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新鲜中文网为您整理制作 ================ 《武将宠妻手簿》 作者:子醉今迷 ================ 第一章 临近冬日,天气愈发寒凉。刚出屋子就能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喘息稍稍重一些都能看到口鼻间呼出的轻淡雾气。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晚间青石板上结起的那层薄薄的冰还未消退,走在上面尚还有些打滑,需得万分小心。 在这样的情形下,若谁能起的比起平日来还要早上一两个时辰,那他十有七八是心里头装着事。 郦家的二太太便是这样的情形。 公鸡打鸣声响起的时候,郦二太太郑氏早已洗漱完毕,如今正坐在妆奁台前静等梳妆了。 小丫鬟端着温水出了屋子,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冷不防听到旁边响起个声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对方扶了她一下这才没有真栽过去。 抬头一看来人,小丫鬟笑了,声音低低的道:“付妈妈怎的这样早?” 付妈妈朝亮灯的屋子指了下,“起来了?” 小丫鬟点点头,“可不是。” 付妈妈这便朝屋里行去。 昏黄的灯光下,郑氏的五官看着比起白日里要柔和许多。 付妈妈却不敢大意。 眼见梳发的妇人已经拿起了篦子,付妈妈就将妆奁匣子拿到了郑氏的跟前,似是不甚在意的道:“听说太太昨儿晚上又留了六姑娘许久?其实太太不必太过担忧。六姑娘虽惹的老太太不悦,但婢子想着,过几日许是也就好了。毕竟老太太一直那么疼姑娘。” 郑氏淡淡的嗯了声。 付妈妈知晓自己猜错了,郑氏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她沉吟了下又道:“也不知四太太她们何时能到。照着前几日收到的书信里所说,差不多就这两天了。” 啪的一声响,郑氏将手中刚刚拿起的一根玉簪拍在了桌上。 付妈妈心下了然,再不提起四房之事,又和房里的丫鬟示意了下。 大家会意,都对那事儿噤了声。 偏那梳头的妇人听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响后手中剧烈的抖了抖,篦子梳发的时候用的力过大,竟然将其中一根头发给扯断了。 鬓边骤然一疼。郑氏手指微缩,猛地回头望了过去。 梳头的妇人吓得手颤了颤,跪到地上不住发抖。篦子一个没拿住便直直的掉到了地上,啪嗒碎成两半,上面还缠着那一截断了的发。 “二十大板。” 郑氏冷冷的一句后,妇人就被塞住口拖了下去,连声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旁的付妈妈赶紧走过去,在郑氏迁怒前拿了把梳子给她梳发,口中不住赞道:“太太可是看着愈发年轻了。昨儿看到三太太的时候,瞧着可比不上太太如今的气色好。” 郑氏笑容多了一些,转眸望向妆奁匣子旁边的铜镜。瞧着镜中人弯弯的柳叶眉和娇艳的容色,她的笑意却是渐渐敛去。 “和四太太相比,又会如何?” 听了郑氏这一句问话,饶是付妈妈也没法开这个口。 她心知二太太极重容貌,虽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依然最喜欢被人赞年轻漂亮,可是提到四太太……即便再能掰扯,她都没法讲出违心的话来,说一句二太太比四太太更好看。 只因那一位当真是相貌太过出众了。就连四房的几个孩子,也都是极其出类拔萃的。 郑氏垂着眼拨弄妆奁匣子里的首饰。 听着那叮当脆响,她眼中划过怒色,微不可闻的低叹道:“你说,她们在江南待得好好的,回来作甚。” 付妈妈明白自己刚才那片刻的迟疑已经惹怒了二太太。她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从四房里寻出一个在外貌方面显得稍微弱一点的,“也不知七姑娘如今还是先前那个模样不。比起六姑娘来怕是逊色不少。” 听她提到郦南溪,郑氏忍不住笑了,嗤道:“那孩子自小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想必是更有福气了些。” 郦家的七姑娘儿时是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几年前离开的时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依然颇为圆润。 而郑氏生的六姑娘,则是十分高挑。 郑氏心情稍好,选了一支金镶玉双蝶步摇插入发间,正要让付妈妈给她瞧瞧正不正,便听外头传来了丫鬟的通禀声。不多时,六姑娘带了打着哈欠的八姑娘进了屋。 郑氏看着小女儿睡眼朦胧的样子就来气,“还不赶紧收拾了去给你祖母请安?” 六姑娘察觉出来母亲心情不好,用手肘撞了撞妹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娘,这就过去?祖母怕是还没起来呢。” “要的就是趁早去。”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郑氏到底不像刚才那么急切了,转而吩咐跟在六姑娘身边的丫鬟,“你去把那素纹翡翠镯子拿来给姑娘戴上。” 六姑娘一听登时就不干了,惯常带着笑的嘴角也垂了下来,“娘,那镯子也太老气了些。” “老气你也得戴着。”那镯子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老太太给六姑娘的,郑氏说道:“谁让你将老太太给气到了。” 说起这事儿,六姑娘满心的委屈。 四房那边前些日子遣了人送到家里好些东西,其中有几匹布,专程让家人用来裁了做冬衣。四老爷在江南做官几年,拿回的东西里旁的不说,衣料那是一顶一的好。瞧见这次送来的布匹里竟然还有四匹云锦,大家就都欢喜起来。 上好的两匹颜色庄重些自是老太太的。其余两匹颜色鲜亮的,大家都看着有些眼红,都有些想要。 老太太却发了话:“给五丫头六丫头做身衣裳吧。”语毕,又让大家把那些精细的首饰分了。还特意让五姑娘和六姑娘各多拿一件。 三房都是儿子,三太太又是个心宽的,对此没有多说一个字儿。 大太太朝老太太深深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二太太郑氏已经暗自琢磨开来。 早两个月前老太太曾让人往江南送了封信,想必这些衣料便是老太太专程让四老爷他们送来的。五姑娘和六姑娘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看着就要说亲了。 郑氏忽然记起了卫国公府的二太太和她悄悄暗示的那些话。 她心中有了数,愈发肯定起来,悄声叮嘱着六姑娘等下选首饰的时候挑仔细点,选个做工精致且京中少有的样式,莫要被大房的五姑娘给比了下去。 至于那两匹料子,郑氏倒是没甚太大的感觉。质地都是一般无二的,也都很趁年轻女孩儿的肤色,只不过一匹是紫薇色,一匹是水红罢了。 谁知后来就是这两匹布惹了祸。 六姑娘先挑选的。她选了水红色的那一匹,将紫薇色的留给了五姑娘。五姑娘笑着点了头。 谁料拿回屋子看了后,六姑娘才发现自己拿的那匹布比起寻常的来稍短了一截。对旁的女孩儿来说许是够了,可六姑娘身量极高,比高挑的二太太还要高出半个头,这些就不太够用。 六姑娘拿着布去找母亲。郑氏不在。六姑娘转去了海棠苑,看五姑娘那紫薇色的还没拿走,再查看了下布匹,发现足够长,她就自作主张将两布给换了,把水红的留下拿走了紫薇色的。 屋里看见了的丫鬟和妈妈都来劝她,说是和五姑娘说声好一些。又说立刻去叫五姑娘,她只稍等片刻就好。 六姑娘并不听,只道是让五姑娘过后去寒兰苑寻她。 六姑娘本想着五姑娘若是来寻,就和对方好好说说,大不了再送件翡翠楼的首饰算赔礼。 哪知道五姑娘先前是去了内室陪老太太说话所以不在。回到这间屋后发现此事,她根本没找二房的人理论,直接转到里头去寻了老太太说事儿。 当初女孩儿们挑选的时候老太太在场,哪一个择了哪一匹自然心里有数。因了这事儿,六姑娘挨了老太太的训,之后接连几天她去请安的时候都没能见到祖母。 如今再次提起来,六姑娘越想越不服气。 “水红的那一匹本就是最好看,我让给了她,她哪里不满意?非要告到老太太那里去。这倒好,害的老太太不待见我了。” 每次她去给老太太请安,顾妈妈都说老太太现在没空,劝她别再等下去,天气那么冷,倒不如回院子喝喝水吃吃点心。虽然说的含蓄,但谁听不明白?老太太不愿见她就是了。 想必是那位好堂姐在祖母面前说了不少的话。 平日里六姑娘在外头都是听话懂事的模样,有些话也就只能回到屋里和母亲说上几句。 郑氏这几日已经听六姑娘抱怨不少回了,便随口安慰她:“你和五姐儿置气做什么?右是你得了布,过些日子老太太将这事忘了也就没什么了。”语气颇不以为然。毕竟如今府里头是她在主持中馈,而不是大太太。 六姑娘却仍是气闷。但看母亲不在意,她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就侧坐在一旁生闷气。 八姑娘则在一旁由丫鬟们伺候着梳洗。 待到母女三人都梳妆停当,郑氏看看天已经开始亮了,方才站起身来,“走吧。今日我与你们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平日里太太们和姑娘们请安的时辰并不一样。如今郑氏肯这样早去,六姑娘自是欢喜不已。 八姑娘笑说道:“不知西西今日会不会到。” 郑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过对着自己的女儿不好发脾气罢了。 想到刚才八姑娘说起的那个称呼,二太太方才回忆起来,郦七那个小胖丫头虽然圆滚滚的,可禁不住她五官生得好。再加上那双仿若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细腻白皙的肌肤,软软糯糯的声音,小姑娘简直是可爱到了极点,直让家里其他人爱到了骨子里。 不苟言笑的老太爷生前经常抱着她玩,还亲自给她取了名字和小名。 这可让家里的孩子们嫉妒不已。要知道,得了老太爷这般宠爱的,只郦七一个。就连身为长孙的大少爷都没这个待遇。 郑氏紧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不多时,又慢慢松开。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老太爷早就过世了,老太太镇日里不问闲事,怕甚? 如今家中主持中馈的可是她。 思及此,郑氏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还没走进海棠苑,便可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郑氏有些疑惑,思量过后又有些安心。 老太太若是心情好,或许就会不计较之前的事情了。 郑氏走的愈发快了一些。只是刚刚迈入院中,她的脚步就不由得滞了一滞。 院子里的柳树旁有个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在边走边和三太太说着话。 郑氏首先留意到了她身上穿着的衣裳。 她的衣裙虽使的不是贵重的云锦,却用了更为绚丽且很名贵的缭绫。女孩儿行止间,层层缭绫随风轻舞,衬得她身姿愈发袅娜,步态愈发翩然。 再抬眼细瞧。她五官生的极美,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特别是那澄澈动人的双眸,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家里那么多女孩儿,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去。 郑氏脸色变了又变,好不容易努力压制住心里的诸多情绪,语气平静的开了口:“那是谁?” 顾妈妈正巧从她身边经过,听了她这话就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笑了,“很多年没见了,也难怪二太太认不出来。” 听闻“多年没见”几字,郑氏的心里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女孩儿的模样,依稀瞧着有些眼熟。 “她是——” “那是咱们家的七姑娘。刚刚才进家门。”顾妈妈如是说。 第二章 说着几句话的功夫,七姑娘和三太太已经又朝前行了一段路。郑氏带着女儿们继续往前走。眼看着两边的人将要斜侧着相遇,却见七姑娘和三太太说了句什么话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八姑娘悄声问六姑娘:“西西这是没有看到我们吧?” 六姑娘语气凉凉的说道:“谁知道呢。许是看见了故意为之。” 八姑娘不明所以,轻轻“哦”了声,没再接话。 郑氏心中暗暗冷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郦南溪后,神色冷淡的径直走向老太太的屋子。 郦南溪并不知晓这一遭,也不知道自己仅仅转了个方向就被人给惦记上了。她不过是瞧见了院角处的那些梅树所以过去看看。与三太太赵氏一起在梅花枝前静观片刻后,二人便相携着进了屋。 毕竟年纪大了禁不住寒冷天气。虽然现在不过是菊月底离入冬还有几日,但老太太的屋里已经生起了火盆。 看到七姑娘和三太太过来,小丫鬟赶忙高声通禀,又上前打起了厚重的帘子。 刚刚迈步入屋就感受到了融融暖意。郦南溪轻舒口气,和赵氏相视而笑。 “看看她们两个,光顾着玩了,也不知道回屋。” 说话的是屋中鬓发花白的老太太。她身穿祥云纹织锦大袖褙子,头戴金镶翡翠玉兰发钗,面色红润,笑容和善慈爱。 郦老太太和坐在她下手的女子在说话。女子容颜娇美,正是四太太庄氏。 听了老太太这话,庄氏笑着嗔了女儿一眼。 郦南溪赶忙紧走几步上前去,到了老太太跟前方才停下,笑着唤了声“祖母”。 眼看着她将要行礼问安,郦老太太一把拉住了她让她挨着自己坐了。 离得近了,老太太便发觉了郦南溪身上带着的那股凉意。握了她的手方才发现已经冷透了。 老太太拧眉道:“怎么那么凉。莫要冻着了才是。”她吩咐刚刚进屋的顾妈妈,“你去拿些姜汤来给西西喝。” 郦南溪忙说不用。太太和其他姑娘们也说外头虽冷也还不至于冻着人,老太太这才作罢。 “七姑娘往后可别在院子里逗留那么久了,毕竟天寒。”郑氏半真半假的劝了句,说道:“说起来你已经到了不少时候了吧?既是来了,就应当先来给老祖宗请安才是。怎么只顾着在院子里闲逛,倒是忘了老太太。” 郦南溪听出了其中的挑衅意味,只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四太太庄氏自打郑氏进门起就提高了警惕,暗中留意着郑氏的一举一动。听闻郑氏这般说辞,庄氏在旁说道:“先前西西已经来给老祖宗请过安了。不过西西坐不住,央了老太太。老祖宗就说了让三嫂带了西西自去玩着。” 郑氏悄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带着笑意,便知庄氏所言非虚。再一细瞧,庄氏依然是那副妩媚娇柔的样子,好似未曾相见的这几年里一点点都未曾变化过,郑氏的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三太太赵氏知道自己这个二嫂的脾气。平日里二嫂和她计较什么,她是懒得多管的。但如今二嫂欺到了西西和四弟妹头上:她可就憋不住劲儿了,笑道:“其实是我的错。我瞧着这天儿还可以,就喊了西西去陪我走走。” 因着爱笑,眼角唇角有些细纹。不过她长得喜庆,圆脸杏眼,倒是不显老。更何况她常年带着笑,所以看着倒是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 郑氏朝赵氏和庄氏又望了几眼,就不再搭理她们,转而去朝六姑娘示意了下。 六姑娘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她的心里很是忐忑,忍不住朝母亲郑氏频频看去。见郑氏别开眼不帮忙,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前走。 郦老太太这一次倒是不像前几日那般再非要拒绝她的示好了。六姑娘走到了她身边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正心情愉悦的和郦南溪说着话,看到六姑娘捧过来的茶,她甚至还让顾妈妈给接了过来。 见到老太太如此,六姑娘面上带着笑,心里百般滋味当真是无法言说。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老太太,又偏过头悄悄去望郦南溪。 她知道老太太并不是真的原谅了她。不过是看着四房的人刚到,所以不想弄的太僵罢了。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得了祖母的原谅,竟是还要借了七妹妹的东风。 而且让她十分介意的是,郦南溪这位置挨着老太太坐的,就好似她行礼的时候也向着郦南溪行礼了一般。怎么想,心里头都不太舒坦。 二太太郑氏看着这一幕,倒是不在意旁的,想的只一个事情——老太太肯原谅六姑娘了。 郑氏暗松了口气。 旁的事情都是虚的,只那件事,她一定得促成了才行。只有老太太觉得六姑娘好肯推六姑娘一把,这事儿才能成。 郑氏见六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待着的时间太久了些,就想要轻咳一声提醒下女儿。没想到六姑娘自己居然先回过神来开了口。 “七妹妹如今是愈发出众了,瞧着比小时候更为出挑。” 郦南溪知晓自己小时候是有些胖的。不过,那时候她仗着自己还小,也没去留意过身材这些,只顾着自己吃好玩好。到了大些的时候去了江南,她也未曾苛待过自己,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瘦了下来。 想她两世为人,前一世的时候身子太过虚弱,没有熬过十九岁的冬日便逝去了。 这一回她有幸生在郦家,身体康健,又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和祖父母,她便想着任性一回、肆意一次。 “多谢六姐姐挂牵。”郦南溪浅浅笑着,简短答道,并不多说。 女孩儿声音带了些江南的口音,软软糯糯的,听着让人打心眼儿里就很喜欢。 六姑娘垂下眼眸,滞了一瞬,复又抬眼望向老太太,说道:“今日菊花开得好。孙女儿想着,再过些时日怕是就要凋零了,便让人采了几朵来,想要给祖母插一瓶摆在屋里。” 语毕,她朝门口望了眼。那里有个小丫鬟正捧着一小筐刚摘下来的鲜花低眉顺目的立在门边。 郑氏不知六姑娘是何时吩咐了丫鬟去做这事儿的,见状很是满意。六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让捧花的小丫鬟走上前来。 大恒与前朝一样,很是重视女子的修养。花艺便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项。时下的贵女和太太们无不以此艺出众为傲。 郦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花艺也是十分了得的。听闻六姑娘要插花,顿时起了兴趣,“哦?你怎的忽然想起来这个了?” 六姑娘说道:“孙女前几日在屋中自省,时常以花艺来调节心情。看着它们,便告诫自己要如同秋菊一样淡然无争才好。” 郦老太太赞许的微微颔首。 五姑娘见状就也起了身。 大太太一直沉默的坐着,看女儿站了起来,忽地反应过来,赶忙伸手去拉她。哪知道五姑娘居然挣脱了她的拉扯,走到了老太太跟前。 她立在六姑娘身侧与老太太道:“孙女不才,也想给祖母插一瓶花。” 郦老太太不住颔首,“好,好。”她侧首去问四姑娘和七姑娘,“四姐儿和西西要不要也来?” 郦南溪当即婉拒,笑道:“祖母可是真不心疼我。我这才刚下车呢。倒不如今日歇一歇,明日的时候我再来给祖母献花。” 她已经看出来了,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正较着劲儿。她可不凑这个热闹。 郦老太太知晓这个孙女素来是极娇的,被她拒了也没有分毫的不开心,反倒说道:“西西赶忙歇着吧。若是累了,进屋里歪一会儿。” 这话一出来,太太姑娘们的表情就相当好看了。 老太太的屋子是从不让几个孩子们过去睡的。唯有郦南溪,从小就时常被老太太领过去一起歇着。如今时隔几年,依然如此。 四姑娘郦竹溪是郦南溪的亲姐姐。 她看妹妹成了众矢之的,暗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孙女也想为祖母插一瓶。”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就从郦南溪身上都转到了四姑娘的身上。 郦南溪怎不知晓姐姐是在帮她?就拉住了四姑娘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 四姑娘轻轻朝她摆了摆手,示意郦南溪不必如此。 ——有些事情,西西不知道,她却清楚。既是大家早晚都要争上一争,不如现在就开始罢。 郦南溪不知素来温婉的姐姐此刻为何面露坚定之色,见状也只得松了手静坐一旁。 郑氏想让八姑娘也参加。谁知道她刚想说这话的时候,扭头去看才发现八姑娘已经禁不住饿拿着点心吃了起来,故而只得弃了那个打算。 这时候五姑娘躬身朝老太太行了个礼,“既是姐妹们都要如此,倒不如来个花艺的比试。不是为了分出优劣,不过是让姐妹们试试手罢了,也免得到了花朝节的时候舒展不开。” 花朝节的时候,大恒都会举办花艺比试,京中的太太和贵女们都会参加。 郦老太太听闻后自是许了。 因着有三位姑娘要比试,且其中两位没有准备花,所以插花的时间就稍稍推迟了些。 八姑娘这个时候拍了拍手里的点心渣子,扬声说道:“祖母,我饿了。” 大家听闻,心里刚刚绷起的那根线就瞬间断了,俱都笑着去看八姑娘。 大太太小心翼翼说道:“不如让孩子们用过早膳再开始吧。” “是这个理儿。刚才是我疏忽了。”郦老太太也不让大家回院子去用膳了,直接叫人摆了几桌在她屋里。 待到大家一同用了早膳,姑娘们这便带了各自的丫鬟去选花。 六姑娘生怕耽搁了这会儿后自己的花就不如另外两位的花朵娇艳,就又出去了一趟重新采摘。一来二去的,从六姑娘说起插花一事一直到开始比试,中间约莫间隔了一个时辰。 六姑娘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很不舒坦。 原本她是想借了这事儿好在祖母面前露个脸。谁知道居然让其他两人给搅合了。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郦南溪,四姑娘就不会出手。如果不是四房送来了布匹,五姑娘就不会和她结仇,更不会今日非要和她对着来。 算来算去,都是四房那边的小动作太多。不然的话,今日就是她自己露脸的时候了。 六姑娘越想心里越不舒坦,就在择花的时候明里暗里和四姑娘处处不对付。 郦南溪原本是挨了四太太坐着观战。后来她发觉了六姑娘的所作所为,就默不作声的挪了位置,坐到了离四姑娘最近的那一处。 原本她并未打算出手,如果这个比试足够堂堂正正的话。 但是,如果有人欺负到了她在意的亲人,她就不打算作壁上观了。 她可是相当护短的。 郦南溪静静的看着四姑娘她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对自己的花艺十分有信心。 前朝开国之初,有女鸿儒著《女艺》一书。后开设静雅艺苑,专门请了当时世上各个方面最富有盛名的女子来做第一任先生。 而前世的她,便是教习花艺的那一个。 第三章 眼看姑娘们已经准备就绪,郦老太太让人将刚刚她准备好的三个插花用瓶给拿了出来。一样一样摆在大家面前后,众人都不由得暗暗惊叹。 其一是官窑青花缠枝花卉纹花觚,再一个是前朝的青釉鹤纹花樽,最后那个是年代颇为久远的白瓷玉壶春。 看到玉壶春的刹那,女孩儿们都有些心动。这可是老太太屋里搁着的宝贝,几百年前的古物。 谁也没料到,老太太居然这样舍得,把这些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们比试花艺用了。 在大恒,花艺不仅仅是将花插得好看了便成,还要讲究养花时日的多少。古器深埋土中多年吸足了地气,用来插花效果极好,花色更为艳丽且不易凋谢。更何况这玉壶春成色极佳。有个典雅大方的玉瓶,想必能插花效果增色不少。 郦南溪却微微皱了眉。 其实,白瓶是很考验技艺的。若是插入的花色艳丽,会显得头重脚轻;若是插入的花色素净,又很容易显得寡淡无意趣。 大家都开始盯着那玉壶春看的时候,四姑娘听到旁边响起了郦南溪的声音。 “姐姐,姐姐。” 接连两声轻唤,声调起伏颇大,尾音轻轻上扬。 四姑娘莞尔,下意识的就要说一句“不成”。因为这般的语调,一般是妹妹郦南溪对她有所求的时候。虽然她十有八.九会答应妹妹,但是头先回答的那句却是要开着玩笑和妹妹说句拒绝的话。 那两个字刚要出口的时候,四姑娘猛地心中一跳。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郦南溪。果不其然,郦南溪对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四姑娘有些犹豫。 那玉壶春是古器,用来养花甚佳。可西西为什么不建议她用那一个呢? 不过,这白瓷瓶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如今这般纯白的瓷瓶已经极其少见了,她们平日里练习花艺,也并未用过此类花瓶。 四姑娘舒缓了心情斟酌了下,觉得妹妹的提醒有理。既然对它不熟悉,那么,即便它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下定决心后,四姑娘泰然自若了许多,心中恢复了平静。 这些想法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就在四姑娘拿定主意的同时,六姑娘当先开了口:“祖母,我要那个玉壶春。” 五姑娘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好眼光。”郦老太太笑着说完,视线缓缓扫过其他几个女孩子,“你们觉得如何?” 六姑娘赶忙说道:“姐姐们就让让我吧。” 五姑娘点了点头。 四姑娘刚才已经拿定了主意,此刻便想也不想的答道:“好。” 郦老太太仔细去看,五姑娘虽然没有拒绝,而且看上去表态比四姑娘还要更早一些,可是紧绷的神色和抿起的唇角都显示了她的不甘心。反倒是四姑娘,分毫都没有介意。 郦老太太暗暗点头,多看了四姑娘几眼,垂眸饮了口茶,说道:“我这里就这个瓶子最宝贝,被你给夺去了。” 六姑娘自然晓得祖母是和她说的,当即欢天喜地的让丫鬟将瓶子小心翼翼捧到了她的跟前。 最后,青花花觚到了五姑娘的手中,而四姑娘跟前摆着的,则是青釉鹤纹花樽。 郦南溪为四姑娘暗中捏了把汗。好在六姑娘得了玉壶春后,喜爱得紧,觉得自己一定要比旁人要强上许多,便没有再去和堂姐们明争暗斗,只自顾自的对瓶细细妆点。 时间慢慢过去。不多时,六姑娘当先收了手。之后四姑娘和五姑娘也依次完毕。 五姑娘是用了海棠,搭配着丁香和林檎花;六姑娘选择的是菊花,以山茶和海棠做搭;四姑娘则是用了山茶,另择了腊梅枝与兰草在旁。 五姑娘和六姑娘所用的花色颇为娇艳,只四姑娘所用花色较为素淡,就连唯一的山茶也是选了白色。 庄氏看了后,暗自为女儿着急。因着四房长久不回京城,所以四姑娘对老太太的喜好了解的少。她们俱都知晓老太太喜好热闹和喜庆的颜色,偏偏女儿这一个太过素净。 庄氏性子急,看到四姑娘失利,就想要多说几句。好在她在关键时刻记起了临行前夫君对她的再三叮嘱,万不可在老太太面前多说话,言多必失,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心绪不宁的静等着老太太开口。 老太太盯着六姑娘的花看了好一会儿,又往六姑娘身旁的花篮瞧了眼。篮中有不少品种的话,她依然选择了山茶和海棠做搭。而且,她只选择了这两种,一样不多,一样也不少。 郦老太太沉吟不语。 郦南溪倒是安心了许多。 六姑娘用的色彩太过于绚烂了。旁的不说,单讲菊花,六姑娘选择的便是夺目的紫菊。一大丛花单看倒是不错,但在那白瓷玉堂春中,颇有些不太搭称。 而五姑娘的那一个,择色问题不大,只是摆设的方式不太好,高低错落有了,疏密却不太合适。 不多久,郦老太太赞道:“四丫头的挺好。清幽雅致,不错。” 一锤定音,说了四姑娘拔得了头筹。 五姑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朝老太太福了福身,“请祖母指点。” 郦老太太将视线转向她插的花觚,“心静方能成事。心乱,则花乱。” 五姑娘咬了咬唇,默默退到了后面。 六姑娘有些不乐意,轻声说道:“祖母,还要看花期长短呢。” 她说这句,一个是说现在断定的话未免太早了,另一方面,也在提醒老太太。 毕竟刚才老太太明显对她偏爱,让她择了最好的那个。若老太太不愿让她用那玉壶春,只和她说一句不行便罢了,为何要问两个姐姐?分明是特意逼着她们表态同意。 郦老太太审视的打量着她。 四姑娘在旁笑道:“孙女也觉得自己尚有不足,不若多等几日再做评定。” 庄氏听了这话,恨不得赶紧掩上女儿的口。可惜已经晚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巴不得老太太能够松口过几天再评定,说不定结局能够来个反转。赶忙在旁劝说道:“既然四姐儿也这么说,老太太不如答应了吧。” 郦老太太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让人将花瓶俱都收到了旁边耳房的桌子上,一起搁好养着,几日后再做观察。 这回大房和二房的太太与姑娘们便都欢喜起来。只庄氏一个人在生闷气。幸好三太太离她近,在她身边好生劝了她一会儿。 旁人都没发现,郦老太太却留意到,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郦南溪将剩余的花枝都收拢到了屋里闲置的几个花瓶中。又低声吩咐了丫鬟婆子几句。 人都散了后,老太太叫了顾妈妈问道:“西西刚才说了什么?” 顾妈妈说道:“七姑娘让婢子们好生照料着这些花,说是既然已经折下来了,就多留它们几日,也不枉它们被人选中离开了花枝。” 许久后,郦老太太长长一叹,“几个孩子里,就她最好。只可惜年纪小了点。” 顾妈妈在旁点头,“可不是么。” 回去的路上,庄氏依然心有不甘,拉了三太太在前头倾诉不平。 四姑娘特意落后了几步,喊住了郦南溪悄悄问她:“西西为何要让我在瓶内放锡管?” 刚才插花的时候,郦南溪趁着旁人不注意,丢了个锡管到她的瓶中。她倒是没料到西西居然会随身带着这冬日里插花用的东西。 不过,既然西西想要这么做,她就没当众来戳穿妹妹。待到现在就她们两个了方才开口问她。 “因为这几日会迅速变天,然后下雪。”郦南溪答道:“放个锡管保险点。” 听了她这话,四姑娘忍不住笑了,“不过是个农夫的话,你还当了真?” 四姑娘说的便是她们路上遇到的事情。当时行至一处田庄,在那里稍作歇息。田庄庄头的娘子和她们说,看着这天过不了多久就要变了,很快就会下雪,而且,是大雪。 当时和她不过是笑说了几句,四姑娘并未放在心上。谁料妹妹却上了心。 郦南溪看出来四姑娘不甚在意,就和她解释道:“我们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有他们懂的多。多听一听总是好的。” 她这话并非空口无凭。 前世的时候她因着养花和农家之人没少打交道。因着他们的提醒,避开过好几次的天气突变。 四姑娘看看清朗的天空,颇不以为然,只是她素来性子温柔且疼爱妹妹,不会和郦南溪硬抗,便随口说道:“那就让人提前准备着。” 郦南溪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来,又赶忙遣了身边的秋英去海棠苑,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四姑娘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妹妹不见了,回头去看发现郦南溪的丫鬟正往海棠苑去,便问:“怎么了?” “和祖母说一声,让人在五姐姐六姐姐的花里也插上锡管。”郦南溪苦笑道:“之前只想着能帮姐姐就好。刚刚才想过来,祖母的那两个瓶子可是宝贝得很。若是下雪结了冻,那两个怕是要冻裂了。” 四姑娘看着郦南溪认真的模样,颇觉得有趣。她有些担心妹妹这样多此一举会惹了老太太不悦。回到蕙兰苑后,她特意遣了得力的大丫鬟去打听状况。后来听了丫鬟禀报,说是老太太非但没有觉得郦南溪多管闲事,反倒是和身边的顾妈妈赞了郦南溪几句,四姑娘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为郦南溪的事情担忧不已的时候,郦南溪也在关心着她的事情。 回到蕙兰苑后,郦南溪就钻进了母亲庄氏的屋子里,缠着她问个不停。 庄氏被她烦的不行了,佯怒呵斥道:“你再这样,就把你送回江南去。” 郦南溪不急也不恼,笑眯眯的道:“我来京城可是老太太亲自叮嘱的,娘你可不能一时意气用事啊。而且,我回去能怎么样呢?哥哥们看我想来京城,怕是要亲自将我送来。到时候耽搁的还不是他们的课业么。” 庄氏被她这一通理论给弄的哭笑不得。 不过,郦南溪说的倒是大实话。她的两个哥哥很疼她。郦南溪皱一下眉,那俩人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给她摘下来。如果她就被这么给送回去了,他俩还真可能亲自送她过来。 庄氏没辙了,坐到椅子上,摇头叹道:“说罢,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娘你先答应了我,一定会告诉我,我才问你。”郦南溪说道。 庄氏柳眉倒竖美目一瞪。 郦南溪不甘示弱,静静的回看她。 母女俩刚才就因为这个而争执了半天。 明明是郦南溪要问庄氏事情,偏偏郦南溪不说是什么事,非要庄氏先答应了说答案,她才肯讲出来是为了什么。 要不然,庄氏也不会被她磨到了现在还半点不松口。 两人对峙了半晌后,终究是庄氏当先败下阵来。 这个小女儿看着温温和和的,实际上非常固执,就跟郦四老爷一个德行。如果她不答应了女儿的要求,这丫头真能憋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告诉她到底今天为的是什么事。 偏偏她就是个急性子的。若是一会儿不知道也就罢了。如果长久都不知道女儿究竟因了什么问题来绕这个圈子,还不得把她活活憋死? 庄氏虽然点了头,可心里头十分纠结。 明明是女儿有求于她来问她,怎的到最后反而她成了被动的那一个。 “好。我答应你。”庄氏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会告诉你答案。你只管问吧。” 待到郦南溪将问题说出来后,庄氏当真是愣住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庄氏坐直了身子,狐疑的看向郦南溪,“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郦南溪自然不能说这是自己凭着周围人的态度和做法而猜出来的,便道:“我听几个婆子议论过。具体是哪一房的人,我也不晓得。她们说我们这一趟回来,是因为老太太的吩咐。而且与姐姐和两位堂姐都有关系。” 而后,她笑眯眯的挽住了庄氏的手臂,亲昵的说道:“娘,你答应我了,就告诉我把。我们这一次过来,到底是为的什么?是不是和姐姐有关系?” 庄氏只脾气略急躁了些,却是个一言九鼎的,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她既是答应了会讲出实话,就不会糊弄过去。 郦南溪深知这一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绕了这么一个弯来“对付”母亲了。 庄氏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将要讲出来的话不适合给一个未成亲的小姑娘说。可她刚才已经答应了…… 暗叹口气,庄氏压低了声音,很轻很轻的说了几句话。 她声音放的太低了,以至于郦南溪没有听清。只能让母亲再重复一遍,然后她微微侧身将耳朵凑过去细细聆听。 待到听清,郦南溪大惊失色,猛地站直了身子,差点撞到了庄氏的下巴。 “娘你说的是真的?”郦南溪不敢置信的问道:“卫国公府真的要和郦家结亲?” 第四章 也无怪乎郦南溪如此惊愕,只因这卫国公实在太过出名了。 十岁时父亲平宁侯故去,身为世子的他袭了爵。十三岁跟着梁大将军上战场,第二年就立下头等功。将近十年下来,战功赫赫,一步步晋升,最后官拜大将军。去年他凯旋而归后,更是被封为卫国公,赐国公府邸。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对郦南溪来说,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要命的是,听说此人性子极其淡漠,就连他皇后姑母,都曾说过他生性凉薄。 一想到姐姐或许会嫁给那样的人,郦南溪就担忧不已。 不过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我听说国公府未成亲的不只是国公爷一个?”在江南多年,她对卫国公府着实不算了解,忍不住道:“会不会和郦家结亲的并不是卫国公?” 若是另有其人的话,这门亲事倒还算是得当一些。 庄氏对这桩亲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了。可她没法和大女儿细谈此事。四丫头是个脸皮薄的,多谈两句都要羞得钻回屋里去。自家夫君郦四老爷不喜欢听这些琐碎事,和那两个儿子更是没法说起这些。 庄氏满腹心思没法诉说,如今看到小女儿能谈上两句,当即就有些忍不住了,说道:“就是卫国公本人没错。” 郦南溪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挽了母亲的手臂道:“娘,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将姐姐往火坑里推呢。” 庄氏听了这话,再一想外头的传言,有些了然,笑道:“你莫要尽听外头人说。我早些时候就问过你舅舅了。” 郦南溪这才记起来自己和卫国公算是转弯抹角的沾了点亲的。不过,京中的权贵之家多年的联姻之下,大都是这样了。 “舅舅怎么说?”郦南溪赶忙问道。 庄氏看她是真的急了,就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好生坐下,这才道:“卫国公人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你舅舅说了两个字,可嫁。我想,这亲事应该没问题。” 郦南溪也知道传言不可尽信。但是如果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说那人不好,唯独一个说他好,偏偏唯一的这个人还是自己很敬重的长辈,那到底是信好呢,还是不信好呢? 郦南溪带着满腹的担忧回屋歇息去了。 到底是连日奔波了许久,虽然躺下前并未觉得太累,但是刚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起来的时候,已然是过去了两个时辰。她让金盏给她简单的梳了个双髻,并未戴珠花,这便往母亲那边行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了议论声。 “明儿我去庄子上瞧一瞧,你在家里守着……” 旁边小丫鬟打了帘子,郦南溪进屋后就问:“娘你明天要出门?” 刚才郦南溪醒了后,郭妈妈已经遣了人来和庄氏还有四姑娘说了。此刻看到小女儿,庄氏并不意外,含笑道:“将要入冬了,田地庄子总得去看一看。不然过些时候再冷些就没法去了。” 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回京。虽然庄子和田地上都留了可信之人看管着,平日里兄嫂也会帮忙看顾,但她既是回了京,总得亲自瞧瞧方才放心。 郦南溪有些心忧。 庄氏的嫁妆丰厚,光是京郊的田庄就有七八个。一个个瞧过来,回到家中怕是得四五天后了。如果半途碰到下大雪,那可怎么办? 她就把很快将要下大雪的话和庄氏提了起来。 庄氏如四姑娘那般,也并未将这话太当回事。毕竟往年的京城都是入了冬才会开始骤然转冷。如今离十月尚还有几日,怎会就突然下雪? 看着母亲不以为然的模样,郦南溪知道母亲是铁了心的要查看田庄了,沉吟了下说道:“不若我代您走这一趟吧。” 四姑娘笑道:“怎么?在家的时候到处乱跑还没跑够,到了这里还想如此么?跟你说,这一回我可不陪着你了。” 在江南的时候,每每庄氏要去哪里查看,郦南溪都要缠着母亲跟了去。在她十岁之后,有的时候庄氏没空,她就会代母亲走一趟。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有兄长或者姐姐相陪。 郦南溪想的是若她去的话,好歹会提前做好预防大雪天的准备,不至于像母亲那样两手空空的被雪天弄个措手不及。 不过听了姐姐这番话后,郦南溪当即想好了托词,笑眯眯道:“我自然是不会麻烦姐姐陪着的。姐姐和母亲在家有大事要做呢。” 说罢,她还促狭的眨了眨眼。 四姑娘有些明白过来,登时脸颊红透了,朝着庄氏嗔道:“娘,你怎么什么都和西西说啊。” 郦南溪不待庄氏开口,赶忙说道:“娘不若陪着姐姐在家里吧。毕竟是大事,您和姐姐在一起,姐姐也好有个主心骨。” 这话倒是真真切切的打动了庄氏。 多年前的时候,郦老太太就曾经提起过几句。 郦老太爷当年救过一个人的命。那便是已故平宁侯的父亲、现卫国公的祖父,重家的老太爷。重老太爷想要答谢郦老太爷,在郦老太爷入京为官的时候,很是出了一把力。后来重老太爷和老太爷不时提起当年的救命之恩,就想着两家结亲。 谁知道两人生了几个孩子都是男的。两位老太爷无法,就允诺结成孙辈的亲家。而且重老太爷还说了,要郦家的孙女儿嫁过去。 郦老太太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平宁侯刚刚故去,重家乱成了一团。虽说侯府世子重廷川袭了爵,但谁也不看好他。毕竟重廷川原本是庶子,不过是被养在了重大太太名下,而这个时候重大太太被查出了怀有身孕。 即便当年平宁侯暗示过郦家女儿是要嫁给重廷川的,可那事儿毕竟没有过明面。郦老太爷觉得重廷川性子太过阴沉,且重大太太会否生下男孩儿也未可知,郦家也就未曾出手相助。 谁曾想这重廷川手段了得,重家再乱都没能翻出什么大的水花。再后来重廷川一出了三年孝期就去从军,一路晋升,直到受封卫国公…… 郦家知道自己当年的选择已经寒了卫国公的心,就将当年的约定压在了心里,谁也不再抱有希望。 哪里想到,今年的时候重大太太居然会提起这一茬来? 不管重大太太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这对郦家来说都是好事。 但,郦老太太说了,嫁到卫国公府的女孩儿,可得仔细挑选过。莫要亲家没结成,结成了仇家。 自小到大,庄氏就十分信任自己的兄长。即便嫂嫂说卫国公性子不好,但哥哥说重廷川可嫁,庄氏就觉得这孩子定然不错。 只要夫妻俩同心协力,小日子不就能够过得十分舒坦? 她和郦四老爷便是如此。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办,只要他们两个心是齐的,其他人再怎么犯事作妖都不怕。 不过…… 庄氏有些为难的是,卫国公和嫡母梁氏一直关系不佳,连带着她嫂嫂小梁氏亦是对卫国公有偏见。如果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进行阻挠,即便兄长庄侍郎出手相助,恐怕事情也没法成。 看看面若桃花的大女儿,再看看眸光坚定澄澈的小女儿,庄氏终是下定了决心。 “那西西就帮娘亲走这一趟吧。”她不放心郦南溪独自前往,“到时候找你六哥哥或者七哥哥陪着。” 郦家的六少爷和七少爷都是三房的。 郦四老爷和郦三老爷是双胞胎兄弟,自小感情就非常好。三房的少爷们没有同胞姐妹,就待四房的女孩儿们跟自己的亲姐妹一样。 “娘可是犯糊涂了。”四姑娘嗔道:“六弟、七弟还要读书,清远书院可不会随意让学生告假,怎能脱身去陪西西?” 庄氏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转而与郦南溪说道:“那就让明誉陪你去吧。”说着就让人取纸笔来,“我写封信给你舅舅,明儿就让明誉过来一趟。” 庄明誉是庄侍郎的儿子、郦南溪的表哥。如今正在家中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倒是有着大把的时间。 其实庄氏让庄明誉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庄明誉和卫国公算是比较相熟的。有些事情刚好当面和他打听打听。 母女三人商议已毕,海棠苑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少爷们都已经下了学,老太太在院子里摆了几桌给四太太还有姑娘们接风洗尘。 庄氏和女儿们就收拾了下往海棠苑赶过去。 一进院门,屋子里就冲出了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青衫戴着方巾,笑容很大,脚步很急。 他扬着声音喊道:“四婶、四姐姐、西西好!” 四姑娘说道:“七弟你慢点儿跑,莫要摔着了。” 郦南溪却是抿着嘴笑,“六哥哥,你又在装七哥哥了。” 庄氏和四姑娘都讶然的望向郦南溪,“你不记得哥哥们了?” 郦南溪依然十分笃定的道:“就是六哥哥没错。” 郦六少听了这话甚是稀奇,收了刚才刻意做出来的嬉笑模样,微微笑着问郦南溪:“西西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此时的他语调神态很是温和,与刚才判若两人。 郦家的六少爷和七少爷是双生子,身高身材相仿,五官极其相似。两人若是刻意装作对方的样子,莫说是久不见的四姑娘了,就连他们的母亲三太太都有时候会搞错兄弟俩。 听了郦六少的话后,郦南溪莞尔,指指眼睛,指指头上,“眼神不一样,而且六哥哥的方巾戴的更齐整。” 屋门处传来了一阵爽朗大笑,另一个少年大大咧咧的快步走了出来,“西西可是提醒我们了。下一次装的时候,得更为严谨些才是。”正是郦七少。 郦六少和四姑娘、庄氏一同望过去,果不其然,郦七少的方巾边角处已经有些歪了。 几人相视而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郦六少对弟弟道:“可不是。下次一定得注意才行。” 郦七少将手搭在了哥哥的肩上,对着郦南溪扬了扬下巴,“走,大家到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呢。” 郦六少将他的手扯了下来,拉着他对庄氏行了个礼,又请了庄氏先行。兄弟俩这才和郦南溪、四姑娘一起,跟在后头嘻嘻哈哈走进了屋。 因着是老太太发了话,全家人聚一聚顺便给四房接风,所以一房二房三房的太太少爷和姑娘们都来了,不过老爷们一个都没来。 郦大老爷已经去世多年,二老爷和三老爷则是今晚都有事晚膳的时候赶不回来。前者是今日有礼部的同僚相请,后者是因为铺子上的一些事情走不开还没归家。 因着多年未见,郦南溪和大房二房的姐妹们都不太熟悉,偏偏早晨的时候四姑娘赢了五姑娘和六姑娘,所以那两房的女孩儿们就有点排斥她们。 只八姑娘还是如以往一般与她们亲近。 “西西你看,这是我新得的一对耳坠。怎么样,不错吧?翡翠楼的呢。” 虽然八姑娘比郦南溪稍小一点,但两人是同年出生,相差不过几个月罢了。八姑娘喜欢和郦南溪亲近,便一直叫着西西。 郦南溪很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堂妹,虽然与二房不对付,但和八姑娘的关系却很好。听闻八姑娘和她这样说,郦南溪就仔细的看了过去,见是一对小巧的玉石耳环,难得的是雕工精巧,戴在耳上很称脸型,便颔首赞道:“是不错。” 八姑娘便美滋滋的笑了,拉着她的手不住的低声言语。 郦南溪怕姐姐受冷落,叫上了四姑娘和她们一起谈论。不多时,饭席开始,众人都分桌坐了。她们三个也挨在一起热络不已,倒是成了最为热闹的一处。 郦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半晌,最终视线落在了郦南溪的身上,许久之后,沉吟不语。 这天因着高兴,大家散的晚了一些。 郦四老爷疼爱幺女,从来不准人早叫郦南溪起身。郦南溪在家里的时候习惯了睡到自然醒,到了这里一时半会儿的改不过来。前一日睡的晚,这天醒的也就迟了一些。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屋内。郦南溪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叫了秋英进来,边穿着衣裳边问道:“姐姐们是不是已经给祖母请安过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急得鼻尖冒了一层细汗。 金盏捧着装了温水的铜盆进屋,搁在桌上后笑道:“姑娘不必着急。老太太说了,先前老爷已经写了信来,说是姑娘身子弱早起不得,让老太太担待着点莫要因着这些小事而责怪姑娘。故而老太太下了死令不许婢子们叫姑娘起身。” 听了这话,郦南溪瞠目结舌,连起身的动作都停滞了。 她身子弱? 她怎么不知道…… 郭妈妈刚巧进屋,听了个准,在旁笑道:“老爷可真是疼爱姑娘。” 郦四老爷这样和老太太说,简直就是直接为小女儿讨了一个晚起床的特赦令。 郦南溪鼻子酸酸的,有些想念自家那严肃死板的爹爹了。赶忙垂下眼掩去思绪,让丫鬟们服侍着起了身。 梳洗完毕后,郦南溪先问过了母亲和姐姐。 郭妈妈道:“太太带着四姑娘去了墨兰苑,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 墨兰苑是三房的住处。想必是母亲带着姐姐去找三伯母了。毕竟离开京城多年,郦家的很多事情都已经不甚了解。 郦南溪心中了然,便先去了海棠苑,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后,祖孙两个一同用了早膳。老太太这才让郦南溪回来。 一进蕙兰苑的门,丫鬟们就欢快的和郦南溪说表少爷已经到了,正和太太在书房里说话。 郦南溪没多想,就朝着书房行去。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屋里隐隐传了出来。 “……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让他往后都留在京城……” 皇后是卫国公嫡亲的姑姑。能让皇后出面亲自过问的,恐怕就是卫国公了。 郦南溪只听了大半句就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谁,赶忙缩回了身子不再去听,又忙制止了守在门口将要通禀的罗妈妈,轻声和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急着进去,转而到了院子里的花圃旁歇着。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打开。 郦南溪回头去看,便见一个穿着紫色锦衣束着玉带的公子哥儿踱着方步走出了屋子。 他容颜俊美身材高瘦,边走边摇着扇子往前行,端的是风度翩翩姿容出众。 郦南溪扯了扯嘴角,扭头对身侧的郭妈妈轻声说道:“大冷天的还扇扇子,真是不怕冷。” 哪知道不过是声低语而已,却被对方给听了去。 庄明誉刷的收了折扇,桃花眼半眯,大跨着步子过来朝着郦南溪头上就是一下。 “什么冷不冷的?这叫风流倜傥!小丫头不懂就别乱说。” 第五章 郦南溪听了这话只觉得有些好笑。 真风流人士哪里需要刻意做出这般模样来了?单单站在那里,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便能自成一处风景。 眼前的庄明誉,虽然个子比她高,年龄比她大,在她看来却带了点孩子似的任性。故而郦南溪微笑道:“好好好,表哥最风流,表哥最倜傥。满天下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似你这般衣冠楚楚的了。” 庄明誉也听出了她这话的敷衍意味,握着折扇抬手就要再敲,被郦南溪轻轻一闪躲了过去。 庄氏出屋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扬声问道:“明誉你这是在做什么?” 维护之意顿显。 庄明誉知道姑母和姑父疼爱小表妹疼爱得紧,收了扇子笑道:“和表妹开个顽笑。” 郦南溪趁机告状:“娘,他打我。” 庄明誉扭头怒瞪她,无声的谴责。 郦南溪根本不理会他,一路跑到了母亲身边挽住了母亲的衣袖。 庄明誉有些讪讪然,左顾右盼的说道:“不知竹妹妹现在在哪里?” 庄氏说道:“四姐儿去了三太太那里还没回来。” 郦南溪听了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当年大家都还小的时候,舅母曾经说过两家结亲的事情,还说要母亲把姐姐嫁给表哥。仔细想想,庄明誉每次去江南探望她们的时候,好似也经常要寻姐姐。 虽然那些话不过小时候说说而已,但也不知他心里是不是当成了大事来看待。如若真是这样,那母亲和姐姐的打算岂不是…… “咦?又在想什么呢?” 猛然靠近的一声让郦南溪骤然回了神。 她刚才正想着庄明誉的事情,此刻看着忽地凑到了她眼前的放大了的他的脸,忽地有些心虚,急急退了两步,眸中带了些惊疑不定的闪烁。 庄明誉见吓到了她,十分心满意足,又抽出了折扇慢慢摇着,还挑衅的朝郦南溪挑了挑眉。 庄氏瞧郦南溪将要回击他,赶忙伸手拦了一下。看着这两个一见面就争吵的冤家,庄氏也是有些无奈。幸好这个时候四姑娘回来了和庄明誉说了几句话,郦南溪和庄明誉才没有再次拌起嘴来。 郦老太太听闻郦南溪要出门去,特意遣了人来问。 早膳的时候因着庄明誉还没来事情并未说准,故而郦南溪未曾和祖母说起这事儿。如今她就又往海棠苑去,亲自将事情与祖母说了。 郦老太太得知郦南溪不过是去自家的庄子上看一看,这便放了心,让顾妈妈拿了些吃食点心给郦南溪带着,再仔细叮嘱了她一番这才让她回去。 到了蕙兰苑的时候,庄氏和四姑娘已经帮郦南溪将东西准备好了。 郦南溪听了母亲身边的罗妈妈挨个将置备的东西报出来后,又吩咐了身边的金盏另外再拿一些东西。 看着丫鬟们抱着手炉、斗篷、木屐等物一样样的往车子上搁过去,四姑娘颇有些哭笑不得,与郦南溪道:“西西还当真觉得会下雪不成?带着这么些东西,岂不是麻烦。” 庄氏也有些迟疑。 郦南溪知道自己和母亲姐姐怎么都说不通的。而且姐姐也是好心想要她轻车简从,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不是她们熟悉的江南。 “终归是小心着点的好。”郦南溪并未过多解释什么,笑着与四姑娘说道。 三人说了会话后,郦南溪方才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一瞧方才发现庄明誉居然未曾反驳什么,只一声不吭的帮她置备着东西。 郦南溪瞧着稀奇,不过他既是好心在帮忙了,她就也没当面和他抬杠,反倒是转过头去道了声谢。 庄明誉正帮忙将老太太给郦南溪的那一大盒子吃食塞进车里,闻言扶了马车车门,嬉笑着说道:“你也莫要谢我。往后我有事寻你帮忙的时候你别推三阻四的就成了。” 郦南溪点点头。 庄明誉看她没反驳,顿觉无趣,看看车子里收拾的差不多了,转而去牵自己的马。 临出门前,顾妈妈来送郦南溪,特意说道:“老太太说七姑娘之前答应要插的花如今还没有影儿,就等姑娘回来帮忙插一瓶呢。” 郦南溪知道祖母这是担忧她路上的安全,笑道:“妈妈代我谢过祖母的关心。我必然会小心着些,尽快回来的。” 顾妈妈看郦南溪心中明白,就连连应了下来。回到海棠苑自是将郦南溪的话原原本本的给带到了。 郦南溪上了车子后探出头往外头瞧了眼,恰好看到庄明誉正和四姑娘在说着话。 不过,庄明誉显然一直在留意着她这边。看她望过去了就朝她点了点头。不待郦南溪有所表示,庄明誉已经和四姑娘说了一声往这边行来。 上路之后,听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郦南溪的心里也有些扯不开的思绪。待到出了京城,四周再没了外人,她就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左右四顾瞧见了在车边跟着的庄明誉,她就喊了一声“表哥”。 庄明誉策马而行,到了她车子近旁,勾着唇角问道:“小表妹有何指示?” 郦南溪没法讲自己心中的思虑讲出来,只能试探着问道:“我觉得姐姐是这世上最漂亮最温和脾气最好的。表哥你说呢?” “那是自然。”庄明誉想也不想的就道:“特别是和你比起来,竹妹妹就显得更为漂亮更为温和了。” 郦南溪心下有些明白过来,轻轻的应了一声,钻回车子里。 想到庄明誉的种种表现,她不知自己是不是猜对了。若是对的,那到底是舅母当年的那个想法一直未曾变过,还是只表哥一人有这意思? 转念思量了下,她讪讪笑笑,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了。即便大人们有什么想法,既是未曾挑明,也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够管得到的。而且依着母亲的脾气,若她真与舅母谈起过姐姐和表哥的事情,就断然不会再有将姐姐嫁到国公府的念头了。 庄明誉看着已经合上的车窗帘子,思及郦南溪刚才沉默的样子,他脸色很是阴晴不定。不过垂眸细想片刻后,复又摇头失笑。 到了庄子上后,庄子里的管事赶忙迎了出来。 庄明誉这些年没少往这边跑,帮忙看管着庄氏的这几处田庄。此刻他和管事打了声招呼后,就骑着马引了车夫们往里行。 待到他行的远了一些,庄头欲言又止的看着郦南溪,搓着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时不时的看向四周的人,显然因了人多而有很多话不方便直接讲出来。 郦南溪进屋后将身边的人遣了出去,只留了郭妈妈在身边,这才问管事:“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管事先是朝她行了个礼,这才有些为难的说道:“张庄头遇到了些麻烦,需得请示姑娘。” 这名管事是负责的是庄内账务,张庄头则是负责庄子里大小事务。 郦南溪出门前就听母亲说起过这些庄子上的人事安排,之前没有看到这一处的庄头,本还疑惑,此刻已有了答案。 “你先莫急。”郦南溪便问:“那张庄头遇到了什么麻烦?” 管事就将事情与郦南溪说了,“有个小蟊贼,偷了地里的一些东西吃,庄头让他赔银子,他赔不出,这便吵了起来。” 按理说这些事情不会惊动到要和她说。不过是个小贼而已,东西损失的少便打了赶出去,失物太多则会交官府,基本上不会惊动主家。 可如今管事提了出来,显然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郦南溪就细问缘由。 管事轻声道:“小的看那小蟊贼衣着不俗谈吐不凡,怕是哪家走失了的少爷,又怕是哪个府里赶出来的,拿不定主意,想要看看您的意思。” 郦南溪看他说的郑重,这便让他带了路,往后头行去。 院子深处有一排七八间瓦房。最左边的那一间门窗紧闭,不时的传出隐隐争执声。 管事看了看郦南溪身边的郭妈妈。郭妈妈会意,闻讯的看向郦南溪。郦南溪点了头,郭妈妈这便主动的退到了门边站好,再不往门上望一眼。 管事推开门,朝里面招招手。张庄头便出了屋。 他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浓眉大眼,声如洪钟。之前郦南溪听到的争吵声里,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另一人的太过轻微,她听不清。 张庄头把事情大致说了下,走了几步,不知道站哪里好,看郭妈妈静立一旁,他索性就杵在了郭妈妈旁边直挺挺站着。 管事请了郦南溪入内。 屋中门窗紧闭,房中显得有些昏暗。桌上点了一盏灯,灯旁坐了一名少年。 开门的时候,一阵风进去,吹得火光闪烁了下。 少年原本正在发呆,此刻光影晃动后似有所感,猛然怔了怔,这才发觉屋里多了些凉意,便顺着风吹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眼神有些慌张。看到郦南溪后,他脸色愈发白了几分,衬得唇色却愈发的红润。 好一名隽秀的少年郎。 即便郦南溪在江南见多了相貌出众之人,此刻看到少年的样貌后也忍不住暗暗叹了声。 少年慢慢站起身来,讷讷说道:“我、我真不是有意想——” 郦南溪抬手止了他的话,回头朝管事看了眼。 管事会意,退出门去,将屋门重新合上。只不过未曾栓柱门栓。这样的话,若郦南溪遇到了什么麻烦,他推门就可进来相助。 郦南溪立在门口,并不上前,朝少年颔首道:“你坐。” 少年偏过头去,依然直直的站着。 郦南溪细细打量着他。 正如管事所言,少年衣着不俗,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衣裳。不过,最让郦南溪介意的,还是他的谈吐和举止。 温文尔雅,不骄不躁。即便是偷拿东西被人发现了,依然说话不紧不慢,十分有涵养。 许是被郦南溪看的太久了些,少年有些熬不住,终是做出了点不合乎规矩的动作来,用袖子在脸庞扇了下风。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却让郦南溪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来。 少年里面穿着的夹袄,居然是用云锦做的袄面。 现今天气寒冷,许多人在外衫里头穿一层夹袄借以保暖。可是,就是这么一件里头穿的衣裳,居然用了十分贵重的云锦。 郦南溪的心往下沉了沉,知晓少年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来,放到点了灯的桌上,“这些给你。你去旁边的人家里雇一辆车,赶紧走罢。若想还银子的话,寻了八宝斋,交给掌柜的便好。” 八宝斋是她母亲庄氏名下的点心铺子。 少年身份定然不俗,往后必是能够知道这处庄子是谁家的。既然是他有错在先,这些银子也不能白白送他,总得让他还了才好。 少年显然没料到她会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过了他,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愕然的望了她一眼后,又低头去看碎银子,一时间居然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有言语。 郦南溪生怕他没听见,就又重复了遍。 少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便有些干涩,“你为什么要帮我?” 郦南溪总不好直说自己是不想惹上麻烦,只求这一位赶紧走了才好,浅笑道:“我听说你并非是有意偷窃,不过是有些饿了所以拿了些东西来吃。既是如此,你便走罢。只一点。莫要让我再碰你做这样的事情。” 前面那句是她根据刚才管事所言推测而出。最起码有七八成就是这样了。 少年迟疑了下,并未辩解,转而问道:“为何不能借了你们的车子走?” 郦南溪即便再顾忌他的身份,此刻也不由得被气着,怒极反笑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想我恭送你走不成?” 没想到她这一生气,少年反倒是有些释然了。 他慢慢探出手去,一点点的将银子握在手中。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探手到怀里摩挲了一阵。 “这是、我……” 少年喃喃了半晌,最后心一横,把手里攥着起了褶皱的一方锦帕递到了郦南溪的跟前,“多谢你。往后你若是有什么急事,就拿了、拿了它去恒通钱庄。我自会求了哥哥想法子帮你。” 郦南溪不用去摸,只看那方帕子鼓起的棱角,就知道里面必然包着个类似于玉佩或是玉牌的东西。 她活得逍遥自在,哪就需要旁人相帮了?更何况这人先前被人诬蔑是蟊贼都没把东西拿出来,可见里头之物必然珍贵。 如今即使他肯将东西给她,她也不能接。他来路不明,又敢随意许下了这么大一个承诺。 谁知道他那“哥哥”究竟会是个什么人?! 郦南溪实在不想和对方有所牵扯,就往后退了一步。 “你自己拿着吧。”郦南溪说道:“我用不着你的帮忙。”顿了顿,她又恐自己这话说得太绝情了往后相见不好转圜,便道:“不过是个小忙而已,不足挂齿。” 少年捏着手中之物,垂着眼眸半晌没有言语。最终轻舒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往后必会答谢你的相救之恩。” 说罢,他躬身朝她揖了一礼。姿态文雅谦和。 郦南溪愈发肯定了他必然出身不凡,赶忙侧过身去避了半礼。 少年这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张庄头看看他,又看看郦南溪。 郦南溪微微颔首示意让他走,又低声叮嘱管事:“带他后门离开。” 管事会意,小跑着跟了过去紧追在少年身边低语了几句。 少年回头望了郦南溪一眼,这便跟在管事身边走了。 郦南溪暗松了口气,与张庄头和郭妈妈道:“这事儿和谁都不要提起。即便是表少爷,也不成。” 他们都是跟着庄氏或郦南溪多年的老人了,也知道这件事的要紧,闻言自是认真应了下来。 郦南溪刚刚转回到前面,便见庄明誉正绕着一棵高大梧桐树焦躁的踱着步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此刻修眉紧拧,不时的前后望一望,显然是有些急了。 郦南溪看他左顾右盼竟是半点儿都没有瞧向她这边,忍不住笑了,扬声唤了他一声。 听到郦南溪的声音,庄明誉脚步顿了顿,猛地停了下来。循声望见她后,庄明誉眼睛一亮,快步行了过来,“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郦南溪还记得之前他没头没脑的到处乱看的情形,唇边依然带着笑意,“刚才坐了一路的马车,有些腿麻,下来走走。” 庄明誉见她心情愉悦,方才心里头憋起的那股子气就消失不见了,遥指了个方向说道:“刚刚我发现了点好东西,带你去看看。”说着就大跨着步子当先行去。 第六章 郦南溪本以为庄明誉会带了她去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没想到是郊野里的几丛野果。 红色的果子不过小拇指指甲那么大,成串的挂在有些发暗发枯的枝丫上,甚是娇艳可爱。 “你别看它小小的,吃到嘴里甜甜的,十分可口。”庄明誉小心翼翼的摘了几串给郦南溪,“你尝尝看。” 郦南溪有些迟疑,“若真好吃,哪里能留得到现在?”早就被周围的人给摘光了。 说到这个,庄明誉有些得意,顺势抽出了扇子。在郦南溪凉凉的扫了一眼折扇后,他又讪讪然的将扇子收了起来,“我先前瞅着它不错,和人打听了说能吃,就跟他们说了你回来的大概时间,让他们提早留着。” 旁边的张娘子也附和道:“表少爷一早就跟我们说了的。这已经是结的第二茬果子了,待到下雪,这些果子怕是都要冻落。姑娘不如全摘下来拿着吧。” 她是张庄头之妻,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庄子上的事情都是她们夫妻俩在负责打点。听她这样说,郦南溪点了头,金盏就跑上前去要摘果子。 庄明誉探手将金盏挡了,让郦南溪摊开手帕,他亲手将那一串串的红果轻轻拿下来搁在郦南溪的帕子上。 秋英给郦南溪洗果子的时候,之前送少年从后门出去的洪管事已经折了回来。郦南溪看庄明誉凑到井边盯着秋英去洗果子了,便把管事还有和他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的张庄头都叫进了屋,问道:“已经知晓他是怎么进来的了?” “那位公子说了,”见了郦南溪对少年的态度后,洪管事也不再一口一个蟊贼的叫着了,已经改了称呼,“他是看着四周无人的时候进来,走了半晌后看到有吃食,便拿了一些来用。” 因着郦南溪并未对他太过苛责,少年愧疚下,就将自己先前的做法一五一十的道来。如今郦南溪问起,洪管事便如实的详细讲给她听。就连当时是哪一处的门进来的、走了哪条路到了厨房,都详详细细清清楚楚。 郦南溪思量了下,问张庄头,“洪管事说的这处门,是谁负责守着的?” 庄子里占地广,很多路上都没有人,那少年避着人走倒是一时半会儿的不容易被人发现。 最关键的便是守门之人。 那少年温文尔雅,虽然饿极了寻食物,但他显然并无任何这类的经验。这样的都能混到庄子里面偷拿到东西,只能说守卫之人太过不用心了。 张庄头道:“李把式。原先是庄子里的护卫,后来伤了左胳膊,就调了他去守偏门。” “当时是何事伤了左臂?”郦南溪问道。母亲将庄子里的人事与她梳理了一遍,并未提过类似的事情。 提起这事儿,张庄头的眉头拧得死紧,平日里十分洪亮的声音此刻却很是低沉,说话也是有点含糊不清:“醉酒后与人打架。” 郦南溪刚才与那少年周旋完就跟着庄明誉去摘果子,这时候才刚能歇息会儿,就捧了茶盏来喝。抿了一口后道:“具体说说看。” 张庄头看瞒她不过,就将那李把式怎么与人起了争执然后借着酒意把人给打说了出来。 其实这事儿若是主家留了意,他就算想遮掩也是不能。只因那李把式把事情闹得颇大,是他先挑起了事端不说,还把对方打了个昏迷不醒。 郦南溪端着的茶盏慢慢放回了桌上,问洪管事:“这个李把式后来做的如何。” 洪管事看着地面说道:“不佳。后来也时常有酗酒闹事之举。” 郦南溪便笑了。 她望向张庄头,“我若没记错的话,这里的人事任命,母亲是交给了张庄头你的。母亲还说,你跟了她多年,最是可信不过。” 张庄头垂首不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何意?”郦南溪身子稍稍前倾,紧盯着他,“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李把式那样的人,张庄头竟然还放心让他去帮我们守门?” “他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一个人挣钱吃饭,他若是丢了差事,就、就……” 在郦南溪洞若观火的注视下,张庄头自己说着说着,就也接不下去了。 “很好。为了不让他丢差事,你就能将庄子的安全抛诸脑后。”郦南溪吩咐洪管事:“罚张庄头一个月银钱。让那李把式往后都莫要来了,即刻就走。” 张庄头改了姿势,跪坐在自己双腿上,双手抠紧了衣裳的边角。 郦南溪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可是不服气?后悔将那位公子偷来之事告诉我了?”又问:“你是否认为,若此事你不说,便没了今日李把式被赶走、你被责问的这一遭了?” 张庄头没料到被她猜中了心思,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垂下头。 郦南溪心中了然,将手搭在了椅子扶手上,沉声道:“因着你将这事儿如实禀与我,所以我只遣走了李把式一人。若我来了这里你却将这事儿瞒下来不报,那么走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还有你。 洪管事在旁接道:“幸好将事情告诉了姑娘。那位公子若在你我手上出了事,恐怕赔上一家子的性命都不够。” 张庄头忽地心头一跳,调整了下跪着的姿势,稍稍恭敬了些。 郦南溪沉吟片刻,“我且问你,你与他有何关系?”复又道:“莫要糊弄了去。若我想查,必然能够查出。” 张庄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想郦家,想想庄家,确实是能够查的容易。 他本想着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小小职务罢了,主家哪里会注意的到?谁料到就到了如今的田地。 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道:“他妻舅与我妻舅曾在一个师父手下学手艺。” 许久,都没听到姑娘的只言片语。 他脊背泛起了一层冷汗,沉吟片刻后,叩头说道:“小的再也不敢了。请姑娘开恩。”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与静寂。 张庄头把心一横,重重叩了三个响头,“下次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若再犯,姑娘只管把小的丢出去!不,把小的一家都丢出去!” 看他这次说的诚恳,郦南溪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些。 她示意洪管事把张庄头扶起来,“往后行事的时候警醒着点。想清楚了你来是做什么的,一定要记住,你究竟是因了什么能够待在这里。” 说罢,她又一字字清晰地道:“这里不缺人。尤其不缺可靠之人。”你若做不好,再另寻了旁人来做就是。 张庄头讷讷的连声应下。 他出屋的时候,和守在门边的张娘子擦肩而过。 张娘子之前与秋英一道去帮忙洗果子了。洗好之后发现屋里有事,庄明誉就拦了秋英和张娘子,一起等在外头。 刚才张娘子隐隐约约听见说起有什么“偷儿”,见张庄头出屋,就问:“什么被偷了?” 张庄头瞪了她一眼,“两斤猪肉。”扭头就走。再也没和她多说一句。 张娘子看庄明誉和秋英都进屋了,就也跟了进去。 郦南溪刚才经了那一场,嗓子有些发干,吃些果子刚好润润喉咙。见这果子甜甜润润的确实可口,就问是什么名字。 张娘子先前看到郦南溪对张庄头发怒那一幕,对她已经生出了些敬畏心。再想方才张庄头出来后的模样,张娘子之前挺直的脊背就躬了下来,说道:“这些不过是野果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我们都叫‘红果’” 郦南溪微微颔首,让秋英将剩下的果子都装了起来,再饮了一盏茶,这便往外头去查看了。 庄明誉不时的抬眼看看她,缀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在这里稍作停留后,便去往了下一处的庄子。 他们紧赶慢赶,待到这几处都逛完也足足花费了三日的时间。第四日清晨才坐车赶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郦南溪静静想着这三天里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唇角紧抿。 这几个庄子里,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问题存在。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管事和庄头的权利过大。 比如第一处到的那个庄子。 洪管事倒是个不错的。但张庄头就不同了。张庄头已经习惯于将权力握在手里,他觉得仆从的调派就该是他来做主。那时郦南溪不过是遣走了个不认真做事的人罢了,有理有据之下,张庄头竟然会质疑郦南溪这样做不对,甚至帮那个做错了事的人来说话。 至于其他庄子,有的这种情况还要更严重点。管事与庄头沆瀣一气对主家进行欺瞒,在仆从的任命还有银钱上都动了手脚。 这些人敢这样肆意妄为,不过是因为她们四房人远在江南管不了京城这边。多年来,庄氏都将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全权处置,时日久了,他们便觉得那本就是属于他们特有的权利。 郦南溪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思量清楚,打算回去后将这些事儿告诉母亲,由母亲来敲打敲打他们,看看哪个得用哪个不得用,再做定夺。 正兀自想的出神,忽然马车壁上响起了轻叩声。 郦南溪撩开车帘往外看,不待庄明誉开口,她已然发现了端倪。 “咦?下雪了?” 郦南溪探手出去,伸指接住几个细小的雪花。 “嗯。”庄明誉也用折扇接了一些,看着那些雪花慢慢融化,他惊奇道:“早上你和我说要赶紧走,说天已经开始阴了,我还想着不急。没料到这还没多久,就已经——” 咣当一声巨响,唬的庄明誉手一抖,折扇差点脱手。 他赶忙将折扇收起放好,扭头一看,先前和他的骏马并排而行的郦南溪的马车,此刻已经落后了许多。再仔细瞧瞧,呵,马车歪了一个角。那右后边的轮子,凹进去了? 庄明誉翻身下马,急急走过去,“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郦南溪也抱着手炉走了下来。 “车轮坏了。”车夫下车查看过后说道:“先前一直无事。不知是不是在庄子里出了什么岔子。” 他说的比较含蓄,但郦南溪和庄明誉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离开京城前可是仔细查看过的,车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很妥帖。那么现在突然出了状况,或许就是在最后查看的那个庄子上有人动了手脚。 庄明誉狠踹了地,恼道:“那些人!”说着就翻身上马,“我回去找他们去!” 郦南溪赶紧叫住他,“表哥即便找了回去,又能如何?天气这样差,倒不如先回京再说。而且,说不定动手之人就是想多拖住我们几日。若真折返回去,雪再下大回不了京,可就真的如了他们的愿了。” 庄明誉认真听着郦南溪说的每一个字,最后甩开马鞭下了马,重叹口气问车夫:“还能修好么?” “能是能。”车夫抬头看了看天,“就是得花上一两个时辰。” 这个时候雪已经下的大了起来,雪花三四个粘成一团,落在掌心要稍滞一滞方才会化为水珠。这样至冷的天气下,一两个时辰可是很难熬的。更何况他们还要赶回京城去,加起来可是不短的一段时间。 旁人也就罢了。郦南溪这个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必然会冻坏。 庄明誉朝某处遥遥的望了一眼。 透过树林的间隙,隐约可见不远处有青砖红瓦。 那里有一处宅子。方圆几里地内,仅仅只有这一个宅院。不过那里长年空置,没多少人知道它归谁所有。 可巧的是,因着父亲的关系,庄明誉刚好知道那宅邸的主人是谁。认真算起来,他和那人也称得上是有点交情了。但他不知道凭着这点儿交情,能不能说动对方守宅的老仆,同意暂借那里来避雪。 毕竟此人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都极其难说话。 庄明誉拿不定主意,前后左右的来回踱了几圈。最后他看着郦南溪冻得通红的脸颊,终是下定决心,复又翻身上马,与郦南溪道:“你稍等我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 语毕,不待她回答,他已策马扬鞭而去。 第七章 寒风肆虐,吹在脸上,刮的肌肤生疼。 郦南溪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又跺了跺脚。 此时她已经穿上了木屐,还不至于踩到已经雪花化作的泥水里。但这冷风和这寒天,也已经够她受的了。 金盏她们都劝郦南溪回车子上避一避。郦南溪看了眼正在努力修车的车夫,摇了摇头,“还是紧着些修车吧。车子修好了,才能早点归家。” 虽说是这个理儿,但风雪已起,她这样站在外头,谁都不放心。 金盏还欲再劝,旁边的秋英眼尖,指了远方一个渐行渐近的黑点说道:“表少爷回来了!” 想到刚才庄明誉临走前毅然决然的样子,大家的心里都存了一些期盼。庄明誉一下马,众人就把他团团围住。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庄明誉朝郦南溪勾唇笑了笑,“成了。西西你跟我来,我带你去那处宅子里避避雪。” 他遥指了那处青砖红瓦的宅邸。 郦南溪便欲叫了金盏和秋英跟上。 庄明誉抬手止了她这个打算。他斟酌着说道:“对方主人爱清静。西西你跟了我去便好,其余人,怕是要在这里等着了。” 秋英她们自小是在农家长大的,远没郦南溪那么娇贵,不过是初初飘雪罢了,对她们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不待郦南溪说什么,她们已经笑着应了下来,“那我们在这里给搭把手,帮忙修修车。” 庄明誉把马让给了郦南溪坐,他在旁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宅院行去。 “不知这主家是谁?”郦南溪又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说道:“一会儿定要好好谢谢他。” “这倒是不用了。”庄明誉轻声道:“此间主人并不在。若是平日,咱们许是还进不去。也是运气好,他身边的一个管事在这里,我央了他,他才给开的门。” 想到刚才的情形,庄明誉也是捏了把汗。 他好说歹说,那个守门的壮汉就是不肯答应。好在卫国公身边的大管事万全在。听到大门这边有动静,万全就出来看了看。 庄明誉看到万全的时候还是很有些提心吊胆的。此人是老平宁侯留给卫国公的人,老谋深算十分衷心,且和他家主子是一个样儿的坏脾气。 初时庄明誉说避避雪,万全并不答应。后来庄明誉提到自家表妹身子不好,车子又半道坏了,万全一直低垂着的眼帘方才掀开了点儿。 “庄少爷说,表姑娘的车子坏了?”万全语气平淡的问道。 庄明誉赶忙道:“是。我和西西去庄子上看了看,回京的路上刚好遇到风雪。车夫说一两个时辰就能修好车,不会耽误万管事太久的。” 万全极淡的笑了下,“既是庄少爷的表妹,又名字里带个‘溪’字,莫不是郦大学士家的姑娘?” 虽此‘溪’和彼‘西’不是同一个字,但万全这句猜测也是歪打正着了。 庄明誉不知万全怎的提到了郦南溪故去多年的祖父。但他知道,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这个时候将他老人家抬出来或许管点用。赶忙连连点头,“对,我家表妹正是郦四老爷的女儿,刚从江南回京不久。” “原来是郦知州家的姑娘。”万全的笑容深了一点,“既是只暂避一两个时辰,我想,是无大碍的。” 旁边的壮汉欲言又止。 万全斜睨了他一眼,含笑对庄明誉道:“国公爷今日并未来此。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郦姑娘来了后,还请自便。”说着便一头钻进了大门里去,再不回头望过来。 想到万全的态度,如今庄明誉和郦南溪一同往这宅院行着,少不得要提醒表妹一二,“西西到了那里后,莫要问那里的主人是谁。他这处地方是求个清净悄悄置办的。若非经了我爹的手,我还不知道这事儿。” 刚才庄明誉没有提起此间主人的时候,郦南溪就明白了应当是不便明说,此刻便道:“我晓得了。表哥放心。” “并非我不愿告诉你,而是……”庄明誉想了想,摇头,“罢了。这关系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我爹和他算是有点关系,但当真不是太熟。” 郦南溪拉着斗篷的手指微顿,一句都没再多问。 庄明誉的父亲、她的舅舅是礼部侍郎。此间主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不然舅舅也不会答应相帮,更不会答应帮忙遮掩身份。 到了宅邸的大门前,庄明誉叩了几下门环。 大门打开,高大壮实的汉子挡在了大门前。 庄明誉朝他拱了拱手,“刚才万管事曾许诺,允我们进宅子避雪。” 那壮汉扫了郦南溪一眼,点点头,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郦南溪进入大门后,庄明誉抬脚刚要走,却被拦在了半途。 “万管事说,郦姑娘进去。庄少爷,没说。”那壮汉十分笃定的道。 庄明誉好说歹说他都不同意,也不肯帮忙再去请万管事。庄明誉只能干瞪眼。 郦南溪不愿看他这样为难,当即喊了庄明誉道:“我们回去罢。” 语毕,她趁着那壮汉愕然的瞬间功夫,闪身出了大门,直接上了来时坐的那匹马。 不过这时候庄明誉却是不肯了。 疾步追上自己的马,将马头硬生生的又拉了回来,庄明誉让郦南溪下来。 “我过来找人,便是想让你避避雪。旁的不说,你是在江南待惯了的,受不了这骤冷天气。若是病着了,姑母、姑父他们得急成什么样儿?我既是无事,就去看看马车。等下车子好了我回来叫你就是。” 郦南溪垂头不语。 庄明誉知道她看着温和,其实是个脾气倔的,就低声与她道:“此间主人虽脾气……但,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你只管在这里待会儿就是。” 见郦南溪还不答允,他就略微拔高了声音,“莫不是你想让我刚才来回奔走的功夫白白浪费了么?” 郦南溪想到那壮汉的态度,不难想象他之前为了让人答应她来避雪肯定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听了他这话,再想到自己若是病了,受难为的还是庄明誉、还是自家亲人。郦南溪终是点了头,下马朝那大门行去。 眼看着她走了进去,庄明誉这才暗松口气,骑着马,溜溜达达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郦南溪刚一进门,那壮汉就给她指了个不远处的屋子。 郦南溪晓得对方应当是说让她去那里避雪,就道了声谢。 此时壮汉的脸色倒是不如之前对着庄明誉的时候那般铁黑了。他摸摸后脑勺,嘿笑道:“不用客气。”说罢,又自顾自的继续守在了大门边儿。 一路行去,未曾遇到人。 郦南溪在门口将斗篷上的雪抖落,又收了伞,这才缓步走到屋内。 这里按理来说应当是待客的厅堂,只不过许是这里并无客人到访,所以收拾成了一间书房的模样。右手边是一排高达屋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窗前是一个案几,搁着文房四宝。有两张画作摊开放着,想来是之前墨迹未曾干透,所以放着晾一晾。 屋里生着火盆。不过,很显然的是,火盆是仓促间刚刚生起来的,所以屋里寒意依旧,不见温暖。 大致打量了屋子后,郦南溪也不四处走动。只随意的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字画。就连桌上的书籍和两副画,都未曾触碰半分。 许久之后,郦南溪正百无聊赖的在屋中静坐时,屋旁的拱门处转出一个人来。 此人已到中年,中等身材,鬓发花白,脊背挺直。走路有点跛,面色端肃,双眸很是有神。 他行到郦南溪的身边,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可是郦七姑娘?” 郦南溪起身应了声后,他笑道:“我是这儿的管家万全。”语毕,就和郦南溪闲扯了几句。 万全显然是曾经走南闯北过的。和郦南溪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来,竟是半点也不含糊。 渐渐的郦南溪放松了许多,和他稍微熟悉一些后,谈笑自若起来。 当两人说到江南的饮食后,万全冷不防的说道:“这处宅子设计不错,围墙也够高,寒风等闲吹不过来。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随我来四处走走?” 之前和庄明誉谈话的时候,郦南溪记得庄明誉和她说过,万管事说自己很忙,没时间来招待他们。 刚才两人说了半晌的话,她就有些疑惑了。如今看万全竟是要带她在这里四处看看,郦南溪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些,就有些迟疑,“我在这里稍稍避一会儿雪就好。不打扰万管事了。” “没甚打扰的。”万全微笑,“我刚好要到后头有点事。因着和姑娘投缘,所以想略尽地主之谊。” 对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郦南溪再不答应,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毕竟对方也是好心让她进来避雪的。她就道了声谢,由万全在前引路,撑起伞来跟着他缓步朝宅院深处行去。 果真如他所说,院子里的风很小,不如宅子外头树林里的风那么大。 郦南溪随他七转八转后,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 说精致,也不过是与之前那简单的书房相比罢了。 前院里无花无草无树。这里一进院门便是一丛竹林,过了竹林后,视线开阔起来,连在一起的五间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万全和郦南溪告了声罪,说要暂时离开片刻,烦请郦南溪稍等。 郦南溪笑道:“万管事自去忙便是。” 万全这就行礼后进了屋。 郦南溪在原处静立了半晌后,视线忽地被墙角根很不起眼的一处给吸引住了。 那里居然有一抹青绿。 墙壁挡去了冷风遮住了寒意,小草静静的长在那里,显得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 郦南溪抬头望了望天。 雪越下越大。怕是过不了多久,这一抹青绿就要消失不见了。 她定睛看了半晌,躬下.身去,把伞搁到地上,将小草小心翼翼的采摘了下来放到掌心。思量着等到回了车子,就把它夹在书里好生保存着。 郦南溪正凝神看着手中之物,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多事。” 此人声音醇厚隐带金石之音,仿若深渊之水击打心弦,即便只短短两个字,也甚是好听。 郦南溪不由自主就循声望了过去,视线瞬间被一旁屋中站在窗边的男子所吸引住。 他身材极高。 站在这般的窗前,旁的男子最起码能够见着五官。可此刻望过去,却只能瞧见他锁骨以下,面容完全被窗上墙壁遮挡住,看不到。 那么冷的天,空中还飘着雪花,他竟只松松的穿了一件外袍。袍子系带未曾扎紧,衣襟处微微敞开,精壮胸膛隐约可见。执着酒杯的手往上抬起时,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了结实有力的小臂。 虽未见其面,但只这一幕,便让人觉得这是个极其具有攻击性的男人。 劲瘦,有力,高大。 有着毫不遮掩的肆意和不羁。 郦南溪两世为人,见的大都是儒雅文士谦谦君子,哪里和这样至刚至阳的男子接触过?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怔愣愣的看了半晌后,一团较大的雪花飘落鼻尖,凉的她一个激灵回了神,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居然盯着男子看了半晌。 依着他站立时对着的方向,郦南溪心知是朝着这边的。只不过不知他有没有瞧见她这失态的举动。 强压下满腹的羞窘,她急急的朝那边福了福身,而后低着头转身离开。 刚行出去十多步,郦南溪便听到后头传来了唰的一声。 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她发现之前的窗户已然被人拉上了竹制的帘子。帘上竹片正剧烈的晃动着,可见刚刚拉它之人所用力气之大。 郦南溪意识到,先前他果然还是看到了她。 回想起自己的种种举动,郦南溪愈发的羞窘万分,再不敢往那边去瞧,拎起裙摆慌不择路的跑远了。 第八章 郦南溪这一次的运气倒是不错,慌不择路的跑了一会儿后,居然让她绕回了之前那间书房。只是进屋坐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是把伞忘在了那竹林院落中。 她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回去拿。毕竟那伞的伞面是她亲手所画,弃之不要实在可惜。若是去拿……再碰上屋中那人的话,可就尴尬了。 郦南溪正斟酌着这事儿该怎么办,便见万全从屋旁的拱门处绕了回来。 之前两人是一同往后面行的,而后她也答应了会在那里等会儿,结果她抛下万全自顾自的先跑了。再怎么样,答应了的事情没有做到也是着实不该。故而郦南溪暂时未提起伞的事情,而是起身歉然的解释了一番。 “当时有些突发状况,我离开的仓促了些,未曾在原处等万管事,着实抱歉。” 她本以为万全当时在那屋里许是会提起当时的事情,谁知万全就仿佛全然不晓得一般,只微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郦南溪忽地明白过来,那凭窗而立的男子,应当是身份极不简单。即便万全带了她去那个院子,但是,其中的人、其中的事,出了那院子,便不能再提起。 郦南溪拿定了主意,自己绝不可再往那处去了,遂打算拜托万全来帮她取回那把伞。 恰好这个时候庄明誉来了。他不能进到宅子里来,万全就陪了郦南溪,送她出门。 两人同行之时,郦南溪说起了伞的事情。 万全笑道:“我倒是未曾看到。不过,我等下若是见了,一定会帮姑娘收起。往后必然将它好生送回。” 郦南溪也知道对方好心让自己避雪,若是刻意说起个伞有些不太恰当,便道:“因伞面是我亲手所画,那伞我也用过好几次,所以需要麻烦万管事了。” 既是女孩儿用过的东西又是女孩儿家亲手做的东西,若是落在了男子手中,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万全笑道:“郦姑娘大可放心。万某定然保姑娘的物品无碍。” 郦南溪朝他福身道谢,万全侧身避开了。 “你家车夫可真是个宝,”庄明誉捏着折扇,一看到郦南溪就喜滋滋的说道:“我瞧着那车轱辘都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他竟也能独自顺利解决,着实厉害。” 扭头一瞧万全就在旁边,庄明誉登时收敛了许多,将扇子收好,颔首笑道:“万管事也在。” 待到两人十分客套的寒暄了几句,郦南溪再次向万全道谢后就和万全道了别,上马随庄明誉往马车处行去。 在庄明誉絮絮叨叨的声音里,郦南溪却在想着之前的事情。如今既是不在那宅子里了,她说话也就放松了些。 叫了声“表哥”后,郦南溪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期盼的问道:“这家的主人如今不在这里吗?” “不在。”庄明誉答的十分肯定,“万管事说他不在,他应当就是不在了。” 郦南溪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来,便听庄明誉又道:“说起来,万全可是一直都跟着他主子的,真是难得见到他丢下主子一个人过来。” 郦南溪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那个男人太过耀目,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给人那般强烈的冲击感。 偏偏这处的主人又不请人进这宅邸…… 郦南溪忍不住向庄明誉求证:“那人有多高?” “谁?”庄明誉愣了下后方才反应过来郦南溪说的是那宅邸的主人,当即想也不想就说道:“很高。”说着他就比量了个长度:“比我高了那么多。” 庄明誉已经算是高的了。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截…… 郦南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 庄明誉在那边就身高问题絮叨了半晌后,没听到郦南溪接话,就朝她望了过来。发现她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半是痛苦半是纠结,忍不住问道:“西西你怎么了?” “没什么。”郦南溪扶着额低吟一声,“就是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后有些心虚。” 庄明誉再三追问是怎么回事。郦南溪就是口闭的死紧,怎么也不肯说。 回到马车边后,郦南溪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从车上拿下了一些自己做的干花和一个白玉碗,随即矮下身子,将旁边的雪堆拨开,用随车带着的小花锄从地上挖了一些的泥,放到玉碗中。又将那些带着枝子的干花仔细插到碗中泥土里。干花有些发平,不似鲜花那般凹凸有致。郦南溪就将它们高低正侧的交错插下。 而后她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方丝帕。打开丝帕,是她刚刚在院中摘下的青草。她将青草小心的点缀在了干花旁,再四顾看了看,用指尖捏了些碎雪过来,轻轻洒在了泥土和枝丫间。 庄明誉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再次望向郦南溪的时候,眸中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倒是没听说你插花这样好。” 用花做插花的他看得多了,单单使了这样的干花来插、还用野草做装饰的,当真是头一次见。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干枝罢了,她竟是能从这高低错落间构造出这般的清丽景色,着实难得。如果换上生机盎然的鲜花,怕是要更为惊艳。 若他没记错的话,家中时常谈及的花艺极高的几个女孩儿里,并未出现过这个小表妹的名字。如今显而易见的是,她的水平,明明比他知道的那些人还要更强一些。 郦南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大家都很厉害,我就不献丑了。” 世人以插花为甚雅之事,名门贵女无不以插花技艺高超为荣。她不愿搀和到那些争斗之中,但凡此种比赛从未参加过。平日里兴致来了,也不过是做好后送给爹爹娘亲还有兄长们。外人看不到,自然是没甚名声出来的。 郦南溪将白玉碗拿到庄明誉跟前,“还得麻烦表兄将此物交给万管家,就说——” 她斟酌了下,“就说是我先前多有打扰,送上此物聊表谢意。” 庄明誉神色复杂的低叹了声,接过郦南溪手里的东西,十分小心慎重的捧在掌心里。 他刚要迈步而去,忽地想起一事,狐疑的问道:“你是不是在那里做错了什么?” 竟是要动用她平日里不肯轻易展现的花艺来表示谢意? 郦南溪本就心虚,听了庄明誉的话后顿时心里一颤。她哪里想得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庄明誉会这样心细。 郦南溪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丝毫都不闪烁,语气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罢了。” 庄明誉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在万全的“看管”下,能捞着做什么?定然是他多虑了。 庄明誉哈哈一笑,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望向雪中的女孩儿再指指手中之物,“那这碗——” 郦南溪明白他的顾虑,莞尔道:“前些日子回京路上遇到,看着喜欢,顺手买的。并不是我平日所用。” 庄明誉这才彻底放心下来,轻轻颔首,大跨着步子朝里行去。 万全回到竹林后的屋子时,拍去了身上的雪花,这才迈步而入。 一进屋内,便见靠墙的梨花木矮几上搁着一把伞。伞面儿不同于寻常店里卖的那些,而是绘了秋兰和绿梅,很是别致。 万全将伞拿起,走到花架旁的桌边。 桌案前的男子正执笔写字。他身材很是高大,小小的笔杆捏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中,显得异常细小。 万全瞅了一眼纸上的字,是行书并非草书,可见这位爷此刻心情还算不错,便将伞搁到了桌子上,“这是郦七姑娘遗下的。” 重廷川扫了一眼那漂亮的小伞,笔下不停,“之前你已将它捡起。” 万全明白重廷川的意思。刚才他过去寻郦南溪的时候,本就可以带了伞过去。但他并未这样做。 “爷。太太说了,一定是郦家。必然是郦家。”万全低声道。 啪的一声重响打断了他的话。 重廷川将笔拍在了桌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万全,冷冷说道:“还回去。即刻。” 万全的身子躬了躬,“爷,之前在庄子里帮了九爷的,也是郦七姑娘。” “竟是她?”这倒是出乎重廷川的意料了。 万全跟了他十几年,他虽未开口,万全已然知晓他的意思,“七姑娘一直跟着郦四老爷在江南,哪里认得九爷?想必帮九爷也是出于善心。” “嗯。”重廷川应了一句后,只一瞬,复又沉沉说道:“还回去。” 语气很重,声调很冷。 不容置疑。 万全这便知晓,事情不容转圜了。只得叹一口气,拿了那伞交给壮汉,让壮汉出门看看还能赶上郦家马车不。 谁料壮汉去的快回的也快。而且,手里还拿了个插了花的白玉碗。 这上面插着的小花着实惹人喜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而且还是干花。但是交错的在这泥土里立着,很有些生动的意趣。 土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想必之前应当是雪吧。只是不知是天上落下的,还是用手轻轻洒下的? 不过,最打动人的,却是那一株小草。 万全看着这白玉碗,左右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谨慎的捧着走回了屋子里,将事情禀与重廷川。 重廷川凝视着纸笔,左手随意的抬了抬,指向旁边的纸篓。 那纸篓是装废品用的。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 万全有心想劝,刚开了个头,就被重廷川抬手止了。万全只得一步步挪向纸篓,走到篓旁将其抛下。 谁知白玉碗在空中直直落下后并未进到篓中,反倒在将要入内的刹那被截了去。 万全抬头望向忽然探手而来的重廷川。 重廷川并不理会。 他自顾自直起身来,将白玉碗搁在掌心。又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弄着那一株小草。 因着是在不合时宜的季节长大,小草很细嫩,很脆弱。但,正是因为太细、太嫩,反而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青嫩葱绿。娇小而又可爱。 “这是什么草?”重廷川淡淡问道。 万全躬身回道:“爷,这是最常见的野草。” “野草。”重廷川微不可闻的嗤了声,“这样的鬼天气,名花活不成,它反而好好的。倒是有趣。” 语毕,他扬起手来,将白玉碗随手一抛。 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玉碗在他的桌案边只晃了一晃便稳稳的立住了。 “就先留着罢。” 第九章 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后不再瞬间化为水渍而是慢慢积了起来。 之前因着车子坏了已经耽搁了些时候,如今道路开始变得更为湿滑难走,速度也不得不降了下来。车夫扬鞭策马大声呼喝着,力求赶在天黑前回到京城。 远远的有两人戴着斗笠披了蓑衣骑马而来,大老远的就朝这边招手。 庄明誉疑惑的“咦”了一声,不住的往那边细瞧。郦南溪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瞧着马上之人的身形依稀有些眼熟。 还未等她们两个认出来,车夫已然当先喊了出来,“是六少爷、七少爷!” 郦南溪喜出望外,帘子也不放下了,一直朝外望着。待到少年们离得近了,她方开心的问道:“哥哥们怎么来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应当还在书院里上课才是。 郦七少晃着斗笠上的雪,语气一本正经的道:“夫子说今儿暂时停一停课,回家看看雪有没有讲屋顶给压塌了。” 郦南溪忍不住笑了,明显不信。 “是我们告了假特意来接你的。”郦六少知晓弟弟那谎话维持不了多久,策马和马车并行着,与郦南溪说道:“前两日就听说妹妹大概今日回来,我们一瞧雪太大了,就和先生们告了假。因为不知道妹妹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所以我们四处转了转。好在寻到了你。” 郦南溪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是感激,又是欣喜,诚恳说道:“谢谢六哥哥、七哥哥。” 女孩儿声音带了江南口音,甜甜糯糯的,甚是好听。 郦六少莞尔,郦七少摸摸头,嘿嘿笑了。 庄明誉策马挤在了郦六少和马车中间,哼哼唧唧说道:“哦,敢情他们来接你,就得了你的谢。我大老远的陪你来了这一趟,却没听得什么谢不谢的。” 郦南溪笑道:“自然最要感谢的就是表哥了。” 庄明誉之前还强撑着板了脸,听了她这话终是绷不住了,唇角弯弯的哼了声:“你知道就好。” 雪大起来后,风也刮的愈发凛冽。 郦南溪探头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已经冻得鼻尖都泛了红。长长的睫上挂着晶莹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眨眼间的功夫不小心进了眼睛,难受的她抬指不停揉着。 郦六少忙让她钻回车里待着,再不许她出来。看她果然好生回了车里坐好,少年们这才放下了心,闷头策马向前行去。 两位少爷往这边来接妹妹的时候,已经遣了身边的小厮回郦家禀明此事。 四太太庄氏看着下了雪,十分懊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小女儿的话。如今郦南溪半途中遇到这种天气,她心中担忧至极。本还打算让人去接郦南溪,这便收到了小厮们带回的消息。 三太太赵氏在旁宽慰她:“榆哥儿是个稳重的,林哥儿虽然不太靠谱,不过有他兄长在,也多多少少能够护着西西一些。你就莫要担心了。”她口中说的便是自己那一对双胞胎儿子。 庄氏被赵氏说起郦七少时候的嫌弃语气给逗笑了,“林溪虽然看着不够沉稳,但机灵聪颖,三嫂无需为他担忧。” 一语既毕,庄氏自己想了想,有那两个侄子在,又有庄明誉在旁护着,郦南溪确实是没甚大碍,就交上了四姑娘一起,与和三太太一同往海棠苑去了。 她们几个去的稍晚,大房二房的太太和姑娘们已经到了,正陪老太太说着话。 老太太也知道了两个孙子去接孙女儿的事,见了庄氏后就细问此事。才刚说了几句,老太太就不由叹道:“早知会下雪,合该一早就遣了人到庄子上去迎着。”哪里想得到昨儿晚上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忽然就落了雪? “西西这几日要逛好几个庄子,并不知今日她是从哪个离开的。祖母即便遣了人,怕是也不一定寻的着。”四姑娘忙在旁劝道:“老天爷想哭便哭想笑就笑,忽然不高兴了落雪下来,谁也没有防备。有表哥陪着,弟弟们也去寻了,祖母无需担忧。” 郦老太太被四姑娘这话逗得笑了。 恰好这个时候红梅她们捧了茶过来,四姑娘就上前亲手接过了茶盏,端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很是欣慰的微微颔首,接过后慢慢饮尽,对身边的顾妈妈道:“今儿有些渴了,再上一杯吧。” 五姑娘本是在和大太太悄声说着话,见状起身说道:“我去给祖母倒一杯茶来。” 老太太还没表态,二太太郑氏已然在旁说道:“五姐儿早先打碎过老太太一只粉瓷的杯子,怕是不太熟悉海棠苑这边的东西。倒不如让四姐儿去。” 五姑娘回头看了大太太一眼,见大太太只闷头坐着并没有帮她的意思,只能死心的坐回了位置上。而后朝四姑娘瞥了一眼,神色很是不甘愿。 郑氏见五姑娘怨上四姑娘了,唇角扬了扬,对身边的女儿六姑娘说道:“四丫头刚来京城,怕是不知道老太太的口味。你帮忙提醒着些。” 六姑娘高兴的应了一声,跟了四姑娘一同出屋去了。 庄氏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气闷难受。 有了郑氏这几句话,那一会儿四姑娘端来的茶若是不合老太太的意,那就是四姑娘不熟悉老太太口味的过错。若是合了老太太的意,反倒成了六姑娘在旁提点的功劳。 三太太赵氏见庄氏脸上带出了点愠怒,忙拉了她在旁悄声说话。 郦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瞧着,暗暗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大儿子的身子不好,而且对于课业没有兴趣,怕是撑不起这个家来,所以就给他选了个忠厚老实的妻子。反倒是给功课极好的二儿子择了个精明能干的妻。可惜的是,前者忠厚过了头,有些木讷。后者则太精于算计,有些刻薄。至于老三老四…… 郦老太太看看凑在一起说话亲密无间的三太太和四太太,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俩都是心里头不装事儿的。 甚好。 家里的后辈都像她们俩这脾气才好。 家和方能万事兴。 新一杯的茶还没端上来,就有婆子匆匆来禀:“老太太,七姑娘回来了!正往这边走着,打算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听了这话,郦老太太也顾不上刚刚捧了茶进屋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了,急忙说道:“快,快,再加一个火盆。”又赶忙吩咐了顾妈妈,“你让厨里准备些姜糖水,等下让西西喝了驱驱寒。” 一时间屋内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年纪大了,所以海棠苑的屋子一向是火盆烧得最旺的。太太姑娘们来了这里,脱下斗篷后都还觉得有些热,鼻尖已经有了汗意。偏偏老太太又怕冷着郦南溪,非要人再加火盆。 庄氏忙道:“她小孩子家哪里就那么矜贵了?这样就好,不用如此麻烦。” 郑氏斜斜的瞟了屋门外一眼,笑得不太自然。大太太不发一语,只盯着脚前三尺地看。 倒是三太太在旁帮忙劝道:“屋里的温度已经可以了。西西从外头回来,少不得身上发凉。骤冷然后骤热最是伤身,倒不如就如今这样。” 老太太听闻,这才作罢。 海棠苑在老太太的连串吩咐下正忙碌着的时候,郦南溪已经和郦六少郦七少一同进了院子。 一看到郦南溪,老太太就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待到郦南溪行至跟前,老太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拧眉说道:“怎么这样凉?可是冻着了?” 说罢,望见女孩儿红红的鼻尖,老太太更心疼了,“这么冷的天,路又不好走,真是难为你了。” “祖母不用担心。我一早就做了准备,没甚大碍。” 郦南溪怕老太太越说越忧心,宽慰了老太太两句后,转而说起了这几天在庄子里遇到的趣事。 老人家就喜欢听热闹景,拉了郦南溪挨着她一同坐了。 不多时,顾妈妈端了姜糖水过来,郦老太太亲自看着郦南溪喝了,面上就带了些喜色出来。 郦七少在旁故作委屈的道:“有了西西,祖母就记不得我们了。” 郦六少好生去问顾妈妈:“不知还有姜糖水吗?” 顾妈妈连声道:“有,有,都准备着呢。”说着就端了来给两位少爷喝下。 三太太笑骂两个儿子,“你看你们,没个正形儿,相较起来,我也觉得西西更可人疼。” 郦七少哀怨的喊了一声“娘”,还故意拖了个尾音出来。那语调七转八转的,当真要拐到天上去了。 一时间大家被他逗得开怀,俱都笑了。 庄氏唤了郦南溪一声,问起庄明誉来。 郦南溪说道:“表哥刚才送我到大门口就回家去了。不然舅母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 庄太太十分宠爱庄明誉,这是大家俱都知晓的。听他回去了,老太太便叮嘱郦六少:“改日天好了,你去庄家一趟,送些果子过去。”旁的不说,单单凭着庄明誉一路护好了她的宝贝孙女,也合该谢谢他。 郦六少忙应了下来。 八姑娘之前一直在啃果子吃,这个时候冷不丁的开了口:“前几日祖母说上次的花艺比试还得再看看,等西西回来了再说。如今西西回来了,祖母是不是要说结果了?” 之前大家都沉浸在郦南溪平安归来的喜悦里,谁也没去想其他的。这个时候听闻提起这个来,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许。 郑氏气不过,恨恨的瞪了八姑娘一眼。 八姑娘委屈的瘪了瘪嘴。 ——明明是母亲说的,要她今日提醒老太太别忘了插花比赛的结果,省得下雪后水结了冻再把老太太的瓶子弄坏了。哪知道她没忘了母亲的提醒,母亲反倒还要生气? “把东西拿过来吧。”既是提起了,郦老太太也不准备再拖了,让人将之前四姑娘她们三个插的话都摆了上来。 经过几日后,这些花都不如当时娇艳了。不过,倒是都未完全凋零。认真算起来,六姑娘的花算是保留的最为完好的,一个掉落的花瓣都没有,花型依然完整。四姑娘和五姑娘的花,或多或少都有了点残缺。 郦老太太却是说道:“既然花都好着,那就依着之前说的,还是四丫头这一个吧。” 语毕,她将先前准备好的缠丝玉镯子拿了出来,亲手戴在了四姑娘的手腕上,这便让大家都散了。 五姑娘倒是罢了。六姑娘直勾勾的瞪着四姑娘的手腕,眼中都快冒了火。 郑氏愤懑不已。出门的时候,很是气闷的低声训斥了八姑娘一通。 八姑娘很是委屈,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了母亲不快,便去拉姐姐的手。却被六姑娘给用力甩开。 “若不是你多嘴,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来,祖母怎么会那么偏心?”六姑娘气极之下,也懒得去顾及妹妹的心情了,恼道:“今日西西受了这么一遭,祖母正心疼她呢,定然会将好处给了四房去。偏你愚钝得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搅乱子。我一番苦心,可是白费了!” 六姑娘说着便眼圈儿红了,生怕自己不小心哭出声来,一甩手自己当先跑了出去。 郦老太太身边的杏梅之前一直在廊下站着。待到院子里没人了,这便回了屋里去,伺候老太太吃点心,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把刚才的情形尽数禀与老太太。 待到杏梅出了屋,里头就只老太太与顾妈妈两个。 顾妈妈到缠枝纹青瓷三足香炉里拨了拨,便听郦老太太幽幽然一叹,问道:“你可还记得西西回来的那一天?” “自然记得。”顾妈妈回身走到老太太身边,“这还没隔多久呢。” 郦老太太微微颔首,“当时四房有个丫鬟特意跑了回来,提醒了看管器物的婆子几句,说是记得在那几瓶花中放上锡管,天气寒冷,莫要冻坏了瓶子。” “是有这么回事,婆子还与我讲了,那丫鬟说是四姑娘叮嘱了她来提醒一声的。老太太今日点了四姑娘拔得头筹,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 听她这么说,郦老太太便微微笑了,“所以我才说西西是个机灵的,连你都能骗着了。幸亏杏梅多了个心眼儿,多看了几眼。” 郦老太太道:“杏梅看的分明,当时过来说起那事儿的,根本不是四丫头身边的人,而是西西身边的秋英。” 第十章 “竟是七姑娘?”顾妈妈听闻后很是吃惊。 郦老太太笑道:“可不就是她。这丫头是个极重情义的,谁待她好,她就千百倍的待人更好。她姐姐处处护着她,她便时时刻刻想着为竹姐儿谋划。” 顾妈妈喟叹着应了一声,抬眼去看,见郦老太太神色有些怔忡,忍不住问道:“老太太这是在考虑七姑娘?” 郦老太太刚想点头,仔细斟酌了半晌后,最终又摇了摇头,“先看看竹姐儿吧。” 她深深的叹息着,很是无奈,“西西最好,也最适合。只可惜年龄实在是小了些。” 外头二太太郑氏拉不住六姑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女儿忽然跑远。待到六姑娘的身影愈发远了瞧不清楚,郑氏又是气又是急,低声叱责小女儿:“你怎的这样不懂事?你姐姐忙了这些日子,可是被你全给搞砸了!” 趁着郦南溪不在的这些天,六姑娘没少往海棠苑跑。陪老太太说话,帮顾妈妈给老太太沏茶,甚至还亲手削了果子给老太太吃……当真是尽心尽力,但凡她们母女能想到的,她全都一一努力做到。 如今可好。眼看着老太太对大女儿的态度愈发和蔼起来,结果今日却来了这么一遭。这让郑氏如何不恼火? 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插花比试的结果而已,但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这比试的结果究竟有没有代表了女孩儿们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 旁的不论,单说六姑娘的花明明最完整,结果却输给了掉了花瓣的四姑娘,这就很值得让人寻思了。 八姑娘甚是委屈,“娘,你和姐姐都不和我说你们到底在忙什么,这时候倒是怨起我来了。母亲说的哪一点我没做到?为何还要怪我?” 她们镇日里神神秘秘的说着悄悄话,她一过去她们就止了。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她怎么配合?着实太难为人了些。 郑氏被小女儿这话堵得没了反驳的言语,恼极之下拂袖大步离去。 这也不怪郑氏不担忧。 当初她没想到四房会突然回来,所以觉得大房和二房相争的情形下,怎么着也是她的琪姐儿胜算较大。 可如今四房回来了,那就一切都不再相同。 身材倒是可以暂且不提。 琪姐儿实在是太高了些,比稍矮些的女孩子能高出快一个头去。但,那卫国公十分英武高大,琪姐儿这个身高在他跟前,依然是小鸟依人般,倒是无碍。 论相貌……琪姐儿虽然不差,但四房的孩子各个都是相貌极其出众的,哪是旁人能够比得的?四姑娘虽说比起七丫头来逊色一些,可比旁的孩子还是要出挑许多。 论身份,琪姐儿和四丫头都是嫡女。两人的父亲也都是嫡子。不同的是,郦二老爷现在还是从五品的官职,郦四老爷却已然是正五品了。 一想到官职,二太太就忍不住直叹气。 当年郦家的老太爷已然是大学士了,二房和四房两位老爷却都选择了外派做官。而后老爷子故去,老爷们携了家眷回京丁忧。 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老太爷故去三年后,到了二老爷和四老爷将要起复的时候,郦家专程托了人来帮忙走动。 不久后,郦家得到消息,有两个职位可以让郦家老爷们来选。一个是礼部员外郎,另一个则是江南某州的知州。 同是从五品,只不过前者是京官,后者要外派到江南。 其实虽然没有明说,不过选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当初两位老爷外派,四老爷是去了西北而二老爷是去了西南,显然员外郎的职务是为待惯了北方的郦四老爷寻得的,而江南知州则更适合郦二老爷。 二老爷见四老爷忽然就一跃成为京官,心里不太舒坦。而后被郑氏多次怂恿,终究是决定放手一搏,来争取那员外郎的职务。 他们费劲唇舌后,也不知道郦四老爷怎么想的,最终居然真的松口选择了去江南。 原先郑氏一直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可是眼看着郦四老爷后来升迁做了同知,而二老爷依然还是员外郎,心里就开始不得劲了。如今再看四房太太姑娘们的行事和打扮,那种不得劲儿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了些。 江南富庶。 虽说京官听着更为矜贵些,可到底比不得江南为官来的实在。 想到当年自己苦劝夫君留在京城的种种卖力行径,郑氏忽然有些后悔了。现在相较起来,好似自己这一房不太占上风。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快步回了屋子,准备给重家的二太太去一封信,再探探口风。 思及重二太太,郑氏稍微安心了些。 虽说她和国公府大房的人不甚熟悉,但她和重二太太相识,这倒是比起妯娌们多了一些底气。 郑氏在为了女儿的亲事焦虑之时,庄氏也唤住了三太太赵氏,提起卫国公府的事情来。 今日看到四姑娘的花明显不如六姑娘的保存完整,老太太却依然坚持点了四姑娘拔得头筹,庄氏便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的大女儿怕是已经入了老太太的眼了。 之前庄氏未曾太过细究,这两日想想,却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看着四姑娘如今前景大好,思及之前自己的顾虑,她片刻也等不得,一出了海棠苑便急急寻了赵氏来询问。 两人本就投契,赵氏见庄氏神色焦急似有话说,就也没多打趣,直接随了庄氏到往蕙兰苑。 郦南溪去了姐姐的屋子里一同顽。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庄氏便请了郑氏到她的屋里来。上了茶将身边人都尽数遣了出去,庄氏方才问起自己心中所虑。 “重大太太既是和国公爷不和,那为甚还要提起这门亲事?不若找个她喜欢的儿媳,倒是省去她许多心事。” 当年老侯爷逝去后郦家的态度早已惹怒了卫国公,他是怎么也不待见郦家人的。若说重大太太为了让卫国公心里不舒坦而非要他娶郦家的女儿,却也讲不过去。毕竟郦家与重大太太的关系很是疏离,并不亲近。有个郦家的儿媳,对重大太太来说并无甚好处可言。 让卫国公不高兴的办法千千万,重大太太没必要非和郦家结亲不可。 庄氏之所以问起赵氏来,一是因为自己与赵氏投契,赵氏不会瞒着她。二来,这些事情赵氏也知道的更多些。 虽然结亲一事是和大房二房四房有关系,但郦老太太和这三房的人并未太多谈起此事仅仅点到即止,反倒和赵氏说过一些细节。因此庄氏知道自己去问老太太是没法得出什么结论来的,反倒不如细问三嫂,许是能知道的多一些。 果然,听了她这疑问后赵氏并未露出不解来,反而微微笑了。 这时屋里仅有她们两个,赵氏便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说道:“好似是皇后娘娘坚持如此的。据说老侯爷生前再三拜托过皇后娘娘,要娘娘促成这门亲事。” 皇后娘娘是卫国公的亲姑母、故去的老侯爷嫡亲的姐姐。 庄氏这便了然。转念一想,这亲事就连皇后娘娘都在盯着,不由得又有些紧张。若女儿嫁过去,会不会太苦了些? “你且安心好了。”赵氏见庄氏秀眉紧拧,笑着宽慰道:“你久不在京中,自然不知晓。如今卫国公的亲事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多少京中贵女想要嫁他而不能。若是四丫头真能做了国公夫人,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真?”庄氏闻言眼睛一亮,侧了侧身子紧盯着赵氏细问:“那卫国公当真这样好?” “品性怎样暂且不论。”赵氏晓得卫国公的差脾气是朝中上下尽皆知晓的,郦四老爷自然也知道,便将此事掠过不提,“单说他至今妾侍通房全无,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手里据说还有遍布各处的三十二间铺子四十八家商行,另有良田庄子不知凡几,这便足够让所有人动心的了。” 即便庄氏在富庶的江南待惯了,乍一听说卫国公有这样多的身家,也不由得愣了愣,“老侯爷可真是疼爱国公爷。” 赵氏一听这话就晓得庄氏理解岔了,忍不住笑道:“重大太太哪里会舍得将家里的财物交给他去置办?都是他打了胜仗后得了战利品和陛下的奖赏后,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也是他眼光极准,挑选的人都极其可靠,这才将生意越做越大。” 若是旁人与庄氏这样讲,庄氏或许还以为对方在夸大其词。可自家三嫂这样说,她却是半点都不疑心。 郦三老爷课业不好,考了个秀才出来便没能再进一步,后来他便弃了这些专门帮忙打理家中庶务。 因此,对于生意上的这些事情,郦三老爷了解的比旁人都多一些,也更深入一些。 庄氏听闻之后,虽然对那卫国公的能力有了底,但心中的忧虑反而多了一层,“这样的人,恐怕心也是极大的吧。也不知做卫国公的夫人,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这个事儿上,赵氏倒是无法置喙,毕竟谁也猜不出卫国公在这方面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听郦三老爷提过,此刻便与庄氏讲起:“我们老爷说过,这门亲事,不错。旁的不论,单说重大太太和他一向不睦,他却对大太太所生的九爷一直不错,此人便不是个刻薄的性子。更何况那么多人肯誓死效忠追随他,想必其定然有过人之处。” 听闻郦三老爷也这样讲,庄氏终究是放下心来。 郦三老爷和郦四老爷是双生子,感情比起一般的亲兄弟来还要更好一些。郦三老爷看待四房的两个女儿就跟自己亲女儿似的,不是自己心里有数,断然不敢讲出这样的话来。 庄氏刚回到京城,自然要守在家里侍奉婆婆,还未曾回娘家细问哥哥庄侍郎。如今听了赵氏这样说,心里可是踏实许多。 卫国公那样冷心冷情的人,不指望他对妻子有多么体贴入微了。不过夫妻俩能够相敬如宾,也是不错的。 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筹谋一下,为大女儿好好争取一下这个机会。 第十一章 这场大雪足足持续了五天。 连日来的雪天让天气骤冷,也让地面湿滑泥泞不堪。除了孩童们不亦乐乎的玩着雪堆着雪人,许多人的心情都低落了不少,期盼着能重见烈烈阳光的那一刻。 待到天气放晴,大家俱都松了口气。 庄氏一大早就让丫鬟把被褥拿出来晾晒,吩咐婆子们继续清扫院子及早做好准备,免得等会儿雪化了后院子里没法让人走。她又叫了两个人去寒兰苑,和二太太说一声,多要几个火盆和一些炭过来。 现如今是化雪的时候,比起下雪时更要冷冽几分,不多点火盆的话怕是熬不住。虽说刚刚进入冬日,但冬季的气息已经开始浓烈起来。 待到这些都吩咐完,庄氏就回屋查看着这几日蕙兰苑的账目。不多时,遣了去寒兰苑的小丫鬟跑了回来,将郑氏的话说给庄氏听。 “二太太问太太,说是‘几个火盆’、‘一些炭’,究竟是多少个火盆、多少炭?” 一个这样回着,另一个则惟妙惟肖的学了起来,“二太太说了,这一大家子人,每一个院子需要多少都是要好生记在册上,半点马虎不得。如今各院的已经按人数派了出去,若太太想要再多一些的话,不说明白了,她怕是有些为难,不知到底给多少才合适。” 庄氏听闻后,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那只湖笔给捏断了。 四房刚刚回京不久,屋子里多年不曾住人,透着一股子阴凉气。还没住热乎呢,这就下了雪。所以如果按人数来算的话,蕙兰苑需要的取暖之物定然要比旁的院子多一些。 可偏偏郑氏非要卡着这一点不放。想必是因为六姑娘在花艺上输给了四姑娘不服气罢。 庄氏心里冒着火,却还好歹能够记得临行前郦四老爷特意叮嘱她的,少说话,多想想,莫冲动。她气了郑氏一会儿后,倒是没多说出什么气话,与身边的丫鬟芳桃道:“你们让人拿了银子去外头买些炭来。若是老太太问起来了,就说咱们要不到东西,只能自己去买了。” 芳桃就有些为难。这样做实在是明着和二房做对,忙在旁低声劝着。 庄氏是个直来直去的,口上做了让步已然难得,若让她行事再让步,就有些难了。 这时门帘晃动,郦南溪行到屋里来。 庄氏瞧了一眼跟在郦南溪后头的芳玲,忍不住说道:“多事。”但是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儿,她怎么也没法继续板着脸了,与郦南溪道:“她让你来你就来?” “我之前就想来母亲这里顽,已经走到了半途,刚巧碰上的。” 郦南溪笑着回道,看见庄氏一脸不悦,就朝芳桃看了一眼,问她究竟有何事情。 芳桃看庄氏没有阻拦,便将刚才的事情讲与郦南溪听。 郦南溪听闻后挨在庄氏身边坐下,挽了母亲手臂说道:“娘这样可是得不偿失。二伯母是遣了人来好生问您的,您若先做出不合适的举动来,反倒要被二伯母揪住了错处。” 庄氏刚才已经有些恼了,只不过火气没处发而已。见郦南溪来安慰,就把心中的怨气说与她听,末了又道:“我若这次让她拿捏住了,岂不是次次都要低头?咱们这回可是要在这里过年的。怎么着也得让老太太知道了她的小心眼儿才行。” 旁的时候就也罢了。如今正当竹姐儿她们姐妹几个一争高下的时候,哪里能够让得! 老太太不喜欢旁人到面前去哭诉,她就转了弯儿让老太太知道。 郦南溪看庄氏气极的样子,不由莞尔,与庄氏道:“母亲生气的时候不如多想想爹爹。多想他一想,许是心情就好起来。” 庄氏横了郦南溪一眼,“想他那个老顽固作甚。”语气却是开始放软了。 郦南溪叹了口气,说道:“若非爹爹执意带了我们去,这些年怕是更加难过。” 她这话一说,庄氏便有些怔忡。 当初郦四老爷外放的时候坚持要将她和儿女们带走,就是不愿她在京城受这些难为。 思及此,庄氏终究是和缓了神色。 夫君疼爱她,她总也要顾及着他些才好。好不容易回趟京,总不能将关系搞得太僵。 郦南溪见状说道:“母亲就算想让祖母知道,也没必要用这个法子。若是惹了老太太不快,得不偿失。” 庄氏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如两个女儿能够沉得住气,就与郦南溪道:“就你鬼主意多。莫不是你还有旁的法子?” 郦南溪喊了芳玲来,“你去祖母院子里和红梅她们说说话,顺便问问平日里祖母院子里需要多少炭、多少火盆。记得多说几句,说仔细点儿。待到她们问你为什么要提这些,你就告诉她们,咱们这里的炭不够用,但是二伯母要个确切数字,咱们不知该给多少才好,就想循着老太太那边的例、比起老太太的来再降一些。” 芳玲虽然看着闷声不吭的,可是做事很有自己的主意。 郦南溪知道这样吩咐她点到即止就够了。 果然,芳玲稍稍想了下就领命而去。 郦南溪四顾看看,说起了一直徘徊在自己心头的疑问:“罗妈妈呢?” 刚才她就觉得不对劲。若是母亲这般,素来都是罗妈妈就劝住了,断然不需要她过来。这回芳玲却是直接去寻了她。 庄氏这次答得有些含糊:“她今儿一早就去了你舅舅家,还没回来。” 郦南溪了然,定然是和那还没定下来的亲事有关系,便没多问。 庄氏查看着账册,郦南溪在屋里翻阅书册,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许久后,没有等来芳玲,反而是等来了老太太屋里的顾妈妈。 顾妈妈亲自带人送了火盆和银霜炭来,见过了庄氏后,笑道:“亲家太太正等着四太太和姑娘们呢。四太太赶紧收拾一下,和姑娘们一同去吧。” 庄氏和郦南溪一头雾水,赶忙细问究竟。 原来庄氏今儿一早遣了罗妈妈去庄家。她是想和庄太太小梁氏商量一下,看看哪日有空的时候见见面,有些话要当面说。 可巧的是,小梁氏今日正巧要去山明寺上香。听闻罗妈妈这么说,也不用罗妈妈过来回禀了,直接来了郦家要接庄氏母女三个一同去寺里。 既是来了郦府,小梁氏自然要先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刚好听说了炭火的事情,连带着去寺里之事,便让顾妈妈走了这一趟。 “亲家太太说了,东西她早已置备好,太太和姑娘们只管带些随身用的东西就成。”顾妈妈笑道。 庄氏还未出嫁的时候,和这位嫂嫂感情素来很好。听闻嫂嫂这样做,庄氏知晓对方也是诚意想让她出门散散心,赶忙谢过了顾妈妈,吩咐丫鬟们给郦南溪换穿戴,又让人去墨兰院叫四姑娘回来——四姑娘一早就去了赵氏那里陪三伯母说话。 罗妈妈和四姑娘是前后脚回的蕙兰苑。一时间院子里忙做一团,好歹半个时辰后倒也收拾齐整了。庄氏便带了女儿们往海棠苑赶去。 还没进屋子,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郦南溪和四姑娘对视了一眼,齐齐笑着走进屋里。先是和老太太行礼问安,而后转向老太太下首坐的小梁氏,异口同声的唤道:“舅母好。” 小梁氏比庄氏年长一些,相貌不若庄氏这般柔美,而是浓眉大眼十分爽利。 她脸上带着深浓笑意,亲自上前将两个外甥女扶起来,一边一个的握了手说道:“几年不见,可是长大了。先前明誉和我说起来,我却没料到变化这样大。特别是西西。” 小梁氏上下打量着郦南溪,忍不住叹道:“当年还是胖乎乎的小丫头,现今可是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郦南溪犹还记得舅母抱着她唤着“小胖丫”时候的模样,乍一被舅母这样夸,有些缓不过神来。 看着她脸颊绯红讷讷不能言的样子,大家俱都笑了。 “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郦老太太说道:“旁人被夸了好歹还会腼腆推辞几句。她倒好,连这个都给忘了。”说罢,又与郦南溪道:“还不谢谢你舅母?专程走这一趟来接你们。” 小梁氏忙道不用。郦南溪和四姑娘上前给舅母行了礼。 众人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这便上了马车,往山明寺而去。 山明寺香火鼎盛。即便前朝曾迁都往冀州,依然没有丝毫影响。改朝换代定都京城后更是如此,香客如织络绎不绝。 到了山明寺的山脚下,有两种法子可以上得山去。一是坐轿,二是拾阶而上。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郦南溪一直都是坐了轿子去的。有时候母亲与舅母相约一同来,亦是如此。因此如今见到小梁氏停了轿子走下来后,郦南溪很是疑惑。 “舅母莫不是要走上去么?”郦南溪跟着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山。 小梁氏颔首说是,又与刚走到她身边的庄氏低声道:“明誉这孩子不定性,不知道让我操了多少心,总得来求上一求。诚心些的好。” 先前在路上,小梁氏与庄氏就是同乘一车。庄氏听了一路,多少也知道小梁氏忧心的是什么。 她握了小梁氏的手,亦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誉哥儿是个能干的,一定能够考的中。嫂嫂放心吧。”至于庄明誉的亲事,小梁氏路上一个字儿都没提,她就也没明着说起来。 只因有些话庄氏也是瞒着小梁氏的。比如她想和国公府结亲一事。若小梁氏提前知晓了,想必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听了庄氏的话后,小梁氏的脸色和缓了些,“借你吉言。” 庄氏叮嘱了四姑娘和郦南溪几句,这便和嫂嫂一同往上行去。 雪才刚刚停了一宿,上山的台阶上还有许多未扫尽的雪。郦南溪和四姑娘担心母亲与舅母,自是也不肯再坐轿子,步行着紧紧的跟了上去。 因着前些天接连的大雪,天气骤冷,今日上山的香客并不多。一路行去,只零星遇到了几个人。 到了寺门口,有知客僧迎了香客进寺。 小梁氏先前已遣了人提前来寺里打点过了。僧人便引了小梁氏与庄氏一行往里行去。 路过一个清幽的院子时,郦南溪被院中的竹林所吸引,多看了几眼,结果却隐约可见院中有侍卫肃然而立。 郦南溪赶忙收回了视线。这才发觉那院子两侧立有四名僧人。但凡有人想要靠近那个院子,都被他们恭敬请离。 她知道这应当是有重要客人在里面,赶忙收回视线,紧紧跟在了母亲身后。 第十二章 小梁氏因着想在这里多待几日,早先便让家仆前来定了一个院子住。这行程是早就打算好的,可巧她预定的这日便是今日,又正好遇到天气放晴,故而到了这里后她直接住下便是。只是她一早遣了仆从过来的时候,还未曾和庄氏说好今日同来,因此未曾再多定几间屋子。 原本小梁氏想说她们挤一挤的话一个院子也足够了。谁知引她们过来的知客僧说是旁边有院子空了出来,可以让庄氏和郦南溪姐妹俩住进去。 庄氏往那边走着的时候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缘由。 山明寺里香客众多,准备的客房时常不够住,所以要提前定下。如今纷纷扬扬下了五日的雪,便有早先订下的人家推迟前来的日子,这便有院子空了下来。 这一处地方虽然不如小梁氏那边景色好,但胜在宽敞,庄氏和女儿们住着刚好合适。 寺中客房仅仅设有起居必备之物,每间屋子内不过是一桌一椅和一个半人高的双开门柜子。 屋内虽然整洁干净,庄氏依然让婆子们清扫了一遍。待到看着纤尘不染了,郦南溪就让郭妈妈和金盏将她的东西依次放入到自己这间屋里。 ——即便小梁氏说了自己带的东西管够,但母女三人既是决定来,少不得要仔细准备过,免得住的不舒坦。 一切刚刚准备停当,就听着外头响起了小梁氏的笑声。 “你们说等好了后去寻我,结果可是让我好等。盼不到你们,我就先来寻你们了。”说着话的功夫,人就进了屋。 小梁氏先进了庄氏的房间看了看,而后又去了四姑娘和郦南溪的。 她瞧着每间屋子里都摆了一小瓶花,且插花的样式很是别致,便问这是出自谁的手。 庄氏指了郦南溪道:“西西最先收拾好,闲来无事就给我们插了几瓶。” 小梁氏又羡慕又感叹,“还是女儿家仔细。像我家那混小子,可没那么细心。” 郦南溪将自己窗台上的那瓶捧到了小梁氏的跟前,“不若这一瓶就送舅母吧。” 小梁氏知晓她们来的匆忙。郦南溪既是将她自己屋里的这瓶送过来,想必来之前女孩儿只准备了三个花瓶。就道:“这倒不用。待到回去,西西想着送我一瓶就是了。” 郦南溪笑道:“先前这三个瓶子是一套,搁在我车子上一直没有动过。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婆子们将这盒瓶子竟是一并拿了上来,便顺手插了。这瓶本也是要给舅母送去的,只是还没寻到时间。” “那你——” “若是有心的话,一碗、一壶,都能插得了花,不见得非要用瓶才可。”郦南溪自信的说道。 小梁氏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见郦南溪目光澄澈坦荡丝毫都不作伪,小梁氏便微微笑了。 她仔细瞧瞧眼前的花瓶,果不其然,就是和之前看到的庄氏、四姑娘屋里的是同一套的。瓶型一样,只是纹饰不同。 小梁氏就将花瓶接了过来递给了身边的妈妈,又执了郦南溪的手,与庄氏道:“这丫头是个可人疼的。你若是舍得,我就要了。” 庄氏本以为小梁氏是在开顽笑说是要抢了女儿去养,转念一想,有琢磨出了不对劲来,就试探着说道:“我家西西可是自小没吃过苦的。若是去了旁人家,少不得要闹的人家里不宁,鸡飞狗跳。” 小梁氏摆摆手道:“不妨事。再闹也闹不过我家那个去。” 庄氏听嫂嫂特意在这个时候提起了庄明誉,心里便有了数。只是她觉得郦南溪和庄明誉并不合适,所以即便小梁氏露了这么一句话,庄氏也没有顺着话茬接过去。 小梁氏却并未太在意庄氏的态度。因为她知道庄氏极其尊重哥哥,若是庄侍郎都点了头,庄氏那边就不成问题了。 刚才一路前行,因着长久不来十分新奇,又有美景可赏,所以郦南溪兴致颇高,并未察觉疲累。这个时候有些乏了,她就让人上了茶和带来的素点心,邀了母亲、舅母、姐姐一同稍稍吃些。 小梁氏心情颇佳,婉拒了郦南溪的好意后,并未离开,而是在旁等着她们母女三个。 她仔细看了会儿,发现郦南溪行止有度气度端庄,无论是饮茶或是用点心的时候,一举一动皆是画一般的美好,心里这便更加满意了些。 原先她挑中的人,庄侍郎和庄明誉看不上;庄侍郎瞧中的人,她又各种不满意。现今看了郦南溪后,小梁氏觉得,这一回庄侍郎可是半点儿不好都挑不出了。他总不会嫌弃自己的亲外甥女不是? 但看庄氏又让人上了一叠点心,小梁氏笑道:“这里的素斋很不错。现在你们莫要吃太多了,免得等会儿吃不下。” 山明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好。很多人甚至为此不惜千里迢迢慕名而来。 姐妹俩以往的时候尝过味道,怀念不已。如今听了舅母的话,自然是一点都不反对,就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 庄氏便也作罢,让人将那点心收了回去。 小梁氏看看面前的姐妹花,与庄氏道:“还是竹姐儿和西西好。我家那个没个轻重。这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操心自己的事情。偏偏他爹还惯着他,我说不得什么。差点没把我气死。” 郦南溪笑道:“我倒是觉得表哥沉稳的很。上一回去庄子上,多亏了表哥相帮,事情才能那么顺利。”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那次的事情,当真是十分感激庄明誉。 只郦南溪没想到的是,她这话刚一出口母亲就悄悄横了她一眼。郦南溪虽不解,却也赶紧闭口不言,将这话题止住了。 小梁氏明显心情好了不少,对待郦南溪愈发热情起来。等到茶水点心俱都撤了下去,她就邀了庄氏一起往寺内殿宇行去。 郦南溪姐妹俩知道长辈们有话要说,没有跟的太紧,只遥遥的缀在了后头相携着而行。因着多年没有来过山明寺,寺中景色与当年有许多的不同,姐妹俩一路行去颇感新奇。 郦南溪仔仔细细的看着,不时和姐姐低语几句。姐妹俩正说到兴致高昂处,却听前面传来了惊喜的呼声:“你们怎的也来了?当真是巧。” 郦南溪举目望去,便见有位妇人正与庄氏和小梁氏说话。她比庄氏稍大一些,身穿绛紫色撒花褙子,头梳盘桓髻,上插金镶红玛瑙步摇,气度端庄雍容。 她身边跟了两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大小,正是爱跑爱闹的年纪。后面的丫鬟婆子正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们俩,跟在他们身后不住的乱转。 郦南溪赶忙和姐姐一同行了过去。 “……先前就答应了带他们来,可巧就下了雪。如今雪停了,就吵着闹着非要过来不可。这不,路上那么滑,硬是上来了。” 那妇人和庄氏她们说着话,一转眼望见了郦南溪姐妹,忍不住惊叹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姐妹?可真是漂亮。” 庄氏听闻旁人称赞自家女儿,自然相当的开心且自豪,忙唤了女儿们靠近些,“竹姐儿,西西,还不赶快见过沈太太。” 小梁氏生怕郦南溪不晓得这位太太的身份,在旁提点道:“这位是庆阳侯夫人。” 舅母这么一说,郦南溪和四姑娘顿时了然。 庆阳侯沈家和郦老太太娘家沈家是同宗。若要算起来,这位侯夫人与她们可是沾着亲的。 郦南溪忙与四姑娘一同上前见礼。 沈太太将她们扶起来后,多打量了郦南溪一番,与小梁氏道:“这姑娘相貌好。京城里没比得上的。”语气竟是十分的笃定。 庄氏听闻后,笑得愈发开心了些,口中赶忙谦虚客套了一番。不过转眼瞧见小梁氏与有荣焉的微笑后,庄氏心里多少有了些不舒坦,就眼神示意郦南溪去别处玩。 郦南溪微微颔首,便打算喊了姐姐一同去旁边看看。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叫上四姑娘,沈太太带来的两个小孩子已经将四姑娘围了起来。 他们拉住了四姑娘的手,笑嘻嘻的说道:“姐姐陪我们玩罢!” 四姑娘性子温顺,忽然被两个陌生的小孩子黏住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红红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太太赶忙叱道:“怎能叫姐姐?这是郦家的四表姨。” 待到孩子们改了口,她与庄氏说道:“这两个孩子是梓哥儿家的。” 她口中的梓哥儿便是她的长子、庆阳侯府的世子爷了。 庄氏先前得了沈太太夸赞自家女儿,此刻见到沈太太将孙子孙女儿介绍过来,自然也是回了一阵猛夸。 沈太太喜不自胜,与庄氏愈发投契起来,就邀了庄氏和小梁氏一同往殿内上香。 庄氏有心想要郦南溪和小梁氏接触的少一些,免得小梁氏对郦南溪愈发上了心,那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庄氏便道:“西西不若和竹姐儿去旁边玩一玩吧。” 她这样说,小梁氏和沈太太倒是没多想。毕竟等下上香的时候,都要为未成亲的儿女们求一求姻缘。若是未成亲的女孩儿们在场,有很多话都不便开口。 郦南溪姐妹俩应了声,准备往旁边那个铺了石子的小径上去。 谁知那两个小孩子听说她们要去玩,非要也跟了去。而且,还是拉了四姑娘的手,不住的磨她。 “四表姨就带我们一同去吧。” “我们也想要过去玩。” 四姑娘心软。见沈太太没反对,她听闻后就也点了头。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 沈太太这时说道:“实在太麻烦竹姐儿了。我家这两个闹腾得很,根本闲不住。” 四姑娘笑道:“您太客气了。我觉得他们很是乖巧。” 她性子温和,说话的声音亦是温和轻柔,让人听了便心生暖意。 沈太太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和四姑娘说了几句话就与庄氏她们一同往前行去。 孩子们不愿去到前头,拉着四姑娘往后头清净处跑。 山明寺树木很多。到了夏日,绿树成荫清凉无比。到了冬日,依然可见片片绿色。这是寻常地方见不到的景象。小家伙们觉得新奇,就一路往深处跑去。 四姑娘没料到他们跑起来这样快,生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一路跑着跟了上去。郦南溪怕姐姐一个人应付不来,赶忙也紧紧追着。 谁知孩子们半路上居然玩起了捉迷藏。两人兵分两路,在大大小小的院落里钻个不停。 刚开始的时候地势空旷,姐妹俩和丫鬟婆子们还能追得上他们。可是中途到了香客们居住的院子时,他们利用身高优势在低矮的地方钻来钻去,结果就给跟丢了。 四姑娘和郦南溪从没有碰到过这样能闹腾的小孩子。无奈之下,只得带了自家的丫鬟还有沈家的丫鬟婆子一起寻她们。 那个小一点的女孩子倒还好,从假山后面寻到了。大一些的男孩儿却是找了半晌也没寻到人。 “怎么办?”已经有沈家的小丫鬟急得哭了起来,“小少爷若是不见了,这可怎么好。” 四姑娘脸色有些发白,“不碍事。寺里丢不了人的。多找找也就寻到了。”这时候她有些懊悔,当初就不该应承下来。 她也没想到沈家的孩子竟是这个脾气的。 郦南溪半晌没言语。 她仔细聆听了会儿后,低声与四姑娘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好似是个孩子?” 四姑娘刚才心神慌乱只顾着眼前去看了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这个时候静下心去听,果不其然,隐隐约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沈家小姑娘说道:“哥哥!哥哥!” 众人大喜,赶忙循着声音去找。结果没等找到人,就硬生生在半路被挡住了。 原因无他。 男孩的声音,便是从那有四个僧人把守、院内有侍卫的清幽院子里传出的。 她们根本还没走进院门,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第十三章 小男孩的哭声时断时续,四姑娘听在耳中十分着急。 心知沈玮应当就在院子里面,她与守着院门的四位僧人好生说道:“不知大师可曾见过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误闯进入?若有的话,大师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将其带回?” “若是我们不能进入的话,或是让他自行出来也可。”郦南溪在旁接道:“麻烦大师们。” 僧人们低低道了声佛号,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人探手止了他们的话。 郦南溪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跟前已经站了一名侍卫。 此人身材高壮,肩膀足有郦南溪两个宽。 他虎目圆睁,朝郦南溪她们看了一眼,瓮声瓮气问道:“此地不准久留。还请姑娘们快快离开。” 趁着他说话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快速的往院内觑了一眼。她发现眼前这人与院内众侍卫的服饰稍有不同。旁人都是束了蓝色腰带,唯有他是配了黑色腰带。 想必是名侍卫头领。 四姑娘还欲再言,郦南溪赶忙侧首朝她使了个眼色。四姑娘顿了顿,即便再焦急,也听了妹妹的话未曾开口。 郦南溪朝侍卫头领福了福身,将刚才姐妹俩和僧人们说的话复又道了一遍,末了问道:“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让他出来?稚子不懂事,还望大人原谅他一次。” 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瞧见了刚才她们说要将沈玮带走时僧人们脸上的那一瞬间的迟疑。 大师们慈悲为怀,若是能够帮忙的话,定然早就应承了下来让她们把孩子带走。既然他们有些犹豫,想必是男孩的所作所为惹到了院内之人。即便大师们有心相帮,怕是也不能成事,因此才会踌躇。 常福听了郦南溪的话,倒是多看了她两眼,略点了下头道:“他能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既是不能出,你们干等无益。且先去罢。”说着就要迈步回院。 小姑娘沈琳登时不干了,用力推着婆子的手臂挣扎着要跳到地面上,边动边喊道:“我爹是侯府世子!你们谁敢欺负我哥哥!” 婆子不敢将她箍的太紧,说着话的功夫,沈琳已经钻出了婆子的怀抱跳到地上。 常福哈哈大笑,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沈家的仆从,嗤道:“庆阳侯府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轻视,“那小子行事乖张,能得我家爷指点,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且等着罢!” 语毕他再不理会众人,径直迈开步子往里行去。 四姑娘急得眼圈儿都泛了红。 沈玮是沈家的宝贝。沈太太将孩子托付给她,若出了岔子,她如何能承担得了?! 四姑娘提着裙子跑到前去。被僧人们拦住后,急急的朝着常福喊道:“这位军爷,请您通融一下。我们带了孩子来玩,实在不知他会误闯贵地。还望军爷和您家大人说一声,念他年幼,饶他一次罢。” 四姑娘长在大学士府,又跟着父亲在江南任上好些年,见过的兵士不知凡几。她能够认出来眼前这侍卫不仅仅是个看家护院的。看那行事做派,还有那扶着腰间兵器时的模样,应当是名军士。或者,曾经是名军士。 听了四姑娘这话,常福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身来。他朝郦南溪和四姑娘看了好几眼,心中没个定论,问道:“你俩又是哪一家的?” 四姑娘忙道:“郦家。” “哪个郦家?不知郦大学士……” “是先祖父。” 这几句对话一出口,郦南溪暗道坏了。 她自是也早已看出了眼前这侍卫头领并非寻常侍卫。不过,此刻她虽然心急,却还能保持着冷静。 自打听了四姑娘脱口而出“郦家”,她就知道姐姐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有些慌乱,居然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了对方。 照着眼前的情形,院内之人怕是极其尊贵。在对方的面前若是行差踏错,沈玮误闯之事怕是没法善了。 故而郦南溪赶忙向前,拉了拉姐姐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太过担忧,也示意她不要慌张。这便又上前走了两步,朝常福施了一礼。 谁知她这礼刚刚施了一半,对方居然侧身避开了。 常福自刚才听到“郦家”二字就收了之前那浑不在意的笑容。如今再看郦南溪这绝然出众的模样,又估算了下她的年龄,常福问道:“你在郦家行几?” 郦南溪没料到对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怔了怔,如实说道:“七。” “郦七姑娘。”常福点了点头。 他眼帘低垂思量片刻后,说道:“你且随我来吧。”语毕,再不回头,直接迈步而入,穿梭在院中守着的众侍卫间,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转机。 郦南溪之前在那片刻功夫里想了诸多应对之法,还打算了许多个与对方周旋的说辞,哪知道居然半点儿都没用上,如今却还得以入内。 四姑娘亦是有些愣了。 沈琳完全不晓得刚才这两位表姨们在多么努力的在想办法。看到那汉子已经进去,而郦南溪尚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就推了郦南溪一把,气道:“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看我哥哥呀!” 郦南溪淡淡的看了沈琳一眼,不发一言举步而入。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郦南溪进院后调转方向,这才发现那侍卫头领虽然看着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其实是隐在了众侍卫间,在前方静立着等她。 见到郦南溪后,常福朝她拱了拱手。 不似刚才那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和神态,此时他的态度谦和而又有礼,“先前我家九爷得姑娘相助,感激不尽。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郦南溪不晓得他口中的那个九爷是谁。仔细想了想,自己回到京城后“帮”过的人里,只那庄子上被认作蟊贼的温雅少年是不曾认识的。 或许他就是那个九爷? 虽然心中疑惑,但看对方仅仅点到即止,不愿多提,郦南溪就识趣的没有细问其身份,只含笑微微颔首:“举手之劳罢了。” 常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着她躬身长长一揖。而后垂眉敛目,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到郦南溪缓步往里行进后,常福就跟在了她侧后方,低声与她解释:“今儿那小子太过无礼。守院的大师们不让他进院,他就胡闹起来,且冲撞了其中一位。不仅将大师的衣袍扯坏,还咬伤了大师的手腕,这才惹怒了我家主子。” 他这么一说,郦南溪倒是记了起来,刚才门口守着的四名僧人并非全是之前她看到的那四个,其中一名僧人换作了旁人。想必被扯坏了袍子的那一位已然离去治疗手腕上的伤了。 郦南溪歉然道:“我们带了他四处走走,谁知没有跟好,结果让他误闯了此地。” “郦姑娘无需将这般错事揽在自己身上。”常福摆了摆手,语气里又带出了些不屑来,“那庆阳侯府的世子爷行事多有不妥,养出的孩子也是性子乖戾之辈。错是他自己犯下的,与姑娘无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郦南溪倒是不好多讲什么了。毕竟她们刚来京城不久,庆阳侯府的人是个什么品行,她着实不了解。更何况两人谈及的是侯府。 眼前之人可以随口就说起庆阳侯府如何,她却不好枉加评判。 离得越来越近,男孩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声嘶力竭的,隐约开始有点沙哑。 郦南溪抬眼望了望,入目便是不远处的又一处拱门,尚还看不到沈玮那边。心下焦急,就加快了步子。 常福跟在她侧后方一步半的位置上,半点儿也不远半点儿也不近,一直送她进了内院之中。 郦南溪当即循着声音看过去。本以为沈玮是在遭受什么处罚,谁料他只是身姿笔挺的站在院中的石桌上。 不过,此刻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即便没有人处罚他,即便没有人在呵斥他,他的哭声却愈发凄惨起来。 郦南溪心下疑惑,朝着院子里的另一侧望了过去。 和男孩遥遥相对的,是院中独坐的一名男子。 他身量显然极高,这般大刀金马的坐在太师椅上,竟使得原本十分宽大的椅子都显得狭窄逼仄起来。此时的他形姿闲散,双手只随意的搭在了椅子扶手上。但因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所以只远远看着便不由得心生敬畏。 常福躬身走上前去,低唤了一声“爷”。 男子缓缓侧首朝向这边。 他五官深邃生的极好,让人仅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被吸引住。即便郦南溪在江南见惯了倜傥风流的名士,望见他后依然不由的怔了怔。 片刻的怔忡后,郦南溪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很确信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此人。这般夺目的相貌,见过一回便再也不会忘记。 可她总觉得他有些说不出缘由的似曾相识。 郦南溪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心知这样太过失礼,她在确认自己当真是第一次见他后就赶忙收回视线。 谁知还是晚了。 郦南溪的目光还未来得及完全调转开,对方已经转眸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男子神色冷厉眼神凛冽,仿若出了鞘的锋利芒刃,正悄悄隐匿在这幽暗深处,静候着随时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 郦南溪瞬间被惊到,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几欲想逃。 第十四章 就在这个时候,男孩的哭声停歇了一瞬,猛地打了个嗝,而后继续嚎哭不止。 这短暂的停顿让郦南溪骤然清醒过来。她赶忙低下头望着脚前的几尺地。 她并不知此人是谁。但她在和他视线相触的刹那几乎就可以断定,这是名武将。 而且,是居于高位、征战沙场多年、刀下亡魂无数的武将。 不再与男子对视后,心底的紧张感稍稍消弭了些。郦南溪努力稳住心神说道:“稚子无状冲撞了大人,还望您莫要和他计较,饶他一回。” 在男孩不住的哭声里,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显得平和而又轻柔,丝毫不受那哭音的影响,缓缓的从不远处传来。 重廷川见她几句说完后再没了其他话语,剑眉微蹙薄唇紧抿,慢慢调转视线望向常福。 常福生怕重廷川即刻就将人轰出去,赶忙躬下.身子毕恭毕敬说道:“爷,这是郦七姑娘。就是上一回帮了九爷的那位。” 他滞了半晌没有等到重廷川下令赶人,暗暗松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就顺溜了许多,“这小子是庆阳侯府的,郦七姑娘不过是帮忙看着他罢了。” 重廷川抬指轻叩着椅子扶手,许久之后,方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虽然他不过是随口应一声罢了,但这短短的音节听在郦南溪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郦南溪尚还记得,曾经不久前,她也听过这样的声音。 低沉醇厚,隐带金石之音,甚是好听。虽则仅仅两个字罢了,却让她印象极其深刻。 郦南溪再也无法遮掩自己心中的惊愕,猛地抬起头来,愣愣的看向高大男子,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你、你是……” 就在她愕然的话语声中,男子身后的门吱嘎一声从里打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从里行了出来,“爷,纸笔已经备好,如今可以开始了。” 他走到半途中往郦南溪这边望了过来,立刻惊讶的睁大了眼,“郦七姑娘?” 郦南溪缓了缓心神,将万般惊愕尽数压下,努力扬起了个笑容与他打招呼:“万管事。” 万全看看郦南溪,又看看重廷川,与郦南溪寒暄了两句后,便退到了重廷川的身边立着。 常福不知郦南溪居然和万全相识,眼神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儿,到底顾忌重廷川在场,没敢发问。 重廷川慢慢站起身来。 他身材极其高大。上一回是离得远郦南溪不过感慨下罢了。刚才他坐着的时候也还不至于太过明显。如今两人距离较近的相对而立,郦南溪顿时感受到了身高差异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再加上他周身所透出的威慑力…… 郦南溪很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可沈玮的问题还没解决。眼看着他好似要回屋去,她只能鼓足了勇气扬声唤他,“大人。” 重廷川侧首望向她。 郦南溪双拳紧握,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望向不远处的男子,“沈家的小少爷站了那么久想必已经知道错了。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允我将他带离此处?” 原先男子坐着的时候衣衫微有皱褶倒也看不出。如今站起来之后,轻薄的衣料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劲瘦的肌肉轮廓勾勒得一览无遗。 郦南溪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之前自己看到过的锁骨和胸膛。她急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他第二眼。 重廷川瞧着女孩儿羞赧的样子,视线扫过她红红的小巧的耳垂,语气沉沉的道:“待他站足一个时辰再说。” 郦南溪暗道糟糕。若真站足了一个时辰,事情想必无法善了。此人既是知晓了对方是庆阳侯府也不退缩,自然是丁点儿也不怕侯府的。 可姐姐岂不就得罪了沈家人? 郦南溪赶忙上前急追了两步,在男子冷冽的目光中复又停了步子,“大人,他尚且年幼,若……” “若你再劝,不若改为两个时辰?”重廷川冷冷说道:“此子行事莽撞十分无礼,只罚他一个时辰,着实太轻了些。” 他声音沉静有力,即便沈玮在卖力大哭,依然将他的话给听进了耳中。 不待郦南溪开口,沈玮已然在那边嚷嚷道:“你个坏人!竟敢欺负我?我爹饶不了你!我爷爷也饶不了你!你且等着吧!” 重廷川脸色一沉朝他望了过去,眼神愈发冷厉,而后望向郦南溪,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你说,他知道错了?” 郦南溪也没料到那沈玮居然依然不知悔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才是。 万全看重廷川脸色不佳,在旁欲言又止:“爷——” 重廷川淡淡扫了万全一眼。万全赶忙低下头去,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 重廷川朝郦南溪走近了两步。 “实话与虚言乍看之下不过是几个字的差异而已。”他垂眸望向女孩儿,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但结果如何,单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男子身材很高,离得这样近,那股压迫感愈发强烈起来。 郦南溪忍不住退了半步。脚跟触到身后侧的一方小花圃的边界,不得不停了下来。 谁知他长腿一迈,又逼近了半步。 郦南溪退无可退,只能一点点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男子。 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低头时口唇边溢出的温热气息。 他的眼眸很黑,黝黯深沉,有着刺穿人心的了然与镇静,好似能够看透所有的遮蔽与掩盖,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确实做错了。”郦南溪脸有点发热,别开视线选择了实话实说,“只是他若出不去,我和姐姐必然要被人埋怨。对方是侯府,我们等闲招惹不得,且也不愿连累家里人。还望大人网开一面,帮帮我们姐妹。” 重廷川没有开口。 郦南溪自认自己再没什么欺瞒的了,很是坦然自若的回望他。 许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若你帮我一次。”重廷川缓缓说道:“你帮我一次,这事我便再不追究。” 郦南溪很是意外。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可以帮到他的时候。正要细问个究竟,谁料对方根本没有等她,已经径直回了屋子。 万全透过窗子往里一瞧,看重廷川走向桌案停在了铺开的纸张前,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这纸和平日爷练字练画时所用的不同,是前些时候陛下特意赐予爷的。可他每天画纸铺开无数次,早晨怎么铺着的,晚上怎么收起来。几日了还没个结果。今早更甚,直接说先不用铺了。 如今郦七姑娘来了,事情可算是出现了些转机。 万全心下大喜,望向郦南溪的时候更是与上次不同。他恭敬的请了郦南溪入内,而后将门从外面虚掩上。 常福之前心里就憋着无数的疑问,现在看到万全的行事之后,心里头的问题愈发多了起来,赶忙唤了万全到一旁细问。 屋门关上的瞬间,郦南溪看到的便是万全被常福拉走时的模样。 郦南溪心知他们并不是恶人歹人,不然的话,庄明誉根本不会放心的把她单独留在他们的宅子里。可如今让她在屋里与一个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她还是万分的不自在。 “我姐姐尚还在院子外等我。”郦南溪转过身来望向屋中男子,“不知大人能否让她进来陪我?” “不能。”重廷川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我的屋子,旁人不得入内。” “可我……” “很快就好。” 重廷川说着,抬指抚过纸面,又望向眼前笔架,有些拿不定主意画这样一个娇娇的小姑娘应该用哪一支。 他还从未画过女子。 偏偏这是皇上的命令,违背不得。 郦南溪看他在做自己的事情没空搭理她,就自顾自的打量了下这个屋子。 这里与寺内寻常的客房大致相同,有一桌一椅一柜。只不过更为宽敞,占地足有她的两间那么大,看着倒是有些太过空荡。好在窗下多了一张金丝楠木的案几,让这里显得稍微雅致了些。 不过那个案几上摆着的东西,着实有点眼熟…… 郦南溪紧盯着那白玉碗,直到走过去将它拿在手里,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你居然把它带来了?”她错愕的问那立在桌案前的男子。 这碗正是当初下雪时她插了干花让人送回宅子的那一个。 碗中情形与当初大差不多,只是那时候撒在上面的雪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那原本青嫩的小草此刻也已经蔫的耷拉了脑袋。干花保存的很好。须知花一旦干透,上面的茎叶就会变得十分脆弱,稍稍用力一些就会折碎断裂。 眼前的干花尽数和她当初送出去时一模一样,可见它们的新主人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郦南溪微笑着望向重廷川。 重廷川却只淡淡的看了那碗一眼,并未回答她所说的话,而是朝着桌案前不远处的一张凳子指了下。 “坐。” 第十五章 郦南溪将白玉碗搁回了案几上,边往凳子行去边回头又看了它几次。待到落了座,她这才收回心思望向桌前男子。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正对着她作画。 而且,看他那般行事,似是…… 正在画她? 郦南溪心下暗惊,又生怕误解了他,就多观察了一会儿。但看他不时的望向她而后不时的提笔落笔,这才愈发笃定起来。 郦南溪有些忐忑。 女儿家的声誉极其重要。特别是未出阁的女子,更是要时刻注意。如若她的画像若是落在了旁人的手里,特别是在一个男子的手中,实在不太妥当。 郦南溪不欲和此人正面起冲突,思量了下委婉说道:“不知大人想要想要我帮什么忙?若是力所能及,我自是不会拒绝。可若是我做不到的话,还请大人另择他法。” 即便她有心想要把沈玮尽快救出去,却也没道理搭上自己的声誉。 重廷川本想随口应上一声,抬眸望去才发现她双手紧握身子前倾,原本沉静的双眼此刻满是焦灼和慌乱,很是局促不安。 兀自思量了下,重廷川有些明白过来,语气清淡的开了口:“你无需担心。我必不会让你为难。” 虽说待他画完给她去看,她就能了解他的打算。但他颇不愿见到这小丫头紧张难过的模样,很是难得的出言解释道:“你且安心。我会稍作改变,断然不会让人认出是你。至于作画一事——” 他随意的朝屋外方向指了指,“此间守卫尽数是我手下,必不会将此事说与人听。” 郦南溪观他之前行事晓得了他的脾性,也没料到他竟是还会出言安慰劝解。被猜中心事后她有片刻的无措。怔怔的点了点头,思及他方才所言,先前聚起的那些忐忑倒是全然不见了。 不知怎的,虽说他看着脾气不太好,但她相信他是一言九鼎之人。既是做了保证,便一定会允诺。 重廷川见她对此不再疑惑,极浅的勾了勾唇角,继续提笔作画。 落笔的时候,异常顺畅。 这让重廷川暗自诧异。 想他近几日来无数回想要依了陛下的命令将画作出,结果都没能成事。如今小丫头在跟前却能如此顺利…… 重廷川不由得又抬眸多看了她一眼。 依着陛下的意思,虽然重家与郦家有约,可他却不一定非要择了郦家女不可。 毕竟郦家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完全的舍弃了他,分毫也不念及情意。 彼时皇上特意避开了皇后娘娘,单独将他留下密谈,以他姑父的身份语重心长的道:“虽当年的信约不好违背,但你若当真无意于郦家女的话,朕定然也会成全你。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皇上语重心长的道:“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有个主意。你究竟中意哪种女子。” 时日无多。若不尽快的话,皇后、重大太太和郦家择出人定下后,一切便成定局。 故而皇上“勒令”他几日内将心目中理想女子的模样画出来。甚至于不顾大雪纷飞,将他“送来”了山明寺,让他静心想通。 可他都未正眼看过女子,哪里能想出什么画来?拖来拖去,就等到了她。 重廷川快速勾勒着,大致画完后,却在最后剩下的五官上犯了难。 将笔掷到一旁,他端详着桌上未完的画,再望向女孩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仔细斟酌许久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的神情不对。与上次采撷青草时相比,相差甚远。 上次她笑得喜悦而又满足。这个时候,小脸紧绷着,严肃的仿若阅兵之际那些手下兵士面对他时一般。 重廷川剑眉微蹙,抬指轻叩桌案,沉吟过后说道:“你笑一下罢。” 既然是要画出中意之人的模样,总得画个笑的样子才好。不然如何糊弄的了皇上? 郦南溪一直在僵坐着静等他完成画作。正眼神放空的盯着墙壁默默数着羊时,却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 这可难住了她。 男子浑身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势,矜贵且疏离,连带着屋里的空气都好似冷若冰霜,让人身处此间不由得就紧张万分。如此的境况下,让她如何笑得出来? 郦南溪默默的看着重廷川,半天寻不到合适的说辞来解释自己的情形。 见她神色更加的紧绷不自然,重廷川暗自疑惑之下,剑眉蹙的更紧,眉端的寒意愈发浓烈了些。 郦南溪只当他是生气了,心下暗惊,连忙挤出了个笑来。 那笑容太过勉强,饶是重廷川这般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的,亦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和局促不安。 “你可是有何难处?”重廷川沉声问道。 郦南溪赶忙答道:“没有。” 她回答的太过迅速,又让重廷川瞬间想到了手下兵士面对他时那战战兢兢的样子。 手撑桌案想了许久,重廷川最终无奈的轻轻一叹,低声道:“你权当我不在这里罢。” 他说话素来铿锵有力,这句话却说得有些模糊而又声量小。好在郦南溪离得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郦南溪滞了片刻方才反应他说的是什么。 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她很小声的问道:“大人让我——当你不在这里?” 如果是旁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需要他解释,重廷川早已发火甩手走人。 可当他面对的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时…… 他又能如何? 重廷川抬指轻按了下眉心,提笔淡淡的“嗯”了声。生怕这小丫头还是不懂他的意思,他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倘若能让你放松些不再紧张,就当我不在此处罢。” 郦南溪这才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么冷峻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的自嘲精神,在看出她不自在的来由后这样劝她。 认真说来,这样的他,还是有点可爱的。 这个念头来的突然而又没有防备,让郦南溪呼吸猛然一滞。待她反应过来后,再去看眼前那高大矜贵的男子,愈发觉得自己那个念头荒谬至极,忍不住笑了起来。 重廷川见自己那句话果然奏效,便知她果然是真的很怕他。甚是无奈的暗自叹息了声,趁着女孩儿笑颜犹在,他快速抬笔将画完成。 自顾自查看了下,觉得没甚太大的疏漏了,重廷川将郦南溪唤道身边来,将画递与她,“怎样?可还能入得了眼去?” 他第一次画女子,实在没把握效果如何。毕竟是要呈与皇上的,太差了终归不够妥当。 经了刚才那一遭后,郦南溪面对他的时候倒是真没之前那么局促和紧张了。虽然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三尺远,她也依然能够镇定的与他相对。 见男子对待此事如此重视,郦南溪就好生帮他看了看。 他的笔触很是粗犷,龙飞凤舞,但是勾勒出的女子,却很是柔和温雅。因了他刻意为之,女子相貌与她并不相同,只有那笑着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倒是和她有些微的相仿。 郦南溪叹道:“很漂亮。” 重廷川正将其余的几张纸收拢起来。听闻她说画中女子好看,就往画上瞥了一眼,对郦南溪道:“尚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饶是郦南溪自小到大被人夸赞过容貌无数回,此刻也不禁愣住了。 不知为何,那千万句的赞美,都不如他这淡淡一句来的惊心动魄。 重廷川将画放在桌上等着晾干墨迹。看郦南溪在旁边轻揉膝盖,晓得她之前僵坐着的时间太久,怕是腿脚有些麻了,便从柜中取了茶叶,与她说道:“喝杯茶?” 他是想着借了喝茶的功夫,小丫头在屋子里稍微活动会儿也就好了。 郦南溪却还惦记着外面的四姑娘她们,不愿再耽搁下去,婉拒道:“多谢大人。我还不渴。” 重廷川有些担忧的扫了一眼小丫头的腿脚,唇角紧抿,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的“嗯”了声。又唤了常福过来,让他将郦南溪和沈玮送出门去。 沈玮之被重廷川罚站军步,立在石桌上,双手紧贴双腿站的直挺挺的,即便哭得再响也从头到尾半点儿都没敢放松。郦南溪先前不过是僵坐一会儿就腿脚发麻,他这样持续了那么久,腿脚已经麻的快要没了知觉。 他说什么也不肯自己走,吵着闹着要郦南溪抱他。 重廷川朝常福望了一眼。 常福直接单手把沈玮提了起来,几步走出院子,将他丢到了沈家仆从堆里。 沈玮先前哭得太过歇斯底里,嗓子已经哑的快要说不出话了。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份上,当他被沈府的婆子背到背上时,依然要扯着黯哑的喉咙嘶吼道:“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谁敢透一个字给旁人,我就撕烂她的嘴!”今天丢人丢大发了。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他在这边喊着叫着,四姑娘却在担心郦南溪刚才的处境。 郦南溪笑着宽慰她:“没甚么。我刚才帮人看了一副画,稍微谈论了会儿,他就让我们回来了。” “当真?”四姑娘心里巨石落了地,“我看过了好些时候还没出来,生怕你被人难为。想要进去寻你,偏偏进去不得。” 郦南溪知道姐姐是真疼她,就挽了四姑娘的手臂与她说笑着往回行,“自是如此。此间主人是武将,不太懂画,知晓我是郦家的女儿,就让我帮忙看了看。”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四姑娘倒也信了。 毕竟她们的祖父是郦大学士。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郦家在京中颇有名望。郦家的子孙帮个莽夫看看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了几步,四姑娘似有所感,回头望向那院门处。却见院门内有个极其高大的男子正在望向这边,像是正在看着她们。 他的眼神极其冷厉,即便离得那么远,依然让人从心底里泛起生冷寒意。 四姑娘骇得忍不住全身颤抖,赶忙别过脸去不再去看。 郦南溪发觉了她的紧张亦是想要回头,却被四姑娘拉住,脚步不停的急急离去。 第十六章 沈太太看到眼睛红肿的沈玮时,心疼的不得了。当即不分缘由就让跟去的沈府丫鬟婆子尽数跪下了,就连沈琳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也没能幸免。 看向四姑娘的时候,沈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看,嘴角却是笑着的,“不知这事儿是怎么了?” 沈玮早已被沈太太抱在了怀里。一看沈太太为难四姑娘,他忙一把抱住沈太太的脖颈,亲昵的蹭了蹭,随手往那些跪着的丫鬟婆子里指了下,说道:“是她们照看不周,害的我从假山上摔下来,我、我才哭的。” 这是在路上的时候他想出来的托辞。这个说法,既不会让他太没面子,还能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哭的那么厉害。 沈玮一张口,那嘶哑的喉咙就让沈太太心疼的落了泪,当即责罚了跪着的所有人,一个都没落下。 四姑娘上前福身赔礼,“是我照看不周,实在有负您的托付。” 沈太太没有接话,显然也是认为她是有错的。 沈玮趴在沈太太肩膀上悄悄去看郦南溪。见郦南溪朝他横扫了一眼,沈玮赶忙缩了缩脖子,闷声闷气的道:“和四表姨没关系。我跑得快,又是从假山下面转过去的,表姨太高没追上我。” 郦南溪半路的时候和他说过,若他将四姑娘拖下水的话,那她就把他在院子里的糗状说给大家听。 沈玮自是不愿那糟心事被人知道的。如今见到郦南溪在看他,沈玮只得出言替四姑娘开脱。 听说四姑娘当时没在沈玮旁边,沈太太脸色稍霁。不过待四姑娘到底没有之前那么热络了。 让人拿了些蜂蜜水过来,沈太太坐在了椅子上,边亲手喂着沈玮喝蜂蜜水润喉,边和身边的庄氏与梁氏说话。片刻后,又说自己乏了,起身回了休憩的院子。 庄氏和梁氏也带了女孩儿们回了院子。进屋关了门后,庄氏就问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关于沈玮所做之事,郦南溪尽数一一说明。不过其他的事情,她则用了之前告诉四姑娘时相同的托辞。 听闻沈玮的所作所为后,庄氏与梁氏都很是气不过。 特别是梁氏。 原本她喊了庄氏母女三个是想着大家一起多待些日子散散心的。自打见了郦南溪后,她更是有心多留这孩子些时候。哪知道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非但没能散心,孩子们还被扯进了那些个麻烦里。 “明儿你就带了西西她们回去罢。过些日子我再寻你说话。”梁氏想到之前沈氏对待四姑娘和郦南溪时候的冷淡模样,柳眉倒竖说道:“明明事情不是西西和竹姐儿的错,她偏要给孩子们摆脸色,谁要去看!” 她性子爽利,特别是在自家人跟前,更是直来直去的没有遮掩。也正因了这个关系,庄氏未出嫁的时候一直与这个嫂嫂关系极好。 看到梁氏如此护着女儿,庄氏想到之前自己对嫂嫂提议的排斥,心里有些愧疚。 认真说来,如果西西真的嫁到庄家,知根知底的,又有这样一个婆婆,倒也不错。她唯一顾忌的是,明誉那孩子有些被宠过了头,所以并不适合西西。 西西和竹姐儿不同。 竹姐儿性子沉稳文静,侍奉婆婆公公定然不在话下,只要和夫君相敬如宾就能将日子过得不错。西西却是被她们几个捧在手心里看大的,最是娇宠。 偏偏庄明誉也是被宠大的,而且,最疼他的就是小梁氏……即便庄明誉的妻子再好,怕是在这个婆婆的眼中也远不如自己的儿子好。 庄氏舍不得小女儿将来受委屈。即便那是自家哥哥家也不成。因此她之前不愿应承嫂嫂的那个想法。可如今看到梁氏这样护着女儿们,庄氏又有些动摇了。 小梁氏见庄氏神色不定,当她还因为沈家的事情而不悦,就握了她的手道:“你明儿只管回去就是。若她问起缘由来,我就帮你想个托辞。” 之前三位太太一起上香的时候说好了,这些日子在寺里刚好做个伴儿。 沈玮虽然哭的厉害,却身子没有半点儿的伤痕,不过嗓子哑的厉害了些罢了。沈太太便没打算即刻回去,依然要照着先前的计划在山明寺继续停留几日。 这样的情形下,庄氏突然带着女儿们离开,确实十分突兀。 庄氏忙道:“嫂嫂不必为难。明日我见了沈太太亲自与她道别。” 庄氏若是亲自去道别,少不得四姑娘和郦南溪也跟着。小梁氏不愿女孩儿们再受委屈,就一直劝阻她。最后僵持不下,姑嫂两个决定明日的时候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谁知没用等到第二天,当日太阳落山前庄氏就有了相当合理的离去理由。 ——她收到了郦老太太遣了人送来的信,要她天一亮就带着孩子们赶回去。说是国公府给郦家送来请柬,重大太太邀了女孩儿们三日后去国公府做客。 这消息来的十分突然,庄氏错愕不已。 其实不只庄氏。郦老太太知晓此事的时候,亦是相当惊讶。 刚过晌午,烈日当头。屋檐上的雪开始化作水滴往下落的时候,郦家就来了人。 那是重大太太身边的一位姓房的妈妈。她穿着秋香色如意纹对襟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看到顾妈妈就笑着迎了过来与她寒暄。 “这场雪下的可是真大。”房妈妈亲切的握了顾妈妈的手,“道上都是雪,连走个路都十分难,更莫要说是行车了。太太几次让我来府上看看,我车子都套好了,结果都因雪下的太大没来成。” 这位房妈妈,顾妈妈之前见过。虽说她是跟在重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却并非是屋里的管事妈妈。若没记错的话,她在重大太太院子里专管器具。 房妈妈这话说得热络又亲切,还隐隐的有些抬举郦府的意思在。但顾妈妈却不会尽数全信,只和她笑着说些客套话。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房妈妈这便说起了来意,先是讲了重大太太原本就要办一个赏梅宴,又道:“我们太太听二太太说,府上的姑娘各个都是极其出众的,就有心想请了姑娘们一同来。” 顾妈妈不知道房妈妈怎么会忽然说起重二太太。她心下疑惑面上不显,继续和房妈妈说着话。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顾妈妈送了房妈妈一支镀金簪子,房妈妈这便离去了。 顾妈妈就往海棠苑来回话。 重大太太虽然和郦家重提结亲之事,但她也只是在这个事情上坚持罢了,平日里待郦家不冷不淡。如今突然说要请了姑娘们去赴宴,郦老太太也有些吃惊。毕竟原先说好的是郦家先择了人出来,再由重大太太相看。现在显然是变了卦。 老太太看着请柬的时候,顾妈妈在旁道:“房妈妈后来虽未说起,但我也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好似是今儿上午的时候,重二太太与重大太太说要请了咱们府上的二太太和六姑娘到家里做客。重大太太便道既是要请,不若几位姑娘一同过去。一来热闹,二来往后都是自家人了,先认个门也是好的。” 话虽说的委婉,但其实里头也存了相看的意思。但先前都没有提起,为何这时候突然就急了? 郦老太太捏着紫檀木手串的指尖都泛了白。她问顾妈妈:“这些天下着雪,老二家的什么时候找的重二太太?” 顾妈妈到底是在郦府做事几十年了,平日里府里的风吹草动她俱都知道些。听了老太太的话,顾妈妈思量了下,“今早二太太又给重二太太去了一封信。” 自打郦家和重家再次起了结亲的念头,郑氏与重家的二太太就时不时的联系着。郦老太太看她做的不太出格,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可如今重大太太将事情的进程加快,还特意提起两家二房的事情,显然是那两人的动作有点太大。 又或者是郑氏的言行让重大太太误解了什么。 “糊涂。”郦老太太沉声道:“她以为那样的人家会看上这样沉不住气的?” 她遣了人去山明寺给庄氏送信,又对顾妈妈道:“你帮我想想,该给国公府回些什么合适。” 国公府让人来的时候顺便送了几筐极其稀罕的南地水果来,郦府少不得要回一些礼。 郦老太太被今日的变故搅得有些烦乱,就和顾妈妈商量了下,“若送布匹,送少了着实不该,但老四遣人带来的统共那么些,想多送也无法。送蔬果,不适合。” 即便是这样冷的天,国公府的蔬果怕是也短不了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出手就送了这么几筐稀罕的南地水果过来。 顾妈妈斟酌着说道:“不若将四老爷送来的端砚拿过去一块?重家的九爷喜爱读书。若是送这个,重大太太想必十分高兴。” 郦老太太听闻后思量了下,说道:“不错。” 重家的九爷是重大太太亲生、当年的遗腹子。送礼给他,重大太太想必十分高兴。只是不知这样一来会不会惹了国公爷不快。 郦老太太知道卫国公和大太太的关系一直不好。虽说亲事是要经了重大太太才行,可孙女儿嫁过去毕竟是要和国公爷过日子的。无论惹恼了哪一个都不太好。 “你去趟库房,把那虎纹三足酒樽取了来,一并送去。”郦老太太吩咐道。 顾妈妈忙说:“老太太,那酒樽可是有些年头了。” “就是古物方才合称。”郦老太太说道:“你尽管取了来便是。” 重九爷并不饮酒。那酒樽既是古物,自然不是能随意送人的,一看便知是特意赠与卫国公。有了那端砚和酒樽在,重大太太与卫国公两边都挑不出郦家的错儿来,这才合宜。 待到顾妈妈去准备这些了,郦老太太又唤了人来问:“杏梅可在?” 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回禀道:“在。杏梅姐正在吩咐婆子们做事。婆子们清扫院子的时候没留意檐下的水,杏梅姐正和她们说着。” “嗯。你去把她叫来,我有些话要叮嘱她。”郦老太太说道。 杏梅机灵又有眼力,是她身边极其得力的人。去国公府的时候,就让杏梅跟在西西身边罢。 第17章 .9.9最|新 郦南溪知道国公府下请柬的消息时很是意外。 若她没看错的话,卫国公府之前并未那么急切,应当是打算等着郦家这边有个大概的决定后再商议此事。怎的忽然就让她们姐妹过去了? 只是这话她想想就罢了,仅能搁在心里并不好与母亲姐姐商议。 翌日,母女三人回到府里后,自是先去海棠苑里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便将大房二房的太太姑娘们也叫了来,一起说起此事。 因为昨儿虽说老太太给庄氏去的信里谈及了这些,可在郦府里却是只字未提。 大太太五姑娘、二太太六姑娘听闻后俱是心中暗惊。 前者是因了事情忽然出现转机且惊且喜。后者则是不知哪里出了疏漏暗自气恼。 郑氏对此十分气闷。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重二太太邀请她和六姑娘去玩,也好早点给重大太太留下个好印象。结果如今变成了国公府邀请了郦家所有的女孩儿过去,六姑娘顿失先机,岂不是所有的筹谋都白费了? 不过,她心里很不爽快,六姑娘的想法又与她不同。 先前六姑娘只当是要去见重二太太,然后由二太太引线去拜见重大太太。可如今变成直接受了重大太太的邀请,一切都与先前不同。重家的大房和二房并非住在一起。若是她在国公府那边多待一会儿,说不得届时就能见到自己一直想见的人。 六姑娘悄悄观察姐妹们,发现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面露期待,不由得轻哼了声,又扫了眼郦南溪。 虽然郦南溪并无任何想要争抢的意愿,但是单单她那容貌,就足以让六姑娘心里头不爽快了。 “祖母,七妹妹到时候也要去么?”六姑娘忍不住问道。 “嗯。”郦老太太道:“西西长久不在京城,与京中的小姐妹们早都疏远了,正好借机在外走动走动。” 听闻祖母没有让郦南溪搀和到里面的意思,六姑娘这才将时不时投在她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 “过两日就要去国公府了。那里比不得家里,一言一行都需得谨慎小心,莫要被人挑了错去。”郦老太太道:“你们若是有何疑问,不妨这个时候说出来。我也好与你们说一说。” 六姑娘按捺不住,不顾郑氏的一再示意,咬了咬唇问道:“那到时候可以见到国公爷吗?” 郦老太太听了这话便有些反感,但看六姑娘满面娇羞眼神慌乱,就有些心软了,淡淡说道:“重大太太并未提及。” 六姑娘明亮的眼睛黯了黯,垂下了头。 老太太对其他几个孙女再次说道:“你们若有何疑问不妨都说了出来。我与你们交代一下,也免得到时候慌乱。” 五姑娘就问了去国公府需要注意哪些礼仪,四姑娘问了重大太太的脾性。 郦老太太对此一一做了提点。 等到姐姐们都没再没了问题,郦南溪方才开口:“不知重家这次要办的那‘赏梅宴’是个什么情形?只请了相熟的人家,还是请了京中有名望的太太姑娘们,又或者是仅仅只有我们姐妹几个?” 郦老太太先前还是靠着椅背坐的,听了郦南溪这几句便直起身来端坐着,笑问道:“西西为何这样问。” “若是大型的宴请,我们自然要好生打扮一下,衣裳也要选的端庄正式些。若只是寻常的茶话会,那简单随意些更好,太过华丽了反倒不妥。” 郦老太太颔首道:“没错。是这个理儿。”毕竟是女孩儿们第一次到国公府,如果装扮的不合时宜,怕是要给重大太太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没料到孩子们头一个想到这点的竟是郦南溪。 昨儿让人送了回礼去国公府的时候,郦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几句,将这事儿问清楚了。此刻就道:“是重大太太想见见你们,就你们几个过去,比平日里稍妥帖些就好。” 女孩儿们心里有了数,齐齐道了声“是”。 郑氏忽然说道:“既然小七能去,那我们小八也可以跟去吧?” 郦南溪和八姑娘是同年生人,不过相差几个月而已。 早先郦老太太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郑氏曾经也想让八姑娘参与其中,毕竟自己这房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结果被郦老太太以年纪太小为由拒了。 听郑氏提起八姑娘,五姑娘在旁笑道:“祖母让西西跟去是想让她和京里的姑娘太太们重新熟络起来。八妹妹既是一直在京中,又何须如此?” 虽然被五姑娘不轻不重的顶撞了下,但郑氏听了倒是没有说她什么,毕竟之前老太太确实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是,她那话问出口之后,老太太明显面露不悦。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没必要再起争执惹了老太太不快。 郑氏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八姑娘那天真的性子,若是真的跟去或许还要反倒误了事。于是释然。 郦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让各自回去准备着。 杏梅见老太太一直没和四房的人提起自己,就也未曾贸然和郦南溪说起什么。待到姑娘太太们俱都走了,她向老太太行了礼,疑惑的问起此事。 郦老太太道:“先不急。到了要走的时候你再拿了东西跟着罢。” 杏梅这才晓得老太太竟都没打算提前和七姑娘说起,虽依然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因为时间太紧,三个院子俱都忙的团团转。 蕙兰苑还算好了。有三太太过来帮衬着,又有郦南溪在旁相助,庄氏与四姑娘倒是没有那么慌乱。衣裳和首饰早先过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几套,好生择出最适合这个时候穿戴的就成。至于礼仪举止,四姑娘原本就气度端庄温婉,再稍稍的多留意一下世家的规矩,不至于到了国公府后行差踏错便好。 三太太乐呵呵的看着四姑娘将一套套衣裳穿到身上试效果,扭头对郦南溪道:“西西不也有好些衣裳么?穿上给伯母看看,你也好生选选。” 郦南溪没把去国公府的事情太当回事。毕竟她年龄尚小,上头还有三个姐姐顶着,这事儿完全不用她搀和进去。于是笑着婉拒了三太太的好意,“明早我随意选一件就好。” 三太太本还想再劝,转念一思量,西西这模样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怕是件最廉价的棉布衫呢,套这孩子身上都能穿出楚楚动人的韵味来。更何况她那一箱子衣裳全都是郦四老爷和庄氏在江南给她好生置办的? 故而三太太还是继续帮着给四姑娘出主意了。 到了出行那日,郦南溪早早的就起了身。 郦老太太已经免了她们今日的请安,为的就是留给女孩儿们足够的时间好生准备准备。 郦南溪知晓母亲这个时候定然是在紧张的帮姐姐梳妆打扮,便没有去母亲屋里,而是让人给她穿戴齐整后,又慢条斯理的用过了早膳,方才往四姑娘的屋里行去。 今日四姑娘穿着玉色滚边缠枝对襟通袖袄,梳了双平髻,戴着小巧精致的羊脂玉耳坠,庄氏身边的罗妈妈正在往她发间插一朵玉兰珠花。 四姑娘相貌清丽气质温婉,这样飘然出尘的打扮很适合她。 郦南溪刚看了一眼就不禁赞道:“姐姐今日好漂亮。可是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她口中的旁人,自然是说五姑娘六姑娘。 四姑娘心里本就为了今日忐忑不安着,听闻妹妹的话后,她从中辩出了几分促狭意味,顿时脸颊染上绯色。偏偏这个时候又没法转头,只能又气又羞的瞪着镜子说道:“你就欺负我这些天罢。待你往后遇到了这般的事情,看我不一日三次的说你。” “姐姐才舍不得呢。”郦南溪走到了四姑娘的身边,和不远处的庄氏说着话。 待到四姑娘收拾停当,庄氏又亲手给她描了眉抹了胭脂,再给她上了点口脂,这才一同往海棠苑行去。 路上的时候郦南溪去握四姑娘的手时,四姑娘低声说了句“等会儿”。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郦南溪仔细一瞧才发现姐姐的指甲上新染了颜色,是淡淡的粉,不禁叹道:“好漂亮的颜色。” “回来后我给你染。”四姑娘低声道:“这是娘特意给我找来的花瓣,昨儿晚上才寻到合适的花来染,绑了一个晚上又加上刚才这会儿功夫才颜色正好。给你留了花瓣,只可惜那时候你已经睡了,就没叫你。” 郦南溪笑道:“姐姐只管自己用就好。我平日里也不耐烦弄这些。”她总觉得将花瓣揉碎了搁在指尖有些心疼,顷刻间就让一朵娇艳的花失了颜色,故而从未染过指甲。 四姑娘知道她的习惯,却还是劝道:“以往的时候你年龄小倒也无妨。眼看着明年你就能说亲了,不打扮打扮终归是不好的。到时候母亲少不得要担心你。” 郦南溪沉默了会儿,最终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顾妈妈将太太姑娘们都在往这边行的事情禀与老太太后,郦老太太就遣了人去喊杏梅,又对顾妈妈道:“你把我屋里五斗柜第二个抽屉里左手边的那个匣子拿出来,让杏梅带了去。” 那匣子里装的是一堆金镶翡翠嵌金丝寿字镯,最适合年长的女性佩戴。是前些日子四老爷遣了人送东西来的时候,特意带给郦老太太的。 如今听闻要将它送人,顾妈妈忙道:“那可四老爷孝敬老太太的。” “就它合适。”郦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若太差了,入不得重大太太的眼。也只它了。” 说罢,她低低一叹,叮嘱道:“你与杏梅说,东西她拿着,先不给西西。待到见了大太太后,若是其他姑娘们都送了自己做的绣活儿或是其他东西给大太太,杏梅就把东西替西西捧上去。” 顾妈妈心里暗暗吃惊,“老太太这意思,竟是让七姑娘也争上一争?” 对于为什么要请姑娘们去国公府做客,郦家重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姑娘们将自己做好的绣品送给重大太太是免不了的事情。一来是表示下尊敬,二来也有将自己的女红展现给重大太太看的意思。 七姑娘年纪小,从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什么东西都没备下。 顾妈妈看郦老太太这意思,好似是让其他姑娘送绣品的时候,让七姑娘将此物送上。那岂不是…… 可老太太分明之前已经打算不让七姑娘搀和到这件事情里了,毕竟她的年龄还小。 顾妈妈越想越不解,又因等会儿得好生叮嘱杏梅一番,只能将话问的清楚明白些。 郦老太太想到这几日来观察的情形,就不禁暗暗摇头,喟叹道:“让西西也试一试罢。其他几个,我不太看好。” 五姑娘心思太深,六姑娘急功近利,四姑娘又是个性子绵软的。唯有西西,进退有度当得起宗妇。 若重大太太当真是在认真为国公府挑选夫人,还是让西西一道过去稳妥些。 顾妈妈有些踌躇。 她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很多话都可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既是心里担忧着,她便劝道:“可那卫国公听说性子不太好,我怕七姑娘年纪太小,未免有些吃亏。” “莫要尽信人言。”郦老太太摆摆手道:“我觉得那孩子还算不错。” 她曾经路遇卫国公。 当时她正要去往京郊镇上的一条小路。那小路不算宽,仅容一车经过。结果一帮武将纵马而来,与她的车子在街角处对上了。一个要往左转,一个要往右转,走的都是同一条道。 郦老太太知晓自家当初对卫国公做的太过冷漠了些,想着他应当不会让路。且对方一帮武夫煞气腾腾,硬拼怎么都是自家吃亏,老太太就打算让自家车子先行让开。 谁知对方听闻是郦家老太太的车子后,竟比她早一步有了行动。卫国公虽未下来向她请安,却亲自止了那一帮兵士的马,让兵士们都策马稍稍后退了些,请她的车子先行了过去。 郦老太太便觉得,都说那孩子不近人情,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分寸的。 后来再一打听,军中将士对他评价极高,老太太就更为放心了。 顾妈妈只能劝一劝老太太罢了,无法左右老太太的决定。看郦老太太主意已定,顾妈妈并未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寻杏梅。 对于祖母让杏梅跟在身边,郦南溪和旁的姑娘们都没觉得有甚异样。毕竟郦南溪的年纪较小,老太太想必是怕她说错话做错事才做此安排。 上了马车后,四姑娘显然十分紧张,脸色苍白,手里不停的绞着帕子近乎要把那丝帕扯烂。 郦南溪见状忙寻了话题和四姑娘不时的说着别的事情,半点儿也不提国公府三个字。渐渐的四姑娘放松下来,脸色也好看一些。姐妹俩就笑着谈论起晚上回到家中该吃什么好,又缠着庄氏让她在家中给准备好吃的。 庄氏一一应了下来,笑道:“你们两个一会儿互相帮衬着些,莫要让人给欺负了去。” 不知重大太太是否有意要看一看姑娘们的行事做派,单单只请了姑娘们,并未请太太们。郦老太太便叮嘱了三位太太,将女儿们送到国公府再给重大太太问个好便归家。而姑娘们则要待的久一些,等到午膳后方才回来。 虽说四房有两个女儿同去能够有个伴儿,但比起大房和二房来,庄氏反倒更为担忧自家的孩子们。 五姑娘和六姑娘是自幼在京中长大,深知京中习惯。竹姐儿和西西待惯了江南,不知会不会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惹了重大太太不快。 庄氏一手一个握了女儿的手,恳切说道:“你们等下互相照看着些。若是有甚事情,切记莫要出头。” 她与四姑娘道:“即便事情不能成,也无妨。保重自己最要紧。”又和郦南溪道:“西西凡事忍让着些,在旁人家做客不比在自己家里。” 姐妹俩齐声应了下来。 庄氏这便稍稍放心了几分。 说实话,女儿们都是听话懂事的,比起大房二房那两个惯爱出风头的,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可她怕只怕孩子们低调行事不去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她们。毕竟这两个孩子样貌性情都太出挑了些。 特别是西西。 今日郦南溪穿了一身湘妃色百蝶穿花纹袄裙,梳了简单的双环髻,并未戴珠花,而是在两边的发上各缠了一串红珊瑚珠串。虽然简单,却衬得她容颜更加娇俏无双。 庄氏给郦南溪整了整她发上的珊瑚串,想到小梁氏和庄明誉,忍不住极轻的叹息了声。 车子行了许久,待到车外的人声渐渐消弭无踪,四周静寂下来,郦南溪就撩起了一点点的帘子往外看。四周已然是红砖青瓦,树木林立。 四姑娘拉了郦南溪一把。郦南溪便将帘子放了下来。不多时,车子在一处高门朱户前缓缓停下。 早有重家的仆妇等在门前,引了太太姑娘们从角门入内。门内停有轿子。待到大家上了轿,就由轿夫抬到了垂花门处。 自打老侯爷故去后,大房就一直十分“热闹”,渐渐的与二房的关系也愈发紧张。卫国公府赐下后,大房便搬入了国公府。而重老太太和二房依然住在以前的老侯府宅子里。 也是皇上爱护卫国公,赐下宅邸的时候特意择了侯府紧挨着的那一个大院。不然的话一家分成两家住得远了,难免被人诟病。 如今两座府邸不过一墙之隔,中间还有偏门想通,来来往往的倒也相安无事。 重廷川一早习了武后就在屋里练字。写了两大张后把笔丢弃一旁,摸了本书自顾自看着。 万全收拾屋子端茶递水的来来回回七八趟了,都见重廷川还是对着之前那一页,不禁有些忧虑,低声道:“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做?”莫不是军情有了什么变故? 冷不防屋里响起人声,重廷川慢慢地抬起眼眸,望向万全。冷冷的看了他片刻后,啪的一下将书合上,搁在了旁边书册之上。 沉吟许久,重廷川问道:“廷晖在不在府里?” “在。”万全笑道:“九爷听闻郦七姑娘今日要来,特意一早就起身了,看那意思是想着当面再谢一谢她。” 重廷川淡淡“嗯”了声,眼帘低垂,望着金丝楠木桌案的纹路,沉默不语。 那日山明寺里,常福已经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九爷”的事情。依着廷晖回到家后所言,当初在庄子上应是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他这个哥哥。 那丫头很是聪慧,十有八.九怕是已经猜出了他和廷晖的关系。如若让她在这个时候见到廷晖…… 事情怕是会有些不太好办。 重廷川心下有些烦躁,抬手将手边那摞书册猛推到一旁,吩咐道:“你将廷晖叫来我这里。郦家人走前不许出了这个院子。” 万全没有料到重廷川会下了这样的命令,忙道:“若太太知晓爷将九爷叫来这里拘着,怕是——” “无妨。”重廷川道:“若她问起,你便说我怕廷晖贸然出去冲撞了郦家女眷,她自然会同意。” 重大太太十分看重自己的亲生子。若是知晓重廷晖想要主动去女眷那边,她头一个想到的便会是那么多的女孩在场,少不得会扰乱了她宝贝儿子平静的心,定然不会答应。 万全听闻后心下了然,急忙出屋去了。 左右看不进书了,重廷川索性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的慢慢踱步,又不时的望向门边。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常安来报,说是郦家人已经进了国公府上了轿子,正往垂花门去了。 重廷川先前一直紧蹙的眉心忽地舒展开来,自言自语道:“左右无事,不妨过去看看。” 主意已定,他当即大跨着步子出了屋,择了院旁无人的小径,朝着垂花门行去。 国公府内树木茂盛。虽然如今已经到了冬日,即便没了如盖绿荫,树木交错间依然可以遮掩住身形。 重廷川缓步踱至高大树木旁负手而立。 不多时,轿子均被抬了过来,从上陆续走下几人。 重廷川随意扫了眼,便将视线凝在了穿了湘妃色袄裙的女孩儿身上。 即便天气寒冷,少女们也基本上都穿得有些单薄,现出袅娜身姿。 唯有她,穿得厚实不说,外头还又罩了个斗篷,甚至将斗篷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 那兜帽很是宽大,从他这样的高度俯视去看,居然遮挡住了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就留了个小巧的下巴在外头。五官仅仅能在行走间隐约可见。 重廷川忍不住低低笑了。片刻后,当女孩儿仰头朝天看了一眼、兜帽从她头顶滑落后,那笑容就在他的唇角慢慢凝滞。 重廷川回头望了眼,招手将一直悄然跟在他身边的常安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常安听了他的命令后,甚是惊讶,苦着脸小声道:“爷,小的去哪里寻那么个精巧玩意儿去。” “我屋子里就有。那白玉碗的旁边有个匣子,你打开瞧瞧,找出来想办法送过去。”重廷川顿了顿,又道:“莫要让旁人发现了。尽快。” 常安是在他身边待惯了的,平日里得了命令定然会即刻去办,故而他甚少特意强调甚么。 如今听了重廷川这番话,再看重廷川神色凝重,常安心下一凛,片刻也不敢耽搁,甚至于没时间和重廷川行礼说“是”,就快速移步往书房行去。 重廷川定定的看着那边,待到湘妃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垂花门内,这才眸色沉郁的往回行去。 常安拿着怀里的东西,闪身进了垂花门内,沿着小径一路紧追过去,神色阴晴不定。 他怎么也没料到,爷的屋里竟是真的有那种东西。这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将脚步放到最轻,即便踏在落叶上依然无声,常安紧追着太太姑娘们行了一段路,很是有些拿不准注意。 做成此事,需得让那一位单独待着才行。偏偏此刻那么一大群人在这儿,想要让其中一个落单也是不易。 暗自观察了会儿,常安顺手捡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石头。他看了看四姑娘,又看了看郦南溪,当机立断打定主意,拿着手里脏兮兮的石子就抛向了四姑娘的裙边。 四姑娘哎呀一声,看着裙子有些脏了,当即大急。 庄氏就在她的身边,见状亦是有些慌。须知这样仪表不端庄的去见重大太太,怕是会很影响第一印象。 “无妨。我带你去旁边擦一擦。”庄氏安慰四姑娘道:“幸好现在没有雪了,只有些浮灰,很快就能擦净。” 跟来的丫鬟此刻并不在她们身边,而是由一个婆子引了从另外的路走的。所以此刻只能她亲自来帮女儿。 前面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忙问怎么回事。 庄氏说道:“我和竹姐儿说两句话,你们先走便是。” 因着负责引路过去的丫鬟就一个,她这样一说,那丫鬟就有些犯了难,不知该先引了大太太她们前行,还是说一同等着四房的人才好。 郦南溪笑道:“这位姐姐您只管先去。我在这边看着方向,等下就和母亲姐姐一同过去。” 那大丫鬟松了口气,与郦南溪说道:“前边儿不远就到了。姑娘请看,就是那个院子。” 郦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看准了她说的地方,就点了点头。 大丫鬟朝她福了福身,即刻继续往前行。 这是一处小径,并未有适合坐下的地方。庄氏就和郦南溪说了声让她在这里稍等会儿,她则和四姑娘一起往折回去了几丈远,去到小径外的假山下,寻个巨石坐了擦脏处。 郦南溪本也要跟过去,却被庄氏给制止了。 “多一个人还要多耽搁功夫,何苦来着?更何况我能比你擦的更仔细些。西西就在这里暂等着吧。” 母亲都这样说了,郦南溪自是只能遵从。她正百无聊赖的静等着,突然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来的太过突然,她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平日里惯常的教养让她不至于一惊一乍,这才使得对方做出噤声的动作后,她能即刻将满腹的惊呼咽了回去。 “姑娘莫要紧张。”常安低低的快速说道:“主子让我送个东西来给姑娘换下。” 说着,他就将手心的素白帕子摊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两个小东西。 一对玉质温润细腻的羊脂玉耳坠,雕成栀子花形状,精巧可爱。无论做工和玉质,都远在四姑娘那一对之上。 郦南溪不明所以,不解的望着常安,“你这是要做甚么?你主子又是谁?” “事不宜迟,姑娘最好赶快换上这一副。”常安边说边四顾看着,“应当是您现在戴着的有问题。” 郦南溪微愠,这耳坠是母亲送给她的,哪里能有什么问题? 心下懊恼着,她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眼前的人给拦了下来。 常安急得鼻尖上都冒汗珠了,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她说道:“我主子是谁,姑娘不必多问。不过,断然不会存有害您之心就是了。” 郦南溪看出了他的急切和紧张。不过,她并未打算妥协。 毕竟此人是敌是友她根本都不清楚。若是那新耳坠上有甚问题,她贸贸然戴上了岂不更加麻烦? 看她依然不相信,常安急得都快出口骂人了。好在他心里存着一丝清明,知道这位姑娘是爷的重要客人,即便再急再难,也不敢有半点儿的不敬。 常安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眼看着有人要往这边来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又急又促的道了声“得罪了”,抬手放手快如闪电的几下,而后将一个东西往郦南溪的怀里一抛,这边脚步挪移快速往旁边掠身而去。 “西西久等了。”四姑娘和母亲一同往郦南溪这边行来,说道:“已经没了大碍,我们赶紧走罢。”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从男子猛地出现到他离去,不过极短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尚还有些怔怔的反应不过来,随口答应了一句,就跟在四姑娘和庄氏的后面往前行去。 她悄悄打开怀里的那个素白帕子一瞧,震惊的发现上面躺着的竟然是原先在她双耳上戴着的珍珠耳坠。伸手摸摸自己的耳垂,赫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副耳坠。 前面四姑娘和庄氏因为想要追上前面的大太太她们,所以走的脚步很急。虽然不住的在催促郦南溪快一点,却并未回头来看。 郦南溪悄悄的将耳上坠子拿下来,果然正是那漂亮的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她又气又恼,本是想将自己的东西换回来。在手指尖触到珍珠耳坠的刹那又改了主意。 迟疑许久后,她最终还是将刚刚摘下的那个栀子花玉耳坠戴了回去。又将素白帕子好生折起,将珍珠耳坠裹在里面放在了自己怀里,这便脚步急促的小跑着往前追赶而去。 好在刚才耽搁的时间并不久。且大太太和二太太她们为了保持仪态的端庄走的很慢,所以不多时四房的母女三人就追了上去。 引路的大丫鬟看她们赶了来,就朝郦南溪友好的笑了笑。 郦南溪看她面色和善,自是回以一笑。 她按捺住满心的疑惑和不安,努力神色平静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太太姑娘们都在为了等下要和重大太太的见面而紧张着,根本没有人去看她,更不会留意到她耳上一个小小东西的不同。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些许,敛神静气,跟在姐姐的后面缓步往里行着。 门口有两个婆子在守门。女眷们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们低眉顺目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视线半点也不飘移。院内有丫鬟婆子在脚步匆匆的做事。不管是谁走到了客人们的跟前,都会驻足行礼问安,待到客人们走远了,方才起身,继续行色匆匆的去做事。 婆子们是清一色的棕绿团花褙子,丫鬟们则是清一色的豆青团花褙子。即便脚步再快,即便事情再紧,她们走路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且丝毫都不见慌乱。 这般的规矩和做派,只有传袭多年的世家方才能够有,寻常的官家是见不到的。 虽然还未见到卫国公,但女孩儿们已经开始对国公府愈发期待起来。 迈步入屋后,众人都被屋内的气派所镇住,不由自主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唯有郦南溪不同。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端坐在首位的重大太太的耳饰。 重大太太戴着的竟是一对珍珠耳坠,而且,样式与她之前戴的那个极为相似。 第18章 .9.9最|新 郦南溪心下暗惊,不由得朝重大太太望了过去。谁知恰好瞧见重大太太正看向六姑娘那边,且她看着六姑娘的时候,眼中分明藏着不悦与厌恶。 不过短短的须臾功夫,重大太太便将视线移转开来。 郦南溪也赶忙垂下了眼帘。 若她没瞧错的话,重大太太盯着的正是六姑娘的耳坠。 郦南溪的心跳有些快,赶忙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神。 六姑娘样样都要求一个拔尖,她母亲郑氏在府里主持中馈,自是将什么好的都给了自己的女儿。之前郑氏见到庄氏送郦南溪了一对珍珠耳坠,便给六姑娘也买了一对。 可巧的是,堂姐妹二人今日都将母亲给的耳坠戴了来。 郦南溪的是每边各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用做成莲花样的金箔半包起来,小巧可爱。 六姑娘的耳饰则是一小一大两颗珍珠上下连着缀做成个耳坠,两耳坠加起来共用了四颗珠子,不过并未用金箔做点缀,而是在每只坠子的最底下用了个牡丹样的玉石托,更添华丽。 眼前重大太太梁氏的这对耳坠…… 郦南溪再次悄悄的往梁氏的耳边看了一眼,又赶忙垂下了眼帘。 梁氏的坠子是每边各一颗珍珠,每颗珍珠都有指甲盖大小,用做成牡丹样的金箔半包起来,很是华贵耀目。 想到之前梁氏朝着六姑娘紧盯的冷若寒霜的那一眼,郦南溪手心里不禁浮起了一层细汗。 如今六姑娘的不过有三四分与重大太太的相仿,重大太太便心里存了芥蒂。若她仍然戴着那有六七分相似的坠子,想必更要惹了重大太太不悦。 思及此,郦南溪对之前小径上那劲装男子和他口中主子的芥蒂消弭了许多,心里涌起了感激和谢意。 她不在意自己被重大太太误解或是厌恶,毕竟今日过后,她和重大太太应是再无甚大的纠葛。 她担心的是重大太太会厌屋及乌,连带着会不喜四姑娘,那可就麻烦了。 郦家众人短暂的惊叹过后,就收起了环顾四周的视线,赶忙上前行礼。郦南溪亦是随着上前,恭敬的行礼问安。之后重大太太让众人落了座。郦家的女孩儿们便依次上前见礼。 四姑娘捧上了自己绣的一方花开富贵的锦帕,五姑娘呈上的是绣了梅花的荷包。唯有六姑娘,是拿了一个络子出来。 将络子拿在手里一步步前行,六姑娘心里很是自信满满。看着女儿昂首挺胸的模样,郑氏亦是十分自得。 她们母女俩特意向重二太太打听过了。重大太太出身梁大将军府,少时如同男二般跟随父亲梁大将军习过武艺,刀剑射猎都不在话下。 前些日子重大太太得了一柄好剑,很是喜欢。苦于没有合适的剑穗,便未作任何的装饰。 六姑娘如今做的这平安如意结,正适合挂在剑上作剑穗用。漂亮大方,寓意也好。 将络子恭敬的放在重大太太身边的向妈妈手里,看着向妈妈将络子拿给了重大太太,六姑娘心生欢喜,扬声大大方方的说道:“愿伯母平安顺遂,事事如意。”这句是她和母亲商议好的,正好是应了他做的平安如意结的寓意。 郑氏与六姑娘都期盼着重大太太能够另眼相看,就算不说要将它做剑穗,最起码会如对着四姑娘五姑娘时一样,拿在手里夸赞几句。 谁知重大太太看了眼向妈妈手中之物,只点了点头说道:“用心了。”并未将它接过去。甚至,碰都没碰一下。 六姑娘满脸的喜悦就僵在了脸上。 向妈妈将东西搁在丫鬟捧着的红漆盘上,笑着对六姑娘道:“姐儿真是心灵手巧。这样精致的络子,我竟是头一回见。” 虽知向妈妈这句“头一回见”不过是客气的奉迎一下罢了,但她是重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六姑娘听闻后心里到底是没那么忐忑了,也刚好有了个台阶下。强撑着笑容与向妈妈客气了几句后,六姑娘回身往座位上行。 只不过一转过脸来,她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再也没法支撑住。 六姑娘感觉到了梁氏对她的不喜,但寻不出缘由。 座位紧挨着六姑娘的郦南溪却是心中了然。她暗暗心惊,抬眸望向重大太太。 重大太太虽然和小梁氏是亲姐妹,但郦南溪自小就没有见过舅母的这位姐姐。 梁氏与小梁氏的相貌有三四分相仿,都是英气十足的模样。但小梁氏惯常带着笑,为人爽朗。重大太太气度端庄,眉心许是常年蹙着的关系,有了浅浅的两道竖痕,不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思及之前重大太太望着六姑娘的耳坠时那一瞬间的冷若冰霜,郦南溪快速撤回视线,担忧的朝姐姐看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嫁到这宅门深处还不如嫁到舅舅家? 也不知道舅母和母亲当年谈及的表哥和姐姐的亲事还做不做得了数。若是行的话,她倒是更倾向于姐姐嫁去舅家。最起码舅舅和舅母都是极其和善的。 待到六姑娘落了座,郦南溪便走上前去,准备向重大太太行礼。 她刚站起身来,先前和郦府其他丫鬟一起立在廊下的杏梅就走上前来,行在了她的侧后方,手里捧着一个描金云纹红木匣。 那个匣子,郦南溪之前也是见过的。当时在路上的时候她看杏梅拿着,只当是里面装着点心。毕竟她们坐车出去玩的时候,有时候路途稍远,便会带着点心在车上用。 杏梅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杏梅没有主动交代那是什么,庄氏、四姑娘还有郦南溪就都没有去问她。 之前迎接太太姑娘们的大丫鬟是重大太太身边的,她只负责将主子们迎到这院子里来。至于跟着郦家女眷的丫鬟,则另有一个婆子引路从另一条道上走。所以郦南溪自始至终都不晓得,杏梅居然一直进到这里都还拿着那匣子。而且,如今还捧着跟在了她的后头。 郦南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如今已经迈开了步子,断然没法回头去问母亲与姐姐了。 她走上前去,对重大太太行礼问安。 待到郦南溪起身后,杏梅走上前,将匣子捧至眉间,躬身说道:“姑娘特意备礼送与太太,祝太太福寿安康。”这祝福的话,也正好称了盒子里那一对金镶翡翠嵌金丝寿字镯。 之前六姑娘过来的时候,重大太太梁氏一直眉目紧绷。如今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梁氏的神色总算是和缓了些。 梁氏望向郦南溪,微微笑着颔首道:“很不错。”这镯子一看便知不是京中之物,想必是从江南来的。 郦南溪根本不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刚才打开来,也是向妈妈捧到了梁氏的跟前。听闻梁氏这一句,郦南溪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带着浅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待她落了座,杏梅就顺势的站在了她的座位侧后方。 一番寒暄过后,郦家的三位太太便要告辞离去。 梁氏假意挽留了几句后就没再坚持,客气的说道:“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今日刚好不在,未能来见一见。下次再让她们给你们问安。” 郦大太太刚要开口,却被郑氏抢了先。 郑氏笑着回道:“您不必如此客气。” 梁氏只淡淡扫了郑氏一眼,并未和她再多说甚么,又与郦大太太和庄氏说了几句话,就让身边的丫鬟送了太太们出去。 听了长辈们的这番话,郦南溪忍不住抚了抚耳上的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她知道重大太太当年生了一对遗腹双生儿,分别是重家的九爷和八姑娘。另还有几位庶出的爷和姑娘,她却是不太知晓了。母亲将国公府的关系梳理给姐姐听的时候,她并不在场。 郦南溪不由思量,或许帮她的是府里某位姑娘?这耳坠成色极好雕工甚佳,定然价值不菲,有机会的话能还给人家最好,再不济也得好好谢谢对方。 可截住她的分明是个男人,穿着常服,不像是寻常奴仆。姑娘家能和外院男子有联系? 郦南溪越想越糊涂,第一次遇到了个分毫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来。她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见四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作为,正静静的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望着她,而且,还盯着她的耳边细看。 郦南溪十分心虚,忍不住拉了拉自己鬓边的发。手指微动,她才恍然惊觉,这反而欲盖弥彰了。 果不其然,四姑娘当即很小声的问她:“你的耳坠怎的换了?” 事已至此,郦南溪骑虎难下,只能含糊说道:“祖母给我了一副新的。”说罢,她歪过头去期盼的看着杏梅,又朝杏梅眨了眨眼。 杏梅反应极快,只怔了一瞬便笑道:“老太太让婢子带了来给七姑娘的。说是和四姑娘这对很相称,姐儿两个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四姑娘在这一瞬有些疑惑,杏梅究竟是何时将东西给了西西的?不过她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多去管这些琐碎事情。眼见梁氏和太太们说完了话,她赶紧将这事抛诸脑后,回到自己的座位脊背挺直的端坐好,静等重大太太接下来的安排。 郦南溪悄悄松了口气,回头朝杏梅感激的笑了笑。 不是她不愿告诉姐姐真话,而是这个时候并非谈论此事的合适时机,若是说多了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只能暂时寻了借口先揭过去,往后再谈。 没了母亲在旁,女孩儿们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在重大太太跟前行差踏错。又不愿自己表现的不如旁人使得这些天的努力白费、愿望落空,因此都齐齐的端坐着,力求在仪表上不落人后。 这般的情形下,神态轻松自然的郦南溪反倒是引起了梁氏的注意。她原是看着这姑娘年龄小,并未太在意。后来听闻是郦家的七姑娘,又见送了礼来,这才多留意了几分。 “这位是七姑娘吧?”梁氏问郦南溪道,语气温和且带着笑意。 郦南溪没料到梁氏不提其他几个姐妹,反倒是点了她的名。但看梁氏旁边的向妈妈朝她颔首还对她做了个招手的动作,郦南溪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再次对梁氏行礼问安。 梁氏让她走近到跟前细看。 之前梁氏就发现这姑娘相貌极好,如今挨得近了看更是惊艳。现在还未完全长开,待到再过上几年,这姑娘的相貌怕是会更为夺目。 梁氏握着郦南溪的手,压低声音侧首问向妈妈:“晖哥儿呢?”他之前分明说要亲自来谢谢这位姑娘。 向妈妈刚才已经遣了人去问了一回,此时便禀道:“听闻是国公爷叫了他去,说是这边女眷多,冲撞了不好。” 梁氏听闻后点了点头。 今日来的女孩儿是多了点,而且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廷晖正是需要好好读书的时候,断不能因了旁的事情而分心。不过这郦七姑娘好歹是帮过廷晖一回。 梁氏望向郦南溪,声量如常的与向妈妈道:“这孩子是个出众的。京里那么多女孩儿,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向妈妈说是。 