管不了。   一个炮丨弹轰掉一个小船,没必要。那炮丨弹可比小船值钱多了。再说区区一条小船,过去了又能做什么?   借条道而已。   海上那么大的范围,佛郎机人管不过来。   伯恩斯忙开口说了他的意思:“我可以的,钱我能给。小船拼运气也成的,我可以花钱雇小船上的人。”   就要舒浅用大船先送他到那片海域附近了。   舒浅见伯恩斯无论如何都要回自己的国度去,想了想:“那这回回江南,你便与我一道。你这儿的事情,要自己与工部安排妥当。我会与陛下说一声。”   伯恩斯这样的人,好在不过是掌握了一个玻璃制法而已。   要是掌握得是更复杂的东西,恐怕萧子鸿这辈子都不会放他走。   伯恩斯连连应声:“是的,是的。我知道了的。”   他脸上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欢喜:“我能回去了。我这回终于是能回去了的。”   舒浅笑笑,又提点了几句伯恩斯。   伯恩斯人走,要安排的事情可不少。   等说完话,舒浅要离开了,伯恩斯亲自将人送到门口,送上了马车。   舒浅上了马车,还跟伯恩斯说了一声:“到了日子,会有人来叫你与我一道,你记得问清是谁派来的人。走水路十来天就到江南了,到了出海日子,就会将你带上。”   伯恩斯千恩万谢,希望着上天永远保佑舒浅:“您值得最好的。”   等舒浅离开,伯恩斯便兴冲冲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包括通知了徒弟们、工部,还包括了后来告诉了一声劳森。   这其中他是有多兴奋,又是惊起了多少人,又让多少异国人有了返乡的念头,那是暂且不提。总而言之,这么多年下来,伯恩斯心中最大的事情,总算是真正有了可见的盼头。   伯恩斯这一事处理完。   舒浅回到了宫中。   等萧子鸿将宫中的事也告一段落,两人才带着孩子前往了南京。   如今船只行进快,这路上的日子是越来越短。   走水路出发,十来天就到了江南。   萧子鸿先前往了南京,舒浅则带着死活要回崇明的孩子一起先回了一趟教中。   到了教里头,舒浅将伯恩斯交给了教中的异国人,随后去寻了乔曼。   萧立宁和萧士宸则是直接去寻了姚旭。   他们要将蔺淑和姚长青的事情告诉姚旭。   姚旭这会儿正在偷闲,什么教中的事都不想做,只想坐在一个小角落里晒晒太阳翻翻书。如果能在闲暇时刻抬起头看看自家妻就更好了。   可惜师华并不乐意被他这么看。   师华宁愿骑马去晃悠晃悠。   马可不能一直关着。   姚旭本来是不会被挖出来的,蜷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教里头就没人发现过他。   主要是他还有个非常可怕的儿子姚华,三两下就将他给卖了。   姚华和他姐姐一点不像,倒是有点像他,或者说是智多近妖,不像个孩子。   这小鬼年纪不大,看书却极多,识字已远超过萧立宁和萧士宸,可以说去参加童子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谓的童子科,就是十岁以下孩子才能参加的科举,考上了就是平步青云,全通过皇帝都能直接给他授官。   但是姚旭没让。   于是这小家伙干脆就找了几个人,以及他的秀才先生,给他做了推荐。转头去考了童子试,参加县试,然后还考过了,拿了第一回来,准备下回去考府试。   童子试就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和童子科不同。   回头这事情被姚旭发现了,姚旭就问他既然能偷着去考童子试,干什么不直接偷着考童子科算了。大考不考,非要考小考。   姚华看了一眼姚旭直接说:“参加童子试才有机会六元及第。”   六元及第,就是科举从童子试的三场考试,到乡试、会试、殿试,全部拿第一名。   千百年历史,乡试、会试、殿试全部第一,三元及第才十几个人。   六元及第姚旭都没见过,这姚华还真敢想。   姚旭翻了个白眼:“你能考上就去考。有能耐缺一个,你就重考。”   姚华还挺认真点了脑袋:“好啊。”   姚旭:“……”   于是两人就此杠上。   姚华深深觉得他爹爹“不争气”,姚旭觉得姚华“太皮”。   就连这回的寻人,也是姚华想了想他爹平日里的习惯,再想了想教中哪里最妥当,然后迈着小脚步,带着萧立宁和萧士宸一块儿去找的。   三个小萝卜丁发现一个大人在角落里偷懒装萝卜丁,这个画面实在是颇为可笑。   姚旭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一小两大三个孩子,也是愣在那儿:“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姚华抬了抬下巴:“你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问题。”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三个人肯定是姚华带来的。   姚旭:“……”   姚旭心想,这就是他没法好好和这皮孩子好好说话的原因。   “我就顺口一问。”姚旭将书收了起来,“你自己说说看,你这话讨不讨喜?”   姚华问姚旭:“我为什么要说话讨喜?大家多看看我,就很喜欢我。”   姚旭:“……”   姚旭深深呼出一口气,劝慰自己,这还是个孩子。自己生的,自己生的,不对,师华生的,师华生的。   他对着姚华扯出了一个虚假的微笑:“你知道上一个三元及第的人,是怎么死的么?”   姚华还真不知道。   这种朝中秘闻,通常并不在他的书桌上,而先生们也不会特意来跟他讲这个。因为那是三元及第后的人的事情,不是他这个小孩,现在才一元该考虑的事情。   姚华知道下面的话肯定是关于说话讨喜不讨喜的。   他在微顿后开口:“他惹恼了谁?陛下?”   姚旭笑了下:“他惹恼了一个本不会变成皇帝的人,然后在那人登基前,先一步自杀了。所以的史书中,都不会有这个人的名字。”   姚华呼出一口气:“还好你肯定不会是皇帝。”   姚旭:“……”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华:【叹气】开局就出场的人,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皛赟 5瓶、长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49章   姚旭被姚华气了个半死, 完全不想理睬他。   好在萧立宁和萧士宸还是要来和姚旭说一说关于瓷娃娃的事情,这才将话继续了下去, 不至于这对父子两上演一个君子动不过口干脆动手的惨案。   萧立宁先一步举手:“姚叔叔, 二当家,我和锅儿把小人送到小姚叔叔的妻手里啦!”   萧士宸跟着说:“蔺氏。嗯, 这个字可难写了。娘说她肯定会转交的。他们关系可好了。”   姚华转身看向萧立宁和萧士宸:“小姚叔叔?”   萧立宁手放下:“你有个小叔叔呀, 在京城。不过我和锅儿都没见着人。听说很厉害,刚成婚就考上了进士。”   姚华显然对这个小叔叔很感兴趣:“他是三元及第么?”   “不是。”萧士宸这还真特意去问过, “殿试在二甲里。听说是运气好才入的。”   姚华看向萧士宸:“科举的运气好是建立在他能够考完童子试。”   乡试是改了, 考得精简得很, 但童子试要考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八股文就不是谁都能写的。   萧立宁和萧士宸一听童子试, 浑身就不舒坦。两个人都不喜欢规规矩矩学习考试的东西。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本能开溜。   “我忽然想起我的东西还没理呢。”   “啊, 我的也没有理。”   两人麻溜笑着朝姚家父子挥手:“我们去忙啦。”   说完也不等回话, 拔腿就走。   剩下最小一只的姚华,转回身子,仰头看向姚旭:“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小叔叔。”   他停顿了一下:“还比你厉害。”   姚旭满脑袋疑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能比我厉害?我只是没去考科举。”   姚华看着自家爹,欲言又止, 想想还是不说了。   毕竟刚刚他才被警告过要好好说话。   这个欲言又止, 杀伤力可比刚才那话强多了。典型的就是:你既然觉得你厉害, 那就你厉害吧。谁让你是我爹呢?可人家已经是进士了,你连童子试都没去考。   姚旭想摸出扇子给自己扇一扇降火。   然后发现这天还冷,扇子被没收了。   姚旭起身,觉得在这个小角落待不下去了。   他将自己儿子直接抱起来, 吓得姚华整个人都要炸了。   小家伙在那儿扭动:“放我下去!”   “你不要仗着你是大人,就可以动手动脚。回头我告诉娘去!她不怕你!”姚华虚张声势,生怕姚旭等下真的打他,握紧了小拳头,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姚旭哪能真打孩子。   他拍了拍姚华的小臀:“别折腾,回头掉地上。我可没练武。”   姚华不敢动了:“那你放我下去。”   姚旭:“不放。”   姚华有点委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比小叔叔聪明。”   姚旭被气笑了,这小家伙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刚才那话想要报复他呢。   姚华见自己还没被放下来,又补了一句:“你天下第二聪明。”   “第一是谁?”姚旭问他。   姚华理所当然点起了小脑袋:“当然我呀。今后要六元及第的。”   姚旭笑出了声。   姚华有点恼,又不能说,气鼓鼓窝在了姚旭的怀里。   等回头到了人群里,姚旭也怕自己这孩子死要面子,还是将人给放下了:“我去找教主,你自己看着办。”   姚华小脑瓜想想自己没什么事,赌气跟在姚旭身后。   舒浅和乔曼在聊着教中近来的事,顺带确定下回出海的时间。   距离下一回出海并不远,这一趟本身并没有考虑要不要朝着更远一点的地方试探。崇明教如今有的那些个商贸往来,已完全足够了。   江南的水师护着就近的小商船,崇明教能带着一点中等大小商船再走远一点,而再远,那就是崇明教自己的事了。   乔曼是不想同意这么快再往前走走的,可既然原先教中说好了,又答应了是小船行进到最后那一段路,她也就勉为其难同意了。   最后一带的海域,将会由伯恩斯和部分自愿前往的人,驾驶着小船过去。   这样能尽可能躲开佛郎机,即便遇到了,也可以适当贿赂并且过去。   商谈差不多了,舒浅已决定好去帮伯恩斯找几个人。   钱高了,当然有人会乐意去。   去了之后,这群人还要想办法自己回来。   姚旭敲门:“教主。”   舒浅让人进来:“进。”   姚旭推门而入,身后还缀着一个板着脸的小家伙。   乔曼是很喜欢姚华的,一见着人就笑起来:“怎么姚华也跟着来了?”   姚华点点小脑袋:“找不到娘。”   师华现在还真不知道骑着马去了哪里。   “那怎么不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乔曼又问他,“还是想自己看看书?”   姚华想了想:“教主比书有意思。”   舒浅笑出了声。   姚旭在旁边轻哼一声。   姚华这孩子太聪明,若是不好好引导,远比别的孩子危险。舒浅吩咐了一声乔曼:“刚才我与你说的,你与姚旭说一声。下回出海该是轮到他和师华吧。”   乔曼点了头:“是。”   姚旭轻挑眉。   舒浅走到姚华身边:“走了,我带你出去找你娘。”   姚华顿时就消了气,眉眼都高兴了几分,还揣着架子,朝着在场几个人点头告别:“那我走了,乔娘和爹爹不用送我。”   然后小脑袋微微抬起,跟着舒浅走出了房间。   乔曼笑得憋不出,见人走了才调侃姚旭:“这孩子可真是比别的孩子有意思多了。装模作样的,特别像你。”   姚旭呵笑:“他就是眼力不大好,觉得他小叔叔比我强得多呢。”   也不想崇明教是多与众不同。   乔曼笑得不行:“那位也确实不错,他们夫妻的故事,可是从京城传遍了江南,可谓是美名远扬。”   但从名声而言,姚长青比姚旭可有名气多了。   年少有为,又痴情。   “当然,及不上我们二当家。”乔曼这般说。   崇明教二当家,教主手下第一人,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丞相”位了。   姚旭也没想和姚长青争个这个。   他对此不过是垂下眼说着:“今后春闱还是要去京城的。到时候,他必然能见到他小叔叔。”   乔曼看姚旭谈起姚长青已彻底不避讳,心里头是松了口气的。   往事揭过,挺好。   她面上带笑:“还是说说出海的事。”   姚旭应声。   舒浅带着姚华出门,姚华就开口和萧立宁、萧士宸一样,满满都是问题。   “教主知道我还有个小叔叔么?”姚华问她。   舒浅知道:“嗯,你爹说起他了么?”   姚华应声:“是,爹觉得他比小叔叔厉害,即使小叔叔已是有官位了。”   “科举考试确实是不容易。不过你爹也确实比你小叔叔厉害一点。”舒浅是参与过出题的,平日里对姚旭了解更多,明白以姚旭的水平去参加科举考试,状元不一定,但冲冲一甲不是没可能。   姚华若有所思:“爹不屑去考?”   舒浅想了想:“以前是没机会,后来是真不屑。”   姚华点头:“难怪他有那么多书。”   一旦从别人口中确切知道了对比,他还挺骄傲的。毕竟那是他的亲爹。   舒浅还补了一句:“你看你已过了童子试第一场,你小叔叔的孩子也没你这么厉害。”   姚华附和:“教主说得对,虽然父亲厉害和孩子厉害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有一定的影响。”   舒浅笑出声,带着孩子去寻了一匹马,让孩子坐在自己前头,骑马往外头去。   “教主,京城里有很厉害的人么?”姚华还没去过京城。   舒浅没让马走很快:“有。”   “如果我六元及第,是不是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姚华这话问很多人,很多人都会说是的,所以他选择来问舒浅。   舒浅和他想的一样,并不觉得如此:“不是,那只能说明你是天下最会考试的人。”   姚华疑惑:“那怎么样才能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   舒浅浅笑:“第二天的你,会比前一天你更厉害,更别提天下还有那么多人。争这个,永无止境。”   姚华和太子的那位伴读一样,这两个人天生就是天才。   “你见过教中人赛马么?”舒浅问姚华。   姚华想了想:“嗯,娘喜欢骑马。”   “当一匹马,没有竞争对手的时候,会跑得很缓慢。它眼里只有周边这几匹马。它也永远不知道塞外的马在大草原上能跑多快。”   舒浅用跑马的道理和他说。   “当一匹马,身边有一匹一样飞奔的马。它就会拼命得跑,要么赢,要么输。但很可能输掉的时候,它跑得比上一回没对手时还要快。”   姚华立刻就明白了。   “我要先做天下第一。然后去寻找一个人,再和他比!六元及第只是一个开始,只是一个科举,对么?”姚华问舒浅。   舒浅轻笑了一下:“要是找不到呢?”   姚华也困惑了。   要是他找不到塞外的马呢?   他挠挠下巴:“那我再想想办法。”   “为什么不选择换条路再拿个第一?”舒浅问姚华。   姚华眼前一亮:“对啊。”   舒浅加了一条:“前提是你要保住前头的那些个第一。”   姚华应声:“嗯。”   舒浅想法总是很多:“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第一,那会让你自己觉得很高兴。”   自己喜欢的事情?   就像谭毅哥哥除去弄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就喜欢制糖么?   姚华小脑袋歪了歪:“那我想酿酒。”   舒浅诧异:“酿酒?”   “嗯。酿最好喝的酒,不给爹喝。”姚华志气十足,再次发誓。   舒浅笑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华:我,天下第一!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琬瑛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琬瑛笑 8瓶、蓝天 6瓶、长月 5瓶、摩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50章   舒浅骑着马和姚华聊着天, 很快找到了师华。   师华这会儿额头上还冒着汗,刚和一群姑娘一道骑马回来。   她的女儿此刻也坐在一只小马上, 兴奋和姚华招手。   姚华见了她, 矜持也跟着晃了晃手。   晃完他还小声说了一句:“我姐姐都有自己的马了。”   他太小了,没有。   舒浅骑着马到师华身旁, 将姚华还给师华:“小家伙在说自己还没马呢。”   