郦南溪之前被舅母小梁氏也这般赞过。如今再听梁氏也这么说,当真是愈发羞窘。女孩儿本就容颜出众,这样双颊染上绯色,更添娇艳。 梁氏见状暗自心惊,有些庆幸此时自己儿子不在这里。 自打下了雪后,各家女眷都在家里未曾出门。雪后小梁氏又去了山明寺,因此梁氏最近没有见到自家妹妹,也未曾提前知晓这位郦七姑娘竟是这般出众模样。 梁氏暗道那重六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情,真不该让晖哥儿见到这郦七姑娘。不然的话,单她这性情、这模样,一准能勾得男人没了魂魄。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这姑娘终归是帮过晖哥儿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太薄情寡义了些。 梁氏耐着性子带了笑意又和郦南溪说了好几句话,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郦南溪回到位置上的时候,身边六姑娘目光跟冷天的寒箭似的,一直往她这般射个没完。不过郦南溪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丝毫都不理会。 梁氏让人上了茶和点心,和女孩儿们稍稍聊了一会儿。 郦家的姑娘们心知梁氏这是在考量她们的仪态和举止,喝茶吃点心的时候便十分小心谨慎,结果一盏茶喝完,一小碟点心用完,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去。 梁氏看女孩儿们坐姿依然工整,心下满意了点。正要和她们再说些旁的,便听丫鬟匆匆来禀。 “太太,二太太过了中门正往这边来,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中门”是重家大房二房间的特定称谓,指的便是两府中间相通的那一道门。 听闻重二太太挑了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梁氏的眼中划过不悦。她挥手让原本打算去准备果子的丫鬟退了下去,转而问向妈妈:“听说今儿早晨暖房里采了不少的花过来?想必有不少吧?” 向妈妈心知早晨暖房的婆子只采了适量的花分到主子们的各个屋里插着,并未有过多剩余。但听了梁氏的话后,她明白梁氏是想让女孩儿们避开重二太太,就道:“剩的多着呢。” “不若让姑娘们去玩玩花吧。”梁氏边起身边说道。 六姑娘听闻后心中大喜,借机说道:“既是有许多花,不若我们姐们比试一场,就是等到插好之后,需得麻烦伯母做个评判。” 梁氏本就不喜六姑娘和重二太太交往过密,听了她那一声声的“伯母”更是厌烦,闻言冷冷说道:“郦六姑娘花艺不错?” 六姑娘羞涩的笑了笑,“尚还能入得了眼罢。” 她这微微一低头,耳坠垂了下来晃动着,更是显眼。 梁氏蹙了蹙眉,语气平淡的道:“既是如此,那你们每人插一个吧。”又吩咐向妈妈:“你带了她们去花厅。” 语毕她就往自己的院子行去,准备换上一对坠子戴上。 向妈妈赶忙叫了两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们去暖房多采摘一些鲜花,这便引了女孩儿们往花厅行去。 六姑娘没料到自己的提议竟是合了重大太太的意。往花厅行去的时候,她脚步很是轻快。看四姑娘和郦南溪落在后头,就回头说道:“你们也该快着些,莫要让人久等。” 五姑娘看了看在前头引路的向妈妈,与六姑娘道:“莫要随意催促。西西年纪小,不比我们年长走得快,你需得顾及着弟妹些。” 若她没记错的话,重大太太的孩子们在重家也是年纪算小的,言语间多顾及一下弟弟妹妹,应当能多些胜算。 六姑娘不知五姑娘心里的打算,只当五姑娘是在嘲笑她身量高所以走得快,不禁恼了,挨近五姑娘在她耳边道:“这位妈妈年纪大了都能走得快,偏西西走不快?她不过是和四姐姐在说悄悄话所以耽搁了时候罢了。” 五姑娘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并未理睬。 六姑娘愈发气恼,但看向妈妈扭头朝她望过来,便赶紧住了口。 国公府里的屋子树木极多且也高大,显然这些树都有不少年头了。郦南溪一路行过去,原本是边走边看,细辨着树木的种类。后来四姑娘到了她身边低语,这才收回了目光,有些紧张的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西西,等下我插什么花比较好?”四姑娘有些忐忑的问道:“也不知这里会备有哪些品种。” 郦南溪本以为四姑娘会问耳坠或者是杏梅拿来的盒子的事情,却没料到四姑娘对那些只字不提,当即放松了许多。 她挽了四姑娘的手臂,笑着轻声道:“姐姐不必这样忧心。你在家里的时候,甚么花没有插过?看到哪一支漂亮便选哪一支就好。” 四姑娘本也擅于花艺。只不过这国公府内建筑古朴大气,道路敞阔整洁,整个府里透着让人无法融入的端肃与有条不紊,让她颇有点无所适从,因此心里才愈发的有些紧张不安。 听了郦南溪的话后,四姑娘提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些,与郦南溪道:“等会儿西西先选。选完了我再择。” “姐姐还当这是在我们家里不成?那时候你总让着我还成,现在可不行。”郦南溪笑着在四姑娘耳边低语:“等下花上来后,我帮姐姐抢一些好的。先紧着姐姐用,我挑了剩下的那些就好。可不能让五姐姐和六姐姐盖过了你的风头。姐姐过来可是要赢的。” 她这话简直就是在挑明要助四姑娘赢得花艺比试。四姑娘一听顿时红了脸,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就你嘴贫。” 郦南溪乐呵呵的笑着,又紧了紧和四姑娘挽着的手臂。 四姑娘面上带着笑,心里的不安却半点没有减少。 重廷川本是打算去练武场练会儿射箭,都走到半路上了,结果却听闻女孩儿们都去了花厅,且梁氏并未跟过去。 他不由心下一动,迈出去的步子就转了方向,往那花厅行去。 常寿本是在前头引路的,走了半天没听到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瞅才发现国公爷转了方向。 他赶忙急急的跑了回来重新追上,拍了下重廷川身后的常安的肩膀,问道:“爷这是怎么了?”看那路线不对,他用手肘碰碰常安,“爷这是要去花厅?花厅里有箭不成?” 经了刚才耳坠那一出后,常安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如今重廷川就在不远处,常安没胆子在这个时候和常寿细细解释,只能语焉不详的道:“谁知道呢。” 常寿听他这句好似话里有话,“嘿”了一声就要拉他胳膊细问。但看常安脸色不太对,平日里带着的笑都没了,常寿这才觉得问题许是大发了,就耐着性子没再多说什么,一路与常安一起紧随在后。 练武之人耳力甚好。到了花园的门口,还没进院子,就能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孩儿们的轻声细语声。 常安继续随在重廷川身后,而常寿则闪身到一旁隐在了暗处。 重廷川迈步入院门,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他本是打算细听片刻便走。后发觉那小丫头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听着声音有些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重廷川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清楚,已经不自觉的就迈开了长腿,大步往那边行去。 郦南溪心中焦急,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宽慰着四姑娘。无奈四姑娘一直摇头,咬着嘴唇不声不响,根本听不进旁的话去。 郦南溪气极,环顾四周,恼道:“刚才究竟是谁做的?” 刚才花一拿过来,郦南溪眼尖,一下子就挑中了花篮里的木芙蓉。只因一品红太过艳丽,建兰稍显低调不适合做主花,而牡丹的话怕是冲撞了重大太太,毕竟重大太太珍珠耳坠上的金箔是牡丹花形状。 木芙蓉最合适,清丽雅致,很好与旁的花相配。 郦南溪将木芙蓉给了四姑娘。而后六姑娘选了牡丹,五姑娘选了一品红,郦南溪就择了剩下的建兰。 至于花瓶,向妈妈让人拿来的全是青花瓷瓶。只不过其中三个分别是绘了松竹梅岁寒三友,另有一个则是绘了小儿蹴踘图。 郦南溪本就无意参赛,待到三个瓶子都被她们拿走了,她就用了剩下那个青花瓷蹴鞠纹瓶。 待到向妈妈将那些适合搭称的杂花拿来,郦南溪便没再去插手四姑娘那边了。毕竟这是四姑娘的比试,她也相信四姑娘有能力能够做好。 谁知刚开始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四姑娘在处理搭配的花枝时,有一株花上面的刺扎了她的手。她痛呼一声只能放开了花,然后小心翼翼的想要将花刺扒出来。 郦南溪就在她的旁边,看到姐姐被刺扎了,赶忙接连唤了几声“姐姐”,想要上前相帮。 ——因着花艺比试的关系,丫鬟们都被遣了出去,屋里就她们四个人在。等丫鬟们赶过来帮忙拔刺,倒不如她现在就帮姐姐弄出来的好。 前世时她为了伺弄花草,不知被花刺扎伤过多少次,早已对各种花刺的处理方式了然于胸。 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四姑娘被扎到的时候郦南溪也曾帮过她,故而这次听闻妹妹要帮忙,四姑娘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却并未让郦南溪过去,而是她走到了妹妹身边寻求帮助。 “我这边的花有刺,你若是过来了连你也扎到,可是麻烦。”四姑娘扬着被扎疼的手笑着说道。 郦南溪手法很准也很快。花刺离开后,四姑娘只觉得伤口刺痛,却没流血。 姐妹俩又看了下,确认伤口没甚大碍,俱都松了口气。四姑娘便往自己插花的桌子行去。 还没走到桌边,她就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木芙蓉竟是从中撕裂开来,花瓣掉落,已然是毁了。 四姑娘见后当即红了眼眶,一拂衣袖将那碎了的木芙蓉撂到地上,厉声责问五姑娘和六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六姑娘凉凉说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连护好花的本事都没有就莫要过来搀和,当真是自不量力。” 这个时候屋子里只有她们四个,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也都退到了屋外立着。六姑娘说话就也少了顾忌。 郦南溪气极,满面怒容的质问五姑娘和六姑娘:“究竟是你们哪一个做的?究竟是谁!” 五姑娘看看郦南溪,又看看六姑娘,没有出声。 六姑娘冷笑一声,斜斜的去看五姑娘,“怎么?想赖到我头上?” 郦南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审视的在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看着,最终择定一个想要上前质问。 眼看着争吵一触即发,四姑娘反而改了主意。她一把拉住郦南溪,苦苦劝道:“西西,西西你别激动。再要一朵吧。这个既然不成了,你帮我再要一个,嗯?” 郦南溪还欲再言,四姑娘死死的拉住了她,把她往屋外推,“你去帮我看看,她们还能不能再要一朵花来。” 当时向妈妈拿过来的时候,每多主花都只有一支。而且向妈妈已经知晓了哪一朵花是哪一位姑娘选了。如今木芙蓉既然坏了,她只能再要一个来,不然这一次的比试,她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郦南溪知道这时候再耽搁下去也是误了自己姐姐的事情,只得暂时将此事搁下,转而去到廊下,唤了一个丫鬟过来详问。 重廷川先前是从花园边上绕行而来。如今他立着的这个窗户是屋后的一处。立在墙外角落,从窗口斜斜的俯视过去,倒是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看到郦南溪又拿了支新的完好的木芙蓉进屋,重廷川这才转过身去,打算从旁边绕行而回。谁知甫一转身,他却发觉向妈妈正站在远处望着他这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重廷川眉目不动,淡淡的撤回视线,依着来时的路线迈步朝外行去。却没有去练武场,反倒是转回了自己的书房。 这一回就连常安都不明白了,忍不住问道:“爷,咱们不去射箭了?” “嗯。”重廷川简短的应了一声后就没了旁的话语。 常寿常安不敢大意,看他不愿多说,谁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回到书房后,重廷川随意抽了一张纸一支笔随意的写着,不到五个字就发现运笔不顺畅,当即将纸张拽了出来丢弃到纸篓中,又另拿了一张来画山水。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外面便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不多时,屋门口响起了万全的询问:“爷,向妈妈带了人来,说是有个事情需要您来定夺。不知您的意思是?” “进来罢。” 重廷川将笔一丢,撩了袍子在屋中坐下。也不看刚刚进屋的向妈妈,只沉声问道:“何事?” 向妈妈低眉敛目的恭敬说道:“之前太太做主举办了个花艺的比试。依着太太的意思,这比试的结果,需得国公爷定夺才好。” “哦?”重廷川将目光淡淡的投向院中垂柳的柳枝,“为何。” 向妈妈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婢子总不好随意揣测的。” 重廷川低低嗯了声,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向妈妈心惊,知道他这样并非是要去外面看那些插花,而是要直接走人了。于是赶忙疾走几步将人喊住,好生说道:“爷,这真的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说往后终归是一家人,您先自己看看也好。” 重廷川微微侧身,自上而下俯视的看着她。 向妈妈分毫都不敢大意,微微躬身静等着。 最终重廷川旋身走了回去,“既是母亲的意思,那就这样罢。” 向妈妈暗松了口气,赶忙将院中捧着花瓶的四个小厮唤进了屋子。 ——她知道国公爷不许女子近身,特别是年轻女子,屋里也从不准丫鬟进去,故而选了四个小厮来搬花瓶。 重廷川沉默的看着四个花瓶被依次摆在了桌上,黝黯的双眸愈发冷厉。 他知晓自己刚才在窗前驻足的那一幕被向妈妈瞧了去。 他也心知以梁氏那性子,断然不会让他如愿。 皇后娘娘说起要和郦家结亲一事,梁氏之所以答应的那么爽快,正是看准了他厌恶郦家人这一点。而陛下,更是不赞同他和郦家再有什么瓜葛。 想必是刚才他在窗外情不自禁站的那一会儿让梁氏起了疑。 因此,明知哪一个是小丫头插的,重廷川依然只淡淡的略扫了一眼便没再去看,而且强迫着自己望向另外几株插花,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他凝视着那株插花,想到那小丫头费尽心思将花要过来的情形,又多看了一会儿,最终轻轻颔首:“就它罢。” 向妈妈福了福身,回身命小厮们将那四瓶插花尽数端了回去。 重廷川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极其淡漠。 不过,在小厮们捧着花瓶往外走的时候,重廷川似是不经意的探手一拂,借了宽大衣袖的遮掩,从那青花瓷蹴鞠纹花瓶里抽了一朵做搭称的不知名的小花,悄悄的藏在了自己衣袖里。 第19章 .9.9最|新 花艺比试的结果如何,梁氏并未与女孩儿们说。待到向妈妈带了人将四瓶花拿回来,梁氏就让人在花园里摆了席面,邀了郦家女儿们一同用午膳。 梁氏来到花园中时,旁人都未留意到,郦南溪却是发现了梁氏的变化。先前那副耳坠已然不见了踪影,如今换做了点翠镏金耳坠。 郦南溪只作不知,如常的向重大太太行礼,又与众姐妹一同用膳。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沉闷无比。 其他女孩儿是为了保持形象和仪态所以端着架势慢条斯理,从头至尾都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东西也没吃多少。 而郦南溪则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心情烦闷,全然没了胃口。 幸好菜肴里有几道是可口的江南菜式。不然的话,她恐怕连一箸饭食都咽不下去。 郦家女儿们离去的时候,梁氏看似不偏不倚给了每人一个赤金镯子,但细究的话,这赤金镯子之间也略有不同。比如六姑娘的绞丝镯子分量最轻,而五姑娘那个嵌了一颗红宝石的看上去较为贵重。 四姑娘初时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与郦南溪正常说笑起来。 六姑娘脸色颇为苍白,静静走在姐妹们旁边,不言不语。 五姑娘却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即便她那么沉静的性子,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叹道:“重大太太当真是平易近人,和善又慈爱。” 一次两次就也罢了,十几次下来,谁都忍受不住。 郦南溪和四姑娘在旁侧首说话,六姑娘落了单,自是耐不住心里头的那团火气,冷哼一声与五姑娘道:“你的好就好了罢,何苦一再显摆?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个时候四人正往府外行去,因着不远处有国公府的丫鬟在引路,所以六姑娘也不敢将声音放的太开引人注意,仅仅她们姐妹几个能够听到。 五姑娘委屈的红了眼眶,当即落了泪,“六妹妹你这是何苦来哉?我知我处处不如你,可也不能我得的镯子比你多了颗宝石你就这样瞧不起我。” 她这话说的时候未曾压低声量,周围许多人都听见了。就连在路两侧正捡拾落叶的婆子也抬头往这边看来。 六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的差点提了裙子逃走,又不愿被五姑娘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占了上风,便露出个微笑来,大声与五姑娘道:“我不过是说重伯母送姐姐的那个镯子十分漂亮罢了,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莫不是我赞两句,姐姐就以为我是想要强要你的镯子了?这可是太冤枉我了。” 五姑娘赶忙辩解。 六姑娘却不等她开口,身子一扭,跑到前头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 郦南溪身量娇小而六姑娘很高,这样一拉,郦南溪的手臂半悬在空中,好不难受。 四姑娘想要帮妹妹把手臂抽出来,就听六姑娘低声道:“刚才你那花是她扯坏的,你信是不信?”说着朝五姑娘扬了扬下巴。 四姑娘手指顿了顿,依然坚定的把郦南溪的手臂从六姑娘怀里抽出来,而后淡淡道:“信或不信,反正事实已经如此。又有何用?” 六姑娘有些不甘心,再接再厉道:“既然她这样本事,倒不如我们联手先把她挤下去。而后你我再一决高下。”说着又要去挽四姑娘的手臂。 郦南溪硬生生挤在了四姑娘和六姑娘中间,与六姑娘道:“姐姐行的端坐的正,素来对姐妹们仁爱,姐妹之间有何需要一决高下的?” 语毕,她和四姑娘紧紧的握了手,半点儿也不让人□□来,相携着往外行去。 六姑娘虽被她们姐妹俩拒了,却也没恼,只因四房这几个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早已习惯。 厌恶的回头瞥了四姑娘一眼,六姑娘紧紧的跟在了郦南溪她们旁边,宁愿和四房的讨厌鬼挨着,也再不愿与五姑娘离近了。 女孩儿们回到了家中后,一个个都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疲累不堪。不过既是回到家中,自然要先给老太太去请安,因此大家再累也只能硬撑着,有气无力的往海棠苑去。 其实认真说来,这一早上连同中午她们并未作甚么十分劳苦的事情。可就是那样提着心神半点儿差错也不敢出的状态,使得她们即便只是说说话吃吃饭,也已经相当疲倦了。 只有郦南溪的精神尚可。 她见四姑娘很有些沮丧提不起干劲儿,连走路都有些虚浮无力了,便想了法子逗四姑娘笑。说说儿时两人的趣事,说说在江南的时候两人游玩的情形。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倒是真的好了许多,笑道:“你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得心应手吧。” 先前在国公府里,她们都如临大敌一般正襟危坐,唯有西西,一切如常。 郦南溪便道:“无所求自然无所畏惧。”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顾妈妈朝她们行了过来。 杏梅原本正跟在郦南溪不远处,看到顾妈妈后就行了个礼,走在了顾妈妈的身后。 顾妈妈与五姑娘六姑娘说了几句话后,就和郦南溪姐妹俩说着话往海棠苑行。 五姑娘和六姑娘现在相看两相厌,自然走的分开很远。可她们又谁也不肯让谁,步履匆匆,倒是超过去郦南溪她们好一段路。 郦南溪看那两个堂姐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了,就问起顾妈妈那匣子的事情。 顾妈妈与老太太早已说好了托词,道:“老太太想着姑娘们都有做的女红送与重大太太,七姑娘若是没有,反倒是要失了礼数。老太太这才让杏梅带着了。” 虽然当时是有点相看的意思在,但这事儿终究没有点明。顾妈妈这个说法倒是也勉强说得过去。 郦南溪便未再多说此事,转而与顾妈妈道:“还请妈妈与祖母说一声。晚一些我有话要和祖母讲,要叨扰片刻。” 顾妈妈见郦南溪当着四姑娘的面竟是未曾点明是何事,就未多问,只说必然会将话带到,而后告一声罪,当先快步去了海棠苑。 杏梅有些了然,朝郦南溪看了一眼后,跟了顾妈妈当先往院子里行去。 四姑娘细问郦南溪是何事。郦南溪答得含糊,说道:“我想问一问那匣子的事情。” 这事儿虽然刚才顾妈妈提了句,可到底未曾弄清楚,仔细问问倒也应当。四姑娘便未再多管,转而说起了旁的。 几位太太之前刚巧正在海棠苑里陪老太太说话。 听闻女儿们来了,她们也不好即刻丢下老太太不管出去看女儿,只得陪了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静等女孩儿们到来。 姑娘们依次进入。只五姑娘面带喜色,六姑娘愤愤不平。四姑娘虽在笑,可是笑容很淡。 大家看在眼中,心里有了数。离去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昂首挺胸着。二太太郑氏不甘不愿,时常拿眼瞥着六姑娘,很显然意难平。 三太太与庄氏倒是尚可。四姑娘入得了国公府的眼,那便很好。若是不能成事,却也没什么,往后再给她择一门好亲事就是。 因着郦老太太留了郦南溪单独说话,庄氏叮嘱了她几句后想着安慰大女儿几句,便与心情不太好的四姑娘先行离去。 待到屋里没了旁人,郦老太太问起了耳坠之事。 刚才姑娘们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借了换衣裳的时候叫了杏梅过去伺候,顺便问起今日诸事。杏梅一一禀了,也将郦南溪借了她的口说的那番话讲与老太太听。 当时顾妈妈也在。因此郦老太太这番留下郦南溪的时候,便未让顾妈妈回避。 郦南溪知晓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应付得了的,毕竟她不熟悉京中情况,更不熟悉国公府。连是谁帮了她、用意何在,她都分毫没有头绪。 听祖母问起这事儿,郦南溪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太太。甚至于旁人都没留意到的细节。包括她和六姑娘的耳坠,包括梁氏的神色变化。 郦老太太静静听着。初时还是面带微笑,而后渐渐凝重。到了最后,她要来了郦南溪的那副羊脂玉耳坠,仔细看了片刻。这便半垂着眼帘,开始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菩提手串。 郦南溪将话止住后,老太太又细问了她几个问题。最终轻轻喟叹道:“西西,这是你的造化。” 郦南溪不解。她问老太太缘由,老太太却是不说了。 不过,郦老太太倒是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话:“这事儿,就依着你刚开始与竹姐儿那般的说辞,就说东西是我给你的,谁问你也莫要说实话。” 郦南溪忙道:“可是姐姐和母亲……” “也不要说。”郦老太太忽地神色严厉起来,重重说道:“你记住,这东西,就是我给你的。” 郦南溪被老太太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给惊到了。但是,她知道祖母很疼她,断然不会做出对她不利之事。故而虽因要瞒着姐姐和母亲而心中不安,却也认真应了下来。 郦老太太这才暗松口气,带出了几分笑意,“西西今日走这一趟怕是累着了。不若回去歇会儿,晚上过来用膳。”又喊来红梅让她将郦南溪送出了院子。 郦南溪走后,顾妈妈也是十分不解,细问缘由。 老太太将郦南溪留下的耳坠放到顾妈妈手中,压低声音说道:“你看这坠子,底下刻的什么?” “翡翠楼?”顾妈妈仔仔细细的看着,“好似是翡翠楼的刻印。” “没错。”老太太沉吟道:“看这雕工,若是没错的话,应是翡翠楼以前的当家人莫七所做。” “莫七?”顾妈妈大惊,“他不是自打将翡翠楼盘给别人后就不动手了?” “所以说,这东西的来源十分费思量。”郦老太太沉声道:“除了翡翠楼的新东家,怕是没人能够请到莫七来做这个。偏偏没人知晓翡翠楼的新东家是谁。” 东西是在国公府里给了西西的。 翡翠楼名声响亮,京中权贵之家的女眷都以得了那里的首饰为荣。即便这样,翡翠楼转手四五年了,新东家是谁依然没人知晓。 那新东家的身份能够遮蔽到如今,此人必然极有权势,不容小觑。 究竟是什么人,既能让手下人自由出入国公府,又能得了莫七亲手做的首饰? 郦老太太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你即刻去寻杏梅,与她说一声,这事儿切莫声张,只说那东西是我给西西的。再把东西交到西西的手里,叮嘱她,务必要保管妥帖,半点也别伤着。”郦老太太拈着手里的菩提手串,声音沉稳而又带了一丝无奈。 国公爷再有手段,有些事情也是无法自作主张的。 比如自己的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均是如此。 没有哪个人家给女儿想看夫婿的时候会和儿郎本人去谈,必然要通过儿郎家中长辈。过不了家中长辈那一关,婚事根本说不成。 即便贵为皇亲国戚,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本是心仪另一女子,最后也是不得不娶了重家女。不过帝后二人这些年来相敬如宾,倒是颇为和乐。 郦南溪一回到院子,就被母亲叫了去,细问今日在花厅里发生的事情。四姑娘还和郦南溪商议,事情要不要告诉老太太一声。 庄氏气道:“这事儿还需要和西西商议?她才多大!她即便拿定了主意又如何?就我说,一定要和老太太讲。没道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忍气吞声。” 虽说庄氏有时候太过冲动了些,可这一次郦南溪也不得不承认,她和母亲的想法一致。 但她颇有点顾虑,“如今国公府的太太怕是看中了五姐姐。倘若如此的话,祖母想必不愿插手这件事。” 郦南溪这话乍听之下还没甚么。仔细一思量,却大有文章。 四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郦南溪,悄声问道:“你确定是五妹妹?”若非如此的话,西西刚才不会这样说。 “嗯。”郦南溪轻轻颔首。 庄氏之前已经听闻四姑娘说起了来龙去脉,此刻便道:“西西你莫要乱说。虽然六姐儿说事情是五姐儿做的,但六姐儿的话又能信的了几分?不如把事情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来断个分明。” 郦南溪苦笑不已。 母亲被父亲护得太好了,所以一有什么事情就想着让旁人来帮忙定夺。 可是这件事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未参与其中,能帮忙定夺什么? 郦南溪知晓空口无凭无法服人,就和四姑娘道:“姐姐可还记得你的木芙蓉是什么颜色、六姐姐的牡丹是什么颜色?” “自然记得。”四姑娘接道:“白木芙蓉,淡粉牡丹。” “这就是了。”郦南溪慢慢的清晰说道:“可是木芙蓉撕裂处,沾到了一点点红色的花汁。” 四姑娘听闻,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郦南溪。 当时用红色花的,只有五姑娘的一品红。可若是如此,除非五姑娘的花瓣也破裂了,不然的话,红色花汁不会沾到她的指尖,更不会碰到木芙蓉撕裂的地方。 难不成五姑娘的花也破损了不成? 四姑娘沉吟片刻,忽地记起来五姑娘曾经在插花的时候用花枝刻意遮掩着主花。她原以为这位堂妹是要半遮半掩的效果,或许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只不过是不想让姐妹们发现破裂的一品红花瓣罢了。 郦南溪看着四姑娘神色中渐露了然,心中暗道,不止如此。 她之所以留意到这些,起初的缘由便是她觉得六姑娘不会做这种事情。 须知冬季开放的牡丹极其难培育十分名贵。六姑娘再怎么冲动,也不可能丢下手里娇嫩的牡丹去那边寻木芙蓉的麻烦。若是一个不小心她的牡丹出了一丁半点儿的差错,那可是麻烦,主家断然不可能再分一个牡丹与她。 听闻事情是五姑娘做的,再细想今日五姑娘得了重大太太的另眼相看,就算是庄氏也不由得有些气馁。 “若这事儿发生在去国公府前,我定然要向她要个清楚明白!”庄氏愤愤的道,说完之后,脸色变了变,又没了之前的气势,“可如今若是她要嫁到国公府,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寻五姑娘的麻烦,恐怕连老太太都不会帮四房。 不过再一细想,庄氏又十分气闷,“若非她刻意使坏,竹姐儿说不定能拔得头筹。”旁的不说,单插花来讲,四姑娘的水平即便可能略逊于六姑娘,但肯定是在五姑娘之上的。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无妨。那国公府,嫁过去也没甚好的。” 单看那大太太,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再一想到坏脾气远近闻名的卫国公…… 郦南溪深深觉得,往后那卫国公府啊,她们还是尽量远着点的好。 庄氏倒是没觉得国公府有甚可怕。不过如今心里憋闷,待在府里更觉不自在,更何况明儿大房和二房的人少不得要来些明刀暗枪。 思量过后,庄氏与姐妹俩说道:“明儿若是无事的话,我带你们俩去翡翠楼一趟。” 一来可以避开那两边人的争斗,二来也可以给女儿们添些时新的首饰。 卫国公府内,那引路的丫鬟看到郦家的姑娘们上了回家的马车驶离国公府后,她就折转回去,将一路的所见所闻尽数讲与梁氏听。 待到屋里其他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只余下向妈妈后,梁氏细问向妈妈:“你如何看?” 向妈妈是梁氏屋里的管事妈妈。此刻见梁氏问的真切,便真心实意的对梁氏道:“还是得看国公爷的意思。若国公爷对哪个上了心,往后夫妻同心,怕是国公府就不是太太的了。” 虽然口中是说要看国公爷的意思,实际上便是婉转告诉梁氏,若是国公爷看中哪一个,反倒更不要选择那一人。 梁氏沉默了会儿方道:“这事儿我自有主意。” 她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在重廷川点了郦四姑娘的花夺得头筹后,她反倒是将那镶了红宝石的手镯给了郦五姑娘。 梁氏又问:“之前那几道江南菜是怎么回事?” 原本厨里的菜肴都是定好了的,谁知上桌之后却忽然多出来几样。先前女孩儿们在场她就也没多问,免得让她们瞧出什么端倪来。如今既是午宴散了,便没甚好顾忌了。 向妈妈看梁氏脸色不佳,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将实情说出来。可她若不说,自有旁人会告诉太太,故而斟酌半晌后向妈妈还是说了实话:“听闻是常安大人吩咐的。” “常安。”梁氏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握得死紧,将衣裳掐出了深深折痕,“重六竟敢把手插到我的厨房去了!” 国公爷在重家两房序齿里男子行六。重大太太自打老侯爷将国公爷过继到她名下后,就基本上都这样称呼国公爷。 向妈妈已经听习惯了。 她赶忙劝道:“即便国公爷管的再多、眼线再密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断然没有自己去谈的道理,国公爷即便再不愿,这事儿上也只能听您的吩咐。而且,这门亲事也是皇后娘娘点了头的。” 向妈妈一番话让梁氏的怒火稍息。 是了。只要拿捏住他的亲事,择出一个对她最有利的女孩儿来,不怕他往后能翻上天去。 “你帮我多留意着些。”梁氏吩咐向妈妈,“府内府外的事情也需得好好打听着。万不可有所遗漏。特别是郦家的那位四姑娘。” 梁氏十分在意这件事。 之前重六就是点了郦四姑娘得胜。如今他让人添的几道又都是江南菜。而郦四姑娘恰好前不久刚从江南回来。 那个煞神莫不是对郦四姑娘上了心? 听闻梁氏的吩咐,向妈妈赶忙应了声。 出了门后,向妈妈越想今日之事越是气闷。想到事情是重廷川身边的常安做的,就喊了个小丫鬟过来,低声道:“你去国公爷院子附近打听下,看看几位常大人这两天做过甚么。” 小丫鬟战战兢兢:“国公爷和常大人们发现了会杀了婢子的。” 向妈妈看不惯她这没出息的样子,低声道:“你一看就是个不成事的,就算在打听什么,他们也不会留意你。快去看看。若是能得了什么一丁半点儿的消息,我让你进院子伺候。” 小丫鬟还未留头,因着年龄小,所以出入垂花门的限制不似年长的丫鬟们局限那么大。她原本是负责打理府里道路两旁的花草,若是能进主子院子伺候,那最起码也是个三等丫鬟了。 听闻向妈妈的保证后,小丫鬟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自己先前的担忧了,当即拔腿就跑去做事。 常安此刻正在重廷川的书房外犹豫不决的徘徊着。 眼看着已经转了十好几圈,再不将事情回禀的话就显得太怯懦了些,常安只能暗叹口气,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进了屋,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屋中之人正奋笔疾书。纸张旁是个老坑天青端砚,端砚另一侧搁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因着离了水土,花瓣有些蔫了,在端砚青而微带苍灰的厚重颜色的映衬下,花儿显得瘦小而又娇弱。 男子提笔蘸墨时扫了小花一眼,原本淡漠的双眼稍稍和缓了下,略带了些温度和暖度。 听到开门声,男子并未转身望过去。视线从小花上挪走后,便又落在了眼前的素纸之上。 他身材劲瘦身量极高。即便常安在男子中算是高个儿的了,看着他的时候,依然要将头高仰起来方才能够望到对方的眼睛。 只快速觑了一眼,常安就赶忙低下了头,脊背有些犯冷,轻声说道:“御林军左统领。” 重重一声叩响忽地响起。 沾着墨汁的笔尖因着骤然的断裂而飞至空中又颓然落下。其上汁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了常安左手手背上,染出点点黑色墨花。 他一动也不敢动,头垂得愈发低了些。 “已经定了?” 淡淡的男声入耳,冷硬中隐含着金石之音,极其好听,却让人不寒而栗。 常安这个时候早已收起了惯常带着的笑眯眯模样,面容端肃十分艰难的开了口:“是。常康刚得了消息就让人赶紧禀与属下,陛下的旨意怕是过不多久就要下来了。” “呵。”极轻的一声笑,不带有半点的笑意,只有无尽的讥讽,“她还是急了些。” 一边给他安排着婚事,另一边也不闲着,竟是将他留京的事情给想法子定了下来。 原本他打算的是过了这个年后就回北疆继续领兵作战。可她到宫里哭了一场,事情便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折转开来。 先是婚事,再是留京。往后还有甚么? 常安赶忙道:“太太也是一片好心。爷您——” “母亲她何时不是为了我好?”重廷川慢慢转过身来,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下。 他五官深邃,相貌十分出众。可因着眼神太过凌厉冷峻,使人只敢去望上一眼。惊艳过后,再没勇气抬头去看。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坐着,抬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淡淡道:“可曾探听到太太当初是如何与皇后娘娘说的?” 皇后与梁氏具体说了什么,并不肯告诉他。 之前他也并未打算要尽数听从她们的安排,故而也想过要阻了那些事情,另寻他途来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天接连的意外让他忽然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若是能够“按照旁人的安排”“顺理成章”的去做,或许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甚至于,让他有些隐隐的期待。 因为或许要留在京里了,他才真正认真的对待此事,让手底下人去查个清楚明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自古如此。 常安惯来负责机密探听一事,听闻他的问话后,便道:“说是眼看着爷的亲事将要定下来了,盼着爷成家后享受天伦之乐,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又去求了皇上,皇上松了口。”想了想,他壮着胆子劝:“其实左统领也没甚不妥,其位在右统领之上,再进一步便是总统领。陛下终究还是信任大将军的。” 重廷川冷冷的望向常安,视线宛若利刃,刺得人心里发慌。 常安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硬生生撑着不曾继续再退。只不过刚才强行挺直的脊背,已经因为心惊而恭敬的躬了下来。 重廷川缓缓收回视线,眸色沉沉的望向窗外柳树,不言不语。 他明白,御林军负责皇宫和京中防卫,统领之人,非皇上亲信不可担任。 其实问题并非在于这个职位如何。 这是从三品官职。他有一品爵位在身,又被钦封为大将军,且这位置是天子近臣,朝中百官无论文武无不要给他几分面子。 而且他明白,皇上要他任这个职务是想稍后把他提为总统领,继而往九门提督的位置上推。现在的九门提督孟大人就是被陛下从这个位置一步步提上去的。如今孟大人年事已高,再过几年怕是就要辞官告老。皇上将他安排在此,用意颇为明显。 其实两年前陛下就曾劝他留京。只不过他婉拒了。 问题在于,自打父亲故去后,他愈发的不喜重家。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倒不如远远的去了北疆,还能落得个轻松自在。 比起和那些人纠缠不休,他宁愿领兵杀敌浴血奋战。 重廷川默然不语,常安紧张得冷汗直流。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万全在屋外说道:“爷,关于午膳的事情,小的有事要禀。” 虽然他没明说是哪一位姑娘,但常安今日在垂花门内外几进几出,已经心中明了。不过平日里国公爷想事情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扰,偏万全没眼力价非得这个时候插话。 常安有些担心万全会遭罚,偷眼去看重廷川,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没有半点儿的不悦,甚至于唇角边还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进来说罢。”重廷川道。 常安赶忙开门让万全进屋。 两人擦身而过,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万全当即提起心来,半点儿都不敢放松。 重廷川侧眸望着桌案上端砚边的那株小花,语气沉沉的道:“说说看。” “爷,听闻姑娘很喜欢那几道江南菜式,先前也只吃了那几样,旁的近乎未动。” 万全搜肠刮肚的把听来的那些事儿给说了,“姑娘口味清淡,偏甜,那些菜肴正合她的口味。只不过没吃多少就搁了筷子。但今日几位姑娘都用的不太多,想来也是无碍。” 重廷川听闻‘口味偏甜’后薄唇顿时抿紧。而后又眉心紧蹙,问道:“吃的不多?” “是。”万全压低声音说道:“莫不是姑娘有些紧张?” “紧张?” 重廷川极淡的轻哼了声。 他可不信那小丫头会和她姐姐们一样紧张。她根本就分毫都不在乎。不然的话,哪里需要郦老太太帮忙、甚至还将郦四老爷送与她的镯子拿给小丫头用? 想必她还是因为之前的争吵心情不佳罢。只可惜那事与国公府无关,他等闲不好插手。 重廷川沉吟许久,最终什么也未多说就让常安和万全下去了。 将要出门的时候,常安忽地想起一事,“爷,刚才属下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个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不知是想打探什么。” 这个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模样,问道:“要不要小的想办法吓她一吓,让她再也不敢来了?” “无妨。”重廷川拒了他的提议,“由着她去。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轰走一个,还会再来一个,何苦?倒不如留着,许是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万事都要等一切成了定局再说。 待到屋里没了旁人,重廷川走到桌案旁,定定的望着那一朵小花。看着它愈发娇弱渐渐干枯的样子,他眉心微蹙,从旁边的茶盏里沾了点茶水洒在上面。 谁料过了会儿后,小花非但没有滋润挺直起来,反倒是枯萎的愈发快了。 重廷川暗叹口气扶了旁边的椅子慢慢坐下,沉默的望着小花出了会儿神,而后极轻的勾了勾唇角。 “真是娇气。” 就跟某个小丫头似的。娇气极了,需得好好照看着才行。 想到在窗外窥得女孩儿带着那一对耳坠时俏丽可爱的模样,重廷川心下一动,觉得明日的时候不妨到翡翠楼走走,顺便再挑一些东西回来。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就寻了那莫老儿来给小丫头做几个。 第20章 .9.9最|新 庄氏既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带女儿们往翡翠楼去避开大房和二房的争闹,第二天便没有在惯常的请安时间去往海棠苑,而是在屋里又多静坐了一会儿时间。她还叮嘱了四姑娘与郦南溪屋里的妈妈们,让孩子们也莫要那么早去海棠苑。为的就是错开与大房二房的相遇。 估摸着平日里的请安时辰已经过了,再晚恐怕就会礼数不周全,庄氏这才带了四姑娘和郦南溪往郦老太太那边去。 谁知竟是在院门口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大太太王氏和五姑娘。而这母女俩,平日里都是最早到的。 庄氏一看暗道坏了。 昨日里被五姑娘抢了风头,那么六姑娘和二太太郑氏必然不肯罢休。如今大太太来迟,想必没有见到大房人的郑氏还在屋子里等着。 庄氏有心想避开,但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院门口,再走就显得太过刻意,只能与大太太她们一同往屋里行去。 令人十分诧异的是,平日里待她们不冷不热的大太太和五姑娘,今日却热忱非常。不但将郦南溪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还赞了四姑娘好几句。 自打三房的姑娘们开始较量起来之后,这样的情形可是头一回见。 反常必有妖。庄氏对女儿们使了个眼色,告诫她们等会儿小心着点。 四姑娘和郦南溪齐齐点了头。 大太太乍一出现,所有人都惊奇的朝她看过来。 原因无他。大太太今日的装扮与平日里惯常的样子相差甚多。 以前的时候,大太太多爱穿色彩沉闷的衣裳,虽然端庄,却显得老气而又呆板。加上她素来沉默寡言,所以在妯娌几个里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可她今日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大太太穿着赤色十样锦通袖袄,枣红色素面杭绸褙子,绾了个飞云髻,戴着雕花金步摇。不只是描了眉,甚至还涂了口脂和胭脂。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同了。 郦老太太见了后都赞道:“今儿个老大家的瞅着不错。”又笑道:“合该就是这样才好。” 王氏先前还有些紧张,眼见众人都在看她,就局促的低下了头。手里帕子捏的死紧,走进门的时候甚至还稍稍踉跄了下。如今听闻老太太这样说,王氏方才稍稍放松下来,望向身边的女儿。 五姑娘挽了她的手臂,低声道:“我就说母亲这样好。您听我的准没错。” 王氏底气稍足,脚步不再迟疑。 郑氏看到王氏这做派这模样,反倒是轻嗤了声,颇不以为然——装扮的再好怎么样?气度就是小家子气的,再怎么披了羽衣,也变不成凤凰去! 王氏见了郑氏不屑的眼神,下意识的又低了头。可是眼神闪躲的时候,她恰好看到了坐在郑氏身边的六姑娘。 六姑娘眼睛有些红肿,眼下还有些微的泛青,显然她是一夜没有睡好,而且还曾经哭过。 王氏怔了一下,这才深深感觉到女儿说的果然正确。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再不用同以往一样低声下气了。 五姐儿得了国公府太太的青睐,她若再如以前一样畏缩,简直是丢了女儿的脸面。等下她还有话要说。断然不能再让二房欺侮到头上。 王氏将脊背挺直了些,昂首挺胸的与五姑娘走到了老太太的近前,行礼问安。 郑氏脸色变了变,拿了帕子遮住口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王氏无暇搭理郑氏。她正紧盯着郦老太太身边的那个位置。 平日里那个位置是都是空着的,只郦南溪回来后有时候老太太会拉着她坐在那儿。 可是如今不同了。 五姐儿既是被国公府看中了,合该让五姐儿坐过去才是。 王氏这样想着,盯了那位置的眼神就热烈起来。可等五姑娘行礼过后,郦老太太仍然没有任何的表示。反倒是跟在后头的四房人行过礼后,老太太依然是朝郦南溪招了招手。 “西西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王氏有些气闷,深觉郦老太太处事不公平。 郦老太太不知王氏心中所想。 她将郦南溪叫到身边,握了孙女儿的手问道:“西西昨日睡的可好?” 郦南溪平日里就经常挨了老太太坐,如今坐了也没甚不自在的,就顺口答了祖母的话:“睡的不错。只是半夜醒了一次,喝了一盏茶又睡了。” “恐怕是不适应吧。”郦老太太说道:“江南湿润,京城干燥。西西这是还没待惯。” 郦南溪生怕祖母担忧,笑道:“即便不习惯,多待几日也就好了。” 郦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无论到了哪里,初时可能不惯,但是久一些也就好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颇有些耐人寻味。可郦南溪怎么想都捉摸不透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便想着许是自己想多了,就没深究。 庄氏落了座后,就和老太太说起今日要带女儿们出门的事情,“……江南的店铺俱都看过了,种类都大差不多。如今京城的样式瞧着反倒新鲜,儿媳就想带着孩子们去看一看,挑一挑。” “是该好好选选。”郦老太太说着,叮嘱庄氏:“给西西多选一些好点的,若是银子不够,尽管来我这里支。” 庄氏唬了一跳,忙道:“尽够的,不用老太太操心。” 她琢磨着老太太怕是疼郦南溪,就道:“儿媳准备找翡翠楼的工匠打一整套的头面给西西,到时候过年和花朝节也可派上用场。” 以前她想着小女儿年龄不大,就没准备这整套的头面,只做了一套金镶红宝石的给四姑娘。 后来庄氏见不只五姑娘六姑娘,就连年龄比郦南溪小的八姑娘也都有了整套的头面,这才想着许是京城的风俗如此,无论年纪大小,到了重要场合女孩儿们都可以这样戴着,这便考虑着得给小女儿也准备一套。 郦老太太却不这样想。 虽然翡翠楼的工匠手艺最好,可若在那里打头面的话,最后少不得要被那翡翠楼的新东家给知晓了。 如今郦家和重家的事情还没敲定,他就敢明目张胆的给西西送了耳坠,若头面在他那里打,还指不定他在中间插手使些什么手段。 倒不如直接买了现成打造好的首饰,也免得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毕竟…… 毕竟那孩子心性坚毅手腕高超,非常人可比。既然事情未曾定下,总不好让他钻了空子。 思量已定,郦老太太嘱咐庄氏:“西西年纪小,打造新的是不用了,倒不如买已做好的。翡翠楼的物件,即使是成品,亦很不错。” 庄氏有些犹豫。 但想到郦老太太素来喜爱郦南溪,断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做什么为难,必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庄氏便笑着应道:“一切都听母亲的。” 郦老太太暗松了口气,又留了郦南溪陪她用早膳。 刚才老太太跟四房的太太和孩子说话的时候,大房二房的姑娘太太们已经明着暗着的说了好几个来回。 大太太听了郑氏说她穿红不好看后,正想反驳,忽地听到老太太说要郦南溪陪她用早膳,这便想起了昨儿和今早五姑娘叮嘱她的话,忙道:“不若让丹姐儿也留下来伺候老太太用膳罢。” 就算是在平日里,王氏这番做派下,郦老太太都不会答应让五姑娘过来陪着。更何况今日她有话要和西西说,让她到了翡翠楼后务必要小心谨慎着些。既是如此,就更不会留旁人在了。 “我这里摆早膳用的是小桌子,三个人怕是坐不下。五姐儿要是有事,不妨晚些来寻我说。” 听了老太太的话,王氏又急又慌。急的是这事儿是五姑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办好的,晚一些女儿少不得要怨她。慌的是原本说好了的,五姐儿在席间会帮涧哥儿说话,若是不能成事,那涧哥儿的事情岂不也耽搁了? 王氏本就不是擅于揣度的性子,心里着急之下,就忘了之前五姑娘和她说的那一长串什么说得不说得之类的话了,忙道:“五姐儿有话要和老太太说,自然不会打扰到老太太用膳。若是不成,让她站在一旁伺候着也好。” 五姑娘听了母亲这话,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如今得了重大太太的另眼相看,身份自是和以往不同。母亲这般说辞,岂不是将她贬低到尘埃里去了? 五姑娘无奈之下,只能将之前想要求了老太太的事情说出来。 “……大哥很是用功,一心盼着能去国子监读书,不知祖母可否网开一面,帮帮哥哥?” 她知晓自己父亲没有功名在,且已经过世,自己的哥哥又是不成器的,她虽是长子长房的,论起身份来却低于其他几个堂妹。 五姑娘生怕重大太太会因身份缘故而又另择他人,因此急切的想要帮助哥哥来成事。 郦老太太一听,便知她们打的是走捐监的路子,捐一定的银钱出来强行送郦大少爷去国子监。而且,还想让她拿出公中的银子来帮忙。 郦老太太心里一沉,面色平静的道:“现在不合适。” 王氏昨晚与女儿长谈之后,也有些悟了。原本这个家里的宗妇应该是她。可她嫁给了嫡长子,生了嫡长孙,在家中却一点地位都无。 如今女儿有出息了,她若再不争一争的话,待到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岂不是要被婆家瞧不起? 王氏便道:“其实让涧哥儿进国子监也并非只单单为了他自己。若涧哥儿出息了,五姐儿也有脸面,往后帮衬自家的时候也更容易些。” 听了大太太一番话,郦老太太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大房母女俩就把国公夫人的位置当成了她们自己的。 自家大儿媳性子敦厚,虽有些木讷,这些年来倒是都十分尽职尽责的在抚养儿女。偏偏忽然就这样计较起来了?定然是受了旁人的教唆。 郦老太太淡淡的瞥了五姑娘一眼,到底念着大儿媳这些年来一个人撑着一房不容易,好生说道:“捐监并非年年开放。这两年未曾听说过,再等等罢。” 看着王氏殷切期盼的模样,郦老太太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这个嫡长孙并没有读书的天分。 当年长子与三子就是不爱读书,所以她并未勉强两人,着重培养课业极好的二子与四子。又因长子身子太差,所以将家中庶务交给了有经商天分的三子来打理,仅让长子在家好生养着。 涧哥儿就和他父亲大老爷一样,并无读书天分,也不爱读书。只是他自小就看着二叔和四叔能干,考上科举当了官,所以镇日里嚷嚷着要考出个功名来,强逼着自己去看去读。 可他二十岁了连个童生都不是,县试都没考过去,谈何进国子监? 说什么捐监……捐监哪就那么容易了? 这母女俩,心够大,可眼界却太浅了。 看到五姑娘和王氏还欲再言,郦老太太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道:“有些事情,莫要强求。强求也求不来。”语毕,再不肯听她们多说什么,只留下了郦南溪,让其他所有人都出去了。 王氏和五姑娘只当老太太说的是郦大少爷进国子监一事,虽愤愤不平,却还是福身行礼退出了屋子。 郑氏和六姑娘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后,出了屋子。又低声交谈着出了海棠苑。 此时此刻,六姑娘的面容已不似之前那般哀戚。她和郑氏高声笑谈着,从大房母女俩身边擦肩而过。 郦南溪瞧着稀奇,低声问四姑娘:“六姐姐怎的又高兴起来了?” “事情怕是还有转机。”四姑娘此刻眼中亦是闪着兴奋的光芒,顾不得和郦南溪详说,转而与庄氏道:“娘,难道祖母是说重大太太并非是已经择定了人?” 庄氏也有些奇怪,思来想去,好似老太太当真是这个意思,就与四姑娘道:“等下去了翡翠楼,我给你多选几样好东西。” 郦南溪至此已经彻底听明白了,有些担忧的低声说道:“其实国公府也没甚好的。要我说,还不如舅母家呢。” 她是想要提醒庄氏,当年她们年龄小的时候大人们说的那些戏言。若是舅母还有意让四姐姐做儿媳,舅家确实要比国公府好太多了。 庄氏听了她这话,却想到了梁氏之前表露的那些意思,不由莞尔。若西西喜欢庄家,那她当真可以和嫂嫂好好商议下这事儿。若是有机会的话,最好让老爷考一考明誉,看看他课业究竟如何。若那孩子上进努力,倒也不错。 不过大女儿这边,若还有希望的话,更是需要努力一下的。 “傻孩子。”庄氏笑着与小女儿道:“官家即便再好,那也只是官身。但世家就不同了。似卫国公府这般极其尊贵的世家又是不同。更何况卫国公本人也是极其能干的。” 官家若是子孙不争气,没有能够撑得起门面的人,便会急速没落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夫君郦四老爷一直十分严厉的教导两个儿子的关系。幸好孩子们争气,课业一直不错,早已考上秀才了。 郦南溪知晓自己的想法和母亲姐姐不同,就没再多劝,转而和她们商量起等下要选些什么样的首饰来。 谁知母女三人刚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离蕙兰苑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被人给半路拦住了。 拦她们的正是王氏和五姑娘。 为的竟是借银子。 “一直想要给他捐个监生,只可惜银子不够。”王氏将身边人都遣到一旁后就开始念叨开来,“涧哥儿也是个努力的,只不过先生们一直不够尽心。听说国子监的先生们都是极好的。” 庄氏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啼笑皆非。 功课学的不好居然要怪到先生们头上去,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大房的状况她是知道的。当年老太太知道自己大儿子怕是不能长久,所以择大儿媳的时候,只求是好人家的姑娘,对方的家世并不计较。王氏嫁过来的时候,八台嫁妆都是空了一大半的,只在底下虚虚的铺了一层,哪里可能有甚么铺子田庄还有银子? 不过,老太太怜惜王氏,除了每个月的月例外,还另行贴补她不少。且大老爷故去后,大老爷名下的那些铺子就归在了大少爷的名下。老太太怜惜大房没了主心骨,大房的日常嚼用是从公中出,并不用花她们自己的钱。认真算来,王氏那边应该有不少的银子攒下才是。 怎的还要求到她们头上来要银子了! 更何况,她们怎么以为那国子监是有钱就能进的? 庄氏虽性子急了些,可看到王氏和五姑娘这样费心为郦大少爷求个前途,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为人父母的,哪一个不是希望子女好呢? 虽然老太太之前讲过一遍了,庄氏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两年国子监并未收捐监的监生。大嫂不妨再等几年。” 谁知王氏并不肯依,“涧哥儿之前说过了,有人可以帮他,只要银钱够了就好。还请四弟妹帮个忙。往后我将银钱慢慢还你就是。” 庄氏还欲再言。旁边五姑娘忽地矮下了身子向她行礼,眼神哀戚语气悲凉的道:“求四婶婶帮帮我们吧。往后我若是得了势,必然不忘记婶婶的大恩大德。” 她不开口还好。她一说话,庄氏的神情立刻变了。 庄氏肯对王氏好好说话,是因为这些年来大嫂照顾大哥照顾子女尽心尽力,她都看在眼里。 可五姑娘不同。 这五姑娘昨儿才刚算计了她的大女儿,如今却还胆敢来求她?而且,那语气看着好似笃定了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她的? 庄氏是个脾气冲的,看到五姑娘惺惺作态的样子真的是连点脸面都不想给了,直接转身走人。而且她还不忘叫上四姑娘和郦南溪,让女儿们紧紧跟在自己身边。但凡五姑娘想凑过来,她都直接冷冷一眼把人给逼回去。 王氏看不得五姑娘受这样的气,拉着她的胳膊就要让她离开。 五姑娘却不肯。 二房是指望不上了。三房的三老爷是帮着家里处理庶务的,从他手里过的所有银钱他都会找了老太太过目,因此三房那边也没法帮忙。 只能是四房。 郦四老爷在江南做官,四房的银钱都是自己攥在手里的,除了每年送来郦府给老太太的那些外,想必还有不少。再看四房母女三个的穿戴,定然手里有许多银钱。 五姑娘昨日里就和母亲商议过了,若是老太太不肯相帮,该如何处理。当时她们就决定好了要转而求助四房。因此之前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院门口遇到了四房母女才会那样亲热。 谁料到四房的人居然这么绝情? 五姑娘看着庄氏她们离去的背影,收起了之前温婉和顺的样子,轻轻的冷笑一声。再看王氏脸色颓败的模样,她低低与王氏说道:“母亲。但凡想要做大事的人,就必须要经受磨难,不能因了一点小事就不做了。你不想哥哥出人头地?你不想我在国公府里做当家太太?” 王氏就有些犹豫,“可她们明明不肯……” “一次不肯,就求两次。两次不肯,就三次。”五姑娘道:“她们等下是要去翡翠楼么?那我就去翡翠楼里寻她们。我就不信她们丝毫都不顾及四叔的名声。” 她朝着郦南溪她们的背影望过去,眸中渐渐凝起一股恨意,“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我看她们怎么拒了我们的请求。” 王氏欲言又止,最终在五姑娘坚持的目光里,她轻轻点了点头。 商铺林立的大街上,一辆极其普通的黑漆马车快速驶来,穿过两条巷子,转了个弯又消失不见。驾车的车夫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只是头上戴的斗笠边缘压得低,看不清面容。 重廷川坐在马车中合目沉思。 他刚从宫中回来。见过皇上后,吏部尚书恰好与他同路而出,两人就低声说了几句话。听尚书的语气,好似皇上最近要开始严查江南。 重廷川暗自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和小丫头说一声。初时觉得说一声为好,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郦四老爷为人耿直清正,应当不会有事。 他正这般凝神考虑着,却听驾车的常福扬着调子低低的“咦”了一声。 重廷川抬指叩叩车壁,“何事?” “爷,咱们还去不去翡翠楼了?”常福答非所问的说道。 重廷川本打算去翡翠楼,但刚才和吏部尚书谈论之后,他打算即刻就去严阁老那里一趟,问问那事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因此,去翡翠楼的事情他就推迟到了下午。 如今听了常福这一问,重廷川冷声叱道:“有话直说。莫要绕圈子。” 常福忙道:“属下刚才瞧见郦七姑娘——” 车帘刷地下被从里打开。 “如何?” 常福扭头看了眼车内重廷川神色冷峻的模样,唬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继续看向车子前方,急急说道:“郦七姑娘去翡翠楼了。” 重廷川的脸色和缓了些许。 他将车帘慢慢放下,语气清淡的说道:“转弯。去翡翠楼。” 至于严阁老那里…… 不若下午再过去罢。 郦南溪和母亲姐姐到了翡翠楼的时候,差点就要认不出这个地方了。 在她的记忆里,翡翠楼坐落在街角处,有十几间屋子,仅有一层高。每个房间都装饰得清雅至极,挂了山水画,燃了淡淡的香。 如今再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四层楼,郦南溪很有些缓不过神来。 缓步走在其中,四顾去看,依然可以嗅到隐隐约约的燃香味道。但是很显然,屋里的清雅山水画已经不见了。 如今每个屋子皆是雕梁画栋,极尽华丽。用了上好的梨花木做柜架,柜架的边缘包了一层金箔。还没看到首饰,就先被那金黄的色彩闪花了眼。再一细瞧,金箔上尽都雕了细致的缠枝花纹,竟是异常的精美。 柜架和柜架间竖着一人高的十二扇大屏风,屏风上用的是苏绣双面绣,即便是郦南溪这样从江南待惯了的,见到那精致绝伦的绣工亦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步入茶室刚一落座,就有人捧了清茶上来,又有人用盖了红绸的如意纹托盘捧了几样首饰进屋。奉茶之人与捧盘之人却并非是原先店里那般的少年,而是几名穿了一模一样服饰的中年女子。 为首的捧茶女子笑问道:“不知太太姑娘们是要自己去屋子里挑选,还是由我们捧了来一样样过目?” 刚才往这边的茶室走时,不经意间看到的那些隔了屏风的屋子也让庄氏起了好奇心,问道:“去屋子里怎样?这里看又怎样?” “这里看的话,怕是要花费许多时间才能看完其中一类。”女侍笑道:“若是进到屋子里,则可以在柜架上详看,花费的时间要少上一大半,且能尽快寻到自己中意的首饰。” 庄氏有些不喜那样的做派。若是很多首饰挤在一起,自己要走过去亲自看,那翡翠楼和普通的金玉小店有何不同?就打算在茶室坐着,等女侍捧过来瞧。 四姑娘却有些动心,想要去到屋子里去看,这样的话节省了时间不说,也能进行个对比,瞧瞧到底最中意的是哪个。 女侍笑道:“之前就是有许多年轻太太和姑娘们不喜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掌柜的才作了这样的调整,布置了许多柜架。” “那么这里的装饰、货架样式、屏风,还有安排女子出面招待客人,也都是你们掌柜的主意?”郦南溪忍不住问道。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大俗当中有着细腻的雅致,相互对冲之下,有着奇异的美感。 郦南溪当真不知该如何评判才对。这让她对这般布置的人起了些好奇心。 女侍显然没有料到郦南溪回这样问,笑着回道:“掌柜的只是提出了柜架的主意罢了,其余的装饰之类,却都要听东家的安排。让女子负责招待客人,亦是东家的意思。” “那你们东家……” “我们并未见过。”女侍说道:“东家不愿和女子打交道,我们从未见过他。” 郦南溪就没再追问下去。 四姑娘想要挑个成色好的玉镯。玉的好坏差别很大,四姑娘还无法自己分辨得出,好说歹说之下总算是央了庄氏答应下来陪她过去选。 郦南溪不想要镯子,想挑个轻巧些的手钏,而玉镯和手钏刚好不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就没一道去。 庄氏让那女侍陪郦南溪挑选。 翡翠楼为了保证店里的清净不准丫鬟婆子进入,只让太太姑娘们进屋。且因着都是女眷来选购首饰,所以现今这里的店伙计也全是女侍。女侍们都是身家清白面容和善的妇人,翡翠楼名声在外,再怎样也不会薄待了客人,庄氏就放心的和四姑娘先行离去。 郦南溪和母亲姐姐道别之后,边往放置手钏的屋子行去,边和女侍随意的聊了几句。待到送她入屋后,因着每个屋里都有相应的女侍随立在侧,女侍便未多待即刻退了出去。 郦南溪进到屋中刚刚拿起一个较为顺眼的玛瑙手钏,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个万分熟悉的声音。 “母亲,也不知道七妹妹去了哪里,既是问不出来,不若我们每间屋子挨个找找吧。” 听到五姑娘就在近处,郦南溪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有心想要去寻姐姐和母亲,偏偏放置玉镯的屋子与这里离得太远。 屋里还有几位太太在挑选首饰。 郦南溪放轻脚步绕过她们走到屏风边,悄悄探身往右边看了一眼,便见五姑娘正往一个柜架旁行去。那里和郦南溪这里在同一个敞阔的屋子里,不过隔了两扇屏风和一个柜架的距离罢了。 郦南溪知晓五姑娘特意寻了她们是为了什么。如今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愿此时与五姑娘她们遇上,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 因着五姑娘刚好在她右侧的方向,未免自己行走的时候被五姑娘看到,郦南溪出屋后特意往左转。可是走了一步她才发现问题——这屋子已经位于最左侧,无法继续往左行进。只能右转,或者是走上眼前的那个楼梯。 郦南溪不知二楼是作甚用处的,刚才也忘记去问女侍。 时间紧急,若她再不离开的话,等下五姑娘出来怕是就要看到她了。 郦南溪当机立断选择了上楼。 一口气往上迈了十几个台阶,刚刚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垂眸间她就看到五姑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刚才那屋的门口。 郦南溪实在不愿这个时候见到五姑娘。生怕自己站在转角的地方也被她发现,索性直接冲到了二楼去。 二楼所有的屋子都门窗紧闭。 郦南溪原本也没打算硬闯人家的屋子,只是想暂避片刻罢了,故而扫了一眼发现都关着就也没有回头再看。而后专心的估算着时间,想着趁五姑娘不在这里近处的时候,她再跑下去尽快和母亲姐姐汇合。 只是不知姐姐和母亲有没有已经被她们寻到? 郦南溪顿时懊悔起来。自己刚刚只留意着避开五姑娘,却不曾想若姐姐和母亲遇到她们该怎么办。 她赶忙拎起裙摆准备快速跑下楼去。谁知道刚刚迈开步子还没来得及开跑,她身后的屋门忽地从里打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进了屋里。 郦南溪惊愕之下差点高声呼喊。谁料这时耳边却是响起了一声紧张的询问。 “怎么在这里?可是遇到难处了?” 这声音极好辨认。虽然郦南溪统共没听过几次,却印象极深。 她身姿僵硬的一点点转过身来,费力的仰起头,望向面前高大的男子。 郦南溪想要责问他怎么能对个姑娘家拉拉扯扯,偏偏看着他担忧的样子,那些责问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出口。结果欲言又止后就成了沉默不语。 重廷川看她小脸苍白无比,眼里满是慌乱,不由也着急起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可是遇到麻烦了?” 他的身上带有一种莫名的气势。让她不由自主就信任他、不疑他。 郦南溪下意识就道:“有人在寻我和母亲姐姐。我不愿让她们找到我们。” 五姑娘的为人,她是信不过的。先前在家里拒绝了还不算完,如今竟是费尽心思的跑到翡翠楼里来找她们。郦南溪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若是和她们当面对上,怕是会有麻烦。 重廷川刚才已经知晓了大房人的到来。听郦南溪这样说,便道:“我寻人将她们遣走。”说着就朝后一招手。 郦南溪这才发现那唤作常福的侍卫头领也在。还有一个男子,她没见过。 此刻她已经完全缓过神来,深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而懊悔。再怎么样,将自己的为难处境告诉个陌生人都是极其不妥当的。 郦南溪赶忙拒绝道:“多谢大人。不必大人费心,我能处理好。”而后她急急的福了下.身就去拉屋门把手,“我还有事,需得赶紧离开。还望大人见谅。” 拽了好几下,门都纹丝不动。 郦南溪愕然抬头,才发现男子一手撑在门板上,竟是用手将门牢牢按住了。 “大人,我很急,我……” “让常福去。”重廷川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能应付得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重廷川剑眉紧拧。他看着女孩儿娇小的身材,一想到她将要被旁人为难,神色便愈发冷冽起来,语气亦是更为沉郁。 “你孤身而去,我不放心。” 第21章 .9.9最|新 听了这话之后,郦南溪有片刻的缓不过神来。 ——她境况如何,与他何干? 她自有父母兄姐来担心她,他一个外人,这样说,总觉得有些怪异。 虽然心里暗自腹诽,但对方终究是好心。 所以短暂的怔愣过后,郦南溪诚心实意的道谢:“多谢大人关心。”而后又焦急的坚持道:“我得尽快过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允我出门。” 重廷川听她说的客气疏离,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这小丫头误解了。看她如今,竟是还不如在山明寺的时候与他熟稔。 这可是有些难办。 郦南溪看他神色不善,只当他是生气了。焦急的拽了拽门,依然纹丝不动。 她太过着急,额上依然有了细密的汗珠。 这时立在常福旁边的陌生男子走上前来,朝着二人揖了一礼,温和的道:“不若我来走这一趟吧。” 他身材高瘦,相貌很平常,但因气度儒雅且笑容何须,让人一见便心生暖意。 郦南溪从未见过此人,闻言警惕的朝他望了过去。 不待她开口询问,男子朝她微微揖礼,主动说道:“鄙人肖远,乃是翡翠楼掌柜。既是翡翠楼里出了事情,由我出面终归是没问题的。” 郦南溪闻言,方才一直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了点,紧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却是半点也不曾松懈。 在她的注视下,肖远自顾自的说道:“既是有人来寻了姑娘和家人的麻烦,想必无外乎两个缘由。或是爱恨情仇,或是银钱。依着身份来看,若是前者,反倒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前来寻事,想必是银钱纠葛。既是银钱,要么是借出,要么是欠债。以姑娘的情况,家人欠债必不可能。定然是借出了。只不过对方是借了不愿归还,亦或是姑娘不愿借出,对方借势相逼?” 往前踱了两步,肖远又道:“能够谈及银钱的,必然是友或是亲。姑娘与家人刚回京城不久,自然不会是友人相借。想必是亲人。既是亲人,但凡争执必然要伤情义,姑娘亲去反倒不如由我这个外人来出面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甚至一步步说到了正点上,让郦南溪暗暗心惊。 不过,听闻之后郦南溪还是有些不解,“你为何知晓我们是刚回京城不久?” 她警惕的望向肖远,神色戒备的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肖远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哂然一笑望向重廷川。 重廷川面无表情的去看常福。 常福默了默,知晓这个黑锅自己是背定了,对郦南溪抱拳一礼,瓮声瓮气的道:“就刚刚,刚刚的时候,我和肖掌柜的提起过。” 这样说倒也无碍。 毕竟在山明寺的时候,他和郦南溪打过交道,郦南溪亲自对他自报家门。 郦南溪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边的高大男子。 重廷川掩唇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望向了门把处。看她依然紧握门把手,他就朝肖远和常福使了个眼色。 肖远和常福会意,皆是点了点头。常福脚步移动,走到了门边, 就在郦南溪将要开口拒绝肖远好意、执意要自己出门的时候,眼前人影一晃,高大男子忽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带。与此同时,开门声响起,两人迅速闪身出门。而后门砰的下关上,啪嗒的落扣声响起,竟是从外头将门锁住了。 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被男子半搂在怀里,眼前鼻端全是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两世为人,她也从未和父亲兄长以外的男子这样接近,一时间竟是呆怔了。 好在他只迟疑了一瞬就松开了她。 两人那般接近,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郦南溪又羞又恼,急急后退的两步,将和他的距离保持在半丈左右,又跑到了门边用力去拧把手。 意料之中的拧不开。 郦南溪气得狠了,抬头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重廷川凝视着她,一字字与她清晰说道:“你出去不合适。楼中常有人闹事,肖远惯常处理这些纠纷。有他在,定然保你母亲和姐姐无恙。” 顿了顿,他记起来对这小丫头得解释详细点,便又耐着性子说道:“你去反倒不如他去合适。若不想你母亲为难,就由肖远来处理罢。” 这个时候郦南溪知道自己肯定出不去了,反倒是稍稍冷静了些。 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五姑娘她们想要在这里闹事,定然要用亲情为由来逼迫她们。肖远一个外人,又是这里的掌柜,处理此事定然要方便利落许多。而且,还能将母亲和姐姐借机从此事中摘出来,分毫都不受到五姑娘胁迫的影响。 细思之下,原先他们三个人在这里,好似是在商议什么事情。若非她过来,肖远怕是也不会亲自出去,就算是闹出了事,也顶多让底下人去处理了。 他们倒是真的好心来帮她的。 可这种被人胁迫着接受好意的处境,让郦南溪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太好受。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捉摸不出里头的关键点在哪里。一时间就直直的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重廷川看小丫头神色变幻着,一句话也不说,不由得就有些心急,低低问道:“怎么?可是还不高兴?还在气我不成?” 不高兴是有的,懊恼也是有的,可是说生他气…… 郦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因为他们做事处处为她考虑着,倒也算不上生气。 只不过硬生生反锁着门把她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若被旁人知道,也不用旁人了,单指父母兄姐知道她和一个大男人单独关在屋子里,她怕是有理也要解释不清了。 郦南溪心里万分纠结,又是气闷又是感激,当真是五味杂陈。她闷闷的站在那里,眉心渐渐蹙起。 忽地肩上一热。一股大力坚定不容置疑的拉着她往某个方向行去。 郦南溪愕然抬头,这才发现男子竟是抬手半揽着她的肩膀在拉着她往窗边行。 他的手修长有力,使的力气却很适中,虽让她不得不跟了他往那边行,但丝毫都没弄疼她。 不过郦南溪还是有些恼了。 她顺着那个方向紧走了几步脱离了他的掌控,羞恼的沉声说道:“大人虽帮了我,我很感激。但有些分寸,还是该注意些。” 重廷川看她这样戒备,反倒是笑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莫不是以为他惯常对女子就这样罢。 他像是随随便便对谁都很好的? 重廷川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收回了依然悬在半空中的手,“你爱怎样就怎样。随你喜欢。” 语毕,走到窗前,他抬指拨开了竹帘的缝隙朝外望去。半眯着眼看了一下,又回过头来朝女孩儿招手。 郦南溪不明所以,但看他十分坚持,就顺势走到他的身旁,在他的示意下亦是拨开了竹帘。 重廷川问道:“看到你母亲姐姐了吗?” 郦南溪望着眼前的走廊地面,茫然的摇了摇头。 重廷川疑惑不已。又往外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当真能够瞧见,他这才撤回目光,在郦南溪和他自己之间来回往复的看了好几次。 这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小丫头身量娇小,以她的身高,只能望见窗外走廊的地面。只有到了他的那个高度,方才能够越过那地面去,一眼就能看到楼下大堂里的情形。 好在旁边恰好有个桌子…… 重廷川拿定了主意,伸手一捞,双手扣住女孩儿的腰身就把她往桌子上托去。 盈盈细腰握在掌中,女孩儿身上的馨香骤然袭来,他心中一荡,差点就有点掌控不住。幸好脑中存有一丝清明,手中方才能够分毫不乱,将她稳稳的托到了桌上坐好。 郦南溪正挨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哪知道会突然来了这样一下?待到在桌子上坐好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又气又急,指责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刚才不是说好了要注意分寸的? 重廷川犹在刚才那一瞬间的遐思里没能回神。虽然那温软肌肤早已离开,但他的掌心和手指都依然还在火辣辣的发着热。 看小丫头有些急了,他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很是茫然的道:“我刚才答应什么了?” 郦南溪看他神色不乱唯有不解,好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倒是她在斤斤计较一般,愈发气恼,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不过,当她拨开竹帘看到下面堂中的情形时,她顿时明白过来,他刚才硬把她抱上桌子是为了什么。 可即便为了帮她,就不能与她说一声,由她自己过来么?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脑海,郦南溪就垂眸看了看桌子的高度。 她立刻意识到,以她自己的本事,还真没法上来…… 心里再次天人交战。又是恼他,又是感谢他。偏那人跟个木头似的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看他那神情举止,好似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根本不觉得有任何的问题。 郦南溪气闷至极,想要和他详说,却在此时寻到了堂中母亲的身影。她再也顾不得刚才的那些事情,转而仔细的朝外望了过去。 此刻她没在看重廷川了,重廷川方才暗松了口气。他将身形隐在了窗边稍暗的地方,借了阴影处半隐住身形,这才转眸望向女孩儿,定定的凝视着她。 郦南溪发现,母亲和姐姐此刻正站在屋子的左侧,而五姑娘与大太太则在右侧。中间是肖远。 肖远背对着庄氏与四姑娘,正和五姑娘在说着什么。先前那温和儒雅的仪态早已不见,此刻他满面怒容,正对着五姑娘愤然出声。 有几位太太姑娘要走到这边,却被女侍给齐齐拦住,“请”回了屋子里。 堂中便只有肖远和郦家的两位太太两位姑娘。 五姑娘初时还口唇开合辩驳几句。待到后来,就只见肖远在忿忿言说,而五姑娘,头越垂越低,甚至还拿出了帕子,许是已经哭了。 虽然肖远的神色十分恼怒,但他的声音却压得很低,甚至于他处于极易有回响的堂中,郦南溪这边也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想必是肖远不愿被旁人听了去有损郦家女儿的名声而刻意为之。 许久后,五姑娘夺门而出,大太太脸红红的追了出去。 庄氏和四姑娘与肖远道谢。 郦南溪见状长长的松了口气,轻声道:“多亏了肖掌柜的。真该好好谢谢他。”不管怎么说,和五姑娘有了冲突之后,母亲和姐姐的面上依然还能带有笑意,这就极其难得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旁边传来一声低笑。 “谢他就不必了。谢我就好。” 郦南溪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站了个人,闻言就朝他看了过去。 重廷川现在一直在看着她。此刻见她侧首,赶忙在视线将要相触的前一刹那将目光调转开来。 郦南溪想到之前是他坚持不让她出去,坚持由旁人来做这事,故而肖远方才主动出手相助,便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你。也多谢肖掌柜的。” 虽然重廷川刚才说了谢他就好,可小丫头真的向他道谢了,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总觉得她这样太过客气了些。 郦南溪知晓母亲和姐姐的事情已经解决,恨不得马上能过去见她们,扶了桌子就要往下跳。 重廷川吓了一跳,赶忙伸手过来扶她。 郦南溪不肯让她帮忙,一看到他伸手就把他给推到了一边。 重廷川的脸色登时变了。 这桌子是为了让他在这里翻阅账本方便,特意做的。在这里的时候,他惯常是站着翻看账册,所以这个桌子比起寻常的桌子来要高上许多。而且,桌子周围没有椅子,无论是上去还是下来,都没有任何的借力点。 小丫头这么娇娇弱弱的,如果从这样高的桌子上跳下来…… 重廷川的心愈发提了起来。 “胡闹!”他语气稍重的呵斥了句,“这么高,伤到了怎么办?” “怎么会伤到。”郦南溪扭过头去,“哪就那么娇气了。” 重廷川看她耳根红红脸颊红红,晓得她是害羞了。 想想刚才,他不过是托了一下,那手掌心就火辣辣的到现在还有余温…… 看着她羞窘的模样,他忽地心情好了起来。但是依然不肯妥协。 重廷川探手出去,伸到她的跟前,不容置疑的说道:“扶着下来。”顿了顿,又道:“我保证不抱你。” 郦南溪没想到他说的那么直白,想到之前上去的情形,她又气又羞,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她不由得愣了愣。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淡漠的,冷厉的,也是疏离矜贵的。 可头一次,她发现,他竟然也会紧张,也会担心。 郦南溪这才晓得,他刚才说怕她伤到,并非是一时的托辞或是随意的借口,而是他真的在担心她。 可让她去握一个男人的手,她是真的做不到。 郦南溪想了想,指了男人探手而去的方向问道:“能不能再往这边伸一下?” 重廷川不明所以,听她这样讲,下意识的就照做了,迈了半步将手再次往前伸多了些。 郦南溪看看差不多了,就将手放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臂上,扶了一瞬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重廷川这才明白过来她不肯和他直接肌肤相触,所以特意避开了他的手。 可是这样做也有个坏处。 他没法借力顺势扶住她。 一看到小丫头往下跳,他就暗道坏了,赶忙侧身跨步伸出另一手去。堪堪在郦南溪落地的时候揽住了她。 郦南溪身子歪了歪,都没来得及踉跄一下,就被稳稳扶住。不过只一瞬,他就将她放开,恍若刚才并无甚事情发生一般。 郦南溪暗暗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更恰当。低低到了声谢后,她道:“母亲和姐姐应当已经好了。我想去看看她们。” 重廷川紧紧握住手,把刚才相触时手中留下的那点温软余温留在了掌心和心里,颔首缓缓说道:“等下肖远回来了会把门打开。你便可以去寻她们了。” 郦南溪轻轻应了一声后,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重廷川看她微微垂着头,鬓边的发丝有几缕落了下来,就想要替她绾到耳后去。只不过他刚刚举步朝她逼近,还没来得及抬起手,门上啪嗒声响,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重廷川冷冷的望向门边,目光森寒至极。 常福推门入屋,看到这架势,唬了一跳,赶忙侧身将肖远让进来。 肖远亦是一怔,尚还能保持镇静。他朝郦南溪行去,拱了拱手道:“郦四太太和四姑娘已经去了一楼左起第五间屋子。姑娘可以去那里寻她们。” 郦南溪向他道了谢后就脚步匆匆的出了屋。 肖远与常福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却都没有胆子去问重廷川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正疑惑间,就听重廷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福回身去将门给关上了。 肖远上前,在距离重廷川四五尺远的地方停下,将刚才言谈间听出的一些端倪禀与他。 重廷川沉吟许久后,忽地轻哼一声,“她想让她大哥入国子监?倒是个好时机。”又沉声吩咐道:“常福,回去后你让常康安排一下,让郦家大少爷入国子监。” 常福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码事,登时大惊,“爷,那人,何必这么抬举他?” “要的就是抬举他。”重廷川沉沉的说道:“不止抬举他,而且这事儿要做的半遮半掩,务必能让大太太查出是我这边插的手。” 抬举他,就等于抬举了大房,抬举了那个五姑娘。这样一来,他的那位嫡母才会将那五姑娘从她的名单里剔除出去。 常福不明白重廷川为何这样安排,但既然国公爷下了令,他照常去办就是,这便躬身领了命。 郦南溪急匆匆的下到楼下,快步行至左手起第五间屋子。一迈步入屋,她就看到了正凑在一起细看玉镯的母亲和姐姐。 想到之前种种,郦南溪再也忍不住,小跑着行了过去急切问道:“你们怎样?可是受了难为?” 看到郦南溪后,庄氏与四姑娘尽皆松了口气。 庄氏也顾不上看镯子了,拉了郦南溪的手和她一起出了屋,在门外无人的地方悄声问道:“西西刚才去了哪里?五姐儿她们没寻你麻烦吧?” 郦南溪这才晓得肖远不曾说起见到过她的事情,便指了之前她看手钏的屋子说道:“我当时看到五姐姐过去,就赶紧上了楼,倒是避开了她。”思量了下,她到底没有将遇到肖远他们的事情说出来,“我在楼梯上待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她走了方才下来。” 庄氏听闻,登时愤愤然,“你大伯母去找了我和竹姐儿那边,五姐儿来的这边。想必是她们俩分了两边来寻。我还以为她是没有去寻你,还想着她们算是有点良心。却原来她们打算将我们都堵在这里,一个都不剩下。” 郦南溪忙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左右没让她们得逞。” “是了。”四姑娘笑道:“方才这里的掌柜的来了,斥责五妹妹在他这里借机生事骚扰他的客人,还说以后不准五妹妹再来翡翠楼。” 说起刚才肖远的做派,四姑娘愈发有了兴致。 “你不知道,那位肖掌柜的,好生厉害。”四姑娘悄声与郦南溪道:“他就直截了当的说五妹妹是专程来惹事的。不然的话,都是一家人,真要借个银子,就算是堵路,为何不能在家里堵,非要到他翡翠楼里来闹事?后来五妹妹每说一句辩解的话,都被他给堵了回去。最后她们没办法了只能离开。” 郦南溪与庄氏笑道:“也幸好母亲刚才没有发火。” 五姑娘之所以敢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行此事,必然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先前郦南溪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万一动了怒和她们吵起来,反倒是得不偿失。 可就她刚才瞧见的情形来看,母亲生气归生气,倒是没有说话。 听闻小女儿这样说,庄氏不由得脸微微红了红,低声道:“你爹叮嘱我的话我还记得呢。刚才竹姐儿看着是在挽我胳膊,其实一直在掐我呢,生怕我不记得你爹说的话似的。” 说罢,她朝大女儿佯怒道:“你个臭丫头。回头看看我胳膊紫了没。若真紫了,少不得要跟你算账。” 四姑娘刚才经过了那紧张的一幕后,如今放下心来,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我刚才用的力气那么小,母亲非要冤枉我。我可是不依。回头要找老太太讨个公道。” 郦南溪见母亲和姐姐都安好,终究是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她也不去看甚么手钏了,索性与母亲一道陪着姐姐挑选玉镯。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四姑娘总算是择定了一个莲花纹镶金玉镯。母女三人这便准备离去。 旁边一名女侍刚刚进屋没多久。 此刻郦南溪她们刚露出要走的意图来,她就上前笑说道:“这样好看的镯子,不如配个好看的盒子来装?是我们楼里的工匠所造,很是不错,且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 庄氏初时没有想过要用盒子来装。不过听闻是翡翠楼的工匠所做后有些动心,问道:“除了镯子盒,可还有其他首饰盒?” “都有。妆奁盒子,搁耳坠的,放簪子的,尽皆齐全。若太太想看,我给您拿来?只是种类太多了些,若一个个拿着,怕是要看许久。” 庄氏原本就想要买个特别点的妆奁盒子,拿回江南去也好让江南的太太们瞧瞧京城的手艺。她原想着是去往别的铺子看看,却没料到如今翡翠楼就有卖。 想到之前在各个屋里所看首饰皆是种类繁多,若一个个拿过来瞧当真要花费不少时候。而且匣子不比首饰那样轻,来回拿着着实费劲。女侍们也要多花费不少力气。 庄氏就与女侍道:“不用拿来了。你带我过去看看吧。”说着就当先出了屋子。 四姑娘也想瞧一瞧,紧随其后出了屋。 母亲和姐姐都要去,郦南溪自然也要跟着。谁知她刚刚迈了一步就听那女侍在原地唤她。 郦南溪驻足看她。 女侍快速的靠了过来悄悄与她说道:“掌柜的请您上楼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她说的又快又轻,若非是凑到了郦南溪的耳边,那是断然听不到的。 郦南溪得了肖远的相助,自然不会拒绝他一个小小的见面要求。就扬声与庄氏和四姑娘道:“娘,姐姐,你们先过去,我去看看手钏。” 庄氏和四姑娘不疑有他,叮嘱了她几句就由着她去了。 之前与郦南溪低语的女侍紧走几步追上了她们母女二人,引了她们往摆设匣子的地方行。 郦南溪先是朝了放置手钏的屋子去,待行到尽头,便独自往直前她上过的那个楼梯走去。 到了楼梯口她才发现,其实楼梯下有人在守着,但凡有人想要上楼都会被看守人给拦阻住。但她走到楼梯旁的时候,那看守的女侍只望了她一眼便又望向了一旁,就好似她不存在似的。 郦南溪想着许是得了肖远的吩咐故而如此,就四顾看了看。见周围无人留意,这才顺梯而上。 来到先前的屋子外,她轻叩了下房门。不多时,肖远将门打开,把她迎了进去。 屋里依然还是他们三个。不同的是,屋里的桌子上摆了一溜的首饰。各种色彩映在一起,十分夺目。 郦南溪迈步入屋的时候朝那些首饰望了一下,看着好似都是手钏。不过像是她刚才在放置手钏的屋子里未曾见过的。 她心知这或许是楼里镇楼之宝,专程留下的特制品,寻常人等闲见不到买不着。故而只看了那一眼后就赶忙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行去。 刚走到肖远的身边,郦南溪刚要开口询问他有何事寻她,便见那高大男子立在桌边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重廷川语气沉沉的说道。 他没料到小丫头一进来居然不寻他,竟是直接找肖远去了。 郦南溪看他似是有些不太高兴,忙暗自反省了下。 说实话,她之前走的匆忙而又有些慌乱,离去的时候甚至没有向他好生道谢。之前陪着姐姐选购玉镯的时候,她就在想着此事。如今看到他,又见他好似不悦,郦南溪就走上前去,朝他福了福身,认真说道:“多谢大人之前相助。” 她这礼行的十分工整,说话的语气也十分诚恳带有敬意。 郦南溪原本想着,这样礼数周全了些,应当更为妥帖些。 可是见了她这样子,重廷川的神色反倒更为清冷了些。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唇角不自觉的就紧抿起来。 他轻轻点了下头,道:“无妨。” 男子此刻的声音有些冷淡。 郦南溪摸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意思。斟酌着或许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对方帮了她,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不知您是哪一位大人?”郦南溪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意这个,也拿不准对方肯不肯告诉她,声音愈发的轻了些,“往后遇到了也好知道您是谁。” 重廷川刚刚听到她那恭敬的语气就剑眉紧拧,不过在听她说“往后遇到”,眉心就又舒展开来。 心情稍佳,重廷川望向常福。 常福只当他是想让自己说出实情,脱口而出道:“这是我们卫……” 才刚一个字出口,重廷川脸色一变,眸光瞬间冷冽如寒刃。 常福意识到错了,再不敢多嘴。 重廷川朝肖远看了过去。 肖远眨了眨眼,温和的笑着接了话:“……这是我们卫六爷。” 郦南溪眼帘低垂望着脚前三尺地,故而并未发现异状。听闻他们的话后,她默默地将“卫六爷”三个字记在了心里。 她刚站起身来,就听重廷川再次朝她说道:“过来看看。” 郦南溪看向肖远刚才所在的方向,方才惊觉肖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屋子。而常福,也已经不见踪影。 她只能转眸望向重廷川。 重廷川抬指点着桌子的某一处,与她说道:“你过来看看,这一个如何。” 郦南溪不明所以,缓步行了过去。这才发现对方指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玛瑙珊瑚联袂手钏。 手钏很精细,是用红色玛瑙和红珊瑚珠交错着排列而成,每一颗珠子都雕成了榴花形状,可爱到让人爱不释手。 郦南溪将它拿了起来,仔细看了半晌,浅笑道:“十分不错。”又顺口问道:“六爷莫不是在为亲人挑选饰物?” 重廷川刚才在这些手钏里,头个看中的便是这小巧的一串。那一个个的榴花像是她的笑颜,可爱而又娇媚。 他觉得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戴在她的腕间,必然极其相称。这便让肖远找人将她寻了来。 没料到她也很喜欢。 如此甚好。 重廷川正思量着怎么让她收下这小东西,冷不防就听到了郦南溪的问话。 他初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道:“亲人?” “嗯。”郦南溪思量着或许是他在为人挑手钏想要问问她的意见,笑道:“不知对方是不是府上女眷?年纪几何?”总得知道了对方的情况后才好帮人拿主意。 听她这样说,重廷川的唇角不由得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嗯。正是要送给我家中女眷。至于年龄……” 他低笑着应了一句,看着女孩儿明媚的笑颜,将视线停驻在她澄澈的双眸上,缓缓开了口。 “自是和你相仿。” 第22章 .9.9最|新 那手钏着实极其精致好看,郦南溪真心实意的与重廷川道:“若是如此的话,赠送此物应当不错。”无论样子和颜色,都是极其合称的。 先前肖远拿出这些手钏让重廷川选,重廷川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没料到小丫头也觉得这个漂亮,不由心底有些欢喜。 只是欢喜归欢喜,他却不知该如何将这份喜悦表示出来才更加妥当。 重廷川侧倚着桌子,斟酌许久后也没个准主意。抬指轻叩了下桌案,望向女孩儿,“你很喜欢?” 郦南溪坦荡的道:“嗯,这样精致,谁都会喜欢的。” 重廷川看她说的这样肯定,心里愈发欢喜起来。 他紧绷着脸,抬手就想把手钏放到小丫头的手里。可是手臂刚刚抬到一半,他忽地想起来小丫头说过什么分寸不分寸的,好似很介意一般。 顿了顿后,重廷川终究是把手钏放到桌上,又往小丫头跟前推了推。 “既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郦南溪哪里料到事情会有了这样的转折? 她当即惊了惊,赶忙推辞,把那手钏又推了回去,“既是六爷要送人的,我怎能夺人所爱?您还是留着送与家眷吧。” 重廷川这才有些懊悔了。 刚才看着女孩儿的笑颜,不知怎么的,心里太过高兴,一下子鬼使神差的就那么说了那什么“家中女眷”。总觉得这样的词用在她的身上极合他的心意。 如今想要改口,怕是都不成了。 重廷川暗自反省……或许当时是看到她的笑颜魔怔了不成? 既是无法反悔,总得寻个托辞出来。 重廷川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沉默了片刻,发现这事儿着实难办。托辞之类的事情,素来有谋士去办,他从未操心过。因此,一时半刻的也真想不出。 他心里沉郁至极,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眼神里也带了些煞气出来。 郦南溪见状,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重廷川看到后,抿了抿唇,心里叹息了声。 弯弯绕绕他不会。不如就直接些罢。 重廷川按了按眉心,努力让自己神色和缓些,这才朝郦南溪招了招手。 “过来。” 眼看女孩儿纹丝不动,重廷川就想要往前靠过去。 哪知道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重廷川无奈至极,索性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指了指脚前两尺的地方,说道:“过来。站这儿。” 平日里惯常发号施令又身居高位的人,早已练就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冷肃模样。紧绷着脸的时候,还是很骇人的。 郦南溪不知自己哪里惹着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的往前挪了挪。 “抬手。” 郦南溪把手抬了起来。 重廷川拿起那玛瑙珊瑚手钏就往她手上套。 冰凉的触感刚刚碰触到手指,郦南溪恍然惊觉,动作快于思维直接将手抽了回来放到身侧。 她这一下太过迅速,无论是重廷川还是她都同时愣了愣。 重廷川最先反应过来,蹙眉道:“怎么回事?” 见他这不悦模样,郦南溪哪里还敢答他?当即接连退了几步,直到摸着门边,这才极快的福了福身。而后不等他有所表示,直接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板撞到了墙壁。 重廷川听着外头噔噔噔的急切下楼声,又看看已经空落落的跟前,慢慢的、慢慢的收回了手,将那冰凉的一串珠子轻轻握在掌心。 他并无送人东西的经验。平日里送同僚东西又或者是往国公府拿东西,都是常安他们几个就帮他办好了,从不用他亲自动手。 如今好不容易亲手送一回,倒好似—— 把她吓跑了? ……不得不说,上阵杀敌都比这容易多了。 纵横沙场多年的卫国公爷,终于尝到了一种名为“挫败”的滋味。 重廷川剑眉紧拧,透过竹帘缝隙望着女孩儿在堂中穿过渐行渐远的身影,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郦南溪下楼之后,慌不择路的跑着。眼看着都穿过大堂了,这才慢慢停了步子。找女侍问了买匣子的屋子在哪儿,稍稍平息了下呼吸和心情便去寻母亲与姐姐。 四房母女三人往家里赶的时候,郦府海棠苑中,五姑娘与大太太正在郦老太太屋里哭诉。 屋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气。老太太身穿栗色暗纹妆花褙子,坐在四方如意纹锦垫上,手里拿着一封信,静静的看着那母女俩。 她只神色淡淡的听着她们二人在那边说,一直没有开口回应。稍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将先前在看的那封信交给了身边的顾妈妈。 顾妈妈将信折起,正打算转身放到匣子里收好,老太太却道:“不必,先拿着吧。” 顾妈妈便应了一声。 听到老太太开口,面容哀戚的五姑娘稍稍抬起了头,望向老太太。旁边的大太太王氏则一直眉眼低垂,无甚反应。 郦老太太拿过了桌上放着的紫檀手串,语气平静的问道:“说完了?” 五姑娘觉得老太太这话问的有些淡漠,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祖母是个什么意思,便露出了个怯怯的娇弱的笑容,道:“孙女儿不孝。这会儿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竟是没有留意到祖母。” 说着她站起身来,“我去给祖母倒一杯茶。” 五姑娘走了几步刚要出屋,杏梅进到屋里来,禀道:“老太太,四太太和四姑娘、七姑娘回来了。正往这边赶呢。” 若是以往,老太太念在她们刚在外头那么久的份上,时常就免了她们过来请安了。可这一次听闻之后,老太太却道:“回来的正好。我这里刚好有新泡的茶,她们出去一趟怕是渴了,赶紧来这里喝一杯。” 杏梅听闻后,福身时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道了句“婢子明白”,赶紧领命而去。 顾妈妈看在眼里,暗道老太太还是更偏心七姑娘她们,生怕她们过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特意让杏梅过去提醒一二。 果不其然。待到庄氏带着女儿们过来的时候,三人望向大太太与五姑娘时眼神都颇为警惕。 进屋向郦老太太行了礼,郦南溪未曾如往常一般坐到老太太身边,而是挨着母亲和姐姐坐了。 郦老太太明白她是想跟着庄氏与四姑娘,等下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照应,便没多说什么。转而问五姑娘:“刚才丹姐儿说甚你们有事情没谈拢,去了翡翠楼继续商议……究竟怎么回事?” 五姑娘对着老太太时这话说得巧妙。 她只说两房人是“没谈拢”,所以听闻四房母女去了翡翠楼,她和母亲到那里“继续去谈”。绝口不提四房当初断然拒绝还有她是死缠烂打非要往翡翠楼去的事情。 偏偏她这说法乍听之下倒是与事实还有些相符。 庄氏气不过,狠狠的瞪了五姑娘一眼。 之前得了杏梅的暗中提醒后,母女三人已经知晓王氏和五姑娘怕是又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了什么。既是知晓老太太让杏梅来知会她们一声,三人心里明白老太太许是向着她们的,就也没那么犯怵。 庄氏没有似之前在翡翠楼的时候那般没敢吱声,反倒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母亲明鉴。先前说起的那捐监的事情不成,儿媳自然不能随便将银子借给大嫂。并非是有意刁难。” 郦老太太问王氏,“还是为了捐监那事儿?” 王氏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没敢答话。 五姑娘在旁叹道:“怎知因了这事儿?若只这事儿的话,孙女怎会敢到老太太跟前来诉苦?孙女最难过的,是四婶婶不肯帮我们就也罢了,偏要寻了外人来看我们笑话。结果使得我们在翡翠楼里没脸,往后再不能去不说,旁人还看了咱们郦家的笑话。” 这话她先前期期艾艾的时候倒是没有提起过。 郦老太太听闻后皱了眉。 五姑娘暗喜。 他们的祖父郦大学士为官清廉刚正,桃李满天下,名声一向极好。老太太这些年严格教导子女,极是看重声誉。若老太太知晓四房人这样糟蹋家中名声,少不得要发怒。 郦老太太问庄氏:“可有此事?” 庄氏最厌烦五姑娘这种人,说话一半真一半假的,让她辩驳起来也很是费力,“回母亲,当时翡翠楼的肖掌柜看到楼里有了争执,来说了五姐儿几句。倒是有旁人想过来看,被肖掌柜命人给拦住了。” “拦住了又如何?”一直沉默着的大太太王氏突然开了口。她知道自己女儿得了国公府大太太看重,若自己一味畏缩,只会连累女儿被人瞧不起,所以鼓足勇气说道:“那些人探头探脑的总是看到了些,最起码能够瞧见郦家人和郦家人吵起来了。” 四姑娘笑道:“若大伯母和五妹妹没有追来翡翠楼,只在家里和我们‘商议’的话,旁人怕是也没机会瞧见甚么的。” 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这般作态,郦老太太脸色一沉。两房人争执起来,就连一向沉默的王氏和一向温和的四姑娘都齐齐上了阵。 她厉声道:“够了!莫要再说!”说罢她望向郦南溪,心中十分欣慰,心道西西总算是没有搀和进去。 其实老太太这样想倒是高估了郦南溪。 郦南溪倒是也想帮着母亲和姐姐说话。只可惜那肖远出面一事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心虚,生怕自己说错一字半句的反倒添了乱,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郦老太太问五姑娘:“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五姑娘摸了摸腕上的赤金镶红宝石镯子,想到重大太太对她的偏爱,心中稍定,颔首道:“我自是不敢欺瞒祖母。” “果真如此?”郦老太太追问道。 老太太的声音平静无波,响在空旷的屋中,与那袅袅檀香混合,显得有些飘渺和淡漠。 庄氏欲反驳五姑娘,被郦南溪和四姑娘齐齐拉住了。 五姑娘顿了顿,低头说道:“自然是真。” 郦老太太慢慢说道:“可是,肖掌柜的信里所言,与你说的并不相同。” 这极其平缓的一句让屋里所有人都心下愕然。 谁也没料到肖掌柜的竟是亲自给老太太写了封信。 郦老太太侧首示意了下,顾妈妈就将之前她收在身上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这是你们回来之前翡翠楼差人送来的。”郦老太太说道:“肖掌柜的跟我说,今日因为一些事情,与老大家的和五姐儿起了点冲突,万分愧疚,所以特意写信来与我解释。并声明,老四家的和竹姐儿、西西她们并未惹事,只不过在他和五丫头争吵的时候受到了些牵连。” 听了老太太这话,再看到那封信,王氏和五姑娘的脸瞬间惨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翡翠楼掌柜的竟然因为一次小小争执而特意书信解释。 郦老太太朝王氏和五姑娘摆了摆手,“你们暂且回去罢。这事儿,往后再议。五姐儿明儿抄十遍《女艺》交予我。”再怎么说,五姑娘也是重大太太看中了的。如今那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可是戴在她的手上。 看到老太太并未如何发落,只不过让抄那前朝女鸿儒所作《女艺》罢了,五姑娘暗松口气。她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与王氏一同行礼退下。 待到她们的身影消失,郦老太太的神色渐渐转为严厉,直直的望向了郦南溪。 这事儿有点蹊跷。 即便是郦家的两房人在翡翠楼争了起来,以肖掌柜那冷淡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来信特意说明才是。可这信不只是来了,还将事情特意解释了番。仔细一思量,信里其实就一个意思,大房的母女俩在那边惹了事儿,他看不过去说了几句。 看似没什么,再联系着之前五姑娘的哭诉,仔细想想,这信倒像是为四房的人开脱来的。若说翡翠楼和四房有什么关系—— 郦老太太问道:“今日除了肖掌柜的,你们还见到了谁?”莫不是那位新东家也去了不成。 郦南溪见郦老太太问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她看,就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坦然,说道:“没见过谁。” “当真?” 面对郦老太太的追问,郦南溪愈发的心虚起来,勉力笑说道:“那些女侍算不算?” 郦老太太静静看着她,半晌没言语。 “祖母无需担忧。”四姑娘在旁说道:“见到肖掌柜的也只有我和母亲。当时西西不在,肖掌柜离去的时候西西还没过来,所以她未曾见到对方。而且,那时候只有肖掌柜的一个人,并无旁人。” 因为肖掌柜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郦南溪,所以郦老太太不太肯定当时情形究竟如何。直到听了四姑娘这话,郦老太太这才晓得当时郦南溪当时竟是真的完全没在场,甚至于她根本就没有见到他。 一时间郦老太太也拿不准肖掌柜写这封信的缘由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谁也摸不准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许久之后,郦老太太方才铿然说道:“女儿家的名声顶重要。若是随意见了外人,少不得要被看轻了去。只有好好的护住了名声,不行差踏错,往后才能抬起头来做人、才能将脊背挺直。” 她将目光落在两个孙女儿的身上,“特别是你们。虽说郦家和重家现在关系密切,但,即便那卫国公再英武,也等闲不能随意与他相见。” 谁也不清楚老太太好端端的提那卫国公作甚。 听了老太太这话,郦南溪当先忍不住笑了,“我们可是没能见到他。即便是在国公府里,也没能见到。”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面上神色丝毫都不作伪。 郦老太太见状,就有些拿不准了,追问道:“西西当真没有见过国公爷?” “没见过。”郦南溪十分认真诚恳的点点头,“不止我,姐姐和母亲也没见过。” 郦老太太之前悬着的一颗心终究放了下来。若真如此的话,今日肖掌柜写这信来可能就不是受人指使,而是真心实意表达歉意。 可如果西西当真自始至终都未见到过卫国公,那么那一对羊脂玉耳坠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的话,还能是谁? 回到蕙兰苑后,庄氏强行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她舍不得对两个女儿唠叨,就拉了罗妈妈在屋子里念叨了半个多时辰。到最后口干舌燥了才作罢。 这个时候郦南溪半点儿也不敢往母亲屋里靠,索性躲在姐姐屋子里看姐姐新买的手镯和首饰匣子。 说实话,翡翠楼的东西当真不错。莫说首饰了,就是这匣子,都要比其他店铺里的要精致许多。 四姑娘指了匣子上人物雕刻细致的发丝说道:“之前在翡翠楼的时候,女侍说过,她们新东家从天南地北网罗了许多能工巧匠来,有的专攻雕刻,有的专攻刨木,有的专做玉器,有的专做金器……这些人凑在一起,想不做出极致的好物来都很难。” “那她们新东家到底是谁?”郦南溪侧着头仔细看着匣子问道。 “她们也不知道。都是听肖掌柜说的。” 想到肖远那头头是道的模样,郦南溪忍不住道:“肖掌柜能力卓绝。能够让肖掌柜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事,那新东家想必十分厉害。” 四姑娘想了想肖远当时挡在她们前面力叱五姑娘的情形,笑着颔首“嗯”了一声。 那厢庄氏与罗妈妈抱怨完后,罗妈妈就拿出了个帖子来给庄氏看。 一瞧那字迹,庄氏就笑了,扭头与罗妈妈道:“嫂子的。” “舅太太今儿上午晚些时候让人送来的。当时太太去了翡翠楼不在。”罗妈妈笑道。 收到小梁氏的帖子,庄氏的心情稍稍好了点。想到娘家人多年对自己的爱护,庄氏当即就把帖子打开来看。粗粗扫了几眼就笑了,“嫂嫂已经从山明寺回来了。邀了我们明儿去府里玩。” 仔细想了想,庄氏忍不住喟叹:“说起来一起去山明寺的时候不过前几日的事情。怎的好似过了许久似的。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这样。” 这几天先是给女儿做准备,再来是女孩儿们往国公府去了一趟,最后又是今天的翡翠楼事情。这几天心情起起落落的,时间虽短,却过得很长。 罗妈妈说道:“在家的时候老爷把许多事情都揽了去,太太不必操心,自然没有这般累心过。如今太太自己在京城操心姑娘们的事情,少不得要累一些了。” 想到夫君的种种爱护,庄氏心里有些想念。再想到来这一趟,若是不成的话,大女儿还能跟回去,喃喃道:“其实这亲事不成也是好事。嫁到京城来,竹姐儿离那么远,也是麻烦。” 罗妈妈赶忙劝道:“好太太,大姑娘若是得以进国公府,也是造化。可不能就这么弃了。而且老爷再怎么在外为官,最后少不得还是回到京城来。” 在江南的时候,家里统共就两个女孩儿。大姑娘二姑娘的叫惯了,私下里的时候她们也还这样喊。 庄氏怔忡了须臾功夫,点点头,“是了。这亲事还是好的。只是我有些多虑了。” 思及此,庄氏想到小梁氏对郦南溪的态度,心里愈发惆怅。 明誉年纪不算小了。和他同龄的少爷们甚至于有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嫂嫂若是给他说好了亲事,少不得要让女孩儿早早嫁过去。 可若西西嫁回京城来,离江南那么远,老爷和那两个臭小子会不会不高兴? 而且老爷也常常说她做事考虑不周。如果她一时心软答应了嫂嫂…… 庄氏心中一凛,觉得这亲事还得再考虑考虑。不然的话,若那爷仨真因了这事儿和她杠起来,可是没完没了。 “准备纸笔。”庄氏吩咐着罗妈妈。 罗妈妈忙问:“不知太太作何用?准备什么纸?” “写信。一封给嫂嫂说声明日一定过去。一封给老爷。”庄氏说道:“我有事需得看看老爷的意见。”最起码得问一问他,究竟和哥哥家做亲家合适不合适。 在收到老爷的回信前,她还是在嫂嫂面前暂时不要表露出任何的结亲意愿为好。 罗妈妈晓得太太经常会拿不准主意,很多事情还是得老爷来做决定,就赶忙去给庄氏准备写信用的纸笔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明誉就来了郦府。 彼时庄氏和女儿们已经穿戴齐整,正聚在一起各忙各的。庄氏看账册,四姑娘做针线活儿,郦南溪看书。 虽则自打听闻庄子出的那些事情以后,郦三老爷已经着手帮着庄氏开始整治。但郦三老爷也说了,他只帮忙处理一下庄头和管事的任命问题,瞧瞧哪些人得用,哪些人不得用。至于账目,还是得庄氏自己来看。 庄氏自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看账目自然不在话下,就和郦三老爷这般说定了。此刻她眼前的就是让人从庄子上要来的账册。 庄明誉迈步入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母女三人凑在一张大桌子上忙着不同事情的情形。 扫了眼紧盯着书册看的认真的郦南溪,他扬声笑着对庄氏行礼问安。 庄氏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眼前的账册,“明誉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她没料到庄明誉会来的那么早。若是提早知晓的话,就也不摊开账簿来看了。 之前庄明誉到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禀过。不过因着是家中晚辈,且也极其熟悉,所以庄氏就没搁下手里的活儿。账册既是看开了,就得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好生算仔细。左右她得把正看着的这十天的算完才能动身,倒不如紧着点时间赶快些,也省得庄明誉再等。 庄明誉自是了解。他接着又问候了四姑娘,这便凑到了郦南溪的身侧。 郦南溪是在看一个话本,讲的是个颇为紧张刺激的故事。她先前从未看过这种,瞧着新奇有趣,所以有些入迷。 待了半晌,郦南溪除了刚开始见礼的时候抬眼叫了声“表哥”,而后一直都在认真看书,根本没有再搭理他。 庄明誉深觉得无趣,从腰间抽出扇子,刷的一下打开,边扇着边问道:“小表妹在看什么?” 呼呼的冷风从脖子往衣裳里灌。郦南溪的鬓边发丝儿被吹的扬了起来。 她紧了紧身上衣衫,拿着书跑到了房间另一侧,语气十分嫌弃的道:“大冷天的还扇扇子,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庄明誉哈哈大笑,指了郦南溪道:“你瞧你,镇日里板着个脸作甚?这样笑一笑多好看。”扇子到底是重新收起来了。 郦南溪扭过身子凑到窗户边上继续看,不搭理他。 庄明誉挑了挑眉,见她看的仔细,就转到了四姑娘的旁边看她绣花。看了一会儿后他觉得无趣,又问郦南溪:“西西绣的如何?不若拿你绣的东西来与我瞧瞧?” 没了冷风在旁边,郦南溪的耐心多了不少,“我不似姐姐那般静得下心,自然绣的不好。” “不好也没事。”庄明誉说过之后,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如今无事,不若你插一瓶花来送我?上次看你插的不错,昨儿听母亲说你在寺里也插过,极好。怎的旁人都有我没有?” 郦南溪无可无不可的道:“若你不嫌我弄的不好的话,等会儿到你家后你拿瓶来。如今若是做一个,晃晃荡荡一路过去,少不得要损了花。” 这就是答应了。 庄明誉心下了然,笑得眉眼弯弯。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束了玉带,相貌隽秀身姿笔挺,倒也真的是个翩翩少年郎。尤其这样一笑,当真是俊俏无双,更添几分倜傥风流。 庄氏多看了他几眼,又朝罗妈妈望去,示意她早点寻人将信送出去。 庄明誉闲不住,在郦南溪的周围不住的绕来绕去。 因着郦南溪是在窗边,他这样一来回走动,窗子上透过来的光亮就开始明明灭灭的变幻起来。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受不住了,微微皱眉朝他看了一眼。 郦南溪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她知晓姐姐是在绣一个富贵吉祥如意纹的荷包。这荷包所用丝线是昨日里特意绕道去买的金银丝线,昂贵不说,还极其考验绣工。但是出来的成品非常漂亮。 这荷包是四姑娘做出来准备下一次见面时送与重大太太的。毕竟国公府和郦家如今正“联系紧密”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能再遇到,提前准备出来为好。昨儿下午回到蕙兰苑后四姑娘就开始绣了,直到天黑才放下。如今天刚刚亮她就又拿了起来。 郦南溪看庄明誉坐不住,绕来绕去的时常挡住了光亮。即便她换一个位置坐下,想必他来回走的时候也会不时的遮蔽住阳光。 郦南溪怕姐姐绣的那个繁琐的荷包没法段时间内完成,有心想要帮姐姐多省出一些时间来,就与庄氏道:“母亲和姐姐稍晚一些再来吧。我先跟了表哥去舅舅家。” 庄氏手头的账册约莫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完成了,稍稍等会儿就好。闻言便有些犹豫。 庄明誉自己却先答应了下来,“这样也好。免得西西留在这里打扰了姑母看账册。”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轻哼了声不理他。 庄氏忍俊不禁,说道:“好好。既然西西打扰到我了,你就帮我带她过去罢。” 上一回下了雪,庄明誉都把郦南溪护得好好的半点儿没出岔子。这一回天气晴朗,又是在城里,自然更是无碍。 四姑娘这时候抬起头来,问庄明誉:“表哥怎的来的这样早?距离舅母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呢。”她本是想着能绣两个时辰所以才将针线都拿了出来。 庄明誉笑道:“读书读累了早点出来歇歇。” 四姑娘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因着现在还很早,天刚亮起来没多少时候,故而屋外的空气也还相当冷。 郦南溪一出屋子就觉得肆虐的风在往衣服里钻,赶忙将斗篷上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又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手炉,半点也不敢松开。 庄明誉顿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了,或许真不该那么早出来,忙问道:“要紧么?或者先回去待会儿?” 既然出来了,就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郦南溪摇了摇头,快步往前行着。待到进了马车方才松了口气。缓过劲儿之后,她忍不住掀了车窗帘子,怒瞪车外之人,“下次可不许来那么早了。若真要来那么早,就在屋里好生待着,不准乱晃也不准乱跑。” 她本以为庄明誉会反唇相讥。哪知道他想了想后,竟然很好脾气的说了一声“好”。 郦南溪满腹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忿忿的将车帘放下,窝在车中放着的绵软靠枕上,抱着手炉不撒手。 车子行出府外。 庄明誉骑马跟在她的车子旁边,时不时的凑到床边寻她说话。 郦南溪到底惦念着去庄子上时一路相伴的情分,且他在风雪到来的时候尽心尽力护她,当真是尽到了作为哥哥的责任。因而刚开始那一顿脾气过后,就也耐着性子和他隔了车壁闲聊了。 说了一会儿后,太阳变大,空气也有些温暖起来。街上陆续有小商贩摆起了摊子。 庄明誉瞧见旁边有个卖豆腐脑的,想着吃点热吃食郦南溪能够暖和点,便与她道:“你且等我一等。马上回来。”说罢就策马而去。 郦南溪觉得在摇晃的车上吃那种流食不方便。可庄明誉已经走远,她也叫不回他了,只能作罢。 郦南溪倚靠在车壁上,将手炉搁在怀里滚来滚去,权当消遣了。 谁知这时她听到车壁上响起了很轻的“咚”的一声。似是有什么小东西砸到了车壁上。 她本没在意,思量着许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了。 结果,又是一声“咚”。 很轻,就在她倚靠着的车壁附近。 接连四五下后,郦南溪按捺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郦南溪正想着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透过车窗飞进车里,砸到了眼前不远处的靠枕上,落到车上滚了几滚。 她猛地掀开车帘,依然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郦南溪摔下帘子回到车里将飞来之物拿在手中,本想高声喊了车夫他们去看看外头究竟有谁,却在开口前的一刹那看清了手中之物。 是个金丝楠木的方形小盒。三寸长三寸宽,约莫一指高。 这都不是吸引她的地方。 最让她诧异的,是这小盒子上的开口处嵌了两颗红石。一个是红玛瑙,一个是红珊瑚珠。 这样的搭配让郦南溪心里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指尖顿了顿,有些迟疑的按在了红玛瑙上,稍一用力,掀开了盖子。 ……果不其然。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赫然就是那玛瑙珊瑚珠手钏。 23..9.9最|新章节 郦南溪顾不得什么礼法,当即将盒子合上跳下车子四顾望去。可是周围行人匆匆,哪里有卫六爷的人在?又或者是有卫六爷的人在,只她不识得罢了。 车夫看她下车查探,还当是有甚不妥之处,忙上前询问。 郦南溪便道:“车上太闷,略走走。”绕了车子两周未曾发现端倪,她只能回了车上。 刚一上去,车壁就响起了叩击声。 郦南溪唬了一跳跪坐在车上,赶忙回过头去。帘子掀开来,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油纸袋。 “怎么样?吓到了么?”油纸袋消失,庄明誉含笑的面孔出现,“店家说豆腐脑不好带,让我买了小笼包。惊喜么?” 郦南溪默默的接过了油纸袋,稍微滞了会儿,方才道:“多谢表哥。” 庄明誉觉得她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西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郦南溪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只能勉力笑道:“没有。不过刚才下车走了一圈好似吹得有些不舒服了。” 庄明誉就让她赶紧吃几个热的小笼包暖暖身子,他则赶紧回到马上,催促车夫赶紧走。 听到他驱马前行的马蹄声了,郦南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挪动了下.身子,露出膝盖下的小方盒子。正是之前刚刚“收”到的金丝楠木的那一个。 之前她刚到车里就响起了叩击声。她看那小方盒就在眼前应当来不及收起来了,下意识的就跪在了上面将其遮掩住。结果,膝盖被它硌的生疼又不敢动弹。偏庄明誉还很关心她,好心的和她说了半晌。她只能强忍着疼来与他说话。 将盒子捏在手中,郦南溪用空着的手揉了揉膝盖,环顾车内,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车子一角放置的小柜子上。 小柜子不过一尺高,分为两层。平日里郦南溪出行的时候想要带些吃的,就会将食物搁在里面。因着是吃的,所以尤其要注意一些,生怕被人在里面放了什么活着是被猫儿狗儿惦记上,因此上面加了锁。而钥匙就在她自己的手中。 将小盒子放在里面锁好后,她终于大大松了口气,掂量着什么时候寻个时机独自去一趟翡翠楼,即便碰不到卫六爷,能够将东西还给肖远也好。 边揉着膝盖边想着事情,好似过了没多久,车子就已经停了下来。 郦南溪刚要下车子,看到旁边放置着的油纸包,暗道一声坏了,刚才忘了它。正想赶紧弥补一下抓紧时间吃上一两个,庄明誉已经帮她掀开了车帘。而后一把抓住鼓鼓的油纸包看了眼。 “西西你没吃?”庄明誉问道。 郦南溪顿了顿,说道:“我想着待到下了车大家一起吃比较好。” “这样?”庄明誉怀疑的看了看她,见她面容平静好似不在作伪,点头笑道:“那好。等下一起吃。”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来叮嘱道:“记住了啊。你可不许赖着。” 他那万分怀疑的目光让郦南溪哭笑不得。可这事儿是她忘了那些吃食有错在先,就用力的点了点头。 庄家并不在京中,这里是庄侍郎自己置办的一处宅子。地方不算太敞阔,不过三进罢了,不若郦府那样大。不过只他们一家住着倒是足够了。 入了们后,庄明誉要先去见过庄侍郎。郦南溪不方便往前院走,上了轿子一路去垂花门。早有庄府的婆子和丫鬟等在二门里,一看到郦南溪就热情的引了她往里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姑娘可算是来了。太太等了好些时候了。” 郦南溪知晓原本定下的时间要比现在晚上两个时辰左右。舅母既是在等着,想必是刚才庄明誉遣了人来提早知会一声。 讲到这个,郦南溪颇有些歉然,说道:“原该晚一些再来叨扰,结果来的早了些,倒是让舅母这就忙起来了。” 旁边那戴了银簪子鬓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妇人说道:“表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太太早就盼着姑娘能早些来,只怕扰了您歇息,不敢说早了,这才推后了些。知道您要来,太太可是高兴坏了。” 这妇人原先一起在山明寺小住的时候郦南溪见过,晓得是舅母身边管事妈妈张妈妈。平素小梁氏有甚要紧的事情都是张妈妈去处理。 郦南溪对她也十分客气,和张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后便道:“劳烦妈妈带路了。” 张妈妈看着郦南溪的时候笑意愈发深了些。 走了一段路后,张妈妈状似无意的与郦南溪说道:“刚才三姑奶奶和亲家的姑娘过来的时候,还说太太让人做的杏仁酥好吃,要多吃一些。不知表姑娘可喜欢吃杏仁酥?” 她这话来的突兀且莫名其妙。但郦南溪稍稍一想后明白过来,张妈妈看似是在说杏仁酥,其实是在告诉她庄家的三姑奶奶带着她夫家妹妹已经到了。 郦南溪对于庄家以前的这位三姑娘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个笑容温和的大姐姐,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朝她柔柔的笑着,然后与她说道:“西西可是觉得无聊了?不若姐姐让明誉来陪你玩好不好?” 再后来,三姑娘说了亲,定下了婚期,就不太出门了。没多久郦南溪她们去了江南,再没见过。虽不知张妈妈说起三姑奶奶是因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心里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郦南溪笑着与张妈妈道:“多谢妈妈好意。等下我看看。” 张妈妈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与她介绍起了府里的假山水榭。 庄侍郎一大早就离了家去上早朝,此刻不在家中。 小梁氏原本正和三女儿庄明心一起在堂屋里吃瓜子。听闻郦南溪进了府,她当即就撂了手里剩余的吃食让人拿了温水帕子来净手。 庄明心看她要起身,赶忙拦住了,“娘这是要往哪里去?莫不是要去接西西?旁的不说,她一个晚辈,再怎样也该来见您才是,怎能让您去迎她?” 小梁氏自打山明寺里和郦南溪一起待了一天后就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听闻女儿这样说,小梁氏并不在意,反倒说了庄明心几句:“你过来的时候我也不去迎你了?怎的这个时候倒是计较起来。” 庄明心看了眼旁边的曾文灵,握了握母亲的手,“此一时彼一时。目的不同,自然做法也不同。” 小梁氏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女儿说的是相看一事。 昨日她从山明寺回来后,先是去了趟卫国公府和姐姐说了几句话,送了个平安符。后来就去了曾府也送了亲家母个护身符。又顺道见了见女儿。 当时她不过顺口提了句有些中意西西,请了西西她们母女今日来做客。哪知道今日女儿就回了家。 小梁氏觉得庄明心说的太过了些。自家孩子,哪就那么多条条框框了?不过转眼看到了一旁座位上的少女后,小梁氏到底给女儿了几分面子,未再坚持往垂花门去。 庄明心这才放心了些许,转而与那少女说道:“文灵可曾渴了?我让人给你泡些玫瑰花茶来如何?”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姣好,身材适中,正是庄明心的夫君国子监监丞曾文烨的妹妹曾文灵。 早晨听说庄明心要回娘家,且庄侍郎妹妹家的孩子也会去庄府时,曾文灵就强烈要求着一起跟了来。 小梁氏原本看到她来了对她十分热络。可曾文灵一直淡淡的。无论小梁氏问她什么,都答一句“随便”。即便小梁氏那么爽朗的性子,渐渐的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最后也就随她喜欢,由着她自己在那边发呆。 曾文灵原本是百无聊赖的四顾看着,听了庄明心的话后,她摇了摇头,又抱怨道:“郦家姑娘怎的过来的这样慢?先前不是说快要到了么。” 庄明心好脾气的道:“不若我带你四处走走?” “不了。我还是再稍等片刻吧。”曾文灵这样说着,就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看着。 小梁氏之前一直不明白曾文灵为什么会非要跟了庄明心来。此刻见了她这副做派倒是有些明了,奇道:“文灵想要见郦家姑娘?” 曾文灵“嗯”了一声,语气含糊的道:“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她们。” 小梁氏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实在想不出郦家姐妹有什么可以为曾文灵解惑的。转念一想,曾文灵许是要问江南相关的事情,便道:“这会儿过来的只有西西,你郦七妹妹。等会儿你四婶婶也会来,你有何问题可以问问她。” 曾文灵目光闪了闪,回头对小梁氏笑说道:“不用了。我和郦家姐妹说说话就可以了。” 小梁氏是个热心肠,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庄明心朝她摇了摇头,便只能作罢。 就在此时,曾文灵“咦”了一声,扬声唤了句:“七姑娘?”说着就走出了屋子向院门行去。 郦南溪跟了张妈妈走进院子后,本以为会头先见到舅母或者是那位三表姐。谁料见了她后第一个急急的向她走来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少女。 郦南溪想到之前张妈妈提点她的那句话,就问道:“这位可是曾姐姐?” 曾文灵应了一声后,上下打量着郦南溪。 她的这种打量与旁人的并不一样。旁人因着礼貌的关系,稍微扫两眼就也作罢。她却是从头顶的发丝儿看到了脚底下的青石板地。目光一点点一寸寸的挪过去,半分也不肯松懈,半点也不肯放过。 这般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而且带有显而易见的对峙和沈氏。 郦南溪心里头微微有些不悦,连句话也懒得和曾文灵多说了,朝着曾文灵稍稍一颔首后往堂屋行去。 小梁氏之前没有出去迎,这个时候都到了一个院子了便无需再顾忌,直接走出了屋子。两人恰好在门口遇到,小梁氏就热情的邀了郦南溪一同进屋。 曾文灵随后跟了进去坐在一旁,时不时的看一眼郦南溪,若有所思。 这时有丫鬟送了个油纸包过来,言明是公子要送给郦姑娘的。郦南溪就将东西接了去。 ——油纸包裹的很好,里面的包子尚还有温度。捏起来也松软依旧。不过,里面的分量是一半。显然是遵循了先前说好的“分吃”一事,他留了一半,其余的依旧给她。 郦南溪没料到庄明誉居然这样一板一眼的照做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小梁氏问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倒也没甚可隐瞒的,就将事情与小梁氏说了,末了还不忘与舅母玩笑道:“我说让表哥给我一半,他就真的只给了一半,一个都没多一个也不少,忒的小气。” 原先在山明寺的时候,她和舅母颇为熟稔,说话就很随意自在。如今自是也如此。 小梁氏看郦南溪话语间透着亲近,心下欢喜,侧首与庄明心道:“你看看,明誉就喜欢和西西这样闹。” 庄明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表妹可是误会明誉了。他这并不是在与你玩笑,而是之前说定了,故而照着说定的来做而已。” 小梁氏听着她语气不太对劲,就欲多讲几句。 庄明心拉了拉小梁氏的衣袖,示意母亲到屋里说话。 小梁氏看了眼郦南溪,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了女儿而去。 她们进到内室后,曾文灵走到了郦南溪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因了之前初初相见的那般境况,郦南溪对这位曾姑娘并无甚好感,看她过来了也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说甚么,甚至于连个招呼的话语也没有。 谁知曾文灵却不气不恼,反倒是比刚才初见时候要和善亲近了些,神色中也没了芥蒂或者警惕。 她笑眯眯的挽了郦南溪的手臂,笑问道:“郦七姑娘与庄公子的关系好似很好。”说罢,她又重新打量了郦南溪一回。 之前只听庄太太和嫂嫂说郦七姑娘出落的愈发标致了,京城里怕是没有能比得上这姑娘的相貌的,她还只当是客气一下。如今看到这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后,曾文灵也不得不承认,那话倒是真没夸张。只不过这姑娘的年龄好似比她们要小一些? 小一些也好。毕竟国公爷的年纪大了,定然看不上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之前她只留意到了相貌,竟是忘了年龄这一茬。 郦南溪听出了曾文灵的热情,疑惑的侧首看了她一眼,十分客套的说道:“他是我表哥。自然很好。” “我还以为你是和卫国公府亲近的姑娘,之前未敢与你多说话,生怕唐突了你。”曾文灵笑着说道:“如今知晓并非如此,倒是我之前多心了。”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并不接话。 她不急,曾文灵却有些急了。 看看内室的门,知晓过不多久小梁氏和庄明心就要出来了,曾文灵只能直截了当的切入正题,“听闻之前郦家姐妹们去过国公府?不知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重大太太如何?国公爷如何?” 说罢,曾文灵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濛。 她怔忡的望向了远方,似是在回忆甚么,“……当初国公爷班师回朝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过他一眼……”话说到一般,她忽地顿住,复又笑道:“郦妹妹莫要藏私了。当时你去了国公府是个怎样的情形?不若与我说说。” 至此郦南溪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曾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前看似是对郦家感兴趣,其实是想要通过郦家女孩儿的话来套出国公府的境况。 郦家和重家结亲的事情,并未向外人说过。想必是从舅母那里听说的她们姐妹去过国公府的事情。 郦南溪斟酌了下,说道:“重大太太很和善,邀了我们一同用午膳。”旁的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了。 曾文灵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其他信息,有些失望。 她揪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想了很久,俯身过去到郦南溪的耳边,悄声说道:“我给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跟我讲讲你家其他姐妹去国公府的具体情形,如何?” 对方既是急了,那她就更不急了。 郦南溪拿起旁边几案上的茶,静等曾文灵当先开口。 内室里,庄明心则是在苦劝自己的母亲。 “……母亲莫要糊涂,这事万万使不得。”庄明心道:“原先瞧着倒也罢了,如今看西西那相貌,着实太过出众了些。若是嫁到咱们家,往后弟弟日日夜夜的只念着她,不肯好好读书怎么办?再说,西西的身板儿太细弱了些,怕是不好生养。” 相貌出众,小梁氏倒是不介意,反倒喜欢的很。想想往后生个漂亮的孙子出来该多么喜庆。不过不好生养就…… 想当初她连生三个都是女儿。到了第四个孩子才得了庄明誉,如今也只这一个宝贝儿子。他是家里的一根独苗,老爷和她就盼着儿子与儿媳多多的开枝散叶。如果不好生养就有些棘手。 不过,西西没病没灾的,养一养不也就好了? 小梁氏正要开口,庄明心四处瞅瞅看周围没了旁人,就低声与母亲说道:“相公的上峰窦大人曾经见过明誉,很是欣赏他,前些天国子监同僚相聚的时候,窦大人还曾向相公问起过明誉。” 庄明心知道自己母亲是个心眼儿直的,看她还不明白,只能将声音又压低了点,“窦大人家有个姑娘与明誉年纪相仿。” 国子监只有一位窦大人,那便是国子监祭酒。 小梁氏总算是有点明白过来,儿子许是撞上了一个姻缘。且这姻缘比和郦家结亲更好。毕竟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比起郦四老爷来品级要高,还是京官。 可对方的品貌如何还不知晓,这事儿让她如何答应? “晚些再说吧。”小梁氏不愿再谈,抬脚就要出门。 庄明心赶忙拉了母亲一把,道:“女儿会坑自己弟弟?明誉可是被我们疼着长大的。若真是不好的姑娘,我会敢与他说?” 小梁氏思量了半晌,又斟酌了半晌,最终叹道:“容我再想一想。” 庄明心见母亲终于松了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因了这一桩事,小梁氏再见到郦南溪的时候,到底不如先前那般热情了。 郦南溪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舅母先前对她是太过热络,如今倒是刚刚好。是以依旧和小梁氏如以往一般闲聊着。 不过,等到庄氏来到之后 ,庄氏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庄氏昨儿的时候还特意去信问了郦四老爷。之所以会问,也是看重这门姻缘,有心想要撮合撮合。若是老爷爷不反对,她就与嫂嫂商议一番了。 哪知道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原本热忱的对方当先变了卦。 好在这些天经了许多事后,庄氏无需记起来郦四老爷的话,自己也很能控制些脾气,不至于为了个没有定下来的事情当众发作。 但小梁氏让她们母女过来,原本就存了相看的意思在。如今对方既然没了这个意愿,庄氏没法在这里继续装出和乐的样子来。因此不过吃了一盏茶而已,庄氏就起身说道:“我想起了家中还有一些事情需得赶回去做,就不多叨扰了。” 小梁氏没料到事情竟是变成了这样,苦留一番。 庄氏却是笑着与她说道:“今日是真的有事。这事儿本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先走一步,过几日我再来拜访兄长和嫂嫂。”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却是撇去了儿女的事情,单单只论姑嫂情意了。 看着庄氏带了女儿们远走的身影,小梁氏忽地有些后悔起来。 庄明心宽慰道:“母亲不必后悔。郦家自打郦大学士故去后已经大不如前。郦家到底不如窦家。” 小梁氏也不傻。夫君为官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她又怎会是个愚钝人? “你是不是为了你夫君的前程所以那么想结这门亲。”小梁氏觉得自己今日还是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该将转变表现的这样明显,落得个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质问庄明心,“我是让你帮忙留意下合适的人家,却也没见你说过旁人家的女儿,只提了窦家这一个。莫不文烨在你面前提了什么?” 庄明心忙道:“母亲可是误会我了。真的觉得那窦姑娘实在不错才向母亲提起的。而且西西实在太娇气了,只能低嫁到个门第稍差的人家,让人家捧着她供着她,方才能够过得舒心。” 小梁氏听闻后,脸色稍霁。不过一想到郦南溪那乖巧惹人疼的模样,她的心里又一阵阵的不舒坦。 今日过后,庄氏是彻底恼了她们,断然不会再肯将西西嫁过来。也不知那女孩儿最后会嫁个什么人家去。 果真是如明心所说,西西会低嫁么? 想到郦南溪就算是说亲,庄氏再去挑选的人家也断然不如她们明誉这般好了,小梁氏的心里到底是好过了点。 不管怎样,反过来想,那位小姑子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就这么走了,往后她们想要再来寻她的明誉,她也断然不会答应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郦南溪没有坐自己的那辆小马车。一来是因为母亲这车大,可以一起坐进去与母亲姐姐聊天。再者,她想着若坐了自己的车,姐姐和母亲有什么事情寻了她要她打开有锁的小柜子,到时候手钏和金丝楠木匣子的事情都解释不清。 倒不如就不坐了,让它空跑着。等闲也不会有人往那边去查看。 庄氏犹在为了郦南溪的事情而愤愤不平。郦南溪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郦南溪拉了拉母亲衣角,看母亲全然没有反应,显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就也没过去继续打扰她,转而与身边的四姑娘说道:“姐姐,听闻卫国公帮助大堂兄去了国子监,有这回事么?” 她们的大堂兄,便是五姑娘的亲哥哥,郦大少爷。 四姑娘猛地坐直了身子,讶然道:“西西,你是打哪儿听说的这事!”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声音比起往常来大了许多。饶是庄氏在出神的想着事情,也将她这话听进了耳中。 庄氏赶忙问郦南溪:“西西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般的事,即便是国公府知晓了,她们也无法得知消息。虽然重大太太是她嫂嫂的亲姐姐,但很多事情重大太太不见得会与嫂嫂说。再者,嫂嫂一直看不惯卫国公,根本是一个字儿都懒得多提他。即使嫂嫂有了国公爷的一些消息,也不会讲与她听。 郦南溪就将刚才和曾文灵的对话说了,“……我看那位曾姑娘好似对国公爷很感兴趣,就没多说什么,免得讲得多了被她看出破绽。听她问我去没去过卫国公府,我便说我未见过国公爷,只见到了重大太太。重大太太是个和善的性子。她又多问了几句,晓得我和五姐姐并非是同一房人后,就把国公爷安排大堂兄去国子监的事情与我说了。还和我讲,若是有人问起来,可千万不要说是她说出来的。” 庄氏刚开始脑中还在想着庄明誉和郦南溪的事情,一时间没有转过弯儿来。待到郦南溪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总算是琢磨过味儿了。 那位曾姑娘的哥哥、庄明心的夫君曾文烨,不正是国子监监丞么? 国子监里的风吹草动,他定然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被那曾姑娘听去了一丁半点儿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庄氏越想越是心惊。原本她还想着左右已经出门了,断然不用即刻就回家里去,倒不如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可是听闻卫国公为了五姑娘居然花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她少不得要对一些事情做些调整和安排。 而且,这事儿需得和老太太说一说。 倘若是五姑娘自己暗中做了手脚,想办法与卫国公联系上,再央了卫国公做这事儿…… 庄氏愈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立刻让车夫调转方向,往回家的路上行去。 郦南溪看到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开始加快。 她知道自己不该欺瞒母亲和姐姐。可是那东西在她的车子上,宛若头上悬着的一把刀剑一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只能尽快处理掉、尽快将它还回去。而且,最好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郦南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且平静,笑着与庄氏道:“母亲打算回到家中去么?那我可不可以先不回去,到街上买些东西?” 庄氏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做什么。” “并不乱跑。”郦南溪赶紧说道:“我想去翡翠楼选个手钏。昨儿耽搁了好些时候,没能选个喜欢的来。今日去走一走,说不得就能择出喜欢的了。” 昨天她们母女三个出去一趟,最后四姑娘选了个玉镯并一个首饰匣子,庄氏选了个妆奁盒,郦南溪什么都没挑中。临走前庄氏曾提过要给郦南溪也买一个首饰盒。可郦南溪说,不是喜欢的买回去了也没用,这便作罢。 如今听了女儿这样说,庄氏就有些动摇了。 “母亲就答应了西西罢。”四姑娘说道:“要不然母亲先回家里去,我陪西西走一趟。” 郦南溪一听着急了。 她本就是为了将手钏尽快还回去所以要去翡翠楼,如果姐姐跟去了,哪里还能成事? “姐姐与母亲一起回去就是。”郦南溪赶忙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有丫鬟婆子跟着,还有车夫在外头候着,哪里就需要担心了?我进到翡翠楼里终归不会出事。” 这话倒是没错。 因为今日本打算的是要在庄府做客一天,且之前郦南溪提早就出了门,所以庄氏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婆子跟在她的身边。而且还有郭妈妈陪着。 这样大的阵仗出门,倒是真的没甚要紧。 庄氏终究是答应下来。 郦南溪这才真正的放了心。 事不宜迟。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在她那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郦南溪再也忍耐不住,刚刚商议好就迫不及待的和母亲姐姐道了别,钻回了自己那辆小马车上。 车子往翡翠楼行去,到了大门一侧就停了下来。 迈步走上翡翠楼台阶的这一刻,郦南溪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了翡翠楼的一个规定。那便是只准太太姑娘们进楼挑选,但凡伺候的人,无论是妈妈丫鬟还是婆子,尽皆要留在楼外。 这样一来,郦南溪最起码不用去绞尽脑汁的想出借口来独自进楼了。 走进堂中环目四顾,还未开口询问,旁边立着的女侍就笑着走上前来,“请问是不是郦七姑娘?” 郦南溪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端详了下才发现这位就是昨日里悄悄告诉她肖远要见她的那位女侍。 郦南溪含笑微微颔首,问道:“不知肖掌柜的如今可在楼里?” “姑娘来的怕是有些不巧。”女侍歉然的与她说道:“肖掌柜的今儿一早就去了坊里查看工匠们的制作进度了,如今不在楼中。最早恐怕也要下午回来。” 郦南溪有些犹豫。 她打算的是亲自将东西交给肖远,由肖远来还给那位卫六爷。可是这一趟出来,即便是得了母亲的答应,但也不能逗留太久时间。如果是拖到下午,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斟酌半晌后,郦南溪只得弃了在这里等肖远的打算,有些失望的说道:“肖掌柜既然不在,那我下次再来寻他罢。”说着便举步前行,准备出门离去。 并非是她信不过旁人,不愿让旁人转交。而是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她曾经得过这么一个手钏,所以不想让女侍帮忙将东西拿给肖远。 卫六爷和肖远不是多嘴的性子。但保不准其他人怎么样。 谁知她刚走了不到了两步就被那名女侍叫住了。 “姑娘既是来了,何不喝一杯茶再走?”女侍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昨日里姑娘受了惊吓,也忘了给您斟一杯茶了。实在是我的失误。” 认真说来,她这话着实是漏洞百出。 其一,当时大房和四房起冲突的时候,郦南溪并不在场,所以“受惊吓”一说着实没道理。 其二,即便是那时候受了惊吓需要喝杯茶,但这女侍当时并不在场,她是后来郦南溪她们要走的时候才出现的。即便当时要给她们母女三人上茶,也绝不会是她。 郦南溪立住不动,静静的看着女侍,半晌没有言语。 女侍这便笑了。 “姑娘是不是信不过我?”她再次对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不必担忧。我断然不会害您就是。” 郦南溪沉吟片刻后,还是婉拒了,“多谢好意。母亲和姐姐还在家中等我,下一次再说罢。” 语毕,郦南溪毅然决然的举步而去。 这一回刚刚迈开步子,脚还没有落地,耳边就响起极其轻微的一声破空声。与此同时她头上一晃,右侧发环上戴着的那朵珠花掉了一颗珠子。 珠子落到地面发出轻响,在地上跳了两跳后,朝着旁边的桌椅滚去。 郦南溪怔怔的看了那珠子片刻,猛地回头往上去看。便见二楼那屋的竹帘刚刚被人闭合上,犹在轻微的左右晃动。 她双拳紧握,努力稳了稳心神,问那女侍:“你们肖掌柜有客人在?” 女侍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对不住。我只是依了掌柜的吩咐行事,至于掌柜请了谁、没有请谁,我是无权知道的。” 郦南溪淡淡点了下头,又朝那屋子上的竹帘看了半晌。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后,她终是迈开步子,朝了楼梯的方向行去。 这是她第三次往上走这楼梯了。可这一回,感觉走的最为艰难,最为忐忑。 比起第一次躲避五姑娘来,还更为紧张些。 行至一半的时候,郦南溪抬头望了望,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反悔回去。可是摸到怀里藏着的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后,她又改了主意。 ……罢了。都走到这儿了,无论遇到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想法子把盒子还回去就是了。 这样想着,许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的脚步反倒是轻快起来。没多久就走到了屋子门口。 抬手轻叩屋门,刚敲了一下,屋门就朝里微微打开了点。 郦南溪这才晓得,屋门压根就没闭合,就像是……就像是早就被打开了,只在等着某个人一般。 她有些迟疑的放轻了步子放缓了步子,一点点的推门入屋。最终在看到窗前立着的高大身影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半点也前进不得了。 郦南溪几欲想逃。 半晌之后,她终究是扯了扯唇角,十分艰难的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好巧。” “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重廷川十分随意的轻哼了一声,定定的凝视着女孩儿。 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白,他反倒是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我本就是在等你。” 24..9.9最|新章节 听了眼前之人的那句话,郦南溪的心里蓦地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斟酌着说道:“你知晓我会过来?” 想到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她将怀里搁着的盒子掏出。伸了手刚要往前递给他,郦南溪忽地有些悟了,警惕的说道:“你知道我会将东西还回来。” 听小丫头说的这话语气颇为肯定,并非疑问句,重廷川低低的笑了一声,不答反道:“我是真想送你的。” 郦南溪气闷的别开脸不去看他——可他分明也算准了她真的会还就是了。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重廷川忍不住往前紧走了几步。 他越近,她越退。 若是以往,他定然就收住步子不再前行了。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停住,反倒一直向前,直到将她逼至墙边才算完。 郦南溪脊背贴着墙壁,快速的抬头望了他一眼。谁知他正在静静的专注看她,这一仰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双眸黝黯深沉,宛若深渊,藏匿着让她看不透的汹涌暗流。 郦南溪赶紧低下头来,这便望见了手里的盒子。 仔细看着金丝楠木的纹路,郦南溪没来由的就有些紧张,喃喃说道:“这东西我拿着不合适。还给你吧。” 语毕,她头也不抬,伸手将东西往前递了递。 “唔。”重廷川随口应了一声,“不好看?” “好看。”郦南溪说道:“可它不属于我。” “我给你就是你的了。” 听了他笃定的语气,郦南溪有些急了,仰头望了过去说道:“我不要还不成?” 重廷川凝神望着她,见她眼神急切慌乱,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冷不冷?”他沉声问道。 这话题转的太快,郦南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感受了下…… 果不其然,紧贴着墙壁的后背凉飕飕的。 虽说屋里燃了火盆并不至于太冷,可显然火盆刚点了没多久,热度并未渗透到墙壁上。被这寒冷的冬月天侵袭的冷硬墙壁,如今依然寒凉之至。 郦南溪有心想要避开这种冷意,可眼前的高大男子离她太近。若她上前稍稍挪动下,少不得就要撞到他身上。 垂眸左右看了看,她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准备往左侧挪去。谁知脚步刚刚离开地面还没有抬起来,一股大力袭来,强势的将她往前揽去。 郦南溪一个踉跄跌倒了眼前之人的怀里。 她正欲挣扎而出,他却身子一转站到了她的身侧,而后左臂搂着她的肩拥了她往前行去。 女孩儿登时又羞又怒,想要像上次一样紧走几步脱离他的掌控,偏他这次早有防备,修长有力的指轻轻扣住了她的肩,让她即便想要前逃也无法成事。 郦南溪彻底恼了,边被他带着往前走,边抽空抬起右脚去踩他左脚。谁知这个念头刚刚动了起来,他却侧首朝她笑了一下。 “小丫头莫要乱打鬼主意。”重廷川好笑的看着她气极的模样,盯着她绯红的脸颊说道:“信不信一脚踩下去我不会疼,反倒要硌了你的脚。” 郦南溪正在气头上,哪肯去理会他说了什么?当即抬脚放脚把这一下踏实了。谁知他穿的那鞋跟石头一样硬,她的鹿皮棉靴根本半点儿都奈何不了他,反倒是一脚下去在他鞋面上打了滑,她自己重心不稳差点跌倒。 ……幸好他正扶着她,所以才没摔成。 可若不是他不放手,她哪里需要踩这一下、哪里就会身子不稳了? 郦南溪这回是真的羞窘万分,眼睛都冒了火,万分懊恼的说道:“你松手。” 重廷川看小丫头是真的气狠了,顿了顿,终是将手撤了回来。 郦南溪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当即就要跑着离开。可是还没能跑到门口,就被眼前骤然闪来的黑影给挡了个严实。 “我请你喝杯茶。”重廷川把手里的盒子捏在指尖,扣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语气却十分淡然,面色依然平静,“外面天太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不用。我车上有热茶。”郦南溪的语气比那外面的寒风还要更冷三分,“母亲还在家里等我,我需得赶紧回去。” “即便如此,喝杯茶的功夫总是有的。” 重廷川一句话刚刚说完,就见郦南溪好不理会的继续前行。 他好不容易腾出了这些功夫来在这里等着,既是见到了,终归不能让她在起头上就这么走了。不然的话,往后怕是难办。 重廷川忙侧身伸臂半拦住了她。虽不至于碰触到她,但起码让她前行的势头稍缓。 “我是个粗人,做事有些鲁莽,还望姑娘莫要与我计较。”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耳中。郦南溪脚步一滞停了下来,狐疑的朝他看了过去。 虽然她初时就意识到了他是武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气度矜贵卓然,即便带着嗜血的煞气,仍然让人无法和“粗人”俩字联系起来。 不过…… 他这样的人居然肯低头认错,还真是难得。 郦南溪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一般对方知道错了,她都会谅解。可这人没事就动手动脚,让她实在是不愿去原谅。 一时间心里万般纠结,竟是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重廷川看她垂眸沉思,最起码不似刚才那样排斥抵触他了,这时他紧接着盒子的手指才微微放松了些。 他算是发现了。对小丫头,来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小姑娘心软,和她好好说,她就舍不得给他难堪了。可如果来硬的,她能比他还凶。 ……这脾气真是。 说她什么好呢。 重廷川无奈的摇头低叹,对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说道:“在下想请姑娘喝一杯茶,权当是之前行事唐突的赔罪,不知姑娘可否赏个脸?” 他虽然话说得十分委婉,可很显然,他并不擅于做这种事情。即便是说着这样让一步的话语,依然姿态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声音低沉,瞅着不像是给人赔罪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得亏了她看出他眼神柔和了不少,而且还带了些无奈与歉意。不然的话,就他用这样的姿态和人致歉,不吵起来才怪。 偏他自己还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 看着高大男子浑然不觉的样子,郦南溪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慢慢弯了眉眼和唇角。 重廷川看她高兴了,就也心情愉悦起来。 他有心想让小丫头多留一会儿,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忽地想起来昨日肖远向他炫耀的刚得的好茶,便道:“昨日肖远拿了些君山银针和碧螺春,你喜欢哪一个?我给你泡一些。” 郦南溪奇道:“你居然还会泡茶?” 她这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理所当然的怀疑与错愕。 重廷川听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沉沉“嗯”了声,说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来。” 语毕他疾步走到门边,回头深深的看了郦南溪一眼,这便大跨着步子出了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郦南溪忽然想到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立刻站起来朝门旁走了两步。可是这里哪还有他的人影? 郦南溪扶着门框忍不住喃喃自语:“说好了让我选的。这还没选呢,就走了?” 而后一想,如今他不在,她倒不如即刻就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郦南溪就下意识的往外走去。可是脚步踏出屋子后,她忽地想起了他回头看她的那一眼。不知怎地,迈出去的脚步就显得开始艰难起来。 是走,还是留? 郦南溪忽地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正踌躇犹豫间,身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郦南溪侧首望了过去,便见她方才想到的那个人正立在和她相隔七八尺远的地方。 他高大的身量挡住了投过来的阳光,在走廊地板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他的呼吸有点乱,甚至于可以看到单薄的衣裳下他不住起伏的胸膛。 这人一向沉稳有力,素来镇定自若,哪里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 郦南溪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他忽地勾唇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淡漠。 “你没走?”他轻轻颔首,“甚好。” 最后一个音还没完全落下,他就又消失在了不远处开着的那扇门内。 郦南溪怔怔的站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急急的过来这一趟是来确认她是否还在。 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刚才想要离开的步子不知怎的就转了方向。待到反应过来,郦南溪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屋中了。 她回头朝屋门处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再走出去。 ……既然已经折回来了,索性再等一等罢。 不多时,脚步声再次响起。随着声音进到屋中,茶香也随之飘来。 重廷川一手端着一个茶盏,抬脚将门踹上,几步行到桌边将茶盏搁在桌上,“我一样泡了一杯。你看喜欢哪个,另一杯给我就是。” 郦南溪仔细看过了两杯茶后,说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只不过泡制的办法稍简单粗糙了些。” 重廷川眉心轻蹙望向热气袅袅的那两杯。 茶和水都是肖远早先弄好了的,唯独泡是他泡的。 差距有那么明显? 郦南溪看到他盯着热茶时候的样子,心下有些了然,复又说道:“虽然手法不够好,但胜在诚意,所以味道应当不错。”语毕自顾自拿了一杯到自己跟前。 重廷川并未去动另一盏。 他抬指轻弹了下郦南溪跟前的杯子。见女孩儿朝他望过来了,方才有些好笑的开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吧?”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这么坦然的说出来。想了想,她就也没否认,很轻的“嗯”了一声。 重廷川摇头失笑,单手端起自己那一杯,朝她微微颔首,“喝吧。”看她将盖子掀开,又忍不住道:“当心些,烫。” 郦南溪没想到他会那么细心的提醒她,赶忙笑着道了声谢。 重廷川觉得她太客气了些,有心想与她说,在他面前不用这般的礼数周到。但现在的气氛很好,他不愿破坏这份平静与融洽,终究是抿了抿唇后什么也没多言。 两人身高差异很大。而这屋里的桌子又很高。 郦南溪就站在桌旁小口小口的啜着喝。 重廷川原本习惯了脊背挺直的站着。但看自己站直了后与小丫头离得好似太远了点,就放松了身体斜斜的倚靠在了墙壁和桌子中间,边饮茶边不时的望向身边的女孩儿。 一盏茶饮毕,郦南溪看看时间过去了不少时候,再怎么着也得走了,就斟酌着词句准备与身边之人道别。 谁料她还没开口,男子已经当先问道:“要走了?” “嗯。”郦南溪应道。 啪嗒一声,有东西被搁在了桌上。而后是轻微的娑娑声。不多时,那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被推到了她的眼前。 “你拿回去。”重廷川道:“我想送你。你收着就是。” 郦南溪赶忙拒绝:“六爷,这恐怕不太合适。” “怎的不合适?” “我若收下了,怎么与家人交待?家人若是问起来这手钏如何得来,我如何与她们说?” 女子与外男私相授受是极其不妥帖的行为。任何一个女子做了这样的事情,都要遭受旁人的责难与非议。 “简单。”重廷川并不把这个当回事,将东西又往她跟前推近了半寸,“你来买手钏。看中了这个,买回家。” 郦南溪笑道:“若是以我的本事,哪里能让肖掌柜将此物拿出来?即便拿出来了,它的价格怕也是我无法承受的。母亲在场还好说,能帮我买下。若只我带的那些现钱,哪里会够?” 这话倒是一句中的。 重廷川没料到小丫头居然看出来此物不寻常。想她一个小姑娘都能瞧出来,她家里人怕是也能看得出。 抬指轻叩着桌案,重廷川一字字说道:“所以,你并非不想要它,而是没有个合适的收下它的缘由,怕被旁人责问。” 他这话说得十分笃定,让郦南溪又好气又好笑,忙道:“您误会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自是不能收下。更何况,这不是您要送与家中亲人的?” 重廷川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清浅的勾了勾唇,便绕过女孩儿去往桌子的另一边。 屋里生了火盆,颇为温暖。之前郦南溪想着即刻就走,所以进屋后一直未曾脱下斗篷。但后来两人开始饮茶,她终究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太热了,就解了斗篷放到桌边。 此刻她刚萌生了要走的念头,手臂上一紧,已经被拉到了稍稍远离桌子的位置。而后不待她反应过来,身上骤然沉了沉,斗篷已然被披到了她的身上。 郦南溪有些缓不过神来,只能愣愣的看着那高大男子微微躬下,身子,给她将斗篷披好,仔细的挪动正了,而后有小心的给她系上丝带。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纤细的丝带在他的手间飞舞,不多时已经打了个漂亮的结。 郦南溪垂眸看了看,叹道:“六爷的结打的漂亮。” 她这句夸的真心实意。很少有男子能做到这一点。他们都太粗枝大叶了。 重廷川听闻,低低的笑了,“安营扎寨的时候时常需要打绳结。”他将她斗篷上的帽子给她戴上,又在她的头顶揉了两下,“往后说与你听。” 这话说得太过于引人遐想,这动作也太过于亲昵了些。 郦南溪忙侧头避了避。 重廷川倒也没有再拉她或者是揽着她,只唤了她一声后与她并行着走到了门边。 “你去罢。”他将视线胶着在她的身上,有些艰难的开了口,“路上小心着些。” 郦南溪脸上自打刚才就在发着热。这个时候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窘状,只随意的点点头又应了一声,这便低着头匆匆而去。 重廷川看她走时步履匆忙且慌乱,生怕她摔到,紧走几步跟了过去。却见女孩儿走路的时候斗篷帽子忽上忽下,露出的她的脸颊是绯红的…… 他不由莞尔,放松身子倚靠在了门边墙上,眉目疏淡的望着她渐渐远离。 郦南溪本都打算要回家了,临要出翡翠阁前,她又改了主意。 转身回到放置手钏柜架的那个屋子,郦南溪寻到之前看着还算不错的一个手钏买了下来。这才出楼往自己的车子行去。 ——若是母亲问她为何那么久才回来,有个手钏在手,好歹能够有个说辞,就道是挑选费了些时候。 这天晚上,一个消息在郦府里炸开了锅。 大房的郦大少爷竟是收到了国子监送来的文书,上面写着的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得以去国子监读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到掌灯时分。 天初黑,尚未黑透,还有一丝丝的光明。 有穿着皂衣的衙役来敲郦府大门,将文书交给了门房的人。门房见是官差送来的东西,且对方未说明要送给谁只道是给你家主子,门房就将东西呈与了老太太。 郦老太太看到里面的消息后,着实吃了一惊。赶忙将大房的子女俱都叫到了一起,细问是怎么回事。 王氏之前还为了这事儿愁着,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郦大少和大少奶奶自是欢喜的不知该怎样才好。 倒是五姑娘稍微镇定些,虽也高兴,却还能分析个子丑寅卯出来:“这事儿发生的着实蹊跷。前些日子本以为不成了,便一直未曾提起过。这些天来为了我的事情,母亲和哥哥才开始重新为此奔走。可巧的是,正是现在夙愿得偿。如今既不是国子监考试的日子,亦非能捐监之时。忽然得了这样的消息,定然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五姑娘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好似猜到了些什么,有些雀跃,有些喜悦,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与随之而来的信心陡增。 她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但语气却带着满满的自得,“若说如今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应当就是我们与国公府的联系了。这次,莫不是与这有关系?” 五姑娘这话一出来,郦大少当先哈哈大笑着同意了她的话:“妹妹所言极是。除了国公府外,我也想不出谁能做到此事了。” 他已过了弱冠之年,相貌端正,唇上蓄了一点胡子,看上去倒是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大一些。 郦大少向前紧走几步,朝老太太躬了躬身,朗声说道:“虽则国公府从中出了力,但想必我早先在考试中的表现也让国子监的大人们有了印象。不然的话,断然不会事情刚刚提起,文书就已收到。” 郦老太太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早先她也曾考虑过会不会是国公府从中打点的。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她自己就先否决了. ——重大太太即便再看重五姑娘,也断然不会帮忙处理这些事情。毕竟她没道理为郦家将要嫁过去的新妇增添脸面。 那么会是谁? 郦老太太实在想象不出其他答案。如今听了五孙女和长孙的一席话,她再次开始斟酌衡量。 大奶奶是大太太王氏的娘家侄女儿,性子很像她的姑姑,甚至比王氏还要更加沉默寡言些。听了五姑娘她们的话后,她只是一味的笑,半天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倒是王氏话多了些,比起往日来腰板也挺的更直了些,“母亲明鉴,我们虽然一直在为了涧哥儿这事忙碌,但一直未曾寻到合适的法子。不然昨日也无需跟到翡翠楼去求四弟妹了。” 想到昨日里在翡翠楼受到的屈辱,王氏心里愤恨之余,此刻倒是生出了一种翻身而起的快意,“原先四弟妹和四姐儿还说,这事情没的去办。还与那肖掌柜一唱一和,说甚么是我们痴心妄想了。如今天可怜见,我们涧哥儿终究是有这个福气的。” 郦老太太自然知道王氏这话夸张了好几成。旁的不说,单就“痴心妄想”四个字,那肖掌柜是绝对不会说的。 不过听了王氏的这番说辞,倒是让郦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来。 那翡翠楼新东家的身份若真如她所想,那么昨日的争吵一事想必此人能够知晓。倘若事情并非是重大太太出手,而是他的话…… 若真是他的话,那涧哥儿的事情有转机倒也说得通。毕竟重大太太是无法晓得涧哥儿想入国子监之事的。而他,可以由肖掌柜告知。 但,他真的会为了五丫头去做这事儿? 郦老太太始终觉得,五孙女的性子太过斤斤计较,不适合做宗妇、无法撑起一个世家。 可如果国公府那对十分不投契的母子俩都同时看中了五孙女,她这个做长辈的,也是没甚可说的。毕竟那是对方娶妇。卫国公位高权重,重大太太又是他的嫡母,决定权终究是在他们重家。 思及此,郦老太太终归是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她语气平静的说道:“涧哥儿能够去国子监读书,着实是好事。你们给他准备着些,免得到时候进去读书的时候落了什么。” 说起即刻就能进去读书,郦老太太愈发觉得促成此事之人是极其位高权重的,绝非重大太太所能为。 单就说一件事。 如今不是国子监收人的时间,对方却能硬生生往里头□□一个人去,这就不是重大太太能够做到的。 老太太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五姑娘见老太太并未否认自己先前说的“国公府相助”这个想法,顿时心里头欢喜到了极致。和母亲兄嫂向老太太行礼出屋之后,她脚步声风,整个人都有些开始发飘,只觉得国公府夫人的位置铁定是自己的了。 郑氏和六姑娘、庄氏和四姑娘郦南溪几人赶到海棠苑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郦大少爷下巴高扬,连个招呼都不耐烦与她们打,十分自得的模样。 大少奶奶倒是朝两位太太行礼问安,道了一句“婶婶们好”。不过被郦大少瞪了一眼后,就赶忙小碎步跟了他去。 王氏和五姑娘稍稍滞后了几步,没和他们夫妻俩同行。低声商议过后,母女俩反倒是朝着二房四房的人走去。 郑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不待王氏母女俩开口,已然说道:“听闻涧哥儿可以入国子监了?真是可喜可贺。熬了这么些年也没能得个功名出来,如今乍一飞上枝头,莫要高兴太过乐极生悲才好。” 六姑娘听着这话不太像样,就飞快的睃了母亲一眼。但她心里也不好受,到底没有劝着母亲收敛些。 王氏想要开口驳斥,被五姑娘拉了一下,这便停了口。 五姑娘笑着袅娜走到郑氏跟前,十分随意的轻轻福了福身子,笑道:“乐极生悲怕是没可能了。不过,极其高兴倒是真的。毕竟是国公府从中出了力,这般的好意,我们也不好拒绝。” 初时郑氏听闻郦大少得以去国子监、成了五姑娘的一大助力后,心里就不太舒坦。如今晓得竟然是国公府帮的忙后,郑氏的脸色就愈发黑沉下来。 “事情还未查清,莫要胡言乱语。”郑氏冷哼道。 王氏这时候顾不得女儿的眼色了,立刻驳道:“并非胡说。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这话一出口,即便是旁边未曾参与舌战的庄氏母女三人,也俱都愣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国公府为了五姑娘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你说是国公府帮的忙?” 四姑娘喃喃自语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不过,她到底教养极好,虽然心里明白自己许是没了什么机会,但还是保持着面上的风度,并未作出什么失态的表情,也未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五姑娘犹还记得昨日在翡翠楼的那遭遇。看到四姑娘这般状况,她心下冷哼着,上前与四姑娘笑着说了几句话。 无非就是那文书上一字一字说的多么客气,让她兄长进去读书,还有就是知道这件事情是国公府所为之后,自己那震惊到不能自已的情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多计较都是徒劳了。 大家晓得这件事后急急赶来,最主要的就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毕竟这事儿是大家原先就说起过的,都觉得没了可能。如今乍一出现转机,所有人的心里都被高高提了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问清楚有些有些不踏实。 如今听了王氏母女的一番话后,四姑娘渐渐恢复了平静,挽了母亲的手,叫上妹妹,一同回了蕙兰苑。 郦南溪中途本还想帮姐姐说上几句,被四姑娘拍拍手给半途止住了。 回去的路上,四姑娘虽然声音有些发哑,但依然清晰有力。 “无需帮我说什么,西西。”她目光直视前方说道:“没了希望便是没了希望。我们即便输了,也不能没了风度。” “说得好!”庄氏忍不住赞道:“竹姐儿说得对。那国公府的人若是真的择定了五丫头,只能说明他们有眼无珠。这样愚昧蠢钝的人家,不去也罢。” 她这话说得愤愤然且怒火中烧,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姐妹两个就都笑了起来。 四姑娘一改之前沉郁的脸色,半掩着口笑道:“母亲,若是被重大太太知晓了您这么说她们,往后怕是要成仇家了。” 郦南溪亦是笑得眉眼弯弯,“娘,早先您还说卫国公年轻有为十分能干呢,这一转眼就成驽钝了?” 庄氏想到刚才看到的大房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就心中有气。再加上怜惜大女儿,她颔首说道:“好坏不分的人,自然没甚聪明的。” 四顾看了看,确认周围只她们在,庄氏复又说道:“你看看五姐儿那性子,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她们国公府不愿要安宁,我们总也不好阻了她们不是?” 谁也没料到母亲会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听闻之后,四姑娘和郦南溪都笑弯了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这天晚上,虽然得知了个让人并不太高兴的事情,但因彻底放了下来再无牵挂和期盼,庄氏和四姑娘歇下的倒是比往常更要早了些。而且,沾枕入眠,睡得极好。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庄氏和四姑娘就开始琢磨开来,剩下的这些日子该如何打发才好。 ——她们早先已经和郦四老爷商议过了,无论结果如何,都要陪老太太过了新年方才回江南去。如今既是不用再为进入国公府而日夜烦恼,总也要寻些有趣好玩的事情来做才好。 比如四处看看,走亲访友。再比如遇到些宴请筵席,就去参加参加。 母女俩正凑在一起合计的时候,却见杨妈妈匆匆来禀,说是老太太屋里的红梅姑娘来了蕙兰苑,说是有要事继续禀告四太太。 杨妈妈是四姑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平日里也是极其拿得稳的一个,此刻却言行匆忙,可见红梅定然也是行事十分急切,才使得杨妈妈紧张成了这副模样。 庄氏赶忙让杨妈妈去请了红梅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帘子刚刚掀起,还未看到红梅走进屋内便听红梅的声音响了起来,“恭喜四姑娘,恭喜七姑娘。有大好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之后,红梅的身影方才出现在了屋子里。 她朝庄氏和四姑娘行了个礼,听闻庄氏问起是甚好事,红梅就笑盈盈的说道:“今儿皇后娘娘遣了身边的嬷嬷来,请姑娘们十日后到宫中做客。可不就是大好的事情么?” 这话宛若惊雷,将庄氏和四姑娘震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进宫去?”四姑娘不敢置信的问道:“皇后娘娘为何会见我们?” 红梅但笑不语。 庄氏首先反应过来,侧头剜了大女儿一眼,又与红梅说道:“那位嬷嬷如今在何处?” “正在海棠苑里,由老太太陪着说话呢。”红梅见四太太心里明白,就大大的松了口气,急急说道:“婢子得了老太太的令,要到各处来和太太姑娘们说。如今得赶紧和老太太回个话去,还请太太见谅。” 这就是已经去过前面几位太太那里了。 庄氏心下有些着急。 旁人比她先得了这个消息,自然也能比她更早一些开始准备。倘若她不快一点的话,两个女儿最后才到,怕是要惹了那位嬷嬷不快。 偏偏西西惯爱睡懒觉,这个时候还没起身…… 庄氏赶忙让罗妈妈送了红梅出屋,又往郦南溪的屋里去,亲自想了法子催郦南溪起身。 郦南溪还没睡够,不太有精神。 若是以往,庄氏自然心疼女儿,要让她好好的多补补眠。 但是今日不同。 庄氏硬生生狠下心来不去看女儿那睡眼朦胧的样子,直接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们上前,连同郦南溪身边伺候的几个人一起,连拉带拽的将郦南溪给喊了起来,迅速的给她穿戴好洗漱好。母女三人这便急急的一同往海棠苑去。 出了屋后,被外头冷冽的风一吹,郦南溪到底是清醒了不少。 她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这才抽空问道:“娘,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要我们进宫去一趟?” “去了不就知晓了?”庄氏回头看了郦南溪一眼,奇道:“你怎么穿了这一个?” 刚才庄氏让人拿的分明是郦南溪昨日里穿的那件斗篷。那个好穿又保暖,且昨日是第一次上身,郦南溪很喜欢。 郦南溪是因为早晨一看到那斗篷就想到了卫六爷给她穿斗篷的情形,所以才弃之不用。可她不好说出自己为什么不想穿那一件的缘由,只能含糊过去。 好在庄氏现在也没空多管这个,随口说了几句就作罢。 母女三人到了海棠苑的时候,方才知晓自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如今只三太太自己到了,大房和二房的女眷们都还没到。想必是打算好好梳妆一番,所以耽搁了时辰。 思及此,庄氏看了看自己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不由十分自豪。 ——那几位需得好好装扮才能出来见人,可她的孩子们不用。竹姐儿和西西稍微收拾齐整了就能出门来,根本无需涂涂画画,照样漂亮的不像样子。 屋子门口还站了八名宫人。年龄不大,约莫十四五岁,想必是与叶嬷嬷一同过来的。 走到这些宫人身边的时候,庄氏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又回头看了女儿们一眼,这便示意小丫鬟上前去打帘子。 母女三人进屋时恰好听到叶嬷嬷在同老太太说话。 “……皇后娘娘就说想要见一见……” 随着小丫鬟的通禀声响起,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叶嬷嬷就朝门口望了过来。 当先太太和前头那位姑娘相貌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母女俩,气度端庄五官出众。 原以为这两位就足够惹人注目了,可看了后头跟着的那个小姑娘后,叶嬷嬷顿时眼前一亮。 饶是她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了,京城里皇宫里的美人见了无数个,可这姑娘的相貌,仍然是所有人里的头一份。 叶嬷嬷笑着与郦老太太说道:“那位就是贵府的七姑娘?”说着就朝郦南溪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瞧瞧。” 郦南溪没想到自己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对方点了名。 但对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身份不同寻常。她来不及多想,就上前福了福身。 叶嬷嬷握了她的手,意味深长的道:“姑娘当真是生得好。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有福气的。” 她这话好似话里有话。 郦南溪正要细想,叶嬷嬷已经取出了个盒子搁到了她的手中。 “头一回见,也没甚可送给姑娘的。这个小玩意儿就给姑娘玩罢。” 叶嬷嬷这话一出来,众人尽皆怔住了。 郦南溪也没有料到皇后身边的嬷嬷竟是这样看重她,第一次见面居然还给了她个见面礼,闻言赶忙福身道谢,又亲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 看到盒子的金丝楠木纹路的时候,郦南溪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待到瞅见盒子上面嵌着的红玛瑙与红珊瑚珠的时候,她的手微微抖了下,差点拿不住掌中盒子。 待到掀开盒盖,瞧见里面的红玛瑙珊瑚手钏的时候…… 郦南溪已经彻底没想法了。 25..9.9最|新章节 郦南溪顾不得什么礼法,当即将盒子合上跳下车子四顾望去。可是周围行人匆匆,哪里有卫六爷的人在?又或者是有卫六爷的人在,只她不识得罢了。 车夫看她下车查探,还当是有甚不妥之处,忙上前询问。 郦南溪便道:“车上太闷,略走走。”绕了车子两周未曾发现端倪,她只能回了车上。 刚一上去,车壁就响起了叩击声。 郦南溪唬了一跳跪坐在车上,赶忙回过头去。帘子掀开来,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油纸袋。 “怎么样?吓到了么?”油纸袋消失,庄明誉含笑的面孔出现,“店家说豆腐脑不好带,让我买了小笼包。惊喜么?” 郦南溪默默的接过了油纸袋,稍微滞了会儿,方才道:“多谢表哥。” 庄明誉觉得她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西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郦南溪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只能勉力笑道:“没有。不过刚才下车走了一圈好似吹得有些不舒服了。” 庄明誉就让她赶紧吃几个热的小笼包暖暖身子,他则赶紧回到马上,催促车夫赶紧走。 听到他驱马前行的马蹄声了,郦南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挪动了下.身子,露出膝盖下的小方盒子。正是之前刚刚“收”到的金丝楠木的那一个。 之前她刚到车里就响起了叩击声。她看那小方盒就在眼前应当来不及收起来了,下意识的就跪在了上面将其遮掩住。结果,膝盖被它硌的生疼又不敢动弹。偏庄明誉还很关心她,好心的和她说了半晌。她只能强忍着疼来与他说话。 将盒子捏在手中,郦南溪用空着的手揉了揉膝盖,环顾车内,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车子一角放置的小柜子上。 小柜子不过一尺高,分为两层。平日里郦南溪出行的时候想要带些吃的,就会将食物搁在里面。因着是吃的,所以尤其要注意一些,生怕被人在里面放了什么活着是被猫儿狗儿惦记上,因此上面加了锁。而钥匙就在她自己的手中。 将小盒子放在里面锁好后,她终于大大松了口气,掂量着什么时候寻个时机独自去一趟翡翠楼,即便碰不到卫六爷,能够将东西还给肖远也好。 边揉着膝盖边想着事情,好似过了没多久,车子就已经停了下来。 郦南溪刚要下车子,看到旁边放置着的油纸包,暗道一声坏了,刚才忘了它。正想赶紧弥补一下抓紧时间吃上一两个,庄明誉已经帮她掀开了车帘。而后一把抓住鼓鼓的油纸包看了眼。 “西西你没吃?”庄明誉问道。 郦南溪顿了顿,说道:“我想着待到下了车大家一起吃比较好。” “这样?”庄明誉怀疑的看了看她,见她面容平静好似不在作伪,点头笑道:“那好。等下一起吃。”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来叮嘱道:“记住了啊。你可不许赖着。” 他那万分怀疑的目光让郦南溪哭笑不得。可这事儿是她忘了那些吃食有错在先,就用力的点了点头。 庄家并不在京中,这里是庄侍郎自己置办的一处宅子。地方不算太敞阔,不过三进罢了,不若郦府那样大。不过只他们一家住着倒是足够了。 庄明誉之前离家时就向父亲做了保证,回来后一定会好生都会儿书。入了门后,庄明誉只能往前院去。 郦南溪就和他道了别,上了轿子一路去垂花门。 早有庄府的婆子和丫鬟等在二门里,一看到郦南溪就热情的引了她往里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姑娘可算是来了。太太等了好些时候了。” 郦南溪知晓原本定下的时间要比现在晚上两个时辰左右。舅母既是在等着,想必是刚才庄明誉遣了人来提早知会一声。 讲到这个,郦南溪颇有些歉然,说道:“原该晚一些再来叨扰,结果来的早了些,倒是让舅母这就忙起来了。” 旁边那戴了银簪子鬓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妇人说道:“表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太太早就盼着姑娘能早些来,只怕扰了您歇息,不敢说早了,这才推后了些。知道您要来,太太可是高兴坏了。” 这妇人原先一起在山明寺小住的时候郦南溪见过,晓得是舅母身边管事妈妈张妈妈。平素小梁氏有甚要紧的事情都是张妈妈去处理。 郦南溪对她也十分客气,和张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后便道:“劳烦妈妈带路了。” 张妈妈看着郦南溪的时候笑意愈发深了些。 走了一段路后,张妈妈状似无意的与郦南溪说道:“刚才三姑奶奶和亲家的姑娘过来的时候,还说太太让人做的杏仁酥好吃,要多吃一些。不知表姑娘可喜欢吃杏仁酥?” 她这话来的突兀且莫名其妙。但郦南溪稍稍一想后明白过来,张妈妈看似是在说杏仁酥,其实是在告诉她庄家的三姑奶奶带着她夫家妹妹已经到了。 郦南溪对于庄家以前的这位三姑娘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个笑容温和的大姐姐,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朝她柔柔的笑着,然后与她说道:“西西可是觉得无聊了?不若姐姐让明誉来陪你玩好不好?” 再后来,三姑娘说了亲,定下了婚期,就不太出门了。没多久郦南溪她们去了江南,再没见过。虽不知张妈妈说起三姑奶奶是因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心里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郦南溪笑着与张妈妈道:“多谢妈妈好意。等下我看看。” 张妈妈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与她介绍起了府里的假山水榭。 庄侍郎一大早就离了家去上早朝,此刻不在家中。 小梁氏原本正和三女儿庄明心一起在堂屋里吃瓜子。听闻郦南溪进了府,她当即就撂了手里剩余的吃食让人拿了温水帕子来净手。 庄明心看她要起身,赶忙拦住了,“娘这是要往哪里去?莫不是要去接西西?旁的不说,她一个晚辈,再怎样也该来见您才是,怎能让您去迎她?” 小梁氏自打山明寺里和郦南溪一起待了一天后就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听闻女儿这样说,小梁氏并不在意,反倒说了庄明心几句:“你过来的时候我也不去迎你了?怎的这个时候倒是计较起来。” 庄明心看了眼旁边的曾文灵,握了握母亲的手,“此一时彼一时。目的不同,自然做法也不同。” 小梁氏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女儿说的是相看一事。 昨日她从山明寺回来后,先是去了趟卫国公府和姐姐说了几句话,送了个平安符。后来就去了曾府也送了亲家母个护身符。又顺道见了见女儿。 当时她不过顺口提了句有些中意西西,请了西西她们母女今日来做客。哪知道今日女儿就回了家。 小梁氏觉得庄明心说的太过了些。自家孩子,哪就那么多条条框框了?不过转眼看到了一旁座位上的少女后,小梁氏到底给女儿了几分面子,未再坚持往垂花门去。 庄明心这才放心了些许,转而与那少女说道:“文灵可曾渴了?我让人给你泡些玫瑰花茶来如何?”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姣好,身材适中,正是庄明心的夫君国子监监丞曾文烨的妹妹曾文灵。 早晨听说庄明心要回娘家,且庄侍郎妹妹家的孩子也会去庄府时,曾文灵就强烈要求着一起跟了来。 小梁氏原本看到她来了对她十分热络。可曾文灵一直淡淡的。无论小梁氏问她什么,都答一句“随便”。即便小梁氏那么爽朗的性子,渐渐的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最后也就随她喜欢,由着她自己在那边发呆。 曾文灵原本是百无聊赖的四顾看着,听了庄明心的话后,她摇了摇头,又抱怨道:“郦家姑娘怎的过来的这样慢?先前不是说快要到了么。” 庄明心好脾气的道:“不若我带你四处走走?” “不了。我还是再稍等片刻吧。”曾文灵这样说着,就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看着。 小梁氏之前一直不明白曾文灵为什么会非要跟了庄明心来。此刻见了她这副做派倒是有些明了,奇道:“文灵想要见郦家姑娘?” 曾文灵“嗯”了一声,语气含糊的道:“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她们。” 小梁氏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实在想不出郦家姐妹有什么可以为曾文灵解惑的。转念一想,曾文灵许是要问江南相关的事情,便道:“这会儿过来的只有西西,你郦七妹妹。等会儿你四婶婶也会来,你有何问题可以问问她。” 曾文灵目光闪了闪,回头对小梁氏笑说道:“不用了。我和郦家姐妹说说话就可以了。” 小梁氏是个热心肠,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庄明心朝她摇了摇头,便只能作罢。 就在此时,曾文灵“咦”了一声,扬声唤了句:“七姑娘?”说着就走出了屋子向院门行去。 郦南溪跟了张妈妈走进院子后,本以为会头先见到舅母或者是那位三表姐。谁料见了她后第一个急急的向她走来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少女。 郦南溪想到之前张妈妈提点她的那句话,就问道:“这位可是曾姐姐?” 曾文灵应了一声后,上下打量着郦南溪。 她的这种打量与旁人的并不一样。旁人因着礼貌的关系,稍微扫两眼就也作罢。她却是从头顶的发丝儿看到了脚底下的青石板地。目光一点点一寸寸的挪过去,半分也不肯松懈,半点也不肯放过。 这般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而且带有显而易见的对峙和审视。 郦南溪心里头微微有些不悦,连句话也懒得和曾文灵多说了,朝着曾文灵稍稍一颔首后往堂屋行去。 小梁氏之前没有出去迎,这个时候都到了一个院子了便无需再顾忌,直接走出了屋子。两人恰好在门口遇到,小梁氏就热情的邀了郦南溪一同进屋。 曾文灵随后跟了进去坐在一旁,时不时的看一眼郦南溪,若有所思。 这时有丫鬟送了个油纸包过来,言明是公子要送给郦姑娘的。郦南溪就将东西接了去。 ——油纸包裹的很好,里面的包子尚还有温度。捏起来也松软依旧。不过,里面的分量是一半。显然是遵循了先前说好的“分吃”一事,他留了一半,其余的依旧给她。 郦南溪没料到庄明誉居然这样一板一眼的照做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小梁氏问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倒也没甚可隐瞒的,就将事情与小梁氏说了,末了还不忘与舅母玩笑道:“我说让表哥给我一半,他就真的只给了一半,一个都没多一个也不少,忒的小气。” 原先在山明寺的时候,她和舅母颇为熟稔,说话就很随意自在。如今自是也如此。 小梁氏看郦南溪话语间透着亲近,心下欢喜,侧首与庄明心道:“你看看,明誉就喜欢和西西这样闹。” 庄明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表妹可是误会明誉了。他这并不是在与你玩笑,而是之前说定了,故而照着说定的来做而已。” 小梁氏听着她语气不太对劲,就欲多讲几句。 庄明心拉了拉小梁氏的衣袖,示意母亲到屋里说话。 小梁氏看了眼郦南溪,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了女儿而去。 她们进到内室后,曾文灵走到了郦南溪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因了之前初初相见的那般境况,郦南溪对这位曾姑娘并无甚好感,看她过来了也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说甚么,甚至于连个招呼的话语也没有。 谁知曾文灵却不气不恼,反倒是比刚才初见时候要和善亲近了些,神色中也没了芥蒂或者警惕。 她笑眯眯的挽了郦南溪的手臂,笑问道:“郦七姑娘与庄公子的关系好似很好。”说罢,她又重新打量了郦南溪一回。 之前只听庄太太和嫂嫂说郦七姑娘出落的愈发标致了,京城里怕是没有能比得上这姑娘的相貌的,她还只当是客气一下。如今看到这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后,曾文灵也不得不承认,那话倒是真没夸张。只不过这姑娘的年龄好似比她们要小一些? 小一些也好。毕竟国公爷的年纪大了,定然看不上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之前她只留意到了相貌,竟是忘了年龄这一茬。 郦南溪听出了曾文灵的热情,疑惑的侧首看了她一眼,十分客套的说道:“他是我表哥。自然很好。” “我还以为你是和卫国公府亲近的姑娘,之前未敢与你多说话,生怕唐突了你。”曾文灵笑着说道:“如今知晓并非如此,倒是我之前多心了。”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并不接话。 她不急,曾文灵却有些急了。 看看内室的门,知晓过不多久小梁氏和庄明心就要出来了,曾文灵只能直截了当的切入正题,“听闻之前郦家姐妹们去过国公府?不知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重大太太如何?国公爷如何?” 说罢,曾文灵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濛。 她怔忡的望向了远方,似是在回忆甚么,“……当初国公爷班师回朝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过他一眼……”话说到一般,她忽地顿住,复又笑道:“郦妹妹莫要藏私了。当时你去了国公府是个怎样的情形?不若与我说说。” 至此郦南溪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曾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前看似是对郦家感兴趣,其实是想要通过郦家女孩儿的话来套出国公府的境况。 郦家和重家结亲的事情,并未向外人说过。想必是从舅母那里听说的她们姐妹去过国公府的事情。 郦南溪斟酌了下,说道:“重大太太很和善,邀了我们一同用午膳。”旁的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了。 曾文灵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其他信息,有些失望。 她揪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想了很久,俯身过去到郦南溪的耳边,悄声说道:“我给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跟我讲讲你家其他姐妹去国公府的具体情形,如何?” 对方既是急了,那她就更不急了。 郦南溪拿起旁边几案上的茶,静等曾文灵当先开口。 内室里,庄明心则是在苦劝自己的母亲。 “……母亲莫要糊涂,这事万万使不得。”庄明心道:“原先瞧着倒也罢了,如今看西西那相貌,着实太过出众了些。若是嫁到咱们家,往后弟弟日日夜夜的只念着她,不肯好好读书怎么办?再说,西西的身板儿太细弱了些,怕是不好生养。” 相貌出众,小梁氏倒是不介意,反倒喜欢的很。想想往后生个漂亮的孙子出来该多么喜庆。不过不好生养就…… 想当初她连生三个都是女儿。到了第四个孩子才得了庄明誉,如今也只这一个宝贝儿子。他是家里的一根独苗,老爷和她就盼着儿子与儿媳多多的开枝散叶。如果不好生养就有些棘手。 不过,西西没病没灾的,养一养不也就好了? 小梁氏正要开口,庄明心四处瞅瞅看周围没了旁人,就低声与母亲说道:“相公的上峰窦大人曾经见过明誉,很是欣赏他,前些天国子监同僚相聚的时候,窦大人还曾向相公问起过明誉。” 庄明心知道自己母亲是个心眼儿直的,看她还不明白,只能将声音又压低了点,“窦大人家有个姑娘与明誉年纪相仿。” 国子监只有一位窦大人,那便是国子监祭酒。 小梁氏总算是有点明白过来,儿子许是撞上了一个姻缘。且这姻缘比和郦家结亲更好。毕竟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比起郦四老爷来品级要高,还是京官。 可对方的品貌如何还不知晓,这事儿让她如何答应? “晚些再说吧。”小梁氏不愿再谈,抬脚就要出门。 庄明心赶忙拉了母亲一把,道:“女儿会坑自己弟弟?明誉可是被我们疼着长大的。若真是不好的姑娘,我会敢与他说?” 小梁氏思量了半晌,又斟酌了半晌,最终叹道:“容我再想一想。” 庄明心见母亲终于松了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因了这一桩事,小梁氏再见到郦南溪的时候,到底不如先前那般热情了。 郦南溪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舅母先前对她是太过热络,如今倒是刚刚好。是以依旧和小梁氏如以往一般闲聊着。 不过,等到庄氏来到之后 ,庄氏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庄氏昨儿的时候还特意去信问了郦四老爷。之所以会问,也是看重这门姻缘,有心想要撮合撮合。若是老爷也不反对,她就与嫂嫂商议一番了。 哪知道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原本热忱的对方当先变了卦。 好在这些天经了许多事后,庄氏无需记起来郦四老爷的话,自己也很能控制些脾气,不至于为了个没有定下来的事情当众发作。 但小梁氏让她们母女过来,原本就存了相看的意思在。如今对方既然没了这个意愿,庄氏没法在这里继续装出和乐的样子来。因此不过吃了一盏茶而已,庄氏就起身说道:“我想起了家中还有一些事情需得赶回去做,就不多叨扰了。” 小梁氏没料到事情竟是变成了这样,苦留一番。 庄氏却是笑着与她说道:“今日是真的有事。这事儿本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先走一步,过几日我再来拜访兄长和嫂嫂。”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却是撇去了儿女的事情,单单只论姑嫂情意了。 看着庄氏带了女儿们远走的身影,小梁氏忽地有些后悔起来。 庄明心宽慰道:“母亲不必后悔。郦家自打郦大学士故去后已经大不如前。郦家到底不如窦家。” 小梁氏也不傻。夫君为官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她又怎会是个愚钝人? “你是不是为了你夫君的前程所以那么想结这门亲。”小梁氏觉得自己今日还是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该将转变表现的这样明显,落得个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质问庄明心,“我是让你帮忙留意下合适的人家,却也没见你说过旁人家的女儿,只提了窦家这一个。莫不文烨在你面前提了什么?” 庄明心忙道:“母亲可是误会我了。真的觉得那窦姑娘实在不错才向母亲提起的。而且西西实在太娇气了,只能低嫁到个门第稍差的人家,让人家捧着她供着她,方才能够过得舒心。” 小梁氏听闻后,脸色稍霁。不过一想到郦南溪那乖巧惹人疼的模样,她的心里又一阵阵的不舒坦。 今日过后,庄氏是彻底恼了她们,断然不会再肯将西西嫁过来。也不知那女孩儿最后会嫁个什么人家去。 果真是如明心所说,西西会低嫁么? 想到郦南溪就算是说亲,庄氏再去挑选的人家也断然不如她们明誉这般好了,小梁氏的心里到底是好过了点。 不管怎样,反过来想,那位小姑子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就这么走了,往后她们想要再来寻她的明誉,她也断然不会答应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郦南溪没有坐自己的那辆小马车。一来是因为母亲这车大,可以一起坐进去与母亲姐姐聊天。再者,她想着若坐了自己的车,姐姐和母亲有什么事情寻了她要她打开有锁的小柜子,到时候手钏和金丝楠木匣子的事情都解释不清。 倒不如就不坐了,让它空跑着。等闲也不会有人往那边去查看。 庄氏犹在为了郦南溪的事情而愤愤不平。郦南溪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郦南溪拉了拉母亲衣角,看母亲全然没有反应,显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就也没过去继续打扰她,转而与身边的四姑娘说道:“姐姐,听闻卫国公帮助大堂兄去了国子监,有这回事么?” 她们的大堂兄,便是五姑娘的亲哥哥,郦大少爷。 四姑娘猛地坐直了身子,讶然道:“西西,你是打哪儿听说的这事!”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声音比起往常来大了许多。饶是庄氏在出神的想着事情,也将她这话听进了耳中。 庄氏赶忙问郦南溪:“西西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般的事,即便是国公府知晓了,她们也无法得知消息。虽然重大太太是她嫂嫂的亲姐姐,但很多事情重大太太不见得会与嫂嫂说。再者,嫂嫂一直看不惯卫国公,根本是一个字儿都懒得多提他。即使嫂嫂有了国公爷的一些消息,也不会讲与她听。 郦南溪就将刚才和曾文灵的对话说了,“……我看那位曾姑娘好似对国公爷很感兴趣,就没多说什么,免得讲得多了被她看出破绽。听她问我去没去过卫国公府,我便说我未见过国公爷,只见到了重大太太。重大太太是个和善的性子。她又多问了几句,晓得我和五姐姐并非是同一房人后,就把国公爷安排大堂兄去国子监的事情与我说了,还和我讲,莫要与人说这事儿,只和母亲姐姐提一提即可。” 曾文灵与郦南溪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是想着郦南溪的姐姐好似年龄正合适,与那五姑娘相差不多。 郦南溪却不知晓她心里的那弯弯绕。 庄氏刚开始脑中还在想着庄明誉和郦南溪的事情,一时间没有转过弯儿来。待到郦南溪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总算是琢磨过味儿了。 那位曾姑娘的哥哥、庄明心的夫君曾文烨,不正是国子监监丞么? 国子监里的风吹草动,他定然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被那曾姑娘听去了一丁半点儿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庄氏越想越是心惊。原本她还想着左右已经出门了,断然不用即刻就回家里去,倒不如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可是听闻卫国公为了五姑娘居然花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她少不得要对一些事情做些调整和安排。 而且,这事儿需得和老太太说一说。 倘若是五姑娘自己暗中做了手脚,想办法与卫国公联系上,再央了卫国公做这事儿…… 庄氏愈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立刻让车夫调转方向,往回家的路上行去。 郦南溪看到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开始加快。 她知道自己不该欺瞒母亲和姐姐。可是那东西在她的车子上,宛若头上悬着的一把刀剑一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只能尽快处理掉、尽快将它还回去。而且,最好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郦南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且平静,笑着与庄氏道:“母亲打算回到家中去么?那我可不可以先不回去,到街上买些东西?” 庄氏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做什么。” “并不乱跑。”郦南溪赶紧说道:“我想去翡翠楼选个手钏。昨儿耽搁了好些时候,没能选个喜欢的来。今日去走一走,说不得就能择出喜欢的了。” 昨天她们母女三个出去一趟,最后四姑娘选了个玉镯并一个首饰匣子,庄氏选了个妆奁盒,郦南溪什么都没挑中。临走前庄氏曾提过要给郦南溪也买一个首饰盒。可郦南溪说,不是喜欢的买回去了也没用,这便作罢。 如今听了女儿这样说,庄氏就有些动摇了。 “母亲就答应了西西罢。”四姑娘说道:“要不然母亲先回家里去,我陪西西走一趟。” 郦南溪一听着急了。 她本就是为了将手钏尽快还回去所以要去翡翠楼,如果姐姐跟去了,哪里还能成事? “姐姐与母亲一起回去就是。”郦南溪赶忙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有丫鬟婆子跟着,还有车夫在外头候着,哪里就需要担心了?我进到翡翠楼里终归不会出事。” 这话倒是没错。 因为今日本打算的是要在庄府做客一天,且之前郦南溪提早就出了门,所以庄氏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婆子跟在她的身边。而且还有郭妈妈陪着。 这样大的阵仗出门,倒是真的没甚要紧。 庄氏终究是答应下来。 郦南溪这才真正的放了心。 事不宜迟。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在她那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郦南溪再也忍耐不住,刚刚商议好就迫不及待的和母亲姐姐道了别,钻回了自己那辆小马车上。 车子往翡翠楼行去,到了大门一侧就停了下来。 迈步走上翡翠楼台阶的这一刻,郦南溪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了翡翠楼的一个规定。那便是只准太太姑娘们进楼挑选,但凡伺候的人,无论是妈妈丫鬟还是婆子,尽皆要留在楼外。 这样一来,郦南溪最起码不用去绞尽脑汁的想出借口来独自进楼了。 走进堂中环目四顾,还未开口询问,旁边立着的女侍就笑着走上前来,“请问是不是郦七姑娘?” 郦南溪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端详了下才发现这位就是昨日里悄悄告诉她肖远要见她的那位女侍。 郦南溪含笑微微颔首,问道:“不知肖掌柜的如今可在楼里?” “姑娘来的怕是有些不巧。”女侍歉然的与她说道:“肖掌柜的今儿一早就去了坊里查看工匠们的制作进度了,如今不在楼中。最早恐怕也要下午回来。” 郦南溪有些犹豫。 她打算的是亲自将东西交给肖远,由肖远来还给那位卫六爷。可是这一趟出来,即便是得了母亲的答应,但也不能逗留太久时间。如果是拖到下午,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斟酌半晌后,郦南溪只得弃了在这里等肖远的打算,有些失望的说道:“肖掌柜既然不在,那我下次再来寻他罢。”说着便举步前行,准备出门离去。 并非是她信不过旁人,不愿让旁人转交。而是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她曾经得过这么一个手钏,所以不想让女侍帮忙将东西拿给肖远。 卫六爷和肖远不是多嘴的性子。但保不准其他人怎么样。 谁知她刚走了不到了两步就被那名女侍叫住了。 “姑娘既是来了,何不喝一杯茶再走?”女侍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昨日里姑娘受了惊吓,也忘了给您斟一杯茶了。实在是我的失误。” 认真说来,她这话着实是漏洞百出。 其一,当时大房和四房起冲突的时候,郦南溪并不在场,所以“受惊吓”一说着实没道理。 其二,即便是那时候受了惊吓需要喝杯茶,但这女侍当时并不在场,她是后来郦南溪她们要走的时候才出现的。即便当时要给她们母女三人上茶,也绝不会是她。 郦南溪立住不动,静静的看着女侍,半晌没有言语。 女侍这便笑了。 “姑娘是不是信不过我?”她再次对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不必担忧。我断然不会害您就是。” 郦南溪沉吟片刻后,还是婉拒了,“多谢好意。母亲和姐姐还在家中等我,下一次再说罢。” 语毕,郦南溪毅然决然的举步而去。 这一回刚刚迈开步子,脚还没有落地,耳边就响起极其轻微的一声破空声。与此同时她头上一晃,右侧发环上戴着的那朵珠花掉了一颗珠子。 珠子落到地面发出轻响,在地上跳了两跳后,朝着旁边的桌椅滚去。 郦南溪怔怔的看了那珠子片刻,猛地回头往上去看。便见二楼那屋的竹帘刚刚被人闭合上,犹在轻微的左右晃动。 她双拳紧握,努力稳了稳心神,问那女侍:“你们肖掌柜有客人在?” 女侍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对不住。我只是依了掌柜的吩咐行事,至于掌柜请了谁、没有请谁,我是无权知道的。” 郦南溪淡淡点了下头,又朝那屋子上的竹帘看了半晌。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后,她终是迈开步子,朝了楼梯的方向行去。 这是她第三次往上走这楼梯了。可这一回,感觉走的最为艰难,最为忐忑。 比起第一次躲避五姑娘来,还更为紧张些。 行至一半的时候,郦南溪抬头望了望,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反悔回去。可是摸到怀里藏着的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后,她又改了主意。 ……罢了。都走到这儿了,无论遇到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想法子把盒子还回去就是了。 这样想着,许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的脚步反倒是轻快起来。没多久就走到了屋子门口。 抬手轻叩屋门,刚敲了一下,屋门就朝里微微打开了点。 郦南溪这才晓得,屋门压根就没闭合,就像是……就像是早就被打开了,只在等着某个人一般。 她有些迟疑的放轻了步子放缓了步子,一点点的推门入屋。最终在看到窗前立着的高大身影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半点也前进不得了。 郦南溪几欲想逃。 半晌之后,她终究是扯了扯唇角,十分艰难的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好巧。” “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重廷川十分随意的轻哼了一声,定定的凝视着女孩儿。 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白,他反倒是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我本就是在等你。” 自打将镯子送到她的手中开始,他就在等她还回来的这一刻。 25..9.9最|新章节 郦南溪顾不得什么礼法,当即将盒子合上跳下车子四顾望去。可是周围行人匆匆,哪里有卫六爷的人在?又或者是有卫六爷的人在,只她不识得罢了。 车夫看她下车查探,还当是有甚不妥之处,忙上前询问。 郦南溪便道:“车上太闷,略走走。”绕了车子两周未曾发现端倪,她只能回了车上。 刚一上去,车壁就响起了叩击声。 郦南溪唬了一跳跪坐在车上,赶忙回过头去。帘子掀开来,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油纸袋。 “怎么样?吓到了么?”油纸袋消失,庄明誉含笑的面孔出现,“店家说豆腐脑不好带,让我买了小笼包。惊喜么?” 郦南溪默默的接过了油纸袋,稍微滞了会儿,方才道:“多谢表哥。” 庄明誉觉得她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西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郦南溪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只能勉力笑道:“没有。不过刚才下车走了一圈好似吹得有些不舒服了。” 庄明誉就让她赶紧吃几个热的小笼包暖暖身子,他则赶紧回到马上,催促车夫赶紧走。 听到他驱马前行的马蹄声了,郦南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挪动了下.身子,露出膝盖下的小方盒子。正是之前刚刚“收”到的金丝楠木的那一个。 