姚华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 仰头看他娘:“我是还没有马。”   师华揉了下孩子的小脑袋:“下批马送来的时候,会有小马, 给你也弄一匹。”   姚华重重点头:“嗯。”   舒浅和师华觉得好笑, 也没真笑出来。   这孩子太过敏锐了, 寻常时候要注意得很。   一群人结伴回教中, 舒浅和师华说了一些关于出海的事,师华一并应了。   她点头同意着:“不过是一艘小船。再说送一个人回家, 我想出高了价, 肯定是有人乐意跑那么一趟的。”   舒浅也是那么想。   回到教中,舒浅又和自家两个孩子闹了会儿,到晚上吃了饭,就住在了教中。   按理来说, 萧子鸿在了南京, 舒浅也该去南京。   两个孩子乐意, 就一块儿去南京,不乐意,就留在教中。   这回两个孩子不乐意去南京不说,舒浅晚上睡的时候, 总有点不舒坦。   以往出海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去新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过遭受点意外。出海没意外,那才叫令人诧异。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连小船上的人都给伯恩斯安排好了,可就有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距离出海没剩下多少日子,这天气转暖,农田播种,大伙儿都忙起来,哪里还能顾着她睡不着睡得着觉呢?   舒浅幽幽叹口气,干脆探头往床下看了看。   她的床下一如既往被一群猫当窝睡。   那只黑猫已年纪很大了,此刻慵懒趴在那儿,慢悠悠睁开了双眼。   “你想不想出海?”舒浅问了这黑猫一声。   黑猫:“喵呜。”   成吧,谁也听不懂谁。   舒浅整个人姿势诡异趴在那儿,垂下个脑袋:“一整个猫生,虽然怕水,但是出去看看也好对吧?还能天天吃鱼肉。”   黑猫这回连叫都不叫了,只是对着舒浅发出了来自喉咙里的“咕噜噜”声。   “总觉得心里头不安,我一道跟着去算了。”舒浅和猫自言自语。   舒浅说完又回了床上,翻滚了好一会儿才入了眠。   第二天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萧子鸿写信。   她把自己的不放心和那点小私心一道与萧子鸿说了,想着今年就先出趟海,不在南京过了。   这回出海要去的地方颇远,按理来说,等她再回崇明教,距离萧子鸿返京的时间都差不多了。   带着一点点小小的愧疚,她还在信里头许诺了萧子鸿,明年还是到京城陪着他一道过年。   写完信让人去送了,舒浅便收拾起了行李,顺带将她的决定与众人都说了。   她还连带着准备将猫也给顺上。   萧子鸿收到信的时候看了两遍,随后就让人去喊了红六,吩咐红六去回话,顺带与舒浅一道出海。   红六刚开始被萧子鸿叫过去,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情要吩咐他,搓着手问红二:“主子找我什么事?是要打仗么,还是要练兵?”   江南水师实力现在不错了,听说再往东一点,还有海盗岛,听着就很适合练兵打仗。   红二看了眼红六:“你想多了。”   红六觉得自己没想多啊,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送信就送到崇明,那么近也不需要自己再跑一趟了呀。   他摸不着头脑,一直到见了萧子鸿。   萧子鸿浅笑着问他:“近来是不是挺空的?”   红六想了想,还成。   “挺空的。”红六答话,“江南这一代如今都比较安稳,海盗一般都不敢过来。”   萧子鸿点头:“那你就跟着娘娘一道出海一趟吧。”   红六:“嗯?”   萧子鸿扯过信:“娘娘说她出海打算带只猫,你就去崇明教船上帮忙照顾一下猫。”   红六:“……”   他发誓,这是他自从跟着主子以来,听过最为荒唐的一个命令。   果然色令君昏!   红六还想挣扎一下:“我觉得我最近挺忙的。”   萧子鸿抬头微诧异:“你忙什么?那让红三帮你去做了。你就去养猫吧。”   红六:“……”   呵。   红六准备好了自己的东西,将自己打包到崇明教,一看到舒浅就委屈了起来:“教主,主子让我跟你一起出海。说让我负责照顾猫。”   舒浅上下打量了一下包裹极为精简的红六,勉为其难同意了:“成吧。”   红六:“……”   最终出海的人,便暂定为舒浅、姚旭、师华、红六,以及一干教徒,还有伯恩斯,还有一些并没有能够加入崇明教,但被雇佣来的普通百姓。   当然,还有一串被成功带上船的猫。   本来舒浅就准备带一只黑猫走的。   谁料黑猫一带,一串养大了的猫都想要跟着来。随后这些猫剩下的小喵喵也跃跃欲试。   舒浅没让刚出生的小猫上船,也没让正要饲养小猫的那批母猫上船。   猫吃的东西好解决,可她实在怕这些猫回头把船上麻绳给刮了。   要不是有红六这“养猫”的家伙在,舒浅肯定不会带那么多猫的,最多就带只黑猫。   到出发的那一天,每艘船上都分到了一两只猫,舒浅就在那儿指挥着负责“养猫”的红六:“记得给这些猫钓鱼啊,出海之后,这就是你的任务。”   红六和黑猫眼对眼,幽幽应声:“是。”   黑猫听着他如此没精神的应声,踩着自己的小脚步,跳到了高处,寻了一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懒洋洋窝着了。   红六看了那个高度,想了想自己跳上去会被众人怎么对待,决定暂时还是安安稳稳待在下头,得空钓鱼就成了。   出海还是照常出,在海上的日子其实是挺无聊的。   可舒浅是万万没想到,这些猫到了船上,竟是让众人心情都比以往出海好很多。   这是一个极为奇怪的现象。   以往出海前几天,众人都是情绪高涨的,后来只有在临近靠岸的时候,大伙儿会热闹一下,亢奋一下。这回带上了猫,众人隔三差五就去逗猫,情绪不算是高涨,却绝对是愉快的。   舒浅眼睁睁看着一群教徒们在海上钓鱼,为了看猫到底喜欢吃谁钓起来的鱼而赌起了钱。   她一脸茫然看向旁边的红六:“你上船来干什么的?”   不是应该红六养猫,众人好好控制着船么?   红六也很茫然,这猫根本不需要他照顾啊。   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另一艘船:“教主,你说别的船是不是也这样?”   舒浅看过去,就见另一艘船甲板上人来人往的样子。她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望远镜。   果不其然,师华和姚旭所在的那艘船上,众人也是围着猫在打转。   她将望远镜递给了红六。   红六看向了隔壁的船,沉默片刻,又转了头,看向第三艘船。   连看好几艘船,红六将望远镜还给了舒浅:“我下回会去建议参将,每一艘战舰上都养一只猫。”   舒浅想想那画面,颇为微妙:“嗯……再说吧。”   海上日子太无聊,发呆不如逗猫。   舒浅每天醒来,思考着船往哪儿去,买卖去哪里做,问问舵手方向和速度,再看看教徒们发挥自己的特长,用十八班武艺逗猫。   这只煤球黑猫,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强行喂胖了一圈。   看得舒浅忍不住逼迫着众教徒给这猫减肥。   黑猫一大把年纪了,被追着跑,偶尔是很乐意的,跑起来极为欢快。偶尔不乐意了气呼呼一爪子拉开了教徒的衣服。   众人半点都不恼,乐呵呵继续和猫一块儿玩,还给猫磨指甲。   沿途做起了买卖,舒浅带着教徒们下船和当地人做生意,收钱,收各式各样当地的好东西,逐渐填满船舱。不少人也知道崇明教喜欢各种种子果子,还会特意给崇明教留意。   结果什么种子不种子的,舒浅是在意。这群教徒们只在意找找有什么可以给猫玩的。他们专门买点轻巧又亮眼的球,或者干脆收点羽毛缀在一根杆子上。   当舒浅听到一个教徒感慨着:“我以前在崇明,怎么就没觉得猫这么好玩呢?”她只能默默走到红六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反省一下。”   正在帮教徒们把一箱银子搬上船的红六一脸懵。   他反省什么?   反省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猫比他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生莫臣 20瓶、丼丼卤肉饭 15瓶、nutcrack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51章   海船渐行渐远, 逐渐靠近了崇明教以前所走过的最西端。   到了这个地方的码头,舒浅等人下船,受到了这儿热烈的欢迎,顺带又继续做了买卖。   船用麻绳困在了码头上, 一艘接着一艘。   姚旭和师华向周边人打探着消息,问着要如何前往欧暹巴, 也问关于佛郎机人的消息。   这儿离佛朗机太近了。   当即就有人给了他们消息。   “前往欧暹巴有三条路, 两条必须经过佛郎机。你们要知道那儿可不好过。”   “是的,换了新的君主。”   “上回战败后他们又大乱了一场, 结果佛郎机周边的国家都遭了秧。以战养战。我们这边还好些, 听说南边那边人已经不当人了。北边欧暹巴那儿就沿海不太好过。我们这岛另一边听说也不好过,现在都往这头跑。”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姚旭和师华带在身边的少女用着这儿熟练的地方话,继续帮姚旭他们问:“那还有一条道怎么走?”   “往北走, 北边那儿还有个码头。听说过忽鲁谟斯么?”   众人摇了头。   “忽鲁谟斯那儿如果有小船可以沿着河走,横穿整个地方, 过去再走一段水路就是欧暹巴了, 根本不需要走佛郎机前头。当然那条路走起来很苦。啊, 对了, 忽鲁谟斯那儿有一点要记得,他们禁酒。”   旁边一人插话点头:“他们那儿喝酒是大罪,这点可切不能触犯了。”   少女又忙问了点地理位置的细节问题。   一问才知道,这个忽鲁谟斯距离这儿并不算远,可以说一两天水路就能到达。   姚旭知道了这个消息,思考片刻, 就去将这个事情转述给舒浅了。   舒浅听了后转头就带着姚旭去找伯恩斯。   伯恩斯平日里也在帮崇明教的忙,越是靠近欧暹巴,他越是激动。   此刻见着舒浅过来,眼睛就亮了起来:“教主。”   舒浅点头:“我来和你说些事。原先我以为前往欧暹巴,最好还是走海上路。因为我们有船,在过了这段后,后面的路用小船出行,绕过佛郎机,就是欧暹巴。但现在有第二条路了。”   地图她是有,不过显然没有到小河流都记下的精细地步。   她对外头的地势并没有那么熟悉。   “往北走有个地方叫忽鲁谟斯,你可以用小船走这个地方的河道。顺着这个河道贯穿整个地方,其后再走一段路,就是欧暹巴。”舒浅和伯恩斯说了这条路,“河道沿途必然有城,你们带着足够的钱和人,应该能够顺利过去。”   伯恩斯听了忙点头叩谢。   能够安全回家乡,那当然是最好的。   “忽鲁谟斯距我们这边只有一两天的水路,很快就能到达。”舒浅觉得再多去一个地方并不影响,“我们将你送到那儿。”   伯恩斯重重点头。   这事一说定,等到这儿的生意做好了,所有的船只一起掉头,前往了忽鲁谟斯。   忽鲁谟斯正如先前旁人所说那样,拥有一个大码头。   这个码头凹在一个三面包围的海湾里头,要不是被人特意提点,舒浅恐怕还真不会往这里头钻。   这种看起来很可能会过于狭小的路,并不适宜她如此多的船只。   好在海湾里头还是挺大的。   教徒们将绳子捆好在码头上,按照崇明教往常的惯例,和沿海的百姓交谈起来,做起了生意。   伯恩斯那儿,则是带着他雇来的那些个百姓,商量着要从哪里出发更好。   每个码头,崇明教都会待上几日。   生意总不是一日能够做完的,尤其是着地方还是他们第一回来。   喊价、算账、挑选货物,劳碌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伯恩斯来和舒浅道别了。   舒浅在船舱里看账本,师华和姚旭在她旁边一样忙着。   伯恩斯进门时,小心搓了搓手,试探性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教主,我想明日就出发了。”   明日?   舒浅想了想,拍了下脑袋:“啊,可以。舵手说明日是个好天气。你一定一帆风顺直接到达欧暹巴的。”   伯恩斯听着这话,展开笑脸:“您说的对。”   姚旭和师华听到这事,也都纷纷抬起头祝贺他:“恭喜啊,早日回家。”   “恭喜。”   伯恩斯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舒浅摆手:“那快点早些去休息。你带去的那些人,早去早回啊。要是他们回去没什么路,就在忽鲁谟斯等我们。我们来年还会来的。”   忽鲁谟斯这儿也有不少有用的东西。   伯恩斯听着这事,笑着应声,随后向众人告辞。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   每个船上几乎都安安静静,只有巡逻的人偶尔发出了一点响动。   舒浅那艘船上,正窝在角落里的黑猫忽然睁开了眼。   它踩着自己的脚步,在船上似乎也成了一个巡逻者。   可暂时没能巡逻到什么东西,它有点疑惑,吸了吸鼻子,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窝着的地方,睁着眼,竖着耳朵,半响都没有重新入眠。   第二日。   船上和码头上重新热闹了起来。   伯恩斯的小船上东西陆陆续续给装上。   吃的用的,甚至还有教徒们给他送的一点小礼物,希望伯恩斯能够带去家乡,给家乡的同伴。   舒浅看着这气氛,禁不住也多提点了几句:“你们这些工匠平日里做工都不要太劳累了,将工部的习惯都保持好,平日该穿好的衣服穿好,该戴好的口罩戴上。”   如今工部几乎是人手都要戴手套,脸上都要戴口罩。   伯恩斯一一应下。   等伯恩斯顺着小河道离开,教徒们纷纷和他们挥手告别。   不少当地的老百姓看了这幕,也纷纷用最诚挚的祝福向伯恩斯告别,希望这个异国人,能够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乡。   舒浅看着伯恩斯远走,转头看向旁边还有点羡慕的那对异国少年少女,笑着问两人:“你们也想回家么?”   少年看向少女。   少女愣了愣。她必然是真的想过这个问题的,犹豫了片刻,她才开口:“按照航线,我们回不去的。我们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而且,我们的家人都已经没了。”   少年抓紧了少女的手。   “我问过很多人码头上的商人。他们说我们那儿传说出了一个女英雄。她在带着大家斗争,已经让坏人吃了大亏。大家换了个地方,已经重新开始了。”   她就算回去原来的地方,那儿也早就没人了。   少女朝着舒浅露出带着点灿烂的笑容:“因为崇明教,我才能经常来到这些靠近我家乡的码头。大家才会有那儿的消息。以后,也想一直这样出海。”   舒浅看着她,笑得很柔和:“嗯。”   在忽鲁谟斯待了一段时间,船上能塞满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   众人终是要准备返航了。   回程路上,到底众人归心似箭,对周边的海岛都不在意起来。   偶尔到了几个码头,多是为了采买吃食,再交换一点零散的有趣物件。   归途总,船在某个码头上停靠休整,舒浅正下船来走走,就听旁边两个不在同一艘船上的崇明教教徒在说猫的事情。   “最近我们船上的猫都不怎么吃鱼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偷吃了东西,嘴里头一股腥味。”一个崇明教教徒这般说着,埋怨里掩藏不了对猫的喜爱。   另一个教徒诧异:“你们的猫也是么?我们的猫也是啊。我还想不通为什么。猫晕船么?二当家当年就晕船啊。”   舒浅被逗笑。   二当家晕船和猫晕船有什么关联。   她顺带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家那只黑猫的状态。   好像最近也没什么胃口,有鱼也就闻一闻,吃一两口。   是天气变化,所以不想吃东西么?   鱼吃多了,所以想换换口味?   海边基本上都是鱼,肉很少很少。   舒浅让人花了点钱去特意买了点肉,去喂两口船上的猫。   所有人都没觉得这个买肉不自己吃反而喂猫的行为有哪里不对,都兴冲冲去煮肉,看人喂猫。   结果猫还是不怎么吃。   舒浅挑眉。   这会儿船已又踏上了返程的路,距离下个码头还要一点时间,舒浅也没地方去换个一种肉尝试尝试。   以前在教中,这些个猫可真的是什么都吃。   她想不通,干脆把正在偷懒的红六给拽了出来:“红六,你负责养猫的,这猫最近食量怎么减了?”   红六则是很想的通:“吃别的东西吃饱了呗。查一下每艘船上的粮食有没有缺。”   