之前她刚到车里就响起了叩击声。她看那小方盒就在眼前应当来不及收起来了,下意识的就跪在了上面将其遮掩住。结果,膝盖被它硌的生疼又不敢动弹。偏庄明誉还很关心她,好心的和她说了半晌。她只能强忍着疼来与他说话。 将盒子捏在手中,郦南溪用空着的手揉了揉膝盖,环顾车内,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车子一角放置的小柜子上。 小柜子不过一尺高,分为两层。平日里郦南溪出行的时候想要带些吃的,就会将食物搁在里面。因着是吃的,所以尤其要注意一些,生怕被人在里面放了什么活着是被猫儿狗儿惦记上,因此上面加了锁。而钥匙就在她自己的手中。 将小盒子放在里面锁好后,她终于大大松了口气,掂量着什么时候寻个时机独自去一趟翡翠楼,即便碰不到卫六爷,能够将东西还给肖远也好。 边揉着膝盖边想着事情,好似过了没多久,车子就已经停了下来。 郦南溪刚要下车子,看到旁边放置着的油纸包,暗道一声坏了,刚才忘了它。正想赶紧弥补一下抓紧时间吃上一两个,庄明誉已经帮她掀开了车帘。而后一把抓住鼓鼓的油纸包看了眼。 “西西你没吃?”庄明誉问道。 郦南溪顿了顿,说道:“我想着待到下了车大家一起吃比较好。” “这样?”庄明誉怀疑的看了看她,见她面容平静好似不在作伪,点头笑道:“那好。等下一起吃。”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来叮嘱道:“记住了啊。你可不许赖着。” 他那万分怀疑的目光让郦南溪哭笑不得。可这事儿是她忘了那些吃食有错在先,就用力的点了点头。 庄家并不在京中,这里是庄侍郎自己置办的一处宅子。地方不算太敞阔,不过三进罢了,不若郦府那样大。不过只他们一家住着倒是足够了。 庄明誉之前离家时就向父亲做了保证,回来后一定会好生都会儿书。入了门后,庄明誉只能往前院去。 郦南溪就和他道了别,上了轿子一路去垂花门。 早有庄府的婆子和丫鬟等在二门里,一看到郦南溪就热情的引了她往里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姑娘可算是来了。太太等了好些时候了。” 郦南溪知晓原本定下的时间要比现在晚上两个时辰左右。舅母既是在等着,想必是刚才庄明誉遣了人来提早知会一声。 讲到这个,郦南溪颇有些歉然,说道:“原该晚一些再来叨扰,结果来的早了些,倒是让舅母这就忙起来了。” 旁边那戴了银簪子鬓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妇人说道:“表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太太早就盼着姑娘能早些来,只怕扰了您歇息,不敢说早了,这才推后了些。知道您要来,太太可是高兴坏了。” 这妇人原先一起在山明寺小住的时候郦南溪见过,晓得是舅母身边管事妈妈张妈妈。平素小梁氏有甚要紧的事情都是张妈妈去处理。 郦南溪对她也十分客气,和张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后便道:“劳烦妈妈带路了。” 张妈妈看着郦南溪的时候笑意愈发深了些。 走了一段路后,张妈妈状似无意的与郦南溪说道:“刚才三姑奶奶和亲家的姑娘过来的时候,还说太太让人做的杏仁酥好吃,要多吃一些。不知表姑娘可喜欢吃杏仁酥?” 她这话来的突兀且莫名其妙。但郦南溪稍稍一想后明白过来,张妈妈看似是在说杏仁酥,其实是在告诉她庄家的三姑奶奶带着她夫家妹妹已经到了。 郦南溪对于庄家以前的这位三姑娘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个笑容温和的大姐姐,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朝她柔柔的笑着,然后与她说道:“西西可是觉得无聊了?不若姐姐让明誉来陪你玩好不好?” 再后来,三姑娘说了亲,定下了婚期,就不太出门了。没多久郦南溪她们去了江南,再没见过。虽不知张妈妈说起三姑奶奶是因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心里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郦南溪笑着与张妈妈道:“多谢妈妈好意。等下我看看。” 张妈妈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与她介绍起了府里的假山水榭。 庄侍郎一大早就离了家去上早朝,此刻不在家中。 小梁氏原本正和三女儿庄明心一起在堂屋里吃瓜子。听闻郦南溪进了府,她当即就撂了手里剩余的吃食让人拿了温水帕子来净手。 庄明心看她要起身,赶忙拦住了,“娘这是要往哪里去?莫不是要去接西西?旁的不说,她一个晚辈,再怎样也该来见您才是,怎能让您去迎她?” 小梁氏自打山明寺里和郦南溪一起待了一天后就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听闻女儿这样说,小梁氏并不在意,反倒说了庄明心几句:“你过来的时候我也不去迎你了?怎的这个时候倒是计较起来。” 庄明心看了眼旁边的曾文灵,握了握母亲的手,“此一时彼一时。目的不同,自然做法也不同。” 小梁氏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女儿说的是相看一事。 昨日她从山明寺回来后,先是去了趟卫国公府和姐姐说了几句话,送了个平安符。后来就去了曾府也送了亲家母个护身符。又顺道见了见女儿。 当时她不过顺口提了句有些中意西西,请了西西她们母女今日来做客。哪知道今日女儿就回了家。 小梁氏觉得庄明心说的太过了些。自家孩子,哪就那么多条条框框了?不过转眼看到了一旁座位上的少女后,小梁氏到底给女儿了几分面子,未再坚持往垂花门去。 庄明心这才放心了些许,转而与那少女说道:“文灵可曾渴了?我让人给你泡些玫瑰花茶来如何?”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姣好,身材适中,正是庄明心的夫君国子监监丞曾文烨的妹妹曾文灵。 早晨听说庄明心要回娘家,且庄侍郎妹妹家的孩子也会去庄府时,曾文灵就强烈要求着一起跟了来。 小梁氏原本看到她来了对她十分热络。可曾文灵一直淡淡的。无论小梁氏问她什么,都答一句“随便”。即便小梁氏那么爽朗的性子,渐渐的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最后也就随她喜欢,由着她自己在那边发呆。 曾文灵原本是百无聊赖的四顾看着,听了庄明心的话后,她摇了摇头,又抱怨道:“郦家姑娘怎的过来的这样慢?先前不是说快要到了么。” 庄明心好脾气的道:“不若我带你四处走走?” “不了。我还是再稍等片刻吧。”曾文灵这样说着,就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看着。 小梁氏之前一直不明白曾文灵为什么会非要跟了庄明心来。此刻见了她这副做派倒是有些明了,奇道:“文灵想要见郦家姑娘?” 曾文灵“嗯”了一声,语气含糊的道:“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她们。” 小梁氏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实在想不出郦家姐妹有什么可以为曾文灵解惑的。转念一想,曾文灵许是要问江南相关的事情,便道:“这会儿过来的只有西西,你郦七妹妹。等会儿你四婶婶也会来,你有何问题可以问问她。” 曾文灵目光闪了闪,回头对小梁氏笑说道:“不用了。我和郦家姐妹说说话就可以了。” 小梁氏是个热心肠,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庄明心朝她摇了摇头,便只能作罢。 就在此时,曾文灵“咦”了一声,扬声唤了句:“七姑娘?”说着就走出了屋子向院门行去。 郦南溪跟了张妈妈走进院子后,本以为会头先见到舅母或者是那位三表姐。谁料见了她后第一个急急的向她走来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少女。 郦南溪想到之前张妈妈提点她的那句话,就问道:“这位可是曾姐姐?” 曾文灵应了一声后,上下打量着郦南溪。 她的这种打量与旁人的并不一样。旁人因着礼貌的关系,稍微扫两眼就也作罢。她却是从头顶的发丝儿看到了脚底下的青石板地。目光一点点一寸寸的挪过去,半分也不肯松懈,半点也不肯放过。 这般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而且带有显而易见的对峙和审视。 郦南溪心里头微微有些不悦,连句话也懒得和曾文灵多说了,朝着曾文灵稍稍一颔首后往堂屋行去。 小梁氏之前没有出去迎,这个时候都到了一个院子了便无需再顾忌,直接走出了屋子。两人恰好在门口遇到,小梁氏就热情的邀了郦南溪一同进屋。 曾文灵随后跟了进去坐在一旁,时不时的看一眼郦南溪,若有所思。 这时有丫鬟送了个油纸包过来,言明是公子要送给郦姑娘的。郦南溪就将东西接了去。 ——油纸包裹的很好,里面的包子尚还有温度。捏起来也松软依旧。不过,里面的分量是一半。显然是遵循了先前说好的“分吃”一事,他留了一半,其余的依旧给她。 郦南溪没料到庄明誉居然这样一板一眼的照做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小梁氏问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倒也没甚可隐瞒的,就将事情与小梁氏说了,末了还不忘与舅母玩笑道:“我说让表哥给我一半,他就真的只给了一半,一个都没多一个也不少,忒的小气。” 原先在山明寺的时候,她和舅母颇为熟稔,说话就很随意自在。如今自是也如此。 小梁氏看郦南溪话语间透着亲近,心下欢喜,侧首与庄明心道:“你看看,明誉就喜欢和西西这样闹。” 庄明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表妹可是误会明誉了。他这并不是在与你玩笑,而是之前说定了,故而照着说定的来做而已。” 小梁氏听着她语气不太对劲,就欲多讲几句。 庄明心拉了拉小梁氏的衣袖,示意母亲到屋里说话。 小梁氏看了眼郦南溪,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了女儿而去。 她们进到内室后,曾文灵走到了郦南溪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因了之前初初相见的那般境况,郦南溪对这位曾姑娘并无甚好感,看她过来了也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说甚么,甚至于连个招呼的话语也没有。 谁知曾文灵却不气不恼,反倒是比刚才初见时候要和善亲近了些,神色中也没了芥蒂或者警惕。 她笑眯眯的挽了郦南溪的手臂,笑问道:“郦七姑娘与庄公子的关系好似很好。”说罢,她又重新打量了郦南溪一回。 之前只听庄太太和嫂嫂说郦七姑娘出落的愈发标致了,京城里怕是没有能比得上这姑娘的相貌的,她还只当是客气一下。如今看到这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后,曾文灵也不得不承认,那话倒是真没夸张。只不过这姑娘的年龄好似比她们要小一些? 小一些也好。毕竟国公爷的年纪大了,定然看不上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之前她只留意到了相貌,竟是忘了年龄这一茬。 郦南溪听出了曾文灵的热情,疑惑的侧首看了她一眼,十分客套的说道:“他是我表哥。自然很好。” “我还以为你是和卫国公府亲近的姑娘,之前未敢与你多说话,生怕唐突了你。”曾文灵笑着说道:“如今知晓并非如此,倒是我之前多心了。”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并不接话。 她不急,曾文灵却有些急了。 看看内室的门,知晓过不多久小梁氏和庄明心就要出来了,曾文灵只能直截了当的切入正题,“听闻之前郦家姐妹们去过国公府?不知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重大太太如何?国公爷如何?” 说罢,曾文灵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濛。 她怔忡的望向了远方,似是在回忆甚么,“……当初国公爷班师回朝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过他一眼……”话说到一般,她忽地顿住,复又笑道:“郦妹妹莫要藏私了。当时你去了国公府是个怎样的情形?不若与我说说。” 至此郦南溪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曾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前看似是对郦家感兴趣,其实是想要通过郦家女孩儿的话来套出国公府的境况。 郦家和重家结亲的事情,并未向外人说过。想必是从舅母那里听说的她们姐妹去过国公府的事情。 郦南溪斟酌了下,说道:“重大太太很和善,邀了我们一同用午膳。”旁的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了。 曾文灵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其他信息,有些失望。 她揪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想了很久,俯身过去到郦南溪的耳边,悄声说道:“我给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跟我讲讲你家其他姐妹去国公府的具体情形,如何?” 对方既是急了,那她就更不急了。 郦南溪拿起旁边几案上的茶,静等曾文灵当先开口。 内室里,庄明心则是在苦劝自己的母亲。 “……母亲莫要糊涂,这事万万使不得。”庄明心道:“原先瞧着倒也罢了,如今看西西那相貌,着实太过出众了些。若是嫁到咱们家,往后弟弟日日夜夜的只念着她,不肯好好读书怎么办?再说,西西的身板儿太细弱了些,怕是不好生养。” 相貌出众,小梁氏倒是不介意,反倒喜欢的很。想想往后生个漂亮的孙子出来该多么喜庆。不过不好生养就…… 想当初她连生三个都是女儿。到了第四个孩子才得了庄明誉,如今也只这一个宝贝儿子。他是家里的一根独苗,老爷和她就盼着儿子与儿媳多多的开枝散叶。如果不好生养就有些棘手。 不过,西西没病没灾的,养一养不也就好了? 小梁氏正要开口,庄明心四处瞅瞅看周围没了旁人,就低声与母亲说道:“相公的上峰窦大人曾经见过明誉,很是欣赏他,前些天国子监同僚相聚的时候,窦大人还曾向相公问起过明誉。” 庄明心知道自己母亲是个心眼儿直的,看她还不明白,只能将声音又压低了点,“窦大人家有个姑娘与明誉年纪相仿。” 国子监只有一位窦大人,那便是国子监祭酒。 小梁氏总算是有点明白过来,儿子许是撞上了一个姻缘。且这姻缘比和郦家结亲更好。毕竟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比起郦四老爷来品级要高,还是京官。 可对方的品貌如何还不知晓,这事儿让她如何答应? “晚些再说吧。”小梁氏不愿再谈,抬脚就要出门。 庄明心赶忙拉了母亲一把,道:“女儿会坑自己弟弟?明誉可是被我们疼着长大的。若真是不好的姑娘,我会敢与他说?” 小梁氏思量了半晌,又斟酌了半晌,最终叹道:“容我再想一想。” 庄明心见母亲终于松了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因了这一桩事,小梁氏再见到郦南溪的时候,到底不如先前那般热情了。 郦南溪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舅母先前对她是太过热络,如今倒是刚刚好。是以依旧和小梁氏如以往一般闲聊着。 不过,等到庄氏来到之后 ,庄氏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庄氏昨儿的时候还特意去信问了郦四老爷。之所以会问,也是看重这门姻缘,有心想要撮合撮合。若是老爷也不反对,她就与嫂嫂商议一番了。 哪知道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原本热忱的对方当先变了卦。 好在这些天经了许多事后,庄氏无需记起来郦四老爷的话,自己也很能控制些脾气,不至于为了个没有定下来的事情当众发作。 但小梁氏让她们母女过来,原本就存了相看的意思在。如今对方既然没了这个意愿,庄氏没法在这里继续装出和乐的样子来。因此不过吃了一盏茶而已,庄氏就起身说道:“我想起了家中还有一些事情需得赶回去做,就不多叨扰了。” 小梁氏没料到事情竟是变成了这样,苦留一番。 庄氏却是笑着与她说道:“今日是真的有事。这事儿本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先走一步,过几日我再来拜访兄长和嫂嫂。”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却是撇去了儿女的事情,单单只论姑嫂情意了。 看着庄氏带了女儿们远走的身影,小梁氏忽地有些后悔起来。 庄明心宽慰道:“母亲不必后悔。郦家自打郦大学士故去后已经大不如前。郦家到底不如窦家。” 小梁氏也不傻。夫君为官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她又怎会是个愚钝人? “你是不是为了你夫君的前程所以那么想结这门亲。”小梁氏觉得自己今日还是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该将转变表现的这样明显,落得个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质问庄明心,“我是让你帮忙留意下合适的人家,却也没见你说过旁人家的女儿,只提了窦家这一个。莫不文烨在你面前提了什么?” 庄明心忙道:“母亲可是误会我了。真的觉得那窦姑娘实在不错才向母亲提起的。而且西西实在太娇气了,只能低嫁到个门第稍差的人家,让人家捧着她供着她,方才能够过得舒心。” 小梁氏听闻后,脸色稍霁。不过一想到郦南溪那乖巧惹人疼的模样,她的心里又一阵阵的不舒坦。 今日过后,庄氏是彻底恼了她们,断然不会再肯将西西嫁过来。也不知那女孩儿最后会嫁个什么人家去。 果真是如明心所说,西西会低嫁么? 想到郦南溪就算是说亲,庄氏再去挑选的人家也断然不如她们明誉这般好了,小梁氏的心里到底是好过了点。 不管怎样,反过来想,那位小姑子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就这么走了,往后她们想要再来寻她的明誉,她也断然不会答应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郦南溪没有坐自己的那辆小马车。一来是因为母亲这车大,可以一起坐进去与母亲姐姐聊天。再者,她想着若坐了自己的车,姐姐和母亲有什么事情寻了她要她打开有锁的小柜子,到时候手钏和金丝楠木匣子的事情都解释不清。 倒不如就不坐了,让它空跑着。等闲也不会有人往那边去查看。 庄氏犹在为了郦南溪的事情而愤愤不平。郦南溪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郦南溪拉了拉母亲衣角,看母亲全然没有反应,显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就也没过去继续打扰她,转而与身边的四姑娘说道:“姐姐,听闻卫国公帮助大堂兄去了国子监,有这回事么?” 她们的大堂兄,便是五姑娘的亲哥哥,郦大少爷。 四姑娘猛地坐直了身子,讶然道:“西西,你是打哪儿听说的这事!”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声音比起往常来大了许多。饶是庄氏在出神的想着事情,也将她这话听进了耳中。 庄氏赶忙问郦南溪:“西西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般的事,即便是国公府知晓了,她们也无法得知消息。虽然重大太太是她嫂嫂的亲姐姐,但很多事情重大太太不见得会与嫂嫂说。再者,嫂嫂一直看不惯卫国公,根本是一个字儿都懒得多提他。即使嫂嫂有了国公爷的一些消息,也不会讲与她听。 郦南溪就将刚才和曾文灵的对话说了,“……我看那位曾姑娘好似对国公爷很感兴趣,就没多说什么,免得讲得多了被她看出破绽。听她问我去没去过卫国公府,我便说我未见过国公爷,只见到了重大太太。重大太太是个和善的性子。她又多问了几句,晓得我和五姐姐并非是同一房人后,就把国公爷安排大堂兄去国子监的事情与我说了,还和我讲,莫要与人说这事儿,只和母亲姐姐提一提即可。” 曾文灵与郦南溪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是想着郦南溪的姐姐好似年龄正合适,与那五姑娘相差不多。 郦南溪却不知晓她心里的那弯弯绕。 庄氏刚开始脑中还在想着庄明誉和郦南溪的事情,一时间没有转过弯儿来。待到郦南溪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总算是琢磨过味儿了。 那位曾姑娘的哥哥、庄明心的夫君曾文烨,不正是国子监监丞么? 国子监里的风吹草动,他定然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被那曾姑娘听去了一丁半点儿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庄氏越想越是心惊。原本她还想着左右已经出门了,断然不用即刻就回家里去,倒不如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可是听闻卫国公为了五姑娘居然花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她少不得要对一些事情做些调整和安排。 而且,这事儿需得和老太太说一说。 倘若是五姑娘自己暗中做了手脚,想办法与卫国公联系上,再央了卫国公做这事儿…… 庄氏愈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立刻让车夫调转方向,往回家的路上行去。 郦南溪看到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开始加快。 她知道自己不该欺瞒母亲和姐姐。可是那东西在她的车子上,宛若头上悬着的一把刀剑一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只能尽快处理掉、尽快将它还回去。而且,最好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郦南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且平静,笑着与庄氏道:“母亲打算回到家中去么?那我可不可以先不回去,到街上买些东西?” 庄氏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做什么。” “并不乱跑。”郦南溪赶紧说道:“我想去翡翠楼选个手钏。昨儿耽搁了好些时候,没能选个喜欢的来。今日去走一走,说不得就能择出喜欢的了。” 昨天她们母女三个出去一趟,最后四姑娘选了个玉镯并一个首饰匣子,庄氏选了个妆奁盒,郦南溪什么都没挑中。临走前庄氏曾提过要给郦南溪也买一个首饰盒。可郦南溪说,不是喜欢的买回去了也没用,这便作罢。 如今听了女儿这样说,庄氏就有些动摇了。 “母亲就答应了西西罢。”四姑娘说道:“要不然母亲先回家里去,我陪西西走一趟。” 郦南溪一听着急了。 她本就是为了将手钏尽快还回去所以要去翡翠楼,如果姐姐跟去了,哪里还能成事? “姐姐与母亲一起回去就是。”郦南溪赶忙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有丫鬟婆子跟着,还有车夫在外头候着,哪里就需要担心了?我进到翡翠楼里终归不会出事。” 这话倒是没错。 因为今日本打算的是要在庄府做客一天,且之前郦南溪提早就出了门,所以庄氏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婆子跟在她的身边。而且还有郭妈妈陪着。 这样大的阵仗出门,倒是真的没甚要紧。 庄氏终究是答应下来。 郦南溪这才真正的放了心。 事不宜迟。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在她那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郦南溪再也忍耐不住,刚刚商议好就迫不及待的和母亲姐姐道了别,钻回了自己那辆小马车上。 车子往翡翠楼行去,到了大门一侧就停了下来。 迈步走上翡翠楼台阶的这一刻,郦南溪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了翡翠楼的一个规定。那便是只准太太姑娘们进楼挑选,但凡伺候的人,无论是妈妈丫鬟还是婆子,尽皆要留在楼外。 这样一来,郦南溪最起码不用去绞尽脑汁的想出借口来独自进楼了。 走进堂中环目四顾,还未开口询问,旁边立着的女侍就笑着走上前来,“请问是不是郦七姑娘?” 郦南溪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端详了下才发现这位就是昨日里悄悄告诉她肖远要见她的那位女侍。 郦南溪含笑微微颔首,问道:“不知肖掌柜的如今可在楼里?” “姑娘来的怕是有些不巧。”女侍歉然的与她说道:“肖掌柜的今儿一早就去了坊里查看工匠们的制作进度了,如今不在楼中。最早恐怕也要下午回来。” 郦南溪有些犹豫。 她打算的是亲自将东西交给肖远,由肖远来还给那位卫六爷。可是这一趟出来,即便是得了母亲的答应,但也不能逗留太久时间。如果是拖到下午,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斟酌半晌后,郦南溪只得弃了在这里等肖远的打算,有些失望的说道:“肖掌柜既然不在,那我下次再来寻他罢。”说着便举步前行,准备出门离去。 并非是她信不过旁人,不愿让旁人转交。而是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她曾经得过这么一个手钏,所以不想让女侍帮忙将东西拿给肖远。 卫六爷和肖远不是多嘴的性子。但保不准其他人怎么样。 谁知她刚走了不到了两步就被那名女侍叫住了。 “姑娘既是来了,何不喝一杯茶再走?”女侍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昨日里姑娘受了惊吓,也忘了给您斟一杯茶了。实在是我的失误。” 认真说来,她这话着实是漏洞百出。 其一,当时大房和四房起冲突的时候,郦南溪并不在场,所以“受惊吓”一说着实没道理。 其二,即便是那时候受了惊吓需要喝杯茶,但这女侍当时并不在场,她是后来郦南溪她们要走的时候才出现的。即便当时要给她们母女三人上茶,也绝不会是她。 郦南溪立住不动,静静的看着女侍,半晌没有言语。 女侍这便笑了。 “姑娘是不是信不过我?”她再次对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不必担忧。我断然不会害您就是。” 郦南溪沉吟片刻后,还是婉拒了,“多谢好意。母亲和姐姐还在家中等我,下一次再说罢。” 语毕,郦南溪毅然决然的举步而去。 这一回刚刚迈开步子,脚还没有落地,耳边就响起极其轻微的一声破空声。与此同时她头上一晃,右侧发环上戴着的那朵珠花掉了一颗珠子。 珠子落到地面发出轻响,在地上跳了两跳后,朝着旁边的桌椅滚去。 郦南溪怔怔的看了那珠子片刻,猛地回头往上去看。便见二楼那屋的竹帘刚刚被人闭合上,犹在轻微的左右晃动。 她双拳紧握,努力稳了稳心神,问那女侍:“你们肖掌柜有客人在?” 女侍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对不住。我只是依了掌柜的吩咐行事,至于掌柜请了谁、没有请谁,我是无权知道的。” 郦南溪淡淡点了下头,又朝那屋子上的竹帘看了半晌。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后,她终是迈开步子,朝了楼梯的方向行去。 这是她第三次往上走这楼梯了。可这一回,感觉走的最为艰难,最为忐忑。 比起第一次躲避五姑娘来,还更为紧张些。 行至一半的时候,郦南溪抬头望了望,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反悔回去。可是摸到怀里藏着的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后,她又改了主意。 ……罢了。都走到这儿了,无论遇到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想法子把盒子还回去就是了。 这样想着,许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的脚步反倒是轻快起来。没多久就走到了屋子门口。 抬手轻叩屋门,刚敲了一下,屋门就朝里微微打开了点。 郦南溪这才晓得,屋门压根就没闭合,就像是……就像是早就被打开了,只在等着某个人一般。 她有些迟疑的放轻了步子放缓了步子,一点点的推门入屋。最终在看到窗前立着的高大身影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半点也前进不得了。 郦南溪几欲想逃。 半晌之后,她终究是扯了扯唇角,十分艰难的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好巧。” “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重廷川十分随意的轻哼了一声,定定的凝视着女孩儿。 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白,他反倒是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我本就是在等你。” 自打将镯子送到她的手中开始,他就在等她还回来的这一刻。 26..9.9最|新章节 郦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质问给惊住了。 她看了看眼前男子黑沉如墨的脸色,顺着他一瞬都不移转的视线望了过去,这才明白过来他所说“送的东西”指的到底是什么。 郦南溪忍俊不禁,笑问道:“你觉得这是他送我的?”下意识就要将手中之物递到他眼前去,却在最后一刻突然醒悟过来。 这是姐姐衣裙的一角,怎能被外男随意看了去? 她忙将刚刚伸到一半的手给缩了回来,又背到了身后。 重廷川的目光在她手臂上打个了转落到了她眉目间。看清她眼中的慌乱后,他的脸色愈发沉郁,“那人究竟是谁?送了你什么东西!” 因为她在手中攥着,所以他刚才没有看清是何物。不过看那锦缎和绣花,好似……是方帕子? 小丫头竟然接了别人的帕子? 郦南溪自然不能告诉他,想了想后直言道:“对不住。不方便告诉你。” 重廷川剑眉紧拧,薄唇紧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单手执着马鞭轻敲掌心,目光移转,看到了郦南溪身后的两个丫鬟。 重廷川顿时悟了。敢情小丫头还在顾虑着分寸,不肯在旁人面前和他多言? 思及此,他目光冷厉的望向郦南溪身后的金盏和秋英,寒声道:“我与她有要事相谈。你们二人暂且回避片刻。” 金盏和秋英伺候了郦南溪那么久,眼看着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莫名其妙出现,早就提防起来。只是看姑娘和他好似认识,这才没有即刻上前阻止。 此刻的重廷川满身都是煞气。被他满含敌意的目光惊到,金盏和秋英吓得腿肚子都在发颤了,却依然坚定的站着不肯离去,“我们自然要守着姑娘。” “我只说一次。”重廷川低喝道:“离开,三丈。” 她们俩紧张的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忍不住横了重廷川一眼,微愠道:“她们跟了我好些年,最是信得过。六爷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人来说?” 重廷川看她恼了,不由得将语气放轻了些,好生与她道:“若我说是和郦四老爷有关之事,你以为如何?” 听闻和自家父亲有关系,郦南溪自然不敢大意。 两个丫鬟也是懂事的,听了那话再看郦南溪也点了头,就自动退到三丈以外立着。不过,目光一直盯着郦南溪这边,生怕那凶恶男人做出对姑娘不利之事。 郦南溪见丫鬟们已经远离,赶忙说道:“不知六爷所说是我父——” “给我。”重廷川并未答她的问话,反而是将大手在她身前一伸,语气生硬的说道:“把那帕子给我。你既是不能随意收人物品,倒不如我帮你拿去丢掉。” “帕子?”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帕子?” 重廷川目光移转,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郦南溪动了动手臂,牵动了背在身后的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联系到他口中所言之物,郦南溪恍然惊觉他是弄岔了,不由笑道:“那不是帕子。甚至不是我的东西。只不过被那人给硬生生留下,我气不过,这才问他要了回来。” 重廷川现在胸口一直闷着一口郁气无法纾解,憋得他心里发闷。 此刻听了郦南溪的简单两三句,那胸口中瘀滞的气息忽地平顺了,闷郁之感也瞬间消逝。 “不是你的。”他微微颔首,紧绷的唇角渐渐放松,微微勾起了个愉悦的弧度,“你是在问他要回失物。” 郦南溪想了想,这样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重廷川眉目舒展开,语气清淡的说道:“竟是个误会。” 这次终究是他弄错了误会了小丫头。他生怕她再多想恼了他,不待小丫头心思回转,赶忙与她说道:“我听人说再过不久怕是江南那边会引起重视。这次绩效考核,郦四老爷不管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沉吟片刻后,她恍然惊觉这话中包含了什么样的意义,不由得低声问道:“引起重视,怎样的引起重视?”顿了顿,又道:“是多大的重视?” 重廷川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轻声缓缓吐出二字:“极大。” 极大的重视…… 这天底下最大的重视,能是怎么样的?! 郦南溪忍不住朝皇宫的方向望了眼,又赶忙收回了视线。 她想了想,抬眸望向他,认真道了声“多谢”,又微微弯了身子向他行礼。 重廷川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对他如此客气,见状后即刻伸手,将她稳稳的拖住,让她分毫也没能弯下去,阻了她这个礼。 郦南溪忙道:“六爷,我——” “你与我无需如此客气。”重廷川眸色深深的凝视着她,“这事儿本也是无意间得知。” 即便是无意间得知,肯将这样重要事情告诉不相干之人的,能有几个? 郦南溪深知这个消息的重要性。 虽说父亲为官清廉刚正,但人在官场中,牵连千丝万缕。若被打个措手不及,保不准到时会怎样。 如今既是提前知晓了,定然能保全自己无恙。 郦南溪看卫六爷行事作风,权财定然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可她当真没甚可感谢他,只能用心说道:“多谢六爷。改日六爷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若是能够相助,必然全力以赴。” 她本觉得自己这句话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笑言罢了,当真是无足轻重。哪知道对方听了她的话后,反倒是扬起了一丝笑意。 “哦?”重廷川执了马鞭轻敲掌心,眉目疏朗,“若我有事需要你帮忙,只要在你能力范围内,你便肯答允我?” 郦南溪认真说道:“一言九鼎。既然说了,断然不会反悔。” 重廷川直直的望向她,低语道:“改日时机到了后,莫要忘了你这话。” “嗯。一定。” 重廷川的心情骤然愉悦起来。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旁边门吱嘎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两声连串的疾呼。 “西西,你怎么样了?” “西西,你还好么?” 郦南溪没料到母亲和姐姐会一起来到这里。错愕之下,她赶忙说道:“娘,姐,我无事。” 庄氏和四姑娘这才稍稍放了心。 两人朝着郦南溪望了过去,却意外的发现她的身边站了个男人。 那人极高,目光锐利,仿若出鞘的利剑,带着毋庸置疑的雷霆气势与尖锐锋芒,让人不寒而栗。 四姑娘心下骇然,连连后退。 庄氏亦是心中大惊,虽不至于像四姑娘这样惊慌失措,但也是难掩心中惊惧,定定的站在了那里,没能往前行进半步。 重廷川暗叹口气,知晓自己今日怕是不能和小丫头再多待了,就侧首与她说道:“我需得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郦南溪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如今母亲和姐姐就在不远处,她和他终究不好多说什么,就道:“六爷也要保重身体。” 重廷川听过无数次旁人对他说类似的话。唯有这一次,最合他的心意。 低笑着“嗯”了一声,重廷川视线微移,在女孩儿的手臂上溜了一圈,说道:“你戴着很好看。改日我好好看看。” 这话他说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得到。 郦南溪发现他望着的方向是她背着的双手处,想必指的就是那对手钏。她这才想起来还有旧事没和他细算,气恼之下,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重廷川低低笑了声,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朝着偏门旁的庄氏微微颔首,这便转身大跨着步子离去。 待到他走远,庄氏方才回了神。拉了把后面离了几步远的大女儿,两人朝前行去。 见金盏和秋英小跑着往这边来,庄氏气道:“你们怎么不守着姑娘!” 两人赶忙行礼赔罪。 郦南溪忙握了握母亲的手,说道:“是六爷让她们过去的,说是有话要与我讲。”这便凑到母亲耳边,轻声说了男子方才告诉她的那番话。 庄氏自是明白这些话的关键性,不由愕然,喃喃道:“难怪他要将丫鬟们遣走。”又抬手指了金盏她们过来,让两人去偏门边上守着,她则叫了女儿们一起回到了偏门之内。 四顾没了旁人,庄氏方才问道:“那事儿可信度多少?”语毕,就将刚才郦南溪告诉她的话也告诉了大女儿,并叮嘱四姑娘不许对旁人说半个字。 “应当极高。”郦南溪轻声道。 四姑娘见母亲好似并不太相信,就道:“那位大人是当日山明寺中将沈家小少爷困住之人。” 她这样一说,庄氏想了起来。 当日在山明寺的时候,那沈玮胡闹将守院子的大师咬伤、被一位住在幽静院中的大人惩治的事情。当时郦南溪说里面住着的人是个武将,听闻她是郦家女儿,让她帮忙看画。 思及刚才所见男子,庄氏倒是信了这话。 ——能够有着那种血腥煞气的人,必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无疑。 四姑娘见母亲想起了对方,就道:“那位大人能够在山明寺中得大师们守护,定然位高权重,身份非我们所能猜测。他如今肯帮忙相帮,想必也是西西那日相帮之后所还人情。” 郦南溪刚才还在想着以何借口来与母亲姐姐解释,谁料姐姐已经帮她将六爷帮忙的理由都想好了。 她很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含糊说道:“或许罢。” 庄氏叹道:“既是那位大人,想必所言非虚。回去后我写信的时候与老爷稍微提一提。”而且,提的时候还得含蓄着些。 此事商议已定,庄氏就问起了四姑娘的裙角之事,“……听闻西西是帮竹姐儿过来一趟,如今那人呢?” 郦南溪就将刚才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裙角拿了出来,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又道:“他跑得太快我追不上。不过东西倒是还过来了。” 四姑娘大大的松了口气。 只要东西没落在旁人手里就好。最起码,声誉之事无需担忧了。 因庄氏急着要将江南之事尽快告诉郦四老爷,所以将裙角收好后母女三人就叫上了丫鬟们急急往蕙兰苑赶去。 路上走着的时候,郦南溪悄悄问四姑娘:“姐姐怎的认出六爷来的?” 四姑娘就将那日她们离开那院子的时候,她回头看的那一眼说了出来。说罢,还不住劝郦南溪:“这人眼神可怕的很,人又极凶,想必是个嗜血成性的。今日他是有事来寻便罢了,西西你往后切莫要和此人再有任何瓜葛。” 郦南溪这才晓得当日卫六爷居然出了屋子还走到院门口过。 她觉得卫六爷不是姐姐口中的这种人。但为什么这么觉得,她也解释不清。更何况两人私下里的那些交往她也不好和姐姐说。 因怕姐姐担忧,她就随口应了下来。不过心里头还是觉得卫六爷并未有那般可怕,就道:“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的。” 四姑娘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观其眼神能够辨知一二。他眼神骇人,想必人也颇为可怖,只不过懂得掩饰罢了。” 庄氏先前一直在女儿们前面走着,因为在想心事,所以未曾开口。 如今听了姐妹俩争执的话语,庄氏这才回头望了一眼,说道:“竹姐儿虽说的没错,不过我倒是也觉得他不像坏人。” 仔细回想了下,庄氏说道:“虽然确实骇人了些,但他目光坚毅步履沉稳,一看便是心性坚毅之人。必是人中龙凤无疑。” 四姑娘挽上庄氏手臂,笑道:“以前爹爹不常说母亲心软会看错人么?这一次怎的这样笃定?” 郦南溪上前挽上庄氏另一侧手臂,也笑,“因为卫六爷确实是好人。如果是坏人的话,怎么会将消息告诉我们?” “是这样。”庄氏好笑的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知道的多。” 话题既已转移,母女三人这便将此事揭过,未再提起。 到了将要入宫的那一日,女孩儿们早早的就起来梳洗打扮。 郦南溪生怕自己起不来,前一天晚上特意早睡了一个多时辰。第二日早晨,总算是赶在四姑娘用早膳的时候迷迷瞪瞪起了床。 郭妈妈连同金盏秋英忙不迭的给她装扮着,生怕赶不及等下去老太太那里的时辰。 罗妈妈倒是镇定的很。她一大早伺候完庄氏后,就被庄氏遣了来郦南溪这里帮忙。 看到大家伙儿急成一团的模样,罗妈妈笑道:“不用那么慌。太太说了,姑娘穿戴齐整就好,既是来不及,胭脂水粉一概不用了。反正姑娘生得好,不用也不怕。” 听了她这话,郭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庄氏这样吩咐,其实也是怕郦南溪抢了旁人的风头惹了皇后不快。 毕竟这一次最主要的是郦家几位大的姑娘。她们正当适龄,进宫去是给皇后瞧一瞧哪一个适合入重家。因此她们最好能够打扮的光彩夺目些,一来是显示出对这次事情的看重,免得显得太过怠慢,二来,也是让皇后好好看看。 郦南溪本就五官生的太好,极其夺目。如果她再打扮仔细了,别人怕是更没出头的机会。因此依着庄氏的意思,郦南溪这一次倒不如低调一些,省得让皇后以为她小小年纪也有抢夺之心,那就不太好了。 郦南溪听闻后倒是没甚在意的,洗漱完毕后快速吃了个早餐,便急急慌慌的往庄氏那边赶去。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恰逢庄氏与四姑娘一同走出屋来。 看着女孩儿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四姑娘笑着与庄氏道:“娘,你看西西,刚才指不定吃早膳的时候多么紧张呢。”说着拿出帕子给郦南溪轻轻拭去汗珠,“怎么回事?没催你还急成这样。” 郦南溪笑道:“怕耽误姐姐的大事,也怕去的晚了祖母不高兴。” “前一个原因我倒是相信些。至于后一个我可是不信。”庄氏说道:“老太太何时怪过你半句了?” 郦南溪只笑不答。待到庄氏和四姑娘走出来,这便跟在了她们身边一同往海棠苑去。 老太太今日起得极早。如今她穿了暗纹刻丝葫芦双福通袖袄,手里拈着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端坐在屋中,神色平静且淡然。听到丫鬟禀说四房的太太姑娘们来了,老太太心中一喜,不由得望了过去。 当先跟着庄氏一起进屋的是四姑娘。她穿着竹青色妆花藤纹梭布立领褙子,绾了双丫髻,插了两朵珠花,手戴之前刚买的莲花纹镶金玉镯,端的是美丽大方。 后面跟着进来的是郦南溪。她身穿银红色掐牙镶边缠枝宝瓶图样素面绸缎袄,梳了双环髻,头上缠了红玛瑙珠串,腕间戴的是叶嬷嬷之前给的红玛瑙珊瑚手钏。当真是娇俏漂亮,可人至极。 郦老太太看得欢喜,让女孩儿们都去到她跟前,一一问过之后,与郦南溪道:“听闻西西今日早起了?可真是难得。” 这回四房的人到的最晚,如今大房二房的姑娘太太已经在屋里了。 听闻老太太当中打趣自己,郦南溪不由得有些赧然,唤了声“祖母”,笑着说道:“您可饶了我吧。” 郦老太太哈哈大笑,握了她的手,与其他女孩儿们说道:“今日去宫里,可比不得你们平日里参加宴席。一举一动皆要注意,万不可行差踏错。” 她这话说得郑重其事,女孩儿们亦是知晓宫中比不得其他地方清闲自在,赶忙齐声应了。 老太太又叮嘱了孙女们几句,看看时辰不早了,便让车夫将女孩儿们送进宫去。 到了皇宫外,早有宫人候在那里。女孩儿们下了车子后,就由宫人们引路,往宫殿深处行去。 宫殿巍峨耸立,肃穆而又静寂。 郦家女儿们穿梭在甬道上,只觉得两侧的宫殿仿若高山一般压在心上,让她们步步谨慎,大气也不敢出。 郦南溪倒是比姐姐们好一些。 她今日过来的目的比较纯粹,因着是请了她同来,她便来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所求。故而走在这长长的道上,她只觉得枯燥了些,并不惧怕。再看空中暖阳高照,郦南溪神色间更是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暖意。 有位公公看到她目光平静并不慌乱,就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无非是闲聊罢了。 ——姑娘头一次来宫里吧,未曾见过。不知是郦家哪一位?哦,是七姑娘。 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一处月门前。 叶嬷嬷等在那里,以看到女孩儿们就迎了过来。先是和六姑娘好生寒暄了一番,这才问起其他几位姑娘。 女孩儿们早就知晓叶嬷嬷偏爱六姑娘,见状倒是没了太多的感触,已经能平静对待,与叶嬷嬷温言寒暄。 五姑娘原先是姐妹几个里话最少的一个,今日她却是出奇的口齿伶俐。不只是向叶嬷嬷问了好,甚至还笑着和六姑娘说了几句话。 虽说六姑娘看到五姑娘的笑容后膈应的不行,但两人还是十分亲密的在叶嬷嬷面前演了一番姐妹情深的戏码。 四姑娘瞧在眼里,颇为不齿,低声与郦南溪道:“真是虚伪。” 四姑娘一向性子温柔和顺,极少会用攻击性的字眼来说旁人。这般十分厌恶的说出这四个字,已经是极其难得。 郦南溪知晓姐姐是被那一幕幕姐妹情深的对话给搞得心情不好,就压低声音与她道:“当做没听见就是了。” 四姑娘笑着应了一声,两人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游天外,不再去听前面两人的说话声,刻意将思绪放飞,慢慢的跟在她们的后面往里行去。 待到五姑娘和六姑娘的戏码演完,就也到了叶嬷嬷想要带了她们过来的地方。 “这里是云华阁。”叶嬷嬷笑得温和,将这处地方介绍给了姑娘们听,又唤来了个小宫女问了几句。 小宫女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叶嬷嬷就让她下去了,歉然的对郦家女儿嗯说道:“娘娘如今正在处理后宫事宜,恐怕一时半刻的无法前来,需得劳烦姑娘们稍稍等一等。姑娘们不必拘束,还请自便。” 女孩儿们刚才跟了叶嬷嬷一路过来的时候,只听着叶嬷嬷说要来见过皇后娘娘,所以都提心吊胆的思量着等下见了皇后应该怎么样行事、怎么样问安。 如今这才晓得现在是暂时看不到皇后了,女孩儿们有些遮掩不住面上的表情,一时间神色各异。 叶嬷嬷默默的看在眼里。 六姑娘之前和叶嬷嬷已经是“极其相熟”,听闻之后当先问道:“不知娘娘何时有空来见我们呢?” 叶嬷嬷打量了她两眼,方才笑容可亲的回道:“这得看娘娘的安排,我可是做不了主。” 听了她这语气平淡的两句话,六姑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叶嬷嬷好似并不太高兴。她这便谢过叶嬷嬷后住了口,未再多言其他。 叶嬷嬷看女孩儿们没甚疑问了,朝大家歉然的弯了弯身子,“云华阁如今正让匠人收拾着,怕是有些吵嚷,还望姑娘们莫要介意。” 刚才一进院子的时候女孩儿们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正在进行花木的布置。 云华阁的最西边有个小花圃。花圃的花早已除去,如今只有空荡荡的泥土在里面。女匠人们正将一株株的花移栽到里面去。 另外还有一些宫人也在忙碌着。她们却并非在忙着移栽之事。宫人们分成两拨,一些人拿着一盆盆的花往院子里搬,另一些人则是拿着已经做好的肥料往花里面搁去。 那些肥料的味道颇重。所以一进院子,女孩儿们就有些受不住那些味道,下意识的就去了离她们最远的最东头。 叶嬷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并未多说什么。女孩儿们也就松了口气,继续在最东侧待着。 听闻叶嬷嬷说的那些话语,女孩儿们都有些吃惊,问道:“我们在云华阁里等皇后娘娘么?” “恐怕正是如此。”叶嬷嬷的语气十分歉然,“其他各处宫殿都有主子们在做事。这一出倒是空了出来,只不过在侍弄花草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显然反抗是无用的。 郦家的女儿们强笑者和叶嬷嬷说“无事”,又眼睁睁看着叶嬷嬷走出院子,渐行渐远。 没了叶嬷嬷在场,女孩儿们彻底没了顾忌。 五姑娘当先选了院子最东头的廊下站着,拿出帕子半遮住了口鼻,厌弃的朝着那些宫人和花匠看了一眼,嗤道:“真臭。那些人从哪里弄了那么多臭烘烘的东西。” 六姑娘也皱了眉,背过身子朝向东侧,厌烦地道:“谁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少说两句吧。难道你抱怨个没完,那些东西就会凭空消失不成?” 两人早就不对付,之前因为在叶嬷嬷面前要保持住形象,故而还勉为其难的说了几句话。如今叶嬷嬷不在了,她们自然又硬拼着对阵开来。 二人吵到最后,都觉得那花的味道太过刺鼻,眼见旁边有个屋子开着门,就一前一后的进到那个屋里去了。 郦南溪和四姑娘不欲参与到这样的纷争当中,就齐齐选择了去院子里的一处凉亭。因为叶嬷嬷虽然待她们十分客气,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要她们进屋的话语。姐妹俩就商议着莫要进屋为好。 那凉亭并未紧靠着最东边,而是在院子中央偏东边一点的地方。这一处闻到的肥料味道稍重,不过匠人和宫人们的动作倒是看的较为清晰。 四姑娘背转身子看往东边的方向,觉得这样能够让那臭气来到鼻中的少一些。 她往旁边看了看,瞧见不远处院角有个地方立了个瓶子颇为奇特,就想要喊了郦南溪一起过去看。谁知道刚刚冒出这个主意后她才发现,郦南溪竟然已经出了凉亭往西边走去。 “西西!”四姑娘用团扇遮掩住口鼻扬声问道:“你做什么去?还不快在这里歇一歇。” 说是歇一歇,实际上她也是想暗示妹妹莫要去那边,留在凉亭里就好,省得到时候被那臭气熏到得不偿失。 郦南溪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不打紧。而后继续前行,走到那些摆放花盆的宫人们身边。 郦南溪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问起其中一个宫人:“你们这是在给山茶花施肥不成?” 她这话问的颇有些莫名其妙。明明都看到了,却还要再细问一次。 宫人面露不解,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是的,姑娘。正是如此。” 郦南溪摇头道:“还不如不要这样。”她轻声道:“山茶花在开花期间不能施肥。尤其不能施这种肥,因为可能会造成大量落蕾。” 宫人显然不信,笑道:“姑娘可是言重了。先前就有人告诉我们说,这样的肥料最是能够促进花卉根、茎、叶生长。如今您却说不适合,岂不是就在说他们所言错误?” 郦南溪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太过突兀了些。毕竟这些她也是从古籍上看到的,但那是前世的事情。如今古籍不在她的手中,她无法对人证明什么。不过,她当年曾经试过。古籍所言非虚。 这种肥料是用已霉蛀而不能食用的豆类、花生米、瓜子等做成。将这些东西敲碎煮烂,放在小坛子里加满水,再密封起来发酵腐熟。出来之后就是理想的养花肥料,,能促进花卉茁壮成长。 但是山茶花开花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施肥的。特别是这一种。一旦用了,花蕾掉落的尤其的快。 郦南溪只能继续好生去劝。百般劝阻无用后,只能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去寻姐姐玩了。 洪熙帝不喜郦家女儿。 想当初廷川孤身一人,正需要郦家的时候,他们却舍弃了他。这样的事情,他无法容忍。 洪熙帝本是路过云华阁,没料到女孩儿们在这个地方嬉戏。看到之后就打算让宫人们转道,去往另外一处。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就听有个女孩笑着说:“姐姐,你看这朵花好不好看?”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让人一听就觉得是个可人的女孩子。 洪熙帝不由得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欲离去。可是走了两步后,他忽地察觉不太对劲,就又驻了步子,朝着先前看的那个女孩儿望了过去。 这姑娘相貌极好,五官娇媚笑容甜美,当真是万里也寻不出一个的好样貌。 但是让洪熙帝留意到她的并非她的五官,而是她的笑容。 这般眉眼弯弯的恬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一幅画。 “陛下,”宫人在旁轻声唤,“现在可是要离开么?” “再等等。”洪熙帝抬手制止了宫人们,复又往庭院中望了过去。 年龄最小的那个姑娘,除去那娇美的容貌不论,若只单看笑容的话,与廷川所画中意女子的笑容…… 倒是真有七八分的相似。 27..9.9最|新章节 洪熙帝沉吟片刻,又多看了女孩儿几眼,这便负手而去。 行至距离云华阁约莫十几丈远的地方,云华阁的笑语声已然完全听不到了,洪熙帝方才停住步子,问身边伺候的周公公:“今日左统领可当值?” 周公公知晓他口中的左统领便是新近上任的御林军左统领,卫国公重廷川。忙躬身回道:“左统领本是昨日当值,今日应是右统领。不过右统领今日有事,昨儿和左统领换了班,今儿正好是左统领在。” 洪熙帝目光微沉,点头道:“既是如此,等下让他去昭宁殿。”说罢,再次遥遥的看了云华阁一眼,这便稳步往昭宁殿而去。 周公公躬下.身子应声领命。待到洪熙帝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方才折转了方向离开。 行至半路,周公公瞧见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打了个招呼:“叶嬷嬷这是往哪儿去?可曾看到左统领了不曾?” 叶嬷嬷本在快步行着,闻言脚步滞了滞,微笑着和周公公寒暄了声,便道:“左统领自是在宫内四处查探,具体现今查探到了哪一处我也不晓得。”她看了看周公公的来处,问道:“公公是打哪儿来?” “云华阁那边。”周公公随口说着,用手指指右前方,“陛下有命,我需得去寻左统领了。”说着朝叶嬷嬷道了别,这便走远了。 叶嬷嬷垂眸想了会儿,脚步匆匆的往永安宫行去。 进入永安宫,拾阶而上,迈步进入正殿。叶嬷嬷抬头望去,便见一人端坐在殿中正合目沉思。 她两鬓斑白,身穿织金龙凤纹通袖袄,头插鎏金点翠步摇,手握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气度端庄高贵。 叶嬷嬷赶忙上前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重皇后闻言微微张开双目,将手串搁到旁边紫檀木夔凤纹条案上,由宫人搀扶着起了身,缓步行到旁边的梳背椅坐好。这才问叶嬷嬷道:“她们可都过来了?” “都来了。”叶嬷嬷知晓定然有宫人一早就和重皇后禀告过了,依然详细的将刚才自己带了女孩儿们往云华阁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让人在旁看着。最终是五姑娘与六姑娘进了屋,四姑娘和七姑娘依然留在外头。” “嗯。”重皇后微微颔首,“四房的女儿好教养。”宫人们在那边施肥,气味极其难闻,她们依然能够守着规矩不随意乱闯,单这份心性就不是另外两个女孩儿能比得上的。 叶嬷嬷想到一事,说道:“娘娘,听说郦七姑娘与人说,山茶花开花时候不能施肥,尤其不能用那种豆肥。不然的话,怕是落蕾极快。” “哦?”重皇后一改刚才淡漠的样子,身子稍稍前倾,问道:“她果真是这么说?” 重皇后爱茶花,无奈养的山茶花一直留不住,总爱落蕾。花开不多,也开不长。一直寻找原因,还吩咐了匠人们好生施肥。如今却听说正是施肥引起的落蕾,她怎不惊愕? 叶嬷嬷笑道:“郦七姑娘果真如此说,具体缘由,我也是不知。” “等会儿见了后好生问问。”重皇后面带笑意说着,忽地话锋一转,又问叶嬷嬷:“我见你虽说起过郦家六姑娘好几次,却对这郦七姑娘偏爱得很。听说上一次你去郦家的时候还给她了个镯子?镯子哪里来的?” “平日里底下人孝敬的。”叶嬷嬷微笑道:“那姑娘十分漂亮,我瞅着喜欢,就送与了她。” 重皇后定睛望着叶嬷嬷,半晌没说话。不过眼中的笑意却已经渐渐冷却。 叶嬷嬷忙将眼帘垂下,低眉顺目的在旁静立。 重皇后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紧盯着她,一字字的道:“我原在等着你跟我开口说实话,谁料机会给了你,你却依然一次次的在与我周旋着,半点实话都没有。” 这话虽然说的语气不算太重,但其中喊着的指责之意极其严厉。 叶嬷嬷赶忙跪了下去,“娘娘明鉴,奴婢怎敢随意欺瞒您!” 重皇后慢慢将身子往后靠,最终抵在了椅背上,微微合上双目。 叶嬷嬷知晓皇后这是动了怒。 她张了张口,尝到满嘴苦涩,最终低叹一声轻轻说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年那个约定?” 许久后,重皇后的声音飘来,“什么约定?哪个约定?” “就是奴婢和国公爷的那个。” 重皇后忽地睁开双眼,单手撑着扶手坐直,愕然问道:“难不成你说的是当年那次?” 那事儿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至今都记得。 叶嬷嬷同母异父的弟弟被人围攻,差点丧命。重廷川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单枪匹马硬闯其中将他救了回来。 而后,叶嬷嬷跪倒在地,哭着与重廷川说,往后但凡国公爷有用着她的地方,她必然全力以赴,死生不论。 死生不论。 这么重的承诺,重廷川最终只淡淡一句:“一次。”便转身而去。 如今叶嬷嬷将此事再度提起,重皇后隐约有所感觉,忙问:“莫不是他寻你帮忙?” “是。”叶嬷嬷双手紧抠自己膝上的衣料,眼睛怔怔的看着地面,低声道:“国公爷说了,奴婢帮他这一次,就当用了那约定。” 叶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很得皇后信任和重用。即便不伤及皇后的利益,她能出手相帮的事情也很多。可重廷川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将这次的机会用在了叶嬷嬷去往郦府的这一趟。 其实,若非信得过廷川,若非信得过叶嬷嬷,当年皇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许下重诺而坐视不理。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居然在这样一个极小的事情上用了叶嬷嬷对他的重诺。 沉吟许久后,重皇后缓缓说道:“那些话是他教你的?” 叶嬷嬷知道这件事瞒不了重皇后,毕竟她的行事作风重皇后最为了解。所以极低的“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用力的清晰说道:“娘娘,您信奴婢。奴婢真的是全副心思都在娘娘身上。就这一次,奴婢答应了国公爷,什么都不能说。奴婢只是帮忙带了样东西,连带着抬举了六姑娘一番。旁的什么都没做。” 重皇后抬指轻揉了下眉心。 她很想生气。 可是想到叶嬷嬷弟弟浑身是血的样子,想到叶嬷嬷喜极而泣哭倒在地的样子,想到高大少年倔强而挺直的脊背…… 重皇后最终低叹道:“罢了。你起来吧。说说真实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可是娘娘——” 重皇后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 廷川让你准备了那样的托词,根本就是没打算瞒着我。我想你心里也明白。不然的话,以他的手段,定然要将事情做的不留痕迹才是,怎能让你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大一个破绽。” 旁人或许不了解叶嬷嬷,但她们主仆情意几十年,她最是知道叶嬷嬷的为人。 自始至终,这么些年来,叶嬷嬷就没有收过什么“底下人孝敬的东西”。前面几十年了都坚持住没做的事情,怎会忽然之间就变了? 肯定有蹊跷。 叶嬷嬷垂眸不语。 重皇后便道:“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叶嬷嬷苦笑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国公爷给奴婢了一个镯子,说是看谁漂亮就给谁,免得那些姑娘争执不休打起来。又说言辞间多多提一提六姑娘。旁的是真不知道了。” “他说给最漂亮的?”重皇后听闻后不禁笑了,“这孩子看着冷情,其实也跟毛头小子们一样,喜欢漂亮些的姑娘。” 思及此,她兀自沉吟一番,“你说,他莫不是瞧上那姑娘了吧?” 叶嬷嬷摇头道:“应当不会。最漂亮的那个,年纪太小,国公爷怕是还将她当孩子呢。” 重皇后这便放心了些许。 廷川的这个媳妇儿,必须好好挑选。绝不能因为廷川的一己私欲而冲动行事。 家中人都道郦家人太心狠,当年不念旧情,她却觉得郦家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依着郦家人的谨慎作风,想必还能兴盛个几十年。 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能够省去很多麻烦。 更何况,和郦家结亲,对国公府来说极有益处。 对她来说,亦是如此。 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郦家和朝中文官有着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联系。 廷川已然是武官中的翘楚。 若和郦家结亲成功,重家同时有文官武将做后盾,那她的位置就能更牢固些。 重皇后暗暗叹了口气。 她和皇上看似相敬如宾,但是远远达不到鹣鲽情深的地步。皇上宠爱的,终究还是旁人。她若不好好筹谋,只怕过不多少年,她这后位就不稳固了。 之前重皇后多方打探过郦家女儿的情形,但是都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消息,只能做参考,不能当真。因此她安排了女孩儿们这一次的进宫,想要真心实意的看一看,到底哪个女孩儿最为适合。 思及之前重廷川让叶嬷嬷抬举那六姑娘的举动,重皇后摇头道:“即便她中意那个六姑娘,亦是不可。” 即便是在皇宫中,那六姑娘亦能不请自入,跑到屋子里躲避臭味。这样不分轻重的人,如何做的了国公夫人? 重皇后问叶嬷嬷:“你刚才说,谁没进屋子来着?” “四姑娘和七姑娘。”叶嬷嬷道:“就是郦知州的两个孩子。” 郦知州,重皇后是知晓的。他比他那个二哥能干很多、刚正许多。想必往后仕途上能够较为顺利。 不过他女儿里那个七姑娘…… 重皇后问道:“当日你是将镯子给了七姑娘?” “正是。”叶嬷嬷道:“国公爷说是要给最漂亮的那个,我看那七姑娘容颜十分夺目,自是将镯子给了她。” 重皇后慢慢站起身来。 廷川虽则告诉了她,他最中意六姑娘,但也在和她商议,如若不行的话就选择最漂亮的那个姑娘。 上一回廷川入宫的时候,曾经和她提过一句。 “既然不知晓谁最合适,倒不如选一个漂亮些的,搁在家里总算是赏心悦目。” 重廷川说这话时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根本不把这婚事当回事。想必送那镯子的时候也十分不用心。 但重皇后如今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夫妻俩若是毫无感情的话,倒是不如挑一个最漂亮的出来。有个美丽的小娇妻在家,卫国公即便再冷情,到底也会念着郦家几分。 只有他心里念着郦家,与他妻子的感情牢靠,重、郦两家关系愈发密切起来,那她这皇后的位置方才能够更加稳固。 重皇后缓步往外行去,兀自思量着这事儿的可行程度。 眼看着重皇后一步步的向外走着,叶嬷嬷这才暗暗的将刚才提了许久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谁知她刚跟过去了几步,重皇后却忽然回过头来。 重皇后回头问叶嬷嬷:“那个最小的姑娘,多大了?”她记得叶嬷嬷好似说过,那姑娘有些小。 “今年十三,过了年才十四。”叶嬷嬷躬身恭敬回答道。 “她今年才十三,等到过了年方十四。”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昭宁殿中响起,带着些许无奈,“陛下觉得,我会看上这样的小丫头么?” 昭宁殿内,肃穆敞阔。 龙涎香独有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围在身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这是在皇宫之中、昭宁殿中,为这本就郑重的气氛更添几分凝滞。 重廷川和洪熙帝远远的对视着。 两人今日都穿了玄色的衣衫。只不过重廷川的是暗云纹团花锦衣,洪熙帝的是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这样深沉的颜色在身,衬得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洪熙帝听了那颇有些无奈的话语,仔细观察着不远处坐着的年轻男子。 高大劲瘦,目光锐利,气度卓然。虽只是静静坐着,整个人却仿佛利刃,透着所向披靡的果敢与坚毅。 这是处于金钱与权力极高之巅的人。 按理来说,这样沉熟稳重的人,不会瞧上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但世事难料。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万一呢? 更何况当日廷川交给他的画像上,女子的笑容与那小姑娘着实很像…… 洪熙帝知道重廷川嘴严,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情,撬也是撬不出来的。便道:“你素来做事极有分寸,在这事儿上你切莫冲动。郦家女儿虽然容颜不错,却不是良配。你不要在此事上犯了错。不然的话,怕是要累及一生。” 他这话虽然说得太过绝对,但当真是作为一个长辈在为家中子侄考虑。 望着洪熙帝花白的头发,重廷川动了动身子,颔首道:“我心中有数,多谢陛下操心。” 顿了顿,他语气十分平淡的问道:“若我真对郦家女儿动了心思,陛下又会如何?” “郦家人?”洪熙帝不以为意的低笑了声,“你若真能瞧得上那样的人家,我倒要怀疑自己以往太过高估你了。” 说罢,他收起了刚才带着的和蔼笑容,冷声道:“这样弃你于不顾的人,你竟还念着他们?!” 重廷川沉默不语。 那张画像猛地跃入脑海,云华阁中女孩儿恬静的笑容与那画上含笑的眉眼渐渐重合。洪熙帝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威严的逼视重廷川,“你莫不是真的瞧上那孩子了吧?” “怎么会。”重廷川轻嗤一声,拂了拂衣袖,神色疏淡且清冷,“不过是想起了些往事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目间凝起一股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很明显,他想到的事情应当令他极其不快。极有可能的便是方才提起的郦家冷漠不助他一事。 洪熙帝神色不动的盯着他看了会儿,最终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含笑道:“该当如此。” 重廷川扯了扯唇角,权当是个笑容了。 洪熙帝朝旁看了一眼,又打了个手势。不多时,周公公带着两名宫人抱了大量画卷而来。因为画轴都是卷着,故而一眼过去瞧不见画上内容。 但重廷川隐约猜到了些,因此面容愈发沉肃。 洪熙帝仿若未见,指了那些画像道:“这些都是京中权贵之家的女儿们。你瞧瞧哪个合适,便定下哪个。若真没有合适的——” 他又朝外示意了下,就有三名宫人捧了另外一些画卷过来。 “这些是乡野之间的女儿们。虽说家中地位不高,但胜在为人单纯善良,你若中意,抬进府里纳了也是不错。” 说罢,洪熙帝望向重廷川,“若是中意前者,你可以只娶一个。如果更喜后者,你不妨多纳几个,再娶一个前头那些里稍微顺眼点的。两种皆可。看你如今的心意如何。” 重廷川不动声色的道:“陛下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语毕,一眼都不往那些慢慢摊开的画像上看,“我一个都不要。陛下将东西拿回去吧。” 饶是洪熙帝早已熟悉了他这臭脾气,此刻也有些恼火,“朕专心为你筹谋,你竟是如此态度!” 重廷川的声音低了下去,断然拒绝:“可是陛下,与郦家结亲是臣父亲的遗言,皇后娘娘亦是知晓。陛下这样,岂不是逼着臣将父亲的遗言弃之不顾?这事我做不到。” 说着,他居然自顾自站起身来,朝着皇上一抱拳,“臣还有事,需得先走一步,还请陛下恕罪。” 孝为先。 他说为了父亲的遗言,这话倒是没甚可指摘的。但洪熙帝听在耳中,依然刺耳万分。 洪熙帝知道重廷川是个什么性子的。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明白此刻想要再留他是留不住了。只能挥挥手,由着他去。 待到重廷川的身影消失在昭宁殿内,洪熙帝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唤来了一直在旁侍立的周公公,烦躁问道:“你看这事儿如何?” 周公公边收拾着被刚才那震怒一拍给殃及的书册,边道:“陛下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洪熙帝怒道:“刚才分明就在屋里站着!” 周公公赔笑道:“其实陛下既然心疼国公爷,不妨替国公爷想想。如果不娶郦家女,惹怒了重大太太还有皇后娘娘,国公爷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听了周公公的话,洪熙帝眉目间的厉色稍微轻了点。 其实按理说,卫国公的婚事不用他插手。 但是这孩子和他当年太像了。只知道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于自己的亲事,却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所以他想帮那孩子一把,让他摆脱郦家人的纠缠。毕竟郦家人太过冷血,作为臣子不错,作为亲人,却是在太冷漠了些。 周公公不住劝说着,洪熙帝的呼吸一点点平顺下来。 他撩了袍子坐下,摩挲着手边的虎纹黑玉镇纸,忽地开口问身边的周公公:“在你看来,郦家哪个女儿更好一些?” 既然那孩子自暴自弃决定要顺应嫡母和皇后姑母的意思,那他这个作为姑父的,好歹要帮他一把,看看能不能选个对他来说伤害最小的。 “这个小的可想不出什么好意见来。”周公公苦笑着说道:“不过,小的以为,哪个更好,单看要怎么挑选了。” “说说看。”洪熙帝把那镇纸放下,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支笔,微微蘸了些墨汁,“若想找个对廷川好一点的,该如何是好?” 周公公没想到皇上居然这样直白的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说错一句话、一个字,都会惹来雷霆震怒。 洪熙帝看到周公公脸色煞白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将手中笔丢到一旁,洪熙帝屋子沉吟道:“既然郦家人多冷血薄情,倒不如选个年龄小一些的。年龄小点,性子未曾定型,让廷川慢慢调.教下或许不错。” 思及此,洪熙帝扭头去问周公公:“那些女孩子里,最小的是哪一个?” “几个待选的姑娘里,最小的应当是行六的那位姑娘。”周公公道:“十四岁了,是礼部郦员外郎的女儿。当初叶嬷嬷往郦家去的时候,好似赞了这位姑娘许多次。也不知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或者是国公爷的意思。” 洪熙帝微微皱眉,“十四太大了点。我记得有个老七?应当比这六姑娘小吧?” “是。”周公公忙道:“当初您在云华阁看到的那个,正是七姑娘。好似比六姑娘小一岁。” 洪熙帝这便想起来,之前重廷川说过那姑娘才十三岁,不由道:“十三?合适吗。会不会太小了些。” “合适。虽然和国公爷相比是太小了点,但是,单就这姑娘的年龄来说没问题。”周公公听出了洪熙帝话语中的松动,赶忙道:“姑娘家十二就可以开始议亲了,十三不算小。而且转了年不就十四了?” 洪熙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就她罢。” 郦南溪和四姑娘在云华阁里笑闹了会儿,就也有些累了。 周围充斥着肥料的味道,如今两人又没甚事情,枯等太过无聊。故而两人商议过后,决定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云华阁很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又有假山水榭。刚才两人是在凉亭中玩着,如今两人分散开来自顾自的行着,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就互相看不到对方了。 四姑娘去到水榭看池子里养着的锦鲤。 郦南溪则是选择去到假山处看它上面引过去的活水。 清亮透彻的水流从假山顶端划过假山上的沟沟壑壑,一路蜿蜒而下,最终注入假山底的那一汪净水中。 郦南溪慢慢看着,一时间竟是入了迷。连旁边有人在轻声唤她都不知晓。直到有人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她方才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身材极瘦之人,郦南溪缓了下神,警惕的慢慢问道:“你是谁?怎的在这里?” 常寿没法和她解释这些,只低语道:“主子寻姑娘有急事,还望姑娘跟我过来一下。” 郦南溪哪肯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当即扭过头去不搭理他。而且,还迈步朝着水榭那边行去,显然是打算去找四姑娘了。 常寿大惊,赶忙闪身拦住她。看看四顾无人,又道:“姑娘且信我一次。保你无恙。” 郦南溪冷笑道:“你与我非亲非故,我凭甚信你!” 常寿平日里钻天遁地无所不能,如今却无法说服一个小姑娘,真的是急得恨不得哭出来。他擅长隐匿踪迹,但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偏偏这姑娘一个问题接一个,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平日里爷都是带了常福或是常康进宫,今日却带了他过来…… 也不知道爷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常寿急得心头冒火,把心一横,说道:“就凭姑娘那镯子是我陪着爷半途截了叶嬷嬷交给她的。”他再次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形,苦着脸说道:“姑娘,爷的时间很紧,好不容易寻机来见您,您能不能信小的一次,过去见见?” 郦南溪一听说那镯子,有些反应过来,奇道:“你是卫六爷的手下?” 常寿忙不迭的点头,又朝外头某处指了指。 郦南溪这才发现,他竟是指了假山后水榭尽头旁的一个偏门。 此刻匠人和宫人们都在侍弄花草,那偏门处根本没有旁人。而且,那里距离他们很近,稍微注意一下的话从那边溜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郦南溪有些迟疑,回头望了四姑娘一眼,见四姑娘正坐在水榭旁看着锦鲤发呆,这才暗暗下定决心,与常寿道:“走罢。速去速回。” 不管怎样,上一回卫六爷想方设法将父亲那边江南的消息透露给了她。她再怎样,总要承了这个情。他既是有事寻她,她最起码也应该过去见一见。 转过假山后,来到水榭的尽头。旁边有个半开的小门,似是为了方便人从水榭而下直接步出院子而设计。只不过如今云华阁里头还未收拾妥当,等闲不会有人过来,故而这处半遮半闭,竟是无人在用。 常寿当先钻出了院子去。郦南溪随后而上,紧跟着过去。因着常寿出去前叮嘱过她,必须要顺着他的脚步走,半点儿都不得马虎,所以郦南溪一直小心的看着他的脚步,仔细跟好,半点儿也不曾乱过。 说来也怪,就这样一路跟他行去,穿过了两个院子,半途中居然一个发现他们的人都没有。 很多时候是没有碰到人。偶尔三次路上遇到了旁人,但是他们走的隐秘对方没看见。 28..9.9*最新章节 郦南溪没料到小心翼翼过来竟然只等到了这么几句话。 她犹有些不敢相信,错愕道:“您叫我来,只是要说手钏么。”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不由得双手交握去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指尖微凉,触到了腕间的红玛瑙珊瑚手钏。 郦南溪忽地想起来一事,忙将手钏从腕间往下褪。不料还没能完全将它拿下,就被人半途止住了。 重廷川将手钏按住,语气沉沉的道:“这是何意?” 郦南溪听出他语气中蕴含着的不悦,低头道:“终归不是我的,我……” “送与你,便是你的。”重廷川不容置疑的说完,想了想,又道:“我若收回去,郦家人问起来,你怎么说?” 这倒是把郦南溪问住了。叶嬷嬷当着大家的面把东西给她了。若东西不见了,她总不好说是还给叶嬷嬷或者是不小心弄丢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重廷川将东西转弯抹角的给了她,就是认准了她肯定没法还回去。 郦南溪百般滋味齐齐涌上来,真是难以说明。不过,她此刻还有另外一个疑问。 “六爷怎会在宫里?”郦南溪努力仰起头望向他,“您认识叶嬷嬷,又能进入宫中。请问,您究竟是谁?” 重廷川早就料到以小丫头的聪慧肯定有此一问,便十分简略避重就轻的说道:“宫中侍卫,自然可以得入宫中。” 听他这样讲,郦南溪细细思索了下,已然信了七八分。 武将离开战场回来做侍卫,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是能够出入宫中,自然也是宫中侍卫。只不过不知他是御林军中的哪一支。 郦南溪垂眸思量的时候,重廷川一直在静静看着她。待到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后,他亦是唇角轻勾,极淡的笑了下。 “若对我还有何好奇,不妨一起说来听听。我必然想了法子答你。” 郦南溪听闻后扯了扯唇角。 想了法子答,而不是有问必答,想必他有很多事情无法言明。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她去问? 郦南溪遥遥的朝着云华阁的方向眺望了一眼,依然只能看到树木与墙壁。断然望不见那边的情形。 不知皇后娘娘的人何时会去云华阁寻她们。 郦南溪愈发焦急,赶忙说道:“宫中不能随意乱走,我想六爷专程让我过来,终归不可能是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想必,是有要事相商的吧?既是如此,倒不如摊开来说,今早解决后也好早一些回去。” 思量了一瞬,她又道:“毕竟也不能耽搁了六爷巡值的时辰。” 重廷川看她脸颊绯红的试探着,不由莞尔。 小丫头生怕他不肯让她立刻回去,特意用他当值一事来说事。结果他还没怎么样呢,她自己先心里不自在开了…… 她不信他目的简单,以为他来定然是有何要事。 可他哪里来的其他事? 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来看看她罢了。 虽说小丫头脸红红的样子很招人喜欢,但他看不得她太过紧张,思量了下终是改了口:“我听闻你来了宫里,想你是头次进宫不知你是否需要帮忙,所以问上一问。” 这个理由郦南溪倒是相信多了。毕竟两人算得上点头之交,他怕她有难处所以过问一下,倒也说得过去。 她也只能这般说服自己。 不然的话,谁会一点事情都没就费尽心思叫了另一个人过来? 郦南溪思量了下,说道:“第一次进宫,多少有点紧张。但有姐姐陪着就好多了。” 重廷川淡淡“嗯”了一声,道:“第一次终归是紧张些。往后也就无碍。” 他这话说得太过顺理成章,郦南溪忍不住笑了,“哪里来的往后?平生也仅这一次机会而已。” “那倒未必。机会总有很多。”重廷川低低一笑,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抬手帮她拂去了肩上刚刚落下的一片枯叶,“往后你再来的时候,有我在,你无需惊慌。” 他忽地探手而来,郦南溪不由得就退了半步狐疑的看着他。待到看见飘落的那片树叶后,她很为自己的多心而赧然。想了想,就没拒了他的好意,说道:“多谢六爷。若我还能得以进来,如有困难,定要寻了六爷相帮。” 她虽感谢他为她着想,但她根本没想过还能再进来,更没打算过多麻烦他,因此说的时候语气颇为随意。 重廷川听出了她的不以为然,一字字认真说道:“一言为定。你莫要忘了才是。” 他素来行事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不羁。如今忽地这样认真说出约定,让郦南溪有刹那的恍惚,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任她怎么想,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几声鸟鸣。 在郦南溪听来,那不过是十分正常的几声鸟叫罢了。但是听在重廷川的耳中,却让他不由得眉心轻拧。 惋惜的低叹了声,重廷川颇不情愿的说道:“该回去了,不然的话恐怕会被人发现。” 郦南溪之前就在因了云华阁的事情而紧张着,听闻这话后大急,生怕皇后已经差了人去寻她们,差点按捺不住当即就要小跑过去。 重廷川忙劝阻道:“无需担忧,时间来得及。他们自会提早提醒,给你留出过去的时间,不会让你受难为。” 语毕,他探手揽过她的肩膀,朝着前方紧走了几步,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一会儿常寿带你从这里走。刚才那条路方便来,这里却方便去。” 郦南溪不乐意的动了动肩膀。 他顺势将手放了下来,低笑道:“小丫头就是规矩多。”不待她开口,就自顾自的在她脖颈间轻抚了下。 郦南溪顿时变了脸色。 女儿家的脖颈,哪是男子可以随意碰触的?! 她正要开口严厉指责,却见他双眼望向她脖间,十分满意的微微颔首,“不错,挺好。” 郦南溪这才发觉了不对,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过去,方才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坠子。那坠子个趴窝的小白兔,由白玉做成,眼睛是米粒大的两颗红宝石。挂在红色的丝带上,可爱而又温润。 郦南溪愕然抬头,“六爷,这——” “送你的。拿着它,在宫里许是能够安心些。”重廷川在她头上轻揉了下,低叹道:“去吧。” 郦南溪急急去解那小兔子上拴着的绳结,“不是。我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这——” “再不过去,怕是要误了时辰。”重廷川抬眸往远处望了眼,“他们即便提早提醒,却也无法提早太多。你若再不赶去,恐怕就迟了。” 而后他垂眸看着奋力解着绳结的郦南溪,语气清淡的说道:“我说过,打过很多绳结,擅长于此。既是不想让你还过来,又怎会打个简单易解的结?莫要白费力气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怎的如此见外。” 郦南溪试了半晌都没成事,再听他说什么“见外”之类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这样怎的就算“见外”了? 有心想要和他辩驳一番,无奈常寿在前催促得紧,再不走怕是真来不及了。郦南溪只能朝重廷川快速的福了福身,道了一声别,赶紧跟着常寿往前路而去。 便往前行,郦南溪便不住的解着腰畔带子上所缠着的绳结。 先前她不过是看重廷川在她脖颈间拂了一下而已,谁知竟然是那么快的打了个结?可惜这结十分巧妙,她一时半刻的对付不来。 匆匆的往前走着,她心急如焚。眼看着已经穿过了两个院子,很快就到云华阁了,郦南溪无奈,只能弃了继续解开的打算,转而脚步匆匆的往前行去。又赶忙将那小玉兔塞到了衣裳里头。 坠子到底在寒冷的空气里待的太久。刚一放进去,冰凉的触感瞬间袭来。郦南溪忍不住微微颤了下。感觉到小坠子刚好卡在了她两侧锁骨的中间,她脚步顿了顿,复又重新加快,随着常寿来到了之前那个水榭尽头的院门处。 里头隐约有说话声。 郦南溪匆匆和常寿颔首示意着道别,这便赶紧钻到了门内。立在水榭旁的稍稍平复了下呼吸,又急急的往人声稠密处行去。 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个人。遥遥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似是院子里先前做活儿的人一同聚集了起来。 郦南溪赶紧走到人群最后头,抬头看到了站的稍微靠前的四姑娘,就脚步挪移往她那边行去。 待到站定了,她便听四姑娘悄声说:“西西刚才哪里去了?我可是好一番找。都没寻到你。” 郦南溪亦是压低了声音:“在水榭那边。与姐姐离得有些远了。” 四姑娘轻轻应了声后,与她道:“皇后娘娘遣了人来说,她等下就要过来。大家都在这里聚着等候,你可千万莫要再乱跑了。” 郦南溪自然是连连应下。 不多时,宫人们簇拥着一位仪态端庄高贵的宫装女子往这边行来。她年纪颇大,鬓发已经花白,和蔼可亲的笑容里透出隐隐的威严,让人觉得亲近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敬畏。 重皇后往前行着,不时的望向院中恭候的人群。就在驻足停下的刹那,她从女孩儿和匠人们中注意到了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儿身材纤弱,看着年岁不大。偏那容貌极其娇美,虽还未完全张开,却依然是让人只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重皇后暗暗惊诧,转念一想,身为女子都觉得这孩子容貌极好,若是换成男子,岂不更是如此?而且,再过几年,待到女孩儿长成,这相貌怕是还要更进一层。 思及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重皇后已然对女孩儿的相貌满意了几分。但这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下定决心。 “你便是先前说山茶花不能施肥的姑娘?”待到众人行礼问安后,重皇后将女孩儿唤到自己跟前,“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郦南溪就将之前与施肥宫人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遍,说道:“山茶花开花期间不易施肥。最不适宜的便是以豆制的肥料。如果强行施了,恐怕会落雷极快。” 重皇后看她说的肯定,笑问道:“那你有几层把握,不施肥能够改善落雷的情形?” 她说完后,就静静的望着女儿,等待着她的答案。 郦南溪没见到重皇后之前,只想着她既是母仪天下,想必应当是严厉的、令人敬畏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重皇后竟然问起了施肥之事。 明明之前宫人们都不肯相信的事情,皇后娘娘却是上了心,没有在初听之时就否了她的建议。 因此,面对着重皇后的询问,郦南溪很是认真的思量了下,最终说道:“有七八成以上的把握。” “好。”重皇后赞许的点了点头,“不知种养山茶可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 “自是有的。”说到这些,郦南溪渐渐放松下来,大致列举了下,又补充道:“很多细节处需得和种花人详述方可。” 重皇后颔首道:“既是如此,怕是要麻烦姑娘与她们说一说了。”语毕,她唤来了负责山茶花的宫人们,吩咐了她们几句,让她们听从郦南溪的安排。这便带了人往云华阁的屋内行去。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竟是可以不用一起到屋里去。她本就觉得这样的场合太过压抑了些,远不如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来的开心。如今看自己不用过去“遭罪”,自是欢喜不已,忍不住朝着重皇后的背影又行了个礼。 谁料重皇后这个时候刚好回头看过来,瞧见了这一幕,还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郦南溪微窘,赶忙收起了满腹的心思,与将人走到山茶边细细的商议起来。 去到屋里以后,重皇后虽然和女孩儿们在说着话,实际上一直在留意院中情形。 说实话,郦家七姑娘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知礼懂礼,进退有度,不争不抢,淡然柔和。偏又生得极其漂亮…… 这样的女孩儿搁在身边,想必廷川再怎么着也不能完全无视了她。 重皇后主意已定,正想着让叶嬷嬷将郦南溪也叫到屋里来。谁知外面忽地发生了点意外。有个宫人拿着花盆的时候不够小心,竟是将花盆摔到地上砸碎了。上面的泥土散落开来,有些迸到了郦七姑娘的裙角和鞋子上。 只见女孩儿只脸色苍白了下,惋惜的看着裙摆和鞋子,却并未发怒,而是含笑的与那不住道歉的宫人笑说了几句话,这便接过了一位嬷嬷递过去的锦帕,将自己身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是个好性子的。”重皇后不由叹道。 廷川脾气不好。若是他的妻子能够脾性温和,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姑娘,真是越看越合适。 重皇后正暗自感叹着,却见自己跟前有人喜出望外,朝她行礼磕头后,扬声说道:“多谢娘娘夸赞。” 重皇后这才想起来刚才看向郦七的时候,这边也叫了人来问话。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欢喜之人正是郦家的五姑娘。 很显然,郦五姑娘将刚才赞扬七姑娘的那句话当成了是说她。 如今气氛正好,且重家郦家结亲后这五姑娘也算是重家的亲眷了,重皇后就也懒得解释什么,随意的嗯了一声就让她退了下去,转而叫了旁的女孩儿来询问。 待到与女孩子们一一说过话后,重皇后又将在外面忙了半天的郦七姑娘叫到身边叮嘱了几句,这便赐予姐妹几个每人一样首饰,这便让她们出宫回家去了。 待到女孩儿们出了宫殿,重皇后和叶嬷嬷低声商议了几句,就道:“传令下去,让大太太进宫一趟,我有事与她相商。” 她口中的大太太,自然是她娘家重家的大太太了。 叶嬷嬷会意,知晓这就是要商议国公夫人的人选问题了,赶紧快步离去将此事吩咐下去。 洪熙帝听闻重皇后召了重大太太进宫,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就过来问了几句。听得皇后中意的也是那个姑娘后,洪熙帝想了想,终究没有插手过问。 消息传到卫国公府的时候,重大太太恰好也在和身边的向妈妈商议人选问题。 自打听说了郦家姑娘们入宫的消息后,她就明白,这是皇后娘娘要亲自相看一下,准备确定人选了。 皇后娘娘早就遣了人和她说过,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若是再拖下去,到了明年,国公爷又要年长一岁。似他这样大年纪的男子,旁人的孩子基本上都能开蒙读书了,他却还未定亲。 可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必然要尽快将亲事确定下来才行。 但是这人选,并非一人独断就可以的。需得几人合计完了都觉得可以,方才能够行事。 向妈妈有几分猜到了重大太太的意思,不禁问道:“太太可是觉得那四姑娘不错?” 重大太太知晓向妈妈问这话的缘由。 正如向妈妈所想,她确实觉得重六最喜欢的还是郦家的四姑娘。 毕竟女孩儿们插花的时候重六亲自去看了眼。他知道那是四姑娘插的,却特意择了她当头筹。而且,之后常安还特意让人准备了江南菜肴…… 谁不知那四姑娘是从江南回来的? 重大太太笑问向妈妈:“你觉得四姑娘如何?” 向妈妈看她这笑容有些冷淡,就试探着说道:“四姑娘固然不错,可旁人兴许更合适。” “不错。”重大太太道:“自然有更合适之人。” 旁人不知道重六的性子,她却晓得。 那人虽然是个捂不热的石头,但是对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的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当年老侯爷,重六的父亲重病的时候,重六衣不解带的在床榻前伺疾,熬得眼睛都红了也不肯休息…… 如果重六得了他心爱的女子,怕是能够哄得那姑娘跟他一条心。那样的话,这国公府里就不是她能够当家做主的了。 得寻一个让重六不喜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最好是重六看她一眼就多厌恶一分。 这样思量着,重大太太想到了四姑娘的妹妹郦七姑娘。 郦七姑娘年纪小,又怕事。想当初刚到国公府的那一次,所有人都在惊叹国公府的华丽与阔敞,只她一人低眉敛目的干站着没有往周围看。 且那姑娘容色极好,一旦得了她,想必哪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和她粘在一起,耽搁了正事也是有可能的。 重六那样的人,如果耽搁了正事,岂不是要狂躁不已迁怒旁人? 最妙的是,郦七是郦四姑娘的嫡亲妹妹。 重六捞不着娶郦四姑娘,结果却娶了她的妹妹,而且还要日日和心上人的妹妹恩爱…… 依着他那挑三拣四的洁癖性子,还不知膈应成了什么样。 “就郦七吧。” 重大太太主意已定。 这桩亲事成了也有个好处。 廷晖日日都在念叨着那郦七姑娘,几次三番想要去郦家拜访亲自道谢,都被她给严令喝止。 如今她成了廷晖的嫂嫂,那傻孩子也少惦念些。 不过见过一次萍水相逢罢了,又是个没甚本事的五品官的女儿。她的晖哥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一切盘算好了后,重大太太恰好收到了重皇后要她入宫的消息。她忙让人给她更衣梳妆。 这边忙碌开来的消息,自然是躲不开常康他们的目光。 知晓重大太太将要入宫相商的消息后,常康赶紧将消息放了出来,想了法子通知常寿。常寿赶忙去寻了重廷川,将此事禀与他听。 重廷川原本在巡视御林军的当值境况,听闻之后,他薄唇紧抿,极轻的点了下头,这便继续前行。 常寿有些急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常福、常安和他,甚至于常康,都知道爷的心思是怎样的。 偏偏那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大太太、皇后娘娘和皇上选中…… 常寿看着重廷川好似浑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爷,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若是不成的话,不如求了皇上,或者皇后娘娘……” “大胆。”极轻极淡的两个字,却带着千钧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重廷川眉目骤冷,视线缓缓挪移,望向常寿,“你何时可以随意置喙我的事情了。” 常寿跟了他许多年,自然晓得他这样是要发怒了。但是一想到或许事情等下就要定下来了,晚一些许是再没转圜余地,常寿依然大着胆子开口询问:“爷,如果、如果不是那位姑娘,那怎么办?” 怎么办? 重廷川眼帘微垂,望向地面枯黄的落叶。看着枯叶在寒风中吹起吹落,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不是她的话,就把这一次的亲事搅黄了就是。 事情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来,固然是好,但若是有了偏差没能成事,他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既是决定要娶她,就必然不会娶别人。 【本章会在末尾处让这事儿定下来。 只不过还没发完。 后面还有一段,写的不太理想,修改中,晚一些放上来。么么哒】 29..9.9*最新章节 平王妃神色淡淡的看了眼大太太,端起旁边的茶盏来抿了一口,与郦老太太道:“这一位……” 郦老太太犹在震惊当中。听到平王妃这说了一半的话,她顿了顿方才道:“许是被这个好消息惊到了。” 平王妃但笑不语。 大太太往前走了一步还欲再言,恰在此时,郦老太太回眸冷冷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其中的谴责和恼怒显而易见。 大太太平素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半点儿也不与人争,半点儿也不与人抢。 这些日子五姑娘与她谈过很多。看到五姑娘一点点的崭露头角,受到了重大太太的青睐,她愈发觉得五姑娘说的没错。也愈发觉得,自己之前那逆来顺受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什么事情都要争抢,方才能够得到好的结果。 想到昨日皇后娘娘对五姑娘的另眼相看,大太太直觉得平王妃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人能大得过宫里头的那两位去?皇后娘娘都发了话是她的丹姐儿了。为何平王妃说的反倒是四房的丫头! 大太太不顾老太太的示意,上前与平王妃道:“您确定是七姐儿?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你先出去!”郦老太太当即低喝道:“有事晚些再说。” 郦老太太歉然的对平王妃道:“孩子们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大太太依然不死心。她朝着平王妃的方向迈了一步,急急开口:“我——” “出去!”郦老太太拔高了声音,喊来了顾妈妈和杏梅她们,指了大太太道:“她今日有些头疼,回院子里好生养着,莫要出来着了凉。香兰苑里好生看看,别再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香兰苑是大房的院子。 顾妈妈心中一凛,明白过来这是要将大太太拘在院中不许出来,而且五姑娘、八姑娘还有大奶奶她们也得一起守好了不能过来。赶忙领命,与杏梅红梅她们一起将大太太给硬生生带了出去。 待到屋子里重新宁静下来,平王妃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含笑与郦老太太道:“老太太费心了。” 郦老太太听着话语好似有点不对,像是在说郦家家宅不宁一般。她生怕宁王妃因了这个而对郦家不满,就亲自上前给宁王妃斟了杯茶,说道:“孩子们大都乖巧懂事。老四一家在江南久住,平日里只三家孩子子身边,还算是顾得过来。” 她这是在告诉宁王妃,四房一家是长时间在江南住着,和大太太她们的交往倒是极少。 宁王妃会意,笑着拉过郦老太太,示意她坐下,“老太太不用这样客气。我本就是为了喜事而来,想要求您一个准话。您若是这样客气,我反倒要坐立不安了。” 郦老太太没料到宁王妃居然将姿态放的这样低。 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求娶求娶,一般都是要用个“求”字。但这一次郦家和重家的情形不同,郦家理亏在先,故而步步让着。 但重家不只是请来了宁王妃,且宁王妃还主动将姿态放低…… 郦老太太心里明白,国公府怕是真的瞧中西西了。 她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怎的先前一点儿征兆都没,就成了七丫头? 郦老太太心里惊疑不定,笑着附和了几句。 宁王妃自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我家王爷曾经教过国公爷骑术。这回皇后娘娘想要寻我来做媒,我本是犹豫的。毕竟天寒地冻,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出门一回着实不易。可听闻是川哥儿要娶媳妇儿,我就说什么都得来这一趟了。” 郦老太太明白宁王妃这是在告诉她,这亲事是皇后娘娘亲口允了的,心里这便放心了大半。 两人既是将话说开来,就也好办。言笑晏晏的说了会儿话,将事情定了下来,宁王妃便告辞离去。 听闻宁王妃到来的消息时,四房的母女正一起窝在屋子里说话。 郦南溪捧了一本话本,四姑娘做着针线活儿,庄氏则是拿了账册在查阅。母女三人边做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气氛和乐平顺。 庄氏屋里的丫鬟芳桃进屋将新鲜蔬果摆上来的时候,特意说起了宁王妃到来的事情。 “说是来了三辆车子。一辆王妃坐着,一辆丫鬟坐着,一辆婆子坐着。单单伺候的就足有十六人。除去两个跟了王妃同车而行近身伺候,另外两车各坐了七人。” 芳桃说完,啧啧叹道:“不愧是王妃,出门一趟排场竟是这样的大。这还只是往家里来暂坐片刻罢了。若是寻常出门去,怕是人还要更多。” “这有甚么。”罗妈妈在旁说道:“未来的卫国公夫人出门,如果想的话,能够比宁王妃排场更大。” 卫国公乃天子近臣,皇后亲侄子,战功赫赫能力卓绝,如今又领御林军左统领一职,前途不可限量。朝中上下对他无不礼让三分。 妻凭夫贵。 卫国公夫人单看身份地位,在京中太太里定然也是十分拔尖的。 芳桃惊呼一声:“呀!那五姑娘往后岂不是风光了?今儿宁王妃来,不就是为了商议亲事?” 庄氏瞪了芳桃一眼,小心翼翼去看四姑娘。 四姑娘笑道:“那样的人家,能去便能去,去不了也没甚好可惜的。高门大户,看着风光,却不见得能日日开心。” 庄氏听闻,对罗妈妈道:“竹姐儿竟是比我还看得开。我却是越过越倒回去了。” 郦南溪姐妹俩就都望着她笑。 四姑娘打算给郦南溪绣个新帕子,正问着郦南溪想要个什么新花样儿时,芳玲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里。 她是庄氏房里的大丫鬟,平日里很是沉稳,是个极有主意的,庄氏几时看过她这样大惊失色的模样?赶忙呵斥道:“你且停下。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急急慌慌的成什么样子。” 芳玲却没如往日那般当即告罪。而是眼神慌乱的先看了郦南溪一眼,这才将视线调转到庄氏身上,怔了一怔方才说道:“太太,婢子刚才,听、听到了个消息。” 庄氏见她依然还是刚才那般样子,就收了笑容,面带不悦的看着她。 罗妈妈赶忙拉了芳玲到她身边站着,低喝道:“究竟怎么回事?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和太太讲。” 芳玲又看了郦南溪一眼,垂眸定了定神,深吸口气缓了一会儿,先前一直乱跳不停的心终是安稳了些。 她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与庄氏说道:“太太。刚才婢子路过香兰苑的时候,看到顾妈妈和杏梅将大太太硬拉进了香兰苑里。后头五姑娘被红梅姐拖着,也是硬塞了进去。” 短短两句话,让满屋子的人都错愕不已。 “不该啊。”庄氏有些疑惑,有些好奇。 老太太最近很看重五姑娘,毕竟五姑娘是得了重大太太青睐的。加上昨儿皇后娘娘又夸赞过她,老太太对她的所作所为更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然的话,依着五姑娘昨日行事说话的那般轻狂模样,老太太早已呵斥了她让她跪着抄《女艺》去了。何至于一直隐忍着半点儿都未发作? 因此,今日这事儿,倒是有些蹊跷了。 芳玲见太太、四姑娘和七姑娘都在看她,刚才强压下去的心慌感觉就又冒了上来。可是刚刚听到的消息,她不说,等会儿自有人说。如今她先讲了,让太太和姑娘们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于是芳玲咬咬牙,还是将刚才压在心里的话给讲了出来:“大太太被拉进香兰苑的时候,一直在喊着几句话。当时周围的人都被老太太院子里的姐姐们给赶走了,没什么人听见。婢子刚好是走在最后头,就隐约听到了两句。” 芳玲咽了咽口水,嗓子依然十分干涩,艰难的说道:“大太太说,宁王妃这次为重家来求娶的,是七姑娘。” 她提心吊胆的看着庄氏,生怕庄氏被这个意外消息给气到了。 谁料庄氏听闻后,反倒哈哈大笑,“你莫不是听错了吧。”庄氏不以为然的道:“西西这么小,与那卫国公差了足足十岁。重家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考虑西西的。” 郦南溪和四姑娘亦是莞尔。 四姑娘与芳玲说道:“你莫不是听岔了吧?当时乱糟糟的,大伯母说了什么,听起来模糊不清也是有的。” “没有。”芳玲赶忙说道:“婢子若是听岔了,又怎敢随意乱说?” 她这样一讲,众人俱都沉默了下。 芳玲素来沉稳,做事十分妥帖。这样重要的大事,若她有一丁半点儿的怀疑,就断然不会说出来。 那么只可能是…… 大太太当真是那样讲的? 郦南溪顿时有些心慌。 庄氏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朝芳玲招了招手道:“大嫂当时怎么说的,你一五一十的讲来。” 大太太当时右脑又骂,说的话着实不太好听,但庄氏既然如此命令了,芳玲依然讲了出来:“大太太说,都糊涂了,五姐儿哪点比不上四房那个小的?七丫头又小又不当事,凭什么就择了她去做那国公夫人?宁王妃说什么来求娶,定然是瞎说。重家怎么可能会求娶七姑娘!” 简短几句话砸下来,击得庄氏头晕眼花。她一把拉住了罗妈妈的衣袖,急急说道:“怎么会是西西?”又拉了郦南溪道:“你别慌,娘给你做主。” 郦南溪心里乱成一团。因不想庄氏担心,所以胡乱的点了点头。 四姑娘看着郦南溪惨白的脸色,心下担忧,拉了郦南溪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西西别急。左右有我们呢。别急。” 虽然是在安慰郦南溪,但四姑娘自己也忧心起郦南溪来,忍不住抱怨:“怎么可能是西西?她明明不想的啊!” 庄氏腾地下站起身来,语气坚定的道:“我去问问老太太,求她给个说法。” 罗妈妈赶忙一把拉住了庄氏,苦苦劝道:“太太,宁王妃还在呢。有什么话咱们缓缓再说,啊?” 她又朝芳桃芳玲使了个眼色。大家齐心协力,总算是把庄氏拉住了,没让她即刻就去海棠苑。 郦南溪想要劝一劝,让母亲和姐姐不要太过紧张。可是她张了张口,却嗓子哑的厉害,根本说不出字句。只能揪紧了帕子在屋里坐着干等。 一时间,周遭静寂无声。 好似过了三四个春秋那么久。终于,外头传来了接连的脚步声。小丫鬟们过来通禀。不一会儿,顾妈妈含笑的面孔出现在了屋内。 “恭喜四太太,恭喜七姑娘。刚才宁王妃替重家提亲,说是重家看中了咱们七姑娘。老太太遣了我报喜来了。” 两句话说完,只听她欢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飘荡,却半点没有回音。 顾妈妈这才留意到四房母女的脸色不佳。她心里咯噔一声,忙道:“皇后娘娘亲自让人去请了宁王妃,可见对着亲事极其看重。老太太说有话要和七姑娘讲,不知……” “这事儿不妥。”庄氏眼里冒着火,被四姑娘死死挽住手臂硬生生拖住,这才没有即刻冲到老太太屋里去责问。 她坚定的对顾妈妈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不同意。” 顾妈妈这才晓得为什么刚才老太太特意遣了她来蕙兰苑。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叮嘱了她那么多话。 顾妈妈面上笑容不改,好生与庄氏说道:“这亲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很满意,重大太太也没意见。老太太已经答应下来了。老太太说,她最疼七姑娘,断然不会让七姑娘遭罪的。卫国公他——” “他年纪又大,脾气又不好,还是个莽夫,哪一点好了?”庄氏打断了顾妈妈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 四姑娘看的也是心酸。 听闻这亲事是帝后二人准了的,且祖母已经将亲事答应下来,她晓得事情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强笑着与母亲打趣:“当初您跟我说,卫国公这好那好,哄得我去争抢。如今倒好了,到了西西这里,他就百般不是了?” 庄氏明知女儿在开导她,却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你妹妹这性子,素来娇宠惯了的,到了那种高门大户里,还能落得了什么好去?” 四姑娘知道母亲这话看似是对她说的,其实是对顾妈妈说、对老太太说的。 四姑娘就沉默不语,未曾反驳。 庄氏扭过身子,语气冷漠的对顾妈妈说:“西西要歇着了。暂时不能过去。老太太若是肯的话,我想见一见她老人家。” 顾妈妈有些为难,“可老太太说,现在要见七姑娘。旁人稍后再说。”这个旁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庄氏。 “不成。”庄氏的态度坚决,“我要先和母亲论一论。” 双方都不肯让步,一时间竟是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软软糯糯的声音打破了这僵冷的宁静。 “我去。”郦南溪慢慢起身说道:“我去和祖母说说话。” 看到女儿那娇柔的身姿还有惨白的小脸,庄氏终是忍不住眼泪滑了下来。 她怕郦南溪担忧,赶忙侧过脸去用手蹭了蹭,这才望向小女儿,说道:“你急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当然是我去。”郦南溪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我想,祖母许会怜惜我,将这事儿拒了也说不定。” 虽然明知这事儿怕是没法拒了,但看到她这样柔声细语的说着,庄氏的心里也稍稍平静了些。 “那你去吧。”庄氏推了推身边的四姑娘,“你陪你妹妹过去。” 四姑娘赶忙站起身来。 郦南溪摇了摇头,“姐姐陪陪母亲吧。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小跑着出了屋子。 顾妈妈赶紧跟在她身后而去。 庄氏心慌,赶忙让芳玲跟过去看看。 芳玲不敢大意,应了一声后小跑着出了屋。 不多时,郦南溪房里的郭妈妈带着秋英金盏过来了。 因为要给郦南溪整理一下冬装,之前郦南溪来庄氏这边玩,庄氏就让她们几个都先回去继续收拾着,说是伺候的人尽皆够了,有事再喊她们。 后来秋英眼尖,看到郦南溪跑着出去。郭妈妈不敢大意,带了她们过来细问究竟。 庄氏已经被那消息气得头晕脑胀。好在四姑娘尚算清醒,将事情与郭妈妈说了,又吩咐金盏和秋英:“芳玲已经跟过去了,你们再去也是添乱,倒不如回屋候着,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郭妈妈有些犹豫,“芳玲毕竟年轻,倒不如我跟过去瞧瞧?只多我一个,想必老太太那边不会怪罪什么。” 四姑娘朝外看了看,又望了眼庄氏,犹豫不定。 最终,她想到顾妈妈说起的老太太那句“旁人稍后再说”,知道自己现在过去许是连海棠苑的门都进不去,只能选择了留在这里守着精神不济的母亲,与郭妈妈道:“你好生去看看,切莫让西西冲动。” 郭妈妈点点头,这便急急的往海棠苑去。 到了海棠苑之后,便见丫鬟婆子侍立院中,竟是半点不见喜色,反倒增添了几分凝重。 郭妈妈和守在门口的红梅寒暄了两句,这便往廊下行去。见到芳玲,细问了下,方才知晓这会儿功夫里半点异状都没见到。莫说什么哭声什么吵闹声了,即便是大声点的喊叫也不曾有。 郭妈妈暗暗捏了把汗。 她知道姑娘不喜欢卫国公府,而且姑娘还曾力劝太太和姐姐莫要想着进国公府去。如今事情转变,成了自己嫁往国公府去,姑娘的心里又怎能好过的了? 郭妈妈和芳玲心急如焚的在外头等着。过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里头方才传来了顾妈妈的吩咐声:“打盆水来,给姑娘净净手。” 说是这样说,可这个时候又不是吃果子点心,哪里就需要净手了?想必是要擦一把脸,只不过要顾及着些,所以说得委婉罢了。 杏梅端了温水拿了丝帕进去。郭妈妈和芳玲不得而入,只能静等。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顾妈妈陪着七姑娘出来。 郭妈妈赶忙上前去。 果不其然。姑娘的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已经哭过了。只不过神情尚算镇定,看上去总体来说倒也还好。 郦南溪的目光扫过郭妈妈和芳玲,最后停在了院中一株腊梅上。半晌后,方才平静的开了口:“走罢。回去。”嗓子竟是已经有点哑了。 郭妈妈听得心疼,但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芳玲上前搀住了郦南溪的手臂,扶了她一步步往外走。 顾妈妈送她出去。边走边道:“姑娘想通了也是好的。老太太最疼姑娘,怎会将姑娘往火坑里推?当上卫国公夫人,那便是荣耀一身,旁人都比不得的。姑娘若是——” “顾妈妈。”郦南溪淡淡的开了口,声音虽有些哑,却十分坚定,“有些话,说过之后,就莫要再提了。我既是已经应允,就断然不会反悔。只希望,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语毕,她朝芳玲微微颔首示意,就由芳玲扶着大步离去。 顾妈妈看着她一步步远离,看她出了海棠苑,看她身影消失不见,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顾妈妈急匆匆回了屋子,让丫鬟们都出去了,这才有些犹豫的与老太太道:“七姑娘好似十分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今虽答应下来了,却也并不情愿。” 这婚事是帝后两人俱都应允了的。七姑娘再怎么反抗、再怎么不同意,听闻这个后,也只能沉默。 她若不允了的话,莫说是她的父母兄姊,即便是整个郦家,怕是都要受到牵连。 “不用担心。嫁过去就好了。”郦老太太叹口气道:“国公爷,心地其实不错。西西聪慧,日子久了,自然能够发现他的好。她还小,许多事情不明白。待到大一些,就也懂了。” 顾妈妈想到刚才看到七姑娘时,她那如死水一般平静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郦南溪照旧和姐姐、母亲一同去海棠苑请安。 昨日里重家选定郦南溪的消息传出后,守在香兰苑的婆子们又多待了两个时辰。待到院子里的吵闹声渐渐止息,她们就也撤离回了海棠苑。 如今大太太依然如往常一样来给老太太请安。不过五姑娘却是称病未来。 庄氏听了这个消息后,神色不动,只略点了下头权当是知道了。 一旁的郑氏与六姑娘却是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去。 郑氏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怎的就忽然病了?莫不是昨日里婆子们用力太过,所以伤着了筋骨吧。” 顾妈妈和杏梅红梅她们拉着大太太和五姑娘回院子的时候,因为两个人挣扎的力气颇大,所以叫了好几个粗壮婆子去帮忙。 郑氏这样说,显然是在提起昨日里大房母女俩被拽回去的那羞辱一幕。 大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看。 若是可以,她也想跟着称病。可她若是称病了,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少不得要去探望她,且还会叫了大夫去看诊把脉。到时候事情闹大,怕是更难堪。 如今大太太只能硬撑着在这里继续坐着,只是笑模样却做不出来了,板着脸看了郑氏一眼,又板着脸垂下眼睛,不搭理。 郑氏见状,重重的嗤了一声。 六姑娘想到当初的时候,五姑娘和她比着谁的针线做得好。两人互相较着劲儿,半点也不放松。故而说道:“五姐姐若是病了,可是要多歇着才是,莫要再做针线活儿了。须知做女红最是费眼。别是费了力气半点好处捞不到,还把眼睛熬坏了。” 大太太登时气恼的望向了她,冷笑道:“六姐儿可真是一张利嘴。也不知道二弟妹平日里怎么教的,好端端的姑娘成了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也怪不得入不了贵人的眼,半句赞扬都没得过。”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有些意外。须知大太太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这些天虽自得自傲,但也没那么刻薄。 六姑娘被她一番话说得又气又急,当即就要驳回去,被郑氏给挡住了。 “我们琪姐儿怎样我不晓得。”郑氏悠悠然说着,转眸望向郦南溪,“可我知道,七丫头才是姑娘们里的头一份。竟是不声不响的将那好处给全捞了去。” 一句话成功的让大太太将愤怒的目光转向了郦南溪。 四姑娘气不过,想要出言帮郦南溪辩驳。这时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将她们所有人的话都堵了回去。 “够了!”郦老太太高声喝道:“一个个的都成了什么样子。西西能入得了国公府的眼,那是她的造化。单看你们这样的小家子气,就比不上她!” 到底没人敢在老太太发怒的情况下再继续针锋相对。所有人都闭了口,听老太太与郦南溪说话。 “……过些日子,就要开始过六礼了。你们看看缺些什么,都与我说,我自会帮你们办妥。” 郦南溪面无表情的听着,淡淡说道:“一切听祖母安排。” 庄氏看不得以往机灵活泼的女儿成了如今这样的样子,心里发酸,脱口而出道:“儿媳已经写了信给老爷,让他来帮忙定夺。就不劳烦老太太操心了。” 女儿的亲事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但是女儿的嫁妆,她决定起手置办。若非得了消息江南那边怕是要严查,唯恐老爷随便做点什么事情都会引起旁人的揣度,她定然要帮女儿多置办些更好的东西来。 郦老太太听闻庄氏这么快就给郦四老爷写了信,先是眉头一皱,紧接着又摇头叹了口气,“也罢。你们两人商议着来也好。不过,我给西西的一份,是断然少不了的。” 庄氏抿着嘴不接话。 四姑娘悄悄推了推郦南溪。 郦南溪点头道:“谢谢祖母。” 往常的时候,郦南溪最爱挨着老太太坐,挽着祖母的手臂,有说有笑。现在她却只静静的坐在那里。若非四姑娘提醒她一下,怕是她这句话都不会想要去说。 郦老太太看着孙女儿比昨日更要苍白了几分的面色,也是心疼的紧。可是这婚事注定是无法如了她的愿了,所以只能看着她难过,姑且慢慢再劝。 屋里一时间静寂下来。 在众人的沉默之中,郦南溪慢慢站起身来,对老太太行了个礼说道:“我有些乏了,想回去歇一歇,还望祖母不要见怪。” 郦老太太赶忙让顾妈妈扶了她起来,“回去休息下吧。”想了想,记得顾妈妈说郦南溪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又道:“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人给你做。” 郦南溪笑笑,“多谢祖母。”又和庄氏说了声,这便当先离去。 六姑娘哼道:“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就开始摆谱了。” 她以为自己说得声音很小。谁知一抬头,才发现郦老太太正冷冷的看着她。赶忙正襟危坐,将其余不恰当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众人临走前,郦老太太发了话,大太太扣三个月的月例。五姑娘罚抄二十遍的《女艺》。若是病着,就等病后开始抄。终归是要五日内完成交到海棠苑来。 对此二房的人喜闻乐见。但四房的人,却都没甚么感觉。 庄氏和四姑娘现在更担忧郦南溪的状况。 自打昨天知道消息后从海棠苑回去,郦南溪就再也没笑过。 也不知道她心里难过成了什么样子。 自那日起,郦南溪就一直守在了蕙兰苑里,哪里也不去。只每天早晨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方才出了院子往海棠苑来。但也只略坐一坐,就又回了蕙兰苑。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原来那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仿佛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郦家宅院中。取而代之的,是个心如死水的她。 郦老太太完全没有料到,西西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居然倔强成了这样子,虽为了家里人而口头上答应了,却将自己的心给完全遮蔽了起来。 而且,郦老太太也没有想到,西西竟是如此的排斥这门亲事。旁人趋之若鹜的高门世家,她却如此的不屑一顾。甚至于,避之唯恐不及。 郦老太太有心想要劝解,可那些话再怎么说,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在这样的境况下,不过短短五日,郦南溪就病倒了。 郦老太太心急如焚。赶忙遣了顾妈妈去回春堂请最好的大夫过来看诊。 顾妈妈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却又急匆匆的折转了回来。 “怎么还不快去!”郦老太太心里着急孙女儿的病情,语气就严厉了些,“若是不能尽快将大夫请来,你自去领罚罢!” 顾妈妈顾不上解释,磕磕巴巴说道:“老太、太太,有贵人,贵人来了。” 看到她这样子,郦老太太登时就想到了宁王妃前来的时候杏梅那结结巴巴的样子。可是再看顾妈妈的神色,除了惊疑不定外,还有紧张和惧怕。 “怎么回事?”郦老太太问道。 “国公爷。”顾妈妈说道:“国公爷带着御林军,往咱们家里来了。” 30..9.9*最新章节 门房的人战战兢兢看着眼前的那些人,心里直打突,低着头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 管门房的刘管事小跑着过来,瞧见眼前的人后也是唬了一跳。先是上前行礼,后扭头去问底下人:“怎么做事的?还不赶快请进去!”说着就朝杵在那里的男人们扬起了个笑脸,“招待不周,还望大人们见谅。” 不待旁人开口,一个身穿御林军服的少年郎走了上来,横眉竖目的说道:“不需要招待什么,只管让国公爷进去见见七姑娘就好!” 他面皮黝黑,相貌倒是俊俏。只不过这般黑着脸说话,倒是让人忽略了他的外貌,真有几分骇人气势。 刘管事脸色变了变,又看向几个门房。 “刚才就是他嚷嚷着要硬闯的。咱们的人根本吵不过他,只能去请示主子们。”有门房上前来附耳与他说道:“刚才半路遇到了顾妈妈,已经托她去请老太太了。” 刘管事面色稍霁,与那没有好脸色的御林军少年说道:“这位爷,您一上来就要硬闯内宅,我们这里着实不好办。不如,您去茶厅稍候?主子马上就过来了。” 少年眼睛一瞪,“不行!吃什么茶啊,这不浪费时间么?”又扬着手回头问其余几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其余七名御林儿郎笑着高喊:“是!” 这事后面传来冷冷一哼,将他们喧嚣的声音尽数压了下去。有人从后大跨着步子从后走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 “多事。”高大男子声音清冷的说道。 他身材极其高大。即便少年算是较高的了,与他相比依然矮了很大一截。 少年仰着头笑嘻嘻说道:“六哥,小弟也是想着帮你一把……” 男子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的将眼帘微垂,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唇角僵了僵,讪讪笑了下,摸摸鼻子不敢再言。 “冯少爷还是莫要继续帮忙了。”旁边一个男子迈步上前,朝着刘管事微微点了下头,“不若就去茶厅候着吧。” 他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瘦削。虽说话和缓,却自带威严气势。 刘管事在他身上补服的锦鸡上溜了一圈,顿时骇然。竟是一名二品大员。赶忙躬身。将要行礼之时,忽地想起不对,于是先朝高大男子行了礼,而后才朝向那二品文官。 顾鹏玉虽说是工部侍郎二品官职,高于重廷川的三品左统领。但重廷川有超一品国公爵位,且乃钦封大将军,更高一筹。 刘管事神态恭敬的侧身请人出屋,语气十分歉然的道:“招待不周,还望国公爷和大人们见谅。请转去茶厅稍坐片刻。” 这个屋子是临时待客的地方,招待这些大人们着实简陋了些。 先前那少年不服气,拖了一把椅子喊道:“什么茶厅?咱们就要坐这里等!单看你肯不肯了!做什么扭扭捏捏的?难不成进去看看都不成了么!六哥的时间可是紧得很耽搁不得。再这样下去,咱们可真是要硬闯了!” 而后其余几人也在旁附和叫嚣,还整了整腰侧长刀。 刘管事用眼角余光看了下那些真家伙,拿袖子悄悄擦了把汗。 没料到国公爷带来的竟都是五品的带刀护卫。 他竭尽全力挺直了脊背,声音高扬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位少爷,后院哪里是能随便进的?无论您怎么要挟小的,这也是规矩。” 虽然对方身份尊贵,但郦府也不能让人平白瞧轻了去。礼数必然做足,但是脊背该挺直的时候依然要挺直。 不过,无论刘管事怎么苦劝,他们依然如故。 刘管事正暗自焦急的想着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匆匆而来说道:“刘管事,老太太马上就要到了。说是直接去茶厅。” 此人声音发颤,这句话说得着实声量不算大。 不过,除了刘管事外亦是有人将其听清。 重廷川眉心微微舒展了些,不待刘管事开口已然轻抬了下右手,淡淡说道:“够了。就去茶厅等罢。”这便长腿一迈,当先往前走去。 少年们看他抬手就止了话语声。不知为何变故突发,面面相觑后,齐齐跟在他身后走了。 路上时几个相熟的御林儿郎们边走边你推我搡。 一个说“六哥来了小六嫂肯定高兴”,一个说“小六嫂该不会真不见六哥吧”。 还有人在旁哈哈大笑,“不可能!咱们六哥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哪家的小姑娘还能不肯见他呢。不过我觉得小嫂子该不是害羞的——” 他话没说话,就见重廷川猛地停了步子,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余下的字儿就卡在了喉咙口,没能出来。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重廷川冷冷的看着他们几个人,“谢光杰,朱剑,冯凌宇,回去各领十个板子。” 冯凌宇,正是先前那皮肤黝黑的少年郎,闻言哀嚎不已,“六哥,您不能这样啊。好歹也是多年的上下属了,顾念点情意?对吧朱剑?” 旁边一少年连连点头。 “那就十五。”重廷川淡淡说道。 重廷川治军相当严厉。麾下兵士受罚,一军棍下去能跟其他军营的两军棍差不多。真要继续加下去,他们哥儿几个就真麻烦了。 所有人都不敢再拿那小六嫂开玩笑了,一个个循规蹈矩的跟在后头走着,顺次进入到茶厅之中。 二品文官想要劝一劝,重廷川说道:“鹏玉此事与你无关。” 顾鹏玉顿了顿,终是没有开口。 刘管事闻言心中大惊。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位居然是工部右侍郎顾鹏玉。至于那几个御林儿郎…… 三个听到的姓名里,他只晓得两个。 朱剑乃是静安伯嫡孙,冯凌宇是冯御史之子。 两人因性子顽劣不堪,做下许多错事。几年前被其祖、其父送到军中历练。 跟着的好似就是卫国公? 刘管事只觉得手心都汗湿了,低头的姿态愈发恭敬了些。待到看见众人在茶厅中的座次后,刘管事愈发不敢多言了。 屋中客座仅有左右各四共八个位置。来人却足有十个。 重廷川和顾鹏玉自是坐在客座的上首位置。而其余八个御林儿郎,朱剑和冯凌宇自觉的立在了最下首,其余六人依次落了座。 ……伯府嫡孙和御史之子竟是只有站着的份儿。也不知道其余六位少爷身份高贵成什么样子。 刘管事再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搬了两个锦杌过来,让朱剑和冯凌宇暂且坐下。 郦老太太到的时候,屋子里静寂一片。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御林儿郎们,此刻却规规矩矩的将手放在腿上安静坐着。 郦老太太有一品诰命在身。看到她来了,顾鹏玉当先站了起来。 御林儿郎们却齐齐望向重廷川。 重廷川起身朝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儿郎们就也都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喊道:“郦祖母好!” 儿郎们都是在军中待过的,喊这话的时候用足了气力,将平日里喊号的声量全给吼了出来。这一声当真是中气十足振聋发聩。 郦老太太即便平日里再端庄持重,也被这一声逗笑了,问道:“怎的了这是?” 冯凌宇嘴最快,笑嘻嘻说道:“您是六哥的祖母,自然也是我们的祖母。” 听了这话,郦老太太的笑容就淡了些。待到在主位上落了座,方才问道:“国公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待她坐下后,重廷川、顾鹏玉和御林儿郎们才依次坐了。 听到问话后,重廷川也不含糊,直截了当的道:“我要见见郦七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坦荡自然,自然到,郦老太太细究了半晌,也摸不准他说这话到底抱了什么目的。 “哪家的后宅都不许男子乱闯。”郦老太太说道:“国公爷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罢。” “分寸也该分事。她既是病了,我自然要来探望。” “那国公爷又是缘何得知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体状况?”郦老太太的声音一沉,问道:“老身知晓国公爷手段高超。莫不是国公爷竟是将那百般手段用在了郦家头上?!” 重廷川还欲再言,顾鹏玉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开口。 顾鹏玉起身对郦老太太拱了拱手,“老人家不必动怒。因我家内子听闻郦七姑娘身体抱恙,有心想要帮忙诊治一二,就询问了国公爷几句。是以国公爷方才知晓此事。” 听到这话,郦老太太的神色总算是和缓了些。 顾侍郎之妻张氏,乃是出身杏林世家。张家三代同在太医院当值,医术十分了得,张氏从小耳濡目染,亦是个中翘楚。 “多谢顾太太,有心了。”郦老太太与顾鹏玉说道。 她与顾鹏玉说话时尚还带着笑意,但是转而望向重廷川时,那笑容就渐渐消弭无踪,“国公爷这般气势汹汹而来,莫不是觉得郦府是可让人随意践踏的了?” “晚辈不敢。”重廷川微微欠身说道:“只不过心中急切,行事多有鲁莽,也未曾管束手下人,还望见谅。” 郦老太太初时听闻顾妈妈那样说,只当自己原先错看了他。如今见他行事颇佳,这便有些疑惑起来。 不过,来时路上老太太已经想过了这件事如何处置,此刻便道:“七姐儿如今身子抱恙,不便见客,还望国公爷请回罢。” 这话她刚说出口,御林儿郎们就纷纷张口欲言。只不过因着重廷川下了令,所以他们终究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口。 宫中最近换防和当值时辰做了重新安排。左统领全权负责此事,又因陛下常寻了左统领问话,因此左统领已经接连住在宫中几日奔波不休未曾休息过。 如今左统领带着他们几个人,本是要去寻了九门提督孟大人来安排京都内的治安巡视一事,结果听闻常康说笑六嫂病了,这就急急的赶了过来。 顾鹏玉倒是左统领让常康特意去请来的。 听了老太太那番话,重廷川慢慢靠到椅背上,轻叩着椅子扶手,缓缓笑了。 “您必须要答应。您也一定会答应。”他淡淡的看着郦老太太,唇角勾起了个极轻的略带嘲讽的弧度,“这是您当年欠我的。” 一句话,将当年郦家的薄情血淋淋的摊开在了双方面前。 郦老太太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居然会将当年的那些亏欠用如今的一个见面来抵消。她盯着重廷川半晌,慢慢说道:“若我不同意呢?” “您会同意的。”重廷川神色平静的望向郦老太太,“如果您足够疼她,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的话。” 郦老太太听闻后微愠,“我孙女儿娇养在家,她身体如何,与你何干!”竟敢口出狂言,说是西西见了他后会好转?忒得荒唐! “倘若我说,那耳坠确实是我让人送过去的,又当如何?”重廷川忽地开口,目光沉沉的逼问道。 郦老太太先是惊诧,后又了然。半晌没有开口。 重廷川暗松口气,静静等着。 他早就发现了,小丫头一次次的质问他各种事情,却唯独那耳坠之事未曾问起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小丫头根本不知道东西是他送的。甚至于,她可能被家人授意,再不能提起那物。 若是当日在国公府探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小丫头用来搪塞旁人时说那耳坠是郦老太太送的。既然如此,小丫头半点都没有再去探究耳坠之事,只能是老太太将事情压了下来。 可是,出乎重廷川预料的是,郦老太太最终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不成。这事儿使不得。即便你说你能让七姐儿好起来,我也不能答应。” 重廷川猛地站了起来,黝黯的双眸渐渐凝起一股戾气。 他强压着满身的怒火,铿然质问:“为什么不行?” “太不合规矩。” “难道规矩比命重要?难道规矩比她重要?”重廷川紧跨一步逼近老太太身侧,“难道她在你的心里,竟是比不过可笑的‘规矩’二字?” 郦老太太从未被人这样责问过。更何况对方是个身材极其高大的武将,这般质问更是惊人。 她紧抓着椅子扶手,依然坚持道:“不行。仅凭你一面之词,我怎能相信你?即便你口口声声说能让她好起来,我也不能随意尝试。” 重廷川气极反笑。 就在他将要开口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接连脚步声。紧接着,庄氏急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答应。只要西西能好,我怎么都能答应。” 话音刚落,庄氏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屋门口。 顾妈妈从后小跑着追过来,歉然的对老太太道:“四太太忽然就过来了,我拦不住。” 郦老太太摆了摆手,让顾妈妈暂且退下。 庄氏一步步走进屋里,眼睛里含着泪,踉踉跄跄的往前挪着,对老太太道:“无论是什么事、什么人,只要有法子能让西西好起来,我都同意。” 刚才她去看过西西了。女儿那是心病,吃药根本吃不好。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没了…… 她哪还管那些个虚名之类? 想到小女儿如今病弱的样子,庄氏哀戚至极,差点痛哭出声。 “您放心。”身旁突然传来了醇厚的男声,“我能让她想通,好起来。” 庄氏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 她本是急急的来求老太太,要老太太想法子拒了那门亲事,不然她的西西就要没了。却听到老太太说,有人可以让西西好起来,这便赶忙跑了进来,却没留意到其他人。 庄氏惊喜之下,用手擦了擦眼睛将晕着的泪水拭去,这才发现眼前的高大男子有几分眼熟。 “六……爷?”庄氏不敢置信地问道。 郦老太太心里一沉,问她:“你见过国公爷?” 庄氏怔愣,“哪个国公爷。卫六爷?” 听着这前后不搭的称呼,郦老太太忽地明白过来。 她亦是慢慢站了起来,望向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你早就算好了。” 到了这个地步,重廷川不用否认,也不想否认,便颔首道:“是。” 郦老太太忽地有些无力。 怪道事事透着蹊跷。怪道明明西西从年龄上看是最不合适的一个,却最终被择定。 原来是有心人算无心人。 “也罢。”郦老太太低低的叹了口气,与庄氏道:“你让西西穿戴齐整,去花厅。” “可是西西她的身体……” “一时半刻的,无碍。终归不能衣衫不整的在卧房相见。去花厅,叫上杏梅和顾妈妈。”郦老太太轻轻合上双目,“在我改变主意以前,快去。” 庄氏并未完全弄清前因后果。但如今事情有了转机,她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回去安排。 顾妈妈和杏梅去往花厅的时候,原本一切顺利,却在将要进门的时候被难住了。 ——只要她们不进屋,便无事。但只要踏进屋子一步,国公爷就会冷冷的看着她们。那眼神,仿若深冬里的冰凌,刺得人心里发寒。 顾妈妈和杏梅都没有勇气迈步入屋。眼看着姑娘就要来了,她们咬咬牙立在了廊下,装作无事一般低声说着话。 郦南溪到了的时候,远远看到的就是顾妈妈和杏梅那看似随意实则紧张的模样。 若是以往,她少不得要和两人打个招呼,再说笑两句。但自打那一天后,她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也提不起精神了。故而视线只在两人身上略做停留,便转向了微微闭合的房门。 “母亲,您在这里等等罢。”郦南溪迈步入屋前,与身边陪她过来的庄氏还有搀扶她的金盏说道。 庄氏欲言又止。最终在看到门外的顾妈妈和杏梅后,弃了所有的打算,只叮嘱女儿道:“你小心着些。”说着就叫了金盏亦是留在廊下。 郦南溪知晓母亲是最关心她的。微微一笑,道:“我省得。”这便推门而入。进到里面后,她稍微迟疑了下,这便将屋门合上了。 她的身体如今已经十分虚弱。刚刚从蕙兰苑到花园这边一路,甚至还是坐轿抬过来的。只是在将要进院子的时候下了轿子让金盏搀扶,但短短时间内,这点的体力消耗已经让她不堪重负。 郦南溪将脊背抵在门上靠着,粗粗喘.息。一抬眼,便看到了立在窗边的高大男子。 他凭窗而立。烈日的光芒透窗而入,在他身上落下金色的光亮,将他冷肃的气质消去了大半,添上了暖意与柔和。 郦南溪乏力的靠在门上,一时间竟是没有力气往前迈步去了。 重廷川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来,入目就是女孩儿惨白的脸色,瘦得尖尖的下巴,还有因着瘦弱而显得愈发大了的双眸。 他将手中书册一把抛开,几步跨到女孩儿身边,探手揽住她消瘦的肩膀,带着她一步步往里走。 “刚才我看一本书,莫不是你留在这里的罢?”他低笑着问道。 这是一册话本。刚才他大致翻了下。讲的故事惊险有趣,偶尔还有点紧张。他在书册的扉页紧靠里的地方看到了个很小很小的“西”字,便知了它的主人是谁。 郦南溪没料到男子费了这样大一个周折走到这里,开头居然是说这么一句话,不由有些怔愣。待到看见他刚才抛到桌上的那本书后,她不由莞尔。 “是。没想到它在这里。”郦南溪坐到屋中的榻边,看着高大男子走到桌边,拿了拿书走向她,就顺势将书接了过来,“之前我看完后它就不见了踪影,我还当她是去了哪里,原来是落在这儿了。” 不过简短的几句话,说完之后,就好似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脊背一阵阵发寒,不禁掩唇轻咳了阵。 重廷川赶忙去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试了试温度,稍微有些热,就拿了旁边一个杯子来回倒了几次。待到温度适中了,方才走了过来坐到她的身边,抽出她手中的书搁到一旁,揽着她的肩膀让他靠在他的手臂上,这便拿了杯子凑到她的唇边。 “喝点水吧。”他道:“多喝点应该能好一些。” 郦南溪本是觉得他的举动太过亲昵了些,实在太过逾越,就扭动了下身子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以往的时候,这样或许还能成,可她现在身子提不起什么力气来,根本没法成事。 郦南溪皱了眉,想要拿过杯子然后让他离远点。谁知刚刚抬起手就是又一阵咳嗽,而后被他好一通斥责。 “都病成这样了还与我计较甚么?快些喝了。就你规矩多。” 这些天来,她看了太多名义上的关心实际上的漠然。 对待他这样看似冰冷实则关怀的话语,她反倒是感到心里温暖了些,不由有些迟疑。 就在她怔愣的这一下功夫里,他已经拿着杯子凑到了她的唇边。 背后是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唇边就是暖暖的茶水。 郦南溪怔愣了会儿后,终是没有再强行抵抗,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慢慢喝光。 重廷川没有料到她这么倔强的一个人,这一次居然没有反抗。 她多么自尊自爱,他是知晓的。 这得是被伤过多少心了,才让她不去拒绝来自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的关怀。 “你家里人待你不好?”他越想越是心疼,将杯子放下后,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对面问道。 郦南溪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十指,“母亲和姐姐很好。” 那就是其他人待她不好了。 重廷川眉目间瞬时聚起一股煞气。朝外冷冷的瞥了一眼后,再望向女孩儿的时候,又立刻转为柔和。 “你莫慌。”他努力将声音放轻柔,生怕惊到了已经十分虚弱的她,“往后再不用如此了。” 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讷讷问道:“什么再不用如此了?” 接下来的话,重廷川颇有些难以启齿。 他自问纵横沙场十载,从未碰到过这般难以对付的场面。即便有,他亦是能云淡风轻的对待,而后雷厉风行的将其处理掉。 但此时此刻,他深感无力。 平日的所有学识、所有武艺,到了这时候,都无法助他半分。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呼吸都有些阻塞。 在女孩儿澄净的目光中,他初次尝到了名为“胆怯”的一种情感。 可是,若不对她说,此事怕是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面对面的看着她,他更能深深的体会到,她全身上下透着的那股悲凉。好似对未来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趣的绝望。 重廷川抿了抿唇,只觉得单薄的衣裳憋得他透不过气来。抬手拽了拽领口,待到松快了点,这才声音有些干涩的开了口。 “我本姓重,行六。” 郦南溪最近身子不好,脑袋昏沉沉的,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下意识说道:“可常福说你是姓卫……” “并非姓卫。他本想说‘卫国公’三字。”重廷川头一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敢垂眸望向侧边床榻。他双拳紧握,指节都泛了白,“只不过我阻了他,未曾让他说完。” “卫国公。重六爷。重六爷。卫国公。” 郦南溪将这几个字循环往复的来回说着,忽地明白过来,双眼圆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在她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方才慢慢转过视线,与她对视。 “对不起。”他语气沉重的说道:“此事是我有错在先。” 在这一瞬间,郦南溪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她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挪着脚步就要往外行去。还没迈开步子,已经被重廷川紧跨一步给扶住了。 郦南溪用力去甩他的手。他却固执的用合适的力度擒着她手臂,半点也不松开。 “你做什么!”她愤怒的看着他,“你放手!” 重廷川哪敢放手? 一旦松开,一旦这个时候让她带着对他的怨和怒离开,他知道,她就永远都不是他的了。他会永远失去她。 “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说。”喉咙堵得厉害,重廷川努力放开声音,却还是有些黯哑。他努力与她柔声说道:“我们好好聊聊。” 郦南溪轻嗤一声,扭过头去望向墙面,“我觉得我和国公爷没甚好说的。” 她原先以为,自己最怨的是祖母。可是听到他刚才那几句话之后,她才晓得,自己最恼的是他。 他明明知道她是谁,却刻意掩藏他自己的身份。眼看着她一步步陷入这样的境地。 又或者,她会跌到这样的状况,亦是与他有关? 重廷川看到她这样抵触他不理睬他,目光愈发深沉。 他脚下一转伸臂一捞,直接将女孩儿带在了他的怀里,半揽着拖了她坐回榻上。 郦南溪大怒,挣扎着想要离开。可是当她在榻上坐实之后,他却已经主动松开了手臂,主动旋身坐回了榻前的那张椅子上。 看着他好似浑不在意的样子,想到以往相处的一些细处,郦南溪悲从中来,不由又是一阵轻咳。 杯子再次被递到她的唇边。依然是适宜的温度。她却别过脸不肯理睬。 重廷川看着她发白的唇色和愤怒的眼神,心里好似有人在拿尖锥往上面用力刺扎一般,火辣辣钻心的疼。 “喝点吧。”他一字字轻声说道:“何至于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两人一个坚持的举着杯子,另一个坚持的侧首不理。 僵持许久后,郦南溪缓缓转过头来,却抬手将那水杯猛力挥到了一边去。 她现在身子发虚,力气很小。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他猝不及防下还是让水洒了不少出来。 重廷川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他沉默的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她衣裳边沾染上的水渍。 郦南溪用力去推他,他也不理不睬,依然固执的去擦着。 他的衣衫单薄,随便擦了两下,衣袖就已经湿了一块。他就换了另一块干点的地方去擦。直到她衣角表面的水渍完全消失,这才转而用手去挤,把她厚厚的棉衣里吸进去的茶水给捏出来。 他这样做的时候,两个人离的很近。 郦南溪气极,偏偏怎么推他,怎么踢他,他都分毫都不退让,依然固执的让那水渍一点点消逝。 就在她恼到了极点,将要唤人进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抽身离开,站直了身子。 “好了。”他努力的舒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尽力了。剩余的那点……等它慢慢干了就也好了。” 水是容易干。即便留下了一丁半点儿的潮湿在里头,可还是有干透的瞬间。衣裳也就能恢复如初。 但两人间如果隔了万水千山,哪里还有机会恢复如初? “你为何要欺瞒我?”郦南溪咬着牙冷声说道:“我最厌恶欺我之人。” “不得已而为之。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但我并不后悔。”重廷川认真说道:“若你从一开始就知晓是我,可还会搭理我?” 自然不会。 不用她回答,他就知道绝对不会。 对于一个和她没甚瓜葛的男子,她都避之唯恐不及。那么对于一个可能将要成为她姐姐或者堂姐夫的男人,她恐怕是能离得有多远就会跑得有多远。 郦南溪微微颔首,“国公爷可是说完了?”语毕,站起身来,“既是说完了,总能让我走了罢。” 重廷川没料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要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留下了,只能再次去拉住她。谁料却被她挥手躲开了。 “有话好好说。”重廷川忍不住叹气,“你让我怎样,我都同意。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一次。” 郦南溪想了想,摇头道:“很难。”她努力了半晌,心里那些话终究是没法压下去,索性与他直言道:“你既是知晓一切,看透一切,应当也知道我不愿嫁去国公府。” 她闭了闭眼,心里愈发的难过凄楚,“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硬生生看着我一步步走到现在,非要嫁入那个地方不可?” “因为我想娶你。”重廷川认真的,一字字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想娶你。” 31..9.9*最新章节 郦南溪静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忽地笑了。 “六爷想要娶我?”她笑靥如花,问道:“不知这一次、这一个又是为了甚么缘故?” 虽然她现在笑得很美,但是重廷川分明看出了那笑意未达眼底。无论是质问的眼神,疑惑着是那紧绷的身躯,都显示出了她的抵触与抗拒。 他不禁剑眉紧蹙,薄唇紧抿。 郦老太太都能从只言片语中明白了这婚事是他步步筹谋而来。以她的聪慧,在知道他对她的刻意隐瞒后,如何不会晓得他定然在这桩亲事里动了手脚? 不然的话,方才她也不会那般问他。 ——为何明知她厌恶卫国公府,却要眼睁睁看着她的后半生落入其中。 她并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 如果不是笃定了此事和他有关,她不会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责问他。 重廷川知晓她现在对他怀疑至深。 毕竟他对她撒谎在先,所以他说什么,她都持了怀疑的态度。 “没有甚么缘故。”他喟叹道:“心里如此想,便如此做了。” 郦南溪依然微笑。 重廷川看着她的脸色和唇色愈发苍白,心里终是放心不下,往前迈步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谁知她看到他的动作后却瞬间变色,忙不迭的急急后退。却因后退的脚步太过急促慌不择路,几步之后撞到了榻边,身子踉跄了下差点跌倒。 重廷川赶忙去扶她。 她一手抓住榻边,抬手将他拨开,硬生生自己靠着最后一点的力气稳住了身形。 重廷川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缓缓的紧握成拳放在身侧。 经此一遭,郦南溪最后的力气用尽,赶忙坐回榻上粗粗喘.息。 四目相对。 两人对峙半晌后,重廷川再次去到桌边继续倒茶。而后端到郦南溪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十分专注。 郦南溪神色淡淡的说道:“我自己来。”伸手去接那杯茶。 明明她的指尖已经碰到茶杯了,拉了拉,却没能挪动它分毫。它依然被男子紧紧的握在掌中。 他既是不肯给,那她不要便是。 郦南溪放弃了继续去试,五指微屈准备缩手。哪知道她刚抱了这个念头,手中却是一暖,杯子已经塞到了她的掌心。而他已经松了手。 杯子拿稳后,郦南溪忙把杯子凑到唇边急急喝了几口,将上涌到嗓子处的麻痒感觉冲走。待到喉咙恢复,确定自己不会咳嗽了,她方才开口说道:“谢谢。” 两个字刚刚说完,修长有力的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看着他摊开的五指,不知怎地,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把杯子拿回桌上。 她垂眸把玩着杯子,将它放在指尖左手右手的来回倒腾拿着,不言不语。 可他却极其固执。 她等了好半晌,那修长有力的手依然坚定的伸在她的眼前,半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郦南溪停住了手中动作,将杯子紧紧的扣在自己掌心,“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重廷川极低的叹息了声,“我只是觉得,既然有我在,既然你病了,这样的事情就断然没有让你去做的道理。” “是么?”郦南溪摩挲着杯上纹路,“我竟是不知,我和国公爷关系已然亲近到这个地步了。” 重廷川察觉了她的淡漠。 他嗓子有些发堵,心里滞闷的难受。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沉沉说道:“总要慢慢习惯的。从今天起,你要试着学会有我的日子。而且,你病了。”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他一手坚定伸出,一手紧握,剪得十分短的指甲却是掐疼了手心,“最起码,你要学会习惯让我照顾你。” 郦南溪猛然站起身来,无视他伸出的手,坚决的要绕过他独自往桌边行去。可是刚迈开步子,眼前一闪手中骤然一空,那杯子不知怎地竟然去到了他的手中。 而且,其中残留着的茶水,水面依然平静无波,好似刚才就是在他的手中一般。 郦南溪错愕不已,顿了顿方才想起来,他是武将,定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想到东西在手中竟还能被他夺了去,郦南溪颇有种无力之感,垂眸说道:“国公爷好功夫。我只能愧叹不如。”语毕,她觉得身子有些撑不住,自顾自回到榻上坐下。 重廷川将手中之物搁回桌子,手撑桌边沉吟许久。 半晌后,他回转身来望向郦南溪,沉稳有力的说道:“你现在对国公府有抵触情绪,我不与你争执。不过,晚些你会发现,你或许并不如你自己想的那般厌恶这桩亲事。” 郦南溪气极反笑,“六爷倒是了解我的很。莫不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难道不是?”重廷川指了指桌上的茶盏,“比如,刚才你喝我给你的茶时,你根本不去管它热度如何,直接饮入口中。可见你在接过杯子的时候就已经相信,我给你的茶是可以入口的。” 他不顾她愈发愤然的神色,清晰而又明确的说道:“其实,你心底深处,对我依然存有一份信任。”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气道:“敢情在国公爷看来,我是极其依赖你的。病了需要你来管,心里也是倚靠你。既然如此,或许在国公爷看来,亦是认为得以嫁你是我的运气?” “不。”重廷川赶忙否认,斟酌着说道:“第二句暂且不论,头先那句和最后那句,却是要完全反过来。” 郦南溪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他是说—— 他和她之间,是他依赖她多些。她嫁他,是他得了好运。 怎么可能。 他何时依赖过她? 郦南溪轻嗤一声,垂眸不语。 重廷川看着小丫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不由得心里暗暗低叹。 他说的依赖,和她说的依赖,意义不尽相同。 可很多话,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的抵触和抗拒,他终究是有些说不出口。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阵轻唤声。 “国公爷,刚刚有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庄氏的声音从外飘了进来,“是珍味楼的。” 听到母亲的声音,郦南溪心下一松,觉得放松了些许,不由得站起身来,下意识就要往门旁行去。 刚刚走了两步,眼前就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重廷川挡住郦南溪的去路,垂眸看着她放在身侧的小手。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握上去,而是如以往一般揽着她的肩,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拉回了榻上。 还不到两人能够道别的时刻。 “你稍等下。”他快速说道:“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他长腿迈出,大跨着步子三两下走到了门边。 开门与外面低语了几句,再度关上门时,男子的手中多了个红漆绘如意纹食盒。 重廷川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盒盖刚刚掀开,一股清香味就从盒中飘了出来。待到他将一个三寸深七八寸宽的粥碗端出来后,那清香味就愈发浓郁起来。 郦南溪微微皱眉,别开脸望向靠窗搁置的博古架。 “这味道不好?” 重廷川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空着的小碗,盛出一碗粥后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还是说,太久没怎么吃东西,肠胃不适?” 郦南溪没有回答。 他抬指轻叩椅子扶手,自顾自颔首说道:“既是没有反驳,想必不是味道不好。而是肠胃不适了。” 语毕,他起身将刚刚盛出的那碗粥端过来,坐在椅上用调羹慢慢搅动着。 袅袅清雾在粥碗上升起,飘到他的面前,使得这刻的他有所不同。 郦南溪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一点后,看他盯着粥碗没有抬眸,索性正大光明的透过清雾望向他。 许是雾气太过浓郁,这样看来,他垂眸望向粥碗的时候,五官竟是异常柔和。少了平日里外溢的冷厉,多了几许专注的温柔。 恰在此时,那边传来一声低叹。 重廷川按按眉心,十分无奈的说道:“你再这样看下去,我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她少有这样专注望着他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看她。 偏偏她忽然这样一瞧,他难得的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郦南溪听闻后,神色不动的扭过头去,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半点神色波动都无,不由得暗暗直叹气,心知小丫头这回是真的怨上了他,所以不愿搭理他。 “粥好了。”重廷川将调羹搁到粥碗中,把碗拿到她的跟前,“稍微吃一点吧。” 郦南溪是真的有点不适。闻到那扑鼻的香气,反倒是觉得胃里有点泛酸,忙又别过脸去,闷闷说道:“不想吃。” “不吃永远好不了。”重廷川道:“我让人和厨子说了声,你许久未好好吃过东西,他给做的这个应当是容易克化的。稍微用一些吧,慢慢调养好。” 郦南溪不愿让他插手她的事情,闻言将身子侧一旁,“我的事情,不牢国公爷费心了。” 重廷川发现,自打她知道他的身份后,那声娇娇软软的“六爷”就开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无感情的“国公爷”。 他五指紧扣着碗侧,强压下诸多情绪,暗自思量。片刻后,他低声说道:“你是否知晓,陛下与我说,婚期由我来定?” 重廷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女孩儿细看。 果不其然。 听了他这话后,她蓦地转头望了过来,一脸惊诧,“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定呢?” 重廷川暗自松了口气。 既是她在意,那便好办多了。 心里有了主意,他开口的时候便顺畅了许多。 “不若我们来做个约定。”重廷川说道:“若你吃了这碗粥,答应我以后好好用膳,好好照顾自己,那么婚期我就定在来年下半年。若是你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就将婚期提到来年春日。” 如今已经是冬日。来年的春日,距离现在也不过是四五个月的功夫。 郦南溪脱口而出:“怎么能这样?我如何行事,竟是还要经过国公爷的同意了不成?” “以往无关。以后自是有关。”重廷川努力不去看她怀疑的眼神,力求平静的说道:“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到成亲就要病倒。既是如此,倒不如将婚事提早一些,有我看着,再怎样也不能让你这样继续折腾自己。” 想到她因为将要嫁给他而心情低落到食不下咽、身体不适,重廷川当真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诉。 生怕她再这样继续下去苦了自己,重廷川将话又说的重了几分:“人选,是绝不会变了。如果我知道你还不好好待自己,莫要说来年春了,就是赶在除夕前强行提前娶你过门,也不是不可以。” 郦南溪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能这么霸道呢?” 见到她除了抵触以外的其他情绪,重廷川不由扯了扯唇角,学着她那般的语气反问道:“你觉得我何时不霸道了?” 郦南溪想了想,他这话说得还真没错。这人就是霸道的可以。 想到他刚才的那些话,女孩儿不由得低下了头,垂眸细思。 重廷川静静看着她,头一次因为未知的答案而紧张万分。 说实话,刚才那一句,他也并非是随意胡说。如果她真的拒绝养好身体的话,他真的要不顾一切将她提早娶进家里。 他有信心。 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将她照顾的很好。再怎么也不能让她虚弱成这个样子。 郦南溪的心里当真是天人交战。思来想去,她心里拿不定主意,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谁料却见到他正眸色幽深的凝视着她。 郦南溪被他的目光一激,又赶忙低下了头。 “好。我答应你。”她垂眸望向脚前三尺地,缓缓开了口,“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了。”又忍不住期盼的问:“若我说到做到,你当真会将时间推迟到明年下半年?” 重廷川看到她态度有所改变,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她这种改变是因为能够晚一些嫁给他…… 这心情,就怎么也好不起来了。 “嗯。我说到做到。”重廷川眉头拧得死紧,轻轻颔首。视线一转,看到手中的碗,他就打算再次将它递过去。 可是指尖传来的温度告诉他,粥经过这一会儿后,已经有些凉了。 重廷川去到食盒旁,从大粥碗里又盛了些热的搁到小碗里,仔细搅拌成温的,这才重新递给郦南溪。 “不如,就从这一碗粥开始吧。” 重廷川知晓,珍味楼里的首厨做出的这碗粥,必然是依了他的吩咐,做得绵软好克化,且又有足够的营养。自然不是郦家厨里那些人能够比得的。 但这事儿他知晓,即便告诉了小丫头,小丫头不见的会肯听。 故而重廷川说道:“吃光它,我就走。” ……果然。他这话一出来,小丫头的眼睛就亮了亮…… 重廷川无奈的直想叹气,语气却是又放轻了些,“我端着你吃吧。” 他知道她定然不会同意让他喂。如今两人间的气氛好不容易好了些,他不想轻易将这份和谐打破。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我去桌边吃。” 重廷川回头四顾望了望,说道:“也好。”大步走到桌边将小碗搁下,他道了句“你且等会儿”,这便去到旁边将太师椅拎了过来放到桌边。 又从榻上拿了靠枕和一个锦垫,在太师椅上铺好锦垫放好靠枕,重廷川方才与女孩儿说道:“过来坐这里罢。” 郦南溪刚才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将椅子收拾妥当了才喊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低头轻轻“哦”了声,一步一挪的走到了桌边落了座。 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肠胃依然有些不太适应,再香的食物也是食之无味。 郦南溪当真是闻着很清淡的饭香依然觉得油腻。拨弄了调羹几下后依然没有胃口。 可是,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恢复好身体,吃东西就是第一步。 她拧着眉慢慢的咽了一口下去,觉得好似也没有刚才闻到味道时那么难捱,就又慢慢吃了第二口。接连好些回往复下去,终是将一小碗粥吃去了大半。 可是剩下的,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郦南溪拿着调羹来回搅了半天,实在是久不吃饱的腹中一下子没法装下太多东西,只能抬头去问一旁端坐之人,“我能不能等会儿再吃?” 重廷川看她神色,知晓她也是已经尽力了,就点头“嗯”了一声。 郦南溪如释重负的大大舒了口气。 重廷川用指尖敲敲郦南溪跟前的桌面,待到女孩儿看着他了,方才说道:“下一回必须将一碗吃光。” 郦南溪不晓得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他可能是说让她下一次吃饭的时候要吃够一碗粥。 思量了下,她觉得应该可行,就颔首应了下来。 重廷川看看天色,又叮嘱了郦南溪许多话,方才举步出了门。 回到茶厅后,顾鹏玉倒还好,因为向工部暂时告了假。但御林儿郎们俱都等急了,毕竟之前和孟大人约好了时辰。 重廷川目光沉沉的回头望了眼这郦府宅邸,这便大跨着步子远离而去。 之前重廷川刚刚走出花厅时,特意与在旁边等候的庄氏说了两句郦南溪的状况。 “往后应是无碍,应当不会再闹性子了,还需得您好好照料。”重廷川道:“前三日需得吃粥,往后再慢慢恢复正常饮食。” 庄氏没料到他会说的那么详细。 看到人高马大的英武男子说出这样一番细心的话来,庄氏很有些反应不过来,顺势就点头应了声。 待到看见重廷川大步离开了,庄氏方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明明她是西西的母亲,为何他偏要说甚么“需得您好好照料”?说的好似是他在拜托她照顾西西一样…… 庄氏心下狐疑,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担心西西,心不在焉之下听错了。但刚才重廷川和她说话的时候,顾妈妈和杏梅她们都已经退到了旁边去,根本听不到她们的对话,所以她也无法寻人考证。 眼见男子离去,庄氏忽地记起来刚才重廷川在屋里时顾妈妈和她说的那些话,当即再也顾不得其他小跑着冲进了屋里。 看到郦南溪端坐在桌前,庄氏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赶忙扬声让金盏去把轿子叫到院门口,这便和郦南溪一同出门去。 母女俩相携着往外行的时候,庄氏忍不住问道:“西西,那个卫六爷,当真就是卫国公?” 郦南溪听闻此事,心里就是一阵发堵,应了一声后有点了点头。 庄氏看着西西比起过来之前更加的神色不佳,但想到之前听闻国公爷说西西吃了半碗粥了,一时之间她倒是不知该放心多点还是担忧多点了。 轿子停在蕙兰苑外后,刚刚下了轿子,母女俩就得知了个意外的消息。 ——郦老太太如今正在蕙兰苑中,静等郦南溪回来。 自打郦老太太独自做了决定答应下宁王妃的做媒后,庄氏就一直对老太太有点提防,生怕老太太一声不吭的又做了什么影响到四房的决定。 如今听闻老太太竟是没有让她们去海棠苑,反倒是主动来了蕙兰苑,庄氏直觉得没有好事,下意识就用身体半挡住了郦南溪,问起了将此事告诉她们的红梅。 “你可知老太太叫西西过去所为何事?”庄氏警惕的道:“莫不是西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了老太太不悦?” 红梅知晓自打亲事定下的那天起四太太就不似以往和老太太亲近了,忙道:“太太不必担心。老太太是担心七姑娘,又怕七姑娘往海棠苑走一趟劳心劳神,这才亲自往这里走了一趟。” 郦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 听闻她竟是因了担心郦南溪的身体而亲自过来,庄氏的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些。她朝红梅略点了下头后,就和郦南溪并行着往里走。 行至门口,有丫鬟上前通禀。进到屋里后,便见老太太端坐正中,四姑娘这陪在下头。 郦老太太将郦南溪单独留了下来。 庄氏和四姑娘只能担忧的退了出去。 两人离得堂屋远一点了,四姑娘方才悄声与庄氏说道:“西西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这样捱不捱得住。” 庄氏就与她说起了那半碗粥,“……稍微吃了些东西垫垫底,倒是没甚大碍了。我瞧着一路回来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点。” 听闻妹妹终是能吃得下东西了,四姑娘高兴的差点落了泪,拉着母亲的手不住的说“太好了”,眼圈儿渐渐红了。 庄氏拍了拍她的手,想到重廷川之前做的保证,也是欣慰不已。 思及那个高大的男子,庄氏忽地想起一事。 之前她不好去问郦南溪,记得大女儿也曾见过那位“卫六爷”,就将他是卫国公的事情告诉了四姑娘。又问道:“你可知道他是何事对西西上了心?” 听闻那个身材高大目光冷厉的那人竟然就是妹妹将要嫁的人,四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嘴唇颤抖的小声问庄氏:“西西当真要嫁给他?娘,西西往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妹妹想她们家里最疼的孩子。如果嫁给那么个凶恶莽夫,往后可怎么办! 庄氏想到重廷川离去时的细心叮嘱、想到他当真劝服西西吃了些东西,倒是不太同意四姑娘的观点。 但她此刻最关心的不是那个问题。 “你那时候说,国公爷在山明寺见过西西?还让西西帮忙看画?”庄氏再三与大女儿确认,“他当时和西西相处的多不多?” “说实话,时间有些长。具体多久却是记不清了,毕竟那时候沈琳在旁一直哭闹吵嚷,我无暇细辨究竟有多久。” 四姑娘仔细回想了下,沉吟半晌,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山明寺那次,我和西西离开的时候,见他在院门处往外看。当时我被他吓到了,只觉得他目光凶恶不似良善之辈,还当他在看沈玮,觉得沈玮做事太过离谱了些。如今想来,或许当时他是在看西西?” 庄氏怔了怔,“那兴许就是了。” 她总觉得国公爷刚才对西西的态度有些奇怪。 如今看他还算细心,且知晓他可能对西西动了一些心思,她倒是能够稍微放心一点点了。 不过,这事儿却不能与人讲起。 庄氏叮嘱四姑娘道:“这些话你只能放在心里,往后谁问也不能提。烂在心里也就罢了。即便是老太太问起来,你也不能说。” 郦大学士为官数十载,极是清廉刚正,是以名满天下。 郦老太太因此极其看重名声。 虽然此事是卫国公有心在先,但郦老太太若是知晓郦南溪曾私下里主动与卫国公相见,少不得要心存芥蒂。 往后西西若是想出门和参加宴请,老太太怕是不会准了。 四姑娘佯怒:“母亲当我是什么人?您问我我才说一两句。旁人问我如何会这样讲?事关西西声誉,我自然不会多提。” 四姑娘心里明白,西西是个极其有分寸的。那日的时候,换做是旁人,西西定然不会去到那个院子里去。 可当时有麻烦的是她。 西西怎会舍得让她受到沈太太的责难?故而一看到有机会帮她,西西就挺身而出。 思及妹妹对自己的关心,四姑娘再次做了保证,“娘,你放心好了。” 庄氏握了下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庄氏寻了四姑娘一同说话,亲昵无间。但郦南溪那边的气氛却没那么好。 郦南溪和郦老太太行礼问安后便端坐屋中,静等老太太的问话。谁知老太太只静静看着她,并不言语。 郦南溪问心无愧,自始至终她都没做过什么不妥当不应该的事情,自然不惧被审视。只不过她虽吃了点粥,到底身子虚弱多天一下子调理不过来,所以没法长时间坐得笔挺。不多时,便身体虚弱的稍稍放软了脊背,歪靠在了椅背上。 这时候郦老太太方才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过去挨着坐了。 “西西身子可是差了不少。先前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好好吃饭,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如此。”郦老太太声音和缓的说道:“如今倒是好了,终是能够用一些饭食了。” 郦南溪脑子昏沉沉的,实在不愿去想什么弯弯绕,便道:“国公爷说了,不喜欢要个病怏怏的妻子,我自然不能给郦家丢了脸面。” 祖母既然看重国公爷那边的意思,不顾及她和母亲的意愿,她索性将她肯转好一事推到那个男人身上。而且,当时也是老太太同意他来劝她。 这种借口堵住老太太的问话最为有效。 郦老太太听闻之后半晌没有言语。许久后忽地问道:“西西以往可曾见过那国公爷?” 不然的话,为何对方会为了她而步步谋划! 郦南溪知晓祖母定然会有此一问。 如果是以往老太太疼爱她,有什么事情都和她有商有量的时候,她或许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祖母。 但,自打亲事一点苗头都没向四房透露、忽然就被老太太与对方定死的那一刻起,这种境况就完全转变了。 郦南溪闻言摇了摇头,“祖母,当时从国公府里回来的时候,您曾经问过我,可曾见过卫国公。” 在宽大的衣袖下,她双手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却笑得依然平静,“我说过,我没见过他。您要信我。” 郦老太太盯着她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西西最近好好养养。改天好一些了,祖母带你去置办一些好的衣裳。” 或许是相貌的关系。七丫头那么出众,国公爷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眼瞧上了也不奇怪。 郦南溪笑了笑,“多谢祖母。” 即便是笑,她的笑容也是十分勉强的,衬着那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没了以往的甜美,反倒是多了几分凄楚。 郦老太太生怕她精神不济,便没再多留。又叮嘱了底下人几句后,就回了海棠苑去。 送走祖母后,郦南溪回到屋里倒头就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胃里吃了不少粥的关系,这一觉她睡得竟然异常的踏实,一觉醒来,依然天色有些发黑。 愣愣的看着账顶许久,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饿了。 这可是她好些天里都没再有过的感觉了。 郦南溪想到之前重廷川让人送来的粥还剩下不少,这便唤了人来服侍她起身穿衣。而后顺口问道:“花厅里当时剩下不少粥,现在在哪里?” 郭妈妈本想说,原本郦老太太是打算将那些粥丢弃的。后来听闻是珍味楼的方厨做的,这才歇了这个打算,将其留了下来准备给姑娘稍后热热再吃。 最终她滞了下只说道:“还在厨里搁着呢,姑娘若是饿了,我让人去热一热,等下就能吃了。” 郦南溪笑着道了声好。 郭妈妈没料到她这会儿精神那么好,细看了下她脸色,稍微没那么苍白了,这便十分的欢喜起来,急急的往外走去,想要赶紧将东西备好,省得姑娘饿着。 谁料她走了没几步后,却见老太太屋里的杏梅匆匆而来。 郭妈妈赶忙问道:“杏梅姑娘这是有甚事情?” 杏梅看到她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将手中食盒交到了郭妈妈手里,低声道:“这是珍味楼送来的。妈妈将东西送到姑娘那里去吧。” 郭妈妈听闻老太太居然同意国公府悄悄送东西与姑娘,甚是惊奇。心道也不知那国公爷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老太太同意下来。便赶忙应声,将那东西带到了郦南溪的屋里。 打开来看,方才知晓,竟又是慢慢一大碗粥。 而且,自那日起,接连十天,一日三餐都有珍味楼的粥送到蕙兰苑中,风雨无阻。 32|.9.9* 重廷川到郦府看望郦南溪的事情,郦老太太对家中其他人说的是:“国公爷知晓西西病了,礼貌性的来探望了下。” 大房二房的太太姑娘们不认为国公爷会特意来看郦南溪,因此听了老太太的话后倒是没说什么。 至于珍味楼送来的吃食…… 郦老太太叮嘱过庄氏,直接说是庄氏从珍味楼订下的。 珍味楼是京中最贵的酒楼,每天只置办二十桌酒席,平日里即便是往外送东西,也有一定的限额。且那里每道菜都价值不菲。达官贵人想从珍味楼用膳亦是要提前预定,且还不一定订的上。 看到珍味楼一日三餐的将药膳送过来,大太太的眼睛都看直了,二太太每日里见到庄氏的时候,团扇扇的愈发卖力起来,好似那样就能将她心中积起来的郁火给去掉。 四房本就是手中银钱多,且这些话是老太太说出去的,亦是无人怀疑什么。 十一月底的时候,郦南溪已经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到了腊月初的时候,她已然完全康健。 郦老太太便让她简单收拾一下,准备腊八那天跟着家中女眷一起上山明寺上香礼佛。 “东西不用准备太多。毕竟那日香客众多,想必是没有院子可以留宿的。我们早上一大早就去,晚上就也回来了。”郦老太太说道:“紧着点过去,时间倒也够用。你让人准备些你平日里惯常用的器具和吃食就好。” 山明寺在京郊,一路行去,少不得半途中要稍微吃些东西。 郦南溪有些不太想去。但家中女眷都去,她实在想不出推脱的借口和理由,只能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庄氏之前也和郦南溪提起过此事。可她一直都在犹豫。 这些天重廷川陆陆续续的使了各种法子来和她见面,都被她巧妙的躲了过去。她也说不清自己做什么要躲。但她真的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来面对两个人如今全新的关系。 考虑到腊八那天几乎所有京城的人都会去山明寺上一炷香,郦南溪就有些懒懒的不想动弹。 不知为甚么,她就是觉得,这一回上山的话怕是要和他撞个正着。那时候再想躲的话,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想到重廷川定下的那个成亲时日,她就心里头窝着一股火。 重廷川说好了答应她下半年再出嫁的。结果倒好,他定了七月初八这个日子给钦天监。 七月初八,易嫁娶,大吉。 重大太太知晓是皇上让重廷川定的日子,且毕竟他年纪大了,急一点娶妻也没甚不妥,就没过多置喙。郦老太太则是当年对他多有亏欠,所以也未曾反对什么,直接依了他。皇上皇后恨不得卫国公早点成家。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郦南溪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心中骤然满腔怨气也无处发泄。 七月的确是下半年没错,可那时候下半年刚刚开始了才八天…… 偏他没有违背约定,她也没法说他什么。郦南溪只能咬牙切齿的腹诽着那人的“精打细算”,暗暗思量自己还有多少时候能够留在家里。 郦南溪离开海棠苑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大太太王氏与五姑娘正往这边走。 当初刚刚来京的时候,五姑娘看上去还是很好相处的。最起码面子上客客气气的,见了谁都会笑一笑。 可是自打国公府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发生后,五姑娘便愈发的昂首挺胸起来,走路生风,连看人的时候都时常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 最后即便定下来的是郦南溪,五姑娘却依然如故。 对此六姑娘还向郦南溪腹诽过:“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是死撑着了。明明在意的很,却非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给谁看!” 郦南溪对此不置可否,听过就算。六姑娘也没指望她说出什么来,愤愤然说完,便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如今遇到王氏和五姑娘,郦南溪就朝王氏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大伯母”,这便朝着蕙兰苑行去。丝毫都不理会五姑娘那爱答不理的样子。 看着她的背影,王氏心里头还是十分难受的。毕竟原先重大太太青睐五姑娘的时候,老太太什么事情都会紧着五姑娘先来。如今亲事定下了人选,无论布匹、首饰亦或者是吃穿,都和以往一样先由着西西了。这让王氏的心里颇有点难以接受。 五姑娘倒是语气比她平淡许多,“七妹妹想嫁过去,也得有那个福气才行。就算她嫁过去了,就能在那个家里待长久了?不说国公爷是个不好相与的,即便是重大太太,她也对付不来。” 语毕,五姑娘朝着女孩儿远走的背影斜睨过去,唇角牵出一丝冷笑,“你且看着。她嫁过去后,有她受的。只怕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王氏对此不置可否,胡乱应了一声,拉着五姑娘进了海棠苑。 眼看着老太太的屋子离得不远了,王氏少不得要好好叮嘱她一番:“到时候老太太说什么,你都听着点,莫要反驳。不然的话,若她不想帮你一把,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 想到王氏所说的那事儿,五姑娘脸色顿时有些发青。她强城主脸上的傲然笑意,步履沉稳的跟着母亲进了屋。 自打郦南溪的亲事定下后,庄氏就这件事已经写了信去江南的家里,还特意托了哥哥庄侍郎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只是不知为何,好些天过去了,那边还没有任何的回信过来。 送信的人回京后与庄氏说,郦四老爷看了信后,只和他说了一个字“等”。具体这个字怎么解,他也不晓得。 虽然郦四老爷说话一向简短。可也没有简短成这个样子过。这让庄氏的心里更加忐忑。 好好的小女儿跟着来京游玩,结果大女儿亲事没成就也罢了,小女儿当先订了亲…… 四姑娘与国公府结亲,那是郦四老爷也答应了的。 可西西的亲事,郦四老爷和她两个哥哥都说过,需得好好挑选挑选再定下。 如今倒好,成了这个状态。 庄氏暗叹口气,遣了人去门房细问。知晓今日又没有郦四老爷的信过来,她这颗提起的心愈发放不下去了。 转眼间到了腊八那日。 一大早,天还没亮,各房的女眷已经起身开始梳洗打扮。待到天微微明差不多城门刚开之时,大家已经上了车子往山明寺行去。 三太太寻到了庄氏同坐一车。 先前有四姑娘在旁不好开口。如今上了车没了旁人,三太太就与庄氏悄声说道:“我们老爷说了,那辆车子许是庆阳侯府的。但是具体准不准,他也没个定数。若想确定的话,需得再等上几日。” 三太太之所以特意避开四姑娘,是因为她口中的那辆车子,便是当日四姑娘不小心蹭掉裙角的那辆车。因为当时那男子行为怪异,庄氏就托了三老爷帮忙暗中查一查,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庄氏怎么也没料到那车子居然和庆阳侯府还能扯上关系。认真说来,庆阳侯府和郦老太太还是同宗。 上一回去山明寺的时候,小梁氏还有庄氏母女三个就遇到了沈太太还有她的两个孙辈。那俩孩子太能折腾,这才使得郦南溪与重廷川在山明寺小院中见了一面。 三太太看庄氏脸色不太好,忙问道:“可是那侯府有什么不妥?” 庄氏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曾经遇到过,不太投契罢了。”语毕,又握了三太太的手,诚恳的道:“这事儿得亏了三伯帮忙。不然的话,我们竹姐儿受了欺负都不知道从哪儿着手去找。” 毕竟事关四姑娘的声誉,这事儿不好寻外人相帮。郦三老爷镇日里在外奔波还要分神来帮忙,着实不易。 三太太就有些生气,与庄氏道:“你我妯娌还需这样客气?竹姐儿、西西就跟我自家孩子似的,客气甚么。” 庄氏知道自己再说客气的话三嫂就要真的和她翻脸了,就将这份心意好好记在心里,和三太太一同打开点心盒子吃茶点。 郦南溪则是和四姑娘同乘一车。 四姑娘即便当初知晓卫国公脾气不太好,却也没料到对方居然是个这样高大强势有攻击性的男人。只单单看他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当初她是听母亲说,舅舅讲此人可嫁,且国公府门第不错,所以她决定试一试。但是看到本人之后,她觉得让她重新再选一次,她不见得会有那个勇气。 思及宝贝妹妹将要嫁给那个男人,四姑娘甚是发愁。 她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那样一个男人,西西自小娇宠着长大,更不似她那般能够隐忍,有甚么不高兴、不喜欢就要表露出来。 也不知道西西往后和那样的夫君相处,两人会不会镇日里起争执。 四姑娘即便再关心妹妹,却也没有好法子来帮助她什么,暗暗打算着等下上香的时候多为妹妹求求福。希望妹妹往后的日子不要太过艰难才好。 郦家女眷虽然来得早,却还不是最早的。到了山明寺脚下的时候,她们下了马车朝山上去看,只见蜿蜒的台阶上满是密密的人,行程了一条人河,一眼瞧过去,竟是望不到边。显是有太多的人已经提早到了,如今正努力的向上行着。 今日香客众多,路上不似平日那般空间敞阔。即便上山的路上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走了,山脚下依然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在静等着拾阶而上。 郦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是要坐轿子上去,有知客僧引了老太太的轿夫往另外一条专门留出的小路去。这小路平日里无人去走,基本上将门闭合。只有在这种香客极多的情况下方才打开,专门给这些必须要乘轿的贵人们走。 太太和姑娘们自然要从台阶慢慢上去。 四姑娘挽着郦南溪的手臂边走边说着悄悄话。没多久,六姑娘拉着八姑娘朝她们行了过来。 八姑娘看到郦南溪后笑着唤了她一声,下意识的就要和郦南溪一道走,却被六姑娘大力拖到了一边去塞到四姑娘的怀里。六姑娘自己则是凑到了郦南溪身边,低声说道:“西西你当心着些。老五一直盯着你看呢。少不得又使了什么坏心思。” 郦南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六姑娘急了,大声道:“你怎么这么敷衍我?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郦南溪笑道:“多谢六姐关心。只是我一直和母亲、姐姐在一起,倒是不用惧怕什么。” 六姑娘朝旁偏了偏头,便见郦南溪的不远处果然就是庄氏和三太太。悻悻然随口说了两句话,这便拉着依依不舍的八姑娘去了二太太郑氏的旁边。 四姑娘低声劝郦南溪:“六妹妹虽然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但她既是想要主动和你示好,倒是不如应了下来。先静观其变,再瞧瞧哪一方有错、哪一方是友。而后再做定夺。”顿了顿,又道:“搬弄是非之人,确实不可信。但若利用好了,也不失为有利助力。” 郦南溪知晓姐姐这是在悄声提点她为人处世之道。于是笑道:“姐姐不用为我担忧。我去了后,自然能够适应那里。倒是没有提前开始试验的必要。” 四姑娘看她环目四顾只留意着周围美景,果然全副心思并不在其上,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她这个妹妹,被护得太好,心怀坦荡甚少算计。她就怕西西到了国公府后吃重大太太的亏,所以想着平时多提点她一下。 可是西西总说她能应付得了…… 四姑娘担忧的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再勉强她,只希望她没嫁之前多开心一日也是好的。 郦南溪看着四周风景,则是在想念美丽的江南。 江南没有这边的山巍峨,没有这边的房屋高大。但是那里有疼爱她的父亲,有疼爱她的兄长。 成亲的日期定下后,郦南溪曾想回江南去住,被郦老太太拒绝了。 “西西先在京城住过了年再说。”老太太如此说道。 郦南溪又和庄氏去说,庄氏考虑到送去江南的信如今还没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夫君和儿子们是个什么打算,所以也劝郦南溪暂时先住这里,过段时间再看看。 “旁的不说,你这身体刚刚痊愈,怎能禁受得住长途跋涉?”庄氏如此说道:“倒不如再过几日,待到身体完全康健了再说。” 郦南溪不知庄氏是在等回信。见母亲也坚持,就只能弃了即刻离开京城的打算。而后,也就来了这山明寺。 今日山中之人实在太多,并肩接踵很是拥挤。即便是权贵之家,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让家中仆从护着,与旁人家的亲眷稍稍隔开距离。想要如以往那般清爽自在的上香,却是不可能了。 因为怕大家走散,郦老太太与众人汇合之后,就让大家三两个人聚在一起,由仆从护卫着往前行。 郦南溪自然是和四姑娘一道。庄氏与三太太却不是两人一起了,而是连同老太太,一共三人在一起。 中间隔着六七个人,挪动着向前面的庙宇行去的时候,郦南溪能够隐约看到郦老太太在不住的叮嘱庄氏什么。庄氏连连颔首,神色很是恭顺。 郦南溪正兀自思量着那是什么事情的时候,便见老太太指了眼前的那座殿宇,喊了旁边的二太太和大太太,让她们两个和她们一同过去。 郦老太太又叮嘱姑娘们身边的人,说是看好姑娘们,让她们先往后头那个庙宇行去。 郦南溪就朝太太们要去的那一处多看了几眼。 原先他不晓得那个殿是做什么的,可是上一回庄氏、小梁氏还有沈太太把她们几个小辈遣走开来,三位太太特意去那里上香,郦南溪就好奇起来。而后问过母亲和舅母,这便确定的知晓了那里是求姻缘的殿宇。 只不过上一回母亲为了姐姐,舅母为了表哥而求姻缘之事倒也罢了。如今老太太叫了大伯母二伯母还有母亲,却是要为谁、求甚姻缘? 郦南溪心中不解,扭头去问姐姐。 四姑娘这回却是怎么也不肯与她说了,只拉紧了她的手,悄声道:“西西无需管那许多。你只管小心着点,莫要和我走散了才是正经。” 两人这样一路行着,有四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位妈妈并郦南溪身边的两个丫鬟并一位妈妈护着,根本不会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去,倒是没甚要紧的。 郦南溪知晓姐姐是紧张她,并未驳斥什么,只牢牢的握住了姐姐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庙宇之内因着有僧人在门口守着,让人们按秩序一次而入,倒是不算太过拥挤。不过在外面等候的人们,则是要辛苦的多,难捱的多。 即便是寒冬腊月里,由于人们挤得太紧密了些,身上便一层层的出着汗。 郦南溪体质偏寒倒也罢了。四姑娘却是因为这一路的艰难前行而热的头上一直在冒汗。 看看前面排队的拥挤人群,四姑娘踮着脚四处看着,最终在旁边的一排柳树旁发现了稍许空着的位置。 ——那处地方比较偏,人们若是在那里的话,无论是去前面的殿宇又或者是后面的殿宇,路都有些远。因此众人排队的时候,都没有顺着立在那里等候,反而是择了离要去的殿宇更近的小路。 四姑娘就指了那个地方朝郦南溪示意了下。两姐妹就开始往那边慢慢挪去。 乍一到了柳树旁的小片空地的时候,两人不由得都大大松了口气。 四姑娘拿着帕子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与郦南溪道:“这山明寺也着实的香火太过旺盛了些。”在江南的时候,即便这一日人很多,许多人甚至天不亮就起身,但是还没有哪一个庙宇的人数多成了这般。 郦南溪笑道:“只因京城人太多,而这周围只山明寺最负盛名吧。” 四姑娘想想也是,就拿着帕子轻轻扇着风,和郦南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姐妹俩还不时的看着那求姻缘的殿宇,想着若是老太太和母亲她们过来了,她们两个再凑过去了家人们一同等待、上香。 两人正压低声音说着话,忽然旁边传来了连声轻唤。紧接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沙弥出现在了两人跟前。 郦南溪和四姑娘都曾经见过他,上一次来寺里的时候,给她们两个引路的知客僧里就有这个小沙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圆脸小眼,笑起来的时候眯了眼睛很是亲切。 小沙弥行到两人跟前。 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与郦南溪说道:“清惠大师听闻七姑娘来了,有心想要请您饮一杯茶,不知姑娘是否有空前往?” 说起清惠大师的时候,小沙弥并未解释清惠大师是谁,只因郦南溪对这个名号颇为熟悉。 那一位便是当日被沈玮咬伤的大师。 听闻清惠大师有请,郦南溪踌躇半晌后,很是抗拒。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位清惠大师之所以被沈玮咬到,就是因为沈玮当时要闯进那个小院里去。而大师拦阻了他。 如果没猜错的话,清惠大师应当和卫国公相熟。 郦南溪想了想,婉言谢绝,“我不过是与家人来寺中一趟,多谢大师美意,请茶就不需要了。” 她虽这样说,那个小沙弥依然十分坚持,“大师说了,不会耽搁姑娘太久。” 郦南溪依然笑着坚定拒绝。 四姑娘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都是在等候的人,而前面那个殿宇排着长长的队伍,想必郦老太太她们一时半刻的也无法进入到殿宇内,想必等她们过来的话还要好长的一段时间,就与郦南溪道:“西西只管过去就是。若是母亲她们问起你来,我自是将你的去处告诉母亲听。” 她的想法倒是简单。 山明寺中的茶是一绝。 那茶树栽在山明寺的后山,每年清明前采摘了最嫩的尖芽泡制成茶。又用了山明寺中的泉水来泡,那茶的滋味甚佳,是别处吃不到的。 能够得缘品到大师们的茶,那当真是一大幸事。 郦南溪无法和姐姐解释自己心里的疑虑。毕竟她猜想卫国公想方设法见她,也不过是个猜测而已。没有见到人前,随意怀疑寺中僧人,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可四姑娘十分坚定的和她说,无需担忧别的,只管去吃茶即可。等下见了家里人,她自会替郦南溪说起去处,让家人不必担心。 在姐姐的坚持下,郦南溪终是点头应了小沙弥的话,道了声“有劳”,这便让小沙弥在前头引着路。她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往那边行去。 郦南溪只带了金盏和秋英在身边。 因为清惠大师的住处远离上香参拜的殿宇,故而她这边的路比较好走,不比四姑娘那边拥挤。她就让郭妈妈留在了四姑娘身边,和伺候四姑娘的三人一起来护住四姑娘。 清惠大师的住处十分简单。不过是两间屋子用个小竹篱笆围起来而已。 不过,远在距离竹篱笆十几丈远的地方,小沙弥就让金盏和秋英停了下来,让二人立在那里静候。他则带了郦南溪往里面行去。 挑起厚布帘子迈步入内,郦南溪搭眼看到的便是那极其高大的身影。 她面无表情的转过视线,望向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僧人,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 “清惠大师。”郦南溪上前说道。 清惠大师笑得很是慈爱,招呼她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了。 郦南溪刚刚坐下,屋内那十分高大的男子就挨在她的身边,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郦南溪只当看不到他,神色十分专注的望向清惠大师。 清惠大师笑道:“日前我制了一些茶,不知味道如何,巧在姑娘在这里,就想请了您来帮我品一品,喝一杯。” 说罢,他站起身来,将原先倒好的两杯茶拿了出来。 两个杯子一大一小。大的有男子手掌心那么宽,小的却避女子的手心还要小一圈。 清惠大师将这两杯依次放在了男子和郦南溪的跟前,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听闻外面小沙弥叫他,就笑着告了罪,提脚出门而去。 郦南溪端着茶喝了一口。 浓郁的茶的苦味猛然冲入口中,让她猝不及防,赶忙放下了杯子不敢品尝第二口。 反观身边男子,倒是十分淡然的将一大杯茶尽数饮下。 郦南溪看看自己杯中浓郁的茶汤,当真是不敢再下口了,只能皱着眉别开脸,打算等下待那茶再凉一些后闭着眼一口气喝光。 没了第三个人在场,身边之人的存在感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郦南溪努力忽略他的存在,努力将视线放到其他地方。可是,在静坐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看对方还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由就悄悄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谁料对方正静静的望着她,眼神专注而炽热。也不知道已经盯着看了多久。 郦南溪双颊骤然发烫,*辣的难受,忙拿起茶盏来喝一杯水润润喉咙。谁知那茶太苦,激得她唇齿间除了苦味再没旁的。她忙不迭将杯子放下,又拿出了丝帕擦拭唇角。 重廷川看到她这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 趁着女孩儿不注意,他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帕子,单手擒住她的两只手腕不准她乱动,而后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小小丝帕,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唇边和唇角。 “喝茶也不当心些。又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轻柔的丝帕落在口唇边。郦南溪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不小心触到他捏着丝帕的手指。 她的视线也没处可以放。只能往左边斜斜的看着,望向屋中燃起的檀香。 过了好似有三个春秋那么久,终于,丝帕离了唇,重新被塞进她的手中。 郦南溪常常舒了口气,这才能够开口:“多谢。” 重廷川听了她这一声谢,就不由得薄唇紧抿。但是,看到女孩儿红红的耳垂后,紧绷的唇线便慢慢放松开来。 “听闻这两次珍味楼给你送药膳去,你都没有接,直接让他们回去了?”重廷川抬指轻叩竹椅,努力让声音平静,轻声问道:“怎么回事?莫不是不合口味?” 竹椅空洞,轻敲之时的响声比起椅子扶手来,要响亮一些。那一声声敲击声近在身侧,让郦南溪不由得就被那声音吸引而去。 许是因为檀香使人平静。 许是山明寺中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再听到他的问话时,郦南溪的心里少了许多纠结,少了许多顾忌,愈发的泰然自若。 郦南溪没料到他居然一开口会当先问起这个问题来。不禁奇道:“我不是和他们说了缘故?” 重廷川倒是听闻珍味楼的人说起过。他也知道底下人不敢欺瞒他。但他要亲自向她确认方才心安。 “说来听听。”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让她再讲一遍。 如果是平时,让她对个男子说出这些话来兴许要难上许多。但今日,此时此刻,她的心尤其的平静,思量之后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我身子已经好了。最近饮药膳太多已然有些发胖,若再继续胖下去,怕是没法见人了。” 重廷川看着她娇小的身量还有纤细的身材,剑眉微蹙,“你胖了?哪里?” 语毕他又浑不在意的道:“药膳多吃些总是好的。胖一些无妨。你再胖总也不会重过我去。我觉得没什么。” 郦南溪哭笑不得。 女子看重身材,喜欢穿漂亮好看的衣裳,哪里就能和男子高大的身材相提并论了? 不过重廷川的心情却不错。 他曾以为,她是厌烦了他一次次的相邀所以怒到连他让人送去的东西都不肯要了。如今方才晓得,小丫头竟是爱美所以那般。 至于她几次不肯见他,他倒是无妨。 小丫头就是想得多,又顾忌太多,总是十分守规矩。他能理解。只不过总是还想试一试。即便没法日日相对,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重廷川看郦南溪那杯茶只喝了一口就不曾再继续,就站起身来踱步绕过她的座位行了过去,指了它问道:“怎么不喝?” 郦南溪左右看看,见清惠大师不在,就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太苦了,有些喝不下。等等再说。” 重廷川这便想了起来,小丫头喜欢吃甜食。许多钟爱甜食的人,吃起苦味的东西来都有些不太擅长。 可是清惠大师请的茶,不吃完,是对大师的不尊重。也难怪小丫头之前那么纠结,喝了一口后无数次望向杯子,眼神既纠结又无奈。 重廷川看她皱了眉惨兮兮的样子,不禁莞尔,探手一捞将那杯子捏在手中,这便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说实话,比他那杯苦味淡多了。刚才他那杯苦味浓到近乎黄连的他都能面不改色喝完,她这一杯在大师回来前帮她喝尽完全没有问题。 重廷川还欲再饮,却听到女孩儿急急忙忙说道:“别,那是我的杯子。” 她知道山明寺中饮茶的规矩。大师们请的茶,不饮完是不妥当的。 而且,大师们给每个人准备的茶都并不完全相同。个中的滋味,要自己去体会。 他这是怕她会坏了寺里的规矩,生怕她喝不完,所以来替她饮尽。免得等下大师回来了她还要当着大师的面亲自将一杯饮完。 可这杯她若没有动过也就罢了。刚才她已经喝过,沾了这杯子,哪里能再让他来帮忙? 郦南溪赶忙站起身来,想要将杯子拿回来。 重廷川却是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小巧杯盏,莞尔低笑道:“没事,我不介意。” 而后他朝杯子仔细看了几眼,继续饮进。 郦南溪总觉得他刚刚朝杯子盯着的那几眼有些奇怪,心下忐忑,就在此时凑到他跟前仔细看了看。可待到她将眼前情形瞧个仔细后,她最后一点点的侥幸之心也瞬间灰飞烟灭。 如今他正喝着的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好似和她刚才喝时…… 用的是完全相同的同一个位置?! 33|.9.9* 郦南溪的脸腾地下红透了,怔怔的看了会儿,忽地反应过来,赶忙去夺杯子。 重廷川眼带笑意,微微侧身将杯子护住。 郦南溪来不及转变方向,这一伸手就直接抓到了他的手臂上。 单薄的衣衫下,劲瘦的臂膀结实有力。力量与热度同时透过衣衫传到了她的指尖,让她似是被烫着了一般,刚刚触到就惊吓的赶紧收回了手。 重廷川一口将杯中剩余的茶尽数饮尽,让茶杯离了唇边,这才望向她,淡笑道:“不用怕,你那点力气抓不疼我。” 郦南溪尚还因为自己误碰的那一下而指尖发烫,听了他这话后,下意识的就回道:“谁要抓了?不小心碰到的。” 重廷川低低的笑:“既是不小心的,就更不会疼了。你放在那里就是。” 听了他这话,郦南溪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想拿回杯子而已。”谁要放在那里?他不侧身的话明明都不会碰到。 看着小丫头愈发羞窘的样子,重廷川莫名的心情大好。他抬手在她发间轻轻揉了两下,刚要说话,却见她瞥了一眼茶杯后,很小声的开口埋怨。 “你怎么能这样呢。”郦南溪脸热热的低声道:“不能这个样子的啊。” 重廷川看了看她绯红的脸颊和耳根,又看了眼手中杯子,晓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她发现了,不由莞尔。 他轻轻躬了身子附到她耳边,低笑着问道:“不能怎么样?你倒是说说看。” 男子忽然凑近,郦南溪没有防备。他笑时和说话时口鼻间的热气拂到了她的面上,让她那里的肌肤顿时更热,烫到几乎不能承受。 郦南溪赶忙后退,却忘了自己身后就是椅子。撞到椅子边的刹那,她没法一下子收回去势,身子依然往后倾斜。可是腿被椅子绊住无法跟着后挪。 眼看着就要往后栽倒,郦南溪下意识的就要抓住旁边桌子的边缘稳住身形。谁料还没开始动作,眼前人影猛然一闪,背后就多了个结实有力的手臂。紧接着下一刻,她就跌到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衣衫很薄。薄到她伏在他的胸前,可以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烫得她浑身不自在。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在她的耳畔,牵动着她所有的触觉和听觉,让她的心跳也不禁跟着加快。 脊背上骤然传来重压。 原是他加重了力度,将她搂得更紧。 郦南溪先是浑身一僵,继而开始挣扎,想要脱离这个不知是危险亦或是安全的怀抱。 “别动。”重廷川发觉了她的抗拒,在她耳畔低低的道:“就一会儿。” 郦南溪紧张到了极致,羞窘到了极致,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重廷川还欲再言,却在此时听到了外头传来响动。 他凝神细听着,下一瞬便忽地松开了手臂,单手小心的一托又一推,让女孩儿轻轻的坐到了身后椅子上。再将另一手中拿着的茶杯往女孩儿怀里一塞,这便旋身而去,坐回了他之前的那张椅子上。 郦南溪忽地身前一凉脱离了暖热怀抱又骤然坐下,拿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茶杯,正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屋门吱嘎一声响,清惠大师的身影出现在了屋里。 “实在对不住,怠慢了二位施主。”清惠大师笑着说道:“寺里有事寻我,稍微耽搁了片刻。还望施主们见谅。” “无妨。”重廷川说道。 清惠大师笑着和他说了两句后,望向两人间的桌子,朝重廷川的杯中看了眼,又朝郦南溪的杯中看了眼,笑道:“两位可是都喝光了?这可真不容易。此茶味道极苦,能这般快的饮尽,想必二位都是心志坚定之人。” 郦南溪心虚,勉强的回了个笑容给清惠大师。 重廷川低低的笑了一声,十分随意的道:“多谢大师夸赞。” “此茶虽苦,却先苦后甜。不知二位如今感想如何?” 郦南溪依然觉得口中发苦,没有体会到大师说的那“甜”味来。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闻言却是眸色深深的看了女孩儿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确实。饮完茶后,如今我口中实在甘甜,绝非一般情形可比。” 郦南溪心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脸上绯色更甚,赶紧将手里的杯子搁到了旁边桌上。强压下去怒瞪他的念头,硬生生强迫自己神色如常的望向清惠大师。 她努力点了点头,讷讷说道:“挺甜的。”又赶忙道:“着实是好茶。多谢大师款待。” 重廷川在旁轻轻一笑。 她知道他是在笑什么,却也只能尽量面不改色的将谎言持续到底。 好在清惠大师并未多想,听闻两人都说茶好,这便笑容更深了些。 “不必客气。”清惠大师道:“上次受伤,承蒙两位挂念,” 郦南溪上一次听闻有守院子的大师受伤后,曾经遣了人送去伤药——每次出行,伤药是必然要让仆妇们带上的,以备不时之需。那次便这样用上了。 听闻大师的诚恳道谢,郦南溪忙说无需客气。 重廷川也道:“若非大师帮我守院,也不会遭此意外。大师不必这般客气。” 郦南溪颇有些意外,没想到重廷川竟然会这般彬彬有礼,不由得转眸去望他。却见他正眼含笑意的看着她,眸光中隐隐有着说不清的意味。 细细思量后,郦南溪明白了几分。 ——他在告诉她,她既然客气有礼,他自然也能做到。 郦南溪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也是怪得很,为甚事事都要跟她较真。这也好争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瞧见她嗔怒的这一下,重廷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轻轻挑了下眉后,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整个人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郦南溪顿了顿,默默的将视线撤了回来。 因为牵挂着在外面的姐姐,郦南溪又稍坐了会儿后便打算告辞离去。 清惠大师自是答应下来。 只不过他刚点了头,重廷川忽地说道:“郦七姑娘远道而来,恭敬虔诚,大师不妨赠她一串手串罢。” 清惠大师没料到有这么一出。不过这要求也不算是特别过分,就准备答应下来。谁知他还没来得及点头,重廷川已经再度开了口。 “我看这副不错,”重廷川手一转拿出个碧玺带珠翠饰十八子手串,用指尖勾着递到郦南溪的跟前,“郦七姑娘不妨收下罢。” 清惠大师这回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摇头笑道:“国公爷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 重廷川扯了扯唇角,“世间规矩多。无奈之举。” 清惠大师恍然大悟,道了声佛号,未再深究。 不过,郦南溪看着在自己眼前晃的那手串,很是有些纠结。最终扭过头去只作看不见,对着清惠大师说道:“这手串太过珍贵,我受不起。”说罢,当即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谁料还没迈开步子,她手腕一紧就被人给轻轻扣住。紧接着,有温热的饰物划过她的指到了她的腕间。 “既是送你,你就拿着。”重廷川道:“大师的一番好意,你总不好推拒。” 郦南溪哭笑不得,这哪是大师给的? “你若不肯这个时候戴着,我就如上次一般送过去。”重廷川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你意下如何?” 上一次手钏她不肯收,是叶嬷嬷去郦家的时候“顺道”带了去。若这次他再寻了叶嬷嬷或是其他人来做这种事情…… 郦南溪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终是没能点头,打算开口拒绝。 这时候清惠大师慢慢说道:“此物早已开过光,是重施主多年前所得。重施主曾经时刻戴在身上,贫僧对此还是很有些印象的。” 听到这话,郦南溪倒是有些意外。 她怎么也没想到,重廷川将他自己珍视的东西送了她。一时间倒是有些犹豫了。 “收下吧。”重廷川语气十分随意的说道:“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许是能保人安康,许是不行。你姑且戴着再说。” 手串上犹戴着温温暖度。 那是搁在他身上时的收集的热度。如今通过上面的颗颗粒粒传到了她的肌肤上。 郦南溪犹豫了许久,终是点了头,侧首与重廷川道:“多谢六爷。” 自打知晓他的身份后,那一声声软糯的“六爷”就换成了“国公爷”。 如今隔了这许久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饶是重廷川沉稳至极,也不由得心里暗自欢喜。 他轻咳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客气。”又凝视着她,“你我本就不用如此生分。” 郦南溪垂下眼帘不与他对视。这便与他还有清惠大师道了别。 因为金盏和秋英等在外头,重廷川就没有送郦南溪出去,而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她独自疾步出屋。 自打郦南溪离开后,四姑娘就留在了原处等着妹妹。 杨妈妈看四姑娘出了汗,就劝她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天气这样冷,若是出了汗再被冷风一吹,姑娘少不得要受了寒。那可是不得了。倒不如一早就提防着些。穿的齐整了,那冷风吹不透,自然也就没有大碍。” 自四姑娘很小的时候,杨妈妈就伺候着她。四姑娘知晓杨妈妈是为了她好,就笑着应了下来,抬手将帽子戴了上去。 只不过戴的过程当中出了点小麻烦。帽子内侧的布料和四姑娘头上的珠花凸起处勾在了一起,四姑娘怎么拽帽子都也动弹不得了。 郭妈妈之前被郦南溪留在了这里陪四姑娘。她身量要比杨妈妈她们都高一些,看的也能高一点,见状后她就上前相帮。不一会儿,就将帽子上被珠花勾着的那根线轻轻拿了下来,又给四姑娘整了整帽子,帮她戴齐整。 四姑娘赶忙道谢。 郭妈妈笑道;“大姑娘这是折煞婢子呢。”她习惯性的用了在江南时候的称呼,“不过是给姑娘做点事情而已,拿就当得住您这一声谢了。” 杨妈妈就和旁边的翡翠、玛瑙两个丫鬟一起上前打趣。 说着话的功夫,旁边的人群里钻出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来。他四顾看了看后,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撒腿就往四姑娘这边跑。待到跑至她的跟前,小男孩终是停住了步子,仰起头来与她说道:“四表姨,你还记得我吗?” 四姑娘听了这个声音就觉得耳熟。低头一看,才发现正是沈玮。 上一回跟着母亲和舅母来到山明寺的时候,遇到的就是庆阳侯府的沈太太带着她的孙子沈玮前来寺中。那时候四姑娘帮忙照顾沈玮兄妹俩,结果这两个孩子极能闹腾,追都追不上。沈玮最后还为了要跑进卫国公的院子里去,把守住院子的僧人给咬伤了。 四姑娘记了起来,刚才将西西请去的那一位清惠大师,就是被眼前这个小男孩所咬伤。 谁曾想这一回来到寺里,居然再次碰到了他。 小孩子主动过来给她打招呼,性子柔顺的四姑娘自然不会冷眼相待,对沈玮道:“自然记得你。还曾一起在寺中游玩过。” 沈玮咧嘴哈哈笑了起来,这便将手里头一直攥着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四姑娘跟前,“你娘让我跟你说,她去三王殿里了,让你过去寻她。喏,这个就是信物。你看到了就知道是她说的了。” 他拿出的那支梅花簪子,确实是庄氏所有。只不过四姑娘已经好几日没有见母亲戴过。 看到母亲的东西,四姑娘伸手接了过来。将簪子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四姑娘又问:“母亲确定是这样说的?” 沈玮眼珠子转转,依然还是刚才那一句:“你娘说,她去三王殿里了,让你过去寻她。” 丫鬟翡翠在旁不由得说道:“沈小少爷,这儿有天王殿,还有三圣殿,却没甚‘三王殿’,您是不是记错了?” 上一回来山明寺的时候,她和玛瑙都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着,自然识得这一位沈府的小少爷。 沈玮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没记错。” 语毕,他朝四姑娘挥了挥手,说了句“我走啦”,这便撒腿往人群里行去。 “他说的应当是真的吧。”四姑娘迟疑了下,和杨妈妈、郭妈妈商量:“也不知究竟是天王殿还是三皇殿?” 如果是旁人拿了庄氏的簪子与她这样说,四姑娘不见得会十分相信,因为庄氏与其让个孩子来传话,倒不如遣了身边的人来和她说。 但因是沈玮,四姑娘倒是相信了两分。毕竟母亲也认得这个孩子,而且也知道这个孩子活泼好动喜欢钻来钻去。今日人山人海,对于沈玮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事儿,三两下就能钻出去好远。 “既然不确定是哪一个,姑娘不妨先去一个,再去另一个?”玛瑙在旁说道:“又或者您去一处,婢子去另外一处。若是婢子去对了地方,见了太太后也可以和太太说一声。” 她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四姑娘思量了下,觉得可行,便让郭妈妈留在这里等郦南溪,免得妹妹来了后寻不到她。而后又带了两个丫鬟和杨妈妈,往这两处殿宇行去。 跑到人群里后,沈玮其实并未即刻离开。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又看了一会儿,待他发现四姑娘果然离开了那处地方朝着外头行去,方才又嘿嘿笑了,快速跑着朝人群中的某处而去。 那里有个穿着湖蓝色衣裳的少女。只不过戴了帷帽,所以看不清面容。 “拿来吧。”沈玮伸手说道。 少女问道:“你已经将东西给她、把话告诉她了?” “对,已经告诉她了。”沈玮眼珠子转转,并未和少女说起自己认得四姑娘一事,只将摊开的手继续伸到她跟前,说道:“你既是答应了给我好处,那可得兑现。” 少女掏出了个荷包,在荷包里翻腾许久,最后从里选出了一块碎银子给了他。 看到手里那极小的一粒碎银子,沈玮登时不干了,怒道:“你才给这么点儿?当打发叫花子呢!” 若不是因为她说“必有重谢”,他哪里会答应跑这一趟? 想他堂堂侯府嫡孙,想要什么没有!不过是打算背着父母还有祖父母自己赚点零花罢了。谁曾想费力跑了这一遭,竟是只得了这么一点东西! 沈玮从未受过委屈。心里不高兴,就摆到了脸上,哼道:“你不愿给我也好。我去寻了她去。我看她衣着光鲜的很,想必有不少银子。与她将实话说了,少不得要赚上十倍二十倍的好处来!” 说着,他朝四姑娘离去的方向指了下,当即就要朝那边跑过去。 少女急了,赶忙叫住了他。恨恨的瞪了他几眼,少女不甘不愿的从手上褪了个绞丝银镯子下来,塞到他手里,“银子我带的不多。这个给你吧。” 绞丝银镯子虽是常见的款式,但上面的雕花还算精美。比起那个小粒碎银子来,强上了许多。 沈玮脸色稍霁,颔首道:“这还差不多。”说罢,将银子和镯子都塞到了怀里,这便兴冲冲的离开了。 少女愤怒的瞪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后,视线转向了那披着斗篷戴着帽子的女孩儿。看到女孩儿果真朝着那个方向行去,她不由得畅快笑了笑。四顾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留意到,她这便往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沈玮摇头晃脑地往沈家的地方行去。待到行至刚才大家待着的那个池塘边,便见一人身穿青衫头戴方巾匆匆而来。 他身量较高,十分清瘦,气度儒雅,浑身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沈玮笑着与他打招呼:“二叔你这是去做什么?” “自然是寻你。”沈青宁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低头道:“哥哥他们都进去了,唯独你不在。我正想着寻你,可巧你就回来了。” 山明寺这一次上香,因着人数太多,男子与女子是分开排队的。不然的话,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女眷们若是受了冲撞,就不太好了。 沈玮是小孩子,在这两边钻来钻去倒是没人多说什么。不过,因了这个规定,所以刚才沈家人兵分两路的时候,他妹妹沈琳跟着女眷那里,他则跟着家中男丁一同而来。 听了叔叔的质问声,沈玮神秘莫测的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沈琳或是沈太太在这里,必然会好奇或是配合的问上一句“你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可沈青宁不同。 他这人镇日里只知道读书,并不擅长察言观色。看到沈玮故意露出的神秘笑容,也没能发现这和平日里笑容的不同来。 沈青宁说道:“赶紧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说着作势就要去拉沈玮。 沈玮看沈青宁并不感兴趣,执拗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对方越是不好奇,他就越是要说。 周围人太多。