这话是很有道理。   舒浅这会儿吩咐了人去做饭的地方看看,再主动去了存放粮食的地方,顺带拽上了红六:“一个人看不过来,你过来和我一道检查一下。”   红六听从吩咐跟着舒浅一块儿去放粮食的船舱里检查。   每个袋子里都装了粮食。   有的是他们出海时带出来的,有的是沿途采买的。   除了粮食,船上还会有种子。   舒浅一个个查过去,终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袋子上有抓痕。   还有个小口子?   这袋子里头放的是种子,并不是什么猫爱吃的东西。舒浅看着撒开一点的种子,皱起了眉头。   “红六,你过来看一眼。”   红六正在检查另一边时常要打开袋子的那些粮食,正发现一个袋子上有个洞。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听到舒浅叫他,他回过神往舒浅那边跑,随后蹲下,看到了袋子上的抓痕以及小口子。   抓痕该是猫的抓痕。   这小口子难道是猫磨牙么?   红六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船上有老鼠。码头上有老鼠上船了!猫吃了老鼠,吃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船上,是真的养猫的。我的喵喵们,终于派上用场了!舰猫!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子 40瓶、璟颜白发 10瓶、摩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52章   袋子的破损口, 咬痕分明就是老鼠啃咬。   全然木头造的船,进了老鼠,下场只有一个。   船破洞,沉船。   要不是因为猫吃老鼠, 要不是因为粮食足够吸引了这群老鼠……   后果不敢想。   舒浅头皮都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 大步朝着外头走:“通知所有船加速靠无人的海岸, 彻查船上的所有仓库,实在不行让猫聚集在同一艘船上住几天。”   红六立刻起身跟上:“是。”   舒浅立刻去寻了舵手, 在吩咐了舵手之后, 立刻让船上的教徒用旗子通知附近的所有船只。   刚开始所有的教徒还不明白为什么船忽然之间开始加速行驶,也不明白怎么还通知了别的船只向自己靠近。   看看周边也没有什么海盗,更没有敌军。   摸不着头脑的教徒们, 在听到红六传达下来的:“船上进了老鼠,船上所有人分成两组, 一组全力加速船行驶到无人海岸停靠, 一组彻查船上所有的船舱。”   另两艘船上, 姚旭和师华同样看到了旗子的命令:全速前进, 聚拢。   两人稍带疑惑。   怎么忽然下了这命令?   他们疑惑归疑惑,但还是吩咐了自己所在的船只上众人动了起来,向周边的船只靠拢。   师华刚下完命令,忽然听到了自己穿上的猫,发出了尖锐到刺耳的叫声。   她睁大了眼,转向了猫叫的方向。   那只猫不知道怎么, 整只猫都要炸裂开来一样,不停朝着人尖叫着。   有教徒还想要上前安抚,谁料也被这只猫露出了尖牙威胁。   师华心里头稍带不安。   肯定是出事了。可到底是什么事情?   “船上漏水了!船上漏水了!”有教徒从船舱处朝上冲,惊恐喊了起来,“不止一个地方漏水了!排水来不及!”   他刚说完,整艘船忽然晃了一下,微微侧歪过去。   师华心中一颤。   船,要沉。   “所有人听令!弃船!马上!”师华大吼起来,“船上的小舟全部给我推下去!皮囊全部给我吹气系在身上系紧了!找不到皮囊的拿衣服迎风鼓起来!弃船!”   崇明教所有的船在慢慢靠近,师华这艘船的异样很快就落入了旁边船只的眼里。   姚旭在发现师华船只侧倾后,脑袋“嗡”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慌了:“快!快!开小船去救人!那艘船出事了!”   师华即刻放了求救的信号弹。   站在主船上的舒浅在看到那弹的瞬间,握紧了双拳:“所有小船系在主船上,立刻过去救人。”   红六立刻补上了话:“不能靠太近,船真开始下沉,速度太快,所有人会被拽到船底。”   舒浅看了眼红六:“师华会让人出来的,所有人速度快!”   她发现的太晚了,现在根本不知道几艘船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粮食越是少的船,越是可能船体被老鼠咬船。   船体一沉,离开的人尚且还好,船上的人则是立刻会被水流往下带,根本挣扎不开。   教徒们发现了事情不对,第一回出现这种事情,都乱了一下。   即便是面对过暴风雨,他们都不曾遭遇过沉船事情。   就近的几艘船都放出了穿上搁置的最小舟,朝着师华那艘船靠近。   所有人都在心里头喊着:快点,快点,快点下来。   有的水性尚且还好,系了皮囊就朝下跳。   有的水性一般,则是抓紧上小船。   此刻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船上所有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没有一个人是没有被当成水师训过的。   师华看着还有人自己口袋里掉出了一锭金子,当即就火了,上前直接将人衣服扒了:“弃船,什么都不要带!走!”   船上还有别的女子,这会儿忙过来找师华:“小姐,快走啊。您留在这儿干什么?”   师华扫了一眼船上,人几乎已经走光了。   她这才点了头,匆忙跟着她穿好了衣服,直接朝着海上跳。垂直落下,直接沉入水中,溅起了微小的水花。随后她再被皮囊托了上来,开始游水。   一群人就快速朝着别的船方向游。   那只发出尖锐喊叫声的猫,早就跳到了一艘小船上,跟着小船往外走了。   身后的船从被发现漏水,到整个侧倾,再到半身入海,不过转瞬。   好在他们反应快得惊人,这才确保了大船上已没有了任何人。   师华已浑身湿透,眼前视线都有点模糊。   她转头看向沉船,见更多的船体已逐渐入海,立刻拽起旁边和她一同跳下的女子,更奋力朝着外头游一些。   即便是已离开了一点距离,她这会儿向前游的速度,已远慢于刚才跳下时。   海水很冷,人体的热度在不断下降,手脚渐渐开始失了力道,不动就容易偏离方向。   “哗啦啦——”有人从海里被捞上了小船。   一个接着一个。   姚旭水性一般,去救人的,怎么都没有轮到他。   他看着海面上,脸已是没有一点血色,彻底惨白。   到了大海之上,人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微小。   微小到一眼望去,几乎难以看到踪影。   他不能确定师华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师华有没有在某一艘船上。   “距离最近的海岸过去还要至少两个时辰。”主舵手和舒浅说了情况,“问题是现在我们还在救人,只让船只聚起来,并没有前进。”   舒浅应了声,下了下一个命令:“每艘船派一个人去,说清楚船上有老鼠的情况。所有救上来的人,都分散到大船上,算一下人数。”   她垂下眼:“失踪人数少于十人,就开船。”   众人应声。   红六武功极好,率先领了这个通知各船的任务,踩着船和船之间的绳,他都能轻易过去。   很快所有的船只都知道了沉船的原因。   船上有老鼠。   师华那艘船上粮食不多,看守又好。   老鼠没有找到粮食,就咬起了木头。   同时这也代表着,他们每一艘船上都可能有老鼠。尤其是那些个猫近来不怎么肯出东西的船上。   一时间在船上空着的人全部去搜起了船舱,每一个角落都不敢落下。   当所有的船全部都聚到了差不多的位置,陆续有小船返航,带上了沉船上的人。   这时那艘大船,已带着一箱子的宝藏,彻底沉入了海底,只在海面最表层,荡开了一圈圈的小波浪,最后余下一点涟漪。   随后,逐渐有教徒上报上来:“船上有漏洞,正在填洞。”   还有人报上来抓到了老鼠。   舒浅吩咐下去:“老鼠一律杀了,扔海里去。有被啃咬过的吃食一律不能吃,全部扔了。所有做菜的器具,全部用酒擦过,用火烤过。入口的东西全部要煮到最熟。”   船上生火不方便是不方便。   可要是引发了问题,那才是更加可怕的事。   这吩咐下去后,众教徒当即行动了起来。   同时,救上来的人数也逐渐增加。   “我们这边三船,十二个人!”   “一船,五人!”   “两船!六人!”   一艘船五人都算过多了,好在距离就那么点,并没有导致小船翻转。   姚旭一边在算着人数,一边在张望着,试图寻找师华。   可是找不到人。   他见着一个很晚上船的女子,连忙上去问:“师华呢?”   “垫后。我见着她跳船了,不知道再哪个小舟上。”女子回他。   姚旭拿着望远镜,在海上看起来。   寻来寻去寻不到人。   恐惧一点点放大,尤其是在知道那艘船上还未得救的人数已越来越少。   当少于十个人,是要开船了的。   要是没被发现,那就注定会被遗漏在这个海上。   红六此刻在各艘船之间往来,算着人数。   临着到了姚旭身旁,问清楚了人数,点头:“成,还余下十一人。再救一小船人,等一会儿就开船。”   姚旭猛然转向红六:“师华见着了么?”   红六见他脸色极差,忙点头:“见着了,就我刚才来的那艘船上,你这儿看不见。船聚在一起就挡住了。你要跟着我去看一眼?”   姚旭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想去,又咬了牙:“我先安顿好我这船上的事。”   他吊起了的心放了一点点,可没见着人就还高悬在那儿。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红六听着响动,忙动身了:“那儿好像又救上来几个,那你先把船上事安顿好。我等下帮你带话。”   姚旭应声:“好”   红六说完话,直接动身去了下一艘船那儿。   姚旭不再看海上,转身应对起了自己船上的所有事情。   一艘沉船足够了,决不能再有第二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因拈花一笑 20瓶、植物系 20瓶、洛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53章   等所有船重新发动时, 红六给所有船都带上了好消息。   崇明教一个人没少,全部都救了上来。   坏消息是,一整艘船没了。   师华连衣服都没有拿就跳下来海,换上了别人干净的衣物后, 裹着布,从一艘船走踏板到了另一艘船上。游水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她从踏板上下来, 脚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缓了缓, 她去找姚旭了。   姚旭整个人都绷着。   他这艘船也查到了有洞, 好在是在不明显的地方,全部能补救。   崇明教有很多猫在,教中老鼠基本上都找不到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以防万一, 带了点防备虫蚁鼠类的药出来,现下倒是都给用上了。   救上来的那些个人, 衣服、热水, 受伤的还给弄了伤药。   忙得晕头转向, 他回过头, 就看见了师华。   剩下没有放下的心,这会儿彻彻底底,完全是放下了。   师华走向姚旭,整个人抱了上去。   姚旭双手也抱住了师华,低声说了一句:“我刚才很怕。”   师华其实也怕。   差点没了命,她怎么可能不怕?   人与天地相比, 太弱小了。   可她现在却说了:“几十万两没了,你账要重做了。”   姚旭抱着人紧了点:“几十万哪里有人重要。”   他像是被吓过了头,话都多了起来:“家里头还有两个孩子,这才几岁。我也没给他们安排过今后的事。我平时又不会照顾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师华听着收紧了自己的双手。   姚旭重复了自己的话:“几十万哪里有人重要。”   师华带着一点点哽咽:“你说得对。”   千金万两都不换。   船上的猫慢悠悠走过,看着两人挡道了,仰头:“喵呜~”   姚旭和师华微微松开对方,低头看向猫。   这猫左边不走,右边不走,非要从两人中间走出去,踩着小步子,义无反顾朝着前方走。   姚旭这才平稳下来:“身上有受伤么?”   师华摇头:“没有。海上今日还算平稳。”   姚旭将师华的头发捋了捋:“回头你安排在我船上。我会去和教主说。”   师华应声:“好。”   崇明教的所有船,在检查和加速行驶中,很快就到了无人的沿海岸。   众人将船上用以固定的船锚投入海中,随后才算真正暂且放松了一下。不需要抓紧赶路,所有人趁着这会儿决定将船上所有的老鼠和被啃咬的洞都给解决了。   药全部拿了出来,在一些偏僻的角落里放了点。   舒浅还带着一批人上岸去砍了一批树,用这些木头做了一批的机关。   机关专门有卡扣的。   老鼠爱钻洞,还爱吃的。   这种机关一旦被老鼠发现,对老鼠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老鼠会主动往里拼命钻,甚至不在意隔壁的洞吸引住的别的老鼠是死是活。当他们钻进去出动了机关,咔擦一下,机关直接扣死。   一排四个洞,一抓就是四只,非常好用。   这是舒浅以前在书中学来的,她真的是没有想到还有用到的一天。   众人这会儿对老鼠正深恶痛绝。   舒浅原本想着每艘船做个四五个就够了,没想到这个教了一圈人后,一圈人又教了一圈人。转头这些个教徒竟然打算人手做一个,做完还互相嘀咕着,要是好用,回头做好了拿去卖。   这码头上停靠一下都有老鼠,指不准哪里就特别需要呢?   他们也不需要卖多少,反正卖多了,肯定有人会研究去做的。   就当赚一笔块钱。   舒浅觉得好笑,倒是没拦着人。   所有人这回都受了惊,需要一个很好的出气点,做捕鼠器就是一种方式。   沉了一条船,舒浅为了防止意外,要求众人在这岸边逗留了好几天。   几天之后,各个船上的捕鼠器竟是真的都抓到了好些个老鼠。   这一点让众人震惊的同时又兴奋不已。   在确保船上漏洞都补上,老鼠也抓得差不多了,几只猫都恢复了往日的胃口,舒浅才发令再度返程。   这一回返程,崇明教教徒们对船上的事情上心了不少,晚上巡逻的人更是对每个细小的声音都放在了心上,生怕再来一回老鼠闹人,或者出现别的不该出现的差错。   船上的吃食处理了不少,这几天又吃了不少,库存的粮食实在不多,即便每日都有钓鱼上来,耗费还是惊人的。   舒浅不得不让人加快船速,前往附近码头。   这回去了码头,教徒们采购了足够的粮食,顺手就将自己做的捕鼠器给推出去了。买做好的东西,一组一两,买捕鼠器的做法,他们问了舒浅,转头直接卖五两。   码头这儿的人还真是不差钱,平日里和崇明教买卖东西很多,全然将这东西当了添头。   五两买下了做法不说,捕鼠器直接买了个几十个。   结果崇明教教徒们发现自己竟然还供不应求起来。   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生意做完,崇明教船上的粮食也补完了。   后头的返航就比先前顺畅多了。   到哪里都有码头,到最近的地方,还有江南的水师。   回到崇明码头,船上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这一回是损失惨重,不过船帆上并没有增加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高兴的教徒们纷纷围追起了船上的猫,试图给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一个拥抱或者轻吻。   事实上傲慢的小家伙们并不屑于人们的拥抱或者轻吻,除非他们带上小鱼或者说能给猫顺顺毛揉揉背。   于是这回人么没下船,就光顾着在船上逗猫了。   舒浅走下船,觉得略是好笑。   红六在舒浅身边申请了离开:“教主,这回出海的事情,我想与参将去说一说。”   他嘿笑一声,显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颇好:“每艘船上都留一只猫,这可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事。”   而且对水师们调节心情很有用。   舒浅点头:“是个好法子。顺带将捕鼠器这个也告诉他。五两银子。”   一个身价千万两的人,竟然还要斤斤计较五两银子。   红六震惊看向舒浅,诚恳表示:“我算是知道教主为何如此有钱了。”   “毕竟损失了几十万两。”舒浅转向周边留在码头的人,“去通知教里了么?”   旁边的人忙回了话:“通知了,早看见船就通知了,都正在赶过来!”   舒浅点头。   船上的教徒们这才陆陆续续下来。他们一边忙着将船上的东西往下抬,一边忙着和旁人吹嘘这一回的遭遇,还说了这些猫有多神奇。   老百姓都是质朴的,舒浅深深怀疑,但凡有一个人开口给这群猫建个小庙,这群人就真的会建一个猫神庙,表示出海有猫庇护,万事都不会慌张。   从今往后,可能镇教神兽就是猫了。   想到这一点,舒浅觉得参将配猫都没教猫荒诞。   她摇了摇头,看到姚旭和师华也下船了,这才去处理诸事,省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猫的事情。   师华在返程这段时间,早就做好了休整。   她像是什么都没遭受一样,帮着姚旭一道处理着船上的东西,还分担起了一些账本。   在看到舒浅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舒浅身边:“教主,这回出海的事情,我觉得我需要受罚。”   舒浅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忙自己的事:“理由。”   “这回是我没有发现异常,对船上船员掌控不足,对船检查不够,这才导致了整个沉船事件。”师华很认真,“不管是哪一点,我要是长点心,事不至此。”   就如舒浅和红六能稍早发现异样,就如船员们早知道了猫不吃东西了。   她要是敏锐一点,事情真的不至于这样。   舒浅点头:“你这么一说,是该罚。回头我看下该怎么罚。”   师华脸上带起了一点淡淡的笑。   真不受罚,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即便是将这几十万两全部算在她头上,她都不会有丝毫的委屈。   算账的时候,姚旭都有点沉默。人是比钱重要,可钱到底是……是众人拼尽了力,搏出命,就此赚出来的。   师华和舒浅说完这个,转身又给自己鼓气,迈着步子前去帮忙了。   舒浅旁边的教徒,小声问了一句舒浅:“教主,这要怎么罚啊?”   他还有点不安:“我们其实都没发现,要不是教主和红六发现得早,我们的船恐怕都要沉。”   舒浅点头:“是啊,都罚。一个逃不了。”   教徒嘿嘿一笑:“不是只罚一个就成。到时候我们心里头都过意不去。”   舒浅笑了笑。   崇明教教中的人很快都赶来了码头。   乔曼知道出海的事情后,抱着师华就掉眼泪。这生死存亡的事情,说发生就发生,听着都让人害怕。毕山也极为感慨,拍了拍姚旭的肩。   所有人的想法到最后都是相同的:钱可以另外赚,命还在就好。   码头上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买卖声不绝于耳。   一群人非常默契,并没有打算将这个事情,告诉教中的孩子们。   舒浅为了让萧子鸿放心,也为了感谢萧子鸿给她扔了个红六过来,抽着空给萧子鸿写了一封信。   这回出海的时间颇久。   按着这个时间,萧子鸿该是返京了。   写了一页关于出海的事情,舒浅发现自己没有能写完。写了两页,她发现出海的那几只猫还没提。写了三页,这事情已经蔓延到了捕鼠器上了。   她干脆还给把捕鼠器的制作方法给萧子鸿附带上了。   将写完的信塞进壳子里,舒浅捏了捏,厚厚一叠。   她笑了笑,转头让人给送去京城。 第154章   江南出现了很多件很可笑的事情。   一件是所有水师的船上, 都多了一只猫。   这猫还有讲究,一定要是太监猫,平日里不会乱叫扰人,抓起老鼠来却一抓一个准的。   另一件是崇明教很多人都开始养起了猫。   不是家养, 是散养。   有的甚至几家人合着养一只,简直将猫当猪在养了, 一天给喂好几顿。   当然舒浅也有过要求, 不管是怎么养猫,猫不可以出现在太小的孩子周围。有的猫还小, 爪子都收不利落, 要是伤着了孩子,那可是一件极为可怕的大事情。   别的人见了,一脸疑惑:养猫做什么?   众人一脸正色:当然是抓老鼠。   结果不仅抓老鼠, 这些猫还抓鸟。   意外让收麦总是被鸟偷吃的农户乐了起来。田里大多要灌水,猫不肯靠近, 这收麦倒是有猫护着点了。   一时间江南竟以养猫为荣。   几个知府不得不出来下了令, 不论如何养猫, 生养不得超过两胎。否则猫太多就成患。   舒浅对这个发展表示是惊呆了。   惊呆归惊呆, 她对崇明教这回出海的疏忽,统一都罚了一条。   “这回出海,亏损的这一大笔钱,算在总账里面我看了看,还是没亏太大。”舒浅约了教中最上层这批人,说起了这回的事情。   众人心里头都有数。   舒浅拿着账本翻开了亏损页:“到底不是小数目, 以儆效尤。所有本次出海的人,要在捕鼠这一块去给我有所收益,补上这一块的漏洞。这就是处罚了。”   她朝着众人笑了笑:“别耍滑,这么点小账目,我亲自审查。”   这回出海的几个人万没想到惩罚方式是这样。   能让他们有所弥补,又没让教中说不过去。   就是捕鼠这一块,恐怕要做成大生意才行。   舒浅另外又说了:“奖也是有的,这回参与救人的,你们自己统计了人数,去乔曼那儿领点好东西,在一人五两左右,自己挑。”   当即就有人拍起手来。   五两对教徒们而言不算大数目,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就此,出海沉船事件就当是翻篇了。   散会的时候,师华留了会儿,对着舒浅恭敬行了礼:“谢过教主。”   舒浅受了这个礼:“成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赚钱。我看哪里老鼠上来的,哪里就好赚钱。自己多想想办法。”   师华应声。   等人都散去了,舒浅收拾了东西,预计着码头上的事情还需要几天能处理得差不多。   敲门声响起。   舒浅拉开了门,就看见姚华红着眼眶站在门口,手背在身后,腰板挺直着。   她带着人进门,将门给关上了:“怎么了?”   姚华抿了抿唇:“爹……”   他声音里有点颤。   吸了吸鼻子,姚华重新开口:“这回出海,是不是有出事?船少了一艘。”   舒浅没让人告诉孩子们,不过事情很大,船确实少了一艘。   萧立宁和萧士宸就没发现这一点。   这两个小家伙在码头上跑来跑去,就想看看这回有什么新东西给带回来。   舒浅搬了个椅子给姚华,示意姚华坐上椅子。   她自己也坐上了另一把椅子:“是。不过没有人出事。怎么了?”   姚华走上前,坐上了椅子,从背后将一张纸给放在了桌上。   他抿了抿唇:“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就是想知道爹最近看了什么书。”   舒浅看向了那张纸。   原先是叠好的,估摸着放在了书房哪里。姚旭自以为放得稳妥,谁知道被自己儿子翻书给顺手翻出来了。   她询问了一声:“我可以看么?”   姚华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他自己都有点矛盾。   舒浅笑起来:“你说给我听吧。”   姚华知道舒浅这是考虑了他,想了想才开口:“我原本想着,等年纪再大两岁,去书院找个先生学。”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爹想把我送到京城去……如果,他出事的话。”   舒浅明白过来。   姚旭和师华这一回真正明白,命里无常。   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   家里两个孩子,以姚华的聪明才智来看,待在崇明是浪费的。崇明教能请来的先生,能够教他一段时日,再远了,那就不够了。   这孩子适合京城,适合走官场。   姚旭看着平时总和孩子闹腾,心里头早早将两个孩子今后的日子给想好了。   “那你想去京城么?”舒浅问他。   姚华看向舒浅:“我会去的。”   “可我去京城,不需要靠着爹爹的先生,更不需要靠姚家。”   他很是难过,用手背抹着眼泪,强压着自己的哭腔,努力正常着说话:“我想他们和我一道去京城,看我状元及第。我要骑着大马,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叫姚华,我爹是姚旭,我娘是师华。”   状元会被御赐游街,穿着大红袍,手拿着圣诏,前有鸣锣旗鼓开道,后有车马相随。   他不想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以别人家的身份去拿下诏书。   眼泪擦不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有点不知所措。   舒浅起身拿了手帕给他,看着他擦眼泪。   这孩子即便是哭,也不妨碍说话,有条不紊,真的很是不简单。   他和谭毅不一样。   谭毅的身份注定了不会走官场,也无意走官场。   而姚华的身份,本就是姚家人。有姚家姚长青为其护路,今后成就不可估量。很多东西,姚旭是给不了这孩子的,但姚旭能让姚家给他。   师华的身份是特殊了一点,不过师家早就灭了,还是师华亲手下的手。   没人细查师华,再加上崇明教这点事,萧子鸿也清楚。   姚旭或许不过是想,如果着孩子挂在了姚长青下头,以后身份更加好一点。   这点绕绕弯弯,舒浅清楚,孩子一知半解,还不算太懂。   姚华想的是二三十年的事情,姚旭想的是姚华一生官宦路的事情。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与你爹说的。”舒浅顺了顺姚华的小脑袋,“你就去学,去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先生。等到了状元及第,我打晕了你爹送去京城。”   姚华还在哭呢,听着舒浅说要打晕他爹,当场笑出了出来。   又哭又笑的,刚才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小孩子就不该想太多。   “有的事情,我们不告诉你们。不是觉得你们还没到知道的年纪。”舒浅说起出海的事,替姚旭解释,“而是我们觉得,这事该是我们大人来解决。你们该操心的远不该是那些事。”   姚华不哭了,坐在那儿,把手帕规规矩矩给叠了起来:“这回出海,是不是出了很大的事情?这才开始养猫了。是老鼠上了船,咬了木头。沉船了,对么?”   舒浅愣了下,听他说着这话,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有的人生来就是天才。   “你猜对了。”她放低了声音,“嘘,不要告诉别人。”   姚华点头:“嗯。你们会解决好的。”   他拿着手帕:“这手帕我洗干净了还给教主,好吗?”   舒浅答应了:“当然。”   姚华现在不再难过了,也不再想东想西乱想了。他从椅子上下来,站在桌子旁边,又问了舒浅一个问题:“教主以后是不是会和陛下私奔?”   舒浅挑眉:“私奔?谁和你说的?”   姚华仰头:“没人和我说。”   舒浅看着桌上那张纸:“你别告诉我,你爹还有每天写点什么记录一下日子的习惯。”   姚华想了想:“没有。我没翻到过。”   一个书房对孩子完全展开,且孩子过于聪明的下场。   舒浅深深同情了一把姚旭:“那么,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们都在培养接手的人,甚至在淡化自己。再加上教主和陛下的性子……”姚华不过是有这么个猜测。   天底下不是谁都敢这么猜。   猜舒浅也就算了,谁敢猜皇帝也想私奔呢?   “谭毅哥哥挺好的。”姚华低声说了一句,“锅儿哥哥看着只想开无数个食肆和酒肆,婉婉姐更想学着做个手艺人。”   萧立宁和萧士宸……   舒浅想着着两个孩子,柔和笑了声:“你想的太早了。指不定我们这个私奔,还能等到你状元及第。”   姚华算了算:“那还有十几年,这才差不多。”   舒浅自己琢磨了一下。   竟然还有十几年?她以为以姚华的才智,说不定再过六年就去京城了。   她试探性问姚华:“不如,你再学快点?十几年我再私奔,那好像晚了点。”   姚华:“……”   舒浅:“……”   姚华拱手:“教主,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迈着小脚步走了。   留下个背影清楚告诉了舒浅:呵。 第155章   舒浅什么时候私奔, 那是真的不急的。   重点取决于萧子鸿什么时候想私奔。   而萧子鸿想要私奔, 取决于夏煜是否能够担当重任。   至于夏煜能够担当重任, 则是要看他东宫中几位先生的教授以及评判,最终看夏煜是否能够对政事有独立又有远见的看法。   先生教授,总是希望学生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学生只有在学识上有所超越了,今后才能走得更远一点。   舒浅和姚华这个简短的谈话, 在舒浅和姚旭简单的谈话后, 就藏在了各自人的心里, 再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   姚旭常常还是看自己儿子横看竖看不顺眼,要怼上他那么两句。   可姚旭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姚华则是学会了告状。   先是告给自己的姐姐。   姚华的这个小姐姐,像极了师华,三下五除二,就给他做主, 去对付自家亲爹了。   姚旭一个对两个, 半点不服输。   然后着状就被吿到了师华那儿。   师华只好将姚旭带进屋子里, 好好聊聊。   聊到姚旭安分了几天,再故态重现, 又去怼姚华。   一家人闹腾得很。   萧立宁和萧士宸, 则是两个人凑在一起,避开了崇明教所有人,在没人想到的情况下,进行了一场谈话。   他们两个本来住得就近,平日里也到处跑惯了, 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两个孩子其实知道的事情,远比常人意料的要多。   两个人聊的不是什么今晚吃什么,明天去哪里,而聊的是他们今后要做什么。   崇明教的先生是不教这一条的。   崇明教教孩子们算账,是因为账本太多,需要的人手也太多。   教中还有不少孩子学识字,是为了以后写信传话什么的方便,回头就算去大地方寻个事做,也好有点营生。   学木匠,是为了造船,造机关。   学做饭,是为了去当厨娘。   学各地的话,是为了今后能出海。   还有如极为聪慧的那几个,则是学了想要考取功名,朝上再走走的。   萧立宁和萧士宸,很清楚崇明教里能教给他们什么。他们也总有千千万万个问题会想要问。就连他们娘亲,也说过他们今后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   不过两个人年纪小,总觉得今后做什么都成。   一来二去,到了现今。   两个人躲在草垛边上,坐在那儿晒着太阳,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这话是萧立宁先扯起来的。   她眯细着眼,问萧士宸:“你以后想要干什么呀?”   萧士宸歪头:“我想吃遍天下所有的好吃的。我就连这大江南北的吃食都没吃遍,更别提海外了。”   萧立宁可比萧士宸现实多了:“可你哪里来的钱呀?”   萧士宸一想也是。   教中的钱不代表他的钱,娘的钱,也不可能都给他。   他小声和萧立宁说着:“那不如我也去开酒肆吧?找个掌柜就成。别的我也不想干。你看他们教里头,每天都要算账,每天!我只想吃,最好再能到处走走,和娘一样。”   萧立宁听着就觉得很好。   可她又觉得到处走好累:“我觉得总是走来走去,好辛苦啊。你看我们沿途去京城那会儿。路上不是每个地方都和京城、南京或者教里头一样的。你想想那泥泞地!”   萧士宸也想起来了。   下雨天的泥地,那真的不是人能走的。就算马车过去,随时都可能轮子卡泥潭里了。   还要人都下来一起推。   萧立宁感慨:“还有几天吃不到一口肉,只能吃腌菜……大家出海为了一块肉能抢起来。整天吃鱼,整天吃鱼。又不是猫,天天吃鱼就能活。”   两人这么一说,深深觉得这外出的日子不好过。   萧士宸听着问萧立宁:“那你想干什么?”   萧立宁更小声了:“我想做小人,泥人也好,绢人也好,就是想做娃娃。”   一个堂堂皇后,崇明教教主的孩子,就想做小人,做娃娃。这话说出去,她都怕给自家娘丢脸。一直一直都没敢说。   “我也不会种地,也不擅长念书。算账学得还成,以后也能做做算账。但我做别的事情,其实就是想赚点钱,可以做好看的娃娃。”萧立宁叹气,“这要怎么和娘说呢?”   “琴诗书画,都要学一些。”萧立宁想想她需要学的,“连带着骑马射箭用枪,一个不落。这年纪到了,我前些天就听着娘说要安排了。”   两个人以前就学个识字,算账。   可到了真的该学点什么的年纪,不可能只学那么点。   用娘亲的话来讲,便是学的过程才是重要的,至于今后能不能用上,又是否成了新的兴趣,那是另一回事。   两个小家伙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   女子还要学女红,男子还要学武艺。   两个人觉得等正式授课的时候,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过你要在各地都开酒肆,还要出海寻好吃的,也要学各地方的话呀。”萧立宁提醒萧士宸。   萧士宸看了眼自家姐:“你也要了解各种材料,肯定要学画,还要学女红……”   两人一相对比,其实要学的东西还是很多。   