沈玮拉着沈青宁,慢慢挪到了大树底下,这便掏出自己新得的战利品,美滋滋的问道:“怎么样?二叔,不错吧?” 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叔性子古板。如果和二叔说不准告诉别人,二叔定然不说,这才肯讲出来。不然的话,他这些私密钱财被人发现,岂不是亏大了? 沈青宁看了看那粒小碎银子倒还没甚感觉。但是看到那一只镯子后,沈青宁的神色就微微变了,就问他:“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沈玮扬了扬下巴,“我赚来的。” 谁料沈青宁竟然动了怒。 “这分明是女子之物。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赶快还回去!”沈青宁生怕旁边不远处的人听到,压低声音叱道:“你若是需要银子,我给你就是。犯得着要旁人的东西?!” 这个镯子一看就是年轻女子之物。如果沈玮说是旁人给的,沈青宁或许还觉得是某家姑娘觉得沈玮可爱,赠与他的。 偏偏沈玮说的是“赚来的”,这就由不得他不怀疑。 沈玮听闻后不服气,高昂着下巴道:“人家愿意给我,你管得着吗?不过是给四姑娘传一句话罢了,那就需要那么紧张了。” 沈青宁本还在气头上,听闻“四姑娘”三个字却是脸色稍霁,眼睛恍惚了下,喃喃道:“哪个四姑娘。” “就是你以前与我和妹妹提过几次的人啊。”沈玮看着镯子上那尚算细致的纹路,喜滋滋的说道:“郦大学士家的四姑娘。” 听闻果然是她,再将那银镯子多看了几眼,沈青宁一把拉住沈玮,急切问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 沈玮看到二叔居然着了急,就将刚才的情况大致和他说了。包括对方给了他个簪子、包括地方让他和四姑娘说的那些话。 “……她给我指了一个方向,说,让我把这话带给穿红色斗篷的那个姑娘。”沈玮说道:“我走近了才发现是四姑娘。” 沈青宁听闻后大惊失色。 这分明就是旁人设了个圈套等着四姑娘去! “她刚才在哪里?”沈青宁急切问道:“就你寻到她的时候。” “她是从那边离开的。”沈玮大致描述了下当时四姑娘所在方位的特点,又道:“她走了后,我看她留了个妈妈在那里。只不过那妈妈好像是七姑娘……” 话还没说完,沈青宁已经跑着离远了。 沈玮暗叹口气,心说这二叔也太不稳重了。这便将自己刚得的宝贝收好,晃着身体去殿内寻自家父亲了。 郦南溪到了和姐姐分别的地方后,远远的就在寻觅姐姐的身影,却怎么也没有寻到。只看见郭妈妈一个人在那边翘首以盼,似是在找寻什么。 金盏就在这便踮着脚使劲大幅度的挥了挥手。 郭妈妈四顾望着的时候看到了郦南溪,顿时万般的紧张和急切都消失了大半,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刚才四姑娘离开的时候让她守在这里等七姑娘。可是久不见七姑娘过来,她心中着急,很想即刻去找寻。偏偏这里只她一个候着,想去寻姑娘,又怕姑娘过来的时候和她走岔了。故而焦急万分也只能干站在这里等着。 因为周围有不少人,虽然看着距离不算远,却也挤来挤去足足走了好半晌方才碰面。 郦南溪刚才往这边行着的时候就发现了姐姐不在,连同姐姐身边的杨妈妈和两个丫鬟也不见了。碰面后头一句便是问起了四姑娘的去处。 郭妈妈就将刚才那件事给说了出来,“……四姑娘离开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姑娘是等一等还是去寻四姑娘与太太?” 郦南溪沉吟片刻后,忽地问道:“你说当时过来传话的是沈玮?” 郭妈妈颔首道:“对。若非相熟之人,四姑娘也不会这样容易就信了他。更何况,他还拿着太太的发簪。”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母亲这样谨慎的人,再怎样也不会随意就将发簪给了人。除非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拖人去做。 “先去找到姐姐再说。”郦南溪还是有些疑惑,沉吟着迈步前行。只不过先去两个殿宇中的哪一个需得好好斟酌,莫要走岔了才好。 多年未曾回京,她对山明寺依然不甚熟悉,需得寻个僧人问一问。 就在这个时候,一人奋力的挤过人群匆匆而来。他边用力挤着,边朝这里不住的招手,似是有很急的事情来寻。而且,路上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没有留意到、不小心冲撞到了女眷的队列,好似是心中十分着急,没有留意到周围的情形。 身穿青衫,头戴方巾。 这身影很有些耳熟。 郦南溪不需思量就忽地想了起来,此人正是当时四姑娘裙摆被扯时那辆车子的车主,不由眉间微蹙。 她急着要去寻姐姐,自然没空去等待。更何况她对这人着实没甚好的印象,故而不打算去理会他。 谁知她还没走开几步,那男子已经拼命冲到了她的跟前,身子微弯扶着膝盖不住喘息。 “四姑娘怕是有危险了。”他如此说道。 郦南溪没料到一个陌生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但是,此人每次出现时的时机不恰当且行为怪异,又总是与姐姐有关系,故而她眉目陡然凌厉起来,低声质问道:“莫要多管闲事!我家姐之事,与你何干?!”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怀疑,沈青宁赶忙微微直起了身子朝她摆手,“你听我说。我不是坏人。我、我也不是歹人。我不过是关心四姑娘罢了。” 他这话让郦南溪又气又恼。 “我姐姐镇日在家中不曾随意踏出家门,哪里需要你去挂牵了?”郦南溪怕旁人听闻他们的说话声对姐姐名声不好,故而将声音压低了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再敢这样随意诋毁,我郦家定然饶不了你!” 她这话却非平白无故说出。 母亲和三伯母都说过,这登徒子着实可恶,若是知晓了他是谁,定然不会放过他! 听闻郦南溪一番话,沈青宁连连摆手,又不知从何辩解。但这个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与她说,赶忙表明身份。 “你可知庆阳侯府?”沈青宁道:“沈青梓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郦南溪没料到他居然是庆阳侯府世子爷的胞弟。不过,仔细回想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一位沈二少爷。不过多年未曾联系过,她是真的记不起此人了。 她问沈青宁:“你可有凭证,证明你是沈家人?” 沈青宁叹了口气道:“郦老太太与我家本是宗亲,你们原在京中时与我多有往来,只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几年过去怕是不记得了。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姐姐儿时有一对小巧的翡翠马,做的活灵活现,曾经在大家玩耍的时候拿出来过。”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错。那对翡翠马后来被四姑娘拿去了江南,如今还在她屋子里搁着。 能够得见那对马的,想必是家中亲眷或是长辈好友,又或者是他们家中的孩子。 那他这身份就可信的多。 郦南溪刚刚点了头,沈青宁急急又与她道:“我也是听侄儿说起此事,觉得有些蹊跷,方才来寻四姑娘的。” 郦南溪刚才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此刻听了沈青宁所言,知晓他是沈国公府世子的胞弟之后,心下疑虑更甚,忙让他将事情说出。 沈青宁就将刚才沈玮那番话讲给郦南溪听。 郦南溪听闻后大惊失色。 姐姐这分明是受人算计了。 郦南溪越想越是心惊,暗道一声不好,与郭妈妈说道:“这事儿不妥,我们需得尽快找到姐姐才行。” 郭妈妈也认得沈玮,之前她确确实实看到了是沈玮来寻的四姑娘。如今听了沈青宁的话后也有些心慌,连连说道:“姑娘看看如何是好,婢子一定听命行事。” 沈青宁看郭妈妈的意思好似她刚才就在这里,急急问道:“你可知四姑娘往哪里去了?” 郭妈妈摇头道:“四姑娘和杨妈妈她们边走边商议,具体她们谁去了天王殿,谁去了三圣殿,婢子却是不晓得。” 沈青宁赶忙说道:“不如这样,我与你们分开而行。我去一个殿宇,你们去另外一个。倒是若是谁寻到了四姑娘,也好即刻劝她离开那处。” 就在郦南溪将要回答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朗笑。 有少年高声说道:“多谢兄台好意。但,倘若她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也无需你去寻来。” 郦南溪方才十分紧张。此刻听闻这个声音后,且惊且喜,心中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随机侧身朝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有两名少年相携而来。 他们身姿挺拔容貌清隽,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稍大些的少年身穿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步履沉稳俊美无俦。 年少的那位则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衫,笑容和煦仪态风流。 34|.9.9* “哥哥!”郦南溪惊喜之下,甚么礼数也顾不得了,拎着裙摆就朝少年们跑了过去,欢喜的看着两人,“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丫鬟连同郭妈妈也十分意外。谁也没想到郦南溪的两个哥哥竟是忽然从江南赶到了京城。她们忙不迭的跟了上去齐齐行礼,“大少爷,二少爷。” 因为在江南待惯了,因此都下意识的用了在江南家中的称呼,未曾按照四房人加一起时的序齿来算。 郦三少一把扶住妹妹,“慢着点,莫要摔着了。” “自然是为了你而来。”郦四少在旁笑道:“西西最近如何?”而后忽地想到刚才所闻,话锋一转又问:“竹姐儿怎么了?” 想到姐姐的事情,郦南溪难掩担忧,将事情大致与他们说了。有哥哥们在,她刚才一直悬着的心稍微的安定了些。 恰在这个时候,沈青宁也行至两人身边。 “这事全是我家中侄儿的错。”沈青宁答了郦四少后,看了看身姿挺拔的两个少年郎,最后望向郦三少,朝他拱了拱手。 许是皮肤白皙容貌隽秀的关系,虽说一人将近十八,另一人已经十六,相貌上却都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不过,两个人身量很高,再加气度卓然,让人望之不由得就收起了轻慢之心。 特别是郦三少。 他虽年纪看着不算大,却气度沉稳干练。笑容敛去负手而立时,与其父郦知州神色间颇为相似。 沈青宁肃容说道:“三少爷,四姑娘这次怕是有麻烦了。” 刚才郦南溪简短的说了一点,兄弟俩已经晓得该去哪两个地方寻人了。虽然离京不少年,但郦三少当时你年纪稍微大一些,倒是还记得山明寺中殿宇的大致分布状况,依稀记得那天王殿与三圣殿的位置。 此刻人非常多,短短一段距离就要行上好久。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寻人的时间愈发不够。 好在两人这次要出院门,郦四老爷就派了七八个家丁同行。这些家丁都懂些功夫,找起人来能够更迅速些。 郦三少将大体位置告诉了他们,郦四少当即吩咐下去让他们尽快找寻。 家丁们齐齐应声领命而去。 郦南溪和哥哥们依然不敢大意,想着多个人寻找就多份力量,准备也一起继续找寻。 郦三少心道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能更为迅速。他朝着前面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沈青宁道:“边走边说。”语毕,当先快步朝着三圣殿的方向行去。 郦四少则是和郦南溪一起准备往天王殿而去。 两拨人刚走没几步,分开了还不到一丈距离,旁边有人高声呼喊“郦七姑娘”。紧接着,一高一矮两人朝着这边匆匆而来。 高的那个郦南溪看着眼生,好似没见过。矮一些的孩童正是沈玮。 郦南溪之前听了沈青宁所言,见了沈玮当即沉了脸,气道:“你到底和我姐姐指了什么地方去?” 沈玮一改之前傲气无礼的样子。 此刻他耷拉着脑袋,揪着衣角,脸红红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对。对不起。” 说着就是深深的一躬身。 这时他身后的男子走了上来。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矮,微微发福,蓄了短须。 “刚才发现犬子异状,我多问了几句知晓了事情本末。”他朝着郦南溪歉然叹了口气,说道:“犬子无状做下了错事,我代他向姑娘道歉。”又道:“我问过他事情大致经过,已经遣了人去两殿中找寻郦四姑娘。” 郦南溪这才晓得此人正是庆阳侯府的世子沈青梓。 沈青梓对着沈玮的头猛地拍了下,方才的笑模样瞬间转为怒容,厉喝道:“还不赶紧好好道歉!” 沈玮想哭,没敢。瘪了瘪嘴,高声说道:“这事儿是我不对,对不住!” 郦南溪心下怒火难熄。这沈玮一次次胡作非为,一次次陷姐姐于危险境地,让她如何能不气? 她上前一步正要质问,手臂被人拽了下。 郭妈妈急急说道:“姑娘,天儿有些凉了,风也开始起来了。不若先披上衣裳,免得着凉。” 郦南溪如何不知郭妈妈是不愿她和庆阳侯府正面起冲突?但姐姐现在境况如何尚不知晓,这让她如何冷静的下来? 郦南溪正要拒绝,郭妈妈已经让金盏打开了一直待着的小包袱,从中将郦南溪的斗篷取了来。 郦四少见妹妹还要反驳,当即勾唇一笑,说道:“不差这一点功夫。穿上罢。真着了凉可是麻烦。” 他和沉稳的郦三少不同,生就一双含笑桃花眼,最是少年风流。 生怕郦南溪不肯听郭妈妈的,郦四少亲自上前拿过了斗篷,给妹妹好生系上,又温声劝道:“西西不用紧张。父亲给我和哥哥挑选的这八名护卫,身手十分了得。他们定然会尽快寻到竹姐儿的。” 郦南溪之前在家里出发前便是披着斗篷。后来上山时候拾阶而上出了汗,这便将斗篷解了下来让金盏放包袱里拿着。 如今不知何时烈日已经被乌云遮住,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倒是真的更为寒凉了些。 若是郭妈妈那样说,郦南溪还能拒绝。可二哥这样做,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低低“哦”了声,任由郦四少将斗篷给她系上。 这时候旁边的沈玮却忽然“咦”了一声,高声问道:“七表姨,你和四表姨的披风好像哦。”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郦三少已经在旁说道:“本就是一样。只大小不同罢了。”又问:“沈小少爷觉得稀奇?” 这是个红色缠枝纹镶毛斗篷,当初在江南做好的,姐妹俩一人一件。 沈玮点点头道:“当时那人指了斗篷给我看,说,让我认斗篷去寻四表姨。幸好七表姨当时不在,不然我真怕找错了人呢。”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郦三少当先问道:“你确定当时对方指的斗篷?” “对啊。”沈玮不住点头,偷偷看了眼自己父亲,又道:“当时看斗篷的时候,四表姨是背对着我的。走近了我才晓得是她。” 他刚说完,头上就再次挨了猛地一巴掌。 “知道是你四表姨你还胡来!”沈青梓气不打一处来,怒指着他道:“你祖母将你惯得!看我回去不揍死你!” 沈玮吓得哇哇大哭。 郦三少和郦四少顾不上安慰沈玮,当即与郦南溪道:“西西你莫要去帮忙寻了,赶紧去寻祖母,在祖母身边待着,一刻也不要离开。” 他们不确定对方盯上的到底是郦南溪还是四姑娘,又或者是四房。郦南溪此刻去寻郦老太太待在一起更为妥当点。 郦南溪知晓自己势单力薄帮不了哥哥们什么,万一遇到点事情反倒要拖了哥哥们的后腿,耽搁了寻找姐姐的速度,当即就和众人道别,往之前老太太她们去往的那个殿宇行去。 临行前郦三少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先不要将四姑娘走失还有他们兄弟俩到来的事情告诉家中亲眷们。 “竹姐儿的事情怕是和家中某些人脱不开关系。”郦三少低声道:“找到竹姐儿前先不打草惊蛇。” 郦南溪会意,默默颔首。 周围人声鼎沸。人们或是在与同伴谈论交流,或是在连念佛号,或是在上香祈福。 郦南溪在人群中寻隙穿过,听着周围声响,思及不知现今如何的姐姐,心底一片寒凉。 寻到郦老太太她们的时候,几人刚刚上完香,正从那个殿宇行出。 看到郦南溪,所有人都很惊讶。 “西西怎么过来了?”郦老太太问道:“竹姐儿呢?我记得你们两个一起走的。” 郦南溪强笑道:“人太多,我和姐姐走散了,只能来寻祖母。还请祖母收留我会儿。” “既是如此就好生跟着。莫要再和我们也走散了就好。”郦老太□□抚了她几句,转而眉间轻蹙和大太太继续谈论:“五姐儿这事儿你若是没好主意就交给我。”又问二太太郑氏:“六姐儿确实无需我管?” 郑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笑容倒是比大太太轻松许多,“不用。我娘家都帮忙留意着呢,劳烦老太太操心了。” 老太太听闻她将事情交给了郑家,明显有些不太高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又朝庄氏看过来,“四姐儿的事情呢?” 郦南溪心情不佳旁人瞧不出,母亲庄氏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庄氏正朝郦南溪这边走着,见老太太问她,忙道:“得看老爷的意思。我自己做不得主。” 四房里的大大小小事情,但凡庄氏拿不定主意的,定然会寻了郦四老爷相帮。自打她俩成亲那天开始便是如此了。郦老太太见状便未多说什么,只催促道:“这事儿你紧着些,最好能在年前就定下来。这样年后才好走章程,毕竟竹姐儿是头一个。” 庄氏赶忙点头应了下来。 待到老太太终于不望着这边了,庄氏拉住了郦南溪。母女俩稍稍滞后了些合旁人拉开距离,庄氏方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 郦南溪之前已经答应了哥哥,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庄氏怎么问,她都只能摇头说没事。 庄氏虽然还有疑虑,但因太太们都在老太太那里跟着,她也不好离开太久,只和郦南溪多说了几句话便又去到老太太身边跟着了。 一行人慢慢的往下一个殿宇挪动着。 六姑娘八姑娘、五姑娘还有大奶奶她们都在第二处等着。郦老太太和太太们到了那里的时候,郦家女眷们就凑在一处排着队,便低声说着事情边等自己的入殿时辰。 郦南溪和五姑娘面对面的时候,明显看到了五姑娘眼中的愕然和意外。只不过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只对视了一眼就都撇过脸去,互相未曾搭理。 不过因了这一遭,她稍稍留意了五姑娘一下。却听五姑娘与大太太说道:“西西怎的去寻你们了?” 大太太有自己烦心的事儿,根本没多注意这个,就道:“西西和四姐儿走散了,就来寻了老太太。” 五姑娘应了一声就没了旁的话。 约莫排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突然,留在外头负责看管东西的婆子匆匆来禀,“老太太,三少爷和四少爷过来了!” 郦老太太正眉头紧锁的和大太太低声说着什么,听闻后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愕然道:“陵哥儿和云哥儿来了?快让他们过来!” 后又想到这里排着的都是女子,让两个少年过来怕是不妥,老太太索性带了大家往外头去,好仔细看看两个久未见面的孙子。 当年四房在京中的时候,老太太就是偏爱四房的几个孩子。男孩子里最喜欢的就是三少爷,女孩儿里最疼的就是七姑娘。如今老太太为了孙子们,竟是不顾已经等了好久的时辰,打算先看过孙子再重新排,众人看在眼里一时间心思各异五味杂陈。 在附近寻了个位置较偏人稍少些的凉亭,老太太翘首以盼了许久,终是看到了并行而来的两个少年郎。只不过一行并非仅有他们两个,还有走在他们俩中间的四姑娘,以及旁边行着的沈青梓、沈青宁和沈玮。 因为沈玮腿短跑得慢,沈青宁怕他这样耽搁了时间,就不顾沈青梓的反对将他抱在了怀里。 郦老太太没料到庆阳侯府的人会过来,赶忙迎了过去。她正准备寒暄,却见侯府世子爷一脸愧疚的与她致歉。 郦老太太隐隐察觉了什么,正要细问究竟,却见沈玮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看着亭中女眷。在被沈世子叫了一声后,方才转回视线。 郦南溪先前以为沈玮看的是她,待听到五姑娘的喃喃自语后,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孩子是谁?”五姑娘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在和谁说。 其他几位姑娘里,六姑娘跟着老太太出门的次数最多,闻言说道:“那是庆阳侯府的小少爷。” 庆阳侯府,五姑娘也是知道的。于是脸色又白了几分。 郦老太太寻了一旁的知客僧,拜托那位小师傅寻了一间空着的屋子,而后将沈家人连同郦三少、郦四少还有四姑娘都叫了去。 庄氏一直不明所以,将郦南溪唤到了距离凉亭有几丈远的假山旁,悄声问郦南溪。 郦南溪就低声把事情大体说了。 庄氏先是听闻四姑娘被人算计,登时急得心急火燎。待想到刚才四姑娘衣衫整洁的跟着两个儿子回来,就又放下了心。 不过,和之前郦南溪兄妹几个怀疑的态度不同,庄氏直截了当的认定,这事儿本就是冲着郦南溪来的,四姑娘是被人认错了。 “四姐儿有甚值得旁人算计的?属于她的钱财旁人谋不去,属于她的衣裳旁人夺不了。唯有西西你,现在还有值得旁人去争抢的。” 庄氏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样说着的时候,冷哼一声,朝厅内扫了一眼,“你自己不觉得这国公夫人有甚好的,旁人却不见得这么想。” 不多久,顾妈妈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将郦南溪叫了去。 老太太并未和郦南溪说什么,只问了她几个问题。 一,郦南溪什么时候穿过那件斗篷。 二,四姑娘什么时候穿过那件斗篷。 郦南溪不晓得老太太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四姑娘就在屋里,老太太却还要将第二个问题问她一遍。 不过,她问心无愧,有甚么话就直截了当的说了:“这衣裳我和姐姐今儿都是第一次在京城穿。我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早上离家前太阳未出有些凉,我就穿了那斗篷。后来下车上山感到热就脱了下来,让金盏搁在包袱里装着,刚才哥哥们来了后我才再穿上。姐姐因着不觉得冷,早晨未穿斗篷,一直搁在包袱里让翡翠她们拿着。至于姐姐什么时候穿过,我却是不晓得。只是刚才看到姐姐回来的时候已经穿着了。” “故而你只今早在家里的时候穿那斗篷露过面。”郦老太太看她神色坦荡条理清晰,满意的点了点头,主动与她说道:“竹姐儿和你一道的时候并未穿着。后来你去了清惠大师那里,竹姐儿站在原处等的时候觉得有些凉,方才穿上。” 看郦南溪没有反应,郦老太太又道:“若有人先前看到了只有你穿那衣裳,后来再看到衣裳,难免认错。” 郦南溪听闻郦老太太这番话,隐约有些明白过来,祖母这是在和她说为什么对方会阴差阳错认错人。 同时也证明了,四姑娘果然是替她受了这一遭。 郦南溪大惊,急急的欲与老太太说些什么,被老太太抬手止了。 “你先出去罢。”老太太说道:“让老大家的和五姐儿进来见我。” 她这话一出来,沈玮的身子就慢慢后退,往沈青宁的怀里缩了缩,神色惊疑不定。 顾妈妈道:“不若我将大太太和五姑娘叫来吧。七姑娘今日到底有些累了,若是再受了惊,怕是不妥当。” 郦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极之下差点做了不妥当的安排,就点了下头。顾妈妈便领命快步而去。 郦老太太招手让四姑娘也走到前头来,好生说道:“今日之事,没有什么已经是万幸。祖母不会亏待你,过几日必会给你好好挑选挑选。” 郦南溪不明所以。 四姑娘听闻却是登时羞红了脸,低头道:“单凭家中长辈做主。” 不远处的沈青宁紧盯四姑娘看着,闻言似是有些悟了,脸色渐渐转为苍白。 郦老太太拍了拍四姑娘的手,与她道:“你且出去吧。免得你母亲久等。” 四姑娘就过来挽了郦南溪的手往外走。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指尖还在发颤。郦南溪赶忙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想要将自己的体温多传给姐姐一些。 四姑娘侧过头来朝她一笑。 姐妹俩这便一同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大太太和五姑娘就跟在顾妈妈身后进了屋。 不待她们走到老太太跟前站定,老太太由杏梅搀着快步往前走,在离屋门不远的地方和五姑娘面对面遇了个正着。 老太太直接扬起手来,当着沈家人的面扇了五姑娘一巴掌,而后扭头对大太太说了句话。 大太太当时就哭了,“娘,那家太寒酸了些,丹姐儿怎么能到那种人家去!” “太高的门第她撑不起来!”郦老太太说道:“那家的后生踏实上进。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定然能过上好日子。单看她怎么做了。” 五姑娘捂着脸低头不语,脸色黑沉如墨。 沈青宁又朝四姑娘这边看过来。 四姑娘全然不知。她和郦南溪面面相觑后,赶紧闪身出了屋子,又将屋门合上,再不敢回头去看。 见到庄氏后,四姑娘当即扑到母亲的怀里,痛哭不已。 二太太郑氏见状,将六姑娘八姑娘连同大奶奶等一干女眷全都叫到了凉亭外头,说是要去看看院子里的梅花长得如何。 亭子里便只剩下了四房的母女三人。 四姑娘哭了好半晌渐渐止歇,惊魂未定的道:“可是吓死我了。忽然就冲出了人来,若不是那些家丁发现的早,还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看到刚才老太太的表现,四姑娘知晓事情果真是因了五姑娘而起,也知道应当是阴差阳错弄错了人,拉了郦南溪的手道:“幸好当时是我在。若是你的话可就麻烦了。” 郦南溪姐妹俩感情一向很好。四姑娘也是一直非常护着郦南溪。 看到姐姐这样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郦南溪不禁鼻子泛酸,握了四姑娘的手道:“姐姐,我不想和你分开。” 四姑娘的神色一下子柔和起来。 “傻姑娘。”四姑娘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知道郦南溪说的是婚后不方便常见面了,就道:“姐妹俩说什么分开不分开?往后自然还是一般,时常见见就好了。” 虽然她这样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成了亲后相见的话怕是比较难了,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庄氏眼圈儿都红了,却还在笑,说道:“刚才老太太说五丫头什么?你们讲来听听。” 四姑娘就将那话说了。 庄氏恨声道:“那种黑心肠见不得旁人好的,任凭她去了哪家,也过不出好日子来。”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郦南溪方才知晓,祖母、伯母们还有母亲最近在忙什么。到了寺里后去求的又是什么姻缘。 ——家中女孩儿若要出嫁的话,需得按着序齿来。她的婚期既已定下,其他几个年长女孩儿的婚事就得紧赶着来。 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是最小的郦南溪得进国公府,因此都没太着急这事儿。眼看着婚期定的时间距离现今太短,只剩下七个月了,这个可着实没法再拖。 思及此,庄氏不由得埋怨道:“国公爷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明知西西小,却还赶得那么紧。” 郦南溪好心提醒道:“娘,这和我没关系,谁让他年纪太大了呢。” 庄氏本还有点哀戚,听了女儿这话不禁破涕为笑,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笑道:“有你这样的?还在嫌自家相公年纪大不成?” 四姑娘推了推郦南溪,掩口笑道:“得亏了国公爷不在这里。不然要气得退婚了也说不定。” 郦南溪本也是想让现在的气氛轻松一点,看母亲和姐姐开心,就也高兴起来。 一墙之隔的大树下。 高大男子听着亭中的笑语声,静默了会儿后,长腿一迈大跨着步子急急而去。 常安有些忐忑的跟了上去。 他不时的看看重廷川,又不时的扭头回去看,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爷听闻姑娘出事,就派了好些人手来查探。待到知晓是姑娘的姐姐有事,姑娘担忧,就又让所有人马去暗中帮忙,想方设法将郦府的家丁引到四姑娘所在的地方去。不然的话,单凭那几个家丁,还是没那么大本事能在这样有拥挤的情形下迅速找到人的。 可当爷过来看姑娘的时候,偏偏听到姑娘在说什么大不大的…… 常安的心里,很有些忐忑。 只是爷不明说,他也不敢猜测爷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因为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郦老太太就没有继续再在寺里待下去,而是带着一众亲眷即刻回了京。 刚到家里不过一个多时辰,庆阳侯府致歉的两车物品随后而来。都是名贵的药材与布料、食材。 虽说最吃亏的四姑娘是郦家人,但始作俑者亦是姓郦。即便沈玮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郦老太太也依然难以将过错推到沈家人身上。故而只收了略微几样就让人将两车东西送了回去。 自那日起,郦家人基本上便没有再看到五姑娘。老太太将她关到了院子里,不准她再出来,命她面壁思过三个月。又请了严厉的教引嬷嬷来教她规矩。 郦南溪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偶尔几次听到大太太在朝老太太哭诉,说是五姑娘的手被打肿了,或者是五姑娘练仪态扭伤了脚,诸如此类。 但老太太依然不为所动,丝毫要将五姑娘放出来的意思都无。 庄氏对此颇有微词。 “老太太太过偏心。”庄氏气道:“她不过是关上三个月就罢了,而我的西西还有竹姐儿差点就名声尽毁……这处置,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郦南溪也觉得老太太对此事的处理看似严厉实则放宽了手。 其实将五姑娘关在院子里,也是变相的在护着她。不然的话,一旦她出了那个院子,怕是逃不过大哥二哥的处置。 四姑娘倒是想得开的多。 她挽了庄氏的手,笑道:“母亲可是忘了,祖母最是公正。既是在这件事情上亏待了我们,想必其他事情上就会厚待一些。” 她这样一提,庄氏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最近都在操心孩子们的婚嫁事宜。四房自是会给四姐儿择一门合适的。老太太即便能在这个事情上给四姑娘帮一把,也顶多是多添些东西罢了,能有什么助益? 明知女儿是在宽慰自己,庄氏就只能笑着说“是”。 虽然五姑娘被关了禁闭出不来,但是大房人依然脊背挺直的在府中行着。据说是郦大少在国子监过的不错,交了几个身份尊贵的友人,能给五姑娘说一门极好的亲事。 听闻此事后,庄氏十分气愤。因为五姑娘一个闺阁女子,再怎样“有计谋”,也不可能寻到那些外头的人来做那些腌臜事情。势必是有男子暗中助她方才能够成事。 既和五姑娘关系密切时常见面,又能和外间联系的,非郦大少莫属了。 偏偏那些歹人被捉住送官后,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进寺上香,并非有甚么意图,所以只能以扰乱秩序为由各打了二十大板将人放走。根本寻不到把柄来证明郦大少的所作所为。 可惜的是郦四老爷不在。不然的话,他定然会为孩子们出头。 庄氏就欲去寻兄长庄侍郎来帮忙。 就在她做好了准备去庄府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 ——郦大少被国子监除了名。且,他收拾东西出去之后,半路被人蒙了头痛打一顿,已然站不起来了,被家丁给抬回了郦府。 郦四少知晓这个事情后,即刻去寻了郦三少相商。 “我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郦四少悄声道:“会不会和那一位有关系?”他朝国公府的方向指了指。 “只能是他了。”郦三少沉声说道。 国子监并非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若是要将人裁去,需得有个缓冲的时间,查出那人的错处,评定出来,而后将消息发布出来。 虽然如今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扰乱国子监内秩序”,可谁都知道,这事儿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方才能够那么快成事。 旁人或许做不到,可卫国公不同。 他既是能在一夕之间将人送去国子监,就能在一夕之间将人弄出去。 思及此,郦四少不由得轻笑了下,“这‘扰乱秩序’一说,用的着实是妙。” 官府裁定那些歹人时候,因着没有有力证据,只能以“扰乱秩序”为由而打了他们板子。 如今郦大少被除名,亦是这个理由…… 不得不说,国公爷做事,还是挺合他心意的。 郦四少倾身问兄长,“你说,我们要不要见一见他,感谢他一下?” 毕竟这事儿是郦家内部的事情。姑且不论他这事儿做的好不好、对不对。但他起码能有心想到惩治大房的人,来给西西出一口气。这就够了。 郦三少沉吟许久后,终是点了头。 这一日,郦家遣了人来国公府,说是郦家的三少和四少初回京城,久闻国公爷盛名,想要请他吃个饭,见一见。 听闻郦家三少和四少想要和自己会面,重廷川就让常福过去问了声,对方何时有空。得知对方说要看他的时间,以他的时间为准后,重廷川就将会见之日定在了三天后。 而后郦家回了消息,说是那日晌午见。重廷川便让人去珍味阁吩咐了句,在那日留了一个雅间。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重廷川就往锦绣阁去了趟。 往日的时候都是锦绣阁掌柜的去国公府里问重廷川意见,他给出简单几个要求后锦绣阁便开始给他制作。 如今听闻他亲自来了,锦绣阁掌柜的赶忙出来见他。 知晓重廷川是要选一套赴宴时候穿的衣裳,掌柜的就把阁中样式最好的几身衣裳拿了出来让他参考,问他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以便尽快做了决定后,即刻开始日夜赶制,这样两日后就也能够将新衣交到他的手上了。 因为以往的时候重廷川要的衣裳多是深色,以玄色为主,所以掌柜的这一次拿出来的也都是适合深色的款式与花式。 但,重廷川淡淡瞥过几眼后,剑眉轻轻蹙起。手指叩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短促且急躁。 掌柜的不明所以,躬身而立,脊背上汗意渐显,静等他的吩咐。 许久后,叩击声终是淡了下来。 重廷川把手一拢,沉声问道:“平日里何种颜色所需最多?”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许是宝蓝色?华贵大方,既不会太过扎眼,又不会太过灰暗。” 重廷川兀自沉吟。 宝蓝? 或许这种颜色能比玄色显得年轻一些? 35|035 珍味楼临水而建,四周风景秀丽,内里装修雅致,很得达官贵人的喜爱。但这儿每日只开二十桌。中午十桌,晚上十桌。供不应求。因此,听闻重廷川竟是提前订好了珍味楼的雅间后,郦家三少和四少皆是惊讶不已。 两人按照商议好的时间到了预定的雅间。推门而入,便见墙边设有花架,其上摆有水仙。另有两尺高的假山在侧。活水从假山上缓缓流下,汇入山下的凹槽中,清澈而又灵动。 阳光透窗而入,落在凭窗而立的男子身上,却只照到了他肩膀以下,看不清他相貌。 他身量极高,身材劲瘦。即便在这样的腊月寒天里,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 明明是规规矩矩的锦缎长衫,明明是宝蓝这般明亮的颜色,却因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和随意挽到小臂上的衣袖,现出别样的肆意与威势。 兄弟二人的脚步齐齐一滞,然后郦三少在前郦四少稍微落后半步,一同向前行去。 重廷川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便见两名少年缓步而入。前者沉稳从容,后者风流俊雅,皆是难得一见的出色儿郎。 此刻两人亦是瞧见了他。 五官深邃,剑眉薄唇。一双眼眸煞气极重,黝黯似深潭。气度矜贵且疏离,带着显而易见的清淡冷漠。 两人只听闻卫国公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且脾气极差。却不曾想到他相貌这样出众。 面面相觑后,兄弟俩走上前去,对他揖了一礼,“国公爷。” 重廷川微微颔首,指了身前椅子道:“坐。”说罢,当先落了座。 兄弟二人这才依次坐下。 菜未上全。三人各自满了酒杯,郦三少当先开了口:“那日之事,多谢国公爷出手相助,我们兄弟二人感激不尽。我敬您一杯。”语毕,他执起酒杯,先干为敬。 重廷川知晓他说的应当是郦五姑娘算计郦南溪一事。但他也不晓得郦三少究竟是知道了哪一部分。是他暗中帮忙寻人,还是说后来惩治郦大少的事情。 思量了下并未有定论,重廷川就只沉沉的“嗯”了声,自顾自将跟前那杯酒一口饮尽。 将杯子放下后,重廷川想到眼前两少年是小丫头的哥哥,便道:“此事原本也是分内之事,无需多礼。” 他是心里觉得小丫头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故而顺理成章就做了。而且,他觉得他为小丫头做点什么,那也是应该的。这两位给他道谢,着实不必。 如果是旁人,他根本懒得多加最后一句。但眼前二人是小丫头的哥哥,他就极其难得的客气了下。 重廷川是少见的说出了心中所想。但这话听到了郦家两位少爷的耳中,却令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虽说亲事已经定下,可是毕竟还没有过门。国公爷这话,有点过了。 郦三少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看了重廷川一眼后没了言语。 重廷川平日里甚少主动开口。郦三少不与他说话,他就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慢慢饮着。 这般下去,竟是有点冷场。 郦四少暗叹口气,想了想,问起来北疆的风土人情。 重廷川在北疆从军十载,对那里很是熟悉。见郦四少问的仔细,他也就答了。虽说他用词简练句子简短,倒也能让人了解的十分明确。 郦四少书读的多且杂,很多事情重廷川开了个头他就能接下去。两人一长句一短句的说着,气氛一时间不至于太过冷清。 菜肴终于上齐。 郦三少扫了一眼所有菜式,有些讶然,“江南菜?”若他没看错的话,这桌上一半是江南菜,一半是京菜。 “嗯。”重廷川说道:“不知你们想吃哪个,所以各准备了一半。” 郦三少轻点了下头,说道:“多谢。” 重廷川抬眸淡淡的看了郦三少一眼。 ……其实他多少有点期盼,希望他们俩能带了小丫头一起来,所以无论江南菜还是京菜,都挑了她喜欢的菜式。 偏偏事与愿违。 两人真就是没带她。 看着满桌菜肴,又望了眼自己身上的这崭新宝蓝色长衫,重廷川捏着酒杯的手指渐渐用力,最终又颓然松开。 一餐饭吃的平静而又乏味。 不得不说,这里的菜式极其好吃,无论哪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而且,这里的风景也极好,从窗户往外望过去,便见潺潺流水从楼外淌过,又有树丛和梅林在旁,景色很是宜人。 但,因着各怀心事,所以即便什么都好,也食之无味。 三个人都很快的搁下了碗筷。 郦三少这便唤了店中伙计来。一是想要结账,二是这里的菜口味不错,他想让店家重新炒几个菜带回去给家人吃。 谁料店伙计笑道:“国公爷早已将账结清。这里的菜本就是一式两份,全都做了两份的量。另一份已经尽数搁在食盒里盛着,少爷们只管带走就是。” 郦三少眉间紧拧,望向重廷川,先是认真道了谢,而后道:“本就是我们答谢国公爷,合该我们请您。”谁知这一回不只对方请了,还一请就是双份的量。 郦四少自打刚才听闻每道菜都是两份后,就望向桌上菜式。此刻他若有所思的拉了拉兄长衣袖,又朝重廷川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国公爷。下次我们回请。” “无需客气。”重廷川说道。 郦四少又道:“我还想点一份海鲜青瓜煲,只不知国公爷是否方便。” 语毕,他又神色歉然的道:“本是小妹喜欢,所以想要点了带回去。着实麻烦您了。” “好说。”重廷川一听说是郦南溪喜爱的菜式,顿时眉目舒展开来,唤来小二,让人即刻把这煲做了一起带上。 郦三少和郦四少走出珍味阁之后,就让身边家丁把食盒送回家去。两人则是策马而行,顺道欣赏着如今京中的风光。 没了旁人在身边,郦三少便低声与郦四少说道:“你方才那般着实不妥。” 无论是对着卫国公又或者是旁人,郦四少那般的做法都十分不好。对方主动招待后,他竟然得寸进尺的提出那般过分的要求。也难为对方心胸宽广没有介意。 不过,他这弟弟平日里不是这样行事。也不知今日为何竟然做出这样的失礼举动。 “刚才我不过是想试一试自己的推测罢了。”郦四少听闻后轻笑道:“你有没有发现,提到西西的时候,国公爷的眼睛尤其的亮?而且,但凡是和西西有关系,无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毫不在意地尽数接受。” 郦三少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卫国公的眼神很淡漠,透着凉薄。他并不觉得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在听闻到西西后就能引起心思波动。 郦四少知晓兄长并不太相信,且自家兄长不见得就会留意到这般细腻的事情,便也未再多言,转而指了旁边一家字画店说道:“不若我们去瞧上一瞧,说不定这里有上几把合心意的东西。”语毕,他便当先往那边行去。 回到府里后,庄氏悄悄把两人叫了去,细问他们和卫国公一起午膳时候的情形。 谁知两个儿子根本不买账,一个沉默半晌最终憋了两个字道“尚可”,另一个则是神秘莫测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到屋里后,兄弟俩一人铺了一张纸给远在江南的父亲写信。 郦三少越写神色越是凝重。郦四少则不然,却是越写笑意越深。最后两人将信纸折好,一同塞入了信封之内。 两日后,庄氏收到了嫂嫂小梁氏送来的请柬,邀她去家中。 自打郦南溪的亲事定下后,姑嫂二人已经许久不曾联系。庄氏知晓嫂嫂心里不舒坦,毕竟当初一同去山明寺的时候,嫂嫂已经相中了西西。如今骤然知晓西西许了人,想必心里不太好过。 故而收到了小梁氏的来信后,庄氏意外又惊喜。仔细思量后,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如今到了年关,正是家家户户最忙的时候。嫂嫂却在这个时候将她叫去,而且连个名头都不曾提起,甚至不曾说起让她去庄府的时间,只叮嘱她务必要尽快去一趟。 庄氏心下犹豫,考虑过后,给嫂嫂写了封回信,言道明日有空,不若就将时间定在明日。 那边很快回了话,小梁氏尽数答应下来。 庄氏愈发疑惑不解,就在那日带了郦南溪她们兄妹四人一同前往。 她们一行到了庄家的时候,小梁氏正吩咐丫鬟婆子将庄侍郎和庄明誉的书籍尽数整理出来晒着。因着还差一点就要完事,她与庄氏说了一声稍等一下,这便继续在院子里外穿梭着,继续安排去了。 庄氏未出阁前与小梁氏关系甚好,与嫂嫂在这种小事上倒是不会计较什么。听闻后她就带了孩子们在那里等候片刻。 不多时,有丫鬟拿了茶水点心来引了她们往旁边的暖阁,“太太马上就好。先前只当是能够完事了,谁料刚刚发现少爷的一册书不知怎地有些湿了,这便忙着将书页弄干,怕是还得耽搁一些时候。” 郦三少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吧,许是能帮上忙。”这便出了屋子往小梁氏方才忙活的地方行去。 郦四少也准备跟了一同出去。谁知他刚刚起身,便见一人手执折扇从外而来。 他步履匆匆,低头而行,走得太快一时间差点和刚刚出门的郦三少撞了个正着。 郦三少赶忙闪身避开,又道:“表兄当心。” 庄明誉听了他这话,猛然将脚步停了下来。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就往屋里看去。 郦南溪刚好听到那边的动静望出屋去,恰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庄明誉硬生生扭开头,朝着郦三少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绕过他进了屋。 郦三少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未曾在这里过多停留,继续前行寻小梁氏去了。 自打进了屋后,庄明誉先是和庄氏行了个礼,而后便寻了郦四少和四姑娘说话。自始至终都未曾搭理郦南溪。 这般持续了许久后,趁着他们无人说话的时候,郦南溪奇道:“表哥竟是不愿与我说话了么?” 庄明誉这才慢慢的看了她一眼,“我还只当是小表妹你不肯与我说话了。” 这话郦南溪听着糊涂,“我没有说过什么罢?” 庄氏瞧出了一点端倪,赶忙说道:“明誉怕是误会了。之前西西身子一向不好,你之前邀了她一同去郊外游玩的事情我才没有答应。并非是她拒了的。” 郦南溪这才晓得之前庄明誉曾经邀请过她。只不过先前身体不好,她在家里一直将养着,母亲也未将那些琐事说与她听。 庄明誉轻轻的“哦”了一声,又继续和郦四少说话。 比起上一次相见的时候,他瘦了很多。原先就颇瘦,现今却是要瘦的近乎形销骨立了。锦袍本是合身,现在挂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 郦南溪有些担忧他的身体,问道:“表兄最近可是病了?”不然的话,怎的忽然瘦了那么多? 她本以为误会解开了,庄明誉会不再计较之前那些事情。 哪知道庄明誉依然不肯搭理她,依旧紧盯着郦四少说个没完。 郦南溪见状,就歇了寻他说话的心思,转而和四姑娘聊起了等会儿回去的路上顺便去街市逛一逛的事情。 哪知道这个时候庄明誉却忽然转过头来,问道:“小表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郦南溪横了他一眼,不吭声。 庄明誉紧走几步到了她旁边,凑到她侧向的另一边,又道:“我真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与我听吧。” 四姑娘看了看他们俩,见郦四少在朝她招手,终是起身去到了哥哥身边和他说话。 郦南溪身边的座位一空下来,庄明誉就顺势坐了上去。而后凑到郦南溪的近处,悄声问道:“你既是没有不愿搭理我,为何要拒了我娘找你的事情?” 郦南溪不明所以,根本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来,“舅母寻我有什么事情?我和娘都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舅母了。哪里来的拒绝?表哥怕是弄错了吧。” 庄明誉的表情僵了一僵,捏着折扇的手愈发用力,“你说你和姑母都很久没有见过我母亲了?” “那是自然。”郦南溪颔首道:“不信你去问我娘。” “莫不是她骗我?”庄明誉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明明答应我要问问你的。若你答应的话,即便和国公府闹翻,我也要……” 他话说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牙关紧咬,恨恨的瞪着眼前的几尺地,全身紧绷一言不发。 在这一刻,郦南溪甚至有种错觉,好似他哀伤不已,痛苦不已。只不过将这些极致的痛苦都尽数掩在了心里,不肯言说。 郦南溪有些担忧他。 如今的他好似久病初愈的病人一般,太过苍白,太过无助。好似一阵猎风就能让他颓然倒地。 许久之后,庄明誉深吸口气,笑道:“小表妹,不如我请你吃茶吧。前些天有人送了不少好茶过来,我请你吃。”说罢,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屋子,不多时就不见了人影。 郦四少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四姑娘不解,悄声问庄氏表哥这是怎么了。 庄氏欲言又止,转而问郦南溪:“西西,你——” 话说到一半,看着女儿们茫然不解的神色,庄氏忽地又改了主意,摇摇头道:“也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枉然。倒不如不说不提,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过多久,庄明誉果然取了茶来。恰好郦三少帮完小梁氏回来,表兄弟姐妹几个就凑在一起吃茶闲聊。 庄氏则去到小梁氏的屋里和她细谈。 “其实今日让你过来,是有要事相商。”小梁氏的神色间难掩疲惫,显然也是有些时日不曾好好睡过了,“你可是与沈太太又见过面?” “没有。自打上一回山明寺道别后,就未曾再见过。”庄氏说道:“嫂嫂可是身子不适?可曾让大夫给看过?” “没甚么。不过是明誉这些天闹得有些厉害,我心里不踏实。” 小梁氏顿了顿,将那事儿揭过不提,又道:“沈太太既是和你未曾再见过,又为何瞧上了竹姐儿?还特意来我这里一趟,想要让我帮忙问一问你的意思。” 听了她这话,庄氏登时吓了一跳,“她这是为谁求的?” 小梁氏见她果然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脸上这才带出了点笑意,“她家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一个。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就是性子弱了些,书生气了些。不过人倒是还好。” 这么一说,庄氏就有了印象。好似前几天去山明寺,抱着沈玮与沈青梓一同走过来的那个少年就是。 可那人、那人不正是竹姐儿口中所说的登徒子么? 庄氏有些不愿,脸上的不情愿就带出了些。 小梁氏笑道:“你也不用急着下决定。沈太太与我说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不见得就能说成,只不过她家二公子一心想要求娶竹姐儿,一直求到了沈府的老太太跟前,沈太太无法,只能舍了脸面来求我。” 当日同去山明寺的时候,因为沈玮“受伤”一事,沈太太很是有些埋怨四姑娘没有照顾好沈玮,所以当时闹得有些不太愉快。甚至于后来的时候,沈太太对郦家四房有些爱答不理,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也正因了这个缘故,她才没有好意思直接去寻庄氏,反倒是托了小梁氏来说项。 得知这个消息后,庄氏实在是太意外了,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那不成。这事儿绝对不行。” 若说那个沈二公子是因为爱慕竹姐儿想要求娶的话,她着实不太相信。若说他有旁的目的,她也着实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不管怎样,当初竹姐儿裙摆被撕裂的事情,他的所作所为她是知道的。着实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只不过裙摆之事,庄氏不方便说与小梁氏听。 小梁氏也觉得沈太太那日做的太过了些。不过,沈二公子她倒是见过几次,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感觉很不错。 故而小梁氏劝道:“你也莫要一竿子打死了。沈家太太虽然脾气怪了些,不过她家里其他人还算不错。你姑且再了解下再说。” 这样一提,庄氏倒是想了起来女儿们的话。 西西说过,那位庆阳侯府的世子爷人不错,沈玮做错事后世子爷管教的很严格。 儿子们好像说过,那位二公子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差? 庄氏当时未曾细听,如今再去回忆,却是什么都想不太出来了。 “沈二公子为人如何?”庄氏问道。 小梁氏笑道:“你放心好了。他能为了求娶竹姐儿而去沈老太太跟前跪着,光是这份心,也是足够了。” 庄氏这才晓得,沈二公子为了四姑娘竟是做到了这一步。一时间感慨万千,终是点头说道:“那我再考虑看看罢。”她终究松了口,“总得让我瞧瞧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行。” 庄氏回到暖阁的时候,便见少年少女们正言笑晏晏的喝着茶。 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如果忽略庄明誉和郦南溪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的话。 其实郦南溪也十分疑惑,为什么原先一直和她吵来吵去的表哥忽然就改了性子,忽然就不和她拌嘴了,反倒是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一举一动皆是有礼。 但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小心翼翼,和他说话的时候愈发客气起来。就连他给她拿了一杯茶,她都连连道谢。 结果,听了她的谢后,他再次翻了脸,再次不肯搭理她了。 郦南溪自问不是喜欢受虐的人。庄明誉给她摆脸色看,她就没有再凑过去和他说话。 庄明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两人间的气氛愈发僵持了起来。直到送她们出门的时候,一路过去,也分毫没有好转。 不过,待到女孩儿门上了马车将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庄明誉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 郦四少坐在马上俯身看他,笑问道:“表兄这是怎的了?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我们车上罢。”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哪知道庄明誉居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郦四少这话就有些接不下去了,笑看着庄明誉该怎么从妹妹的车上寻出他的东西来。 哪知道庄明誉并未上车寻物,反倒是将郦南溪叫了出来。 “这个送给你。”庄明誉从怀里掏出一对珠花,塞到郦南溪的怀里,“原本上一回去寻你就想给你的,只不过没有见着。” 这对珠花很是漂亮,花朵用绢布做成,酷似真花。上面的珠子各个莹润,一看便是上品。 郦南溪从未见过庄明誉这般郑重其事对她说话的样子,赶忙将东西推了回去,“我不用。谢谢表哥好意。” 庄明誉忽地拔高了声音说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语毕,也不等郦南溪再说什么,转过身去踉踉跄跄跑远了。 郦南溪拿着那对珠花,有些拿不准主意,回头去看母亲。 庄氏看着那珠花精致的样子,低叹着摇了摇头,“也罢,你先收着吧。往后寻机再给他就是。”又道:“也别现在还回去了。若被你舅母知晓,你表哥落不得好去。” 郦南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姑娘在临出发前就想好了要去街市上。原本庄氏是打算带着女儿们一起过去的,可是今日有了要事去办,自然不能同往,就吩咐了罗妈妈和杨妈妈还有几个丫鬟,让她们陪着姑娘们过去。 郦三少和郦四少本要陪在妹妹们的身边,但庄氏既是想要查一查那沈二公子的事情,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儿子们去办,就将他们的提议拒了。 于是出了巷子口后,郦南溪和四姑娘同坐车上,与母亲兄长道了别,往街市上行去。 买完胭脂水粉,又在锦绣阁里订了一套衣裳后,四姑娘就提议去翡翠楼。 郦南溪感觉自己每次去翡翠楼都没甚好事,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四姑娘笑道:“西西究竟怕那里什么?早晨我与你说要去那里的时候,你也是不肯。如今也是拒绝。可瞧你以往时候去,并未如此。莫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不好的?” 郦南溪并不能将那些事情讲出来,只能说道:“并非遇到过什么,只是觉得在那里逛起来有些累罢了。” “那是你没有遇到合意的首饰。等你看到了自己喜欢的,自怎么在里头耗时间,就都觉得值了。”四姑娘笑着让车夫转去翡翠楼,又和郦南溪道:“等下西西只管选着。若总是不合心意的话,待我择好了东西就去帮你选。” 郦南溪不想打扰到姐姐的兴致,只能应了下来。 只不过刚一走进翡翠楼的大门,郦南溪瞬间有些犹豫。 她刚才进门的刹那,分明看到二楼的窗户处竹帘微微晃动了下。就好似…… 就好似有人站在里面,刚才正悄悄看着她们一般。 郦南溪下意识就想转回身离去。可是,脚步刚刚转了一下,不知怎地,脑海里就想起了他望着她时专注的眼神。离去的脚步就有些迈不出去。 其实,她听哥哥们说起过,他曾在山明寺的事情里出手相帮。按理来说,最该去谢谢他的是她。毕竟事情是因她而起。 思及此,她暗叹口气,终是一步步走到了翡翠阁里面,而后镇定的和四姑娘暂别,说要分头去寻首饰。 然后,她静静的立在那里,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女侍行了过来,将她引至楼梯边,而后请她迈步上楼。 虽然这个楼梯已经走了无数回,可明知里面有何情形却依然往上行去,对她来说这还是头一次。 郦南溪走到那个小屋子的外头,却在将要推开门的刹那,有些胆怯了。指尖触到冰凉门板,复又缩了回来。想想觉得自己胆小,就再次碰了过去。但是,也仅仅是将手搁在上面罢了,并未使力将门打开,故而门也是纹丝不动。 正当她天人交战着到底是进还是退时,突然,有沉稳的脚步声从内传来,而后开门声响。 一阵光影晃动后,不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半揽着进入到屋内。 然后啪嗒声响,门栓被从里插牢了。 郦南溪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一时间又气又急,说道:“怎的也不说一声,突然就这样了?” 重廷川看着小丫头鼻尖上都急出了汗,不由莞尔,气定神闲的道:“我倒是想等你想好了让你自己进来。可你自己算算,到底犹豫了多久了。” 郦南溪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重廷川自顾自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到她的身边。 郦南溪这才恍然惊觉,这个屋子里不知何时居然多了几把椅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准备了的。 思及此,她的态度到底和软了一些,摸了椅子边缘慢慢坐下,先是就那日的事情道了声谢,而后问道:“不知六爷寻我有何事?” 重廷川低低笑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上来的。” “是么。”郦南溪也笑,“若我没记错的话,是六爷主动让我发现你在这里的。” 他的本事,她虽不能完全了解,但是已经知晓个大概。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有的是法子将事情做的无声无息。偏她能够看到那竹帘晃动…… 想必就是他故意为之。 虽然她要谢他,却也没必要非挑今日不可。之所以走上来,还是因为知道他有事。 重廷川看她点透,就也没再绕圈子,将他之前堵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就是。莫要再接旁人的东西了。” 郦南溪被他这理论气笑了,“莫不是我什么人的东西都不能收?母亲的也不行,姐姐的也不行,甚至爹爹和哥哥的也不行?” “倒也不是。你家中至亲的自然可以。”重廷川顿了顿,又道;“女子的当然也可。” 郦南溪缓了一缓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分明是在说,不准她收外男赠与之物。 细思一番,她总算明白过来,想必是因为刚才庄明誉赠与她东西一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六爷派人跟踪我?” 重廷川未曾遮掩,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不过是怕你再受歹人难为罢了。” 郦南溪知晓山明寺一事中重廷川曾出手相帮,只是她和哥哥们都不知他在其中究竟出了多少气力。如今听闻他是担忧她,就也没了刚才那般的抵触,说话时语气和顺了许多。 “表哥自幼与我们一同长大,情同亲兄妹。他的东西我哪里就不能收了?” 重廷川本是怕那些歹人还未吸取教训,生怕他们继续暗算郦南溪,故而自打她出门后他就坐了马车在不远处跟着。 想到刚才遥遥看着时,庄明誉望向郦南溪时依依不舍的眼神,他不由剑眉紧拧,坚定的道:“其他人我不知晓。你表哥的绝不能收。” 郦南溪被他这霸道的语气气笑了,懒得与他多言,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还没迈开步子,手臂一紧,已经被他给拉住。 郦南溪气道:“你做甚么。” “不要收他的东西。”重廷川凝视着她,一字字认真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全给你。不过,他的你真不能收。我知你不愿入国公府,但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这认真的样子和沉重坚定的语气让郦南溪一时怔住了。 想他上一次这般样子,还是他去郦府单独见她的时候。 当时他说,他想娶她。 如今他告诉她,他很高兴她能去国公府。 郦南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无论上一次,或者这一次,他都是在用他最大的诚意来讲出这些话。 不知怎地,她脸有些发烫,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重廷川看着女孩儿慢慢的红了脸颊、红了耳根,甚至于纤细白皙的脖颈也渐渐泛上了粉色,不由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脸皮薄,很多话不好意思说出口。有时候性子又别扭,即便心里想着一回事,口上却不一定承认。 可她不说,他的心里就有些没底,就不踏实。 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重廷川轻笑了声,低叹道:“你说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36|.9.9* 这动作太过亲昵,郦南溪脸热的不行,腾地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该走了。”说着便转过身去,急慌慌的就要离开。 重廷川看她羞得脸上绯色深浓,知道再这样下去小丫头怕是羞到极致要恼了。有心想要再留她一会儿,无奈等下四姑娘许是就要开始寻找她。 如果被她姐姐看到了他们亲近的样子,小丫头怕是真的会和他翻脸。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若是明日便是婚期就好了…… 重廷川暗暗低叹一声,面上不显,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且去吧。若是有事,随时来寻我。” 想了一想,她若寻他,却也有些不便。毕竟他和她有婚约在身,如若她贸贸然去国公府,怕是要被人诟病。于是重廷川道:“你若有事,就来翡翠楼寻肖远。他可以帮你传话。” 郦南溪低着头说了声“好”,又道:“多谢。”这便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重廷川抬指轻轻撩起竹帘,心中却是知道,她恐怕是不会主动寻他的。 看着穿过堂间的粉色身影,重廷川不经意的转眸一看,却是眼角余光瞧到了自己的衣袖。 望了眼那亮丽的宝蓝色,再看看女孩儿娇俏的容颜,重廷川猛然呼吸一滞,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不过,他转念一想,距离婚期也没有多少时日了,神色间就又轻松了些。 郦三少和郦四少在年前赶回了家里,陪父亲一同过年。到了年后,少年们又回到了京中,却是因了四姑娘的婚事。 庄氏托了庄侍郎来询问沈青宁的事情。知晓此子课业极好,平日里与人为善,是个品学皆优的后生,这才放心了些。待到又仔细打探了下,这才心里有了数。给郦四老爷去了信,郦四老爷又像同僚问起过,晓得沈家家风不错,沈青宁又实在是个懂事的,这便点了头。 六姑娘定下了和郑家有亲的杜大人家的少爷。那少年也算是她沾了亲的表兄,其父是从四品翰林院学士,门第清贵倒也不错。 这少年相貌尚可课业颇佳,唯一让六姑娘不乐意的是他身材不算高,而六姑娘又着实太高了些。 对此,郑氏背着人的时候很是严厉的说了她一通。六姑娘虽不是特别的情愿,却也知母亲定然不会害她。最后遥遥望了眼见那少年风姿不错,她就也歇了旁的心思,一门心思待嫁。 最为麻烦的是五姑娘的亲事。 原本老太太给五姑娘寻的是一个家境贫寒的林家后生。林家祖上也出过三品大员,不过后来家中无人中举渐渐没落,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林公子这时候,已然是家徒四壁了。 好在这林公子十分上进,年少就考中了秀才,二十出头中了举,如今正在全力准备下一次的春闱。 林公子一直埋头苦读,未曾考虑过终身大事。因着他母亲忧心他的婚事,所以开始张罗。 他亦是在清远书院读书。老太太听闻此子十分上进,清远书院的先生们对他赞口不绝,知晓他是个有前程的,这就想到了五姑娘。 五姑娘毕竟身份不比四姑娘与六姑娘。 四姑娘和六姑娘的父亲都有官职在身,且外家十分得力,他们两个寻到的亲事定然差不了。 五姑娘父亲去世多年没有功名在身,郦大少又不是踏实肯干的,所以五姑娘最好寻个有前程的后生,夫妻俩一起努力努力,日子也就能够越过越好。 可惜的是老太太打的这个主意,并不被大太太还有五姑娘她们认可。 自打老太太提起此事,大太太的哭闹就没止歇过。 后来郦大少“卧病在床”了一段时日后,不知怎地,竟是给五姑娘寻了另外一门亲事。 对方是静安伯的幺子,太太去世了没多久,正在寻继室。虽说他已经娶过亲了,但他生的一表人才,年纪也不大,所以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极好的。 郦老太太不同意。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但大太太没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去海棠苑里闹腾,最后老太太终于受不住了松了口。 不过,老太太也提前放了话与大房的人。 “这亲事,不是我寻与你们的,所以,不论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到我这里提。如若不然,我是要让人打了你们出去的。” 郦大少拍着胸脯说道:“祖母尽管放心好了。妹妹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给她处理好,何至于劳烦您呢?” 老太太这便挥挥手,任他们准备婚事去了。 新年过后,郦府陆续的办起了喜事。 因为郦四老爷无法赶回京城,四姑娘就想要从江南出嫁。 好在沈家人十分疼惜四姑娘,听闻了她的打算后,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一切都依着她的喜欢就好。因此四姑娘在婚期一定下后就回了江南。 郦南溪本想跟着回江南去,好送姐姐出嫁,却被四姑娘止了她这个打算。 “往后我们同在京中,少不得能时时见面。既是如此,何必因了这事儿再跑一趟?倒不如在京中安心待嫁,也免得旁人乱说些闲话。” 与郦四姑娘不同的是,郦南溪出嫁的时候,郦四老爷倒是能够来京一趟。 虽说是圣上的旨意,要郦四老爷“六月底的时候来京述职”,但回京述职素来是年底的事情,为何郦四老爷就偏要那时? 明眼人都看了出来,那是圣上体恤,特意让他那时来京一趟,好参加七月初郦七姑娘与卫国公的婚事。 这旨意新年一过就已经下了,当时四姑娘还未打算回江南去。因此,郦南溪从京出嫁是无法更改的事情了。 四姑娘不愿郦南溪江南京城的两地来回跑。且待嫁的女儿家轻易不得出门去。她是要从江南出嫁就罢了,郦南溪本就要从京中出嫁,若是乱跑反倒要被人诟病。更何况,她所说也的确属实,姐妹俩往后同嫁京中,来往较为方便。 “就这么定下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少不得要陪你来待几日,无需担忧。”四姑娘握了郦南溪的手说道。 庄氏定然要看着四姑娘上轿子,自然也跟着回了江南。临行前特意叮嘱了郦南溪,万事不要多想,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郦南溪虽心中不舍,却也知道姐姐和母亲说的对,就只能依依不舍的拜别了母亲和姐姐,留在家中等待父母和兄长送姐姐来京。 她自儿时起就未和母亲分开过,这段时日着实难熬。好在没过多久姐姐的轿子便到了京中,母亲和兄长就也跟着到了,她提起来的心这才放松了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日,五姑娘、六姑娘陆续出嫁。 日头一日长过一日,春衫渐渐褪去,轻薄的夏裳陆续换上了身。 送走了几位姐姐后,眼看着府里的人明显少了起来,且大家都开始为了七月初八那日而忙碌着,郦南溪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慌。 庄氏知晓郦南溪最是贪睡。眼见郦南溪一日日睡得太少,晚上辗转难眠,第二日又一大早就起了身,庄氏便晓得她这是心里熬不住了。 因此,凑了个阳光明媚的晌午,眼看人人都困倦的去歇了午觉而郦南溪依然精神奕奕的在看书,庄氏就到了小女儿的屋子里来寻她。 蝉鸣声不绝于耳。 旁的院子里,主子们对那蝉鸣声不胜厌烦,就让丫鬟们将蝉一个个的粘了下来,因此哪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唯独这里热闹得很。 郦南溪以往也让人粘蝉。今年却一反常态,说院子里太静了,热闹些的好,反倒是让人将蝉留了下来。 庄氏到的时候,郦南溪正手捧着书册在发呆,眼睛根本没有凝在书上。也不知道是因了那蝉鸣声而侧耳细听,还是说书中的内容着实枯燥乏味引不起她的兴趣。 听到丫鬟在旁的提醒声,郦南溪慢慢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迎了过来,“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晌午日头大,怎的不在屋里歇着?” “就因为日头大,所以看看你这里怎么样了。”庄氏觉得屋子里的凉度适中,又瞧了瞧屋里的冰块,叮嘱了丫鬟们几句,这便将人都遣了出去,问郦南溪道:“西西最近都做了什么?” 郦南溪不解母亲这是何意,就一一说了出来。 庄氏听闻,慢慢说道:“你忙成这个样子,竟是没有时间休息了。” 郦南溪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笑道:“再忙也忙不过母亲去。” 郦南溪这话倒是实在没有乱讲。庄氏先前刚送走了个女儿,如今又要继续送小女儿出嫁,可是着实劳累辛苦。 旁的不说,单就嫁妆一项,就足够她忙的脚不沾地了。 庄氏听了小女儿这话,倒也没有反驳,反而说起了在江南时候的一些事情来。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提到了郦南溪的姐夫、四姑娘的夫君沈青宁。 “其实竹姐儿出嫁前,也很紧张。毕竟任谁将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都会紧张。她是这样,当年的我,也是这样。不过,后来竹姐儿倒是好些了,只因沈青宁做了一件事。” 庄氏说到这儿,转向郦南溪,“西西可能猜到他做了什么?” 这话勾起了郦南溪的好奇心,“他做了什么?我可是猜不着。” “他给你二哥去了封信,其中还夹了一封小的信,托他转交给你姐姐。” 郦南溪没料到沈青宁那样的性子居然能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来,很是愕然,亟不可待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二哥自然是把信给了我看。不然我如何知晓?” 庄氏说着,唇角扬了起来。看着那沈二公子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但写起信来却是热情洋溢的很。 也许,正因为是对竹姐儿说那些话,所以,他的信中文字才能如此热切。 “他和你姐姐说,莫要担心,往后他会护着她。还说,不用紧张,有什么事情,他会担待着。”庄氏与郦南溪道。 郦南溪也没料到沈青宁居然有这份心,在婚前特意与姐姐说起这样的话来,讷讷说道:“那娘你看到后,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自然是当不知道了。”庄氏哈哈大笑,“我跟云哥儿说,只管将信拿给你大妹,就当是瞒着我,没跟我说就是。” “您不介意?”郦南溪错愕。 “介意什么。往后是他们两个过日子,他们俩情投意合,日子才能愈发的好。他既是心里有竹姐儿,我还巴不得让竹姐儿知道了才好。” 语毕,庄氏顿了顿,又道:“夫妻同心比什么都强。这是你爹一早就告诉我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如今我却要好好告诉你。” 庄氏握了郦南溪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自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卫国公府。当时你姐姐去争的时候,你几次三番劝我们放弃。想必你是极其厌恶那里的吧。” 郦南溪默默的轻点了下头。 “可是,世间再难的事情,只要你们俩能同心协力,就也不怕了。” 庄氏将声音放的很轻,说道:“你道你爹为什么要去到哪里都带着我们?还不是怕我们在这里受难为。” 老太太算是婆母里面比较公正的了。但,庄氏性子又直,说话还时常不假思索,所以庄氏和老太太的关系一直算不得多好。 “你爹待我一直很好。你们几个孩子都很听话,这是我最大的福气。”庄氏喟叹着轻轻拍了拍郦南溪的手,“但我想,西西往后一定能过的比我更好。” 郦南溪挪了挪身子,不甚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庄氏就道:“你看,所有人都惧他、怕他,唯独你不惧他、怕他,这是为何?并非是你多么胆大。我一向知道,你是最为胆小的。但,为何会这样?” 郦南溪沉默不语,微微垂下了头。 庄氏紧盯着她,继续说道:“西西,他待你好,我知道,你更知道。既然知道,你就莫要担忧。只要你和他一条心,即便是龙潭虎穴,也不用怕。明白么?” 她看着小女儿鬓边的绒毛,看着她娇俏的容颜,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欣慰。 庄氏抬手帮女儿把手中揉搓成一团的丝帕慢慢展开,轻声道:“这亲事,是他费心费力谋了来的。他必然珍惜。他不是个多情的性子。我只希望你也能够珍惜。” 郦南溪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他的性子,您倒是知道?” 庄氏不由笑了,“即便不知道,也能猜出来。那么大的人了,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还不够好?” 这回郦南溪是彻底没话说了。 庄氏想了想,推推郦南溪道:“老太太最近晌午好似也睡得不好,你去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吧。” 现在日头渐渐热了,午间尤其的热。郦老太太年纪大了,用冰也不敢多用,是以午间的时辰最是难熬。 郦南溪有些犹豫,“可我——” “去吧。”庄氏低低一叹,“我也曾十分怨她。一声不吭就把你往火坑里推,半点儿的征兆都没给我们,突然就得了那样一个消息。” 不只是一声不吭的就将郦南溪推到了重大太太跟前参与选择。 更重要的是,宁王妃来的时候,郦老太太甚至没有和庄氏商议一声,直接就将亲事应了下来。 庄氏握了郦南溪的手,说道:“祖父祖母最疼的就是你。即便老太太做事太过于专断了些,但,心里终究还是希望你好的。” 不然的话,任凭他卫国公本事再大,也没法把东西镇日里往郦府里送。 偏偏郦南溪养身子的那些天里,珍味楼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都到了蕙兰苑里。很显然,这是老太太默许了的。因为当初第一次送来,就是老太太身边的杏梅将食盒踢过来的。 姑且不论老太太这样的做法合适不合适、正确不正确。但是,很显然,老太太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关心着郦南溪。 “你祖母终究是疼你的。即便法子不对,即便做的不好,如今你将要离开家了,能和缓一些就是一些吧。” 庄氏知道自己小女儿的性子。 看似柔柔顺顺,其实最是个倔强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就好似插花。旁人插花,只管那花好看、瓶好看,结果是花和瓶相得益彰就可以。 她却不。除非是没有空闲,不然的话,她定要将所有的因素考虑在内,方方面面全部都顾及到,方才满意。不只是结果,连同过程,她都十分在意。 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自打定亲之后,郦南溪和老太太之间虽然也是关系不错,但比起以往来总是多了一层隔阂。 郦南溪禁不住母亲的一磨再磨,终究是往海棠苑走了一趟。 郦老太太听闻郦南溪来看她,很是惊喜,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半晌的话。临了,还让郦南溪陪她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郦南溪不肯喝。老太太说这个解暑,怕她在烈日最强的晌午里这样两个院子来回一趟受了暑气,非要她喝不可。郦南溪就勉为其难的陪着祖母喝了一些。 不过,喝完之后倒是真的神清气爽了不少。 回到蕙兰苑的时候,庄氏还在郦南溪的屋里等着她。看到女儿回来,庄氏笑问怎么样。 “挺好的。”郦南溪绞着手指,慢慢说道:“娘,其实我发现祖母和他有一点挺像。” 她口中的“他”是谁,庄氏心中了然,除了卫国公外不作他想。 听闻女儿这样说,庄氏大奇,“他们两人有何相像之处?” 郦南溪嗫喏半晌后,轻轻说道:“都挺霸道的。” 庄氏怔了怔,哈哈大笑。 六月底的时候,郦四老爷赶到了京城。 郦南溪有半年没有见到父亲了,一见面就忍不住眼眶湿润,急急跑着奔了过去。 郦四老爷相貌清雅,却因不苟言笑而显得有些刻板。 但是,在见到郦南溪的那一刻起,他平日里总是板着的五官瞬间柔和了不少,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许久不见,西西倒是更爱哭了些。”郦四老爷看着女儿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气色不错,这才放心了些许。 他朝旁边站着的庄氏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见庄氏笑了,这便和郦南溪并行着往里行去。 郦三少和郦四少随在母亲后头也跟了过去。 郦四少低声和郦三少抱怨:“爹真是。咱们在家几个月也不见他笑一次,如今一看到西西就笑了。” 郦三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郦四少继续说道:“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爹笑一下呢?他心情好的话,今晚他检查我们功课的时候,好歹能放我一马。” 郦三少和郦四少的课业都极好。不过,郦四老爷却觉得他们做的不够,总是严格要求他们,让他们更进一步。 郦四少最怕郦四老爷检查他文章。每每夸赞过后,总会来一句:言辞太过华丽不够平实,需得收敛着些。 偏偏今天父亲刚刚过来,肯定要考他们文章的。 听了郦四少的连声哀叹,郦三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郦四少就也跟着他止了步子。 “我倒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面对着郦四少希冀的目光,郦三少沉吟道:“西西都快哭了,爹想让她高兴,所以爹笑了下。” 他用眼角扫了郦四少一眼,“不然,你也哭一个?说不定爹也就能对你笑了。” 郦四少桃花眼眨了眨,终是不再多言。 一进七月,四姑娘就回了郦府。 庄氏见状怨了她几句:“西西又不是没人照顾,我还在呢,还有你爹、你哥哥们,哪就需要你回来添乱了?” 四姑娘知晓母亲这是怕自己这行为惹了婆家不喜,便道:“夫君帮忙求了婆婆,婆婆答应了我才来的。母亲不用担忧。” 听了这话,庄氏方才放心了些。想了想,又拉过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的郦南溪,“瞧见了没?你姐姐和你姐夫感情多好。合该着就得这样。跟你说过的你可别不当回事,以后嫁了人一定要警醒着些。” 她一番无意的言辞,结果让两个女儿同时都红了脸。 庄氏想了想,自己那话说得是有点直白了些。不过,意思到了就成,反正她说的也没错。 看看两个女儿,她越瞧越喜欢,忙不迭的让人重新查点下嫁妆免得出了岔子,又让人赶紧收拾了屋子给大女儿住。 “就将四奶奶原先的屋子收拾出来即可。”庄氏扬声吩咐懂啊。 四奶奶便是四姑娘。她如今已经嫁了人,说起来的时候,称呼可是也得变了的。 到了初七那日,出嫁了的姐妹们都回到了家中,另有亲朋女眷到了郦府,来给郦南溪添妆。 六姑娘和五姑娘自然也回来了。 四姑娘在外帮忙招呼着客人,六姑娘不耐烦理那些琐事,索性就到了郦南溪的屋子里来凑热闹。 八姑娘原本一直在和郦南溪说着离别的话,说的眼泪汪汪的都要止不住了。一看到自己的亲姐来了,八姑娘赶紧把眼泪给摸了,瞬间就止住了刚才的哀戚模样。且因着动作太快,一下子别不过来,开始打起了嗝。 郦南溪知道八姑娘一直有些怕六姑娘,生怕六姑娘看到八姑娘因她出嫁而哭不高兴,就微微侧身挡住了八姑娘,回头朝她说道:“既是打嗝,就去找郭妈妈要点茶来喝喝。”说着,不住的朝她使眼色。 八姑娘晓得郦南溪是让她借机赶紧离开,免得被六姑娘瞧出来端倪,就赶忙点了点头,快步离去往茶水间去了。 六姑娘浑然不知刚才八姑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她上下打量了郦南溪一番,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倒是越发出息了。看你打扮成这样,倒也人模人样的。” 这话让郦南溪微微皱眉,忍不住驳道:“六姐姐这般也是很不错。打扮成这样,倒也快要人模人样的了。” 六姑娘怔了怔,不由笑了,嗔了郦南溪一眼,哼道:“你看你这嘴多利。原先还怕你去了国公府里吃亏,如今看看,还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语毕,她想起往事,眼神黯了黯,却在转眸望见窗外的五姑娘后,神色间瞬间转为鄙夷。 “嗤。看她那戴的满头是金满身是玉的样子,着实可笑。生怕旁人不晓得她有那几两银子似的。” 因着是在夏日,所以窗户大开,从里面能够明显的看到外头情形。 听了六姑娘的话,郦南溪朝外望了一眼,说道:“许是夫家疼惜她罢。” 六姑娘掩口笑道:“疼惜?她姿容平平又嫁妆稀少,他家那个又不缺侍妾,凭什么供着她?要我说,她这是胡来显摆给你看呢。” “和我有甚么关系。” 郦南溪这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细问六姑娘,旁边已经响起了一声笑唤声。紧接着,五姑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内。 郦南溪和她着实没有什么话好说,见了她只互相唤了一声打个招呼便罢。 哪知道她不欲理会五姑娘,五姑娘反倒是硬生生凑了过来和她说话。先是夸赞她衣裳美,继而夸赞她首饰好看,最后又夸赞她的腰间挂着的荷包精致。 将所有的话说了一遍后,五姑娘忽地说道:“姐姐我是过来人,如今要好生奉劝妹妹一句,如今在家里行事张扬就罢了,到时候嫁了人,定然要收敛起性子来,好生伺候婆母才是。不然的话,太过不懂礼数怕是要遭人耻笑。” 郦南溪随口淡淡的应了一声就作罢。 五姑娘扫了眼她头上发簪,死死盯着她发簪上那雕刻精美的凤尾好半晌,忽地笑道:“你不听我言,我也无妨。只不过往后若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可是没人能够救你了。”语毕,她一甩袖子往外行去。出了屋门后,又是笑语盈盈的样子。 “我就看不管她那轻狂样子。”六姑娘看着五姑娘的背影冷笑,与郦南溪道:“你别理她。她这是在说酸话呢。谁不知道你的聘礼多?谁不知道夫家重视你?还就她说这种话。” 国公府送来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并两万两银子。 银子的数目旁人或许不知晓,但是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从国公府出来一路浩浩荡荡到了郦府,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却是京城人俱都知晓的。 郦南溪原本也把五姑娘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听了六姑娘的话后,她只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便作罢。 到了第二天正日子,郦南溪一大早就被母亲叫了起来,梳洗打扮。 新娘装扮起来极其费事,绞脸梳头上妆,一样样下来,程序均是十分繁琐。新娘子不能乱动,只能挺直了脊背慢慢熬着。 待到这些全部弄好,郦南溪已经脖子酸腰酸肩膀酸了。 四姑娘看着她上完妆的样子直乐,笑问道:“要不要让人给你揉揉肩?松快松快应该能够好上许多。” 郦南溪没有拒绝姐姐的好意,就让她将金盏叫了进来。 四姑娘看着郦南溪一脸痛苦的样子,笑着宽慰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须知都是这样过来的,熬一熬就也没事了。” 郦南溪就问:“姐姐出嫁时候也累得很么?” “可不是。”四姑娘重重点了点头,“我一路上京又急急出嫁,比你可是累上许多了。” 郦南溪大大松了口气,“那不错。看来我还不是最惨的。” 四姑娘笑嗔了她一句,又轻拍了下她的手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郦三少和郦四少还有六少爷七少爷都去帮忙堵迎亲的人了,不在这里。反倒是二房庶出的八少爷来来回回的跑着,不时的和郦南溪说起外头的情形。 他年纪尚小,出入女眷之中倒是没甚忌讳。 “啊啊,宁王府嫡出的孙少爷来了!” “咦?还有定王府的世子爷。” “哦哦,了不得,刑部尚书来了……” 小家伙一路跑一路叫,吱吱哇哇的,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倒是冲淡了这离别的伤感情怀。 重廷川带的人多,而且,也没有谁敢真的强行去拦住他们那一帮人。八少爷还没来得及跑第四趟,门就已经打开了。 郦南溪哭着和父母兄姐还有祖母道别,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由三哥背着一步步朝着喜轿行去。 因着刚才和父母道别时哭得太过伤心,她这时候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郦三少就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说道:“你莫慌。我与你二哥商议过了,到时候来京城读书,终归是能多陪陪你们。” 听了这话,郦南溪又惊又喜,抽泣着笑,“真的?” “自然是真的。”郦三少轻声却坚定的道:“你不用慌。无论前景如何,终归是有办法解决的。” 郦南溪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便已经走到了喜轿前头。她被哥哥放了下来,由人搀扶着进入轿中。 轿子抬起,微微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有三个春秋那么长的时间,轿子终是停了下来。 郦南溪紧紧的握住手里的苹果,紧张的等待着。 轿帘被掀开。 她被人搀扶了出来。一步步往前行着。 喜悦声震耳欲聋,让她紧张的心里发慌。 即便曾经答应了父母兄长,一定要试着适应这个地方。可是迈步进入这个让她曾经排斥无比的家里,依然让她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紧张。 郦南溪一步步行着,只觉得呼吸愈发艰难,脚步愈发沉重。 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下一刻许是就会握不住手里的苹果时,突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一声低笑。 “莫不是紧张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不远处响起。如往常一般似是十分的不经意,却带着让她莫名安心的力度与沉稳。 “有我在,莫怕。” 37|.9.9* 郦南溪恍然意识到,重廷川近在身侧。 是了。今日是他们两人成亲的日子,如今将要拜堂,他怎会不在? 扯住手中的红绸,紧紧握在手里。透过大红盖头下的些微空间,悄悄朝向一侧望过去,便见红绸的另一端被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住。软软的绸布在他的掌中被捏成细细的一条,显然他用的力气很大。 见他如此坚定,见他如此认真,没来由的,她的心里安定了些许。 郦南溪深吸口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她,就轻轻点了下头。 又是一声低笑。紧接着,红绸微动。 郦南溪随后跟了上去。 在那喜庆的唱和声中,她躬身,行礼。转身,继续躬身,行礼…… 待到礼毕,红绸引着她朝向某处走去。 郦南溪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只觉得每迈一步都是艰难。可是前面拉着红绸的人太过坚持,一步一步沉稳有力,让她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很大,从红盖头下稍微的左右四顾,都没有看到它的两侧究竟在哪。 郦南溪收回视线继续前行,悄悄望向前面的人。待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就也驻了足。 有丫鬟上前扶了她坐到床上。 紧接着,床边又有人坐了下来。 郦南溪知道那人是谁,就微微侧头朝那边转了一下。 在她这个盖头下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却能看到他朝她伸出的手。 郦南溪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 母亲没有和她说过这个时候可以牵手。喜娘没有说过,全福太太也没提过。 但是,看到那有些熟悉的修长有力的手,郦南溪下意识的就慢慢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几乎在刚刚触到的一个刹那,他即刻就将五指收拢,把她的手紧紧的握在了掌中。 她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旁边喜娘欢快的声音还有女眷们恭贺的声音不时传来。 郦南溪有些茫然的听着,全副心思却都放在了交握的双手上。 撒果子的时候,果子铺天盖地的袭来。虽然有盖头的遮挡没有那么难受,但砸到身上还是有一点点的疼。 “等等就好了。”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的手也被握得更劳了些,“可惜不能挡。不然我会帮你的。” 郦南溪静静的点了下头。 仪式终于告一段落。 郦南溪轻轻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环节,就又紧张起来。 “退下。” 重廷川严肃的声音隔了红盖头传到她的耳中,有些许的飘渺。 今日他前面那几句话都是和她说的,声音比这温和许多,让她的心也渐渐宁静。如今乍一听到他平日里那种冷厉的声音,一时间倒是有些不适应。 喜娘忙道:“可是国公爷——” “你们都出去。”不容置疑的声音,“好了后我自会叫你们。” 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开合的声音传来。 郦南溪安静的坐着,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了,明明她和他还算比较熟悉,可心却不由自主加快。 看到红盖头的一个角被轻轻掀起,即便知晓了他的相貌,即便知晓他也见过她,郦南溪还是脸红红的低下了头。 重廷川静静的凝视了她一会儿,这才叫了人进来。 合卺酒被端到桌上,喜娘祝福的话语说个不停。 重廷川拉了郦南溪的手,一同走到了桌边,分开而坐。 喜娘捧起酒杯,送到两人跟前。 郦南溪将酒盅里的酒饮去一半,而后将它搁在桌上。重廷川亦是如此。 喜娘就将两人剩下的酒盅交换过来,让他们将剩余的酒分别饮尽。 待到吃过了生饺子,喜娘又说了会儿吉祥话,重廷川就让她出了屋。 如今再次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郦南溪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再次开始紧张起来。 “六爷不去吃酒么?”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重廷川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叹了口气,笑道:“刚刚不是吃过了?” 郦南溪怔了下这才反应他是在给她开玩笑。她说的明明是婚宴酒席,他偏要提合卺酒。 郦南溪不懂自己明明紧张的不行,他却依然能够谈笑风生。不由气闷的横了他一眼。 这一下被重廷川看了个正着。 他的笑意愈发深浓了些,拉了郦南溪到床边坐下,而后立在床侧打量了她一番。 “嗯。”重廷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脂粉够厚的。不若你平时的样子好看。” 郦南溪没料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很是不服气。 ——这妆容可是耗费了好些时候呢。 重廷川望着她这怨尤的样子,不由低低笑了,“这样也不错。”顿了顿,“可我还是喜欢你平日里的样子。” 郦南溪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就朝他望了一眼,说道:“我倒是觉得六爷今日比平日里好看一些。” “哦?” 重廷川本该举步离开的。但看她乖巧温顺的样子,想着她柔美娇俏的模样,他一时间竟是有些挪不动脚步。 撩了大红袍子挨了她在床边坐下,重廷川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身上衣衫,“我倒是不晓得你喜欢我穿红色。” “并非如此。”郦南溪勾了勾唇角,“玄色让六爷看上去更凶一些,红色让六爷看着更温和一些。” “小丫头嘴贫。” 重廷川又好气又好笑,抬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下。 哪里是红色让他温和? 不过是今儿太过欢喜了些,脸上绷不住,笑容多些的关系罢了。 看她轻蹙了眉头,样子娇俏而又可爱,重廷川终是忍耐不住,抬指勾住她小巧的下巴,倾身而至在那红润润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虽只浅尝辄止,却让他心里忽地漾起了无法遏制的冲动。 心痒难耐,怕是就这种感觉了。 重廷川强压下心中身上的百般变化,轻声与她说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的呼吸很是灼热。撩在了她的耳边,让她的脸颊和耳畔都火辣辣的热。 郦南溪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重廷川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便站起身来,大跨着步子走到门边。 手指触到门上,将要推门而出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待到女孩儿抬头过来与他对望,他方才唇角扬起,紧接着推门而出。 待到房门闭合,郦南溪轻轻合上眼帘,缓缓的舒了口气。 想到刚才那轻轻的一下碰触,她忍不住抬指轻轻抚上嘴唇。只碰了一下下,又赶紧放下手。 他的气息很好闻。有淡淡的茶香。仿佛…… 仿佛那日被他揽在怀中,闻到的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一般。 郦南溪忽地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赶忙用手摸了摸脸颊,发觉有些烫,就用手在脸侧扇了扇风,好让热度没有那么强,也免得等下让人发现了她的窘状。 这时金盏进到屋里来,手中拿着她早已准备好的衣衫。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丫鬟,依次在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并几碟吃食。 “奶奶先换衣裳还是先吃饭?”金盏问道:“国公爷说了,奶奶许是会饿,所以让人拿了些吃的过来。” 说实话,郦南溪自打晌午后就什么什么也没吃,早就饿得不行。如今见到饭食,就道:“先吃饭吧。” 用膳过后,金盏走到门旁问了几句。待到再回来,她的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麻利的将衣服抖开放到床边,金盏急急说道:“国公爷说了,奶奶换了衣裳后再洗洗脸,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换衣裳就罢了,倒是不难。难的是卸去脸上的妆容。这些妆一层层,上的费劲,卸起来也有些麻烦。 “自然来得及。”郦南溪这就起了身,由金盏服侍着换衣,“婚宴应是会持续许久,今日宾客众多,哪里会那么早结束?你不必慌张,慢慢来即可。” 如今是夏日,衣衫都轻薄。先前的嫁衣虽是用了轻柔的料子,但一层层叠下来后,依然十分闷热。 郦南溪觉得即使换了衣衫身上也不舒服,就吩咐了准备洗澡用的热水,等下好沐浴。 谁知金盏刚到门口说一声,就有面色和善的妈妈说道:“早已准备好了。国公爷一早就吩咐了的。奶奶什么时候需要,尽管说了就是。” 郦南溪就让人即刻拿来。 不多时,有身强力壮的婆子抬了浴桶到屋里。 郦南溪将妆容尽数卸去后,这便进入其中沐浴。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过疲累的关系。被柔和温暖的水包围着周身,她不由得全身放松,渐渐的竟是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是被冻醒的。 全身忽地一冷,郦南溪猛然瑟缩了下,这便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察觉不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全身□□的被人抱出了浴桶。 她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而后发现抱她的人是重廷川,便赶忙说道:“我、我自己来。你等我下。” 重廷川哪里肯听? 将她一把捞出浴桶后,将手臂上搭着的衣物往她身上一裹,当即打横抱起她,往喜床大步行去。 郦南溪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裹着她的是原先穿在他身上的喜服。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衣衫自然也很长很大,能够完完全全的将她裹入其中。 郦南溪动了动身子,发现他用衣衫将她包裹的很严实,她想要挣脱都无法,只能任他这样抱着一路前行,不禁又羞又恼,低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重廷川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的说道:“不用。我抱得动你。” 他的目光黝黯深沉,比起平日来更添几分浓烈的火热。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郦南溪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沐浴过了,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擦干的水珠。薄薄的中衣紧贴着他的身躯,现出他锻炼极好的劲瘦肌肉。 淡淡的属于他的清香气息传入鼻端。 清冽,阳刚。 与她的甜暖香气截然不同。 让人忍不住脸红。 郦南溪忽地有些发慌,心跳如故,挣扎着想要跳下来脱离他的桎梏。 重廷川手臂搂紧,两步跨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 包裹的衣衫滑开,脊背碰到床上锦被,郦南溪的心这才放心了一些。她忙拉过锦被,想要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谁知还没拉动一寸,那锦被瞬间就被人夺去,丢到了地上。 郦南溪急了,用手撑着床半侧着身质问道:“你怎么这样……”话还没说完,双唇已经被堵住。 她怔怔的看着忽然而至的重廷川,有些回不过神来。但下一刻,她就直接根本无法思考了。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的侵袭而至。落在她的唇上、她的耳边,她的脸颊,蜿蜒而下,不时的在她颈侧流连。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吻处而来,蔓延到全身,让她浑身无力承受不住, “天热。无需用它。”重廷川低声道,声音沙哑而又低沉。 郦南溪脑中混沌一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锦被,忙道:“可我冷。” “等下就不冷了。” 重廷川说着,将身上衣衫一把扯掉,欺身而上。火热的吻在她的双唇不住流连,将她全部的呼吸尽数夺了去。大手在她身上撩起一阵阵酥麻,让她战栗,让她无力。 郦南溪从不知道,这么冷漠的一个人,居然能够热情到这个地步。 大手放在她的腰后,托着她向他靠近,强硬的让她紧紧抵着他。 郦南溪快要哭了。只觉得这样的热烈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强势,他的硬\挺让她惧怕不已。她探手抓住身侧锦褥,浑身微颤,紧张到了极致。 就在他将要进入的那一刻,重廷川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的女孩儿,太小了。 “你,葵水有没有来?”他声音沉沉的说着,带着强行压抑的欲.望和隐忍的痛苦,“有没有来?” 郦南溪这个时候已经近乎无法思考了。听了他连声的询问,她的脑中总算是有了一丝丝的清明,声音干涩的说道:“没、没有。” 重廷川眸色一沉,将下巴抵在她细嫩的肩上,不住喘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就在他的怀里,他根本没法忍回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百般无奈之下,他将女孩儿纤细的双腿并拢,夹紧来了一回。 郦南溪没料到他竟会这样做。脸红红的任由他施为。 本以为他完事了也就好了,谁知他竟探手而去,让她也尝到了快乐。 几次三番后,郦南溪承受不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搂着他的肩膀小声啜泣。 重廷川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着他的唇,不住的低声安抚她。 郦南溪早就累极。如今听着他的低语声,趴在他的胸膛上,哭声渐渐止歇后,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郦南溪只觉得浑身酸软的厉害。 她不明白的是,明明……明明两人没有做母亲那晚说起的那件事情,为何她还是懒懒的动不了? 郦南溪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用手肘半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寻到重廷川的身影,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才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哑了。 重廷川默默的回望了她一眼,把手中的东西洒在了旁边雪白的锦缎上。看到那一滩殷红慢慢散开,他又将盛放之物拿到了门边,打开一条缝,给了门边守着的常寿,这便折转回来。 看着女孩儿浑身无力的模样,他探手到她腰侧,帮她轻轻按揉着,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葵水未来之事,可曾告诉过国公府?” 其实她不答,他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 果不其然。 重廷川便听郦南溪很小声的说道:“宁王妃有次和母亲说起来。我也是无意间听到。应当是告诉了的。” 宁王妃是重家和郦家的媒人,她问起这个来,所为何事一目了然。 重廷川微垂的双眸中极致的戾气一闪而过。 这事儿梁氏果然是知晓的。但是,却故意没有告诉他。 其实梁氏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梁氏知晓了西西还未来葵水,却刻意瞒着他,为的就是想要让他在昨晚全了那周公之礼。 但是西西现在还太小。若他昨天一个没忍住硬要了她,怕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一定伤害。 到了以后,她在子嗣上,怕是要艰难了。 若她没有子嗣的话,他就很难有嫡子。想要有子,要么过继,要么纳妾。 重廷川心中翻山倒海,半晌没有言语。 郦南溪看他动作停了下来,就拉了他的手握着,打了哈欠说道:“时间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 重廷川慢慢回了神。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女孩儿身上。 之前被他扔掉的锦被,如今已经被搁在了一旁。现在她身上盖着的是一套全新的干净的被褥。薄薄的被子覆在她的身上,起伏不平,现出她姣好的身段。 想到昨日那纤细柔软的腰肢,重廷川眸色沉了沉,缓缓道了一声“好”,这便将衣裳脱尽,躺在了她的身侧。 郦南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叫了他一同多睡会儿,换来的却是自己都没能再睡着。 他把她搂在怀里又揉又捏,没个消停,还让她用手帮他。到最后外头传来郭妈妈的轻唤声时,郦南溪已经全身酸软,一动都不想动了。 重廷川就和郭妈妈说了声,让她再晚半个时辰再来叫一次。 多睡了半个时辰的后果就是,醒来之后必然一步步的抓紧时间赶着来,方才不会误了敬茶的时辰。 今日要见家中诸人。 郦南溪半点也不敢马虎,生怕时间赶不及,就让郭妈妈给她挑选合适的衣裳,又让秋英给她绾了个发髻。待到发绾好,郭妈妈也选择完了,这才将衣裳换上。倒是省了不少时候。 只不过这样忙碌,郦南溪自己就有些吃不消了。本就有些腰酸,再这样一折腾,身子愈发疲乏。 待到穿好衣裳后,她又发现了另外一点让她极致郁闷的事情。 脖颈上某人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偏偏夏衫单薄,她想去遮掩都没法遮掩。如果在这种大热天里围一条丝巾在上面,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下可好了。”郦南溪欲哭无泪,“若是被人瞧见了我这副样子,往后可怎么见人。” 偏偏重廷川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抬指轻柔的抚摸着她细瘦的脖颈,低笑道:“你我本是夫妻,这也着实正常。” 郦南溪咬着唇,脸红红的不知该怎么才好。 重廷川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把玩着,低笑道:“你也无需介意。其实这样,反倒是好。” 郦南溪气不过,就想把手抽出来。 谁知道她刚刚有了这个打算,他就手掌一翻五指扣拢,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他的掌心里。 郦南溪挣脱不得,反问道:“这有什么好呢。不妨六爷与我说一说?” 重廷川看出了她的气恼,薄唇紧抿后,轻叹着摇了摇头。 他想的是,这样一来,梁氏恐怕以为他们两个真的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了。那样的话,往后她行事时定然会放松警惕。 但是这些话,重廷川却是不好与郦南溪讲。 她初来国公府,许多事情她不甚了解。既是如此,倒不如慢慢看看再说。 有他的人在府中各处,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吃亏就是。 两人收拾妥当后,重廷川就让人将早膳端了进来。 他一早的时候向郭妈妈打听过,知晓郦南溪体质偏寒,因此让人准备了红枣粥来给郦南溪吃。 旁的不说,早一些开始补着身子,到时候小丫头真的来葵水了,也不至于在那期间太过难受。 看到早膳里的红枣粥,郦南溪心下一动,想到昨夜他问的那一句话。 当时他有多么急切,她是知晓的。但他依然选择了没有动她,而是以别样的形式来解决。单凭这一点,她就明白,他是很关心她的。 因此,她也决定对他说一些话。这话她没和母亲说过,但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和他讲一讲。 “我来葵水可能会比较晚。”郦南溪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没法尽到身为妻子的一些责任的,低头讷讷道:“有可能需要再过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于还有可能需要再过一年两年。” 前一世的时候她身子很弱,也是体质寒凉,那时候是到了十七岁方才来的葵水。 这一世她的身子调养的不错,但是还是偏寒体质。说起来,应该不会像前世那般那么晚。但具体什么时候,她也说不清楚。 郦南溪说这话的时候,纤长细嫩的手指不停的轻轻刮着粥碗的碗边,动作迟疑而又缓慢。 她自己是无意识的在做这件事。但是,重廷川看到了后,却是明白了她心中是在担忧。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具体在因为什么而担忧,不过,重廷川却并不在意。 “晚一些又如何?”他无奈的低叹着,拿了个包子放到了她跟前的碟子里,“你能陪着我,我已然知足。旁的事情,往后再论。” 说着,他将包子一掰为二,指了里头的馅料说道:“你看看爱不爱吃?若是不爱吃,我另给你拿一个。” 这包子只有她掌心那么大。里面是用三种时蔬外加豆干肉末制成。虽然看着十分简单,但是闻着很香。 她接过了包子咬了一下,仔细品了品味道,有些意外的说道:“很好吃。” 之前闻着不错,也只是不错罢了。吃到口中方才觉得唇齿留香,极其美味。 重廷川这便笑了。 “我最爱吃这一种。”他的笑容愉悦而满足,“以往去北疆的时候,我都要让方厨帮忙做上一大袋,拿了路上吃。” 方厨是珍味楼的掌厨。 郦南溪没料到重廷川竟然爱吃的是这样简单的食物。 仔细想想也是。他在兵营之中与兵士同吃同住,过的是简单而又艰苦的生活。即便身份尊贵,却与京城中和他同等身份的人截然不同。 “六爷在北疆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郦南溪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是真的十分好奇。 北疆苦寒。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未曾到那里去过。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到底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活。 婚前的时候,重廷川觉得那一声声的“六爷”好听又悦耳。如今成了亲,她再这样叫他,他又觉得太过疏离了些。 总得有些更好听的称呼才行…… 重廷川一时半刻的没有想好,思及刚才她的疑问,便道:“改日我与你细说。” 郦南溪忽地想起来,当日他给她系绳结的时候,谈及军中生活,他也是来了这么一句。 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说这样的话倒是合适。当日,当日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郦南溪轻轻“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早点。 吃了一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刚才他好像说了句“你能陪我已然知足”这样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她,但她还是脸颊有些发烫。 生怕被他看到她的窘状,赶忙低下头闷闷的只吃不说话。 将早膳撤下后,两人并行着往重大太太处行去。 国公府里的氛围与郦府很是不同。这里的仆从行事更为小心谨慎,走路时脚步很轻。即便是在旁边匆匆而过,也丝毫不会有脚步声,以免惊扰到了府中主人。 一路走过去,只能听的到树上的鸟鸣声还有不时的行礼问安声,丝毫嘈杂声都无。 郦南溪这才发现国公府真的很大。他们两人已经穿过了两个院落了,还未到达梁氏那里。 “等下见过家中长辈后,我带你在院子里走一走,免得到时候不认得方向走错了路。” 郦南溪心里正想着事儿,忽听重廷川的声音传来,她就侧首望向他颔首说“好”,又问:“我们只需去大太太那里么?” 重廷川说起梁氏的时候,只称一声“大太太”,并不说“母亲”二字。郦南溪想了想,就也随了他的称呼。 “对。” “那么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她们会过来。”重廷川简短说道。 郦南溪听闻后,点头应是。 当年重大太太梁氏嫁到家中久未有孕,后来去了姨娘们的避子汤后老侯爷才有了几个子女。 老侯爷、皇后娘娘和重大太太的娘家梁大将军家都很中意庶次子重廷川,就将他养在了重大太太名下,还在他十岁那年立他为世子。 哪知道刚刚立了世子不久,老侯爷就因病故去。重大太太被查出怀上了身孕,后来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侯府这便更加热闹起来…… 因着种种缘故,大房与二房的关系不甚和睦。 待到重廷川被封为卫国公、国公府邸赐下后,大房便搬入了国公府。而二房依然住在以前的老宅子里。 按理说重老太太本应该跟来国公府住,可她以侯爷不在了而二老爷还在为由,并未跟着大房搬去国公府,依然跟着二房在原先的府里住着。 两个宅子不过一墙之隔,其间有道中门相通。 虽说梁氏是重廷川的嫡母,按理来说今日要给她奉茶,理应去她那里见。但重老太太却是家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因此郦南溪特意问了重廷川,该怎么个见法。 如今听闻要直接去梁氏那里,郦南溪晓得许是梁氏坚持而老太太做了让步,便未再多说什么。 梁氏院子的堂屋内,已经聚集了满屋子的女眷和同辈晚辈。重二老爷并不在,听闻是有急事一早就离开了家中,今日怕是赶不回来。 重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郦南溪不知道其人究竟如何,只规规矩矩上前行礼问安。得了一对镯子后,这便转向了重大太太梁氏。 梁氏今日穿了秋香色如意云纹衫,发髻梳的工工整整,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严厉的眉眼更是端肃了几分。 旁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和笑意,唯有她,面上半点暖色都无,一看便与这府里刚刚举办过喜事的气氛格格不入。 郦南溪知晓梁氏公然的和重廷川不和,本也没打算能够得到她的笑脸相迎。但是梁氏这样的大喜日子里还是半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将满心的不喜摆到了面上来,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氏族官家最是讲究个“脸面”,没有谁会将自家的糟心事摆在旁人面前让人看笑话。 今日是她认亲之时,很多重家的亲眷都赶到了这里。偏偏梁氏当众做出这副样子,岂不是要被亲眷们看了去? 郦南溪心中疑惑了几分,行礼之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了茶盏,捧到了梁氏的跟前。 梁氏看到了那纤细白皙的手捧着的青花瓷缠枝纹茶盏,但她并不去接。 她用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儿,目光里含着探究,含着质疑,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郦南溪今日穿了红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头上戴了羊脂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虽不施粉黛,依然容颜娇艳俏丽无双。即便年岁尚且不足,却真真正正是个极其出众的美人儿。 原本梁氏就是想择个相貌佳的,能够让重廷川误了正事最好。可她听闻他居然连掀起盖头都要将屋里的人遣了出去,不准旁人看到新娘子容颜初现的那一霎…… 梁氏忽地有些不太确定。重六对这个小丫头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当初他中意的,是否真的是她的姐姐四姑娘。 这时候,屋内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母亲。您若再不接的话,这茶怕是要凉透了。” 郦南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曾经听到过。 屋内其他人却是不需多想就瞬间将他认了出来。 这分明就是重家的九爷,重廷晖。 38|.9.9* 话语声落下后,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他与郦南溪年龄相仿,身着月白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容貌隽秀举止温文。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少年朝郦南溪看了一眼,朝着梁氏唤了声“母亲”。 梁氏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接茶一事,心中愈发厌烦眼前这做了妇人打扮的小姑娘。偏偏众人面前她不好对他发火,不然定然让人看轻了他去,故而好生说道:“晖哥儿,这里没你的事。” 重廷晖还欲再言,便见那正捧着茶盏的女孩儿回过头朝他望过来。 重廷晖对她安抚的笑了笑,正欲再言,却听旁边忽地传来重重的“啪”的一声。 众人尽皆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响声是卫国公敲击桌案所出。 他眸色冷厉面容沉肃,五指用力敲击身侧桌案。一下,一下。规律的啪啪声扰的人心里发慌。 重老太太微愠,却也不敢在他的面前发火,语气生硬的说道:“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着急去做旁的事?” “倒也不是。”重廷川淡淡一笑,“老太太您心知肚明,又何必来问我。” “你母亲为你的事情操劳,累了那么多日精神不济也是有的。你又何必来催。”重老太太与梁氏说道:“孩子也是不易。昨儿折腾了一天,今日又赶了个早。” 言下之意,就是让梁氏尽快接了那杯茶。 梁氏怎是受人胁迫的性子?当即面色愈发黑沉了些,根本不曾接话,也不曾又何动作。 啪啪的敲击声忽地消失。 重廷川五指收拢,长腿一迈往前行去。 就在他将要与梁氏开口之时,旁边忽地有个少女快步行了过来。她将郦南溪手里的茶盏赶紧接了过来,端到了梁氏的跟前。 “母亲,您就喝了这茶吧。”少女对梁氏笑眯眯的说着,语气十分亲昵,“您若不喝的话,嫂嫂手臂累了,哥哥和祖母自然要心疼的。” 一句话,就将重廷川先前那般说成了是夫君怜惜娇妻,而抹去了他是与梁氏不和一事。而且她还顺便将那茶端到了梁氏的跟前,让大家也有了个台阶下。 世家贵族,终究是要顾及些脸面。 梁氏知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不好看,且瞧见少女眼中的渴求之后,她到底是改了注意。 梁氏并未去接茶盏,而是就着女孩儿的手,直接弯了弯脖子,用嘴唇轻轻碰了下茶盏的边缘,权当是喝过茶了。而后与旁边的向妈妈说道:“给她吧。” 向妈妈就将一个红漆盒子捧到了郦南溪的跟前。 郦南溪朝身边的秋英微微颔首,秋英走上前去,接过了那个盒子。郦南溪躬身说道:“多谢太太。” “是个懂礼的孩子。”重老太太侧身与重二太太说道:“合该这样。” 梁氏这就笑了。笑容十分浅淡。 郦南溪望向了那个少女。 这少女与她年岁差不多大。身着翠绿色镶银丝苏缎长裙 ,头梳双丫髻,上面插了两朵珠花。 对方朝着她笑了一下,就又回了原先的位置。 重老太太看了眼梁氏,见她不言不语且静坐不动,就朝重二太太使了个眼色。 重二太太走到了郦南溪的跟前,笑道:“来,二婶带你来认认人。免得到时候一家人面对面见到了还不认识,那可是麻烦。”语毕,就向郦南溪一一介绍起来。 梁氏既是不愿介绍众人与她认识,那她跟着重二太太认认人也不错。 郦南溪冲重廷川轻轻颔首,示意她没事让他无需担忧,这就跟了重二太太听她说的去了。 这些人郦南溪大都是第一次见。虽然当初庄氏将国公府的人向她梳理过一遍,但未见到人,终究只是个片面的了解,并不能有多深的印象。如今面对面的看上一次,到底是比之前能够多了解一些。 见过了家中女性长辈后,郦南溪已经收了好些样礼。而后重二太太就向她介绍起了家中的平辈与晚辈。 郦南溪对其中三个人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是重家的五爷重廷帆。 他和重廷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同是于姨娘所生。而且,重廷帆乃是平宁侯的庶长子,比重廷川大了三岁。只不过当初侯爷还有梁家人选择嗣子的时候,掠过了他去,同时选中了更为出众的重廷川。 第二个便是八姑娘重芳苓。 她便是之前从郦南溪手中接过茶盏硬是让梁氏喝了一口的少女。如郦南溪之前暗自猜测的那样,少女正是重大太太的亲生女儿。 郦南溪留意到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重家的九爷重廷晖。他是重芳苓的孪生弟弟,亦是重大太太亲生。 郦南溪是记得重廷晖的。 一个少年,在那样的情形下,依然不骄不躁温文尔雅,保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着实难得。 她当初在山明寺中听闻常福说她帮过九爷,她就曾经想过,常福的那个主子应当就是那位“九爷”的兄长。自从知晓重廷川的真实身份后,她便知道,自己终究是会见到常福口中的“九爷”。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温和的少年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替她开口说话,甚至于不惜冲撞了他的母亲。 郦南溪想,这个家里除了重廷川外,也并非一无是处。终归还是有些值得人期待、能够感受到些许暖意的。 在家中待嫁的时候,依着习俗,郦南溪早就亲手绣了好些个香囊荷包,为的就是嫁过来后作为礼物送给重家的亲眷。 郦南溪如今是重廷晖的六嫂,且,她也年长了他好几个月。因此见礼的时候,她是要送重廷晖见面礼的。 郦南溪就拿出了自己原先准备好的与送给旁人差不多的荷包,也送给了重廷晖一个,笑着叫了他一声“九叔”,又轻轻说了声“谢谢”。 重廷晖虽然年岁比她小一点,却高她颇多。她需得抬头去看方才能够笑着对他。 重廷晖听了她那一声“谢谢”,不禁笑了。 他想要说本该是他谢她才是,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这个场合不适合说起这些。不然的话,倒是要给她惹来麻烦。 想到自己憋了那大半年都未能说出口的谢意,重廷晖眸色黯了黯,垂眼看了看她手中之物,探手小心翼翼的拿了过来,仔细的放在了手中,认真说道:“多谢。” 这两个字他说的很重,咬字十分清晰。 郦南溪莞尔,朝他微微颔首,这便随着重二太太去了下一人的跟前…… 待到认亲结束后,重二太太又叮嘱了郦南溪几句,这便笑着回了位置,接过向妈妈捧过去的茶喝了两口。 梁氏这才终于开了口:“晚一些还有些人让你认识一下。你午膳的时候过来瞧瞧吧。” 郦南溪知晓,这应当就是要让她见一见平宁侯的那几位侍妾了。 妾侍并非府里真正的主子,这样正式认亲的场合,她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若是平日里,新妇不见得就要见公公的妾侍。 但郦南溪的情形不同。 重廷川是庶子,他的生母便是妾侍。再怎么说,比较正式的相见一下也是应该。 郦南溪原本以为第一次和于姨娘的见面会是重廷川去安排。哪知道竟然是梁氏提了出来,不禁有些拿不准主意重廷川是个什么想法。 但对方既是说起了,她总得表个态才行。 郦南溪正要开口回答,重廷川已然抢在她前头提前拒了梁氏:“不必。等会儿我们还要进宫见过陛下和娘娘,午膳时候怕是赶不回来。姨娘她们,晚些再说罢。” 女眷里面就有人质疑:“即便是要进宫谢恩,想来两个时辰是尽够的。那么午膳时候不也赶回来了?” 重廷川懒得与她辩驳,只冷冷的扫了一眼过去。 郦南溪看了下重廷川的神色,想到刚才重廷川那番话,斟酌着说道:“娘娘许是会留饭……吧?”最后一个字,她却是对着重廷川说的。 只因她不晓得自己这个理由说的如何,得看看他怎么说。 谁料重廷川竟是很欣赏她随口想到的这个借口,唇边还带了淡淡的笑意。 他“嗯”了声,说道:“若是陛下和娘娘挽留,自是不能随意离去。” 梁氏冷冷的看着她们两个,“既是如此,不愿见就不必见了。”又对着众位亲眷,她的神色好歹和缓了些,“等下我设宴召请各位。” 郦南溪这便明白过来,重廷川特意的不让她今日午膳时候过来梁氏这边,想必是不愿让她在众人面前被立规矩。 可是谎言的话,岂不是很好揭穿? 一出了重大太太的木棉苑,郦南溪就赶忙轻声问重廷川,“中午的时候,如何是好?” 认真说来,这是他们的婚礼。如今宾客赶来,他们不露面着实不好。如果被人晓得了她刚才是在说谎……岂不是更加难办? 看到她眼中的焦灼,重廷川不由低低的笑了。 此刻他正是要带着她在国公府内四处走走,认一下各处院子。丫鬟已经被他严令遣走,此刻旁边并无其他人在。 重廷川探手将小妻子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里,牢牢抓紧,这才低笑着说道:“其实陛下早已遣了人来,说是有事与我相商,中午少不得要在宫里用膳。” 郦南溪这才晓得自己先前那个理由竟然是蒙对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放松。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了旁的。 “陛下既是早有旨意,为何你不早点说明?” 思及刚才她苦思冥想借口时候的样子,重廷川只觉得乖巧又有趣,恨不得刚才那般的时光再倒流一次,让他再看一次她受难为时候的小模样。 只是这样的话,他是不能与她说的,不然她铁定又要恼了他。于是气定神闲的道:“之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你就将我想要说得话讲了出来,又何须我再多说?” 郦南溪差一点就信了他。可是看到他眉梢眼角遮掩不去的笑意后,她就知道实情定然不完全是这样,就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她觉得自己这一下怒意够盛气势够足了。可瞧在他的眼中,只觉得自己的女孩儿当真是娇俏美丽,就连没有好眼色的时候,都是极其顺眼的。 重廷川被她这几次三番勾得心痒难耐,就探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又用手在她腰侧捏了捏,“等下入了宫,应是有不少好吃的。我和皇后娘娘说了声,拜托她让御膳房的多准备些江南小菜。你记得多吃些。” 郦南溪被他不老实的手给捏的心里发慌,一边去拨开他不停的在她腰畔揉捏的大手,一边低声道:“你注意一下,好多人呢。” 即便丫鬟被他都遣走了没有人跟着贴身伺候,可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也不少。 他怎么就也不注意点影响? 谁知男人非但没有收手,还反而在她腰间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怕什么?这本就是我们的府邸。”重廷川低笑,“谁敢胡乱说一个字,我就将人打了撵出去。你且放心好了。” 郦南溪总算是知道他那臭脾气的名声怎么来的了。这人根本是一言不合就动武的。 唯独对她不是。 不对。 自打成亲以后,他对她,好似也是一言不合就“动武”? 不由自主想到了些旖旎的景象,郦南溪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热。 重廷川瞧见她这羞窘模样,顿时心里像是燃了一把火。他正要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却听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重廷川冷眼看了过去,见是重廷晖,顿时冷厉的神色柔和了稍许。 “廷晖?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重廷晖没料到自己紧追过来居然看到了重廷川和郦南溪言语亲昵的一幕。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话,但是那亲近的样子却是显而易见的。 重廷晖朝着郦南溪望了一眼,这才转向重廷川,说道:“早先得了帮助,终归是要道一声谢谢才是。只不过一直未曾有机会,这便拖到了现在。” 他这样一说,郦南溪和重廷川俱都知晓,他这是想要因了庄子上发生的事情向郦南溪道谢。 重廷川薄唇紧抿不吭声。不过,搂在郦南溪腰畔的手倒是慢慢松开了。 ——他的女孩儿害羞的模样太过美丽。他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这一幕。 郦南溪见他肯松手,着实松了口气,与重廷晖笑道:“无妨。当时不过举手之劳,九爷不必放在心上。” 重廷晖忙道:“不必叫我‘九爷’。不若唤我名字就好。” 郦南溪如今是他的嫂嫂,按理来说,唤一声名字倒是也不为过。 郦南溪本就不是愿意和旁人在这些旁枝末节上过多计较的性子。对方喜欢什么说法,她照做就是了。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于是郦南溪笑道:“廷晖。” 重廷川侧首看了她一眼。 郦南溪浑然不觉。 不过重廷晖倒是发现了。 他见重廷川神色间似是不悦,就笑着说道:“这样甚好。我今日还需得向先生请教课业,不若下次再道谢罢。” 语毕,他朝着重廷川欠了下.身,神色恭敬的道:“哥哥,我先去了。” 重廷川语气清冷的“嗯”了下,重廷晖这便急急而去。 待到少年走的足够远确定他听不到这边的谈话声了,重廷川方才一把拉过郦南溪的手,脚步沉沉的往前走着,问道:“为何答应他?” 郦南溪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问:“六爷指的是?” 重廷川听了她的这句“六爷”,再想到她眉眼弯弯的说那一声“廷晖”时候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不由眉梢一挑望向她。 郦南溪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他的脾气。一看他这模样,就晓得肯定是自己刚刚那五个字里也出了岔子。 想到之前和重廷晖的谈话,再仔细琢磨了下那五个字,她有些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莫不是你果然不喜我叫你‘六爷’?” 重廷川神色和缓了些,高扬的眉梢也微微放下了点。 郦南溪问道:“那你喜欢我叫你甚么?莫不是,‘廷川’?” 她也是想到了刚才重廷晖的那句话后才想到了这个称呼。 重廷川原本高兴了一瞬,而后意识到她是怎么想到了这么叫他的,顿时喜悦被冲淡了大半。 “再说罢。”他嗓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郦南溪不知他原本都高兴了,怎么又忽然不高兴起来。心道男人果然是善变的,于是就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木棉苑内,待到丫鬟们将宾客送往待客的花厅后,向妈妈赶忙将屋里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又去看神色不佳的梁氏。 梁氏初时还未开口,待到向妈妈一再追问,梁氏方才将自己先前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总觉得,重六对那个郦七很不一般。”梁氏的语气满含着担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当初我失策了?” 向妈妈没料到梁氏之前一直面色沉郁是因了这件事情。听闻之后,她倒是笑了,“太太,您怎的忽然不明白了?” 梁氏脸色黑沉的望着她。 向妈妈笑容未变,低声道:“国公爷清淡了那么多年,忽然娶妻洞房,疼惜小妻子些也是应当。再说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现在在一起的时候越多,到时候太太的打算岂不是更能成事?” 听了向妈妈这番话,想到那元帕上的殷红血迹,梁氏又安心了下来。 是了,即便他们两人现在关系好又如何?没有嫡子,即便再位高权重,也是有所顾忌。到时候两人间难免要生嫌隙。 思及此,梁氏的脸色终是和缓了下来,还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 趁着郦七现在身子还未长成,他尽管和她瞎闹去就是。现在两个人越是如胶似漆的天天在一起晚晚在一起,到时候那小姑娘有孕的机会就越小。 到时候他们那边还不得闹成一团? …… 郦南溪和重廷川在国公府里小小的逛了一会儿便回了石竹苑。 一来,是因为郦南溪昨夜被折腾的不行,又睡得太少了些,精神有些不济。如果走太长的路,怕她会吃不消。 二来,也快要到了说好的入宫时辰。如果再晚些回去的话,怕是要赶不及进宫去了。 进宫之后,两人依着礼数向帝后二人行礼。而后帝后二人对他们谆谆教诲一番。待到礼毕,洪熙帝就将重廷川叫到了御书房议事。而郦南溪则留在了皇后这里陪皇后说话。 待到在宫里用过午膳后,夫妻二人便一同归了家。 刚刚进大门不久,就有公公从宫中而来,向国公府众人宣读圣旨。赐郦南溪国公夫人一品诰命。 国公府上下尽皆欢喜。 重廷川这便要送公公出门去。因为来人是跟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重廷川知晓皇上遣了这位公公过来宣读圣旨,意在显示对郦南溪嫁过来一事的重视。他就亲自送了公公一趟。 郦南溪就先独自往石竹苑而去。 走至半途的时候,郦南溪原本再拐一个弯方才能够去到通往石竹苑的路。谁料还没来得及转弯,只走到那墙角处的时候,便被旁边的连声轻唤给吸引了注意力。 “奶奶。六奶奶,夫人。” 那人变幻着称呼不时的叫着,声音弱弱的,带着无法遮掩的胆怯。但是,没一声声都在昭显着她在唤的分明就是郦南溪。 郦南溪脚步一顿,终是停了下来,转而朝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墙边,有个中年的妇人正立在那里。 那妇人身量中等,五官深邃容颜甚好。此刻她正朝郦南溪这边看着,神色焦急且期盼。 这个时候,有小丫鬟在旁轻声说道:“奶奶,那是于姨娘。” 其实,无需小丫鬟在旁提醒,郦南溪仔细看着她的五官,亦是能够从中分辨出一些痕迹来进而明白她的身份。 郦南溪朝着远处望了望。 重廷川还未回来。想必是和那位公公又多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时候。 她见于姨娘朝着这边走过来,便好生说道:“六爷还没过来,许是得晚一些方才能够见到。” “不是。不是。”于姨娘急急的摆着手,“我不是想要见他的。我是特意来见六奶奶的。” 郦南溪没有听重廷川提起过他的生母。 其实,认真说来,重廷川基本上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提起国公府的任何人、任何事。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在这里过的并不舒心。听他话语里透出的意思,对他来说反倒是行军打仗更有趣。而他在北疆也是过的更开心些。 如今听闻于姨娘过来见她…… 不得不说,郦南溪还是十分意外的。 因着如今日头正盛,郦南溪就请了于姨娘到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说话。 这梧桐树应当很有些年头了。树冠很大,茂密的枝丫伸展开,在地面上投了大量阴影,凉爽而又惬意。 不过,正是走到了树荫底下,没有了刺眼阳光的照射,郦南溪方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如今是在暑天里,天气很热。 旁人都恨不得只着一件轻薄的纱裙就好,于姨娘却还穿了身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 。而且,穿的这样多,也不见她出汗或者是燥热。 郦南溪赶忙问道:“您……是不是病了?” 于姨娘正忙不迭的从自己拿着的小包袱里往外掏东西。没料到郦南溪忽然开口问她,不由得动作停顿了下。 待到发现郦南溪是在关心她后,于姨娘赶忙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不过是小病,熬一熬就好了。”说着,她又低下头去,从包袱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小摞东西。 竟然是好几双鞋垫。 郦南溪接过了鞋垫,很是仔细的看了看。 鞋垫的阵脚很是细密。用了许多层布,压得实实的。每一双鞋垫上都绣了并蒂莲。莲花栩栩如生,两支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 “这是……”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于姨娘很是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只是不知国公爷穿多大的鞋子,不知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就问了问人,然后估摸着来。也不知当不当用。” 而后,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郦南溪:“不知道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可否给我看一看?若是不合适,我再给您重新做了来。还有,国公爷的鞋子多大?若是不合适、若是不合适……” 片刻后,于姨娘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低眉顺目的看着地面,轻声说道:“国公爷身边的人守得很牢,我打听不出。若是不合适,还得劳烦奶奶帮忙与我说一说了。” 郦南溪顿时明白过来。于姨娘做这个,恐怕是想来庆祝他们成亲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重廷川那般霸道的性子,生母居然是这样小心谨慎的人。 甚至可以说有点怯懦。 郦南溪说道:“您怎么不亲自问他?等下他就会路过这里,我和他说一声就好。” 谁知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于姨娘大惊失色。 “千万别。”于姨娘赶忙摆手,“千万别让他过来。若是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针对他了。” 简短的两句话,隐约让郦南溪琢磨到了点意思。故而她宽慰道:“这里是国公府,太太又怎能管得到国公爷什么?您尽管放心就是。” 谁知于姨娘并不肯听她的。 连连摇头后,于姨娘说道:“我悄悄来见奶奶,就是想拜托奶奶,权当这个是您府上的人做的就好。送给国公爷……也算是个念想。只不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就行。” “是您做的,便是您做的。怎能说是我带来的?” “不成。”于姨娘连连摇头,“我答应了太太,自此不再去打扰他的。不成。我做这个,也是怕被人瞧出来是我的针线。放在鞋子里头,应当就没人看见了。” 说罢,她低着头,把那摞鞋垫又往郦南溪跟前推了推,不等郦南溪再开口相劝,福了福身子,说了句“就拜托奶奶了”,这便摇摇晃晃的一步步走远。 郦南溪之前看她就觉得她身子不好,后来听她说是“小病”,就半信半疑。如今见她走路这般摇晃,不由得更是担心起来,赶忙扬声将秋英叫了过来,吩咐她照顾着于姨娘回玉兰苑去。 待到重廷川回来后,郦南溪就将屋子里的人都遣了出去,拿出那一摞鞋垫,与他说起来这件事。 她本以为重廷川会感动,或者欣喜。谁料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自顾自去洗漱了,并未有半点的神色波动。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看着神色清冷,实则并非冷漠之人。看他已经洗完了脸,就过去拿了干净布巾递给他。 “六爷好似并不高兴?不知是因了什么缘故?” 于姨娘毕竟是重廷川的生母。她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一知半解,不然的话,往后的事情怕是更不好处理。 重廷川拿着布巾在脸上猛一通乱擦。待到用完,他拿着布巾往水盆里狠狠一掷。而后双手撑在水盆两侧的桌面上,神色沉郁眼神冷漠。 “你不用管她。”重廷川语气冷冽的说道:“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那年,他举步维艰。封为世子,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父亲过世。嫡母有孕。 二房的人对侯府虎视眈眈。 他不过十岁。 即便有了父亲留下的人帮忙,即便他心智超出同龄人许多,但他也有疲惫的时候、也有需要关怀的时候。 嫡母厌恶他,他就想悄悄去寻生母。 但,每次他去寻于姨娘,她都避而不见。 ——世子爷是太太的儿子。 ——世子爷还是回太太那里去吧。 ——世子爷不该来我这里。 …… 重廷川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借以平息心中的诸多情绪。 待到睁开眼,他转眸望过去,看到的便是自己小妻子那担忧的眼神。 重廷川不禁笑了,抬手轻轻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怎么了?莫不是看我刚才不理你,生我气了?” 郦南溪听了后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莫不是连担心或是生气都分不出来?也不知他那个大将军是怎么做到的。 “是是是。我生气了。国公爷不理我,我气得很。”郦南溪说道:“只不过不知道国公爷想要如何哄我呢?” 旁人叫一声“国公爷”,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感觉,只认为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若是旁人连声叫着,他或许还会觉得呱噪,觉得厌烦,恨不得对方瞬间闭了嘴再不能言。 可是,如今被自家小妻子这么一叫,这么个平淡无奇的称呼居然也显现出了十足的韵味来。 重廷川一把将郦南溪搂在怀里,轻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道:“你说我要怎么哄你,我就怎么哄你。”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郭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奶奶,冰镇甜汤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拿来用一些?” 听闻郭妈妈叫了,郦南溪赶忙说了句“等下”,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不用了,我并未生气,六爷不必哄我什么。” 若是平常白日里的话,重廷川看她有事,或者是看她想吃汤了,或许就也放她一马让她离去。 但是现在不同。 刚刚他被过去的冰冷记忆所折磨,心里万分的痛苦,尤其需要她的相伴。因此,看到自家小妻子在怀里不住挣扎后,他下意识的就将她抱了起来。 而后,他走到椅子上落了座,又将她放在了他的腿上坐好。 郦南溪一看他这架势就知他短时间内不准备让她离去了,不由哭笑不得,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肌质问他:“六爷这是准备做什么?” 她那一戳戳的自己犹不觉得。他却被她给闹得心里火烧火燎。 重廷川一把将她闹事的手腕擒住,而后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样子,苦苦思索了半晌,终是寻到了个可以多说一会儿的话题来。 “这声‘六爷’叫的不好。不妨你想想该叫个什么。想的好了,我便放你走,如何?” 39|.9.9* 自打知晓眼前之人是“卫六爷”之后,郦南溪就一直在唤他六爷。如今乍一听闻他说要换一个称呼,一时之间让她如何想的起来? 天气很热,身边人的体温也颇高。 郦南溪觉得挨在一起愈发热的难受,就挪动了下.身子,说道:“待我想好了告诉六爷。” “何时才能想好?怎样才算是想好?” 重廷川看她想跳下去,索性长臂一伸将她紧扣在了怀里,“若我不问仔细了,怕是你连番用‘还未考虑周全’为由给推脱了,一次次的敷衍过去。” 郦南溪想了想,这种事情还真的有可能发生…… 她欲辩驳,偏偏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热的头昏脑胀的一时间也没法想出他这连续问话的答案,只能试探着说道:“不若唤你‘老爷’或是表字?” 这两个说法都是寻常夫妻间用惯了的。郦南溪这般问,倒是自然而然。 可重廷川总觉得这两个称呼太过疏离了些。他和她之间,本该不只如此才是。但是人前这样子叫终归是没有任何问题,她这样的说法也是没错。 思来想去,重廷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到底是缺了什么。 他这一瞬间的疑惑被郦南溪发现了。 女孩儿当机立断拨开了他的手臂跳到地上,而后紧走几步离开了他手臂能够伸到的范围。 郦南溪觉得自己足够安全了,这才笑着转过身去,眉眼弯弯的看着重廷川。 瞧见了她眼中的满足和自得,重廷川哑然失笑,轻叹着摇头。 其实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对他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越过去。 偏她现在的笑容甜美,他实在不舍得打破了现在这美好的氛围,索性由着小丫头自得去。他则自顾自闲闲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她恬静的笑颜。 郦南溪见重廷川不言不语,甚至于没来为难她,甚是稀奇。正待细问,前行之时她转眸间望见了之前搁在桌上的那摞鞋垫。心中念头一转,问道:“我看那针线做的极好。若是白白的搁在那里,却是浪费。六爷不如试一试?若是合脚,平日里也可穿着。左右是在鞋子里,没人瞧见。” 一说起于姨娘送的那些东西,重廷川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能指望一个连续十多年都不曾管过他的人做出什么好东西给他?想必不过是敷衍之物罢了。 偏偏他的女孩儿好似十分好奇。 郦南溪甚至从柜子里取出一双他从未穿过的锦靴来将鞋垫放了进去。 看了下大小,居然刚刚好。 放在鞋子里既然合适的话,那么穿在脚上应当也是舒适的。 郦南溪想明白后,就在旁笑眯眯的静看着重廷川,态度颇为坚持,“不若就试一下吧。” 重廷川可以对旁人冷漠至极丝毫都不顾及。但是,他拗不过郦南溪。 两相对峙下,重廷川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说道:“姑且试一试吧。” 郦南溪看着他那不甘不愿的样子,莞尔笑笑,将锦靴放到了重廷川坐着的桌边,打算拿了给他穿上。 谁知她刚刚有了这个念头,才稍微躬了一下身子,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不用。”重廷川淡淡说道:“我自己来。” “举手之劳而已。套一下就罢了。”郦南溪说道。 “不必。”重廷川坚持道。 他不肯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女孩儿,本还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奈因了他的谋算而被迫提早嫁人提早成长。 这样的她,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半点儿的委屈? 即便是给他躬身穿靴子这样的小事,他也舍不得她去做。 他的女孩儿合该由他来仔细疼着宠着才行。 重廷川并未解释什么,只固执的让郦南溪坐到了一旁,而后他自己轻车熟路的将锦靴穿上。 一双全部换完后,他站起身来用力踏了踏。 ……居然出乎意料的合脚且舒适。 重廷川很是意外。举步在屋里走了十几步,而后低头往脚上看了眼。 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我就说,于姨娘走线那么仔细阵脚那么细密,做出来的东西一定舒适。偏你不信。” 重廷川猛地抬头问她:“可有人对她说起过尺寸?” “没有。”郦南溪赶忙否认,“若是提前打听到了,她何至于向我打听求证?” 重廷川哪里不晓得这一点? 只不过这鞋垫太过合脚了,让他不得不怀疑起来。 “既是如此,明日不如……” “莫要再提她了。” 重廷川打断了郦南溪的话,将那双锦靴丢到一旁,“我不过试一试罢了。” 郦南溪有心想去劝一劝,但是,对于于姨娘和重廷川之间的事情她一知半解。对于重廷川的心结,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只是想到了于姨娘将东西给她时的样子,总觉得于姨娘并非冷漠之人。可是她又着实对国公府的状况不甚了解,没法说出个所以然去劝解重廷川。 眼见重廷川不愿多提,她只能暂时作罢,想着以后日子久了,多了解下状况看看再说。 “既是做的这样合适,终归是有原因的。”郦南溪笑道:“不若我晚些问问她。许是就能知道了。” 答案如何,重廷川并不甚关心。虽然他也有点疑惑,但,对方不将他放在心上,他自然也没有太过关注那边的道理。 不过看到女孩儿这样坚持,他也不至于去阻止她。 这国公府,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她身为女主人,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于是重廷川对于她的决定倒也没多说什么。 晚些时候,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太把姨娘们都叫去了木棉苑,特意来请奶奶过去一趟认认人。 这事儿之前梁氏就提起过。只不过因为郦南溪和重廷川将要入宫去,所以耽搁了下来。这个时候过去,倒也较合事宜。 老侯爷有三个侍妾。两个原是通房,一个是抬进门的良家子本就是姨娘。后两个通房俱都有生育,所以都抬了姨娘。 如今郦南溪既是嫁到了国公府,合该认一认人才是。 看郦南溪将要往木棉苑去,重廷川想了想,还是特意提醒了她一番。 “她原是大太太的丫鬟,后来做了通房又做了姨娘,却始终惦念着当年的主仆情分。大太太说什么,她都会听着。你左右提防着些。” 虽然重廷川一字未提那个“她”是谁,但郦南溪知晓,定然就是于姨娘了。 郦南溪不知晓重廷川和于姨娘之间的症结何在。但重廷川难得肯开口与她解释府里的一些事情,她自然会好生听着,闻言就笑着应了下来。 重廷川这便放心了些许,将她送出了院子,目送她往木棉苑行去。 原本重廷川是住在外院的。因为郦南溪将要嫁到国公府,所以他择了这个院子来住,并用“石竹”二字来命名。 梁氏的院子木棉苑离垂花门较近。因为重廷晖十岁后也搬到了外院去住,所以梁氏择了那个院子去住,不过是为了离自己儿子近一些罢了。 重廷川在选择住处的时候,则是特意择了远离梁氏又靠近家中习武场的地方。 这样一来,既方便了他每日去练武,又能让郦南溪离梁氏远一些。若那女人要对他的小娇妻这边动什么手脚,路途远些也利于提早露出破绽。 原本依着重廷川的意思,除非是夫妻两个相携着在府里散步,其余时候郦南溪只管坐了轿子去往别处就是。 他让常福给寻来的那四个抬轿的粗壮婆子都是练家子。 一来有武艺傍身能够保护郦南溪,二来习武之人力气大,抬着郦南溪的时候能够步履稳当些。 可郦南溪却是将这个提议给婉拒了。 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熟悉国公府,不只是要熟悉这里的人,还要熟悉这里的环境。既是如此,再没有比漫步其中更能尽快了解这里环境的了。 重廷川这便依了她。只是他坚持让那几个婆子随在她的后头送她一路而去。待到郦南溪离开后,重廷川又将常康叫了来,吩咐他紧着些催一催,让那两个前段时间寻到的“丫鬟”快些到京城里来。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转西,倒是不如之前那般酷热了。 国公府里植株茂密,道路两旁栽有大树。树木繁茂的枝丫伸展开来,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走在林荫道路上,一阵阵清风吹过,拂去了身上的热气,也拂去了心头的燥意。 郦南溪边向前行着,边心中拿定了主意。 刚刚走到木棉苑的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这声音有些耳熟。郦南溪侧耳细听,辩出来是八姑娘重芳苓,这便心里有了数。待到丫鬟撩开帘子,她就缓缓迈步而入。 屋里的人看到郦南溪来了,除了梁氏外尽皆站了起来。 重芳苓和另外一个年岁比她大一些的少女都朝郦南溪屈了屈膝,笑着唤道:“六嫂。” 那少女今日见亲眷的时候郦南溪已然见过,是重廷川的庶妹,名唤重芳柔的。说话柔声细语,看着好似脾性不错。 郦南溪笑着对她们俩微微颔首,上前与梁氏行礼问安。 梁氏这一次倒是未曾为难她。只稍微说了几句话后,就让她在旁边坐下了。而后梁氏侧身对旁边几人说了些话。原先侍立在她身边的三名中年妇人就都行上前来。 当先一人郦南溪是见过的,正是于姨娘。 而后便是郑姨娘。郑姨娘是三姑娘与四姑娘的生母。三姑娘已然出嫁,四姑娘正是重芳苓。 最后一人则是张姨娘。张姨娘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早已出嫁了的大姑娘。 重家两房名义上并未分家,因此两房的孩子都是一同序齿。 三位姨娘见过郦南溪后,梁氏就与郦南溪道:“她们三个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你还年轻,刚入府里怕是什么都不懂。平日里我要处理府中事务怕是不得空,你若有甚不懂的,就去问她们。她们定然是会告诉你的。” 她这话一出口,于姨娘和张姨娘都没甚太大的反应。 只郑姨娘的笑容微微僵了下,视线快速的在郦南溪身上扫过,而后撇到了一旁。 ——这个小姑娘即便再年轻、即便再什么都不懂,那也是堂堂的一品诰命夫人。 让国公夫人有不懂的事情来问她们三个妾侍,也不知道太太这样是要折煞她们三个,还是要贬低这位年轻夫人。 郦南溪自然也听出了梁氏的意思,却并未表露出来,只微微笑着,含笑说“是”。 看到她这样恭顺柔和,梁氏之前提起的心就放下了大半。又见她并未对于姨娘过多关注,好似那不过是个陌生人一般,梁氏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深浓了些。 郦南溪本也不是多话的性子,更何况对着梁氏她也真不愿多说什么。因此,那个“是”字过后她就没了言语。 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冷了下来。 这时候重芳苓在旁笑道:“不知嫂嫂平日里如何打发时间?我若无事的话,喜欢插花、画画和女红。嫂嫂若是无事的话,不若时常去木莲苑寻我玩。” 郦南溪浅笑道:“我无事的时候喜欢看看书。如今事情太多,东西没有搁置好,怕是暂时不得闲。” “是了,我竟是忘了这一茬,是我的疏忽。”重芳苓说道:“不若我去石竹苑寻嫂嫂顽。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嫂嫂别嫌我烦就好。” 郦南溪说道:“我那里乱的很,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怕是没有八姑娘落脚的地方。” 这样明显的婉拒,让重芳苓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恰在此时,一旁的重芳柔忽然开了口:“六嫂嫁妆多,想必要整理些时候。八妹不若晚些时候再说。” 重芳苓好歹有了个台阶下,就不再搭理郦南溪,转而与旁边的重芳柔说道:“姐姐最近绣了什么好东西?最近姐姐都没有出院子,等闲也见不到你。” 重芳柔温婉的笑了一下,“没甚好东西。不过几方帕子罢了,权当打发时间了。” 重芳苓随口应了一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没有说话。 梁氏用余光淡淡的扫了郦南溪几眼,说道:“若是无事,就都先回去吧。张姨娘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张姨娘身材微胖,面上带笑。 她和于姨娘一样,都是梁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甚得梁氏信任。 在重廷川被选为世子之前,梁氏最信任的是于姨娘。但,自打世子人选定下的那一刻起,梁氏就渐渐冷淡了于姨娘,更是重用张姨娘了些。 听闻张姨娘要留下,其余两位姨娘显然习惯了,并未有甚表情变化,齐齐向着梁氏行了个礼这便走出了屋子。 重芳苓上前来和郦南溪并行走着,笑容灿烂的向郦南溪介绍着院中的植株,“……这儿的梅花极好。待到年后,梅花次第开了,我和嫂嫂一起折了梅花插瓶,想必极美。” 郦南溪没料到刚才自己那刻意的冷淡竟然没有让重芳苓退缩,反倒依然如故的过来与她说话。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我插花技艺一般。到时候怕是只能看着八姑娘来做了。” “那有何妨?”重芳苓笑道:“技艺不好,简单些插就是。像我是一定要插好看了才肯摆出来的。” 郦南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重芳柔紧走几步赶了上来,笑着问道:“不知妹妹和嫂嫂在说什么?可方便让我也听一听?” 见她这般,郦南溪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前一回是这样,这一回也是这样。每当重芳苓刻意为难的时候,重芳柔就会过来开口为她解围。 也不知她所图为何? 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她既是非要主动相帮,郦南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且郦南溪此刻有事要办。眼见重芳柔和重芳苓聊了起来,她就顺势说自己有事先行一步。而后不顾重芳苓说什么,都自顾自的当先离开了。 行至之前被于姨娘喊住的那个路口,郦南溪特意停留了会儿,让金盏留意着四周。待到于姨娘过来,就将对方引到这边来。 她笃定于姨娘会过来寻她。 之前于姨娘煞费苦心的将东西交给她,不问一句“是否合适”,恐怕是无法安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于姨娘就脚步匆匆的走到了附近。无需金盏多言,她一眼就看到了依然在那大树下站着的郦南溪,当即悄悄走了过来。 “……不知道东西当不当用?”于姨娘的脸色比起之前来,又苍白了些,但眼中的欢喜还是掩不住的,“之前我并非刻意不理睬奶奶。只是,在这府里头,我不便与奶奶说话,也不便与国公爷说话,还望奶奶见谅。” 郦南溪撇过此事不提,只说那鞋垫的事情:“我的略大了些,不过明年应是就能穿了。国公爷的大小正好。” 于姨娘听闻,面露惊喜。 郦南溪笑道:“不知姨娘用了什么法子,做的鞋垫竟是这样合脚。国公爷用了后很是讶异。”面对着于姨娘欢喜的模样,她终究是没有提起重廷川不打算用起一事。 “果真合脚?”于姨娘笑得很是愉悦,“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冬日里下雪的时候,我瞧着国公爷从雪上走过,就看了下他鞋印的大小,用手比量了下。估摸着棉靴的厚度,大致的算了算鞋垫的长度。” 语毕,她有些赧然的低下了头,又笑着喟叹:“幸好还是合脚的。” 郦南溪听闻后,面上笑容依旧,暗暗的十分惊诧。 她没料到于姨娘对重廷川居然关注至此,也没料到于姨娘为了重廷川能做到这一步。 思及之前种种,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没有错。于姨娘还是关心重廷川的。只不过不知因了什么缘故让他们俩生了很深的嫌隙。 不过此时不是说起这个的时候。 郦南溪转而问道:“五奶奶怎的没来?” 五奶奶便是说的重家五爷重廷帆的太太吴氏。重廷帆是侯爷的庶长子,亦是于姨娘所生。 重廷川和于姨娘还有重廷帆都不甚亲近,因此,郦南溪就随了重廷川管用的说法,只叫一声“五爷”和“五太太”,并不说五哥五嫂。 虽然这称呼明显透着疏离,于姨娘听闻后却明显的松了口气。 “她本是要来的,不过被孩子绊住了脚,一时半刻的不得闲。早先我来的时候她还与我说了,要我向奶奶告声罪。” 郦南溪说道:“无妨,你且让她宽心。本也不碍事的。” 原本就是郦南溪认一认三位姨娘,所以特意去了木棉苑一趟。早先认亲的时候,五奶奶就已经到了场,因此这个时候不见也没什么。 郦南溪刚才提起吴氏,不过是想要转移下话题罢了。 于姨娘见郦南溪不再多说了,这就与她道了别,四顾望望,看没有旁人留意到,这便脚步匆匆而去。 郦南溪回去的时候,重廷川正吩咐人准备着明日归宁所要带的礼。 明日凌晨她们就要起身,开祠堂祭祖,将郦南溪的名字写在族谱上。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再去准备归宁礼了。因此要在今天提前备好。 郦南溪没料到重廷川居然准备了这样多的东西。足足十几个箱子,怕是要塞满两辆马车。 院里院外摆着的箱子俱都敞着口,还未盖上,只因里头都只放了七八成满,还未完全塞牢。所以重廷川依然在吩咐人源源不断的搬来物品放到里面。 “怎么那么多?”郦南溪行至重廷川身边,悄声问道:“我怎么听说好似用不了这些。” 若她没记错的话,姐姐四姑娘三日回门的时候只带回去了六箱东西。虽然也是塞满了东西,但那些箱子都是寻常大小。而眼前的这些,分明有那正常的两倍大。 “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还没有经过细挑。如今刚刚挑选完,所以这才装箱。” 重廷川说着,搭眼看了下刚刚抬过来的几筐药材,点了其中几样让人放进箱子里去,又轻刮了下郦南溪的鼻尖,与她说道:“爹娘将你嫁给了我,我给再多的东西也是无法答谢他们。偏你小气,这就开始护着我们的东西了?” 郦南溪哭笑不得。 她不过是觉得讶然所以多嘴问了下罢了。哪就有他想的那么远了…… 耳边传来男子的低笑声。 重廷川轻轻揽住郦南溪的肩膀,与她低语道:“你看看还缺什么,我让人一并准备了去。” 他这么一说,郦南溪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两人这桩婚事,可是把爹爹给气得不轻。每每提起卫国公来,爹爹都是没有好脸色。 这事儿她没办法帮忙。少不得要让他这个女婿亲自来哄哄爹爹才行。 “我爹爱喝茶。”郦南溪斟酌着说道:“只不过他口味偏淡,不爱浓茶。” 重廷川瞬间明白过来,小妻子这是在提点着他讨好岳父大人。 想到迎亲时候岳父大人那黑沉沉的脸色,重廷川深觉明日里那一关怕是不太好过,就唤来了万全,轻声吩咐了一番。而后催促道:“快去快回。莫要耽搁了时候。” 看他那架势,分明是要万全跑远路。若是没猜错的话,竟是要出府去? 郦南溪好奇不已,就多问了两句。 “定王深谙茶道。国公府的茶比不得定王府的。”重廷川随口说道:“让他往定王府跑一趟弄些过来。” 郦南溪听了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多说。 待到此事告一段落,天色也已经黑沉了下来。 重廷川看皎月在空夜色清凉,便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让人在院中点了二十多个儿臂粗的蜡烛,把院中石桌上照得很是明亮,他这才喊了郦南溪一同到院中用膳。 郦南溪方才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重廷川不管自己先前沐浴过后的头发还未干透,当先拿了布巾来给郦南溪绞着头发,又和她闲聊了会儿。 郦南溪就在两人东拉西扯的空档将于姨娘测量鞋子长度的方法与他说了。 重廷川绞着头发的手明显一顿,而后淡淡说道:“是么。”接着就没了言语。 郦南溪摸不准他心里是个什么主意。看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她就转而讲起了旁的。 好在这个时候她的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两人便一同落座用膳。 不知是这两天接连忙碌身体太过疲累,又或者是在夜空下用膳望着漫天星辰特别容易困倦。一顿饭还没吃饱,郦南溪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她想丢下筷子即刻回去睡觉,重廷川却是不肯。 “多少再吃一些。”重廷川把她唤到身边,像是哄孩子那般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你若不吃饱一些的话,半夜怕是又要饿了。” 昨儿晚上郦南溪被他折腾了将近一夜,受不住的时候提过一句有些饿了。 他当时只当那是另一种“饿了”,就想着让她更快乐些才好,于是更为卖力。直到白日里和她说起来,方才晓得,两人理解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未免今晚也出现这样的事情,重廷川决定得好好喂饱了小娇妻再同塌而眠。 哪知道事与愿违。 郦南溪依偎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只觉得安心无比,竟是更加的昏昏欲睡了。即便重廷川怎么哄,怎么将东西夹在她的口中,她都再不肯费力去吃一下。反倒是伸出手去,揽住他劲瘦的腰身,轻声哼哼着让他绕过了她。 “我已经饱了不想再吃。就让我睡吧。不吃了不成么。” 重廷川本也舍不得逼她。不过是怕她饿了故而如此。但看她这样娇娇弱弱的软了声音求他,他哪里还能硬得下心肠?当即轻抚着她的脊背,低笑着说“好”。 听闻他答应下来,郦南溪欢喜不已。困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高兴了,下意识的就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对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谁知这一下可着实惹了祸。 先前给她绞干头发的时候,阵阵馨香飘入鼻端,重廷川就有些按捺不住,心里身上一直发热。只不过顾念着女孩儿还未吃晚膳,怕她饿着,所以忍得十分辛苦,只当什么事情也没有,面上云淡风轻的催促她用膳。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她说吃饱了不吃了,又这么主动过来和他亲近,他又如何按捺得住? 重廷川当即打横将她抱起,大跨着步子往卧房行去。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郦南溪窝在他的怀里,躺的很舒服,也很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胳膊没地方放。 她身子扭过来扭过去,总觉得自己紧挨着他胸膛那边的手臂有些碍事,怎么都不得劲儿。晃来晃去后,索性探手而上,揽住了他的肩膀。又用力勾了勾,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下舒坦了。 郦南溪半趴在了他的肩上,来回蹭了蹭,在他肩窝处找了个舒坦的位置贴在上面,满足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舒服了。可着实苦了重廷川。 小妻子娇软的身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是个男人都没法忍。 重廷川当即一脚踹开了门迈步入屋,又回脚将门踹上。这便三两步掠至床边,将怀里女孩儿放到了大红的锦被上。 正红色的锦被鲜艳夺目。女孩儿的肌肤白皙细腻。 在那至极艳丽绚烂的红色中,白瓷肌肤显得尤其娇嫩莹润,吹弹可破。让人恨不得能…… 恨不得能将其揉入怀里,深入骨髓,融合在一起。 重廷川冷肃的眸中暗流汹涌。 他瞬间无法思考,抬指轻抚了下她红润润的唇,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拽开外袍,倾身覆了上去。 郦南溪困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不想再吃了,只想睡。然后,就到了被子上。 她蹭了蹭身下锦被,柔软无比。正想翻个身趴在上面,谁知半睡半醒间,好似做梦一般,天上忽然掉下来了一块巨石,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郦南溪素来嗜睡。 在家里的时候,不睡到自然醒是不肯起来的。偏偏昨日要出嫁起了个大早,今儿要敬茶,又起了个大早,中午还没能补眠。 连续两天没睡够的她,真的是困得不行了。 “别吵。好吵。我要睡。” 她轻声哼哼着,手脚并用就要去踢去推。可是脚踢了半天,非但没将巨石踢走,反而和她更紧密了些。 郦南溪恼了,扭着身子想要从那“巨石”下面钻下来。可是她越是努力,却被压得更紧,甚至于……甚至于双腿还被卡住,动弹不得。 直到被什么抵住了后,郦南溪终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醒了一点点。而后,她就被身上那流连辗转的热吻给搅得□□不已。 郦南溪试着制止他。 可重廷川已然有些迷乱,根本无法思考。她的那一下下推拒,触到他的身上,反倒更是撩起了他身上心头的火,让他只想与她亲近些、再亲近些。 好在最后一刻的时候,他还知道不是时候,终是止了去势。但眼前的女孩儿太过可口,他舍不得就这样放弃。于是探指而入,深深浅浅。 郦南溪终究承受不住,最终哭喊着说道:“你个坏人。” 因着是在动情之时所叫,所以这一声“坏人”出口时当真是千娇百媚妖娆无限,勾得人心里发痒发颤。 看着怀中女孩儿的如丝媚眼和红润双唇,在这一刹间重廷川忽然觉得,那两个字好似是那最动听的称谓一般。 真恨不得时时刻刻对她使坏,时时刻刻看着她以这样的表情、用这般的语气来叫他。 40|.9.9* 待到嗓子喊的有些沙哑了的时候,郦南溪终究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重廷川看着她全身泛着淡淡的粉色,再没法忍耐,依着上次的法子纾解出来。 床铺已然凌乱。 重廷川不喜欢年轻丫鬟进来伺候,能够进屋的都是年过中旬的仆妇。 他放下帐帘让粗壮婆子将浴桶抬进屋里,注满温水。待到人都下去了后,他就抱了女孩儿到水中沐浴。收拾妥当后,他披上袍子拥着郦南溪在榻上靠着。这个时候,郭妈妈就带了两名仆妇一同将被褥换了。 重廷川这才抱了郦南溪回到床上相拥而眠。 自始至终,郦南溪都睡得香甜香甜的,根本没有醒过。其间偶尔翻个身嘟哝几句,眼睛也依然是紧紧闭合,根本未曾醒来。 重廷川侧躺在床上,看着她就这样静静的在他身边熟睡,心里愈发安宁祥和。 探手将小妻子揽在自己怀里贴紧,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当郭妈妈在外面轻声唤着“时辰到了”的时候,郦南溪根本是一点点都没有听到。 她又困又倦,身子极其疲乏,睡得很沉。莫说是郭妈妈这样小心翼翼的轻唤了,即便现在天降暴雨电闪雷鸣,怕是也吵不醒她。 重廷川睡得很浅,当即行了过来。 低头看看女孩儿的睡颜,他深觉自己之前的做法有些过火了,竟是让她在这样需要早起的时候竟然睡的有些晚。 可再来这样一回的话,他想,自己九成九还是没法忍耐的住。 抬指轻轻描画了下女孩儿的唇畔,感受到指尖传来软软的嫩嫩的触感,还有指节处清浅的温热的呼气…… 重廷川的唇角轻轻扬起。随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这便下了床去箱子里翻找。 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郦南溪让人收拾的,重廷川并不甚熟悉。不过,他曾经看到过郦南溪让人从箱子里给她取衣裳,所以她的夏衫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借了烛光看了下箱内情形,他寻出了几件裙衫,这便一并取了出来放到旁边的榻上。左右选择了半晌,最终挑了一套他觉得女孩儿穿上后会十分娇艳的裙衫,拿到床边给小娇妻慢慢换上。 女孩儿睡得很沉,但是给她套上衣裳的时候,因着有阻塞感,她还是迷迷糊糊的睁了两次眼。只不过看到是重廷川后,她就又重新睡了过去。 重廷川不由低笑着说了句“真贪睡”。手上的动作却愈发的轻柔小心,生怕再一次将她弄醒扰了她的睡眠。 待到衣衫穿好后,重廷川让人摆上了早膳,这才将郦南溪唤醒。 郦南溪打着哈欠洗漱过后,就挨了重廷川坐下共用早膳。只不过虽然眼睛睁开了,却还不甚情形。她在餐桌前不停的一下一下的点着头,看上去似是下一刻就能睡着。 看着她困倦到极致的模样,重廷川很是心疼。可如今不同昨晚,不吃东西的话等下怕是撑不住,终究是好生与她说着让她吃了点东西下去。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他就叫了轿子来让郦南溪坐着往祠堂去。 如今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漫天的星子未曾落下,依然挂在黑沉夜幕中。 祠堂外已然聚集了不少的人。 端坐其中的重老太太面色不佳,一直沉默不语。直到丫鬟来禀,说是“国公爷和奶奶已经往这边来了”,重老太太方才开了口,让人唤来了重二太太徐氏,问道:“回来了吗?” 徐氏知晓老太太问的是重二老爷重德善的消息,便道:“还没有,我再遣了人去问。” “问!去哪里问?早先让你看住他不准乱跑。如今倒好,需要他出面的时候,反倒是不见踪影了!总不能让国公爷帮忙去寻人吧?” 眼看老太太动了怒,徐氏一声也不敢吭,心里却委屈得很。 重二老爷日日不着家的在外头厮混,她又有什么法子? 老太太看出了徐氏的抵触情绪,面上怒意更胜。 婆媳两人正僵持着的时候,忽地有婆子急匆匆跑来,满脸喜色,“老太太,太太,二老爷回来了,正往这里赶着。” 徐氏心下一松,一直交握的双手松开,这才发现脊背上已经满满都是汗。被夜间的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冷。 老太太无暇顾及她,连声催促道:“快,快让二老爷换了衣裳赶过来。记得让他多喝点甜汤去去味儿。” 重德善大半夜的不在家里反倒在外面过夜,去了哪里,众人心中有数。 后辈们不敢吱声,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梁氏说道:“二叔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弟妹你多劝劝她。不然的话,即便是换了新袍子、喝了甜汤,那身上和口中的味道怕是也去不掉。等下进了祠堂,未免会冲撞了老祖宗们。” 身为大嫂,她管管不成器的弟弟倒是理所应当。 徐氏再不甘愿,老太太那边没有发话,她就只能听着,强笑道:“大嫂说的是,我会提醒着他些。” 二房的子女们因着父亲这个行为而臊得慌,未曾开口。 大房的孩子们就少了许多羞涩。有人无所顾忌,这便开口插话。 重芳苓挽了梁氏的手臂,说道:“二叔父这是怎么回事?昨日嫂嫂认亲时候不在,如今将要入祠堂也才刚赶回来。莫不是外头有急事耽搁了?” 她被梁氏捧在手心里长大,受宠惯了。外祖是梁大将军,父亲是侯爷,哥哥是国公爷。她自恃身份,说话自然没甚好顾虑的。 重老太太不喜孩子被梁氏教成了这副样子。但今日是国公府的重要日子,她不想和梁氏再起冲突,故而未曾开口说什么。 反倒是徐氏因为之前积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听夫君被个晚辈这样说起,不耐烦再被压着,就道:“老爷他镇日里忙着,自然不一定时时有空闲。苓姐儿倒是管的宽泛。” 重芳苓听出了二太太话语里的嘲讽之意,微笑道:“我也是关心二叔叔。不然的话,等下哥哥来了见不到他,怕是要遣了常大人们去寻他的。” 听了这话,徐氏脸色终是变了。 “休要无礼。”一声呵斥从旁传来。 少年踱步而出,望向重芳苓道:“二叔父是长辈。姐姐这样随意评论长辈,着实不妥当。还不快与二婶道歉?” 他气度温雅面容隽秀,正是九爷重廷晖。 虽说双生儿中重芳苓是姐姐,重廷晖是弟弟。但重廷晖自小就行事沉稳,比起重芳苓来要更为稳妥些。 偏偏梁氏溺爱两个亲生儿女。每每重芳苓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她也不忍苛责。因此,有时候看不惯重芳苓行事的时候,重廷晖便会出面制止她。 父亲不在了,身为儿郎,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家有一份责任在。 重芳苓看是重廷晖在说她,撇了撇嘴后未再多说什么。 这时候四姑娘重芳柔就寻了二房的五姑娘、六姑娘说话,三人还去到老太太跟前逗趣。 大家不时的说着话,气氛就也和缓了下来。 郦南溪下了轿子后便听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欢快的声音。 她脚步稍微停住,侧首望向重廷川。看他在旁等着,她就笑着极快的走了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重廷川看她神色间不似之前那般疲惫,笑问道:“可是醒了?” “嗯。”郦南溪应了声后,很小声的和他说道:“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重廷川自然知道她紧张。不然的话,依着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在旁人面前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甚至还主动挽了他的手臂。 思量了下,重廷川侧首与她道:“你也不必忧心。她们比你更紧张。” “真的?” “那是自然。”重廷川说道:“你且看着便是。” 有他在,谁敢欺负她? 更何况,等下她的名字将要写在他的名字旁边。 身为卫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往后她可是这家里最尊贵的女子。 只不过小丫头比较呆傻,还没意识到这个身份的厉害性。 这样想着,重廷川的心情愈发愉悦,用力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们夫妻俩刚一出现在院子里,所有人就齐齐的朝他们看了过来。 有疑惑,有惊疑不定,还有慌张。 重廷川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后,最终望向了重廷晖。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高大男子神色清冷,一声历喝让所有人都心中惊惧。 梁氏唇角勾着一抹带着嘲讽的笑意,与重廷晖道:“与你何干?”又对重廷川道:“莫要吓坏了你弟弟。你二叔还未过来。不过已经回府,想必应该快了。” 这话一出,重廷川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众人那么慌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重家的老太爷早已过世,侯爷也已经不在了。年纪最长的男性长辈便是二老爷。如今是开祠堂让新妇见过家中长辈的日子,本该他主持的大事,他却不在。 昨日郦南溪认亲,他就没有在场。如今开祠堂他居然也在温柔乡流连忘返…… “不必等他了。”重廷川冷冷说道:“开祠堂就是。左右不能误了西西上族谱的时辰。” 说罢,他朝着管事微微颔首。 对方就持了钥匙上前打开祠堂的门锁。 祠堂设在了老侯府里。虽然摘去了侯府的匾额,只挂了个“重府”的牌子,但这里是老平宁侯府,当年老侯爷就是在这里过世的。所以,即便后来重廷川成为了卫国公,且也不住在这里了,却没有坚持把祠堂一同搬去国公府,而是将其留在了父亲住了一辈子的老侯府宅子内。 不过,如今这祠堂的钥匙却是他的人在看管着。 重老太太知道如果在大家进入祠堂前二老爷还没赶到的话,怕是真的要惹怒那个煞星了。这可着实不好办。于是赶忙遣了人去催二老爷。 好在门锁刚刚打开的刹那,就有婆子匆匆而来,“老太太、国公爷,二老爷到了。” 重老太太赶忙说道:“还不将人赶紧带了来!”又和重廷川道:“你且等一等。他不过是内急,稍微离开了下罢了。” 人人都知道重德善先前不在府里,如今是赶回来的,而且,还差点误了时辰。偏老太太要护着他,给他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重廷川不置可否,只淡淡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不多时,重德善边系着衣裳上的系带边小跑着往这边而来。一看祠堂门已开,他下意识的就要往里跑,却被常康给拦在了半路。 “衣衫不整不可入内。”常康说道。 重二老爷知晓重廷川十分尊敬已故的父亲。旁人也就罢了,但是,在先平宁侯牌位前面,谁也不准衣衫不整的出现。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是重廷川一早就放了话的。 重二老爷忙喊了人来给他整理衣衫,在重廷川森然的目光中,把衣裳一点点给整理好了。 众人这才迈步而入。 虽然孩子们都聚集到了这里,但这一次除了家中男子外,女眷只重老太太与郦南溪可入。其他人只能在外头干等。 郦南溪知晓老侯爷一直十分疼爱重廷川,重廷川也十分敬重父亲,因此在给老祖宗们上香的时候,她心里的恭敬是实打实的。 一个人是真情还是假意,虽说面上无法完全看出来,但瞧出个端倪不成问题。 重老太太仔细盯着郦南溪看了半晌,见状后心里暗暗点了点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到底和善了不少。 仪式完后,重老太太就将族谱取了出来,让二老爷将郦南溪的名字填在重廷川的旁边。 谁知笔却在半途中被重廷川给截了去。 “我来。” 他淡淡说着,就在自己的名字旁将郦南溪的名字写上。 重廷川的字很好看,银钩铁画力透纸背,有种至为阳刚的美感。 郦南溪望了望他的字后又抬眼看他,顿觉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好看的字来。 待到收笔、将字迹晾干,郦南溪看着并行挨着的两个人的名字,忽地真真切切感觉到,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的命运是被栓在了一起,自此牢不可分。 将要带去郦家的礼早已备好。与老太太她们道了别后,郦南溪就上了马车,准备往家里行去。 她本以为重廷川会骑马跟在车旁。谁知他居然是弃了骑马直接跟她上了车子。 原本车内的车厢是比较大的。可他这样人高马大的挤进来,整个的空间就显得狭小起来。 “这车合用不合用?”重廷川坐在车内,将手随意的搭在膝上,侧首细问郦南溪。 因是夏日,他穿的比以往又单薄了许多。轻薄的缎子裹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肌肉轮廓勾勒的无比清晰。 天气炎热,他将衣领微微敞开了些。由于他坐在马车内,衣衫因了他的坐姿而现出褶皱。 郦南溪朝他敞开的衣领处看了眼,毫不意外的就瞧见了锁骨,又在那褶皱处往里看到了小部分胸肌…… 她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说道:“挺合用的。就是略大了点。” 女孩儿说着话的时候,脸颊绯红的样子着实可爱。 一想到她是因为什么而害羞,重廷川的心里就泛起了喜悦。 “大些也无妨。”他低低的笑道:“往后我若无事,可以陪你一起坐。” 郦南溪轻轻的“嗯”了声当做应答。 重廷川晓得等下要见郦南溪的家人,不能把衣衫弄出褶皱,不然的话她定然要恼了他。 两人初初成亲,这亲事又是他谋了来的。原本郦四老爷就对他心存不满,如果再惹恼了小娇妻,事情怕是更不好办。 故而即便心里再怎么如何的想,重廷川终究是没有做出什么旁的举动来,只和郦南溪慢慢的说着话。 车子刚一驶入郦府所在的巷子口,就被早已守在院门处翘首以盼的郦府小厮给认了出来。小厮急急忙忙跑到府里去叫人。 马车停下后,重廷川当先下了车子,而后伸出手去扶了郦南溪下来。 郦南溪一到车外,当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两个哥哥还有两位堂兄。 见到妹妹过来,郦四少当先迎了过来,急急问道:“西西可还好?今日起那么早,是否困倦?” 重廷川听了这话,抿了抿唇,望向郦南溪。 郦南溪悄悄横了他一眼,笑着对哥哥含糊说道:“自然无事。”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郦四少狐疑的看着她。 郦三少则走上前去,向重廷川抱了抱拳,“国公爷。” 郦六少和郦七少依次上前行了礼。 几位少年便引了他往里面行去。 重廷川微一颔首,回头望向郦南溪。待到郦南溪走到他的身边了,这才与她一同往里行去。 进了垂花门后,郦南溪方才发现父亲竟然就等在了门旁。 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些烈了,倒也不至于像正午时候那般灼热。可是郦四老爷脸上已经有了汗意,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郦南溪鼻子发酸,轻轻的喊了声“父亲”。 郦四老爷点了点头,与重廷川说道:“来了?”待到重廷川应了声,他便当先往里行去。 “我这女儿,娇宠惯了,平日里什么苦也吃不得。”郦四老爷边走边说,“若是偶尔闹些小脾气,还请国公爷担待着些。” 因为他是背对着郦南溪她们,所以当他声音飘过来的时候,声音比他惯常的声音听上去要小了一点。却依然坚定。 父亲这话一出来,郦南溪总算是晓得父亲为什么特意等在了这里。 ——等下去见家里人的时候,老太太少不得也在。父亲不愿在老太太面前和重廷川说起这个话题,故而专门等在这里,提前将这意思说了。 重廷川听闻郦四老爷叮嘱的话后,认真的颔首说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郦四老爷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未表态。 重廷川知晓,郦四老爷并不太信他的话。 他知晓郦四老爷这一关怕是不太好过,不由剑眉紧蹙,暗自沉吟。 郦南溪在旁听了重廷川表态的那些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时候倒是说的一本正经了? 说什么不让她受委屈……好似每天折腾她不让她好好睡觉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不愿被父亲听到两人的私密话,郦南溪就刻意的落后了两步,扯了重廷川衣袖一下,忍不住小小声的抗议道:“伪君子。” 满嘴胡话假话,欺负爹爹老实,就去骗爹爹。 重廷川听闻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绷不住笑了。 郦四老爷何等人物?真话假话自是能够分辨的清。 不过自家小妻子这怨尤的样子着实可爱。 重廷川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倾身到她耳边说道:“哪里骗人了?你那不是受委屈。反倒是愉快得很。” 郦南溪哪里知道他居然把晚上两人在床上的私密话这样光天化日的说了出来? 即便两人在窃窃私语,旁人听不见,可这毕竟是白天。 郦南溪又羞又恼。 再看重廷川,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神色清冷的模样。只不过微微勾起的唇角能够看出此刻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郦南溪心说这人果然是个登徒子,只不过装得人模人样。 她差点甩手走人,却被重廷川一把拉住。 两人不动声色的在手上较着劲儿,拉拉扯扯的一同往前行去。 郦四少郦云溪离她们近。 虽然他没有听到重廷川的话,但他听到了郦南溪的话也看到了重廷川的小动作,甚觉有趣,就笑弯了眉眼看着她们两个走在他前头。 郦三少郦陵溪不解,扭头问弟弟:“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郦云溪晃了晃手指,连声道“不可说”,也不和郦陵溪多解释,自顾自快步跟了上去。 41|.9.9*(小修) 回到家里后,两人各自梳洗了番。 郦南溪困得撑不住了就打算去补眠。 重廷川得了几日的假期,如今正是难得清闲的时候。见小妻子不管不顾的就往床那边跑,忙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拧眉道:“先脱了衣裳再说。” 刚才郦南溪急着想要休息,所以只洗漱了下,并未换衣。重廷川这般说,自然是想着让她将外衫脱了再去睡。 郦南溪本也是想着到了床边再脱衣上.床。原先的时候,自有丫鬟们帮她解衣,无奈如今嫁了人后情势全然变了。 重廷川规矩极重,只要他在家,就根本不让丫鬟进他的卧房。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卧房就也是郦南溪的卧房。 金盏她们进不来,郦南溪只能自力更生。偏她真的是困极,所以没有在屏风后就将衣裳换了,而是打算到床边一气呵成。 可是,被重廷川这么一说,听在郦南溪的耳中味道就全变了。 想到他这两天晚上的过分举动,郦南溪浑身僵了僵,生怕他强制她脱衣是要在这白日里也行那过分的举动,于是开始拼命挣扎。 她力气没他大,手脚并用晃动了半晌,被他三下五除二就将四肢尽数给扣牢。 郦南溪委屈的不行,“你晚上不让我睡,白天也不让我睡。太过分了。” “谁不让你睡了?”重廷川专心致志的边抱着她边给她解衣裳,“再怎么着也得脱了再睡。” 说话间的功夫,他就把她外衫和裙衫除了。而后一把抱起她,大步走过去将她放在了床上。 郦南溪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步重廷川就要化身成饿狼扑将过来。 哪知道他居然只是给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而后就掖了掖被角,这便走到窗户边去了。 眼睁睁看着重廷川拿起了一本书来随意翻看着,郦南溪又不敢相信,“你不睡?” “嗯。你睡吧。” 重廷川顺口说完,忽然发觉了什么,猛地侧首看了过去。 不出所料,他的小妻子正缩在薄被里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那样子,要多紧张有多紧张。 重廷川握着书卷的手指慢慢缩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你放心,我不睡。我只看会儿书。” 果然。 听了他这话后,女孩儿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裹着薄被扭动了下,挪到了床里边的位置躺好。 不多久,她那边就响起了绵长轻柔的呼吸声。 重廷川望着书卷上被自己捏出的深深五指印,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丫头,原先不怕他,如今嫁过来后反倒是越来越怕他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差不多到了将要晚膳的时候。 郦南溪神清气爽,心情甚好。换好衣裳后,郭妈妈给她挽起了头发。 恰好岳妈妈进屋来收拾床铺,郦南溪就让她和金盏说声,让金盏去寻几个瓶子。 因为喜欢花艺,所以郦南溪平日里看到漂亮的适合插花的器具俱都会收集起来。 岳妈妈是原先就伺候过重廷川的,如今郦南溪来了,重廷川就让她来服侍郦南溪。 可是郦南溪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岳妈妈并不熟悉,让她去寻,怕是半晌也难找出一个来。因此郦南溪就让她去和金盏说一声。 岳妈妈领命下去后,不多时,捧了个红漆富贵如意纹的黄花梨托盘而来。托盘上放着两瓶两碗,形态样式颜色各不相同,显然是金盏看自己不方便进屋,特意挑选了几个截然不同的,好方便郦南溪选择。 郦南溪正思量着用哪一个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其中一个花鸟阔身圆形瓶。 这个瓶子并不贵重,不过因着画纹精致细腻,所以被她买了来搁着,谁知被金盏挑选了一起拿了过来。 郦南溪摩挲着瓶身,正暗暗思量着,就听郭妈妈问道:“奶奶之前得的那几个鞋垫有些大,怎么处置为好?” 郦南溪知晓她说的是于姨娘送的那几个,便道:“搁着吧。明年许是就用了。”即便不用,一番心意,留着也是好的。 想到那些细密的针脚还有栩栩如生的图案,刚才冒出的那个念头就愈发强烈了点。 郦南溪当即下定决心,匆匆出了门去,又唤了秋英拿了竹筐跟着。 走了几步,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那窗下之人说一声。 郦南溪就又快步走了回来,扶着门框与重廷川道:“我去去就回。摘些花。” 重廷川之前一直在静静看她,如今见她专程跑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和他说声,不由微微笑了,“你知道府中哪里花多?” 郦南溪笑道:“我不知道,但岳妈妈她们总是知道的。” “问她们不如问我。” 重廷川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我带你去摘花。” 最后丫鬟们一共拿了三花篮的花回来。 郦南溪之前就晓得卫国公府大,却没料到自己先前看到的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再往里行,有个极大的花园,里面繁花开得热烈。 待到她在那里择了这三篮花后,重廷川却告诉她,这只是府里三个花园中的一个。而且,府里还有两个暖房,到了冬日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鲜花可供她用。 “原先只是觉得花多些不至于冷清,就让人种了许多,却不曾想歪打正着,恰好为你所用。”重廷川说道:“往后这些都由你打理罢。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就让人多种一些。” 郦南溪闻言自是高兴的应了下来。 回到石竹苑后,郭妈妈又拿进屋了四个花瓶。连同原先的五个一起,郦南溪一共插了九瓶花。 她让人将其中的八瓶都摆到了石竹苑的各个屋子里,唯独留下了那个花鸟阔身圆形瓶。 这瓶最适合插绣球花,恰好此时绣球花开,郦南溪就择了不少,插入其中点缀起来。 郦南溪唤来郭妈妈,让她将这瓶花交给落霞,由落霞想法子送到于姨娘那里去。 “务必要小心着些,莫要让大太太的人发现了。” 这个瓶子本就是寻常的款式,街市上也可找得到。只是绘图十分细致罢了,并不会显得过于特别。于姨娘搁在屋里并不显得突兀。 岳妈妈正在屋里擦拭桌子,听闻后有些讶异,“奶奶要将东西送去玉兰苑?” 玉兰苑是姨娘们居住的地方,距离梁氏的木棉苑并不算远。 郦南溪知晓岳妈妈是当年老侯爷派了来伺候重廷川的,应当知晓国公府里的许多事情。 往后郦南溪还打算从岳妈妈这里寻些消息出来,闻言便也没有刻意瞒她,就应了一声。 岳妈妈看了眼重廷川,见他盯着书卷好似没有反应,就走了过来悄声与郦南溪道:“那样的话,从石竹苑出去里往习武场那边走,绕绿萝苑过去为好。” 习武场平日里都是重廷川在用。而绿萝苑是五爷的院子。五爷也是于姨娘亲生子,且素来和于姨娘十分亲近。 依着岳妈妈的意思,被五爷或者五奶奶知道了倒是无妨。这样一绕,起码梁氏那边不容易发现。 郦南溪就颔首道“好”,又将瓶子给了她,“还得劳烦妈妈和落霞说一声了。” 郦南溪身边本是有四个丫鬟。去年冬上京的时候,带了金盏和秋英跟着,落霞和银星则留在了家中。后来她出嫁,两个丫鬟就来了京城,随她嫁到了国公府。 落霞惯常带笑,跟谁都能打上几句话。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需要打听的时候,郦南溪就会遣了她去。如今送东西到于姨娘那里虽不容易,但若让落霞去,想必能够寻到好办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做到。 更何况现在到了晚膳时候,厨里正将食物送到各个院子里去,正是府里仆从穿梭往来最频繁的时候。落霞走在外头也不至于太引人注意。 岳妈妈闻言,笑着应了声,行出去寻落霞了。 重廷川这才将手中的书册搁了下来。 先前郦南溪忙里忙外的准备一瓶瓶插花时,他一直在旁凝神细看。知道听闻她要将花送去于姨娘那里,这才重新拿起书来。 如今屋里只他们两个,重廷川与郦南溪说道:“不用如此。即便你送了去,她也不见得珍惜。” 郦南溪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重廷川和于姨娘的关系如此,想必多年来有过不少事情。 她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收了姨娘的东西,总得还个情才好。旁的东西给她,怕是被太太发现后不喜。倒不如送了这个,反倒不容易被人察觉。” 夏花灿烂,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谁的屋里都会摆上点鲜花做点缀。 于姨娘的屋里多上这么一瓶,也不会太过突兀。 重廷川闻言,就朝屋子一角望了眼。 那墙角摆了个柜子,柜中放鞋,其中就有那双放了鞋垫的锦靴。 他知道小丫头素来是个重情义的。于姨娘送了东西与她,想必她不回一个也无法安心。 重廷川这便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一早,皇上允他成亲的几日假期已过,重廷川需得进宫当值。 他早晨天不亮就去了习武场练武。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郦南溪已经起了身,正忙活着让人布置早膳。 重廷川爱整洁。平日里早晨练完武,一定要冲洗过换一身干净衣裳。 如今进了屋他才发现,郦南溪已经将沐浴用的温水还有等下将要穿的官服准备好了。 “我听闻六爷时常要沐浴,就让人备了温水。” 郦南溪有些紧张的说着,又赶忙解释道:“虽然现在是夏日,虽然六爷冬日里洗冷水澡也不怕,但还是温水对身子好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惹了他不悦。但她觉得,往常的时候他许是没时间没精力去注意这些琐事,如今她既是来了,终归是要帮他留意一下才好。 重廷川有些意外,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最终极淡的“嗯”了一声,这便转身往屏风后的浴桶行去。 郦南溪琢磨了半晌他那句“嗯”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同意了还是不高兴。想了好久没有个结论。仔细想想,当时他的表情也是十分清淡的没有什么波澜。 郦南溪暗叹一声,心说先这样继续准备着。左右他没明确拒绝不是?往后等他厌烦了不高兴了再撤就是。 洗浴过后,重廷川来与她一同用早膳。 吃过早膳后,郦南溪拿着官服给他穿上,边系着上面的扣结边道:“往后我想着每日里给太太请个安才好。” 重廷川听闻后,脸色不太好看,“你当我护不住你?既是喜欢睡,就多睡一会儿。管她甚么想法,你都无需理会,自是照着自己的习惯来就是。无需往她那边去。” 郦南溪一听这话,就知道两人想岔了。 她不过是另有打算,想着于姨娘日日都在梁氏身边伺候着,她若是时常去一去梁氏那里,定然和于姨娘能够接触多些。 毕竟是重廷川的生母,毕竟是在关心着重廷川。 她觉得,自己总得将这母子俩之间的一些事情给捋顺了才好。 他没时间,没心情,没精力去做这个。 可她有。 她想要试一试。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可能以为她是怕了重大太太故而只能依着规矩行事。只不过她的打算没有办法和他明说。不然的话,他铁定要和她急。毕竟他和于姨娘之间的隔阂是根深蒂固的,一时间没法改变。 郦南溪想了想,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晨昏定省本就理所应当。若只我一人坏了这个规矩,若是说出去,往后谁家太太敢理会我?倒不如将规矩做足了,免得她在旁人面前乱说什么。” “呵。小丫头莫不是在唬我罢?” 重廷川极轻的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你这么重规矩。若真说起来,江南的时候你也是未曾在父母面前晨昏定省罢?既是如此,想必你在江南也未有玩伴?” 他微微侧身,唇角带着淡笑望她,“毕竟被旁人知晓了你没有按着规矩行事的话,旁人家的姑娘们定然是不敢理会你的。” 郦南溪没料到他居然反将一军,居然用她的托辞来反驳她。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证明他早就知她之前那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在家的时候镇日里和二哥驳来驳去,郦南溪也没那么容易被难到,“那时候不同今日。我在家做下的事情,家里人从不会对外人说起。即便我未按规矩行事,旁人也不会知晓。” 重廷川听了这话后骤然沉默。 郦南溪只当自己惹恼了他,有些疑惑的侧首悄悄看过去。 她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顺手将她有些斜了的发钗拿了下来重新插好。看着女孩儿美好的侧颜,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若非嫁与他,她本可过的更为肆意开心。 “你若想去她那里请安,不如将时间推迟一些。”重廷川沉吟道:“无需太早。你自己睡醒后用过早膳,去木棉苑离说会儿话即可。若有人问起为何你每次去的时间那么晚,就推说是我的意思。” 他这个提议,郦南溪倒是真心喜欢。 既可以晚些起床,还能够达到目的去时常正大光明的看一看于姨娘。 最重要的是,有了现成的挡箭牌。如果有谁质疑她的这个做法,直接把国公爷推出去就成。 她可不信那些人敢面对面的质疑重廷川。 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旁人若嫌我去的晚,我可就说是六爷的主意。” 重廷川莞尔,抬指轻捏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着说道:“好。” 重廷川走后不久,郦南溪又在榻上歇了会儿。待到精神十足了,这才起身往木棉苑行去。 按理说,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早晨请安的时候,木棉苑里应当只有梁氏还有伺候她的三位姨娘才是。谁知郦南溪进了屋后才发现,两位姑娘居然也在。 只不过,两人神色各异。重芳苓满是得色,正十分高兴的与梁氏说着衣裳花样。重芳柔显然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声音有些小。 郦南溪一进屋,所有人都慢慢的止了话头朝她看过来。 郦南溪只当不知,神色如常的上前向梁氏请了安。紧接着,屋内其余众人尽皆向她行礼。 梁氏说道:“国公夫人竟是来了,着实稀客。” “左右无事,自然要来太太这里探望。”郦南溪回身往位置上坐了,这才笑问道:“不知妹妹们在说什么花样?过些日子我正好也要裁秋衫,如今可以提前向妹妹们讨教下。” 姑娘们还未答话,旁边郑姨娘已然说道:“说是谈论花样子,其实是在想着过几日的宴席该穿什么衣裳去。” “宴席?”郦南溪下意识问道。 “梅家的赏花宴。”重芳柔的笑容有些勉强,“今儿刚收到帖子。” 郦南溪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赏花宴的事情。” “那宴席本是请了我,让我带着女儿过去。无奈柔姐儿身子不太好,需得将养几日,我便只带苓儿过去。”梁氏说着,笑道:“因着没说可以带儿媳同去,国公夫人与五奶奶怕是不能成行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梁氏的针对之意,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看向郦南溪。 “太太不必担心我。”郦南溪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门房的也给我送来了帖子,说是要请国公爷和我同去。” 谁也没料到居然会有这一茬。 因为京中的氏族和官家俱都知晓,卫国公性子淡漠从不参加这些宴请,故而几乎没人给他下帖子。 谁曾想,他这边刚一成亲,就有人主动往他和他太太跟前凑了? 梁氏先前想要在郦南溪跟前压一压她的风头,谁曾想梅家竟是单独下了帖子给郦南溪。这一个变故突生,非但没有让郦南溪失了脸面,反倒让她更加的威风起来。 梁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重芳柔太想出去这一趟了。只是梁氏之前怎么也不肯答应她和她姨娘,苦苦哀求都没有用。 重芳柔晓得,定然是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惹恼了太太,所以太太才会在亲事上一直为难她,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十六了还没定下亲事。 她在静雅艺苑里学习多年,才艺双全,很是希望有这么一次露脸的机会。 因此,重芳柔听闻郦南溪可以去参宴后,不顾梁氏之前驳了她的请求,转而与郦南溪道:“我虽身子不太好,但到了那一日许是就能痊愈了。若是如此的话,不知嫂嫂可否带了我同去?” “我也不一定过去。”郦南溪说道:“得到时候看看情形再说。” 她倒并非是可以拒绝重芳柔而推脱,只不过是另有打算。 ——倘若梁氏不在家的话,于姨娘就不必在梁氏的眼底下待着伺候了。说不定她能寻到机会和于姨娘面对面的说几句话。 在郦南溪看来,比起一个寻常的宴请来说,先要弄清楚家里的情形更为重要。 重芳柔显然不信郦南溪是真的不一定过去,而是认为她是想要拒绝故意如此说,因此她挪动了下身子,侧着朝向了远离郦南溪的那一边。 郦南溪根本不在意她们的看法如何,随口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 刚出屋子,还没走到院中央,郦南溪就看到于姨娘从旁边的西厢房里行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想来刚刚是去取扇子了。 郦南溪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刚刚没有看到她。 于姨娘本是紧握手中之物匆匆而行,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郦南溪。抬头望见的时候,显然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于姨娘就恢复了神色如常,行过来后对郦南溪行礼问安。 郦南溪知道这木棉苑里都是梁氏的耳目,故而未曾侧身相避,只能硬生生受了于姨娘这个礼,而后神色淡淡的点了下头,这便转身离开。 于姨娘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匆匆往屋子行去。 临近晌午的时候,岳妈妈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俱都叫了来,一个个的给郦南溪行礼请安,一一认过了。 石竹苑的仆从不多。除了郦南溪带来的一位妈妈、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外,就是重廷川遣了来的四位妈妈和十六个粗使婆子。 这些粗使婆子却并非寻常人,大都有功夫傍身。她们有的是力气,可以抬轿子,可以做护卫,十分得力。 “都是常大人帮忙寻来的。”钟妈妈平日里负责院子里的人员之事,看郦南溪对这些婆子颇为关注,就在旁说道:“全都身家清白无牵无挂。” “常大人?”郦南溪问道:“常寿他们?” “不是。是常文剑常大人。” 这个名字,郦南溪倒是有所耳闻。 重廷川身边有四个得力之人,都是当年老侯爷带回来的流浪儿。 常文剑是老侯爷的至交好友。因为武艺高超,就在京中开了个武馆。老侯爷将孩子们托付给了他,跟着他学武。四个孩子就都拜常文剑为师,跟了他姓。 后来重廷川从军,有了些起色后,就将那四个孤儿一同带去了军中历练。再然后,他们都有了军功,重廷川回京的时候一起跟了来,入了武职。 至于常文剑,则是在孩子们走后将武馆闭了,考了武举得的官职。 郦南溪初来国公府,莫说是常文剑了,即便是那常寿那四人她也未曾全见到。 钟妈妈笑道:“常大人还为奶奶寻了两个人。只不过耽搁了些时候还没有进京。想必再晚些就能见着了。” 这事儿郦南溪倒是头一次听说。 因是与常文剑有关,那两人应当也是有武艺傍身的。只不过具体情形如何,需得等人来了方才知晓。 府里头,特别是这后院之中,很多人是梁氏安排下去的。当年老侯爷留下的田产财务,也尽数都在梁氏的手中攥着。 故而这一回郦南溪只见了石竹苑中众人。至于府里其他地方的事务,需得一步步慢慢来。急不得。越急越要出岔子。 石竹苑旁边有个很小的院子海桐苑,只一进六七间房,不大。胜在朝南,干燥且光线好。 郦南溪就做主将这里当了库房,让人将她的东西尽数搬到了海桐苑去。 郭妈妈初时还有些担忧,劝着她慢点来,不急,“奶奶是看过了这海桐苑后临时起意,为何不与国公爷说一声便自作主张?若国公爷晚些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即便口中不说,心里怕是也要有些在意的。” “妈妈多虑了。”郦南溪笑道:“就是国公爷说了但凭我来处置,我才敢来这般行事。” 重廷川一早就告诉了她,这些院子她爱怎样就怎样,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由她这个女主人来安排再妥当不过。 郦南溪本还怕重廷川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今早重廷川走之前还特意又这样叮嘱过她。郦南溪这就彻底放了心。 待到安排好这些后,就已经到了晌午。郦南溪吃了午膳后,看着人将东西搬到库房里去。主要的就是她的嫁妆,还有一些重廷川的东西。因为平日里用不着,放在石竹苑里也是不妥当,倒不如都搁在库房当中统一管制锁起来。 将这些办完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几位妈妈就将屋子俱都锁好,把钥匙拿到了郦南溪这里。 放了嫁妆的那几件屋子的钥匙,自然是郭妈妈帮忙管着。放着重廷川东西的屋子的钥匙,郦南溪就打算交给岳妈妈管着。 谁知岳妈妈不肯接。不只不肯接,还不敢接。 其余几人亦是如此。 钟妈妈还有另外一位孙妈妈也道:“国公爷的东西,婢子们哪敢去管?倒不如奶奶一起管了,国公爷许是更高兴。” 郦南溪想了想,将钥匙收了起来,“我暂且收着,等国公爷回来后问问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落霞在外头鬼鬼祟祟的。一会儿往里头看一眼,被她瞧见后,脖子缩了缩闪到门外边去。不多时,又探头朝里看过来。 落霞虽然口齿伶俐,却也不是那般不懂规矩的。这样在她和妈妈们议事的时候刻意如此,想必是有其他的缘故在。 因为几位妈妈还有一些事情未曾交代完,得再待上一些时候。郦南溪就低声喊来了郭妈妈,让她去细问究竟。 不多时,郭妈妈回转过来,神色有些凝重,在郦南溪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郦南溪听闻,也不等妈妈们将事情禀完了,直接与她们说了句“乏了”,又让她们晚膳后再将细节说与她听。 刚刚她还说要妈妈们即刻将事务说完,免得拖沓下去还会耽搁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一转眼就说不必如此。这样的出尔反尔,妈妈们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多说多问,行礼后就依次退了出去。 郦南溪着实无奈。 ——于姨娘正在等着她要寻了她说话,她又能如何?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于姨娘私下里说说话,好不容易能亲口问一问事情缘由解开心中疑惑,她终归是得舍了手边所有事赶紧过去一趟的。 重廷川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暗的厉害了。 以往的时候,做事到这么晚,他大都会留宿宫中。可如今却断然不能如此。 家中有人还在等着他。他离开家前,她还和他细数晚上要吃什么晚膳。 这般的状况下,让他如何能够安心待在宫里? 重廷川大跨着步子往石竹苑行去。走到院门口发现金盏在翘首以盼的望着,就多问了句:“她可在里面?” 原本他是想着,女孩儿定然是在屋里,饿得肚子咕咕叫,边埋怨着他边等着他。所以这一句当真不过是顺口一问。 谁料金盏却是四顾看看,见周围没有旁人,方才小心的和他说道:“奶奶去见了于姨娘。现不在院子里。” 重廷川脸色微变。 他十几年来都在寻于姨娘问个究竟。可对方死也不肯松口半个字。小丫头这样去寻她,岂不是要受难为! 重廷川沉声问:“如今在何处?” 金盏就指了个方向,说了个地点。 重廷川脚步一转立刻往那边行去。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微暗的环境中,景物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但,高大梧桐下的那个娇俏身影,他却是怎么都不会认错。 重廷川放轻脚步缓缓向前,便听有人声依稀传来。 于姨娘相约见面的地方较为偏僻。 国公府很大,足有隔壁原平宁侯府的三四倍敞阔。偏偏国公爷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内宅内并无莺莺燕燕,因此这座府邸就显得异常清冷,空了一大半的空间出来。 此处便是人迹罕至的一个角落。 这儿无人居住,只隔了十天半个月的会有人来清扫一下,平日里只见鸟雀不见人踪。 郦南溪看到昏暗光影下那个踌躇犹豫的身影后,心下暗叹着走了过去。 于姨娘看到她,先是欣喜,继而不安,“奶奶怎么能送那么贵重的东西来与我呢?这样的恩典,我怎么也报答不起的。” 她是重廷川的生母,却将自己的身份降至到尘埃之中。 郦南溪见了后心里发酸,“贵重什么?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瓶子,几枝府里的花罢了。” 于姨娘手里揪紧帕子,摇了摇头,声音虽低却极其坚定,“可是奶奶没送给太太,没送给老太太,没送给哥儿们姐儿们,偏只送给了我一个人。这样稀罕的东西,不是贵重是什么?” 郦南溪万万没料到于姨娘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不禁心中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了。 她转念思量,这样重情义的人,怎会不疼惜自己的孩子? 郦南溪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轻声问道:“姨娘为何不愿理会国公爷?可有隐情在里面?” 于姨娘赶忙摆手,“哪里。不过是身份不同罢了。何来的隐情一说。” “没有隐情也无妨。”郦南溪转念想了想,改了说辞:“国公爷日夜操劳,所担忧的不过是府内至亲罢了。姨娘看着他长大,他的性子外冷内热,姨娘应是最清楚的。” 一句“姨娘看着他长大”,让于姨娘瞬间红了眼圈儿,赶忙别过脸去用手背擦了擦。 郦南溪见状,忙道:“国公爷是至情至性之人。姨娘有何难处,不妨与我说说。或许就有转机也说不定。” 她这话说完后,于姨娘顿时沉默的低下了头。 虽看不清于姨娘的表情,但,于姨娘没有辩驳,这便是个好的开端。 或许再接再厉下,她就能想通一些? 郦南溪静静等着,看到于姨娘慢慢抬起头来,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求速成。毕竟这事儿延续了十几年,非一日一刻就能解决得了的。 她只希望如今事情开始能有转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转变,那也很好。 谁知于姨娘正欲开口之时,不远处却是传来了沉稳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凌厉之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将郦南溪刚刚维持起来的好气氛瞬间击散,溃不成军。 42|.9.9* 郦南溪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会突然出现,诧异之下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六爷……您怎么来了?” 于姨娘的头低低的垂着,揪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而后行了个礼,喃喃说道:“国公爷万福。” 郦南溪本是想阻了她行礼,谁料刚才她后退了两步离于姨娘远了些,这便没能及时阻止晚了一步。 重廷川脚步微顿,低低的“嗯”了声,并未去看于姨娘,伸手拉住郦南溪的手腕,简短说道:“走。”语毕当先跨步而去。 郦南溪被他拉的一个踉跄,赶忙唤他。 他这才意识到小妻子步子不如他快,远跟不上他的速度,这便将脚步慢慢放了下来,等了郦南溪并行而走。 郦南溪回头望向于姨娘,却发现于姨娘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走了。 “你真是——早不来晚不来,真是会挑时间。” 