幽幽叹气,还能怎么办呢?   “学吧,回头慢慢就丢下一些了。比如娘就不会琴。”萧立宁把舒浅给卖了。   萧士宸点点头觉得有点道理:“娘也很少吟诗作对。”   左右两人对崇明教管理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没有说出口的一句,便是:还好崇明教还有个谭毅。   至于被拎到继承位置上的谭毅,此刻还毫无所觉,每日只是做好上头安排的分内之事,再做做糖,带带孩子而已。   京城里,被转回京城没多久的洪川一身软甲,威武儿郎,却满脸通红。   他又气又恼:“我成亲又不急!你不要整日整日就催我!”   坐在位置上,萧子鸿看着洪川,颇为感慨:“哪能不催啊,我这催不到姚家的,还不能催催你了?”   洪川也不知道姚家是怎么得罪萧子鸿了。   姚长青早就成亲了,就连姚长青那个有点意思的姚旭,也已经成亲了。   总不能姚旭当年“坑了”一把将计就计的萧子鸿,萧子鸿就要这么记仇一辈子吧?   萧子鸿拿着图册慢慢翻看着,话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诚恳:“川啊,你要知道,你就比我小几岁。我孩子都在乱跑了,你还没成亲。你爹多着急么?”   洪川简直要骂人了。   他要是知道他爹是为了让他成亲,才让他回京城的。打死他都不回来了。   他原本以为回来,纯是萧子鸿身旁信得过的人太少了!   萧子鸿见洪川这模样,深深觉得他家先生是个人才。   本来萧子鸿想要将洪川调回京城,左右都没想到好方法,生怕和洪源大将军有一场“夺子之仇”。谁料项文瑾转头就想了一个“洪川没成亲,回京先成家”的好法子。   远在边塞的洪源这才猛然想起,自家儿子还没个后人呢。   于是萧子鸿还没开口,洪源直接就连发几封信给他,用词极为恳切,还希望萧子鸿给洪川多看看点,有萧子鸿把关,他信得过。   那把萧子鸿给乐的。   他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催婚做媒了。   虽然至今一个没做成过。   “你看,这个是大理寺寺卿家的姑娘,十五,年纪正当好对吧?上门提亲,转头筹备一两年,十七八的时候,正好娶进家门。”萧子鸿给他算着。   洪川气恼看了眼:“十五太小了。”   “十七八的也有。但十七八还没定亲,都有点麻烦呀。”萧子鸿点了一户,“喏,听说这位,家境是还成,但是心有所属,所以才熬到了现在。”   他又翻了两页:“还有这个,十九了。愣是守孝守的,唉,刚开始说是想要留两年,谁知道留到十六准备看亲了,家里头出了事,这熬到十九。”   萧子鸿连着翻了好几个。   那些个年纪再大一点的,就是二婚。这些是摆不到萧子鸿面前来的,刚开始就被踢出去了。   洪川这身份背景,要是找个二婚还拖家带口的,回头洪源真的能杀回京城,考虑再换个皇帝。   萧子鸿朝着洪川笑笑:“不如给你办个诗会?还是狩猎?还是你喜欢看个戏唱小曲的?赏花宴也成。”   洪家重视孩子,洪川自小就学文识字的,不论是诗会还是赏花宴,都拿得出手。   对此洪川有些绝望:“一定要么?有家室实在烦心。”   萧子鸿见洪川整个人焉巴巴的,禁不住就笑起来:“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有想过么?”   两个人其实以前说过。   不过那时候是两人还小,洪川问萧子鸿:“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萧子鸿还记得当年自己瞥了他一眼,根本没上心,极为随口回了句:“天下无双。”   洪川这会儿想起了这事,义正言辞回了一句:“天下无双。”   萧子鸿听了这词,又看洪川到现在都没有消退的脸上由于羞恼而升起的红,终是笑出了声,笑得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欢愉。   “办个赏花宴,可以城外骑马的那种。比试,就比试个跑马,比个射果子,再比个诗词。当为你加点仁慈美名。”萧子鸿已给洪川想起了聚会,“各官家到了年龄的男男女女都可参加。”   他揶揄:“盼你找个天下无双的回来给我瞧两眼。”   消息放出,整个京城各官家都惊动了起来。   这可不就是一个大型的官方相亲盛宴?   家里头男男女女全部都有了点兴趣,甚至还有人赶忙去请人写点赏花词,以备不时之需。 第156章   萧子鸿很是漫不经心, 在洪川正妻后备役中, 剔除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人。   他倒是还记得当年想要攀上洪川的那些个女子, 到底搞出了什么事情。   说是年少不懂事,都是看轻了这些人。   有些还动着翻这个天的心思,险些坏了这天下。   倒是后来洪源憋出火了,一家家给骂了过去, 寻了个小家碧玉给洪川做主了。然后日子也就那样过了。   现在洪川依旧是不少人眼中值得攀一攀的, 不过么……   到底洪家身份和当年不同了, 洪川就是自己面前红人,没了那些难言的矛盾和无尽的疏离。   这场相亲盛宴很快就安排了妥当,就在秋日天正好的日子。   赏花一个不差。   本来萧子鸿是没打算去凑个热闹的,不过他没想到舒浅又悄悄上京了。   两人几个月没见,甚是想念。   然后这个想念在洪川再度求见时,就差不多被扑灭了。   舒浅上京那天, 距离这场相亲宴已没差几天了。   洪川整日焦躁, 还试图拉着最熟悉的萧子鸿去。萧子鸿当然刚开始是不肯去的, 可没想到舒浅一来京城,听说有相亲宴, 又听说洪川要萧子鸿去, 二话不说当场决定和萧子鸿一起去。   这就像萧子鸿从未对花楼有兴趣,舒浅反而对花楼有点兴趣一样。   那天晚上,萧子鸿和舒浅端坐在床上,萧子鸿还很认真问舒浅:“我们两个已经成婚的去什么赏花宴?”   舒浅眨了眨眼:“听说已婚的也能去呀。”   “那是男子没正妻的,或者能够有权娶平妻的。”妾不算妻, 律法上是不认的。   “还有的,那是兄长姐妹帮忙看亲的。”   这成婚的和没成婚的,从某种程度上已完全划分在两档人里了。   萧子鸿也不是说不能去,就是:“我们不能太出风头,在旁边随便玩玩便是。最好和洪川也离远一点。”   舒浅听着这话觉得好笑,但还是点了头。   说完这次宴会,两人又说起出海的事。   以前萧子鸿还真没想到船上带猫的事,这回算是开了眼见:“你们这回出海损失有些大。日后可不能再大咧咧出这种差错。”   舒浅点头。   “我知道,是我太疏忽。没想到自己特意要求亲自带队,还出这种事情。”舒浅心里头还有点自责的。   萧子鸿抓着舒浅的手挠了挠:“过去了。记得就成,不要多想。”   舒浅应声。   两人对着出海的事情又聊了聊。   鼠患这事和虫患一样,可大可小,百姓要注意,朝廷也要注意。萧子鸿还想着让各地张贴告示,注意着点这事情。   尤其是如今商船往来颇多。现下已经有一艘沉船,人命还好都保齐了,可那是崇明教训练有素。   普通老百姓碰到这种事情,哪能说反应就反应过来。   舒浅当然是认同这点的。   她从海外带回来的,大多也都是粮食之类,根本不敢往活物带。   万一出了问题酿成大错,她悔都来不及。   就这么说好了好半天,天都很晚了。   萧子鸿先说了:“该睡了。”   舒浅应声,微微动了动身子:“……”   萧子鸿也轻微动了动。   然后两人默默对视好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舒浅边笑,边小声开口:“我腿麻了。你不准叫太医。”   萧子鸿笑得厉害:“我也腿麻了,你也不准叫太医。”   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丢人。   闲来没事在床上干什么不好呢?躺着说活不好么?非要端坐着。   腿上麻滋滋不停。   萧子鸿和舒浅越想越好笑,等笑够了,脚都不麻了。   好一会儿后,两人才重新调整好了姿势,褪去衣物钻进被窝里头。   萧子鸿提议:“下回就别坐床上说了。”   舒浅:“可坐椅子上太正式了,觉得像是在做正经事。”   萧子鸿觉得也是:“那就躺着说。”   舒浅想了想:“那又觉得不够正式。”   萧子鸿又忍不住想笑。   舒浅跟着笑。   “不行,先睡了。不准闹了。”萧子鸿先扔锅。   舒浅根本没闹,这事分明两个人的锅,怎么能怪她呢?她哼哼两声闭上眼,不说话了。   又是一夜好眠。   这回上京,两个孩子不乐意过来,说是要跟着先生多学点什么。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不管有没有兴趣,先学一学再说。   舒浅算着年纪差不多,又闹不过孩子,请了先生后就随着孩子去了。   江南地方的乡绅很多,最夸张的几个州府,一个州府就有十来个进士出身,辞官后在家休养的。   若有必要,舒浅都考虑过让孩子去找这些人拜个师,然后再去书院。   可惜萧立宁和萧士宸当时一听就脑袋摇来摇去和拨浪鼓一样,还把姚华拉在前头,说姚华考科举,他们才不考。   而姚华今后的先生,那些个乡绅,姚旭有点犹豫,挑挑拣拣总觉得不称心。   为官久了都心里头有道道,再者就是,拜入了门,那也要学生和先生想法相似才好,想法差异大了,今后不好处。   舒浅跟着挑选了一遍,一样觉得不称心,跑来京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   姚华不想来京城,她就来京城拐人呗。   当然,她是没想到拐人还没拐,先凑到了一个小热闹。   一场赏花宴。   这场赏花宴办在城外一个别院,京城里一个故去大儒的宅子里。   这位大儒留下了许多传世名篇,还留下了一整个鸟语花香的别院。别院里有五块地方,分别是春夏秋冬,四个调调,最后余下一块地方,叫做长生苑。   院子外头有大片的空地,还特意做了一个马场。   大儒以前自个住,闲来无事就寻人来玩。   后来他过世了,这个院子就传承了下去,逐渐就传到了四五代手中。   如今院子的主人,是项文瑾的友人之一,同样在翰林院挂个名头教书的一位儒生。这回是上头的意思,特意将院子让出来,寻了个由头,给洪川相亲寻妻来了。   项文瑾是出使别国去了,要是还在京城,肯定是要感慨几句洪川:“众人为了你娶妻真是操碎了心。”   也不知道洪川听了会不会气到转身回边塞去。   反正由于天气太好,这个赏花宴是如期举办了,院子门口停满了马车,一个个京城里官家子女适龄的都下了马车来,甚至还有皇家的几位。   至于太子夏煜。   他还年纪尚小,可还没到娶妻的年纪,被萧子鸿扔在宫里头继续学习。   萧子鸿和舒浅两人出了宫,坐着低调的马车到了地,正准备悄悄寻个妥当的地方,可以一览全局。   就听一阵小小的喧闹,洪川骑着马慢悠悠出现在人群中。   他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两人走来,拱手行礼:“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萧子鸿、舒浅:“……”   两人面上含笑。   萧子鸿温和开口:“今日大伙儿自便就是,我不过是带梓童出来看看花。”   舒浅也是温和笑笑:“当我们不在就成。可别因为我们,扰了大家的雅兴。”   等洪川抬起头,看见两个温和看他的尊贵人儿,眼神里都带上刀了。   他面不改色转身离开:“那我不打扰两位,先进去了。”   萧子鸿和舒浅也笑笑直接就走了,半点没准备给人留行礼的机会。   众人本还想说什么做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都进了院子里。   萧子鸿和舒浅在院子中寻了个僻静的小楼,确定了这个小楼不会对外开放了,这才微微安心。   这僻静的小楼在长生苑里,勉为其难能看到春苑和冬苑。   舒浅躲上来了,才哭笑不得:“洪川这是被你逼了多少日子?竟然都敢当众点破你身份了。”   萧子鸿摸了摸鼻子:“也就从他到京城开始。原先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调到京城来,谁想效果太好。洪将军总是催着,我便忍不住也跟着催。”   得了,洪川要是回头再遭受两次,恐怕要和炮仗一样,直接给炸了。   长生苑里的花草基本上是长青,花也是按月常开的类型。   这日子里,风景最好看的,该是秋苑和长生苑。   有人送上来了酒和点心,供给萧子鸿和舒浅。   另一头进入院子,不想乱逛,悄无声息隐藏自己的洪川,心里头还是有点烦躁的。   他不是不想娶妻。   就是被上赶着找人,觉得怪没意思。   这事情怪来怪去,还是要怪他爹。   和他说了一堆的理由,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能留在京城里。   洪川特意避开了人群,往角落里头钻。   “你再往前走,就要踩着刚施好肥的地了。”小角落里也有小石头路,还有小亭子。   小亭子里的女子半点没认出洪川,只顾着让人别往前走:“肥料是什么做的,知道么?”   洪川:“……” 第157章   亭子里的女子是五品官员户部郎中家的嫡次女。   不怎么喜欢往外跑的那种。   一户人家, 年纪最大的总是要担起责任, 年纪最小的常常最受宠,年纪偏向中间的, 就是很随性了。   这位女子便是如此。   不过有的人在意, 有的人不在意。   身为户部郎中的女儿,这个身份就足够她想做自己的事了, 比如说种种花,施施肥。这些年来送入朝廷的那点种子, 但凡被允许下放到民间的, 她都禁不住想要研究琢磨一番。   这回要不是这赏花宴约的地方在这家别院, 她还真不会来。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来了。   她正琢磨着这附近的花都是什么品种, 回头有没有能够种在自个家里的。   可惜这儿观赏的居多, 实用的太少, 有些即便是能入药,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药性。   她远离人待着,谁想到还能撞见人。   洪川和她对视上了,发现两人肯定是互不相识。   他往前走了两步,随口搭起了话:“谢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看哪些花适合种家里头。就是看着都不太能吃的样子。”她这般回话。   洪川:“……”   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总觉得怎么想都有点怪怪的?   这儿来的人不都是来看适不适婚,找对象的么?   两人一来一往,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搭上了话, 转头真认真成了种植教学课,等回头骑马赛射果子都要开始了,满院子的人都在找洪川,这才将洪川给挖了出来。   洪川不服输,死一个不如死两个,把刚才还友好沟通的少女一块儿给拽出去了。   萧子鸿和舒浅得了通知,去马场最好的看台上兜悠欣赏的时候,就见洪川骑着马上场,正和一个气呼呼的女子说着话。   舒浅讶异:“这么快就有看对眼的了?”   萧子鸿看了两人那说话的状态:“……大约是?”   “你可认得?”舒浅问萧子鸿。   萧子鸿哪里认得出。   那些个送上来的画册,十个里面十个他都对不上号。要么就是人长得好看,画体现不出一点两点韵味,要么就是人长得不好看,画根本就在凭借想象作画。   反正都不写实。   舒浅又看向旁边,指望着谁能来给她介绍介绍。   好在这会儿确实有人能介绍。   “那位是户部郎中的二女儿。往日都在家里头,听说贤良淑惠,是个内敛的性子。”旁边有人小心说了两句。   夸赞是夸赞了,但和面前那气到跳脚的样子好像有点差。   萧子鸿若有所思:似乎这就是当年洪川的妻。   这截然不同的结识方式,今后怕是不太一样了。   舒浅在旁边看着那女子气呼呼的样子,被彻底逗笑:“肯定是被洪川惹急了。”   萧子鸿应声:“是的。”   赛马是很快要开始了,那两人再怎么闹,洪川也要上场去赛马射箭。   舒浅看着下头一群年轻人从原本的稍有拘束,到后来肆意闹腾,很是欣慰:“年纪轻的时候,就该多出来玩一玩。”   萧子鸿听着就笑笑。   旁边听到这话的人都不敢开口,只敢在心里头嘀咕:陛下和娘娘年纪也不大啊……   马匹在固定的位置上站好了,一个个青年才俊在击鼓三声后如箭射出,跑了一长段后,再去射果子,随后再跑马。跑马的场地很大,一大套动作下来也好一会儿。   夺了冠的人可以拿到嘉赏。   毕竟是赏花宴,最好的东西,自然是最名贵的花。   是一盆极为罕见的兰花。   京城里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其实这会这场赏花宴,是专门给洪川给弄出来的。如今萧子鸿也在,众人都是要给点洪川面子,希望洪川能赢得漂亮点。   不过他们到底是低估了洪川。   一个在边塞生活了许久的人,战场都上过不知道几回了,跑马射箭这种文雅的事情,对洪川而言都不值得稍微认真一些。   才跑了没一会儿,距离就给拉开了。   那些个青年才俊反应到不对,忙态度认真了起来,祈求自己可别输得太惨了。   