郦南溪又气又恼,这便用力去甩被擒住的手腕,试图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 若是平时,重廷川许是就顺势将手松开了,免得她这样难受。可如今看她太过用力,他反倒不敢将手即刻松开,免得她一个不妨因了惯性而摔倒在地。 “你轻点。”他伸手一拉,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又扣住她的双手放在她的身侧,“这样不觉得手臂疼?” “不觉得。”郦南溪被他按在了胸前,说话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少了几分娇软,多了一些沉滞。 重廷川抬手给她捏了捏手臂。 习武之人力道控制的极好。郦南溪初时还想反抗,后来发现他动作轻柔且力度适中,这便没了顾忌。 她有些无奈的在他怀里蹭了蹭:“你来做什么。” 听她声音里满是怨气,重廷川莞尔,低叹道:“你又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郦南溪不由得挣扎起来,努力抬头与他对视,“你莫不是想一辈子和她这样下去?就没想过缓和一下么?” 想过。重廷川心说。可他努力了很多年,真的很多年,都没有转变。于是放弃了。 “不必如此。”他不想将那些年的沉闷往事告诉她,免得她的心里愈发有负担,只轻声说道:“她的想法,并非我所能理解。而我需要的,她亦是不在乎。仅此而已。”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重廷川握了握她的手,与她相携着往石竹苑而去,“你不是说今晚准备了好吃的?切莫说我如今到了却吃不上晚膳。” 郦南溪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后面当真是空无一人。 她惋惜的叹了口气,磨磨蹭蹭的跟上他的步子,“晚膳自然有的,这个无需担忧。”语毕,她不由得低声喃喃:“我哪里会饿着你啊。真是太小瞧我了。” 虽然她年龄是不太大,看上去是不太可靠。但操持家中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不难的。 ……当然,如果没有重大太太那样不省心的婆母就更容易了…… 腹诽归腹诽。 郦南溪晓得自己这样做重廷川是定然不乐意的。毕竟他早就表明了立场,不愿和于姨娘有任何的瓜葛。而她还是悄悄的背着他去见了于姨娘。 侧首细观他神色,见他眉目间隐现愁郁,再想到之前自己去找于姨娘的事情,虽然他没问,但郦南溪还是解释了下:“我想着你们都好好的。所以自作主张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将他想要的答案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重廷川道:“若真相见,就尽量不要让我知道。我知道的话,是断然不会答允的。” 郦南溪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侧首看他,笑得眉眼弯弯。 “好。”郦南溪不住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她这笑眯眯的小模样让重廷川忍俊不禁。 重廷川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感受着那娇软的纤纤指尖传来的温软热度,他的心也渐渐趋于安宁。 心里冷了许多年,被人放弃了许多年。 如今,终究是有人将他搁在心上,为他的琐事而忧心。 这很好。 他很满足。 至于其他,他并不强求。 第二日一早,重廷川就起身去了宫里。 郦南溪和他道别后,就又爬回床上睡了会儿。待到睡足了,这才起身穿衣洗漱,精神抖擞的往木棉苑去。 她到的时候,向妈妈刚从梁氏的屋子里出来。 看到郦南溪进院子,向妈妈撩了帘子朝里说了几句话。待到郦南溪走近,她已然放下帘子朝这边看了过来。 “原是六奶奶。”向妈妈笑道:“奶奶来的可是不巧。太太刚才说要歇歇,如今已经躺下了。奶奶不如去旁边稍微等会儿?” 郦南溪知晓,自己如果真的过去“等会儿”,那这时间必然不是“稍微”就能形容得了的。 故而她婉言谢绝:“可是不巧了,我还有事。原本说了让铺子里的管事过来见我,等下怕是就要到了。还得劳烦妈妈和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看看太太什么时候有空,我晚些或者明日白日再来就是。” 说罢,她也不等向妈妈作甚挽留的话语,径直顺着来路往回走。 刚行了没几步,就听旁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郦南溪头也不回,直接出了院子。只不过走了没多久,就有人从后面步履匆匆的追了过来,连声轻唤。 “莫急,稍稍等我一下。” 郦南溪听着这清朗的声音十分耳熟,就暂且停了脚步循声望过去。便见一名少年正从后头快步行来,身姿挺拔气度儒雅。 正是九爷重廷晖。 因为之前重廷晖行事颇有分寸,并不似梁氏和重芳苓那般,所以郦南溪对他的印象不差。见状说道:“九弟怎么过来了?之前我竟是没有看到你。” 话语已毕,她忽地想起来一事,问道:“刚刚在旁笑的可是你?” 重廷晖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闻言温和的笑了下,“正是我。因为木棉苑里都是母亲的人,我想着唤了你来说话恐怕反要给你惹了麻烦,故而想着走出来再说。” 他相貌隽秀,穿着月白色撒花缎面长衫,急急的解释着,笑得有些羞涩,有些腼腆。 许是阳光太过灿烂的关系。他望向她的时候,澄澈的眼睛尤其的亮。好似她整个人都能映进他的眼中一般。 对着这样的一个少年,郦南溪当真是半点儿责怪的心都生不起来。 “九爷言重了。”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和重廷晖兄弟俩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错,因此待重廷晖就也少了许多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九爷刚才唤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倒也没甚大事。边走边说罢。”重廷晖说着,指了指郦南溪回院子的方向。 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年纪尚小的小厮看到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有点急了,轻声劝了他几句话。 郦南溪离得远,没有听清。不过,离他们比较近的金盏倒是听见了。 “爷,您刚才忽然就从课堂上跑出来,夫子怕是要气坏了。再不快点回去,怕是要、怕是要……” 后面的话声音压低了,实在是太轻太小,她没听到。 郦南溪看金盏神色不对,正要细问,却见重廷晖已经和那小厮说完朝她行来,她就也弃了那个打算,直接问了重廷晖,“九爷可是有要事去做?” “没有。”重廷晖十分肯定的道:“不过是想着让他回去拿两条锦鲤罢了。” 郦南溪奇道:“九爷要将东西送去哪里?” “既是来寻你,自然是送到你那里。”重廷晖笑道:“那锦鲤是我前些日子新得的,颜色很是亮丽。我记得你院子里有个三尺宽的缸?养在里面便是。” 虽说院子里有缸,可院子里分明还有池塘。他却不说养在池塘里非要养在缸里…… 莫不是什么稀罕的品种? 郦南溪有些犹豫,“太太那边若是知晓了,九爷怕是要被责问吧。” “无需担心。”重廷晖笑道:“平日里我和哥哥来往的时候,没少被母亲训斥。左右那些话听了千八百遍了,再多听两次也是无妨。” 郦南溪没料到重家这位九爷竟这般有趣,居然将他和他母亲之间的这些事情尽数告诉了她,分毫都不避讳。 他既是真心相待,郦南溪就也没有刻意瞒着或者遮掩什么,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等下就等着九爷送来锦鲤了。” 重廷晖神色明显一松,“那好,我即刻就让人送去。” 左右四顾看了看,他指了旁边的小厮,与郦南溪身边的金盏说道:“就让他来送。你们莫要认错了人。” 金盏赶忙行礼将事情应了下来。 重廷晖这便和郦南溪道了别,匆匆而去。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后,就命人将那口缸给清洗了出来,又让人放了水进去,这便静等着那小厮将锦鲤拿来。 谁料左等右等都未有人前来。再多侯了会儿后,郦南溪觉得那小厮许是被旁的事情耽搁了,毕竟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有很多,指不定就有了什么安排给了他。 故而郦南溪就让守在门口翘首以盼的金盏叫回了院子里,让她去做旁的了。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时辰,那小厮终究姗姗而来。只不过手里没有拿着装了鱼的器物,而是两手空空无一物,满头大汗焦急万分。 “六奶奶,可是不好了。东西、东西被人给碰坏了。”小厮一见到郦南溪,急得差点哭出声来。 郦南溪忙问:“怎么回事?” 金盏看那小厮依然支支吾吾的还在重复那几句,当即柳眉倒竖哼道:“你尽管浪费时间吧。再这样拖下去,若是九爷知晓了这事儿,看你怎么办!” 这话很显然吓到了小厮。 他用袖子擦了把眼睛,低着头讷讷说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五奶奶和二少爷、二姐儿。二少爷看我拿着鱼缸觉得有趣,就非要看一看。我不肯,五奶奶就训斥我。二少爷也在那边哭。后来我没辙了,就给二少爷看了眼。哪知道他居然、居然……” 小厮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可眼圈儿还是红了,“可是哪知道二少爷居然用两个手去抓那两条鱼,拿起来就往地上摔。等我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条已经死了,另一条也半死不活。” 郦南溪听闻后,眉间轻轻蹙起。 这位五奶奶和二少爷,她是知晓的。 重五爷重廷帆是于姨娘的长子,也是老侯爷的庶长子。 梁氏拿捏住了重廷帆的亲事,给他寻了个门第颇高但是性情泼辣的女子为妻。虽然夫妻俩这些年来倒也算得上合满,但五奶奶吴氏的性子时不时的就会显露一些。 “那死了的鱼呢?半死不活的呢?”金盏追问道。 有一条留下来也好。 小厮嗫喏着说道:“我刚才看到鱼不行了,吓得手一松,把那盛鱼的小鱼缸给掉到了地上,正好砸到了那条半死不活的……” 说着,他从自己腰上解下来了一个荷包。 荷包是素色布的,下面已经湿透,一滴滴的还在往外滴水。他把荷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赫然就是两条死鱼。 这就是两条鱼都已经陆续死了,而且那鱼缸也已经摔坏。 郦南溪沉默不语。 小厮吓得跪下给她磕头:“奶奶帮帮小的吧。这鱼是前几天九爷刚跟梅公子要了来的,很是珍贵。如今鱼没了,九爷定然不会饶了我!” “这事儿,晚一些看看再说。” 郦南溪也想帮他,可这小厮毕竟不是她这边伺候的,他没能完成重廷晖让他做的事情,她当真是没法管的上。 那小厮年纪不大,嚎啕大哭,“可是,可是这事儿是五爷那边惹的祸啊!”他口不择言的抹着眼泪,“六爷和五爷本就是兄弟。六奶奶帮忙说句话也不成吗?” 郭妈妈闻讯已经赶了过来。之前她只是听说好似是九爷那边的人过来惹事,未曾细问。待到听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晓得了来龙去脉。 看那小厮说话实在不成体统,郭妈妈当即呵斥道:“哪里来的浑话!五爷那边做错的事情,就是五爷那边的事情。和国公爷何干?你既是想找人,就去找他们!” 小厮刚才是急昏了头,所以口不择言瞎嚷嚷。这个时候被郭妈妈一呵斥,他忽的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住了口,跌跌撞撞的往外院跑去。 待到他走远,郭妈妈气得脸色铁青,与郦南溪道:“奶奶,您看,这府里头根本就是太太那边当国公爷是外人,于姨娘那边也当国公爷是外人。国公爷是两边不讨好啊。” 一语中的。 郦南溪刚才也发现了,那小厮说那番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理所应当。好似五爷那边做错了什么,都要六爷这边帮忙担着才好,毕竟五爷六爷是一母同胞的至亲兄弟。 他的想法,想必就是梁氏那边人的真实想法。 可五爷他们什么时候把重廷川当自己人过?反倒更像是避如蛇蝎了。 金盏在旁气道:“那小子也是浑。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要拖了主子下水相帮。也不知道打哪儿来了这么个做事不利的。” 郦南溪看着地上的两条死鱼。 这是花纹皮光鲤,很是稀少。重廷晖从旁人手里拿到这鱼后,许是因了贺她新婚而送她。偏偏被人给毁了。 如若是在郦府,遭受了这样的事情,郦南溪定然直接代人去寻了对方问个究竟。 ——二少爷已经七岁了。姑且说他年纪小不懂事罢。五奶奶明明就在旁边,也不懂么?明知道东西是要往石竹苑送过来的,她竟是眼睁睁的看着,由着孩子乱来。 可是郦南溪昨儿刚刚答应过重廷川,于姨娘那边的事情她不去沾。最起码,明面儿上不能沾。 因此这件事,还得等他回来了再论究竟。 郭妈妈小声问郦南溪:“这鱼怎么办?” “用帕子裹了,埋树下吧。”郦南溪轻按了下眉心,“等会儿妈妈去趟库房,把字画箱子里最左侧的那个卷轴拿了,送到九爷那里去。” 那副是前朝名家的真迹。九爷读书不错,想来送这个东西最为妥当。 其实,原先重廷晖说要送她锦鲤的时候,她就想着送了这副画作为回礼给他送去。如今鱼死了,但他送礼的心意毕竟是在的,东西该给的还是得给。 郭妈妈心中明白,应了声后自去安排。 郦南溪就回了房间去查阅账簿。 不多时,有丫鬟来禀,说是五奶奶带了二少爷在石竹苑外求见,问奶奶意下如何。 郦南溪提着笔想了会儿,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既是答应了重廷川,就应该遵守承诺。最终还是摇头未见。 落霞在旁愤愤不平:“也不知那五奶奶是个什么意思。鱼是九爷的,都还没有送到奶奶手里就被她们给弄死了。她们即便是赔礼道歉,也需得向九爷道歉,来奶奶这里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九爷那边去寻了她们算账,所以又眼巴巴的来找奶奶帮忙。” 郭妈妈闻言,呵斥了她一番,“先前让你做的针线你可是做完了?没有?还不赶紧去!” 落霞不甘不愿的应了一声,低着头出了屋。 就在这个时候,秋英兴冲冲来禀:“奶奶,国公爷回来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大家俱都松了口气。 那五奶奶着实是个火爆的性子,在外头高一声第一声的喊着,着实恼人。偏那二少爷不知怎么的还哭了起来。母子俩这么一嚷嚷,搞得好像是郦南溪这边怎么欺负了她们似的。 郦南溪就将账簿收拾好摞了起来,又让人打水净了手。 手上的水渍刚刚在布巾上擦净,高大男子已然大跨着步子进了屋。 郦南溪忙迎了过去。 天气燥热,重廷川今日又事情特别多,一天都没停歇。身上沾了不少的灰尘,衣裳上也沾了汗。 他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不让郦南溪去碰,也没有抱她,只握了握她的手这便进到里面去清洗换衣了。 再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重廷川边擦着头上未干的水渍边问道:“怎么回事?”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郦南溪晓得他说的就是五奶奶她们过来闹的事情,就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讲了。 “……今儿晌午前见了九弟,晌午后东西送来。结果就在半路折了。如今将要傍晚,五嫂就过来寻我。” 事情刚出来的时候不过来寻,偏中间隔了好长时间才来。一看便知并不是当时做错了事就过来悔过,而是事后被人责问了,这才想要来寻靠山。 重廷川神色骤冷,道:“他们一向不敢来我这里惹事。如今竟是欺你年少,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个,郦南溪也有些疑惑,“听说五奶奶她们即便再有事,也从不惹到六爷的跟前。为何今日却是不同?” 从起先的非要看鱼开始,到后来将鱼弄死。一步步的,好似全然不惧六房一般。 可是,依着重廷川的这种性子,旁人不惧他,很难。 所以五奶奶她们的这态度让人生疑。 重廷川看郦南溪愈发不解,反倒笑了,“你想这作甚?左右有我。我去遣了人将她们打发走。”他将郦南溪抱在怀里,在她颈间蹭了蹭,“这府里能让她们有恃无恐的,只有一人。那人若是许了她们什么,她们就能铤而走险。你不用管。” 话说到这个份上,郦南溪瞬间明白过来,“那人”正是梁氏。 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重廷晖送她两条鱼而已,梁氏还非要干涉其中。 郦南溪正兀自思量着,忽然耳垂一疼,竟然被人给轻咬了下。 她气恼的看重廷川,低声怨道:“你怎么咬人呢。”说着又去推他,“热死了。别挨那么近。” 重廷川在她颈侧低低的笑,“有些事情挨得远了就做不成了。就是挨得近了才好。” 说着,大手就开始往下探,不安分的在她的腰后游走。 郦南溪又是气又是羞,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已经暗下来,却还不到掌灯时分。就忙去拽他那乱动的手。 “天还亮着。”她低声说着,生怕动静稍大就被外头人听见,“晚上再说。” “晚上?”重廷川吻着她的唇角,抬手去解她的衣扣,“晚上真的能成?” 郦南溪不知他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一回来就开始这样。 她急急的去推他,却被他直接吻了下来。他大手扣在她脑后,让她无法挣脱,只能尽数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已经无法呼吸了,他终于将她松开。 “晚上罢。”他将下巴靠在她的颈侧,粗粗的喘.息着,“晚上再好好治治你。” 郦南溪听了他那暧昧的语气,哪里不知道他说的“治治”是什么意思?登时跳了下来,脸红红的整了整衣衫,自去准备晚膳了。 重廷川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他唇边的笑意又渐渐冷去。 举步出了石竹苑,他唤来了常寿,细问究竟。 常寿今日留在府里,对一些事情稍有了解,就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讲与他听。 重廷川听闻后,抬脚一踹,将旁边的一个木墩给踢出去几丈远。 “看她做的好事。”他语气寒若冰霜,眼神冷厉的道:“老五是个性子温和的,娶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她非要由着那女人乱来,找了这么个人进府。如今倒好,也不看看老五整天过的什么日子。” 常寿知道他说的是于姨娘。当年五爷的亲事是大太太一手操办的。 说起这个,常寿忍不住小声说道:“爷,太太是嫡母,有权决定儿女的亲事。姨娘她也无法置喙不是。” 他这样说,也是想提醒重廷川,婚姻大事,当真不是儿女能够随便决定的。 比如重廷川。 若非他手段非常,他的亲事怕是也要遂了梁氏的意。 重廷川冷冷的看着常寿,“你觉得老五会和我一般?” 常寿知道自己逾越了,赶忙行礼告罪。 再一思量,他明白了重廷川话语里的意思,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想岔了,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重廷川拂袖而走,旋身回了石竹苑。想到府里种种,他的眉间渐渐拧紧。 五爷重廷帆议亲娶妻的时候,他身在军营,根本就不知道。而且,也没有人专程告诉他这件事。 其实梁氏并不特别看重重廷帆。如果于姨娘肯争一争的话,梁氏应当就会松口,即便人选依然要她来安排,但重廷帆也不至于需要娶那样一个人。 所以说,于姨娘那性子,真是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去。即便是亲生的儿子,她都能眼睁睁的看着陷入泥沼而不去争抢。 想到往事种种,重廷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百般思绪涌上心头,最终一拳砸在了旁边大树上。 树应声而断。 重廷川深吸口气,大步往房内行去。 他本是挟着满身的戾气而来。但是,当他看到屋内那抹娇俏的身影后,心里的所有愁绪就开始慢慢消散。 郦南溪正吩咐妈妈们摆放碗筷。初时还未察觉什么,后被郭妈妈使了个眼色后方才回头望过来。 见到重廷川立在门口不动,她浅浅一笑,“怎么不进来?” 重廷川轻舒口气,缓步而行,走到她的身后,不顾还有旁人在场,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拥住。 郦南溪发现,这一晚的重廷川,尤其的热烈,也尤其的急切。 虽然两人未曾实质的做些什么,但他当真是花样百出,将她“治”了个彻底,啜泣着在他身下绽放了无数回。 偏他还不知餍足,非要她也回报他,用手帮他。结果他时间太久,她手指都差点酸到麻木…… 郦南溪第二天是打着哈欠努力了很久方才爬起来的。 原本重廷川的意思是让她多睡会儿。她却想着要陪他用早膳,硬逼着自己起了身。 洗漱过后,早膳端上来,郦南溪后知后觉的发现满桌的菜肴里,十之八,九是她喜欢的菜式,唯有那包子是重廷川喜欢的。 两人坐下一同用膳后,郦南溪只来得及吃了几筷小菜喝了两口清粥。都还没吃主食,转眼一看,重廷川已经吃完了眼前碟子里的那一摞包子,正边饮着杯中酒,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郦南溪诧异,犹不死心的凑到了他的跟前,左看右看,“吃光了?”那么大一碟包子! “嗯。”重廷川闷笑道:“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来那么多时间去用膳?三两口吃完是寻常事。早已习惯” 他边说着,边放下酒盅拿起筷子,将菜肴一样样的往她碗里夹,“多吃点。你太瘦了,这样身体不好。” 郦南溪默默的看着他。 他的手指非常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细长的筷子在他的手中,显得极其脆弱娇小。 “娇小”的筷子在菜肴和她的碗碟间来回移动着,不多时,她的碗中就聚集起了一座小山。 郦南溪静静望着这一幕,忽然眼前的筷子不动了。她有些疑惑,扭头看过去,才发现他正凝视着他。而后他的声音慢慢响起:“怎么不吃?” “那你呢?”郦南溪不答反问:“六爷怎么不吃?” 重廷川绷不住笑了,“我不是刚刚吃完了。” “可你只吃了那一样。明明有满桌的东西。” “嗯。”重廷川说道:“那一样是我的。其他的都是给你做的。” 郦南溪看着眼前堆积成小山的菜肴,忽地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并非是菜肴不好吃,而是心里沉甸甸的压着说不清的情绪,闷得她心里发慌。 重廷川看了她一会儿后,笑意加深,拍拍自己的腿,与她道:“过来。” 郦南溪不解。 重廷川就伸手拉了她在他膝上坐好。而后,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拿着酒盅浅酌。 “不用心里有压力。”他看着杯中酒,声音平稳有力,“你我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喜欢看你吃的开心的样子,仅此而已。有你的话,我起码还有心思让人倒腾下吃食。原本你不在的时候,我时常都是直接让人只做包子一样,免得做太多花样也没人一起吃,看着闹心。” 他说的平平淡淡,可郦南溪听了后,心里那股子滞闷的难受感觉更加厉害了。 他位高权重。 他强势霸道。 这些,她都知道。 可这么一个看着至为矜贵的人,平日里怎么过的这样冷清? 身边没人说话,没人陪他吃饭。 开心的时候他是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旁人都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能感受到骨肉亲情。 他甚至于连和他亲近的亲人都没有…… 郦南溪心里发酸。 感受到腰侧传来的温柔热度,她索性拉过他放在她腰畔的手,一点一点仔细在他的指上描摹着。 他的指腹和掌心边缘都有硬硬的茧,她的手指碰到上面,感觉刺刺的。他的手很温暖,她将自己的微凉的手放在上面,热度缓缓传过来,将凉意驱散,很舒服。 郦南溪将自己的十指扣在了他的十指中间。 他的手太大,而她的手太小。这样一并,强力与柔和相间,居然看着也颇为融洽顺眼。 郦南溪挪动了下.身子,将身体放软,缓缓的靠在了他的胸前。 “六爷怎么会看中了我?”她犹不解,轻声问道。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问题。 他大她十岁。 世间女子甚多。他为何会选了她? 重廷川想了很久,最终说道:“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时觉得与你相处十分惬意,便想着要娶你进门,想要看你日日夜夜在我身边,于是就这样做了。” 他抬起手,将她的手托在掌中小心的细看。 “若真要论起来的话,唯有‘从心’二字。仅此而已。” 43|.9.9* 自从被莫名其妙的订了亲,郦南溪想那个问题已经很久。如今好不容易寻了时机问出口,哪里晓得会得了这样一个答案? 从心…… 他素来冷淡自持。郦南溪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够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两个字。 在这样的字句面前,所有的疑问竟都没了招架之力,再也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 她一时间讷讷不得言,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女孩儿耳根红红,脸颊红红,就连白皙的脖颈处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重廷川看出了她的窘状,淡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也不再为难她了,免得小丫头羞得狠了饭都吃不好,就小心的将她抱到了旁边的座位上坐好,让她继续用膳。 重廷川走后过了许久,郦南溪的脸上依然还在发热。只觉得那“从心”二字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郭妈妈进屋的时候郦南溪正静静的对着屋里的博古架发呆。她接连唤了好几声,郦南溪方才有些回过神,怔怔的看过来。 郭妈妈忙道:“奶奶不去睡会儿?如今爷走了,奶奶去补眠罢?” 郦南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起来的时候困倦的不行,和他说了那么几句话后居然困意顿消,现在反倒是精神得很。闻言便道:“稍等会儿再看看。现在不急。” 郭妈妈还记得郦南溪刚才起来的时候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担忧。但见郦南溪眼神明亮眼角含笑,又不似困顿的模样,就稍稍放下了心,应了声后自去安排丫鬟婆子们做事。 郦南溪看了会儿书又写了几页打字再翻了翻账簿,一直不曾犯困,反倒越来越精神,便没再补眠。后看看时辰也算可以了,就往梁氏的木棉苑而去。 因为她今日去的早,毫不意外的就遇到了前来给梁氏请安还未来得及离去的各人。 除了每日都来的三位姨娘还有重芳柔、重芳苓外,五奶奶吴氏也在其中。甚至她还将两个孩子二少爷与二姐儿都带了来。 重家两房未曾分家,序齿按照两房一起算。大房只有二少爷与二姐儿两个孙辈的。一大一小兄妹两个,哥哥重令博七岁大小,穿了青碧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神气的扬着下巴,十分自傲;妹妹重令月不过四岁多,身着杏黄底绡花衫子,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郦南溪进屋的时候,吴氏正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在和梁氏说话。 看到郦南溪后,重芳苓和重芳柔都起身和她问好。吴氏则是和孩子们一起上前向她行礼。 吴氏相貌颇为清秀,不过她眉骨挑起,眉尾向上扬着,瞧着有几分凌厉。 重令博的相貌和她有几分相似。听闻母亲让他行礼,就走上前来对郦南溪躬了躬身。待到直起身子,依然是之前那般神气活现的模样,分毫不见恭敬之意。 可见刚才那行礼在他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重令月倒是和他不同。 小姑娘虽然年岁不大,规矩却很好,只不过有些怯懦。 她一丝不苟的行了问安礼,半点儿都不出错,弱弱的喊了声“六奶奶”,这便转到了母亲身后站着。不时的伸出小脑袋偷偷去看郦南溪,显然是有些怕她,又有些好奇。 郦南溪经了昨日一事,对五奶奶和二少爷没甚好感。不过照着眼前的情形看,这二姐儿倒是有些可爱。 她就朝重令月笑了笑。 小姑娘正好在偷看她,见她笑了,就回给她了一个笑容。羞涩而又甜美。 郦南溪走到前面唤了梁氏一声“太太”。梁氏应了一声后,她便自顾自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并未多等。 梁氏看她的时候,眼神就有些不善。 郦南溪权当没有瞧见,只自顾自的在那边浅笑坐着。当梁氏收回目光后,她就寻机朝于姨娘看了眼。可于姨娘低着头望着地面,从郦南溪的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因此只得作罢。 这时候吴氏忽地开了口,“昨儿我和博哥儿去寻六奶奶。只可惜奶奶有事没能相见。我们娘俩在那里等着,待到博哥儿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等到奶奶的事情做完。” 虽有重廷川雷霆手段将事情压下,还把吴氏打发了回去,但郦南溪一早就知道对方应当不会罢休。 重廷川说过不让她去管,是不愿她为此劳心劳力。一旦对方欺到头上了,他定然不会让她闷声由着旁人欺侮。 而她,也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受着。 郦南溪说道:“昨儿做完了事情本想出去看看,无奈那时候国公爷回来了。他让我不用出院子,由他来处理,我便没有前去。五奶奶应当是知晓这事儿的,如今却来责问。莫不是五奶奶想要拂了国公爷的意思?” 顿了顿,她又笑,“不知五奶奶昨日里去寻我,是为了何事?” 昨日的事情很显然是和梁氏的授意还有重廷晖的指责有关系。她这样问出来,也是想当着梁氏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吴氏有梁氏撑腰自然不惧,就想要回答。可她还没开口,旁边重令博已然扬声说道:“我们被人狠说了一通,心里委屈,自然要向你问个清楚明白。” 这话说得可是实在不太客气。 且不说郦南溪是他婶婶,单看郦南溪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他一个黄口小儿这般无状,那就是可以吃数落的。 在梁氏旁边站着的三位姨娘就都悄悄往郦南溪这边看过来。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国公夫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脸上带了浅淡笑意。好似是没有发现重令博的无礼,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无礼。 “哦?不知你有何要问个清楚明白的?”郦南溪转眸望向重令博问道。 “我打坏了你的鱼,是我不对。”重令博扬起的下巴没有半点儿低下去的意思,头抬的高高的说道:“可我年纪小,你原谅了我就罢了,何须非要去九叔叔那里乱说?害的我被九叔叔好一阵说教。”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脸色才终于变了。 可见昨日里重廷晖说他的那一番话当真是气极,让他胆惧害怕。 这时候梁氏说道:“你九叔叔是心疼那鱼。你要知道,那鱼可是他千辛万苦从梅公子那里讨来的。梅公子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人的?” “是。”重令博倒是听梁氏的话,“这事儿我不怪九叔叔。我打了他的鱼是我不对。”语毕又恨恨的看了郦南溪一眼,“只是六奶奶这样不搭理我,连句说情的话都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在九叔叔面前乱嚼舌根。这我可不依。” 郦南溪听闻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乱嚼舌根这样的指责我可担不起。只因我从未在九爷面前说过什么。他在外院住,我昨日一直在石竹苑内,如何与他讲?” 她眉目清冷的看着吴氏,“小儿无状,我不多说什么。我只想问一句,这些话都是五奶奶教给他的?” 吴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何须我去教他。他自己昨日里经历了人情冷暖,自己就知道哪个待他好,哪个待他不好。” “果真如此的话,倒也好说了。”郦南溪恢复了笑颜,问她:“五奶奶的意思是说我对博哥儿不好,心狠凉薄,是不是?” 重令博反问道:“难道不是?” 郦南溪根本不搭理他,依然望着吴氏。 吴氏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回头看了眼梁氏后,顺势点了点头。 郦南溪问她:“那你告诉我,我为何要去求情?是要感谢你们摔死了我的鱼,所以开这个口;又或者是因为惧怕了你们的以哭相逼,所以去寻九爷?” 吴氏眼神闪烁,有些不耐烦的道;“我们怎么逼你了?六奶奶莫要含血喷人才是。” “原来你们昨日里去石竹苑门口哭号一番不是为了逼我帮忙。如此甚好。” 郦南溪做出十分愕然的样子,奇道:“那我依了你们的意思,任凭你们哭喊许久也未曾帮忙,又哪里错了?” 吴氏这才发现绕了个圈子后居然被郦南溪给反将一军。但是现在改口已然晚了。 她本就不是和顺的性子,来到重府之后也没有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性子不曾被压抑过。此刻登时恼了,气道:“我们即便没有逼你帮忙,你看着侄儿受人指责,好歹也得有点怜悯之心,帮说道说道吧!难道我们被人咄咄相逼,你竟然也袖手旁边、打定了主意不管么?” 她这话一出口,郦南溪还没开口,梁氏已经听不下去了。 “廷晖不过是心疼那两条得之不易的鱼罢了,你们莫要将过错推在他的身上。” 吴氏这才想起来自己说的话里最后一句将重廷晖说的太过凶恶了些,定然要惹了梁氏不快,于是只能闭口不言。 待她神色阴郁下来后,梁氏便对郦南溪道:“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他们娘儿两个是无心之举,你别多想,也别怪他们。” 她又与吴氏道:“你也是的。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与我说说我帮你下也就罢了,何至于去劳烦国公夫人。” 梁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国公夫人”四个字咬的极重。如此下来,三两句话就加深了吴氏和重令博对郦南溪的厌恶。偏又让他们两个感激她的心慈。 吴氏和重令博凑到梁氏跟前感激不已。 吴氏对着梁氏连连夸赞,就连刚才的傲气都削弱了几分。 郦南溪静静看着这一幕,暗自摇头。 梁氏刻意事事都顺着吴氏,事事都顺着重令博。偏吴氏还当梁氏是好心,继续的作威作福下去。 如此一来,梁氏倒是得了个不苛待儿媳的好名声,但吴氏的做派传出去,怕是已经名声不太好了。 而且,往后梁氏再这样下去,重令博总有一天会长成个无法无天一事无成的。到时候看她后悔不后悔。 场面的话谁都会说。 郦南溪虽然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勾心斗角,但是,有二哥在,漂亮的场面话她可是跟着学了不少。 爹爹严肃刻板,偏二哥性子惫懒。爹爹看不过去,总要训斥二哥几句。 二哥知道和爹爹硬碰硬只会更没好果子吃,这个时候就会寻了好多好听的话来讨好爹爹。 他知道爹爹性子刻板,断然不会放过了他的错处。因此,他也不求爹爹能放他一马,只希望自己能得到的惩罚轻一点。 郦云溪很疼自己的幺妹。 每每郦南溪惊奇的问他怎么做到的惩罚轻一些,他就会一股脑的全部讲与郦南溪听。 久而久之,这么多年下来,该怎么面子上一套背地里一套,郦南溪可是学了个十足十。 此刻她就笑着对梁氏道:“这事儿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难为太太能够为我着想,知晓我是个不懂得处理琐事的,帮了我这一回。往后若是有事,少不得还要劳烦太太相帮。” 她本就是娇养着长大的,又在江南多年,软声细语最是在行。 梁氏没料到郦南溪居然会这样与她说话。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想必也是极其好拿捏的。 梁氏暗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果然正确,含笑应了下来,“你既是嫁了过来,自然就是一家人。往后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商量即可,我自会帮你。” 她想的是,拿捏住了这个小姑娘,就等于架空了重六。重六身边就还是没有什么至亲之人。 郦南溪却想着,梁氏既是答应了下来,那她往后少不得要将这承诺好好利用起来。往后再有这样的破事,她就不用自己操心了,尽管“劳烦太太相帮”即可。 ——左右这些事情也都是梁氏闹出来的,不寻她寻谁? 虽说这事儿看似好像解决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存在。 重芳苓在旁悄声唤了梁氏一声,有些担忧的道:“母亲,如果被梅公子晓得鱼已经死了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她是后来才晓得梁氏示意吴氏和重令博将那两条鱼弄死的事情。 她不知母亲为什么不愿让哥哥送东西给六奶奶。虽然她也不喜那个六奶奶,但哥哥一向和国公爷感情不错,送个东西过去实属寻常。 哪知道就因她没过问,竟然引出了这样的麻烦来。 梁氏之前也不晓得重廷晖居然会送那么贵重的鱼给郦南溪。等到知晓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梅公子素来护东西得很,轻易不肯许人物品。 重廷晖这次能将这对鱼要来,也是凭了运气,且再三保证定然会将鱼好生养着。 不然的话,梅公子是怎么样也不会将东西给他的。 思及此,梁氏的脸色黑沉了许多。再看向吴氏的时候,只觉得碍眼无比。 也怪那吴氏没有眼力价,竟是没有瞧出那鱼的珍贵来。不然的话,即便有她的命令在,吴氏及时收了手也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梁氏虽心中有气,却也不会因了这件事情而向吴氏发怒。总不能因为一时间的意气用事而打乱了计划。想要继续架空重六,就得让重五这边的人也死心塌地跟着她才行。 更何况,这事儿确实是她指使吴氏去做的。如果这个时候逼迫吴氏担责,依着吴氏那泼辣的性子,说不定要吵得人尽皆知。 倒不如她想法子把这事儿摆平。左右她也不差银子。 梁氏细想了下,有些犹豫的说道:“不若我遣了人送些古董字画过去与他?” 她是将门出身的女儿。许是因着成长经历的关系,对于这些风流雅士的喜好,她素来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能摸着个皮毛,但是个中精髓却是无法体会。 “尚可。”重芳苓忧心忡忡的道:“到时候我帮母亲看看。但愿能投其所好。” 听着她们的对话,郦南溪有些疑惑,“哪个梅公子?” 脱口而出问了这句后,她忽地有些反应过来,迟疑道:“莫不是梅家三郎?” “正是他。”梁氏说道:“若不是他,也不用这样麻烦了。” 这梅家三郎,郦南溪早有耳闻。听说是极其出众的风流人物,只不过从未见过。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年幼,他在外求学。即便偶尔他回到京中,郦家和梅家私交不多,她也未曾得见。 不过,知晓了此人身份后,郦南溪就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梁氏她们这般小心翼翼了。 梅家三郎的母亲乃是贤宁长公主,身份着实非同寻常。且他清冷孤高,性子有些难以捉摸,实在是不太好相与。 虽说这事情转圜起来有些棘手,但,从始至终郦南溪都未曾插手到里面过。唆使人的不是她,将那鱼弄死的也不是她。因此,梁氏再怎么想要为难她,赔鱼的事情却根本怪不到她这边来。 因此在屋里又多待了会儿后,郦南溪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她悄悄的看了于姨娘一眼。对方却依旧低眉顺目的给梁氏捶着肩,根本未曾理会她。 郦南溪暗叹口气,款步朝着外头而行。 出了木棉苑往石竹苑行去,走了没多久,郦南溪和前面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擦肩而过。 对方走的很快,郦南溪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就已经行出颇远。郦南溪估算了下距离,就弃了开口的打算继续前行。 哪知道没走出多少时候,对方去而复返,又快步朝她这边追了上来。 “今儿怎么来的有些早?”重廷晖气喘吁吁的问道。 他的面上微有汗意,想来刚才跑得有些急。 郦南溪笑道:“今日事情少,起得早,就来的也早一些。” 重廷晖笑着点了点头。 郦南溪看没甚话可说了,就与他道别,准备回院子去。 重廷晖却又叫住了她。 “那鱼……”他顿了顿,有些失落,有些不甘心,“改日我给你寻两条更好的来。” 郦南溪刚才不提这事儿就是怕他听了不高兴,如今他既是主动提起,她便说道:“九爷的心意我收到了,也心领。鱼却是不必再寻。” 她是不想再生出枝节。 毕竟有个梁氏在时刻盯着,下回重廷晖若还想送什么东西来,梁氏再想阻止的话,又是麻烦一桩。 倒不如不送不收,反而省去许多麻烦。 哪知道重廷晖对此十分坚持,闻言说道:“东西我还未送出,你还未收,我却已经将你送我的字画收下了。既是如此,我总得将东西送给你了才安心。” 他这么一说,郦南溪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昨儿送出字画去了。 原本她想着是回个人情,哪知道人家收下了她回的人情后,还非得将之前的东西补上。 心里懊悔万分,郦南溪知道再拒绝也是阻不了他,故而面上笑得十分清淡,“那就劳烦九爷了。” 重廷晖看她不再坚持拒收,这才松了口气,眉梢眼角俱都沾染上了笑意。 “无妨。我定然给你寻些好的来。” 做出了这样的保证后,重廷晖顿觉心情轻松了不少,含笑与她说道:“我需得去见母亲了。你路上小心着些。” 郦南溪和他道了别,这便回了石竹苑处理事务。 晌午用过午膳后,她终是有些困乏了,这便歪在榻上小憩了会儿。待到醒来,却听郭妈妈说,郑姨娘来了,正在旁边的院子里等着,想要见她一面。 郑姨娘正是四姑娘重芳柔的生母。对于她的来意,郦南溪多少知晓一些,因此并不打算见面。 谁知道郭妈妈下面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却让郦南溪有些犹豫了。 “郑姨娘说,她有一些和于姨娘相关的事情告诉奶奶。若是奶奶肯见她,她必然不让奶奶失望。” 隔壁院子空置已久。院内虽无杂草,但也没有似锦繁花,仅有些高大树木矗立其中。虽不至于荒凉,却很显得冷清。 郦南溪过去的时候,郑姨娘正对着院中一棵柏树出神。 即便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她的这个背影,也是极其袅娜好看的。 与原本是梁氏陪嫁丫鬟的张姨娘和于姨娘不同,郑姨娘乃良家子,当年是正儿八经抬进门的贵妾。当年,也是她最得平宁侯宠爱。 只不过宠爱虽有,这位郑姨娘的运气却着实差了点,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而一向最不起眼最怯懦的于姨娘却运气高涨,连生两子。最后小儿子还被梁家和侯爷看重,选作了世子。 据郦南溪所知,郑姨娘的娘家和郦家二太太郑氏的娘家是远亲。也正是因为郑姨娘的暗中牵线,郦二太太这才和重家的二太太相识,继而接触频繁。 一旁的郭妈妈轻声唤道:“姨娘,奶奶来了。” 郑姨娘身子颤了下,慢慢转回身子望向这边,目光犹有些迷茫,似是陷入了沉思中一瞬间无法回神。 待到看清了眼前的女孩儿,郑姨娘终是清醒过来,笑着对郦南溪行礼问安:“见过国公夫人。夫人福寿安康。” 郦南溪淡淡的应了一声后,她望向了郭妈妈:“可否请妈妈回避?我有些话要与夫人细说。” 郭妈妈看向郦南溪。待郦南溪点了头,她便去到了院门口处,和等在那里的秋英一同守好了门,又四顾看着,时刻提防有旁人过来。 郦南溪未再开口,只静静的看着郑姨娘。 郑姨娘朝郦南溪福了福身,主动说道:“不知夫人对于姨娘的事情,有几分好奇?” 她一口一个“夫人”,称的便是郦南溪的封诰,而非她重家六奶奶的身份。 郦南溪见她刻意放低了身份,知晓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来谈一些事情的,便与她道:“你且说说看你能告诉我多少。也和我说说,想要我帮你什么。” 她知晓,郑姨娘这般前来,定然是有求于她。既是有求于她,那么总得看看条件如何才好。 “我知道的不多。”郑姨娘对此十分坦然,“不过,我所求也不多。所以夫人尽可以放心。” 郦南溪斟酌了下,颔首道:“先说说你想要什么。” “夫人带了四姑娘一同去梅家的赏花宴。”郑姨娘说道:“旁的不求,只这一点。” 虽然她一再强调所求不多,但郦南溪知晓,这事儿其实并不好办。那日的时候梁氏分明是有意要留了重芳柔在家里,不带着同去。 那么若她随意答应了郑姨娘的要求,想必是要惹恼了梁氏的。 除非—— 郦南溪斟酌了下,说道:“这样罢。我可以答应你帮忙想办法让太太带了她去。” 郑姨娘有些着急,“夫人,您知道太太是个什么态度。如过太太带了她去……” “我只能答应到这个份上。”郦南溪果断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若不同意,此事就算了。”说罢,转身而去。 虽然她很好奇于姨娘的一些事情,但,她不会因为于姨娘的事情而将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 且不说她带重芳柔同去的话会惹恼了梁氏。单说她带了重芳柔参宴这一件事。如果重芳柔在宴席中做出了什么不合理的举动,或者作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她都脱不了干系。 于姨娘的事情,假以时日她肯定能够知道。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为了提早知道一些自己迟早都会晓得的事情,而换来宴席上未知的隐含的忧虑,不划算。 郦南溪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再谈,故而走的毅然决然,半点的犹豫都没有。 看着她渐渐远走,郑姨娘终是急了,赶忙拎着裙摆追了上去,急急说道:“那就依了您。一切听夫人的。” 郦南溪猛地停住步子,回身望过来,“让太太带她去?” “嗯。”郑姨娘双手握得紧紧的,又颓然松开,“我只求四姑娘能够得以出席。旁的,不强求的。” “如果你说的事情于我有用,我自会想法子让太太答应下来。”郦南溪轻轻颔首,这便转过来对着她,“于姨娘的事情,你且说说看。” 郑姨娘四顾看看,见周围没有旁人,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又紧走几步到了郦南溪的跟前,这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于姨娘为什么事事都要听着太太的。” 郦南溪不言不语,静静的看着她。 郑姨娘看她没有反应,知晓自己这话说的不够,也知道自己继续绕圈子下去根本不能打动眼前的女孩儿。 虽不知年龄这么小的小姑娘何来的这等沉稳,郑姨娘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话直接坦白的告诉了她:“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于姨娘小时候是被梁太太从外地买回来做丫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她离开的时候父母兄弟都还活着。她一直想要寻到自家亲人,偏偏梁太太不告诉她实情,只和她说让她来问太太。太太凭借着此事一直拿捏着她。” 她虽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不过郦南溪倒是听懂了。 梁太太应该说的就是梁氏的母亲。而太太就算指梁氏。 但郦南溪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可信。 “太太一直不肯说,或许就是根本不晓得实情,又或者是知道了实情也断然不会告诉于姨娘。于姨娘这些年都没有探听到,怎还会相信她肯说出来,还任由她借了此事而辖制住?”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可是嘴严得很。”郑姨娘苦笑道:“这些话是她无意间抱怨了几句,被我连问带猜给蒙出来的。再具体就不晓得了,需得问她才行。不过,终归是和她的身世有些关系。” 郦南溪看郑姨娘神色,再想她一直以来说的话,轻轻颔首。 “这事儿我会考虑下。”郦南溪说道:“姨娘语焉不详,很多事情都不过是揣测,实在无法让我对你承诺什么。不若你再知晓的详尽一些,我自是会允诺。” 郑姨娘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有些急了。 “夫人可是要说话算话。”她朝着郦南溪又挨近了些,“既是说好了,怎能反悔?” 郦南溪不为所动,“并非是我出尔反尔。只因姨娘所言之中推测过多,实质太少。倘若姨娘能给我个比较明确的事情来,我定然会帮助四姑娘。” 郑姨娘慢慢的蹙紧了眉。 她知晓六奶奶定然会好奇于姨娘和国公爷的关系,所以想借了此事来相谈。但她没料到这个小姑娘这么不好糊弄。语焉不详的情形下,她竟是不肯答应条件。 可是,四姑娘的婚事再不能耽搁了。这一次的赏梅宴,是四姑娘的好机会。断然不能错过。 郑姨娘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考虑了很久,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说道:“那请夫人再等我两日。我尽量将事情打听的清楚一点。” 她揪了揪手中之物,希冀的问道:“若我再探听详细一些,夫人总会允诺的吧?” 郦南溪颔首道:“自是如此。” 郑姨娘细观她神色,看她丝毫都不作伪,这才放心了些许,福了福身准备告别。 将要离去之时,郑姨娘忽地想起一事,这便停了步子又朝郦南溪望了过来。 “于姨娘这些年也很苦。自打国公爷被选为世子后,她虽然关心国公爷,却因受太太辖制而不敢去时常接近他。” 郑姨娘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许,“所以,还请夫人多体谅她些,莫要和她太过计较。”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是——” 郦南溪抬手止了她后面的话,“她有她的苦衷,我知道。若是可能的话,我也想要让关系和缓。但,她做的对错与否,我无权置喙,而是应该由六爷来决定。” “六爷是我夫君。你看到的是于姨娘的难处,而我,却只能看到我夫君的难处。”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坚定而又不容置疑。 高大男子刚刚制止了秋英和郭妈妈的通传正欲向前,听到了这些话后却是脚步骤然停住。 他抬眸望向院中的娇俏身影,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44|.9.9| 待到郑姨娘走后,郦南溪便缓步出了院子,打算回石竹苑去。哪知道刚走了没几步,便见转角处走出一个人来。身材高大劲瘦,脚步沉稳有力。正是重廷川。 郦南溪有些意外,“六爷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 重廷川沉默的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有事刚好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郦南溪听他惦记着她,自然心里欢喜,故而快步行到他的身边,“等下可是要回宫里去?” “不了。”重廷川长腿一迈走到她的身侧,顺势将她的手捞到掌心里握住,“今日就不过去了。多陪陪你。” 说罢,这便牵了她的手一起慢慢前行。 郦南溪有些意外,侧头看他。 ——刚刚还说是路过府里所以过来看看。想必应当是有事情的。现在怎的又说今日不回宫去了?当真有些怪。 重廷川发觉了她的疑惑,并未解释,而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莫不是你不高兴我陪你?” “自然不是。”郦南溪总觉得现在的他有些不对劲,可真要她指出来哪里不对劲,她还真说不出来。 因为心里在琢磨这事儿的究竟,她回答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顺势说道:“你能陪我,我自然是高兴的。” 话一出口,身边就传来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郦南溪骤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当即窘得脸颊绯红,但口上却还是不肯轻易罢休,“我初来国公府不久,什么都还不熟悉。六爷若是能够陪我熟悉下环境,我自然是欢喜的。” 重廷川听着她口中说着“六爷”,不知怎地,心里头却总是想起她刚才那一声声“夫君”。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软软糯糯的说出来,却是有着别样的魔力,简简单单的就能动人心弦。 偏她现在又不肯说了。 重廷川松开了交握的双手,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搂到自己身侧挨紧,“怎么还叫‘六爷’?” 他想让她自己主动当着他的面来喊一声“夫君”。 因为…… 让他自己开口和她求这么一个称呼,多多少少他也有些拉不下这个脸来。 总觉得那样跟个讨糖吃的奶娃娃似的,忒得没骨气了些。 郦南溪听他又在这称呼上纠结,却是想到了晚上两个人亲密的时候,他非要说她那声“坏人”好听。 她当即窘迫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羞又恼的捏了下他的小臂,哼道:“我倒是觉得六爷好听。”想了想,有些迟疑,“再不然的话,下回叫你‘老爷’如何?” 老爷? 重廷川剑眉紧紧蹙起,薄唇轻轻张开,复又猛然闭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禁卫军统领服饰…… 嗯。 是时候和陛下说一声,将这衣裳换个颜色了。 今日天气尚可,只太阳毒了些。好在略有微风,吹在身上倒还凉爽一点。 重廷川牵了郦南溪的手,一路前行,却并未即刻回到近在咫尺的石竹苑,反倒是脚下一转往旁边的花园去了。 园子里花团锦簇,万紫千红争相开放,着实绚烂。 其中有幽静小道在繁花中穿插交错。 迈步行上小道,周身花香弥漫,当真惬意而又静心。 郦南溪只觉得来到这里后通心舒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和身边男子手挽着手,并未开口言语。 但,她知晓重廷川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并不太感兴趣,这般过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看他半晌也未说话,也没有要摘花的意思,疑惑之下她最终问道:“六爷要择些花来插着?” “不是。”重廷川淡淡说道。 他知晓她爱花,所以陪她来走走。也顺便享受一下两人独处的时光。 ——这般和她相依相偎着,不知怎地,竟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外与欣喜。 重廷川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这份心情。转眸一看,便见她只顾着侧首看他,没有留意到脚前的一颗石子。 重廷川微微侧身揽过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一下,避开石子,“难得我今日有空,陪你在府里走一走。” 郦南溪略一思量,晓得了他的意思,笑着“嗯”了声,顺势挽上他的手臂。 她极少这样主动的亲近他。 重廷川脚步微微一滞,唇角不知不觉的就带了几分深浓笑意。 这般的姿势郦南溪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故而自顾自的说道:“方才郑姨娘来寻我了。六爷看到了吧?” 她并非是随口这么说。刚才她出院子的时候看他那般从转角走出,就想他应当不是刚刚到的,而是特意在转角处等她出来。 果不其然。 身边之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郦南溪本也没打算瞒着他,就将郑姨娘来寻她的意图与他说了。 听闻于姨娘的事情后,重廷川的眸色愈发冷厉。但是片刻后,当感受到掌心里小娇妻柔软的指尖后,他眸中煞气又渐渐消弭。 重廷川握了握与女孩儿交握的双手,沉声道:“你不必如此。她的事情,你不用多管。” 郦南溪思量了下,说道:“有些事情,弄清楚点终归好些。” 重廷川停住脚步。 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环目四顾,见旁边一小片竹林里有石桌石凳,就拉了小妻子往那边行去。 重廷川当先坐到了石凳上,而后拉了她坐到他的腿上。又身子微微侧着,让她倚靠在他的胸前。 郦南溪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周围没有旁人,这才渐渐放松了身体,软软的依偎了过去。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宽厚可靠。 被他这样认真的搂在怀中,她只觉得异常的安稳与安心。 “她的事情,你不用多管。”男子轻声说着,声音仿若从胸腔传来透过衣衫传入她紧贴的耳中,有种似是从远方传来的错觉。 郦南溪并未应声。 她揽住他劲瘦的腰身,稍微挪动了下,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重廷川晓得她这是不答应的表现,暗叹口气,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道:“她若真想寻找,何必受制于人?若她……”若她肯相信他、肯待他好一些的话,“……她本可以来寻我。我自是能够帮她寻得真相。” 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 无奈—— 重廷川猛地闭上了眼,深深呼吸着,将那些纷繁思绪赶出脑海。 郦南溪想了好半晌,轻声说道:“我刚才告诉你的,不过是郑姨娘所知晓的。真实情形如何,你我都不清楚。” 许是有隐情也说不定。 她总觉得于姨娘并非心狠之人。但是,于姨娘做的事情,也真是够狠心。 不管怎样,那是她夫君的生母。而且,在重廷川十岁之前,于姨娘待他极好。即便他不承认,但血缘牵绊和当年的疼爱之情,依然在他心底深处无法抹去。 不然的话,为何他总是对于姨娘的事情避而不谈? 只因太过在意,所以不愿触及罢了。 郦南溪始终觉得,有些事情既然是心里的疙瘩,那就要弄个清楚明白把疙瘩解开了才行。若不如此的话,心结越拧越厉害,总有一天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既然重廷川不让她在明面上探问,那她就暗暗的打听下。 重廷川闻言,低头望向怀中的女孩儿。 她的固执他是知道的。 他也知晓她为什么对于姨娘的事情有着那份执念。若非是他,她何至于在这个府里、何至于去管那许多的事情? 重廷川抬手轻抚着她柔顺的发,斟酌许久,终是没有再刻意的阻挠她,“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我自会帮你解决。” 他本是防患于未然。生怕她娇娇弱弱的受人难为。 哪知道他这话刚一说出口,怀里的女孩儿忽地挺直了身子,端正坐直抬眸看了过来。 “六爷当真肯帮我?”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你当真会帮我?” 她接连问了两句来求证。他又怎会拒绝? 重廷川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鼻尖,低笑道:“你说呢。” 郦南溪知他素来说话算话,忙道:“我有一事不知该如何解决,不若你教教我罢。” 语毕,她将自己和郑姨娘的交换条件说了出来,又道:“我先前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太太答应带了四姑娘同去。一时间还没想到好法子,不若你来告诉我罢。” 其实她也是有法子的。只不过她不够了解梁氏,那个法子不见得十拿九稳。若是不成的话,还得再去另想一招。 但是,倘若某人肯帮忙的话,那可就能够一次成事、事半功倍了…… 郦南溪十分期盼的看着重廷川。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紧张,纤细的手指微微蜷起放在他的胸前,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重廷川看了后,笑意更深了些,“既是不知晓方法,何故要答应她?” 郦南溪咬了咬唇,决定实话实说,“并非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做。不过是没有把握能够一次即成。可若是六爷肯帮忙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她话语里的信任之意让重廷川瞬间心情甚好。 考虑了会儿后,他颔首道:“我确实有个主意。” 正打算将心中所想说出口,重廷川眼神一扫,到了某处后,目光就有些挪不开了。 女孩儿侧身坐他怀里,如今又将身体转过来望着他。这般的时候,衣襟处拧着,就有了几处细小的缝隙可以望见里面。 如今正值夏日,衣衫轻薄。且他身材高大,即便她坐在他怀里,他依然可以垂眸望过去。 若他没看错的话,里面是粉色的小肚兜…… 重廷川的目光瞬间黝黯下来,呼吸也稍稍急促。 他深吸口气,话锋一转,原先将要说出口的办法就变了样子,“想我和你说,也可以。” 俯身在她耳边落下了个轻吻,他低声呢喃,“晚上的时候,多帮我几次。” 郦南溪本还在希冀的等着答案,乍一听闻他这句话,就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能帮你什么?” 重廷川并未说话,只擒住她细瘦的手腕往下挪移。 碰到之后,郦南溪全身一僵,顿时就想逃走。却被他扣住了腰肢无法挪动。 她紧张到了极致,赶忙去推他。谁知这一晃神的功夫,下巴已被他单指抬起。而后灼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动作又急又热切,辗转吮吸,霸道而强势。 郦南溪无处可逃也无法去逃,只能无力的承受着。 好半晌后,她呼吸渐渐困难,这才被稍微松开了点。 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郦南溪隐约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多帮我几次,我给你想主意,如何?” 她这个时候身子发软,脑中却还存有一丝清醒,故而就想拒绝。 哪知道话没说出口,他再次倾身而来…… 这一回被松开后,女孩儿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了。软软的趴在他的胸前,双唇微肿,全身无力。 “答应我,好不好?” 轻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郦南溪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若不答应,就还得再“遭一次罪”,于是就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姑娘。”重廷川轻笑着勾了勾她的手指。 虽然“计谋”得逞,但他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小腹下热度无法消退,他也没法站起身来。不然的话定然要露出端倪。 重廷川抱着怀里的小娇妻,再不敢招惹她。刻意的转移注意力和她低声说了很久的话,这才慢慢的让热度降了下来,而后给她整了整已然凌乱的衣衫,两人相携着回了石竹苑。 只不过,虽然重廷川将法子告诉了郦南溪,但是当晚却没能成事。 因他晚上没有回去宫里,让人帮忙告了假,常福回府的时候就将本该他处理的一些事情给带了回来。 有各处探子传来的消息,也有些需要拿定主意的事项。 重廷川晚膳后去了书房一一处理,待到回了卧房的时候,方才发现郦南溪已经睡着了。 摇曳的烛光下,女孩儿手里拿着书卷歪在榻上,身上还穿着晚膳时候换上的裙衫。想必是刚才等他等了很久,熬不住才不小心睡着了的。 重廷川不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的将书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将她外面的衣衫给她脱去,这便将她抱到了床上让她躺好。 而后他去洗漱一番,方才上床将她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郦南溪醒来的时候,重廷川已经走了好些时候。 发现这一点后,郦南溪原本是有些遗憾的,觉得自己没能和他共用早膳,害他又自己吃了一次。转念一想,回忆起了昨日的某些事情后,她又有些庆幸。 ……那人就是个精力无限的。 昨天晚上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逃过一劫。若他早晨来了兴致,让她帮忙“那几次”。以他一次那么久的时间来算,岂不是要误了他当值的时辰? 思及此,郦南溪脸红红的起身下了床。 用过早膳后,郭妈妈带了两个眼生的丫鬟过来,说是国公爷让常大人给寻来的。 “她们是姐妹。相貌一般无二,竟是双生儿。也不知道常大人是从哪里寻得。”郭妈妈与郦南溪说着,又招手让两名少女近到前面来,“这是我们奶奶,还不赶紧来见过。” 清脆的声音齐齐响起。 “婢子霜玉(霜雪)见过奶奶。奶奶福寿安康。” 郦南溪这才认真的打量了她们一番。 姐姐霜玉,妹妹霜雪。 两个人一般的秀丽大方,皮肤微黑,身量都颇高。行止间很是干练,没有丝毫的扭捏或是局促不安。 郦南溪问道:“你们可曾学过规矩?”想到两人许是没去到过宅门之中,就又补充道:“并非是旁的。只不过在内宅里若是行差踏错,少不得被人揪住错处寻出端倪来。” 霜玉笑道:“自是学过的。小时候也在大户人家做过活儿,后来得了机会出府去,这才跟着学了些傍身的功夫。如今再拾起来以前的活计,想必也不难。” 霜雪则有些腼腆,“原本我们也有意找差事来做,常大人看我们姐妹俩懂得府里的规矩,所以找了我们俩来。” 郦南溪听闻,这便有些放心了,叮嘱她们道:“今日先不用做事,跟着郭妈妈熟悉下周围环境,再知晓下府里的主子们,免得出了院子后冲撞了人。” 霜玉霜雪当即行礼应了下来。 郦南溪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打算往木棉苑去。 这时候秋英行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郦南溪这便改了主意,转而往昨日里见郑姨娘的那个院子行去。 依然还是在那个柏树下,郑姨娘正安静的等待着。 两人乍一相见,郑姨娘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告诉了郦南溪。 “……我和张姨娘闲聊了一些时候。张姨娘回忆了下当年在梁府的事情,提起来于姨娘刚到梁府的时候,说话都不太顺当,口音有些奇怪,竟不像是中原人士。” 听了郑姨娘这番话,郦南溪忽地想到了重廷川深邃的五官,还有那黝黯若深潭的眼眸。 说实话,重家的孩子俱都相貌不错。但,重廷川的样貌毋庸置疑,是其中最为出众的。 郦南溪虽未见过平宁侯,但见侯爷其他子女的相貌与于姨娘的样子,她可以看出些端倪——重廷川的五官,分明像于姨娘多些。 而这般的样子,还真和中原大多数人有些差异。 郦南溪心下疑惑,面上半点不显,只稍稍颔首道:“姨娘这话,不过是猜测罢了。依然无法完全作数。” 听闻她这话,郑姨娘当即红了眼圈儿,拿出帕子来擦拭眼角,“夫人,四姑娘不小了。若是再没机会,怕是要麻烦了。” 她也知道自己探听到的消息都不过是些猜测和“或许”罢了。可她实在没了办法。 重芳柔已然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已经早就嫁人,而她还未议亲。 偏偏二房那边的五姑娘已经十四岁,过了年就可出嫁。 如果到时候五姑娘出嫁的日子将要到了,二房和老太太少不得要催促梁氏给四姑娘找人家。梁氏倘若以此为由将四姑娘随意许个人…… 那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郑姨娘本是没有考虑过寻郦南溪帮忙。并这位奶奶年纪太小了,又太娇气,看着不像是能成事的。 但她后来看到这小姑娘和梁氏一番周旋后竟是没有吃亏,这才用心的观察了她一番。最终拿定主意过来求她。 郦南溪知晓梁氏多年未能生育,看似对庶出的孩子们尚可,实则十分凉薄。郑姨娘的担忧,倒是真有可能发生。 郦南溪看她神色焦急,便道:“若是姨娘肯答应我一件事,这回我倒是可以设法帮你一回。” 郑姨娘忙眼含眼泪抬头看向她。 郦南溪慢慢说道:“若姨娘往后帮我留意着太太一些,遇到事情与我说一说,这事儿也并非完全不可以。” 这是重廷川昨日里和郦南溪商议过的。 郑姨娘既然如今有求于她,若是于姨娘的事情无法尽数知晓,倒不如借机让郑姨娘为她所用。往后梁氏那边有点什么动静,郦南溪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重廷川是怕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梁氏又再谋算什么,所以给郦南溪出了这个主意。 郦南溪觉得可行,自然答应下来。 郑姨娘没料到郦南溪回说出这样一个要求来,当即愣住了。 郦南溪倒也不急。郑姨娘答应了,她就得了个助力。郑姨娘不答应,她也没甚损失。 于是她好整以暇的在旁静等着,看郑姨娘的决定如何。 郑姨娘低头想了很久。她在柏树下来回走着,神色焦灼脚步散乱。 最后,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一切都听夫人的。”郑姨娘神色坚定的道:“往后夫人有甚安排,尽管与我说就是。” 郦南溪轻轻点了下头,这便旋身而走,往木棉苑行去。 虽说郦南溪当先离开了那个院子,可是,她也不知道郑姨娘使了什么法子,居然比她早了许多到达木棉苑。 待到郦南溪进屋的时候,郑姨娘已经服侍着梁氏吃过一盏茶,正要将茶盏端下去。 郦南溪只当是没有看到郑姨娘一般径直上前。 这回因为稍微耽搁了下时间,先是见了霜玉姐妹俩,继而和郑姨娘见了一面,故而耽搁了些时候,比平日晚了一点。 结果倒是意外的遇到了前来给梁氏请安的重廷晖。 郦南溪和梁氏问好后,又和重廷晖寒暄两句就落了座。而重廷晖此时也告辞离去。 梁氏一直目送着重廷晖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方才望向屋里众人。却意外的发现,郦南溪和重芳苓正在说话。 原本话头是重芳苓挑起来的,只因看郦南溪身上的衣裳样子好看,就问她是在哪里做的。得知是在江南后,重芳苓面露失望。 郦南溪就劝她:“八姑娘若是有意想要做这样一身,倒不如去锦绣阁看看。听说那儿的绣娘极好,你若是和她们说一说,她们许是也能做出来这样的。” 郦南溪身上的裙衫用的是苏绣,裙摆是鲜艳缠枝花,裙上又有暗纹百蝶。栩栩如生极其好看。 重芳苓有些犹豫,“当真能行?” “应当可以。”郦南溪顺口说着,话题一转,又道:“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四姑娘穿过一身锦绣阁的衣裳弹琴,好看又端庄,连带着那琴音都好似更好听了些。想必锦绣阁的衣裳是极其不错的。” 重芳苓刚要点头,忽地发觉不对,问道:“你听人说起过四姐姐弹琴好听?” “那是自然。八姑娘应当也听人说起过吧?毕竟四姑娘在静雅艺苑学习时是琴艺第一,想必有不少人夸赞。” 静雅艺苑是京中女儿们研习技艺之处。京中贵女们无不以能进入艺苑为荣。 重芳柔和重芳苓都曾在那里学习过。 此时重芳苓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四姐姐的琴艺算是不错。不过,却还不至于是第一罢。” “是么?”郦南溪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许是我弄错了。不过总听人那样说,就那么以为了。还望八姑娘莫要介意才是。” 重芳苓的笑有些勉强,“没什么。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说罢,她低垂了眼眸,静静的看着自己裙摆上的纹饰。 郦南溪看她神色,知道这事儿许是成了七八分,这便放心下来望向了窗外的垂柳。 其实重廷川给她出的主意很简单。那就是让重芳苓劝说梁氏带上重芳柔。 重芳苓素来自傲,尤其以自己的琴艺为傲。 若她知道外头都在说重芳柔的琴艺比她好,想必她定然不服气,一定要带了重芳柔一起在众人面前比试一番,让旁人做个见证,证明她比重芳柔强许多。 如今看重芳苓现在的神色,这事儿应是可以了。 郦南溪又在这里稍微坐了一会儿,这便告辞离去。 缓步而行,还没走出屋子,后面传来了一声轻唤。 “你到时候会去参加梅家的赏花宴吗?”重芳苓似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的看着郦南溪,问道:“你一定会去的吧?” 原先郦南溪为了私下里问于姨娘一些话故而弃了参宴的打算。 但,现在情势不同,且她即便去问,于姨娘也不见得就会给她说。倘若不去,反倒要失了一个散心游玩的机会。 “应该会去。”郦南溪微笑道。 重芳苓也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那我们就都一起去好了。谁也不许不去。” 郦南溪并不接话,浅浅笑了下后就转身出了屋子。 晚上重廷川回来的时候已然有些晚了。 郦南溪怕他饿着,席间一句话都没打岔,两个人一起用完膳后,方才和他就将事情与他大致说了。 听闻她将事情前后俱都说完,重廷川却未问起重芳柔她们的事情,反倒问道:“你也要去参加赏花宴?” “那是自然。”郦南溪奇道:“昨儿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六爷如今又不肯了?” 她这话说得语气很是随意,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重廷川看了后,淡然一笑,拉了她在他腿上坐好,而后细思一番,与她商量道:“不若不要去了罢。” 郦南溪听闻后,自是不肯答应。 因为昨天说好了的,所以她将东西都开始准备起来,还特意选了参宴的衣裳首饰。虽然还没做最后的定夺,但今日花费了一个下午在这上面。她可不愿心思白费。 转念想了想,郦南溪问重廷川,“六爷总得给我个不能去的理由吧。” 重廷川斟酌了下,慢慢说道:“听说梅家三郎会参加这次的宴请。” 见女孩儿神色未变,犹不了解他话中内容,重廷川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的道:“那梅三郎相貌不凡风流倜傥,乃是世间少有。听闻但凡见过他的女子,未有不心仪于他的。” 郦南溪初时还是没听明白。待到将重廷川的话细思了好几遍后,她终是明白了一点点,登时哭笑不得。 “六爷是怕我也被那梅家三郎迷了去?”郦南溪好气又好笑的抬指戳他胸膛,“是不是这个意思?” 即便就是这个意思,重廷川也断然不会承认,只淡笑道:“没有。不过是和你说起他来罢了。” 郦南溪才不信他这句话。 如果没有旁的意思,他会专程说起那梅三郎来? 还什么风流倜傥世间少有…… 她在他胸前猛推了一把,佯怒道:“六爷既是不信我,那就把我栓在这府里好了,一辈子不出去,那就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旁人了。” 这话她说的半真半假,其中也是蕴含了一点怨气的。 任谁被自家夫君这样怀疑,都不会心里好过。 重廷川看她似是发怒实则委屈的样子,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她误会了,就赶忙伸手将她搂住,不准她跑远。 他并非怀疑她什么。 只不过今日他恰好遇到了梅家三郎,心里有些不太舒坦罢了。 一些时日不见,那少年愈发隽秀倜傥,气质更胜以往。 也是巧了,两人穿了同色的衣裳。 如果是以往,重廷川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可他就是不由得想到了小丫头那句“老爷”。 再看梅家三郎,他就愈发觉得那少年……当真是年少风流。 心里就愈发的有些不是滋味。 重廷川一把将女孩儿按进了自己的怀里,看她恼的眼泪都在打转了,知晓自己先前的话是伤了她的心。 她虽未明说,但她待他的心意,他还是知晓的。 重廷川忙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哄着,生怕她一时间恼了他,就再回不到以前那般投契亲密的日子了。 可他哪里会哄人? 折腾了半晌,来来回回也只“对不住”三个字反反复复的说,再不然就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郦南溪初时还有些生气,后来见他连个新鲜词儿都没有,只知道说那两句话,想气也不知道气什么好了,反倒是被他逗的哭笑不得。 “听说卫国公‘文韬武略’甚是厉害。”郦南溪说道:“如今我看,后头那两个字倒也还成,前面那两个倒是很值得怀疑。” 重廷川一听就知道小丫头在打趣她。 不过,她肯和他开玩笑,那就是应当没事了。 重廷川心下松了口气,看她笑得狡黠,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疼惜。偏她嘴唇红润润的,瞧着十分可口。 他再也忍耐不住,揽住了那细瘦的腰肢,倾身吻了上去。 当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重廷川缓缓开口。 “你还记得,曾答应过我的那几次吧?” 郦南溪忽然记起了他昨日里说的时候,腾地下面颊绯红,当即站起身来就欲逃走。 谁知刚刚迈开一步,就被他站起身来从后拦腰抱住。 重廷川在她身后探手搂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力度之大,恨不得将她整个的揉进自己身体里。 但是,他的吻落在她的耳边的时候,却异常的轻柔。 “看来你还是记得的。” 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轻轻吻着,在她耳侧和颈侧辗转流连。 “如今夜色正好,不若就从现在开始罢。” 45|.9.9| 郦南溪紧张得浑身紧绷,正要反驳,一阵天旋地转后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刚刚适应了如今的视线状况,又忽地全身腾空,紧接着背上一沉,却是被他轻轻的抛到了床上。 “等、等一下。”郦南溪的声音都有些轻颤,“我、我还没准备好。” 话刚说完,她就没了声音。 只因他倾身而至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郦南溪欲逃走,还未动作,肩膀忽地被扣住,她再也无法往上行去。 可若是往下的话…… 感受着腿.根处的坚硬,她半点也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再往下一点,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实。 “不准反悔。”他在她的耳边低笑,在她颈侧落下一个个轻吻,低喃道:“若是今日不成,明日加倍。” “可——” “没有可是。”重廷川握着着她的手,强势的往下拉去。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侧,喘着粗气说道:“你若是不帮我,我怕是就要忍不住了。” 郦南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因此,她只能脸红红的,由他引导而去…… …… 去梅家做客的那一日恰逢十五。 虽说重家大房和二房如今不在一个宅子里住了,但,到底还未分家。故而每月的初一、十五时,重家大太太梁氏便会带了大房的孩子们通过中门往旧宅里去,给重老太太请安。 “中门”是重家旧宅和国公府相通的那一道门。因未曾分家,所以不曾落锁。平日里有人守着,只将门虚虚的掩上。 中门在后宅处。通过中门往左去,就是旧宅里姑娘们住的海桐苑。通过中门往右去,则是国公府里庶女们住的芙蓉苑。 大房人口简单,国公府占地颇广,院子尽皆够用。重大太太疼爱亲女重芳苓,让她独占了一个院子,另几个庶女则一起住。只不过大姑娘三姑娘已然出嫁,如今芙蓉苑里只四姑娘重芳柔一人。 与国公府不同的是,旧宅面积不大。且二老爷重德善侍妾较多,子女自然也不少,住处就显得有些紧张。女孩儿们无论嫡庶尽皆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正是海桐苑。 现今是二房的嫡出五姑娘重芳菲与庶出六姑娘重芳婷一起住在海桐苑中。其余的姑娘们,或是已经出嫁,或是儿时早夭,或是年纪还小正跟了姨娘同住。 重大太太梁氏和重二太太徐氏的关系不好,嫡出女儿们的关系就也十分紧张。反倒是庶女之间倒还算得上颇为和乐。 徐氏不耐烦理会这些个庶出子女,平日里管的松快,因此重芳婷有时候会过了中门来寻重芳柔。一起做做绣活儿,一起插花,一起弹琴。 重芳柔却不太敢主动往中门那边去。因为梁氏对她看管的很严,稍有不慎就会挨了责罚。 这日到了要向老太太请安的日子。重芳菲一早就去寻了母亲徐氏。 重芳婷早就梳洗完毕,见重芳菲出门,就喊了她一声想要一同过去。哪知道重芳菲理也不理她。重芳婷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嫡姐不高兴,左右思量了下,索性穿过中门来找重芳柔。 重芳柔亦是早已准备妥当,正在屋里头绣帕子。 听闻重芳婷来了,她将绣针插到绷子上又把绷子搁到箩筐里,这才慢慢起身迎了出去。她到了屋门口的时候,重芳婷恰好进门。 “今儿可真是热死了。”重芳婷摇着团扇说道:“不止热,还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重芳柔笑着让人端了一盏茶来给她喝,这才挨着她坐了,“又吃了什么气了?看你这样,倒不像是被热的。” 重芳婷在重芳柔面前能够放松许多,就也没太过遮掩,用团扇半遮了口说道:“谁知道呢。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转眼穿戴好用完膳了,倒是给我脸色看。” 重芳柔看了下重芳婷这身衣裳,推了她一把说道:“今日要出门去你还穿成这样。快,去换一身来。” 重芳婷看了看自己身上。鹅黄镶边对襟纱衣,碧色暗花长裙,一对赤金扭丝镯子。好像还算能够出得门去,没有不妥的地方。 徐氏平日里不耐烦管她们这些庶出的,参加赏花宴这样的事情又怎会带上她?不过是听闻梁氏要带了重芳柔同去,徐氏不愿输给梁氏,所以才耐着性子也要她跟着。 难得能够有这么一次机会,重芳婷就寻了姨娘好生打扮了下。谁知竟被重芳柔说了一通。 “四姐姐觉得这样不好么?”重芳婷疑惑道。 重芳柔慢慢说道:“难得太太愿意带你过去,你只管好好的多看、多想,适当的说说话,认识几个人就可以。莫要做那出头的事情。” 重芳婷这才意识到,重芳柔在说她穿戴的太过扎眼了。 “不至于吧……”重芳婷有些迟疑。 她的衣裳首饰都不是最新的样式,也不是最珍贵的料子。哪里比得过嫡姐去? “穿戴只是陪衬罢了。”重芳柔委婉说道:“我们夫人相貌极好,八妹妹只顾着和夫人相比较,有时候就顾不上我。反倒是你,五妹妹平日里和你住一起,难免就有比较。” 重芳婷这才明白过来,重芳柔是在说容貌为首,其次是穿戴。 二太太徐氏长相算不得特别好,儿女的相貌较之其他重家孩子就稍逊了些。偏偏二老爷的妾侍各个都容颜出众,单看相貌的话,重芳婷确实比重芳菲好看。 细细一想,重芳婷有些明白过来嫡姐为什么没有好脸色给她。再也不敢耽搁下去,即刻站起身来与重芳柔道别:“我回去换上一身。等会儿祖母那边再见罢。”说着就匆匆出了门。 重芳柔暗叹口气,看了眼绷子,也没心思继续绣花了,索性喝口茶准备出门往木棉苑去寻梁氏。 丫鬟给她整理着衣裳下摆,“姑娘怎么不提八姑娘针对您的事情?”反倒是说八姑娘与国公夫人不睦。 “六妹妹毕竟是二房的。”重芳柔淡淡的说道:“有些话不必和她多说。点到即止便可。” 说实话,重芳婷的五官确实不错,隐隐的还有超过她的趋势。 虽说长相并不是评定一个人的最关键之处,但重家已经有了郦南溪这样的绝色和重芳苓那样的美人,不能再有比她还出众的。不然,她可是真的要显不出来了。 丫鬟不知重芳柔心中所想,听闻她的话后,只连连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郦南溪知晓十五这日要去旧宅给老太太请安,故而十四晚膳的时候特意和重廷川说了,不许他再闹她。 重廷川口上答应的好好的,到了晚上,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郦南溪恼了,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虽然不至于让他疼,但也提醒了他让他节制一些。 重廷川知道小丫头睡不够明儿在赏花宴上怕是要打瞌睡,这才悻悻然放她一马让她好好睡。 结果,她倒是一下子就睡着了。留了他一个人在那边满身热气没处发散,抱着小娇妻辗转反侧了大半宿,许久都没能合眼。 因着睡得比较早,郦南溪十五的时候虽然起得早了点,却也精神颇佳。送走了重廷川后,她稍作打扮,穿了身海棠红银线绞珠软绸长裙,头戴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腕上套了足金祥云纹饰镯子,就往木棉苑去。准备和梁氏一同往旧宅请安。 女孩儿刚一出现在屋子里,所有人就都眼前一亮。 海棠红颜色娇艳,一个不好就会显得过于妩媚。偏偏穿她身上后娇色尽显极致俏丽,却不带丝毫媚意,着实难得。 这样相比较,八姑娘重芳苓那般飘然若仙的素净打扮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重芳苓倒也不恼。 郦南溪再怎么娇俏,那也是已经出阁了的。反观之,旁边的重芳柔让她更恼火些——明知今日是母亲开恩才带了去的,偏要弄的妖妖娆娆……给谁看! 重芳苓心中忿忿,待重芳柔就有些不客气。 重芳柔神色谦和的和她应对着,反倒是挑不出错来。 郦南溪没有理会她们两人的明争暗斗。待到梁氏过来了,她就和梁氏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往旧宅而去。 行至半途的时候,吴氏带了二姐儿重令月气喘吁吁而来。 “实在对不住。”吴氏连连道歉,“昨日里月姐儿闹得久了些,睡得太晚。今日便有些起不来。” 说着,她将重令月往前推了推,柳眉倒竖轻叱道:“还不赶紧跟祖母道歉!” 重令月有些委屈。她虽然来得迟,但是她起得很早,只不过母亲起得晚了所以耽搁了时候。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委委屈屈的说道:“祖母,是我错了。” 她说话细细弱弱的,又是低着头,声音就有些听不清楚。 梁氏在将门长大,看着重令月这没出息的样子就很是恼火,只强压了怒气说了句“赶紧着些”,这便当先而去。 吴氏叮嘱了重令月身边的古妈妈几句,就赶忙跟在了梁氏的身后。 古妈妈生怕重令月走的晚了跟不上,就把她抱了起来,小跑着跟了过去。 郦南溪之前听着重令月说话的时候好似带了点哭腔出来,有些放心不下,便没有即刻的跟在梁氏身后。而是稍微的迟了两步走,又慢慢的将速度放下来。 不多时,她就和古妈妈挨得近了。 郦南溪回头看了眼重令月,便见小姑娘正趴在妈妈的身上,瘦弱的小肩膀一拱一拱的,似是在抽泣。 重芳苓和重芳柔在旁边走着,不时的唇枪舌剑一番。梁氏和吴氏在前面。没人去留意一个四岁多的小娃娃这边。 郦南溪就侧首小声问重令月:“月姐儿今天什么时候起来的?” 重令月没防备有人问她,全身颤了下方才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她不敢回答,只抽泣着看着郦南溪。 古妈妈倒是听于姨娘说这位国公夫人是个和善的,就小声的道:“回奶奶的话,二姐儿天不亮就起来了。还练了一张大字。” 郦南溪没料到古妈妈居然对她说了实话,就调转视线看向了她。 古妈妈抱着重令月福了福身,“婢子原是于姨娘身边的。后来姐儿跟着姨娘住,姨娘就让婢子来照顾姐儿了。” 郦南溪原就觉得有些怪。吴氏和重令博都是性子强势的,偏重令月性子懦弱,一点都不像吴氏。先前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如今才知道重令月是跟着于姨娘长大的。 郦南溪叹了口气,握了握重令月的小手,问古妈妈:“平日里五奶奶不看着月姐儿?” “极少。”古妈妈低声道:“月姐儿身子不好,有时生病。五奶奶怕姐儿将病气过给二少爷,所以时常远着姐儿。今日还是太太说,既然大家都带了孩子去,不妨让姐儿也跟着。五奶奶这才答应了。” 这个时候,重令月瘦小的身子又缩了缩。 郦南溪让金盏拿出了一把窝丝糖。 她将糖搁到了重令月的小荷包里,轻轻拍了下,说道:“月姐儿吃糖。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古妈妈赶忙行礼谢过郦南溪。 郦南溪未再多言,只轻点了下头,这便朝着前面去了。 待到她轻盈的脚步声远去,重令月这才将自己的小荷包拿起来,从里面取了一块糖,含在嘴里。 甜甜的味道充斥在口中。好像心里真的好过一点。 她扭头看了眼郦南溪,又赶紧收回视线,慢慢的趴回了古妈妈的肩上。 过中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躬身而立,向主子们请安行礼。待到所有人都穿过了中门,婆子方才直起身来,将中门又轻轻掩上。 梅太太是个做事妥帖的。不仅仅梁氏和郦南溪各自收到了帖子,旧宅里重老太太也同样收到了帖子。 只不过重老太太并不打算过去,而是将它给了二太太徐氏,让她带了二房的孩子们前往。 “大热天的,我可是不愿动。万一不小心过了暑气也是麻烦。”重老太太如此道。 徐氏不知老太太为何做此决定,听闻后也没多问,自是应了下来。 两房的孩子们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后,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在老太太的催促下出了门。 “到了后,莫给主人家惹麻烦。万事当心着些。”重老太太一再叮嘱,又和梁氏、徐氏说道:“你们把孩子们看紧一些,莫要乱跑。” 倒也不怪重老太太这般紧张。只因三年前有次参加宴请的时候,重芳柔不知怎地就惹到了麻烦,后来遇到了梅家二公子才得以脱身。 虽说梅二公子对重芳柔赞誉有加,一再为她开脱说她行止有度并非有意,但这事儿却让重老太太和梁氏都十分恼火。 ——彼时婆媳二人都看中了梅二公子,想着和梅家结亲,撮合八姑娘重芳柔和他。 但是被重芳柔这么一搅合,事情就有些变了味儿。两人都没有再提起与梅家结亲之事。 这些事情重老太太不欲对人说,梁氏更是如此。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在重老太太的一再叮嘱声中,女眷们与她到了别,出门坐车而去。 梅家这次宴请办得颇大。外院设了地方招待男宾,内院则是布置了地方招待女眷。 重家的爷们或是当值脱不开身,或是要读书,因此一个都没有过来。即便是孙辈的大少爷二少爷他们,也被重老太太拘在了家学之中,让他们专注于学业,未能前来。 郦家与梅家并不熟悉。 早先郦四老爷未曾离京的时候,郦南溪就未曾来过梅家。如今可是头一遭到此地。 下了车子后,就有青衣小婢在旁相迎。一路往里行去,道路弯折,有树木花草点缀路旁。不多时,便可见荷塘假山。沿着石子路穿过拱门,又有河流在旁潺潺淌过。 这格局,并不似京中宅邸那般规规整整,也不若卫国公府那般疏阔大气,倒有几分江南宅院的精巧雅致。 郦南溪有些好奇,不禁喟叹着赞了几句。 徐氏本没去过江南,听了郦南溪的话后在旁问道:“梅大人原是江南人士?” 引路的青衣小婢笑道:“并非如此。原先府里也不是这般样子,三公子这些年做了不少改动,渐渐就成了这般模样。”又道:“重大太太原是来过的,应当知晓。” 梁氏听闻后,颔首道:“嗯。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三年前,和现在大不相同。虽说那时候已经有了些改动,却不如现在这般雅致。”自打出了那件事情后,她可是许久都没再来过梅家了。 小婢说道:“三年前的话……当时三公子才刚刚着手于此,想必是看不出多大成效的。” 徐氏听闻,又将周围细细打量了番,不由得赞道:“不愧是梅家三郎。” 重芳婷是个性子活泼的。徐氏平日里甚少管她们,她的性子倒是没被磨平。 此刻她看到旁边路上栽了些花草,且花草的排列并不甚规矩,就问小婢,“这些是谁栽的?” 小婢不答反问:“姑娘为何这般问我?” 看出那小婢的疑惑,重芳婷指了下郦南溪,笑着说道:“六嫂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爱自己种些花草。国公府那边有两个小花圃就是六嫂布置的,漂亮着呢。我看六嫂布置的时候也喜欢交错着来,并不是特别的整齐,就和这般似的,所以问上一问。” 重芳婷平日里见过郦南溪几次,知晓她性子和善,故而在郦南溪的跟前并不拘谨。 青衣小婢笑道:“原来如此。”又道:“这些本也不是花匠所做,而是我们三公子亲自栽下的。” 徐氏愣了愣,在旁叹道:“竟是他。” 她避过青衣小婢的那个方向,半掩着口侧首与五姑娘轻声说道:“你原先在艺苑的时候可曾见过梅家三郎?” 静雅艺苑的女孩儿们有时候会在先生们的带领下一同参加一些宴请。偶尔会遇到共同赴宴的少年们。 五姑娘重芳菲正左右四顾看着,根本没听清她在问什么。 重芳苓欲言又止。被走在前面的梁氏回头瞪了一眼后,讪讪的住了口,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重芳柔神色淡淡说道:“二婶莫要细问了。梅家三郎轻易不肯见人。即便参宴,也是见不得的。” 徐氏闻言,轻嗤了声,未再搭理。 其实她不过好奇这般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所以问上一问。五姑娘早已定下了亲事,庶女的亲事根本搭不到梅家这边。她是实打实的没甚企图。 同样没有旁的心思的还有郦南溪与重令月。 不知是不是之前的糖果起了点作用,小姑娘现在的心情好了许多,睁着大眼睛四顾看着,对什么都很好奇。 郦南溪不愿与梁氏、徐氏那些人搀和在一起。先前简短的对话过后,她索性落后几步走在了小姑娘的旁边。 看到古妈妈还在抱着重令月,郦南溪就问重令月:“月姐儿要不要下来走走?”语毕,她指了脚下的路,“你看这里的石板路和家里的不一样。走上去感觉也不同。” 重令月听闻之后,猛地摇头,扭过身子抱住古妈妈不撒手。 郦南溪就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当她专注于往前走的时候,重令月却是悄悄的扭头去看她。不多时,重令月又往二房那边看去。 徐氏和大奶奶将大姐儿也带了过来。那个比她大了两岁的小姑娘如今正蹦蹦跳跳一个人走着,十分欢快。 重令月看看郦南溪,又看看大姐儿。不多时,扭着小身子从古妈妈的怀里钻了下了,跳到地上。然后挪动着往郦南溪那边靠。 郦南溪正边往前走着边欣赏四周的美景。忽然,指尖一暖,有软软的肌肤靠了过来。 她低头望过去,便见重令月正伸着小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郦南溪莞尔,正欲和她说上一句话,小姑娘却忽地缩回了手,飞快的跑回了古妈妈的身边。扯着古妈妈的衣角,边慢慢往前挪着步子,边偷眼觑着她这边。 郦南溪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了一小朵干花,递到小姑娘跟前。 重令月看看她,又看看干花,最终伸出手将小花拿在了手中。而后细细弱弱的说道:“谢谢六奶奶。” 郦南溪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重廷川今日离了家后,踌躇许久,最终并未直接往宫中去,而是转道去了趟御林军总统领的府邸。细谈许久后,这才快马加鞭赶往宫中。 见到皇上,重廷川直接说起了自己的意图,又道:“微臣已和总统领详谈过,总统领今日替臣一日。改日臣再替他。” 洪熙帝正提了朱笔欲和他说起一事,闻言颇为讶异,“为何今日告假?” 重廷川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去处怕是没法避人耳目,故而只能实话实说。 “梅尚书家今日设宴,我想过去一趟。” “梅尚书家。”洪熙帝沉吟,语气有些不悦,“那赏花宴如此重要?” 重廷川顿了顿,“内子初到京中,恐怕不甚适应。” 洪熙帝没料到他居然是因了那个小姑娘而去。 不过,知晓真相之后,洪熙帝倒是一扫之前的愠色,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去罢去罢。原先只当你铜筋铁骨,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说罢,他以姑父的身份,抬笔敲了敲桌案,笑得和蔼,“好好照顾下小姑娘。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洪熙帝倒是宁愿重廷川和那小姑娘亲近些。 卫国公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有他多教教那郦家七女,也免得她似旁的郦家人那般无情无义。 梅家的忍冬苑内。 入院便是一条水流,水流上筑着水榭。水榭旁立着竹林,竹林后有个竹屋。屋内少年凭窗而立,正斜斜的倚靠在窗边,手执书卷细看。 青衣小婢快步走到院门处,与院门口的小童说了几句话。小童连连颔首后,赶忙穿过水榭往竹屋行去。 见到少年正在看书,小童躬身而立,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只垂首等着,姿态谦恭顺和。 片刻后,啪嗒一声搁置书册的声音响起。 小童头也不抬的快速说道:“公子,那位郦姑娘来了。” 少年本欲将书搁到桌上后再翻页,听闻这句话后,轻扬的手指却是瞬间停顿了下来。 片刻后,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划过书脊。 “郦——七?” 声音清冷语调慵懒。辨不出喜怒。 “正是。”小童应了一声后,生怕里头的人忘了重点之处,忙道:“如今已经是卫国公夫人了。” 少年并未开口。 他闲散的往桌边一靠,微微侧首遥望某个方向。唇角轻勾,眉眼含笑。 ……也不知郦云溪那三句不离口的幺妹,究竟个怎么样有趣的人。 要不要去会一会她? 46|.9.9| 小童躬身而立。不多时,眼前人影一晃,少年已然转出了屋子,步履闲适的往院外行去。 “走罢。”梅江影轻拂衣袖,“去花厅望一眼去。” 小童“哎”的应了一声,而后一怔,“公子,哪个花厅?” 府里有两个花园。一个正是待客的金茗院,另一个则是从不让外人入内的暖香院。 暖香院内种有名贵植株,是梅家三郎游历之时从各处收集而来。每一样都是他一路小心呵护着带回的京城,故而全府上下都十分紧张这暖香院。 小童本想着一定是金茗院无疑,记起自己先前那无状的忽然一问就颇为懊悔。 哪知道前面风姿俊朗的少年却是轻轻一笑,说出了个让他很是意外的答案。 “自然是暖香院。” 金茗院内,宾客在青衣小婢的引领下往房中络绎而去。太太们言笑晏晏,姑娘们轻声细语,每个人都带着愉悦笑意。 郦南溪回京不久,且之后就被赐婚守在家中待嫁,此间相识的人极少。因此大家看到一个绾了发的小姑娘在和梅太太说话,虽惊艳于那小姑娘的相貌,却也不知晓她是谁。与周围相熟的人问了两句后没有结果,便只得作罢。 郦南溪见人多了起来,总有目光若有似无的往她身上来,颇为不自在。就和梅太太说了一声,两人行到离东厢房门口稍远点的花圃旁。 先前听闻了梅太太的话后,她一直心中疑惑。 此刻两人驻了足,郦南溪说道:“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才疏学浅,怕是越帮越乱。” “怎么会。”梅太太笑道:“前些日子见到了六奶奶的兄长,他还亲口夸赞六奶奶。” “哥哥?”听闻这个答案,郦南溪倒是愣了。 “郦家四少爷与我家三郎关系不错。”梅太太道:“当年两人在江南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后就断了联系。去年年末三郎巧遇四少爷,两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系。前些天云溪来家中做客,曾和三郎说起六奶奶花艺极高,我这才知晓此事。” 郦南溪发现,梅太太初时提起四哥时还说“四少爷”,而后一顺口就说起了“云溪”,可见她确实和哥哥颇为相熟。 四哥虽然性子散漫了点,却也只在真正信赖的人能够放松下来。对于不熟悉的人,他还是十分客气疏离的。 莫不是因为那梅家三郎,所以哥哥对梅家人也不一般?想必哥哥与他当真是颇为投契。 只不过与梅家三郎相遇相识的事情,哥哥一直未曾对她说过,因此她是一直不曾知晓。 思及此,郦南溪对待梅太太的时候也少了一些客套,“不知梅太太所说的插花是哪一种?” 梅太太看她终是松了口,就道:“是个大口方瓶,搁在八仙桌上。” 这样一说,郦南溪就明白过来。 大口方瓶插花颇有难度,因为口大且有棱角,很难做到花型不散花色兼配。若是插得多了,未免显得拥挤繁琐。但是插得少了,花枝往棱角处去,就会向四周摊开而使得中央空荡。 “我可以帮太太看一看。”郦南溪沉吟道:“只不过不一定能够帮得上。” “无妨。”梅太太赶忙说道:“六奶奶肯出手相助已经难得。” 郦南溪看梅太太果真十分恳切的想要她过去,心里颇有点疑惑。但转念想想,她和梅太太并不相熟,既是如此,对方定然没其他所图。更何况梅大人曾和国公爷说起过江南严查一事…… 思及此,郦南溪终是放下了顾忌,笑道:“您不必如此客气。不知花瓶如今在何处?” “我让人给六奶奶引路,六奶奶先过去,我稍后就到。” 梅太太说着,唤来了个青衣小婢,“你去寻了文心,让她去暖香院等着,稍后引卫国公夫人进去。” 青衣小婢有些迟疑,“文心姐姐如今怕是没空罢。” 文心是三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她最担忧的是文心不肯听这话过去。毕竟文心在三公子面前当差,即便是梅太太说了这话,三公子也不见得会放人。 可是暖香院里旁人等闲进不去。比如她就根本进不到那个院子。这也是为什么太太让她唤了文心去引夫人进院。 梅太太便道:“就说是卫国公夫人帮忙看一看那方口瓶的插花,她自然会去。” 青衣小婢不知晓暖香院里有甚么。但听梅太太口气如此笃定,她就放下心来,行了个礼急急的往前去了。 梅太太要招待宾客脱不开身,郦南溪便由另一名婢女引着往暖香院去。遥遥的见到了拱形院门,还没走到院门口,便已经嗅到了隔墙的花香。 郦南溪讶然。 这一处的花香虽不似金茗院那般浓郁,但香气空幽恬淡,实在非那边可比。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至少有十个此地未有的品种。 到了暖香院门口后,婢女不再向前,歉然道:“此处非我所能至,还望夫人见谅。文心姐姐应是很快就要到了,劳烦您稍等片刻。” 郦南溪颔首示意,“无妨,我等下便是。” 这时候有名少女从旁匆匆而来。她身穿湖绿挑丝双窠云雁长裙,手戴九转玲珑镯,身姿窈窕,相貌秀丽。 “文心正帮我收拾着哥哥送来的一瓶花,脱不开身,我便帮她来这一趟。”少女笑着,对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了她一同往里行,歉然道:“还望六奶奶见谅。” 听她这样说,郦南溪有些明了她的身份,笑道:“梅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她笑容坦荡真挚,梅江婉看了后,心里欢喜,便和她说着话往里行去。 进到屋子里,入眼便是一张宽大八仙桌。桌上放着珐琅缠枝莲纹方口瓶。瓶中插有花株,层叠交错,疏密得当,极有意趣。 “这花……”郦南溪有些犹豫,斟酌着说道:“插得很不错。” 梅江婉本想告诉她,这正是她三哥所作。三哥的技艺定是极好的。而后转念一想,母亲既是让沉稳干练的文心过来招待国公夫人,并未提起活泼话多的文兰,想必未曾打算告诉国公夫人实情,就含糊说道:“尚可。” 郦南溪既然已经答应了梅太太,自然会认真去做好此事。闻言笑笑,将全副心思搁在了花株之上。 郦南溪在盯着瓶中花株细看,太过专注未曾留意其他。 梅江婉却是看到了窗外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回头看了下郦南溪,见郦南溪正十分认真的细细观察,就没过去打扰。 梅江婉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往右一转停住脚步,对着刚从窗外踱步而来的少年轻声道:“三哥怎么来了?” 她无意之下站的这个位置绝妙。刚好挡在了梅江影和郦南溪中间。 梅江影身量颇高,一般情形下他是可以从梅江婉上方看到另一侧人的。可这个时候郦南溪因为要查看花株,所以将花株从桌上拿到了低上,正坐在旁边的锦杌上细看。因此梅江婉竟是把梅江影的视线彻底挡牢,一点也看不到屋中八仙桌旁的那抹身影。 梅江影微微侧身,绕过了妹妹望了过去。眼中盯着桌旁女孩儿,口中却是对梅江婉道:“她要动我的花,我总得看一看罢。” 梅江婉掩口笑道:“今儿早晨我还亲耳听到,是三哥说这花有点点不妥当,让母亲寻国公夫人来帮你看看。怎么,人已经到了,三哥却还不放心?” 说罢,梅江婉又有些担忧,悄声与梅江影道:“三哥花艺一绝,你确定要这么为难国公夫人么?” 梅家三郎最是风流人。但凡雅事,无不精通。其中最让人叫绝的便是花艺和音律。 这个大方口瓶极难插花,三哥却是做成了。今早他还特意拿了给家里人赏看。 梅江婉说后半晌没听到梅江影回话,颇有些讶异,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正好望见了屋中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支花株,正拿了剪刀准备把那花株的茎截去一段。 梅江婉大惊,生怕郦南溪这般做法会毁了整瓶插花,下意识的就要惊呼出声,却被身边的少年抬手按住了。 “莫急。”梅江影轻声道:“看看再说。”语调平缓,神色专注。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梅江婉只能按捺住心里所有思绪,静静观看。 屋中女孩儿拿起小巧剪刀,在花株上比量一番,最终下定决心,在花株最末端的杆茎处截去了一截。 只有很小的一截,约莫是她小拇指指尖的长度差不多。 而后她将花枝又重新放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搁在了它原本的位置上。 剩下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凝神细观,并未再有其他动作。 梅江婉正仔细看着,肩上忽地一沉,被人轻拍了下。 她回头望了过去。 梅江影慢慢收回手,缓缓说道:“你进去罢。”视线依然盯着屋里人,“莫说我来了的事情。” 梅江婉不解他之前为何由着郦南溪剪去花枝,本以为他会进屋与人驳斥,毕竟梅三郎狂傲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人质疑他,他定然和对方力辩。 但是,梅江影素来不爱同女子打交道,他这般做法倒是和他平日里相同。 梅江婉觉得自己理解了他现在不愿露面的缘由,就没多说什么,转而进到屋里静等郦南溪。 梅江影知晓妹妹未曾理会其中的深意,不由暗自叹息。 高手之间的过招,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虽只毫厘的区别,却已经相差千里。 先前他觉得那一瓶花已然极好。虽有时心里掠过一丝疑惑,好似哪里还能更为妥当些,但一直未曾发现问题所在。他便暗暗觉得,应当依然尽善尽美了。 如今再看瓶中花现在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这一个小小的改动,让整瓶花的构造都更为精进了。 只是他傲气惯了,虽然心里承认了这一改极妙,但是短时间内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口中暂时未曾对梅江婉承认这一点。 郦南溪将那枝花枝做了改动后,细看许久,终是未曾再发现任何一处不妥的地方来,就与梅江婉说道:“这插花极好。怕是不能再改动其他任何一处了。” 梅江婉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般哥哥做的插花,旁人谁也不敢随意去动,生怕动了分毫之处都会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偏偏眼前的国公夫人这般做了,而且,三哥还并未反驳她…… 梅江婉平日里最是信服三哥。此刻对郦南溪也甚是佩服,叹道:“夫人好技艺。” 郦南溪不知她为何感叹的语气如此怅然。但是,既然答应了梅太太的事情已经办妥,这处也没有甚么留下的必要了,就笑道:“我需得回去看一看了。免得家人寻找。” 梅江婉回头又看了那瓶方口插花一眼,思量了下说道:“不若我与六奶奶一同过去罢。” 先前两个人往里行着的时候,梅江婉还说她一会儿需得回屋看看三哥送给她的那瓶花。 郦南溪听她改了口,也未曾多说什么,就道:“不若一同过去?” “如此甚好。”梅江婉说着,当先缓步而出。 她四顾环视了下,未发现少年身影,这才暗松了口气,与郦南溪一起行往金茗院。 到了院门口,就听里面人声鼎沸十分热闹,甚至于有些嘈杂。 梅江婉唤了小婢细问,这才晓得,里面竟是有两位姑娘要比试琴艺。 “是国公府的两位姑娘。”小婢在旁垂首答道:“好似两人之前起了口角,被旁的姑娘劝说了几句,两人便说用琴艺来决胜负。” 听了她这话,梅江婉下意识的就去看郦南溪。毕竟今日到场的国公府的人皆是来自于卫国公府。 郦南溪神色不动,淡淡说道:“既是在比试,那还是不要打扰为好。”又问梅江婉,“不知贵府可还有旁的饮茶之处?” 梅江婉一听此话,晓得郦南溪是不打算搀和进去了。 想来也是。 自家人到旁人家做客,却在主人家闹将起来,还说要当中比试……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心里都不会舒坦。 更何况卫国公与家中人素来不甚亲近,想必国公夫人亦是如此。 梅江婉问小婢,“你可知她们定在了何处比试?” “就在假山下的石桌旁。” 假山下有一对石桌,相隔不过一丈远。这样说来,一人一琴一桌,倒是正适合比试的地方。 梅江婉沉吟片刻,忽地笑了。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八角凉亭,与郦南溪道:“六奶奶不若去那里与我说说话?” 说罢,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低声道:“那里可以遥遥看到假山下的情形。假山旁却不见得会留意到凉亭上。” 郦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处地势较高,最高处有个宽大凉亭。从下往上,有形状不一的巨石依次垒起做成了一个个的台阶,可以顺阶而上进入亭内。 正是因了那里地势的关系,寻常人不会时常抬头去看,故而会忽略那一处地方。又因高处之外有高树数棵,即便底下的人望过去了,却也不见得能够看清亭内情形。 郦南溪不过是不愿搀和到她们的争斗之中罢了,所以不愿到那石桌旁去看。但她对两人比试的过程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心的。 如今有个好的观赏场地,何乐不为?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麻烦梅姑娘了。”郦南溪含笑对梅江婉道。 梅江婉见这国公夫人并不扭捏,心下更是喜欢了几分,笑道:“何须这般客气?我也正想要上亭中观赏,六奶奶能够和我一同过去,有个人说话,可是再好不过了。” 她当即就吩咐了那小婢,让人准备茶水点心端上去。而后她就和郦南溪一起,顺着那些巨石往上走。 虽然从地面看去巨石棱角分明有些可怖。但是,一步步上前才发现落脚处打磨得极好,踏脚而上能够十分稳当,不会坎坷硌脚,也不会太滑让身子晃动。 “真是奇妙。”郦南溪低头看着脚下,轻声叹道。 “很厉害吧?旁人家的台阶都不如我家这一处的好。”梅江婉笑着,语气里满是自豪,“这可是我三哥亲自修整过的。” 郦南溪自打进府早已听人说起梅家三郎数次。如今再听梅家姑娘说起,不由笑道:“梅家三郎名不虚传。” “那可不。”梅江婉说道:“我三哥最厉害了。” 郦南溪听了她这语气,不禁想到了自己夸赞自家两个哥哥的情形,忍不住也道:“我哥哥也很厉害。” “我知道。郦四少嘛。”梅江婉走到了最上面,伸手拉了郦南溪一把,“三哥说了,郦四少是少有的洒脱之人,可以相交。” 因着哥哥们投契的关系,两个女孩儿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相视片刻后,两人俱都拊掌而笑,手挽着手坐到了亭中,凭栏往下观看。 梅江影刚从金茗院的后门绕到这个凉亭下,正准备拾阶而上,就听了那么一番对话。 他脚步微顿,转身就要离去。可是迈出一步后,又有些不甘。踌躇片刻,终是顺着亭子另一处陡峭的阶梯,悄悄行了上去。 郦南溪与梅江婉轻声说着话。不多时,便遥遥看见两张琴被摆到了石桌上。 少女们在太太们和姑娘们的注视下行到桌前,与众人颔首示意了下,这便齐齐拨弄琴弦,开始弹奏同一首曲子。 这是本朝名家所做新曲。听过的人不少,会弹的人也不少。不过,因为曲子比较新,所以理解与弹技更考验个人功力。 “好似那个姐姐强一些。”梅江婉亦是学琴之人,说道:“她的记忆十分娴熟。怕是我都要及不上她。” 隐在暗处的梅江影听了两人的琴音和梅江婉的话后,不由暗暗摇头。 虽然年长的那个技艺超群,但她琴音中并无情感。年少的那个技艺稍逊,却感情深浓,若他来选的话—— “我倒是觉得芳苓的稍好一些。” 亭中传来女孩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散。 梅江影凝神细听。 梅江婉没料到郦南溪居然会更喜欢重芳苓的琴音,不由讶然,问道:“六奶奶何出此言?” “技艺虽好,却无真情实感。与技艺稍逊,感情浓烈相比较。我想,我更倾向于后者。”郦南溪缓缓说道。 梅江婉笑道:“那就是两人不分伯仲,单看旁人怎么评判了。” “是这样。不过,怎么评判都是与我无关了。”郦南溪莞尔,“她们谁输谁赢,对我来说无甚紧要。” 梅江婉知晓郦南溪这意思是刚才那番评判是就事论事,不针对她们任何一个人,也根本不代表郦南溪对那两个姑娘的各人喜好。 想到自己了解的卫国公府内的一些情形,梅江婉了然的点点头,低声道:“六奶奶放心。我自是不会与旁人说。” 说着话的功夫,梅江婉忽然发现远处有人影晃动。 她稍稍踮脚看了过去,却见梅江影正拾阶而下,走的是平日里甚少有人用的那个陡梯。 梅江婉讶然。刚才并未见到三哥,他何时来的? 细细想来,他应该并未走到最高处,不过是站在高坡的中央罢了。而她们未曾回头往这边看,只留意着比试那边,所以没有看见他。 如今人既是走了,梅江婉就也没和郦南溪提起梅江影来过的事情。 毕竟梅三郎不愿和女子打交道。如果说了哥哥避而不见的事情,好似三哥作为主人怠慢了客人一般,反倒是麻烦一桩。 待到下面收拾妥当,郦南溪和梅江婉这才行了下去。 梁氏原先看到孩子们比试,心中十分不爽利。只不过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重芳柔和重芳苓已经在女孩儿待的西厢房那边约定好,而且旁家的姑娘们也支持她们这么做。 在梁氏看来,女儿想要争个高下没有问题。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这样在众人面前被人评头论足,未免有些不妥。倒不如请上几位懂琴的太太,到旁边的小室中品茗论琴。既能分出高下,还能显得高雅些。 更何况,如今既是比试完,两人虽都各自得了些喝彩,但因重芳柔的技艺更为高超,所以得到的赞赏更多。 看到郦南溪从旁边过来,梁氏板着的脸色终是有了发泄的余地:“六奶奶怎么这才过来?在旁人家做客莫要随意乱走的好。” 她这话刚刚说完,郦南溪身边的女孩儿就走上前来,笑道:“六奶奶是我请了去同我一同游园的,耽搁了些时候,还望重大太太莫要介意。” 梁氏已经三年未曾来过梅家的,眼前的女孩儿依稀有些眼熟,可也有点认不太准,于是她道:“姑娘是——” 梅江婉朝梁氏福了福身,说了自己的身份。 梁氏了然。 原来是梅家唯一的嫡出女儿。 因郦南溪是受了主人梅姑娘的邀请游园而不在此处,梁氏倒也说不出什么。只叮嘱了她一些莫要扰了主人的话,这便作罢。 梅江婉看出郦南溪与梁氏的关系不甚好,索性拉了她与自己同行同坐,免得郦南溪在梁氏那边再被梁氏难为。 “你那个婆婆,可真是凶。”梅江婉在郦南溪耳边轻轻的说:“对着你的时候笑都不笑一个。她女儿一过来,倒是开心得很。怎么那么偏心呢?我娘待我大嫂都不这样的。” 郦南溪喜欢梅江婉的直率与纯真,想了想,说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可也不能这样啊。”梅江婉不服气,“据我所知,卫国公虽脾气不太好,可也没亏待她们。” 郦南溪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吏部尚书梅大人与重廷川交好,就有些明白过来。 她最近愈发觉得,重廷川虽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其实是很好的人。而且,重家是他撑起来的。换做旁人,一定不会有他做得好。 如今听闻有人赞他,不知怎地,她的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郦南溪挽了梅江婉的手臂,淡淡的道:“是么。” “当然了。” 梅江婉应了一声,和郦南溪亲密的说起了等会儿宴请时候的一些安排。 还未走到西厢房的门口,就有两个女孩儿行了过来寻她。 “江婉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前面那位个头稍高的女孩儿声量颇大,离得挺远就在高声说着:“我和平兰寻了你许久都没看到你,还当今日你不参宴了。” “可不是。”另一个女孩儿声音细细弱弱的,十分温婉,“我们差点要去你院子寻你了。” 梅江婉见了她们,很是欣喜,拉了郦南溪快步前行。走到女孩儿们面前方才说道:“说实话,我差点就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了。若非碰到西西,恐怕就要在屋子里和你们相见。” 郦南溪和梅江婉十分投缘。郦南溪听她一口一个六奶奶忒得疏离,就和她说了家里人都唤自己什么。梅江婉便改了口,又让郦南溪也唤她名字就好。 两个女孩儿往郦南溪看了眼。 郦南溪的年龄与她们差不多大,可她身材娇小,瞧着比实际年龄又要小一点。再仔细一瞧,郦南溪居然是绾了发的。想必已经嫁人。 柳平兰迟疑着道:“这一位是……” 梅江婉晓得如果把郦南溪的身份说出来,两个女孩儿定然就要局促不安了。这样一来,大家都不自在。 故而梅江婉眨眨眼后笑道:“你猜。”然后一个字再不肯多说,只盯着两人笑。 朱丽娘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嗤道:“你就爱卖关子。往后不寻你玩了。” 柳平兰暗道郦南溪许是身份不太高,毕竟京城的高门贵女她们已经全都见过了,就拉了朱丽娘一把,柔声道:“西西是谁有何要紧?大家一起顽,何至于在乎那些?” 她是柳阁老的孙女,父亲是翰林,满门清贵。柳家家教甚严,家风极好。 朱丽娘性子爽朗,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被柳平兰一提醒,也觉得自己这样好似有点不妥当,就朝郦南溪歉然的笑了笑。又问梅江婉:“等会儿听说有花艺的比试,你去是不去?” 梅家这次的赏花宴,自然要举行与花有关的一些活动。比如赏花,画花,写与花有关的诗词。诸如此类。 本朝重视花艺,插花比试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自然要去的。”梅江婉说着,与郦南溪道:“西西也一同去吧。” 郦南溪不愿参加这样的比试,就道:“我陪你过去。” 梅江婉不肯被她敷衍,将挽着的手臂又紧了紧,佯怒道:“你莫想要随口打发了我。既然一起去,就要一起比试。” 她是想着,郦南溪初来乍到,对京中的人和环境都不熟悉。参与到其中,定然能够较快的融入这个环境。 郦南溪知道梅江婉的一番苦心,感念她的一片心意,就道:“既然江婉要我同去比试,那我自然要去的。不然你恼了我,不放我离开,我可是回不去家了。” 梅江婉没料到自己居然被打趣,绷不住笑了。 朱丽娘和柳平兰看郦南溪极好相处,相视而笑后就也加入了她们的话题,与她们商议起等会儿该选个什么样的花为好。 今日本是休沐日。 梅家的赏花宴之所以定在了今天,就是为了方便同僚们能有空与家眷同来。 外院里不同于内宅的热闹。 太太和姑娘们喜欢聚在一起说笑,百官们即便是脱下了官府,也依然喜欢只三两好友做一起闲说两句,并不凑做一处去。 众人都与自己关系交好的友人分散各处闲坐着。正畅快的说笑之时,突然远方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小厮们急急慌慌跑了进来。 “卫国公、卫国公来了!” 正招待宾客的梅大人赶忙走了过去相迎——虽然他给卫国公下了请帖,但,能请到国公夫人已经是意外之喜。根本没有料到卫国公会来。 高大男子踱步入内。气势冷冽,矜贵和疏离。 众人纷纷起身。 重廷川与众人微微颔首后,自去了旁边坐下。端过小童奉上的茶,只一下下撇着茶末,并未入口。 梅大人与他颇为相熟,就笑着说道:“赏花刚开始不久。等下就要举行花艺比试,巧的是如今正商议着评判之人。不知国公爷可否赏脸帮忙评判一二?” 重廷川淡笑道:“我一个粗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众人面面相觑。 毕竟是聚在一起的宴请,即便是比试,也并不十分正式。 旁人都是推脱一下就接受下来。 卫国公倒好,居然直接拒了。 梅大人知晓重廷川的脾气,并不恼,也没多说什么,朝他拱了拱手这便作罢。 重廷川独居一隅,周身清冷淡漠,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因此,他的旁边少有人敢去。 不过,重廷川倒也不介意,自顾自的看着手中茶盏的纹路,心里却想着另一人的身影。 这时,他听到了墙壁另一侧两个青衣小婢在轻声低语。 “那花艺比试,听说卫国公夫人亦是参与其中?” “哦?听闻卫国公夫人相貌极美。也不知她花艺如何。如若她参加,即便做的不佳,看在卫国公的面子上,应当名次也不会低罢。” 重廷川闻言,眉端轻扬,眼角带笑,颇为愉悦。他想着等下过去看一看也无不可,却听旁边又传来话语声。 “……好像三公子也要去看?不知是否会参与评判呢?” “若真如此,结果如何倒是不敢妄论了。” 重廷川的脸色一下子黑沉了下来,眉目间煞气渐显,腾地下站起身来。 男子身材太过高大。这么一站起来,威势顿显,顿时让周围的人感到有种无形的压力。 梅大人赶忙上前拱手问询:“不知国公爷有何指教?” “也没甚么。我在想着,那花艺比试,我倒是可以旁边瞧上一瞧。” 重廷川淡淡一笑,“顺便做个评判。” 47|.9.9| 花艺比试的场地设在了玉荷院中。此时正值荷花盛开之际,荷塘中大片的粉荷争相盛开,微风拂过,荷花荷叶随风轻摆,荡起一阵阵粉绿波纹,甚是好看。 在荷花的馨香之中,女眷们说笑着迈步入院,与友人们往院中行去。 玉荷院中央设置有桌案。桌是长桌,宽一尺半长三尺。每个桌子上放有一瓶净水、一个修剪花枝的小剪刀,另有若干小物件,譬如擦拭手时所用的小布巾等。花瓶、花朵却是没有,需得等会儿由参加比试的女眷们自行选取。 梅江婉和郦南溪手挽着手走到桌案边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位姑娘和太太当先到达了。眼看先到之人已经择好了桌案,梅江婉就拉着郦南溪也在旁边选了个景色好的地方。 柳平兰和朱丽娘随后就到,选了个紧挨着梅江婉的位置。 四人的桌子凑在一起刚好行成一个方形。她们就在这方形的范围内笑着说话,等着人们到齐。 不多时,大部分的桌子旁都站了人。另有许多太太姑娘未有意参与其中,因此就去到了旁边的休憩处,打算一会儿观战。 这时,有青衣小婢匆匆而来,寻到了正和太太们说话的梅太太,高声禀道:“太太,老爷说评判之人已然定下。且,卫国公和三公子等下也要过来参加评判!” 听闻“卫国公”三个字,所有人都面色微变紧张起来。不过,待到听闻“三公子”之后,女眷们面面相觑后,却是忽地面露欣喜,欢快起来。 之前听说梅三郎或许会参加宴请已经是难得。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不参与到和女子有关的事情中的梅家三郎会来这花艺比试,而且,还要亲自评判。 霎时间,许多不准备参与到花艺比试中的姑娘们也跃跃欲试。 ——谁不想在梅三郎跟前争一个露面的机会?哪怕只得一句赞扬也是好的。 又有不少人陆续报名。 好在梅家本就多准备了许多用具,为的就是应对这些突发状况。 梅太太让人陆续加了许多桌案过来,又让人将每一桌的用品摆上。眼看着报名之人各有一案方才作罢。 看着有这么多的人参加比试,朱丽娘当先叫出了声:“不是吧。等下想要夺魁,岂不是更加难上加难了?” 柳平兰颔首道:“怕是如此的。” “那怎么办。”梅江婉有些郁闷,“我娘说了,若我花艺大有精进的话,定然要给我去翡翠楼定些好看首饰的。这样多的人参加,倒是真的有些难。” 说罢,她叹了口气,怨道:“都怪三哥。他没事搀和什么?若不是他,想必也没这么麻烦了。不行,我的找他算账去。” 说到此,梅江婉忽地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她拉了郦南溪、朱丽娘和柳平兰说道:“我有个法子。我们去暖香院!” 郦南溪虽去过那里一次、知晓那里有不少的名贵花株,却因不熟悉梅府而没甚太大感觉。 朱丽娘与柳平兰和梅江婉相熟,来过梅府多次,自是了解。 朱丽娘当即低声叫道:“不行吧。梅三郎那脾气,谁顶得住?若知晓我们对他的花有意图、折了他的花,他怕是要想法子折了我们去。” 柳平兰低垂着头不言语。 梅江婉咬了咬唇,也有些不太确定。最终还是说道:“不怕。我要人去问一问。或许三哥就答应了呢?” 语毕她唤来了个小婢,让她去忍冬院里问一声。 郦南溪有些迟疑,轻声问道:“若旁人发现我们的花株乃是金茗院中没有的,那又该如何是好?” 她虽没有直说,但旁人都明白过来,郦南溪是怕旁人说她们徇私舞弊,自己寻了好花来。 朱丽娘当先哈哈大笑,“西西无需紧张。要知这次宴请一早就说了要比试花艺,有不少人都拿了自家的好花来参加比试,为的就是等会儿能在比试中出头。我不说那花是梅三郎的,只说是自己种的,她们能奈我何?” “正是如此。”柳平兰微笑,“许多人主花已经备好,只去金茗院里选择点缀之花。” 梅江婉笑着晃了晃郦南溪的胳膊,“西西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 郦南溪莞尔,颔首应是。 梅江影本是让人备了洞箫。谁知拿萧的小童还在路上未曾到他屋子里,就已经有小婢前来告诉他,有人想要折了他的花去参加那劳什子的比试。 梅江影登时变了脸色,厉声道:“不准!” 青衣小婢吓得脊背冒冷汗,赶紧往院门处退去。哪知道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梅江影又道:“回来。” 她赶紧跑了回去,小声问道:“三公子有何事吩咐?” 梅江影信手接过小童捧来的洞箫,在手中随意把玩转着,问道:“你说,是江婉要去暖香院。” “是。” “江婉的友人们可是也要同去?” 青衣小婢想了想刚才梅江婉的吩咐。记得梅江婉说的是“我们”二字,小婢便道:“应是同去的。” 梅江影思量了会儿,终是点了头,“那就让她们去罢。不过,每人只准择一支。” 插花之时,最重要的便是那支主花。主花择的好了,整瓶花□□的基础就能打得好。 梅江影的暖香院里,每种花都极其适合做主花。他让女孩儿们在他那里选一支,便是说的这个。 青衣小婢赶忙应下,这便急匆匆的往玉荷院而去,将消息告诉梅江婉。 当其他的参加比试的女眷们都往金茗院去寻找花朵的时候,梅江婉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等待着。 虽说三哥疼她,但是她对于去三哥那里摘花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谁都知道三哥护东西护得紧,别说是四朵花了,就是旁人随便弄坏了他的一片花瓣,他都能跟人拼命到底。 梅江婉让小婢前去询问,一是因为玉荷院离暖香院近一点,若是先去了忍冬院再去暖香院着实绕路。二来,她也有点不敢直接面对三哥的怒气。 好在青衣小婢带来的是好消息。 梅江婉松了口气,拉上三个友人欢欢喜喜的往暖香院去。 进到院子里后,所有人都被里面的各色花朵吸引住了。 大家首先停在了种植石蒜之处,挪不动步子。 石蒜喜好阴湿之地,且冬日里不能太冷,夏日里不宜太热。 京城里冬日极寒,夏日极热。因此,若想石蒜好好生长,需得小心呵护着些。而暖香院里设有冬日里抵挡严寒的暖房,另有溪水流过颇为潮湿,旁边又有专为遮阳而设的假山石若干,这才得以让石蒜长得茂盛开得娇艳。 梅江婉择了白花石蒜,朱丽娘选了红花石蒜。 柳平兰喜好兰花。在院中又寻了一会儿,见这里有流苏石斛,便欣喜的选择了它。毕竟这种南地的兰种极少在北方见得,若是能够选了它来,定然能够引人注目。 郦南溪四顾看看,见周围种有凌霄花,这便往那里行去。 较之院中旁的花朵,凌霄花颇为常见,也比较好栽种。 选择此种花,一来郦南溪本无意与女孩儿们一争高下,二来她看这暖香院中各色花朵,便知种花人用了极大耐心与细心呵护着它们。她既是与种花人不熟悉,便不愿在这里折去对方的心头好。 “你怎的不择这里特有的花株?” 忽地一声清朗男声传来。 郦南溪正仔细挑选凌霄花,一个不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这才循声看了过去。 四五尺外,隽雅少年正斜倚高树望向这边。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凤眼微扬唇角含笑,身姿挺拔气度风流。相貌很是艳丽,不过因他姿态慵懒,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傲气,倒是将那艳丽的容色稍稍盖去了三分,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子。 郦南溪朝他微微颔首,笑道:“既是平凡人,当择平凡花。更何况我无意相争,不过与友人一起玩闹罢了。这般无所谓的心态,若是择了好花,倒是白费了养花人的苦心。” 梅江影微微挪动了下.身子,眉间轻蹙,“既是种了,便是让人用的。何来苦心不苦心?你且用着就是。” 郦南溪婉言谢绝,“多谢公子。倒是真的不必。” 梅江影眉心拧得死紧。半晌后,他轻轻点了下头,这便转身而去。 郦南溪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毕竟这里是梅家,今日又是在宴请宾客。如果有梅家的男子或是男性亲朋来此,倒是没甚值得奇怪的。 将花择好之后,郦南溪与梅江婉她们一同回了玉荷院。 看到梅江婉她们手里面的娇艳花朵,旁的姑娘们窃窃私语。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不过,郦南溪的花平常了些,比很多姑娘们自带的花朵都要不如,因此很多人的视线在她手中扫了一下便作罢,并未停留。 有些姑娘在旁急得快哭了,“怎么办?在家的时候没有提早准备,临时参加却是来不及了。” 旁边就有人轻声宽慰她。 郦南溪不理会周围的各色声音,又和梅江婉她们去了趟金茗院选择配花,这便回了玉荷院。 走到玉荷院门口的时候,却有一列的青衣小婢和小童立在院门一丈远的地方。他们人挨着人,将玉荷院的门给挡了去,留出垂花门和玉荷院院前的那条路来,似是在等什么。 因为刚才四人去了趟暖香院,如今又去了金茗院,因此耽搁了不少时候。她们这个时候才刚刚选完配花,旁人却早已准备完毕,回到玉荷院里静等比试开始了。 郦南溪不愿耽搁了时间,免得旁人需得等着。故而她没有理会那些小婢小童的守卫,径直走向院门打算即刻走到院子里去。 可她刚迈出步子就被梅江婉给拉了一把。 同样被梅江婉给拉住的还有朱丽娘和柳平兰。 “你们想不想看看我三哥?”梅江婉神秘兮兮的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爹爹要和参与评判的大人们。他们恐怕是要去旁边的采莲院去。” 玉荷院和采莲院都是离垂花门较近的院落。 玉荷院胜在地方够宽敞,其中能摆下几十张桌案。而采莲院则是设有几间书房,环境清幽。 听闻梅江婉的提议后,朱丽娘当先叫好。柳平兰亦是点了点头。 郦南溪倒是没甚好奇的。不过,友人们都想留下来,她就陪着她们一起了。 梅江婉拉着女孩儿们去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而后探头往外看。 这树少说也有百年历史,需得好几个人合臂才能抱拢。女孩儿们躲在后面,当心一些的话,倒是真的不太容易被发现。 有小童过来巡查。旁的好奇的姑娘太太们闻讯走到玉荷院外,都被小童请进了院子里去,唯独这棵树后的四人未曾被发现。 朱丽娘朝梅江婉竖了竖拇指。 梅江婉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不多时,有人鱼贯而入。 百官之后,有少年迈步而入。他凤眼桃腮眉飞入鬓,甚是隽美。手执折扇,踱步而行,自有风流意态。 朱丽娘啧啧叹道:“江婉,你三哥愈发倜傥了。连我看着都要挪不开眼。” 梅江婉笑嗔着推了她一把,“静安伯府的家风就是这样的?平日里你哥哥就够‘厉害’的。你怕是也要不输给他了。” 朱丽娘的兄长朱剑,曾经在京城闹下了不少事。后来被卫国公带去军营历练,这才收敛了许多。如今正在御林军中任职。 朱丽娘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过就是谈论一二么。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又没旁人听见。怕甚。” 在她们的笑语声中,梅江影朝着大树这边望了一眼。而后,他轻轻一笑,刷的下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着。 虽说梅江影轻摇折扇的样子当真是风流无双,但郦南溪看见他却是有些愣住了。 她没料到在暖香院里遇到的少年就是梅三郎。 再望向他手中折扇…… 郦南溪“咦”了声,拉了下梅江婉的衣袖问她:“你三哥的扇子哪里来的?” “扇子?”梅江婉笑道:“哦,那是他自己做的。画和诗词也是自己写的。如何?我三哥可是一向都自己做折扇的。” 郦南溪扬了扬唇角,颔首笑道:“甚好。” 她这时候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表哥庄明誉一直拿着把折扇摇啊摇的。 看他那扇上字迹,那画,分明与梅三郎手中这个出自同一人之手。 原来表哥那折扇竟是从梅三郎这里得来的? 怪道一直在显摆,生怕旁人看不见他的扇子。 不过,郦南溪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梅三郎拿折扇的时候,当真是风流隽秀,非旁人可比。也难怪表哥一直去模仿他了。 就在女孩儿们因为梅三郎的出众姿容而低声浅笑的时候,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了众人视线。 男子身量很高,眉目冷厉。周身散发着无形的煞气,威势十足。 梅江婉她们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握着花枝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猛然收紧。 只有郦南溪上前了半步,朝男子笑了笑。 重廷川似有所感,回头望了过来,恰好看到小娇妻在对他微笑。 他一直紧绷着的脸不由得就放松了些许,露出浅淡笑意。 深深凝视了女孩儿一眼后,他长腿一迈,跟在众人身后行了进去。 高大身影消失在眼前,朱丽娘拍着胸脯惊异未消,“好吓人。那是谁?”又轻声道:“不过,倒是生的挺好看的。” 重廷川五官深邃。若是忽略他那骇人的气势的话,当真是相貌十分不错。 柳平兰也道:“单看相貌,自然如此。不过此人身上血气甚重,太过狠辣。” 顿了顿,她想到刚才那人最后露出的一抹淡笑,又道:“其实,若是武将的话,不失为铮铮铁骨儿郎。” 梅江婉神色紧张的用手肘撞了撞柳平兰。 柳平兰不解,“怎么?” 朱丽娘斜睨了她一眼,“你知道这次参加评判的人里,谁会有这么重的血腥煞气么?” 柳平兰天资聪颖,却对朝堂了解极少。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 朱丽娘冷哼一声扬着下巴道:“卫国公。”说罢,看着柳平兰苍白的脸色,又嬉笑道:“莫要理他了。我们进去罢。” 郦南溪好奇,“平兰和卫国公有过节?” “唔。曾经柳阁老想把平兰嫁给卫国公。卫国公拒绝了。”朱丽娘浑不在意的说道。 梅江婉气得脸都红了,跺脚对朱丽娘道:“你啊,就等着被你这张嘴害死吧。” 语毕,她不理会朱丽娘的一脸疑惑,小心翼翼对郦南溪道:“刚才她就是胡说一气。你别放在心上。” 郦南溪摆手笑道:“你不用担心。本也没甚么,不过几句话的事情罢了。” 梅江婉暗松了口气,也笑,“这就好。” 柳平兰却是又道:“卫国公位高权重,本该走在最先,不知为何排到了最末一个?” 梅江婉想了想,说道:“也是。为何大人们和三哥都在他前面?”说着就去看郦南溪。 “我也不知。”郦南溪说着,斟酌着道:“或许他是怕麻烦。” 若没猜错的话,他当时在外院时的位置应当离垂花门最远。又不耐烦和那些文官让来让去的,就索性等他们都走完了才跟过来。 女孩儿们等到那些人都走进去了,凑着小婢和小童们撤离的时候,方才悄悄的走进了玉荷院去。 一进院子,梅江婉就遭了梅太太一阵数落:“你将客人们都带到哪里去了?竟是差一点赶不上比试。还不快去!” 梅江婉讨好的和梅太太说了两句话,这便拉了友人们顺着墙边儿跑到了院中自己的桌子旁。 郦南溪正快步行着。突然,她的衣角有些发紧。紧接着,旁边塞过来一团软软的东西,直接塞到了她垂着的手里。 她下意识的拿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的竟是一团紫茉莉。许是因为在手心里搁的时间太久了,又已经沾了汗,软软烂烂的没了样子。 郦南溪正被梅江婉拉着继续前行。 她回头望了望,就见重令月正在旁边坐着,沾了紫红色汁液的小手有点不自在的来回搓着,大大的眼睛虽然在看着前面,却不时的朝她这般瞄过来。 郦南溪心下明了,朝重令月笑了下,无声的说着:谢谢。 小姑娘微微低下头,脸发红,也笑了。又往下拉了拉衣袖,试图遮住手上的紫红花汁。 这时候郦南溪已经到了自己的桌案边。就将花瓣塞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全神贯注的将心思搁在了插花之上。 女眷们的插花虽由男客们帮忙评判,却因男女大防,并不会让男客与女眷们直接相见。而是将插花列上序号,每个放在一个托盘中,盘上搁置了刻有相应序号的木牌。再由小婢将插好的花拿到采莲院中。 评判之人根据插花的好坏,自己在纸上写了给每一个插花列下的优劣等级,而后搁置到托盘之上。最后没个插花来计算得了多少优、多少良。诸如此类。 若有并列的第一名,则将这些并列的插花再拿到采莲院中,再次进行评判。最终择出最优的一支。 郦南溪本无意夺冠。 她心知女孩儿们这般的争强好胜,一来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二来,也有心想要在梅家人跟前展现一下技艺。谁都知晓梅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均为说亲。这次可是极好的机会。 既是如此,郦南溪又怎会和女孩儿们去争抢?倒不如将机会让给了旁人。 故而在插花的时候,郦南溪刻意低调,将花朵搁置的顺眼却又留下一两个不足之处。这样一来,得第一是不可能了。但是得一个让人称赞的优,却还是不难的。 就在女孩儿们俱都为了自己的花朵而认真剪枝拼插的时候,院中的某一角突然响起了惊呼声。 “啊!怎么回事?” 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说,是不是你弄的!是不是你!” 因着这一个变故,附近的人都朝那边望了过去,疑惑且不解。 有和重家相熟的女眷任何粗了这个声音,正是卫国公府的嫡出姑娘,重芳苓的。 此刻重芳苓正站在重芳柔的跟前,怒瞪着她指着她的鼻尖说道:“我就知道是你。你肯定看不得我好,不想让我赢。所以在我带来的花里动了手脚,是不是!” 重芳柔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气极跳脚了,方才缓缓说道:“不是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会知道!”重芳苓记得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我这花提前拿好了,就只我们几个晓得。” 她那花是在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由母亲身边的向妈妈给包好的。当时在场的就大房的几个人,再没旁的。去到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东西都压根没拿到老太太的屋里去。 重芳柔不急不躁的说道:“你也说了,有我们几个人。既然不只我一个,为何非要来诬蔑我!” 重芳苓嗤笑道:“因为只你一个会做这种事情!” 说实话,重芳苓就算再不喜郦南溪,这一点倒是不至于去怀疑郦南溪。 当时郦南溪看向妈妈在包裹花朵,还问了一句是不是送给梅家做贺礼的。没有得到回答,她就也作罢,未曾再问半分。 那丫头本都没打算参加这一次的花艺比赛,连比赛中可以提前准备花株她都不知晓,根本半点儿准备都没有! 再说了,郦南溪何来的需要毁坏她的植株? 满国公府里的名贵花株任由郦南溪去挑,犯得着跟她这一朵花过不去? 重芳苓看着重芳柔,冷笑道:“是你就是你。拖别人下水做什么。你莫要打了主意来诋毁旁人离间我们。” 虽然她口中的“旁人”和“别人”都是说郦南溪但这话没有说出口,旁人就也不知晓。 因为梅家人还未公开向众人介绍卫国公夫人,大家不识得她。更何况郦南溪离这里很远。 众人听闻后下意识就看向了这附近的其余重家女孩儿。 ——二房的五姑娘还有六姑娘。 重芳菲和重芳婷委屈了。 重芳菲是二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来的这种委屈?气极说道:“重芳柔,你别含血喷人!得亏了八妹妹眼睛明亮,知晓我们没有做过此事。偏你还要拖我们下水!” 重芳婷也道:“四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平日里对你多好……” 在三人的指责之下,重芳柔的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重芳苓,一字字的说道:“我不过是说了事情不是我做的。或许有旁人,就被你冠上了个‘离间’的罪名。那你非要无赖我毁了你的花,这事儿又怎么算?” 若是方才她说这话,大家或许还不会太过于同情她。毕竟那是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事情,谁是谁非一时间不好判定。 但这个时候,二房的两个姑娘连同大房的姑娘都在一起针对她。 有些人下意识的就去同情“弱者”,这便对重芳柔的态度有所不同了,去劝重芳苓,“此事还未有定论,你且先问一问。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虽然没有明说,但一句“受了委屈”,此人心中的结果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重芳苓气道:“我哪里委屈她了?我这花出了问题,谁曾体谅过我半分?我可以肯定就是她。为什么没人信我?”说着也落了泪。 梁氏的位置原本离女孩儿们远,这个时候方才走到了重芳柔身边。 她扶住重芳苓的肩膀,冷冷看着重芳柔,“都给我回家去。此事需得好好查看查看。” 梅太太赶忙和另外几位太太前来相劝。 梅太太道:“我屋里还有几盆不错的花,不如让令爱再去择了一朵来罢。孩子们玩花,不小心毁了也是有的。都是一家人,何至于闹得这样僵?” 旁边的几位太太也跟着劝。 如果是平时,梁氏定然就带了女儿甩手走人了。可是这个时候这样贸贸然离开,重芳苓少不得要得了一个随意诬蔑姐妹的恶名。 即便知晓事情八成就是重芳柔做的,但事情到这个地步,反倒是对重芳苓不利。毕竟是她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就将重芳柔指责了。 梁氏暗道还得在梅家多待一会儿,能查清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还给芳苓一个清白也好。 于是梁氏忍气吞声的道:“那就麻烦梅太太了。小女怕是真要重新择一朵花。” 梅太太就亲自带了梁氏和重芳苓去了她的屋里。 郦南溪一直跟着梅江婉她们在一起。这一处地方与重家其他女孩儿离得远,先前那边发生的那件事情她们并不知晓。 还是朱丽娘左顾右盼的时候看到重芳苓她们跟了梅太太离开,拉了拉梅江婉问是怎么回事。 梅江婉哪里晓得是怎么了?扭头看郦南溪。 郦南溪很是茫然,摇头说不知。 四人本就来的有些晚,没来的及在比试前做好准备工作。比试开始后,旁人都开始插花了,她们还在收拾花枝。因此,插花的时间很是紧迫。 她们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索性就弃了那好奇之心,没再多去理会那边,转而专心致志的朝向自己手里。 不多时,比试结束。插花被依次拿到了旁边的采莲院中。 参赛的大都是女孩儿们。采莲院中评判的众人都是孩子们的长辈了,看到这些年轻人的花作,少不得要用长辈们看待晚辈们的语气论断一番。 在这样的话语声中,重廷川将花株花瓶挨个看过去、扫过去。最终,停在了一个插有凌霄花的花瓶上。 他不懂插花。他也未曾专门去留意过这个东西。因为插花是个需要极致细腻心思的技艺,而且,还要对花儿精心呵护,细心对待。而他对此从不感兴趣。 不过,虽然重廷川不了解插花,可他了解小丫头。知道小丫头喜欢什么样的,也知道她会怎么样对待花儿。 因此,望见这凌霄花的那一刹那,他几乎立刻就肯定了这是谁的花。 重廷川再不多想,当即提起笔来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一个大字迅速写成。 当他拿着这个“优”字刚要放进凌霄花的托盘中时,却见又有一人停在了这一株花的前面。 梅江影看着插在瓶中的花株,抱胸拧眉,满脸的不乐意。 ——那个郦七能够从他的方口瓶中找出唯一的一点不足,又怎会只能插出这样的平庸的一瓶来? 想到她当时择花的态度,想到她当时的语气,梅江影几乎立刻就可以断定,郦七分明是故意输了这一着的。 思及当时自己劝她择一株好花时候她那无所谓的样子,梅江影当真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想要提笔写个“良”,可是又怎么也没法落下笔去。 对着这一个插花静立了许久,梅江影终是叹了口气,认真的写了个“优”字,轻轻的搁到托盘之上。 重廷川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直到梅江影叹息着离去,这才重新不动声色的望向女孩儿们的插花,最终视线回转,又看向凌霄花花瓶外的那些写了“优”的纸张。 ——不知小丫头能不能知晓她那些纸张里哪一个是他写的? 或许知道罢,毕竟她看过他的字。 可全都是写的“优”,单凭这么简单的几画让她认出来他的字,许是有些难?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梅家三郎的大字。 不得不说,梅三郎果然名不虚传。人年少风流,字也韵味十足,有灵气又有功底。 重廷川斜睨着那个隽秀灵动的“优”字,又望向自己手中的字,拧眉沉思半晌后,终是再次提起笔来,在自己这张纸上再添了一个字。 于是,这一次的评判中,有了个独一无二的两字论断。 “甚优。” 48|.9.9| 评选结果被送回玉荷院的时候,首先要由梅太太与几位和梅家相熟的太太一起看过,又将优良的个数依次统计过,方才会对参赛和观赛的女眷们说出。 她们看到托盘中的纸张时,本还在认真细致的计算着,直到看见一个托盘中的内容时,终是面色微变。 梅太太遣了身边的大丫鬟到采莲院去问。得了结果后,几位太太相视而笑。又进行了一番统计,这便将结果告知了众人。 谁也没有料到,得了第一的居然是郦南溪。 就连郦南溪自己都没料到。 听闻梅太太说“重家六奶奶”的时候,她还当自己是听错了。毕竟那时候她留了点不足之处,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虽然能够得优,但是,想必还有旁的全得优的女眷们。 若是有不只一人全部得优的话,这些作品会被重新送去采莲院中,让评判之人从这些作品里再次裁定,看看哪个是其中最为出众的。 照着郦南溪的估算,她的这一个应当在第二轮里被刷下来。应当有比她那个还要完善一些的作品夺魁才是。 可为何第一轮她的就被判为第一?莫不是没有其他全部得优的人了?不应该啊…… 郦南溪有些疑惑,慢慢走上前去,行至梅太太的身边。 朱丽娘看着她犹豫前行的背影,半掩着口和旁边的柳平兰悄声说道:“我怎么觉得‘重六奶奶’这个称呼听着有些耳熟呢。” 一旁的梅江婉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柳平兰对朝中事务不甚熟悉,不过,娘亲倒是和她细数过京中氏族官家的各种关系。她心细,记住了一部分。此刻仔细思量了下,她有些迟疑,又有些紧张的说道:“重家六爷好似是卫国公?” 言罢,她望向朱丽娘:“你不是知道卫国公么?你想想,我猜的可是正确?” 朱丽娘下意识就道:“不会罢。”转念一想,好似又有那么点道理。 朱丽娘听哥哥朱剑说起卫国公无数回。可是,她还真没把郦南溪和卫国公联系到一起去。 听闻柳平兰这么说,她再想到自家哥哥说起卫国公时提到的那声“六爷”…… 朱丽娘以手掩面,痛苦不堪的说道:“不至于罢。莫非、莫非——” 莫非前些天哥哥说的,那个能让卫国公提着心紧张不已的小娇妻卫国公夫人,就是西西? 朱丽娘一把抓住梅江婉小臂上的衣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给我好生答了。” 梅江婉抿了抿唇,笑道:“你且问罢。” “西西她是哪一家的姑娘?行几?谁家太太?” 郦南溪自打嫁人后就绾了发,所以她才有最后一问。只不过先前没有明说郦南溪是哪家太太,她就没有多问。 毕竟她和柳平兰一个是伯府的嫡孙女,一个是阁老的嫡孙女,身份都很高。若是西西的身份不如她们,贸贸然问了反倒不好。 到了这个份上,梅江婉也没甚好遮掩的了。之前她就是想让友人们和西西能够泰然自若的相处。如今这么一长段时间下来,大家已然相熟。 梅江婉便道:“西西是郦大学士家的。她父亲在江南任职。家中行七。” 郦七郦七。 朱丽娘将这个称呼念叨了几次后,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圈来。 谁曾想这就是哥哥说起过无数回的郦七姑娘? 柳平兰诧然道:“那么说,卫国公果然是西西夫君了?” 梅江婉笑得打跌,“那还有假?” 朱丽娘和柳平兰面面相觑。 朱丽娘看了看自己的手,嗫喏着对梅江婉道:“我刚才还摸过西西的脸颊。” 郦南溪的皮肤又细腻又润滑。她看着喜欢,就凑着郦南溪不注意的时候狠摸了一下。还惊得没有防备的郦南溪退了半步。 当时朱丽娘哈哈大笑。可现在……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梅江婉:“若卫国公知道了,我会怎么样?” 梅江婉笑着看她。 朱丽娘再次痛苦不堪的掩住了面。 郦南溪行至梅太太的跟前,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问道:“我当真是第一?” “那还有假。”旁边一位圆脸白肤的太太和善的笑了笑,“我们自是不会唬人。” 郦南溪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梅太太就笑着抚慰道:“我们晓得。不过,确实是您没错。” 说着,她将决定性的一张字条摆在了郦南溪的跟前,“您看,这个怎么说的。” 郦南溪不用将字条拿过来,单看上面豪气万丈的两个大字,就知晓那是谁写的。顿时脸上刷的下浮上了红晕,讷讷不得言。 旁人最多都是全“优”。偏她得了“优”之外又比旁人突出了一个“甚优。” 怪道太太们都说她是第一。 “他这是怎么回事。”郦南溪苦笑道。 “先前还只当我们是看错了。而后问过了写字的人是谁,再知晓这花是谁插的,就也没甚疑惑的了。”又一位太太笑道:“六奶奶好福气。” 一句“好福气”,其中的千言万语虽未言明,但其中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梅太太取出了这一次比试的彩头,一支镶红蓝宝石金累丝簪,拿到了郦南溪的跟前。 郦南溪有些犹豫。 结果至此,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 接还是不接? 若接的话,心中实在是有些疙瘩。毕竟她这一次的插花并不是场中最好的。 若不接的话…… 重廷川这样维护她。她若刻意反对,就等于是落了重廷川的脸面。 仔细斟酌过后,郦南溪暗叹口气。 ——早知道他会这般霸道,她就不刻意藏拙了。好歹插一瓶能够完全压得住旁人的花来,如今就也不必如此纠结。 郦南溪压低声音,很小声的和几位太太说道:“国公爷或许也不是有意为之。不若再全部重新评判一次?”与他说一声,莫要再这样随意的打破规则就好。 那位很和善的太太笑着劝她:“六奶奶不必如此,不过是个大家顽笑凑趣的游戏罢了,谁还会太过放在心上?更何况六奶奶的东西着实不错。您不必介怀。” 如果是什么都不知晓,郦南溪或许还相信那第一句话。 可她刚才分明听说许多人都很重视这一次的比试,甚至提早备好了主花前来。她还亲眼见到梅江婉她们去到暖香院认真择花。 还有刚刚听说的重芳苓和重芳柔争吵之事…… 郦南溪暗暗叹气,说道:“大家都是细心准备了的。我这样,着实有些受之有愧。” 就在诸位太太正要劝她的时候,旁边忽地响起了一声愤懑的喊声。 “我不服!”有个少女走上前来,愤愤然说道:“这事儿,不公平!” 她转向了场中众人,高声说道:“这次的结果,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凭什么国公夫人就能得第一?她插的花分明就不是最佳的!旁的不说,单看这配花就不甚好!” 郦南溪的插花,没甚大的问题。只一点,有一支的配花选的颜色稍微浓烈了点,稍微抢了下主花的风头。 若是不细究的话,这插花倒也没甚大碍。可如果要仔细斟酌的话,这花确实有点艳了。 郦南溪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梅太太有些不悦,压低声音与那少女说道:“严姑娘言重了。这一次的比试,本就是随意而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 她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若这里有真正的能够让人一眼望之便觉不俗的高手,她家三郎自然就会起了一争高下的好胜心,也会与对方好好比一比。三郎既是没说什么,想必没有太过惊艳的罢。 严明悦听闻梅太太的话后,愈发觉得梅太太在维护那国公夫人。 她是严阁老嫡亲的孙女,又是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儿,自来受宠,当不得半点的委屈。且她看郦南溪年少,当真不信郦南溪有什么真本事。毕竟但凡花艺出众之人,在她们之中定然有名声传出来。 偏偏这个卫国公夫人一点这方面的名声都无。 若她没看错的话,这位国公夫人可是与柳平兰她们在一起的,说不定得了梅江婉和柳平兰的相助。毕竟那两位也是个中好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实在不公平。 严明悦恼了,说道:“身为第一,总该有些真才实学才是。靠旁人算的了什么。” 这话里的指责意味就很明显了。 之前重芳苓和重芳柔相争,便是重芳苓未有证据就随意诬蔑。如今严明悦又是如此。 即便梅太太性子好,此刻也有些愠怒,强压着怒气好生与严明悦道:“严姑娘说话请注意一些。” 严明悦又有些狐疑的道:“卫国公也在评判之列。莫不是他刻意袒护的罢?” 听闻此言,郦南溪轻声对梅太太说了声“对不住”。 重廷川素来霸道惯了。行事有时候但凭心意,并不仔细的考量那许多。 虽然重廷川将她点的很高,颇有点仗势欺人的味道。但他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 他既是想护着她,那她又怎能不护着他? 虽说评判的结果只几位太太能够看到,参赛之人并不能得知细节。可若她表现的太过于低姿态了,岂不是会让给她“甚优”的重廷川显得太过难堪?! “这次花艺比试的结果既然大家不甚满意,那这第一,我自然是不会要的,免得诸位评判再受难为。” 郦南溪脊背挺直的说道:“我才疏学浅。虽然花艺不算甚好,但是,尚能比姑娘稍微强一点点。许是因为评判之人看出了这一点,方才给我这个机会。” 严明悦冷哼一声,犹不死心,逼问道:“你既是说比我强一点,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哪里比我强了?随口乱说谁不会?但是真要比真材实料的话,就要漏了馅。旁的不说,若你真比我强,又何至于做出的插花惹人质疑!” 说实话,郦南溪的插花着实不错。 她相信能够参与评判的大人都是个中好手。旁人不说,单就自己听闻的那梅家三郎的本事来说,毫厘之间的差距就应该能够看得出。 所以,她自信自己应当不会得第一。 但她插的那花也确实没有太差。在这些作品里确实能够排在前头。绝对不像这个少女所说的那样粗劣不堪。 郦南溪素来傲气惯了。 她不争,是她自己主动不去争。却不见得被人贬低之后还能够保持冷静。 面对着少女挑衅的一字字一句句,饶是郦南溪脾气颇佳也有些按捺不住。 郦南溪随意的往旁边扫视了下,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个插花上,“若我没猜错的话,姑娘的插花是这一个?” 她是看了下严明悦桌子上的各色配花猜了出来。 但严明悦没有料到她居然那么快就看了出来,明显愣了下,继而轻嗤道:“是又如何?” 郦南溪缓步而行,在那插花旁边停了下来。 大致看了那插花几眼,郦南溪莞尔,清晰的说道:“也不过如此。” 严明悦登时气得脸色大变,紧走几步挨了过去,“你说什么!” “这插花,并不妥当。”郦南溪指了其中的两处地方,“这里太密而这里太过稀疏。主花本就微微侧斜……” “我明明用配花来调和了!” “虽努力在调和,可配花详略不当疏密不佳,让这花显得左重右轻,整个都有些偏移。”郦南溪说道。 她这样一讲,众人有些了然。 有个女孩儿怯生生说道:“不知道这花怎么去改才好?” “配花摆的好了,自然也就妥当了。” 郦南溪说着,抬指在配花间拨弄了两下。 虽然她不过是看似随意的随意而行,但,经过她的稍微修整,整个插花的感觉顿时不同起来。 有太太在旁赞道:“果然是显得更为清雅了些。” 第一个人出了声,后面的人再开口,就没有那么难了。 “我也觉得好似这样更好。” “可不是。当真和以前相比,如今更佳。” 严明悦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正欲再继续前行继续争辩,却被旁边一个女孩儿给拦了下来。 柳平兰笑着拉了她一把,说道:“前些日子你祖父还说要请我祖父喝杯酒。如今他们一直没有时间,酒也没有喝成。不若我请你喝一杯茶罢。” 严明悦气道:“谁要和你喝茶了?” “不喝茶吃点点心也好。”柳平兰说着,朝旁边的朱丽娘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把严明悦拖走了。 此时众人都在窃窃私语。 梅太太当众将那簪子拿了出来,再次笑着交给郦南溪,“六奶奶这次可不用推辞了吧?” 郦南溪婉言谢绝。 梅江婉适时的走上前来,笑着问大家:“既然花艺比试得不出结果,不若大家玩投壶吧。谁投壶投的好,这个便给她,如何?” 众人尽皆道好。 严明悦的花艺在京中贵女里已然是十分出众的了。不然的话,刚才严明悦也不会有信心去质疑这第一的优劣。 可是严明悦都远不如这位国公夫人…… 花艺一试,大家都不想再比下去了。因为就算是去比,结果如何也已经一目了然。 倒不如去玩投壶,把刚才这一茬揭过去。 梅江婉和梅太太说了一声后,就赶紧去到后头寻友人。 严明悦出了丑,想要质疑却又被反将了一军,当真是不愿在这里再待下去了。梅江婉就安排了人送严明悦回严府。 朱丽娘好不容易不用再管严明悦,暗松口气。和柳平兰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她用手肘捣了捣柳平兰,“怎么回事。那严明悦做什么要针对西西?” “我哪里知道?我祖父和她祖父虽是同僚却政见不合。我与她并不熟悉。”柳平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想必因为她平日里被捧的太高了些,骤然不是最拔尖的那个,就有些难以接受吧。” 朱丽娘愤愤然,“她也太不知好歹了些。我看着西西的插花就很好。” 两人与严明悦并不相熟。脾性不合,家中长辈也不甚融洽。方才两人赶紧出去不过是为了给郦南溪救急而已。 郦南溪感念友人们的相帮,看到两人回来,就上前挽了她们的手臂。 三人正欲与众人一起去玩投壶,却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月姐儿!月姐儿你怎么了?” 这尖细又高昂的声音,郦南溪曾经在石竹苑里听到过。而且,那声音抑扬顿挫的在她院子外头响了不少时候。 是吴氏。 那么她口中的月姐儿…… 郦南溪暗道不好,和友人们说了句:“我去看看令月。”这便急急的朝着声音来处跑了过去。 之前采完了配花之后,郦南溪她们四个回到玉荷院,重令月悄悄塞了把紫茉莉给郦南溪。郦南溪将沾了汗水的紫茉莉塞到自己荷包里的时候,梅江婉和朱丽娘、柳平兰俱都看到了。 三人随口问了下,郦南溪就将重令月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她们。因此,听闻她说要看看令月,朱丽娘和柳平兰都知道她是要去瞧瞧自家侄女儿。 听闻吴氏那一声声喊焦躁且急切,两人相视一眼后,就也跟在郦南溪的身后急急的追了过去。 在旁驻足停留的人很多。不过,宾客都是知礼懂礼的人家,并不会拥做一团挤个水泄不通。只是神色紧张的在旁看着,不住问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郦南溪径直疾步到了重令月的身边,便见吴氏坐在地上抱着小姑娘,正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拭着。 而重令月小脸苍白无比,靠在吴氏的怀里呕吐不止,把吴氏今天新穿的那套枣红色挑线裙子都弄的脏臭无比。 吴氏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污秽,只一个劲儿的不停给她用帕子擦去嘴边不住溢出来的呕吐物,又不停掉眼泪,“月姐儿你怎么了?月姐儿你别吓我啊!”又不住的向众人求救,“怎么办?怎么办?这是怎么了?” 太太姑娘们俱是惊慌失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重家女眷们更是惊乱,又是递帕子又是让人端水。 就连重芳柔和重芳苓也顾不得之前的矛盾了,一个不停的将脏帕子拿走丢到旁边,一个不停的接过太太姑娘们递过来的干净手帕,边将东西塞到吴氏怀里,边不住向大家道谢。 郦南溪看了重令月的情形后心下一沉,赶忙叫了个青衣小婢来,“多备些浓茶。绿茶,要浓。越多越好。快去!” 小婢赶忙应了声,拔腿飞快的跑走了。 梅太太急得不行,看郦南溪有主意,急促问道:“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说不行就忽然不行了。 郦南溪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太太莫急。我看着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缓会儿许是就好了。” 梅太太赶忙连连点头。 先前做评判的那位肤白圆脸的和善太太在旁说道:“我夫君就在采莲院。不若遣了人去叫他过来?” “张太太?”听到她这么说,梅太太骤然反应过来,忙道:“对。张太医在此,不用着急。” 唤了个婆子去外头叫人,梅太太的声音平缓了些,安慰吴氏和重家诸人,“张太医今日也来了。大家不用担忧。旁边有个小屋子,上面有榻。不若让姑娘先去那里休息片刻,太医很快就会过来。” 说着话的功夫,先前郦南溪遣了去的小婢去而复返,两手一边拿了一个大的茶杯。她在人群中不住穿梭,口中不停说着:“奶奶,茶来了,茶来了!” 因着她的连声高喊,大家就都将她走的路让了出来,方便她快点到达这里。 郦南溪试了试温度,不算太烫,就拿了一杯凑到重令月的跟前。 吴氏用手揽着重令月,边哭边警惕的看着郦南溪:“你要做什么!” “帮她。”郦南溪镇定说道。 吴氏迟疑了下,将手收了回来。 郦南溪不顾重令月脸上身上的脏污,即刻用手去掰开重令月的口,依次将两杯浓绿茶给她灌了下去。 许是青衣小婢和旁人也说过此事。不多时,又有两个小婢跑了来,一个也是拿了两个大杯浓绿茶,另一个则是抱了一个一尺多宽的大碗。 郦南溪继续往里灌。 小姑娘还在不停呕吐。不过,许多浓茶灌下去后,吐的趋势止了一些。后面都是在呕水了。 眼看着她好似好了些,吴氏的哭声更加大了起来。 梅太太急道:“还不快把孩子抱到屋里去!” 吴氏这才反应过来。可她原本是瘫坐在地上,又一直将重令月揽在怀里,早已腿麻。一下子想要起身,却还有些起不来。 重芳婷看的急了,不顾吴氏在那边挣扎,瞬间把孩子从她怀里夺了过来,小跑着抱了往梅太太说的那间小屋子里去。 太太姑娘们关心不已,都跟了过去。 张太太让人将大家拦下,说是这个时候不易过去。她和梅太太说了声,带了女眷们往旁边的一个厅堂行去。 至于重家的女眷,吴氏哭得有些虚脱晕了过去,被安置在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其余几位则去了小屋,陪着重令月。 幸好采莲院和玉荷院离得近,来去花不了太多时候。不久,张太医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急急赶到了小屋内。 与他同至的,还有两人。 一个身姿风流,正是梅家三郎梅江影。 一个气势威严,却是卫国公重廷川。 重家女眷看到重廷川过来,早已急急的往后退。如今都站到了屋子的边角处,不肯近前。 三人依次进入屋中,俱都望向榻上那个脸色没点血色的小姑娘。 屋内异味甚重,小姑娘此刻的脸上已经被擦拭的稍微干净了些,身上脏污的衣裳也被脱了下来,披了件稍大的裙子。 “怎么回事?”重廷川沉声问道。 “不知道。”郦南溪急急说着,看看周围的女眷们。见她们都离得颇远了,方才压低声音轻声和身边几人说道:“像是中了毒。” 张太医把着脉,微微颔首。又仔细查看了下重令月唇边残留的吐的污秽物,问道:“可是灌过绿茶了?” 他并未刻意将声音压低,故而屋里人都可以听得到。 “灌过了。”立在墙角处的重芳婷当先答道,不住喘息着。她刚才抱着重令月过来的时候跑的太快,一时间有点缓不过劲儿,“六奶奶给灌的。” 张太医朝郦南溪道:“多亏了夫人。孩子现在没有大碍了。不过,还需得自己查看着。” “中毒。浓绿茶?”梅江影迈步向前,也是查看了番,扭头问郦南溪,“什么东西?芦荟?” 玉荷院中摆了不少盆的芦荟。 一来可以做观赏用。二来,夏日蚊虫多,若是被叮咬了,用芦荟汁液涂抹可以减缓痒感。 芦荟倒是可以食用。但有的芦荟若是一次食用过多的话,会引起中毒症状。最先的突出特点便是恶心呕吐腹痛。用浓绿茶可解。 郦南溪顿了顿,与梅江影轻声道:“刚才她舌端麻痹,流涎。恐怕不是芦荟。” 听了她这两句后,梅江影先是一怔,继而暗惊,“石蒜根?” 石蒜根亦是会引起相似的症状,亦是可以用浓绿茶解。但,石蒜根有麻痹作用,这是芦荟中毒所不同的。 郦南溪垂下眼帘,未曾多说。 梅江影拧眉暗思。 郦南溪缓缓说道:“只是猜测。还未完全有定论。” “应当就是它了。”张太医道:“观脉象,八.九不离十。”又拿着纸笔开药方,道:“小小孩子,怎会碰到那种东西?” 石蒜即便是养殖,那根也轻易不会挖出来。即便挖出来,又有谁会拿它入口? 郦南溪去看梅江影。 石蒜根中毒的话,毒性一时半刻的表现不出。一般在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之后方才会显现出来。 从时间来推算,让重令月中毒的若果真是石蒜根的话,时间差不多就是她们离开暖香院后不久。 梅江影拧眉叹道:“我也不晓得为何如此。” 张太医将药方写完,正欲让人抓药,刚好梅太太行进了屋里。 “我去让人抓药吧。”梅太太说着,也不要旁人帮忙,自顾自脚步匆匆的去了。 重廷川并不了解花草。但看他们几人一问一答,也有些了解了其中问题所在。 他大步行到紧挨着郦南溪的地方,低声问:“令月之前可曾有什么异状?” 郦南溪虽然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还是有些发慌的。毕竟是家里的小孩子出了事。 如今重廷川在身边,听着他沉稳的话语声,她倒是更加镇定了些,再听了他的话,就暗思开来。 “异状未曾见到。不过,她曾给了我一捧花。” 郦南溪说着,将之前重令月给她的那一把攥出了汗的紫茉莉拿了出来。 紫茉莉本就被重令月捏得有些软了,如今在荷包里搁了会儿,更是软烂。 郦南溪把紫茉莉凑到鼻端去闻。 果不其然。在紫茉莉的花香中,隐隐约约可以嗅到石蒜根的味道。 郦南溪正欲与他们说起,便见梅江影的手伸至半空,正是朝向她这个方向。但,没法更近一步,只因他的手腕已经被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扣住,再也无法前移。 重廷川手中半点力道不卸,淡淡说道:“三公子若是想要一观此物,在下倒是可以拿来与你看。” 说罢,重廷川把梅江影的手腕甩到一旁,拿起了郦南溪手中的紫茉莉花瓣,托在掌心中。 梅江影斜睨了他一眼,与张太医一同查看这些花瓣。 女眷那边有人“咦”了一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月姐儿何时去采的,我们竟是不知。” 大家俱都在旁附和。 因为重廷川并未阻止她们过来,女眷们就又慢慢的往榻边行来,坐在了一旁,担忧的看着床上的小身影。 郦南溪也在静静的看着榻上的小女孩儿。 她原本大大的眼睛,此刻牢牢闭着。小眉头皱的很紧,显然还有些难受无法纾解。 想到之前小姑娘还活蹦乱跳的样子,如今再看她一转眼就这样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郦南溪的心里很是难过。 这时候,梅江影和张太医已然都查看过了那些紫茉莉。 梅江影看了眼榻上的小姑娘,缓缓说道:“若是没猜错的话,她当真是碰过了我院子里的石蒜根。” 他这话一出口,重芳苓就忍不住高声说道:“你既是有这害人的东西,为何不赶紧将它丢了!” “问题是,我确实是将它丢了。”梅江影轻哼道:“当时有一块石蒜根被伤。我看它不得用,就让文兰给扔了。” 彼时梅江婉和朱丽娘要用石蒜,梅江影不放心她们俩自己去采摘,就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文兰去帮忙。 文兰原也是平时会帮他打理花园的,平日里从不出错,故而梅江影这次也让她前去相帮。 谁知这次也是奇了,居然就伤到了一块石蒜的根。 梅江影看这根不再得用自然就让文兰将它丢弃。谁知竟然就闹了这样一出事来。 “丢弃之处的附近长有紫茉莉。虽说府里各处有不少地方都栽有此物,但只那一处附近的紫茉莉是这般纯正的紫红色。” 梅江影细细讲述完,而后目光一转,扫过重令月,望向郦南溪,心情沉重的叹说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很显然这个病了的小姑娘去过丢弃物品的地方。 丢弃物品之处,自然不会设在平日里人们常去的地方。按理说,梅府的那一处已然足够偏僻了。为何一个小姑娘会去到那里?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东西怎么会入了她的口?石蒜根虽有毒性,但是,紧紧简单的碰触却不会有事。这可是着实令人不解。 若早知有这一出,他定然要吩咐文兰将东西丢的再远一些才好。 虽这事儿不是因他而起,但,毕竟是他的东西造成了这般的状况。梅江影心里愈发懊悔,不知怎地,总想和郦南溪多说些话来纾解一下。毕竟这里懂得养花种花的仅她们两人而已。 可是,当他刚动了这个心思往前再迈一步的时候,眼前一黑,却是被身穿玄色衣衫的高大身影给挡了个严实。 49|.9.9#| 梅江影反应极快,脚步移转往侧边挪了过去,避开了与重廷川正面相对。 稳住身子后,他折扇轻摇笑看重廷川,“不知国公爷这是何意?” 重廷川眸色清冷的看着他,“梅三公子曾说起过一个名唤‘文兰’的婢女。既然东西是交给她来丢弃的,为何还会伤人?不若三公子将此人唤来,一问究竟。” 他这话说出口后,重家女眷就响起了附和之声,“也是。东西既是她拿出去的,终归该是知道怎么回事。” 梅江影朝郦南溪看了眼,看她没甚反应,就颔首应了下来,唤了个小婢去叫文兰。 而后梅江影又叫了另一小婢过来,吩咐道:“你带六奶奶去后头换身衣裳。”又劝郦南溪,“你这衣裳在帮小孩子的时候弄脏了,不若去换身。” 郦南溪的衣裳已经被呕吐物弄的又脏又臭。先前只顾着救人还不觉得,如今被他一提醒倒是发现了。 “等等江婉罢。”郦南溪知晓梅江婉是去送严明悦了,心知她知道这事儿后定然来看望,就解释道:“江婉与我身量相仿。” 重廷川听她话语间和那梅家的姑娘很是熟稔,知晓她这是寻到了可心的伙伴了,不由暗松口气。 他心下欢喜,握了握郦南溪的手,悄声道:“不如我让人送一身来?” 从锦绣阁到这里路途虽不算近,但快马加鞭也需要不了多少时候。 郦南溪还未答话,门口就传来了女孩儿们的声音。 “怎么回事?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竟然才刚知晓。亏得丽娘和平兰去叫我,不然的话,我还不知要听严姑娘抱怨到什么时候。” 随着说话声渐近,门帘被掀开,梅江婉和朱丽娘、柳平兰她们依次进入。 梅江婉搭眼就看到了榻上躺着的小小身影,赶紧将声音放低。 三人向卫国公行礼后,梅江婉握了郦南溪的手细问。而后担忧的看了看重令月,问梅江影:“当真无甚大碍了?” 梅江影叹道:“应当是的。”而后将情形与梅江婉大致说了下。 梅家三郎素来孤傲,平日里不见女客,如今重家女儿和朱丽娘、柳平兰都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不由得多望了他几眼。 梅江影只当不知,语气淡然的与梅江婉说着话,偶尔与郦南溪说两句。 既是有梅江婉她们在,重廷川便未曾多说什么,只静静立在旁边,眉目疏离的看着这一幕。 待到事情说罢,梅江婉忽地想起来要带郦南溪换衣之事。只是还未来得及动身而去,门帘再次晃动,文兰迈步入屋。 而后梅太太紧跟着就也行了进来。 虽说重令月出了些事情,但旁的宾客也不可怠慢。 梅太太刚才让人去抓了药,她就去了旁边厅堂中寻找张太太她们,又安排了人带了女眷们往金茗院去玩投壶。这才匆匆回转到这边。 她身边的丫鬟刚接过婆子捧上的煎好的药,梅太太就恰巧瞧见文兰进院,这便跟进了屋。 “张大人共开了两副药。一副需得快煎尽快饮下,一副稍后煎好了调养身子。”梅太太说着,就让丫鬟将药碗搁在了榻边的桌子上,“如今这碗需得让姐儿赶紧喝了才好。” 不待郦南溪动手,古妈妈已经走上前来,扶了重令月将汤药给她悉心灌下——先前古妈妈被安置在了仆从休憩之处,未能进到玉荷院来。如今重令月出了事,梁氏就让人去休憩之处将古妈妈唤了来。 古妈妈喂药的时候,文兰将事情大致说了,“婢子之前确实是将那石蒜根拿过去丢弃了。只不过当时盛着垃圾的筐篮许是被人拿走去倒了,并不在那里。婢子就将东西丢在了墙根。” 说到这事儿,文兰也有些懊悔。若不是她一时间不小心伤了石蒜根,许是就不会出现这许多事情了。 文兰是梅江影身边的大丫鬟,素来沉稳。 听她这样说,梅太太亦是疑惑:“那为甚孩子会将东西吃入口中?” “而且她为什么会去到那里。”梅江影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大家尽皆想不出缘由的时候,就听古妈妈惊喜说道:“姑娘!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可是好一些了?” 众人赶忙都往榻上看去。 果不其然。 小姑娘眼睫扇动,不多时,慢慢张开双眼,醒转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张太医叹道:“这可是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重家女眷中传来低泣声。 梁氏赶忙让人从隔壁把吴氏扶到了这个屋里。 古妈妈将重令月抱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重令月这才精神好了些。 重芳苓最先按捺不住,赶忙问道:“月姐儿,你怎么找到那紫茉莉的?” 谁知重令月听了这话后,竟然面露惊慌。她在重家女眷里飞快的看了一眼,而后紧张的缩了缩脖子,窝在古妈妈的怀里,再不肯出来。 谁劝也不听。就连吴氏坐到了床边和她说话,她也只瑟瑟发抖,不曾理会。 这时屋内响起了轻拍桌案之声。 紧接着,便是重廷川冷冷的声音。 “若是你未随意乱跑,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今日你若是不将实情说出来,怕是就不能回府去了。” 他的声音寒若冰霜,让人心中惊惧发颤。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是为了逼重令月讲出实情,好给梅家与众人一个交代,却还是忍不住心中腹诽,横了他一眼。 ——这么凶,就不怕效果没达到,反而吓哭了小孩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重令月比她想象的要坚强许多。 小姑娘的身子动了动,许久后,慢慢从古妈妈怀里钻出来,低着头,抽泣着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而后小小声的说道:“我、我是跟着个白猫过去的。”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但是说出的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猫?”梅江影跨前一步,“可是这么大的一只?”他比量了个一尺半长的距离。 重令月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复又垂眼,“就是这么大的。” “竟然是球球?”梅太太惊诧道:“月姐儿跟它去是做什么?” 那球球是梅二公子所养,平日里倒是不会乱跑。不过今日宾客众多,它溜出来乱逛倒是很有可能。 重令月的身子缩了缩,并未答这后面一句问话,而是说起了她为什么采到了这个紫茉莉。 当时她看到白猫出现在玉荷院,又见大人们都没留意到她,就跟着猫儿一路往外跑。后来,她看猫儿停在了一个地方拿了个蒜瓣在那边玩。她觉得好奇,就挨过去了。 它玩耍的地方恰好就是在紫茉莉丛中。 “蒜瓣。”郦南溪沉吟道:“月姐儿看到那蒜瓣之后,可曾吃过它?” “我没有去吃它。”重令月急急辩解后,蓦地一愣,又有些不太确定,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饿得快。 梅太太深知这一点,所以中途陆续上过好几次的点心和吃食,就是为了让小家伙们多吃点,免得饿着肚子。 当时有个薄饼夹凉拌菜。因为饼中夹着的菜有荤有素,所以吴氏就选了这个给重令月。还特意警告重令月,不许挑食,要将素菜荤菜尽数吃光,不然的话中午不让她吃小甜点。 天气炎热,凉菜中惯爱加进一些蒜末去。 重令月素来听话,又不排斥吃蒜,所以乖乖拿着饼吃。就连夹着的菜中拌的稍许蒜末也尽数吃下。 后来,她跟着猫儿过去后,看到猫儿在扒拉蒜瓣。那猫儿倒是不怕人,看她过去,根本没搭理,继续玩耍。 重令月想要摘一些紫茉莉,所以就蹲下身,将没吃完的卷饼放在了腿上,然后摘花。哪知道摘的太高兴了,起身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腿上搁着东西,一不小心就把卷饼弄到了地上。 虽然卷饼有些脏了,她很想丢掉。可又怕母亲发现她浪费食物斥责他,所以即便卷饼有些脏了,她还是将尘土拍掉一些后重新拿着吃。 好在基本上只有尘土,倒也无碍。开头几口味道有点怪,她也只当是灰尘的关系,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沾了些猫儿弄的“蒜瓣”渣沫也有可能。 听了重令月这番话,吴氏又是后怕又是生气。 她舍不得去打尚还没有恢复的女儿,气得一直拍她床沿,哭道:“一个卷饼值当什么?我哪里会说你什么!你若是因为这事儿丢了命,看你后悔不后悔!” 众人面面相觑,未说什么。 只因大家俱都知晓,吴氏待重令月一向不亲近,看不惯了就会斥责。若没有今日发生的这意外,若重令月真的将饼扔了,吴氏发现后还真的会呵斥她。 梅江婉想起之前母亲问了小姑娘那一句,然后小姑娘并未回答,就也问道:“不知月姐儿怎会跟了球球过去?” 若她没看错的话,小姑娘的性子有些怯懦,不像是会随意乱跑的。 重令月听了这话后,脸色更是白了些,头也垂得更低,都快贴上胸口。 重芳柔慢慢说道:“月姐儿许是觉得小猫可爱,所以跟过去罢。” 重二太太也道:“说不定就是如此了。” 吴氏听闻,忍不住气道:“月姐儿你也太不懂事了。在旁人家中做客,怎能随意乱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后悔也是无用!我断然饶不了你!” 大家生怕她再把孩子吓哭,俱都劝她。 重令月忽地哭出了声,抹着眼泪说道:“我不是有意玩耍。我是看它将八姑姑的花给抓烂了,所以才跟着它去的。”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出。愕然之下,都去看梅太太。 梅太太也怔住了。 之前重芳柔和重芳苓互相指责,她还觉得那两个姑娘性子不太好。如今再听重令月这样说,就有些赧然。 谁曾想竟是梅府的猫儿将人家的花给弄坏、继而惹出了这些事情的? 重芳苓惶然的看了眼周围,急切道:“月姐儿你可别乱说!我那花分明、分明……” 话到一半,她却是接不下去了。 重令月抽泣着道:“真的是那猫给抓的。它跳进了八姑姑放花的筐篮,然后抓了一会儿,然后又跳出来。我想跟过去看一看。后来采了花吃了饼,猫不见了。我也没办法。” 梅太太听闻此事,赶忙说道:“这猫儿是你梅二叔叔养的。我让他来给你道歉。”说罢,她眉目转冷,与小婢道:“去!把二公子叫来!还有,让他把他那猫一并捉了来!” 小婢小心翼翼说道:“刚才有客人喝了几杯酒,醉了,二公子送客人回府去了。” 梅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怎的早不送晚不送,偏这个时候送人去!” 她怎么也没料到,今日家里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竟是自家儿子养的爱宠做的好事。 梅太太又道:“将那球球给我捉了来!” 小婢急得快哭了,“球球惯爱跟着二公子。刚才二公子出去送人,它也、也跟着,跳上了车子。” 梅太太正欲发怒,梁氏赶忙在旁劝道:“这事儿也是不小心所致。您也不必放在心上。好在孩子们都没事,就也罢了。” 女眷们赶忙去劝。 梅江婉这时候脸红红的走上前,轻声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二哥。纵然花被毁坏和球球有关系,但月姐儿出事,终归是我的不对。若我不是非要去择那花,想必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罢,她朝着重家人盈盈一拜,愧然道:“当真是对不住。” 朱丽娘也赶忙上前一福身,“这事是我们考虑不周。” 大家晓得她是在说那石蒜根的事情,忙道:“姑娘们择花的时候,哪里想到月姐儿会过去?无妨。” 梅江影叹道:“其实是我的错。若我不种那花,便没这许多事情了。” 在这些道歉声和谅解声里,梁氏忽地笑了,“何苦来哉?本就是意外。既然无事,就没关系了。” 梅太太上前拉了梁氏的手,诚恳说道:“我们考虑不周,使得姑娘们受了苦。这事儿必然不能就这样罢休,日后我自是要带了孩子们去贵府致歉。” 梁氏忙说不用。 但梅太太主意已定,怎么劝都劝不动,只能随她意思去了。 如今重令月身子不好,重家众人就打算告辞离去。 梅太太不依,让郦南溪和重芳婷都去梅江婉那里换了身衣裳,吴氏也由梅太太领着换了一身,这才亲自送了重家众人上车。 回到府里后,国公府的仆从们没有料到主子们那么早回来,赶忙上前去迎。 郑姨娘亦是惊奇,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急急的去到垂花门去迎人。 看到重芳柔脸色不佳,郑姨娘心里愈发忐忑,生怕重芳柔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待到大家都散了后,郑姨娘朝重芳柔使了个眼色,悄悄与她去到府里僻静处,这才细问究竟。 “可是梅二公子不愿见你?”郑姨娘的语气有些沉重,不待重芳柔开口,就苦心劝道:“若是梅二公子不愿见姑娘,姑娘就歇了这个心思吧。姨娘再给你想别的法子。” “没有这样的事。姨娘不必担忧。”重芳柔语气生硬的说道:“不过是出了些岔子,所以才坏了我的好事,提前回来了,没能见到二公子。” 想到这一切都被那什么石蒜的根给毁了,重芳柔就心里窝着一团火。 那猫儿去抓重芳苓的花,本也是她筹谋而来。 她知道梅江毅养的那只猫鼻子极灵且爱吃炸鱼。这还是几年前去梅府的时候知道的。当时那只猫偷吃炸鱼被鱼刺卡了喉咙,她还帮忙将那鱼刺弄出。 所以,这次要去梅府,她早早的就让郑姨娘弄了些小鱼干来,偷偷炸的酥脆,而后弄成很小的块,放在油纸包里,塞在随身带着的荷包中。 趁人不备的时候,她拿出那沾了炸鱼味道的油纸包,而后凑着重芳苓去金茗院选配花的时候,把油纸包团成一小团,丢在了重芳苓装主花的筐篮中。 那猫儿也是好。跳进去一通抓后,居然将纸团叼走了。她连去拿回东西都不用,倒是省了她的事。 所以后来重芳苓与她争辩的时候,她才那般的理直气壮。 其实,她做这一切的事情也是有点风险的。 因为她要看着重芳苓的筐篮,所以不能离开。即便是配花,她也是装在袋子里从国公府带去梅家的。 旁人去金茗院的时候,她实则未曾离开玉荷院太远。不过是在玉荷院外绕了一小圈后就回来了。 如果有人留意到了这一点,她恐怕就有些麻烦。 好在没人发现。也好在她选配花的时候特意择了这个时节最为常见的花,重家有,梅府的金茗院里也有。这才使得这一次的事情这么顺利。 重芳苓本就和她在梅太太、梁氏的跟前约定好了,待到花艺比试结束,需得细细研究那花到底是怎么毁坏的。届时看到猫抓痕迹,再寻了梅二公子来说项就好。 谁知重令月居然出了事,使得大家提早回来? 重令月“生病”的时候,刚才梁氏她们进府后并未详说。郑姨娘也是如今从重芳柔的口中方才知晓了一切。 郑姨娘听闻这些犹有些后怕,“幸好月姐儿没事。若月姐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 “她即便是有事,也与我们无关。不过是她自己多管闲事咎由自取罢了。”重芳柔有些烦躁,“我哪里知道她会惹出这样多的岔子来?”顿了顿,她又笑,“若非她,旁人或许还不知晓是那猫儿弄坏了八妹妹的花。她倒是也做了件好事。” 不过这倒也好。不只是让梅家的愧疚更上一层,且也让大家都知晓了那事是猫儿所做。 更何况,过些时日梅太太会带了梅二公子亲自来府道歉。也算是有点盼头了。 郑姨娘震惊的看着重芳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月姐儿毕竟是五爷的亲生女,那是你亲侄女啊。” “亲的?你当她是亲的,她当你是亲的吗?” 重芳柔冷笑一声,难得的在她温柔的面上显出不相称的表情来。而后未再多说什么,甩甩帕子而去。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这才有些缓过劲儿来。 今天重令月突然出事,可是将她惊到了。想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遭了那么大的痛苦,着实让人心疼不已。 更何况,若非想要给她择那些紫茉莉,重令月原本不会将吃食掉在地上,也就不会将那些石蒜根末吃到口中。 郦南溪越想越是感叹。 重令月年纪小小,却是在关心着家里人。看到猫儿抓坏了重芳苓的花,她就想要去看看。看到紫茉莉,也想要给她摘一捧。 虽然这样做事莽撞了些,但孩子年纪小,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出发点终归是好的。 郦南溪想要去看一看重令月。这便喊了郭妈妈过来给她换衣裳。 恰在这时重廷川也沐浴完行了过来,看她又将刚刚换上的衣服除去换上见客的衣裳,不由问道:“怎么?还要出去?” “到五嫂那里看看。”郦南溪与他道:“我想去瞧瞧月姐儿。” 重廷川想了想,将手里擦拭的布巾丢到一旁,揽了她在他怀里坐下,“莫要去了。你不去,她们还不能说你什么。你若去了,少不得又要怨你。” 一来,弄出那石蒜根的是郦南溪如今的友人梅江婉。二来,重令月摘紫茉莉是为了郦南溪。 前头那个理由倒还罢了。毕宁梅江婉如何行事,郦南溪是无法置喙的。但后头那个原因,却肯定会让吴氏心里不舒坦。 她自己的女儿和她不亲,没有将东西送她,反倒给了郦南溪。依着吴氏那性子,不和郦南溪当场闹翻都是好的。 听了重廷川这番话,郦南溪也有些犹豫。 说实话,吴氏那个脾气,一点就着。她若真这么过去了,说不定还真的会闹起来。 旁的时候就也罢了,重令月如今正需要休息。若是听闻了争执声影响了情绪,反倒不好。 郦南溪这片刻的迟疑被重廷川发现了。 他低笑着将小娇妻搂在了怀里,扯开她的衣襟探手而入。又不住的在她颈侧轻嗅着。 “好香。”他轻声低喃,“你用了什么香料?” 此事的他声音醇厚黯哑,最是动人心弦。 饶是郦南溪觉得此时不应该做这般旖旎的事情,也不由得被他这几句勾得脸红发热。 “没用香料。”郦南溪侧了侧身,意欲离他远一点,“就是清洗干净了而已。” “是么。”重廷川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还扶住她的腰身往下按了按,“那我仔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用香料,如何?” 到了这个份上,如果郦南溪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可真是白和他成亲那么多天了。 如今两人刚刚沐浴过,郦南溪又刚刚要换衣裳,只穿了薄薄一层。男人身上的热气就这样近乎没有阻拦的直接朝她身上侵袭过来。 偏他还不满足,大手在她衣裳里、腰后侧不住辗转流连,带出一阵阵火热。 郦南溪脸上发烫,身上也渐渐发烫。仍然坚持着用手去推他不安分的大手。 “别。有人在。”她轻喘着说道:“天还亮着。” 重廷川地笑道:“怕那些作甚?郭妈妈刚才就出去了。天亮……不碍事。”说着就在她腰间捏了一下。 郦南溪赶忙去看。这才发现郭妈妈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屋子。刚刚暗松了口气,她的颈侧就被人不轻不重的吸了一下。 低叫一声,郦南溪赶忙踹他小腿,“你做什么!” 重廷川却是在觉得这样躬着身子太累,一把将她抱到了腿上坐着。 哪知道郦南溪刚在他的腿上坐好,他都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听外头传来了郭妈妈紧张且小心的声音。 “爷、奶奶,五爷回来了。正在外头求见。” 五爷重廷帆,同样也是于姨娘所生。那是重廷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不过,他素来和重廷川不甚亲近,平日里见到了也只行礼问安,并未有甚私交。 重廷川听闻之后根本不搭理,依然只顾着自己怀里的小娇妻。 郦南溪却是想到了重廷帆的来意,赶忙说道:“恐怕是为了月姐儿的事情。我需得过去看一看。”说罢,挣扎着就要跑出重廷川的怀抱。 重廷川心里暗暗叹气。 虽然他的是办法让她心无旁骛,可若是她心里有了旁的“更重要”事情时,他不放她走的话,事后少不得要怨他。 小丫头脾气很倔。有时候倔到他都没辙。 那样一来,他下一次想要再取些甜头,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重廷川只能恋恋不舍的将她松开,眼睁睁看着她跳了下来,而后望着她过去开门。 在她的手将要触到门板的那一刹,重廷川忽地开口,说道:“无需掩上衣裳么?” 郦南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光顾着逃了,竟是忘记掩好衣襟。低头再看,春光半露,当真是半遮半掩更麻烦。 她羞恼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无奈衣裳刚才被他那乱扯一通弄的凌乱,有的拉一半到了下面,有的只留一些些还在上面半挂着,下面绞成一团,根本不似平时那般好穿。 她想要整个脱下来重新穿,又怕这人看到后狼性大发当即就把她办了,于是只能急急的去拉衣裳。却因心中慌乱而越发的理不出头绪。 重廷川看她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的模样,低低笑了。 “过来。”他抬手唤她,“我帮你。” 郦南溪才不信他。如果没有他,哪里就那么乱了? 可是,她一个人有些对付不来…… 最终郦南溪磨磨蹭蹭的去到重廷川身边,说了声“好”,又警告道:“你可不许乱来。” “嗯。” 重廷川瞥了眼她那羞窘的模样,慢条斯理的给她将衣裳穿好,末了在她腰间揉了一下。 她气极要去拍他手,被他顺势反手握住。 “我们快去快回。”重廷川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行去,又叮嘱道:“和他简单说说就罢了。莫要过多停留。” 郦南溪想起一事,斜睨着往下看了看。 ……嗯。不错。恢复如初了。 她还想呢,他怎么敢就这么站起来,原来是已经没甚可忧心的了。 重廷川看到了她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小丫头乱看什么?” 当他真要那样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去? 好歹他也是一品国公。那样子见人怎么行。 郦南溪脸上和耳根都红透了,但,板着脸就是不承认,“我看什么了?帮忙给六爷瞧瞧衣裳是否齐整,难道不行?” “行。”重廷川很快的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他回答的很快,可就因为他答的太快了,郦南溪硬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丝促狭的味道。 她当即不依了,甩手就要自己走。 不过方才两人还好着呢,若非有人前来打扰,还能更进一层。 重廷川哪里肯让她在这个时候逃出去?当即大手一捞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逃都没的逃。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丫鬟婆子们看到他们俩这样依偎着出来,都赶忙低着头避开。 郦南溪火了,横眉冷对,“六爷终归是要注意体统的。” 重廷川不气反笑,“我倒是不知道你和我之间还要论什么体统。” 郦南溪气结。 外头流传的那个冷面煞神去了哪里? 她怎么半点儿的痕迹都寻不到! 女孩儿继续抗争,男人继续好整以暇的对付着。两人一来一往的终是到了石竹苑门口。 门口有男子负手而立。他身量颇高,穿一袭长衫,笑容温和。五官和重廷川有两三分相似,却不如重廷川那般冷厉深邃。 重廷帆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过来,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 他课业不错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每十五日回来一次。今日虽是他回家的日子,但时间还未到。因着听闻了重令月的事情,所以特意提早回来。 原本心情颇为沉重,但是看到眼前两人的笑颜后,重廷帆的心情也顺畅了许多。 郦南溪好不容易又一次从重廷川的“魔爪”里挣脱。抬眼一看,就见院门口有个儒雅男子正含笑望着她们。 郦南溪赧然,对重廷帆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五伯请进。” 石竹苑的规矩很严。如非重廷川应允,旁人不得入内。 重廷帆看到郦南溪的做法后,下意识就去看重廷川。 出乎他意料的是,重廷川并未对此进行干涉。好似郦南溪怎么说怎么做,他都没打算阻止。 甚至于……郦南溪邀请的是一向不准入内的他,重廷川也不反对。 重廷帆慢慢调转视线看向郦南溪,笑着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是想与六奶奶道个谢。谢完我便要回去了。” “道谢?”郦南溪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她只想着重廷帆的前来是和重令月有关系,却没料到是这一层。 “多谢六奶奶以绿茶相救。”重廷帆说着,又道:“也谢过国公爷帮忙看守小女。” 说罢,他对着两人长长的一揖,而后转过身去,泰然离去。 郦南溪没料到他等了好半晌居然连屋都不进。莫说是进屋了,连院子都不进,就留下这么几句话洒然离去。 她正怔怔的看着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某人怀里,抬眼就是天空了。 重廷川横抱着她大跨着步子往里行。 郦南溪不住的挣扎着,低声谴责:“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放我下来!”这又不是在屋里,这人发什么疯! 重廷川冷冷望了下四周。 嗯,很好,没人敢看。 走到门口,他一脚踹开屋门,长腿一迈行了进去。把人抛到床上,便开始自顾自的继续揉捏怀里的香软可口的小娇妻。 郦南溪不住挣扎。可越是挣扎,他挨得越近。 重廷川小心翼翼的轻吻着,在她耳边粗粗喘.息,低笑着说道:“我给你了个‘甚优’,你总得报答我一下罢。” 郦南溪伸手去推他,又羞又恼的道:“哪有你这么无赖的?明明是你自作主张给了我那么两个字,如今倒是要向我讨要回报了?” 话还没说完,耳边和颈侧就传来一阵酥.麻。 郦南溪力气渐渐消失,使不上劲儿了,只能小小声的抗议着。 重廷川忍耐不住,探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 郦南溪身子软作一团,无力反抗,欲哭无泪,“你、你这也太无赖了些。” 重廷川却心满意足。 ……无赖就无赖罢。 对自家小娇妻无赖些,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乐意。 50|.9.9#| 晚间郦南溪和重廷川都没出房门。晚膳是重廷川让郭妈妈送到了门口,他亲自端进来的。 郦南溪那个时候都没有力气吃饭了。明明肚子饿得难受,就是懒怠的睁不开眼。 重廷川没办法。抱着她给她沐浴过后,又抱了她给她喂晚膳。 只不过吃了没几口,郦南溪就再也不肯动了。趴在他的胸前磨磨蹭蹭不愿意动,舒服的寻了个位置睡着了。 见她如此,重廷川也舍不得再逼迫她。把她放到了床上后,他赶紧吃了会儿,这便回了床上拥着她睡了。 早上重廷川起身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让她醒了。他自顾自的穿好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就连洗漱和用早膳都是在外间进行的。 没有听到丝毫动静的郦南溪一觉睡了个饱。迷迷瞪瞪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昨晚上吃的有些太少,又起得较晚,还真是有些饿了。早膳的时候,她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粥。停了筷子后,郦南溪看时间不早了,再晚的话怕是要耽搁到了晌午。这便换了身衣裳往木棉苑去。 路上的时候,郦南溪恰好遇到了刚从木棉苑出来不久的重廷帆。 重廷帆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郦南溪,脸上的憔悴之色还来不及掩去,只能笑着与郦南溪寒暄:“六奶奶可是来给太太请安?” 郦南溪看出了他的疲惫,心里暗暗一惊,暗道昨日里看到重廷帆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模样。 思及今日早晨金盏悄悄说的昨夜里绿萝苑中传来的争执声,郦南溪心中有些了然,便按捺下诸多思虑,笑着与他说道:“正是。不知太太如今可在里面?” “嗯。”重廷帆笑得温和,“大家都在。只我需得收拾下准备一会儿走了。” 他知晓女儿出了事差点丢了半条命去,心急如焚,所以跟国子监告了一日的假陪陪女儿。今日可以晌午后再回去。 郦南溪关切道:“不知月姐儿如今如何了?” 提到重令月,重廷帆的神色十分复杂,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好多了。昨日里我一直陪着她,倒是睡得安稳。博哥儿还过来陪了她一会儿。” 见他提起儿女,只略过了吴氏一个人,郦南溪知晓他眼中的失望怕是因了吴氏而起。 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她不好过多置喙。 郦南溪打算晚一些再去看看重令月,与重廷帆又寒暄了几句,这便打算离去。 只不过她刚走了几步,就听重廷帆在后面喊她。 待到郦南溪停步转过身来,重廷帆有些犹豫的问道:“听闻六奶奶的三哥正准备考国子监?” “是的。”说起自家三哥,郦南溪的神色不由得放松了许多,脸上也带出了笑意,“现在已经留在了京中,正在备考。” 因为妹妹们都嫁到了京城,郦陵溪和郦云溪两个就也没有再回江南去,而是留在了京城读书。 一来,他们年纪大了,留京读书利于科考。二来,他们也是打算在京城守着妹妹,免得她们被人欺负了去。 父母已经在江南了。若他们也在那么远的地方,西西和竹姐儿有点什么麻烦,一家人可是都没法知晓。 听闻郦南溪的回答后,重廷帆斟酌了下说道:“我还有些考国子监时候用的书籍册子,不知是否得用。” 郦南溪没料到重廷帆会帮忙考虑的这样多,意外之下不由怔了一怔。 重廷帆细观郦南溪神色,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六奶奶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怎么会。”郦南溪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理解错了,笑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谢谢五伯才好。” 重廷帆暗中松了口气,笑得温和,“我是那日见三少来国子监附近,想起三少初初回京,相熟之人甚少,故而有此一说。” “那就劳烦五伯了。”郦南溪道:“只不过我需得先往太太那边去。不若晚些我让人去五伯那里取?” “也好。” 重廷帆又和她说了两句,这便匆匆的往外院他的书房而去。 郦南溪去到木棉苑后方才知晓,果然如重廷帆所说,人到的很齐。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兄弟俩外,其余人几乎全来了。 甚至于本该卧床休息的重令月也在屋子里。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很大,却没了灵动的光彩,而是蔫蔫的有些没精神。 郦南溪落座后,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有些心忧,悄声问道:“月姐儿怎么没多休息下?” 重令月看到她后显然很欢喜,惨白的脸上扬起了一点点的笑容,“我已经好了,要来谢谢祖母、姑姑还有六奶奶。” 昨日里梁氏和重芳苓姐妹也曾出手相帮过。郦南溪是知道的。 可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还未痊愈就来这样全了礼数,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郦南溪看重令月自己坐在椅子上,虽然铺了锦垫不用直接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但她依然不时的挪动下身子,好似不甚舒服。 旁边吴氏正和梁氏在说话,没有留意到她。 郦南溪就让拿了个靠枕过来,搁到重令月背后,让她坐的舒服点。 重令月的眼睛晶晶亮,细声细气的小声说道:“谢谢六奶奶。” “不妨事。”郦南溪朝她笑了笑。 一转眼,郦南溪却瞧见另外一人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她疑惑的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确认没什么大碍,便问道:“九爷可是瞧着哪里不妥?” 重廷晖淡淡的笑了下,并未说什么,转而望向了梁氏。 梁氏正在叮嘱吴氏:“估计要不了多久梅太太就会和公子姑娘们过来。你需得好生准备着,莫要到了那日怠慢了客人。” 虽说梁氏不喜庶子之妻,但她亲生的九爷如今年纪尚小,还不到娶妻的年纪。重芳苓是未出阁的姑娘,许多事情不便抛头露面。故而一些事情她还是得交给吴氏去做。 吴氏刚才已经知晓郦南溪来了,不由得回头望了眼郦南溪,问梁氏:“不若六奶奶……” “她年纪太轻。”梁氏语气平淡的说道:“而且,她才来府里不久。许多事务都不熟悉。” 吴氏听闻之后面色顿时松快了些。 但是,想到昨日里重廷帆训斥她的那些个什么“枉顾亲情”、“不知感激”之类的话,她的心又瞬间沉了沉。 吴氏拧着手里的帕子,口不对心的说道:“六爷教一教,六奶奶许是也就会了。六奶奶一向聪颖,若她肯帮助母亲,想必助益良多。” 梁氏轻轻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吴氏定定神侧首问郦南溪,“不知六奶奶觉得如何?” 郦南溪看着眼前这情形,想了想,说道:“五奶奶处理就好,这事儿本也是我插不上手的。毕竟如今太太当着家,六爷的许多事情也都是太太帮忙打理着,所以还是得太太来安排才好。”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尽皆扭头看向了她。就连平日里十分低调的于姨娘也看了过来,难掩惊诧。 她其实是实实在在的说了出来,梁氏把持着府里的中馈,公中的所有银钱和账簿都在梁氏的手里握着。只要梁氏不松口不松手,她即便想帮,也是无能为力的。 郦南溪端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笑容清浅。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会引起这样大的效果。但她还是要说出来。 其实,如果梁氏不表态,她也根本不打算去搀和这些事情。但如今梁氏明明白白的欺负到她头上来,她就断然没有低声下气的道理。 ——她是重廷川的妻。重廷川不在的时候,她就代表了他。 若是她对着梁氏低下了头,那置重廷川于何地! 梁氏的手里分明握着老侯爷留给重廷川的资产。这是单独给孩子们的,不属于公中。但因重廷川当时年纪不大,老侯爷就将田地铺子暂时托给了梁氏来打理。偏偏梁氏全部把持着,分毫都不予重廷川。 老侯爷已经给梁氏留了足够多的资产。且念着她是嫡妻,又无亲生子傍身,所以给梁氏留下的甚多。即便梁氏分出足够的份额给重廷晖和重芳苓,留给她自己的也很可观。 所以郦南溪更为不服气。 凭什么梁氏处处都要欺负她家夫君、处处都要压他一头去? 若没有重廷川,如今的重家能有这般的荣耀? 说她小气也好,说她不懂事也罢。旁人要欺负重廷川,她就绝不会忍气吞声由着她们来! 原先众人只当这郦家的小姑娘是个性子柔顺的,如今她这一话出来,众人方才知晓竟是个脾气大的。只不过平时都遮着掩着,所以看不出来。 梁氏不悦,“我不过是怕你们年纪太轻,所以帮衬一把。谁知你们竟是这般的不识好歹。” 她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众人俱都担忧的看着郦南溪。 郦南溪只是浅笑,并不答话。 大家都不傻。什么“年纪太轻”之类的话,用在一品国公、钦封大将军、如今的御林军左统领身上,合适? 这借口连糊弄人都不够。 梁氏脸色铁青的看了向妈妈一眼。 向妈妈会意,知晓太太这是见郦七不好对付,有些懊悔当时的选择了。 昨夜的时候梁氏就曾和向妈妈抱怨,说是在梅家的一连串事件看来,这位六奶奶可是有些不简单。不只是短短时间就让梅家、朱家、柳家的姑娘都护着她。而且,在重令月的事情上的处理也十分的干脆利落。 也正因了这个缘故,所以梁氏才会今日早晨这样明晃晃的给郦南溪难堪。特意选了郦南溪在场的时候,当众将事务交给吴氏去处置。 这也是告诉郦南溪,吴氏即便身份不够,有她抬举着,在这家里便能过得好。 至于郦七—— 即便身份再高又如何?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谁知梁氏这个主意打的虽好,对方却不配合。三言两语就把话给堵了回去。 向妈妈暗暗叹气,可事已至此,又有何办法?郦家一个最小的姑娘都这样了。其他几个比她大的,指不定更难拿捏。 向妈妈正欲上前去打个圆场,却听旁边忽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重廷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望着郦南溪说道:“原先只道你脾气和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有时候还是颇为倔强的。” 大家没料到这是又冒出来了个说实话的,偏这人是梁氏亲子。众人一时间面色各异,俱都没有开口。 其实重家九爷生性宽厚温和,虽然年岁不大方才十三四岁,平日行事却极有分寸。 不过,他此刻对郦南溪说这话,却是很显然带了点调侃意味在。而且,还隐隐的在为郦南溪打圆场。 重芳苓知晓弟弟和六爷关系不错,见他护着郦南溪,虽心中气愤,却也舍不得责骂他。 梁氏却瞬间变了脸色,恼道:“你知晓什么!既是没事了,不若赶紧下去读书去!” 重廷晖神色复杂的看着梁氏,欲言又止了半晌后,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躬身道了声“是”,这便拂袖而去。 回石竹苑的路上,郦南溪遣了钟妈妈往外院一趟,取重廷帆说要给郦陵溪的那些书籍册子。 钟妈妈应声而去后,岳妈妈跟了上来,在郦南溪身后侧半步远的地方悄声和她说道:“奶奶要不要查一查账簿?” 郦南溪听了她这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说石竹苑的账簿,便道:“回去后看看再说。” 因为等下她本打算是要去探望重令月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她没料到小姑娘会来了木棉苑给梁氏请安。如今见到了,知道重令月虽然精神不济,但没了大碍,这一趟就也不必再过去。免得和吴氏相见后,再有什么冲突出来。 岳妈妈一听这话就知道郦南溪弄错了,低声道:“不是院子里的。是府里的。” 郦南溪的脚步猛地一停,愕然回首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迈步前行。 岳妈妈知道郦南溪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就低声道:“府里的账簿,爷其实心里有数。婢子们这里没有,不过,几位常大人那里应当是有一份的。只不过不晓得是在哪一位常大人的手里。” 郦南溪倒是不知道这一茬,斟酌过后说道:“且等一等罢。待到六爷回来后问一问他再说。” 岳妈妈躬身应是。 当日晌午过后,郦南溪方才听得一个消息。 重老太太将梁氏叫了过去,当众说了梁氏一通,言道再怎么样也不该将事情交给吴氏而特意绕过了郦南溪去。 这事儿让梁氏十分憋闷,回到屋子里就砸碎了一套她颇为喜欢的粉瓷茶具。 郦南溪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老太太会特意帮她,就遣了人去问。 她知道,定然不会是重二太太从中说项的。 重二太太并不是特别喜欢郦南溪。在她看来,若是郦家的六姑娘嫁过来才是真正合时宜。旁的不说,单就那身量,郦南溪就太矮了些,而身材高挑的六姑娘与重廷川相配,正合称。 这话重二太太私下里说过不只一次。有好几个旧宅的仆从都亲耳听说过。钟妈妈她们晓得后,又告诉了郦南溪。 如今这事儿有些蹊跷。既然不是重老太太,又会是谁? 直到到了晚膳前,岳妈妈方才打探出来,今儿早晨九爷重廷晖离开木棉苑之后,往中门那边去了。许是去见了老太太。只不过他可能特意叮嘱过守门的婆子不要说,这才没有话传出来。 岳妈妈还是去寻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绕了几个圈把话给探听到的。 不过,岳妈妈也有些疑惑,“九爷为何特意帮奶奶跑这一趟?如今是婢子知晓也就罢了。若被太太问出来是谁从中做的,九爷怕是要受难为。” 郦南溪也觉得不解。 思来想去,她总觉得没个由头。后估摸着许是重廷川和重廷晖关系好,所以重廷晖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晚间的时候,重廷川回来了。 郦南溪边帮他将外衫脱下来,边将这事儿大体告诉了他,问他道:“六爷和九爷关系倒是不错。” 若是旁人家,遇到了这样的情形,定然不是他们现在的状况。在梁氏这样敌视重廷川之下,重廷晖居然还和重廷川如此投契,倒是真正难得。 重廷川沉吟片刻,却并未提起此事,反而揽了她入怀,“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 小丫头只告诉他,说什么太太今天给她下绊子,然后九爷帮忙告诉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数落了太太。结果太太发了脾气。 重廷晖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虽然他和重廷晖关系不错,但如果不是气得狠了,重廷晖也断然不会将他母亲告到老太太那边去。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梁氏做的过了火,根本看不过去了,故而为之。 郦南溪知道自己就算瞒着,岳妈妈她们说不定也会将事情告诉重廷川。见他问起来了,就将事情告诉了他。 重廷川听闻之后,笑问她:“你这是打算帮我从太太手里要回银子不成?” 郦南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就怕国公爷嫌我多管闲事。” 重廷川听了后忍俊不禁。 ——听听,连“国公爷”这个称呼都冒出来了。 小丫头今儿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会嫌你多管闲事?我只怕你不爱管我的事情。”他将小娇妻搂得紧紧的,下巴温柔的蹭了蹭她的发顶,望着木棉苑的方向,眼神却很冷厉,“这事儿你不用担忧。我自会想办法处理妥当。” 一语既毕,他想到小丫头护着他的情形,心里顿时充溢着万般的暖意。想了想,又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想要拿回来,也可以。不过你小心着些,莫要被她们欺负了去。万一有什么不顺心了,和我说,我给你一一讨要回来。” 郦南溪莞尔。 她家夫君当她是金丝雀一般的疼着,生怕她迈出一步去就是万丈深渊。 可他不知道,她也并非那什么也不懂的憨傻女子。平日里能不动手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存了心思下定决心,就必然要一步步走到底。 不过,他既是愿意疼着她,她也乐意享受他的这般关爱。 郦南溪探出手抱紧重廷川劲瘦的腰,浅浅一笑,应道:“好。你要说话算话,帮着我。” 重廷川眸色渐暖,“那是自然。” 第二日去梁氏那里请安的时候,郦南溪特意去早了一些。和梁氏口不对心的说了两句话,这便行了出来。 稍等一会儿,就见重廷晖脸色沉郁的快步出院。 郦南溪让岳妈妈寻了重廷晖来,悄声与他道谢。 重廷晖莞尔,摇头道:“当不得谢。你帮我的事情,我都拖了好久未曾来得及说一个‘谢’字。当时总想寻你来亲口……” 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复又沉郁下来,慢慢说道:“如今拖了这许久,却是偿还不清了。” 说到去年冬日里庄子上的那件事,其实郦南溪放他一马也是存了私心。偏他还总念着那件事…… 郦南溪颇有些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不算什么。九爷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那银子您不是已经还了?” 当初说,让他将银子送去八宝斋。他就真的没过多久便送去了。有次她去八宝斋拿吃食,掌柜的特意取了来给她,说是她一个友人拿来的。 郦南溪当时就晓得了送这银子的是谁,并未多提。 重廷晖垂眸思量许久,终是说道:“此间之事,我们无需再互相谢来谢去了。左右你帮过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再多的‘谢’字,我却是再不想提。” 说罢,他竟是一个字儿也不愿和郦南溪多说似的,快步离去。 想起前些日子他无事就会来寻了她说话的情形,郦南溪暗道应当是因为自己与梁氏针锋相对,终归是让九爷难做了。九爷和她疏远,原本也是自然而然的。 郦南溪暗暗叹息着自己许是又少了个友人,慢慢转回了石竹苑去。 过了两日,梅太太果然依照约定带了儿女前来国公府。 这次与她同来的,除了梅江影、梅江婉兄妹俩外,还有梅家的二公子梅江毅。 郦南溪头一次见到梅江毅。 说实话,她没料到梅江毅和他的弟弟、妹妹相貌截然不同。高大,魁梧,说话声量很大,仿如洪钟。 见礼过后,梅太太带着儿女们依次落了座。 梅江婉不愿和郦南溪坐的那么远,就和梅太太说了声,想挨着郦南溪来坐。 梅太太低声叱责:“没大没小的。当这是在自己家么?由着性子乱来。” 梅江婉在家里是娇宠惯了的,平日里想要怎样便怎样,所以刚才提起那个提议的时候无所顾忌。如今被梅太太一说,她方才发现座次不合适。 重家待客的时候,梁氏还是颇为注重规矩的。最起码要在人前的时候注意脸面。因为重家男子一个都不在,故而原本郦南溪的座位在侧边的最上首,旁边坐了重芳苓。 如果她去郦南溪那边坐,重家的女眷们少不得要挪动许多。 可她们这边是母亲和哥哥们在前面,她在最下首。如果让郦南溪过来挨了她坐,以国公夫人的身份来说又不太合适。 郦南溪却并不顾忌这许多。 待客之时,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就罢了。经了梅家的那一遭后,她对梅家人很有好感。无论梅太太还是梅家兄妹,都是极其和善的。她瞧着就觉得亲切。 如今好友说出这个提议,即便是不合规矩,郦南溪依然主动行了过来,握了握梅江婉的手挨着友人一同坐了。 “规矩又如何?”郦南溪笑着与梅太太道:“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情意去。” “这话说得好。”梅江影在旁轻笑,抢在梅太太之前开了口。他眼波流转,往郦南溪身上一扫,“六奶奶好气量。” 郦南溪但笑不语,拉了梅江婉一同起来,与梁氏、梅太太道:“江婉如今初次过来,我想和她说说话,去花园里看看。还望太太们莫要介意才是。” 她知道梁氏在人前的时候惯爱装作慈爱模样,对庶子庶女一向和善。 就比如那日在梅家的时候,重芳柔和重芳苓起了冲突。如果当时是在重家,定然是重芳柔无论对错都会担下责任。偏偏那时候梁氏在没有证据前并未特意训斥重芳柔。 因此郦南溪知晓,自己这样说,梁氏定然会同意。 果然,梁氏只迟疑了一瞬,就颔首应了下来。 梅太太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但看两个女孩儿言笑晏晏,就将话咽了回去。 一般说来,招待宾客的主人是不得随意离开的。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府里梁氏当家就也罢了,竟也没有让国公夫人帮忙主持中馈? 卫国公和嫡母不和之事,京中高门俱都知晓。但是,如今国公夫人进了门却还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这事儿就有点费思量了。 梅太太看了看女孩儿们的背影,面上笑容不变,继续和梁氏说着话。 梅江婉离开了花厅,显然松了口气。 “你不知道,我二哥还想把他那球球带来呢。”梅江婉低声道:“只不过我娘不同意,他才作罢。” 郦南溪奇道:“二公子这般疼爱那个猫儿?” “倒也不是。主要还是带它来道个歉。”梅江婉说:“几年前的时候,猫儿被刺卡了喉咙,还是你们府上的四姑娘帮忙把鱼刺弄出来的。如今倒好,它闯了祸,却害的四姑娘被人冤枉。二哥气得不行,把它打了一顿。到现在那猫儿还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来呢。” 这事儿郦南溪倒是头一回听说,就多问了几句。 梅江婉对那事知晓的也不多,三言两语说完了,就没了话。 两人本就无意间提起此事,稍稍说了后便转而聊起了旁的。 梅江婉早就听梅江影说起过,卫国公府的花园要比他的暖香院还要大上许多。