而风头正盛的洪川不经意扫了眼身旁,心里默叹,也不得不给众人放起了水。   最后大家欢喜。   洪川在一场放满了水的比赛中,荣幸夺冠,拿了一盆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养的娇贵兰花。   兰花拿到手,他叹了口气,骑着马送到了先前那女子手里:“算是给你的歉意。这花我也不会养,你看着养养。多浇点水,多给晒晒太阳。”   这话一听就是真的很不会养花了。   女子瞪视了一眼洪川:“给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洪川还挺诚恳点头:“你说得对。”   这下该误会的都误会了。   萧子鸿和舒浅对视一眼,觉得这一对虽说是女子高攀了一点,但看着性子还成,转头大不了萧子鸿这儿再给添点什么名。   当然,主要还是看洪川喜欢不喜欢。   骑马过后,自然还是赏花。   赏花宴的主体最要紧的肯定是赏花。   众人高高兴兴看完了青年才俊们的展示,陆续又回了院子,寻了地方等第二轮的赏花作词。   院子在秋苑里搭了台子,上头早安排了戏班子唱一点柔和的小曲,基本上都是唱的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   别说洪川和那位少女想走,就连萧子鸿和舒浅两人也想走了。   两个人对这点还真是没太大的兴趣。   想了想早就暴露了自己,留着还让人拘束,萧子鸿和舒浅两人说了两句,一拍即合,和洪川说了一声,直接就走了。   关注着两人的众人见人走了,也着实是松了点气,一时间院子里气氛更是热切了些。   那拿了兰花的少女也想走。   可洪川不能走,死拦着她:“我都送你花了,你再留一会儿。万一我答不出来,你给帮忙答两句诗。”   少女瞪视洪川:“我也答不出来,诗词这种我也不擅长的啊。”   好在想结识洪川的几个,将洪川给拽走了,还朝着那少女眨眨眼:“留着看我们洪小将军丢脸也挺有趣的呀。”   这个理由,倒是让少女想要留下来了。   她犹豫了两下,看了看兰花,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事实上,这一场诗词洪川算不上惊艳全场,也确实是属于马马虎虎蒙混过关了。他怎么也是有一堆谋士教的,当然教的大多是军事谋略。   这场赏花宴,倒是让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子哥风光了一把,听说还是个小举人。别人作诗是四句一来,他作诗是一篇一来,风骚得不行。   舒浅在事后听了,点了脑袋就扔在脑后了。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亲眼见证了一下萧子鸿的催婚。   大体就是……   “洪川啊,你看这个姑娘还不错啊。”   “哎哟,没想到倒是个才女,诗词是不会,写过书啊!”   “舒娘,你看看这书。这配洪川可以,我转头就给这姑娘多一道赏了。那就门当户对了。洪川你怎么看?”   洪川能怎么看,洪川扭头就走。   舒浅手里就多了好几本那姑娘亲自写的书。   全是关于种植的。   舒浅原先从海外带来的种子,但凡是发下去种植方法的,这女子都给试了个遍,还算了亩产量,以及预估了若是普及能够有怎么样的效果。   甚至在一些传统的作物上,种植方式还有改进。   原先只是随便翻看的舒浅,一时还真用心翻看了起来:“这个,有点意思。”   萧子鸿在旁边乐呵:“我说有才,可不是虚的。按理来说,就这耐心和劲头,若是个男子,特例被推荐进六部都是可能的。可惜了。”   倒不是进六部去当官的,而是进六部去推广重点的,属于技术人员。   舒浅翻了许久的书,最后在水稻那儿停住,转给萧子鸿看:“这里,她的猜测可以试试。”   萧子鸿见舒浅态度认真,便也将此当成了正事来谈:“水稻?寻找野生的水稻?外界授粉?”   舒浅思考了下:“你给这位批点条件,若是给本人不妥,就去给她爹好了。试试总是好的。这天说不准哪一日就开始变的,老百姓靠天吃饭,不如靠自己吃饭。”   萧子鸿若有所思,拿过本子细细翻看起来。   专业的事,确实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萧子鸿吩咐了一声李公公,让人直接将这位户部郎中请来问话了。   那户部郎中可全然没有想到,他女儿不过是教了个小将军,转头他就被皇帝给盯上了。他这原本好好在家做事呢,听说皇帝召见,吓得赶紧换了衣服跟着传唤的人走。   还好是好事。   之后的事,舒浅就没再插手。   她出门去京城书院和国子监看看。   京城也有较为知名的书院,叫做首善书院。京城有国子监,首善书院能在这儿办出来,也是着实不简单的。书院与国子监不同,前者是民办,后者则是朝廷办的。   舒浅主要是要去看看有什么好的先生,可以顺带拐走的。   即便是拐不走,那也要在姚华上京的时候,能够另外再教他很长一些时间的。尤其是教他今后的官路怎么走的。   萧子鸿在忙“催婚”正事,舒浅就利落换了一身男装,自行出门去了。   等萧子鸿见过了户部侍郎,转头问了声李公公:“娘娘去哪里了?”   李公公恭敬回话:“陛下,娘娘出宫去了。听说是换了身男装,先去书院看看,明日再去国子监,后日再去看看太子。”   听着就很忙。   萧子鸿:“……等等,换了男装?”   李公公应声:“娘娘说,男装方便踢馆。”   萧子鸿:“……”   以舒浅那水平,怕是踢铁板上。 第158章   舒浅的水平, 踢馆是真的只能嘴上说说。   论诗词, 她比不过那些个才子们,论经义, 她考不过那些个想要做官的考生们。   唯有策论, 她还能随便扯些东西,震一下场子。   问题是策论这东西, 言之有理即可,根本不分是非对错, 很是主观。   舒浅换了个男装, 其实主要是因为潜伏去围观简单点。   首善书院旁边有个小摊子, 专卖豆腐花。   舒浅还没上山去干点什么,倒是先被这个豆腐花吸引了, 忍不住先交了几个铜板:“来一碗豆腐花。”   店家忙给她舀了一大勺, 还给她加了点肉沫进去:“哎生面孔啊, 是想去书院的吧?”   舒浅尝了口,味道还不错。   她笑眯眯应了声:“是啊,这书院还成吧。”   店家那是挺起了胸:“那是,我跟你说啊。在这京城里,官家子女都是去国子监的。这老百姓的孩子,去不得国子监, 首选可都是这首善书院。”   “嗯,听着是挺厉害的。”旁边一桌子上,正埋头吃着豆腐花的青年头也没抬插了话。   那店家这一开了口,话就停不下来了:“别说, 江南的那几个书院知道吧。咱们就有南应天,北首善的说法。”   应天,那就是说的南京那个书院。   萧子鸿都想着改天将应天书院也改成国子监了,不过听说是也招收普通学生的。   按着这个来算,首善确实是很了不得。   “咱们首善书院啊,那是有百年了。先前在这山头上办书院的,就是一个小官。后来不晓得怎么,就越办越大起来了。国子监的人都时常有人来听课的。”   舒浅诧异:“国子监也有人过来?”   “这儿有大课,还搞一些什么会的,我也不是很懂。”那店家有点挠头,“听说还有已经考上进士的人,会过来瞧瞧听听。他们都说国子监教得太死板,首善要灵活点。”   “灵活点又不一定能考出个状元。两边都有点偏。”青年抬起头,问了声舒浅,“一起上山结个伴?”   舒浅看看自己还满满一碗的豆腐花:“等我吃完?”   青年嘿笑一声:“成啊。”   舒浅抓紧吃起豆腐花。   这豆腐软得入口即化,上面带了点葱花和一点酱,加了点肉沫,鲜嫩得很。   旁边青年和店家就在那儿关于首善书院多说了两句。   这首善书院这些年也出了不少个人才,每隔三年都有人能考上进士,所以才会如此知名。那些个进士考上之后,自然会想着报答一下书院,于是就会回来讲学。   学子之间又会交友,顺手就将自己那些个朋友也带来了。   其后这圈子就不自觉扩大了不少。   舒浅听着,入了心。   尤其是当两人说起了书院的先生。   “要说这书院的先生,最有名望的,肯定就是现在的山长了。他写过啊……”店家还挺说得出的。   青年又问了他另一个先生,那店家又是说了一长串的话。   舒浅听着,没觉得特殊,也没觉得不好。   就这些听着,还怪普通的。   等她吃完了豆腐花,心满意足放下了碗:“店家,您这儿豆腐花,绝对配得上这首善书院了。”   这一句话那是让店家乐开了花:“哎哟,瞧您说的这话,真是好听。愿您寻个最好的先生啊!”   舒浅朝着店家笑笑:“好啊。”   旁边青年此刻已收拾了收拾,招呼着舒浅:“走吧,再晚一点,他们恐怕都要休息了。我们回头混进去就难了。”   店家诧异看向他:“混进去?”   青年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混进去。你看这位是要寻先生的,这没听先生讲学过,怎么就能随便上拜帖?回头要是不妥当,你说着拜帖不是白送了。”   舒浅深有感触:“有理,走了走了。”   两人一拍即合,麻溜上山。   店家在后头一脸疑惑,总觉得这两人都怪怪的。   那青年怎么没说他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混进去又是怎么混?   拜师不都是早就在外头听好了风声,这才上门拜帖随后拜师的么?怎么就成了先混进去再交拜帖了?   上山的路并不算好走。   不过好在这些日子也没下雨,这路至少不算是危险的。   舒浅平日里动得多,看着身型小巧,但劲头十足。   要是萧子鸿在这儿,此刻早就认出来和舒浅结伴的青年是谁了。   而两人直到说话互相通了姓名,舒浅才恍然。   “我叫段潜,字九渊。今天朋友邀约,就随意过来看看。”段九渊和舒浅搭话。   舒浅讶异看了他一眼,随后回了他话:“我叫舒浅,叫我舒娘就成。”   段九渊停住。   他愕然看向舒浅:“女子?”   舒浅虽说是往男子里打扮了一下,不过既然碰到了前些年风光一时的状元郎,她也觉得没必要遮掩多少身份,“是啊,给家那儿的一个孩子寻个先生。那孩子怕是第二个状元郎。”   段九渊懵了一下:“第二个状元郎?”   舒浅朝他笑了下:“我这面前不就是第一个状元郎。说来好笑,虽说不是一个字,但好歹你也有个‘潜’字。”   “潜入九渊呗。”段九渊这回是不敢靠着舒浅太近了,男女到底有别。   他对舒浅这行径觉得有趣,又有点好奇舒浅所说的那孩子:“孩子几岁了?为什么不干脆来,回头看着顺眼的再拜师。”   舒浅跟着一步步往上走:“年纪是不大,六七岁的年纪,童子试去考了一场,拿了个第一。”   段九渊又懵了:“什么?”   六七岁才是别的孩子刚入私塾的时候。这笔还没能拿稳呢,就考个童子试县试第一?   莫不是这个县总共就五个人考试?   这考的还不是童子科,是童子试。   “他怎么不干脆去考童子科啊?直接拿个进士!”段九渊想不通了,看向舒浅都忍不住倒豆子一样,“这才智考个童子科当了进士,直接入皇宫了。现在太子伴读就是童子科出生!”   舒浅哪能不知道。   问题是他爹没让呗,考那么一回童子试都被抓回去了,还求爹爹吿奶奶的让众人别传出去了。   当然,她还是笑了笑:“说是要考出个六元及第。”   段九渊朝着舒浅认真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舒浅疑惑:“嗯?”   段九渊听着她说得跟假的一样:“六元及第哪能这么好考?就我这考个状元郎还是准备了三年!本来我想着得过且过就成了的……”   他忍不住后头嘀咕了起来:“后来发现现在这朝廷还挺有盼头的,我当时那个探花郎其实挺厉害的。”   舒浅见他是有点误会:“这孩子是真的挺聪明。既然有这么个想法,为何非要说人不成呢?”   段九渊抿着唇看向舒浅。   两人站在台阶上一上一下。   舒浅微微仰头:“既然是个天才,就该让他把那天才劲都使出来。发挥到了极致,能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成与不成,都是他的事。”   段九渊挑眉。   “要是不成,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厉害,他就能走得更远。要是成了,他就真正做到了天下第一,哪都不是一件坏事。”舒浅觉得这才是带孩子的方式。   不管是做什么,人生的路是他自己走的。   舒浅最多就在前头给他寻个引路人。   “为什么一定要发挥极致?”段九渊看着舒浅,“做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也就那样。前提还要你摊上一个好帝王。人过好这一生,不才是最好的么?”   舒浅笑了:“可这孩子觉得他过好这一生,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在京城骑着大马,展示给他爹娘看呀。”   段九渊不知道在想点什么,哼了一声:“还是个孝顺的。”   转头他继续往上走:“万一没骑上大马,他岂不是要哭出来。这才六岁。”   舒浅跟在后头:“哭就哭了呗。人一生又不是只有科举。当个丞相不也挺好的。丞相不成,回头他喜欢酿酒,酿个天下第一也挺好的。”   段九渊被逗笑了:“哪有你这么教人的?”   舒浅叹气:“我这不就是不会教人,这才来寻先生了么?我这人就爱让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段九渊问舒浅:“那你孩子呢?”   “我孩子似乎更想要从商或者做手艺人。”舒浅觉得这两个孩子对科举似乎没什么兴趣,对当皇帝更是避而远之,现在连皇宫都不想去。   “也挺好的。”段九渊这样说,“天下什么人都需要嘛。”   舒浅点头:“是啊,天下什么人都需要。”   到了。   两人停下脚步,看向了书院门。 第159章   书院门是敞开的。   此刻书院里还比较安静, 学子们都在听课,先生们不是在备课就是在讲课, 偶尔还有旁听的。   负责看门打扫的人见了段九渊, 认出后忙将人往里头引:“大人里头请。”   舒浅是跟随着的,自然跟着进来了。   两人走了一段, 就不要人带路了。   反倒是段九渊给舒浅带路, 让她听听几个先生的话。   两人没有特别靠近,怕打扰别人讲课。   “入国子监,可以直接考乡试, 不用再考童子试。这儿的人不成。所以在书院里, 学的东西要更多。”段九渊和舒浅讲着,“六元及第听着就比三元及第了不起。”   他这么一说, 舒浅就跟着笑起来。   “不过国子监有国子监的好处, 这书院里请不来的先生, 在国子监里都可能请得来。”段九渊还挺羡慕国子监的人的。   他就不是国子监出身。   “以后书院多了, 国子监指不定也会逐渐开始收普通学子。”舒浅是知道萧子鸿在慢慢给科举改制。   段九渊笑哼一声:“谁知道呢。不过对天下学子而言,书院多了是好事。”   舒浅点头。   “这道题我们来看怎么写。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这两个字四股,中间过接四句, 复讲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   八股文,讲格式呢。   段九渊小声:“规矩是好事,整日讲规矩就不是什么好事。太规矩, 你瞧不上。”   他倒是清楚。   舒浅确实不喜欢太规矩的先生,对姚华不妥。   “邦有道,危言危行。这话的意思是……”   论语,讲经义呢。   段九渊:“经义谁都能讲,谁讲不来都不好意做先生。”   舒浅觉得很有道理。   “前些日子,我在应天,也就是现在的南京……”   不知道在说什么。   段九渊:“这人我知道,整日就爱吹嘘,本事是有的,不适合当先生。”   舒浅听着一个个批判过去,觉得好像哪个都不太妥当。   一溜烟看下来,段九渊自己都批判了一个遍,忍不住问舒浅:“你还看了哪些人?说来我听听。我也好知道你偏向于哪样的先生。”   两人寻了个屋子,受了下仆送来的两杯茶。   舒浅这才和他说起自己看过的几个先生。   “徽州的汪先生,总是爱提交诉状,这是那儿的风气,不成,容易得罪人,还容易扯出大事情。”舒浅随口就说了一个例子。   段九渊想了想徽州的风气,再想了想汪家……   汪家?   前工部侍郎?   段九渊脸上放空了点,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面前的女子。   舒浅还在说呢。   “瀛洲的崔先生,太拘束。这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在是好了点,不过太死板。不适合。”   崔?   瀛洲现在的知州不就是崔嵩么?   “崇明州也不妥,辈分不对。”舒浅又点了一个。   段九渊:“……请问,那个孩子姓什么?”   舒浅看向段九渊:“姚。叫姚华。”   段九渊立刻对上了姚家,脑子里想了半天没在姚家里找到一个姚家天才小辈。   姚长青的孩子……等等姚长青家的孩子几岁了?   这样算确实辈分不对!   “你这是姚家的孩子!”段九渊服了,“姚家把这孩子藏那么好!”   舒浅觉得段九渊误会了:“没藏,就在崇明。”   段九渊不算很清楚姚家的私事,又是满脑袋疑惑了:“在崇明?崇明有大户姓姚?”   舒浅没细说:“不是大户,就是个小姚家,我看着这孩子聪明,不想让他被埋没了。”   段九渊只好帮舒浅再想想,既然要辈分对一点的,又要不太死板,又不会太激进的……   嗯?   段九渊指了自己:“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还挺符合的?”   舒浅愣了下。   段九渊补充:“我还是个状元嘞。”   好像,也不是不行?   舒浅是看过段九渊的卷子的,当时她就觉得有点意思。不过那时候她正怀着孩子,也就没有顾上后续。再后来各种事情上来,又三年新一个状元出现,她就把这事丢在了脑后。   段九渊这都是好几年前的状元了。   当过一段时间官,倒是也还成。   “我再想想。”舒浅琢磨了琢磨,“明个我还要去国子监看看。”   段九渊:“……国子监怎么混进去?”   书院好混,国子监怎么混?   舒浅朝他笑了下:“明天我来带你进去!”   等喝完了茶,段九渊都没能套出来舒浅怎么带他进去,一脸茫然就跟着舒浅约定了明日的时间。   转头段九渊被人寻走了,舒浅也就下了山。   等了山脚,已有马车候着。   舒浅上了马车,对充当马夫的红三打趣:“陛下倒是有心了。”   红三诚恳回话:“陛下只是担心娘娘踢馆不成,恼羞成怒把人家书院拆了。”   舒浅:“噗……”   她的踢馆只是玩笑话呀。   她回了宫,把这事给萧子鸿说了,萧子鸿和她一样意外:“这么巧着碰上了。”   舒浅点头:“明日打算一道去国子监看看。”   萧子鸿问了声李公公明日的行程,发现也没什么大事,干脆表示:“成,我与你们一道。”   于是第二日去国子监,那就不是隐姓埋名前去了。   萧子鸿说了一切从简,到底还是不得不带上了不少人。   舒浅更是头上带了不少沉重的饰品,撑起了一国之母的行头,跟着萧子鸿一块儿前往国子监。   段九渊看到萧子鸿和舒浅后,脑子空了空,下意识叩拜行礼,行礼完起来,脸上还没能有表情。   他真没见过皇后。   寻常官员见个皇上都挺不错了。至于皇后,几乎是只有朝中命妇才能见的。别提舒浅这个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根本不在宫里头的皇后。   太子早有人教,皇后也不可能随意说出个小姚家。   哪怕是寻常很是聪明的段九渊,此刻也被这消息弄得不知道要如何思考。   这寻个先生,要皇帝和皇后一道出来,未免太兴师动众。   他当然不知道,舒浅就是单纯不舍得好好天赋被埋没,萧子鸿则是在给自己的太子培养一个小丞相。   萧子鸿见段九渊好半天回不了神,觉得好笑,不过也没太提醒。   他和舒浅和国子监交代了一声后,便是在人带领下,极为寻常就那么逛了几圈,听着人介绍国子监的那些个朝中重臣。   朝中的那些臣子,萧子鸿一个个都见过。   不过身为臣子和身为先生,那是两码事。   他为太子选了的先生,是不可能去给姚华教书的。   不适合,也不符合规矩。   夏煜要学的是治国平天下和选贤举能,姚华更是要做好统筹,以及维护所有臣子大体稳定的事。最好,还能有推动众臣往前走的能力。   至于段九渊。   段九渊这会儿半个字都不想说。   他的状元身份加上六品官员身份,在国子监也就是个中上流而已。   回过神后也就是安稳跟在后头,心想哎不知道那个聪明的小家伙会选上怎么样一个先生。反正他是没啥指望了。   原先要是普通孩子,算孩子高攀了他。   现在这情况,他要是还能当孩子的先生,这仅次于民间女子当皇后水准了。   想通这点,他晃悠晃悠,装起了毫无存在感的随从。   溜达了一圈,萧子鸿也没表明真实来意,和众人说的理,也都是:“这都是今后朝中重臣,朕便想着来看看。”   说明了一下他对学子们的重视。   其后收获了一群夸赞,萧子鸿再带着舒浅施施然离开。   被留下的,跟着一起来的段九渊,就那么被众人围上了。   “九渊,你怎么和陛下一起来的?”   “九渊,你这是要成陛下面前红人了啊!”   “苟富贵,勿相忘。”   “还记得当年同住一家贡院的情谊么!”   装了半天随从的段九渊翻了个白眼:“得了啊,我可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还没理清楚呢。莫名其妙就顺了路,莫名其妙就跟着来了国子监。”   更莫名其妙的是。   大半月之后,在家里一目十行还能直接背出来的段九渊,本正慵懒着,觉得当官也就那样,还挺无趣的,就被敲了门。   门外一对夫妻,站在一个小孩身后。   那小孩儿行了礼,仰着头对着段九渊开口:“姚华,崇州人士。段大人,您看,是您先考我,还是我先考您?”   段九渊:“……?”   姚华朝着段九渊解释:“是这样的。教主对您的才华非常仰慕,觉得您当我的先生,这事还算比较妥当。但是拜师总归要双方都乐意才成,就让我爹娘带我来京城了一趟。”   条理清楚。   就是教主是什么?   段九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舒娘?娘娘?”   他又看向后头两个大人。   姚旭开扇子:“崇明教二当家,姚旭。旁边是我妻师氏。娘娘介绍来的。”   段九渊看向这三人,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了不卑不亢的小家伙身上:“已考过一场童子试?觉得可难?”   姚华点头:“有点。笔不太好握,差点没写完。”   因为年纪太小,握笔写字比常人慢很多。   不过,别人眼中的难,和姚华眼中的难好像不太一样。   他侧身让开:“先进来再说,我要考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考不完。你要考的,想来也一样。”   姚华走进了门。   身后姚旭和师华对视一眼,也跟着一道走进了门。   大半天之后,连良辰吉日也没选,什么杂七杂八的流程都没走。   送钱,倒茶。   一对师生就此结缘。   段九渊和姚华相见恨晚,颇为感慨。   原来这世上真有天赋奇才,且有才者不止一二。 第160章   光阴似箭。   转瞬十年。   崇明教在海外各国生意越做越大, 教内人员不仅仅是寻常天丨朝百姓,还有了不少异国人。   天下书院四起, 有朝廷督办和民间自办, 崇文同时一样尚武,逐渐发展。   百姓耕种产量远大于十年前, 偶有一亩产量两三倍甚之过往。   此等盛世, 并不仅仅是单单一个国家的自我盛世,还是相对于他国而言,甚至是带起了他国的盛世。   沿海各国各自发展, 相互往来, 竟隐隐有了别的工学发展,是即便舒浅都不曾预想得到的。   其中最为好笑的一件事, 莫过于崇明教竟是靠着卖捕鼠器, 在遥远的欧暹巴等国大赚了一笔, 原先不过是返乡的伯恩斯, 就那么顺其自然成为了一代销售商。   佛郎机国君主是其附庸国的国民,在前些年打仗输过之后,又面临了打仗赢来那些个国家的反抗。   再其后逐渐自我发展,倒是更加安稳了一些。   一年年过去, 万邦来朝不再是寥寥几个或者十几个国。   朝廷的《外国传》中,已有了好几册。   船运一日比一日方便的同时,陆运也逐渐方便了起来。北方不少州府土壤依旧贫瘠,但玉米等不需要极为富饶土壤的粮食依旧能够得到丰收,余下的百姓不再局限于农田, 而能够加入到了运镖等事业之中。   朝廷上北方人也逐渐增多。   南方经济繁荣昌盛,在两京制的带动下,逐步实行州府对接策略,一州带一州从而发展。   科举三年一办,更是才人辈出。   这年更是出了一个十六岁的解元,举人中名符其实的第一,惊才艳艳,震撼京城。   然后第二年会试,没去考。   理由是年纪太小,被他先生和家里父亲强按着不准考。名义上是说这个年纪就考容易太傲,不妥,还要磨练一下心智。   事实上是解元这个年纪去考,就算到了殿试,皇帝也会由于他年纪过小,而特意不给第一。那没了六元及第,亏大了。   要知道这个小家伙已经拿下了四个第一,就差两个凑个齐整了。   一时间那年会试的众人竟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羞愤。   这事传到萧子鸿那儿,萧子鸿想了想他确实不会给姚华第一,和舒浅当笑话讲了。   给了这孩子第一,要是没有压倒性的文章拿出来,不得已服众。即便是拿出了好文章,回头上了朝廷,众人对他情感也颇为复杂,不如再压压。   于是又等三年。   皇帝昭告天下,准备要退位了。   此事于新年时昭告天下,太子虽年轻,但这些年早就开始旁听六部,甚至在皇帝前往南京的半年内,主持京城中各项事务。   其治国才能,仁慈之心,天下群臣可见。   年中时会直接传位,这一年就将是萧子鸿当皇帝的最后一年。   这事其实这些年早有人心中有所揣测,可到底是估摸不好帝王心性。   要知道玩谋略,脏总是当皇帝的心脏。曾有帝王为了考验太子是否是有逆谋之心,假意退位,后来干掉太子,另立他人的。   但是也没人想到,萧子鸿是真的说想当太上皇,就想当太上皇了。   一条条旨意颁下来,愣是完善得让人怀疑萧子鸿是不是从未想当这个皇帝过。   太后都成了太皇太后,又高了一个身份。   扔了身上大担子的萧子鸿,过了年后虽说还忙一忙科举考的事情,可大多数时候都在让人给他收拾行李,方便“私奔”。   他闲来无事,就是和舒浅给夏煜选妃。   顺带就是催一催他们自己家里头孩子,早点寻个对象。   萧立宁和阴阳籍的一个整日看星星的女子结为好友,两人整日里不是做小人就是看星星,偶尔玩玩占卜,在京城里不亦乐乎。   萧士宸和项家小辈一起做起了生意,开各式各样的酒肆食肆,简直恨不得染指全天下每个州府的酒肆食肆,结果一不小心吃胖了点,天天被舒浅拽着练武。   然后,就是不找对象。   舒浅倒是不急,萧子鸿则是每回想到这事,就习惯性试图将适婚的那些个孩子都领到这几个孩子面前去。   以至于到后来几个孩子见着萧子鸿就绕到走,除了逢年过节都找不到人。   萧子鸿就奇了怪了。   萧士宸这年纪还算可以熬一熬,这萧立宁每年交钱都不肯成婚,这到底……   好吧,毕竟是他亲生的。   到后头舒浅都看不下去,觉得萧子鸿就是太闲了,拽着他先把科举的事做了,再拽着他研究蒸汽动力的东西。   这事情她根本不擅长,理论都没背过什么,全靠最微小的一点记忆想法在瞎捉摸。   萧子鸿这才安分下来,先把科举题目给出了,转头和舒浅一道在工部研究那些有的没的。   这年科举,会试第一,十九岁,姚华。   殿试第一,十九岁,姚华。   六元及第,朝野震动,直接被记在了史。   萧子鸿让夏煜亲自给姚华送上了大红花,看着这早了几年考上状元,多年后的姚丞相,很是满意。人么,总归是要早点收入囊中才好。   姚华亲自兑现了当年和舒浅所言的。   红花大马,御赐游街,告知天下人他的身份。   夏煜身边的伴读也是个能人,就是稍微有点偏科。   两人都是年少有才的,有种惺惺相惜的复杂感。回头竟是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整日相约出去谈天说地。   有了几道关系在,夏煜和姚华的关系当然近了很多。   而洪川,自从明白夏煜是太子后,早就是跟着夏煜跑了。   萧子鸿将皇宫中的一切安排了个妥当,舒浅将崇明教的一切也安排了个妥当。   崇明教她彻底交给了谭毅。   倒不是姚旭这个二当家不适合,而是姚旭根本无意去当教主。   他想想身为教主要干的事有多少,二话不说就表示赞同了舒浅的选择,一如当年他支持舒浅当教主一样。   教中其他人,还是操心着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的事。   舒浅是相信谭毅能将崇明教带好的,对崇明教也没什么担心。   到了最后,这一切安排妥当后,剩下放不下的就是一群孩子。   入了夏,舒浅和萧子鸿亲自寻两个孩子谈了一场。   萧立宁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看着颇为温和。不过她性子是有点韧的,这才到现在还是坚定独自一人,做着自个爱做的事。   有了喜爱的事情做,又是会打扮的年纪,长得颇像萧子鸿的她,走出去时常会惊艳他人。   萧士宸即便时常被舒浅逮着练武,看着还是微胖。   不过到底是舒浅和萧子鸿底子好,即便萧士宸胖了那么一点,也依旧是俊朗儿郎。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乖乖坐下。   萧士宸先开口:“别催婚。”   萧立宁下一句接上:“好好说话。”   舒浅噗嗤笑出声。   萧子鸿能说什么?   他只能哼了一声,给了舒浅一个眼神,让舒浅和两个孩子说话。   舒浅看着两个孩子,也知道孩子大了,就直接说了:“我和你们爹相遇的时候,比你们年纪还小点。有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我们父母都不在了,倒是随意乱跑了。”   姐弟两个知道她要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以前就想着,天大地大,等我们做好了该做的事,就相伴着出去走一走。可到底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到了如今,还偶尔会遇到点事。”   舒浅说的,在场几个都清楚。   有人的地方,注定有事。   一旦事情不管不顾,指不定何时就容易导致民变。   不论是萧子鸿还是舒浅,每一日所做的事情,都是在维护着这整个天下。   萧立宁手微动:“娘,我们不会拦着你们的。”   萧士宸嘀咕:“就是,爹都要传位了。谁能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舒浅看着两个孩子,到底是心里头软的:“我们能放得下这个天下,放得下崇明教,就是放不下你们两个。”   这话说出了口,几人鼻头都有点发酸。   萧立宁低声:“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崇明教在那儿,谁都欺负不了我们。”   两个小家伙一样在崇明教里头做事算分的。   “知道归知道,放不下归放不下。所以这话,总是要在这儿好好说一说。”舒浅也没想到以前还那么小的孩子,转眼就那么大了。   她拉着萧子鸿的手:“等我们出海那天,你们在江南送送我们就是。现在哪儿送信都好送。我们也不会跑得太远的。”   萧子鸿握紧了她的手,垂下眼:“我会护好你们娘的。你们也照顾好自己,最好……”   萧士宸强调:“不催婚!”   萧立宁刚才的难过转瞬即逝,学着刚才亲爹,哼了一声。 第161章   那日的谈话最终在打趣里结束。   所有人刻意淡化了其中的感伤, 更多的是对对方的祝福。   萧子鸿和舒浅并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   他们会刻意避开一些人,甚至隐姓埋名,反正会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或许等到实在那天走不动了, 再寻一个角落去住着。   通知皇家一声, 等最后时入个皇陵,就算是完成了一生。   不过那些都是后事。   对于现在的萧子鸿和舒浅而言, 最需要的是珍惜眼前的日子, 和自己挚爱的人讨要回这些年分居欠的一切。以前那算几辈子都算不清楚的账, 总是也要算的。   很快,夏煜登基的日子到了。   舒浅穿上了册封那时才会穿的衣服, 头上又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贵重饰品。   她作为皇后的时候, 总能做好一位皇后该做好的事。   夏煜的脸还稚嫩, 他年纪不大, 却要开始担起这个天下了。   萧子鸿当初登基时,也就是这么个年纪。   他很是欣慰, 亲自接了礼部尚书的活,给夏煜主持了这一场登基仪式。   当代表帝王的冠、册、玺全部都转交到了夏煜手里, 萧子鸿看着这少年模样的夏煜, 露出了一丝浅笑。   他先前私下里寻过夏煜。   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重要的事, 旁边都有人在念的。萧子鸿注定不需要一而再, 再而三去叮嘱夏煜。如今面前的夏煜,比曾经的那位帝王更为优秀。   这天下如今很好,夏煜如今也很好。   他拥有身为帝王该有的一切,也拥有身为一普通人该有的一切。   夏煜一切穿戴好了, 深深看着并不是自己父皇,却甘愿传承位置的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躬身行礼。   “陛下,有大德。”   可谓是圣人。   萧子鸿听着这话,恍若回到了当初所有人说他有大德的那时。   他垂眼笑笑,却说了一声:“为国为民。你的德行该是胜于我的。”   夏煜不懂,萧子鸿却是很清楚的。   萧子鸿是顺势而为,恣意任性,他将天下放在心上,更将自己放在天下上。而夏煜是真正担起了这天下,本该是萧子鸿自己能彻底担起,却懒得再担的天下。   舒浅在旁边静静看着这场权力的接替。   千百年,少见的温和和充满善意和期待的权力接替。   萧子鸿再一回见证着夏煜穿着一身黄色的衮服,登上了城楼,面对着文武百官。   他见证着这孩子,从奉天门下来,进入奉天殿。   等一切事了,他看着这一切,握着舒浅的手:“这一幕我曾见过。”   舒浅看向他。   