只不过稀奇的植株或许没有那么多,毕竟卫国公并不擅长此道,没有认真打理过。 但,对于这京城最大、有着最多花的后宅,她还是十分好奇的。就央了郦南溪四处走走看看,想要瞧一瞧这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 两人说说笑笑,约莫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走到了那两个花园旁边。因着梅江婉说要看最大的花园,所以经过那个较小的园子时,郦南溪未曾停步,而是和她一同绕了过去。 绕过去前,郦南溪无意间往里看了眼,便见重芳柔身边的一个婢女正往花园深处去。只不过当时梅江婉拉了她一把,郦南溪就未曾多想,径直越过了。 两人在花园里待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看着时间不早了,怕太太们久等,这便往回行去。 她们俩刚刚跨入厅堂落了座,便听梁氏在安排午膳的事情。 梅太太赶忙婉拒。 梁氏笑着说道:“既是来了,断然不能立刻就走。咱们也有好些时候没有往来了,如今正好能够说说话,我们定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方可。” 梅太太想了想,就笑着应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府里忽然有人来禀,说是常安常大人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过来。 常安他是皇上默许的重廷川身边近身四侍卫之一。府里外院也有他们四个的住处。只不过平日里这四个人来府里都是悄无声息的。如今怎的这样大动干戈? 偏偏今日有客在。总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了些。 梁氏细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晓。”丫鬟在旁恭敬答道:“常大人并未明说。” 梁氏刚才和梅太太说话时扬起的笑容就慢慢收敛了起来。 不多时,常安大跨着步子急急的行进了屋子里。而后,在他的吩咐下,两口大箱子被抬进了屋子。 向屋内众人抱拳行了一礼,常安说道:“听闻梅家客人来访,我们奶奶十分欢喜,特意让人去订了东西来。” 他朝了那两口箱子一指,“当日承蒙太太和姑娘照拂,奶奶与姑娘一并换了衣裳来。我们奶奶说,旧的衣裳再还过去着实不够妥当。倒不如送了新的过来。这里是锦绣阁的夏衫十二套,梅家太太和姑娘们选三套合心意的,权当是抵了那日相借的三套衣裳了。” 大家都看向了郦南溪。 郦南溪面上平静无波,暗自错愕不已。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过……既然是过来的是常安,那么做这个事情的是谁,她不用细想也能知晓。 郦南溪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脚前三尺地,心里将某个霸道至极的人暗搓搓的腹诽了无数遍。 就在这个时候,有抬着食盒的仆从络绎不绝的去到隔壁厅堂。 看到那食盒上的刻字,莫说是梅家众人了,即便是梁氏,也面色微变。 “这些是珍味阁的吃食。”常安面上笑容依旧,“我们奶奶说了,梅家姑娘是她到京城里新近结交的好友,极其难得。既是梅家人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旁的东西不合适,也就这珍味阁的膳食稍稍能够拿得出手了。” 这些话一出来,不只是郦南溪,就连旁人也都听出了点味道来。 锦绣阁和珍味阁是京城里最顶尖的绣坊和酒楼。若他们说第二,真没人敢说第一。 重六奶奶脾气和顺,哪就是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了? 不过,要仔细琢磨下这狂妄的口气,还真像是国公府里的某个…… 梅家众人还不知晓缘由,梁氏和重家的女眷们俱都晓得是怎么回事。 ——重六爷分明是已经知道了那天早晨梁氏给郦南溪难堪的事情。 所以,他给他新过门的小娇妻撑腰来了。 梁氏当众言明不用郦南溪帮忙打点招待客人? 可以。 他就将这京城里最好的东西送了过来。而且,还是以郦南溪的名义。 就看梁氏还能拿出什么比这些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人了。 51|.9.9#| 梅太太最先反应过来,与郦南溪道:“六奶奶太客气了。原本是我们过来道歉,反倒让奶奶忙活了一场。” 郦南溪看了看常安,扯出个笑容,简短说道:“聊表心意。” 梁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梅家人在场,她也不好摆脸色,只能强笑道:“既是有珍味阁的东西,那我自昨儿起就让人开始准备的膳食倒是等不得台面了。早知如此,倒不必如此费事。” 这话显然是在说郦南溪太过于不尊重她这个嫡母。 郦南溪笑道:“并非我不告诉太太。实在是珍味阁那里没有把握能不能订上。若是提早告诉了,结果没订上,岂不麻烦?如今能成,也是运气好。” 珍味阁的东西是一顶一的贵,也是一顶一的好。但是,那里有个规矩。每天只做二十桌。中午十桌,晚上十桌。 故而郦南溪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的。 梅太太笑道:“原也是六奶奶和大太太的一片好心,真是多谢了。不若先将昨儿准备的用了,珍味阁的晚些再说?天气酷热,若是食材搁的久了,也是不妥当。” 她是听出了梁氏针对郦南溪,所以退而求其次帮郦南溪转圜一下,说是要先用梁氏备下的那些。珍味阁的则是晚上再用。 梁氏哪里听不出来?忙道:“昨儿备下的本也不多。在旁搁着便搁着。珍味阁的既是送来了,倒是免了再收拾的麻烦。” 梅太太含笑道:“但听大太太的意思。” 看到梅太太这般尊重自己的主意,梁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既是到了晌午,重廷晖今日的课也上的差不多了。 梁氏遣了身边的向妈妈去把重廷晖叫了来,在院子里设了两桌,男女分桌而坐。 陆续入座的时候,梅江影凑到郦南溪这边问道:“那珍味阁的东西,你怎么订上的?” 郦南溪晓得珍味阁的东家隐在后头从不让人知晓。 她自然不好说出来那就是自家夫君开的酒楼,含糊答道:“用心些就也订到了。” “敷衍我不是。”梅江影哼道:“我日等夜等,早也去过晚也去过,都没订上。拿银子砸都没戏。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郦南溪倒是有些奇了。虽然珍味阁的桌子难等,但因价格昂贵,可在上面花钱的也不过是极致富贵的那些人。 按照梅江影的这个说法,他这么卖力的去订,怎的一次也没成功过?莫不是他什么时候惹恼了重廷川罢…… 郦南溪暗自沉吟,眉端轻蹙。 梅江影看在眼里,悄声道:“不若你帮我订一回?若是订上了,我请你一起去那边吃酒。如何?” 见他绕了个圈子是想让她来帮忙订桌,郦南溪就也不去帮他多想了,登时眉开眼笑干脆利落的拒绝道:“梅家三郎努力了那么久都不能成的事情,我哪里容易做到?不过也是熬着来罢了。你若是真心想去,总能订到桌子的。” 语毕,她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这便往桌边行去。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宴请之处。梅江影也不好凑到女眷那边去,只得摇着扇子一步一挪的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重廷晖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梅江影和郦南溪说完话各自分开。 他去到女眷那边先见过了梅太太和梁氏,这才去了桌边落座。 梅江影知晓重廷晖将他给的那两条鱼弄死了的事情。一看重廷晖就没好脸色,摇着扇子冷眼不理。 重廷晖就那事好生和他道了谢,这才将事情说与他听:“……原也是我的不对。我亲自送去就也无碍了。谁知竟是遇上这样的事情。” 梅江影这才知道那鱼是打算送给郦南溪的。又听闻害的两鱼相继死去的孩子就是重令月的哥哥,他沉吟片刻后,收了扇子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午膳过后,梁氏并未让梅太太她们即刻离去,而是带了人往花园里逛一逛。 说实话,最大的两处花园这边是重廷川命人打理的,离梁氏她们的院子很远,反倒是离重廷川的练武场较近。平日里梁氏她们并不经常来此。免得一个不小心碰上了重廷川的人,相看两相厌。 原本梁氏也没打算带了梅太太她们过来。只不过午膳之前郦南溪离开厅堂带了梅江婉去花园玩,让梁氏心里十分介意。故而凑了大家都在的时候邀了宾客同去那边。 霜玉如今已经知晓了府里各处的大体方位,见到众人去花园,就悄声与郦南溪道:“先前听霜雪说有人往小花园里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若是可能的话,奶奶绕过小花园罢。等会儿婢子们查清了是怎么回事再说。” 郦南溪稍稍落后众人几步问道:“怎么不即刻过去看看?” “去瞧过了,没有发现有甚么异常。也不知先前那人去是做什么的。后来我们姐妹都有事情要做,又不好将这事儿告诉旁人,这就没有继续盯着了。如今刚刚得闲,可大家已经往这边走了。” 霜玉顿了顿,又道:“那人过去像是踩点,就是有计划要做些事情,提前瞧瞧环境如何。” 郦南溪心中有了数,和她低语了几句,就回了人群中。 待到大家闲聊着去到了花园附近,郦南溪笑着建议道:“这边的园子小一些,花的种类也是不多。不若去大一些的院子里玩,倒是更为有趣。” 方才郦南溪已经与梅江婉去过一次。如今听到郦南溪这样说,梅江婉便在旁附和道:“正是如此。那一处的花园极为敞阔,看着视野开阔,十分舒爽。” 梅家的花园虽然珍稀植株多,但是在大小来说,却比卫国公府的这一处差了许多。 梅江婉是去过梅江影的暖香院无数回的。听闻梅江婉也这样赞叹,大家就都起了好奇之心,俱都笑说着直接去大一些的那个花园就好。 这时候重芳柔忽地说道:“小花园里也没甚不好的。要我说,那里的树木就与别处不同。很高大。其中还有一棵百年大树。” 郦南溪笑道:“莫不是四姑娘忘了梅家的宅子里亦是有许多高树了?” 听闻这话,重芳柔手指不由得绞紧了手中帕子。 她自然知道梅家的宅子里有许多高树。那天去梅家的人俱都看到了的。只不过这话如今提起来却是在搅了梅家人往小花园去的兴致。 果然,郦南溪这几句话一出口,大家就没再继续提起小花园的事情来,转而商量着到了大花园里去哪个凉亭稍作休息为好。 重芳柔心中暗恼,正要换个说辞再开口,旁边梅江影悠悠然开了口。 “我倒是对那小花园有些兴趣。”他眼带笑意的说道:“不若我们去看一看吧。” 梅家三郎最是风流人,对花草树木素来有研究。听他这样讲,众人就道:“那便先去小花园望一望吧。” 郦南溪有些生气,暗道这梅三郎也太没眼力价了些。 谁知梅江影竟然这时候凑过来:“六奶奶觉得不过去的好,我倒是觉得过去的好。不看一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郦南溪这才晓得他是明白了其中关窍,发现了她是刻意不让大家过去。 她便也不遮掩,愠道:“若是有甚事情,还得劳烦梅三公子出手了。” 本以为以梅江影那孤傲的性子,听了这话必然要生气。谁料他却摇了扇子笑得坦然。 “好说,好说。”梅江影叹道:“不瞧瞧的话,我心里总是有些疑惑的。为了一揭谜团,我也需得瞧一眼。出手相助自然不在话下。” 他说的十分泰然自若。但若没他插手,事情本也不必如此。 郦南溪懒得搭理他,举步前行。 梅江影忽地说道:“六奶奶发现没,旁人都没看出你的用意,我却是瞧出来了。” 郦南溪猛地回头看他,不悦道:“那又如何?” 梅江影怔了怔,慢慢垂下眼眸,片刻后方道:“也没如何。” 郦南溪微微颔首,这便跟在众人身后去了。 梅江影缓缓将折扇收起,拧着眉跟了上去。 小花园里景致倒也是十分不错。高大的树木林立在院中,宽大的树冠遮住了炎炎烈日,在院中投下大片的阴影。步入其中,只觉清凉无比。 就在众人尽皆叹息的时候,重芳苓忽地问道:“梅三公子方才在和六奶奶说什么?” 郦南溪懒得去编那谎话。她如今走在了女眷的中央略靠前的位置,远离梅江影,于是没搭理这一茬。 梅江影说道:“我是邀了六奶奶改日比试花艺。毕竟六奶奶是花艺第一,我自然要讨教讨教。” 重芳苓这就没了话。 郦南溪警惕的看着四周,试图想要寻出哪里不一样的地方来。如今人太多,她如果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出来,引了旁人注意,怕是有些事情她就没法脱了干系。 郦南溪只能在和大家一起前行的时候借机观察。可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注意到。 大家一起往前走着,正准备去到最大的那棵大树下看一看的时候,忽然梅江毅开口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俱都有些茫然。 梁氏最先说道:“并未留意到。二公子可是说鸟雀声?或者蝉鸣?” 夏日之中,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蝉则是从早到晚在那边嘶鸣着。周围这两种声音倒是真的不少。 谁料梅江毅却摇头否了梁氏的这个说法。 “并非如此。”梅江毅斟酌着说道:“可否让我到处看看,以寻出根由来?” 梁氏原先便十分中意这梅江毅,觉得他沉稳练达,极其不错。若非三年前在梅府里重芳柔和他之间相处的太过融洽,梁氏原本还想撮合重芳苓与梅江毅。 如今见他要在这里四处走一下,梁氏自然不会多想,颔首应道:“二公子请便。” 梅江毅朝梁氏揖了一礼,这便去到某一处地方,开始贴着院墙和树木的边细细观察起来。 不多时,他忽地欣喜一声“找到了”,而后躬下.身子去。不多时,竟是从一棵大树下的草丛里抱出了个小小的猫儿来。 梅江毅将猫儿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里,朝着众人走了过来,“我刚才听到好似有猫的呜鸣声。原先还怕是我听错了。如今才知竟是真的。” 他的掌心里有一只可爱的小猫,有女子的小臂那么长,全身毛发雪白没有杂质。 “咦?”梅江婉奇道:“这猫儿和球球倒是有点相似。” 都是这般的雪白没有杂质。只不过球球的毛比较长,身体也较大。这只猫儿比较小,毛短一些。 重芳苓看到这只猫,不由得紧走几步挨了过去,奇道:“怪事。这不是五姐姐的雪团吗?怎的会在这里?” “雪团?”梁氏听闻后也过来看了看,有些讶然,“菲姐儿镇日里就抱着这猫。怎的今天跑到这里来了。” “它怕是有点不太舒服。”梅江毅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放低了许多,“我瞧它一直不停的呜咽,好似十分难受。” 他这样一说,大家俱都发现,果真如此。 只不过猫儿比较小,所以叫声也很小。听上去倒是非常不明显。若非梅江毅留意到,恐怕大家都会忽略过去。 “二公子果然极其了解猫儿。”重芳柔在旁叹道:“幸亏有你。不然的话,它恐怕是不太好过了。” 梅江毅笑道:“我养猫多年,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和手却半点也不停下。一点点的查看着猫儿到底哪里不舒服。不多时,他低低的“咦”了一声,“好似被刺卡住了喉咙?” 因着之前球球的经历,看这猫儿的反应和当年球球有些相像,所以他当先去查了下猫儿的口中。结果不多时就发现了嗓子里有一颗刺。 重家人俱都面面相觑。 雪团的喉咙受伤卡了刺,为何会跑到大房这边来? 梅江毅很是喜欢猫。见到这么一个小猫如今正遭受着痛苦,非要替它将刺取出来不可。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身侧又十分魁梧,手指自然粗。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做成。 大家便都走了过去想要看看着猫怎么样了。 唯有郦南溪抿唇不语,只淡淡的瞥了重芳柔一眼,未曾多说什么,旋身去到了一棵远离此处的大树下站着。 梅江婉见郦南溪独自一人在后面沉默不语,就弃了那边,转而行到了她的身边,悄声问道:“西西怎的不过去瞧瞧?” “我对猫不在行。去了或许反而帮倒忙。”郦南溪这话倒是说的实话,“不若在这里看看,大家若是需要什么,我好去让人准备。” 其实更重要的是,她当初试图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若是能成固然好。但是,既然没能阻止、事情已经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她宁愿脱身而出不沾上半点。 梅江婉笑道:“既是如此,我在这里陪着你就是。” 郦南溪也巴不得自己的好友没有搀和到里面去,自然颔首应了。 两人在这边的阴凉处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便见那边先是响起了一阵低呼声,继而欢笑。紧接着,又是一番争执。 这争执声很响,而且,听着都是男子的声音。 梅江婉有些好奇,想要过去看看,就拉了郦南溪同去。 郦南溪知晓这事儿应当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就没有反对,任由梅江婉将她拖到了那边。 谁料争执之人竟是梅江影和梅江毅。 “二哥忒得糊涂。”梅江影捏着折扇轻嗤,“前几年就是她帮你的球球摘去了喉咙上的刺。如今倒是巧了,她又在你面前帮猫摘去了一根刺。哪就有那么多的巧合了!” “你素来口无遮拦,我不愿与你辩解。”梅江毅沉声道:“但这事儿确实是重四姑娘解决。若非她出手相助,这猫儿怕是要出事……” “我观这小猫的喉咙,已经肿的那么高,想必是刺卡喉咙很久了。我倒是要怀疑一下,这刺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被卡了。” 梅江影说着,凤眸一转,淡淡的望向了重芳柔。 重芳柔泫然欲泣,“我不过是出手相帮而已。且这一次是帮助我自家堂妹的猫儿,三公子为何要说我是刻意为之?莫不是我帮自家姐妹的猫也不行了?她自己不留心雪团,任由雪团受了伤跑到这边来,为什么你不指责她,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说罢,她看了梅江毅一眼,眼睫轻颤,十分楚楚可怜。 不过,重芳柔这样委屈至极,梅江影反倒是哈哈大笑。 梅三郎拿着折扇轻敲掌心,“我不过是说一句‘可能是有意为之’,并未说是四姑娘你有意为之。你为何要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他唇角勾起了个讥讽的弧度,转瞬即逝。又望向梅江毅,说道:“也不知这猫儿是不是被那重家五姑娘身边的恶仆给害了。咱们还是先将猫还过去,看看再说。若是真有那蛮恶之人,也好提醒重家五姑娘一声,免得她不小心之下,再让猫儿受了伤。” 梅江影这话一出来,重芳柔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之前梅江影说的那些,分明是在暗指这一次的事情并非巧合。故而她听了他的怀疑之言后下意识就去辩驳。 但,他当真是没有言明是在怀疑她…… 梅江毅素来爱猫,听了梅江影的话后,他便收回了刚才落在重芳柔身上的视线,未再多看她,转而与梁氏说道:“还得劳烦重大太太遣了人去这一趟了。” “唉。二哥你何必这么死板呢。”梅江影拿折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东西是你救的。你送了回去,岂不正好?再说了,我看这国公府里也没养甚宠物,想必这里的仆从也不懂得怎么照顾。若是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点,伤到了它,岂不麻烦?” 梅江毅这便有些动摇。 梁氏看他显然已经意动,只不过顾及着男女有别,且又碍着是在旁人家做客,所以未曾说出自己的想法。 梅三郎素来随心所欲惯了。可梅家二公子,还是十分守礼的。 梁氏就主动说道:“这样罢。我让廷晖和二公子一同过去,这便无碍了。” 梅江毅登时大喜,望向重廷晖。 重廷晖温和的笑道:“我陪二哥过去。” 梅江毅哈哈笑着谢过了他。 两人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重廷晖忽地回过身来,问梅江影:“三公子不一同过去?” 梅江影拿折扇指了指自己,“我?”关他什么事? 梅太太笑道:“江毅和廷晖都不在这里了,就你一个大男人,待着也是碍事。不若一同去了,等下再一同回来。” 梅江影苦笑,“娘,我——” 梅江婉就去推他,“三哥,你就去罢。” 自家两个女眷都不留他,梅江影也是无奈,刷的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慢吞吞的离开了。 小花园里发生了这么一出,大家都不愿在这里多待了。梁氏就邀了梅太太往大花园行去。 重芳苓特意退后几步。待到两位太太走的远一点了,她方才对着重芳柔冷笑,“怎么样?本想着这一回能够和梅二公子搭上话,结果人家根本就不理你。” 重芳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的朝前行着。 这一眼寒若冰霜,让重芳苓不由得就打了个冷战。但是,不过片刻,她就缓过劲儿来,疾走几步追上了重芳柔,在旁笑道:“四姐姐你也不必恼。有些事情,做过了自然就是做过了。你想否认也是无用。” 她曾听母亲和外祖母抱怨,若非四姑娘和那梅二公子太过亲近,原本是要把她说给梅江毅的。 虽然她对那梅二公子没甚好感,但中间被重芳柔搀和了这么一下,她是怎么着心里都舒服不起来。看到刚才重芳柔主动去帮忙,再看到重芳柔果然把那刺儿给拿出,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谁知这时候梅三郎居然爆出了个她们都不知晓的事情。三年前的时候,重芳柔居然帮助梅二公子给他的爱猫拔过刺。 这可是有趣了。怪道梅二公子对重芳柔不一般。却原来和那猫儿有关系。 重芳苓才不管当年的事情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的事情又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想讥讽重芳柔,这便如此做了。旁的不说,但看重芳柔那铁青的脸色,就让人心里舒爽。 晚上重廷川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将这事儿与他说了。彼时两个人在一起用膳。 在家里的时候,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平素吃饭的时候是不准开口的。 但,重廷川不同。 他在军营里待惯了,军士们速来是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边畅所欲言。 重廷川自己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却喜欢听人说。因此,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他就时不时的和郦南溪说起一两句。而后,就侧耳细听自家小娇妻说出的每一个字句。 郦南溪也是与他一起用膳几次后才发现了他的这个习惯。 用膳的时候说上几句话,他会很高兴。好似这样的交流能让他十分放松。 因此郦南溪就时常在晚膳的时候与他说起自己这一天的日程。有时候简略些,有时候详细些。 今日她也只不过是随口说起而已。毕竟重芳柔不论有什么打算,都已经被梅江影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根本没能翻出大的风浪来。 重廷川这个时候已经吃完了。 他本就吃的很快,如今又要郦南溪边吃边和他聊天,就又拖长了郦南溪的吃饭时间。 重廷川给郦南溪剥着蟹壳,仔细的将蟹肉搁到郦南溪的碗里,这便问道:“梅三郎竟是主动与她对峙?” 这倒是有些奇了。 梅三郎性子孤傲的名声不是白得的。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素来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何故会这般用力去管? “许是因为二公子的关系吧。毕竟他不愿看到二公子受难为。”郦南溪说着,抬头看他,道:“六爷不吃么?” 重廷川觉得那个理由有点道理,就轻点了下头。又看她指着碗里的蟹肉,不由笑了。 “不。”重廷川将蟹脚扒开,去壳,将其中的肉塞进了她的口中,“我吃不惯这些海货。你吃就好。” 她在江南长大,喜欢海鲜。他却对这些不甚喜欢。 郦南溪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脸上发热。 今儿看常安又让人带了一筐海蟹来,还当他爱吃,所以她兴冲冲的亲自下厨做了一锅。 结果……他分明是为她寻了来的。 京城不靠海。这些海蟹想要尽快的运到京城还指不定多么费力。 虽然他的珍味阁也需要这些东西,但,她就是觉得,他给她送来的这些肯定要比珍味阁的要好。 脸上越想越热,郦南溪拿着筷子轻声说道:“谢谢六爷。” 重廷川手上沾着蟹汁不干净,就用手背轻蹭了下女孩儿的脸颊,“小丫头,忒得多礼。” 郦南溪又羞又窘,就微微低下了头。 重廷川的手背还未离开,她这样一低头,刚好撩起了她鬓边垂着的几缕发,这便瞧见了她戴着的耳坠。 “这个?”重廷川愣了一下,低笑道:“你戴着甚好。” 郦南溪摸了摸耳垂,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回到石竹苑换衣裳洗漱时顺便将耳坠换了。 她笑着将鬓发撩起来,朝他那边凑了凑,“好看?” “嗯。”重廷川轻轻低笑,“很不错。” “那也是六爷选的好。”郦南溪说道。 她如今戴着的这一副,就是她第一次来卫国公府的时候,被人给换上的那副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原本她都差点将这坠子给忘了,毕竟祖母让她好生收着,平日里不要拿出来。但是今天一看到常安,她就立刻想到了这耳坠。 说实话,这一副还挺好看的。用料考究,雕刻精美。越看越漂亮。 故而回来之后,她就让金盏取了来戴上。 “没料到他就是常安。不过,他倒是十分厉害。” 郦南溪又吃了一口蟹肉,眼巴巴的看着重廷川,等着他给她剥好下一块,顺口说道:“耳坠这么难戴,他居然一下子就摘去了以前的,瞬间戴上了这一个,真是不容易。” “哦?”重廷川将手中新剥好的塞进她的口中,“有这么难戴?” “可不是么。” 郦南溪随意的应了一句,这才想起来重廷川怕是还不知晓怎么戴这个的,就将筷子搁到了一边,将耳坠摘了下来。 因为有重廷川在,所以,她即便吃了一将近一个蟹了,依然双手干净。 郦南溪将耳坠摘下来又戴上去,笑道:“怎么样?看明白了吧?”所以说,常安的功夫,一定好到了她无法领会的境地,方才能够悄无声息的将一对耳坠给换了。 重廷川却是直直的盯着她的耳垂,剑眉轻蹙。 ……他是刚刚知道,戴上耳坠需要那么麻烦的步骤。而且,有时候还要用手去碰一下耳垂…… 用膳过后,郦南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翼翼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 重廷川莞尔,“我何时与你生气过?”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许多,坦然说道:“蟹比较凉,你知道罢?” “嗯。” 重廷川是听说过的。但是,他知道小丫头爱吃这个,就怎么也没法狠下心来不让她吃。 即便这可能会影响到她身子的调养,或许将她来葵水的日子推迟一些些…… 罢了,稍微吃一次应该无碍。 郦南溪看他神色不变,就更加放心了,顺口说道:“蟹脚最凉了。听说有孕妇人都不能吃蟹脚的。然后我觉得这次蟹脚的肉味道还不错,就没和你说。”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喜欢看他给她剥蟹脚壳的样子。 认真而又无奈,有点,嗯,可爱。 女孩儿的这两句话彻底让重廷川没话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问一问大夫这些细节之处。原先大夫也提过一些禁忌,只不过给郦南溪诊脉的大夫是他惯常熟悉的,且平日里他并不吃蟹,所以这一茬就没提。 重廷川忍不住抬起手来,轻弹了下女孩儿挺翘的鼻尖。 “下次不许这样。”重廷川说道:“凉性的偶尔一次也就罢了。大凉的绝对不行。”大凉伤身。更何况她体质偏寒。 生怕小丫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重廷川复又叮嘱道:“若是再有大凉之物你不告诉我,莫说蟹肉了,虾肉也没得吃。” 郦南溪头一次见他对她发狠。垂头丧气的“哦”了声,又问:“那我不吃,你吃如何?” 重廷川不解,问她:“为何?” 郦南溪想说她喜欢看他捏着蟹脚和它奋斗的样子。转念思量了下,又生怕他知道以后往后都不肯给她剥蟹了,忍了半天最终没说。 郦南溪发现,这一晚重廷川十分的热情。而且,他尤其喜欢捉弄她的耳垂。辗转吮吸,不厌其烦。 翌日一早,重廷川就起了身。郦南溪依然在沉睡。 刚出了垂花门,重廷川就见到常寿他们四个在嘀嘀咕咕,好似在商议着什么。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恰好有事要遣个人去大理寺,寻大理寺卿商议事务。 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难缠。即便常寿他们四个有官职在身,但,谁都不太乐意跑这一趟。 原本这四人里谁去都可,他们自行决定便是。以前都是如此。 可重廷川迈步将要离开时,刚走一步恰好就路过了常安的身侧。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就浮起了常安帮郦南溪换耳坠一事。 耳坠这东西,即便手再快,戴上拿下的时候都不免要蹭到耳垂…… 重廷川脚步骤然停住,回首望向常安。 说实话,常安相貌不错。原本就很是清秀,加之他惯常带笑,就显得愈发好看了些。 再加上他年纪颇轻…… 重廷川忽地眉端轻扬,沉沉开了口。 “既是如此,不如常安去吧。” 常安刚跟其他三个哥们说了声,上一回去京兆府的就是他,这一回他就不去了。闻言顿时一声哀叫,“爷,不用这么狠心吧。” 重廷川视线一转,清冷的目光从常安身上衣裳转向了他的十指,而后勾唇一笑。 “这是命令。” 52|.9.9#章 |节 第二天去给梁氏请安的时候,重家四姑娘重芳柔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原本她每日里都带着个笑模样,瞧着温温顺顺的,很是柔美。今日却总不见笑颜。 重芳苓看着心里畅快。想那重芳柔镇日里装模作样的,如今可是装不下去了。 她没事的时候附耳到郦南溪这边说道:“六奶奶瞧着四姐姐这模样如何?”她知道郦南溪不会回答她,自顾自又道:“我瞧着很欢喜。任谁到了她那个境地,恐怕都不会开心的起来。” 语毕,她也不等郦南溪开口了,自顾自坐直了身子,乐呵呵的继续去看重芳柔的冷脸。 待了半晌,她又忍耐不住,凑到郦南溪这边说道:“你说,昨儿五姐姐究竟和梅二公子他们说了什么?竟是好久才说完。还是梅太太走的时候去叫了,梅二公子他们方才离开那边。” 因为重芳苓存了心思特意说给重芳柔听,所以这话说的声音颇大。虽不至于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到,但是屋里人却能听个准确明白。 重芳柔的脸色更黑沉了些,这便开了口:“八妹妹若是无事,可以绣绣花写写字,调养身子不说,还能修身养性。我倒是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对着外男评头论足的。” “我也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没事就往外男跟前凑的。”重芳苓笑眯眯说道:“四姐姐不妨与我说说?” 这话分明就是在暗讽重芳柔在往梅江毅跟前去了。 重芳柔脸色铁青,腾地下站起身,气得显然有些狠了,急急喘息的看着重芳苓。好半晌后,她方才平息了下心情,声音较为平静的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无故的指责,我可是当不起。” 她还欲再言,旁边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咳。紧接着,向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太当心。这里有一滩水。也不知哪个没眼力价的竟是把水乱泼,若是踩上了怕是麻烦。” 那边的地面分明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水渍。向妈妈这话一听便是意有所指。 郦南溪知晓向妈妈必然不会数落重芳苓的不是。那这话或许就是说给重芳柔听的了。 郑姨娘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重芳柔。 片刻后,重芳柔忽地扬起了个温和的笑容,重新温温婉婉的坐了回去。神色比之前重芳苓没开口的时候还要泰然自若。 待到梁氏行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还十分得体的行礼问安:“母亲好。” 向妈妈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重芳苓的脸色不太好看,嘀咕了一句“口是心非”,上前挽了梁氏的手臂,挨着坐了。 站在旁边的郑姨娘很是不安,服侍梁氏的时候愈发尽心尽力。 梁氏好似什么都不知晓一般与众人说了几句话,就让大家散去。 出来的时候,重芳苓走快几步追上了郦南溪,瞥了眼姿态曼妙步履轻盈的重芳柔,悄声问道:“六奶奶瞧着今日的情形怪不怪?四姐姐明明心里不舒坦,却还要装成那副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 郦南溪看也不看重芳柔那边,与重芳苓道:“八姑娘看不惯的话,不理会就是。” “不理也不成啊。镇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又总在我眼前晃悠。”重芳苓不甚在意的说道。 片刻后,她又笑道:“其实母亲应当是在为四姐姐择人家了吧?不过,母亲为何今日来的那么迟?也不知是不是昨日里和向妈妈商议这事儿商议的太晚,所以起来的晚了些。” 话题涉及梁氏,郦南溪自然是避而不谈,这便没再开口。 若是平常,重芳苓也不会和郦南溪主动说这样的话。不过今日她被重芳柔气得狠了,且梁氏一看就没有兴趣不愿提及这些,所以才寻了大房里身份相宜能够说的上话的郦南溪。 眼见郦南溪也不想说起这些,重芳苓觉得无趣,这便和她道了声别,兀自离去。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的时候,便听岳妈妈说,刚刚万管事遣了人来见奶奶。只不过奶奶去了木棉苑,所以在旁等着。 万全如今在外院当值,等闲不会进入内宅,除非是重廷川在家的时候,他有事回禀方才入内。 被遣了来传话的小厮年纪尚小,进进出出倒是没有大碍。见了郦南溪,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说起了来意。 原来是五爷重廷帆送去的书籍册子十分得用,郦陵溪想要道谢,所以特意遣了人来国公府。可重廷帆不在,所以这话就传到了郦南溪这边。 郦南溪心下疑惑,问那小厮:“万管事当真是让你将这话说与我听?”为何不是说给五奶奶吴氏听? “正是如此。”小厮说道:“万管事叮嘱了,五奶奶听了后不见得会高兴,更不见得会与五爷说。倒不如告诉了奶奶,奶奶日后跟五爷说一句就是。” 郦南溪今早都没看到过吴氏。 莫说是今早了,昨日里与梅家女眷往来的时候,吴氏也没怎么露面。 郦南溪曾想着吴氏或许在陪重令月。可她得了空闲去看重令月的时候,吴氏又并不在重令月的身边。 这倒是奇了。 思及今日大家去给梁氏请安时,梁氏也到的颇晚,她不晓得这两者间有没有关系。不过,那边的事情,她终归是不打算多管。 如此过了几日。 这天落霞出了屋子去厨里拿已经搁置了一会儿的凉果子,恰好就听到了院门处传来争执声。 重廷川已经吩咐过她们了,万不能给郦南溪吃在井里浸过的凉透的吃食。果子在井水里泡过后,拿上来再稍微搁置一下,待到没有太冰、又能吃着比较爽口清凉了,再端给郦南溪。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个“没有太冰,但又有点凉”的度,其实是非常难把握的。 若是偷懒,将果子放到井里一小会儿就拿上来,那么接触到井水的外层倒是吃着有点点凉意,里头还是很热。切开之后,一半热一半凉,怎么能行? 所以只能等它冰透了再放温。 放过之后,芯儿里是冰的,外头是凉的。可以切开来先吃外头那一些。待到这些吃过了,先前芯儿里那些冰的差不多温度也就适合了。 这可是个麻烦的活儿。 她们几个只能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往厨里跑,看看那果子外头究竟回温到了什么程度。待到适宜了,才敢端来给郦南溪。 郦南溪对此也曾经反对过。总觉得这样太娇气了些。她已经没有去吃用冰镇的绿豆汤之类的了。如今井里拔凉的这些东西也不能直接入口么? 重廷川听了后根本不为之所动,淡笑着说:“不这样也可以。你一直吃着常温的便也好了。” 如今正是酷暑天。常温的东西,得热成什么程度? 思量许久后,郦南溪也知道重廷川是为了她身体着想。更何况,他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却因了她的关系,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着。甚至连弄个果子都要细心叮嘱过妈妈们。再让妈妈们去教了丫鬟…… 郦南溪即便心里觉得麻烦,但念及他一片心意,最终只能同意下来。 重廷川就搂紧了她轻声的笑:“也不用太久。待到你偏寒的体质调养好一些,就也能够随心所欲了。” 郦南溪哪里不知道他说的“调养好”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脸红红的扭过头去,根本不理会他这句。 落霞去到外头准备往厨房去,一出门,就听到争执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她方才发现重芳苓正在院门口和守着院门的婆子在说话。 落霞心中好奇,去问了一声,方才晓得重芳苓要见郦南溪,只不过因了婆子的拦阻,她一直不得入内,只能在外头对婆子发脾气。 “八姑娘莫要生气。”落霞上前笑着行礼说道:“婢子进去和奶奶说一声,烦请姑娘多等一会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落霞态度这样好,饶是重芳苓也不好对着她乱发脾气。但,落霞只说要和郦南溪说一声,绝口不提请她进门的事情,重芳苓心里气不过,自然也没甚好脸色。硬硬的“嗯”了一声后,却也只能干等着。 等着的时候,她不时的偷眼去看石竹苑内。便见里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丫鬟婆子偶尔在院子里做活时候遇到了,还会笑着打个招呼。有时候还停下来说上两句话。 ……这和她们国公府的情形,可真是完全不一样。 国公府的仆从,各个都是十分恭敬有礼的。做事的时候轻手轻脚,连点声响都没有。人人都十分谦恭,看到主子们要将身子躬的很低。若是一点点做不好,就要被管事的婆子押到向妈妈那里,再由向妈妈处置。 因着规矩严,所以国公府里静谧一片。平日里听不到丫鬟婆子的笑说声,也听不见她们随意走动的步履声。走在府里,有时候都会有旁边没人的错觉。直到看见旁边脚步匆匆的身影,方才能够晓得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人。 重芳苓好奇的在石竹苑门口四处打量。 她凝神看着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拉着一位妈妈的手臂。正听着小丫鬟请那妈妈教她针线,说是要给奶奶做一身衣裳时,便见郦南溪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朝着这边缓缓行来。 女孩儿身穿妃色梅花纹十二幅湘裙,头戴碧玺挂珠长簪,步履闲适,面带浅笑。 她的笑容…… 重芳苓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和母亲严厉中透着的笑,还有重芳柔虚情假意的笑都不同。她这般浅浅笑着,只需瞧一眼,就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许是因了这个的关系,重芳苓刚才和婆子争吵时候聚起来的那些怨气和怒意就消散了一些。待到郦南溪走近了之后,她已经绝了向女孩儿抱怨的念头。 郦南溪刚才想到了重廷川为她吃果子所做的那一番安排,心里欢喜,所以面上就不由得带出了些笑来。 这好心情一直到看见了重芳苓后也未逝去。 两人离近了后,郦南溪问重芳苓:“八姑娘怎的来了?可是来寻我的?” “嗯。”重芳苓随口应了一句,想到自己的来意,与郦南溪道:“就快要过中秋了,六奶奶是知道的罢?” 今日已经七月下旬。按理来说,也确实算得上是离中秋不远了。毕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郦南溪颔首应是。 重芳苓斟酌着说道:“刚才我去了母亲那里一趟,问向妈妈,母亲为何开始这样忙碌起来。向妈妈说是在为了中秋做准备。我想,既然这样忙碌,六奶奶许是能够帮一帮母亲吧?” 听了这话,郦南溪平静的说道:“不知道八姑娘说的帮,是怎么样的帮?” 重芳苓想了想,说道:“怎么样帮都行。” 梁氏今年开始让她学着处理庶务,所以她也晓得一些行事规则,就道:“中秋时候,或是各家往来,或是安排府里人,终归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她看到母亲连和她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硬闯进去寻母亲。谁知梁氏听了她的一番话后根本不理睬,直接让向妈妈将她送出来。 向妈妈管不住重芳苓,梁氏就让一旁正在帮忙的吴氏帮忙把重芳苓“请”了出来。 重芳苓被吴氏推出屋后,这才生出了让郦南溪去帮忙的念头——旁的不说,就五奶奶那个脾气,她就有些瞧不上。虽然六奶奶年纪小,却还算温和。 更何况,郦南溪的身份这样高,去了之后好歹能压住吴氏,杀一杀她的风头。 郦南溪见重芳苓说话的时候言辞闪烁,眼神也不住乱飘,就知道重芳苓这样的安排定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原本郦南溪就没打算去插手梁氏那边的事情。如今见了重芳苓这般的状态,她自然更是不肯了。 “这事儿我做不来。”郦南溪婉拒:“我在家中的时候未曾和母亲学过这些。” 她嫁的匆忙,重芳苓也是知晓的。没学过这些倒是极有可能。 不过重芳苓心中依然不高兴。这些不高兴聚集起来,将她之前对郦南溪好不容易升出的那点好感就压了下去。 重芳苓气道:“娘现在正忙着看册子,分不开身。六奶奶即便再不熟悉,稍微帮帮送礼或是下人们的安排,总是可以吧?” 她这话是脱口而出,郦南溪却从中发现了一件事情,便不动声色问道:“母亲有甚册子需要看的?莫不是账册?” “应当就是了。”重芳苓根本没考虑那许多,她只想着让郦南溪出手帮一帮梁氏,就道:“我瞧着和以前的账册有些像。” 语毕,她又上前了一步,距离郦南溪更近了些,道:“正是因为账务繁琐,而这些母亲又不得不亲自处理,所以我才想拜托六奶奶前去相帮。” 不过,郦南溪既然已经下定了主意,又怎会被她三两句话所说动?自然是继续婉拒。 重芳苓没想到她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见状又气又恼,跺脚道:“算我看错了你。”这便气呼呼的转身而去。 她离开后,郦南溪叫了郭妈妈来,说道:“你和姚娘子说一声,看看姚和顺什么时候有空,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姚娘子是姚和顺之妻。两人是郦南溪嫁过来的时候庄氏安排的陪房。 姚和顺如今在帮忙打点郦南溪在京中的铺子。姚娘子则是在府里做活。不过,姚娘子并未被安排在石竹苑里伺候,而是去到了花园里。只因她的父亲就是伺弄花草的高手,她儿时跟着父亲也学了不少栽种花草的技巧。 郦南溪觉得让姚娘子单单在院子里端茶递水的话,可惜了她的这一手活计。在问过了姚娘子的意愿后,便安排她去了大花园里,专门管着花草。 郭妈妈听闻后,当即就往大花园里去了一趟。不多时,回来回话:“姚娘子说了,她晚上就和她家那口子说一声。姚和顺明儿应当就能来府里见奶奶。就看奶奶明日得空不得空。若是奶奶不方便,她就让姚和顺晚一些再来。” 郦南溪明日刚好没甚事情,就说了一个时辰与郭妈妈。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翌日姚和顺按时来了府里。比约定的早了半个时辰。门房通禀后,待到岳妈妈领了他到见客的厅里,时间刚刚好就到了郦南溪与他说的那个时间。 郦南溪到了后,姚和顺上前恭敬的行礼,“祝奶奶万福金安。”这便垂首站在了一旁,头都不抬,眼睛也只看着脚前地面,十分的重礼懂规矩。 而且,郦南溪不开口说话,他就一直在那边静静等着,半点都不乱开口。 郦南溪暗暗颔首。 其实这次回京之前,她并未见过这姚和顺。后来安排陪房的时候,庄氏让这几家都一一见过了她。几次下来,郦南溪也并未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直到八宝斋掌柜的告老相辞。 八宝斋被庄氏给了郦南溪做她的嫁妆。掌柜的便是在这个时候将此事提了出来。 “我年纪大了,再看下去,反倒要误了东家的生意。”老掌柜的说道:“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出岔子,就将事情交给年轻人接手。” 郦南溪便问他可有合适的人选。 老掌柜二话没说,直接提了姚和顺,“听闻太太将姚家给了姑娘做陪房?” “正是如此。”郦南溪问道:“掌柜的可是推荐他?” 老掌柜笑道:“他是个好的。做事有规矩,也有计划。只不过脾气有时候太犟。端看姑娘怎么用他了。” 自此,郦南溪才真正记住了姚和顺。后来问过了母亲的意思后,知晓姚和顺曾经在八宝斋里做过三年的学徒,她就安排他接手了八宝斋。 老掌柜的说是要走,其实并未即刻离开。而是手把手的教了姚和顺,待他能够独当一面了,这才在郦南溪出嫁前的半个月彻底放手。 后来郦南溪又见了姚和顺几次,见他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这便放下心来。 郦南溪如今寻人做的事情,想来想去,非这姚和顺莫属。 思量片刻后,郦南溪问姚和顺,“你与福来布庄的张掌柜的可有往来?” “福来布庄?”姚和顺摇头道:“小的是做点心生意的。他是做布匹生意的。没什么往来。” 停了一瞬,他又道:“若奶奶有心想要采购布匹,怕是小的不太合适。” “知晓你是做点心生意的,我为何要你去采购布匹?不过是让你留意一下他罢了。” 郦南溪说道:“之前若不是姚掌柜的与我说,大太太那边的生意出现了问题,许是要动国公爷那几个铺子的根本,我或许还被蒙在鼓里。” 她口中的“国公爷的那几个铺子”,指的便是老侯爷留给重廷川的那几个。 听闻这话,姚和顺方才抬起头来,“奶奶的意思是——” 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看着很是憨厚。唯独一双眼睛透着坚毅和神采,仔细分辨才能够瞧出他是个生意人。 “太太最近在忙着查账。”郦南溪说道:“福来布庄的张来,张掌柜的,他那边的生意许是有些蹊跷。你平日里多留意一下,若是有甚不妥,与我说说。” 福来布庄是国公府的铺子,这是京城人都知道的。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梁氏在打理着。 姚和顺低头想了会儿,“不知他和国公府的人有何具体的牵连。奶奶若是晓得的话,还请告知一二,小的行事之时也能更稳妥些。” 他记起了郦南溪特意提到了国公爷的几间铺子,又轻声道:“不知这布庄和国公爷有没有关系?” 老侯爷留给重廷川的具体是哪几家,他也不是特别肯定。先前知晓了一两家,这一个布庄却不甚明了。故而有此一问。 郦南溪轻轻颔首:“这一个也是。只不过我听说那张来是向妈妈的儿子,所以想要看看铺子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姚和顺抱拳揖了一礼,“奶奶只管等着消息。小的一定尽力。” 而后他眉头紧了紧,又低声道:“不过,张来此人行事圆滑,小的只能尽力,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做事沉稳,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定然是真的有一些忧虑。 郦南溪便细问究竟:“姚掌柜的为何如此说?” “虽然小的和他没有往来,但小的知晓一些事情。”姚和顺说道:“不知翡翠楼的肖掌柜,奶奶可是知道?” 肖远? 郦南溪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他,“自是晓得。” “肖掌柜与张来一向不睦。小的也不知道张来哪里得罪了肖掌柜,肖掌柜曾两次下手截了张来的财路。重大太太因此生气,只因忌惮翡翠楼的东家,这才没有和肖掌柜正面对上。” 姚和顺叹道:“听说那两次下手,得亏了肖掌柜眼光奇准下手狠辣,不然的话,怕是那张来依然能够挽回颓势。可见那张来,着实不好对付。” 郦南溪轻轻颔首,暗自思量。 重廷川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石竹苑里灯火通明。 但,唯有其中一间屋子里如豆的明灭灯火,方才能够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重廷川迈步入屋,看着在窗前静坐的女孩儿,笑着脱了外衫,“怎么不把灯多点几个?这样太暗了罢。”说着也不等她答话就进了净房,自顾自换衣洗漱。 等到他回到房里,郦南溪方才与他说道:“不需要看书,自然就没多点灯。”而且,他不在家的时候,这屋子这么大,空荡荡的就她自己,也没甚意思。 郦南溪倒了杯茶与他喝,磨磨蹭蹭的说道:“我想跟你借个人。” 重廷川难得见她这局促模样,眉心舒展开,问道:“谁?” “肖远。”郦南溪道:“……不知我寻肖掌柜的帮忙,他有多大的可能会答应?” 重廷川低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在他腿上坐稳,“你找他,他为何会不答应?我与他说一声就是。” “可是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郦南溪本也没打算瞒着重廷川,就将下午和姚和顺的见面说与他听,又讲了梁氏最近查账的事情,“听姚掌柜的意思,那张来不太好对付。这事儿肖远肯不肯答应还另说。” 重廷川先是听闻梁氏最近在动手脚,不由的心里烦躁。转眼瞧见自家小妻子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他的心情顿时放松开来,忍不住笑了。 “你放心。”他轻轻捏了下她柔软的耳垂,又凑过去轻吻了几下,“肖远平日里是懒得理那张来。偏那张来看不管翡翠楼生意好。若肖远肯出手,事情必然不会太麻烦。” 郦南溪没料到今天一下午的担忧都白费了,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 重廷川看她的神色变幻,觉得十分有趣,就摸了她的手想要握在自己掌心。 谁知小丫头的手并未垂在身侧,而是搁在了小腹上。仔细去瞧,好似……正在揉肚子? 重廷川剑眉微蹙,“怎么了这是?不舒服?” “嗯。”说到这个,郦南溪就没了底气,语气也有些飘忽,“有点坠坠的难受。” 说起来,这些天里也是她自己不当心。虽然重廷川一再小心,可她禁不住美食的诱惑,让重廷川又让人弄了一筐海蟹。 重廷川本想着还不到一个月,不准她再吃。可是后来…… 后来她在某个晚上,多帮了他几回。 重廷川意乱情迷下不知怎地就答应了她。待到第二天醒悟过来,话都已经说了,他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允诺行事。 因此,昨日里郦南溪又吃了一次蟹。 这回倒是没吃蟹脚了。可,或许是她贪嘴的关系,多吃了几只蟹。结果肚子就闹腾开来。 原以为是腹泻,哪知道并没有。只是小腹坠坠的不舒服。 就跟前世来葵水的时候一般。可她现在分明没有葵水……所以,这种感觉,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了。 重廷川一想就知道是昨天的蟹惹的麻烦,哭笑不得,在她腰上狠捏了一把,沉声道:“看你还任性不任性了。早说了不成,你还不乐意。如今可是受苦了?” 男人的胸膛很宽阔。热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 郦南溪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喃喃道:“我哪知道会这样啊。” 重廷川听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了,心里顿时揪了起来,探手而去,给她轻轻揉了揉肚子。 他的动作很轻柔,掌心很温暖。 郦南溪顿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就放松了身子软软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样?”感觉到她身子没那么僵硬了,重廷川出声问道:“好些了么?” “嗯。”郦南溪很没骨气的说道:“你帮我多揉一会儿。” 重廷川就低低的笑,“嗯”了一声。 转念一想,她体质偏寒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而且,他记得她说过,以往每年都会吃不少螃蟹,比今年次数多很多。 今年尤其的注意,甚至连寒凉的水果都不曾让她吃过…… 重廷川便问:“往年的时候这般难受过么?” “没有。”郦南溪道:“没有这样过。” 重廷川心下一沉,生怕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晓得的事情,才害的小丫头到了这个份上。 只不过,他心里虽忧心着,却不肯让她也跟着担惊受怕。故而郦南溪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一早,重廷川进宫应了卯,这便脚下一转去了太医院。 临进宫前,他就遣了人去打听过,晓得张太医今日当值。故而他径直来了太医院去寻张太医。 也是巧了。 今日刚好有一批新的药材送进宫里。旁的太医都去看药材去了,独留了张太医一人暂且在这里守着。 没有了旁人在,重廷川也无需将张太医单独叫去外头寻地方说话了。直接把门一关,阔步走到桌案前,大刀金马的往椅子上一坐,将郦南溪的症状与张太医说了。 他并未说是哪个女子这般。只说是个小姑娘,最近吃了不少的螃蟹。而后就全身紧绷的等着张太医的回答。生怕张太医会说这个症状与螃蟹无关,反而和甚有害之物有牵连。 谁知张太医斟酌过后却是说道:“这有些像是女子来葵水时受凉的症状。” “若没有来葵水呢?”那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重廷川赶忙补充道:“年纪还小。”顿了顿,又含糊说道:“不过,已经到了可来葵水的年纪了。” 张太医笑道:“既是如此的话,许是要来葵水了也说不定。” 重廷川方才的忧虑顿时敛去。 他愣了愣,面容冷肃,板着脸一字字问道:“你是说,将要来了?” 卫国公一般都是冷厉模样,张太医早已习惯了他板着脸的样子,倒是没觉得有甚不对,含笑道:“应是了。看这模样,像是如此。女子初潮之前的症状各不相同。但腹中有下坠感,应当八.九不离十。” 张太医是大夫,说起女子身子的各种字词来自是泰然自若。 但重廷川不同。他一个大男人,又是成亲前几乎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的,说起“葵水”来已经是极限。听闻“初潮”二字,饶是他素来沉稳,也不禁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 更何况,这词儿还是和他家那娇滴滴的小丫头有关系。 重廷川薄唇紧抿,半晌后,问道:“那个……大概,需要多久?” “这可说不准。”虽然他没明说,但张太医已然了解他指的是什么,说道:“初潮要看个人体质。你这又是吃了螃蟹受了凉,就更说不准了。许是一个月,许是三四个月。但终究不太远了。” 重廷川十分平淡的“嗯”了一声,微微颔首,这便站起身,全身僵硬的转过身去,迈步上前。 手指尖触到了凉凉的门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 重廷川忽地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说道:“谢谢。” 张太医正目送卫国公离开。此刻骤然听到这两个字,惊诧之下他差点握不住手里捏着的笔杆。 卫国公会跟他道谢? 这可真是一大奇观。 另一边的重廷川,则是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踱步出屋,而后将门轻轻掩上。 他怔怔的立在门口,半天缓不过神来。 刚才张太医说—— 小丫头的初、潮将要来了? 这真是一个…… 嗯,需要他冷静对待的问题。 53|.9.9#| 重廷川最近起来的时候都把动作刻意放轻,轻到近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郦南溪睡得沉,根本就不可能听到这细微的声音。因此她压根就不知道重廷川是什么什么时候起身的,也就没有醒来。即便她再有心想要陪他吃早膳,亦是没有办法。 今日又是如此。 郦南溪无奈,坐起来后对着空荡荡的身侧发了会儿呆,这才喊了人来穿衣起身。 上午处理完事情,去木棉苑照例走了一趟后,回来的路上钟妈妈便告诉郦南溪常福大人来了。 “说是爷安排了他陪奶奶出门,也不知是为了何缘故。”钟妈妈道:“常大人也未言明,莫不是弄错了吧?” 因为郦南溪原本打算等会儿去看看重令月,并没有说要出门之事,因此钟妈妈才这般的疑惑。 不过听说常福来了,又听说要出门去,郦南溪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昨儿因听闻吴氏要对侯爷留给重廷川的铺子下手,所以郦南溪特意和重廷川说要请肖远来帮她。 如今常福来这一趟或许就为了这件事? 郦南溪心下有了主意,就与钟妈妈笑说道:“并非是弄错了。不过是我想要去翡翠楼一趟,和爷说过要出门的事情,只是未定下是哪一日而已。如今常大人既然来了,不若就今日罢。” 钟妈妈听闻后,赶紧寻了人去安排车子。 因着要做出行的安排,梁氏那边就也知道了这事儿,还特意遣了人来问郦南溪究竟要去做什么。 郦南溪并未多说,只让人告诉那前来传话的丫鬟一声,不过出门走走罢了,没有要事。 没有要事还要出门走走,且还不说明意图。显然是并未将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梁氏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将手里的账簿推到旁边,足足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好些。 五奶奶吴氏就劝:“太太何至于与她置气?年纪小不懂事,自然为所欲为。往后大了就知道太太一片苦心了。” 梁氏对吴氏素来纵容。对吴氏和五爷之子重令博更是“疼爱”,素来连句斥责的话也没有。 此刻闻言后梁氏对吴氏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体贴孝顺的。” 这句夸让吴氏喜不自胜,连带着看账簿的时候都觉得没有那么枯燥了。 梁氏本欲派人去看看郦南溪究竟往何处去。不过,听闻常福也在跟着后,她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重六心思深,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不太好对付。如果这个时候让人跟着那丫头,说不定要被他的人给发现。重六可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若是起了冲突,也有些麻烦。 梁氏这就打消了刚刚冒出的念头,本欲派出去的人也给叫了回来。又叮嘱吴氏:“没事的时候你多和你弟妹走动走动。闲时也可以说叨两句。” 她是想着借了吴氏与郦南溪聊天来探听郦南溪那边的消息。 吴氏却以为梁氏在说她和郦南溪亲近,借以试探,忙道:“她哪里是我弟妹?最亲的弟妹也是要等九爷成了亲后才有。” 吴氏想要表明心迹说明自己和梁氏这边亲近,故而拿了重廷晖那边说事。 可这却惹恼了梁氏。她的晖哥儿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吴氏的相公不过是个婢妾生的罢了,何以比得上? 梁氏烦躁的将刚提来的笔丢到了一旁。 原本她也不想斥责吴氏的。毕竟这么些年下来,她筹谋的都已经成了,就连吴氏和重令博在家中的态度也是一样。 但连日来忧心账务的事情连同郦南溪的各种不听话都让她懊恼不已,早已聚集了太多的怒意,此刻便有些压不住火气,拿手拍了下桌案,说道:“晖哥儿之妻往后可是宗妇!” 话一出口,吴氏就发觉了梁氏的语气不对。再一想那“宗妇”二字,她讪讪笑笑,低眉顺目的说道:“可不是。九爷是嫡出,六奶奶再厉害又能如何?往后的九奶奶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宗妇。” 听了吴氏这话,梁氏的火气已经消失了点。想想自己刚才那句,心知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就又去看吴氏。她没料到吴氏这样火爆的脾气居然一句话都没顶嘴,反倒是顺着她来应了一句。 吴氏却依然只专心的看着眼前的账簿。 梁氏便提笔继续查阅。 吴氏从木棉苑出来后就要往石竹苑去。想想郦南溪现在不在院子里,她就只能作罢。又回头深深的看了木棉苑一眼,这便回了绿萝苑。 郦南溪自是不晓得梁氏与吴氏背后的这一番谈论。 如今她到了翡翠楼外,看着曾经来过的楼宇,心里很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慨。 上一回她与肖远面对面的时候,她还是郦家七姑娘,重廷川还和她毫无瓜葛。她也不知晓重廷川与翡翠楼之间的关系。如今不过半年多过去,一切已经都不一样了。 还有常福…… 彼时常福也在这翡翠楼里。而且,就和重廷川、肖远在同一间屋。 郦南溪回首去看常福。 重廷川派了常福来护送她到这里,莫不是故意的? 思及此,郦南溪忍不住腹诽, 迈步入屋,就有女侍前来恭迎。而后给她引路,到了楼梯旁。 “肖掌柜正在楼上等六奶奶。六奶奶请上。”女侍恭敬说道。 这一回的楼梯却不是以往她去的那个了。而且,女侍指了的那间屋子,也不是当初的那一间屋。 郦南溪听闻重廷川和她说过,原本她上次去的那一间就是他查账用的屋子,平日里他不去的话,肖远他们也不会随意打开那个房门。如今倒是并未奇怪。 常福本是跟在她的身后,此刻走上前来为她引路。 许是有人在她到了翡翠楼下车的时候就已经通禀过了。还未走到门口,屋门已经打开,肖远迎了出来。 “六奶奶来了。”肖远疾步前行,到她跟前揖礼,“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郦南溪笑道:“莫不是数日不见,肖掌柜的已经不识得我了?” “自然认得。”肖远哈哈大笑,与她一前一后进到屋中,“只不过顾客变成东家,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有的。” 肖远本还怕郦南溪如今成了六奶奶后不若之前那般好说话了。如今因了这三言两语,二人间的那些隔阂已然消失了大半。 肖远就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问起了郦南溪要寻他之事。 郦南溪就将张来管着的店铺还有梁氏如今的一番动作说与他听。 肖远认真听着,直到郦南溪不再开口,方才说道:“那铺子是侯爷留给六爷的,这事儿我倒是知晓。” 郦南溪颔首应道:“六爷和我说过。”重廷川还说,若非是肖远看不过去,那两次也不会特意针对了张来管着的那铺子出手。毕竟两者一个是首饰楼,一个是布庄,说起来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井水不犯河水。 “张来此人,并不简单。”肖远说道:“六奶奶知晓他的出身罢?” “他的出身?”郦南溪讶然,“不是向妈妈之子?” “我指的并非如此。而是他往年的行事作风。”肖远认真说道。 郦南溪这便不晓得了。 这种事儿在重廷川看来全是小事。他根本就不可能将一个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莫说是张来的行事作风了,即便是张来这个人,他都不见得能记得住名字。 昨儿郦南溪和他提了,今儿郦南溪等他回来再问,许是已经忘了那小子姓甚名谁了。 肖远斟酌着说道:“此人少年时行差踏错,沾染了一些恶习,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后来虽然改过,却也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如今那布庄就有这些人帮忙‘看顾’着。” 这事儿郦南溪倒是不知晓,奇道:“向妈妈竟是不管着的?” 若她没看错的话,向妈妈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而且是梁氏的左膀右臂。这样能干的一个人,怎会由着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肖远就又笑了,这是这笑容和之前的温和笑意大不相同,甚至带了点讥嘲之意,“向妈妈只顾着梁氏那一边,怎还能顾得上自己的儿子。梁氏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向妈妈是她身边跟久了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郦南溪之前就发现肖远对梁氏的意见很大,提起梁氏的时候,他根本不说“重大太太”,只称呼为“梁氏”。 或许是因了替重廷川鸣不平的关系? “原本梁氏也不答应向妈妈让她儿子去管布庄。不过,向妈妈说她的孩子定然对梁氏衷心,故而梁氏松了口。后向妈妈又说张来的‘来’字应了那布庄名字,梁氏方才答应让他试一试。”肖远见郦南溪沉默不语,思量了下又道:“那张来旁的不说,脑筋是极其灵活的。又有贩夫走卒相帮,剑走偏锋倒也让生意不错。” 郦南溪颔首道:“既是如此,此人怕是有些不好对付。需得麻烦肖掌柜多留意些了。” “奶奶太过客气了。”肖远说道:“这事儿本也是我分内之事。与奶奶说起那些,不过是向您提个醒,免得日后若是遇到了那向妈妈的什么事情,奶奶心里没有准备。” 而后他寻思了下,终是说道:“爷对这些事情太过不在意了些。依我来看,那些人欠了爷的,需得一一讨回来才好。奶奶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来说。” 这番话很是推心置腹。 郦南溪就也未和他绕来绕去的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多谢肖掌柜。往后有事的时候,还要与你多多商议。肖掌柜不嫌烦就好。” 一个“多多商议”,就是在说她要管的不只是这一点事情了。 肖远明显松了口气,与郦南溪拱手揖了一礼,“奶奶太过客气了。本就是某该做的,奶奶不必如此。” 两人又就福来布庄的事儿商议了一会儿,郦南溪这便往楼下行去。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往翡翠楼来了。如今既是到了这里,总要看一看,选一些合心意的首饰才好。 肖远发现了她的意图,悄声道:“不若我带奶奶选些好的?” “这倒不必。”郦南溪笑道:“肖掌柜自去忙便是。我随意看看,有喜欢的就拿着,没喜欢的权当散散心了。” 肖远知晓重家的内宅里颇有些复杂。看郦南溪这样说,想她出来一次怕是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就也未再多说什么。甚至还不许女侍们粘在她身边跟着,只让她一个人随意的到处走走,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这样的安排下,郦南溪倒是真的更为轻松一些。 她往每个屋子里都走了一趟。 先是赞叹下那些首饰做的好,而后看着这楼里富丽堂皇极致奢华的装饰,又想起来这里的装饰都是新东家亲自设计亲自安排…… 思及某人,郦南溪忍不住腹诽。 看着这么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的,怎么就能想出来这么奢靡的装潢风格?倒也奇了。 她亦步亦趋的往前行着,每到一处,就不由的去想,重廷川在这一处里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到底为什么将这个地方装饰成这般的模样。 说来也怪。 本是为了首饰过来,但是一琢磨起他的种种意图后,她竟是觉得这里的装潢更为有趣,到最后已经全然忘记了首饰二字,只一味的望着这里边边角角的每一处,思量着重廷川看着它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忽地旁边响起一声嗤笑。 郦南溪本还未想到那嗤笑声是朝她而来,根本未曾理会,依然自顾自的自己想着。直到眼前视线被遮住,原本在她跟前不远处的一个琉璃灯柱被旁人的身体遮挡严实,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而后抬眼望了过去。 谁料在她跟前的竟是许久不曾谋面的五姑娘郦丹溪。 郦南溪有一瞬间的疑惑。 ——郦丹溪分明被肖掌柜的严令禁止进入翡翠楼。为何她还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仔细看清了郦丹溪的面容后,郦南溪的心里便有些了然。继而错愕不已。 郦家孩子相貌都不错。原本郦丹溪的相貌也是属于拔尖的,所以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都略施粉黛就罢。 但是如今的她,却是浓妆艳抹。脂粉涂了厚厚的一层,口脂用的颜色很艳。眉毛虽细,颜色却也画的浓重。 这样一来,倒是真的有些看不出是她了。 一来,翡翠楼引路的女侍不见得知晓朱家妇的身份就是郦家五姑娘。二来,女侍或许是认不出这样妆容浓厚的郦丹溪了。不小心让她进来了也是有可能。 郦南溪想着,这儿的管理还是有些疏漏。往后需得和重廷川还有肖远说一声。免得再出来这样的岔子。 她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自己和郦丹溪的距离,这才问道:“五姐姐也来了?好巧。” “可不就是巧么。”郦丹溪看她退后,倒也没有逼近过去,只拿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郦南溪,“七妹妹最近如何?未曾见你,也不晓得你如何了。” 说罢,她又掩着口笑,“听说梅家的赏花宴上你们重家人离开的早。而且,还出了点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不过,重家这般麻烦,你却不得不进去了,也是让人同情得很。七妹妹暗地里做了这么多的手脚,如今却过得不太如意,当真让人觉得可悲可叹。” 她说话的时候五官微动,郦南溪这便发现了她掩藏在浓厚妆容下的疲惫。 原先郦丹溪虽然心思多且深,但她还不若现在说话这样刻薄。 郦南溪看着这样的她,只觉悲哀而怜悯,却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心思动摇半分,“重家如何,五姐姐你无权置喙。我的日子如何,我自己知晓就罢了。” 语毕,她勾唇笑笑,“至于五姐姐,你过的如何,你自己也是晓得的。不知大堂兄为你择的这一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当初老太太为五姑娘选择的是另外一门亲事。 那后生家里虽然已经破败,但那林公子好学上进,前途大好。 偏偏郦丹溪觉得那一家不够荣耀,让她的兄长选了另外一门亲事与她。结果,就嫁给了这静安伯府旁支的一个男人做继室。 朱丽娘是静安伯嫡亲的孙女。那男人的事情,朱丽娘知道的不少,就说与了郦南溪听。 据说,那男人妾侍很多,有不少的孩子。而且又不少个专情的人。郦丹溪虽然容颜不错,但新鲜劲儿过去后,男人就止不住的继续寻花问柳。更何况,他不求上进,只靠着家里的那点产业过活,看着过的光鲜,实际上家里境况很是窘迫。 年纪轻轻就做了继母,且男人又靠不住,郦丹溪的日子过的很不顺心。 朱丽娘本也不是爱管旁人闲事的性子。不过是知晓郦南溪和郦丹溪是堂姐妹,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她。 听了郦南溪的话,再看到女孩儿分毫都未有折损的娇俏模样,郦丹溪顿时恼羞成怒,逼近一步恨声道:“郦南溪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亲事本就是你从我手里夺过去的,你这样昧着良心做事,半夜醒来也不怕有恶鬼缠身?” 郦南溪被她这恶毒的话气笑了。 这种人,理她作甚? 郦南溪转身就走。 谁知郦丹溪却并不肯轻易放过她。郦南溪刚刚迈出一步去,郦丹溪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从前头堵住了郦南溪的去路。 “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郦南溪淡淡问道:“莫不是觉得我眼前的路比较好,所以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行到哪里?” 郦南溪的意思是在说郦丹溪非要截住她去路一事。 郦丹溪却觉得,郦南溪那话大有深意,看着是说路,其实就是在暗指亲事。郦南溪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非要觉得那卫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她的,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国公夫人那几个字。 郦丹溪这些天的所有委屈所有气愤一时间全部爆发,顿时就遮掩不住心里的情绪,叫道:“你在说什么!告诉你,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但长幼有序。身为姐姐,我还是可以教训你的!” 她扬起手来就欲打下去。谁知手刚扬到一半,就被人将手腕握住了。 两人同时望了过去,便见旁边站着的女侍正抬手紧握着郦丹溪的手腕,神色淡然平静无比。 “这位客人,您若是不喜欢本店的首饰,就请您移步到旁的地方去。我们这里,是不欢迎您这样无理客人的。” 郦丹溪暗恨不已。 想当初,去年年底冬日,她跟了郦南溪来这个地方,就是被那肖掌柜一通数落,而后命令她和母亲不准入内。 如今她托了族里亲近的嫂嫂带她过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竟然还被人阻挠。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郦丹溪如今生活的环境便是互相压踩。妾侍不服她管,一个又一个的在和她抢夺夫君。而且,相公也不是个疼人的,有时候还帮着爱妾来指责她。 连日的不得意早已让她的心里压了太多的憎恨。看到如今光彩照人的郦南溪,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郦丹溪心里的恨意陡升,扬起另一个手来就要去扇那令她憎恶的漂亮容颜。 谁知她刚动了这个念头,那容颜却忽然消失了。 郦南溪快步走到女侍的旁边,闪出了郦丹溪能够碰到的范围,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乖乖等在那里任由你打?有时候做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才好。你以为的,终究只是你按照自己想法杜撰而来。却不一定是事实。” 郦丹溪想要挣脱女侍的掌控,无奈那女子看似娇弱,却好似会功夫。不过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将她禁锢住,挪动不得半分。 “她也是闹事人之一。若非她挑衅,我也不会出手。”郦丹溪对女侍恼恨道:“凭什么不去抓她?” 郦南溪闻言,浅浅一笑,“无论你怎么说罢。这里是不会有人理会你的。” 想了想,这样对一个差点扇到自己巴掌的人好似太过温和了些,郦南溪就又笑道:“若我说,我把这里砸了,都不会有人怨我半分,你信不信?” 郦丹溪冷笑不已。 谁不知这翡翠楼的东家极其厉害?偏她在那边自以为是,以为套上了个卫国公夫人的名号就能为所欲为了。 忒得可笑! 看出郦丹溪的不以为然,郦南溪随手从旁边捡了几样首饰,与另一个在旁肃立的女侍说道:“这些我拿着了。跟肖远说一声。银子我就不给了。” 这时屋门口传来了肖远的笑声,“奶奶说的什么话。您将这整座楼的东西拿去,小的也不敢收您银子。” 常福在旁抱拳一礼,瓮声瓮气的道:“属下和肖掌柜多说了两句话,差点误了您的事儿,实在罪过。” 郦南溪没料到肖远和常福两个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了。闻言笑道:“没事。”原本就是她不准人跟着,想要自己走走。实在不是他们的错。 肖远眼睛一转,方才挂着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板着脸斜睨郦丹溪,问女侍,“这是怎么回事。” 女侍歉然道:“朱家太太说这位是她本族的弟妹,我们没有认出是郦家五姑娘,所以——” 肖远淡淡说道:“等下你们几个自去领罚。”而后猛地声量提高,“还不赶紧将人拖出去!” 郦丹溪从未受过这种屈辱,闻言喊道:“你们敢!” “有何不敢的。”肖远扯了扯唇角,意有所指的看了郦南溪一眼,眼神冰冷的与郦丹溪道:“也是我们东家还不知道你做的事。若是此刻东家在这里,你的命怕是都没了。” 他十分随意的拂了拂衣角,“所以,你应该感激我。最起码你遇到的是我,还能留条命在。” 郦丹溪还欲再喊,却被人随手拿了个擦窗棱的抹布给塞住了口,拖了出去。 经了这一遭,郦南溪的好心情算是被破坏掉了。 原本来的时候心情颇佳。而后她发现了重廷川在这楼里各处花费的心思后,开始变得兴致冲冲颇有意趣。哪知道到最后却成了这般样子。 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心中犹有些不太爽利,就挑三拣四的在厨房里寻了好久,最后让人给她弄了些新鲜的果子来吃。 这个时候,葡萄正当季,十分清甜可口。 郦南溪晌午的时候吃了觉得不错,下午就又让人特意弄了些放在井水里一直冰着。直到外头来传话,说是重廷川回府了,这才让人将葡萄拿了出来,趁着凉放到了屋里,静等重廷川等下进屋的时候好吃上新鲜沁凉的水果。 郦南溪将那盘葡萄放在了屋子中央最明显的桌子上,眼巴巴的等着重廷川,想着等下看他爱不爱吃葡萄。 哪知道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进屋后,却一点也没去看那葡萄。而是实现在她身上转了个圈儿,把她从头顶看到了脚底下,这就脚步一转,往净房去了。根本未曾理会旁的半分。 郦南溪有些挫败。 留给重廷川的这串葡萄,可是最大的一串。每一颗的果子都新鲜圆润,饱满可爱。 这样极好的紫艳艳的一堆,他怎么就能视而不见的? 郦南溪心下疑惑,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那串葡萄上最上面的一颗,戳啊戳啊,百思不得其解。 重廷川从净房出来,搭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娇妻对着串葡萄在发呆。 他在屋子里站了小片刻,却见女孩儿依然在目光沉静的看着葡萄,丝毫都没往他这里瞧,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重廷川勾唇淡笑了下,刻意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猛地将她一把搂住。 郦南溪正兀自出神,冷不防被她这样一抱,登时惊得轻呼出声。而后忍不住去拍他的手。 “人吓人能吓死人的。”她脊背上浮起了一点冷汗,“六爷也太胡闹了。” 重廷川一看她这模样,再听她这些话,就知道小丫头今天心情不好。索性抱了她一同在座位上坐着,勾了她的手指问道:“怎么回事?肖远那边帮不上忙?” 听了他这话,郦南溪就晓得他是看出了她心情不佳。只不过,他显然是想错了,以为是她与肖远的沟通出了问题。 “怎么会。”郦南溪靠在他的肩上,“肖掌柜脾气很好。人也非常好。我和他相处起来十分融洽,没有问题。” 听她口口声声在赞扬肖远,重廷川的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有挑明,转而说道:“那是因为什么?” 郦南溪本没打算和他说起郦丹溪的事情。毕竟那也是郦家自己闹出的事,告诉他给他平添郁气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既然看出来了而且还问起来了,她就毫不犹豫的与他讲了。 郦南溪有时候也会去想。如果没有和重家结亲这一回事,她们姐妹俩和六姑娘、五姑娘她们,关系会不会到不了这个田地? 思来想去,她觉得,或许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暗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心思可以由很多事情点燃。比如长辈的宠爱。比如金银。比如身份,比如地位。 当初在郦家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因为她们四房银钱多,且她爹爹郦四老爷也很能干,所以家中有些人待她们总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只三房的人还有二房的八姑娘,始终如一。 所以即便没有这桩亲事,想必旁的事情也能让五姑娘与她们离心。 不过,说完之后,郦南溪还是有些不服气。 她抬指戳着重廷川胸前劲瘦的肌肉,佯怒道:“看你做的好事。如果没有你,我们姐妹间也不至于如此。” 重廷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在开顽笑? 不过,对于那件事,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让她为难了。故而重廷川无奈的摇头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又倾身附到她的耳边,“你且饶了我吧。”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郦南溪四处去躲,却被他给强行搂住。 娇妻在怀,重廷川心满意足,顺势握了她的手在掌心。 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后,重廷川顿时脸色微变,“怎么手这么冷?可是没好好穿衣裳?”说着就打算给她再去拿件外衫。 郦南溪哭笑不得,赶紧阻了他,“这样热的天,你想让我中暑么?” 她指指桌上那些莹润可爱的紫色果子,“刚才摆弄葡萄来着,所以手凉了些。” 重廷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那些葡萄。 想起她说的那些葡萄是凉的,他有些反应过来,“给我准备的?” “嗯。”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想到他对她百般的好,不由自主就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着,“这些葡萄很可口。你尝尝看吧。” 她抱着重廷川的胳膊晃啊晃,胸前不可避免的就蹭到了他的手臂。而且,还是循环往复的不只一次。 重廷川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只能握紧双拳,努力将心里那团热气给强压下去,平静说道:“前些日子的好似有些酸。” 郦南溪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她指了那葡萄笑说道:“前些日子的也能吃,只不过青涩了些。如今成熟饱满了,方才好味道。” 成熟……了? 重廷川想到张太医说的那番话,莫名的喉咙就有些干涩,随口“嗯”了一声。 “要不要尝一尝?”郦南溪笑问道:“熟透了之后,味道应该很不错。” 重廷川淡淡的扫了一眼那汁多饱满的葡萄,转而望向她,深深凝视着,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不错。我也觉得,成熟之后应当非常美味。”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幽深。在那一瞬间,郦南溪恍惚间竟是冒出了个诡异的想法。 怎么他口中那“应当很美味”的,并不是将要被吃掉的葡萄。 而是,她? ……这一定是她的幻觉。 54|.9.9#| 皇宫守卫不同于其他,一日都耽搁不得。因此御林军总统领、左统领、右统领三个人轮流休沐。且皇上尤其看重左统领,时常让他到宫中议事,故而重廷川休息的日子比其他两人还要少些。 初一这日,重廷川不用去宫里。往常的时候他不爱留在国公府里,惯常是会去自己的几个店铺看一看。如今成了亲,好似国公府里也没那么难熬了,这日他起身练武后,便未出门去。而是寻了一本书拿在屋里细看,静等郦南溪起身。 郦南溪昨天被他折腾了大半宿,睡得很是香甜。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账顶好半晌,郦南溪忽地想起来一事,腾地下坐起身来。却因用力过猛牵动腰腹而倒吸了口凉气。 重廷川一把将书丢在旁边。书册撞到墙上啪嗒下掉到地面,他也顾不得了。三两步跨到床边,一把将郦南溪搂在怀里,紧张问道:“怎么了?” 昨天也不知道他急个什么。郦南溪连衣裳都来不及脱就被他给好一通收拾,甚至衣裳都全部被他撕了。后来…… 后来完事儿后郦南溪想要寻了干净衣裳穿上,可是没了力气。 他非要说现在天气热,无需这么麻烦,盖着薄被就可以。 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结果就被他紧紧抱着昏昏沉沉睡过去。 如今身上不着寸缕,又被他这样紧紧搂在怀里,郦南溪大窘,推着他要他离开。他却不肯,非要上下看看她哪里不舒服了。 郦南溪没法让他挪动分毫,只能脸红红的说实话:“腰酸。起得太快了。” 重廷川忽地想起来她为什么腰酸,到底是顾不得去欣赏眼前美景了,记起了张太医的话,说她最好不要受凉,就急忙寻了衣裳给她套上。 原先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会女子衣裳的系法,总是将她身上衣衫的带子弄混,搞不清楚该是哪一个系了哪一个。如今倒是好一些了,虽然还是偶有弄错,但是大部分还是能够找得准。 郦南溪起来后方才知晓重廷川一直没用早膳,专门等着她。匆匆洗漱过后,两人用过早膳,郦南溪就要往中门那边去。 ——今日是要去旧宅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既是时间来不及了,她就不打算去木棉苑那里,先去见了老太太再说。 郦南溪本以为重廷川不会将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哪知道他看她动身,竟也施施然的跟在了后头。看那架势,像是要和她一同过去。 郦南溪知晓他平日里从不做这样的事情。生怕他是为了她才做这样的事情,就轻声道:“六爷若是不愿的话,不妨在石竹苑等我?” “无妨。”重廷川紧走一步跟在了她的身侧,探手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老太太那里,去一趟也无妨。” 郦南溪就侧过头看他。 重廷川晓得她心中疑惑,就淡淡的解释道:“当年家里最乱的时候,老太太有叫我去她那里吃过几次饭。” 当年家里最乱的时候? 郦南溪稍微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他刚当了世子不久、老侯爷故去之后的那段昏暗时光。 她知道,重廷川是极重情义的。 那个时候梁氏处处针对他,而老太太对他表现出了一些善意,他便牢牢记在了心里。 但…… 老太太不过是让他过去吃饭而已,他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那么,当年他到底受到了多少难为,才使得这样的事情都能让他觉得是十分温暖的事情? 郦南溪因着在想心事所以心里有些沉重,没有开口说话。 但重廷川看她沉默不语,却当她还未明白,就又解释道:“我不愿和太太她们同去。和你倒是无妨。” “我知道。”郦南溪紧了紧和他交握的手,“往后我们一同过去就是。” 重廷川听她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知道她肯定现在眼眶红红的,就也不去特意去看她眼睛,转而低声道:“有些事情你莫要在意。左右有我在,不必忧心。若是不愿,往后不去就是。” 他不知道小丫头又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思来想去,他猜度着或许是她不喜欢梁氏那些人所以紧张害怕? 郦南溪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不过,她也未曾过多辩解,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六爷不用担心我。”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又伸出手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半靠在他的怀里前行。 今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天还晴好。不过吃着早膳的时候已经开始转阴。如今将要出门去,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 重廷川就让人拿了把伞,也不要旁人给他们撑着了,他亲自撑了伞与郦南溪同行。 他身材高大,她却身量娇小。两人共用一把很有些难度。 郦南溪看他将伞全倾斜到她这边,好说歹说他也不理,照样只给她撑着,就有些急了。 “怎么能这样。”她气道:“你若是受了凉染了风寒怎么办?”说着就要人再拿一把过来。 重廷川赶忙制止了她。 “无妨。”他轻笑道:“不过是点毛毛雨罢了,对我算不得什么。” 思量了下,重廷川复又解释道:“在北疆的时候,时常下雪。兵士在外,哪有闲工夫去撑伞?都是不理会,直接走在雪地上。” “雪和雨能相提并论?”郦南溪轻哼道:“雪抖一抖身上就也掉了。雨渗到衣裳里,六爷倒是抖掉雨滴给我看看?” 她这不服气的小模样逗乐了重廷川。 不过,小丫头说的,他还真没法做到。 重廷川低笑着说道:“抖落雨滴我是不成的。不过,即便你拿了伞来,我也会让人送回去,何苦?倒不如就这样罢了。很好。”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郦南溪知道是怎么都劝不动了,只能任由着他这般。 不过,一路前行,她总是想把伞往他那里推。却又抵不过他的力气,所以那伞还是一直在她这边。 推搡来推搡去,两人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中门。 守在中门的婆子看到重廷川,很是震惊。赶紧跳将起来深深行礼。 之后,婆子又瞧见了几个人影,探头往夫妻俩后面看了下,再次行礼:“见过太太、八姑娘、四姑娘、五奶奶。”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忙道:“见过九爷。” 郦南溪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梁氏她们也已经过来了,就在她们后面不远处。只不过刚才她一直因了伞的关系而和重廷川闹着,就没留意到。 她知道重廷川眼力耳力极好,且向来会留意着周围的情形,定然是早就发现了后面的人。 郦南溪凑到重廷川近处悄声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声?”好歹也和对方打个招呼。 重廷川淡淡的扫了那边一眼,语气清冷的说道:“无需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尤其的冷淡,甚至有种漠不关心在里面。 郦南溪有些诧异,就往梁氏那边仔细的看了看。却发现于姨娘正好跟在了梁氏的旁边,正手举高的在给梁氏撑伞。 许是梁氏不准她靠近。于姨娘将手里的伞很是努力的往前探着,恰好遮住了梁氏的同时,她的身子露在外面,已经被雨珠给打湿了薄薄的一层。 郦南溪下意识的就去看重廷川。却见重廷川正望着远处的天边,目光悠远,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一幕。 她就只好什么也不去说。只对梁氏轻轻颔首,唤了一声“太太”,这就没了话。 梁氏没料到重廷川也会过来。 回头看了眼于姨娘,梁氏说了声“跟紧点”,这就往前行去。 郦南溪正兀自沉吟着,没防备下忽地手中一紧。而后她就被拉着不由自主往前行去。她和重廷川这便在梁氏一行人之前当先过了中门。 “在想什么?”重廷川说道:“竟然想了那么久。” 郦南溪这回没有往后看过去,只轻声应了一声便作罢。不过脚下一直不停急急的往前行着,甚至于比重廷川都快了一点。 重廷川本就是为了配合她的步伐所以刻意放慢。如今看她这样“着急”,他绷不住笑了,稍稍拉了她一下,说道:“也不用这样慌。” 他话刚说完,就见郦南溪指了旁边一条小径道:“从那里过去能到老太太那里吗?” 那条小径是用石子铺就。两侧种有高树,步入其中宛若进了林间,很是清幽。 “可以。” 重廷川说着,忽地发现了一件事。 因着有树木的树冠遮挡,雨滴基本上不会落到那条仧,所以那条小路上比起外头来要干爽了许多。 重廷川心中涌起暖意。 他凝视着身侧的女孩儿,缓缓笑道:“从那里过去反而更近了些。” 郦南溪听闻,很是欢喜,拉了重廷川就往那边走。两人脚下一转,朝了小道而去。 重廷晖朝小径那边望了很久,转眸望向于姨娘,又看梁氏坚定不移的走着宽敞路面,问道:“母亲不去那里么?” 梁氏看也不看那边一眼,“这里好。” 短短三个字,表明她一点也不想往那边去。旁人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重廷川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未曾再开口。 也是赶得巧了。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二太太她们今日比起平常来晚了些,也是这个时候去给老太太请安。五姑娘六姑娘都在。甚至于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老爷竟然也在屋里。 重廷川和郦南溪当先进入房门,与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后,梁氏带着孩子们这才赶了来。 众人行过礼后,梁氏上前说道:“月姐儿身子初愈,我瞧天气不好,就没让她过来。免得小孩子禁不住凉再生了病。博哥儿还没起来。小孩子贪睡,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没有让人叫他。” 原先重令博就时常不过来。有时候是因为起得晚,有时候是贪玩没有跟着大人一起。老太太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重令月素来乖巧,一向跟着按时请安。这次没有过来,倒是让老太太更为担心了些,多问了几句。 这时候喵呜一声响起。大家循声看了过去,便见重芳菲的怀里抱着软软绒绒的一小团,正是雪团。雪团抬着小爪子扒拉着自己脸颊上的毛,在重芳菲的怀里呜呜叫着,又去挠重芳菲的衣袖。 重芳苓指着它笑了,“上回就是它。被刺卡着了跑去我们那里躲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责罚。不仔细看的话,都发现不了它。” “谁知道呢。”重芳菲闻言,叹了口气,“平时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喉咙卡了东西发疼也不知道来找我,反倒是乱跑。幸好遇到了梅家二公子,不然的话它还指不定是什么情形。下次再这样可不能轻饶了它。” 听到重芳菲提起了梅江毅,重芳柔的脸色稍微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快就掩饰了去。 重芳苓一直在瞧着她,自然发现了她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重芳苓便拉了重芳菲的手,笑着问她那日的情形。 当日梅太太离开的时候,梅江毅还未离开旧宅这里,所以是梅太太过来叫的梅江影和梅江毅。所以兄弟俩都没有再去国公府那边。 不过梅江毅抱了雪团来寻重芳菲,原本重廷晖也在,而且重廷晖回去后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了梁氏。 彼时重芳苓和重芳柔都在梁氏身边跟着,那些话也是听到了的。如今重芳苓再问一遍,看起来是在关心那时候的事情,就也没人多说什么。也没人提起当时重廷晖已经讲过一次。 但重芳柔知晓她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愈发的神色淡漠,行至屋子最下首的位置坐了,根本不搀和进去。 重芳婷看看堂姐们,觉得无趣。原本二房还有个七姑娘,不过没有熬过两岁去。至于八姑娘,则年纪太小了点,和她说不到一起。 重芳婷左右无事,就凑到了郦南溪的身边来,想和她说话。但看郦南溪正在吩咐丫鬟做事,重芳婷就没有打扰,在旁暂且等了等。 郦南溪一直都在看着对面的重廷川。男人的肩膀湿了,身上的玄色衣衫因着雨淋显得颜色愈发暗沉。 即便天气再热,这样湿哒哒的衣裳黏在身上也不会舒服。 郦南溪生怕他会生病,就寻了屋里的丫鬟要姜糖水。 丫鬟领命而去的时候,郦南溪忽地想起来一事,悄声说道:“要两碗。” 丫鬟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这便出了屋子赶忙准备。 重廷川听闻她要姜糖水的时候就晓得了她是要给他喝的,不禁眼露笑意。待到听闻还有一碗…… 他目光沉沉的朝院外望了过去。但,只须臾功夫,就神色漠然的收回了视线,再不往那边多看一下。 这时候重芳婷方才到了郦南溪身侧,与她闲聊起来。 不过是消磨时间的闲扯罢了,随口说着就好。 郦南溪不时的望着屋外,神色焦急且忧心。 重芳婷见状,想到了之前听郦南溪吩咐准备的姜糖水,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重廷川,就问郦南溪:“六奶奶可是给国公爷准备的?” “正是。”郦南溪说道:“六爷衣裳湿了。” “可是以往国公爷衣裳湿了,也从不喝那些东西。即便是祖母准备好了,让他喝,也被他给推拒掉。”重芳婷有些担忧的看着郦南溪,“六奶奶莫要惹恼了他才好。” 说着话的功夫,姜糖水已经端了一碗过来。 郦南溪让丫鬟把它送到重廷川那边。 重廷川无奈的看了郦南溪一眼,这就捏着碗将里面的汤汁一饮而尽。 重芳婷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郦南溪,叹道:“六奶奶好厉害!国公爷竟然会听您的!” 她性子直率活泼,说话也很直接。 郦南溪记得当时重令月在梅家出事倒地后,就是重芳婷急急抱着小孩子往屋里赶的。她对这个堂妹很有好感,就笑着接了重芳婷刚才那话说道:“六爷哪里会听我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才不是。”重芳婷简单的否了郦南溪那句后,倒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看到又有一碗姜糖水端了过来,心里也是好奇,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明明大房里淋湿了的就国公爷一个,怎的六奶奶又让人准备了一份去? 谁料丫鬟过来请示的时候,重芳婷却听郦南溪说道:“这碗送去于姨娘那边。” 于姨娘是侍妾。平日里给老太太请安,没有梁氏的允许,她是不能进屋的,要在屋外廊檐下和丫鬟婆子待在一处。 重芳婷伸着脖子去看。便见丫鬟将碗捧到了于姨娘的跟前,于姨娘支支吾吾半晌后方才饮下。 她原本心里还有些疑问,不知郦南溪为何有此安排。但看重廷川也往廊檐下望了一眼后,她忽地有些明白了过来。 ——于姨娘是国公爷的生母。 因为国公爷和于姨娘的关系十分冷淡,又因为于姨娘在梁氏的跟前一直十分的小心翼翼,她居然差点就忘了这一茬。 重芳婷记起来,重令月,那个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忽略掉的小姑娘,好似和这位六奶奶关系不错。且不论之前在梅家的时候重令月的行为对不对。单看她摘了那紫茉莉来悄悄给六奶奶,就说明她是挺喜欢六奶奶的。 原本重芳婷是没人说话所以来寻了郦南溪。但想通之后,她对待郦南溪的时候就不似之前那么敷衍了。和郦南溪说了说自己课业上的困难,又请教了郦南溪几个插花上的疑问。 原先因为没敢深入话题,所以她对郦南溪的印象不过是停留在“国公夫人”几个大字上。如今说的多些了,她才发现自己这位堂嫂其实懂得很多。 最主要的是,郦南溪不似重芳菲和重芳柔那般,不会摆脸色给她看。 重芳婷就对郦南溪愈发的亲近起来。甚至于请安结束,梁氏和徐氏分别叫了两房的孩子归家,她都有些依依不舍,拉了郦南溪的手不肯撒开。 梁氏、徐氏连同其他人都陆续出了屋。老太太也已经离开房间往自己屋子那边去了。如今房里不过只剩下了四五个人而已。 重芳婷又向郦南溪请教了一件事,正喟叹之时,旁边重芳菲行了过来,笑问道:“你们可是说完了?我都等了好久呢。” 重芳婷赶忙松开了郦南溪的手,朝重芳菲喊了声“五姐”,和郦南溪道了别,这便匆匆而去。 重芳菲环顾四周,见旁边没了旁人,重廷川也往廊檐下去了,这才低声与郦南溪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六奶奶可否帮个忙。” 郦南溪与重家二房的人不熟悉。而这重芳菲,是她最不熟的一个。不过,好歹也是重廷川的堂妹。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也没有直接拒了,只是问道:“五姑娘先说说看是何事。若是我能相帮,自然尽力。” 重芳菲再次的将四周又看了一遍,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来,低声道:“这东西我想交给梅二公子,感谢他帮助雪团。只不过我等闲不会去往梅府,东西遣了人送去又不合适。听闻六奶奶与梅家姑娘相熟?故而想请您帮忙把这东西交给梅姑娘,请她转交梅二公子。” 那帕子是素色帕子,十分常见。不过帕子鼓鼓的,好似其中包着什么东西…… 郦南溪摇头婉拒,“我也见不到江婉。下一次相聚还不知是何时。” “怎么会。”重芳菲笑道:“上次梅二公子还说,六奶奶与梅姑娘相约这月月初还要聚一回。怎的奶奶忘记了?”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看着重芳菲。 她和梅江婉却是有相约了这一说。刚才她拒了相帮,也是看这是“私相授受”实在不妥当。不过她没料到的是,梅江毅和重芳菲竟是如此熟悉,居然还把她和梅江婉的约定给说了出来。 郦南溪愈发不肯相帮,断然说道:“那约定我们不过是随口说过一句罢了,我也不知到时候梅府会不会给我下帖子。恕我无能为力,抱歉。” 而后她毅然决然转身,朝着屋外行去。 迈步出门,看到廊下情形,郦南溪的脚步微微一顿。 重廷川居然正在和于姨娘说话。 郦南溪望向远处,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徐氏在树下攀谈,根本没有留意这边。她斟酌了下,这便也去了廊下,停在重廷川身边不远处。 “多谢国公爷好意。”于姨娘说话时有着十分明显的发颤,“只是我这腿,老毛病了。一时半刻的无大碍。” “那你就由着她这样欺负你?”重廷川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这腿疾多少年了。阴天下雨就会疼。偏你非要听她的,下个雨还要给她撑伞……府里没人了?怎就非要你去!” 于姨娘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急慌慌说道:“太太许是在等我。我得赶紧去了。”说罢头也不抬的往院子里去。 疾走了十几步,她才恍然想起来刚才走到她们近旁的那个身影,赶忙回头去看,就见郦南溪正立在重廷川身边。 于姨娘遥遥的行了个礼,说道:“谢谢奶奶。”这便继续往梁氏那边而行。 重廷川脸色阴沉到了极致。他抬手朝着廊下柱子狠砸了一拳,闭眼缓了一息时间,这便接过丫鬟捧过来的伞,拉了郦南溪往外走。 行至梁氏和徐氏的身边,重廷川语气冷冽的说道:“于姨娘腿不好。阴冷天尤其受不得寒。太太若是需要人撑伞,就另寻个人吧。” 徐氏不知晓这一茬,闻言讶然看了过来。 梁氏扯了扯唇角,“哦?我倒是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若我知晓了,肯定不会为难她。” 语毕,梁氏望向于姨娘,“你今儿腿疼了?” “没、没有。”于姨娘颤声道:“还好。还好。” 梁氏就笑看重廷川,“她说了还好。并非是我逼迫她。这样你情我愿的事情,国公爷又何必多管。” 重廷川抿了抿唇,冷冷看了于姨娘一眼,这便长腿一迈转身而去。 郦南溪暗暗叹了口气,被重廷川牵着手带走了。 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不时的去看重廷川,见他脸色沉郁,就没有去打扰他。 眼看重廷川换了衣裳后去到石竹苑的小书房,郦南溪就轻声让人沏了茶,又亲手将茶盏拿到了他的身边。而后她自顾自取了笔墨,在旁边研磨练字。 重廷川眼睛落在书册上,余光却一直放在郦南溪的身上。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女孩儿小心的做着每一件事。虽然不似他早晨起身时那么的悄无声息,却也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来。 重廷川抬指按了按眉心,暗叹了口气,将书册丢到桌上,抬手朝她伸出,“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还紧绷着没有完全放松。 郦南溪小心翼翼的挪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六爷有事?” 一看她神情,他就心中了悟。 见郦南溪搁下笔墨朝这边行来,重廷川探手一把将女孩儿拽到怀里抱紧,故意将声音拉紧,语气沉沉的问道:“在练什么?” 郦南溪听他语气不善,愈发的紧张,“随手练练。”想到之前他穿着半湿的衣裳许久,又问他:“六爷冷不冷?” 若是平时,她肯定能说上不少的话,偏偏这个时候绞尽脑汁也只这几个字…… “你怕了。”重廷川肯定的说道。 郦南溪赶忙辩解:“没有。” 她回答的太快,快到重廷川一看就看出了她的口不对心。 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耳垂,重廷川把声音放轻,将她搂得更紧,“你怕我作甚?我断然不是在生你的气。”也断然不会生她的气。 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被他搂在怀里,伏在他的胸口,让人觉得十分温暖且安心。 郦南溪挪动了下,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思量了下,老实说道:“其实也不是怕你。就是有些心虚。” “嗯?”重廷川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就带出了几分笑意,“心虚什么。” “我怕我管的太多,让六爷受难为了。”郦南溪的声音很轻,也很低。 她之前想过,虽然重廷川看上去不在意于姨娘,但,于姨娘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毕竟是他的生母。毕竟,在她身边养着的时候,她对他还是倾尽全力的好。 十年的深厚感情怎会因为后面的事情而全部消磨掉? 所以,她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善待于姨娘。 可是今天显然有些搞砸了。 她没料到她给于姨娘送了姜糖水后,他会去亲自去和于姨娘说起身体的事情。 刚开始郦南溪还想着两个人的关系可以借此缓和一点。哪知道于姨娘后来居然在梁氏的面前那般说,公然将重廷川的关心给至于不顾…… 想到刚才那个情形,郦南溪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不过重廷川显然和她的想法不尽相同。 他动作柔和的给她捋着鬓边的散发,淡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当时受了难为?” 郦南溪刚点了下头,不待她回答,重廷川就又自顾自接道:“我倒是无所谓。因为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太多次,早已习惯。你无需理会我。单凭心意就好。” 一句“单凭心意”,让郦南溪有些茫然。继而她又有些迟疑。 ——他的意思,到底是让她继续去关心于姨娘,还是说,不用理会她? 郦南溪偷眼去看重廷川,却见他正眸色黝黯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不自在的别开了眼,拽过他的手指在手中把玩着,喃喃说道:“那依着六爷的意思,下次我是给她准备一碗姜糖水呢,还是不准备姜糖水呢。” 重廷川看着她这模样,又看她眼中闪着的光芒,就知道小丫头是拿话来试探他。 什么姜糖水。 分明是在借此问他往后对待于姨娘的态度。 重廷川低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问道:“你说呢?” 郦南溪有些气了。 这人。分明她是看着他心情不好,生怕自己的自作主张伤害到了他,所以才想着要不要弃了之前的坚持和打算。 偏他还要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来拿主意。 她若是拿定了主意,哪还需要问他? 郦南溪正欲反驳回去,话到嘴边了,忽地想起来一事。 如果他真的不愿让她理会于姨娘,直接语气生冷的来上一句“无需多管”就是。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对她素来是有话直说。但是,每每牵扯到于姨娘,牵扯到五爷重廷帆,就语焉不详了。 那两个人,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也是他心里最不敢碰触的两个人。 郦南溪忽地豁然开朗。 心里有了数后,她暗松口气,晓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应当是他乐于看到的,这才重新有了笑颜。 只不过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她就发觉了不对劲。 郦南溪一把拍向小腹前那个不安分乱动的大手,恼道:“六爷这是做什么?” 重廷川眉端一扬,不理会她跟猫抓是的的那一下,自顾自继续撩开她的衣裳往里探。 郦南溪看他不理会她的抗议,就也彻底恼了,拼命去拦他那四处乱跑的大手。 可是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对上原本就是武将的他,哪还有半点儿的胜算? 无力阻止之下,郦南溪只能口中讨伐他,气道:“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 “我也是在做正经事。”重廷川随口应了一声,动作却丝毫不停。 郦南溪被他撩得身体有些发热,却还坚持着嗤笑回去,“原来六爷眼里,这叫正经事?” “嗯,自然是极其正经的事情。你不是前些日子小腹不太舒服?” 重廷川低笑着,大手继续在她衣内游走。 “所以,我帮你来揉揉看,查验一下如今到底好些了没有。” 55|.9.9#| 郦南溪羞红了脸,挣扎着哼道:“我竟是不知道国公爷还学过医术。” “嗯。”重廷川的笑声很是愉悦,“自学成才。” 郦南溪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拼命的去拨开他的手,却一直没能成。反倒是被他把外衫的带子给解开了。 她心中快速思量着,低声说道:“还没吃午膳。” “没事。”重廷川吻上她的颈侧,“刚早膳后也没多久。” 郦南溪欲哭无泪。明明平时她一饿了他就着急,怎么这时候不紧张她了?忒得过分。 身上越来越热。 郦南溪正急急的寻着办法时,突然外头传来了岳妈妈的喊声。 “爷,奶奶,今儿午膳的单子已经拟好了,还请奶奶过目。” 重廷川正欲驳了她,但,郦南溪已经开口回了话。 “好。我马上就好。你现在送过来吧。”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得了她的应允,想必岳妈妈就要守在门口等着了。 重廷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无奈的直叹气。最后不甘心的在她颈侧狠吸了几下,这才作罢。 郦南溪感觉到后暗道不好。跳下他的腿跑到镜子边一看…… 果然。 好几个明显的印记,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她颈边显现着。 郦南溪没好气的腹诽了重廷川几次,心说这人也真是,睚眦必报。忍不住又怨了他一句,这才不甘不愿的自己寻了个清凉的丝巾出来,系在颈侧。对镜看了看,没甚大碍了,方才上前开门。 岳妈妈进来的时候,重廷川已经好整以暇的拿了书在窗边细看,屋内并无甚不对之处。 今日是初一,国子监也放假。 郦南溪将单子上列的菜式一一看过之后,又指了其中的几样说道:“晚上的时候,这种每样多做一份。给绿萝苑送去。” 岳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也心细,很多事情她都留意着。旁的不说,单就主子们的喜好口味之类,她就能比旁人记得清楚些。 一看郦南溪点出的这几样,岳妈妈就心中了然,“有二姐儿爱吃的,还有五爷爱吃的。” 这话一出口,重廷川抬眸越过书册朝郦南溪看了眼。 郦南溪紧盯着菜单,没有留意到重廷川那边,与岳妈妈说道:“是。”说起来,这些还是闲聊的时候,岳妈妈告诉郦南溪的。 “不过,到时送过去后,你只说是给令月的就好。五爷不要提。”郦南溪特意叮嘱道。 岳妈妈这便领命下去了。 待她走后,重廷川看着手中书册,口中语气十分清淡的说道:“你这是何必?送去了也不见得就会吃。反倒是会惹了人厌烦。” 郦南溪笑道:“不送去怎知有没有效果?许是不介意也说不定。”看男人神色颇不以为然,郦南溪又道:“许是五奶奶会觉得入不得口。但五爷和月姐儿想必不在意。” 她缓缓的道:“毕竟,五奶奶只留意着太太和二少爷。五爷和二姐儿如何,她是不太理会的。” 听了郦南溪最后那句话,重廷川握着书册的手紧了紧。最后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夕阳西下之时,小雨方才停歇。 妈妈们进屋摆晚膳的时候,郦南溪看天色正好,就拉了重廷川到外头散步。 雨后的空气十分的干净清新。 国公府里本就树木花草极多,如今被雨水冲净,显露出本色的俏丽模样,又有点点的水珠缀在叶片和花瓣上,尤其的好看。 郦南溪和重廷川边走边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两人正这样缓步而行着,便见不远处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气度温和行止儒雅。 竟是五爷重廷帆。 重廷川当先看见了他,顿时脚步一停未再前行。 郦南溪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想要拉了重廷川继续往前走,他却不肯动了。 郦南溪无奈,悄声与他道:“六爷既是不喜,不若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和五爷说几句话,去去就来。” 语毕,也不管他到底介意不介意了。她兀自松开了交握的手独自前行,迎了上去。 重廷川脚步微转侧身望向了一旁,未曾再往她那边去看。 郦南溪走了一段路后和重廷帆遇到了一起,笑着说道:“五伯可是往石竹苑去?可是巧了,我们刚刚出来,正要往花园那边走走。若是五伯再晚一些,等会儿恐怕就遇不到了。” 重廷帆看看远处的重廷川,微微笑了,说道:“多谢六奶奶。我来就是想给六奶奶道一声谢的。” “五伯不必如此客气。”郦南溪道:“大哥前些日子还遣人来寻我,特意让我给五伯道谢。那些书册对他帮助很大。” 她口中的“大哥”,便是三少爷郦陵溪。只不过在江南的时候只她们四房读住,喊着的时候就也没有再加上其他几房的人。 平素她喊郦陵溪、郦云溪两人大哥、二哥是顺口了的。 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发现自己用的称呼有问题。 重廷帆想了一想方才明白过来她指的不是郦大少爷,唇边笑意加深,“既是如此,许是我们都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了。不然的话,一来二去的,可要算不清楚了。” 这样子正合了郦南溪的意。 她笑得眉眼弯弯,轻点了下头。 回身看了重廷川一眼,见他离得颇远。又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郦南溪这才压低了声音与重廷帆道:“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五伯,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遇到了,希望五伯能给解惑一二。” 她语气认真且谨慎,重廷帆就也压低了声音真切说道:“六奶奶只管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郦南溪暗松了口气,轻声道:“于姨娘当初究竟是怎么去的梁家?可曾说过她是哪里人?” 她倒也不是贸贸然就对重廷帆说了这话。她曾经问过重廷川,五爷这人究竟怎么样。 重廷川想了很久,最后憋出来两个字:“尚可。” 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不和睦了,但重廷川依然会这样评价重廷帆,想必这人定然不错。 生怕重廷帆误会了自己问的那些话,郦南溪又道:“听闻于姨娘想要知晓当年的事情。若是有难办之处的话,五伯不妨告诉我,我可以帮忙寻了六爷帮忙然后告诉五爷。只不过那结果如何就需得由五伯转告于姨娘了。” 重廷帆一听这话就晓得郦南溪应当是知晓了一些事情。而且,为了不让于姨娘多心,她甚至说的是有了结果她和重廷川不出面,由他来告诉于姨娘。 这样很是为于姨娘考虑。 重廷帆很是感慨,温和的笑笑,摇头叹道:“其实我也不知晓。不止我,姨娘也不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她已经都忘了。” “忘了?”听闻这个答案,郦南溪十分意外,“怎么会忘了的?” “我也不晓得。姨娘根本不曾对我们说过这些。”重廷帆苦笑道:“我也是无意间听闻姨娘和太太的争吵声,这才晓得了此事。” 郦南溪暗暗叹气。 若是有点线索的话,许是还能寻到根由。但,连线索都没有,这事儿怕是连重廷川都难以做到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后,郦南溪这便转身回去。 她刚走了两步,重廷帆忽地从后叫住了她。 郦南溪驻足回望着他。 重廷帆紧走两步到了她身边,轻声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看了下周围,最终开了口,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姨娘好像提起过,她当初到梁家的时候,只记得金玉桥这个地方。” “可金玉桥不是京城的么?”郦南溪奇道。 但是于姨娘定然不是京城人。 “是。”重廷帆重重的叹息了声,“所以才更寻不到由头了。只盼着旁的地方也有叫这个名字的罢。” 两人这便没了话,互相道别。 回到重廷川身边后,郦南溪将那桥的事儿说与他听。 重廷川只“嗯”了一声就没了后话。 郦南溪晓得他定然会派了人去找寻,就也没有多说什么。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各家各户都忙活开来,为了明日的中秋节做准备而忙碌着。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郦南溪就往梁氏那边去请安。 走到半路的时候,有小丫鬟跑来和她说,万管事特意吩咐了知会六奶奶一声,庄侍郎家来了客人,已经往梁氏的木棉苑去了。 庄侍郎……六部侍郎里,就郦南溪舅舅一个姓庄的。 郦南溪欢喜起来,暗道万全做事妥帖,竟是想到让人提早知会她一声。 她细问小丫鬟:“可知来的除了庄太太外,还有谁?” 舅母小梁氏定然来了。她和重大太太梁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今将要过中秋,来探望一下也是自然。就是不知晓舅舅他们来了没。 小丫鬟摇头道:“万管事喊了婢子让婢子来和奶奶说一声。婢子并没有亲见。” 郦南溪让银星给了小丫鬟赏钱,小丫鬟欢欢喜喜的跑远了。 郦南溪心下有了底,往木棉苑走的时候脚步就快了许多。不多时,到了院外,便见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的在树下打转。 重廷晖明明年纪比那少年要小一些,却远比他沉稳,只负手立在一旁,并不似他那般闲不住。 郦南溪就没有即刻往木棉苑里去,转而去到了重廷晖他们那边,笑说道:“表哥怎的来了?何时来的?我竟是不知晓。” 庄明誉正低着头在大树旁绕来绕去,冷不防听到这极其熟悉的软糯糯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步子望过来。 “西西?”他先是震惊的瞪着眼,后来慢慢笑了,“没想到居然遇到你了。” 重廷晖在旁轻声与郦南溪道:“庄少爷不肯进门去。刚才还问起过你。” 郦南溪心下了然,与重廷晖轻轻颔首,又和庄明誉道:“我需得和太太请安去。表哥在这里先忙着吧。”说着转身就走。 庄明誉“哎”了一声跑到她的身边,笑嘻嘻说道:“我也正好要进去。” 重廷晖抬眸,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庄明誉浑然不觉,自顾自抽了折扇打开来轻轻摇着,“西西这是刚起来?莫不是如今起的比原先还要晚了?总不会是睡前太累了吧。” 他这话一出来,自己先愣了一愣。 原先郦南溪没有出嫁的时候,他时常这样和她开玩笑,指的就是她有时候贪玩睡得迟。 不过,以前就也罢了,倒是没什么。已婚之人晚上为什么会累…… 这个话旁人可不好说。 重廷晖别开了脸,也有些不自在。 郦南溪被庄明誉气笑了。心说这表哥怎的那么久过去还是老样子?口无遮拦的,说出口了才后悔。 郦南溪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已养成了恶习,一时半会儿的改不了。” 而后看到他拿着那把折扇,她笑道:“说起来,梅家三郎这扇子做的不错。倒是真称得上是绝品。只不过折扇这东西,还得看是谁用,风流雅士与旁人还是十分不同的。” “西西果然识货。你竟是看出来是梅三郎做的了?” 庄明誉献宝似的在她眼前摇了几摇。后又发觉不对。 他将郦南溪最后那句话细想了下,不乐意了,“西西是说我称不上这扇子?” 郦南溪就笑,“我可没这么说。” 庄明誉哼了一声,当先摇着扇子进屋去了。 郦南溪在后慢慢行着。 重廷晖走到郦南溪身边,笑说道:“我原不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如今才晓得,平日里看到的你都是刻意收敛过,做给旁人看的。” 郦南溪莞尔,“九爷想说我伶牙俐齿不好招惹?” “倒也不是。” 重廷晖想了想,觉得那些词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不太合适,毕竟旁边有她的丫鬟跟着,难免有些话就传到了重廷川的耳中。故而他思量过后,最终没有开口。 小梁氏也没料到再次见到郦南溪竟是这样的情形,很是唏嘘感叹了一番。 因着梁氏在场,郦南溪并不愿多说什么,稍坐了会儿便也离开。 她回院子换了身衣裳,让人备了马车,便往郦府赶去。 到家的时候才刚到晌午。 让人卸了车上的东西送去海棠苑,郦南溪进屋见过了老太太。 “……东西都是六爷准备的,说是今儿不方便来家里,就让我代他问候祖母了。” 郦老太太没料到国公府回送了东西来,忙道:“国公爷有心了。” 她细问了郦南溪这些日子的境况,得知女孩儿过的舒心,就露出了慈爱笑颜。 “西西过的好就成。”郦老太太拍了拍郦南溪的手,感叹道:“那地方,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单看自己怎么对待了。” 郦南溪笑道:“左右有六爷担着。倒也没甚难的。” 虽然她这样说,但有个梁氏那样的婆婆在,老太太也不是特别放心。 老太太留了郦南溪一同吃过午膳,再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让她离开。 郦南溪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往哥哥的书房绕了一圈。 午膳的时候郦老太太没有叫旁人过来,只她们祖孙两个说话,郦南溪就没有见到哥哥们。如今过去之后她才晓得,二哥郦云溪一早就出门去了。只大哥还在屋子里读书。 郦南溪去的时候,郦陵溪正翻看着重廷帆借给他的那几本书籍。看到妹妹来了,他赶紧将书放下和郦南溪说话。 早先他也听到郦南溪来了。只不过郦南溪去了老太太那里,他就没有过去。 更何况,他十分笃定,妹妹既然回来了,就断然不会不来看他。因此郦陵溪虽然在看书,其实是极其难得的走了神,时常往门口看。 两人闲聊了会儿,郦陵溪将要送郦南溪离去的时候,忽地说起一件事来,“今早竹姐儿也回来过。她和四妹夫说,等到改日有空了让我们都过去玩。只不知你有没有空。我原是说我们过去,你不一定。如今看来,许是你也能去一趟?” 听了大哥这迟疑的语气,郦南溪知晓他也是没把握她能不能出国公府的门。 想必在家里人的眼中,国公府的生活当真是十分艰难的罢…… “哥哥不必担忧。”郦南溪笑着宽慰道:“国公爷待我极好。若我想过去,自然能够去成的。” 虽然她这么说的轻松,但郦陵溪眉目间的隐忧未退,依然有些担忧。不过,他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颔首道:“那就好。” 郦南溪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忧心。 当年未嫁的时候,她也是十分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只不过当真住进了石竹苑后,她才发现日子并不如自己之前顾虑的那般难熬。 思来想去,还是母亲告诉她的那句话对。 ——只要夫妻两个一条心,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临走前,郦陵溪想起来一件事,与郦南溪说道:“云溪说过,中午他要去醉香楼用膳。若西西想要找他的话,不妨往那里去。这个时间的话或许还在那里。” 郦南溪本还因为没有见到二哥而伤感,听闻之后便欢喜起来,笑着与郦陵溪道了别。 郦府离国公府很有些距离,平日里驾车也要耗费些功夫才能到。好在醉香楼离郦府不算太远,不需要耽搁太久。不过郦南溪赶到醉香楼的时候,也已然是过了寻常的午膳时辰了。 她本还思量着二哥或许不在这里了,就打算看上一眼确认一下便罢。谁料竟然二哥还没走,依然在雅间与人小酌。 这件雅间选的很不错。 外有高大树木直立,树冠伸出,将窗外烈日尽数掩去,为屋中投下大片阴凉。从窗外望去,可以遥遥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还有不远处开的绚烂的大片夏花。 这样的景致下,窗下对酌的两个俊雅少年看上去尤其的风流雅致。 郦南溪见郦云溪在朝自己招手,就快步行了过去,“哥哥真是好兴致,竟然吃酒到现在都没有好。” 郦云溪叹气指向了自己对面的人,“还不是他。拉着我一直坐到现在,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郦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桌子另一侧,这才发现那个与郦云溪小酌之人,她也识得。且今日早晨还和人提起过的。 正是梅家三郎梅江影。 看到梅江影后,郦南溪不由笑道:“早先时候我还和人提起过梅公子,没想到这个时候就遇到了。” 梅江影凤眼一挑,目光灼灼的看她,“六奶奶和人说过我?可是你主动先与人提起我的?” 他这问话来的没有缘由。郦南溪颇有些讶异。不过,细思一下,当时和庄明誉说起来的时候,果然是她先提起梅江影的没错。 郦南溪颔首笑道:“自然如此。当时提起了梅公子送表哥的折扇,这便说了起来。” 梅江影轻笑一声,没了言语。 郦云溪邀了郦南溪同坐。 郦南溪没有和他们共坐一桌,毕竟男女共桌不太合适。她让银星给她搬了椅子来放到郦云溪身边且离桌子稍远的地方,这才落了座。 梅江影静静看着这一幕。 郦云溪拿着筷子轻敲了下酒盅,引了梅江影重新看他,这才笑问道:“刚才问的问题三郎还未回答我。三郎果真没有后悔之事?往常的时候你总说自己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人人也都道三郎是风流之人,最不会委屈自己。不过,我终是有些好奇,三郎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他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飘。 郦南溪一看暗道不好,这分明是有些醉了。她撩开雅间的帘子朝外唤来了伙计,让端来了醒酒汤。 伙计一次就端来了两碗。两少年身前各一个。 郦南溪拿了郦云溪的那一份,扶了哥哥去喝,“哥,你有些醉了。喝点汤解解酒。” 初时郦云溪是不肯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没事。不过,在郦南溪的强烈要求下,他不愿违了妹妹的好意,这才将汤尽数喝下。 梅江影自始至终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待到郦南溪将空碗放下,梅江影忽地开了口,语带笑意的说道:“其实,仔细想来,确实有一件事,我后悔了。” 郦云溪本是微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凑过去详问:“是什么事?” “原本那事儿我也没有后悔。就是最近想来,越发的有些不是滋味。就是那时候我去江南偶遇你,你说……” 梅江影说罢,顿了一顿,最终摇头叹道:“也没什么了。” 郦云溪听他话说了一半就不再继续了,怎肯轻易饶过他?当即拉了他细问究竟。 梅江影到底没有再接下去。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交给郦云溪,说道:“这样罢,给你个东西做赔罪。就当是我言而无信好了。” 郦云溪“咦”了声奇道:“梅三郎居然也有言而无信的时候?” 梅江影将那盒子塞到了郦云溪的手里,“早先和人行酒令,我赢了一个好物。你看如何?” 郦云溪打开盒子看了眼,竟是一支碧玺凤尾簪子。再一细看,居然是翡翠楼之物。用料雕工均是上乘,价值不菲。 “不错。”郦云溪边看着边说道:“你真给我?” “当然,说了送你,自然就是要送。” “别了别了。”这就让郦云溪的酒醒了一醒,将东西重新递到梅江影的跟前,哼笑,“我没有娶妻,母亲又不在这里,送我作甚。”说着就将东西推了回去。 梅江影就转眸去看郦南溪,“你不是还有妹妹?你若是用不上,转手送了小妹就是。” “西西?”郦云溪转眸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可是怕了什么转手送首饰收首饰了。她家夫君前前后后用不知道多少手段来做这种事情。 她可不愿再遇到这类情况。 即便那梅江影是要送了给哥哥赔罪的,那东西好似已经是哥哥的了,她也不愿去收。 郦南溪朝郦云溪微微摇了下头。 “那不一样。”郦云溪会意,断然拒绝,“我从不让我家妹子收臭男人的东西。谁都不行。” 郦南溪想起自家那个大高个儿,悄声提醒二哥,“六爷不在这里,你就敢这样说?” 郦云溪眨眨眼,忽地反应过来,哈的一笑,“对。妹夫的可以。” 郦南溪无奈摇头轻叹。 哥哥平日里多么聪慧俊雅的一个。如今看上去醉的那么狠,喝醒酒汤都一时半会儿的不管用了。 思及此她有些怨梅江影,与他道:“梅公子既是和二哥相交,想必知晓他酒量不甚好。何苦迫他饮酒?” 她是知道自己二哥的。一般不会随意喝酒,即便是喝了,也断然不会让自己醉。除非是好友相逼,他可能才会破例一两次。 梅江影笑道:“我原不知四少的酒量如此之浅。而且,他也不知道这酒后劲儿大。刚开始没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这般田地了。” 郦云溪抬手道:“没事。原本也是出来散心,倒是不用太过拘束。” 郦南溪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心事需要散心。但这样的情形下,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有些担心郦云溪,就和梅江影说了一声。在梅江影的帮助下,她让郦云溪一起坐了马车将二哥送了回去。 梅江影一直骑马在旁跟着。先是送她们去了郦府,后来又送她回了国公府。 临道别的时候,梅江影喊了郦南溪一声。待到郦南溪掀开车帘子看他了,他说道:“我府里暖房里的花出了些问题。有的枯了有的死了,想要请你去看一看。不知可有空闲?”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我家姐姐邀我去玩,还不知是哪一日。待到她那边有了消息再说罢。” 这话一看就是托词。分明是不想去。 梅江影就道:“那花是特意种给江婉做生辰礼物的。若是还没到她生辰就已经枯死,着实难办。” “哪两种花?” “六奶奶去了便知。这样说来也不好说。”语毕,梅江影轻轻叹息,“不知江婉知晓了花的状况后会不会伤心。” 虽然抬出了梅江婉来,但郦南溪还是有些犹豫,问道:“不知梅公子定下什么时候?我要看看得不得空。” 梅江影勾唇笑,“既是花出了问题,当然是越早越好。明儿中秋,六奶奶自然没空。不知十六那日如何?” 郦南溪想了想,十六那日重廷川可能没法休息,不能陪她一同过去。故而说道:“到时候看看再说罢。需得问过六爷才行。” 梅江影笑容滞了滞,没再说话。 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将今日购置的物品尽数拿了下来,送到老太太那里一些,这便着手开始安排石竹苑的厨里,看她们拟定明日的菜单。 因着是中秋节,月饼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北方和南方吃月饼的口味相差很大。 郦南溪既要顾及着重廷川的口味,也要顾及着她自己喜欢吃,所以和厨娘商议了好半晌,究竟做哪些样子的比较好。 拟定完毕后郦南溪出了屋子。她想起来二哥回去的情形,有些不太放心,遣了人去了趟郦府探问情况。待到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四少爷没有大碍,已经醒了酒去读书了,郦南溪这才彻底放了心,去了书房看账簿。 今儿事情多,早晨她没有来得及细看就去了木棉苑,而后出府去了。如今回来方才能够一一查阅。故而看的十分仔细认真。 重廷川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自家小妻子正凝神对数字的认真模样。 他立在门边看了许久都未曾出声,一直就这么望着她。 郦南溪眼睛有些酸了打算起身喝杯茶的时候方才看到重廷川。 抬眼瞧见门口的高大身影,她还当时自己看错了。待到凝神细瞧,果然是他没错,她不由有些讶然,“六爷回来了?” 说着,她朝屋外看了眼。 重廷川明白她的意思,缓步行进屋内,“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跟她们说不用打扰你,无需通禀。” 他在她先前坐着的地方落了座,抬手翻看着桌上账簿,问道:“怎样?可是能理顺一些了?” “嗯。”郦南溪走到桌边看他翻阅,“大致差不多了。” 仆从们的月例倒是好算。 石竹苑和外院的各项开支颇为繁琐且零碎,比郦家的花费要多很多。她上手确实耗了些时间。不过,一个月下来,她早已知道统共有哪些出项,而且能够全部理顺了。 重廷川看着账簿上标注的清秀小字。清晰条理,一目了然。 他抬指抚过那一个个小字,“你对算账颇为在行?” “嗯。”郦南溪也没有过多谦虚,说道:“我算术是爹爹手把手教的。” 这倒是让重廷川有些意外,“四老爷十分疼爱你。” “可不是。”郦南溪眉眼飞扬起来,“哥哥们和姐姐都嫉妒我,说爹爹只疼我一个。” 重廷川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他的神色也愈发柔和起来。 这样一个在家里受尽宠爱的女孩儿,如今已经是他的妻了。 他有义务,也有责任,一定要将她护好。 重廷川伸手握了她的手,又从旁拽了把椅子放到他现今坐着的这个旁边,拉了她挨着自己坐好。 “你既是精通处理账务,”他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那往后翡翠楼就交由你来打理罢。” 郦南溪一听,登时大惊,“六爷,我……” “肖远能够处理大部分的事情。你只要管好账务,不要其中出了岔子就行。若是有甚难办之事,我自会帮你处理掉。往后有谁问起翡翠楼的东家,你出面即可。” “可是,我没有掌管过这样大的铺子。”郦南溪有些犹豫,又有些疑惑:“六爷为什么要将它给我?” 郦家的铺子,没有做到这么大的。莫说郦家了,单说首饰这一类,满京城里也找不到个能与翡翠楼相抗衡的。 “我主意已定。”重廷川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又缓慢,“你莫要再推辞了。若是有甚不好处理的,只管与我说。我帮你处理就是。” 生怕话说到这个份上后,她怕扰到他不肯寻他帮忙,重廷川又道:“大小事情都可来寻我相帮。” 听他这样说,郦南溪愈发疑惑,道:“六爷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它?”既是他处理那边的事情游刃有余,为何又非要给她。 倒是奇了。 郦南溪当真是一头雾水。 她是知道重廷川在翡翠楼上花费了多少心思的。 不说那一单单的生意他是如何做成。也不说那些能工巧匠他是如何一个个寻来。只说翡翠楼的修葺和装饰,就足以看出他在其上耗费了大量的心力。 他这样重视的一个铺子,说给她就给她了…… 这让她实在有些想不通也想不透。 她和翡翠楼究竟有何关系?怎的让他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考虑过后,她好不容易才择出了一个其中的关联——莫不是因为寻了肖远帮忙的事情? 郦南溪道:“肖掌柜做事十分可靠。即便六爷不将翡翠楼与我,肖掌柜的既是承诺了,也定然会答应帮忙不是?六爷又何须将翡翠楼给我。” “与肖远有何关系?”重廷川听她这么说也是不解。 稍微思量了下才知道她想岔了,他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与肖远无关。他是什么样品性,我还是了解的。” “那是为了什么?”郦南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重廷川并未解释什么。 其实这个想法他原先已经想过,只不过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只因若是要管着翡翠楼,少不得要牵扯到查账这一块。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有点繁琐也很枯燥。他生怕这样会扰了郦南溪闲适的生活,所以一直在犹豫。 如今知晓郦南溪查账也不在话下,那么最后一点顾虑也尽皆消失。 他的想法其实颇为简单。 小丫头很爱漂亮,也喜欢时新的收拾。往常的时候他看她的时候,都是能够耗在翡翠楼挑半天。 他有心想要让她看到中意了的随便取走就是。偏她现在还和他算的比较分明,除非是他主动送她首饰,不然她轻易不肯从他的铺子里拿东西。上回若非碰到郦丹溪,恐怕她连那小小的几样都不愿意拿走。 如果将翡翠楼给了她,那些东西都是她的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十分方便,连和他说声都不用。 只是面对着小丫头的疑问,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怕一旦挑明了其中缘由,她就不肯收下这翡翠楼了。 56|.9.9#|.. 重廷川终究是设法把翡翠楼给了郦南溪。 郦南溪即便心中疑惑,却也寻不出他这么做的根由来,思来想去捉摸不透,最终也只得作罢。 第二日是中秋节,郦南溪不方便往翡翠楼去,就打算到了十六或者十七的时候亲自去趟翡翠楼。 肖远若是来府里寻她,总是有诸多不便。一来翡翠楼东家的身份怕是会尽快曝光。二来,很多事情不太容易遮掩住。旁的不说,单就张来那边出点什么岔子,就很容易想到肖远的身上。 但她去翡翠楼却不会引起很多人的留意。毕竟翡翠楼是京城最好的首饰楼。 身为国公夫人,且夫君又是个银钱极多的,即便郦南溪天天往翡翠楼去挑时新的首饰,也不会有人疑她什么。 中秋这一日恰逢休沐,各处的学苑书院也都放了假。所有人都聚到了家里来,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 重廷帆是在国子监。国子监照例是要晚上方才放假,白日里并未如寻常地方那般通融。故而早晨的时候,国公府众人都未能见到五爷的身影。 至于重廷川,则是因为今日当值,一大早就往宫里去了。 走之前,重廷川特意与郦南溪说,他今天晚上或许会回来的很晚,毕竟宫里到时候会有中秋家宴。往年的时候,那宴席都要摆到深夜。他生怕自己要到宴席结束才能回来,就让她先自己吃饭,不用等他。 郦南溪虽然点头应了,但,心里头其实还想和他共度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中秋节。故而吩咐了厨里,晚上的时候备膳晚一些,到了掌灯时分再开始炒菜。至于炖煮的,则可以稍微提前一些。 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都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如今到了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大家就开始将这些东西尽数拿出来,开始动手去做。 一个是做宝塔灯,竖中秋。 宝塔灯做好了后,晚上可以点燃了挂在屋子外头。到时候院子里橙黄一片,照亮整个院子,既能够助了美丽月色,又可以添上过节的喜庆气氛。 另一个,便是做兔儿爷。玉兔儿爷便是太阴君。京城里到了中秋的时候都有祭兔儿爷的习俗。 院子里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郦南溪转回了屋里,去看自己之前做的桂花糖。 八月桂花香。 每每到了八月份,桂花浓郁的香气便会飘满整个院子。 前世的时候,郦南溪就会亲自做上许多桂花蜜和桂花糖,备下之后以后可以慢慢用慢慢吃。 今年国公府的厨娘们虽然也做了桂花蜜与桂花糖,但她早已养成了这种习惯。且,往年在江南的时候年年都会跟着母亲做一些。故而今年她自己也选摘了许多桂花,自己做了搁在屋中。 进屋之后,郦南溪大致看了看,选了其中一罐桂花糖拿出来。 一打开封盖,醇香的花香就飘了出来,带了点点的甜意,将人团团围住,让人的心里都是暖暖的。 金盏在旁叹道:“好香。奶奶今日准备做什么?还做汤圆么?” 厨娘们负责做月饼,口味的话,郦南溪早就和厨娘们商议好了。 京城里没有中秋节吃汤圆的习俗。在江南的时候,过中秋时有不少人家会做了汤圆吃。正好这个时候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庄氏就会和孩子们一起做些桂花汤圆。就连郦陵溪和郦云溪也会加入其中。 “做。” 听闻金盏这样问,郦南溪不禁想到了在江南时与家人一同的和乐日子,笑道:“不只是汤圆,便是桂花糕也要做一些。” 秋英又问:“那桂花茶和桂花酒呢?今儿要不要拿出来?” “晚上罢。”郦南溪就调羹小心的将桂花糖一点点挖出来,“等六爷回来了再说。” 丫鬟们就都哧哧的笑。 今日是中秋,六奶奶一早就吩咐了,今儿要吃好玩好。所以,她们就少了许多顾忌,欢快起来。 郦南溪刚开始专注于手中的调羹,没有留意。待到听见笑声,就回头望了过去。 瞧见金盏她们四个和霜玉霜雪都在笑,郦南溪奇道:“怎么了这是?” 即便说好了无所顾忌。但这些话到底不太好说出口。丫鬟们哪敢直接告诉郦南溪?就都去推会功夫且性子也开朗的霜玉。 霜玉大大方方站了出来,笑着对郦南溪福了福身,“爷好福气。奶奶对爷可真好。什么都惦记着爷呢。” 郦南溪哪里想到自己居然被几个丫鬟打趣了?登时脸颊有些发热,神色间却是不显。 她绷了脸冷哼,“事情都做完了?没有?还不赶快去!” 落霞看到郦南溪虽然脸是板着的,但眼神里也带了笑意,就大着胆子说道:“奶奶可别像郭妈妈那么凶。” “就是。”金盏凑了上来,“因为啊,奶奶脾气好,就算发火,也一点都不凶!” 郦南溪哭笑不得,喊了郭妈妈来,“赶紧给她们安排点儿事情做。太闲了就是不省心。”说着,又给郭妈妈使了个眼色。 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不是京城人,远离故土和父母来了国公府。郦南溪念及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早早让郭妈妈做了准备。 郭妈妈拿出早就备好的塞了铜板的荷包,给了丫鬟们一人一个,口气却十分严厉,“净知道瞎说。还不赶紧做事去!” 银星讷讷说道:“郭妈妈这语气,听着才像是真吓人的。” 听了这话,大家俱都哈哈大笑。齐齐谢过了郦南溪的赏,这便欢欢喜喜玩闹着推搡着出去了。 郦南溪将桂花糖弄好,亲自调了汤圆的馅儿,将它搁到一旁阴凉些的地方,这才往院子里去。 宝塔灯和兔儿爷已经做好,放置在了合适的位置上。 郦南溪大致的看了一遍,赞了丫鬟婆子们,又每人赏了铜钱,又让备了车,这便往中门那边行去。 今日是观潮的好日子。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京城的人们都会往西郊的西明江去,一观江水盛景。 老太太那里,头一天晚上就给各处传了话,说是十五这一天毕竟要准备许多的事情,孩子们不必拘谨,无需太早过去请安。只观潮前大家到旧宅里聚集了,一同往西明江去就好。 郦南溪将石竹苑的事情处置妥当了,看看也快到了老太太说的将要出行的时辰,就去了旧宅。 老太太屋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人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为了这相聚的日子而欢喜着。阵阵笑声飘出屋子,为这节日增添了许多和乐气氛。 不过,当郦南溪走到屋子里的时候,那些笑容就戛然而止。一瞬之后,气氛复又重新欢腾起来。 郦南溪勾了勾唇角,扬起个浅笑,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径直上前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重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未退,问了她几句话。 旁边二太太徐氏就道:“刚才我们都在看雪团玩,一时间没有留意到六奶奶过来,看到你后就吓了一跳。你别放心上。” 竟是在主动解释刚才那一瞬间的停滞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见徐氏主动示好,就也没有多说什么,笑道:“您哪里的话,我怎会介意?雪团这样有趣,我看了也是欢喜。怎会计较。” 她刚才进屋的时候就见雪团在地上翻来滚去。偏重芳菲还不饶它,在它身上又戳又挠。而后雪团喵呜喵呜的滚来滚去的更起劲了。 郦南溪看了后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听闻郦南溪这样说,又听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晚辈该有的恭敬,徐氏脸上的笑意更深。 旁边重令月在古妈妈身后探了探头,飞快的看了郦南溪一眼,又飞快的缩回了身子。 重老太太显然也很高兴,带着笑意问郦南溪:“老六呢?怎么就你一个过来的?” 郦南溪好生说道:“六爷今儿当值。皇上许了他晚上回来过中秋,但白天该去的还是要去。晚上他再来见过老太太。” “既是当值,那就没有法子了。”重老太太颔首,唤了身边的妈妈来,给了郦南溪一个盒子,“这是我这边厨房做的月饼,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拿上一些吧。” 郦南溪就让金盏将盒子接了过来,又谢过了老太太。 旁边的男人忽地开了口,说道:“国公爷今儿既然当值,那陛下不会赏他参加中秋宴?” 他眼下青色颇深,且眼袋很重。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不过中年而已,整个人却看着很是憔悴。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周围有隐隐的酒气飘出来,让人避无可避。 此人正是重家二老爷。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稍微避开那酒气,笑道:“二老爷无需担忧。娘娘开恩,特意和陛下说了,要国公爷回府来过中秋节。” 重二老爷嗯了一声。 徐氏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轻声与郦南溪道:“你二叔喝多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郦南溪早知道重二老爷风流成性。 此风流与梅家三郎的倜傥风流不同。 重二老爷是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也是个惯爱拈花惹草的。府里姬妾已经够多了,每日里却还要往外头跑。重老太太说了他多次也不见有成效,后来就也懒得继续多管,随他去了。 梁氏在旁一直闲闲的喝着茶,没有开口。这个时候方才搁下茶盏,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赶紧去吧?” 重老太太点了头。 大家就都去了自己的车子上。重家一行十几辆马车,就浩浩荡荡的往江边去了。 今日江边的人很多。 潮水汹涌,奔腾不已。 众人摩肩接踵,俱都在远处欢快的看着,既兴奋,又期盼。 重家人下了车子后,由仆从绕成一圈护着,也与大家一起在远处欣赏着这一美景。 徐氏不停的叮嘱着孩子们:“你们可别乱跑。都在这里待着,知道吗?”又去吓唬那几个年纪小的,“如果跑远了,潮水里的河神会将你们吃掉!” 重令博背着手嗤笑了声,哼道:“吃什么?我们身份尊贵,河神哪敢!别说河神了,水神湖神海神,都不敢!” 徐氏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扭头去问梁氏:“这孩子……”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大房和二房素来不和。 上回初一的时候,梁氏来给老太太请安,寻了她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夸赞重芳婷罢了——当时重芳婷反应极快,抱了重令月飞快往屋子里跑。 再怎么说,重令月也不是二房那边的孩子。重芳婷既是帮了忙,梁氏面子上总该谢一谢徐氏才是。 如今徐氏诧异下说了那么半句后,梁氏倒也没有恼,只略带了点嘲讽笑意的说道:“那是他娘教他的,和我无关。”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徐氏总不好说梁氏是嫡祖母合该管着点。因为她自己也是个不去管庶子庶女的。 徐氏讪讪笑了下,颇有些不自在。 转念想到自家的庶子庶女可是要乖巧懂事的多,比如重芳婷,就显然很好。徐氏的底气就又足了些,脊背也更挺直了点。 梁氏看她这副做派,唇边嘲讽之意更甚。不过,当她转眸看向堤岸那边的时候,却是瞬间睁大了眼。 “那是……二叔?”梁氏指了远处一个黑影说道。 大家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登时骇然。 那正往江边靠过去的脚步虚浮的男人,不是重二老爷又是哪个? 眼看着那个黑影踉踉跄跄的离着岸边越来越近,徐氏吓得魂都要没了,赶紧招呼人过去拉住重二老爷。 重老太太在旁听了也是着急万分,“去!快去!找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子们,赶紧将二老爷追过来!” 众人正因了这个而心焦的时候,那个黑影却是停了下来。手足挥动着,像是和人在争吵。 大家稍微放心了点,脚步却迈的更加快了。 眼看着离得不过是几丈远了,就在这个时候,重二老爷晃了一晃,瞬间消失在了堤岸旁。 堤岸附近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隐隐的还伴着尖叫声。 重家人大骇,尽皆急急往那边赶。 重老太太回头扬手吩咐仆妇:“把孩子们拦住,谁也不准过来!” 重令月连同重令博还有二房孙辈的就都被留在了远处。 大人们尽皆往岸边赶去。 已经有不少岸边会水性的壮年青年少年跳了下去帮忙救人。 徐氏已经拿着帕子快要哭出来了。重老太太几欲昏倒,由梁氏冷静的在旁扶着,这才没有倒下去。 许久后,有人在远处喊道:“好了好了,上来了!” 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才晓得重二老爷虽然从这边落了水,却因水势较急被冲到了下游一些的地方。 重老太太赶忙行了过去。其余人皆是紧紧跟着。 走到那边的时候,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重家人过去。 重老太太看到躺在地上的重二老爷,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气道:“你个不争气的!” 旁边的人都在劝:“人还没醒。老太太,咱们先救人吧。虽然人上来了,但若是水呛到了肺腑,怕是还要难办。” 说着就有几个懂得此道的男人走上前去帮忙。 郦南溪站在人群的外头,看着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太,看着抽泣的徐氏,再看着一脸漠然好似这事儿与此无关的梁氏…… 她环顾了下四周,走到刚才救人上来的地方,问旁边站着的几个人。 “请问,将人救上来的是谁?” 众人没料到有个漂亮的小媳妇过来问话。看她带着丫鬟婆子,像是大家的女眷,众人也不敢造次。 有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指了旁边说道:“喏。就是那位小哥。” 郦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人正甩着袖子,好似想要将黏在衣服上的水尽数甩去一般。 郦南溪就往那边行去。 走了几步,那人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俱都愣住了。 ——没料到居然是梅江影。 郦南溪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梅江影救了重二老爷上来。 梅江影对付不过那些水珠子,索性弃了那打算,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是带着笑,问道:“六奶奶是想过来感谢我的?” “嗯。”郦南溪说道:“多亏了你。” 梅江影笑道:“六奶奶若是真感谢我的话,不若帮我看一看我那些花?” 郦南溪这便唇角紧绷,不说话了。 如今的江水很冷。从那么冷的水里将人拖出来,既耗费体力又很容易冻着。 梅江影急急的呼吸了几下,牙齿都有些发颤,道:“我那些花是真的不成了。旁人肯定帮不了我,我只能来求一求六奶奶。” 郦南溪想了半晌,说道:“你救了二老爷,我很感激你。但这事儿和那事儿,并不能相提并论。” 梅江影怔了一怔,扶额苦笑,“旁人只道国公府大房二房素来不睦。如今看来,才知道是真的。这可是亏大了。” 可是今日忙活了一阵,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就想再劝。 谁料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呼喊,“梅三公子?” 随着喊叫声临近,重芳菲行到了这边来。 之前因了将雪球送回去的事情,梅江影跟着重廷晖和梅江毅去过大房那边。 重芳菲见过梅江影,看他在郦南溪这边,就急急的到了梅江影的近处。 梅江影看她靠近,不动声色退了两步到了郦南溪的侧后方。 重芳菲毫无所觉。 她将之前在郦南溪跟前拿出来过的那个素色帕子取出,递到梅江影跟前。见梅江影一直后退不搭理,她就先说明了意图:“为感谢梅二公子,我特意做了个小东西送他,以表谢意。只我一直未曾看到他,想请三公子代为转交。不知三公子可否一帮?” 她期盼的看着梅江影。 梅江影只冷冷的扫了那帕子一眼,甚至,看都没看她一下,这就揽好了衣襟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而后,他头也不回的抛下了一句话:“别跟着。” 重芳菲刚刚迈出的步子就这么收了回来。 她咬了咬唇,慢慢将东西放回去。 而后,似是怕郦南溪误会一般,她又解释道:“六奶奶也是知道的,梅三郎一向是这样傲气的性子。”因此,她这样被忽略掉,也没甚丢人的。 郦南溪倒是没见过梅江影这般冷傲不理人的一面。闻言只淡淡笑了下,并未多说什么。 虽然重二老爷落了水,但,重老太太并未让大家即刻赶回府去。而是寻了几个可靠的家丁,让他们将被救上来却还因为醉酒而迷迷瞪瞪的重二老爷送回去。 “记得叫个大夫给看看这个不成器的!”重老太太显然是极其恼怒,声音也拔高了许多。 管事和家丁赶忙应是。 重二太太悄声道:“不若我也会去看看吧。” “不用。”重老太太脸色铁青,“继续观潮。” 这一回重二老爷落水,周围帮忙下水相救的人很多。人上来后,帮忙救治的人也很多。 重家这次出行,本就准备十足,茶水糕点一样不少。 重老太太就让仆从将茶水糕点尽数拿了出来,答谢所有的好心人。 慢慢的,刚才紧张惊惧的气氛渐渐散去,大家就又开始谈笑如初。 想到之前不经意间看到的梅家三郎上来后那苍白的脸色,重老太太赶忙又道:“梅家公子呢?” 她也是后来听人说起方才晓得,将重二老爷拖上岸边的是梅江影。 徐氏现在反应过来,刚才她们只顾着重二老爷还没苏醒,竟是忽略了救人的少年郎。 重芳菲就在旁说道:“先前我看梅三郎上来后,六奶奶过去了。应当无碍。” 所有人就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坦然道:“我与梅三公子算是认识。看他救了二老爷,自然要过去探望一下。” “正是如此。”重芳苓在旁笑道:“要我说啊,也就六奶奶过去合适。旁人去的话,梅三郎还不见得肯搭理。也就六奶奶可以。” “这话怎么说?”重老太太倒是奇了。 梁氏就将那日郦南溪花艺比试夺魁的事情说了,“梅三郎最是爱和风雅之人结交。六奶奶这般,兴是激起了他一较高低的心思。”语毕就将上一回郦南溪花艺怎么赢了告诉了老太太。 上次从梅家回来的时候,大家俱都在忙着重令月的事情。所说的细节也多是重令月之事有关。倒是没人提起这一茬的细节。 重老太太微微颔首,与郦南溪道:“甚好。他既是救了老二,合该立刻去谢一谢他。免得让旁人以为咱们是没了礼数的。” 语毕,重老太太吩咐身边的妈妈,回去之后备好厚礼,给梅家送过去。 不多时,有梅家的仆妇匆匆而来。 她身穿墨绿暗云纹裙衫,头上插了根镀金簪子,头发梳的整洁,一看便是位体面的管事妈妈。 梅家妈妈说道:“梅三公子怕重家老太太过于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特意遣了老奴过来和老太太说一声,那事不必理会。” 语毕,她又笑着看了郦南溪一眼,与重老太太道:“只不过三公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要和老太太求一声。” 能让梅家三郎说一个“求”字…… 所有人俱皆愕然,齐齐望了过去。 重老太太道:“你且说说看。” “三公子种了好些花。可是有些花忽然就不行了。三公子不知是何缘故导致花死花枯,就想请了贵府的六奶奶前去帮忙诊看。” 重老太太闻言就望向了郦南溪。 郦南溪轻声道:“刚才三公子提过这事儿。我觉得不太合适,没答应。若是哪天六爷有空了过去,倒是无妨。” 重老太太赞许的点了点头,与那妈妈说道:“这事儿怕是不太妥当。” 旁的倒也罢了。重廷川那个脾气,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一旦她们答应了此事,偏又不合他心意的话,少不得又要发火。 那位妈妈笑道:“其实我家姑娘听闻后,说是过两日请了六奶奶去赏花。三公子才顺道说起了这事儿。倒是我口拙,将话给传岔了。” 重老太太听闻后,知晓梅家这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请了郦南溪去帮忙看一看。不管是理由、借口,还是里子面子,全都顾及到了。 想来也是。梅三郎素来心高气傲,怎会跳下江去主动救人? 想必是早已存了想要让郦南溪帮忙这事儿方才肯出手。 毕竟郦南溪当日在梅家的赏花宴上,是得了花艺比试第一。且,她还用绿茶将月姐儿给救了下来。恐怕在梅家人的心里,她怕是在“花”之一道上极有研究的。 更何况刚才郦南溪只说是“不太合适”,没说自己断然帮不上忙…… 念着刚才梅江影救了重二老爷那件事,重老太太叹了口气,与郦南溪道:“这事儿我替你做个主。你就帮忙去看一看,如何?” 老太太这样说了,郦南溪也不好当众驳她。毕竟老太太是府里少有的对重廷川有情义的,且重廷川也记着老太太曾经对他的好。 郦南溪就道:“这事儿就听您的。” 重老太太松了口气,与那婆子说了。而后握着郦南溪的手拍了拍,沉沉的叹了口气,与她道:“你的好处,祖母记着。往后有什么事儿,或是受了委屈,来寻我。我给你做主。” 郦南溪倒是没料到自己能得了老太太一句承诺。 而且,她也没料到老太太会主动说一句“祖母”。 重老太太平日里虽不太管府里的事情,但她是平宁侯的母亲、当今皇后娘娘的母亲。 郦南溪笑道:“祖母既是应承了,那我往后可是真的要去寻您相帮。” 老太太哈哈大笑,“你放心。祖母应承了就不会反悔。” 因着这一个变故,直到申时末,重家人方才回到了府里。 出人意料的是,重廷川竟是已经到了家中等着。 原来是皇上看这是他和家中小娇妻共同度过的第一个中秋,特意准了他提早离去。转而让总统领在宫里继续当值。 重廷川在旧宅的厅堂里已经喝了两盏茶。看到郦南溪回来,他和老太太说了一声,便带了郦南溪回国公府。 刚过中门,重廷川就将一份请柬给了郦南溪。 “梅家送来的。”重廷川道:“梅家那个姑娘邀了你去府里玩。” 郦南溪看他好似不反对,似是觉得郦南溪可以跟梅家人多交往些,就笑问他缘由。 重廷川沉默半晌,紧了紧和她交握的手,最终说道:“梅家人,不错。”吏部尚书梅大人为官清正。梅家家风很好。 之前郦南溪曾问过重廷川,五爷重廷帆怎么样。他回答的是“尚可”。 如今说梅家人是“不错”…… 郦南溪想,对他来说这应当是比较高的评价了。 回到屋里后,郦南溪就提笔准备写封回函,告诉梅江婉一声自己将要过去的事情。其实这事儿早在江边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谁料纸都还没有铺好,重廷川那边忽然来了句:“你觉得梅家三郎,此人如何?” “梅江影?”郦南溪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边拿了笔蘸墨,边促狭的回头朝他一笑,说道:“尚可。” 小丫头这样子分明是在开他玩笑。重廷川就也想到了当初她问五爷时候,他回答的那两个字。 重廷川刚才紧绷的唇角微微的弯起了个弧度,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胡闹。” 不过,他倒是也放心了许多。 他和她评价人的标准不同。他说“尚可”,那这人就已经很可以了。 她说“尚可”…… 那这个人也就仅仅是“尚可”的地步了。最起码,在她心里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 重廷川心情不错,待郦南溪写完,就握了她的手,与她一起用了晚膳。 赏中秋月,吃月饼,吃汤圆。 月色皎洁。 宝塔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院子照得明如白昼。但,亮光又不会太过刺眼,反倒有种朦朦胧胧让人沉醉的暖色光晕。 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实在让人沉醉。 静寂之中,郦南溪和重廷川挨着坐了。两人一个喝着桂花茶,另一个则是饮桂花酒。虽然极少言语交流,可是温和暖煦的气氛却在周围流淌。 许是因着好吃的甜点太多,许是因着这气氛太过和美。 郦南溪不知不觉的,一不小心吃多了甜点,待到用正餐的时候,就有些吃不下了。 她对着剩的半碗饭默了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她是因了自己刚才贪嘴吃多了甜食而叹气。重廷川却是理解错了,小丫头是因为没能将东西用完而难受,顺手就抄起了她的饭碗,三两口给扒干净了。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瞠目结舌了许久,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六爷,你、你、你,这是我……我的……” 重廷川将饭碗慢慢搁下,好整以暇的笑了下,“嗯?” 郦南溪脸红红的小小声说道:“你怎么能吃我的剩饭呢。” “没事。”重廷川道:“我不介意。” 郦南溪心说你不介意我介意啊。在家里的时候,剩饭也是直接丢了。连父母都没吃过她剩的饭。 重廷川盯着她看了会儿,有些了然,忽地笑了,“不习惯我这样做?” 郦南溪被他猜中心事,期期艾艾的“嗯”了声。 “这倒是个问题。” 重廷川剑眉轻蹙,想了半晌,忽地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罢。往后每次给你准备饭食,都多准备一倍出来。这样不就每次都能剩下了?然后由我来吃。” 他猛地欺身而至,到了她的近前,在她唇边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轻笑着低喃。 “每日里都来这么一次,次数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57|.9.9#| 郦南溪哪里料到重廷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羞红了脸,顺手推了一碗东西到他跟前让他吃。 重廷川看了后却是笑了,“莫不是这个也要我帮你吃了?”说罢就将碗拿了起来。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顺手推的那个居然是吃了汤圆后剩的半碗汤,登时大窘,将碗一把夺了过来放到旁边。 重廷川看她窘迫的样子,愈发觉得顺眼无比,握了她的手在掌心中又将她揽在怀里,愉悦而又满足的低声笑着。 第二日,郦南溪收拾好了便出了门。 许是当真如梅江影所说,他那些花再晚上一些怕是就没法救活了。所以,梅江婉给郦南溪送请柬的时候,说的也是希望她正月十六能去做客。 不过晚于郦南溪答应下此事的中秋节仅仅一天而已。也难怪郦南溪还没回到家里,那请柬已经送来了。 左右都要去这一趟。因此郦南溪也没有再说改日之类的话,直接应下了这一天就好。 昨晚上宫里送来了很多赏赐,大房二房皆有份。不过,得了最多赏赐的便是重老太太和郦南溪。 郦南溪得了几匹相当不错的布,有心想着做几身好看的衣裳,一时间又想不好做哪个样子更好,就让人暂且收了起来,准备过两日去锦绣阁,看看绣娘们有什么建议。 郦南溪出来的早。 她先往翡翠楼去了趟,而后才往梅家去。 梅江婉自打昨日里收到了她的回信就开始准备着。今日一大早就开始等候了。听闻人说国公府马车已经到了,梅江婉就急急的行了出来,前来相迎。 郦南溪一下车就看到了她。笑着与她说道:“江婉怎的在这里?天气凉。莫要受了寒。下次不用这样客气了。” 梅江婉上前来揽了她的手臂,哼道:“我亟不可待的来寻你,你倒好,‘客气’两字将我打发了。这可真是让人伤心。” 郦南溪回头让霜雪拿了个花鸟纹粉彩敛口花瓶来,又和梅江婉说道:“等下我给你插瓶花,权当是说错话的赔罪了,好不好?” 郦南溪的插花技艺,大家有目共睹。梅江婉听闻,自是高兴。 这瓶子,郦南溪显然是要送给她的。虽说这个瓶子相当不错,不过,最让她兴奋的还是郦南溪要送她一瓶插花。 “上一回让你帮我插一瓶,你只说没空。如今倒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来送我,哪里有不好的?”顿了一顿,梅江婉又笑道:“只不过到时候万一被我三哥瞧见了,你就等着受难为吧。” “这话怎么说。”郦南溪笑问。 “你怕是不知道罢。”梅江婉说道:“当时你们都去看你家的小姑娘了,没人去理会那些花。不过,三哥却是将你的花和你给严明悦修整过的花都仔仔细细重写看了一遍。最后还把这两瓶花带回他院子里去了。” 梅江婉每每想起来这事儿,就很有些感慨。 当时她送完严明悦的时候看到那些花还来不及收拾尚在桌子上,就吩咐了人去整理。却听丫鬟们说,三公子吩咐了,谁也不准动那些。等他看过了小屋里的情形再说。 小屋就是重令月躺着的那间屋子。重令月出事后,梅江影跟着张太医还有重廷川一起去了那里探望。此刻分.身无暇,就无法顾及那些瓶中花。 梅江婉知道自家三哥的性子,就颔首应了,又遣了几个人守在那里。 待到重家人离去后,梅江影方才去看那些他特意让人留着的花。 虽然所有的他都吩咐了不准挪动,但梅江婉发现,他其实只是看了严明悦那一瓶还有郦南溪的那一瓶。待到后来,他将人唤了过来,让文心拿着严明悦那一瓶,他则亲自拿了郦南溪的那一瓶,一同带回了忍冬院。 梅太太因了旁的事情而没留意到这些细节。梅江婉留意到了。 她晓得梅江影性子孤傲,肯留下郦南溪动过的和亲手插的花,定然是极其看中郦南溪的技艺。再听郦南溪刚才说要给她插个,这就有了刚才的话。 “……我三哥啊,平日里看着什么事都毫不在意,其实他骨子里很是专注的。一旦沉迷于一件事,就定然要做好才行。西西不送我便罢。送了我这一个,小心三哥再问你要一份。” 梅江婉说的很认真也很诚恳。 郦南溪便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的答了她:“三公子即便想要难为我,也寻不到道理、寻不到机会。我做的,送给你们便罢。送给男子,却是极其的不合适。” 将她这话想了一通,梅江婉知晓郦南溪是顾忌梅江影是个男子。思来想去,最终叹道:“这倒是可惜了。” 郦南溪听出她是在为梅江影可惜,莞尔道:“我做的也没甚特别的。江婉不必如此。” 梅江婉想说自家三哥是最傲气不过的。能让他都认为好的,那自然是极其好的。 不过,她想到梅江影终是无法得到郦南溪为他做的插花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后,便也没有说出口来。 郦南溪和梅江婉到了花厅的时候,旁人还未到。 就连梅江影也不在这里。 梅江婉左右四顾的看了看,当真没有寻到梅江影,就也有些奇了,“先前哥哥还在这里,怎的一下子就没了人。” “许是有事耽搁了吧。”郦南溪随口说道。 刚才两人来到金茗院之后,她选择了一些花拿到屋里。此刻正专心于手中花朵,对于梅江影那边,并未太在意。 ——他若是过来,她自然允诺,帮他看看那些花。他若是不过来,想必就是有旁的事情比这花的事情更为捉紧。那些花没有他说的那么眼中,那她也无需太过于急切。 梅江婉心下疑惑,再次查探了下,花园内没有看到梅江影。又问了在旁侍立的丫鬟,知晓梅江影刚才出去了。虽愈发不解,但她三哥是个谁劝也不听的性子。她想多说什么也是无用。 思来想去,最终梅江婉只能作罢。 不多时,郦南溪将花摆放好。梅江婉看过后,让人直接拿到了她的卧房内搁着。 这时候朱丽娘和柳平兰相继到来。 同来的还有一个人,颇让郦南溪意外。 曾文灵。 郦南溪的表兄庄明誉有个姐姐,名唤庄明心。而曾文灵的嫂嫂,正是庄明心。 当初在庄家做客的时候郦南溪曾经见过曾文灵。只不过两人统共也只见过那一次罢了,而后并未有甚交集,所以郦南溪初初看到她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下。稍晚一些方才记起了她是谁。 曾文灵显然也很诧异居然遇到了郦南溪。 与上一回郦南溪去庄家的时候她亲自出来相迎时的热情主动不同,曾文灵此刻的神色颇为淡漠。看到郦南溪后,她先是面露愕然,继而把头一扭,好似看不见她似的,继续望向柳平兰她们。 只不过,她并未和朱丽娘与柳平兰并行着,而是稍微落后她们半步,跟在她们身后又轻又快的说着话。 朱丽娘当先看到了含笑在前的郦南溪。 她顾不得其他,当即紧走了几步到了郦南溪的跟前,笑问道:“西西今儿也来了?昨日里江婉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当她是糊弄我。如今才知竟是真的。” 说着话的功夫,柳平兰也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跟前,“正是如此。西西平日里无事可以和我们多聚一聚,免得一个人在国公府里也是无聊。” 虽然国公府里人不少,但她们晓得,那位重大太太好似和国公爷十分不和。 因此,说起郦南溪在家的情形时,柳平兰下意识就用了“一个人在国公府里”这样的话。 郦南溪见到友人们都在为她着想,心中很是温暖,笑道:“我也想和你们多聚一聚。只要你们莫嫌我烦就好。” “怎会嫌你烦?”梅江婉的声音从后传来,“恨不得你天天来了才好。我们三个啊,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无趣了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有你在了的话,倒是好玩得多。” 郦南溪一时不解,“有我在为何会好玩得多?” “因为你很好玩啊。”朱丽娘哈哈大笑。 柳平兰在旁忍俊不禁,抿着嘴笑。 郦南溪哭笑不得,与梅江婉道:“她们俩欺负人。我可不能再来了。” 朱丽娘晓得她是开玩笑,就道:“可以。你不来的话,我们去国公府找你。到时候定然更为精彩。”说着还朝郦南溪眨了眨眼。 柳平兰知道她是在说国公府里的关系颇杂乱,微愠拉了她一把,“乱说什么呢。” 朱丽娘知晓自己不该非议旁人家的事情,讷讷说道:“西西又不是外人。说两句怕什么。” “自然是不怕说的。”郦南溪一本正经板着脸说道:“反正都那样了,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没甚关系。” 这回连后头的梅江婉都笑了。 “别都在门口杵着了。”梅江婉高声喊她们几个,“都来屋里坐会儿吧。” 几个女孩儿都应了一声,手挽着手进了门。 走了几步后,朱丽娘忽地想起来一事,扭头与曾文灵道:“你也一同进来吧。放心,大家脾气都很好。无需担心什么。” 梅江婉也见过曾文灵,趁着曾文灵还没走到跟前来,拉了朱丽娘细问:“她怎么来了?” 说起来,她和曾文灵并不熟悉,只不过见过而已。断然没料到这样的家中聚会竟然朱丽娘带了她来。噺 鮮 尐 說 最要命的是,曾文灵曾在几年前就不太避讳,颇为明白的表示过对卫国公很有好感。虽然没有直说,但她在贵女们相聚的时候时不时就提起来卫国公如何如何的好,谁都能瞧出来她的心思。 以前就也罢了。 如今郦南溪是她们好友,郦南溪既然在场,再让曾文灵过来就有些不合适。 说起这个,朱丽娘一脸歉然,“他哥哥去寻我哥哥玩。都不愿带着她,就把她推给我了。巧的是我今儿要来你这里,只能将她带了来。”又轻声道:“我也没料到西西真的会来。” 毕竟梅江婉曾经在中秋观潮的时候和她们说过,梅三郎邀请郦南溪来梅府帮忙看花,被郦南溪拒了。 梅江婉就有些不悦。 朱丽娘性子大大咧咧,很多事情不放在心上固然是好。但有时候做事考虑的不太周全。 似她们这般聚在一起的时候,说起来次数不少,却也没有太多。毕竟人人都要守着自己家里,何至于没事就往旁人家中跑来跑去? 更何况昨日观潮后她和朱丽娘说过,西西改了主意,今日应当会来。而且,三哥也会过来。 就算没有郦南溪这一茬。还有三哥呢。三哥最不耐烦应付这些外头的女孩子了,到时候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柳平兰赶忙在旁打圆场,“那曾姑娘人还不错。我瞧着现在挺懂事的,带了她一个倒也不多。” 她的意思便是曾文灵不见得就会提起当年的那一茬。 郦南溪回京并不算太久,并不晓得曾文灵曾经说过什么样的话。 不过,此刻倒是没有去劝,反而低声道:“江婉不愿旁人来也是有道理的。” 这一听,不只是朱丽娘和柳平兰奇了,就连梅江婉也有些讶异她为何这样说,就问:“西西怎么知道?” 郦南溪不慌不忙的说道:“那曾姑娘略施粉黛的样子颇为好看,想必江婉是怕被人比下去所以不肯让人来罢。” 朱丽娘和柳平兰听了都忍不住笑。 梅江婉笑嗔了郦南溪一眼,哼道:“是是是。我就是那个小气的,你就是那个大方的。” 不过,郦南溪这样一闹,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倒是瞬间瓦解。 梅江婉看着郦南溪,眼睛一转,促狭的笑了笑,“西西倒是不用担心那曾姑娘略施粉黛的样子好看。” 这回轮到郦南溪好奇了,“怎么说?” 梅江婉学了她刚才那不紧不慢的样子,淡淡说道:“因为西西天生丽质啊。” 郦南溪的脸一下子红了。 朱丽娘和柳平兰看她俩这一唱一和的互相损着,瞧得稀奇,笑得直打跌。 曾文灵过来的时候,几人已经笑开了。 她不知道她们怎么了,就细问究竟。 朱丽娘笑道:“没事没事。都夸你来着,西西还赞你漂亮。你不用担心。” 大家没把朱丽娘的话放在心上,曾文灵却记住了。眼睛往几人身上一扫,没有说话。 ——她父亲是巡抚,她哥哥是国子监监丞,前程一片大好。她的身份也是不低的。只不过曾家是新贵,与那些世家相比还是有所不同。故而她对朱丽娘和柳平兰客气几分。 朱丽娘和柳平兰说什么倒也罢了。郦南溪说她,她却是看不中。 说来道去,都是因为那卫国公。 当年卫国公班师回朝,她远远的看过一眼。那器宇轩昂的样子,那挺拔威严的身姿,她一刻都未忘过。 去年岁末她在庄家看到郦南溪的时候,还曾问过郦南溪有关国公府的事情。 当时郦南溪觉得她转弯抹角去打听国公府,有些不喜,就没有和她细说。她看了出来。当时未有太大感觉,直到后来听闻郦七姑娘和卫国公订了亲,大哭一场,她才晓得那郦七怕是早已看上了卫国公。所以担忧她去争夺,这才藏私不肯明说。 曾文灵早已对郦南溪心中厌恶已久。如今看到郦南溪,又听说她是在夸自己漂亮…… 曾文灵不信那些话,凉凉的说道:“卫国公夫人倒是好气魄。随随便便就会夸赞人,却不当着面说。” 这就是在讥讽郦南溪背后说人了。 旁边几个女孩儿都脸色微变。 特别是梅江婉。 她怒瞪了朱丽娘一眼——看你带来的什么人! 朱丽娘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她也不知道曾文灵今儿是怎么了。曾文灵是被家里宠坏了没错,性子有点骄纵,不过平日里也没说话那么冲啊。 郦南溪借了袖子的遮掩,悄悄握了握梅江婉的手,又悄悄去握了下朱丽娘的手,示意她们不要忧心她。 她并不将曾文灵的敌意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个和她无关的人。且刚才确实是她主动先说了曾文灵漂亮那样的话。 郦南溪知晓自己并未说曾文灵的坏话,故而大大方方说道:“刚才是我先说了曾姑娘,是我不对。”说着朝曾文灵笑了笑。 曾文灵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不搭理她。 朱丽娘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轻笑。 梅江影手里托着个盒子,倚在门边看着她们,“怎么?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竟是这么热闹了?”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看郦南溪神色平淡,梅江婉神色不佳,就施施然走了进去,将盒子放在桌上。 也不理会其他三人,梅江影朝郦南溪和梅江婉招了招手,“来看看我泡的茶如何。今儿你们有口福,有我泡的茶吃。” 女孩儿们尽皆走了过去。 但,旁人不敢靠近。 即便是被惯的如曾文灵这般性子骄纵无所顾忌的,也不敢往梅江影跟前去。毕竟这梅家三郎若是一个不喜,能够直接翻脸。她不想去自讨苦吃。 朱丽娘和柳平兰则是晓得梅江影没叫她们,但梅江婉和郦南溪断然不会少了她俩的,所以不近前,只等着梅江影烹茶过后友人们请她们吃茶。 梅江影让郦南溪和梅江婉落了座。梅江婉和郦南溪自顾自各在身边拉了个座位。 朱丽娘怕了梅江婉,挨着郦南溪坐了。柳平兰在梅江婉身旁坐下。 朱丽娘看了看郦南溪,又看了看曾文灵,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 好在柳平兰善解人意,从旁拉了个椅子,主动让曾文灵坐在了她的旁边。这才免于曾文灵和郦南溪挨着的尴尬。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梅江影似是未曾发觉周围境况一般,自顾自斟了四杯茶。而后,给梅江婉她们四个人跟前各放了一杯。 唯独缺了曾文灵的。 柳平兰和朱丽娘面面相觑。 ——她们俩来了梅家那么多次,头回有这种待遇。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曾文灵恼了,腾地下站起来,“梅三郎,你做什么!” “我?”梅江影扯了扯唇角,闲闲的说道:“我不喜欢你的做派,自然不请你喝茶。不过这里面还有,亦是我泡的。不若你自己倒了出来自己喝,我也并不介意。” 虽然都是他泡的茶,但是,他请了人喝与客人自己去倒了喝,意义大不相同。 曾文灵猛地站起身来,气道:“梅三郎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梅江影淡笑道,“你看,我弄了半天的茶自己却没的喝。如今你也是没的喝。你和我一般无二,你气什么。” 一句话堵得曾文灵脸色涨红。 她恨声道:“你别以为旁人都怕了你。我只不过懒得和你一般见识而已。” 梅江影一声轻笑,扬眉冷冷说道:“哦?我倒是不知道,旁人都怕我。旁人不理睬我,不就是‘懒得和我一般见识’么。” 曾文灵没见过这般的人,三两句话字字句句都堵的人难受,偏还一句话都驳斥不了。 曾文灵气得要走。 朱丽娘头痛无比,拿了自己那一杯与她,说道:“梅三郎就是这样的性子。谁能得了他的好脸色去?” 梅江影正欲驳斥,但看旁边郦南溪自顾自品着茶,又觉得自己和曾文灵这般置气好没意思,就住了口没有言语。 曾文灵到底是不太愿和梅家搞得太僵。 且不论梅大人是吏部尚书,官居从一品,高于她的父亲。再者,梅江影他们的母亲梅太太,来自于护国公府。 若是她和梅家闹翻了,得不偿失。 况且,她这回这一走,不只是与梅家闹得不开心。还有柳阁老家、静安伯府朱家、卫国公府…… 想到卫国公三个字,曾文灵终究是将脾气按捺住了。虽然不情愿,到底还是将朱丽娘那杯茶接了来。 朱丽娘松了口气。 她倒是不在乎茶是不是梅三郎亲自倒出来的。反正茶水都是梅三郎亲手所泡,谁倒不一样? 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茶水许是不如刚才立刻倒出来纯香了。 朱丽娘自顾自寻了个新茶杯,将里头最后一杯茶倒出来,慢慢品着。 曾文灵哼笑道:“梅三郎待卫国公夫人可是不一般。若是卫国公知晓了,还不知会怎样。” 郦南溪莞尔。 她算是瞧出了点门道来。这位曾姑娘,好似很喜欢提起“卫国公”三个字? 就连称呼她,也是非要说“卫国公夫人”不可。 郦南溪也不看她,只盯着眼前茶盏说道:“三郎请我吃茶,六爷倒是不会说什么。反倒是曾姑娘这样咄咄逼人,六爷怕是会生气。” 说罢,她看了曾文灵一眼。 果不其然,曾文灵的脸色很不好看。 郦南溪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朱丽娘欲开口说些什么,被梅江婉和柳平兰齐齐瞪了一眼后,她摸了摸鼻子,终是没有多语。 梅江影垂眸不语,只偶尔抬眼看看郦南溪。 待到郦南溪喝完茶,他当即起身,拂了拂衣衫下摆,“还请六奶奶帮我看看我的那些花。” 说罢,梅江影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六奶奶肯来帮我查看花的异常之处,我感激不尽。一杯清茶又算的了什么。” 语毕,他含笑朝郦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与郦南溪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曾文灵这才晓得今日郦南溪是梅家请来的座上宾。且,还是梅三郎的花出了事特意请来的。 这就显得她刚才那些话十分无理取闹了。 一时间曾文灵的脸色变了又变。只是周围的女孩儿们都只顾着自己说话,没人再去搭理她。 待到大家都吃完茶,梅江婉就和女孩儿们一起去暖香院。 梅江婉对曾文灵心中不喜,不过,看到曾文灵说要往梅江影的那暖房去的时候,她也笑着答应下来。 曾文灵在往前面行着。 朱丽娘心中有愧,看梅江婉如此,颇为不解。特意落后了些与梅江婉悄声道:“我带着她到处走一走随便消磨下时间就罢了。何至于带她过去?” 梅江婉说道:“她只当她强于西西,所以心中不忿。我倒是要她见识见识,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朱丽娘痛苦的捂住脸。 柳平兰拉着她拼命往前走。她只能踉踉跄跄跟上。 到了暖香院的暖房外,众人往里一看,错愕不已,就也晓得了为什么梅江影这么着急把郦南溪叫来了。 里面的花,种的是玫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似是草又开了花的植株。 只不过玫瑰已经大片死去。而那植株,也凋谢了很多。 不远处飘来的梅江影的声音显得无奈而又疑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请六奶奶帮忙解惑。” 郦南溪一直低着头在凝神细看,一言不发。梅江影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只静静看着她,也不去打扰。 最终,郦南溪问道:“不知梅三公子从何取得了此物?” 她指着的,正是大家不认识的那种植株。 梅江影说道:“往南边去的时候。”顿了顿,又道:“为了将它弄来,我费了好些功夫。” “确实。此物极其不好移植,梅公子能将它带来京城,着实不易。”郦南溪颔首说道。 梅江影面上的忧愁瞬间散去,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六奶奶认得它?” “嗯。”郦南溪说道:“此物名唤木犀草。生长在热地。不过,却不能和玫瑰同种。” 梅江影大奇,“为何?” “若是同种,玫瑰会让木犀草渐渐凋谢。而木犀草临凋零前会散发出让玫瑰死去之物。故而两者若是在一起,皆是不能活。” 梅江影眉间微蹙,低头翻看。 看着这样的情形,梅江婉原先心里存着的那点疑惑已经慢慢解开。 三哥是最怕麻烦不过的性子。平日里莫说救人了,就是让他去多管一点闲事、往那种情形下多看一眼,他都不乐意。 但是昨儿听闻是重二老爷落水后,他却二话不说帮忙救人…… 应当就是为了让西西帮他看花。 想来也是。除了西西,怕是没几个人能够知晓这些事情了。 “西西懂的好多。”梅江婉真心实意赞道:“我就不行。” “江婉自谦了。”郦南溪握了她的手说道:“我精于花之一道,旁的却不见得如何厉害。江婉只不过在这方面不如我关注的多而已。” 梅江婉笑道:“改日我们玩别的。”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若那木犀草会散发致死之物,那为何旁的花没事?” 郦南溪晓得她的疑惑,解释道:“能让玫瑰死去之物,却对旁的花草无碍。是以只这两者不能共存。” 朱丽娘拊掌笑道:“西西好厉害。” 柳平兰也在旁附和。 只曾文灵脸色难看的瞧着这一幕,却半句话也插不上。 此时事情已解,郦南溪不想再多待,站起身来与梅江影道:“三公子将两物分开便是。分开种植,应是无碍了。” 梅江影眉目舒展开,与她道谢。 郦南溪这便和梅家兄妹道别准备离去。 一来,是因为此间事了,再留下去看到不喜欢的人自己心里不舒坦。 二来,她的小腹坠坠的,涨涨的,有些不适。想回家歇着。 梅江婉苦留不住,晓得今日郦南溪与那曾文灵相处不融洽,就拉了郦南溪的手说道:“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再请你来,你可不许不来。” 却不明说是哪一日,免得那曾文灵听了去。 郦南溪晓得好友的意思,笑道:“那是自然。江婉请我,我自然要来的。” 语毕,她并未再多说什么,与大家道别而走。 重廷川这天回到府里后,郦南溪正窝在榻上看书。不过,他虽然进了屋,她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主动搭理他。 重廷川扬了扬眉,不过,他身上不太干净,还没收拾好,所以未曾多说什么,就钻进了净房去洗漱。 待到出来后,重廷川发现郦南溪还是窝在榻上没动,甚至于不曾与以往那般含笑和他说几句话。 他就有些好奇,主动过去挨着她坐了,笑问道:“什么书那么好看?” 好看到竟是比他还能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郦南溪也说不上那种感觉。本来肚子涨涨的坠坠的就够不舒服了,偏一看到他就能想到那曾文灵提到“卫国公”三字时的模样…… 郦南溪缩了缩身子。 本来因为身体不适就不想说什么了,此刻心里愈发有些烦躁。不肯理会他。 重廷川怎肯让她这样下去,少不得磨着她一来二去的问个究竟。 郦南溪被他绕着圈子七问八问的总算是露出了点苗头,“那曾文灵是怎么回事?” 重廷川听了这个名字,十分茫然,“什么曾文灵?” “六爷当真不记得她了?”郦南溪哼道:“她可是记六爷记得很清楚。” 郦南溪回来的路上细细想过,这才记起来,当日在庄家初次见到曾文灵的时候,曾文灵不只一次提起过卫国公班师回朝的盛景。 但,盛景提到的颇少。其实,还是提到卫国公多一些。 联系到今日之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瞧见郦南溪那不开心的样子,重廷川有些了悟,搂了她低笑道:“我哪会知道她是谁?” 生怕自家小娇妻再生气,他忙又道:“我自始至终也不过只念过你一个罢了。旁人我都没记住。” 这番话来的突然,让郦南溪又是羞,又是心里甜蜜。 她生怕重廷川看出她的暗中喜悦,忙起身下了榻,“我给六爷倒杯茶。” 虽然心结好似揭开,但看着女孩儿没事人一样去做别的了,重廷川心里又有点不得劲儿。 ……总想再看一遍刚才她那不开心的模样。好似别的人多看他一眼,她都心里不爽利一般。 不过,西西说的那女的叫什么来着? 苦思冥想记不起对方的名字。重廷川踱步到了郦南溪身边,索性说道:“那曾……曾家女,今儿对你说了什么?”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曾文灵,登时恼了,推了他一把,斜睨着他哼道:“六爷不是不记得她了?” 怎么还记得她姓曾?! 郦南溪恼了,重廷川却舒坦了。 看到自家小妻子因了他而跟别人吃味儿,那滋味…… 当真是妙不可言。 58|.9.9#| 十六这天晚上,郦南溪一直不太舒服。重廷川就没有闹她,只将她搂在怀里,给她不住的揉着小腹,让她舒适一些,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郦南溪醒来后,郭妈妈就将重廷川临走前吩咐的话与她说了。 “爷说谁也不准吵到奶奶。今儿奶奶也莫要再操劳那些事情,但凡有什么需要费心费力的,都等他回来处理。今儿奶奶在床上歇着不用起身。” 郭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是喟叹。谁能想到那么凶的国公爷竟然这样疼惜六奶奶? 郦南溪听闻后,正在起身的动作就滞了下,而后轻声道:“就他事儿多。”字句虽然是埋怨的话,却说得轻快且愉悦,一听就透着甜蜜。 丫鬟们听了出来,掩口在旁边笑。岳妈妈嗔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赶忙止住。 郦南溪微微脸上泛红,一本正经的吩咐她们做事,一边回头看了眼床铺。 ……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她是个什么样子。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他起身的时候醒来过了。 用过饭后,因为不舒服,郦南溪终归是没有坚持着非要忙碌。而是选择了躺下来歇息。 院子里的事情有几位妈妈管着,屋里的事情丫鬟们跟了她几年了也能处理妥当,她断然没有跟自己身体过不去的道理。 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着,郦南溪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让她回去吧。奶奶还睡着。” “可她说今儿有事情要告诉奶奶,而且也是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您看……” 后面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郦南溪喊了一下,外头那细微的声音就也不见了,紧接着是快步入内的脚步声。 落霞匆匆进来,“奶奶醒了?” “怎么回事?” “郑姨娘来寻奶奶,说是有要事要说。郭妈妈拦着不让进。” 当初郑姨娘拜托郦南溪让重芳柔去梅府的赏花宴。当时她就答应了郦南溪,若是大房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跟她说一声。 郦南溪动了动身子,觉得歇了这会儿好多了,就起身让人将郑姨娘叫了进来。 郑姨娘是由郭妈妈带着从墙边躲着人一路过来。进屋就朝郦南溪行礼,而后将来意说了。 “今儿奶奶若是无事,莫要去太太那边了。太太今儿早晨和九爷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奶奶去了若是受责难可就不妙。” 语毕,郑姨娘觉得自己这话不妥当,又道:“奶奶自然是不用避着太太什么。只不过,不用起的冲突自然不要让它起来更好。” 郦南溪笑着说了声“是”。又看郑姨娘犹犹豫豫似是有什么没法下定决心,就问她:“姨娘可还是有旁的事情、” 郑姨娘低着头揪着手帕,点点头,“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和奶奶说。但是想着这事儿,早一点和奶奶说,若奶奶不乐意,便能把它给办了。若是晚了定了下来,少不得要让奶奶闹心。” 郦南溪便道:“你且说说是什么事儿。” “曾巡抚家的那个六姑娘,奶奶硬是知晓的罢?” 郑姨娘说着,生怕郦南溪想不起来是谁,就小心翼翼的提了个醒儿:“便是曾经说过,她是行六,国公爷也行六,所以……嗯,那一个。” 这话郦南溪倒是听朱丽娘愤愤不平的说起过。而且,就是昨天她临走前听闻的。当时几个友人都看不管那曾文灵的做派,所以和她抱怨了不少这些年曾文灵说过做过的事。 “知道。”郦南溪疑惑的看着郑姨娘,“姨娘知晓的事情倒是不少。” 郑姨娘对此倒是十分坦荡:“老太太心善,自打我进了门,这些年一直都允许我家中奴仆前来探望。有时候家里人有事要告诉我,就吩咐了前来的妈妈和我说声。” 郑姨娘出身尚可,是抬进门的良妾。与张姨娘、于姨娘这样的婢妾还是不太一样的。 不过,再不一样,那也只是个妾侍罢了。重家不可能把郑家当做正儿八经的亲戚来走。所以,老太太允了她家中仆从偶尔来看看她,却和郑家人并不热络。 郦南溪随口应了声,就去拿茶盏。 “郑家和杜家结亲。杜家又和曾家结亲。所以曾家有些事情,我家亦是能够知晓。”郑姨娘忙道:“听闻咱们府上的二太太,有意和曾家结亲。” 郦南溪刚刚碰到茶盏的手顺时一顿。 “曾家?二太太?”她思量了下,记得郑姨娘说起过曾文灵,那么和曾家结亲的话只能是这边的少年了,“莫不是为了七爷?” “应当就是了。”郑姨娘见郦南溪能说出七爷来,知道她是上了心,这才松了口气。又放低了声音轻声道:“那位姑娘,不是个易相与的,听闻很是口利。奶奶还是留意些的罢。若非她总说错话,行事狂妄了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田地。” 曾文灵对卫国公赞许不已的事情,好些个和她相交过的高门贵女都知晓。女儿们知道了,太太们就也对此有所了解。 因了这个关系,梅府那日赏花宴请了重廷川和郦南溪,便没给曾家下帖子。 也因此曾文灵在说亲上就稍有些困难——好的人家不太看得上她的做派,自然不会和曾家去说她的亲事。稍差一些的人家倒是看上了她的家世故而不计较她口头上说过的那些话,但曾家又看不上对方。 一来二去的,这事儿就拖了下来。曾文灵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定亲。 想必重二太太徐氏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 重二老爷屡试不中,重家给他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品阶并不高。二房里的儿子们也没有课业特别出众的,如重二老爷一般,科举一途怕是走不通了。长此以往,往后那边只会愈发衰败下去。 恰好曾文灵身世好,又寻不到合适门第的夫家。重二老爷好歹也是国舅。若是曾文灵嫁给了二老爷那边嫡出的七爷,倒也是算得上门当户对。而重家的二房,从此也多了曾家一个助力。 这倒是两全的一桩姻缘。 郦南溪对七爷重廷剑印象并不深。平日里给老太太请安偶尔遇到,他也是匆匆来匆匆走,郦南溪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只模糊的有个俊朗少年的印象。 郑姨娘偷眼去看郦南溪神色。 郦南溪淡淡一笑,说道:“好。我知道了。” “二太太怕是还没和老太太说。”郑姨娘悄声道:“若是老太太知晓了,定然不依。奶奶要不要和老太太提一句?” “不必。” “可是……” “姨娘不也说了,郑家和杜家结亲。杜家又和曾家结亲。既然如此,郑家能够晓得的事情,老太太会不知?” 郑姨娘没了言语。 郦南溪就将她打发走了。 话虽这样说,不过,郦南溪还是决定等重廷川回来后要质问他一下这桩事情。看他是允了还是不允。 一想到那曾文灵,郦南溪脸色一沉,顿时觉得小腹又开始难受了。 不过刚才睡了个回笼觉,人都有些倦怠了。若再回去躺着,怕是整天都得昏沉沉的。 郦南溪到底没有即刻回床上歇着。她也不打算今天再去梁氏那边,自顾自在书架上选了本书打发时间。 不多时,有婆子急急来禀,说是老太太那边遣了人来,想要请奶奶过去一趟。 今儿是十七。不到请安的日子。没有大事老太太不会绕过了大太太梁氏反而来寻她。 郦南溪将人叫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二老爷如今愈发不好了。”小丫鬟眼睛红红的,都要抹眼泪了,“昨儿就一直不见好。晚上发起了热。热度一直不退,下半夜还说了胡话。二太太吓得总哭,老太太急得都快病了,让婢子来问问奶奶,想求了奶奶去请张老太医。” 张家是杏林之家。张老太医是在梅家给重令月诊脉的张太医之父。也是工部侍郎顾鹏玉的岳丈。 顾鹏玉是重廷川好友,张家与重廷川亦是极其相熟。 ……可郦南溪和他们一点儿都不熟。 郦南溪有些犹豫,没轻易答应下来,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以她的名义能不能请得动张老太医。 小丫鬟噗通一下跪下了,“已经来了两位太医了,昨儿还请了三位医馆大夫,一直没见好转。若是奶奶再不帮忙,二老爷怕是不成了。” 郦南溪说道:“你先回去。我遣了人去。你先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莫要急。” 小丫鬟走后,郦南溪让人把万全叫了来把事情与他说了,“……还的请万管事往张府去一趟。” 她想过,若是重廷川在的话,这样攸关性命的事情,他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老太太亲自遣了人来让他帮忙。 故而她遣了万全去张府。一来万全是重廷川身边得力的人,二来万全处事稳妥,说话行事都十分得宜。有他的话,起码能够事半功倍。 万全早先也知道了重二老爷病情加重的事情。自打落水救回来后,重二老爷的病情就一直不太稳定。时好时坏。早晨的时候,重廷川还和他说了一声,若是郦南溪这边打算帮忙的话,他就帮忙跑几趟,帮郦南溪,也是帮二房那边。 没料到,郦南溪自己就直接叫了他来,将此事交给了他。 万全躬身行礼,“奶奶吩咐的,自然给您办妥。” “万管事有几分把握能请到张老太医?” “九成九。”万全笑道:“爷当初帮过张家不少次。当年有回陛下生病,张太医给陛下开了两副药未见好,瞧着病症反倒又加重了点。还是爷给求了情,陛下才没有发落张太医。又请了张老太医进宫诊治,这才好了的。”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许多。 万全行过礼后急忙离去。 郦南溪让人过去给万全备了马车。 万全的腿脚不太灵便,有点跛。听重廷川说,万全也是会功夫的。当年在外头闯荡的时候,惹了些事儿受人重创,一条命差点没了。这跛脚便是当年落下了的。 郦南溪喝了杯热茶,觉得身子舒服些了,就过了中门往老太太的香蒲院那边行去。 重老太太此刻并没有在里间休息,而是在堂屋端坐,吩咐着仆妇们来回行事。 反倒是二太太徐氏,此刻不见身影,据说是哭得有些接不上气岔了气,身子不适,回了院子稍微休息下。 重老太太没有料到郦南溪会过来,让人给她上了茶,说道:“谁也料不到事情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老二平日里看着最是健壮不过,怎知落了一次水居然到了这个田地。”说罢,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老太太不是爱抱怨的性子。更不爱和小辈抱怨。她这般絮絮的说起此事,是因为自打前天十五回来开始,直到今日这个时候,足足担惊受怕了将近两个整日。 大儿子已经没了。如果二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重老太太又是一阵叹息。 郦南溪没料到短短两日不见,老太太竟是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平日里老太太面上带着淡笑,因着神色平和,皱纹并不特别明显。如今不仅是皱纹深了许多,就连脊背,都比平日里弯了一些。 “祖母先喝些茶吧。”郦南溪劝道:“我不太懂这些。等会让张老太医来了,还需得老太太帮忙做主。” 刚才在院子里,就有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悄悄和郦南溪说了,老太太寝食难安,这会儿连东西都吃不下、茶都不肯喝。就求郦南溪帮忙劝劝,让老太太好歹吃点喝点。不然身子怕是不行。 重老太太听了郦南溪的话,慢慢坐直了一些,“是了。一会儿张老太医来了,还得我看着。你们都太年轻了,许多事情怕是处置不好。”说着就拿起了茶盏。 毕竟是从早晨就担惊受怕未曾进过水,而后又一直担忧着心情不舒畅。如今乍一开始喝,老太太没有能喝下一盏,只喝了半盏。不过,身边伺候的人已经是开心不已了。 郦南溪知道老人家现在心情不好,就陪了老太太说着话。也不说太欢快的,也不说让人不愉悦的。就选了自己在京城里寻到的好吃的东西与老太太讲一讲,还和老太太商议着午膳的时候吃什么。 说了一小会儿功夫,或是因为知晓张老太医将来,或是因为听多了好吃的东西,老太太觉得腹中有些饥了,郦南溪就忙让人给她上了些菜肉粥喝。 菜肉粥是刚才就煮好了的。这个时候端来,温度适宜。老太太就着清淡的小菜吃了整整一碗。 从郦南溪到这儿开始算,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张老太医便到了。 老太太不放心二儿子。那天他喝了酒又落了水,中秋节回来后老太太就让重二老爷歇在了她的院子里。这几日连续生病下来,再没挪动过。 如今老太太亲自带了张老太医往二老爷歇息的屋子里去。 郦南溪不方便过去,送老太太到了门口。 老太太特意回身和她说了句:“不用担心,回屋等着,别着了凉。” 重二老爷就是落水染了风寒,又身体里有酒热散不出来,这才病得越来越厉害。 郦南溪知晓老太太这个时候最看不得人生病,且她自己小腹一直不太舒坦,就没和老太太辩驳,应了一声后赶紧回了屋。 老太太看她进了屋,这才放心稍许,和身边的吕妈妈说道:“这孩子还算省心。”不乱闹,也不乱惹事。在重家里算是极其难得了。 吕妈妈说道:“六奶奶是个心善的。怕老太太担心,这就赶紧回去了。”说着将刚才自己拜托了六奶奶的事情与老太太说了。 左右那些话没避着人,丫鬟们有几个听到了,与其到时候旁人在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倒不如现在她将话直接和老太太讲了。免得老人家听了后再多心。 重老太太听闻后,只点了点头。如今已经走到了二老爷的屋子门口,她心里一沉,这便没了话。 郦南溪一直在厅堂里等着。 她喝了三盏茶后,老太太方才回到屋里来,面上已没了之前的焦虑和有心,已然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张老太医说了,无大碍。只不过用的药分量不够,需得再猛一些。” 老太太握了郦南溪的手,拉了她一起在旁边坐了,“张老太医还说,那些大夫和太医太过昏庸,只求稳,不敢下猛料。可是人的身子出了问题,用药不够量,哪里能够好?不过是拖着罢了。我就跟他说,尽管用,只要能好,该使多少使多少。张老太医就说,今儿晌午过后就能退烧了。让咱们留心看着些。” 郦南溪笑道;“老太太心明眼亮,自然知道知道该怎么做。” “合该着就听得大夫的。我就说旁人都不如张老太医。”重老太太说着,拍了拍郦南溪的手,喟叹道:“你是个乖巧的。你的好,祖母都记得。” 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每一次都记得,往后日子多了,老太太岂不是要费上许多心神?” 重老太太看她笑得恬静,心里就也顺畅许多。再一听她那话,分明是说她往后还会有很多的“好”,所以她老人家才需要费上很多的心力。 重老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个丫头,鬼灵精的。怪道郦家老太太最喜欢你。” 这一笑出来,积郁了许久的郁气散发出来,老太太又觉得畅快了些。 徐氏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祖孙和乐的模样。 只不过老人家是她们家的老祖宗,这孙辈的,却是个刚过门没几天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徐氏心里有些不舒坦,慢慢走过来,笑道:“六奶奶倒是好兴致,居然往这边来了。” 郦南溪知道大房二房素来关系不好,向二太太问过安后,也没有过多的去找不自在,就简单说了句“我来看看二老爷”便没了话。 徐氏知道是她将张老太医叫了来的,即便心里不爽利,却还是说道:“多亏了六奶奶,今儿好歹是躲过了一劫。” 重老太太脸色一沉,“什么劫不劫的。话能随便说?” 她最生气的是,老二如今病成这样,老二家的却这么没有担当,哭起来了不说,还差点晕了过去。 身为妻子,非但不帮忙,反倒添乱。这徐氏太没担当了。 郦南溪可不愿看到老人家和徐氏在她跟前吵起来,忙道:“祖母,那字儿是不好听。但,二太太才说了一个,您可是说了俩。” 重老太太忍俊不禁,笑道:“是。就你机灵。旁人都赶不上你。” 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徐氏心里不是滋味。 往年在老太太跟前最得宠的可是重芳菲。偏那妮子最近这几天不知道在做什么,镇日里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她爹病了都不太来看。 徐氏皱了眉落了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衣裳下摆,苦着脸愁道:“其实,若不是当年三爷没能挺过去,若不是曼姨娘太过思念三爷也不成了,如今老爷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郦南溪清清楚楚的看到,提到重三爷和曼姨娘的刹那,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大变。只不过收敛的快,所以只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恢复如初,让人察觉不到那一瞬间的变化。 “好端端的。提他们做什么。”重老太太说道。 这个时候梁氏带了吴氏进到屋里来。 徐氏就没有立刻答话。待到梁氏、吴氏和老太太行礼请安后落了座,徐氏方才再次开口。 “若非当初国公爷害了三爷,若非曼姨娘因为三爷死了伤心过度也得了重病,老爷断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重老太太没料到她又把话说了一遍,登时大怒,拍案道:“说的什么浑话!老二现在还躺着没醒。你好端端的乱说什么!” 徐氏这便想到了刚才老太太连个“劫”字就介意的事情。看梁氏变了脸,又见郦南溪将话听进去了,她就撇了撇嘴没再多言。 梁氏听了徐氏的话早已怒火中烧。 她扫了眼郦南溪,见女孩儿不动声色依然端坐着,甚至于连句话都没问,就当先与徐氏冷声道:“老六说了。当时老三怎么会那样子在那屋里,他根本不知道。他当时昏了过去,一觉醒来老三就已经那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梁氏再不喜重廷川,那也是大房内的事情。没道理看着大房人被二房踩了她还不反击。 徐氏嘲道:“可当时就他们两个在。不是他,还会是谁!” 吴氏素来是个火爆脾气。看到徐氏在这边对婆婆不好,她自然是按捺不住,当即讥了回去:“若我和二婶单独在这屋里。若我一个不小心晕了过去,那定然是二婶把我给打晕的了?” 不待徐氏反驳,吴氏抿了抿鬓发,极其短促的笑了一声,“毕竟屋里就我们两个么。我晕了也好,怎么着了也好,都一定是二婶做的。” 徐氏还欲再论,屋里骤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厉喝。 “够了!”重老太太脸色黑沉如墨,“你们一个两个的在这里胡乱说什么!西西还在这里!都给我闭了嘴!” 这是老太太头一次叫她叫的这样亲昵。 郦南溪刚刚还在听着她们论当年的事情,却被这一个称呼喊的骤然回了神。她有些诧异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又慢慢垂下了眼帘。 老太太知道梁氏定然不会把当年的事情与郦南溪说,生怕等到重廷川回来后,郦南溪心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疑问从而夫妻间生了嫌隙,就与她好生说道:“那时候川哥儿守着他父亲的灵位,守了三天三夜,熬不住。晕过去了。只不过我们都不知晓。还是山哥儿——” 说起这个好些年没有提过的名字,老太太也不由得有些怔忡,“山哥儿说要去看看堂弟,只带了一个小厮就去往那边。后来山哥儿遣了小厮来说川哥儿晕了,让小厮过来叫人一起扶他。结果等人去了后,才发现川哥儿晕倒着,山哥儿……已经没气了。” 想到那个懂事的孙子,老太太一时间有些止不住眼泪,拿着帕子扭过头去擦了擦。 梁氏看郦南溪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她再对二房那边生出什么愧疚之心来,就道:“重六从小就高,重三文弱,肯定搬不动他,所以才叫人去。” 徐氏慢慢的说道:“当时三爷如果立刻走了就好了。不管他,也就没事了。” “曼姨娘心善,三爷自然也心善。”吴氏说着,转向了郦南溪,“三爷是曼姨娘所生。曼姨娘是二老爷最喜欢的姨娘。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曼姨娘一没了,二老爷就彻底变了性子。” 徐氏听了最后那几句话后脸色铁青,用眼角余光斜斜的看着吴氏,“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你才嫁过来几年,倒是清楚得很。” 吴氏笑得花枝乱颤,“曼姨娘的好,如今人人都还记得,自然也就时常有人说起。我能听到,一点都不奇怪。” “都住嘴。”重老太太闭了闭眼,声音不大,却语气很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都住嘴。都给我回去。” 徐氏腾地下站起身,“娘,老爷他——” 老太太冷然说道:“他若知道你这个时候提起曼雨来,断然不想见到你。” 徐氏这便没了话。 郦南溪见梁氏徐氏她们都出去了,就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小腹一直隐隐的不太舒服,坐了这会儿,也有些难受了。 不过,她刚要离去,就被老太太给叫住了,“西西可是有事?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吃杯茶?” 郦南溪想到那还未苏醒的二老爷,再看老太太憔悴的神色,她就有些挪不动步子了,摸了椅子扶手复又坐了回去。 “吃茶好。不过,祖母得再给我些点心我才应承。” “好好。”重老太太听闻后,一改刚才沉郁的神色,转而笑道:“就你贪嘴。你爱吃什么样儿的,和吕妈妈说了,马上做了来。” 郦南溪在香蒲院里一直待到了午膳时候,方才收到了二老爷苏醒的消息。 得知二儿子已经开始转好,重老太太老泪纵横,由吕妈妈和郦南溪陪着往二老爷那里去了一趟。 一看到卧病在床的二老爷,重老太太气不过,轻拍了他几下,又怨了他几句,这便挨着他的床边坐了,问他想吃什么。 郦南溪在旁静静看着,就听旁边响起了一声询问。 “可是六奶奶?” 听到这位老者的问话,郦南溪赶忙转过身去,“正是。”她朝对方笑了笑,唤道:“张大人。” 刚才张老太医怕二老爷病情有反复,一直在这边守着未曾离开。 郦南溪看了看老太太,与张老太医歉然道:“祖母骤然见到二老爷转好,怕是无暇顾及其他。不若我送您出去吧。”说着就对张老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老太医摇头,悄悄与她轻声道:“六奶奶看着气色不佳,我给六奶奶把把脉。”又让郦南溪在旁边坐了。 张老太医医术高超,乃是太医院太医令,是旁人比不得的。 郦南溪感激的道了声谢,将自己这两日的不适与他说了。 张老太医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奇道:“六奶奶竟然……” 话到一半,他看了看满屋的丫鬟婆子,再看看郦南溪,终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快速写了个方子,折好了,塞到郦南溪的手里。 “这几日六奶奶会有些气血不畅。不过,吃了这药,每日里早晚各一次,几日后就也顺畅了。” 郦南溪看他行事小心,写字的时候是避了人,不让旁人瞧见他的字。写完后快速折好直接给她…… 郦南溪了然,当着他的面亲自将方子收好,道了谢后说道:“等六爷回来后,我让六爷帮我抓药去。” 张老太医看她心思通透已经晓得这药莫要让旁人随意看了才好,就笑了。 郦南溪想要亲自送他出去,被张老太医婉拒。 这个时候重老太太已经从刚才的大喜当中反应过来,就遣了吕妈妈前去相送。 郦南溪的小腹一直不太舒服,勉强坚持了这些时候,已经有些快撑不住了。左右二老爷已经醒了,她笑着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后,便打算告辞离去。 老太太看她脸色不太好,思量她许是因了重廷川和重廷山当年那事儿在忧虑,就道:“其实川哥儿不是扯谎的性子,但凡遇到了事情,也未见他推诿过。他说与他无关,那就是如此。你无需忧心于此,好好想开了才是正经。” “多谢祖母挂牵。”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并不是推卸责任的人,“我自是放心六爷。” 重老太太看她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生怕她身子弱来这一趟再沾了病症,又和她说了三两句话便让她回了石竹苑。 郦南溪回去之后,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匆匆洗漱了下换了身衣裳就上了床。而后窝在床上,缩成一团,来减轻小腹的不适。 即便是躺着,由于不舒服,她也没能完全睡着。朦朦胧胧的一直是半睡半醒着。 因此,当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怀中、背靠紧温暖的胸膛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低呼了声。 紧接着,她就发觉了这个怀抱异常的熟悉。睁眼看看四周有些暗了,想必时辰已经颇晚,她方有些迟疑的喊道:“六爷?” “嗯。”重廷川沉沉的应了一声,伸臂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又是心忧又是心焦的说道:“怎么了?听说一回来就躺下了,连饭也没吃。” “没胃口。”郦南溪难受的身子紧绷,“总觉得想呕。肚子也涨得难受。” 其实不止如此。还有些坠坠的难受。只不过她没说。毕竟她上次也有一回像是要来葵水一般这样难受,最终也是没来。这回她不知晓会不会还是这样。 重廷川探手摸了摸。大热天里,她却手脚冰凉。 男人这便开始紧张起来。他慢慢的将郦南溪翻过来面对着她,想要用身体的温度温暖她。偏偏两人这样尚还有点距离,有些地方碰触不到,他的体温就没法传到她身上去。 重廷川心里一急,就顾不得那许多了。拖着她的腰身侧身一转,女孩儿就被他托了起来。 而后,他将手松开,她就趴在了平躺着的他身上。 郦南溪惊呼一声,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他大力按住。 “别动。”重廷川担忧至极,抚着她的脊背轻声说道:“我给你暖暖身子。” 59|.9.9#| 重廷川的身上暖暖的,挨着肌肤很是舒服。且,趴在他的身上,刚好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 可是两人这般紧贴实在是太近了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揽在她腰上的大手愈发的不安分起来,上上下下轻抚着,让人身体发热。而他身体的某一处也开始发生变化。 郦南溪气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重廷川有些无奈:“我也没办法控制。” 他愿意是想给她暖暖身子。可是她在他的怀里挨得那么近,即便他想刻意控制,身体的变化却让他有些无能为力。 郦南溪被硌的难受,翻身想要下去。却被重廷川一把抱紧。 “你还没好。”重廷川拧眉道:“怎么手脚那么凉。”暖了半天只有一点温乎气儿,却还没有那种暖融融的感觉。 郦南溪想到了张老太医给她开的方子,就把事情与他说了。 重廷川这才放过了她。 抱着她小心翼翼的将她搁到了床上后,他去到旁边将她搁好的方子取了出来。大致看了几眼,他转身出屋,唤了人去抓药。吩咐完后方才回屋。 他这一来一回的,耗去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郦南溪好奇,问他交给谁去做。 “常康。”重廷川看她起来了,赶忙去给她拉好衣裳的系带,又急急忙忙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件厚点的外衫给她披上,“夜间冷,多穿一些。” 郦南溪听闻他将事情交给了常康后,已然是又羞又窘,忍不住低声埋怨:“这种药怎么能让他去抓呢。” 若是给药的人来一句这药是做什么用的,那她真是以后看到那四位常大人都没法抬头了。 “他脚程快。若是旁人现在出府去药铺,怕是要耽搁很久。”重廷川说着,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道:“你尽管放心就是。他所去之处是我的一个铺子,那里存着的都是上等药材,去那里取更为放心些。” 郦南溪没料到他在京城还有药铺。不过,先前收到的各种惊讶太多,她现在已经能够十分平静的对待了。 晚上两人一起用膳后,药汤已经备好。重廷川看着她喝了药后方才搂着她入睡。 第二天一早,重廷川练武用膳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将郦南溪叫醒了,抱着她喝下了早晨那一次的汤药,又看着她重新沉沉睡了过去方才离去。 待到晚上临睡前,他亲自守着她让她喝下那第二碗药。 如此反复,几日下来,郦南溪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好似没有之前那么难熬。两人这便松了口气,看看张老太医说的时候差不多够了,便将药停了。 于是停药的第二天早晨,重廷川依然轻手轻脚的离开,未曾打扰到郦南溪半分。 但是,郦南溪却在他走后不久就难受的醒了过来。 小腹比前几天更为严重了些,坠的她腰酸背痛。直到起身后吃完早膳,依然有些缓不过劲儿。 因此,当岳妈妈过来说,五奶奶在石竹苑外求见的时候,郦南溪当即皱着眉拒了。 “我不舒服。暂不见了。” 岳妈妈就打算领命而去。 旁边金盏轻声道:“奶奶,五奶奶还带了二姐儿过来,一起在外头候着呢。” “令月?”这倒是让郦南溪有些意外,“她也来了?” “正是。”将要举步离去的岳妈妈这就收了脚,在旁道:“二姐儿跟着五奶奶,都在外头。” “二少爷呢?” “二少爷未曾来。” 郦南溪思量了下,转而吩咐道:“让她们去西厢房稍微坐会儿,我等下就过去。” 岳妈妈这才出了屋。 郦南溪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看自己脸色着实不好,就稍微用了点胭脂让气色看上去好一些。待到郭妈妈给她绾好发又让金盏给她理好发钗,这才往西厢房去。 西厢房里静悄悄的。半点儿声响也没有。 郦南溪脚步微微滞了下,这便举步而入。 这间相仿本也是备下了待客的一处,只不过平日里不太招待客人,故而郦南溪来的少。 进屋便见端坐在太师椅上正细细品茶的吴氏。吴氏旁边坐了个小姑娘,正是重令月。古妈妈立在后头,时刻守着重令月,半点儿也没远离。 重令月右手攥的很紧,古妈妈给她拿了点心,她也不吃。古妈妈劝她,她就一直拼命摇头表示拒绝。 郦南溪看着小姑娘因病了一场而愈发尖瘦的小下巴,很是心疼。但吴氏在场,她就没有表现的急切。 缓步走上前去,落座后郦南溪方才好生问道:“令月不爱吃这些点心么?” 重令月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我、我暂时不想吃。” 郦南溪生怕小姑娘头次过来太害羞局促,就也没有多提这一茬,想着往后熟悉点了许是能好些。 吴氏看了重令月这样后气不打一处来,“我来六奶奶这里,你非要跟着。如今倒好,来是来了,却还这般的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 古妈妈忙道:“二姐儿还小,大大也就好了。” “好什么?”吴氏恼道:“也不知道她这性子像谁,镇日里这般怯懦。先前非要跟了我来,我还当她行事大方了些。谁料还是这样。早知道不若不来。” 重令月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深深的低着头,下巴都要贴到胸口前。 郦南溪听闻吴氏这样直截了当的数落重令月,很有些看不过去,与她道:“月姐儿不过有些内敛罢了。平日里五奶奶好好与月姐儿说说,应当就能好上许多。” 吴氏有些烦躁的道:“好什么?镇日里这样,都不像是我生的。” 而后她再不理会这一茬,转而问郦南溪:“听闻六奶奶家中的兄弟有在清远书院读书的?” 郦南溪晓得她说的是郦云溪还有郦六少、郦七少他们,便颔首说是。 吴氏脸上就挂上了笑容,“不知清远书院里收的学生,最小多少、最大多少?” 这个事儿郦南溪并不知晓,不过是听哥哥还有堂兄们说起过罢了,就道:“此事我也不甚明了。不过听兄长们说,书院中有六七岁的孩童,也有三四十岁的求学之人。” 吴氏明显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大了些,“既是如此,不若六奶奶寻了自家兄弟帮忙说一声,让先生们通融通融,允了博哥儿也进去读书吧。” 这事儿让郦南溪很是意外,“我记得家中有族学,且请来的先生很是不错。九爷亦是在族学中念书。五奶奶为何不让二少爷去那里读?” 其实,她分明记得重令博原也是在家中族学读书。怎的又有了旁的想法? 说起这个,吴氏就很是气愤,“昨儿博哥儿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玩闹了下,将先生的一块砚台不小心弄到地上坏了。谁知先生就打了他手心,还责令他道歉。博哥儿不肯,先生居然罚他站。我气不过,将博哥儿带了回来。那种地方,再也不要去了!” 郦南溪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重廷晖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看似温和,实则傲然。那位先生是重廷晖都十分尊敬的一位长辈。就连重廷晖都说那先生德高望重。按理说来,此话应当不虚。既是如此,先生又怎会是吴氏口中这般小鸡肚肠的人? 郦南溪问道:“不知博哥儿是在何处打坏了先生的砚台?那砚台又是怎么样的?” 吴氏不甚在意的道:“在先生休息的屋子里,好似是块前朝的端砚。”说罢,她气愤地道:“不过是个端砚罢了。即便是前朝留下的古物,但,我们是什么人家。他还当我们赔不起么!” 郦南溪听闻后,脸上的神色渐渐收敛,最终归于宁静与沉寂。 她没料到重令博居然会私自闯入了先生休息的屋子,还将先生珍视的前朝古物给毁了。 认真说来,不论先生的处置是否妥当,但先生遵循的原则倒是身为西席原该有的态度—— 不只是教书,还要教做人的道理。既是做错了事情,就要学会认错和道歉。 偏偏重令博不肯去听。偏偏吴氏还要护着重令博任由他继续这样错下去。 郦南溪摇头道:“清远书院那边,怕是帮不上五奶奶的忙了。我久未回京,与书院的先生们并不熟悉。” 吴氏急了。这话明显就是不愿相帮故意推脱。六奶奶不熟悉那些人,可还有郦家旁的人呢! 吴氏忙道:“其实不只是今日的事情。原先先生对博哥儿就太过苛责,总是挑他诸多不是来处罚他。我原也不愿让博哥儿在族学里继续待下去了,只不过一时间寻不到好的去处。如今看到六奶奶方才记了起来清远书院。” 郦南溪说道:“恕我无能为力。” 吴氏觉得郦南溪就是在推脱。 且不论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书院里的先生有好些个许是曾经拜在郦大学士门下。单说清远书院的鸿儒周先生,当年可是和郦大学士同年中的举,两人有同年之谊。 郦家人说句话、塞个人进书院去,岂不是万分简单的事情? 可这六奶奶分明是不愿相帮。 吴氏冷笑道:“我原还当做六奶奶是个心善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郦南溪微微笑道:“五奶奶如今才发现也还不晚。” 吴氏本想着自己讥讽一句后郦南溪会竭力辩驳。哪知道郦南溪居然回了个软钉子回来。 吴氏气得七窍生烟,再不肯多待,腾地下站起身来气冲冲的快步离去。 甚至于都没来得及等一下坐在旁边的重令月。 郦南溪有些担忧的看着重令月。谁知小家伙见吴氏离开,非但没有急急的追上去,反倒是慢慢的挪下了高大的椅子,跳到地上,转而朝她这边走了来。 重令月走到郦南溪的跟前,回头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了吴氏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她伸出自己之前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在郦南溪眼前慢慢松开。 里头是一把四叶草。 小草上面有六根茎叶,每根茎叶的上头都有四片可爱的小小叶子。只不过之前因为被攥的有些过紧,所以叶片和嫩茎都有些发软发烂,其中好几处地方都汁液被挤了出来,原本的嫩绿转变成了深绿色。 郦南溪这才知道,重令月之前什么也不肯吃,就是因为不想撒开手去拿东西。免得被吴氏看到了她掌心里握着的那一小团。 她万分小心的将小草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手中,温声笑道:“多谢令月。” 小姑娘显然很开心。她睁着大眼睛,很认真的说道:“送花不好。我送草。草好一些。” 郦南溪知晓,定然是在梅家赏花宴的那一次让小姑娘怕了送花。毕竟是才四岁大的孩子。遇到了让自己害怕的事情后,怕是要留下很久的阴影。 郦南溪抬手握住了她软软的小手。 重令月想起来自己的手中沾了草的绿色汁液,不干净,就想收手。哪知道郦南溪用力颇大,她根本抽不出来。 小姑娘脸红红的低下了头。 郦南溪捏了捏他的小手,说道:“花很漂亮。那次是意外。令月不必害怕。往后送花的话,我也喜欢。” 说着她叫了银星,让银星把刚做好的的荷包拿来。而后,郦南溪亲自将此物系到了重令月的腰侧。 她边系着带子边道:“往后若是有了什么想要存起来的东西,不要用手捏着。把小手捏脏了没法拿东西吃,多不划算?放在荷包里就没事了。”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轻声道:“我原先也放荷包里。娘说会把荷包弄脏,不许我放。” “没事。我送你的这个,脏了就脏了,洗洗就好。” “万一、万一洗不好呢。”重令月不安的搓了搓沾了草的绿汁的小手,“以前弄脏过。娘生气了。” 郦南溪看她这小心谨慎的样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没事。太脏洗不掉的话,来寻我,我再给你个新的。” 重令月这便开心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小姑娘相貌很好,很像五爷重廷帆,五官深邃却柔和。 “不会太麻烦么?”她咬唇问道。 “不会。”郦南溪笑道:“我这里多着呢。闲置了好多,就怕没人用。” 重令月点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 古妈妈抱着她,朝郦南溪行了个礼,这便转身欲走。 谁知刚刚转过身去,重令月却挣扎开来。 古妈妈抱不住她,只能将她放到了地上站好。 重令月刚落地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回了郦南溪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郦南溪看她似是有话要说便躬下身去凑到了她的脸庞。谁料两人刚刚挨近,郦南溪的脸侧骤然温热了一下下。 “吧唧”一个亲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谢谢婶婶。”重令月很小声、很小声的在她耳边怯怯说道。 郦南溪笑着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脸,“令月好乖。” “爹爹教我的。”重令月显然很开心,笑得小牙齿都露了出来,“爹爹说了,六奶奶是我婶婶。” 郦南溪没想到竟是重廷帆教了她的。再思及那兄弟俩的境况……她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后,在小姑娘的小脸上也亲了一下。 重令月欢喜不已,跑回古妈妈那边的时候都是连蹦带跳的。 古妈妈见状很是意外也很是惊喜。二姐儿性子怯懦且内敛,极少有这么直截了当表达喜悦的时候。 古妈妈朝郦南溪郑重的行了个礼,这便又要抱重令月。 谁知小姑娘居然摇手给拒了。 “六奶奶说过,自己走有意思。我要自己走。”小姑娘脆生生说着,又回头朝郦南溪笑了下。仿佛在和郦南溪说,那日在梅府说过的话,她依然记得。 郦南溪扬声赞了她一句。 重令月这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记得她那一声极小的称呼,郦南溪的心里很有些发堵。 即便私下里悄悄唤了一声“婶婶”,但她当着旁人的面依然喊她“六奶奶”。这般的做法,不知道是五爷教给她的,还是说她自己领会了的。 不过,这才是个四岁大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缘由,都让人万分心酸。 回到屋里后,郦南溪就让人将账簿拿了来,仔细翻阅。 如今不只是石竹苑和她自己的那些铺子田庄,就连翡翠楼的账簿,她也都得细细看过。虽然事情多,但她每日里过的很充实,倒也没甚辛苦的。 岳妈妈过来给郦南溪收拾屋子的时候,顺口问道:“五奶奶过来所为何事?不知有没有为难奶奶?” 刚才吴氏来了,丫鬟们就去了屋檐底下候着。而几位妈妈在安排院子里的大小事情,没有在那边一直守着。 郦南溪就将重令月后头的事情隐去,只把之前吴氏说重令博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岳妈妈听闻,啧啧摇头,“五奶奶如今行事是愈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镇日里只知道护着太太和二少爷,对二姐儿却是不管不问,也是奇了。” 她虽然没有看到吴氏丢下重令月自己先走的那一幕,但这事儿石竹苑里可是有不少人瞧见了,都对吴氏的这个做法不太赞同。 因为五爷是国公爷的同胞哥哥,故而她们私下里免不得悄悄议论——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怎么就能那么凉薄? 郦南溪却是听闻岳妈妈说起了吴氏护着太太一事,瞬间想到了前几日在老太太的香蒲院里发生的那些事。 前几日在老太太的香蒲院里,徐氏和吴氏的声音都不小。当时在廊里等候的岳妈妈自然也听到了她们的争执声。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后,郦南溪就问过岳妈妈有关那曼姨娘还有重三爷的事情。 岳妈妈听了后,倒是不对她遮掩什么。 那曼雨原是二老爷身边自小伺候的一个丫鬟。因着服侍得力,且也是二老爷身边的老人了,在二老爷成亲后就由老太太做主给她开了脸。生下三爷后,曼雨就被抬成了曼姨娘。 三爷极其聪慧,府里上下都很喜欢他。 哪知道就出了那样的事情。 当时重廷川才十岁,三爷才十五。 “三爷的事情,原先是在府里被禁的,不准人说。倒是没料到居然被二太太给说了出来。”岳妈妈叹道。 想到当时吴氏说的那些话,暗指自打曼姨娘故去后二老爷才转了性子,郦南溪不由问道:“二老爷极其看重曼姨娘?” 听闻这话,岳妈妈心中了然,知晓郦南溪说的是二老爷莫不是待曼姨娘比对二太太徐氏更好。 岳妈妈便笑了。 “怎么会呢。”岳妈妈不甚在意的道:“曼姨娘再好,性子再被大家所喜,二老爷自幼被老太爷亲自教导,断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想想之前两个说起的那些话,岳妈妈又道:“其实二老爷性子大变,婢子觉得还是和三爷忽然故去有关系。” 毕竟是极其看重喜欢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谁也接受不了。 郦南溪轻轻颔首,这事儿就没再多问。 如今听闻岳妈妈在旁说吴氏做事不太妥当,郦南溪倒是慢慢回了神。 她轻揉了下眉心,暗道自己果然是精神有些不济了,居然说着话的功夫都开始神思游走。 “五奶奶做事固然不太妥当。但,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议论的好。”郦南溪说道:“妈妈平日里多管着院子一些,莫要让她们平日里太无忌惮,只顾着逞一时的口舌之利而说的太多。若被人抓住了把柄,往后怕是后患无穷。” 岳妈妈这便晓得郦南溪是让她去敲打敲打那些乱嚼舌根的丫鬟们,就赶忙应了下来。 看郦南溪在翻看账簿,岳妈妈就上前给她磨了墨。待到墨汁足够了后,岳妈妈就赶紧到院子里去叮嘱丫鬟们了。 郦南溪看过账簿后又看了会儿旁的书,觉得发了,这便去了榻上稍作休息。 不知怎地,今日小腹一阵阵的收紧隐痛,很是不适。 前些天吃了药后明明好多了的。 郦南溪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便叫了人来,给她在身下又铺了一层小薄被。待到东西铺好,她方才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身下一片濡湿。 郦南溪稍微动了下身子就发觉不对劲,赶忙叫郭妈妈。 郭妈妈闻讯赶来,看到郦南溪身下的小薄被有点沾了红,很是欣喜,连连说着阿弥陀佛。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往年的时候都未来葵水,这可是头一回。 小薄被就罢了,郦南溪的衣裳是没法再穿。 郭妈妈看郦南溪害羞,不肯让丫鬟们给她换衣裳,就亲自给郦南溪换了身。又连连叮嘱了郦南溪好多,这才放心的亲自去给郦南溪洗衣裳去了。 待到屋子里重新归于平静,郦南溪坐在窗前,总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似有点放了心,又好似更为紧张了起来。 一时间怔怔的理不出头绪,竟是这般干坐着都耗去了好些时候。 金乌西沉。 瞧着天边泛红的云彩,看着院子里洒下的大片的橙红的亮光,郦南溪这才稍稍的将思绪收拢。而后暗道不好,忙将岳妈妈喊了来。 “今儿的晚膳可曾准备了?” 岳妈妈显然十分欣喜。平日里那么沉稳的人,如今脸上的笑容都万分畅快的扬了起来。 她看郦南溪起身,赶忙将她按了回去,笑道:“奶奶尽管放心。东西都准备好了,按照奶奶和国公爷平常的口味来的。厨里还添了点药膳,奶奶晚上用了,想必不会太难过。” 郦南溪一看到岳妈妈这畅快的笑容就顿时反应过来,郭妈妈怕是已经告诉了她们她现在来葵水的事情。 她和重廷川没有真正圆房的事情并未告知其他人,再加上几乎每夜都会让人去换床单,故而岳妈妈她们俱皆以为两人是真正在一起了。 只不过,郦南溪之前未曾来过葵水的事情,郭妈妈和郦南溪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缄口不言。 岳妈妈她们并不是郦南溪身边近身伺候的。 郦南溪刚嫁过来的时候,岳妈妈她们曾经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六奶奶的葵水是每月什么时候来,也好提前准备着。可是郭妈妈和几个贴身丫鬟俱都含糊打岔了过去,岳妈妈她们只当是郦南溪和她们不够亲近所以不愿说,往后就没再问。 如今看郭妈妈肯将郦南溪来葵水的事情与自己说了,岳妈妈觉得自己和六奶奶这边更亲近了些,就道:“奶奶的信期好似不太准?” 如今嫁过来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方才来了葵水。那上一次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信期可都是不准的。 郦南溪避而不答,只淡笑道:“还得麻烦妈妈们了。” 岳妈妈笑道:“奶奶不用着急。吃着药膳慢慢调理着,就也能好起来。” 郦南溪不愿在这个事儿上多说什么,只含笑点了点头,就由着她去安排了。 不多时,郦南溪来葵水的事情消息悄悄传到了梁氏的耳中。 梁氏本就知道郦南溪成亲之前未曾来过葵水的事情。如今听闻郦南溪如今来了月信,她却一点也不心急。反倒是微微笑了。 “来了月信又如何?”向妈妈细观梁氏的神色,悄声道:“六奶奶和六爷已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这么久想必也伤了身子。往后在子嗣上想必不太顺利。” 梁氏原也是做的这个打算,闻言颔首应了一声。 如果郦南溪生不出嫡子,那么,重六要么就得纳妾,要么就得过继兄弟的子嗣。 纳妾的话,夫妻两个定然离心。往后石竹苑里少不得要有些争执。而且,即便他纳了妾室,她也要想了法子让那些妾侍生不出儿子。 这样必然要过继。 若是如此的话…… 想到五爷重廷帆那不成器的儿子,梁氏冷笑一声。 重六必然是看不上重令博那不成器的小子。若往后要寻嗣子,还不得从她的晖哥儿身边找? 晖哥儿的孩子,定然各个都是出类拔萃最顶尖儿的。 等到重六过继了晖哥儿的孩子,这国公府,就还是她们母子的。 …… 许是第一次的关系。来了葵水后,郦南溪的身子愈发的有些倦怠,精神不济。 她懒懒的歪靠在榻上,原本是拿了本书在翻看着,到了后来,眼睛有些发酸,就闭眼稍微休息一下。哪知道这一下就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许是因为睡得不太舒服,眼睛有些发涩。 郦南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轻轻揉着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谁知刚一动作,就被人将手轻轻拿开。 “别乱揉。”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头次这般许是身子不适。睡得并不好。再歇一歇也就舒服了。” 刚才的迷茫不过是睡后醒来的短暂不适应而已。如今即便没有揉眼,郦南溪也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阳光透窗而入,照亮了敞阔的屋子。 坐在床边锦杌上的男子身量十分高大。即便是微微躬了身朝向她这边,且神色很是柔和,却依然不自觉的带着无形的强大威势。 郦南溪看看那明亮的阳光,再看看重廷川,很有些缓不过神来,“六爷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 此刻不还应该在宫中当值么? 重廷川闻言,抿了抿唇,淡淡说道:“我奉命去九门提督孟大人那里一趟。刚巧经过,就过来看看你。” 实际上的情况是,原本无需他亲自去寻孟大人。但是他刚巧知晓了郦南溪来葵水一事,就将这事儿给揽了下来。然后急急赶往孟大人那里将事情办妥,这就绕路过来探望自家小娇妻。 郦南溪想了很久。 记得上回成亲前他闯进郦府,就是从宫里往孟大人那里去的时候“顺便”过去的。 郦府和国公府相距甚远。 如今他再次去寻孟大人,还能再次“顺路”? 这可是奇了。 重廷川一看她那茫然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不知思绪飘到哪儿去了。 重廷川看的好笑,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低笑道:“想什么呢?” 说着,他将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又在边角处细细的塞牢,“这几日当心些,莫要着了凉。不然的话,必然更加难受。” 他这些日子里又去寻过几次张太医。张太医与他说过,女子来葵水的时候最是不能受凉,不只是对身子有损,而且还容易加重此时的不适感觉。 郦南溪前些天就已经很不舒服了。若再不舒服些…… 他难以想象,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才能忍过去这段时光。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日子每个月差不多都得来上这么几天。 郦南溪没料到他已经知晓了她来葵水的事情。有些了然,又有些诧异的问道:“六爷莫不是因为知晓了这事儿方才回来的?” 重廷川默了默,勾勾唇角,“并不是。”他十分镇定的说道:“凑巧回府一趟,方才知道了。” 郦南溪听闻他没有因了她的事情而耽搁正事儿,这才放心下来,拉过他的手慢慢把玩着。 玩了半晌他的手指后,她觉得还是不太舒服,就慢吞吞的下了榻,裹着被子,坐到了他的腿上,整个的窝到了他的怀里靠着。 “我难受。”她靠在他的胸口,轻轻说道:“不过,你回来后,我好像好受一点点了。” 温暖的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 小娇妻就在自己怀里靠着。 重廷川心里火苗乱窜,嗓子发干。轻咳一声方才说道:“是么。那就好。” 不过,她好过了,他却不太好受。 一想到她葵水已经来了,他就有些、有些把持不住。 郦南溪浑然不觉他的僵硬和紧绷。 她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探手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在他胸前又蹭了蹭,方才答道:“嗯。是。你陪着我,好像真的好受了些。” 待到揽紧了他,郦南溪方才终于发觉了有一点点不对劲。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后,郦南溪心里骤然一颤。总觉得他这目光太深沉,包含的意思太多。 黝黯,深邃,隐有暗流涌动。在那眼底深处,好似藏着热烈的什么,让她一时间辨不分明。 仔细想想,他这样子就像是想要…… 吃了她。 60|.9.9#| 郦南溪来了葵水后,腰酸腹胀,很不舒服。白天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到了晚间,又因身子不适而难以入眠。 重廷川看着心焦又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晚上尽量不去闹她,只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她快点入睡。 第二日郦南溪起身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往梁氏那边去请安。 梁氏看郦南溪精神不济,想她定然是被连日来的夫妻床笫之事亏了身子,所以才会这般的难熬。 思及往后重六许是子嗣困难,梁氏愈发心中喜悦,就也没有为难郦南溪了,反倒是细细叮嘱了她一番来葵水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郦南溪本也没想着这事儿能瞒得过梁氏去。 不过,对于梁氏这样毫不遮掩的表现出自己在关注着石竹苑的一举一动,郦南溪还是很有些反感。 故而听闻梁氏的那番关切后,郦南溪先是淡淡说了句“谢谢太太”,而后又疑惑问道:“不知太太为何得知此事的?”说罢,她好似十分羞赧的低下了头,“毕竟这事儿我并未声张。” “这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我操持着,自然能够知道。”梁氏的声音十分平静,话中字句却又带着些不以为意的高高在上,“你来的时日尚短,什么都不知晓。我少不得要帮你看顾着点。” 郦南溪唇角带笑,只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吴氏今日也来了。 看到郦南溪后,吴氏的脸色很不好看,说话也有些不中听,“母亲自然是大事小事都能照顾妥帖的。怕只怕母亲为了一些人好,一些人却不知感恩。明面儿上乖巧得很,背地里却要说三道四。” 郦南溪自打来葵水后,心情愈发有些起伏不定。加之身子不适下有些压不住脾气,当即就道:“我不知五奶奶说的何事?莫不是说博哥儿那件?” 她看着吴氏的脸色瞬间变了,就道:“其实并非我不想帮助博哥儿进清远书院。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氏冷笑道:“六奶奶回家写封信就能解决的事情,如今推三阻四,可见那‘无能为力’也不知有几分是真的。” 郦南溪懒得和她多说,撇开目光不理会。 旁边重廷晖本是下一堂课将要开始正打算要走了。见到这一幕后,他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五奶奶说的是清远书院?族学里的先生很是博学。五奶奶为何要让他去书院?” 吴氏刚才看到郦南溪后只想着和她争吵,没有多想。被重廷晖这样一问她才想起来郦南溪已经将那事儿说出了口。 吴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赶忙与梁氏辩解。 重廷晖与郦南溪道:“这事儿你无需多管。博哥儿自己做错了事情,总挨先生的罚,最起码还只是家中人知晓。若是到了书院去,被旁人知晓他性子顽劣,恐怕旁人都要瞧不起他,断然没人会理他了。” 吴氏听了这话,哭诉的声音停了一停。 重廷晖侧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和郦南溪微微颔首,这便转身而去。 梁氏一直神色平静,甚至于带了点淡笑的看着这一幕幕。 她很乐意看到重六夫妻俩和老五一家离心。 她也很乐意看到重六夫妻俩和九爷重廷晖关系好。所以,她这些年一直任由儿子重廷晖和那重六来往密切,却从不去刻意阻挠。 只有廷晖和重六关系好了,往后重六看到廷晖的儿子乖巧听话,才会过继了廷晖的儿子当嗣子。 那么,她的心愿也就能够成真。 只是需要敲打敲打的时候,她也不会放过去。 郦南溪将离去之前,梁氏说道:“有些事情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来问问我。即便我也不一定晓得该如何处理,但我定然会为你考虑就是。” 她难得的对着郦南溪笑了,“即便你不问我,我也会替你提前考虑下。毕竟这府里的事情我都看着管着,哪里有点不妥,我也是尽皆知晓的。” 郦南溪回头看向她,“倒也不用麻烦太太。有六爷在,我倒是没甚担心的。” 说罢,郦南溪也没去理会梁氏如今的神色如何,自顾自走了。 出了梁氏的木棉苑后,秋英颇有些忿忿不平,“太太这是何意?将手伸到石竹苑里去了?”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奶奶放心,您的吃食和衣物婢子们都小心着呢。坏不了事。” 秋英刚才随侍在侧,候在门口。梁氏的声音又不算小,所以秋英听了个十足十去。 见秋英说出这番话,郦南溪知道她是在说梁氏听闻了自己来葵水一事。待秋英讲完后,郦南溪就晓得她是想岔了,笑道:“急什么?有六爷在呢。她所听到的,是六爷愿意让她听到的。六爷不愿她听到的那些,她可曾知道过半点儿?” 秋英这才放心了些,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疙瘩,“奶奶,不知道和太太的人说起这事儿的是谁?奶奶若是不知晓的话,婢子多留意着些。” 郦南溪回头望了眼木棉苑。 “不用多管。”郦南溪道:“你还是如以往一般行事即可。” 人是已经知道了的。只不过暂时还不到换掉的时候。 重廷川说了,有时候有个微不足道的窃听者在,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这样一来,他想让梁氏那边听到什么,梁氏那边就能听到什么。 郦南溪从木棉苑回来后,在石竹苑里稍微歇息了会儿,就往老太太的香蒲院去。 重二老爷如今已经开始转好。身为晚辈总是要过去探望下。 彼时徐氏不在,只二房的六姑娘在陪老太太说话。 看到郦南溪过来,重芳婷就起身问候。待到郦南溪和老太太行礼问安后,重芳婷才复又坐了回去。 老太太看着郦南溪这脸色泛白的模样,很是焦急,生怕她是过了病症,忙问道:“西西这是怎么了?可是回去后身子不舒服?” 因着老太太话里提到了“回去后”几个字,郦南溪瞬间明了老太太的担忧为何,忙道:“不是。并非生了病。祖母尽管放心。”又压低声音小声道:“不过是月信到了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若蚊蚋。但重老太太还是听了个十足十去。 “原来是这事儿。”重老太太原先往前微微探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了点,慢慢靠回了椅背上。转念一想,她又怨道:“既是不适,何必来这一趟?到了时候再过来就成。” 郦南溪笑,“二叔如今病着,六爷没空过来,我总得来探望下才好。” 听闻这话,重老太太先前的忧虑尽去,转而有些高兴起来,“他如今好了许多。你倒是有心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郦南溪看这边没有什么事情。而且重老太太也说了,二老爷如今已经好转,下床吃饭走动都无碍了,只不过需要经常躺着休息养身体。郦南溪就准备告辞离去。 哪知道重老太太听了她这话后,却又让人给她上了一些点心来。 “既是来身子,果子就莫要再吃了。凉气太重,容易腹痛。”重老太太指了她旁边桌上的糕点,“这些东西不凉,这个时候用一些倒是无妨。刚才厨里端上了一些来,我和六丫头都已经吃过了。你也尝尝。” 重芳婷见重老太太有意留着郦南溪,就先告辞离去。 待到重芳婷走后,重老太太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唤了郦南溪一声问道:“不知西西和曾家的那位姑娘可是熟悉?” 先前郦南溪也发现了重老太太许是有话要和她说。因此,刚才重老太太劝她吃些点心、她去拿糕点的时候,只拿了个一口能够吃下的栗子酥。 待到老太太问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将口中之物咽下,还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不知祖母说的是哪个曾家?”郦南溪早先听闻了郑姨娘说起曾文灵的那番话,心里已然有了底。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在老太太跟前直言,她只能装作不知,问道:“而且,又是哪一个曾姑娘?” “就是曾巡抚家的。听闻她和你舅家是亲戚。”重老太太说道:“这姑娘前些日子也去了梅家。想必你们是见到了的。” 见重老太太毫不避讳的说起曾文灵和她一天去了梅府做客,郦南溪倒是不奇怪。毕竟老太太如今是想要问她意见,有些事情就不能遮着掩着。不然的话,双方都没法放开来说。 “原是她。”郦南溪说道:“我与她并不熟悉。她待我也并不亲厚。若祖母想要问我一些她的事情,恐怕我是没法回答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个人一同去了梅家又是本来就沾了亲的,过了那些时候却连“熟悉”都算不上…… 老太太心中有了些数,与郦南溪道:“原先这姑娘我也见过一两次。只不过听人说她知书达理,又说她十分聪慧懂事,这就留意了些。如今老七也到了年纪,总该给他留意着些。” 郦南溪没有料到老太太居然将这话给她摊开说了。 原先她想着,老太太点到即止就是。但是如今不只是点出来了,还和她明说了是给七爷相看的。 郦南溪这就将自己先前的一些顾虑给收了起来,与重老太太真心实意说道:“那位曾姑娘一直看我不惯,故而与我并不投契。不过,老太太可以问问旁人的意见。许是她只针对我一个人也说不定。” 她晓得,既然曾文灵曾经公然的对卫国公表现出了关注,那么重老太太就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 听了她的话后,重老太太并未问她为什么曾文灵会只对她一个人有敌意。 重老太太思量了片刻,说道:“待我再想想罢。” 门当户对纵然是紧要。但是,重家不同旁的。可是当今的国舅家。再怎么样,给剑哥儿寻个合适的姑娘也不算特别的难。就是想要选到很合适需要费些功夫。 原本她还想着那姑娘不过是年少时候有些不懂事,所以乱说过一些话罢了。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若那姑娘是个心地宽厚的,即便是重廷川成亲前有些念想,也不该迁怒于郦南溪。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知道这亲事是帝后两人也点头同意的,最起码,也应该晓得亲事是两家大人做了主的。与郦南溪何干? 很显然,这很可能就是迁怒了。 郦南溪看重老太太神色转变,晓得自己的话起了一些作用,就笑道:“女儿家都有些小性子在。说不得是我之前不识得她的时候做错了什么事情而不自知。祖母不妨亲自看看她?” 这话倒是说到老太太的心坎里去了。 重廷剑是二老爷的嫡子。亲事不能大意是真。但,只凭着郦南溪的三言两句就断定一个人好坏,太过武断。 更何况曾文灵的家世确实不错。 重老太太笑道:“就依着你。改天我让她来家里一趟,招待招待。” “我最近身子不方便。到了那天就不来了。”郦南溪说道:“免得我时常要回屋歇着,反倒是要惹了二太太不高兴。” 她这话明显就是推辞。 葵水最多六七日就能过去。而重老太太既是要邀请人来做客,为了不让曾文灵发觉不对,定然是要办一场宴席,顺带着请了曾文灵一起来。这样的话,不只是曾文灵不会发现异常,旁人家也不会看出重家有意和曾家结亲之事。免得往后亲事说不成的话,留下旁的麻烦。 这样算起来,从今日敲定了这事儿到曾文灵来家,少说也得耗去个十天的功夫。 可重老太太见了郦南溪的明显推辞后非但没有不悦,反倒是又细细叮嘱了她一番,“无妨。你既是身子不好,就好生养着。免得到时候留下什么不妥来,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郦南溪听了后,很有些惊讶。 她没料到自己那么明显的托辞,老太太都不会生气。而且,老太太说“留下什么不妥”,显然是说曾文灵到时候与她正面对上后,少不得她会沾上点麻烦。 郦南溪这才有些了解到,为什么重廷川前些日子会肯陪着她往香蒲院走一趟。 重老太太待他们夫妻俩,确实是不错。 思及此,郦南溪与老太太说道:“多谢祖母关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重老太太就笑了,“谢什么。左右都是一家人。合该这样。” 郦南溪有些不舒服,就打算和老太太道别。走之前她忽然想起来一事,说道:“祖母,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您。” 重老太太目光温和的看着她,“但说无妨。” 郦南溪本想着,当年或许因了曼姨娘和重三爷的事情,所以两房之间起了隔阂,最终一个留在老宅一个去了国公府。她想问老太太,当真认为重廷川无辜么?若是如此, 但她面对着老太太的时候,又有些迟疑了。 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不太妥当。 再怎么说,老太太明面儿上还是护着她和重廷川的。她初来乍到,若是问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来,少不得要将这和煦的气氛打破。何苦来哉?倒不如先着手处理紧要的事情。至于旁的,往后慢慢再说吧。 郦南溪终是笑道:“我听闻红枣最是补气血,也不知如今这个时候吃红枣合不合适。” 重老太太说道:“平日里补补就罢了,月信期间却不甚适宜。倒不如平日补一补,这个时候停一下。免得血气过重对身子有亏。” “多谢祖母。”郦南溪道:“先前岳妈妈给我停了红枣,我还当时她不舍得给我吃呢。” 重老太太知她在打趣,哈哈大笑,“你只管听她的就是。停几天,过去了再吃。错不了。” 郦南溪却悄悄的暗叹了口气。 ……果然葵水期间身体难受故而心情浮躁,容易想错。刚才若真将那问题问出口,少不得要多出些麻烦来。 以后身体不适的时候还是少走动为妙。 重老太太却是在听到了郦南溪问自己这样私密的话题后,神色转而柔和起来。 见郦南溪想要起身告辞,老太太这回却没有立刻允了她,反倒是招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侧。 郦南溪不解,还是顺势点头走了过去。 重老太太拉着她紧挨着坐了,握了她的手,与她说道:“川哥儿最近如何?生意可还好?” 郦南溪瞬间就想到了重廷川挥手送给自己的翡翠楼,颇有些赧然,低头道:“应当……还好吧。” 重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晓得自家这个六孙媳妇也不知道那六孙子到底有多少田庄铺子。 说实话,她也不清楚重廷川的产业到底有多少。 老太太与郦南溪道:“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专断独行,什么事儿都自己去做,都不知道和人商量。你平日里受了委屈,断然不能在心里憋着,尽管和我说,我会训他。” “倒也不是。”郦南溪轻声道:“六爷虽然很多事情不和我说,但是,有很多麻烦的事他也不和我讲,就直接帮我解决了。六爷的性子就是惯爱护着我,让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她咬了咬唇,终是对这个家中关爱着她们的长辈说道:“他不让我操心,我不操心就是了。需要我管的我再管。谁没有个脾气呢?我觉得六爷挺好。” 这话倒是让重老太太诧异了,不由得多看了郦南溪几眼。 在她看来,这个小姑娘好是好,就是太娇气了些。好在几次看下来,十分懂礼,也大方,所以她想着有些话对小姑娘说一说,免得川哥儿和媳妇生了嫌隙。 老太太看着重廷川长大,重廷川的臭脾气,老太太是一直知道的。 偏偏每次大太太梁氏过来的时候,都要赞一赞川哥儿的媳妇,都要说川哥儿夫妻俩甜美得很…… 正是梁氏每次都说老太太放心,所以老太太才更加忧心。 谁不知道梁氏和重廷川水火不容? 如今听闻郦南溪这样说,老太太才最终放下心来。 “好。好。好。” 重老太太连道三个“好”字,拍了拍郦南溪的手,与她道:“你能这么想,我可是放心了。往后你们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重家如今有两个支柱。 一个是皇后。 一个是家中的顶梁柱重廷川。 只有皇后和重廷川都过得好了,重家才能好。 有些事情,重老太太原本是不打算和郦南溪说的。如今看着六孙媳妇这么乖巧懂事,她才能放心讲出来。 “老大曾经给川哥儿留下了些东西,你是知道的吧?”老太太试探着问道。 她也不知道重廷川会将家里的事情说出多少来给郦南溪。 郦南溪斟酌了下,并未立刻承认自己知道。毕竟她还摸不准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就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呢?” 老太太便道:“有田庄有铺子。早就说过是要给川哥儿的,不过现在在他母亲那里帮忙管着。” 郦南溪没料到老太太会跟她说起这个,犹豫着点了点头,侧首问道:“不知祖母怎会和我说起这个?” 她这个疑惑问的是真心实意。她是真心搞不懂老太太怎么会提起这些来。 重老太太说道:“川哥儿自己就有许多的事情要忙。”那么多的产业,他都得管着,“所以家里头分来的这一些,少不得就得你帮忙看顾着。” 郦南溪还是有些茫然,“家里分的那些……在哪?” 老太太看她这疑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姑娘可真是个实心眼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还听不明白。 重老太太解释道:“那些田铺,本是你母亲帮忙管着。可既然你们成了亲,自然是要收回来给川哥儿的。不过,你也知道,这都十多年过去了,账务和人手,尽都需要理顺才行。我前些日子和你母亲提了这事儿,她如今正整理着账簿。待到过些时候收拾妥当了,就交给你。” 老人家这番话里透露的消息太多。郦南溪一时间有点消化不过来。 前些天梁氏忙忙碌碌就是为了理清账本,她是知道的。而且,那些账本许是和重廷川的那些产业有关系,她也晓得。 只不过原先她知道的是,梁氏自己的铺子出了问题,所以要拿本应属于重廷川的铺子下手来填补亏空。如今老太太居然告诉她,产业竟然都要归还给重廷川了。 而且,还是老太太做主将这事儿办了的? 郦南溪错愕不已,“祖母,这……” 老太太不知她这般惊讶是为何,只当她是乍一听闻要接手许多田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握了她的手,笑得温和。 “我知道你年纪小,许是一时间忙不过来。不过,我这些年也打点过不少庶务,这些事情你若不懂,尽管来问我。我和你说一说。” 原先重老太太打算的是,若是郦南溪和重廷川心里有芥蒂的话,就将这些都收回来后,她帮忙管着。往后她帮不动了,川哥儿也差不多有了儿子。交给他儿子去打理就行。 谁料川哥儿媳妇居然是和他一心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 往后她手把手教一教,这孩子定然能够撑起重家来。 面对着祖母的一番关怀,郦南溪心里感慨万分,这时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了。最终只憋出来六个字:“多谢祖母关心。” 老太太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没什么好客气的。都是一家人。” 这句话老太太曾经和郦南溪说过好几次。但是今天听了,郦南溪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方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的汗。也不知是身子太过不适所以出的冷汗,还是刚才心情起起伏伏后所致。 她不习惯身上黏糊糊的,太难受。就让人烧了水,准备在净房里洗个澡。 这个时候月信期间泡浴桶是断然不行的。既然不能泡在暖暖的浴桶水中,就只能撩着水洗澡。如今天气已经转凉。而她又正好来葵水,身子虚弱,若再受了寒,可是麻烦。 所以郦南溪让人把净房的地龙烧了起来,在净房里清洗。 郭妈妈很是担忧。因为郦南溪让烧地龙的时候,未将火势加到最足。 郦南溪一出来后郭妈妈就劝她:“奶奶这般的话,若是再受了凉怎么办?倒不如等到信期过去之后再说。如今奶奶是第一次来不晓得。这个时候的身子若是亏损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怕会影响到往后受孕生子。如果要生地龙也可,索性就烧到最暖和。那样应当就无碍了。” 其实净房生了地龙后很是温暖。郦南溪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冷。而且,这个时候的天气还不若冬天里那么冷,只不过有点凉罢了。 郭妈妈还是不敢大意,又让人给郦南溪煮了一些暖和身子的汤让她喝了下去。 金盏在旁笑道:“郭妈妈这样着紧,奶奶往后几天若还想沐浴,郭妈妈岂不是要拦着不准了?” 郭妈妈半开玩笑半是真的说道:“若是地龙烧足了就可以。” “如今天儿还不算太冷就烧那么足么?”落霞就在旁笑问:“那若是地龙烧的太足,奶奶在里面觉得热的难受,妈妈又该怎么办?” 郭妈妈说道:“到时候我定然会进屋先去看看。左右不会让奶奶受了委屈就是。” 此时那“不会被受委屈”的郦南溪正在旁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惬意的翻看着手里的一本游记。 说实话,她原先还只当自己的杂书多。后来看了重廷川的藏书楼后才知道,自己那点儿的杂书根本不算什么。重廷川才是实打实的什么乱七八糟书都买。 而且,好似他到了某一处地方,就会让人采购些当地的书籍过来。仔细瞧瞧,产出这些书册的书坊,很多都不是京城的,而是北疆的书坊。 也不知道这么多的书,他是一次性的买了拿回京城的,还是说每次回京都带一些,而后聚少成多,有了如今的数量? 待到重廷川回来的时候,郦南溪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重廷川挨着她坐到了榻边上。他现在可不敢随便乱动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更加难受。 “大部分都是买了后在北疆还没看完,回京的时候就顺手带着。路上看看,权当消磨时间了。”他探手半揽着她,十分随意的翻着她手中那一册,漫不经心的答道。 待到将书放下后,他十分认真的问郦南溪:“今日如何?可曾好些了?” 郦南溪倒是没料到重廷川居然看过那么多的书。一时间颇感诧异,撑起身子来仰头问他:“这些书六爷全部看过么?一本不落?” 重廷川正等着自己那问题的答案呢。却没料到她更在乎的是他之前说的那番话。 他这才将这事儿看重起来,认真想了想,说道:“基本上都是看完了。不过,有些是细看,有些随意翻翻。看的程度不甚相同。” 郦南溪想了想他书楼里那么多从北疆带回来的书,不禁咋舌。这么看来,他读过的书可真是不少。 重廷川看她这茫然又暗自惊诧的样子,不禁好笑,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后又想着她现在身子不适,敲这一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不舒服,又赶忙抬指给她揉了揉。 “想什么呢?”重廷川低笑,“是没觉得爷看过的书有这么多,还是觉得爷不像是会看那么多书的人?” 郦南溪是断然不肯承认他正好全猜中了的。 她默了默,轻咳一声,晃了晃手中的游记,说道:“我是想着,这书里提到的地方可真多真好玩。只是没机会去看看,太过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重廷川顺手抽出了她手里的书,将她的手包裹在手中握好。 很是仔细的想了想她刚才的期盼,重廷川说道:“不若这样。待到往后孩子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我就辞官不做,专带你游山玩水,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神采奕奕。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他居然这般认真对待,忍不住探身而去,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不过,下一瞬,她忽地又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怀抱,哼道:“什么叫等到孩子长大了?” 重廷川看她脸红红的模样,知道她害羞了,低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 “难道不是?”而后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很快就能有了。” 郦南溪扭过身子不理他。 重廷川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 郦南溪腰酸腹坠了好几日。 这一天,重廷川今儿回家比较早。 宫里头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今日负责晚间防卫的右统领又到的早,就让他提前回了家。 如今成亲已经有月余。成亲满两个月后,怕是晚上他也要参与轮值。毕竟御林军里的统领就他们三人,宫中防护断然不能大意,每时每刻都得有个能够裁断的人在。到时候和总统领商议下,看看怎么安排比较好。 这么想着,他迈步入了石竹苑的大门。 回到家中后,头一件想到的事情便是去看看郦南溪如何了。谁知刚进门就被丫鬟们告知,如今奶奶正在屋子里沐浴,怕是不能随便开门关门。不然的话,奶奶的身体着了凉,怕是对身子有碍。 说这话的是落霞。 原本这事儿是银星想要上前去说的。可是银星刚迈了一步去,就被落霞抢先赶在了头里。 重廷川没有理会丫鬟们的这些小动作。如今的他,心里头念着的只有一件事。 “她现在……在卧房中沐浴?”重廷川语气压低,沉沉问道。 “是。”落霞躬身说道。 重廷川眸色沉沉的望向了卧房。朝那边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终是停住。 若他没记错的话,小丫头来葵水的时候都是去净房中沐浴。因为净房里有专门排水的装置,生起了地龙后,她撩着水洗浴完全没有问题。 可她如今在卧房里沐浴。 卧房中,无法撩着水往身上浇,不然会将屋子弄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故而只能用浴桶。 但。葵水未净的时候,是断然不能在浴桶中泡浴。 重廷川心跳如鼓,神色却愈发凝重,当即遣了人将郭妈妈叫来。 “西西……” 他紧紧盯着房门紧闭的卧房,一字字沉声开口问郭妈妈。 “……莫不是葵水已净了?” 61|.9.9#| 重廷川缓步走到卧房门口,停住步子。 他静静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哗啦水声,面容愈发冷肃,神色愈发凛冽。 丫鬟婆子们看他周身寒气逼人,生怕是他因了不能进房门而着恼,俱都收起了先前的欢快嬉笑模样,一个个噤若寒蝉,放轻了步子去做事,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郭妈妈唯恐重廷川是生郦南溪的气,赶忙低声道:“爷,奶奶如今受不得寒,还请爷体谅……”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重廷川猛地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满含煞气。郭妈妈一瞬间就看懂了,那是在警告她,让她闭嘴。 郭妈妈生怕自己再多言反倒是要牵连了郦南溪,急急低下了头,不敢多管多问。只神色焦急的不停暗中企盼着。 重廷川脚步挪动,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近乎紧贴着房门。 里面的水声好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悉悉索索的轻微声。 许是在穿衣服? 他强行按捺住心里的诸多情绪,努力将思绪全部放在听力上。可越是去听,心里的那团火就烧得越旺。 终于,悉索声也完全消失不见,如今是轻巧的脚步声。 重廷川再也忍耐不得,不顾旁边郭妈妈的惊呼声,砰地下抬手将门推开。 他快速闪身入内快速将门闭合。而后右手背到身后,慢慢将门从内栓柱了。 郦南溪正拿着布巾擦拭湿发。看到重廷川,她很有些意外,笑道:“六爷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平日里可是得比这晚一些。我还想着趁你没回来赶紧沐浴,没想到还是晚了些。” 屋子里氤氲着温暖的湿气。还有就是,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他早已十分熟悉。可是今日,这味道让他尤其着迷,也让他尤其沉醉。 重廷川大步走到郦南溪身边后,并不似以往看到她擦着头发那般拿过布巾帮忙擦拭。而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贪恋的在她脸颊边和颈侧不住轻吻,又低声喃喃:“好香。” 平素他也说过这样的话,郦南溪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此刻她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六爷回来还没洗漱过吧。”郦南溪不轻不重的推了重廷川一把,“我刚洗完。再闹下去还得再洗一次。” 重廷川动作缓了一瞬。 ……是了。他身上还有些脏。 小丫头的第一回,总不能就这样胡乱对待。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慢慢将手撤了回来,慢慢后退小半步离开了紧贴着的她。 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轻吻了下,重廷川声音低哑的说道:“我很快就好。”说罢,他疾步转到了屏风后,脱衣沐浴。 郦南溪急了,说道:“六爷,那水……”是她刚洗完剩下的,“不如稍等下,换些新的?” 水里都是她的芬芳味道。 重廷川有些迷醉,长腿一迈进到里面,“不用。这样很好。” 郦南溪总觉得让他用自己剩下的有些不妥。虽然她每天都会沐浴,那水也并未怎么脏。但她还是不由得脸红了红。 重廷川快速的洗着,却半点也不敢马虎,仔仔细细的洗着身上。总觉得若洗的不够干净,就对不住这么早就将身心交给了他的小娇妻。 待到确认身上再没有半点儿的污痕,重廷川方才满意,跨出了浴桶急急擦着身上。 旁边的案几上放着郦南溪给他准备好的干净衣衫。 重廷川等不及全部穿上,只披了件外衫就匆匆转了出去。可是,放眼环顾四周,又哪里看得到小丫头的身影? “西西?”他唤了一声,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轻咳一声,复又再次柔声喊道:“西西?” 没有人回答。 他察觉不对,忽地记起了沐浴之时听到的那一声轻微门响。当时没有多想,如今看来—— 重廷川三两步走到窗边,将窗上竹帘轻轻掀开,而后把窗户推开,朝外环顾。 ……果然。 小丫头正在外头吩咐丫鬟们做事。她看上去很高兴,面带甜美笑容,十分愉悦。 就连他在窗边细看都没发现。 重廷川沉沉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回到案几旁,把干净衣裳一件件套了上去。又把头发擦干。 耗去了这些时候,原本直挺挺的某处已经恢复如初了,他这才踱着步子走出了屋子。 丫鬟们一看到重廷川那紧绷的神色,就吓得不敢再言,一个个低眉顺目的躬身而立,再不敢抬头去看。 郦南溪察觉到了她们骤然间的变化,回头去看,就见重廷川正朝她行来。 郦南溪笑着迎了过去。 重廷川看到她的笑颜后,先前聚积的那些情绪就瞬间不见了。 他无奈的抬手扣住了她的五指,低声问道:“在忙什么?” “在备礼。”郦南溪道:“今日收到了姐姐的请柬,邀了我明日去庆阳侯府玩。我想着葵水已净,就用浴桶沐浴了下,明日刚好换了新衣衫去做客。” 重廷川旁的话都没有听到,只“葵水已净”四个字在脑海中不住盘旋。 ……真想立刻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他知道,小丫头怕羞,若是在旁人面前有什么出格举动,她怕是要恼了他。 按捺住心里头的诸多情绪,重廷川憋出了一个“嗯”字,扣着她的手轻声道:“今日忙什么了?回屋和我说说?” “忙的事情倒也不多。不过现在没法回屋,我还得去厨里看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郦南溪说着,看周围丫鬟们都在他的威压下不敢抬头,就踮起脚来,搂着他的脖子快速的在他唇角轻吻了下。 重廷川瞬间就心情舒爽起来,低笑道:“怎么这么乖巧?”说着就在她腰后捏了一把。 郦南溪红了脸,不好意思说他刚才用了她的剩水,她心里过意不去,只轻声道:“爷今日早回来陪我,我自然高兴。” 重廷川随口应了一声,大手在她腰侧流连着,就想往她腰下的地方行去。 哪知道刚刚触到腰下有点起伏的地方,她却忽地说道:“哎,忘了和厨里说声,今儿可以开始备上红枣了。”说着就急匆匆而去。 重廷川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掌心一样,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晚膳早已经在准备了。不过是忘了红枣这一项,郦南溪和她们说了声,备着红枣的时候,晚膳已经准备妥当。 重廷川正在屋里看书。 但凡他在家的时候,丫鬟们都是不能进房门的。几位妈妈就将晚膳一一摆了上去,而后悄悄出门,将房门掩好。 饭菜的香气瞬间充溢着整个屋子。 但重廷川的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手中的书册上,也没落到那边的饭桌上。而是紧紧的跟着郦南溪。看她将摆好的碗箸稍微挪动,放到他最熟悉最顺手的位置。又看她将他喜欢的菜式搁到了他的座位前。 重廷川再也忍受不住只这样单单看着。他一把将书册丢开,疾步走到她的跟前,从后面紧搂住她,微微躬身将下巴放到她的发顶,轻声问道:“在忙什么?” “六爷不是看到了么?”郦南溪微笑:“准备吃饭。不知道是不是葵水净了的关系,身子感觉清爽了许多,所以饿的尤其的快。” 重廷川一听她饿的厉害,不敢这个时候强行闹她,就在她发顶蹭了蹭,拉了她的手一同落座。 方才她刚刚沐浴完,脸颊还是沐浴后红扑扑的样子,十分娇俏可人。 若是往常,重廷川少不得要轻吻一下看她脸色更红的样子。可他怕今天自己再这么做的话会忍不住,就只能弃了这个打算,抬指轻抚了下她的脸颊就作罢。 郦南溪没有察觉到异常,自顾自的给他和自己夹着菜,说道:“六爷今日怎的回来那么早?” 重廷川就将事情大致和她说了。 郦南溪顺势笑着就此事与他讲了些话,又和他说了下今日自己在府里做了些什么。 两人这样说着聊着,没几句的功夫,重廷川就搁下了碗筷吃饱了。 郦南溪吃饭慢。又因和他闲聊,故而更慢一些。 此刻她才刚吃了小半碗饭去。重廷川看她只吃蔬菜不吃肉食,就拿了酱排骨,给她一点点的将上面的肉剔了下来,搁到了她的碗里。 郦南溪就说着话的功夫慢慢将碗里的排骨肉都吃的干干净净。 他早就发现了,小丫头平日里吃这些比较少。但他给她弄了,她一般就会吃下去。除非是有肥肉,她才会犹豫半天都不去动。 她不喜欢,他就也不勉强。把肥肉从她碗中挑出来,往后剔肉的时候只管捡了瘦的给她,一点肥的都不带。 小丫头顿时吃的快了不少。 看她吃的香,他就也高兴起来,不动声色的又给她添了不少排骨肉。觉得她再吃就会撑了,这才住手。又夹了不少她喜欢的菜蔬搁到她的碗里,免得她来回夹麻烦。 这些作罢,重廷川就开始放下手中的一切,静静的凝视着她。 郦南溪本还没有察觉不对。偶然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听他说的漫不经心,全然不似平时那般轻松自在,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就抬头望向了他。 哪知道刚看过去,她就发现了他那专注的眼神。还有双眸深处暗含的汹涌暗流。 郦南溪手指一颤,忽地想了起来,前几日来葵水的时候,他总在那边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不住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月信的信期才能过去。 如今、如今可是已经没了。 郦南溪忽地觉得有些紧张,慌忙低下头继续用膳。可是那些饭粒和菜怎么都不如之前香甜了。好像有些发干,又好像有些发涩。让她口干舌燥的,食不下咽。 重廷川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不由莞尔。 “怎么了?”他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背。 “没、没什么。”郦南溪讷讷说道:“就是好像有些吃不下了。” “唔。”重廷川点点头,“那就让人将东西撤下去吧。”他转眸朝窗户那边看了眼,“好似也到了就寝的时候了。” “不不不。”郦南溪急急说道:“我觉得我好像也没那么饱。不如,再吃点?” 重廷川好笑的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了然,轻轻颔首。 郦南溪愈发的浑身不自在起来,捏着筷子吃了好几口都食不知味。 “该来的迟早都要来。”重廷川语带笑意,慢条斯理的用布巾擦着手,“你再这样磨蹭下去,我不介意喂你吃。” 郦南溪大窘,赶忙三两下将饭扒进口中,低着头慢慢嚼咽。 她难得这样狼吞虎咽一回。两颊鼓鼓的,很是有趣。 重廷川看她这般模样,当真想即刻就把人搂紧怀里好好疼爱着。只可惜他刚才帮忙剔排骨肉,手上沾了些油腻汤汁,只擦是擦不净的。 他暗暗惋惜不已,唤了人来将桌上食物撤去。又让人打了水来准备洗漱。 郦南溪的手很干净。稍微洗一洗就好。重廷川的手上沾了油,少不得要多洗几次。不过,郦南溪的动作比他要慢一些。因此等重廷川手干净了且也洗漱完毕的时候,她也才刚刚好。 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光彩。 只不过,他的是渴望,她的是害怕。 郦南溪下意识就转身想逃,被他从后面揽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重廷川一把将她抗在肩上,快步到门口将门拴牢,这才抱了她往床铺而去。 天旋地转间,郦南溪被他这样一抗一抱惊得心里发慌,挣扎着说道:“我会走。” “我知道。”重廷川轻声道:“可我不想让你走。” “为、为什么?” “因为——”他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到锦被上,当即俯身而去,“因为那样太慢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火热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辗转,吮吸,带着强烈的情绪,又急又烈。 郦南溪双手被他单手扣住,无法挣脱,只能无力的承受着。 她的衣衫不知何时被除了下去。 肌肤接触到清凉的空气,郦南溪忍不住瑟缩了下。但是下一刻,就有热烫的肌肤贴了过来,紧紧的挨着她,让她无处去逃。 “我。我害怕。”感受到抵在腿.间之物,郦南溪终是恐惧了。 平日里他让她帮忙,她只是觉得太大了她的手很酸。如今想到那要进到身体里去,惊骇之下,身子不住轻轻发抖。 “莫慌。”熟悉的沉沉的低笑在她耳边响起,“等下你就顾不上怕了。” 郦南溪还想辩驳,谁料他的手指已经探入,轻车熟路的开始开拓。 不多时,身体感受到愉悦。郦南溪头脑昏沉沉的,根本无法思考。身子软成一团,根本没了力气。 就在她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时候,突然,剧痛袭来。 她无法控制的惊叫出声。却在下一刻,口唇被他含住。所有的叫声都被他尽数夺了去。 “总得来这么一次的。莫怕。往后就好了。” 他急急说完,复又吻了上去。大手紧扣住她的腰身。 他虽然不忍心让她疼,但也知道女孩儿终究都得经历这个,越是来来回回不坚定,疼的时间越长。 郦南溪想要后退,想要逃。但是腰身被扣住,根本退无可退。她只能让那巨物将自已撑裂,浑身发颤的承受着。 待到终于成了,重廷川根本忍耐不得,粗粗喘|息着,慢慢动了起来。 初时还能顾及着,一点点的轻轻来。可是蚀骨*的滋味让他渐渐控制不住,速度越来越快。 郦南溪哭出了声,“我不行了。你快一点。” “好。”他在她唇边轻轻吻着。速度越来越快。 郦南溪想说是让他快点结束,不是这个快点。却因身体处在疼痛和欢愉之间,嗓子发哑根本没法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她都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他才开始了最猛烈的进攻。 虽说身体感受到了愉悦,可是,疼痛更甚。 郦南溪承受不住,在那感受最为强烈的一刻来临的时候,终是喊出声来,晕了过去。 早晨醒来之时,还没睁开眼,思维尚还混沌着,她就感觉到了不适。全身都在叫嚣着,又酸又疼。腰尤其的酸,腿间尤其的疼。 郦南溪动了动身子,咝的倒抽了一口了凉气,难受的不由轻哼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有温热的大掌抚在了她的腰间,在她腰后轻柔按揉着。 “还难受的厉害?”重廷川看她眉心紧蹙,心疼不已,在她眉间轻吻了下。 听到他的声音,郦南溪的身体不受控制轻轻颤了颤,而后慢慢睁开眼,看向他。 男人神色柔和,正静静的凝视着她,眼中的温柔是她见惯了的,却又比以前更为深浓。 有什么正硬|硬的抵着。郦南溪忽地记起来昨晚的情形,脸色瞬变,血色尽褪。 重廷川知晓她定然是被昨日里的疼痛给吓到了,给她揉着腰身的动作愈发轻缓了些。 “莫怕。”他在她的耳边呢喃,“往后就好了。再不会这样的疼。” “真的?”郦南溪害怕的问道。 她昨日可是真的怕了。从小到大都没那么疼过。 重廷川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哪里知道那许多的知识?不过是和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让她没那么难受,所以成亲前皇上遣了宫里的嬷嬷来跟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多打听了几句。 不过嬷嬷好似是说头一次疼。往后就没事了。 于是重廷川颔首道:“你且放心。就第一回疼一些。” 他素来不曾骗她。郦南溪听闻,这便放松了许多,伸手揽住他的劲瘦,往他胸前蹭了蹭。 重廷川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昨晚那*的滋味是他平生从未经历过的。且,和他共赴巫|山的是他最珍惜的小娇妻,那种感觉,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近乎一夜都无法入睡。给她洗干净后,他又沐浴了一回,一直搂着她,沉浸在那般甜美的滋味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如今她这样紧贴过来…… 重廷川有些忍不住。却怕她内里伤口还未痊愈,故而只能强忍着。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憋了好半晌,那股冲动都没法强压下去。 重廷川就想着和她商量下,能不能再来一回。可是和她说了后,她却没有反应。 腰间环着的手渐渐松开。 重廷川发觉不对,低头去看,才发现郦南溪竟是又重新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郦南溪郁闷的发现,歇的久了之后,自己身上的痛楚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厉害了些。 她抱着被子半天爬不起来,看着床边穿衣的男子,瞧着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我那么难受,而你根本没事?”郦南溪郁闷的问道。 重廷川系着腰带的手滞了下,侧首笑看她,“或许多动一动就不会疼了。” 看着他那满含深意的笑容,想到他昨天晚上那果真是接连不断的“动一动”,她气得背转过身子朝向墙内,不理他。 重廷川看她这样难受,也是心疼。在她唇边轻吻了下,说道:“我已经遣了人去庆阳侯府,说你今日不适,推迟几天再过去。今日你在家里躺着,好好养养。晚上我尽早回来陪你。” 即便身上再难受,但,自家夫君能够体谅到她的不适,心里终究是好过了许多。 郦南溪不忍心让他带着对她的愧疚离去,慢慢的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锦被上的缠枝花纹,说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她素来大方得体,从不会因为她自己的事情而让他为难。所以,这一句“你可要早点回来”,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出口的。 也正因为这样,重廷川晓得小丫头怕是这回真的疼狠了,难受狠了。 他倾身在她唇上落下了个轻吻,喃喃说道:“我保证。” 眼看着再不走定然要误了时辰了,重廷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走了后,郦南溪原本打算起来照常做事。但她试着撑起身体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种疼痛。 那种疼是在身体内的,稍微牵扯到,就会蔓延到全身,痛的她浑身发颤。 郦南溪跌躺回床上。后腰和床铺触到,又是一阵难受。 她拧着眉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了些,最后一点点的坐起来。 锦被滑下肩膀,郦南溪下意识的就去拉起来它。可是低头的瞬间她望见了身上不对劲之处。仔细一看,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身上居然都是他留下的斑驳痕迹,触目惊心,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多。 郦南溪把那罪魁祸首狠狠的腹诽了好一通,这才喊了郭妈妈进来,让她伺候着穿衣。 郭妈妈独自进了屋。看到郦南溪身上的印记后,她心疼的紧,却也不好当着郦南溪的面说重廷川的不是,免得夫妻俩起了嫌隙。 但是,给郦南溪穿衣的时候,看到郦南溪强忍着痛楚的模样,郭妈妈终是忍耐不住了。 半夜里打水换床单的,就是她和岳妈妈她们。只不过当时床单是姑爷已经用房里备用的水洗过了的,她们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只瞧见重廷川神清气爽的穿着衣裳,郦南溪裹在锦被里被他抱着,还以为两人当时和乐的很。 如今看郦南溪这样,分明是被重廷川折腾狠了。 郭妈妈并不知郦南溪这是头一次和重廷川圆房。看到郦南溪这般,她只当是重廷川不懂怜香惜玉,折腾得她到了这个地步,登时气道:“姑爷怎么也不轻着点!” 郦南溪心有戚戚焉,握了郭妈妈的手,千言万语化在了这一握中。 郭妈妈扶了郦南溪起身,亲手伺候她洗漱和梳发打扮。待到郦南溪歇了会儿舒适点了,这才让丫鬟们进屋。 郦南溪晌午之前就没有走出卧房去。就算她想走,腿间的疼痛也让她迈不开步子。 整个上午,她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姐姐当初出嫁后回门的时候,看上去精神好得很,甚至于比平日里还要气色好很多。 当时姐姐也应该是圆房后不久,怎的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这般痛苦的状况? 思来想去,郦南溪都寻不出答案来。用过午膳后,她就想悄悄的寻些这方面的书来看看。 哪知道重廷川持身极正,从不买这种书来看。翻遍了他整个的藏书楼,都没瞧见相关书籍。 郦南溪就想到了出嫁前母亲留给她的那两本压箱底的书…… 她只能把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脸红红的找出书来看。 可是那上面只有画,没有字。偏那些画一个个的都让她无法直视。快速翻了一遍后,非但没有半点儿的帮助,还让她对那些千奇百怪的姿势愈发惧怕了些。 郦南溪悄悄的把小册子重新塞回了箱子里。 就在将衣服重新压在小册子上面的时候,郦南溪忽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时成亲前一夜,母亲曾经和她说过有关夫妻圆房的注意事项。 因为母亲和她讲了,葵水未来的事情已经告诉了重大太太,她和他成亲后不用立刻和他圆房。因为太过害羞,所以母亲叮嘱了的那些羞人的话她并未仔细去听。 现在想想,或许当时就有有用的对付法子也说不定?如今却只能靠她自己来想办法了。 恰好也到了午睡的时候。 郦南溪歇下后,和郭妈妈说了声,自己这次要多睡一会儿,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莫要随意叫醒她。 旁人不晓得,郭妈妈却知道郦南溪是真的不舒服了,自然是颔首应下。 其间有不少事情来找郦南溪定夺。 郭妈妈无论大小给全部拦了下来。 ——在她看来,郦南溪休息好了比什么都强。比起郦南溪的身体康健来说,除非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不然都算不得大事。 前一晚没能睡好。郦南溪这一歇,直到日头西落方才渐渐醒转。 只不过,让她醒来的也并非是她睡饱了的缘故。而是那在她身侧不住揉捏的大手。 熟悉的清冽气息近在咫尺。 郦南溪晓得是重廷川,就也没有睁眼,只含含糊糊说道:“六爷怎么回来了。” “我说过要提早回来陪你。自然要早些回来。”重廷川看她懒懒的模样,心疼的紧,轻声问道:“还是很疼?” “嗯。”说到这个,郦南溪倒是彻底清醒了,扭头朝他抱怨,“快疼死我了。” 重廷川原也只当她疼过一次后就没事,却没料到过了一个白天了依然这般难受。 刚才他回来后听闻郦南溪还在睡觉没有起身,就察觉不对。待到郭妈妈明里暗里的示意他要怜惜着奶奶些,他才意识到问题比他想象中更要严重。 “睡了多久了?”重廷川立在院中问郭妈妈。 “从午睡到现在都没有醒过。”郭妈妈忧心的道。 重廷川就在旁边西厢房里快速清洗了下。因着不愿在卧房进进出出的扰到郦南溪休息,他又让岳妈妈从旁边库里拿了身干净衣裳换上。看着身上整洁干净的了,这才迈步入屋,躺在了郦南溪外头。 他本想轻轻给她揉一揉身子,或许能够让她的不适缓解。却没想到动作再轻也还是吵醒了她。 重廷川慢慢靠近郦南溪,将她好生包裹在怀里,轻声道:“太娇气了。怎么能这么疼呢。” 他这话语里字字句句好似在说她娇气,其实口气十分自责,满满都是懊悔。 郦南溪知晓他是疼惜她的,自是不会因为他那句话而恼他。反倒是哼道:“还不是怪你?” 午睡前她就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思量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后来将要入睡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或许她疼成这样,并非是她体质如何,毕竟张老太医说过她身体无碍。 所以,应该他那里…… 想想也是。他身体本就十分魁梧,比常人要高上许多。想必其他地方不同寻常也是自然的。 重廷川喟叹道:“是我不知轻重。往后我会小心。”说着话的功夫,他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同于平常,渐显沙哑。 昨日才刚尝过那般*的滋味。如今娇妻在怀,即便重廷川再不想去扰了她,身体的反应还是不可避免。 郦南溪离他那么近,自然是发现了的。 当时的痛楚还记在心里。她赶忙想要逃离。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搂得更紧,不准她逃脱。 “怎么了?”重廷川生怕她彻底恼了他的鲁莽,不想他再靠近,心里很有些担忧,“莫不是我力道用的不好?” 语毕,他给她按揉的动作又轻了些。 郦南溪扭着身子不肯轻易在他怀里待着。察觉到某处的变化,她不敢再更靠近。 “太疼了。”她抱着被子不肯撒手,“……太大太长,我受不住。不来了好不好。” 任凭哪一个男人听到妻子说自己大和长,心里都会十分愉悦的。 重廷川也是如此。 他原也是想着今日不能再闹她了,即便身体叫嚣的厉害,也准备强行压住,再多留一天让她养养身子。 但是,这样的话听到耳中,让他心情大好。 重廷川搂着郦南溪,大手在她腰间不住摩挲,并未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反倒是低笑道:“日子久了就习惯了。”说罢,他轻咬着她的耳垂,“放心。以后你会喜欢的。”又轻轻吻上唇角。 两人的气息交缠。 即便是忍耐力强如重廷川,此刻也有些忍不住了,呼吸开始灼热,喘.息开始粗重。 郦南溪欲哭无泪。 以后? 那现在怎么办! 那真的是太雄伟了些。她觉得自己再来一次怕是要交代进去半条命。 郦南溪被他吻得头昏脑胀,断断续续思量了很久,终究是弱弱的开了口。 “要不然,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 只要能让她不再害怕这样的事情,他什么条件都能接受! 重廷川粗喘着道:“好。你说。”顺手又在她颈边亲了一下,大手依然在她腰间往返流连着。 郦南溪紧张的心里直发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我瞧着它能变大也能变小。要不,你让它缩小点了,再进来?” 62|.9.9#| 重廷川被郦南溪这句话问得哭笑不得。不过,经了这一遭,方才浓烈的欲|望好歹稍微舒缓了一点点。 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伏在她颈旁静了许久,这才翻身而下,躺在了她的身边。探手将小娇妻搂在怀里,重廷川给她轻揉着腰背。 感觉到郦南溪全身都在紧绷着,重廷川问道:“怕了?” 郦南溪点点头,在他怀里缩了缩。靠近之后,发现他其实还未完全平静下来,尚还大喇喇的立着,就又往后退了点。 重廷川一把将人重新抱紧在身侧,在她发顶落下个轻吻,笑道:“我答应你今晚不碰你就是。” 郦南溪大大的松了口气,全身渐渐放松下来。 重廷川被她这般的反应弄的没了脾气,叹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小丫头好似挺怕那夫妻之事? 总得找个好些的办法才行。 “明儿我去找找张老太医。”重廷川道:“他应当知晓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郦南溪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找他说什么?” 重廷川本还没觉得自己那话有什么不对,瞧她又羞又窘还很担忧的模样,知道她想岔了,忍俊不禁:“自然不会说起你我之间的这些事情。不过问他要些药罢了。” 郦南溪想了想,觉得以重廷川的脾气,不见得旁人问他什么他就会说什么,这才放心了稍许。 这一晚,重廷川一直给郦南溪轻揉着腰腹和腰后。 郦南溪后来身子舒坦了许多,就在他的掌心不断传到她身上的暖度里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重廷川力度掌控的正确,还是说他坚持不懈给她按揉那么久起了作用,第二日的时候郦南溪果然舒服了许多。 这天是九月初一,是到旧宅里请安的日子。她需得去老太太那边走一趟。 临行前,郦南溪让郭妈妈留在了石竹苑,又特意叮嘱了些话,这才往中门而去。 老太太正说着二老爷前些日子生病的事情,看郦南溪来了,显然十分欢喜,接着说了几句话后,又与屋里人说道:“老二这回能好,多亏了川哥儿媳妇去找了张老太医。” 郦南溪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祖母言重了。” 重老太太笑道:“事实就是这样。” 今日人多的稍微多些。平日里来的最早走的最早、郦南溪没见过几回的大奶奶蒋氏还有二奶奶何氏都也在。 郦南溪和她们一一见了礼,这才落了座。 蒋氏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侧首与老太太道:“六奶奶这般的好,祖母可是能够放心了。”她又与郦南溪道:“弟妹怕是不清楚,老太太往日里时常念叨着不知六叔何时方才成亲,镇日里担忧着。自打你进了门,这些话才算少了些。” 她是老太太的亲侄女,老太太待她素来亲厚,所以蒋氏很多话都能够讲得。 不过郦南溪还是有些诧异。往常的时候蒋氏待她并未这般热络,今日说话这样亲近,倒是难得。 蒋氏今日穿了件黛色撒花团云纹圆领衫,披着冰蓝色镂花仙鹤纹薄烟纱玉锦,很是端庄大方。 郦南溪稍微看了她两眼,如今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没说话,只微微低着头抿着嘴笑,好似害羞。 重老太太说道:“就你这张嘴利。川哥儿媳妇若是被你说得不敢往我这里来了,我可不依你。” 老人家唤了人来奉上茶点,与郦南溪道:“我知你一定会来,就让人准备了些江南的点心。我们吃不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郦南溪没料到老太太竟是特意为她考虑过了,忙起身道谢。 旁边何氏拿了帕子掩口笑道:“六奶奶可真是个多礼的。与国公爷倒是不太一样。” 她这话一出来,就有些冷场。谁都知道重廷川脾气不好,不过大家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谁敢让他知道自己讲过这些话? 偏她凑着六奶奶在的时候提这个…… 旁人都自顾自的去做旁的事情,谁也不敢去接何氏的话茬。 何氏偷眼去看老太太,见老太太好似也有些不悦,就赶忙住了口,端起茶盏了喝着。 何氏与蒋氏不同,在老太太跟前没有蒋氏那么轻松自在。不过,二太太徐氏与蒋氏不甚亲近,更为疼爱何氏,所以何氏不对着老太太的时候倒是十分放得开。 徐氏朝何氏看了几眼。 半晌后搁下茶盏,何氏侧首与郦南溪道:“六奶奶平日里若是无事,不妨到我那里坐坐。我平日也没甚事情,除了照看大姐儿也没什么忙的。” 重令静是何氏之女。重家两房并未分家,是以国公府和旧宅的孩子们依然两房一起序齿。 何氏今日身穿刺绣蝴蝶暗纹提花绡鸡心领偏襟锦衣,又着缕金祥云纹百花裙,比起蒋氏来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俏丽。 郦南溪原先在二老爷生病之时前去探望的时候,见过在旁侍疾的何氏,与她说过话,不过并不算熟络。如今看何氏这样相邀,郦南溪就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只道:“多谢二嫂。改日我定然前去叨扰。” 这个“改日”,却不知是何事了。 何氏倒也不恼。她不过是被婆母警告了下所以补救下说几句话罢了,并不是真的想邀了郦南溪去。如今被拒绝了,她反倒高兴,只随口“嗯”了声就转而往旁边寻了五奶奶吴氏说话。 二房的三爷是少年时期亡故。四爷和八爷却是幼时就没了。三个都是庶出的孩子。 郦南溪多看了徐氏几眼,这就收回了视线,静静望着脚前三尺地。 这个时候蒋氏正在和老太太说话:“……六奶奶既是来了,少不得要多准备着些。” 郦南溪话只听了半句,十分不解,也没藏着自己的疑惑,毕竟越是拖下去越是不知道对方在说自己什么。她就当即问道:“不知大奶奶指的是什么事情?” “做冬装的事儿。”没等蒋氏开口,重老太太已然说道:“你们各自做的,是你们各自做的份儿。我这边还给你们每人每季准备两身衣裳,是断然少不了的。” “多谢祖母。”郦南溪笑道:“那这两身衣裳是您给定样子,还是说能让我自己选花样子?” 话语中并未说布料的事情,只因既然老太太说了是她给孩子们来准备的冬装,想必布料是老太太择好了的。 蒋氏说道:“花样子去我那里选就行。单看六奶奶什么时候方便就好。六爷的您也一起择了吧,问他的话他也不见得会理睬我。” 郦南溪发现,何氏提起重廷川的时候十分疏远,蒋氏说起重廷川的时候,显然要自然且亲近一些。 郦南溪心里有了数,颔首道:“那我给六爷一起选了。” 蒋氏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又坐了会儿就各自散去。 老太太当先出了屋子,然后是太太们,紧接着是奶奶们和姑娘们。 郦南溪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的几声轻唤给叫住了。 回头看是重芳菲,郦南溪心里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就没有行过去,而是直接问道:“不知五姑娘有何事情?” 重芳菲走上前来说道:“前些日子我问六奶奶会不会去梅府,六奶奶说不会。转眼您又去了,是也不是?” 这话说得有些尖锐带刺。郦南溪自然回答的时候就不太客气:“当日我和梅三郎说话的时候,五姑娘是在场的。而后老太太做主答应了我去梅家帮忙的事情,五姑娘也是在旁听到了。既然如此,你问我这些,又是何意?” 重芳菲之前看郦南溪性子娇软好说话,就特意来叫了她。但她没料到郦南溪竟然私底下是这般的脾气。字字句句都不带刺,却还扎的人难受。 重芳菲四顾看看旁人没有离得近的,就与郦南溪道:“我也不是诚心寻六奶奶麻烦。只不过上次托你的事情,你给拒了,我这心里总想着欠了旁人一个人情,心里过意不去,总是个事儿。想着六奶奶时不时的会去梅府,就想拖了您给梅家二公子带些东西去。” 郦南溪没料到重芳菲还揪着那件事情不放手。而且,再次来寻她,还是为了那事儿。 郦南溪稍微退后半步,和重芳菲拉开了些距离,不过声音却是压得低了些,与刚才重芳菲说话的声量差不多大。 “若我没记错的话,五姑娘已经订了亲,来年就要出嫁了。原本私相授受就是不对,更何况五姑娘是待嫁之身,这样恐怕更是不妥。” “所以才想求了六奶奶,我不过是想感谢……” “这更不行。”郦南溪断然拒绝:“我已是嫁做人.妻。该有的分寸,我还是有的。” 重芳菲的脸色瞬间万变。在她听来,郦南溪最后这些话,简直是在讽刺她不懂分寸。 郦南溪自然是看出她神色不佳。但,无论她怎么想,郦南溪是铁了心的要将这话摊开来说了。不然的话,往后这重芳菲有事没事又挨过来,到时候即便自己没做什么,怕是都要有理讲不清。 不过,刚才说起重芳菲将要出嫁的事情,郦南溪这便想起来,五姑娘明年出嫁,四姑娘重芳柔的亲事却还没定下来。 最近重芳柔太安静了,不论是去梁氏那里,还是来老太太这里,她都十分恭顺,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字儿不多言。安静的让国公府众人几乎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存在。 这可是有些蹊跷。 郦南溪决定让人好好的留意着重芳柔那边。 她倒不打算插手重芳柔的事情,只不过,重芳柔那里如果又了什么动静,她一定要有所准备,届时能够将自己和重廷川能够完全撇清出去。 郦南溪前行了几步,就见六姑娘重芳婷正等在门旁。 “六奶奶没事吧?”重芳婷担忧的看了看她,又踮着脚朝重芳菲离去的方向遥遥看了眼,将手半遮着口凑到郦南溪耳旁,“五姐姐她脾气不太好。六奶奶可得担待着点。” 重芳菲是嫡出,而重芳婷是庶出。平日里徐氏不太管着这些庶出孩子,故而重芳婷的性子没被拘着,颇为活泼。只不过提到嫡姐的时候,她的言语间还是带了些小心翼翼。 郦南溪笑了笑,说道:“无妨。”这便朝重芳婷微微颔首,举步离去。 郦南溪离开的方向与重芳婷她们并不相同,是往中门那边去。又因不想和梁氏还有重芳苓她们遇到,所以这一回郦南溪走的是当日第一回来的时候与重廷川一起行的那条道。 这路颇为幽静,等闲没有人过来。却也因了来的人少,而显得更为清净幽宁,空气也更为清新些。 举步而去,行出几丈远,就听后头有人轻唤。郦南溪驻足停留,便见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快步行了过来。 “六奶奶请留步。”吕妈妈说道:“老太太在香蒲院的厢房正等着奶奶,有话要和奶奶说。” 这话让郦南溪有些意外。平日里老太太若有什么事情,只说一句将她留下就好。这一回却特意让吕妈妈来叫了她过去。而且还不是在厅里。 转念记起自己来旧宅这边想到的事情,郦南溪心里有了些数。她侧首和金盏说了几句。金盏会意,领命快步往中门那边去。 郦南溪这才跟了吕妈妈回香蒲院去。 过香蒲院院门的时候,门口有好些个丫鬟婆子都在做事。 吕妈妈声音如常的说道:“老太太说了,这次有好些布不错。刚才六奶奶走之前忘了让您选一选,这一回过来可是好好挑下才行。” 那些话显然是说给旁人听的。郦南溪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含笑点了点头。 厢房门上挂了厚重的帘子。掀了帘子入内,顿觉温暖了许多。 老太太端坐在屋中桌旁的太师椅上,见郦南溪过去,就招手让郦南溪挨着她坐了。 “这些是你母亲送过来的。”老太太指了跟前桌上那一摞册子说道:“都是你父亲留给川哥儿的。我知你可能一下子没法接手这么多的事情,往后你若是无事,就常来走走,我和你多说说话。过上些时日,就也熟悉了。” 重老太太之前就说过,要将侯爷留给重廷川的那些田铺交给重廷川的事情。 郦南溪会意,说道:“谢谢祖母。往后就要麻烦您了。” 重老太太笑道:“客气什么。你这孩子,有时候就太多礼了些。”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金盏去而复返。听闻金盏在外求见,老太太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就让金盏进了屋。不过比起上一回过来的时候,金盏的手里多了个布包袱。 郦南溪让金盏将包袱留下,让她退了出去,这才亲自将那包袱一点点解开,将布摊开,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老太太往里头看了一眼,颇为讶异,“这是——” 说到此,郦南溪有些歉然的压低了声音,“祖母不瞒着我,我也就不瞒着祖母。这些是福来布庄还有其余几处店铺的账册。” “账册?” “是。”郦南溪轻声说道:“太太那边有一份账册,是各处铺子交上去的。这一份,却是几个铺子自己所用。只不过不太全,仅有几本而已。”只是仅有几本也足够让人能够发现其中藏着的许多问题了。 先前她还未来请安的时候,就想过老太太许是会说起那些田庄铺子的事情。故而与郭妈妈说了句,让她守着那些账簿,看好了。后得知老太太果然要私下里见一见,郦南溪就遣了金盏去郭妈妈那里拿。 重老太太初时见到这些账簿还未有什么想法。听闻郦南溪这样说,她的神色就开始凝重起来。 两份账簿如果相同,川哥儿媳妇何必再拿了那一份店铺里的过来? 想必是其中有很大的不妥。 重老太太轻抚着包袱里最上面的那一本,声音有些发沉,“西西是如何拿到这些东西的?” 各个店铺里的账册,看管的尤其的紧。为何她能将此物拿了来? 郦南溪答道:“是万管事交给我的。” 她这话倒是也没有说错。东西确实是完全给她拿过来的。前些日子她来葵水的时候身子不舒坦,一直未曾出门。这些账簿是肖远给了万全,由万全悄悄带进府里给她的。 不过这话却是重廷川教给她说的。 老太太做主让梁氏将田庄铺子还回来的事情,郦南溪自然是告诉了重廷川。 重廷川知晓郦南溪让肖远在查这些,斟酌过后,他就和她说了这番说辞,让她这般对老太太讲。 “你在后面做的这些,无需让老太太知道。肖远和我们的关系,也不必让老人家晓得。”重廷川与郦南溪道:“万全有什么样的本事,老太太有六七分的把握。你只管将事情推给万全就是。” 这样一来,老太太应当就认为事情是重廷川吩咐的了。 郦南溪知晓重廷川这般做法是想保护她。他将事情全部揽下,就是免得老太太认为她管的太多对她有意见。 他既然要护着她,她自然也乐意让他护着。 郦南溪就笑着挽了他的手臂,笑着说“好”。 如今老太太问了起来,郦南溪便将话按照重廷川的说法依样讲了。 重老太太的神色和缓了些,与她道:“万管事确实是个能干的。不过,他肯将这些给你,也是难得。” 谁都知道,万全向来只听重廷川一个人的。如今他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了郦南溪,一来说明万全肯听郦南溪的。更重要的是,这说明重廷川信任郦南溪,所以,万全才肯听命于她。 郦南溪不知晓老太太片刻间想到了这些,微笑道:“万管事听六爷的。六爷让他给我交给祖母,他自然给了我。” 这话却正好证实了老太太刚刚的那些猜测。 重老太太的笑容愈发和蔼了些,拉了郦南溪的手挨着重新坐下,“你们两个,一个太忙没时间。一个没接触过不懂得。如今有了两份,更是难办。好在我懂得这些,少不得要帮你们看一看。只不过我年纪大了,有时候眼睛看不甚清。你若是无事,就帮我来念念数。” 郦南溪笑着道了声“好”。 她看老太太看账簿的时候下意识探出手去,好似是在寻着什么,就起身到旁边的案几旁给老太太倒了杯茶,搁到老太太手边能够拿到的位置。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快速喝了,这就沉下心来与老太太一同翻阅着。 重廷川原本打算的是下了衙后去张府一趟寻张老太医。待到得知张老太医今儿当值后,他倒是省了功夫,直接往太医院去。 与上一次来这边寻张太医的时候不同,今日太医院里没甚旁的事情,太医们就都凑在了屋子里。 满满当当一屋子十几张桌子,三两个人凑成一堆。有的在讨论着草药的药性,有的在辩论着某些疑难杂症究竟用什么药更快更妥。 当中最显眼的那个位置,便是太医令张老太医的。这一处倒是清净的很,只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奋笔疾书,没有人前来搭讪说话。 重廷川高大的身影一出现在太医院内,满屋的喧哗就滞了一瞬,而后众人纷纷上前寒暄行礼。 “左统领。” “国公爷。” “大将军。” 叫什么称呼的都有。不过,左右都是他就对了。 重廷川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径直朝张老太医那边寻去。 大家一看他是找太医令的,便未过多叨扰,很快就三了去,各自继续忙自己先前的事情。 这几天天气转凉,太子殿下微有咳症。张老太医正给他拟着方子,十分专注。就连屋里人都在谈论什么、屋里又来了什么人,全都没发现。 看他在凝神细思,重廷川就没有开口打扰。拿了张椅子自顾自的在张老太医跟前的桌子旁坐了,顺手拿了本医术在手里翻看。 可巧的是,他拿的这本书,正好是讲女子身体的。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女子。且,时常有女子初次被皇上宠幸。那般初次的疼痛症状因体质而已,有的很重,有的很轻。这些,俱都有提起。 重廷川斜睨了一眼,见张老太医依然在奋笔疾书,没有理会他,就悄悄翻到了女子体质特殊,十分怕疼的那几页,仔细读了读。待到看完后,就不动声色的把那书给重新放了回去。 张老太医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看到桌案前的高大身影,老人家很是吃惊,奇道:“国公爷怎的来了?”说罢,又让旁边伺候的宫人给重廷川上茶。 吩咐完了,他才发现重廷川跟前已经摆了茶。哈哈一笑后,张老太医让那宫人不必备茶了,捋须问道:“不知国公爷有何事让老朽去办?” 重廷川倒也没有绕圈子。 想到刚才在书里看到的一物,他就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说宫里有个药膏,对治愈伤处很有奇效,叫做玉清膏。不知张大人这里可有此物?” “玉清膏?”张老太医笑道:“确实有此物没错。只它并非是愈合伤处用的,而是女子所用。” 重廷川一看他那笑容,就知这小老儿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但他不肯给,重廷川也拉不下脸去问旁的那些不熟的太医去要。即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很容易就能把东西给弄来。可要旁人知晓了他来太医院要那东西…… 嗯,堂堂卫国公的颜面何存?! 重廷川轻咳一声探身上前,一手握拳,半掩着口说道:“便是给女子用的。” “哦?”张老太医半眯着眼,“不知国公爷要拿了这药给谁用?” 听了这话,重廷川怒了。他从始至终都只那小丫头一个人,偏这小老儿还要说这种话! 他当即起身,转身欲走。 ——张老儿不给就罢。大不了他让顾鹏玉来帮他要。到时候自家女婿来讨这个东西,看那张老儿还卖关子不! 张老太医赶忙走出了桌后,绕到前面去叫他,“国公爷何至于发怒?” 虽然重廷川脾气不好,但是对他们这些老熟人的时候还很能放得开。往年的时候偶尔开几个玩笑,卫国公都根本没有在意。今儿这是怎么了。 转念一想,老人家有些了然。 怕是上回在重家旧宅看到的那位娇滴滴的国公夫人,已经被这一位放在心尖上了。这才使得随便开了个顽笑,言语间说的意思好像他房里不只他夫人一个,怕是都不行。 张老太医看重廷川依然要走,笑道:“我手边刚好有一盒新做成的。那药都是用的顶好的药草。原本是宫里的一位娘娘想要,托了我特意做来。国公爷若是不想拿的话,过了今日这一盒可就不在我手上了。” 重廷川脚步一顿,冷冷的回头看了过来。看张老太医神色认真不似方才那般开玩笑,他才转了回来。走到张老太医跟前,抬指叩了叩那桌案。 张老太医了然的点了点头,转到桌后,开锁打开了个抽屉,从中取了一物出来,交给了重廷川。 那药膏带着淡淡的清香。初时不觉得怎么样,闻久了才发觉那幽香仿若空谷幽兰沁人心脾。 “不错。”重廷川赞了句,颔首与张老太医道:“多谢。” 张老太医摇手笑道:“国公爷不必如此客气。”当年若非重廷川出手相助,张家定然不似现在这般样子。 这时候还不到离宫的时间。此药需得抹在伤处才得用,重廷川不愿将此物交给旁人带去给郦南溪,就只能自己在怀里揣着,等待能够回家的那一刻。 好不容易挨到了时辰,重廷川片刻也等不得。手下那几个小子说要请他去吃酒,他压根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跨马而走。 回到府里后,他径直回了石竹苑。左寻右寻找不到郦南溪,方才叫了个丫鬟问起她的去处。 “奶奶去了香蒲院陪老太太。”落霞凑到前面去说道。 重廷川扫了她一眼,转而问银星,“去了多久了?可曾说何时回来?” 银星说道:“今儿请安后待了一个多时辰。午睡后奶奶又歇了会儿方才又过去。满打满算这回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听着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事儿,但是重廷川一想到小丫头那疼得难受的样子,就坐不住了。也不让人去叫了,他长腿一迈出了石竹苑,亲自往香蒲院行去。 重老太太和郦南溪正看着账簿,就听丫鬟匆忙禀道:“老太太,国公爷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呢。” “快让他进来。” “国公爷说,就在外头等。” 重老太太道:“外头风寒,在院子里杵着做什么。” 丫鬟的声音低了些,也有些犹豫,“国公爷说,他就在外头等着六奶奶。婢子也不知道。” 重老太太有些了然,含笑与郦南溪道:“他这是说给我听的。生怕我强留你所以这般,显然是非要现在带你走不可。” 郦南溪红了脸,讷讷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明儿咱们再看。”重老太太将她跟前的册子合了,“你快些去吧。”又朝窗外看了眼,喟叹道:“川哥儿倒是真疼你。” 这是事实。郦南溪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六爷待我极好。” 重老太太忍俊不禁,笑着与刚刚进屋的吕妈妈说道:“川哥儿媳妇是个有趣的。旁人敢说的,她怕羞不知道该怎么说。旁人不敢认的,要藏着掖着的,她反倒是说起来顺畅的很。” 郦南溪大窘,唤道:“祖母——” 重老太太朝她摆摆手,“罢了。赶紧过去吧。川哥儿等急了的话,要跟我吵起的。” 郦南溪朝她行了个礼,这便脚步匆匆的出了屋子。 重老太太让吕妈妈去送她。 没过多少时候,吕妈妈笑着走进了屋里。 她一向是个沉稳的。如今看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重老太太奇了,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吕妈妈道:“刚刚国公爷许是看六奶奶累了,就要抱了奶奶走。奶奶不肯,国公爷就要背她。后来奶奶急了不理国公爷了,国公爷才放下身段哄了奶奶几句,奶奶这才挽了国公爷的手臂走了。” 当时的情形,旁人没有看见听见,只吕妈妈要送他们夫妻俩出院子,故而听了看了个十足十。 这倒是有些出乎重老太太的意料之外了。 老太太沉吟许久,将吕妈妈遣了出去,这便拿了郦南溪今日让人带来的几本账册,独自翻看起来。 回了石竹苑后,重廷川当即就要抱了郦南溪上床去敷药。被郦南溪严厉拒绝了。 “还未清洗过怎能上药?晚上再说。” 重廷川听了后,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往常在军营里,受伤了敷药的时候,也得先将伤口清理了方才能够上药。 只不过…… 看着眼前的小娇妻,瞧着她细嫩的肌肤还有柔软的身段,他不由得心中一荡,声音有点黯哑的轻声道:“不若现在就让人准备了谁,我现在陪你沐浴?”顺便也好帮她清洗下伤口。小丫头怕羞,肯定自己不会去清洗伤处的。 一想到她那伤处在哪里,重廷川的嗓子就有些发干,呼吸也有些不顺畅起来。 听了他那语气,再看他那灼热的眼神,郦南溪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郦南溪不由得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即便是要沐浴,也不会让他帮忙。真让他出手相帮的话,那澡还洗不洗的成都是个问题了。 她当即拒了他的提议,不由分说推了他去书房看书,又给他手里塞了几本圣人之言。 看重廷川苦不堪言的翻看书了,郦南溪方才笑眯眯的去准备晚膳。 只是,她刚出了书房,重廷川就把书撂在了一旁,专心研究起了手里的药膏。 若他没记错的话,那书上说,这药不仅仅能让那里的伤口愈合,而且,还有点特殊的用途。能够在夫妻间的某些事情上,起到催动和助兴的作用。 重廷川闻着药膏的香气,想到的却是小丫头身上独有的馨香。 不知小丫头涂了这药在伤口上,有了这药助兴,会是怎样一番娇艳情形? 这么想着,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唤了人来,吩咐赶紧摆晚膳。 原因很简单。 晚膳后才能沐浴。沐浴后才能敷药。 他等的,就是敷药那一刻。 ……还有敷药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63|.9.9#| 晚上沐浴完后,郦南溪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肯就寝。或是收拾一下桌子上那根本不散乱的书籍,或是在箱子边看半天明儿到底穿什么。 即便不在收拾东西,她也是要盯着几个墙角。 总而言之,就是不肯往床上去看就是了。 重廷川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倚在床头看书。可是,他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盼到自家小娘子过来。 最终他忍不住了,翻身而下,三两步跨到郦南溪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有什么不对劲?” 郦南溪稍稍后退了两步,讪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劲。就觉得……好似没有打扫干净?” 看了她刻意往后退的模样,再听她说话时候那紧绷着的声线,重廷川有些明白过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在怕什么。” “没有怕啊。”郦南溪十分认真的回答:“六爷怎会有那种想法。” 重廷川也不说话,就这样唇角微微勾起,目光清淡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郦南溪渐渐的有些撑不住了,脸颊绯红的低下了头,盯着自己脚尖,喃喃道:“就算我承认我在怕,也没有用啊。” 他又不可能不给她上药…… 还有那事。 他一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偏偏持续的时间还那么长。 郦南溪越想越紧张,肩膀都缩了起来。 重廷川终是不忍心再吓她了,探手楼主她的肩膀说道:“怕甚?第一次疼一些,往后就无碍了。更何况张老太医给的药很好,给你抹一抹伤口就不会疼了。” 郦南溪根本不信。 那个家伙又长又大,差点要了她半条命去,怎么可能不疼。 重廷川在她腰侧捏了一把。感受到她痒的瑟缩了下,他就在那里又揉了两把,“真的。初时伤口疼过去后,往后就没那么疼了。” 他基本上不会骗她。不过,那是指除了有关这事儿以外的…… 和这事儿有关系的话,谁知道他讲的是真是假? 郦南溪半信半疑,“真的?” “那是自然。”重廷川刚才一直在偷眼看她忙里忙外的娇俏身姿,这会儿早就有些忍耐不住了。不过是顾忌她身子不太好,所以才没有直接将人撂床上当即给办了,“我给你上一上药,你就会知晓我所言是真。” 郦南溪到底是放心了些。又被他哄了好半天,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既是同意了,重廷川就再没顾忌。把她按到床上后,指尖勾足药膏就给她往伤处抹去。 郦南溪想到过或许上药是要涂到伤口上,却没料到即便是上药,这种感觉也十分的让人难以忍受。 碰到伤口,有些疼。凉凉的,很舒爽。 最要命的是他的指。带出阵阵难以描述的欢愉,让她避无可避。 郦南溪攀着他的肩膀,初时还咬着牙硬撑着不出声,后来忍耐不住,呜咽着绽放了一回。 她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原先被他这般对待的时候,感觉也很强烈。但这次不同。感受强烈的同时,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 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可是,身体的反应让她又有点想要搂紧。 重廷川本就是在拼命忍耐着。待到发现她的情|动后,他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挺身而上,彻底贯穿。 还是太大了。郦南溪轻哼一声,双眉紧蹙,身子扭着想要躲开。 重廷川本就是欢愉到了极致,再被她这样扭来扭去的一刺激,更是无法自控,登时驰骋前后,再也无法停歇。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上和颈侧。身体里火热一片。郦南溪想要躲开,却根本躲不开,只能浑身软软的无力承受着。 虽然有药,但她身量娇小,本就紧窄。对她来说,他那家伙实在是太雄伟了些。欢欣有,但,不适也有。 双重的刺激下,到了后来神思开始迷乱的时候,郦南溪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一声声听在重廷川耳中,不啻于最好的催动之药,让他愈发的无法控制,抱着她不肯撒手也不肯休止。 一夜过后,天将明时,郦南溪终是哭着晕了过去。 重廷川又是自责,又是畅快,抱着她清洗过后,再次给她上了药。发现好似没有流血了,他这才放心了点。转眼细瞧肿的好像有些厉害,他的心就提起了些,暗道也不知到了晚上能不能好。 郦南溪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发软发酸,连根小手指都懒得动弹。 可是,该起来的还是得起。不然,没病没事的,被人知道自己是被夫君给折腾的下不来床,那可真是太羞人了。 因为重廷川不准年轻丫鬟们进屋伺候,所以夜间守夜的一般也是妈妈和婆子们。婆子们在灶下准备热水,守在外头的是妈妈们。 昨儿晚上是郭妈妈和岳妈妈值夜。听了一晚上的动静,两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瞧见郦南溪现状的时候,郭妈妈还是忍不住的心疼,“爷怎么也没个轻重?” 郭妈妈难受的给郦南溪穿着衣裳,低声的抱怨着:“奶奶跟爷说声,别什么都由着他来。这闹腾的太厉害了,对身子也不太好。” 岳妈妈的心情倒是很好。 在她看来,没什么比尽快来个小少爷更让人期盼的事情了。 “您也放宽心些。”岳妈妈在旁悄声劝郭妈妈,“爷待奶奶好,这不是该开心的事情么?” 说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国公爷的身体一向极好,精力也极好。偏又没有个侍妾通房的,自然要和奶奶相亲相爱了。 小两口关系和美,那可真是不错。说不得到了明年这个时候,院子里就能多上一位小主子。 郭妈妈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给郦南溪穿衣裳。 听着两人在那边轻声细语,郦南溪也觉得很是委屈。 她也不想每天早晨这么惨兮兮的起来。 但让她去和重廷川对抗,哪里能打得赢他? 不过…… 想想昨晚自己的各种迷醉到极致之时的乱喊,郦南溪不由得面红耳赤,很有些心虚,赶忙岔开话题和两位妈妈说:“老太太早上可曾遣了人来过?” “来过。”岳妈妈看郭妈妈神色焦虑心里头怕是还放不开,晓得郭妈妈应当没有留意到郦南溪问的究竟是什么,就赶忙答道:“一早就遣了人来,问奶奶起了没。听闻奶奶还未起身,且国公爷也吩咐了不许吵醒奶奶,老太太就说让奶奶晌午后再过去。” 晌午后老太太也要午睡。这晌午后过去,基本上就午睡后就可以了。 郦南溪这才松了口气。中午的时候再休息下,身子疲乏酸软的感觉就能再去掉一些。 收拾妥当后,郦南溪便往梁氏的木棉苑而去。 迈步出屋,她明显的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说实话,今日当真不如前两天那么疼了。但是,许是身体里酸软的感觉太过明显,脚步很是有些虚浮。 边往前行着,边心里头正将某人暗暗腹诽了无数回。这时候郦南溪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她,就循声看了过去。 “五伯。今日怎么那么晚还在?”郦南溪笑着与对方打了招呼,又看到于姨娘抱着重令月,就对她们笑了笑。 昨儿是初一,正是国子监放假的时候。重廷帆昨晚虽然能归家,但今日一早本该就回去的。如今这个时候还在府里,着实是让人意外。 重廷帆晓得郦南溪那话是心里关心所以自然而然的问出了口,就温文一笑,说道:“今儿早晨放了半天的假,夫子说给我们多半日的功夫,赏菊,做菊,写菊。今日午后回去就可以。” 赏菊自然就是看了。写菊,定然是写出与菊有关的诗词文章来。至于这做菊…… 郦南溪奇道:“不知是要插菊还是要做菊花茶菊花酒?” “皆可。”重廷帆莞尔,“夫子没有硬性规定。不过,我想插菊或许更为方便些。” 菊花酒和菊花茶的制作都需要耗费些功夫,半日功夫根本不够。 郦南溪想了想,笑道:“插菊也可,做道菊花菜怕是也行的。” 重廷帆平日里对花卉的研究远不如郦南溪多,听闻之后眼前一亮,问道:“六奶奶还知菊花做菜的法子?” “那是自然。不若我们边往前走,边细谈罢。”郦南溪看着重廷帆行走的方向,就晓得他应当也是要去木棉苑给梁氏请安的。 也不知梁氏最近怎的。原先她都是很早就起身,如今却是起的比平日里要晚上一些。因此,大家过去请安的时辰就都往后推迟了。 这倒是方便了郦南溪。 即便她起的再晚,都能遇到上一两个在那边去给梁氏请安的。即便梁氏想要讥讽她去的晚,都寻不到合适的借口。 不过,郦南溪原本也不在意她怎么说,权当没有听到。但能够少几句呱噪的话语,还是让人心情更为舒爽些。 重廷帆听郦南溪要与他说起那菊花菜的做法,爽朗一笑,侧首对郦南溪道:“那就多谢六奶奶了。” 郦南溪就和他一路前行,一路说着。 走了没多久,忽然有噔噔噔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两人回头一看,就见重令月迈腿正往这边跑得欢。 他们就停了下来,一起等着。 重令月跑到了两人跟前,先是看了看重廷帆。见重廷帆张开手要抱她,小姑娘犹豫了会儿,终是摇头拒了,“婶婶说了,要自己走。” 她慢慢移动小步子,到了郦南溪跟前,眼巴巴的看着她,说道:“我可以和婶婶一起走吗?” 小姑娘才四岁多,澄澈的眼睛大大的,小模样十分可爱。 郦南溪点点头,伸出手来。 重令月十分欢喜的握住了她的食指,小手指抓得紧紧的,半点也不松开。 重廷帆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见郦南溪走的时候将步子刻意放慢,好配合着小姑娘的步伐,就朝郦南溪笑了笑,“六奶奶是个疼爱孩子的。” 郦南溪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赧然,“我在家中最小,平日里并未怎么看过孩子。” 重廷帆晓得郦家四房的老爷带着妻子儿女在任上,郦南溪这句“家中最小”指的单她们四房人。 他看看重令月开心的小脸微扬的模样,笑道:“没看过罢了。六奶奶是真的疼爱孩子。” 这话说的十分肯定,郦南溪的脸又红了红。 这时候她们身后传来了很轻的话语声,“我也觉得六奶奶很疼爱孩子。” 谁都没有料到于姨娘会突然说话。 刚才郦南溪和重廷帆相商做菊花菜的时候,于姨娘抱着重令月一直在后面遥遥的跟着,并不靠前。两人知晓若她下定了主意,怎么都劝不动的。所以他们就都歇了喊她同行的打算,自顾自在前面走着。 谁曾想如今于姨娘居然主动上前来,而且还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重廷帆看于姨娘说完这话后就又退了回去,侧首与郦南溪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可见这是实打实的了。” 虽看似是随口一句,却及时的化解了于姨娘和郦南溪间无话可说的尴尬情形。 郦南溪心道重廷帆着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就也跟着岔开了话题,与他道:“花园里有不少的花,五伯若是需要菊花,尽管去采了来。” 想到他刚才好似对各种花卉并不甚熟悉,便道:“若五伯不晓得用哪种合适,就去大花园里寻姚娘子。她对此颇为精通,应当能够帮五伯寻了合适的来。” “那就多谢六奶奶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不远处有人婷婷袅袅的行了过来。 今日吴氏穿了朱红色对襟纱衣,又配彩绣五彩花草纹样综裙,看着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美。只不过朝这边瞧过来的时候,她那眼神却还如以往一般十分尖锐。 看到郦南溪后,吴氏的视线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又斜斜的朝重廷帆望了过去。她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极不屑的重哼,说道:“五爷倒是好兴致。方才独自先行不理会我,原来是看到了六奶奶所以赶了过来。” 虽然这话只看字句没有什么,但是配上她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听上去可就全然不对了。 重廷帆顿时怒了,指了她怒斥:“你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吴氏拿着帕子扭了下.身子,抬手给身旁的重令博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嗤道:“镇日里不着家,也不知道你在乱做什么。” “国子监十五日归家一次。我次次都按时回来,你……” “那昨天呢?”吴氏的声音忽地又尖又响,“昨日你回来的那么晚,身上还有脂米分味儿!” “同窗请了我去吃酒。我也没料到他会请了人来唱曲。我什么都没做过!” “做没做过,就你一句话罢了。谁信。”吴氏冷冷哼道。 重廷帆本也不是擅长吵架的性子,气得脸色铁青,手都发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于姨娘在旁好生道:“五奶奶莫要这么说。五爷是什么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怎么会是个不顾家的呢。” 重令博高声嚷嚷道:“你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这时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于姨娘一下子脸色惨白,讷讷不得言。 啪的一声脆响,重廷帆抬手就朝重令博打了个巴掌。 重令博立刻哭了,抹着眼泪与吴氏道:“我爹打我!他为了个姨娘打我!我要告诉祖母去!” 他口中的祖母,自然是说的重大太太梁氏。 于姨娘赶忙低下了头。 重廷帆怒斥吴氏,“你看你教的好儿子!” “我的好儿子?哦,敢情他不是你儿子?”吴氏上前半步,逼近了重廷帆,“怎么着,他哪里说错话了?你告诉我哪里说错了,我们去母亲跟前理论去!” 重廷帆震怒不已,双拳紧握,指节都泛了白。 重令月怕极了,缩在郦南溪身后,悄悄的哭,也不敢哭出声来。 重廷帆看到女儿这般,心疼不已,上前默默的抱起了她,用手给她擦着眼泪。 于姨娘赶忙把自己的帕子塞到了重廷帆的手里,让他给小姑娘擦泪。 先前因为护着重令月,怕小姑娘被争吵吓到,所以郦南溪一直在那争吵圈之外慢慢后退着,没有搀和进去。 如今重令月被重廷帆抱起来了,她就没了顾忌,淡笑一声走上前,笑问吴氏,“刚才五奶奶说什么五爷看到我后特意为了我而赶紧过来?” 吴氏嘲道:“难道不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郦南溪当即颔首说道:“是。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她下一句话,却是话锋一转,“五爷看到我,急急赶过来,是念着五爷与他的兄弟情意。兄弟至亲,看到兄弟之妻,自然要过来打个招呼。有何不可?” 吴氏眼睛往旁一斜,看着重廷帆,却与郦南溪道:“五爷和六爷念着兄弟情意,莫不是六奶奶说,五爷和六爷才是最亲的,这府里旁的爷们其他人,都和六爷不是最亲的?” 她这话说得明白,分明暗指重廷川只看重重廷帆和于姨娘那边,不尊重梁氏这个嫡母。、 重廷帆怒喝:“你给我回去!” 吴氏与他呛声:“我要给母亲请安。怎么,你看不惯?看不惯的话,你与母亲说去!” 若和梁氏说了,少不得受难为的是于姨娘。重廷帆怎会那般做? 他气得脸色变了几变。 郦南溪在旁笑了,“最亲二字,是五奶奶说的,我可未曾这样说过。你若想要强加到我头上来,我可不依。” 吴氏说道:“六奶奶身份尊贵,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我被你这般欺负,也只能认倒霉不是。” 她这话一出来,似懂非懂的重令博就在旁捂着脸,对郦南溪叫道:“你敢欺负我娘!我饶不了你!” “哦。那你尽管来吧。” 郦南溪神色淡淡的转眸看着他,“我夫君是天子近臣。我上有父母兄弟,下有侄儿外甥。随便是谁,都能给我出头。你且说说,你怎么个饶不了我?” 说罢,她唇角微勾,朝着重令博微微俯身,“我是一品诰命夫人。你若真对我做了什么,单就这律法,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怕不怕?” 重令博本是个张扬跋扈的,但,看到了这时候比他还张扬的郦南溪,却有点犯怵了。赶忙钻到了吴氏的身后,不敢上前。 郦南溪直起身来对吴氏微微一笑,“所以在坦荡之人的眼中,我和五伯这般这叫做‘亲情’。但在心思龌龊之人的眼中,这叫什么,我是不得而知的。至于五奶奶是哪一种,大家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若非要我说出来,我是不惧的。只不过我敢说,你又敢不敢听?” 说罢,她不在理会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吴氏,朝重廷帆稍一颔首,又朝重令月笑了笑,再不理会这边,当先转了方向,朝了另一条道往木棉苑行去。 走了没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郦南溪惊讶的回头去看,就见重令月小短腿迈得欢实,正往她这边跑来。 郦南溪赶忙张开双臂迎着她。 重令月一下子冲进了她的怀里,咯咯直笑。 待到她笑够了,郦南溪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手里,遥遥的看了眼远远跟着的于姨娘,又望向渐行渐近的重廷帆,与重廷帆道:“五爷也过来了?” 她原以为重廷帆会继续走刚才那条路。 重廷帆神色间有点疲惫,不过,精神倒是不错,眼眸依然温和而又明亮:“嗯。那边哭得厉害,我劝不过,就往这边走一走。” 说着,他又扭头去喊于姨娘。 重廷帆停了步子等于姨娘,郦南溪就和重令月也驻足一起等着。 于姨娘本是低头匆匆而行,听闻重廷帆的喊声这才抬起头来。见到三人都在往这边看,于姨娘再不似刚才那般小心翼翼的慢行着,赶紧小跑了起来。到了他们身边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喘了。 “五爷何事?”于姨娘轻声问道。 “这里就是姨娘她们住着的玉兰苑。”重廷帆先是和郦南溪指了旁边一个小巧的院落说了声,这才答了于姨娘的话,道:“不知姨娘的腿疾可好些了?上次我给你的药膏,可曾有用完了?” 于姨娘看了看郦南溪,半晌没说话。 重廷帆不顾她没回答,自顾自的道:“你的腿一向不太好,阴冷天就受不了。如今天气转寒,就小心着点。听闻上回国公爷曾向太太说起,遇到腿疼的时候姨娘莫要给太太去撑伞了?国公爷也是好意。姨娘那般拒了,忒得让人伤心。” 郦南溪很是诧异的看向重廷帆。 她没料到重廷帆特意说起这个。也没料到重廷帆知道这件事。 重廷帆悄声与她道:“九爷和我说的。” 郦南溪恍然大悟。 于姨娘见这事儿被重廷帆说开了,倒也不似之前那么顾忌了。她不时的回头去看,见吴氏和重令博果真没朝这边走,这才放心了些,说道:“是还有些疼。我、我也不是刻意想要拒了国公爷的好意。” 重廷帆逼问道:“那是为何?” “其实、其实……” “姨娘不妨直说。”郦南溪有些明白了重廷帆的用意,温声说道:“姨娘的想法怎样,总该与我说一说的才好。不然的话,若有些情由我不知晓,往后在太太面前行事不妥当出了什么岔子,为难的还是六爷。” 于姨娘悄悄看了郦南溪一眼,见她神色温和,全然没有之前针对吴氏那般的模样,先前提起的心就放下了些。 于姨娘搓着手,垂下头,低眉顺眼的低声道:“若我真的听了国公爷的话,会怎么样?太太、太太她不喜欢国公爷,也不是特别,嗯,不是特别大方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仿佛有千万的担子瞬间放下,后面的话就也没那么难出口了。 于姨娘说道:“若我真的依了国公爷那番话,让太太听了他的,逢阴冷天我就不用那般伺候着,到时候一到阴冷天里,太太少不得要记起来这事儿。太太本就不喜国公爷。往后怕是更难为国公爷了。” 说到此,于姨娘又禁不住去劝郦南溪:“往后奶奶行事也要谨慎些。国公爷这些年不容易。有些事儿,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郦南溪一时间真的不知该如何答她才好。 她没料到于姨娘是这个想法。也不知道怎么去说,于姨娘才会改变行事方法。 半晌后,郦南溪轻声道:“我自会护好六爷的。姨娘放心就是。” 日头渐渐偏西。 郦南溪坐在屋子里,手中拿着书在看,心思却有些飘远。 以往的时候她知晓重廷川将要归家时,皆是心情颇佳。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忙忙的准备晚膳,又吩咐人准备好干净的谁,好让重廷川回来后就能直接洗漱。 今日她早早的将这些安排妥当后,再在屋子里等候,心情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翘首以盼了好些时候,终于,外头有小丫鬟高声禀道:“奶奶,国公爷回来了!” 这声一出来,原先在屋子里给郦南溪收拾衣裳整理物品的丫鬟们,忙将手头的事情三两下赶紧做完。待到事情妥当了,就飞也似的跑出了屋去,生怕到时候国公爷看到谁在屋里会不悦,被斥责一番。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郦南溪的心里却愈发的五味杂陈。 重廷川迈步入内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小娇妻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转身入了净房,边走边道:“有话等我出来再说。” 今儿那帮人没事的时候在休息处吃酒,有人闲得无聊竟然点起了烟叶。 如今他身上沾了不少的烟气,若是被小丫头闻见了,少不得要嫌他身上臭。赶紧洗好了清爽了再来见他是正经。 重廷川出来的时候,郦南溪还在对着刚才那本书发呆。 他放轻步子踱步走了过去,趁着她还在发呆,猛的伸出手去重重弹了那书册一下。 郦南溪受惊,腾地下站起身来。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重廷川给吓了,郦南溪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喃喃道:“人吓人吓死人。真是……” 重廷川却是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好奇的看,“什么让你这么入心?”看的连他出来了都不知道。 郦南溪一下子没想到理由,就指了上面陌生的字迹说道:“这是侯爷写的?” 重廷川这才发现小丫头竟然拿了他一本兵书在看。 “不是。”他低低笑着将人搂在怀里,“这是梁大将军的字迹。此书是大将军赠与我的。” 郦南溪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来由。刚才只当那是侯爷的字,现在知晓是梁大将军的,不由踮着脚凑到他身边又看了几眼。 “梁大将军居然会赠书给你。”梁大将军可是重大太太梁氏的父亲。这可真有点奇了。 郦南溪喟叹着,忽然想起来,当初重廷川的世子之位定下,梁大将军也出了一份力。 “嗯。”重廷川应了一声,“梁大将军待我不错。往后若是得了空,我带你去见见他老人家。” “我见过他。”郦南溪脱口而出,后想了想,又道:“不过当时遥遥的看了一眼,早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 重廷川这便记了起来,郦南溪的舅母也是梁大将军的亲生女。 “往后得空了去拜访他老人家。他见了你,定然会欢喜的。”重廷川说着,搂着女孩儿腰身的手就开始往下挪移。 郦南溪将他的手推了推,记起来今天一直搁在心里的话,扭头和他道:“别闹。我有事和你说。” 她虽然羞赧,却很少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他。 重廷川晓得小丫头这样定然是真的有话要讲,就将刚才的旖旎心思收了起来,问道:“什么事?” 郦南溪想了想,将今天重廷帆引了于姨娘说的那番话讲与他听。 当日重廷川与梁氏说起于姨娘身体不好,不让于姨娘给梁氏撑伞的时候,于姨娘当众驳了重廷川的话。重廷川怒极,拂袖而去。 如今知晓于姨娘另有想法,郦南溪觉得,怎么样都得和重廷川说一声。 而且她想,重廷帆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重廷帆才会有今早的那一问。 重廷川听了后,沉默半晌,最终说道:“好。我知道了。” 郦南溪今日自打看着重廷川马上就要到家,就一直在想着这事儿。如今听他说的这样简单,她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主意,问道:“六爷准备怎么办?” 重廷川看她一脸紧张,抬手将她落在肩上的发丝拂好,“什么怎么办?” 郦南溪斜睨了他一眼,不搭理他了。 ——这人真是。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还装傻。 重廷川笑着将她重新拉进怀里,在她鬓边轻轻吻着,“你不用管。顺其自然吧。” 有关于姨娘的话题,他从来都是避重就轻,不肯轻易把话说出口。 郦南溪见他这次还是不肯直接回答,知晓他和于姨娘之间的隔阂已深,三两句也解决不了。 她反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伏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晚重廷川又按着郦南溪给她上了药。待到后来,郦南溪欢快的哭都哭不出声的时候,他却还未止歇。 郦南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或者,是怎么晕过去的。 天将亮时,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沐浴过了,也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天气转冷,沐浴过后,再不能如盛夏那般光着身子继续睡。不然的话,是要着凉的。 当时她的衣裳早就被他扯乱丢到了地上。如今这身齐整的是怎么回事,她也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郦南溪见重廷川也醒了,就朝他怀里更紧的靠了靠。 温暖的体温透过衣裳过来,她舒服的闭上了眼,口中很小声的问他:“我的衣裳是你帮忙换的?” 重廷川轻轻的“嗯”了一声,抚了抚她的发,“继续睡。时间还早。” 郦南溪点点头,神思有些迷糊的打了个哈欠,喃喃说道:“下次我帮你换。” “有机会的话自然是好。”重廷川低低的笑了,“不过,首先你得能够睡的比我晚,醒的比我早。” 只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郦南溪已经再次睡着,根本没有听见。 重廷川淡笑着摇了摇头,给郦南溪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沉沉睡去。 第64章 .9.9#最新|章节 到了十五这一日,郦南溪一早收拾停当,过了中门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留了郦南溪多说会儿话,梁氏带着国公府的后辈们就先回了木棉苑。 一进木棉苑,梁氏就问守在旁边等候的张姨娘:“先前备了的礼,范先生尽数给退回来了?” “是。”张姨娘低眉顺目的说道:“尽数退了。无论是笔墨纸砚,又或者是古籍珍本,一个没留。” “继续送!”梁氏走路的脚步愈发快了些,踏下去的力度却是更加重了,“我就不信撬不动他的嘴!这事儿,务必要让他松了口才行。” 张姨娘有些犹豫,“可是,送什么合适?” 以她的身份,送礼自然不是她去。不过,梁氏素来是让她来负责准备这些东西,少不得要多问几句。 “你看看平日里教晖哥儿的那几位先生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梁氏很是气恼,就有些不耐烦,“左右这些文人都差不多。一个不行,就再换个。” 说罢这些,她难得的收了果断杀伐的气势,稍微有点犹豫,“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范先生的寿辰就是最近了。” 既然如此,趁着寿辰将近,送个他喜欢的礼最好。 范先生可是当今鸿儒。若是能让他松口,肯教一教晖哥儿的策论,那么晖哥儿的课业必然能够更为精进。 偏那范先生极其喜欢沈二公子。当初沈二公子几次三番亲自去请,他方才肯到了沈家做西席。旁人想要求他指点一二,都是不能。 张姨娘前进了半步,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没说,又退了回去。 梁氏最是看不得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张姨娘的动作,蹙眉道:“你又有何话要说?” “那位沈二公子,是六奶奶的姐夫。若是六奶奶肯帮忙去劝,想必范先生……” “不成!”梁氏冷笑道:“她最近愈发猖狂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犯不着去找她!”更何况,就凭她的性子,即便是找了她,她怕是也会寻了诸多借口不肯答应。 张姨娘惴惴的看了眼旁边的于姨娘,低下了眉眼没有多说什么。 梁氏想要寻范先生的事情并未避讳着家里其他人。 郦南溪很少去木棉苑,梁氏三番四次下令说这事儿不准和六奶奶说,因此当着郦南溪的面众人也没提过,她自然不知晓。但家中的其他人因常去木棉苑陪梁氏,倒是都知晓这个。 这个时候大房的晚辈都陪着梁氏回院子,这些话就挺进了耳中。 重芳苓上前去劝梁氏,“那范先生不过是个教书的罢了,家中夫子也是极好的,娘你又何必……” “你懂什么。”梁氏不耐烦道:“就好比射箭骑马。好的先生三两句点拨就能让学生知道自己差在哪里、如何改进。寻常的那些人又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虽然话说得直白,但道理却是不错。重芳苓就没了话。 重芳柔犹犹豫豫的声音在后头响起:“其实若是母亲要准备寿辰礼的话,我倒是有个东西,堪堪能够拿得出手。只不过不知送给那位范先生合适不合适。” 梁氏本不愿搭理她,听闻是要送给范先生,这才回过头去,“你说。” “原本为了给母亲准备新年之礼,我绣了一副百寿字的屏风面。如今不如先拿来送给那范先生?” 重芳柔的女红是家中女儿里最好的。 女孩儿们小的时候,梁氏请了绣娘来家中教习她们绣艺。后来重芳柔和重芳苓去了静雅艺苑,里面也有先生教习这个,重芳柔又是个中翘楚。 梁氏上下打量了重芳柔几眼,“你将那屏风面拿来我看看。”若真是百寿字,若真是绣得好,就加副好的框架做成屏风送给那范先生,倒也不错。 重芳柔就将自己的绣品拿了去。 果然,绣技很好。 梁氏当即让人量了尺寸,遣了人去购置合适尺寸的屏风框,又叮嘱木料一定要选好的。 重芳柔笑道:“听闻明儿六奶奶要去侯府里做客。不若让她一并将东西带了去罢。” “不妥。”梁氏说道,斟酌了下,“不若让芳苓送去吧。”语毕就望向了重芳苓。 重芳柔知晓梁氏的意思是准备把那东西说做是重芳苓亲手绣的,所以想要做此安排。不由心中暗恨。 她正要开口,这时候小丫鬟在外高声禀道:“六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郦南溪就迈步入屋。 今日她穿了藕荷色妆花折枝牡丹直领斜襟衣衫,配丁香底缕金事事如意木兰裙,头戴堆花玉兰花骨步摇,清丽大方,十分得体。 往常的时候,遇到初一十五需要往旧宅给老太太请安,时间不够的话郦南溪就不往木棉苑来了。 可自从前几日听闻于姨娘的那番剖白后,郦南溪每天里都借着请安的名义往木棉苑里来一趟。有时候会和于姨娘说几句话,有时候没机会,就作罢。 郦南溪一进到屋里,所有的声音就都戛然而止。 郦南溪也不在意,与梁氏说了话后就去了位置上坐着。 屋子里还是静寂一片。 首先打破了宁静的是重芳柔。 重芳柔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她知晓自己这个时候不拒绝的话,一番心血就要给他人做嫁衣裳了,忙道:“八姑娘送倒是更为妥当。”毕竟重芳苓是嫡女,她送过去的话,起码表示出对范先生的极其重视来,“但我的针法与八姑娘并不相同。若是被人瞧出了不对来,怕是反倒要惹了范先生不悦。” 当年在静雅艺苑的读书的可不知她们。沈家亲眷里也有不少女孩儿们。旁的不说,沈家女儿沈青娜就在其中。只不过沈青娜与重芳柔和重芳苓都不是同一年入学,所以并不相熟。 但重芳柔的女红极好,有不少绣品是被先生们留在了艺苑,给旁的女孩儿们观赏用。也不知那沈家姑娘会不会认得出来。 梁氏只能弃了那个打算。她有心想要重廷晖送过去。但那范先生脾气颇为古怪,当初那文房四宝是重廷晖亲自送去的,可礼还是一个个都被拒了退了回来。想必这次让绣屏风的当事人亲自送去更显诚意。 因着事关儿子,梁氏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道:“既是如此,届时你将东西送去就是。” “是。”重芳柔眼帘低垂,轻轻说道:“可那范老先生的生辰,就在明日。我得寻给理由方才能够去得侯府。” 这话倒是让梁氏吃了一惊。若她没记错的话,明日便是庆阳侯府请了郦南溪她们去府上做客的日子。先前在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郦南溪还与老太太讲过这事儿。 梁氏就去看郦南溪。如果郦南溪带了重芳柔去就很合适了。 郦南溪权当不知,浅笑着与旁边的重令月说话。 梁氏知晓她不肯,便与重芳柔道:“我一会儿让人写个拜帖,前去拜访他老人家。你到时候将东西送去就是。”又与重芳苓道:“苓姐儿在旁跟着。你一同请老先生来。” 她是想着有嫡女在,老先生肯定能给几分薄面。 重芳苓扭头道:“我不去。”刚才母亲说让她冒认了重芳柔的绣品说是她的,她已经觉得十分丢人。如今竟还让她陪着重芳柔去做这样的事情…… 她断然是不肯的。 梁氏劝了几次都不成,又不忍苛责亲生女儿,就让重芳柔亲自去做这事儿。毕竟这段时间重芳柔还算恭顺。 不过,梁氏吩咐了向妈妈跟在重芳柔的身边,不得远离半步。 郑姨娘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直到事情定了下来,大家都散去,她才遣了人去悄悄寻重芳柔,与重芳柔一同去到小花园里见面。 重芳柔还未到的时候,郑姨娘就在树下不住的来回转着。 她知道重芳柔不只绣了那一个屏风面。另一个更为用心,更为精致,且上面还特意绣了“贺范先生寿辰”几个字。 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重芳柔这第二幅绣品是在她屋子里做的。当时她问重芳柔,为何当众不避讳的绣了一个,如今又要每天去到她屋里借机再绣了这第二个。重芳柔只道是这个加了字儿的往后还有大用。 谁曾想竟是这个用处。 郑姨娘这个时候才明白了几分。想这重芳柔会带了那个加字的过去。范老先生一看到那几个字,就晓得那屏风是特意给他做的,应当要比看到那单纯百寿字的高兴许多。 可郑姨娘想不通的是,重芳柔从何得知了范老先生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居然提早就开始准备这个。又为何对范老先生的生辰那么在意。 重芳柔进了小花园后,先是在周围扰了一圈,确认没有旁人了,这才走到郑姨娘的身边。 听闻郑姨娘的问话,重芳柔晓得不告诉她的话,往后郑姨娘追问个没完更是麻烦,就含糊说道:“庆阳侯府我终归是要去一趟的。沈太太的绣技十分出众,绣艺好坏她一眼就能分辨得出。当年我还曾过她几次夸赞。想必她还是记得我的。” 郑姨娘知晓重芳柔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亲事。 细细想过后,郑姨娘又惊又疑,“沈家的三位公子都已经成亲了。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重芳柔看郑姨娘想通,就也不多说,冷笑道:“宁做高门妾,不做寒门妻。” 听她这么讲,郑姨娘反倒是放心了些,“姑娘,您是国公爷的亲妹妹,哪里会让您入寒门去呢?太太不会让您嫁的太差。” 不肯旁的,单就看梁氏的一贯行事,就知她素来好面子,不会做出让旁人能诟病之事。 比如五爷。虽说五奶奶是个脾气不好的,但那出身是没的说。 郑姨娘知晓太太或许会给四姑娘随意寻个人来配,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四姑娘所嫁之人的性情。对方应当不会有恶习,不然的话太太定然要被外人非议。但百个人百种性情,就怕对方脾气上差了些。 但,刨去这些外,门第倒是无需太过担忧。这可是门面儿上的事情,太太不会在这上面做拦阻。 郑姨娘想将这些话细细讲给重芳柔听。重芳柔却不耐烦去听她唠叨。 “姨娘觉得自己了解太太,可姨娘又能了解多少?”重芳柔嗤道:“太太有什么想法,就算给向妈妈说,给张姨娘、于姨娘说,也断然不会让你知道。” 向妈妈是梁氏身边得用的人。张姨娘、于姨娘原本都是梁氏出嫁前伺候的丫鬟。 郑姨娘听了女儿这话,只觉得戳心窝的疼,捏紧了帕子轻声道:“是。太太的心思我或许是不知道。可我知道当然妾侍是什么感觉。姑娘这些年都看在了眼里,还想当个妾么?” 重芳柔笑了,“太太脾气不好,姨娘自然过的不好。但那主母若是个性子温和的,就不用担忧了。” 郑姨娘想了想,有些犹豫,“我记得庆阳侯府世子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听闻那庆阳侯府的世子爷性子不错,世子夫人却很有些脾气。 “谁说他们了?”重芳柔斜睨了郑姨娘一眼,“我听说六奶奶的姐姐性子极好。” 郑姨娘这才晓得重芳柔居然打算上了郦南溪的四姐夫,骇得双目圆睁,“四姑娘,您、您可不能这样……” “不能怎么样。”重芳柔不耐烦的道:“你当他们是亲的,他们可不会理你。我这事儿太急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打岔。六奶奶那边你若说了,往后可别指望我搭理你。” 语毕,重芳柔甩甩帕子,当先走了。郑姨娘哀叹了片刻,也就离去。 她们离开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个小小的脑袋从旁边大树下的树洞里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 她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了人,这才慢慢爬出了树洞。 这树洞很不大,常人在里面待不得,所以没有人去留意它。重芳柔亦是如此,并未多看。 而她年纪小身量也小,就能入内。 重令月手里抓着一把钻到树洞内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松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她静静的站了会,忽地转向石竹苑的方向,开始拔足狂奔。 因着要寻适合的名贵屏风框架并不容易,所以这天梁氏让人寻了许久方才找到。 凑了中间这个时候,重芳柔就在屋里将只有寿字的那幅又添了些字绣上去,正是“贺范老先生寿辰”几个字——功夫要做全套。东西既然准备了一个添了字的,总得让人看到了她添的过程才行。 虽然丫鬟们路过的时候赞她绣得好,但重芳柔自己知道,因为心绪不宁,这几个字绣得其实并不好。字形虽在,风骨不存。远不如在郑姨娘那里悄悄搁着的那个好。 不过,无所谓了。她准备搁到屏风上的本也不是这个差的。 只要旁人以为好的那幅里的这几个字是她得了梁氏的同意后才开始绣的就成。 翌日,庆阳侯府内。 沈竹溪从早上就开始盼着。等了许久后,她再次遣了人往外头去看。不多时,婆子匆匆过来,笑着禀道:“奶奶,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转过巷子了,不多久就能进门。” “当真?”郦竹溪欢喜的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一旁的妈妈好生扶住了她,苦劝道:“奶奶注意身子,还是莫去了。国公夫人待会儿就到,您又何必急于一时。” 郦竹溪抬手抚了抚小腹,笑道:“不用太过担忧。大夫说了,我身子好,不碍事。” “不碍事也得仔细着些。万一伤到了,可是麻烦。” 郦竹溪想了想,终是没有再继续坚持,慢慢坐了回去,又遣了身边人去迎郦南溪。 车子一路行驶了好久,郦南溪窝在舒适的厚厚的锦被上睡得十分舒心。待到马车停下,霜玉上车来叫醒了她,又给她整了整发钗和衣裳,这才扶了她下马车。 经过了一路的补眠,郦南溪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信步往里行去,一路没有瞧见自家姐姐,很是惊讶。 郦竹溪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平日里最疼她这个妹妹,晚一刻相见都不肯。如果知道了她要来,姐姐怎会不急急的过来寻她? 郦南溪生怕郦竹溪是病了或者是有其他的不好,赶忙轻声问身边过来迎她的玛瑙。 玛瑙原是跟了郦竹溪多年的人,当年在江南的时候就在伺候郦竹溪了。见郦南溪问话,她便笑道:“奶奶有了身孕,大夫说不能随意挪动。未免有不妥,就留在了屋里没有出来。” “姐姐有孕了?” 郦南溪停住步子,惊喜的问玛瑙,“什么时候的事儿?多久了?怎的也没知会一声?” “夫人还是老样子,一看到和奶奶有关的事情就停不住,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玛瑙笑着掩口道:“就上个月月底刚诊出来。奶奶急着和夫人说呢,只是夫人没能来。今儿个倒是赶巧了,一起过来。” 郦南溪听着这句“一起过来”似是有甚内情,就悄声问玛瑙,“这话怎么说?” 玛瑙半掩着口说道:“府里有位老先生,极得侯爷和世子爷看重。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要读书,就将老先生请来在家中做西席。今儿刚好是他老人家的寿辰。老先生性子怪异,不肯办席。太太就说今儿刚好请了奶奶家人来,说是要给夫人和少爷们办酒吃,也顺带着给老先生一起庆祝了。” 郦南溪听闻后,有些担忧姐姐,又问:“怎的一起办了?沈太太是个什么主意?” 她一听那话,就知道今日寿辰的应当就是范老先生。 郦南溪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被请。以她的身份,沈家人不敢将她如何。她是怕沈太太看轻了郦竹溪所以才对宴请她们兄妹这样不在意。 玛瑙见郦南溪依然和郦竹溪这样亲近,甚至于这话都问了出来,就笑了。口中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太太怕奶奶操劳,若是老先生寿宴一回,再加上夫人和少爷们过来又一回,怕奶奶吃不消。倒不如两次合在了一起。” 说着话的功夫,她视线移转,朝周围快速看了眼。 周围都是侯府的仆从。郦南溪瞧见了玛瑙的示意,并未再说什么。 庆阳侯府比国公府小了不少,与重家的旧宅差不多大,却没有旧宅那般精巧雅致。 沈府里的路颇为狭窄,不过屋宅倒是扩得较大。因着正当秋季,道路两旁放了一排种了菊花的花盆,一路行过去,有金灿灿的秋菊在旁做点缀,倒是让人心情颇为舒畅。 郦南溪先是去见过了沈太太小坐了片刻,而后才往姐姐那边行去。 郦竹溪虽然没有迎到二门去,却已经早早的走出了自己的院子,翘首以盼。 郦南溪赶忙过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妹俩好久不见,乍一相逢,千言万语倒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西西可是又漂亮了。”郦竹溪喟叹着挽了郦南溪的手,往屋子里行去,“可不像我,最近难看了许多。” 她诊出有身孕已然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比往常明显的胖了一些。 郦南溪看着姐姐稍微圆润了一点的下巴,笑道:“这有什么?明明是姐姐以前太瘦了,现今胖了一点点刚好。偏姐姐还不满足,非要说自己难看。” 女儿家都喜欢听闻旁人说自己好看。即便那是自家亲妹妹为了让自己宽心而特意说的。 郦竹溪笑得心满意足,与郦南溪轻声道:“都怪你姐夫。知道我有孕了,恨不得什么都塞给我吃。” 听闻这话,郦南溪知晓姐姐害喜应该是不厉害的,暗中松了口气。不过,刚才玛瑙和她示意的那一下,让她颇为在意。看看周围没人跟得紧,她就问了姐姐。 郦竹溪将声音压到很小,侧首与她道:“我有孕了不能伺候相公。母亲有意再找个,他不肯。”又道:“为这事儿相公今早还和母亲吵了一架。” 郦南溪这才晓得,因为自家姐夫不肯纳妾,所以沈太太故意摆脸色,将今日宴请郦家人定在了和给范老先生祝寿同一天。 知晓了这个,郦南溪反倒是放心下来。 因着脾气的关系,范老先生肯定不同意自己的寿辰大办,不过是在沈府内部庆祝一下。老先生是鸿儒大家,自家人来了,顺道给老先生祝个寿到也合时宜。 更何况,两位兄长还在读书,说不定可以顺带着请老先生指点一二。 “姐夫待姐姐好我就放心了。”郦南溪道:“其余的倒是没甚好在意的。” 她的意思是让郦竹溪不用介意沈太太的做法。 郦竹溪会意,微微颔首。片刻后,忍不住叹道:“娘说的没错。只要夫妻同心,就没什么事情是难的了。” 郦南溪也深有体会,握了姐姐的手久久不语。 因着要请妹妹过来,沈二奶奶一早就准备了好些瓜果点心。最让郦南溪惊奇的是当中一个最大的碟子上,桂花糖藕、玫瑰糕、牡丹卷拼成了层叠的花形图案,十分漂亮。 不过沈二奶奶郦竹溪对此倒是淡淡的,“这图案是香巧拼的。很不错吧。” 香巧就是沈太太遣了到她们夫妻俩屋里的丫鬟。长得颇为娇媚。只不过沈青宁只让她在外头做些杂事,并不让她进屋子。 郦南溪就不再多看那点心一眼,直专心和姐姐说话。 不多时有人来禀,说是郦家的少爷们和梅三公子来了。又说国公府遣了人来给范老先生送贺礼。是位姑娘,行四。 郦竹溪听闻后就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笑容未变,“怕是太太让四姑娘送了什么过来。” 听了妹妹这话,郦竹溪晓得那事儿和郦南溪完全无关,就没多问。 思及重令月过来磕磕巴巴与自己说起的那些话,原本郦南溪想将这事告诉姐姐。但看姐姐如今有了身孕,这些事儿少不得让她烦心。郦南溪就将话给掩去了,准备往后看看再说。 不过,梅江影会来,倒是奇了。 郦南溪问了后,郦竹溪道:“梅三郎和四哥关系好。想必是跟着四哥来的。” 郦南溪想想也有道理,就应了一声。 又坐了会儿后,沈太太遣了人来喊郦竹溪,说是该喝药了。那药是保胎的。沈太太每日都要亲自看她喝了方可。 郦竹溪就让人带了郦南溪去花园里玩,她则往沈太太的院子去。 沈家的花园不大,但是打理的却很不错。一看就是有人静心照料过的。 国公府里的花园是自打郦南溪嫁过去后才真正开始认真打理,所以细究起来,不论大小只看现在情形的话,国公府的反而不如沈府的好。 郦南溪走在花园之中暗道可惜。 可惜沈府行走的道路太过狭窄,不然的话,道路两边似这花园一般种上鲜花,倒是比摆着花盆也好看的多。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旁边有人在叹:“既是能够收拾好花,为何不将道路扩一扩,在路两侧种上鲜花?总好过于摆那么多盆罢。” 这声音忒得耳熟。 郦南溪侧首望过去,含笑道:“梅三公子。” 梅江影挑眉一笑,与她亦是轻轻颔首,“六奶奶。可是巧了。她们说这儿有花,我就让人带我来看看。却没料到你也在。” 语毕,他指了园中鲜花道:“奶奶觉得我那话错是不错?终归是种鲜花更好些罢。” 郦南溪不置可否,只道:“沈府有沈府的规矩。我以为如何,却是当不得准的。” 梅江影半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笃定的道:“你肯定觉得我说的对,所以才避而不答,非不说答案。” 郦南溪平静的说道:“那我说,我觉得摆花盆更好。梅三公子以为如何?” 梅江影轻哼一声,显然不信。 郦南溪就准备要走。 梅江影赶忙喊她,见她不肯停下步子,又问:“你想不想让那重廷晖师从范老先生名下?刚才你哥哥跟了沈青宁去拜访老先生,我就往这边来。听说国公府来了人,方才知晓。” 郦南溪回头看他。片刻后,又垂下了眼眸细思。 梅江影看郦南溪兀自沉吟,凑近了点主动说道:“你放心好了。若是旁人去请范老先生,不见得请得动。但我去和他说,倒是有八.九分能成。” 他口中说着八.九分,但看那笃定的样子,分明是有十分的把握。 郦南溪说道:“愿闻其详。” “沈青宁那个书呆子怎么请的动范先生!”梅江影笑道:“当日是我二哥求了我,我才去帮一帮那沈书呆。与范老先生足足论了三个时辰,又和他比了字画,这才请了老先生出山。” 他挑眉一笑,凑到郦南溪跟前,“所以你们重家想要请范先生教重廷晖,找旁人不如找我。你若为了这事儿求……嗯,拜托一下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郦南溪听闻后,心中一动。她朝梅江影颔首示意了下,这便举步离去。 梅江影赶忙追上,细观她神色,急道:“怎么?六奶奶生气了?刚才那个‘求’字不过是我顺口所说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没有。”郦南溪慢慢说道:“只不过九爷的事情我无法过多置喙。仔细想了想,这事儿我插手不得。多谢梅公子好意。” 梅江影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扶额道:“罢了罢了。这事儿你不准备多管,我就不再搀和了。” 说罢,他见郦南溪当真是坚持着要离去,想她可能另有旁的打算,踟蹰过后,终是没有再拦着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梅江影有一点没有猜错。 郦南溪倒是真的有事。 她听闻那范老先生脾气这样古怪,非得和人比试一番,真正服了对方方才肯去教人,她心里头就冒出了个主意。 她记得重廷川的棋艺不错。杀伐果断大杀四方。 只是不知和那范老先生相比,又有几分胜算。 郦南溪寻了郦竹溪,快速书写了一封信笺封好。又唤来霜雪把东西交与她,“你去外头寻人将东西想法子给了国公爷。” 重廷川安排了专门陪同郦南溪出门的车夫与家丁。这些人都是功夫好手,且都能和四卫常大人联系上。东西给了他们,想必不多久就能送到重廷川的手中。 郦南溪自己没打算搀和到这里面来,但,重廷川和重廷晖关系极好,说不定想要帮一帮重廷晖。这件事她觉得自己最好和重廷川说一声。而且,就凑着今日范老先生生辰的时候最佳。 不出郦南溪的所料。信笺一个时辰不到,重廷川就收到了。 看到小娇妻在信中所写内容,重廷川心中了然。转念一想,他不由轻轻笑了。 郦南溪在信中将此事大致讲给了重廷川。又说今日刚好是那范老先生的寿辰,此刻请他应当容易许多。 她也提到,帮忙请范老先生这事,决定权在重廷川。他想帮重廷晖,今日下午他若无事就不妨过来接她,顺便看看事情能不能成。若他没这个心思,就也罢了。 只不过,郦南溪虽然信中主要提起的是重廷晖想要师从范老先生之事还有范先生的怪异脾气,但重廷川在意的却是郦南溪随手写下的一句极其简短的话。 “九爷若是课业有成对国公爷也大有裨益”。 这句她着墨不多,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句话才是她专程让人送这一封信来的用意所在。 ——小丫头分明是想着,廷晖课业极好,往后必然能够高中,入朝为官。既是如此,如今不妨卖他个人情,多帮他一把。若是成了,依着廷晖的脾气,往后定然加倍相报。 重廷川忍不住把短笺里的这句话多看了好几遍。每多看一遍,心中的喜悦就更上一层。 她最喜无忧无虑,闲适慵懒。本不是爱算计的性子,却为了他,肯步步谋划,将事情尽数算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重廷川慢慢将短笺折好,塞入怀中。 他心下喜悦,忍不住吩咐常福道:“今日先去庆阳侯府接人,再回国公府。” 既然小丫头有心为他打算,他少不得要走上一趟。 至于那范老先生…… 肯也好,不肯也好,与他关系不大。 常福听了后十分不解,瓮声瓮气的问道:“爷,不是一早就吩咐过了,今儿先去接奶奶?” 重廷川正沉浸在那封信里所包含的浓浓情意里,听闻后眉目转冷然,静静的看着常福,一言不发。 常福摸摸鼻子,未敢再言。 庆阳侯府内,重芳柔却是不知重廷川晚些将要过来。 她暗中谋划着自己的事情,目光坚定,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媳妇儿我要表白,比心~ ** 【这章有点晚了,看到妹纸们的催更,知道大家在等新章,感觉很暖心~表白大家,么么哒】 第65章 .9.9#最新|章节 郦竹溪和郦南溪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方才听到婆子来禀,说是两位舅爷来了。姐妹俩相视一笑,就相携着一同往待客的厅里行去。 好些日子没见,兄妹几个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听闻郦竹溪有了身孕后,郦陵溪和郦云溪也是欢喜不已。 郦云溪甚至围着郦竹溪绕了好几个圈,啧啧叹道:“想不到我们的小姑娘们都长大了。”引了妹妹们一阵笑后,他侧首问郦南溪:“西西什么时候给我们也添几个小外甥?” 一人正步履闲适的往这边行,听了这话脚步骤然顿住。继续前行的时候,就不似先前那般悠然了。 梅江影没有去听郦南溪怎么回答的。他迈步入屋,立在郦云溪身边,不动不语。 郦竹溪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梅江影只淡淡的点了下头。 郦竹溪问道:“不知梅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茶?我让人给您斟一杯。” 听闻“茶”这一字,梅江影忽地想起往事,下意识的就望向了郦南溪。但郦南溪正笑看着郦竹溪,根本没有看他。 梅江影抿了抿唇,心里暗叹一声,只觉得那股子郁气堆积在心,无法纾解。 他被心中所想缠绕着,故而忘记了答郦竹溪的那句问话。 郦云溪怕郦竹溪觉得梅江影太过无礼。原先就也罢了,如今郦竹溪有孕在身,情绪不比以往。 他就与自家大妹妹解释道:“我们久不来京自然不晓得,梅三郎就是这般的性子,平素不太搭理人,竹姐儿这般得了他点头一下已经是极其难得。” 梅江影这才想起来刚才被问过那么一句。但他现在不想提与茶有关之事,索性垂眸不语,唇角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眉间轻轻的蹙着。 “我哪里不知道他?”郦竹溪掩口道:“当初他去江南偶遇四哥,四哥回来的时候还与我们提起过他。最近在京中,自然听的更多。” 郦南溪也怕姐姐多想,就朝她安抚的笑了笑。 她这笑容刚好被梅江影轻轻扫过来的一眼给看到了。他问郦南溪:“莫不是六奶奶也觉得我是不爱搭理人的?” 郦南溪自始至终都没觉得梅江影是那般疏淡的性子过。但二哥先前刚刚这般说,姐姐刚才一番热忱又被他冷漠对待,郦南溪总不好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沉吟着说道:“我和三公子并不熟悉,无法轻易论断。” 梅江影轻哼一声,索性转过了身子,朝向开着的窗户。 郦云溪顿时大感头痛,拉了他一下看他不肯回身过来,就苦笑着去看郦陵溪。 郦陵溪素来持重,与性子不羁的梅江影一直说不到一起去。看到弟弟求救的目光,没三少不为所动,根本不搭理。 郦云溪没辙了,侧首与梅江影道:“今日原本不该拉了你同来。只是你既然来寻我,我又刚好要出门赴宴,这才拉了你同行。却忽略了你素来不爱搀和到这样无趣的事情里。不若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他朝梅江影抱拳一礼,做了个“请”的动作。 梅江影看他神色认真,不由得又回头望了郦南溪一眼。 郦南溪正握着郦竹溪的手,低声和她说话,没有瞧见他这一看。 梅江影扬眉轻嗤,自顾自又踱步往里走了几步,寻了个椅子,撩了衣袍坐下。而后斜睨郦云溪,哼道:“我哪里说要走了?不过是沈二奶奶说了要请我吃茶,我想着要吃什么样的,故而耽搁了些时候。” 他性子孤傲,几乎从不主动退步。这般说法,已经难得。 郦云溪轻舒口气,笑道:“不知三郎要什么茶?若是这里有,我定然让竹姐儿给你弄了来。” “我想吃的茶,这辈子怕是都吃不到了。” 梅江影不由自主说出这么一句,自己先是一愣,而后又笑:“这里的茶恐怕我都是看不上的。不若烦请六奶奶给我斟一杯。不拘什么样子的,只要是她做的就好。” 郦南溪和他相交本就随意,闻言之后不禁驳道:“凭什么让我给你倒来?明明先前是你不搭理我姐姐,如今却要我动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这一开口,屋里其余几个人俱都怔住了。 郦云溪最为担忧,也最为懊悔。他不愿看到妹妹受到梅三郎的冷待,故而上前一步准备拉了梅江影离开。 谁料梅江影竟是没有生气,反倒唇角带笑眉端一挑与郦南溪道:“为何我要烦请六奶奶给我一杯茶?只因先前六奶奶说与我不相熟。生平第一次被友人说不识得,我想,任凭是谁都无法开心的起来罢。” 这话一出来,几人又都齐刷刷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无奈了,解释道:“上回去梅府赴宴,我家侄女出了些意外得了梅三公子看护。而后梅三公子又与梅太太一起来国公府做客。” 郦竹溪前后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不由莞尔,“西西也太顾及着我了些。” 梅江影嗤了声,“敢情我这是被六奶奶嫌弃了。” 郦陵溪最看不得自家幺妹被人欺负,即便梅江影是在逼郦南溪说出实话,他也看不过去,当即冷声道:“西西做事自来沉稳,不似梅三公子这般肆意。三公子这话,可是说的有些过了。” 梅江影眸色清淡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驳他。 郦云溪将这些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中暗惊,总觉得梅江影这般对郦南溪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梅江影看着那边沉默了的兄妹四个,又朝郦南溪多望了几眼,这便发现她神色有些沉郁不似之前那般欢快。 梅江影轻拍了下椅子扶手,起身道:“其实我听闻后想要过来一趟,本是打算谢谢六奶奶上次相帮之事。”说罢,他与郦云溪道:“还记得上次我说那花那草都不成了么?是六奶奶帮我救活了的。” 听闻这话,郦云溪方才晓得为什么梅江影待郦南溪不一般,先前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叹道:“怪道三郎待西西不一般。” 他暗想,能被梅三郎称为“友人”的,这天底下统共就没几个。西西能和梅三郎友好相处,倒也不错。 梅江影听了那句“不一般”笑容僵了一瞬。他十指不由得缓缓握紧,唇边的笑意却是愈发深浓。慢慢侧首朝向郦南溪,开口时语气十分轻松自在。 “其实我也的确想喝六奶奶一杯茶。当年去江南的时候,云溪曾邀了我同饮一壶茶。我没料到那是花茶。细品那茶极妙,我就赞了几句。后来云溪邀我去家里玩,说家中幺妹会做花茶。我给拒了。” 他顿了顿,又笑,“最近我一直在想,也不知郦家幺妹泡出来的茶是个什么滋味。只可惜与六奶奶相交颇久,未曾得偿所愿。” 这就是再一次解释那和“茶”有关之事了。 如果是旁人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少不得要被人诟病。但梅三郎肆意惯了,他做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但凡认识他的,都不会觉得有甚怪异。更何况此人爱花,喜欢极好的花茶,也是情理之中。 郦南溪哭笑不得,“没有花茶,我如何泡的来?”想了想又道:“家中还有一些,是我春日无事时所做。不若我回去后让人送去梅府给公子吧。” 这回梅江影的眉梢眼角俱都染上了深浓笑意。他朝着郦南溪轻轻颔首,“那就谢过六奶奶了。” 中午的时候,沈太太在花园里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各位宾客。顺带着给范老先生贺寿。 郦南溪之前没有准备寿礼。先前听闻姐姐说起了这事儿后,让人给重廷川送信的同时,也叫他们去准备了一份贺礼。只不过,她让人买来的那个福如东海纹样青花瓷瓶不过是贺礼中的一部分罢了。她又去花园中择了菊花和各色配花,仔细的插入瓶中。 当她将这些做完之后,午宴就也开始了。 范老先生身形干瘦,蓄了三尺长须,穿着宽大的长衫,很是仙风道骨。他神色端肃,虽说是来参加自己的寿宴,手中却还是拿了一卷书册,无事的时候就看上几眼。 众人纷纷送上贺礼。单单只祝福他寿辰的,老人家都是淡淡笑了下,而后收了。 瞧见郦南溪的插花后,范老先生将书卷放下,很是认真的绕着瓶子左右细看了半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范老先生方才颔首将花瓶备下,笑着与郦南溪道:“不错。” 他老人家的一声“不错”,可着实难得。 周围所有人俱都望向了桌上那瓶花。 梅江影本是没有备礼。看到郦南溪送了插花,他就解下腰间玉坠,送给了范老先生。 那玉坠上的缠枝纹是梅江影亲自雕的,十分精美。范老先生看了后,亦是赞了二字:“尚可。” 梅江影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想到了自家夫君那平日里说的那“不错”和“尚可”,恰好就笑了。只不过根本没有望向梅江影那边。 重芳柔是跟着沈太太一同过来的。她走在沈太太的身侧,笑容十分的温和柔美。待到落座的时候,沈太太亦是邀了她在旁同坐。 郦南溪看到后,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了下重芳柔,又朝在旁边侍立的霜玉霜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姐妹俩紧盯着重芳柔。莫要一个不小心,就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霜玉霜雪都是会功夫的。郦南溪来之前就和两人说过要她们留意重芳柔,姐妹俩心里有了底,见状后悄悄点了下头。 郦竹溪没有留意到主仆间的这些示意。她只知道这了两个丫鬟原先不是伺候郦南溪的,应是郦南溪到了国公府后才收的人,见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郦家姐妹心思各异之时,就听旁边沈大奶奶笑道:“六奶奶家的这位妹妹可真是个喜庆人。我家太太轻易不和人这般热络,这位姑娘可是得了太太的另眼相看了。” 说罢,沈大奶奶又去看旁边的沈三奶奶,“弟妹,你说,是不是呢?” 沈大奶奶乔氏是世子夫人,正是世子沈青梓之妻、沈玮沈琳姐妹俩的母亲。她出身武将之家,说话素来无所顾忌,也正因此惹恼了沈太太,结果一双儿女都被沈太太带到了自己身边养着。 沈三奶奶莫氏则是沈太太娘家的侄女,寡言温顺,刚进门不久,极其得沈太太欢心。听闻沈大奶奶那番话,三奶奶抬头看了眼,讷讷的“嗯”了声,再没言语。 乔氏就凑到了郦南溪的跟前,轻声道:“她是个闷嘴葫芦,你若是看不惯,无需理会她。我们吃我们的酒就好。”因着家中父兄都是武将,她酒量很是不错,自顾自给郦南溪也倒了酒。 郦南溪苦笑婉拒,“我酒量不行。大奶奶还是饶了我吧。” 乔氏十分惊奇,“莫不是国公爷在家中都不饮酒?” “倒也不是。国公爷吃酒,我却是吃不得。”郦南溪说道:“酒一入口,我便会醉。” 乔氏笑道:“那有什么?夫妻俩之间有甚可怕。喝醉了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醉了兴许更好。” 她这话说出口后,郦南溪本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和乔氏不甚熟悉。但看郦竹溪不悦的看了乔氏一眼,她才有些反应过来,乔氏说的夫妻间“更好”是哪方面更好。 因着沈家是姐姐的婆家,郦南溪倒是了解了一下沈家的情况。但对于乔氏,她也不过是知道乔氏的父亲原本是重廷川手下的一名副将,立过不少战功。乔氏嫁来做世子夫人,本就是沈、乔两家联姻,乔氏与世子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其余的她就没那么清楚了。 郦南溪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妥当,脸红红的朝姐姐求助。 郦竹溪笑道:“大嫂,我妹子一喝酒就要上头,若是说错话、做错事,那可就麻烦了。” 乔氏想想自己兄弟有时候也会喝多了酒误事,听闻郦竹溪这话就歇了刚才的心思。只劝郦南溪道:“往后六奶奶也学着饮酒才好。平日里太太们聚一聚,这是少不了的。” 她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在劝郦南溪。不管对或错,心意总是好的。郦南溪就朝她笑了笑。 说着话的功夫,乔氏忽然朝前面扬了扬下巴,与郦竹溪说道:“弟妹,你瞧那边。人家那酒喝的可是极好。” 郦竹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神顿时变了。她双手紧紧的揪着帕子,脸色慢慢转白。 郦南溪也瞧过去,才发现正有个身姿袅娜面容娇媚的女子在给沈青宁斟酒。仔细观察姐姐神色,她想着势必就是那沈太太遣了去沈青宁身边伺候的名唤“香巧”的丫鬟。 虽说有很多人家的婆婆都会给儿子安排妾侍,做媳妇儿的一般也会顺势答应下来,但是她家的女儿不同。 郦四老爷根本没有想过纳妾,一心一意的对待庄氏。 因着父母关系投契,所以郦南溪和郦竹溪也希望自家的夫君能这般专心对待自己。 郦南溪知道,如若重廷川哪天身边凑过来一个女子,自己定然是恨不得要将那人即刻赶出去、再不在眼前出现的。 思及此,郦南溪知晓姐姐心里定然很不是滋味。 她握了郦竹溪的手,轻声宽慰着。 偏偏这个时候,沈太太将那香巧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香巧回到了沈青宁身边的时候,行事就愈发无所顾忌了。 乔氏与沈太太素来不和。与二奶奶郦竹溪关系倒是还算不错。她凑到郦南溪这边,轻声道:“今儿是范老先生寿宴,二叔就算不喜那香巧做派,也不敢明着呵斥她,免得搅了这喜庆气氛。” 这简直就是在间接提醒郦南溪了。 郦南溪本还想着这是旁人家的家事,无法多管。且姐姐说了,姐夫待她一片真心,不用多管那名唤香巧的丫鬟。但是,看到重芳柔亲切的挽着沈太太的手臂、还偶尔朝香巧那边看过去后,郦南溪不由得重新思量开来。 虽然觉得重芳柔和那香巧不应该认识,但为了姐姐这边的稳妥,郦南溪沉吟过后缓步行到了沈太太的跟前,浅笑着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太能够体谅,应允了我。” 郦南溪身为国公夫人,且夫君是天子近臣,她的身份比起沈太太来更要尊贵许多。沈太太忙起身说道:“卫国公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有事尽管说了就是。” “今日是范老先生寿辰。我身边的丫鬟不太熟悉贵府的规矩,所以行事不够妥当。我想央了沈太太,遣个人过来帮我。” 郦南溪这话倒是无甚大碍。毕竟今日是范老先生的寿辰,且老先生脾气有些怪,她这般说倒是没甚可指摘的。 “您何须如此客气。自然可以。”沈太太应了一声后就打算让身边的丫鬟去服侍郦南溪。 郦南溪婉拒,神色间似是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倒是瞧中了个丫鬟,不知合适不合适。” 沈太太笑道:“您尽管说了。不拘是谁,我都给您叫来。” 郦南溪轻轻颔首,遥遥的指了那名唤香巧的丫鬟,说道:“我看她甚是乖巧懂事,比起旁人来更谨慎仔细些。不若就她罢。您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西西表示,绝对不能让姐姐被人欺负! 第66章 .9.9#最新|章节 沈太太怎么也没想到郦南溪居然直接就点了香巧。 香巧开始时不是沈太□□排过去的。落了座后见香巧在男客那边,沈太太遣了人将香巧唤来,得知她今日想要去给沈青宁倒酒,沈太太思量下答应了。毕竟二儿子那么大的人了,媳妇儿有了身孕无法行夫妻之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为儿子考虑考虑。 如今听郦南溪说要香巧在旁伺候,沈太太当即想拒绝,却因先前放话在先说要任由郦南溪选人,接下来的话便哽在嗓子里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沈太太慢慢斟酌着,“她远不如国公夫人以为的那般伶俐,还不如我身边这几个。国公夫人不若重新再选个罢。” “这话怎讲?”郦南溪笑着往香巧那边望去,“先前我看她倒茶斟酒的动作自然而然,觉得她是个机灵的。现今看她行事,颇懂事得体,很是不错。” 沈太太看郦南溪坚持要香巧,思及自己想让香巧服侍儿子时二儿媳总是躲避话题,她心下有了点数,笑道:“她哪里就机灵了?最愚钝不过。前些日子给我斟茶的时候还不小心洒了几滴到我新做的衣裳上。若是让她服侍国公夫人,那可万万不行。” “果真是这样?” “当真是这样。我可没有道理欺瞒国公夫人不是。” 沈太太这话说完,重芳柔在旁站起了身,眼帘微垂,神态柔和,“六奶奶莫要再这般为难沈太太了。如今既是不方便,不若六奶奶另择一个人?要不然,我去与您倒茶布菜也可。”说着她就绕过椅子往外行去。 “且慢。”郦南溪出声阻了她,眸中现微愠,“四姑娘这意思,莫不是我迫了你不得不这般去服侍在侧?可我不过是问沈太太借个人罢了。四姑娘何至于这般。” 重芳柔咬了咬唇,声音委屈,“六奶奶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不愿让沈太太为难也是错了么。” 听她这样为自己着想,沈太太有些心软,就劝郦南溪:“她也是一番好意。就是性子太柔顺了,所以考虑事情总是先委屈自己。” 郦南溪听了这话,绷不住笑了。 重芳柔再怎么算计,听了郦南溪这了然的笑声也有些脸红。偏她不能发火,只能将头垂低暗自懊恼。 这不是与重芳柔计较的好时候。郦南溪只笑了一下便作罢。见沈太太有些犹豫的看着香巧,她就顺势说道:“太太不若就让那丫鬟来罢。左右我一时间也寻不到旁人了。” 沈太太本不愿让香巧过来。但那是在重芳柔站出来之前。如今因为重芳柔站了出来,她为了让重家姑嫂不至于起冲突,少不得让这冲突的源头香巧来解决。不过是个家中的丫鬟罢了。一次不能过去倒酒也没什么,来日方长,哪就差那么一次了? 沈太太让人唤了香巧过来,与郦南溪道:“六奶奶不必为难。我自然不能让四姑娘过去服侍,就让香巧来吧。” 重芳柔不敢置信的抬头看沈太太。她是想借机来向沈太太展现下自己的温文和大度,怎的沈太太因了她一个举动就让香巧去服侍郦南溪?沈家分明还有那么多的丫鬟! 沈太太去了一旁低声叮嘱香巧。如今这边座位上倒是只剩下了郦南溪和重芳柔。 郦南溪望着不远处花丛里开的正艳的红色大丽花,压低声音轻声道:“四姑娘往后在外行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重芳柔低头抠着上衣的边角,不言不语。 这件衣裳是去年做的了,已经有些小。但没办法,这是她衣裳里最鲜亮的一件。太太不肯给她选漂亮的色彩,不肯给她选新潮的款式,每年只能指望着从老太太那里得的几件好点的衣裳。 偏偏今年的新秋装刚得了没多久,就因了点意外让那两身新衣染了墨汁。虽然自己绣技高超对那些瑕疵做了遮掩,乍看没甚大碍,但是细瞧还是能看出点端倪。来沈家梅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做客是不能穿了,她就只能翻出了去年的旧衣。 她是彻底厌烦了这般局促的日子。 “六奶奶说我哪里不谨慎了?”重芳柔笑,“莫不是伺候您也是错。” 郦南溪神色平静,“这样的客套话四姑娘无需与我说。经了刚才一事想必你也明白了,你的打算是一回事,但,当家太太们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我只劝你一句。莫要因了自己的短浅目光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重芳柔还欲再言,抬头一看正好望见香巧乖顺的跟在郦南溪身后去布菜。 香巧寻机朝她望过来,轻轻摇了摇头。 重芳柔轻抚了下袖袋里的药,气得脸颊泛青却也无计可施。 香巧也有些懊丧,颇不情愿的跟在郦南溪身后。待到郦南溪落了座,她上前拿起公筷,轻声问郦南溪:“不知六奶奶想吃什么?” 郦南溪拨弄着自己跟前碟子里的葵花籽,低声问:“香巧姑娘和我家四姑娘认识?” 香巧没料到她这么一问,唬的退了半步。抬头见沈太太警告的目光,她只能继续上前,硬撑着继续问郦南溪的喜好。 “看来是认识的了。”郦南溪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不然的话,你怎会帮她。” 香巧不知郦南溪知道多少,拿着公筷的手有些发抖。她再被太太看重,也不过是个婢子而已。太太若是知道她与外人联合算计二少爷,太太必然会直接舍了她,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好在郦南溪下一句让她又稍微放心了点。 “你若不搀和到我姐姐他们的事情里去,你的事情我就暂且不告诉沈太太,四姑娘那边的东西,我也不会告诉沈太太。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其实郦南溪也没把握到底香巧和重芳柔终究是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她说的“那个东西”,她其实是心里有数定然存在的。 许是惯常侍弄花草的关系,她的眼睛很利。刚才看到重芳柔在摸着袖袋,就知那里定然有东西。与香巧说起,不过是试探一番,顺带着敲打敲打她,免得她在姐姐那里太张狂。 香巧听郦南溪说到那东西后,这回是真的怕了,膝盖都在发颤,讷讷的连连点头。 郦南溪没料到她居然会紧张成这样,就寻机朝霜玉霜雪看了眼。悄悄比了个“四”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袖袋。 霜玉活泼,但霜雪更为沉稳,心思缜密。霜雪当先点头会意表示知道了。 郦南溪放心下来,和香巧说了几道自己喜欢的菜式,便不再理会她这一茬,侧首与姐姐和沈大奶奶笑着说话。 酒过三巡,重芳柔这才上前呈上自己的贺礼。 她算的清楚,刚开始就呈上的话,有郦南溪和梅三郎的在前,她的屏风许是没法显现出来。如今单她一个的贺礼,又是趁着喝了些酒老先生心情正舒畅的时候,求人之事许是能事半功倍。 先前重芳柔到了沈府后就直接拜访了沈太太。屏风也是先带去给沈太太过目,美其名曰是让沈太太帮忙瞧瞧她这绣技能不能拿得出手送给老先生,实际上却存了让沈太太对她高看一眼的心思。 好在沈太太确实对她的绣技赞不绝口,贺礼的话,范老先生也确实收下了。只不过重芳柔先前提起的想让重廷晖拜在范老先生门下的事情遇到了点波折,直到酒席结束范老先生也没给个准话。 重芳柔也不急。借了这个为由几次三番的往范老先生那边去。 范老身边坐着的两个正是沈家的二少爷沈青宁和三少爷沈青河。 沈青宁倒是罢了,素来只关心两事,一个便是读书,一个便是妻子郦竹溪,旁的根本入不得他的眼,故而根本未曾理会重芳柔。 倒是生性多情的沈青河多看了姿容不错的重芳柔几眼,笑问道:“不知重四姑娘想要重九爷入老师门下的诚意有多大?” 沈青河身形干瘦,不若大哥沈青梓那般沉稳,也不若二哥沈青宁那般温文。最关键的是,沈青河多情的名声在外,对哪个女子都没有长情过。 重芳柔没有去看他,只垂眸说道:“自然是有三少爷能想象得到的最大诚意。” 沈青河就拿了旁边一个酒杯笑道:“四姑娘将这酒喝了,我便帮你求一求先生。如何?” 范老先生正在拿着梅江影送他的那个玉坠细看,没有留意到这边。 这时不待旁人开口,梅江影当先轻笑道:“重四姑娘还是不要喝了。免得出了什么岔子,殃及旁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重芳柔知道自己和梅三郎对上得不到半点好处,手指掐着手心方才没有当即和他吵起来。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怨气肆意,索性干脆了当的转身就走。 沈青河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的背影,凑到梅江影这个方向说道:“梅三郎对女子可真是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无。” 梅江影看不上沈青河这种人,根本懒得搭理他,一个字儿都没有接,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和郦云溪说话去了。 郦云溪见梅江影刚才出言劝阻,奇道:“三郎这是转了性子了?” 他知道梅江影那几句看似不怜香惜玉,实则也是给了重芳柔离开的一个机会,免得被沈青河缠上。 其实梅江影出声相阻并不是为了重芳柔的名声,而是怕重芳柔这般做的太过的话,影响到了郦南溪。虽然郦南溪和重芳柔并非一起来,但在座的只她们两个是国公府的。如果重芳柔闹出点什么事情,身为嫂子的郦南溪怕是要被人诟病。 梅江影晓得郦云溪生性洒脱,却对这些弯弯绕不甚明白。斜睨了他一眼后不言不语,望向郦陵溪。 郦陵溪道:“梅公子在帮西西。”说罢,头一次端着酒盅朝梅江影举了举杯。 梅江影挑眉一笑,亦是举了一杯一饮而尽。 酒席过后便是游园。 沈太太与郦竹溪的关系一般,且这次郦家来的都是小辈,她自然不会亲自带了郦家人游园。只客气的和郦南溪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院子。 她一离开,郦竹溪的神色顿时轻松起来,笑着与郦南溪和哥哥们说道:“我们这边旁的地方不用看,只花园还可以一观。先前用膳的时候你们看过了,却看得不甚真切。不若我再与你们去那里走走?” 郦南溪说道:“游园可以。不若叫上姐夫一起罢。” 郦竹溪有些迟疑,“相公还要读书。恐怕不妥。” 郦南溪就朝郦云溪使了个眼色。 郦云溪立刻给妹妹帮腔,“有何不妥?我们多久才来一次?妹夫哪就差这一点功夫了。” “正是这个理儿。”郦南溪不住颔首。 梅江影在旁懒懒的插话,“就是。若是哪天郦三少和郦四少去了国公府,六奶奶还不得让国公爷从头到尾的作陪?” 郦南溪发现了,这人就是个极小心眼的。之前她不过是没有直接承认两人相熟罢了,他就一直记到现在,时不时的呛她一句。 ……印象里旁人口中的梅三郎可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莫不是旁人都看错了? 不过梅江影那么说,她也不惧,当即应了下来,“若哥哥们来的那天六爷没事,就让他陪着哥哥们。” 郦陵溪忽地问道:“西西能请得动国公爷?” “嗯。”郦南溪浅浅一笑,“或许罢。” 虽然她口中说的是“或许”,但语气分明是十分笃定的。 知晓妹妹和国公爷关系好,郦陵溪就也笑了。 梅江影皱了眉,不再开口。 这时候郦云溪去了旁边唤沈青宁。不多时,将人连拖带拽的拉了过来。 郦竹溪悄声问道:“二哥你这样不太好罢。相公分明是想读书,你却硬让他来?” 听了她这话,沈青宁白皙的脸上腾地下染了红晕。 “哪里是这个缘故。”郦云溪哈哈大笑,“你且问问他是为何不肯过来吧。” 所有人都去看沈青宁。沈青宁眼睛看着地面,声音有些弱的说道:“舅哥们过来,我自然陪着更好。就怕你觉得我不用功,所以不敢过来。” 他这扭捏的小媳妇般模样反倒让郦陵溪十分感慨。他拍了拍沈青宁的肩膀,与沈青宁道:“好好照顾着竹姐儿。”又瞪了弟弟一眼。待郦云溪摸摸鼻子不再笑了,郦陵溪这才叫了家人和友人一同往前行去。 一路走着,沈青宁都在扶着郦竹溪。原本走在郦竹溪旁边的郦南溪倒是闲了下来。 见霜玉不住在旁招手,郦南溪就行了过去,“可是有什么事情?” 霜雪轻声道:“四姑娘不见了。我们姐妹俩跟丢了。” “怎么会这样。”郦南溪蹙眉,“可有法子寻的到她?” “怕是不成。”霜玉说道:“若是地形熟悉的话,我们姐妹俩能够寻了隐蔽的地方遮去身形细细寻找。但这儿我们第一次来,怕是不好寻到。” 郦南溪看郦竹溪和沈青宁都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笑道:“无妨。应当没甚大事。你们在旁边守着,莫要让四姑娘靠近便可。” 两姐妹知道她说的是不让重芳柔靠近郦竹溪和沈青宁,认真道了声“是”,就散开来一边一个站着,眼神机警的巡视周围。她们两个是寻常丫鬟的装扮,倒是没有人多去留意。 家人相聚,本该是气氛最为祥和平静的时候。但是这种宁静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霜玉见沈太太身边的丫鬟在旁边匆匆而过,神色紧张脚步慌乱,就上前多问了几句。哪知道那丫鬟看她是国公府的人,当即神色更乱,连连摆着手连连后退,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 霜玉姐妹俩心知有异,赶紧来与郦南溪回禀。谁知话还没说完,沈大奶奶乔氏就步履匆匆而来。 乔氏上前握了郦南溪的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只低声和她道:“出了些事。还请六奶奶随我过来一趟。” 郦竹溪已有身孕。郦南溪不愿姐姐知晓意外而对身子有损,快速的和旁边姐姐的丫鬟说了声,让她暂且不要告诉二奶奶,这就让霜玉霜雪跟着,随了乔氏而去。 乔氏带着她一路快速前行。 沈府的道路不宽,如今这般急急的往前赶路,更是觉得狭窄了几分。转过了回廊,再穿过了一个院子,便到了一处月门。 月门内竹影婆娑。本该是幽静安和之处,这个时候却因静的过分而现出了几分诡秘。 看着院内屋门口守着的沈太太身边的丫鬟,还有重芳柔身边的丫鬟,郦南溪忽地驻了足,停在那月门之外三丈处不肯再走了。 乔氏行了两步见她没有跟上,就又折转了回来劝她,“六奶奶赶紧过去罢。不然,事情怕是没法转圜了。” 郦南溪紧盯着院内那有好些人守着的闭合的屋门,“不若大奶奶先告诉我,里面那‘无法转圜’的事情究竟是何事?” 乔氏看了看屋门,又看看她,欲言又止,最终重重叹息了声,摇头未说。 “这事儿我管不了。”郦南溪与乔氏说道:“您应当知道,四姑娘是太太遣了来的,而我,是独自前来。” 乔氏点点头。 “既然如此,她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该管。” “可是……” “我原先以为是小事,或可拉她一把。如今这样的事情,我是管不得的。不若去府里请了太太来处理。” 郦南溪转身欲走。乔氏一把拉住她,苦苦相劝:“六奶奶是个聪慧人,定然有妥善法子的。” 郦南溪莞尔,“我素来愚钝。这‘聪慧’二字,我担不起。不过,我会立刻遣了人去府里叫太太来。太太是长辈,很多事情都要她来做定夺。” 梁氏的性子怎么样,京中高门大都知晓。 乔氏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原先以为六奶奶性子和软好商量,哪知道她根本不肯管,甚至于连院门都不肯进。那就是一点点都不准备沾上了。 国公夫人执意要走,府里头谁都不敢去拦。 郦南溪脚步匆匆而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个自己怎么也没有料想得到的人。 “叶嬷嬷?”郦南溪赶忙上前去迎,“您怎么来了?”叶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等闲不会出宫往外头来。 旁边领路的丫鬟婆子见叶嬷嬷半路驻了脚,一半留下来陪着,一半赶忙进去禀告。 ——叶嬷嬷走得太急,片刻也不肯耽搁。又是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在身,她们也不敢拦阻。故而这一会儿过来,她们竟是连去和沈太太、乔氏提前通禀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叶嬷嬷额头上冒着细微的汗珠,执了郦南溪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好半晌,见她无恙方才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夫人可曾受难为了?” “没有。”郦南溪见叶嬷嬷不问其他只顾着她,不由奇道:“嬷嬷莫非来寻我的?” “皇后娘娘特意设宴招待卫国公和国公夫人,所以让老奴来走一趟请夫人入宫。” 叶嬷嬷高声说完那一句后,再次压低了声音,以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常康大人打听到重四姑娘带了点东西在身上。国公爷不放心夫人怕您被这里的事情缠住,特让老奴过来瞧瞧,带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表示,必须要宠着西西,绝不能让媳妇儿受难为~ 第67章 .9.9#最新|章节 郦南溪来到永安宫时,重皇后正侧靠在榻上听宫女读书。 重皇后身穿淡紫底团花连珠立领褙子,背倚织锦靠枕。轻柔的读书声里,她单手撑额,合目静听。偶尔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也不用睁眼,只需打个手势,那轻柔的声音就会停下来,而将她想要再听一遍的地方重复一次。 待到公公上前禀说“卫国公夫人来了”,重皇后方才缓缓睁眼。 那读书的宫女将书册收起放在了旁边的书架上。看重皇后要起身,就赶忙紧走过去扶着她坐起身来,又跪在她脚前给她悉心整理衣裳下摆。 郦南溪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那眉目清秀的宫女认真仔细的模样。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郦南溪上前行礼,刚说了两句话礼都未成,就被重皇后亲手扶了起来。 “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重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不错。模样儿好,身段也好。只不过太瘦弱了些。” 让人给郦南溪看了座,重皇后语重心长的道:“平日里多吃一些。挑食是不怕的,终归国公府里什么都有,但凡想吃什么尽管说就是。只一样,不许吃的太少,免得身子养不好。” 郦南溪想说自己吃的也不少,身子也无碍。又道自己体质偏寒,皇后这话也没甚不对的,就笑着应了声。 重皇后道:“荷珠,给国公夫人端杯茶来。” 先前那读书的宫女应声而去。不多时,捧了茶来,恭敬捧给郦南溪。 郦南溪之前进宫的时候见过她。这荷珠每每都立在重皇后身边不远处,显然是极得重皇后信赖的。只不过她平素不太说话,恭敬柔顺,重皇后有所吩咐方才去办,所以郦南溪与她见过几次却并不熟悉。 这还是皇后头一回让荷珠来给郦南溪端茶。郦南溪晓得能在重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应当身份不低,在接茶的时候就轻声道了声“谢”。 她本是注重礼数,所以说了这声谢。可这一声到了重皇后的耳中,却让重皇后微微笑了。 “西西尝尝看。荷珠泡茶的手艺极好,旁人等闲吃不得。” 郦南溪抿了口,确实不错,赞了几句。 重皇后笑道:“她也快要到出宫的年龄了。到时候不妨去国公府里伺候。你看如何?” 郦南溪当即怔了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进宫是重廷川央了皇后,所以才有了这番安排。却没料到皇后自己也有事情想要找她。 如果是之前的话,郦南溪许是对这“遣个人过去伺候”还没甚感觉。毕竟重廷川时不时的也会派几个人到她身边。但去了庆阳侯府一趟,晓得沈太太有心让香巧去服侍郦竹溪与沈青宁的用意后,郦南溪听闻这话便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的明白点为好。郦南溪道:“荷珠出去后自有她父母安排,我们怎好让她一出去就到国公府做婢子。多谢娘娘好意,这事儿怕是得先问过荷珠家人才好。”能在皇后跟前近身伺候,荷珠的身份也是不低。说不得就是世家女或者是官家女。 重皇后笑道:“无妨。她的去处,我还是做的了主的。更何况国公府不比别家,能入国公府里,她的家人想必不会反对。” 一句“入国公府”让郦南溪心头跳了跳。她知晓皇后的话是不能随意驳斥的,故而笑得温婉,“虽则是皇后娘娘的好意,但这事儿需得问过国公爷。府里大小事情都是国公爷做主,我是当不得家的。” 这谎她是说的十分顺口一点都不带迟疑的。将重廷川拿来做借口,也是用的相当顺畅。只因她心里正不舒服着,暗道重廷川也真是,怎么净招惹这些麻烦事儿。曾文静如此,荷珠也是如此。 既然是他招惹来的,自然得他顶着。左右皇后娘娘并不知重廷川已经将院子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交给了她管着,就借他来用一用。 重皇后没料到郦南溪竟是将事情推给了重廷川,而且还说的如此理所应当。她转念想想,这小姑娘年岁小,说过的话当不得准也是有的。就道:“无需问他。你若答应下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到你身边伺候就成。” 这就是要送人给郦南溪自己了。这样的事情,郦南溪还是做的了主的。 “多谢娘娘好意。”郦南溪心里将重廷川暗自腹诽了无数遍,面上带笑道:“只是这事儿我也做不得准,怎么都得问问国公爷。平日里他在家的时候不让丫鬟们随意进屋,我的人都不成。若是随意添个人进去,惹恼了国公爷,我可是担不起。” 重皇后没料到有这一出,转头看看荷珠,那姑娘羞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有些心软,“怎的你连自己身边的事情都做不得准?” 荷珠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所以荷珠出宫后的去处,她问过了荷珠自己的意思。原先想着这国公夫人年纪小,有荷珠这样年长些的在旁边照顾着,其实也不错。荷珠性子柔顺,等闲不会惹事,也不会闹得主母不得安宁。 偏这小姑娘没能了解她的一番好意。 重皇后到底心疼荷珠,不待郦南溪回答,又道:“川哥儿看似冷清,实则对亲人极好。你若是点了头,他也不至于会违了你的意思。” 重皇后这样心急,郦南溪反而不急了。她知道,如果重廷川但凡露出过一点点的苗头可能收下个人,重皇后都不至于步步紧逼来问她。一定是重廷川不肯了,这才从她这里下手。 郦南溪心里冒着火,面上挂着的笑意看上去却愈发真诚了些,“娘娘说的没错,国公爷确实待我极好。但这样一来,我就更不好不问他一句就随意应承了。” 重皇后也不好逼的太紧。她是想在重廷川和郦南溪身边插个人没错,最起码这样能让她心里有点数,别什么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说了,川哥儿持身极正,是个很不错可以依靠的人。她也赞荷珠眼光好。 但她更希望看到重廷川与郦南溪和和美美的,并不想惹恼了郦家。毕竟郦家与朝中文臣牵连甚广。 看郦南溪如此坚持,重皇后就没再多提。转而说起了旁的。 不多时,重廷川换值的时刻到了。听宫人禀说左统领大人来了,重皇后方才又惋惜的叹了句:“当真可惜了。荷珠往年的时候还伺候过川哥儿,吃饭穿衣都是她亲自来的。” 郦南溪听了后,滞了一滞,笑容愈发明媚了些。 ……是么。吃饭穿衣啊…… 重廷川迈步入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郦南溪那宛若照样的笑容。不过,虽说笑容灿烂,但依着他对她的了解,看她这模样反倒是心里生了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吃饭的时候,这种不对的感觉就愈发明显起来。小丫头甚至不太搭理他,但凡他举箸给她夹菜,她都是默默的吃了,再不如以前那样会偷偷看他,然后悄悄给他也夹一些。 重廷川眉间微不可见的轻蹙,扭头去看叶嬷嬷。 叶嬷嬷不知他是何意,看他眼带问询,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出宫将要离开了。 重廷川本想和郦南溪一起坐车。他惯爱搂着她在怀里一起靠在车上,那种感觉安定而又暖心。 可今日郦南溪心里不舒坦。很不舒坦。 先是自己和家人的相聚被重芳柔给搅了,后来是重皇后有意让荷珠进国公府。她原本计划美好的一天全被破坏殆尽,一点好心情都没留下。虽说这些事情迁怒重廷川不对,可她现在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郦南溪当机立断的拒了重廷川的要求,紧拉着车门不让他进,语气却很平静:“国公爷自有人伺候着,车上我也照顾不了国公爷,您请自便吧。” 重廷川哪里肯让她这样别扭下去?抬手轻拍了下车壁,震得郦南溪手稍稍一麻松开了手,他就借机迈步入内。 小娇妻神色如常,眼神不对。重廷川有心想问,郦南溪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舒坦,扭过身子不搭理他。 重廷川就搂着她静静坐着,并未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郦南溪自己先受不住了。她并不是个喜欢和亲近之人猜来猜去的性子,喜欢什么都摊开来说,就问道:“那荷珠是怎么回事?” 重廷川没料到重皇后还是把这事儿给郦南溪提了。他拒了重皇后的时候特意与重皇后说过,这事情不要与小丫头说,免得她为难。偏偏事情成了这样…… “她到了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看她没个去处。就想让她来国公府。不过,我拒绝了。” 他本以为自己说错那最后四个字时郦南溪会开心点。但是,郦南溪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是拒绝,听闻这话后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什么感觉,继续追问:“那她以前伺候过你?吃饭穿衣都是她在照料?” “嗯。”重廷川道:“所以娘娘才说让她来国公府。” 一听他承认了,郦南溪心里更不舒坦。 若他跟前原本就有丫鬟伺候着就罢了,她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成亲之初看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她可是十分欢喜的。那种欢喜她也说不上来。就好似他是她一个人的,旁人都没法觊觎。 偏这个时候知道以前有个宫女伺候过他。还吃饭穿衣都亲自照料。 郦南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些在意。虽然没有反对重廷川的亲近,却也没有办法如以往那般自在。 重廷川发觉她身体紧绷,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家里后,重廷川搂着她就想往屋里去,说个清楚明白。谁知他打算的好,小丫头却不肯遂了他的意。 郦南溪的视线在他胸前溜了一圈,又在他衣裳的系带上看了眼,心里犯堵,低着头道:“四姑娘和太太应当已经回来了。我过去看看。”虽然这事儿她决定不去沾,但她毕竟是和重芳柔一起去往沈家的。就算她不主动过去,稍后梁氏也会让人请她过去问。倒不如她主动去了,免得麻烦。 和重廷川说完后,郦南溪临行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盯着他衣襟半晌,又转眸去看他衣裳的系带。而后郦南溪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匆匆而走。 见她那赌气的样子,又见她旁的不管专盯着衣扣衣带看…… 重廷川先是有些疑惑。待到回想起她在车上说起的那寥寥数语,他终是有点明白过来。 重廷川低头看着自己衣裳的系带,不由得轻声低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她是不喜欢旁的女子和他亲近。 这小丫头……说她什么好呢。 先前重廷川是怕郦南溪在懊恼重芳柔之事,所以在车上也未曾多说什么。本是她和家人相聚的时刻,结果让重芳柔给搅得没了兴致。他心里也很是愧疚。 谁料竟然是这件事。 是了。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事情而迁怒于他。她在意的本也只有他一个人的事情。 不过…… 小丫头那气呼呼的小模样,还是很招人疼的。 重廷川回味着郦南溪刚才赌气的样子,心中大悦,快步朝着书房行去。 郦南溪去到木棉苑的时候,院子里一片静寂。 其实木棉苑的院子一直都是很静的。仆妇丫鬟脚步匆匆的去做事,半点声响都无。只偶尔从房间里传出来梁氏的声音。 但是此刻是尤其的寂静。就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尤其明显。旁边忽地传来一声鸟雀的鸣声,也是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跳。 郦南溪迈步入院的时候停了脚步,问守在院门处的婆子,“太太和四姑娘都在屋里?” “都在屋里。”婆子认真的行了个礼,又压低声音道:“姑娘是被轿子抬到了屋门口的。太太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怒气冲冲进了屋,到现在将近一刻钟了还没声响出来。” 这婆子是重廷川的人。安插在此处,就是为了方便时刻探听下消息。且,她是负责守院门的,木棉苑有人来来往往,她能看个分明。 郦南溪平日里并不和她说话,免得说多了引人注意。如今这事不同寻常,她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 “此刻进去合适不合适?” 婆子装作拾起落在郦南溪脚边的一片掉落的树叶,躬了躬身,往四处看了眼,“合适。这时候最合适。晚一些保不准老太太那边来了人就不得安宁了。”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或许能够瞒得住邻居,但只隔了一个中门的重家旧宅是瞒不住的。老太太那边确实不多久就能知道。 郦南溪点了点头,缓步朝里行去。 守在屋子门口的是张姨娘。她刚才看到了郦南溪在那婆子身边停了停,顺口问道:“奶奶来了。那婆子做事可是不合意?” “鞋子上沾了叶子,她帮我摘去。太太的人教导的好。” 张姨娘听到“太太”二字,眉端跳了跳,指指屋门轻声道:“在里头呢。不让人进。如今只太太、向妈妈、郑姨娘进去了。还有四姑娘。”最后五个字说的极轻。 郦南溪其实并不知晓后来重芳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原本可以问重廷川的,他定然是有百般的手段可以探听得到。但她后来和他没怎么说话,自然无从晓得。 不过,内情如何,见了梁氏定然能够明白。这种事,梁氏不会瞒着她。毕竟关乎重家荣辱,梁氏再怎么样还不至于拿这个开玩笑。 张姨娘生的大姑娘早已嫁了人,在府里倒是了无牵挂,不用为女儿的名声担忧。一想到刚才郑姨娘进去时候的灰败脸色,张姨娘与郦南溪轻声道:“四姑娘犯了错。郑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去。”意思就是怕郑姨娘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郦南溪摇头轻叹了声。 张姨娘高声喊道:“太太,六奶奶来了。” 许久,门都没有动静。好半晌,从里头慢慢打开。郦南溪举步而入,迈入门的刹那,门吱嘎一声又给关紧了。 屋里没有点灯,又门窗紧闭,只那透窗而入的一些光亮进入,所以昏暗得很。 门闭紧后,郦南溪站了一下下,待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状况后方才缓步前行。走了没两步,她见地上有人。是四肢张开趴伏着的。看那衣裳,依稀是四姑娘重芳柔。之所以说“依稀”,只因那衣裳是不完整的。凌乱且破碎。搭在身上,辨不分明。 此人身上带着点点血迹,明明衣裳都不完整,明明天气那么凉地上那么冷,她却一动也不懂,不知是否昏过去了。旁边的地上脏乱一片。到处都是碎瓷片、碎花盆,还有丢在地上的花枝和草叶。 郦南溪往旁边看了眼,便见博古架上的瓷器少了大半,花架上的花草也只剩了一两盆。她心中有了数,脚步并未有任何的停留,绕过地上的人,小心的不踏到那些碎片上,这便行到了梁氏的跟前。 梁氏看到郦南溪后,愤怒发红的眼睛里神色稍微和缓了下,淡淡说道:“你来了。”声音因了刚才的愤怒呵斥而已经沙哑。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寻了位置坐下,悄声问道:“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当时不敢自作主张,就让人请了太太来。” “做的好。做的好。”梁氏疲惫的闭了闭眼,头一次与郦南溪说话的时候没有夹杂着任何的敌对与抵触,“这事儿你管不了。你才刚嫁人几天,怎么管?!” 想到重芳柔做的那龌龊腌臜事情,梁氏愤恨不已,侧身抄起花架上仅剩的那盆花又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重响,花盆落在了地上人影的腰侧,碎裂开来。 梁氏低吼着与郦南溪道:“我去的时候,她就穿成这样在人屋子里。还有那沈家的三少爷。” “三少爷?”郦南溪心中一跳。她是已婚之人,听梁氏的只言片语和重芳柔的情形来看,自然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太太的意思是——” “沈三少爷说了,当时和她起了争执,她袖子里掉了一包药出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就塞进了她的嘴里。结果……” 郑姨娘一直在旁边低低的哭,这时候忍不住辩解道:“太太明鉴,四姑娘说了,那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是三少爷拦了她要和她说话,她不肯,这才争执了起来。哪知道那东西就从她身上掉出去了,还被沈三少爷塞进她的嘴里。” 她辩解的时候,梁氏并未打断,只冷淡的听她说着,待她住了口,梁氏也根本没有搭理她,只问郦南溪:“六奶奶是个明白人。你说,凭着这柔姐儿的心机,旁人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塞个药到她身上么?” 梁氏这才望向了郑姨娘,讥讽道:“明明白白告诉你,欣姐儿傻,苓姐儿傻,六奶奶傻,柔姐儿却不傻。谁想要在四姑娘身上搁个东西还不让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欣姐儿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经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张姨娘所生。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在梁氏的眼中也是个“傻”的。但依着梁氏此刻口中的语气,她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和梁氏计较这一回了。 但是,转眸看向地上的重芳柔后,郦南溪却是半点的同情心都提不起来。 ——不管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单凭她要算计姐夫、想要毁了姐姐的幸福,郦南溪就不会同情她。 看到郦南溪对重芳柔也厌恶不已,梁氏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重芳柔这一闹,毁了她自己,也毁了重芳菲。女儿家的名声很重要。若被人晓得重芳柔弄了这一出,即便重芳菲是国公府嫡女,也断然寻不到如以往一般好的亲事了。 梁氏心里疲惫,面上憔悴不已。 这时候,这种事情她也没有谁好商量,就与郦南溪道:“这事儿,说实话,我是不愿管的。奈何苓姐儿还未说亲。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是难受。” 郦南溪道:“太太……” “你不用劝我。我就是没人说话。和老太太讲不行,和旁人又不能说。你听听就成。”梁氏倒是和向妈妈说过,但向妈妈与她意见不合,她说多了后反倒是心里难受,“我想着,将她好生安排进去。最好明面儿上也要过得去,免得让她丢了人,影响了苓姐儿的亲事。” 梁氏极其看重脸面。偏偏自家庶女出了事丢了人。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又是这样关于声誉的大事。 梁氏问郦南溪:“你看我那样安排如何?” 向妈妈在旁恨声道:“太太何至于这般抬举她!” 在向妈妈的心里,太太是她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若非这人不知羞耻,太太何至于受这样的难为!若说向妈妈现在的感觉,真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梁氏推了推向妈妈,问郦南溪:“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郦南溪对重芳苓倒没什么感觉。重芳苓一直以来都和她关系不远不近,说不上好,却也不至于太坏。听闻梁氏感叹重芳菲的亲事,郦南溪的心里也有些怅然。 她微微侧身,朝向了梁氏那边坐着,说道:“太太倒是不必忧心。八姑娘怎么样,大家还是都晓得的。” 重芳苓再怎么样,也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单凭这一点,郦南溪就觉得她比重芳柔好了许多。 “怎不忧心?亲事是关乎女孩儿一辈子的事情。我这心里头……”梁氏说着说着,话语里就带了些哽咽出来。她深吸几口气,将那股心酸压下去,摆摆手与郦南溪道:“你回去吧。等会儿老太太来了,你别过来。” 郦南溪没料到梁氏会这么说。 梁氏摇头道:“你别来。这事儿你别管。而且,你就算想管,老太太也不会让你插手。” 这些年里她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最看重的就两个人。皇后娘娘和重六。如果说现在要加上第三个人的话,那就是重六的媳妇儿,眼前这个小姑娘。 老太太断然不会让这小姑娘搀和进来。一丁点儿恐怕都不行。 其实梁氏自己也不愿郦南溪插手。只因这件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机都不对。正好是在郦家人去做客的时候,正好是在她让重芳柔去给范老先生送贺礼的时候。 郦南溪本是没带着重芳柔的。不只是重家人知道,沈家人也都知道。谁都晓得重芳柔是她派了去。她若非要郦南溪搀和进来,沈家人更要瞧不起她了。 “在沈家,你做的很好。这事儿你别沾。在那边你没管,在这里也别管了。我做主。”梁氏疲惫的朝郦南溪挥了挥手,“你走吧。心里有个底就成了。” 郦南溪回去的路上,心里并不好过。想到重芳柔的所作所为,想到她趴在地上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 行至半途,于姨娘在旁悄声叫她。 郦南溪转了方向过去。 于姨娘便道:“今儿太太心情不好,出了点事,将人都叫去了。六奶奶刚从木棉苑过来?太太可曾为难你了?” “没有。”郦南溪摇摇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于姨娘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颔首道:“这便好。这便好。”又道:“太太那边我留意着。太太脾气不好,六奶奶多压着点脾气不要吵起来。终归是没有大碍。” 她说话絮絮叨叨的,东一句西一句,扯了很久。无非是让郦南溪不要和梁氏正面起冲突,不要和梁氏对着来,不然的话到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郦南溪原本是不习惯于姨娘这样唠叨的性子,家中的亲人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但,奇异的是,听着这琐碎的关怀的话语,之前她犯堵的心如今竟是慢慢平复下来了。 于姨娘低眉顺目的站着,看着脚前的地面,“……天气凉了,六奶奶合该注意着些,平时不要只顾着好看就穿的少,往后伤了身子吃亏的是自己。还有六爷。他大冬天的也就穿一身,说他穿的少他又说不冷。您说,怎么就有那么死鸭子嘴硬的呢。明明冬天那么冷。现在天气转寒了,奶奶您……” 她讷讷说了半晌,忽地想起来郦南溪一直没有开口,抬头去看,见郦南溪正盯着她看。 于姨娘讪讪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唠叨了些。” “没有。”郦南溪笑道:“我听着呢。六爷那边我和他去说。您放心。” “哎。”于姨娘看郦南溪是真没生气,且还愿意帮她劝重廷川,心里就高兴了。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不少的话,她忙道:“那我去做事。奶奶忙着。”这就请了郦南溪先走。她则在原地看着。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后,刚进院门,就见院中的石桌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样了?”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而来,“那边的事情你无需多管。知道个事情大概就罢了。刚老太太还遣了人来说,那些事情你莫要搀和进去。” 见到重廷川后,郦南溪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就将刚才的事情与他说了。 而后,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在这静默这种,郦南溪第一反应就是和他说一声刚才看到于姨娘之事。但,在瞧见他的衣带和衣襟后,不知怎地,走之前的那些情绪就都冒了出来。 郦南溪的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的,就默默的朝屋里行去。 重廷川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在院子里等她许久,为的就是把刚才没有说过的话讲完。此刻他微笑着追了过去,“你且听我说一说。若我说的话让你有半点的不喜欢,你只管罚我就好。” 男人说的太爽快了些,郦南溪狐疑问道:“当真?若我有半点不喜,都可以作数?” “那是自然。” 郦南溪绞紧脑汁去想。可她刚才想要知道的都已经问过了。再多细节,她也不想去提。 一想到那个文静的荷珠帮重廷川宽衣更衣过,她的心里就莫名的有些难受。可重廷川已经待她够好了,这话说出来太小家子气了些。 重廷川看她又兀自纠结开了,知晓小丫头怕是钻了牛角尖没有想到最关键的地方。 等了半晌还没听到她开口,他自己先忍不住了,问道:“你还没有问过我,荷珠伺候我是在哪一年。” 郦南溪听闻后下意识的问道:“哪年?” 重廷川紧紧盯着她,唇角含笑的道:“我九岁的时候。” “九岁?”郦南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怎么会是九岁?” “就是九岁。” 重廷川见她震惊且意外,甚是欢喜,轻捻着她小巧可爱的耳垂低笑道:“当时还未择出谁做世子合适,我和哥哥……” 说到往事,他不由自主就用了这个幼时习惯的称呼。重廷川有瞬间的茫然,手中动作顿了顿。继而将此事撇过,又道:“我和五爷当时一起入宫住了段时间,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瞧一瞧。当时荷珠便是派去伺候我的。” 生怕小丫头再多想,他赶忙又加了句:“当时还有叶嬷嬷。” 郦南溪听出他最后那几个字加的仓促。见他难得的急着辩解,她即便想端着,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弯了起来。 “是么。还有叶嬷嬷啊。” “那是自然。不止叶嬷嬷,还有其他的公公、宫女。只不过他们年纪都比较大了。只荷珠与我差不多大。她那时候年纪尚小,不过是帮忙端茶递水罢了。偶尔帮忙穿衣布菜。很少。” 重廷川笑着拉小娇妻入怀,“其实叶嬷嬷照顾我更多,和我感情也更好。荷珠她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我不愿和她相处。” “那什么时候起你身边没人伺候的?”郦南溪一下下的戳着他胸膛上劲瘦的肌肉问。 重廷川就爱看小丫头这吃味儿的模样,迟了好半晌,等她恼的扭过身子不理他了,放才笑着将人拉过来搂紧,“你若说丫鬟的话,十岁后就没有了。”而后声音不由自主就轻了些,“我信不过那些女人。” 他这句话一出口,郦南溪登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他立为世子不久老侯爷去世后。 那时候梁氏算计着他,让他举步维艰。不只是梁氏。梁氏身边的那些丫鬟仆妇,也都在帮忙算计着。 郦南溪忽地心里发酸,想想他往日里受过的各种苦,就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无理取闹了些。想要道歉,又觉在这个时候太过突兀,最终喃喃说道:“之前……” 她想说的是,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没有彻底问清楚就闹脾气。 谁知重廷川却轻抚着她的眉心说道:“之前的话还作数。你若是心里不爽快,就罚我好了。” 郦南溪却舍不得罚他了。本就是她自己没有问个彻底,只弄清了“吃饭穿衣”却忘了问年龄。哪里还能再问难他? 故而她当即拒绝道:“不要。你既是无错,我何苦要罚你?” “初时是我猜错了,不然你也不至于弄错那么久。我心甘情愿受罚。”重廷川轻吻着她的脸颊耳垂,低喃道:“你若不肯用酷刑,换个罚法也可以。” 郦南溪被他不住轻抚游走的大手扰的心神微乱,轻喘着说道:“换个什么罚法?” “比如去桌子上,比如去窗台边。或者等天黑透了去外面藤椅上。你怎么喜欢怎么来。再不然……” 郦南溪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问道:“再不然什么?” 重廷川在她颈边重重的吻了下,声音黯哑的道:“再不然,你在上我在下。无论怎样,我都定然让你尽兴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表示,自己真的是太有“内涵”了~︿( ̄︶ ̄)︿ **** 2017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开心快乐!群体拥抱个! 庆祝新年,感谢读者妹纸们的支持,继续撒、红、包~~ (今天在最新章留言就有^_^) **** 谢谢 游手好闲妞 投的火箭炮~ 谢谢 叶の舞 投的雷~ 谢谢 新月如钩 投的雷~ 谢谢 -孤晨- 投的两个雷~ **** 谢谢: 读者“莎”,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莲月爱”,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nodyyasa”,灌溉营养液 +80 读者“wxl40284951”,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黑喵”,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无双丷颜玉”,灌溉营养液 +1 68|068 郦南溪即便不知道重廷川所谓的“在上在下”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现在那几欲宣泄的状态就也明白了七八分。 她下意识的直接拒了:“不成。这法子我不同意。” 虽然她是觉得自己是严词拒绝,可这时候她声音娇娇媚媚,听在他的耳中,这拒绝的声音也是极其动听。 “没关系。你现在不愿,等晚上就是。”重廷川在她耳边轻吻了下,“我们晚上再商量。” 郦南溪只想着到了晚上他许是就忘了这一茬了。哪知道到了晚上方才晓得,他那一言九鼎的性子不只是用在正事儿上,这方面也十分重视允诺。 只不过他允诺的太彻底了。什么窗台边、桌子上、她上他下,直接试了个遍。只那藤椅上因着她太过怕羞死活不肯,他只能作罢。 郦南溪被他折腾的嗓子都喊哑了。倦倦的连小指都不愿动。到了早晨的时候,全身似是散了架一般,走路的脚步都有些发飘。 偏是这样发虚发飘的走路样子,还被金盏她们说“奶奶最近走路的姿态愈发曼妙了”。 郦南溪一想到自己这“曼妙的姿态”是怎么来的,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忍不住把重廷川又暗暗腹诽了无数遍。 今日再见梁氏,梁氏已经将之前露出的那点脆弱尽数收拢。孩子们过去请安的时候,她又是先前那大房得体的样子。眉目也依然凌厉。只是鬓发已经有点花了,隐约可见点点白色。眼睛周围的皮肤也又松弛了些,明显可见疲态。 原本气氛和乐着,可重芳苓左右四顾不见重芳柔后,当先开口提起了她:“娘,四姐呢?她不是日日都按时来的么。怎么今天没见她。” 梁氏的笑容半点没变,“她昨儿回来不舒服,歇下了。” 昨天的事情,郦南溪瞒不住,老太太瞒不住,但是,这些孩子们还是能够瞒得住的。 重芳苓听闻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应了一声后就说起了旁的。 郑姨娘这时候刚好给梁氏捧茶过来。一路走,一路发抖,手颤个不停,茶盖和茶杯叮叮当当碰撞着响了一路。 梁氏大怒,抬手就把那盏茶泼到了郑姨娘的身上。滚烫的热茶沾湿了郑姨娘的衣裳,也烫到了她的手,手背一下子红了起来,皮都有了烫痕。 所有人都惊住了。郦南溪尚还能按捺住不出声,吴氏已经大叫了声,重芳苓则是直接站了起来。 重令月吓得浑身发抖,往于姨娘怀里钻。 于姨娘看梁氏没有注意,忙悄悄的护着重令月往门外走,将她交给了丫鬟小桃帮忙看着。 吴氏想要去看看郑姨娘怎么了,但想到刚才泼了郑姨娘的是梁氏,就赶忙住了口驻了脚。 重芳苓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她在梁氏跟前随心所欲惯了,想着去瞧一瞧就真的过去瞧了一瞧。郑姨娘平日里为人不错,重芳苓只当她服侍的时候惹恼了梁氏,就笑着想劝一劝,“娘你干吗发那么大的火。都要把我吓到了。” 梁氏看到重芳苓居然为郑姨娘求情,想着自己女儿这般乖巧懂事,想着那郑姨娘和她女儿都是不识好歹的,梁氏气道:“你理她作甚!这样不识好歹的,你合该让她死了算了!” 梁氏即便是武将之女,却到底是大家女儿,轻易不会说话这样暴躁难听。 重芳苓只当母亲是恼了自己,也不和梁氏争辩,直接眼泪汪汪的一扭身子跑远了。 向妈妈想要去唤重芳苓,被梁氏给扬声唤住。 “且随她去罢。”梁氏疲惫的道:“她少在这里待着也好。” 昨日重芳柔被拖出去后,这里沾了血迹。梁氏让人拖地拖了几十遍,却还觉得这个地方污浊不堪。 原本大家看梁氏对郑姨娘发了火,都打算着等会儿再坐坐就告辞离去。哪知道这一坐会儿,就等来了四姑娘重芳柔。 丫鬟通禀的时候,梁氏的脸色瞬间黑沉如墨。她明明让人守在了她的屋门口不准她出来。她是怎么跑出来的!而且还就这么一路惨兮兮的到了她的院子! 梁氏五指掐紧手心,冷笑道:“既然到了,就进来吧。外面可够冷的。免得受了凉,着了风寒。” 后面那句话是昨日里重芳柔被她扇了一巴掌到地上的时候就说过的。重芳柔倒在地上起不来,她就是这样声如寒霜的与她说。 郑姨娘的手正疼的打哆嗦,再次听闻梁氏这句,瞬间全身僵直。 重芳柔是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挪进来的。因着身上有伤的关系,又因经历了那般无法言说的事情,所以此刻的她看上去尤其的娇弱,尤其的清丽。隐隐的还带着股子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意味。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脸上红彤彤的五指印。任谁都能看出来,那是被人打了后留下的。 梁氏没想到她一点脂粉都没有上,连遮掩都不用,就顶着指印这么过来了。 吴氏目瞪口呆的看着重芳柔,扭头问梁氏:“母亲,四姑娘这是——” 梁氏讥诮的笑了声,“你问她。” 重芳柔弱弱的说道:“昨儿我在侯府里不小心冲撞了主人,母亲震怒,所以打了我一巴掌。”说着话的功夫,她的眼泪潸然而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母亲,我知是我不好。可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认错还不行么?” 昨日里梁氏让人将她一直用轿子抬到了屋门口。处置她的时候,一直房门禁闭。最后又让轿子抬着她到了她的屋里,再次关闭房门让人守住。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很少。 重芳柔这么一路走过来,再这么一说,国公府上下晓得梁氏因重芳柔“不小心冲撞了沈家主人”而扇她一巴掌的事情了。再看重芳柔这可怜凄惨的模样,还有她脖颈间的斑斑“伤痕”,众人又不住暗自猜测,既然那巴掌是梁氏打的,那么重芳柔身上的伤是不是也梁氏打的。 