萧子鸿笑得有点感慨,像是怀念,又像是难过,又像是喜悦。   这情绪太过复杂,舒浅竟是看不明白。   萧子鸿侧过脸,看向舒浅:“有你在身旁,感觉真的不一样。”   舒浅注视着萧子鸿。   今天的太阳很是好。   夏日的太阳总是如此,灿烂,洒在人身上,恍若是给人镀上了一层金光。   舒浅回想初次见萧子鸿,再回想两人成婚,再回想两人相伴到如今。她不是第一回见萧子鸿这般亮眼,却总是看不厌。   “我知道的。”舒浅这样回答萧子鸿。   她知道的,在萧子鸿身边,她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人生路漫漫,茕茕独立怎能比得上有爱人相伴?   他们身上的一切都能放下,现下只想和面前的人过好余生。   夏煜登基三天后,萧子鸿和舒浅离开了。   两人从京城出发,带了不少的人。   红二和红三还是惯例跟着萧子鸿,不过这支队,以红一为首也有不少人自此后跟了夏煜,并培养起了新的红色数字一队。   萧子鸿和舒浅到了南京,在南京处理掉了一点琐事,再前往了崇明。   崇明那儿要告别的人有点多,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舒浅必须要在崇明出海。   崇明州已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儿一切本都是荒芜,甚至码头那一块儿,原先还是海,后来才有了沙土地,再后来才被崇明教给种上了甘蔗,还被各大商行的人给占了地。   舒浅自己花了钱,请人造了一艘小船,请了船舵手,请了不少擅水的人。   就萧子鸿和舒浅两个人出海的话,恐怕两个人真能够在半路上就被琐事捆住,最后不得不选择回崇明教或者回皇宫过日子。   即便是浪漫,两人也要遵循最基本的水上规矩。   该有的都不能少。   粮食,银钱,一个个都要备上。   甚至舒浅还想了,万一他们钱花完了,在外要靠何种方式赚钱继续行走。   绝对不能靠施舍。   萧子鸿看她弄得有模有样,彻底就偷懒了。   “不当皇帝很有趣。”萧子鸿感慨着,看着天上白云飘飘,海鸟飞过。   舒浅也觉得不当皇帝很有趣,她还觉得不当皇后才是真得很有趣。   尤其是她见识了太子妃管家,也就是现在的皇后管家。   那是真正的整日都很忙,还一天到晚要维持住自己皇后的仪态,极为辛苦。   她吩咐着让人将干净的水全部灌入竹筒,放到船上,看着正在慵懒偷闲的萧子鸿:“你这么空闲,不如抓两条鱼,等下烤着吃。”   萧子鸿看向舒浅:“烤鱼?”   “今后我们出海,总归要吃饭。”舒浅看着萧子鸿这些年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露出笑容,“当然饭都是要自己做的。”   萧子鸿慢吞吞起身,一时间竟是觉得今后日子将会过得有点艰苦。   到真正出行的那天,崇明教的人都来送行了。   包括两个孩子。   每个人对舒浅以及萧子鸿,都是充满祝福的。   希望他们能够自在欣赏曾经不曾看过的风光。   孩子们还认认真真帮舒浅检查了船,确定了真没有问题,这才放行。   还有人送了一只小煤球猫给舒浅,让她将猫留在船上。   猫在崇明教算福星,众人希望这猫能够保佑教主,一帆风顺。   乔曼牵着舒浅的手,带着笑,又有点泪:“是我把教主接来的,如今又要将教主送走了。”   舒浅应声:“是啊。”   姚旭则是个感慨:“果然教主容易被男子拐走。”   压寨相公萧子鸿,想起初见时的情况,跟着笑起来。   “趁着现在这日子正好,我和萧子鸿要出发了。”舒浅并不拖延,拍了拍乔曼的手,随后看向自己两个孩子。   孩子眼睛里都满是泪水了,偏生又强撑不让眼泪落下。   今后的日子,没有自己和萧子鸿护着,就要这两个孩子在教徒们的扶持下,自己往前走了。   “我们或许某一天,在海外某个码头上还能碰到。”舒浅看着两个孩子,这般说着,“或许我走累了,就提早带着萧郎一块儿回来了。”   众人注视着她。   舒浅笑笑:“成了,各自散去吧。该开船了。”   舵手听从吩咐,准备开船了。   海岸上众人也没听舒浅的话散去。   一张张面孔,舒浅可真是太熟悉不过了。   她和他们一道成长,一起打拼,将沿海这一带,渐渐弄成了这般模样。   收不回视线,她就看着众人的脸,由大变小,最后成为一个个点。   就此离别。   船只渐渐远去,船帆上一干二净,那一份雪白得在阳光下,反射出了让人一下子睁不开眼的光亮。   好似有吴侬软语乐声传来,好似有铃铛声逐渐传来,好似有畅快笑声远远传来。   那是一艘自由的船,不受天地任何的约束。   没有人知道那艘船前往何方,没有人知道那艘船最终会落于何方。   而所有知道船上人是谁的,都明白那艘船,代表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生,唯有你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又到了我一本一啰嗦的时候。非常感谢各位大佬能够订阅到这里!因为我现在靠写文吃饭,所以恭喜各位云养作者本文成功【啪啪啪鼓掌】。   这本文是我剧情线拉得最好的一次,虽然中间包括暗街那些个情节线还是被我写糊了哈哈哈哈,下次再接再厉。下一本文4月22日开,我们不见不散!《锦衣卫家的小王爷》!   本来我考虑过番外要不要写萧子鸿重生前双方的故事,然后我想想太虐了,没必要,往事皆云烟。接下去就是番外时光,有想看的也能点一点,我随缘写!   鞠躬!撒花!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zzyj04、我家的猪不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urn 8瓶;那一瞬的地老天荒 7瓶;休衷、半山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番外一   古堡。   夜晚的风微凉, 攀上窗台,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晃动了一下窗帘。   舒浅一闭眼, 一睁眼, 微微侧头,当即发现状况不太对。   萧子鸿不见了。   舒浅猛然清醒, 抿了抿唇。她缓慢起了身子, 在自己脑中飞快想着现在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闭眼前, 她正和萧子鸿在欧暹巴周边的一个小国庄园里睡觉。   庄园主是一位贵妇,平日喜好极为奢华的东西, 也喜欢来自东方精致的东西, 以至于在看到舒浅和萧子鸿后, 热情邀请他们到庄园做客。   两人凭着萧子鸿那张俊美的脸和舒浅典型东方精致的样貌, 得到不少好处。   有吃有穿有住。   这位贵妇请了最好的裁缝,给他们做了衣服, 还盛情邀请他们参加几天之后的甜品宴。   甜品宴是贵族之间最热衷交流情感和相互炫耀的一个宴会。   在这个宴会上,贵族们会邀请来周边最好的厨师, 做出罕见各式各样的甜品, 随后一道品尝, 并说一些上流人才会说的东西。   比如各式各样奢靡的饰品和衣物, 以及有趣的事物。   这儿的甜点和东方并不一样,并不拘泥在小巧的小糕点上,而是做得越大越有意思越好。   贵妇就和他们说过,曾经有一位夫人, 曾经做出了一个与她家城堡一模一样的甜品屋,摆在正中间,看起来极为美好。   当然并不好吃。   因为有点硬。   要让她们一群淑女带着精致的微笑,互相夸赞着这种甜品宴,顺带啃下坚硬的饼干,她们为什么不选择去尝试一下黑面包?   贵妇这般说着,还热情夸张说了东方的白糖。东方的白糖简直她见过最为细腻的白糖,几乎是甜品的一次改革,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种诱惑。   舒浅笑着点头,觉得这位贵妇很有眼光。   随后萧子鸿和舒浅就决定好在这个庄园中过几天悠闲的好日子,享受一下庄园的美好。   这一晚与前一晚没有任何的差别,舒浅睡在柔软的大床上,闭上眼,安然入睡。   旁边躺着的是萧子鸿,而萧子鸿手边,则是他常年不离身的宝剑白雪。   刚开始萧子鸿还带了枪,不过他带的是极为小巧那种,后来用完弹丨药发现还不如剑好用,就暂别了这小东西。   反正他也用不着打仗。   舒浅看向床边。   床边空无一人,萧子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不见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床铺的温度,冰凉。   说明人早就不见了,并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萧子鸿和她总是在一块儿的,即便是有少许不方便的时候,他也会尽快回来,绝不可能有这种离开半天的情况。   他们两个入住这儿,也是正巧给周边随从放了一回假。红二和红三都少有没在两人身边。   下回是真不能这样了。   不管如何,身边都必须有人轮值。   舒浅垂下眼,曲起腿,抽出了自己随身带的匕首。   她本身就会一点防身术,后又跟着萧子鸿好好练过,身手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   这把匕首更是特意打造,杀伤力堪比白雪。   舒浅从床上下来,踩在了地上。   地上很是柔软,是特意铺设的毯子。   她穿上了自己的鞋,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悄无声息,如她在崇明教时养的那只黑猫。就连那双眼,在黑暗中睁大的模样,都格外像那只猫。   窗户那儿拉着帘子,即便风吹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给屋子里带来多少光。   屋子里头仅有微微一点亮光,不过是屋子里有几件东西自带的微弱光芒。   舒浅很沉默。她很会看人。   她和萧子鸿见过太多的人,看过太多的眼神,和人说话三两句,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子摸个彻底。   不过她知道,她再怎么会看人,都有可能会看岔眼。   因为这世上还有些人,天生戏骨。   这些人几乎能够骗过自己,更别说骗别人这种简单的事情。   从床边到房门边,舒浅已经想了十几种可能。不过这十几种可能,没有一种是可以符合,能将萧子鸿悄无声息带走这一条的。   若是给他们两人下了药,那她不可能醒来那么快。   若是只给萧子鸿下了药,那就更加不可能,不符合常理。   再说如果带走萧子鸿,为什么不带走她呢?   除非萧子鸿是主动走出去的。   为什么要主动走出去,还不惊扰她呢?   他是发现了什么,想要独自去对付完么?   舒浅有很多的困惑,不过这些困惑如果寻不到人,恐怕不会有人给她解决疑惑。   推开了房门,舒浅连呼吸都放到最为小声平稳的状态。   周边一切最为响的,恐怕属于她的心跳声。   她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这庄园屋子的构造,觉得这个时候最佳的方式,恐怕还是去寻那个贵妇。既然是寻找那个贵妇,便是要去那贵妇的房间。   那位贵妇也并不是对他们全然信任的,所以她和萧子鸿睡的房间,距离贵妇的睡的房间几乎可以说是在对角。   中间要经历很多个房间,甚至还有一层楼。   她还要往上走一层楼。   舒浅凭着记忆,以及眼前如此小的光亮,慢慢走在这庄园内。   她没有一点蹑手蹑脚,反而如同猫一样,是带着一种雅致的。   这种时候,她脑子里被萧子鸿占据了一大半。这人早些年让她常想得慌,这些年平时都在自己眼前,她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想念。   这会儿忽然不见,不自觉就又满脑子都是人了。   明知道萧子鸿并不是那种会成为别人砧板上鱼肉的人,可舒浅就是有那么一点小慌张。   即便她拥有的这点小慌张,面上是半点看不出来的,行动上更是无处可寻。   底楼,有声音。   她站在了楼梯口,一动不动。   微微下蹲,她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是不是刚才听岔了。   夜晚有响动,那是极为明显的。   有一点声音,更是清楚得很。   舒浅不过是刚蹲下,就确定了楼下有人。   那么,是去楼上还是楼下?   舒浅必须要做出一点选择。   楼上是贵妇所在的房间,她要是闯了进去,顶多算是找到了一个主事的。可万一是一场误会,她闯入主人的房间,那就太过失礼了。   楼下则是并没有禁止她去。   她身为客人虽然不可以随便乱走。   但是找人后听到响动,再下楼,这个理由是可以用于解释她现在的行为的。   舒浅决定先下楼看看。   她握住了匕首的手柄,逆转,将刀背贴在了自己小臂上。这样从正面看,没有人能够看到她手上拿着匕首,而当她要攻击人时,她直接可以出手。   准备好着一步,她重又起了身子,慢慢向下走着。   临着下楼,她抬头看了一眼贵妇房间的方向。   那儿没有丝毫的异常。   舒浅一步步走下来,看到了一扇门关着,但是门缝间有亮光。   那扇门距离楼梯这儿有点远,不过这点亮光太过明显,想让人不注意都难。里头已经尽量减小了声音的动静,以至于舒浅根本听不清里面是什么动静。   她神情淡然,靠近那房间。   即便是满眼都是那房间,她也丝毫没有忽略到周边。   寻常人当注意到一个点时,全身心的注意力就会被那个点所吸引,从而忽视身边可能更需要去注意的点。她没有这个弱点。   可惜靠近了,还是听不清里头的响动。   似乎有人在骂咧咧?   和萧子鸿有关么?   舒浅并不知道。   她在敲门和直接破门而入之间抉择了一下,想了想,选择了先推开一个门缝。   这房间是厨房,或许只是贵族的下仆想要晚上研究点什么,或者有人想要偷吃点什么被抓到了。   怀着这样的尽量正面的想法,舒浅推开一点门缝,看向里面。   里头至少点了三盏灯。   很是浪费,不过让整个房间都被照亮了。   这时人声才更清楚一点,舒浅没看到人,却听到了来自那位贵妇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认,带着一点浮夸的傲慢,常常说些颇为有趣的话。   “哦,我真怀疑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实在是太让人惊奇了。真想叫人打开来看看。”她是这样说的,说完后似乎还喝了口水。   舒浅面无表情想着,打开人脑袋是要真的打开么?   她少有凶残了一下。   旁边还有一个带着口音的男子,不断叽里咕噜说着点什么。这人要是说慢一点,舒浅还能够听懂。可这人说得太快,又极有口音,她只隐约听懂了几个词。   “打破”、“混杂”、“很好”。   舒浅挂起了一个略带胆怯的笑容,敲了敲门,用力推开了一点:“打扰,我刚才听到……”   萧子鸿就在里面。   两人的视线对上。   舒浅一时间呆了呆,连刚才的笑容都无法维持住。   旁边的贵妇带着一连串的娇笑,拍着手说着:“噢,这可真是一场极为失败的惊喜。”   舒浅想,是惊,暂时还没有喜。   萧子鸿站在那儿,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袍,头发束起,脸上还带着一点白乎乎的面粉。   他手上拿着一个碗,似乎正准备用什么东西搅拌的模样。   显然,他也没想到舒浅这么快会发现他,讶异睁大了双眼。   舒浅是真的没有想到萧子鸿会在厨房里。   萧子鸿下意识继续搅拌自己手里的东西,随后对着门口的舒浅说了一声:“这么晚你怎么起来了?”   舒浅还想问,这么晚你怎么在别人的厨房里劳作。   她幽幽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吊起来的心,彻底推开了门,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自己的匕首插了回去。   贵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噢,你可真是厉害极了。”   后头还缀了一堆她对舒浅的高度赞美,似乎是极为喜欢她与众不同的个性。   舒浅没回萧子鸿的话,而是和贵妇友善解释了一下刚才的行为。她实在担心自己的爱人被绑走了,毕竟她的爱人长得如此俊美。   即使现在还有点狼狈。   萧子鸿听着轻笑了一声,然后看到舒浅瞥过来的眼神,又装作笑的不是自己,若无其事继续忙。   他是想要给人一个惊喜的,喜还没做出来,把人惊得吓了个半死,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现在舒浅心情显然并不算好,他还不想上前讨打。   厨师在那儿愣了会儿,看了看舒浅,随后又开始认真教起来萧子鸿,带着口音快速甚至有点骂咧咧的教。   而舒浅这回是彻底放下了心,安稳站到了贵妇身旁。   她要听贵妇给她讲起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