这时候负责守住重芳柔门口的婆子跑了过来,跪下去泪眼婆娑的道:“太太明鉴。四姑娘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要出来,我们怕她有个好歹,不敢不放行啊!” “够了!”梁氏脸色铁青的道:“来人,把四姑娘带回去好好养伤。”又对向妈妈道:“你亲自选八个人,给我看好了,别出来再吹了风。” 向妈妈赶忙应是,喊了八个亲信将人硬生生拖走。 自始至终重芳柔都在笑。只不过那笑凉意深浓,让人听了脊背发寒。 梁氏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给重芳柔放行的婆子,挥挥手道:“拖出去。各四十大板,不用回来了。” 两个婆子本是梁氏身边得力重用的人,哪里想到会有这一遭?当即吓得失禁,想要辩驳,又被人用破布塞住了口拖了出去。 郦南溪见梁氏气到了极点,眼睛都冒火了,生怕这般状况下再有变故,就寻了托词当先告辞离去。谁知刚一出院子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吕妈妈。 吕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郦南溪迎了过去问道:“妈妈过来可是有事?太太如今正在里头,只不过晚点进去更好些。” 这就是在婉转提醒她现在梁氏心情不好了。 吕妈妈朝院内看了眼,会意的道:“我来确实有事,却不是来寻太太,而是来找六奶奶的。” 郦南溪疑惑,“我?” “老太太有事要寻六奶奶。”吕妈妈说着往木棉苑方向又看了眼,才道:“说是前些时候看着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郦南溪便知晓应当是和那账簿有关之事,就随了吕妈妈过中门而去。 老太太正在看账簿的西厢房里等着她。见郦南溪来了,老太太招手让她过去,又让吕妈妈出去守了门,这才把账簿推到郦南溪的跟前。 这些账簿是肖远设法从那几个铺子里弄到的,与梁氏给老太太的截然不同。老太太并不绕圈子,指了这些册子与郦南溪直截了当的说了这事儿,“……疏漏百出,之前你我一同看过。既是如此,我想,不若就将铺子里的人一次都换了吧。” 原先老太太的打算是,铺子暂且还是用梁氏这些年用着的那些人。毕竟是做惯了的,对铺子庄子最是熟悉不过,再怎么样也比旁的生手强一些。 但看过账册后,重老太太已经改了打算。如果任由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家业怕是要败坏殆尽了。倒不如直接将这些人尽数撤了换上得用的人,也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可是太太恐怕会不太高兴罢。”郦南溪轻声道。 “往常的时候怕是不会答应。这个时候,她却无法顾及这许多了。”重老太太将本就不大的声音又压低了稍许,“这个时候她顾不上。” 想到重芳柔之事,郦南溪轻轻颔首。 老太太笑了,语调比之前稍稍松快了些,“今儿你和川哥儿说声,让他寻些人来派过去。” 她本想着郦南溪是个脾气柔顺的,听闻这话后定然是直接答应下来。哪里想到郦南溪却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我不好说,还是让他来找祖母,祖母与他说罢。” 重老太太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的拒绝了,思量了下,问道:“川哥儿待你不好?” “怎么会。六爷一直待我极好。”郦南溪晓得祖母以为她是不敢和他说,解释道:“这事儿是祖母帮他办妥了的,我可是没出什么力。还是祖母与他说的好。” 听这番话,老太太才晓得郦南溪是想让重廷川承了她的情。 和郦南溪告诉重廷川“这事儿祖母帮了忙”不同。如果她亲自告诉重廷川,她做了哪些安排、有哪些打算,重廷川能够更切实的感觉到她在里面出的力,知晓她到底是疼着这个孙子的,她们祖孙俩两个的关系也就能够更和缓些。 老太太心中感慨,看着女孩儿的笑颜,颔首道:“我与他说说。”她也希望自己和孙子更亲近些。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子孙满堂和和美美的。 郦南溪颔首应声。 瞧着她乖巧的样子,重老太太愈发喜欢,另一件事也就拿准了主意,“既然这样,那到时候我和你母亲说一声,这铺子里要唤人的事情。” 这可是帮了重廷川和郦南溪的大忙了。即便梁氏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但与梁氏说起这样的事情来还是不免要起冲突。 她是不愿和现在脾气愈发暴躁的梁氏正面对上的。而重廷川,她也很不希望他和梁氏吵起来,免得把国公府的砖瓦都要掀了。由老太太出马,事半功倍。 重老太太当即就将吕妈妈叫了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让她去和梁氏说。待到吕妈妈出了门,老太太才边看着郦南溪收起那一个个账簿,边道:“昨儿的事情,你都知晓了罢。” 先前老太太提起梁氏现在无暇顾及铺子里的时候,郦南溪就晓得老太太这样侧面提起重芳柔的事情,势必还会多说几句。如今等到了问话,郦南溪也没绕圈子,点头说“是”。 老太太沉吟道:“那事儿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事已至此,左右人是要抬到他家去的,就办得稍微好看一点。给她八箱东西吧。” 再怎么样,那药是实打实重芳柔带过去的。庆阳侯沈家上上下下就没那东西。而且,梁氏和重老太太也遣了人去查过,东西确实是重芳柔弄来。 这事儿,如果没有那药,或许还能让沈家退让两步。但药是重芳柔的,事情就没法转圜了。那物是勾引男人用的。谁家正经的女儿会弄了那种腌臜东西在身上? 帮她买药的人已经被打折了腿,给她递药进院子的丫鬟已经被打的没了命丢到后巷。 这些重老太太都没有告诉郦南溪,只问她:“你母亲说要给她八箱东西。不过这八箱是什么,你母亲没明说,问我的主意。你觉得八箱如何?送什么好?” 郦南溪知道被抬进门做妾侍不同嫁女儿,定然东西要少上许多。却没料到堂堂国公府庶女竟然只得了八箱的东西。 她是很不喜重芳柔的。但她摸不准现在老太太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生怕老太太是想给重芳柔多添一点,只不过顾及她不好多说,毕竟沈家和她是沾了亲的。 于是郦南溪试探着问道:“八箱会不会太少了些。” “不少了!”重老太太叹道:“她是给人做妾的。又是上赶着自己送上门,能有八箱就不错了。” 郦南溪摸准了老太太的意思后,斟酌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妨两箱子衣物,一箱药材,一箱器具,两箱被子。”这就有六箱了,“古玩字画不要准备了。实用一些的好。剩下两箱不若再添些布料和还有首饰。”田庄铺子之类的老太太没提,郦南溪自然也就没说。 到旁人家做妾不比做妻。做妻的能够随心所欲,做妾却要事事去看妻的意思。即便不行差踏错,平日里吃食用度上也难免有些紧,不能想怎样便怎样。 郦南溪这样的安排已经很是不错了。最起码,带着那些东西能够让重芳柔刚开始过的不会太局促和紧巴。眼看着天气已经冷了,而这样的丑事又必须尽快遮掩住。少不得在冬天前就得将人抬进沈家。 “嗯。不错。”重老太太道:“我看这样很好。晚些和你母亲再商量商量。” 祖孙两个说着话。不多时,吕妈妈带了话回来,说大太太已经同意了。 梁氏现今正烦扰着重芳柔的事情,铺子里的人事对她来说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听闻后只发了顿火就没了旁的言语。倒是向妈妈在旁念叨了几句。可吕妈妈根本不将向妈妈的念叨听进耳,只当没有那一茬,和梁氏行礼过后就退了出来。 郦南溪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问吕妈妈:“你可见到四姑娘了?” “没见着。只看郑姨娘敷着药还在旁边伺候着大太太。听说她的手被烫得蜕了一层皮,现在刚包扎上。” 老太太就没再问这一茬。 晚上的时候,郦南溪把老太太的话与重廷川说了。 重廷川也发现了郦南溪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儿,就没有理会铺子的那些事儿,当先将她抱到了腿上轻声问她:“怎么回事?莫不是腰扭了?” 他这话是有来由的。 前一晚的时候,他到了兴头上就有些止不住劲儿,把她按在窗台上、抱在桌子上折腾了很久。那盈盈细腰当真是让人忍耐不住,他握着她的腰,吻着她后背上白皙细腻的肌肤,愈发的勇猛。 当时听她又哭又喊的,他心知她是得了趣儿,身子舒爽了。但看她现在走路姿势不对,又怕是自己用力过猛,让她那小细腰给扭着了。所以心里有些紧张,先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郦南溪听了那问话就知道了他心中的担忧,登时脸腾地下红透,讷讷不得言。 重廷川看她半晌不说话,要说也只是极其轻微的几个字,就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唇边,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再大点声。”又道:“若你真的腰不舒服,不若我寻了张老太医来给你瞧瞧。” 郦南溪看他对这个问题刨根究底,且问的十分认真,自知躲不过去必须要给他个答案了,这才将声音放大了一点点,很小声的说道:“没有扭腰。就是、就是肿了有些难受。” 重廷川给她揉腰的手顿了顿方才明白过来那肿了的是哪里,低笑道:“嗯。是我的疏忽。那药最近没用。今儿晚上再用一用。敷了药就也好多了。” 郦南溪怎不知张老太医给他的那药膏有催|情的作用?当即就黑着脸不准他这么做。 重廷川却是边想着晚上一定要将这东西用上,免得小丫头身子不舒服,口中却是问道:“刚才你说的八箱什么?” 他话题转移的太快,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想他可能刚才没有听清,就方把今天老太太说起的重芳柔的事情再次讲给了他听。又道:“铺子的事情祖母已经有了决断,你等会儿去趟石竹苑里,听听祖母的意思。” 重芳柔的事情,重廷川也不打算多管。不过铺子,那是父亲留给他的。 父亲待他一直很好。 重廷川初时沉默,而后点了点头,抱着她去到榻边歪靠着,又在她鬓边吻了吻,说道:“我这就过去一趟。” 郦南溪腿心处确实难受,忙了一天后着实需要歇歇,也没跟他客气,只道:“快去快回。晚了怕是要耽搁祖母晚膳。” “只道。”重廷川展眉一笑,“我若回来晚了,也会耽搁了你用膳。”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来的话她会一直等着。他可不愿他饿着肚子在那边干等。 话已商定,重廷川就匆匆而去。 郦南溪歇了会儿觉得好受些了就起了身,让人准备一下将晚膳摆上。 从老太太的香蒲院过了中门再到石竹苑,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重廷川回来的时候,因在外头走了许久,全身上下都挟着一股子冷意。 他一进屋就要抱郦南溪,被郦南溪扭着身子挣脱,说:“太凉。” 看她眉头皱起但唇角含笑的样子,重廷川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故意和他这般。他刮了下她的鼻尖,道了句“小丫头忒得事儿多”,却也不再闹她了,转身进了净房收拾干净身上,又换了身干净暖和的锦袍,这才缓步出屋。 郦南溪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出来。 说实话,重廷川的身材着实很好。宽肩窄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赘肉。 想她初次见他,看到那阳刚劲瘦的胸膛的时候,就不由得去想,不知那窗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今不仅见到了,还亲过了摸过了……回忆起往初,她还是有些茫然和困惑。 那时候看到他,只有赞叹和惊讶。如今一步步到如今,再面对着他这般衣襟微露的时候,反倒没有当初的坦荡和无遐思了。反而一瞧就有些脸上发烫。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就真的有些发烫了。 郦南溪赶忙低下头,不去看衣襟半敞的某人,专心致志的去摆好碗筷。 重廷川看她耳根红红的模样,抬手捏了捏,笑问:“怎么?连我也不敢看了?” 在他的面前,郦南溪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先前的那一点点迷思,一本正经说道:“哪有。不过是瞧着这碗筷摆的不齐整,所以过来摆正了它。” 重廷川明知她是害羞了,却也没有再闹她,反而探手一搂把她抱在了怀里,“能摆正就摆正。摆不正就歪着用,何苦弄的那么仔细。” 郦南溪推他,没能推开,“六爷也太不讲究了些。碗筷不正,你用着不会不舒服么?” “那些是小事。无需顾及。”重廷川给她揉着腰后,“你自己先歇够了再说。若你喜欢摆的齐整,可以等我回来后我去摆。” 他这话出口后郦南溪愣了下。她没料到重廷川是在和她说让她多歇会儿,所以不用她去太顾着这些。她心中百味杂陈,品着其中的丝丝甜意,她拉了他的手在指尖把玩着,说道:“过几日老太太要设宴招待宾客,让我过去帮忙。” 这话倒是让重廷川有些奇了,问道:“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笑道:“是今日在老太太那里的时候提起来的。” 当初老太太就说过,改天要宴请曾文灵。只不过先前没有确定下来日子,也没有确定下来菜式还有另外宴请那些人,所以就一日日的安排着。 前两日的时候,终是确定了宾客的名单。大奶奶蒋氏就将单子拟了出来,又写了请柬给人送去。 结果,请柬发出去了,大房却出了重芳柔的事情。 虽说大房二房已经分开来住,可到底没有分家。为了维持住表面上的“一家亲”模样,以往重家设宴都是大太太梁氏、二太太徐氏还有大奶奶蒋氏、二奶奶何氏一同操办。四个人一同负责起来,将宴席操办好。 如今重芳柔出了事,梁氏定然脱不开身。这样的话,她负责的人事往来那一块就空了出来没人负责。 老太太问了郦南溪的意思。知道郦南溪肯帮忙,甚是喜悦,道了声“我就知道你肯过来帮忙”,又遣了吕妈妈把二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她们给叫了来。 相较于愈发憔悴的梁氏,二太太徐氏最近的精神好了许多。最近重二老爷自打落水后,身子虽然一天天在康健,却也没有恢复到以往的样子。依然有些憔悴,且也没有精力在往外头去了。重二老爷日日待在家中,徐氏无需再担忧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情好了不少。 看到郦南溪后,徐氏比平日里要热情了许多,主动拉了郦南溪到她身边坐下,和她寒暄了几句,又与老太太道:“不知母亲打算让六奶奶负责哪一个?” 老太太也看她心情甚佳,就笑道:“你先说说看。” “原先大嫂负责的是人情往来,但依着我的意思,六奶奶做这个却不合适。” “哦?” “您想啊。六奶奶往年都是在江南,京城里的人她认得多少?就算知道是谁了,哪一个是哪一个的姻亲、谁和谁好、谁和谁不投契,六奶奶又能知道哪些?倒不如给她换一个负责的差事,也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而不晓得。”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其实重老太太当初也想过,郦南溪接手梁氏负责的人事往来这一块不太合适。 蒋氏看老太太神色有所松动,就道:“母亲说的有道理。老太太不妨给六奶奶安排了旁的事情。无论是和我们哪一个换,我们都是十分乐意的。” “我也乐意。”何氏也在旁表态,“不过,还是先看看六奶奶的意思再说。” 郦南溪知道她们是好意,而她也真的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管人情往来,就谢过了她们,与老太太道:“祖母就体谅我下,允了我偷偷懒罢!” 其实管着人情一事,倒是最为得益。毕竟重家声望高,能够参宴的人家都是京中权贵。与这些人家的女眷相交定然是大有裨益。所以无论用哪个差事来换这一个,其实得益的都是接受了这一块的人。 不过郦南溪一句“偷懒”,就将那人情往来之事说的更为累人更为难办些。往后无论是谁和她换了,面子上都是极其好看的。 重老太太心下了然,笑着说了句“你啊”,又问郦南溪:“西西觉得哪个合适点?” 郦南溪的心里本是择定了一个。但那事儿原本是二奶奶何氏负责的,她和何氏又不太对付,所以一时间也没有说出口,只道:“我想着既然对这些还不太熟悉,不若回去后问一问,待到清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再和老太太说。不知合适不合适。” 她身边的妈妈们有几位是府里的老人,细细问过她们后,府里的很多事情便也清楚明白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老太太让她明儿的时候去香蒲院一趟,把自己想好了的差事与她说一声就成。其余的老太太自会安排好。 郦南溪便在这个时候和重廷川提起了这个事情。想到那日要邀请曾文灵来,她横眼笑看重廷川,问道:“六爷觉得我负责什么好一些?” 重廷川见郦南溪虽然是在问他“负责什么好一些”,但看她笑得促狭,便想她不过是惯常于在吃饭的时候陪他聊天提起了今日的事情,所以随口这么一问。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有了点主意的,就问:“你觉得什么合适点?” “摆设罢。”郦南溪顺口说道:“我擅长一些。” 重廷川看她答得快,知晓这就是她先前打算好了的,淡淡的“嗯”了声就没了话。 不过,即使郦南溪自己有了点注意,重廷川还是将她提到的这些事儿给细细的捋了一遍。只因他想要帮小丫头出出主意。别到时候她吃了亏自己都不晓得。 家中的这些琐碎事情,重廷川是不太插手的,也不甚懂得。但是,一顿饭吃下来,却让他有了些感受。 小丫头刚才说的没错。吃饭,设宴,无关乎是食物,器具,人事往来。然后就是摆设。 这个时候,他却有了不一样的主意。 郦南溪不准备去沾吃食与人事往来,这是对的。毕竟是设宴,吃食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有些麻烦。比如口味问题。小丫头久在江南,对京中的很多菜式都不太了解,这个是弱项。最主要的是,吃食上容易出岔子。但凡有谁身子不适了怪到这吃食上来,都是麻烦。 人事往来不是小丫头长项。她聪慧,却不擅于用手段去谋算。有时候又有些心软。碰上些硬茬,不好办。 “你刚才问我主意,说是拿不准说接下哪一项?”重廷川拿着丝帕给郦南溪擦了擦唇角。 郦南溪没料到他真的会给她出主意,奇道:“六爷的意思是?” “管理用餐的器具。”重廷川斩钉截铁的道:“虽然看着有些麻烦,且容易在宴请中磕磕碰碰造成损失。但这个最为稳妥。坏了添上就是,不麻烦。” “那摆设……” “这个你莫要理会了。”重廷川道:“虽则你擅长这些,有些时候,擅长的事情做的不够好,反倒要引人诟病。” 其实,甚至于有时候做的足够好了,却没有做到“极致的好”,也会被人非议。 比如郦南溪。 先前在梅家的赏花宴上她稍微露了一手,就让人发现了她花艺出众。若这次的摆设中她做过指点,旁人再留意一下插花的话,如若不好,少不得又要引出那日的话题。 没有人在旁煽风点火就也罢了。倘若有个万一呢? 若是参宴的人里有好事者,非要将话题往那上面引,到时候她岂不是要被人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虽则以她的能力,即便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能够妥善解决掉。但,重廷川不想让她经历这一遭。 他不愿自家小妻子受委屈。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那也不行。 69|069 郦南溪第二日一早就往香蒲院去了。昨日虽然和重廷川说好了要负责哪一项,却因天色太晚未曾去老太太那边商议。且昨日里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今儿和二房的太太奶奶们相商,她便凑了一早过去,免得事情拖下去耽搁时间。 到了香蒲院的时候,徐氏连同两个儿媳已经等在那里。 看到郦南溪过去,二奶奶何氏拿了帕子掩口笑道:“今儿可是奇了。六奶奶竟是那么早来。先前还和老祖宗商议着,待到晚些时候我们过去那边和你商量呢。” 徐氏瞪了何氏一眼。何氏讪讪笑了下,摸了旁边的茶盏来饮茶。 大奶奶蒋氏笑着与郦南溪道:“来啦?赶紧过来坐。我们也才刚来,这不,茶才刚上,话都没说几句。” 郦南溪回给蒋氏一个笑容,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这便在旁边坐了。 重老太太就将那日宴请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又道:“如今这差事共分为四个。先前是一人一项,如今老大家的不得闲,好在西西在,倒是能帮上。只一点,西西刚来重家不久,人情往来不顺手,要从旁的事情来择一个。你们都是做惯了的,让着她些。” 何氏当先表态:“那是自然,老太太放心就是。”说着就去看郦南溪,“原先我是这里头最小的一个,大家怕我做事儿不够妥当,特意将管摆设的事情交给了我。如今六奶奶来了,我才总算得了个‘做惯了’的名号。” 她这话一听就不太妥当,好似在逼着郦南溪管理摆设似的。徐氏拿着帕子掩口轻咳一声。 何氏忙说道:“六奶奶莫要在意。我必不是让你必须管摆设不可。不过是说话向来没把风的习惯了,一时溜了嘴。” 徐氏不置可否。 蒋氏朝郦南溪道:“你只管看那个能顺手些就行。” 郦南溪笑道:“其实我正想着管二奶奶的那一桩事情,只不过摆设之事我做来不够妥当。毕竟是家里待客的门面儿,如果做不好了,难免要让人瞧不上。我便想着向大奶奶讨了她的差事来做。” 蒋氏原是负责器具的。只因老太太体恤她,所以要她管了这一个。虽则出力不讨好,看似要时常砸坏些东西还要自己贴银子上去,但这事儿实在轻松,旁人即便想要为难她,也整不出什么事儿来。 今早她最早去和老太太请安。当时老太太就和她说过,郦南溪或许会负责这一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会接更难的事情来做。 蒋氏本不是这么想的,还劝老太太:“六奶奶的花艺出众,想必对摆设一类很有研究。我想她会择了这个来做。只不过碍于弟妹与她关系不好,所以不好意思说出来罢。” “不见得。”老太太边翻看着宾客名单边与她道:“若是她选,或许会选了这个。但你忘了,还有川哥儿呢。” “……国公爷?”蒋氏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老太太提他,“这事儿与国公爷有关系?” “可不是。依我看,他必然会选了府里头最清闲的事情让她做。”老太太将手中名册合上,缓缓说道:“昨日里川哥儿一回到家就来找我。我和他说了些他那边的事情,他临走前与我说,让我费心帮忙看顾着他那小媳妇儿点。” 不止如此。 重廷川在和老太太说过让她帮忙照顾西西一下,免得她被人为难,末了,他还对老太太道了声谢。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老太太多少年都没见他跟人说过“谢”字儿了? 思及那时的情形,老太太长叹一声,未再多说什么。 此时看郦南溪果真说要择了器具一事,蒋氏心里对郦南溪的感觉又是不同了些。旁的不说,能让老太太和国公爷都上心,这位堂弟妹就不一般。 蒋氏侧了侧身,朝着郦南溪那边道:“六奶奶既然说要管这个,我可是高兴都来不及。管理器具有点不好,等闲砸了东西就要自己来赔。我这些年啊,不知道帖进去多少银子了。” 宾客往来,不小心摔坏点东西是常有的。加上宾客常会带了自家的后辈过来,有些小孩子坐不住,瓶瓶罐罐盘盘盏盏的砸的就更多了。原本管器具就是要负责起这个来,有坏了的,自然要自己掏腰包。 好在老太太并不是太注重旁人的另眼相看,平日里宴客不会将那些贵重器具拿出来以博得旁人的称赞。只有来了贵客方才拿出压箱底的摆到桌上。所以虽然看上去这些年砸了不少东西,但真赔银子,倒也没有多少。 郦南溪笑了笑,微微垂下了头。 徐氏在旁与蒋氏道:“这就是你不对了。国公爷还差那点儿银子?哪怕把家里存着的那些好物全摆上了,全被人砸了,国公爷也照样眼睛不眨的就能赔上。” 老太太闻言,砰的下将手中茶盏搁到了桌上。 徐氏揪着帕子不说话了。 平日里徐氏说话也很在意场合。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长期被大房二房的差距给压的——大房子孙各个有出息。重廷川自不必说,五爷重廷帆读书极好,已经入了国子监。重廷晖也是个争气的,平日里用功苦读,他日必成大器。 偏二房……子孙都不够用功。二老爷自己又作风不好没法给孩子们竖个好榜样。只七爷重廷剑一人还算可以。如今在清远书院读书,课业很是不错。 想到儿子重廷剑,徐氏的心里又畅快了些。 那曾家的姑娘虽然早先说过些有关国公爷的话,但那时候她年纪小,当不得准。最重要的是曾家的门第好。曾父是巡抚,曾姑娘的哥哥又在国子监任职。怎么看这门亲都是极好的。 思及此,徐氏就打算不再和郦南溪多计较那些了。毕竟好生办好这次的宴请才是正事儿。 徐氏朝老太太笑了下,与郦南溪道:“先前是婶婶不对,说错了话。只是想着赞国公爷几句,却用错了法子。你负责器具那一块的话,那么人情往来这一块就空下来了。”她又朝向了老太太,期盼的说道:“不知这一项有谁来负责?” 其实老太太有意让蒋氏来管着这一项。蒋氏入府多年,为人沉稳练达,做这事儿最合适。但那日里很多事情都要顾及着,特别是吃食。自打重令月在梅家乱吃东西中了毒起,老太太就也注重管理起这个了。 故而老太太对徐氏道:“老大家的既然不得闲,这事儿就由你来负责吧。至于原先你负责的,就交给你大儿媳就是了。” 徐氏早先就想和那些高门太太们交好了,听闻喜不自胜,忙起身说“是”。 蒋氏看她站起来了,也不得不站了起来,躬身应下。 何氏坐着问道:“老祖宗,那我呢?” “你自然管着原先的就好。”重老太太说道。 当初她让何氏负责摆设,本就是觉得何氏做事太过毛躁了些,旁的一个也做不来。若她去管器具,那些东西怕是能碎上一半。若她去管其他两个,疏漏怕是更多。也就摆设了。东西搁在那里后,等闲不会有人去动。偶尔有几个孩子不听话乱跑乱闹,但,贵重易碎之物定然是放在孩子们够不到的地方,倒也不怕他们乱闹腾。 何氏听了后心里不太舒坦。 其实早先的时候徐氏私底下曾经和她说过,管摆设比管器具来的要更有脸面些。那些个盘子勺子的,有什么好?左右都是给人吃饭用的喝茶用的,只要东西不差,处理的好坏没人理会。倒不如侍弄好了摆设,还能让旁人一搭眼瞧见,赞上几句。如果在其中能做到拔尖,碰到了那些懂得欣赏的高门太太们,说不定攀好了关系。 徐氏总是让何氏多跟旁人学学摆设,去旁人家的时候,也让她多看看人家家里的太太奶奶是怎么做的。日后自己坐起来也能更为精进些。 只何氏私底下听到的好坏不如坏话多,所以不服气下有些气馁,就愈发的不上心了。只盼着哪天能换个差事才好。 哪知道好不容易盼来了更换的机会,却还是如今这个样子。唯有她一个人没动。 何氏心里不舒坦,这就怨上了郦南溪。若郦南溪择了她的差事,她不就可以换上一换了?若郦南溪没有择了蒋氏而是她的话,蒋氏不必挪动,照常管着器具就是。她则可以从人情往来与吃食里选一个。 那两个都是原先的当家太太来负责的。哪一个都是极其体面。前者可以和往来的高门太太们混个熟悉,后者可以得了大家的称赞,且那称赞还比管摆设要来的容易。何乐不为? 不像她。虽然管着摆设,却总落不得一个好去。不是安置的花的位置不够美,就是放置的饰物不够大方。即便有不少人来了后称赞,但私下里她也听到了不少人在说好些地方不妥当。 那些客人自然不晓得这一项是她负责,可她知道。所以每每听见了,心里总是不太舒坦。 几人商议妥当之后,梁氏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虽然名义上不过是请安,但今日并非初一十五。老太太心里有数,这是梁氏过来跟她问个准主意。 因为今日沈家的太太要来和梁氏商议沈青河与重芳柔的事情。 老太太就让其他人都散了,独留了梁氏一个人在屋里说话。 梁氏今日过来的时候,重令博吵着闹着要和她一起来。梁氏素来很顺着重令博的意思,重令博无论要什么,哪怕那要求千奇百怪,她也会尽量的应允了他的要求达成他的心愿。 这一次也是。虽然被他吵得心里冒火,但重令博一心想要过来,还吵着闹着说要去老祖宗那里请安,梁氏就让向妈妈把人带上了。只不过她私下里吩咐了向妈妈,不准那臭小子走进她身边三尺之内。 重令博本就是玩儿性大,边走边玩,看着地面有刚松过的土,甚至还捞了一把在手里捏着把玩。 向妈妈看他满手泥土两手脏脏的样子也是厌烦。她让两个小丫鬟跟紧了重令博,自己不远不近的在旁边看着,并不和他挨近。 重令博走着玩着,等他到了香蒲院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已经关了门和梁氏说话。他看进不去,索性就在院子里玩了。 看到旁边又有松开的泥土,重令博就跑了过去。刚蹲下没多久,见二奶奶何氏走过来,他就高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他本来也不是太懂礼貌的性子。不过是闲得无聊所以看人喊一喊。 但何氏先前刚因了管理之事的分配而懊恼着,看他在旁边脏兮兮的玩着,就没搭理——重令博是大房的孩子,而且他爹还是重廷川的同胞哥哥。说起来这小子和六奶奶的关系也很近。看了他就想到六奶奶,让人如何不烦他? 何氏斜睨了他一眼就从旁走了。 重令博看何氏不理他,一下子跳将起来,指了何氏质问:“二伯母,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何氏看他这般屋里就道:“你知道喊我一声二伯母,就该尊重我些。你这样说话,哪有小孩子的半点儿礼貌在!” 重令博和她又辩了几句。 何氏本就年长又口齿伶俐,重令博是个小孩子且不过是逞口舌之利,根本不懂得那许多的道理,只凭着一股组蛮劲儿和何氏争吵。不多时,重令博就败下阵来。 何氏教训了他一通,看他说不过自己,到底心里舒坦了些,就往前走。谁知刚走没几步,脚边忽然被个有点重的东西击到。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团捏得比较硬实的泥土。 望着自己已经脏了的鞋子,何氏登时怒了,朝着重令博训斥。 重令博双手抱胸洋洋得意的看着她。 何氏知道他是大太太跟前的宝贝,大太太都轻易不会训他。旁人若是说他个不是,反倒要被梁氏斥责一顿。看他这般模样,即便她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即刻撕了他,也只能按捺下那百般的怒意,愤然而走。 临行前,何氏恼道:“真跟他那婶婶是一个德性的。没一个省心的。” 重令博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何氏说的“婶婶”是谁。 ——他爹行五。往下就是六爷。而七爷还没成亲。 重令博上次被郦南溪压着训了一顿,早就怀恨在心。听闻这个时候被何氏说他和郦南溪一个德性的,再想到郦南溪那咄咄逼人的样子,重令博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把手里的泥巴全部掷到了地上,抬脚踩个没完,把一腔愤怒全发泄在上面。 梁氏从老太太那里离开后就回了木棉苑,听闻重令博先回了国公府那边,她也没在意。左右丫鬟们会看着他护送他回到吴氏那边,根本不用她操心。 不多时后,沈太太来了国公府。 梁氏并未邀了沈太太去她的木棉苑,而是将人请到了花园里,因为花园更为僻静,人更少。又因沈太太早先就遣了人和她说,一会儿说不定要见一见重芳柔。她又让人将重芳柔带去了旁边的耳房,让人守着门。她就和沈太太留在了屋里细谈。 重芳柔自打被压着回了院子后就沉寂下来,不闹腾,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一直很好管。到了耳房后,负责她的几个婆子早就习惯了她的乖顺,如今守在了门口见她微微开了点窗户透气,就也没说什么。 重芳柔这便瞧见了往花园里来的重令月与郦南溪。 郦南溪离开了老太太那边后又去了趟蒋氏的屋里,从蒋氏那里拿了府里待客的器物单子,这就回了石竹苑。路上巧遇重令月。 重令月见了郦南溪自是欢喜,大眼睛里满是光彩。小姑娘拉着郦南溪的手指尖,弱弱问她:“婶婶可以陪我去玩吗?我知道有个地方很有意思。旁人我都没说。我和婶婶说。” 郦南溪看她这可爱乖巧的样子,很是感慨。摸了摸她柔顺的发,矮下.身子笑问道:“不知月姐儿说的是哪里?” “就在花园那边,并不远。”重令月一看郦南溪松口了,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指,遥遥指了花园那边说道:“一起过去么?” 口中虽然是商议,但这动作已经显现出小姑娘很是希望她能过去的。 郦南溪管理器具倒是不需要做太多的提前准备事项。见状后就将器物单子给了郭妈妈,她则由重令月拉着,亦步亦趋的跟着往花园里去了。 进了花园后郦南溪方才晓得,今儿梁氏和沈太太相见的地方就定在了这里。 “太太和沈太太正在花厅里详谈。”说话的丫鬟毕恭毕敬,“六奶奶若是不去那边的话,应当也是无碍。” 丫鬟说的“不过去那边”,郦南溪只看了一眼就晓得了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八个婆子守在花厅和耳房门口外,想要不留意到都没办法。 虽然那里离这边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虽然丫鬟说不过去就没事,但郦南溪还是想要换个地方玩。就和重令月商议。 重令月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就一会儿不行么?就一下下。我带六奶奶过去看看就好。” 先前她与郦南溪遇到的时候,一口一个“婶婶”,只因旁边仅就古妈妈跟着,没有外人。如今有了梁氏身边的人,重令月就改了口,转而叫道“六奶奶”。 看着小姑娘这样小心翼翼的恳求着,郦南溪心软了。 ——重芳柔的事情,梁氏并没有瞒着她。即便她现在去屋里,梁氏顶多看到不悦而已,并不会说她什么。 因此,她如果只是在远离那屋子的地方玩一玩的话,梁氏是更加的不会计较到了。先前她不过是想求个稳妥,所以打算离开。 重令月此刻正眼巴巴的期盼着看她。见小姑娘果然十分想在这里给她看那个“秘密的有意思的地方”,郦南溪就缓缓道了声“好”。又问:“不知月姐儿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重令月见郦南溪肯松口了,十分高兴。大眼睛里眨呀眨的,很是灵动。“就在那个假山上。”她指了旁边一个高高的假山,“我带你去看呀!”说着就拉了郦南溪的手往那边跑。 原本郭妈妈她们想要跟过去,却被丫鬟给拦住了。 郭妈妈她们知道应当是一次不能过去太多人,免得吵到了客人,所以也只能作罢。 花厅旁的耳房之中,重芳柔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人的身影往假山上去,扶着窗棱的五指不由得慢慢缩紧、再缩紧。 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忿忿的看了半晌,正打算猛力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却见旁边出现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那分明是个半大的孩童,借着墙外的大树相帮从旁边高高的墙上爬了过来。溜下墙根后,他缩着脖子一点点的往前挪动步子。小心而又谨慎。 重芳柔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重令博。她和这个侄子关系十分一般。平日里看到也是相见两相厌。平日里无事的话,她甚至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句。 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他,她却是有点意外的惊喜了。 抬头往门口那边看了看。见守门的婆子是从耳房的门口横着一字排开,一直站到了花厅门口那边,反倒是没有往这里站紧。重芳柔就拍了拍窗棱,轻声唤了句:“哎。” 因为重芳柔想要重令博听着这一声,所以拍的那一下有点大声。这边闹出了这么个响动,就有婆子看了过来。 重令博刚刚转过弯去。看有动静手刺溜一下将身子缩回了墙角另一边。那婆子转眸望过来的时候恰好没瞧见。 婆子左右看看,见没甚事情,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站着,垂眉敛目。 重令博贴着窗户下的墙边,猫着腰一点点的往前走。到了窗户边的时候,方才慢慢抬起头来。 重芳柔很小声的和他说,“你为什么来到这边?”她想,这孩子知道爬墙悄悄过来,想必也知道避着人别声张。 她这一声是贴着窗户边说的,只重令博能听见。重令博也就小声说:“我听说六奶奶来这边了?” 笑容在重芳柔的唇边慢慢绽开,“是。她来了。正在假山上。你看那边。”说着就朝那假山指了过去。 “哼。”重令博嗤道:“天助我也。”他原先就想给这六奶奶个惩罚,谁让她教训他!谁让她教训他娘!这一回祖母的人守得严,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能进院子。他是看准了就她自己能进来,所以寻了法子也悄悄跑进来,想要给她个教训。 重芳柔见重令博满脸愤怒的看着郦南溪那边,又看他腰间挂着的荷包里装着泥巴,那泥巴塞得满满的,许是因为爬树爬墙的关系,都挤了一些出来,落到了他的荷包外头还有衣衫下摆。 重芳柔忽地心中一动,“你这是想丢泥巴到她身上?” 重令博赶忙探手捂住荷包,“没有!” 他越是这样遮掩,重芳柔的心里越是笃定了他的意图。她双眸间慢慢汇聚了神采,抬手拖着下巴,轻轻笑了。 “你看,她正在假山上很小心的走着。”重芳柔用很轻柔很温和的声音小声说道:“我啊,看到她往那山上走,就恨不得她能一脚踩空,从上面掉下去。” 顿了顿,她又叹道:“当然,她一向很仔细。想要掉下去也不太容易。” 重令博听闻她的话后,抬头看了眼,又想了会儿,咧开嘴笑起来。 郦南溪跟着重令月一路往假山上走。 这假山不比当时在梅府遇到的那个假山。梅府的假山因着梅江影的关系,特意弄了个好走的道一路上去。但这里的路是匠人打凿,虽然也可以走人,却不如那一条到走起来舒坦,也不如那里好走。 重令月虽然性子怯懦了些,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遇到了好玩的就有些闲不住,一路半走半爬,很快的就到了上面。 郦南溪因着裙子的牵绊,走的有些慢。 重令月伸手想要去帮她,被郦南溪制止了,“你拉我拉不动,反倒要被我拽下来。何苦来着?” 重令月想想也是,就不住说道:“那你小心一点呀。” “我省得。”郦南溪说着,提群而上。 到了上面,郦南溪依然不晓得重令月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说起来这处假山刻意凿出来上行的路,本就是让人上来赏景的。可是到了上面后,景色依然是如以前来过的那般。不过是个凉亭,厅中有石桌,再无其他。 郦南溪心中疑惑,重令月就拉着她的手与她说道:“婶婶你看,那里有个小花。长得可漂亮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郦南溪探头往那边看了眼。果然有个小花正悄悄的长在缝隙里。花朵比较大,有重令月的手掌大小。花儿的花蕊是黄色,花瓣由里到外是从白到粉的渐进,可爱漂亮。 “很不错。”郦南溪看着那小花,抬手给重令月捋了捋她鬓边的发,“月姐儿怎么发现的?” “我时常一个人过来看看。有时候瞧见了它,就会心情好起来。” 重令月轻轻说着,握紧了郦南溪的手,“婶婶你瞧,这石中花在石头缝里都能成长,长的那么好。所以我也该好好长大,是不是?” 童言最是纯真。虽然质朴,却说出了自己心底里最深的渴望。 一个小小的孩子,却太早的知道了要坚强的面对生活,和那花儿一般勇敢的面对一切。 重令月不过才四岁多。这样早的就悟出了这一点,郦南溪心里酸酸的。缓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正是如此。月姐儿真聪明。往后你也要和这石中花一样好好的长大。” 重令月听闻后,大眼睛眨啊眨的,十分开心,“婶婶你怎么知道我给它取名叫‘石中花’的?” 郦南溪本想告诉她,是她刚才的那句话里自己不小心说漏了的。但看小姑娘这期盼的眼神,她想了想,说道:“因为石中花是最适合它的名字。我想,月姐儿那么聪明,一定会这样给它取名字的。” 小姑娘这便非常开心起来,拉着她的手摇啊摇,笑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在这里逗留了片刻,郦南溪看天寒风冷,就想要和她一起下去。 重令月也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了。 平日里她的身边都有人跟着,于姨娘不在的时候,就有旁的丫鬟婆子跟着,再不然就是吴氏让她跟在身边。她都是抽空来这里看小花。如今刚好她只古妈妈一个人照料,有空闲,又刚好遇到了郦南溪也有空,方欢欢喜喜带了郦南溪过来。 郦南溪知道下去不如上来容易。就让重令月在后面走,她在前面走。这样的话,万一重令月没有踩稳,她在下面还可以帮忙托一下。 小姑娘来来回回很多次了,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非要走前面不可。正如之前上去的时候,郦南溪坚持着要在后面。 重令月小脸红扑扑的,喜悦的在后面走着。见郦南溪不时的回头抬头来看,她走的愈发小心。 走到半途的时候,郦南溪又一次回头去看重令月。突然,她发现重令月脸色骤然变了。而后,她听到重令月一脸惊恐的大声叫道:“赶紧躲开!” 郦南溪下意识的就往旁边闪了一下。可还是晚了。有人在她小腿处猛推了一把。她一个站不稳,往旁边倒了下去。 重廷川正在宫里议事。洪熙帝将他叫到了御书房中,与他商议京中防务。 宫人们守在外头。周公公刚吩咐完小太监们去准备茶水,一抬头便见一人步履匆匆的朝这边行来。 周公公赶忙迎了过去,“常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来人是常康。原本今日跟着重廷川的是常寿,而常寿正在不远处守着,所以周公公方才有此一问。 待到话问出口后,周公公便发觉了不对。常康沉默寡言,十分沉稳。但此刻他神色焦急额上带汗,显得十分焦急。 常康声音嘶哑的问道:“爷呢?” 周公公忙道:“在和陛下议事。可是有事发生了?” “嗯。”常康点点头,不停的朝房门处望过去,右手握拳猛地一砸左掌,恼道:“爷什么时候能出来?” “咱家帮您去知会一声。”周公公见常康这般失态,生怕是御林军或者是九门那边有什么意外,说着就要转身而去。 常康赶忙上前拦他,低声道:“公公莫要误会。是家里出了点事。” 他说话素来留一半说一半。这“一点事”若是露出全部影子来,还指不定有多大。周公公赶忙问询:“那到底是……” 常康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肯说。即便常寿来问,他也没有回答。只不停的在外头踱着步子,不时的焦急的看着屋门。 常康是四位常大人里最沉得住气的。连他都这样,周公公不敢大意。眼看小太监们泡好了茶水端过来,他也不要人捧着茶在外头等皇上吩咐了,直接亲自接过了茶盏,又亲自捧进了屋里。 洪熙帝和重廷川本也说的口干舌燥,听周公公在往外问茶,就应了声。两人这便止了先前的话题,静等茶水上来。 待到看见进来的是周公公,洪熙帝很是惊讶,“你刚才不是说要往御膳房去趟?怎的还在这里。” 周公公是自打洪熙帝是太子的时候就在跟前伺候的,情分不同旁人,说话就也自在点,闻言边把茶盏给洪熙帝与卫国公一一奉上,又道:“先前见常康常大人来了,神色焦急。问他只说是家里出了些事,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知道洪熙帝疼爱重廷川,且今日所议防务已经谈了好些天了,并非今日太过紧急之事,所以才敢斗胆将这话说了出来。 洪熙帝抿了口茶方就道:“让常康进来说话。” 重廷川却是自打刚才起就透窗往外头看过去。见到常康一反常态的神色焦虑,再一细思周公公所说的“家中出了些事,”重廷川忽地反应过来。 他腾地下站起身来。身后椅子咣当倒地,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在这闷响之中,重廷川沉声低吼:“西西?!” 70|070 卫国公府内,仆从们步履匆匆,神色紧张。来来回回间擦肩而过,彼此也只敢交递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就继续去做事,没有人会随意开口说话。 每个人都放轻了脚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平日里气氛和乐的石竹苑中,此刻也如国公府内其他地方一般,静寂到只能听到风拂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 不过,石竹苑中的仆从与院外的还一点不同。她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与担忧。 金盏拿着盛了温水的盆从屋里往外走,行了几步被人从后头叫住。金盏回头看,落霞跑了过来。看看四周没人了,落霞方才问她道:“奶奶如今境况如何了?” 听她提到了郦南溪,金盏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喃喃道:“还没醒。” “还没醒!”落霞睁大了眼睛,“莫不是碰了头的那一下撞的太厉害了?那怎么办?不会一直这样子吧。” “谁准你胡说的!”金盏气急了,也顾不上郭妈妈吩咐的要静一些莫要吵到了昏迷中的郦南溪,登时喊道:“奶奶福大命大,好着呢!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院子里很静。她这一声喊,院子里所有人都朝落霞看了过来。 落霞讪讪然,“我这不是随口一句么。” 金盏气极,眼圈儿红的更厉害双眼都蒙上了雾气,声音愈发大了些,“随口也不行!天上神佛看着呢。你若敢再说一句晦气话,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着捡起了地上咣咣铛铛落地还在打转的铜盆,抄在手里,气呼呼的低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她还得多备些热水。给奶奶擦一擦脸上手上。剩下都出来的也要给奶奶备着,万一什么时候醒来了也好洗漱。 落霞冷眼看着金盏的背影,啐了口,哼道:“嚣张什么。”她们是一同在郦南溪身边打小伺候的,又一同跟着嫁了过来。两人相比较,同是大丫鬟,只不过一个被郦南溪择中早先就跟了来京,另一个则是一直留在江南的院子里守着,后来要成亲了才跟着来了京中。认真算来,她们俩没有谁比谁厉害谁比谁低贱的。 落霞收回视线往院门处行,刚转过身就见一个黑影倏地进了院子。落霞赶忙追了过去,提着裙子小跑了几步。可她即便跑得再快,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身影一霎霎,对方就一脚踹开门钻进了屋里,不见了踪影。 她想要跟进去。想想里头的情形,又作罢。虽然郭妈妈吩咐了她事情,但她没有即刻去做,反而一扭身子进了悄悄去往自己的小屋子。 重廷川踹开门跨步进屋。咣的一声巨响,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郭妈妈听到声音就气狠了,也没看来人是谁就低喊道:“吵什么吵!吓着了奶奶我要你的命!” 她性子温和,从没说过这样的狠话。气极下一句喊完了才扭头去看,见是重廷川,立刻说话都不成字句了,“爷、我、我……”待看清重廷川的脸色后,她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了。 重廷川双目赤红面带杀气,宛若修罗场上的煞神,带着雷霆威势,一步一步的朝着郦南溪的床边行去。 走到了床边,他的脚步骤然变轻。这时候屋里的一切都没法入得了他的眼。他好似什么都看不见,连床边的凳子椅子都没留意到,只缓缓跪坐在了离床上之人头侧边最近的那块空地上。 将马鞭随手搁到旁边,重廷川探手而出,指尖发颤的抚上了郦南溪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 他的动作极致轻柔。但是,这样的轻柔之外,周身的杀气却不减反增。 “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冷厉沙哑没有半点儿的温度,冰若寒霜,一字一字的道:“说说看。” 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震得每个人都心里发抖。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敢开口。即便是岳妈妈,这个时候也有点犯怵。 过了会儿,郭妈妈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撞到了头。身上有伤,好在天气冷衣服不薄,伤的不多。并不知道详情。二姐儿刚才哭晕了。好似、好似和二少爷有点点关系。” 郭妈妈的声音愈来愈低。重廷川却听清了。他探手而去,将床上昏迷之人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她的手很小。他的很大。平日里她体温偏凉,他总喜欢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暖着。但是,任凭哪一次,她的手也没有凉成这样过。 重廷川又惊又惧,不知她现在状况如何。知晓她身上有伤,他半点也不敢去碰她的身子。视线紧紧定格在她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双唇上,半刻也不挪移。 这个时候有丫鬟在外禀道:“张老太医来了。”紧接着,门帘被掀开。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快步入内。 看到床上情形,张老太医脚步滞了滞,震惊且意外,“奶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语毕,再不敢耽搁,上前看诊。 岳妈妈这个时候也缓了过来,过去将房门又闭上了,快速轻声道:“先前有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伤到了肌肤,没有伤到血肉和骨头,万幸。只头上的伤有些难办,没有流血,却未曾醒来。” 老太医上上下下的看过,点点头。先是把过了脉,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交给重廷川,“听闻是有外伤,我带了玉肌膏来。”玉肌膏是宫内后妃们喜欢用的。涂在伤口能够不留疤痕。 重廷川死死盯着那淡绿色的小瓷瓶,薄唇紧抿,并不说话。 老太医想了想又道:“奶奶|头上的伤,我现在还不知究竟如何。不过依着脉象来看,人是没有大碍的。醒了就好。” 这个时候重廷川方才开口。只不过初时口唇开合也并未能发出声音。拼命咳了几声后方才嗓子开了点,低哑的问道:“有几分把握能醒。” 老太医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当年老侯爷故去的时候,他也是倔强的将脊背挺直,即便是跪在灵堂前直到哭晕过去,那也是半点怯意都不露的。 可这个时候,老人家分明看到他一贯坚毅的双眼中透出了几不可辨的慌张。 张老太医他不敢说是四成可能。沉吟过后说道:“有六七成吧。” “……还有三四成呢?” 老人家不敢再过多做保证了。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见老太医沉默,重廷川心下有些了然。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静默让所有人都焦虑且紧张。 许久后,重廷川慢慢站起身来。因在冰凉的地上跪的太久,他身子晃了下方才站稳。 重廷川朝郭妈妈勾了勾手,又极轻的拍了下床边,“你在这里,守好她。”又记起入院子时的那一幕,说道:“我记得她身边有个丫鬟叫金什么的。让她也过来。守着。你们看好了她,半点也不准离开。可能做到?” “是。”郭妈妈深深揖礼。 重廷川朝着张老太医躬了躬身,“她就拜托您了。”张老太医赶忙侧身避了他这一礼。不待他身子回转,重廷川已经捞起地上马鞭,大跨着步子出了屋。 绿萝苑内,菊花开得正好。因着五爷重廷帆爱菊,所以院中种了很多。迈步而入,金灿灿的一片甚是喜人。 在这样灿烂的金黄之中,一人挟着雷霆震怒跨步而来,将这里表面的那分祥和打乱。 “国公爷来了。”丫鬟婆子急急奔走相告,“快去告诉太太!” 她们的脚程再快,快不过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不待丫鬟们来到院门口,重廷川已经一把扯开帘子进了屋。 他用力太大,帘子竟是刺啦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后,凉风吹过,布里缝着的丝丝棉絮露出了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被吹得颤个不停左右摇摆。 屋里的人也似那棉絮一般在微微发颤。 “你、你要做什么!”重令博看着重廷川冷肃的样子,惊得胖乎乎的小脸抽动起来,“我、我什么都没做。” 吴氏上前将儿子一把护在了身后,“你做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乱闯!” 重廷川冷冷扫了他们母子一眼,指了旁边缩成一团的重令月,厉声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令月之前因着担忧郦南溪就被吓得哭个不停,此刻刚刚止歇下来,被他一吓,再次抽泣不停,“都是、都是我的错。我让、婶、婶婶陪我上假山,下来、来的时候就、就被哥哥给推、推了。然后掉、掉下来。” 她年纪尚小,这样的心急心焦下,话语凌乱不成语句。 但,重廷川听懂了。他视线缓缓挪到重令博的身上。即便有吴氏在挡着,那视线也如利箭一般,刺向了那罪魁祸首。 重廷川一步步走向重令博。 吴氏惊惧不已,护着儿子步步后退。每当重廷川往前一次,他们就得快速的后退两下。在这样的退避中,重令博哇的声哭了出来。 哭声没有打动重廷川分毫。他继续向前,步步紧逼。 距离很快越缩越短。 眼看着相距不过三尺距离了,吴氏赶忙双臂往后揽去将儿子好生护住。 可是,已经迟了。眼前之人的速度远比她快。 她根本没有看清重廷川是如何动作的,不过一瞬罢了,马鞭已然展开飞舞,啪的一声重响,抽在了重令博的身上。 重令博嗷的一声叫,跳将起来,骂道:“你个混蛋!你敢打我!你——” 不待他说完,又是一声抽响。又一鞭落在了他的身上。 重令博身娇肉贵的长大,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骂道:“你个、个混蛋,混、蛋!” 啪啪啪接连抽响,他的手臂脊背上衣裳已经被抽烂,露出带了血的皮肉。 重令博声音越叫越大,蹦跳的越来越快,嗓子越喊越高。当他骂出了一句“那女人就该死”的时候,突然,他双脚离地,被重廷川一把揪住了衣领。 吴氏赶忙上前去夺儿子,嘶吼道:“你放开他!放开他!” 可是她刚刚要触到重令博的那一刻,就眼睁睁看着宝贝儿子被那男人抬手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闷响,她儿子撞到了旁边凳子,然后咣当下凳子倒地。 重令博的哭声更大了,撕扯着嗓子哭到了极致。 重廷川单手扣住他的下颌处的脖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哭?”他咬着牙怒喝,“你还有脸哭!西西现在生死不明,你却敢跟我哭!”说着他五指瞬间用力瞬间收拢。 吴氏赶紧上前去拉重廷川的衣袖,在他身上又抓又挠,“放下我儿子!放下我儿子!你个厉鬼,你个畜生!竟然对自己侄子下死手!” 男人身材高大,身形稳若磐石。无论她怎么踢打,无论她怎么抓挠,他都不曾挪动过分毫。 这时候大敞的门口出现了个柔弱的身影。 于姨娘跌跌撞撞的跑着进了屋,看到看到重令博脸色都开始涨红了,慌忙也去帮着拉重廷川。 “你松开手啊!”于姨娘苦苦劝着,苦苦哀求,“你放开他。他是你侄子。他是你侄子。他那么小,你先放开他再说。” 门帘被扯下,外头能够清楚看到屋内情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见了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哗啦啦跪了一地,不住叩头求饶。 男人双目赤红死盯着那五指间的罪魁祸首,被周围的人吵得烦了,抬脚猛力踹开吴氏,一把推开于姨娘。 于姨娘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吴氏被踹的腿骨断裂,捂着腿嚎哭起来。 于姨娘看着重令博的脸色开始发青,心下惊慌至极,扶着身边的桌子噗通一下跌坐到了地上。她眼泪哗哗的流着,“爷,那是你侄子啊。那是你哥的儿子啊。你不能杀了他啊。” 重廷川的手在那一声“你哥”里稍微颤动了下。但很快,又继续扣紧。 此时门外响起了惊呼声“令博”!紧接着,一人跌跌撞撞跑进了屋里,噗通一下跪到了重廷川的脚边。 五爷重廷帆死死的抱着重廷川的腿,眼泪夺眶而出。 小厮知晓重令博将郦南溪推下山后赶紧通知了他。他都来不及告假就赶了回来。他知道重廷川待那小姑娘多好,听说重廷川回府了,就半点也不敢耽搁先回来瞧重令博。 果然就见到了这一幕。 重廷帆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泣不成声,“川哥儿,川哥儿那是我儿子,你的侄子啊!你看在娘和哥哥当年疼你的份上,你就饶了他一命吧!怎么打怎么罚都成。残了也行。好歹留他一命罢!” 接连两声“川哥儿”让重廷川的手指松了松。一句“娘和哥哥”让震怒中的重廷川些微回了神。 当年于姨娘待他们俩很好。掏心挖肺的好。他们兄弟俩就商量好了,人前叫她姨娘,人后私底下叫她娘。于姨娘怎么劝,这哥儿俩都不改口。 往事涌上心头,重廷川的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悲痛。这悲痛来的猝不及防,让他全身僵了片刻。 重廷帆在抱着他的腿,他全身这样紧绷的时候,重廷帆第一个发现了,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去夺重令博。 手中感觉到有人在争抢。重廷川下意识的就五指收拢继续扣紧。 重廷帆抢夺失败,眼神绝望的慢慢跪了下去。 旁边噗通声响,紧接着于姨娘大哭道:“我也给你跪下了。国公爷,你就饶了他罢。你如果想要,就要了我的命去。好歹留下他,成不成?” 重廷川缓缓回了神。 他冷然的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 于姨娘。 重廷帆。 两个曾经和他最亲近,对他最好的人。 重廷川淡淡望向手中那近乎窒息的重令博,又再次望向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片刻后,他随手一丢,将那开始翻白眼的男孩掷到了重廷帆的怀里。 男人的声音仿若从极寒天里传来,十分冷漠,不带半点儿的感情,“从这一刻起,他日夜在西西床前跪着抄经文,半点也不准离开。西西什么时候痊愈,他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本也不信神佛。但,若让罪魁祸首来给她抄经,想必能在鬼神跟前抢回一条命罢。 但愿如此。 于姨娘哭着把重令博搂在怀里,看着他身上带血的鞭痕,又看他脖子上的五指印,泣道:“如今、如今博哥儿这样……” “你放心。”重廷川淡淡说道。“死不了。” 吴氏在旁痛呼了半晌,此刻尖着嗓子叫道:“他还小,你不能与他这样计较!孩子不过是不小心玩闹下罢了,谁知道会这样?你却这么对他。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这样的人,本也没指望能死的多好看。” 重廷川漠然的扯了扯嘴角,“不过——他还小?他小就能害人?一句‘年龄小’就能将所犯下的过错尽数抹去?” 他眼中带着嗜血的煞气,猛地探身而下,直直的看着吴氏,“倘若如此,我这会儿寻个三岁的孩童给一把刀让孩童杀了他,那你也不会计较了?毕竟不过三岁而已年龄尚小,你也‘不能与那孩童计较什么’!” 吴氏被他话语和神色中透着的那股狠戾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如果她点了头,他就真的敢做。毕竟这人的冷血是出了名的。 吴氏嘴唇剧烈颤动着,身子抖若筛糠。 “什么年龄小,什么让着他。”重廷川掏出帕子,仔细擦着刚才扣紧重令博的那只手,“不过是不够在意西西罢了。所以,你们关心的是他,而不是西西。更何况,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 重廷川慢慢直起身来,转眸望向于姨娘,“我十岁去寻你的时候,你与我说过,七八岁男女不同席,已经都算是大人了,不用依靠你。更何况此刻他已经七岁多。是不是?” 他将那帕子随手丢到地上,笑的很是淡漠,“如今他正是你口中‘算是大人’的年纪。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语毕,重廷川快步朝外行去。 “一炷香时间内,让他换好衣裳过来抄经书。迟上一刻,这命就留不下了。” 重令博在一炷香的最后一点时间内赶到。是五爷重廷帆亲手抱着他快步跑来。 因着刚才重廷川的那一顿训罚,重令博此刻是彻底怕了重廷川。来到石竹苑后,他的身子就开始抖个不停。却也不若以往那般猖狂了。而是乖顺的恋恋不舍的和重廷帆道了别,片刻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进了屋。 他擦拭了伤口上了药,又换了新衣裳。但四肢和背上的鞭伤还是火辣辣的疼。 郭妈妈知晓重令博身上带伤,心下紧张,悄声问张老太医怎么办,“……待到奶奶醒来后,旁人少不得要把二少爷的伤算到奶奶|头上。这可真是……” 虽然张老太医说郦南溪有六七分的可能会醒来,郭妈妈依然十分笃定她能够好。其实,即便张老太医只说有一分的把握而不是完全没希望,郭妈妈都觉得,自家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所以,她打算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想着姑娘醒了后怎么办。 张老太医掀开重令博的衣裳看了眼,叹道:“他伤口带血,却其实不过是皮外伤。国公爷手下留情,没有伤及筋骨。” “这还是手下留情的?可我瞧着……怪吓人。”刚才张老太医看伤的时候,郭妈妈也望了一眼。 张老太医捋须道:“确实如此。国公爷勇猛力大,能一鞭血刃仇敌。他不过七八岁大,一鞭下去头颅没断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说的平静,郭妈妈却听得心惊肉跳。 重廷川回到屋里后就一直在拿温热的湿布巾给郦南溪擦拭手,擦拭脸颊。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待她如以往一般,她就好似如以往一样会脸红红的对他笑。 只可惜,一直都没有奇迹发生。 床上的女孩儿依旧好似沉睡着,双眸紧闭,神色安详。 重廷川心里苦涩难当,一眼都不敢再多看,有些慌张的将布巾丢到盆里。 他深吸口气,待到眼里的涩意退回去了,方才对重令博指了旁边的一张小矮几,“开始罢。” 那小矮几很低,寻常三四岁的孩子坐在前头玩还可,重令博已经七岁多了,坐在那前面显然太矮。不过,跪到那里在矮几上写字,倒是还比较适合。 他偷眼去看重廷川,但也只敢看了一眼,都不敢停留片刻,就赶紧的收回了视线,点点头。忍着脊背上和四肢上的疼痛,慢慢拿起笔来慢慢抄写经书。 一笔一划,很是用功。比他以往在夫子课堂上写字还要认真。 重廷川停留了会儿,转身出了屋。在窗前来回踱了许久,他中下定决心,将窗纸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立在窗前透过那洞往里看了半晌。 张老太医正给郦南溪把脉,没有留意到。 金盏见到了,轻步出屋来寻重廷川,垂眉敛目恭敬道:“爷,您既是想看奶奶,不若在旁边陪着?” 重廷川顿了顿,叹道:“不必了。我等会儿再来。”说罢,又留恋的多看了两眼后举步离开。 他不敢在这个屋里多待。生怕多待一刻,看到郦南溪这样的情形,他就恨不得血刃数人方才能够平息心中的怒火。 金盏见状叹息不已。她回到屋里后,和郭妈妈悄悄说了重廷川方才的举动。郭妈妈就吩咐了丫鬟婆子们,看到窗上有个洞,先别急着粘上新窗纸。左右那点儿缝隙不会吹进来多少凉风,晚些再说。 重廷川往小书房行去。走到半途,有个丫鬟在他旁边轻声说道:“国公爷,您渴了吗?不若婢子给您斟一杯茶?” 重廷川听闻,就脚步缓了缓,朝她望了过去。 ——郦南溪平日里待丫鬟婆子们很和善很好,底下人也很喜欢她。如今身子有碍,所有人都在忙着她的事情,或是在熬药,或者是在准备着热水,或者是在帮忙收拾张太医要住的屋子,竟是没有人顾得上刚刚回来的重廷川。 可这个自小就伺候郦南溪的丫鬟却留意到了他。 重廷川冷眼看她。女人的衣裳样式,重廷川是不懂得的。不过,他却一眼瞧出来这丫鬟的衣裳比起旁的丫鬟要鲜亮了些。脸上好像也涂了胭脂。 ……红红的让人讨厌。 重廷川不发一语,迈步离去。 落霞回头看了郦南溪的屋子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唤道:“爷,婢子斟茶的技艺还不错。是跟着奶奶学的。” 重廷川根本不搭理她,招手唤了霜玉过来,吩咐道:“你去外院叫两个小厮过来。守我书房门口,不许人进。” 霜玉本是抱着一床被褥准备去东跨院里拿到给张老太医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听闻后,她朝落霞看了眼,福身应是。 重廷川在书房里根本看不进书。时不时的就要踱步出来,往郦南溪的屋里瞧上一眼。只不过这一回不同的是,他每次来回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半大小子都会随侍在旁,守在他的两侧不准人靠近。 丫鬟婆子们不知这是何意。不过国公爷的怪习惯多了去了,她们也没在意。 更何况如今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奶奶有关的一切事情。 待到掌灯时分,还未听到郦南溪苏醒的消息。透过窗上的小孔去看,也只能望见她静静躺在床上,安静的好似熟睡的模样。 重廷川终是按捺不住了,在窗前望了半晌后,心里愈发焦急,大跨着屋子进去寻了张老太医问道:“怎的还没醒来?” 张老太医正在房里调制着药膏。虽然说宫里头的那药能够让郦南溪的伤处不留疤痕,但是郦南溪现在伤口需要清理消炎。这药他就自己捣了药草来配。 药臼的声音当当当的响着,声音挺大。 若是往常郦南溪病了,重廷川定然要呵斥一声,让人莫要吵了她。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恨不得这呱噪的声音能将她吵醒。 张老太医边捣着药边道:“国公爷莫急。天亮前醒来就无碍了。” “那若是天亮前未曾醒来呢?”重廷川上前一步追问道,“真的只有六七成的把握?” 捣药声停了片刻。张老太医握着药臼想了想,“即便现在没有醒,往后也还是有醒来的希望。只不过不如这时候希望大罢了。” 听闻这话,重廷川的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 那就好。 若现在醒不来,他日日等着夜夜等着。总能等到她苏醒的那一刻。 左右有一辈子呢。 他等得起。 心下有了主意,重廷川就不似之前那样心慌了。他稳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每行一步,都发出沉沉的脚步声。 走完了,他扭头去看床边的人。 ……依旧双眼紧闭。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心里的悲凉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蔓延了出来。 重廷川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左右四顾看看,最终拿起了矮几边上重令博已经抄好的那些经文,一张张拿着细看。 字迹还算工整。和别人家孩子的字没法比,但是,最起码比这小子平时做功课要工整些。 重廷川一页页的翻看着,最后将这几张一起收拢,快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他将那摞抄好的经文放在她的枕侧,“这是重令博给你抄的。你如果听到了,就醒来罢。” 想了想,他又忽地将声音压沉,咬牙切齿的道:“你若不醒,我就让他血溅当场,如何?” 重令博经历过,知道他的狠戾,闻言半点也不觉得他是在说谎或者是开玩笑。重令博身子抖了抖,不敢再抬头,抄的愈发恭敬勤快了些。 郭妈妈推门进屋,亲自端了饭菜过来。一份份摆好。 有张老太医的,有重廷川的,也有重令博的。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胃口去吃。 郭妈妈看着重廷川和郦南溪轻声细语的样子,暗叹口气,转身欲走。却被重廷川给叫住了。 重廷川握着郦南溪的手,沉声道:“有个丫鬟今日总跟着我,总寻了我说话。你可知是谁?”说着话的功夫,他又去看郦南溪。 小丫头总爱拈酸吃醋。莫说他跟人说话了,就连旁人惦记着他,她都要恼上好些时候。也不知道若她知晓她身边的人也这般做了,能不能气醒过来? 郭妈妈并不知道这一茬,就叫了金盏来问。 金盏思量了下,问道:“爷说的是落霞?” 重廷川一直期盼的看着郦南溪,见她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心里哀伤至极,颔首道:“许是就她了。” 郦南溪没能醒转,重廷川的脾气就愈发没法忍耐,与郭妈妈道:“那人心思不正。你寻个时机发落了她罢。” 郭妈妈忙道:“她是自小跟着奶奶的……” “她心思不正!”重廷川厉喝道:“但凡存了不轨心思的人,便是一个也留不得!” 郭妈妈赶忙应是。 重廷川悄悄去看郦南溪,却见她依然如故,平静而又安详。 他胸中郁气无法纾解,抬手在床边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木桌应声而裂,碎成木块散落到地上。 在这木头落地的杂乱声中,旁边重令博咬着笔杆欲言又止。 重廷川语气不善,“有话快说!” 重令博本也不是乖顺的性子,不过是被重廷川吓得暂时收敛住罢了。此刻听到重廷川这样问他,他立刻不服气了,把笔放到一边说道:“如果国公爷觉得但凡有了歪心思就要惩处的话,那为什么光罚我一个,不罚四姑姑?” 重廷川拧眉,“关她什么事。” “她还说过,希望六奶奶掉下假山摔着呢。”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震惊不已。 郭妈妈轻声道:“二少爷莫要随口乱说。” “我干嘛乱说。”重令博不耐烦的提了下矮几,“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当时听她说了这句,我就去假山那边了。” 重廷川沉声问道:“你是说,她先说的这话,而后你去的假山那边?” 重令博一听这话不对啊,倔劲儿上来了,梗着脖子说道:“小爷哪里需要听她的指令?小爷不过这觉得这点子甚好姑且用上一用……” 他头上挨了重重一巴掌,头不晕,但头皮疼。 重令博嗷的一声捂住脑袋,偷眼觑了觑重廷川黑沉的脸色,不敢嚣张了,讷讷说道:“我就是听她这么一说,然后心里有了主意,就、就——” 不待他说完,重廷川已经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行去。他胸中怒火满意,猛地推开了门。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却听后面响起了郭妈妈惊喜的呼声。 “奶奶、奶奶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 71|....||071 乍一听到那声惊呼,重廷川犹不敢相信。全身僵硬一瞬后,他忽地转过身,大跨着步子急忙去到床边。 床上的女孩儿虽仍双目紧闭着,但指尖微动,口唇也在轻轻的开合,显然是已经醒了。 重廷川想要如往常般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却顾及着她的身子,忍了很久未曾如此。他慢慢的坐到了床边,小心的将她微动的指尖搁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仔细感受着她指上传来的凉意,轻声问道:“觉得好点了没有?” 回答他的是沉默。不过,她指尖动的幅度大了些 他知道她现在刚刚醒来怕是连话也说不出,就给她拉了拉被子,用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旁的一点也敢多做,静静看着张老太医前来给她把脉看诊。 “醒了。醒了。”张老太医惊喜的喊着,“等下就能好了。”又与重廷川道:“国公爷不必紧张。奶奶初初醒来不能言语是正常现象。躺了这许久,需得缓一缓才成。” 半晌没听到回话。张老太医转脸看过去,却见重廷川眼睛泛潮,竟是似有泪意。张老太医顿了顿,就没再去打扰他,转而吩咐丫鬟们准备好温水汤药。 郦南溪昏昏沉沉的醒来,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嚣着两个字,疼痛。她只记得自己被推下了假山,但是被推后落地的瞬间却记不清了。 想要翻翻身,可是稍微一动就疼得难以忍受。她只能按捺住所有的想法,将呼吸放柔放轻,借以减缓身上的不适之感。 待到初时的难受稍稍平息后,郦南溪这才发现自己指尖传来的温暖热度。这般的触感是她所熟悉的,分明是重廷川的手。但这热度和她记忆中却不甚一样。 她的记忆里,他的手一向很热很暖。这个时候却带着些微的凉,不似平时的热度那么高。 郦南溪想要睁开眼睛,努力了半晌后,却在将要看到光亮的一刹那双眼被大掌覆住。 “慢慢来,别急。”男人沙哑的声音在旁响起,“别急。” 接连几声轻言细语,让她的心中涌起暖意。 郦南溪点了下头,待他缓缓将手拿开,这才将双眼睁开。 明灭的烛光中,抬眼便是熟悉的账顶。想要侧首看向身边人,却脖颈酸痛头疼欲裂未能成行。好在他发觉了她的意向,主动凑了过来。 重廷川起身给郦南溪掖了掖被角,到了她的视线范围内直视着她,温声道:“好些了吗?” 郦南溪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干哑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重廷川看她努力想要与他交流的样子,心疼的难受,脸上却挂着淡淡笑意,“渴了?我给你些水喝。”说罢回头望向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道:“喝点没关系。不过,要慢些来,一点点喂进去。对了,不能是茶水,得是放温了的开水。” 重廷川颔首应声。 郭妈妈一早就问过了张太医,若奶奶醒来该吃什么喝什么。温水她是一直备着的,此刻见重廷川朝她示意,这就将那一杯温度适中的谁给端到了床边。 重廷川也不让旁人帮忙,自顾自的探手揽着郦南溪,用被子包裹着,扶她稍稍坐起了一点点,歪靠在他身上。他将水杯搁在了床边的小桌子上,用调羹一点点的喂她将水饮下。 郦南溪着实是渴得狠了。在重廷川认真细致的喂水中,不一会儿就喝下了大半杯。 张老太医一直静静看着,忽地喊道:“行了行了。一次别喝太多。缓过来后再多喝。” 他这样说,重廷川就将调羹放到了杯子里。而后就要扶了郦南溪重新躺下。 郦南溪先前昏昏沉沉,诸事不知。如今好不容易苏醒,贪恋他给她的温暖,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察觉到了她的依恋,重廷川的手顿了顿,忽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身子太弱,他不敢太过用力。但她分明能够感受到他那拥她入怀的急切与紧张,还有失而复得后抱紧的渴望。 郦南溪脸颊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探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我没事。”她轻声说着,“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重廷川想她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想了很多次。 她很怕疼,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想她许是会喊头痛,许是说身子不适…… 但他万万没料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在宽慰他,告诉他,她没事。 心里万千情绪无法言说。重廷川抱着她,用下巴蹭着她头顶的软发,好半晌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你没事。那很好。” 郦南溪就笑了。只不过这一笑后,倒抽一口冷气,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好疼”。 重廷川不敢让她坐太久,赶忙小心的将她放平继续躺着。 张太医之前只静静看着未曾开口。见郦南溪躺好了,才道:“刚醒是有些不适。且伤了头,需得静养个几天。不过稍后就也能够痊愈了。”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个男童的声音:“那,究竟多久能够痊愈呢?” 重令博期盼的看着张老太医,想要从他那里得一个妥帖的答案。结果还没等到张老太医回答,冷不防前头一记眼刀扫了过来。 重令博看了看重廷川那冷厉的神色,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张老太医左右看看,最终望向重廷川,说道:“奶奶既是醒了就没甚大碍,不过还需静躺三日,之后开始下地行走。再过三四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是六七日后便可痊愈。 重令博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张老太医又道:“好在这一次奶奶落地之处有草,不然的话,怕是伤不会那么浅只在表层,也没那么容易康复。待到六七日后,身上的伤口结了痂也得好好养着,方能妥当不留疤痕。” 这分明就是说,郦南溪这次外伤不算太重纯粹是运气好。不然的话,从假山上掉下去,怕是要摔得更重,伤了筋骨都有可能。 重令博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重廷川的目光愈发凛冽起来。 “过来。”重廷川淡淡说道。 重令博把手里的笔搁下,扶着小矮几站起来,揉了揉膝盖,慢吞吞的往前挪动。 “该做什么,你应该知道的罢。”重廷川的语气十分冷漠。 重令博想了会儿,不解的抬头看他,“国公爷说的莫不是要我抄经祈福?既是如此,让我继续抄着就是,叫我过来作甚。” 重廷川双眉骤然蹙紧,冷冷的看他半晌,见他一脸茫然当真是不知不解,顿时周身满是煞气。看着他的时候,满眼的怒意遮都遮不住。 重廷川正欲呵斥,旁边张老太医赶忙去劝,“别慌,别慌,我和他说几句。” 老人家缓步行至重令博身边用身子遮了遮重廷川的视线,与重令博道:“这个时候合该要道歉才是。没人教过你?” 重令博想了又想,最终摇头,紧张的额头上都起了汗,说道:“我道歉,我道歉。”他朝郦南溪望了过去,说道:“那我给你道歉。你可听见了啊。” 啪的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头顶。重令博委屈的捂头去看重廷川。被重廷川眼中的厉色吓住,他又去看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捋须说道:“道歉一事,重在心诚。心诚方才是‘道歉’,不然就是‘敷衍’而已。你想想,该如何是好?” 重令博似懂非懂,好生想了半晌后有些不服气,抬起了头,“什么敷衍不敷衍的……可她已经好了啊!” 话刚说完,他就被张老太医瞪了一眼。重令博心虚的低下了头。 重廷川轻嗤一声后不再搭理他,继续和郦南溪悄声说着话。 重令博磨磨蹭蹭的回了矮几旁边,磨磨蹭蹭的提起了笔,不时的扭头去看之前郭妈妈端来的那些饭菜,咽着口水。 张老太医在旁坐下准备用膳,又朝重令博招了招手。 重令博初时不敢过去。他小心翼翼看了重廷川好几次,见重廷川一直在和郦南溪轻声说话,只顾着那边,并未让人将那一份小碗小筷子拿走,他才放心下来。由郭妈妈服侍着洗了手,赶紧跑到桌边,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郦南溪不过醒了一下下就又昏沉沉睡了过去。这回她是睡着而非昏迷,重廷川心中巨石落了地,待到她呼吸平缓了,这才迈步出屋。 此刻夜已深。在这夜幕之中,人的心情格外沉重。 重廷川走出屋外,本打算去往庶女住着的那个院落。但望向天边璀璨星子,他兀自沉吟许久后,最终没有亲自过去,而是遣了人前去打探些事情。他这便折返回了屋中,静静守在郦南溪的床边。 晚上歇下的时候,重廷川也没让重令博回绿萝苑,而是在旁边厢房给他收拾了间屋子。 翌日一早,重廷川给郦南溪收拾停当,看着她吃了小半碗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家而去。 他刚走没多久,重老太太就亲自来了趟石竹苑看望郦南溪。 瞧见床上女孩儿脸色苍白的样子,重老太太几度哽咽,握着郦南溪的手呵斥重令博:“你怎的这般没轻没重!” 重令博搓着手说道:“我不过是想开个玩笑……”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个人都能伤到!前些年你从一个石墩上掉下来都疼了好几天未能起身。假山比那石墩高上许多,你会不知能伤到人?分明是包藏祸心,故意为之!打你都是轻的了!” 重令博嗫喏了半晌,终是没有继续驳斥。 重老太太与郦南溪道:“你只管静心养伤。好在你负责的器具那块倒也不急着做准备,到了那一日你再过来直接上手就可。” 郦南溪没料到老太太居然还让她负责宴请上的器具一事,忙道:“就怕到时候临时上手来不及安排。”即便器具是死物在那边分置好了就可以,但到时候用上这些东西分派这些东西也要耗去不少精力。 “若你觉得临时上手来不及的话,就好好养伤。提早一两日过来,我们商量商量就是。”老太太柔声说道。 她本意是让郦南溪在太太们面前露个面,也顺带着敲打敲打那曾文灵,让那个曾姑娘看看国公夫人在重家是极受尊敬的,免得那位姑娘再多肖想什么。 老太太琢磨着,若到时候郦南溪身子好了就照管着器具那一块就是。若是没好全,就让蒋氏把那一块也拿起来管着,郦南溪只要参宴就好。 郦南溪不知老太太心中这诸多思量,考虑宴请还有十多日的时间,届时自己肯定就提早能好了,便未再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老太太走后,重令月方才在于姨娘的带领下过来了。 一见郦南溪,小姑娘就扑到了她的床边哇哇痛哭。郦南溪劝不住,只能由她先哭够了,方才唤了人拿来温湿的帕子,接过之后给重令月细细擦拭双眼和脸颊。 重令月一把夺过帕子,自顾自的胡乱在脸上抹着,不住说道:“六奶奶病了就歇着。我自己来。” 小姑娘稚嫩可爱的话语声透过帕子传到了外头,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可爱。 郦南溪莞尔,到了声“好”。 重令月停手后放下帕子,挪到了郦南溪床边坐好,低着头满是歉意的道:“六奶奶,对不住了。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小姑娘说着,声音就开始模糊哽咽起来,小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就是在哭。 郦南溪微笑道:“你何错之有?” 重令月抽抽搭搭的说道:“都是我害你的。如果不是我叫你过去,你哪里会受伤?更不会那样醒不过来了。” 郦南溪怕重令月这样越想越钻牛角尖。小姑娘本就胆子小,若再这样自责下去怕是要更为怯懦。她斟酌着说道:“虽然是你叫了我过去,但决定要不要过去的还是我。更何况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里本就安全。” 她笑问重令月:“月姐儿要是提早就知道那里将要发生祸事,还会不会叫我过去?” “当然不会。”重令月把头摇了又摇,“如果有危险,我定然不让你去。” “那便是了。”郦南溪说道:“既然是意外,既然你不知道那里将会有危险。那我出事又怎会和你有关?” 重令月外头想了半晌,最终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到底没有再哭泣。 于姨娘在旁悄声问重令博:“在这里可还习惯?” 重令博的小矮几就在床边。郦南溪听到了于姨娘的问话,并未往那边去看,而是等着听重令博的回答。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贯娇气的重令博居然没有哭诉在这里的各种不好境况,反而说道:“当然习惯。不就是抄抄经写写字么。简单的很。你太小看小爷我了。” 郦南溪有些意外的朝重令博看了眼。 重令博显然没料到她会望过去。四目相对后,他摸摸鼻子别开脸,狠声把于姨娘赶走,继续低头抄写起来。 于姨娘十分歉然的来看郦南溪,又细心叮嘱了好半晌。 郦南溪的头痛症未曾痊愈,不过是好转而已。张老太医怕大家待的时间久了扰到她休息,看差不多了就将人都遣了出去。 待到重令月和于姨娘走后,重令博望着郦南溪,欲言又止。 郦南溪只当不知,继续半合着眼帘休息。听到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小脚步声,她也未曾去看,只作不知。 好半晌后,重令博的声音在她床边响起:“你没睡吧?你睡着了没?” 郦南溪慢慢睁眼看他,“即便我睡着了,这般恐怕也会被吵醒。” 重令博看她待他远不如待重令月那般和善,就尴尬的笑了下。而后想到一事,问她:“你说,为什么月姐儿看你受伤昏迷会紧张呢?” 他就不怕。看到这么讨厌的她昏迷了,他还开心着呢。 郦南溪知道重令月是因为和她感情亲厚,所以担忧紧张她。但这种话说直接给重令博听的话,好像以他那脾气理解不来这种感情。 思量了下后,郦南溪问道:“若五奶奶摔倒了,你会怎么样?” “我娘摔倒了她自己起来就是。与我何干?”重令博仰着头说道。 听了他这个答案,郦南溪哭笑不得,转而问道:“那你如果摔倒了,五奶奶怎么样?” “我娘当然紧张了。我是她儿子啊。” “嗯。”郦南溪颔首道:“五奶奶关心你,所以紧张你。这和月姐儿担忧我是差不多的道理。” 重令博犹是疑惑。 郦南溪身子发沉头又泛疼,故而未曾和他再多说什么。 重令博越想越想不通,就打算回去朝经文。刚走两步瞧见了张老太医在朝他招手,他就走了过去,到了窗下张老太医的身边。 张老太医轻声问他:“你母亲若是摔倒了,你不觉得慌张?” 重令博这便晓得老人家是听到刚才郦南溪和他的对话了,奇道:“我母亲这么大的人了,摔倒了自然让丫鬟婆子扶起来就是。有何要慌张的。” “那如果你母亲摔倒后再也醒不过来呢?再也无法和她说话呢?你是何感觉。” 重令博气极跳脚,“你敢咒我娘!” 张老太医看他还知道发火,笑着说了句“还算有救”,却逼问道:“咱们姑且有那么件事。你会如何?” 重令博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再也看不到母亲这件事,想了想后,心里莫名有点发闷,“如果再也没法和我娘说话,嗯,我这心里头怪堵得慌。” “是了。”张老太医道:“任谁都有父母兄长,一旦出事,至亲担忧。六奶奶是你们兄妹俩的亲婶婶,你好好想想罢。” “可她——” 老人家打断了他,问:“之前道歉的事情可还记得?” 重令博扭头不理会。 张老太医和蔼的笑了笑,“记得不记得,全在你。我还是那句话,道歉贵在诚心。你若不诚心,说那干巴巴的几个字也是无用。” 重令博看他没话说了,就挪回了自己的小桌子前。他这才发现小矮几前多了个小凳子。 原本郦南溪没醒,重廷川气极下让他跪坐而书。如今忽然能够坐了,他自然是喜不自胜。虽说坐着小凳子在矮几前抄写时间久了依然难受的很,不若在桌案前坐了椅子舒坦,但比起之前跪坐的情形已经好了太多。 重令博摸摸桌子,站起来,坐下去。站起来,又坐下去。抬头看看床上合目躺着的那个身影,他想了好半晌,最终提笔继续书写。 重令博倒是未曾食言。答应重廷川给郦南溪抄经,他就除了吃睡外都守在郦南溪的榻前努力写着。好在郦南溪醒了后给他了个小凳子坐,时光倒也不算太难捱。 梁氏未曾过去看望郦南溪。吴氏也没有。前者是忙着庶女将要去沈家的事情,后者则是腿骨断裂需要在床上休养。 吴氏三番两次的遣了人去梁氏跟前哭诉,想要梁氏帮忙把重令博叫回来,免得在石竹苑中被人欺负了。但都被梁氏不轻不住的几句给敷衍回来了。 梁氏只宽慰了她一番。无非是让她多多休息,好生养身子之类的话。几次三番后,吴氏就没再让人过去。 梁氏最近也确实是忙。重芳柔在沈家出了那样的事情,请范老先生已经无望,还需得另想法子来促成这事儿。另外重芳柔去沈家的事情,虽然和沈太太已经敲定了日期,但那些东西怎么置办、置办成什么样子,还需得她细细思量。 一来,东西得面子上好看。终归是国公府出去的姑娘,再怎么样也不能太寒碜了。二来,东西里子还不能太好。重芳柔害的家里女孩儿名声受损,这口气,梁氏怎么也咽不下去。 虽然老太太和她商议过给重芳柔准备什么,但她心里另有主意,打算弄些光鲜亮丽明面儿好看却不实用的物件给她。 左右她是嫡母、由她来准备东西。那她要弄成什么样,就得办成什么样的。 这日早晨,梁氏照例将拟好的单子看了遍,瞧瞧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向妈妈进屋来看她尚有空闲,就道:“太太,先前您让帮忙找的人,已经有眉目了。” “哦?”梁氏把单子搁到了桌上,来了兴致,“当真?” “可不是。一切正合太太的意。最是妥当不过。”向妈妈低声道:“这两个可不是善茬。送给四姑娘最是合用。” 梁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她们进来罢。” 不多时,有两个婷婷袅袅的身影进到屋中来。两人都是相貌极好的女儿家,一个看着乖巧伶俐,一个瞧着温柔婉约。身段窈窕曼妙,声音也极其好听。 梁氏就问:“你们原先是在哪里伺候的?” 姐妹两个报了一户人家,说道:“原是在那里签了五年契,后来时间到了,就离了主人家来京投奔亲戚,不料亲戚早已亡故,亲眷不知去了何处。我们姐妹俩这才委身作婢。” 语毕两人就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哭的时候神色姿态亦是十分楚楚可怜,任梁氏是个女子,瞧着也是心疼。 梁氏看了后十分满意,让她们两个退了出去,让丫鬟领着她们去了芙蓉苑。这才与向妈妈笑着颔首道:“不错。这两个人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就在牙婆那里。是昨儿新到的,因挑选婢女的都是当家主母,没谁家肯要这样妖精似的姐妹俩。可巧咱们需要,我就和那牙婆说了声,带来给太太瞧瞧。” “甚好。甚好。”梁氏颔首道:“让她们俩签了卖身契,契约先放我这里。等到她随了四丫头去了侯府后,看看再说。” 卖身契握在她的手里,那两个婢女就得听她的使唤。 那沈三公子虽然上进读书,却也喜好风流。瞧见了这两给容颜出众的婢女,哪里还能想得起重芳柔来? 既然自甘下贱上赶着做妾……那就成全了她!不只能做妾,还能做个没人搭理备受冷落的妾! 向妈妈有些担忧,“若沈太太知晓咱们送了两个这样的婢女给三公子,莫不是会恼了太太罢?” 这事儿梁氏倒是不担忧,悄声与向妈妈道:“沈太太也因三公子的性子而发愁。若这两人能将三公子的心栓柱一段时间,让他少往外头跑,沈太太反倒要感谢咱们。” 向妈妈这才神色放松起来,低声道:“那两个不光是漂亮,瞧着也不省心,应当有些手腕。必然是能达成沈太太和太太的心愿罢。” 梁氏笑着点了点头,就想起了郦南溪来,随口问道:“重六那媳妇儿怎么样了?” 向妈妈之前倒是一直留意着石竹苑那边,闻言道:“听说能下地走了。今儿开始去花园子里逛。瞧着气色还成。” “嗯。”梁氏拿起先前搁下的那个胆子,继续看了起来,“这几天她最可是要好好的。到时候寻范老先生的事情,或许还得找她来帮忙说项。” 思及此,梁氏有些发愁。 她既想帮重廷晖寻了范老先生做老师,又不愿去和重六那边多接触。这可有些难办。 向妈妈说的倒是没错。郦南溪此刻正在花园中散步。她头痛之症第二天的晚上就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又隔了两天,就开始下地出门。 如今天气已经寒凉,临出门前金盏又给她多加了斗篷,生怕她被风吹得过了凉气。郦南溪虽觉这样穿的太多了些,却晓得这是重廷川临走前特意吩咐了的,就没再多说什么。缓步往花园行去,闻着满园的清新香气,她只觉得心情都舒爽了许多。 在院子里走了会儿,又道八角凉亭里稍稍歇息了片刻,郦南溪就打算回石竹苑去。谁知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就有小丫鬟急匆匆的往花园中跑来,神色慌张脚步急切。 金盏朝那边看了眼,奇道:“奶奶,好似是四姑娘身边的凤仙。她来这里做什么?” “凤仙?”郦南溪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没留头的小丫鬟。”秋英在旁比划着,“平日里四姑娘不太用她。婢子们也只大概知道她叫什么,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银星也点点头说是。 落霞已经被郭妈妈给打发去了小花园去帮忙侍弄花草,如今不在郦南溪的跟前伺候。 有关重芳柔的事情,郦南溪早已不愿再去搭理。闻言只点了点头未曾说话。 谁料那凤仙跑着跑着就往她这边来了。 郦南溪瞧着稀奇,“莫不是来寻我的罢。”她可不记得自己和重芳柔有什么关系,能让对方一看她出了院子就来寻她。 果不其然。凤仙当真就停在了她的八角凉亭外头,说要求见六奶奶。 郦南溪自然不肯理她。不过郭妈妈在旁提醒了句:“奶奶不妨见一见。看那四姑娘有何事情要说,再做打算也不晚。” 郦南溪朝旁看了眼。秋英就将小丫鬟凤仙给带到了凉亭里。 凤仙一见郦南溪就跪了下去,“六奶奶帮帮姑娘吧。太太今儿一早遣了两个人去姑娘屋里,说是要跟姑娘用去沈家的婢女。可那两个人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安分。姑娘没有法子。太太不让她出门,她也没法惩治那两个不像样的,就求了奶奶来,请奶奶帮忙将这两个不省心的给弄走。” 郦南溪闻言,倒是真的将这事儿想了一想。却并不是在考虑帮忙,而是记起另一件事。 前两天她还听岳妈妈说,梁氏想要给重芳柔找两个美婢女,最好就是那种不省心、相貌又极好的。她当晚还将这事儿当做笑话讲与重廷川听。谁知就听向妈妈刚好寻到了这么两个。 她也不想将这事儿怀疑到重廷川的身上去。可是,怎么看,这都像是某人行事的惯常手段—— 相当的“为人着想”“急人所急”。需要什么,就直截了当的送到跟前去了,半点儿的废话都没有。 而且她发现重廷川最近在针对重芳柔。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总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大事,想要一举击溃重芳柔的所有打算。 难道这是其中一招? 因着郦南溪最近还时有头痛,所以重廷川很少将府里的琐事告诉她,免得她费神后影响恢复。不过,即便她不晓得重廷川的打算,她也绝对不会帮助重芳柔。 “这事儿我管不着。”郦南溪神色平静地道:“你回去和你们姑娘说,她心大,做的事情也大。我理解不了,也帮不来忙。” 凤仙急得都快哭了,揉了揉眼睛后,镇定了些。想起之前重芳柔叮嘱她的那番话,凤仙把心一横,与郦南溪道:“六奶奶,我们姑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奶奶。” 银星正在旁边给郦南溪切着糕点,给她弄成一口一个的大小,方便她拿了吃。 凤仙说那话的时候,郦南溪刚好拈了一块点心起来。听闻后,手也没有停下,径直将糕点放入口中。 绵软可口,唇齿留香。 郦南溪轻轻颔首,朝银星说了句“不错”,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这才与凤仙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凤仙刚才刚刚鼓起的那一瞬间的勇气已经在这会儿工夫里消磨去了一半,见状说道:“我们姑娘说,六奶奶的姐姐往后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很多的碰面机会。奶奶若是想要姐姐过得好的话,不妨与我们姑娘合计合计,许是能琢磨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哦?”郦南溪说道:“那你们姑娘肯定也与你说了,若我不答应的话,她要怎么着?” 凤仙的头垂得很低,手心里都冒汗都有些潮湿了,“若不答应,姑娘怕是就要和沈二奶奶不是一条心了。她要是对沈二太太做点什么,六奶奶莫要后悔才是。” 郦南溪闻言,浅浅笑了。 “原来是这个。”她朝凤仙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凤仙没料到郦南溪会是这般反应。依着四姑娘的推断,六奶奶这个时候何该为了沈二奶奶的事情多问她几句。 她可有好些话还没讲出来呢!就这么回去,怎么和四姑娘交差? 金盏看她不走,就急着赶人,“我们奶奶在这里就是散心的。你来打岔算个什么?还不赶紧走了,免得挡了飘过来的花香。” 她这话一出口,秋英和银星就忍不住笑了。 凤仙窘得面红耳赤,急急说道:“我又不胖,也不高,哪里挡得住?我有几句话要和奶奶说,所以再多停一会儿,又有哪里不对了!” “你去和你们姑娘说,她的那些话,不必告诉我了。”郦南溪也是面上带笑,挑了一块糕点让银星给她切开,“你去交差吧。” “可是——” “没有可是。”郭妈妈终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呛声道:“四姑娘即便去了沈家,那也不过是三少爷身边的妾侍罢了。一个送上门的不入流的妾侍,竟还妄想能够为所欲为、打算威胁明媒正娶的沈二奶奶?” 郭妈妈冷哼一声,“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些。” 72|...|.|072| 凤仙年纪还小不够沉稳,听了郭妈妈那话当即驳道:“我也是婢,您也是婢。我自不会妄论主子。可您这样诋毁四姑娘,难道就不会心中有愧么?” “看你这话说得。”郭妈妈笑道:“好似你这样咄咄相逼、非要奶奶答应你们的要求,就是身为婢子应有的本分似的。” 凤仙听了郭妈妈这话,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言语能够驳斥了。 郦南溪让人将她带了下去。往后再来花园闲逛的时候,就会将霜玉霜雪姐妹俩带来,让她们守住院子门。但凡是重芳柔的人过来,俱都拦住。 如此倒真的是清净了些时日。 张老太医的药果然灵验,七日后郦南溪果然痊愈。虽身上蹭到的伤疤结了痂还未完全脱落,但身子已经无碍了。 这些天老太太每日里都遣了人来问询她的状况。如今既是好了合该去老人家那里看看才是。郦南溪又在石竹苑歇了一天,第八日便往老太太那儿去了。蒋氏是个和善的性子,管理器具的事情之前由她来负责,如今待客之日已经没有几天了,蒋氏就腾出来半日的功夫和郦南溪一一的说了。哪儿该用哪些餐具,哪儿该用哪些茶盏。太太们那边使的是怎样的花色,姑娘们用什么样的,男宾那里又该使了什么类型的。 郦南溪将这些尽数记下,去了库房内清点出来,按照类别放好。又去了各个厨房看过,问过了统管厨里的厨娘到时候将要上的饭食和菜色,想着怎样搭配起来更为妥当些。 时日倏忽而过,这便到了宴请的那一日。 巧的是,这个时段最适合宴请和喜事的都是这天。沈太太说重芳柔毕竟是国公府的女儿,总得择个好日子,本来打算的择了抬重芳柔进沈家门的便是此日。后听闻今日国公府有宴请,这才作罢。想想不过是个妾罢了,日子好不好无关紧要,又和梁氏定了宴请后过几天再来抬人。 重芳柔明儿就要被抬进沈家的大门去了,梁氏依然拘着她不准她随意乱行。即便今日宴请,梁氏依然以重芳柔“病了”为由将她继续留在院子里不准出去。 重芳婷不喜重芳柔的一些做派,但郦南溪前些日子正病着,而后好了又忙于宴请器具之事,不得闲与她说话。两个府里统共来说与她年龄相当的庶女就只重芳柔了,这天一早她就来寻重芳柔一同赴宴。听闻她病了不能参加,又转而进屋里陪她说话。 梁氏倒是允了旁人过来看重芳柔。一来没什么人来看望这位四姑娘,二来她就不信重芳柔能将自己做过的龌龊事情告诉旁人。 左右都是要进沈家门的,旁人早点知道晚点知道没甚区别。早先两天国公府这边就放出了话来,将四姑娘将要进庆阳侯府给三少爷做妾侍的事情说了。 这事儿让阖府上下甚是震惊。 虽然不过是个庶女,却好歹是国公爷的妹妹。谁曾想会去做个妾?是妾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侯府里不能袭爵的如今也还没有功名在身的三少爷的妾侍。 众人怎么都想不通,私下里不免议论起来。 梁氏就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把这事儿大致说了:“这事儿原也不怪我,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沈三少爷要纳了她,她也肯委身做妾。这事儿……唉。” 老太太自然知道实情如何。但旁人不知。听了梁氏这话,都忍不住揣测究竟是何情形,又暗自腹诽这四姑娘着实不懂礼数,怎的还和三少爷有了牵扯。 重老太太目光严厉的看了梁氏一眼,满含威慑之意。梁氏笑了笑,就也不多说什么了。 她知道老太太是怨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她虽然没有把那极度龌龊的事情讲明,但,这话里头含的意思却也在暗示着什么。依着老太太看,抬进门就抬进门了,为何还要将那有损声誉的事情讲出来。 不过梁氏不在意老太太是什么态度。她只盼着能多踩那死丫头几脚,以解苓姐儿婚事被扰的心头之恨。 如今梁氏说出那番话已经过去了两天,重芳婷也知道了些。如今来探望重芳柔的时候,就以为她是因了要委身做妾而心里不舒坦,所以才熬病了的。想往年的时候两人情谊颇佳,重芳婷少不得就多劝了她几句。 重芳柔只淡淡听着,神色不悲不喜。待到重芳婷中途停下喝茶的空档,重芳柔哼笑道:“不过是假慈悲罢了。嘴皮子一碰,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但是要你们帮忙,你们却又不见得肯了。” 重芳婷听闻这话心里不舒坦,驳道:“我好心来看你,偏要被你认为是假慈悲,那我也不管了。”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看着她的背影,重芳柔忽地心里一动,唤住她问道:“你说今儿都有谁来了?” 重芳婷不过是二房的庶女罢了。二太太徐氏不太管她,和她不亲近。两位奶奶与她也不热络。她哪里知道那许多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家里相熟的客人罢。”重芳婷含含糊糊说道。 重芳柔这会儿倒是笑得和善了,上前挽了她的手臂说道:“我这几日闷着,也着实有些心里不得劲儿,说话冲了些。妹妹你别介意。” 重芳婷听这话后有点心软了,再次劝道:“左右都是要嫁人的,怎么样、好与坏还不是人过出来的?往后你在沈家小心着些,日子倒也不太难熬。” 她是看了自家姨娘的处境后有感而发。重芳柔听了后,暗里冷笑,面上和善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太太给我弄了两个不省心的在身边,我这日子怕是没甚好过的了。” 重芳婷不知道这一茬,细问究竟。重芳柔便将那姐妹俩的事情与她说了。 那两人一名唤作芍药,青春可爱。另一名唤作蔷薇,温婉可人。各有长处,任谁都能从里头选出个自己稍微中意些的来。 只听她说,重芳婷还没甚感觉。重芳柔就撩开帘子将两人指给她看。 如今那两歌丫鬟刚刚进府,有些府里的规矩还不甚明了,梁氏就遣了个姓房的妈妈来教导她们规矩。这房妈妈本是在梁氏院子里伺候的,不过不是在屋里伺候,而是管着器具。说起来也算是较为得到重用的了。 房妈妈对待这两个新丫鬟颇为严厉,一板一眼的教导着,半点都不准出错。 说来也怪。明明在房妈妈做来十分刻板严肃的动作,这姐妹俩做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却偏带了些袅娜生姿的味道出来。任重芳婷是个女孩儿,瞧了也觉得好看。 重芳婷啧啧叹了几声。 重芳柔就朝她诉苦,“你看她们两个随了我去,我能得了什么好处?可我现在出不得院子去,无法寻了人来给我做主。只求妹妹能帮我一帮,把这事儿和老太太说声,求她老人家给我换两个来。”说着重芳柔就拿了帕子擦拭眼角,“旁的不求,只希望别是这样妖精似的两个人跟着就成了。” 重芳婷初时还在感叹,听闻重芳柔要她帮忙,目光闪了闪,好生说道:“我自是会和祖母说一声的。姐姐尽管放心。” 重芳柔破涕为笑,温和的道:“就靠妹妹你了。” 重芳婷又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出了芙蓉苑,过了中门往雪莲院而去。她心里藏不住事,在自己屋子里坐了半晌还是有点发慌,就唤了人细问六奶奶在哪里。得知是在宴请宾客的玉兰院,重芳婷便往那里去了。 玉兰院颇为疏阔,院中有水榭,水榭旁是荷花池,池中养了锦鲤。如今已经进了十月到了初冬,荷花早已凋零,只池中锦鲤十分活泼,在水中游来游去,颇为有趣。 不过,玉兰院中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座太湖石假山。这些太湖石是老侯爷当年所置,天然而成未曾雕琢,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多少能和这些相比的。后重廷川开府另过,老太太曾说过让他将太湖石拿了去装点院子。 重廷川未肯。因是父亲所置,他执意将东西留在了原处,自己另让人从运了些黄石来放在国公府里。虽不及太湖石的婉转精巧,但这些黄石雄厚大气,倒是和重廷川的国公府更为合宜。老太太便未再多说什么。 故而这些太湖石搁在这里,足有几十年了。今日宾客往来,无不驻足停留细细观赏,又不时的赞叹感慨一番。 郦南溪在旁忙碌着,不时的有婆子丫鬟过来请示。在女眷这边伺候的就罢了,郦南溪随时都能看到状况,她们一说,她过去瞧上一眼就能即刻解决。男宾若是那边出点事情,她不方便来回的走,就只能细细问了再做打算。 好在她今日将岳妈妈她们也带在了身边。男宾那里吩咐了岳妈妈去帮忙看顾着,又省下了许多心力。 何氏负责的是摆设,在宾客来之前就已经处理妥当。如今到了正日子上,她倒是没甚事情做了。见郦南溪在忙碌着,她便在旁说道:“有些人天生劳碌命,没法享福。原本六奶奶无需如此的,只是接下了这器具的差事,少不得要奔波些了。” 郦南溪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不满,边查看着丫鬟们捧着的茶盏,边随口说道:“二奶奶是富贵命,我自然不能和您想比。”说罢,她看银星在不远处招手,就转身去了那边。 何氏听了郦南溪的话,只觉得那位六奶奶是在讥讽她,当即将帕子扭得死紧。半晌后看郦南溪还是不搭理,她一甩皱巴巴的帕子,扭头走了。 郦南溪没有理会何氏去了哪里。她细问银星有甚事情。银星指了旁边重芳婷所在的位置,郦南溪这才发现六姑娘正在不远处等着她,似是有事要讲。 郦南溪笑着朝重芳婷招手,“六妹妹在那里作甚?过来就是。” 重芳婷刚才瞧见了何氏在旁所以没有过来。如今二嫂离开了她没了顾忌,就朝郦南溪行来。看周围没有旁人,重芳婷附耳过去悄声与郦南溪道:“我听四姐姐的意思,好似她不满身边两个新配的丫鬟,想要祖母来做主换掉。也不知道大太太是个什么主意?” 郦南溪有七八分明白了重芳婷这般问的缘故,低声道:“太太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但那两人应当是铁定要跟去的,我自然不好多说。” 重芳婷听出她话中意思,晓得这事儿不能管,心下暗松了口气,就说了实话:“原本四姐姐想让我给祖母说声。我想,她那边的事情我如何管得?就先向六奶奶来讨个主意。” 郦南溪笑道:“我的主意做不得准。但你不去插手不去管,总归是没事的。” 重芳婷就愈发坚定了信心,颔首道:“最近我不会去芙蓉苑了。” 郦南溪自有事情要忙,重芳婷就没再继续说这事儿。但看郦南溪忙碌,她记得郦南溪前些日子病了不少时候,就笑道:“我左右无事可做,六奶奶怜惜我,分我点事情做罢。免得太闲了都要把凳子坐穿了。” 她话虽这么说,但帮忙的意思表露的很明显。郦南溪知道六姑娘是个热心的性子,也没和她多客套,点了一张单子上的几处地方与她说道:“等下丫鬟们往那边上茶的时候,你帮我瞅一眼这些茶盏没有用错就是了。” 那单子上列有宾客的名单。重芳婷瞅了一眼后奇道:“咦?梅家二公子和三公子也来了么?” “嗯。”郦南溪应道:“好似是国公爷请来的。” “这就对了。”重芳婷笑道:“我还想着,梅二公子就罢了,梅三郎可是等闲不肯赴宴的。怎会在此?原是国公爷的面子大。” 郦南溪和重芳婷较为熟悉了,因重芳婷性子活泼直爽,有时候两人也常开玩笑。此刻郦南溪就头也不抬的道:“上次我去侯府的时候,梅三公子也去了。可见啊,有时候传言并不见得是真。梅三郎或许就喜欢吃宴席上的那一杯酒呢。” 重芳婷哈哈大笑,刚说了句“六奶奶”,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旁边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一人从太湖石后缓步踱出,眉端轻扬唇角含笑,手里甩着玉佩的坠子,“六奶奶可真是了解我。我也才知道,自己居然喜欢吃宴席上的那一杯酒。” 郦南溪没料到梅江影居然来到了后院里。 见他信步而来,郦南溪诧异的左右看了看,确认这里不过是玉兰院里一个偏僻角落,来来回回的丫鬟婆子没有在这里停留的,这才有些了然为何没人通禀,笑着与来人道:“不然三公子为何会参宴?原先不也是不参加宴请的么。” 梅江影把坠子往空中一抛,单手接住,自顾自的缀在了腰间,口中说道:“想来便来。有想来的意图,自然就会来。考虑那么多缘故作甚。” 重芳婷笑道:“梅三郎原是个和善的性子。” 梅江影并没理会她,只探头往郦南溪这里看了眼,问道:“你在忙什么?不若与我说说,我帮你?” 这个时候已经有丫鬟留意到了梅江影的到来,前来行礼问安。屋里的姑娘们听闻梅三郎过来了,都推窗往外看。 郦南溪觉得梅江影碍事,挥手说道:“你来了我更麻烦。莫要再扰了我了。”而后记起一事,诧然道:“你怎的来了后面?不该是在前面的么。” “还不是你那个五姐姐。”梅江影一句话说完,忽地发觉不对。虽然重五姑娘比郦南溪年长一些,却比重廷川要年少许多,按理来说五姑娘是郦南溪的“妹妹”,随即又改了口,“就是那个五姑娘,她寻我二哥有事,把我二哥叫过来。二哥顺手把我带来了。” 郦南溪听闻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那重芳菲怎的还不死心。梅江毅虽然还未定亲,但重芳菲是订了亲的,年后就要出嫁。这个时候如果出了点什么事情,那可真是麻烦。 但这事儿郦南溪不好管,也管不得。于是只淡淡点了点头,她和梅江影道了句“您自便”,就打算去看看中午的餐碟盘子准备的如何了。 梅江影见屋里有姑娘们悄悄透过窗户来看他,很是不耐烦,转身绕到了假山后让石头遮住身形。一转眼的功夫才发现,郦南溪不见了。 梅江影话还没有说完,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左右四顾了下,看到郦南溪在哪,他就追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与她说道:“你知道是谁请了我二哥来的罢?” 郦南溪本就知道是重廷川写了帖子的,但看他这么问,便知刚才他在假山后头的时候没有听到她和重芳婷的对话。 听他语气里很是自得,她就也没直说自己知道,只随便列了几个名字:“老太太?又或许是二太太罢。” “非也。根本不是二房的人。”梅江影摇头笑了声,见郦南溪扭头看他了,方才道:“我二哥的帖子是国公爷写的。你说奇不奇怪?也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 郦南溪倒是知道重廷川将人请了来,却并未问重廷川缘由。想他和梅江毅没甚瓜葛,也不知闹这一招是为了甚么。听闻梅江影这么问,她就顺势点了下头。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与梅江影辩驳:“奇怪是奇怪。不过六爷他做事偶尔也会随心所欲一次,不见的就真有什么缘由。三公子无需考虑太多。若真有事了,再仔细考虑也不迟。” 因着心里想着重廷川,她此刻的笑颜尤其明媚。梅江影看得愣了愣,讷讷颔首道:“那就好。我就是想……问一问罢了。” 先前两人在说话,重芳婷就没有挨近,只在不远处的后头跟着。此刻两人都没言语了,重芳婷就快步跟了上来,拉拉郦南溪的衣袖,指了旁边说道:“六奶奶看那边,有人盯着您呢。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因为陌生人都是宾客,所以重芳婷也不好太过直接的去指责对方这般无礼,只好将事情与郦南溪说了。 郦南溪和梅江影侧首看过去,方才发现重芳婷所说的那人是谁。 赫然便是曾文灵。 郦南溪知晓,原本老太太办这宴请就是为了看看曾文灵性子如何。即便她家世好,若是性子不合适,老太太也不会允了重家七爷和她的亲事。 看到正主来了,郦南溪倒是没有如以往对她不理会,好歹朝她点了点头。 曾文灵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被她旁边的人捏了下手臂。她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要说的话就这么给放了过去没有再讲。 立在曾文灵身边的年轻妇人笑着与郦南溪道:“六奶奶如今要去哪里?不知那玉兰院可是在这附近?” 说话的人便是曾文灵的嫂子,庄明誉的姐姐庄明心。 曾文灵本是打算跟了母亲赴宴。哪知道昨晚曾太太忽然身子不适。曾文灵好不容易可以来重家做客,自然不肯弃了这个机会,就央了嫂子来陪她。 庄明心年初产子,身子发福了些,不过眉眼依然清丽。她知晓曾文灵曾经对卫国公有意,但梁家是她外家,重家大太太梁氏是她亲姨母。再怎么说她也得帮着看顾下曾文灵,免得她在这里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曾文灵被庄明心捏了一下,手臂吃痛,忍不住抱怨。 庄明心用手死死拽住曾文灵,低声轻喝道:“你好歹注意下规矩。母亲今早怎么说的?你全忘了么!” 曾文灵却不肯罢休。 刚才她就发现了,郦南溪比起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更为明艳了些。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比起之前来,更添了几分女子娇媚的韵致。 女子嫁人后,终归是和嫁前有所不同的。曾文灵虽然不晓得男女之事,但听母亲嫂子无意间说起的一些话,也能依稀明白过来为什么女子嫁人前后有所不同。 她越想心里越是不舒坦,不顾庄明心的拦阻,对了郦南溪说道:“你还在这里逍遥自在呢?国公府那边出了事你都不知道。枉费国公爷待你这般的好。” 听她口中毫无顾忌的提到卫国公,庄明心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陡然拔高,呵斥道:“这里是重家!重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来管!” “可是刚才我们下车的时候分明看到国公府门口有人吵起来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 庄明心一向温婉和善,很少发脾气。她忽然这样发火,曾文灵如何忍耐的了?更何况这个时候虽然没有别家宾客在,但重家的丫鬟婆子在旁边的可是不少。 若是在别家丢脸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卫国公家、重家。曾文灵的脸色瞬间变了,捂着脸哭着朝一旁跑去。 庄明心歉然的朝郦南溪笑了笑,快步追了过去。 郦南溪惦记着刚才曾文灵所说的国公府出事。虽知有梁氏在家看顾着,但,国公府追根究底还是重廷川的家。若是国公府门口闹出了什么不妥来,被伤及最快的还是重廷川的名声。 好在这个时候还不到午膳时间。宾客的茶盏点心所用器具已经清点安排妥当。郦南溪片刻也不敢耽搁,将单子交给了重芳婷拜托她帮忙看顾一下,又和她说了声若有事就去寻大奶奶蒋氏帮忙,这便匆匆的往垂花门那边赶去。 梅江影一直在旁跟着她。 郦南溪有些恼了,脚步不停,气道:“梅三郎既是宾客,合该在宾客该待的位置。这样跟着去,不会觉得不甚妥当么?” 梅江影看她着急,倒也不气她语气不对,反而轻轻一笑道:“倒是没甚不妥的。我惯爱看热闹,有热闹不看,岂不是浪费了。” 郦南溪扭头不理他。 梅江影看她是真的不高兴了,赶忙说道:“我主意多。你若是有事,我还能帮上一帮。” 郦南溪知道这人看着随性,其实很较真。认准了的事情,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主意。见他坚持,她也实在是劝不走他,只能当他不存在,随他怎么做了。 到了垂花门后,郦南溪并未直接出门去,而是唤了旧宅这边的门房细问究竟。 旧宅和国公府的大门相距不算太远。那边有了甚么事情,这边也能知晓。这也是为什么郦南溪不愿有人在国公府大门口吵起来的关系。只因今日旧宅宾客众多,倘若那边有个风吹草动的,这边就也能够知晓。 门房的人见到是六奶奶问话,便躬身答道:“负责给国公府送肉食的王力和妇人今日送的东西不合格,国公府的管事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夫妻俩不服气,就和管事在门口吵起来了。” “如今什么情形?” “大太太知晓了这事儿,怕吵嚷声惊动了外头的宾客,人已经带去大太太那里了。” “找大太太理论?” 郦南溪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蹊跷。旁的不说,单就采买的人和管事在门口吵起来就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合该着给东西的时候就察觉不对,而后当场就会辩个分明。怎的等送东西的人都到门口了方才发觉不妥、当场在门口吵起来? 倒像是故意要惊动梁氏似的。 郦南溪慢慢往中门那边走着,有些拿不准这事儿该不该自己管。 梅江影就在旁边静静跟着未曾打扰她。 到了中门之后,郦南溪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梅江影却被拦住了。 拦他的婆子理由很简单。 ——此刻他是旧宅的客人,但是国公府没有请他过来,且奶奶没有发话他可以进,所以得拦着。 梅江影喊了郦南溪几声未见她松口准他过去,只能摇头叹息,双手抱胸斜斜地倚在了中门边儿上,拧眉沉思。 恰在此时,有人从旧宅往中门这边来。 梅江影一看来人,乐了,信步追了过去,奇道:“二哥你怎的也过来了?”说罢,他扭头看向引了梅江毅往这边来的人。 梅江毅正拿了一个东西往怀里塞,并未立刻回答梅江影的话,顿了顿方才道:“万管事说这边有点事需要我来处理,我就过来瞧一瞧。” 梅江影看向引了梅江毅往前走的人。正是时常跟在重廷川身边的管事万全,送给梅江毅的那封请柬,还是万全在酒楼里寻到了梅江毅,亲自送过去的。只不过这事儿仅仅当时在场的梅二公子和梅三公子两个人知道罢了。 梅江影信步跟了过去,与万全和梅江毅一同过了中门往国公府去,这才问万全:“不知是何事?” 万全淡淡道:“您去了不久知道了?” 梅江影没料到自己会不轻不重的碰了个软钉子,斜睨了万全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梅江影和梅江毅原本个子高走的就快。万全虽然脚有点跛,但他是有功夫底子的,走起来也并不耽搁。三人快步而行,结果郦南溪刚刚走到木棉苑门口,就见他们从后头追了过来。 四人在院外还没入内,就听里头传来了呵斥和吵闹声。 郦南溪和梅江毅快速打了个招呼,并未多说什么,当先迈步入院。紧接着,梅家兄弟俩也跟了过来。而后万全也快步走入。 院中有数人。梁氏、重芳柔、几名国公府仆从、几名绣娘,还有两个郦南溪并未见过的人。那俩人一男一女,均是粗布短衣打扮。男人身上还沾了不少的生肉油渍,看着有些脏。女的倒是打扮的颇为得体,头上还戴了根银簪子,干净整洁。 两人此刻跪在地上,正和梁氏身边的仆从大声争吵。 那沾了油渍的汉子大声吼道:“我们就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们送的东西向来最好,哪里会掺假!” “可是那猪肉就是不妥当。”一名仆从冷哼道:“刚开始看着外头的时候,确实都是好的。我们也是瞧着前几次你送来的都不错,就没仔细看。刚刚翻看了下里头方才晓得,竟是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跪着的女子往地上啐了口,气道:“说话倒是文绉绉的,怎么净不做人事儿?要我说,你们国公府里就惯爱弄虚作假!惯爱在后面捣鬼、做些小动作来!”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仆从就恼了,上前几步就要扇她巴掌,被那汉子侧身挡住。 “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跟谁拼命!”汉子吼叫道。 “够了。都给我住嘴。” 梁氏沉声呵斥了句,指了他们几个,说道:“一个个的来。都讲讲,这是怎么回事。”说罢,她与那几名绣娘说道:“还请诸位在屋里稍等片刻。府里出了点事儿,怕是要晚些才能给四姑娘量身了。” 这几位绣娘是庆阳侯府派来的。沈太太想着重芳柔既然要去沈家了,怎么着也得对国公府表现出一点善意才好。毕竟是个妾侍,太重视说不过去,沈太太就在前些天和梁氏说定了,今日让自己身边负责衣物的几位绣娘过来给重芳柔量身,好在重芳柔过门后送她几身新衣裳。 为首的那个绣娘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是跟了沈太太十几年的老人了,知道梁氏是想要让她们回避一下,闻言笑着应了下来,与几位绣娘一起进屋喝茶。 不过,梁氏这声“四姑娘”一出口,跪在地上戴银簪的女子就稍稍抬头,往重芳柔那里看了眼。 重芳柔一直在盯着她看,见对方抬了头,就也回望过去。只不过还没等她看仔细,那戴了银簪子的女子就又低下了头,再望不清。 重芳柔不知怎地,心里就有些不太对劲,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 梁氏不放心让重芳柔待在屋里,免得她再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惹出事端,也不让她回避就让她守在这儿,径直呵斥那夫妻俩:“你们竟敢随意诋毁国公府,哪儿来的胆子!” 那妇人低声说道:“我怎敢随意诋毁国公府?若非国公府里曾有人做过让人不齿的事情,我也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梁氏怒喝道:“小小无知妇人,竟敢口出狂言!”语毕就要唤人来把人打出去。 跪着的妇人赶忙说道:“太太竟是不问究竟便要随意发落人么?不过几句话而已。” 听了她的声音,这回就连梅江毅都发觉了不对,低头朝她看了过去,有些犹豫的说道:“你是——” “原来二公子还记得婢子。”那戴银簪的女子起身转过来朝梅江毅磕了个头,“婢子原是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 她起身的时候,梅江毅看清了她的面容,愕然打量道:“是你?露儿?”这露儿和府里的一个管事有私情,被沈太太发觉后打了板子赶出府。没料到竟是嫁给了个屠夫。 “正是婢子。”妇人应声道:“先前婢子做了错事被赶出府去,但是二公子待婢子一向很好,婢子都记在心里。有些事情,婢子之前瞒着您是逼于无奈。如今既然不是沈家人了,这事儿也是不吐不快。” 此刻她行礼说话皆是有规有矩,显然是在高门大户伺候过的,倒是分毫看不出之前一起吵嚷时候的粗俗模样。 梅江毅颔首道:“你说说看。” 妇人定了定神,方才轻声道:“二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有次宴请,您的爱猫球球被鱼刺卡了喉咙一事么?” 这话一出来,旁人就也罢了,重芳柔却是大惊失色。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这妇人有点眼熟了,紧走几步大喊一声:“你别胡说!” 梁氏原先还不耐烦看那妇人说事儿,但此刻见了重芳柔的反应,她反倒来了几分兴致。就朝向妈妈摆了摆手。 向妈妈死死拉住重芳柔,不准她乱闹。 妇人没有理会那边。她只对着梅江毅,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当日,我曾亲眼看到,重家四姑娘把几根坚硬的鱼刺插到小炸鱼里,然后将小炸鱼搁在了球球旁边。” 这句话说完,她神色骤然轻松了许多,抬眼与梅江毅道:“二公子不是一直很感激四姑娘帮忙拔去球球喉咙里的鱼刺么?可是,那刺本就是重家四姑娘放进去的。” 73|...|.|.073 听了妇人的话,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了重芳柔。 重芳柔恨声道:“一派胡言!单凭你一面之词怎能作准!” “只我一个自然不行。其实当日管事也看到了,若公子能寻到他,向他求证便可。”妇人低眉顺目的说道。 重芳柔脸色变了变,扬声喝道:“你是估准了那人寻不到,所以信口胡说么!” “你莫要小瞧了梅家。”梅江影在旁悠悠然道:“梅家想要寻个人,还是极其简单的。不消说旁的,我就能将人寻了来,你信不信?” 重芳柔恨恨的盯着他,咬着牙道:“三公子好兴致。” “你只管说,那事是真是假。”梅江毅忽地问重芳柔,“那刺究竟是不是你放的。” 梅江影在旁提醒道:“二哥,你别忘了,五姑娘的雪团被扎刺,也是极其蹊跷。刚好就也刺卡了喉咙,刚好就被四姑娘找到了。最巧的是,也是她将刺给拔了出来。” 他朝郦南溪扫了眼,又去问梅江毅:“二哥,你说这稀奇不稀奇。” 梅江毅双拳握得死紧,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他眼中的怒火让重芳柔大惊失色,喊道:“你莫要听那浑人信口胡说。” 这次不等梅江影回击,梅江毅先讥诮着开了口:“原来我弟弟在你眼中不过是个‘浑人’罢了。” 重芳柔是惊惧之下口不择言,闻言赶忙争辩。 梅江毅摆了摆手,平时响若洪钟的声音有点发涩。他不理会重芳柔的一再辩驳,只问那露儿:“既然当时已经知晓,为何你那时不说?” “因为……”她看了眼丈夫王力,目光有些闪烁,“因为当初我被赶出家时的那件事,被四姑娘撞破。我怕她告诉旁人,所以……” 她说的吞吞吐吐,但梅江毅想她许是怕被王力知道她和那管事当年的私情故而闭口不言,就没有说穿。 可是重芳柔被她将那事儿说了出来,心中愤恨下,又怎能罢休?见妇人顾忌自己丈夫,重芳柔冷笑道:“你连和男人在假山后私会的事儿都做得出,说谎这种事想必也是信手拈来了。” 她一提“私会”两字,王力登时双眼瞪如铜铃冒着怒火,吼道:“你再说一遍试试!谁敢欺负她,我宰了谁!” 他是个莽夫,这样盛怒之下的模样很是吓人。 重芳柔惊得退了两步。 露儿赶紧去拉王力。 梁氏朝旁边示意了下,有粗壮婆子上前,抬手朝王力扇了一掌,训道:“国公府内不得无礼!” 王力虽鲁莽,却也知道自己平头百姓惹不起这高门大户,粗粗的喘了几下,“嘿”的一声怒朝空中挥了挥拳,到底没再惹事。 梅江毅这才晓得王力并不介意露儿以前的事情。露儿不过是不愿起冲突所以说得含糊。 沈家派来的几个绣娘都在屋里,大都是静坐不动。仅有跟了沈太太十几年的那个为首的绣娘,早已将窗帘掀开了一点,朝外一直看着。 梁氏晓得那绣娘一直瞧着重芳柔看,却只当作不知,由着她去。 向妈妈看重芳柔吵吵闹闹的太不合礼数,就让人叫来了房妈妈。她们还有其他几个婆子一起“请”了重芳柔去旁边的厢房,又把门在外头给锁上了。 梅江毅看也不看重芳柔被强行拉走的背影,只和万全沉沉说了声:“走罢。” 梁氏之前见万全在此,一直在悄悄打量他。此刻见梅江毅弄清了球球被卡一事就要离去,望着万全时候的目光愈发警惕。 梅江影踱步上前,与万全道:“只是还要烦请管事带我去寻到那本书了。” 说着,他朝梁氏拱手一笑,“我来此本是听闻国公府内有关于花艺的书籍,就想借机问国公爷讨本看看,顺道来给重太太请个安。谁料时机不太合适。不若改日再来给您请安,我先寻了书去。” 梅三郎本就生的好看,只不过平日里待人疏离所以给人以冷漠孤傲之感。这样朝人一笑,倒是更加好看得紧。 对着这样一个孤傲却待自己很恭敬的晚辈,梁氏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听闻他是为了借书而来并非特意到木棉苑,先前看着万全时候的警惕目光就柔和了许多,与梅江影道:“你也是个有心的。改日来玩便是。”又和梅江毅道:“公子爱猫之事……” 梅江影忙道:“我自会劝他。球球现在早已无碍,二哥心中明白,重太太不必担忧。”而后又一笑,“您不若也借我几册孤本看看?我定能劝的二哥将今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梁氏哈哈大笑,摆手道:“你们走罢。若真想看书,自来寻我翻找就是,哪里就需要做这样的保证了。不过花艺的书国公爷可能没有,六奶奶那里兴许多一些。” 梅江毅道:“所以晚辈才将六奶奶也请了回来。” 梁氏终究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这便让他赶紧去了。 梅江影朝神色阴沉的梅江毅示意了下,半推半拽的把人带出了木棉苑。 万全虽知重廷川不惧被梁氏发现他是特意将梅江毅带来,但,这事儿能好好转圜终究好过于针锋相对。心下感念刚才梅江影的特意出手相助,万全朝他拱了拱手,“多谢三公子。” 梅江影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了句“无妨”,又扭头去看郦南溪,“六奶奶总不会吝啬于一本书的罢。” 郦南溪也没料到梅江影会主动相帮,奇道:“梅家三郎竟是这般热心肠的人?” 梅江影朝她勾了勾唇角,浅淡一笑,“我说会帮你,自然会帮你。”转而道:“帮国公爷不就是等于帮你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郦南溪想自己曾助他将花救活,他许是还惦记着那事儿,便道:“当日我助梅公子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一直放心上。” 梅江影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梢,没有答话。 郦南溪带了梅江影往重廷川的藏书楼去。梅江影却不肯看重廷川的那些藏书,只道是“无趣之人的死板书”,又道:“重太太也已经说了,六奶奶这里的花艺书籍更多些。只六奶奶吝啬,不肯给我看罢。”最后好说歹说讨了郦南溪的一册有关花艺的书籍拿去看了。 其实那书是郦南溪前世所做,后被人誊抄数个版本。这种隔世而观的感觉她觉着有趣,就收了几本在家中。没料到梅江影竟是要看中了这书。 事情已毕,一行人就过了中门回旧宅。万全引了梅家兄弟俩往前院去,郦南溪则去往玉兰院看看器具的安排如何了。 这个时候恰好午膳将要开始。郦南溪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一一安排妥当。又让岳妈妈去查看了下男宾那边的餐碟盘子。等到这些都没问题了,她才得闲进到屋里去。 这时候屋里已经坐满了人。看到她来,太太姑娘们俱都起身向她行礼问安。 郦南溪和大家寒暄过后就挨着老太太坐下了。这才发现曾文灵和庄明心正坐在二太太徐氏的旁边。 徐氏对曾家人显然很热情,拉了曾文灵的手,与挨着坐的庄明心道:“你怎么没把孩子带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庄明心道:“太小了,闹腾得很,不好管。待到他大一些再带出来见客。”她年初刚刚生子,孩子不过几个月大不满周岁。 徐氏与她说了几句有关养孩子的话题后转向曾文灵,“曾姑娘的模样真是不错。平日里在家喜欢玩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安排些好玩的去。” 曾文灵正死死的盯着郦南溪看,闻言方才去看徐氏,与她道:“平日里也没做甚么。不过是插插花练练字,再不然就是弹琴、作画。” 徐氏越听越喜欢,与老太太道:“这姑娘是个修身养性的。不错。” 她是想告诉老太太,这姑娘懂得修身养性,年少轻狂时候说过的话做不得数。 老太太如何听不出来? 重老太太道:“不知曾姑娘花艺如何?家中的孩子有几个也颇为擅长此道,晚些你和她们玩一玩就是。” 曾文灵便笑了,“这敢情好。只是我也想与六奶奶切磋一番,不知六奶奶肯不肯赏脸?听闻国公府的花园里花朵甚多,不知到时候可否去那里选一选花?” 曾文灵心仪卫国公的事情,已经在京中高门里悄悄传出来了。不然的话,她家世这样好,也不会在定亲一事上屡屡受挫。 太太们听闻她那话句句不离国公府和国公夫人,就互相传了个眼神,自顾自的和自家的女儿们说起了话,不让孩子们去听曾文灵那边的言语。 “曾姑娘的提议我恐怕不能应允。”重老太太面色平静的看着曾文灵,语气平淡的说道:“国公府的花园是国公爷亲自找人打理的。我们家的人都知道,国公爷只让他媳妇儿可以随意进出那花园,旁人贸然过去的话,怕是要被他怪责的。”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但重老太太特意说出这番话来,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曾文灵,国公爷夫妻俩感情很好,而且国公爷很疼爱这个妻子。 卫国公的脾气是京中出了名的坏。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带国公夫人很好,如今老太太肯出言帮国公夫人,太太们就自然不会去仔细琢磨这话的真假。 唯独曾文灵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愤懑的看了老太太一眼,似笑非笑的望向郦南溪,“国公爷和夫人倒是伉俪情深。” 郦南溪微笑着说道:“国公爷待我确实很好。” 曾文灵扬着调子“哦”了一声,眼神很是不屑,显然是觉得郦南溪在说谎。 旁边重芳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徐氏怒瞪她。 重芳婷哂然笑了笑,却还坚持着小声说道:“国公爷真的很疼六奶奶。我们府里上下都知道。”这时候旁人都没在说话,她虽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听见了。 曾文灵气得脸通红,被庄明心拉了一把后,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重老太太还在这里。曾文灵的家世再好,在皇后母亲的面前却根本算不得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盘碟已经摆好,吕妈妈过来说午宴可以开始了,众人便鱼贯而出往院中设宴之处行去。 午膳过后,女眷们便又陪着老太太说话、游园。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卫国公位高权重,大家如今好不容易来此做客,少不得要和重家人打好关系才是。 徐氏负责人情往来,在女眷们热情周旋着。但女眷们待她始终不冷不热,反倒是对郦南溪比对徐氏要更为热络一些。 徐氏倒也不恼,面上依然挂着适宜的笑容。 何氏跟在后头和太太们偶尔说上几句话。蒋氏原本是在陪着老太太,后看郦南溪被女眷们围住说个不停,就过来叫了郦南溪一起陪在老太太身边。 待到日头偏西,宾客们终是要告辞离去了。徐氏就遣了人去送各位。有些身份尊贵的女眷,则是她亲自送往外头。 人走了还没几个,有丫鬟匆匆来禀,“老太太,国公爷回来了,正过了中门来给您请安呢!” 听闻这话,满屋子的人尽皆哗然。 谁都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卫国公。须知重家旧宅数次设宴,此人一次都没有往这边来过。如今骤然听闻,所有人都十分意外,俱皆停下了步子未再继续离去。 郦南溪不知他此刻过来是为了什么,生怕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想到之前他做的所有安排,想到重芳柔那边,她捉摸不准他的用意。虽然口中在和太太们闲聊着,眼睛却抽空不时的往外看去。 不多时,门帘掀开,高大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全身还带着屋外凉风吹过的冷意。刚一出现,就让这屋里的气氛瞬间冷凝,屋中的暖意也被驱散了大半。 重廷川并未去看旁人,径直走到老太太跟前唤了一声,这便转向一旁,看向郦南溪。 郦南溪赶忙起身,“六爷可是有事?” 瞧见小丫头眼中的紧张,重廷川心中了然,淡笑道:“没事。不过回来后见你不在屋里,所以过来接你。” 说罢,他不顾郦南溪的挣扎,硬生生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侧首去问老太太:“如今可是能走了?” 重老太太说道:“器具是西西管着的。等下收拾好了清点完毕方才可以。” 重廷川这便想了起来,当初还是他建议小丫头选了管这个。就也没有多说什么,撩了衣袍大刀金马的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与郦南溪道:“那你先去忙着。我在这等你。” 郦南溪哪知道他会在大庭广众下还什么都不顾及,拉了她的手去?当即脸红红的点了下头就要抽出手来。 重廷川这时候发觉她指尖发凉,便唤了吕妈妈道:“给她个手炉拿着。张老太医说了,她体质偏寒,需得好生养着。” 吕妈妈先前听曾文灵那些话,早已气得心里堵着气。如今看到小两口和和乐乐的样子,吕妈妈甚是高兴,扬声应了后,也不用丫鬟们去了,她亲自弄了个手炉来给郦南溪。 重廷川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看郦南溪一切妥当了,这才让她出屋去忙。 郦南溪出了屋子后,重廷川看屋里没了她,待下去也没甚意思,索性和老太太说了声后跟去郦南溪那边看她忙碌。 虽然卫国公没有明确的说出自己对国公夫人有多好,但,他言语行动间分明处处都透着对她的关爱。 初时曾文灵和郦南溪针锋相对的时候,女眷们不过是看客而已。因着对皇后娘娘的敬畏、对卫国公的敬畏,所以不敢表现出对郦南溪那句“国公爷待我确实很好”的怀疑。 如今太太姑娘们看了这个情形,再想到方才所听的曾文灵的话,心境便是不同。也就没打算如同之前那般静坐不语。 国公爷夫妻俩一离开,有位二品诰命的太太就与重老太太道:“今儿才知道国公爷这样疼媳妇儿。”她和重老太太年纪差不多大,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长辈说起晚辈一般,倒是无碍。 另有一位王妃也道:“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呢?” 众人尽皆附和。 老太太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 曾文灵的脸色不太好看,想要驳斥,被庄明心死死的握住了手,甚至都掐疼了她的指尖,她也只能作罢。 徐氏赶忙让人端了茶点来,“大家逛了园子后应当累了,不若吃点点心歇一歇。” 这话题就也止住了,太太们转而说起了家中的孩子们。 郦南溪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会跟了他到外头。看他迈着长腿悠悠然的缀在后头,她终是忍不住笑了,推了他一把道:“别在这儿碍事了。进屋喝茶去。” 重廷川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看她手心暖着手背泛凉,就慢慢给她搓着手背暖着,俯身在她耳边低笑道:“嫌我碍事?小丫头胆子愈发大了。”说着,又在她腰侧捏了一把。 郦南溪大惊,忙左右去看,生怕被丫鬟婆子们瞧见两人亲昵的这一幕。 “你放心。”重廷川莞尔,“有我在的地方,没什么人敢看过来。” 郦南溪左右四顾看确实没有人敢往这边看,这便放心了些许。边吩咐那些战战兢兢的捧了碗碟过来的丫鬟将东西收拾好。 丫鬟们眉眼低垂,大气也不敢出,匆匆过来将东西收好,又匆匆而去继续忙碌。过了好半晌,终是归整完毕。 这些处理完后宾客们也已经尽数离去。 重廷川本打算拉了郦南溪就走。郦南溪想着最好过去与祖母说一声,便让他在院门口先等她一会儿。 她之前听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哑,想着老人家许是忙了一天嗓子干涩,便从荷包里拿出备好的自己今日喝的花茶,亲手泡了一杯,借着道别的时机顺便给重老太太送去。 吕妈妈见郦南溪过来了,笑道:“老太太就在里头呢,正和二太太说话。六奶奶过去就是。” 今日宾客往来众多,来来回回间不通禀直接进屋的次数很多。丫鬟们正忙着帮助收拾东西,见吕妈妈这样说了,就没高声通禀。 郦南溪便径直往那放下了厚布门帘的屋子走去。 此刻重老太太与徐氏正说着曾文灵和重廷剑定亲一事。徐氏还是想要结这门亲事的。 “不成!”重老太太断然拒绝,“川哥儿一回来,她那眼珠子就跟黏在了上面似的,半点也挪不开。若是让她嫁过来,这家里铁定要乱!” 徐氏一心想要为自己第三子求一个好的前程、一个好的岳家。见老太太制止,她忙道:“老太太,您怜惜着剑哥儿些罢。曾姑娘这样好的家世,哪里去找?” “不成。只要会在家里作乱,家世再好也不行。”重老太太断然说道:“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她……” “这边就你一个能惹祸的就罢了。你还想多几个出来?”重老太太压低声音,慢慢的一字字的说道:“这些年来,老二庶出的儿子一个都没活成。就山哥儿被他爹护得紧,长了那么大。结果,还是不成了。” 徐氏瞠目结舌,讷讷无法言语。 此刻郦南溪刚好走到了厚重的门帘外,手都已经抬起指尖触到了门帘上,却在用力推开的一刹那硬生生止住去势,停了下来。 屋里,重老太太闭了眼,想到乖巧听话的三孙子,一颗泪滑出了眼眶,“山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她哽咽着摆了摆手,“你出去罢。若不是顾念着你给我生了三个孙子,我也不会……” 后面的话,却是说的太轻了,即便是在这紧挨着门帘的地方,也是听不甚清。 郦南溪心中狂跳不止。她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离开反倒要让外头伺候的人起了疑。这些人里有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也有徐氏身边伺候的。如果两人问出什么来,她怕是讨不得好去。 努力稳了稳心神,郦南溪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话语中带了几分笑意,扬声问道:“老太太可在里面?我给您斟了茶,不若尝一尝?”说着就掀开帘子进了屋。 老太太眼中湿意犹在,忙背过身去悄悄擦拭了下。 徐氏上前遮住老太太的身形,强笑者与郦南溪寒暄:“六奶奶怎么过来了?”又问:“来了多久了?” “刚过来。”郦南溪道:“我听祖母嗓子发哑,记得自己带着花茶,就给老太太泡了一杯。”她笑着对重老太太的背影道:“六爷还在院子门口等我呢。我可片刻时间都耽搁不得。就不在这里打扰祖母了。” 徐氏一听重廷川在外头等着,知晓郦南溪定然是快速来快速去,刚才的话应当是没有听到。 她心下松了口气,笑道:“老太太等下就会喝的。你搁这里就是,莫要让国公爷久等。” 郦南溪语调欢快的“哎”了声,朝老太太的背影福了福身,脚步轻盈的出屋去了。 待到门帘重新放下,徐氏赶忙走到门边儿,将门口伺候的几个人叫了来,“刚才六奶奶来了后,在门口站了多久?” 丫鬟婆子们都道:“刚过来就进屋了。国公爷在外头等着,吕妈妈看六奶奶时间紧,也没让通禀就直接让进了。” 徐氏彻底放下心来,进屋给老太太说起这事儿。 重老太太却不愿搭理她,依旧只摆手要她走。徐氏无奈,只能低垂着眉眼出了屋。 待到屋里清净下来,重老太太方才扶着椅子坐了下去,端起茶盏一点一点的慢慢品着。 回去的路上,郦南溪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隔了那么厚重的帘子,那些话她听得有些模糊,不是十分清楚。因着心中太过震惊,因着不晓得自己听的是否准确,她也就没有把握那些话适合不适合与重廷川说。 重廷川和郦南溪说了几句话后,郦南溪都是随口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他看出郦南溪有点心不在焉,便问:“今日可是累坏了?” 郦南溪伸手拦住他结实的小臂,侧身靠了上去,半倚着他往前行,“有点累。不过,也有些收获。” “哦?还有收获?”重廷川抽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说说看。” 曼姨娘和重三爷的事情都在唇边了,郦南溪最终还是没有立刻说出口,转而讲到:“那王力夫妻俩是六爷安排的?” 重廷川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些,就将自己怎么安排人去根据蛛丝马迹寻目击者又怎么让人安排王力夫妻俩送肉食到国公府给一一讲了。 郦南溪没料到重廷川这么早就开始查重芳柔的事情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她刚醒来他就在着手此事。不由叹道:“六爷的动作可真快。”又有些好奇,“六爷怎的想起来针对她了?” 重廷川本也不想让那些龌龊的事情扰了她。她既是不知晓重芳柔那一茬,他就也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又添一桩糟心的事情,就道:“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记起当时梅家二公子的神色,最重要的是当时沈家那绣娘仔细听仔细看的模样,郦南溪基本上能够预想到重芳柔未来的日子将会如何了。 重廷川看她双眉紧锁,自打刚才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想她许是因为重芳柔的事情而烦忧,就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说道:“莫要为旁人的事情而烦忧。” “为什么?” “不值得。” 郦南溪探手拉过他的五指,仔细的翻看着。 说实话,他的手真的是非常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只不过手上有几处伤疤,许是年代久远了,不甚明显。但像她这样挨近了看还是能够瞧见的。 郦南溪摩挲着上面的伤痕,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难过。 也不知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刀光剑影,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六爷。”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重廷川随口应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三爷是被人害死的。那你会怎么办?” 重廷川手指微动,语气随意地道:“杀了他。” 他说的语调好似十分的云淡风轻,但郦南溪知道,他这杀意是十分真实的。 可是那些话她当真没有听得太过清楚。 万一听错了呢? 听错了的话,他应当是会让人去彻查的吧…… 郦南溪正这样思量着,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和他稍微透几句话,看他是什么反应。谁料还没开口,腰间却被人轻轻捏了一把。 “小丫头不专心。”重廷川的手该捏为揉,在她腰间和腰后不住的轻抚流连,“和我说着话,却在想别的。说罢,想什么呢?” 郦南溪正想着正事儿呢,冷不防被他来了这么一下,登时浑身都绷紧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可两人这么久的夫妻了,他想做什么她哪会不知道? “别急。”郦南溪赶忙说道:“我、我想和你说说,说说正事儿。” 抬眼一看,已经到石竹苑了。 “正事儿?”重廷川继续揉捏她的腰间,“我觉得,咱们俩之间的事情,才是最正经的。” 前些日子她身子不好,他没敢动她。晚上不过是搂着睡在一起罢了。后来她身子基本好全了,却因前段时间身子难受休息不好所以格外的嗜睡。一倒在床上基本上就能立刻睡着。 重廷川怜惜她,又怕蹭到她身上结了痂的伤口引了她不适,所以一直忍着没敢闹她。如今看她在旧宅里游刃有余的安排着各项事务,显然是生龙活虎十分健康了,这憋了好些天之后就有些忍耐不住。 郦南溪一看他那冒火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她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就不住的往外推着他的手,脸热的说道:“别闹,我真有事。” “我也有事。”重廷川单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拖进了屋里,抬腿踢上门,一把将她按到墙边禁锢住,不住吻着,“你再不允了我,我就真的要出事了。”说罢,拉着她就往他小腹按过去。 郦南溪察觉到某处硬绷绷的火热着,心下暗惊,忽然想起来他可是旷了好多天了。她心知在他饿了这么多天的情形下,自己怎么也讨不了好去,心下骇然,扭身就要逃。 重廷川将她一把拉住往后一带,她就跌进了他的怀里。重廷川顺势抱了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紧紧搂着吻着,手中不停,急急的去扯她的衣带。 ……可惜的是,她的衣带依然还是那么难解…… 重廷川有些急了,探手而去,打算直接将那些费神的衣物撕开了事。 急切的吻落在耳边落在颈侧,郦南溪身子一阵阵发麻。她记得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重廷川说,却苦于没有办法。看了看外头依然明亮的天,郦南溪忽地想到上一次被妈妈在外头喊了一声打断的事情,心里有了主意。 郦南溪忽地声音一变,陡然拔高,“岳妈妈,你怎么来了?” 即便妈妈们年纪大了,重廷川也不愿被她们看到他的身体,还有他这欲||望勃发的模样。这些都是只有他的妻方才能够看得。 男人动作骤僵,眸色冷厉的朝着门口看去。谁料门窗却依然是紧闭着的。 不过,他怀里猛然一凉,手边亦是骤然一松。 郦南溪趁着他那片刻的走神到底是成功的挣出了他的怀抱。 她边急急系着已经有些凌乱的带子,边笑道:“我去厨里看一看。六爷既是在家,膳食可是马虎不得。” 重廷川没想到小丫头会出这招来糊弄他,故而不小心被她得了逞。垂眸看了眼空落落的怀抱,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嗯。这倒也是。吃饱了才好做事。” 他慢慢颔首,唇角的笑意愈发的意味不明起来,“左右还有晚上。晚上你可是逃不掉了。两次的账算在一起,你到时候莫要哭着求饶就好。” 74|..|4 郦南溪既是下定了决心,自然要寻机将三爷和曼姨娘的事情告诉重廷川。晚膳的时候,她左思右想没有讲。毕竟这事儿闹心,若是用膳的时候提起来,难免影响心情。 小娇妻的各种欲言又止,重廷川尽皆看在了眼里。他不动声色转弯抹角的问了几次她在府里可曾受过难为。得到否定答案后,他暗自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在用膳之后不急不躁的让人将东西尽数收拾了下去,转而到了书房去练字。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他也时常练字。郦南溪没觉得有甚不妥,反倒松了口气。仔细给他斟了杯茶,她亲自给他端去了书房。 重廷川练字的时候是很少喝茶的。什么时候他将笔搁下稍作休息,什么时候才会接了茶盏来喝。 郦南溪将茶盏搁到一旁,挪着步子走到他的身侧,思量了好半晌方才轻轻开口说道:“我听到了些话,并未听清。也不知对或不对。六爷若是有疑问,不妨让人去探查下。” 虽然她没将话说死,但重廷川知道她的性子。如果是在五成把握以下,她压根不会开口。故而虽“未听清”,这事儿她起码是听得比较清楚、把握五成以上。 他颔首道:“不用顾忌太多。只管说了就是。” 郦南溪就轻轻的把今天在屋外听到的那番话讲与他听。 此刻重廷川正好落笔。闻言他手腕一沉笔尖用力,在白纸上落下了重重的墨迹。墨迹越晕越大,他却停了好半晌方才想起来手中之物。 把指尖狼毫慢慢放倒搁在桌上,重廷川手撑桌案垂眸许久,轻声问道:“你听的这话,是谁说的?” “老太太和二太太。” 重廷川点点头,“我知道了。” 郦南溪轻声唤道:“六爷……” “我没事。”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是想说这个?我还当多大的事儿。” 说罢,他索性将这边的事情尽数丢下,揽了她的肩出屋往卧房行去。外头有些冷,她因着从卧房到书房的距离不算远,所以没有披斗篷直接快步行来。重廷川就将她半抱在怀中,让她挨着他往前走。 虽然他口中说的云淡风轻,但郦南溪挨得他很近,知道他现在全身肌肉紧绷心里并不轻松。因而她一路并未说起旁的话来,只探手出去揽住他的腰身,用力抱紧。 重廷川发觉了她的动作,轻拍了下她的腰间。发觉那里的手感如以往一般好,就顺手在那里捏了一把。 郦南溪哪里知道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因为用力轻,所以一点都不疼,反倒有些痒。她惊呼一声后扭着身子想要脱离桎梏。哪知道他却搂得更紧。若是就两人在,她肯定要“谴责”他一番。偏这个时候还有岳妈妈在不远处跟着,她就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只不过她红着脸抬头横的这一下,瞧在重廷川的眼中却是一点点的杀伤力都无,反倒是娇俏可爱得紧。怀里传来她的体温,看着她在身边含嗔浅笑,重廷川的心情忽地就没有先前那么阴郁了。 “怎么?”重廷川低笑,“莫不是天太冷冻着了?” 郦南溪忍不住腹诽,这家伙明知道她是为什么这般,偏还说这样的话,“是是是。天真冷。六爷怜惜我些,走快点罢。” 她这怨愤的语气逗乐了重廷川。 男人俯身而下,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你既是想快些回去快些热起来,爷自然得允了你。” 他热热的呼吸来到了她的耳畔,让她止不住心跳加速。 郦南溪忽地发觉了什么,下意识就要跑。可人在他怀里,哪里跑得了?还没挣脱出去就被一把横抱了起来。 她低声叫道:“别,我还有话——” “又没说不准你开口。”重廷川踹开门迈步而入,顺势将门又踢了回去重新合上,“一会儿你想说多少就说多少。”把人放到床上,覆身而上,在她耳边低语:“若是说不出来,叫也可以。”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 郦南溪脸红透了,偏不想如了他的愿,捂住脸不肯让他亲过来。 他就不急不躁的一点点的亲吻着她的手和脖颈。手上动作却很急切,直接将她的衣裙一把扯下,又将自己的衣衫尽数褪去。 郦南溪先是周身一冷紧接着就是一热。那是他的体温。他已欺身而至,紧紧靠住了她。 轻柔的吻半点也不停歇,落在了颈侧不住流连。忽然又转了方向,一路蜿蜒而下。 她察觉了他的意图,赶忙去推他。哪知道双手一往前就被他单手擒住拉到了头顶。而后急热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许久未曾这般亲密过了。彻底进入的时候,两人都是浑身一颤。愉悦来的太快,她根本无法承受,扭着身子想要逃离。这样的挣扎扭动让他更加无法控制,深深浅浅入个不停,将她带入一次又一次的巅峰。 重芳柔离家的日子定在了初十那天。初九的时候,沈太太来了国公府一趟,说是送几样东西过来,实际是想要把一些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梁氏心里有数,沈太太到了国公府后,她就将人直接请去了花厅里详谈。而沈太太带来的两个孩子则是交给了向妈妈带着。 沈太太很是疼爱自己的孙辈儿,因着看不惯大儿媳的做派,总将孩子们带在自己身边教导着。这次她也将孙子孙女带了来,正是郦南溪曾经在山明寺上遇到过的沈玮和沈琳兄妹俩。 向妈妈哪里治得住这两个能折腾的?没出一盏茶功夫,这兄妹俩就在院子里撒开了欢,向妈妈叫也叫不住,喊也没有用。她欲哭无泪,偏这两个孩子是庆阳侯府世子爷的嫡生子,怠慢不得,就请了人去喊六奶奶,看六奶奶过来了没。 沈太太来了,姐姐沈竹溪是沈太太的二儿媳。郦南溪今日无事,自然也要来见过一回。走到半路的时候,向妈妈遣来催话的小丫鬟就遇到了郦南溪,赶忙将向妈妈的苦处说了,又讲那两个孩子实在是能闹实在是管不过来。 “先前向妈妈使了人给他们端了点心来,他们不吃,还拿着点心当大鸡斗来斗去,把整碟儿的点心都弄的到处是碎渣子。又给他们上茶,他们将茶水倒到点心盘子上,用点心渣子和泥。带了去院子里玩,就想摘花。那花可是太太让人种下的,谁敢去动?向妈妈就想着来请奶奶看看。再怎么说,奶奶和沈二奶奶是亲姐妹,应当和那小少爷小姑娘亲近些。”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郦南溪知道,向妈妈这是弄不妥那两个所以让她来做那个恶人收拾孩子们。什么姐姐是沈二奶奶的话,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因着那俩孩子身份尊贵,向妈妈不敢托大才是真。 不过,她既然连梁氏的事情都懒得去管,那向妈妈如何她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太太不是今日准许四姑娘出来了么?”郦南溪说道:“既然她往后要去沈家了,且是沈三少爷屋里的人,那么比起我来她和孩子们更亲。向妈妈若是为难,不若去寻四姑娘。” 语毕,她不再就此事多发一言,径直向前而行。 小丫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忙不迭的又去寻了向妈妈。向妈妈再怎么样也不敢将孩子们交给重芳柔,只能头痛的跟在他们后面绕来绕去,半点儿也不敢抱怨。 郦南溪到的时候,沈太太和梁氏刚从屋里出来。她们俩的身后,则是跟了沈太太一同前来的沈三奶奶莫氏。莫氏是一如既往低眉顺眼的模样,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见到郦南溪,沈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初重芳柔在沈家闹出了那些事情后,沈太太曾经遣了人去叫郦南溪过去,打的主意就是想让郦南溪来决断那事儿该怎么办。 沈太太考虑着这六奶奶年纪轻,身份又高,不论说了什么话往后都能由六奶奶自己担着。谁知郦南溪并不领情,并未即刻去将事情帮忙解决,反倒是脚一转离开了。末了还去了趟宫里吃了顿饭。 沈太太心下恼火,直接将人暗骂了无数回。这时候再见,到底没法摆出什么和善的表情来。见郦南溪上前来,她只略微点了下头就作罢。 郦南溪倒也无所谓她态度如何。因姐姐是她儿媳所以过来见个礼,如果相看两相厌的话,大家碰个面就各自散了的好。 郦南溪打定了主意就要离开。谁料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见梁氏眼含笑意的朝她招手,“六奶奶若是无事的话,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说。一小会儿就好。” 自打受伤后,郦南溪就没往木棉苑来请安过了。乍一看到梁氏这样热情的模样,她还真的非常不习惯。侧首朝沈太太看了眼,郦南溪迟疑道:“有客人在,怕是不方便罢。太太不若晚些再说?” “现在说了的好。迟上一天耽搁一天。”梁氏急切道,又朝沈太太笑了笑,“我将芳姐儿叫了来,就在隔壁西厢房里。沈太太和三奶奶不若去和她说会儿话?” 听了这话,沈三奶奶莫氏忽地抬起头来,神色哀求的望向沈太太。 沈太太不为所动,与她道:“早点看看也好。免得日后两眼一抹黑,性子模样都不晓得。” 莫氏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平静。 重芳柔是要去给沈三少爷做妾侍的。往后莫氏就是她的主母。 郦南溪对莫氏并不熟悉,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郦竹溪曾经与她说过,沈三少爷房里的妾侍不少,莫氏进门的时候见了那一群莺莺燕燕还很有些无措。后来才慢慢习惯了些。 对于沈太太将莫氏带来的举动,郦南溪无权置喙。梁氏话语说的急,郦南溪倒也不惧她有什么打算,就准备进屋听听。和莫氏打了个招呼后,郦南溪跟了梁氏进屋。 屋里比较暖,燃了个火盆。里面充盈着先前招待沈太太的时候茶水散发出来的淡淡茶香。 有丫鬟上来奉茶,郦南溪接过后放到了一旁,并未引用,与梁氏道:“不知太太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在丫鬟上完茶后,梁氏就将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一个也没留下。原先在她身边随侍的向妈妈如今正在忙活着那两个小客人的事情,根本走不开。 梁氏就也没有和郦南溪绕圈子,直截了当的与她说道:“十三那天,你若是无事的话,不妨请了你哥哥来国公府做客。你们兄妹也有些时候没聚了,上一回在沈家相聚也并不愉快。倒不如凑了现在在府里热闹热闹。” 如果旁人说这种话,郦南溪或许还会觉得对方是为她在考虑,想必还会开心一下。但梁氏说这话,却让她不由得新生警惕。 郦南溪面上带着笑说道:“多谢太太好意。只不过哥哥们如今正忙着课业之事,怕是不得闲。” “怎会连一日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梁氏道:“十三那日过来刚好。明儿四姑娘就离开了,还有几日准备宴客的物什。六奶奶只管请了人来就好,旁的我自会安排妥当。” “那日实在是不得空。” “那……不如改成十六?再推上两日好了。” 梁氏越是让步越是说的和善,郦南溪心里的疑惑就愈发的大。思量了下,郦南溪说道;“太太不必提此事了。哥哥们专心课业,实在是不得闲。” 听她拒绝的干脆利落,梁氏刚才硬撑起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微翘的唇角转换成了个讥诮的弧度。 “六奶奶真是个爽快人。”梁氏哼道:“好说歹说都不同意,莫不是连这点亲情都不顾及了罢。” 郦南溪莞尔,身子稍稍后移靠坐在了椅背上,捋着手里的帕子淡笑道:“亲情我总是顾及的。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需要慎重考虑,我也断然不会轻易应允就是了。”说罢,她抬头笑问梁氏,“不知太太为何要请了哥哥们过来?若我应允让他们来府里,太太可否保证断然不会去让他们做任何事情?” “你什么意思!”梁氏愤然站起身来,“莫不是我做什么安排都是另有所图?” “原来是我误解了太太的意思。”郦南溪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和哥哥们说声让他们来做客。我只留他们在石竹苑里,断然不会让他们到处乱走,免得冲撞了太太。” 梁氏的脸色愈发不好看,瞬间阴沉了下来。 郦南溪只作不知,便打算起身离开。 谁料这时候梁氏忽然开了口:“我听说曾家的二少爷和你哥哥关系不错。两人同要考国子监,拜在同一个先生的门下。” 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哪个二少爷?” 梁氏不耐烦的道:“曾巡抚家的。” 郦南溪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庄明心夫君的弟弟、曾文灵的二哥曾文烁。说实话,郦南溪只是知道这么个人而已,从未见过他,且哥哥也并没提起过这个人。 见郦南溪一片茫然,梁氏就缓缓坐了回去,与她道:“曾家这个少爷听闻不错,也和你哥哥相熟。既是如此,不妨请到家中来做客,我也好看看究竟如何。” 她这话说得含蓄至极,郦南溪绕了几个圈儿方才有点明白过来,迟疑地道:“太太是为了……八姑娘?” 梁氏好半晌才轻点了下头。 郦南溪很是愕然。先前老太太和二太太有意撮合二房的七爷和曾文灵,不过后来老太太不准,那事儿就这么搁下了。怎的如今大太太又想到了那家的少爷? 梁氏本想着那曾家家世当真好,曾文灵那姑娘的做派她是瞧不上的。但曾二少爷据说不错。刚才她还特意问了沈太太几句。沈家和曾家算是相识,沈太太也对那曾家的二少爷赞不绝口。梁氏就起了心思想要瞧瞧。 无奈最近没有合适的时机,且先前老太太那边又特意设宴相看曾文灵。她在这个时候再表现出对那曾文烁有意来就不太合适了。好在沈太太提了句,郦家三少郦陵溪好似和曾二少是同一个先生门下的。 梁氏这就想通过郦南溪的哥哥来绕个圈子把那曾二少爷给叫来。哪知道这位六奶奶看似是个脾气和善的,推拒的功夫却实在是好。她这边刚提,人那边就给推了。 “苓姐儿也不小了。”梁氏早先重芳柔惹出事后就和郦南溪提过这个话题,点到即止,说道:“我听说那孩子不错,想看看。成不成倒是其次。” 郦南溪听闻后,知道梁氏那句“成不成倒是其次”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既然有心安排了这么一出,想必是上了心的。 以重芳苓的家世,原本不一定要寻了曾家这样的人家。只不过一来重芳柔做妾的事情是遮不住了,二来嫁得不是特别高的话,婆家看在娘家势强的份上对重芳苓的脾气也会有所忍让。 郦南溪见梁氏认真,更是不愿沾上这事儿。如果梁氏瞧不上那曾家二少爷倒还罢了。怕只怕真相中了,那么老太太和二太太徐氏那边会怎么样的反应还很难说。毕竟当初先看中曾家的是徐氏。 “我哥哥是真的不会过来。”郦南溪笑容十分真诚,“太太若是不信可以遣了人去郦家问问。特别是三哥,除了去先生那里上课外,其余时候都闷在家里读书,半步门都不出。上一回去沈府,还是姐姐特意寻了哥哥,商议好后方才定下的时间。” 梁氏没想到郦南溪当真是半天都撬不出一句话来,心下暗恼,就道:“原也不是非要靠了你们兄妹才能做成这事儿。不过给你个机会见见你哥哥罢了。既然你这般不情愿,我也没理由去做个逼迫的恶人。” 郦南溪就只笑,说道:“多谢太太体谅。” 梁氏被她气得暗暗恼怒,再不愿见到她,侧过身去不理会,语气生硬的道:“你自己出去罢。”又在郦南溪将要迈步出门的时候说道:“给我把向妈妈叫来。” 她是想跟驱使个丫鬟似的让郦南溪做事。但郦南溪哪肯如了她的意? 一出屋子,郦南溪就与廊下的小丫鬟说道:“太太要找向妈妈。你去把人叫了来。” 虽然小丫鬟是梁氏院子里伺候的,但郦南溪是国公夫人。满府上下谁敢不听她的令?小丫鬟拔腿就跑,急急的依命行事去了。 郦南溪缓步行着,出了院子转过弯去,便见旁边一人忽地冲了过来。她一个没防备差点被撞到,好在对方急急驻了脚,这才没有碰上。 郦南溪低头一看见是重令月,十分意外,矮下|身子问道:“月姐儿怎么了?这样匆忙,可是有急事?” 重令月没想到自己差点碰上的是郦南溪,看清是她后,小嘴巴一瘪差点哭出来,“哥哥和人在路那头打起来了。我娘不在,我想找姨娘。姨娘在不在?” 她一急就说的颠三倒四。不过郦南溪还算听明白了,说道:“博哥儿与谁打起来了?于姨娘不在院子里,许是还没过来。” “不认识!”重令月拼命摇头,“和哥哥差不多高,我不认识!” 郦南溪因为刚才一路都在思量着梁氏的那些话,这个时候犹有些缓不过神来。旁边秋英轻声道:“奶奶,二姐儿说的莫不是沈家的那个小少爷?” 一听说是沈玮,郦南溪暗道坏了。重令博和沈玮都不是什么和善的性子,真吵起来打起来,那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这个时候古妈妈也气喘吁吁的过来了,把事情给郦南溪又重复了遍。郦南溪问旁边守着木棉苑的小丫鬟,“沈太太和沈三奶奶在哪里,你可知晓?” 小丫鬟答道:“就在厢房里,四姑娘那里。” 郦南溪道:“你去里头叫了沈太太去路那边看,就说她们家的小祖宗打人了,赶快去看看。”说罢,又和秋英道:“你去太太屋里说一声,博哥儿把沈家的小少爷打了。” 郦南溪吩咐完毕,一低头,重令月正紧握着她的手眼巴巴的看着。轻抚了抚小姑娘的手,郦南溪低声道:“月姐儿稍稍等等。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无论博哥儿还是那个沈小少爷,两人都不会听我的,我独自去了反而添乱。但是太太和沈太太能让他们听话。稍等会儿,如何?” 重令月一向乖巧,而且她很听郦南溪的话,闻言就把小脑袋靠在了郦南溪的腿上,一抽一抽的哽咽着。 梁氏最先冲出了屋子,一到院子就高声问郦南溪:“怎么回事?向妈妈不是在那边么?怎的还出了事!” 郦南溪还没回答,沈太太也走了出来,步履匆匆的和莫氏往外赶,不住说道:“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重芳柔也磨磨蹭蹭的走出了屋子,四顾看看后,跟了上去。 梁氏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心思去刻意阻着她,由着她去了。 古妈妈抱了重令月,郦南溪与她们一同走在后面,也往那边快步行着。 路的另一头的岔道口,两个男孩子正奋力厮打着,口中不住的骂骂咧咧,嗓音时而是孩童般的尖叫,时而是带着愤愤不平的吼声。 梁氏看了向妈妈一眼,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向妈妈急得团团转,看梁氏来了,稍微松了口气。正想和梁氏细说,又见后头是沈太太她们,就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旁边站着的小丫鬟正是之前郦南溪遣了来叫向妈妈的那一个,此刻轻声道:“听小少爷们的喊声,好似是因为沈家小少爷说国公府里都是骗子,二少爷才和他打起来的。” 梁氏听闻后,心里底气足了不少,当即让人上前把孩子们给拉开。 只不过两个都是身娇肉贵的少爷,丫鬟婆子都不敢用力。偏他们是半大的小子,力气很大,撕扯着本根拽不开。 幸好沈太太来了。她往前头一站,把旁边在“观战”的沈琳护在自己怀里,喊了句:“不必打了,祖母给你做主。” 当即就有个小子往对方那里踹了一脚后主动往后退。 有一个人松手,就好拽开了。丫鬟婆子急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再不敢让两个人靠拢。 众人往前仔细一瞧,好家伙,俩人都挂了彩。鼻青脸肿不说,唇角和鼻下还有血。 梁氏赶忙让人给他们收拾,喝问重令博:“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能和客人打起来!” 重令博嘴角被打出了血,刚才还不觉得,此刻疼得倒抽冷气,却还梗着脖子仰着头,说道:“他说咱们家都是骗子!他才是骗子!他个没胆子的,吵不过我就动手。我呸!”说着就朝地上啐了口。 沈玮鼻子出了血,正被沈太太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疼着。见重令博在那边叫,他也不甘示弱,当即挣出了沈太太的怀抱,喊道:“你们家就是有骗子!很多骗子!” 重令博吼道:“我家哪里骗你了?骗你米吃了还是骗你衣裳穿了!你倒是说出个道道来,不然,小爷饶不了你!” 一句话叫完,重令博忽然发现郦南溪就在旁边,缩缩脖子,忽然就噤声不言了。 沈玮还在那边叫嚣,一直念叨着“骗子骗子骗子”,即便出血的鼻孔被人堵住了也没有停歇。 不过,重令博没有再回话后,沈玮说了会儿没了趣味,到底没有再继续下去。 莫氏小心的说道:“大哥儿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一直说人是骗子呢。” 沈玮哼了一声不理她。 沈太太心疼的给沈玮擦着鼻子旁边干涸的血迹,不住说道:“我的小祖宗诶,受了这么大的伤,可是委屈了。” 话语里满是谴责的意味。 梁氏虽然不喜欢重令博,但听沈太太这样只顾着心疼自家孩子不知问责的态度给气到了。凭什么旁人说了自家是“骗子”还要忍让? 即便沈家是侯府,可这里是国公府!由不得他们撒野! 这时候梁氏已经忘了自己对待重令博也一向是这般的“溺爱”,说道:“沈小少爷既然说错了话,我也不与他多计较了。这事儿不若就这么算了罢。我让人带了他去看看伤。” 这话让沈太太不乐意了,当即驳道:“重大太太这意思,莫不是错全在我们家大哥儿身上?他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怎的还有动手的道理?” “说几句话?”梁氏被沈太太这态度气到了,“若只随口说点旁的,我们倒也罢了。他却说国公府里的人是骗子。你倒是告诉我,你们平日里在孩子面前是怎么说起国公府的。怎的他一来这里就要这么说人?!” 这话让沈太太一时间不好辩驳。 沈玮在旁叫道:“就是骗子!祖母和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们家有人故意弄伤了猫还特意假惺惺装好人去救猫。骗子!就是骗子!” 他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几句话倒是给沈太太解了围。沈太太好生与他说道:“不过是国公府里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又没说整个国公府都这样。大哥儿说话要注意着些,莫要将人一概都说进去了。” 沈玮嚣张惯了,即便沈太太这样说,他依然不服气,抱臂扭头哼了声,青肿的额头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重令博拿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捂着嘴角,看到重芳柔,指了她道:“你说的是她罢!你有什么事情,找她一个人好了!我们府里就她一个人会救猫。没有别人!你少随口乱诬蔑!” 重芳柔本是想过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形。没想到刚靠近就被人给指责了,尚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救了猫又怎样,莫不是救治猫儿还有错了。” 沈玮刚刚因为自己被沈太太和重令博接连指责已经一肚子恼火。听重芳柔都亲口承认了,沈玮满肚子的火气就直接朝她发了过去,“你个骗子!你害我被打!可恶!” 听他这样说,重令博这次倒是没驳他,反而点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下次可别再弄错了人。” 重芳柔来得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和沈家人的关系搞僵,但她已经和国公府里的人没甚感情可言了,当即朝重令博怒道:“你这哪有晚辈该有的半点儿礼貌?我是你姑姑!你再怎么样也不能对我这般无礼!” “姑姑?”重令博脸颊上肿了一大块,说话瓮声瓮气的,却还不望仰着头朝天冷哼,“你指使我暗算六奶奶,让我把六奶奶推下假山,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却跟我说什么姑姑……我才没你这样的姑姑!” 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尽皆震惊。 郦南溪前段时间“养病”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府里人只道她是被重令博推下去的,府外的沈家人只听闻她好似生病,还送了些药材过来。 但,谁都不知道重令博竟然是受重芳柔的指使。 这时候无论是国公府的亦或者是沈家人,全部都看向了重芳柔。 在或是谴责或是鄙夷的各种目光中,重芳柔气得脸色铁青,迈步上前指着重令博的鼻子叱道:“你莫要信口胡说!我哪里指使过你!” 重令博本也不是听话的性子。如果重芳柔和他好好说话就罢了,他可能还会如当时重廷川问他的时候那般回答,说一句“当时四姑姑随口说了句我瞧着不错就用了她那计策”。 偏偏重芳柔在指责他。不仅仅是指责他,还是指着他的鼻子训他。 除了国公爷外,这府里,旁人都没这么教训过他!她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重令博怒火中烧。再联想到就是因为重芳柔的关系,所以沈玮才会说重家人是“骗子”,所以他才会和沈玮打起来、脸上身上挂了彩,他心中的火气就越积越多。 怒极住下,重令博说话就有些口不择言,眉毛竖起瞪着眼睛说道:“就是你指使我的!你说希望六奶奶掉下假山,你说我可以帮你推她一把。就是你说的!” 75|..|...0|75 重芳柔没料到重令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初时的错愕过后,便是愤怒。 重芳柔上前几步靠近了重令博,强忍着心中怒气,恨声说道:“我哪里指使过你了?莫要随意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看着重令博拿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忽地又笑了,“你平日里行事如何,大家尽皆知晓。谁不知你行事没个章法?有人信你才怪。” “为什么没人信我?你说惯了谎话,旁人不信你,那是你的问题。但大家可都信我呢。” 重令博叉腰大笑,斜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来看重芳柔,哼道:“我是行事没章法。但我再不靠谱,也没有否认过自己的错处!我推六奶奶下山,我承认。但我罚也挨过了、打也被打了。现在才讲这话,为的什么?” 他扬起手来狠命的拍着胸脯,高声道:“小爷我若是真想诬蔑你、推卸责任,怎的不在我挨罚之前说?真把责任推给你,我还能少受点罚、少抄点经文呢。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安然无恙了。不过是心里看不过有些人满心的坏水却还要装好人,这才将话讲出来!大家伙儿评评理,我现在才说出来,可有图她半点儿的好处吗?!” 重芳柔还欲辩驳。 沈太太身边的小姑娘个头矮,看到她掩藏在衣袖下抠的死紧的十指。 沈琳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在了沈太太后面,神色间很是慌张。 “祖母祖母。”她害怕的说道:“六奶奶是国公夫人,她能让人将六奶奶推下假山。那往后她来了咱们家,会不会让人把我和哥哥也推下假山呢?” 重芳柔怒极之下终是有些憋不住了,声量拔高了些说道:“你胡说!我不是那般恶毒之人!” 沈太太原本是气重令博多过气重芳柔,毕竟重令博打了他的宝贝孙子。这时候看了重芳柔这扭曲愤怒的面容后,她就有些迟疑。 重芳柔将她神色看在了眼里。之前沈太太和沈三奶奶一起去屋里的时候,重芳柔一直小意奉承着,好不容易让两人对她的态度改观了些。眼看着之前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她忙与沈太太道:“小少爷受伤,当真是让人心疼。若非我家侄儿鲁莽,也不至于让小少爷受伤。” 她可以说起重令博打伤身为的事情,沈太太听闻后双眉紧拧。 “鲁莽归鲁莽。”梁氏在旁冷声道:“可若不是你做出了那些错事,让人说是个‘骗子’,孩子们又怎会吵起来?” 思及重芳柔的所作所为让国公府蒙羞,也让重芳苓日后说亲受阻,梁氏厌恶至极,难得的放下了身段好生与沈太太道:“孩子们打起来,也着实是四姐儿的错。若非她有意骗人在先,孩子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童言无忌,最是实在。” 语毕,她并不让揍了沈玮的重令博上前,反而喊了重芳柔道:“还不快和沈小少爷道歉!” 重芳柔把头扭到一边,咬着牙说道:“人不是我打的。应该道歉的不是我!” “可事情因你而起。”梁氏看她的目光中透着鄙夷,“你做下了那般的错事,一次次欺瞒一次次暗害,还不让旁人说你一句不是么?” 沈太太原先心里还有点不太得劲儿。因为之前重令博说了,是沈玮不对在先说重家人是“骗子”,所以两人才打起来。如今梁氏退了一步,主动说事情因重芳柔而起,沈太太就心里舒坦多了,她待梁氏就如之前那般热络起来,“虽说是她有错在先,但她若不肯说话,就也罢了。左右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在重芳柔和重令博间,她已经做了选择。 重芳柔恨得双眼冒火,但她明儿就要进沈家的门,如果此刻不低头,怕是到了沈家更加难过。可她若此刻向那孩子道歉,岂不是认了她是“骗子”这一说法? 重芳柔全身紧绷,语气生硬的道:“这事儿和我无关。我本也没有骗人。太太莫要因为旁人随口几句掰扯就……” 沈太太忽地高声打断了她,与梁氏说道:“哎,大太太,先前不是说给孩子们上药的么?我看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伤口就要更厉害些。不若赶紧去吧。”直接把重芳柔未曾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梁氏应了一声,让丫鬟们在前引路,又让向妈妈带了沈三奶奶还有沈琳先去木棉苑歇会儿。这才侧首和沈太太说话。沈太太手里牵着沈玮,与梁氏说了几句话后又转向了郦南溪,问她近日来的身体恢复状况。古妈妈则带着重令博和重令月跟在后头。 只重芳柔一人被孤零零的撂在了后头,无人搭理。 因为不过是个妾侍而已,所以重芳柔的“嫁衣”是桃红色。且,没有吹奏的喜乐,没有往来的宾客。仅有后门的一顶小轿将她接走。 重芳柔离家的时候,旧宅那边来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妈妈,却并不是最得用的吕妈妈。二太太和五姑娘没来,只六姑娘重芳婷来送了送。家中男丁均未出现,郦南溪与重芳苓更是没有露面。 郑姨娘握着重芳柔的手,哀戚的叮嘱她许多。 重芳柔却是狠狠的甩开了郑姨娘的手。 ——主母不在,反倒只有姨娘来,这让她颜面何存?沈家来接她的仆妇已经在窃窃私语了,偏偏姨娘还拉着她絮絮叨叨。 重芳柔愤恨不已,怒瞪了郑姨娘几眼,警告她不准再这样,这就转过身去,昂首挺胸的随着沈家仆妇而去。 回到木棉苑的时候,郑姨娘哭得像个泪人,上气不接下气。 梁氏不耐烦看到郑姨娘这样哀哀怨怨的样子,直接准了她三日的休息,让她三日内都不用到跟前伺候了。 郦南溪这两天和重廷川闲聊的时候,将梁氏有意于相看曾家三少爷的事情与重廷川说了。 彼时重廷川正在旁边摆了棋局与自己对弈。听闻梁氏想请那曾文烁后,他眼睛紧盯着棋盘,啪的落下一子,“放心。这事儿成不了。” 郦南溪没料到他说的这样斩钉截铁,奇道:“六爷怎知这事儿不能成?” “曾家的三少我曾见过。”重廷川道:“虽读书刻苦,却为人清高,不谙人情世故。这样的人,太太看不上。” 郦南溪听闻后应了一声。看他下棋,忽地记起来自己当初还存了心思想要让他用棋艺赢了范老先生,借此来请了老先生去教习重廷晖。 虽然重芳柔做了这些事情后范老先生肯定对重家人的印象不太好。但如今时机恰当,郦南溪就把这事儿说了。 重廷川那日收到她的信后就知道了她的打算。只不过这些天一直没有提起此事。如今见郦南溪问起,他就说道:“范老先生极其看重学生的才华,也看重学生品质。如今沈三少爷已经未再跟他学习,他身边学生空下了一个,倒是可以为廷晖争取一下。不过,比棋就罢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那日沈青河和重芳柔之事虽说外界不知晓,但范老先生就住在沈家,且那日正好是他的寿辰。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如何不知?沈青河虽然以前也没有收心,但他好歹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且还和范老先生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改好。谁知一转眼,他就在老先生寿辰那天做出了那般的举动。事情闹的太大。范老先生第二日就言明不肯再教沈青河了。 郦南溪听重廷川松了口,就知道他果真是疼爱重廷晖这个弟弟,也知道自己当初写信问他这个是做对了。 她笑着揽住了重廷川的手臂,“不知六爷作何打算?说与我听听,或许到时候帮得上忙。” 重廷川将手中棋子落下,拉了她将她按在对面,“不若现在你陪我对弈几局罢。” 郦南溪花艺极其出众,棋艺却只能算是一般。如今这样被赶上阵,也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对战。出乎意料的是,三局下来,她居然胜了两次。即使知道重廷川在让她,心里还是很有些高兴的。 看她开心,重廷川的心情就很好,拉了她的手一同到桌前饮茶。 茶方才过了一巡,就听郭妈妈在外说道:“爷,老太太那里遣了人来请您过去用晚膳。去还是不去?” 因着这天是重廷帆从国子监回来的日子,所以老太太在香蒲院里摆了一桌,想着一家人聚一聚。 这事儿重廷川刚回来的时候郦南溪就与他说了。只不过听了这话后重廷川就一直在下棋,期间并未再提起此事。郦南溪有些明白了他的答案,便没再多问。 果然。重廷川手指轻叩茶盏杯沿,淡淡说道:“不去了。”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以往的时候,重廷川和老太太的关系还算比较和睦的。自打成亲后,这关系就又缓和了些。如今骤然转冷…… 郦南溪心知应当是她无意间探听到的那些话的关系,听闻后不由得就垂眸去看自己脚前的地面。 重廷川将她搂入怀中,“你不用放在心上。那种事情,我早已习惯了。”他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你能告诉我,我很高兴。其余的人、其余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你不用理会。” 郦南溪知道他不愿她搀和到那些人的阴暗心思里去。他既是说了,她自然就好生答应下来,随即笑着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梁氏的行为便直接证实了重廷川所言的正确性。也不知道梁氏用了什么法子,终是请了几个少年来家中做客,其中就有那曾文烁。但是,自打那一次后,梁氏就再也没提过“曾家”二字。 郦南溪当时没有过去,不知其中情由。不过,金盏这几天不时的找了木棉苑相识的丫鬟聊天,终究是打听了些消息回来。好似是梁氏在席间说的一番话用错了典故,被曾家三少爷当众给指了出来。梁氏虽未当场发怒,不过在客人走后却摔了一整套的茶具。 “那可是太太极喜欢的,平日里喝茶都在用。”金盏啧啧叹道:“听说值好多银子呢,太太也真舍得。” 郭妈妈在旁指了金盏对郦南溪笑,“这可是个眼神不好的。旁人都在替那曾少爷可惜,偏她只知道可惜茶盏。” 郦南溪听闻后亦是笑了,暗中又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愿和曾家人再有什么更多的牵连。若是曾家不能和重家结亲,那自然最好不过。 金盏说起那些事儿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分。郦南溪看看时辰不早了,就由金盏服侍着褪了钗环小憩片刻。 她刚歇下没多久,谁知外头就传来了隐隐的争执声。 因着重廷川下了严令,谁都不准吵到郦南溪休息,所以石竹苑的人不敢有半点儿的大意,谁也不敢这个时候来吵她。那么这般吵嚷的只可能是别的院子的人。 郦南溪扬声唤人。不多时,本是守在廊下的秋英进了屋,见郦南溪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赶忙上前给她披了件衣裳。听闻郦南溪细问缘由,秋英道:“老太太那里遣了人来,说是有事需要奶奶帮忙定夺。爷曾下了令不准人吵到奶奶,婢子们就将人给拦住了。” “是要让我去香蒲院,还是她们已经将话带来了?” “老太太想请奶奶过去。两位姐姐说老太太正在屋里等奶奶呢。钟妈妈说爷的命令不可违背,这就吵的声音大了点。” “你和她们说声,我很快就去。”郦南溪又问:“可曾说与何事有关系?” 秋英看看左右无人,屋里只她们两个,就压低声音靠近了郦南溪的耳边,“好似是旧宅那边去了人。先前在旧宅门口哭,国公府的门房看到了。只不过因着哭的两人都不认识,身份之类的并不知晓。门房的悄悄把事儿和岳妈妈说了,岳妈妈只和婢子说了几句,让婢子告诉奶奶一声,其他人还不知道。” “两人。”郦南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样的两个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秋英说道:“好像是一对母子。” 这可是有些奇了。郦南溪愈发疑惑起来,由秋英服侍着起了身,这就去到了外头。 前来请她的两个丫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平日里极有脸面。如今被石竹苑的丫鬟婆子一拦,脾气上来了,当即争了个面红耳赤。 不过,这些争执不休的见了郦南溪后全都立刻止了声音,再不敢多说半分。 郦南溪并不看那两个丫鬟。她自顾自带了两个丫鬟随侍在侧,一路往老太太的香蒲院而去。 午后的阳光很是灿烂,金黄的光亮照到香蒲院内,在地上洒下了大片的暖色。但这暖意却未能将院中的阴冷驱散。 平日里的香蒲院也算得上颇为热闹。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就不爱太过清净。二房的孩子们时常过去陪她说笑,平日里妈妈们丫鬟们也爱在老人家跟前凑个趣儿,陪她说笑几句。因此,老太太的房里时常传出笑声或者话语声。 但是今天的香蒲院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冷肃之意。 郦南溪缓步前行着,丫鬟婆子们尽皆低头向她行礼问安。就连问安声,都比平时来的要小心谨慎。 吕妈妈亲自守在门口。见到郦南溪来了,她赶忙迎了上来,“奶奶可算是来了。”吕妈妈边引了郦南溪往屋门口走,边道:“老太太可是等了奶奶许久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吕妈妈张了张口,最终叹道:“奶奶进去就知道了。”说着就打起了帘子。 郦南溪随即迈步入屋。一抬眼就看到了屋里跪着的两个人。 他们都是被对着门口而跪,面容看不清楚。不过,女人身段窈窕纤细,穿着藕荷色素面妆花小袄。男孩约莫两三岁大小,穿了蓝灰色素面湖杭夹袄,正抽抽噎噎的抹着眼睛哭着。 屋里生了两个火盆,很暖,却因温度太高而让人有些烦躁。 郦南溪仿若不知发生了何事,上前与老太太道:“我今日午休的时候多了些,这才过来,还望祖母不要怪罪才好。” 重老太太看了她,先前一直阴沉沉看着地上两人的目光和缓了点,颔首道:“来了就好。不过是有些事情和你说一声,往后你和川哥儿若是听闻了,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话一说,郦南溪便明白老太太其实主要是想要告诉重廷川一声。不过重廷川很少到旧宅来,所以要经了郦南溪的口来告诉他。 郦南溪心知老太太这是要提起地上的两个人了,就道:“不知祖母想说何事?我定然转告国公爷。” 看她这样乖巧懂事,老太太的脸色又缓了缓,“今儿你们二叔有事出门去了,不在家。这女人就带了这个孩子来,说是要给孩子寻爹来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有点太过含蓄,郦南溪想了半晌也没有听明白,不禁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重老太太暗叹一声,心说这姑娘聪慧是聪慧,可还是年纪太小了点,看过的高门大户的龌龊事情也有些太少,思量了下,终是直说道:“她带了孩子来找你二叔。” 郦南溪将老太太之前说的“给孩子寻爹”还有现在的“来找二叔”前后一结合,再琢磨了下,登时错愕不已。因为这事儿完全在她的想象之外,故而再开口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磕磕巴巴了,“老太太的意思,这孩子,是、是——” 重老太太身心俱疲,不愿和她把话讲得再更敞亮了,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提。 郦南溪赶忙闭了口,转而看向了地上那两个人。 小男孩年纪甚小,还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见到郦南溪后,他虽然没有止住哭泣,却也在偷偷的抬眼来看她。他这样抬着头,倒是方便了郦南溪将他看个清楚。 ……这五官还真挺像二老爷的…… 郦南溪万万没料到老太太让她过来是为了这么一桩事情。顿了顿后,轻声道:“这事儿我和国公爷管不得。老太太该找二太太来才是。” “老二家的早就知道了。刚才已经晕了过去,被人抬回了屋子。你母亲最近不问家中诸事,国公府那边总得有人知道才好。” 郦南溪知道这话里不见得全是真的。二太太徐氏那边如何,她不晓得。但梁氏的脾气她多少了解一点。如今重芳柔出了门不在家中,梁氏就一直在忙着请范老先生还有给重芳苓相看亲事这两桩。说她忙,倒是真的。可要说她不问家中诸事,这话就有点不可信了。 老太太想必还是想要借了重廷川的手来处理这事儿,所以直接绕过了梁氏那边。 郦南溪心中一凛,面上显得有些为难,说道:“六爷恐怕不会理会罢。毕竟是二叔的事情,六爷怕是也不好多管。” 这话倒是大实话。哪个晚辈能去管长辈们外头有多少个女人、悄悄养了多少个孩子? 重老太太自然晓得这些。不过如今这孩子的身份不明,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留,总得弄个清楚明白。这事儿只能靠了重廷川才能办成。 “你帮我劝一劝川哥儿罢。”老太太叹了口气,“就看在我老婆子帮他把他爹的那些田庄铺子寻回来的份上,让他帮忙看看,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泣不成声的道:“老太太!这可真的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不信呢?若不是今日有人要赶我们母女出来,让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我也不敢求到您的头上来。”说着,她用力推了推旁边的小男孩,“快!快叫祖母!” “祖母”这个称呼小男孩从未叫过。看着上头坐着高高在上的老太太,他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重老太太愈发不喜他这做派,在他的哭声中与郦南溪平静地道:“来路不明不白,开口就信口雌黄。让我如何去信?左右查个明白才好。就让川哥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忙让人瞧瞧。” 郦南溪有些迟疑,“待到二叔回来不就可以清楚了?” “我让人去和他知会了声,”重老太太说道:“让他在外头多待几日,晚一些再来家里。” 郦南溪心中暗惊,明白过来老太太这是打算先瞒着重二老爷,查看过孩子是不是二老爷的之后再下决定。 恐怕,在老太太的决定下来之前,二老爷恐怕都不会回到京城。 话说到这个份上,郦南溪不好直接替重廷川拒了,也不好替他答应下来,只垂眸说道:“我自会将这事儿给六爷说起。不过,他做何种决定,却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重廷川的脾气,重老太太很是明白。听闻郦南溪肯将话带过去,她已经满足了,颔首道:“人我先留在这里。孩子能不能留下,单看川哥儿的结果如何。” 话里话外都在透着一个意思——孩子可能留下,不一定。孩子母亲一定不留。 那女人哽咽着说道:“我孟蔓羽并非那种不懂礼数的人。若非二老爷对我有大恩,我也不屑于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人。只是老太太,您就不能等二老爷回来再说么?杉哥儿他真是您的亲孙子啊!” 听闻“孟蔓羽”和“杉哥儿”两个名字,莫说是重老太太了,就连郦南溪都是心中一阵恍惚。 孟蔓羽,曼雨。杉哥儿,山哥儿。 重老太太之前听了那女人的话后,根本未曾问过名字。如今乍一听闻,心里蓦地有些发疼,忍不住身子前倾,颤声问道:“蔓羽……那是你的名儿?” 孟蔓羽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说道:“奴家生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这个名字没错。给我取名的父母早已在饥荒中故去,此生此世我也绝不会将姓名更改。” 说罢,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滴到地上,晕湿了一大片的地。她按着身边的男孩儿给老太太磕了几个头,泣道:“老太太,杉哥儿的名字是二老爷亲自取的。真是他亲自取的。您老人家信我一次罢!” “作孽。真是作孽。”重老太太嗓子有些发涩,低声喃喃,“你没了一个曼雨,如今寻来一个蔓羽。还弄了个杉哥儿出来……” 重老太太停了好半晌方才有些回过劲儿来。她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与郦南溪道:“这事儿,先缓一缓。缓一缓。我今天得好好想想。川哥儿那边,你先别和他说。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对重廷川来说也是一种伤害。不知道他听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姓名后,会是什么感觉。 重老太太忽地有些全身无力,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想要让重廷川帮忙,却始终没法再开这个口。 郦南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留下反倒不合适,就轻声与老太太说了一声,这便回了石竹苑。 整个下午,郦南溪都有些心绪不宁。遣了人好几次去问,好不容易等到了重廷川下衙回家。 一听人回禀说国公爷进了府,郦南溪就披了件衣裳迎了出去。刚走到院门口,便见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过来了。 “怎么回事?”重廷川快步而行,“我听人说你要已经问了好几次。可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由不得他这样忧心。他本是依着正常的当值时间出的宫,她却已经一再的让人去看他有没有回来。 小丫头素来沉稳,不是让她手足无措的事情,她不会这般的失了常态。 郦南溪看到他归来,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些。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只要有他在,只要他陪着她,那么即便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用紧张。 下午所听所见,当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在院子里人多口杂,她没有将事情说出,直到进了屋里,方才拉着重廷川的手将事情与他讲了。 重廷川听闻后却是暗松了口气。 他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 不过,郦四老爷极其正派,郦家四房从未出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小丫头看到后觉得震惊和难以接受,也是自然。 重廷川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郦南溪拉住了,此刻他觉得身上手上都不干净,就没有抱紧她,只轻轻的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了个轻吻。 “莫慌。这事儿,你不用去管。” 说了两句让她安心的话后重廷川这才唤了岳妈妈来准备温水。 原本他可以进净房去,但他怕郦南溪紧张害怕,索性就让人打了水在她面前洗漱了。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郦南溪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其实她并不害怕。她只是有些紧张。而且,她紧张的也不是重二老爷,而是重廷川。 当年重家三爷重廷山故去,在场的只有重廷川一个人。二太太徐氏一直在人前人后的说,三爷是被重廷川害死的。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如今重二老爷这边又出现了个孟蔓羽和杉哥儿…… 郦南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担心重廷川。 她不知道这些年这个男人承受了多少的压力,也不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更不知道他听到了这样的两个名字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她想早一些告诉他,让他早点知道,早点有个心理准备。 现在看他神色如常,她提着的心方才慢慢放了回去。 “明日我得闲,你可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重廷川用布巾擦拭去脸上水珠,说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郦南溪没想到重廷川明日会轮休,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被她走走。 她心里正沉重着,却不想让他看出来担忧她,故而努力笑着说道:“我真想出去哪里的话,倒不如独自一人的好。免得六爷声势太强吓坏了别人,一路过去就连店家都战战兢兢的,那可没了趣味。” 重廷川听出她在努力说笑,就朝岳妈妈看了眼。岳妈妈赶忙将东西尽数收好疾步出了屋子。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夫妻两个,重廷川方才将郦南溪一把拖到了怀里搂着。感受到女孩儿身子放松依偎在他怀里,重廷川的眉眼间不禁带了笑意。蹭了蹭她头顶柔软的发,他低声道:“那边的事情,你不必忧心。我自有我的主意。” 郦南溪晓得他说的是旧宅那边,就颔首应了下来。 重廷川心下一思量,转而道:“梁大将军病了,你可听说过?” “没有。什么时候的事?”郦南溪侧身抬头问他。 重廷川看她声音发紧,晓得她这是担忧老人家的身体了,便道:“就前两天。听说天寒有些着了凉。据说没有大碍,但我想过去看下。” 郦南溪记起来,以前重廷川就说过,要带她去见见梁大将军。可他平日里很忙,没有得闲。如今听闻这一遭,想必他一方面是想探望,一方面也是带她过去走走。 还有一点…… 郦南溪戳着他胸前劲瘦紧绷的肌肉,低声问道:“六爷可是不愿我明日待在家里?” 重廷川薄唇紧抿,好半晌方才轻轻的“嗯”了声。 郦南溪明白,二房那边今日开始乱起来,明日恐怕会更乱一些。重廷川想要带她出门去,想必是不愿她留在府里被搅进那些乌糟事情中。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即便留在府里,她也会护好自己。但他既然想要护着她,她也愿意被他这样好好护着。 “好。明日我们去探望梁大将军。”郦南溪这样说着,忽地想起一事来,有些迟疑的问道:“明儿太太不会也去大将军府罢?” 梁大将军是梁氏的父亲。如今旧宅那边出了事,梁氏会不会也躲出去?对她来说,躲避的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娘家了。 倘若梁氏也去的话,明日之行恐怕就没那么顺心。 一想到这个,郦南溪就有些兴致缺缺。 “不会。”重廷川看她提起梁氏时那一脸的不乐意,不由莞尔,“依我看,太太一定不会离开府里。” “为什么?”郦南溪奇道:“她不是素来与二太太不和?”那边乱起来后,老太太定然要寻人前去帮忙。她和重廷川都不在家,若梁氏在府里,定然要被老太太给叫了去。 “正因不和,所以要留下。”重廷川趁她不注意在她唇边偷了个吻,“既是有好戏可看,她又怎肯错过。” 76|..|.076 不出所料,梁氏果然未曾提起要出门或是去梁府的事情。只不过,另一人倒是对郦南溪她们将要去梁家表现出了兴趣,让郦南溪颇感意外。 “六奶奶和国公爷是打算去外公那里?”重芳苓十分好奇,“今儿就去么?可真是仓促……不知道我能不能一起去呢?” 此刻郦南溪正在木棉苑中,借了给梁氏请安的理由,顺便把要去梁府的事情与梁氏讲了。 ——既是去梁家,梁氏早晚也会知道。梁氏并不是个大方的性子。真斤斤计较起来,也是麻烦。左右重廷川做了保证,说她今日不会想要同往,郦南溪索性来了这一趟。与其梁氏晓得之后再闹出什么脾气来,倒不如坦坦荡荡的提前和她说明。 梁氏果真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帮我问候父亲”,而后便目光有些空茫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重芳苓对此表现出了兴趣,不住问郦南溪一些问题。比如几时去,比如坐哪个车子。 她一直在旁问着,郦南溪还未怎样,梁氏先不耐烦了打断了她的话,“管那许多作甚?又不是你去。”说多了也是烦。 重芳苓上前挽了梁氏的手臂,笑嘻嘻说道:“我是想看看,若是有空余地方的话,跟着过去一趟也可以。” 梁氏自然不肯。她哪里敢让宝贝女儿跟着那两个人出门。 重芳苓就磨着梁氏,期盼她能应允。 郦南溪早料到了梁氏不会答应,所以刚才面对重芳苓的询问也没有半点不耐烦。此刻顺势道:“车子狭窄,我和国公爷两个人坐已经满了,第三个人怕是不成。” 这话一出来,重芳苓彻底没了话。她想要去外祖家玩是不假,可她更不愿去面对重廷川。一想到他那冷冰冰的吓人样子,什么爱玩的心思都歇了。 不过,看到重芳苓后,梁氏倒是想起来一事,与郦南溪道:“你等会儿帮我捎封信给我母亲。我有话和她说。” 言罢,她进到里屋去。一盏茶功夫后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封好了的信封,“给我母亲就成。别给我爹。若我母亲还有回信,你给我一并捎回就成。”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郦南溪自然答应下来,拿着信回了石竹苑。 这个时候重廷川已经安排好了车马,见她拿了要捎着的信也没说什么。他把信交给了随行的郭妈妈,这就与郦南溪一同上了车。 梁府离得不算近,郦南溪上车后索性补眠。后来被重廷川在旁又搂又抱的闹得没了办法,只能睁开眼应付他,“怎么不让人睡呢?昨晚……” 她顿了顿,脸红红的终是没有说下去。 昨晚被他折腾了一整晚,天将明了才睡着。偏他现在还不让她休息,忒得过分。 重廷川给她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靠他身上,拿了旁边的手炉放在她的怀里,吻了吻她的鬓边说道:“现在别睡,回去再睡。”又帮她整了整衣裳。 郦南溪想到今日她选的衣裳容易起皱褶,这才明白了他的顾虑,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和他说话。不多时,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车子到了,好似时间才过去没多久。郦南溪动了动身子发觉有点麻,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保持着刚才靠在他怀里的姿势一动都没动过。 衣裳自然是没有什么褶子的。只不过重廷川也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还得顾着怀里抱着的她,身体僵的更厉害些。 郦南溪没让他立刻下车,帮他捏手臂。可是他的肌肉又硬又结实,根本捏不动。没几下她就放弃了,转捏为砸。 看着她卖力的来来回回的样子,重廷川绷不住笑了,抱了她下车,“无妨。我稍稍一活动就没事了,不比你这样娇气。” 郦南溪一听他居然说她娇气,下地后扭头就走根本不等他。 重廷川轻笑着追了过去,拉了她的手不准她挣脱。 早先重廷川遣了人先行一步到梁府来递拜帖。梁府早就收到了消息,让人特意在外头迎着。看到卫国公夫妻俩过来,他们赶忙躬身将人请了进去。已有婆子等在里头,引了二人往里前行。 梁太太在厅里等着。因着是要来探病,两人先行去见了她略做寒暄,就往梁大将军歇息的屋子行去。 梁府颇为敞阔,一眼看去,是武将之家惯有的疏朗和大气。只是屋子的年代颇久,又近期没有修葺,显得有些陈旧。 大将军的院子很大,未种植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仅右手边搁置了一排武器架。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大将军就在院子里练武。”重廷川侧首与郦南溪道:“所以在院子里特意摆了武器。” 郦南溪颔首应声,随他进入屋内。 屋中坐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鬓发花白,神采奕奕。但仔细去看,依然能在老人的眼底看到淡淡的青色,显然最近精神不济没有睡好。因是病症所致。 在两人进屋后,梁大将军就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夫妻俩上前问安。 梁大将军虎目圆睁,问重廷川道:“小子今天来做什么?” 重廷川拉了郦南溪在旁坐下,“自然是来探病。” “呔!小子现在竟然也敢骗人了!”梁大将军指了他笑骂,“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 重廷川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不说话。 梁大将军看看郦南溪。 重廷川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西西不是外人。” 梁大将军这便晓得重廷川说话并不顾忌这姑娘了,就与郦南溪道:“你家老爷怕皇上忌惮,素来和我不甚亲近。你说,他忽然来‘探病’,不是有鬼是什么?”扭头又对着重廷川:“你那说法糊弄别人还成。跟我啊,少来这套!” 郦南溪没料到梁大将军这样直爽的就把话和她说了,忙拿过旁边的茶盏来,故作喝水的样子遮去唇边的笑意。 重廷川莞尔,双手闲适的搭在椅子扶手上,淡淡说道:“我瞧着段将军不太合适,来和你老商量商量。” 这就是事关北疆战事了。 梁大将军坐直了身子,“说说看。” 原来北方战事吃紧,重廷川觉得北疆将领不合适,有意与陛下提议换将,就来与梁大将军先作商议。 梁大将军又看了郦南溪一眼,这才与他说道:“卫国公属意何人?” 重廷川低声说了个名字。 梁大将军有些犹豫,“他合适?” “最起码比现在的段将军更合适。”重廷川道:“段将军善守不善攻,手段太温和了些。这样下去,怕是麻烦。” 两人在那边说着将领问题,郦南溪却有些坐立难安。 ——早知道重廷川和梁大将军要商议这些,她还不如不进来。可重廷川一点征兆都不给她,她能如何? 郦南溪索性放开自己的思绪,不去听不去看,只垂眸想着家中那一个新得的花鸟纹粉彩敛口花瓶应该插个什么样的花更合适。 许久后,两人那边声音渐歇,郦南溪才慢慢回神,问询的看向重廷川。见他依然在和老将军详谈,好似已经到了尾声,她知晓再过会儿应当就差不多了,便望向了旁边的博古架,细看中间搁着的那个玉石貔貅上的纹路。 “……话虽如此,可是,这些话由我来说怕是不妥。”梁大将军止了先前那笑呵呵的模样,拧眉道:“陛下定然能够知晓你来我府里的事情。若以为我们在此密谈——” 重廷川不以为意,“我不过是来探病么。” 梁大将军冷哼,“莫要和我打这些弯弯绕。你比我更了解他。” “这不是还有她么。”重廷川勾了勾唇角,一把将郦南溪搂在怀里,“我若是和将军密谈,哪能让她在旁跟着。是不是?告诉陛下说我们两人商议事情的时候将她留在身边,陛下怕是也不会信的。所以,我们这一次不过是闲聊罢了。” 郦南溪被他刚才这么一搂已经回了神。听过这番话语,她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她留下听那些,很是哭笑不得,“国公爷真是深谋远虑。” 重廷川低笑道:“好说。比你总得强一些些罢。” 看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梁大将军暗觉诧然。 这两个孩子,真是…… 说他们什么好呢。 这小子明显信任这丫头,所以可以放心的将她拉进屋里听那番话,顺便可以当挡箭牌。这丫头也怪。被这小子“利用”了也不在意,即便知道他特意让她留在屋里不过是借她来堵住旁人的口,她也毫不放在心上。 不过,夫妻间若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枉此生了。 老将军兀自感叹着,颔首道:“既是如此,这事儿我就应了。改天我好些了就去面圣。” 重廷川知晓梁大将军此番前去与陛下辩驳也是不易,当即敛了神色抱拳说道:“多谢梁将军。” 老人家笑着摆了摆手,“本就同是为了江山社稷,没有谁谢谁的。你们自去玩吧,我歇一会儿。” 重廷川就带了郦南溪出屋。 梁太太早就遣了人在院子外头等着。看郦南溪他们出来了,那丫鬟就引了两人往厅里去。厅里出了梁太太和梁大奶奶外,还有梁大奶奶的一双儿女。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样子很是英武,名唤梁立。少女和郦南溪年岁差不多,名唤梁意。 梁太太看到郦南溪他们俩,只依着礼节和他们礼貌的说了两句话。郦南溪亲手将梁氏写的那封信给了梁太太。梁立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喝茶。梁意则是转着眼睛一直在好奇的打量两人。 待到郦南溪她们坐下后,屋子里一下子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就连端茶喝茶,都半点声响也没有。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旁边梁意又盯着郦南溪看了半晌,忽的问道:“六奶□□上的这支步摇是哪里买的?好生漂亮。” 那步摇上面有精雕细琢的展翅双蝶,下面垂着珠玉所做的串饰,极其精美。 郦南溪就道:“是在翡翠楼所处。” 梁意啧啧称叹:“真好看。我去翡翠楼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么精巧的。” 郦南溪笑笑没有接话。 ——这步摇是重廷川让莫七亲手所做,外头自然看不到。 经了梁意这一打岔,刚才那因了无话可说而静寂下来的气氛就松快了些。 “国公夫人的东西自然不比旁人。”梁太太笑说了梁意几句,问郦南溪:“不知大太太最近可好?前些日子见到庄太太,倒是精神不错。只不知大太太是不是也和她那般顺心如意。” 庄太太便是郦南溪的舅母、梁太太的小女儿小梁氏,重大太太的妹妹。 “太太还好。前些日子在忙家里姐妹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郦南溪便道:“倒是许久没见舅母了。” 梁太太本就打算听郦南溪说那“家中姐妹的事情”,闻言就多问了几句。郦南溪只说太太若是想知道,不妨问问大太太,具体情由她也不知晓。梁太太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就歇了之前的心思,待她像刚刚那般神色淡淡。 郦南溪本也没指望梁氏的母亲对她有多亲近,见状就识趣的没有再多说一字,只慢慢饮着杯中的茶。 这时候她才发现梁立竟是找了重廷川搭话。只不过重廷川听上十句方才蹦出来一两个字,显然很不放心上。梁立却饶有兴致,依然问个不停。 “六奶奶不知在看什么?这样专注。”梁意望向重廷川和梁立那边:“莫不是六奶奶对国公爷和哥哥说的话很感兴趣?” 郦南溪不知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做什么,就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梁意的脾气显然有些上来了,追问道:“六奶奶怎么不和我说?莫不是我问的问题让你为难了?” “这倒也没有。”郦南溪朝梁意浅浅的笑了一下,“并不是你的问题让我为难了。而是我觉得无事的时候去看一下自家夫君,并没什么大碍,没甚可值得诟病的,所以才没有答话罢了。” 重廷川显然听到了她这番话,眼含笑意的朝她看了眼。 郦南溪刚才对梁意说的时候理直气壮的很,但被他这样一瞧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看着手中杯盏不再开口。 重廷川与郦南溪在梁家稍作停留便离开了,去珍味阁用过午膳后方才归家。 一进国公府,就有仆从将今日旧宅那边闹腾的事情大致与两人说了。好似那女人在老太太院子外头跪了一夜,后来被吕妈妈强行拉走,带到一间厢房暂住下了。那孩子早晨醒来见不到母亲,哭个不停,谁哄都不行。吕妈妈将他带到了他母亲屋子里,他才止歇。 “二老爷呢?”重廷川便迈步前行,边随口问道。 “二老爷还没赶回来。不过二太太知晓了此事后,在老太太跟前闹。据说一早晨昏过去了四五次。” “四五次。”重廷川唇角微勾,“可真能晕的。” 郦南溪听出了他话语中讥讽的意味,上前勾着他的手指拉了拉。 重廷川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与那跟着禀话的随从说道:“你和万全说一声,这事儿他看着办。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暗中与二老爷说一声让他回来了。” 随从躬身禀是,悄然退下。 经过书房的时候,重廷川脚步微顿,朝书房看了一眼。 郦南溪知道他应当还是在想着什么。或是上午与梁大将军所说北疆战事,或者是旧宅那边的那些烦乱杂事。她就顺势说道:“六爷不放去稍坐会儿,我到花园里走走,顺便采些花回来插。” 她是特意主动去旁的院子走走的。她知道,但凡她在,重廷川就要和她一起待着。她总觉得那样会打扰到他,所以提前主动说声自己要先去忙别的。 重廷川知晓了她的顾虑,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下巴,笑道:“快去快回。”又道:“你耽搁不了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听他这话,郦南溪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了,就也不避讳,说道:“我哪里只为了六爷?不过是梁太太给太太写了回信,我需得到木棉苑一趟将东西拿过去,顺便采些花罢了。” 重廷川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让她离开。 郦南溪去到木棉苑后却没有立刻进屋见梁氏,见向妈妈在门口,就将信给了她,而后便毅然离去,半刻也没停留。 向妈妈拿了回信后见挽留不成,倒也没再扬声和梁氏通禀。见郦南溪出了木棉苑,她就将信拿到了屋里。 梁氏正手撑着额在旁小憩,看着似是睡着了。但向妈妈知道刚才八姑娘刚走,太太此刻心烦意乱定然是醒着的。故而她轻声唤了几声。 梁氏慢慢睁开眼,声音清亮不带半点儿瞌睡的含糊,显然未曾睡着,“何事?” “家里太太的回信来了。”向妈妈道:“太太要不要看看?”她口中家里的太太便是指梁氏娘家的太太,梁氏的母亲。 梁氏听闻后,把信捏在手里好半晌,这才慢慢打开。抖开信纸,上面的话不多,只寥寥几句,却把意思说明了。 梁氏看后皱着眉将纸张丢到一旁,给向妈妈指了指,意思让她去看。这便叹了口气,许久都没说话。 向妈妈没有立刻去看,先轻声问:“家里太太可是不同意?”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梁氏的语气有些生硬,“二选一,她选一个就是。” “那她意思是……” “晖哥儿。”梁氏疲惫的道:“她想将意姐儿嫁给廷晖。” 向妈妈这才拿了那信看了遍,而后喃喃道:“家里太太怎么也不为八姑娘想一想呢。” 听到这一句,梁氏心里刚才聚集起来的郁气终是爆发了,抬手将手边的一个靠枕掷到了地上,恨声道:“我不过是试一试,过真让我试出来了。什么为我们考虑,家中侄女儿嫁给晖哥儿的话,往后我好省心,婆媳关系也能融洽。其实她就是看不得我们好过!不肯给苓姐儿一条后路!” 她在信里问的便是儿女亲事。说的是现在她有两个打算,一个是让廷晖娶梁意,一个是让芳苓嫁给梁立。看梁太太的意思如何。 梁太太的回信里分毫都没考虑让芳苓嫁过去,只说让梁意嫁到国公府后,梁氏能够得到的诸多好处。 在贫寒之家里许是有换亲一说,这家的女儿儿子和另一家的儿子女儿交换了成亲。但高门大户绝对没有这样的道理。因此,梁太太坚持着让梁意嫁过来,其实就根本不同意重芳苓嫁过去了。 梁氏如何不知母亲也是在为梁家做打算? 她也知道,芳苓这样的脾气,不能当做梁家长孙长媳,撑不住一个家来。但如今她听了这样的话,觉得寒心,觉得母亲也是眼睁睁看着亲外孙女亲事受阻却不肯拉一把。 向妈妈见梁氏怒了,忙缓声道:“其实表姑娘嫁过来也不错。到底是知根知底的……” “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和娘当初打算梁意大一些后怎么给她说的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坚持,她许是就成了重六媳妇儿了。这样的孩子嫁给我的晖哥儿,我不同意。” 梁氏的怒意还未消弭,声音有些大,“娘既是不肯让苓姐儿嫁过去,我也没必要一定收了意姐儿当儿媳!” 向妈妈这便噤了声。 她把信丢到了旁边的炭盆里,拨了拨。看着火苗蹿起来,将那纸张一点点烧化,这才问道:“太太何必将信交给六奶奶拿去。若是让我带过去,再和家里太太商议下,事情许是就有转圜了。” “左右这信里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苓姐儿的亲事难选,她也知道,就算真看了也没什么。重六和他媳妇儿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对苓姐儿和晖哥儿还可以。这信交给他们,倒没大碍。” 梁氏说道:“其实她带过去最合适。娘不会和她细细商议这些,信中所写,便是心中所想。即便硬劝的她答应了苓姐儿的亲事,心不甘情不愿的,苓姐儿嫁过去也是遭罪。何苦?” 思及此,梁氏又忍不住道:“娘家人?娘家人如何。这样惺惺假意,还不如外人的直接干脆来的让人舒心。” 重六和重六媳妇儿,她是很不喜欢。但那两个人起码将厌憎也表现的明明白白,没有什么虚情假意。 偏娘家人,这般冷心冷血的不愿答应苓姐儿的事情,还要装作热络体贴的样子一心想要意姐儿嫁过来,更为叫人寒心。 向妈妈有心相劝,毕竟梁氏写去的信里是同时提到了这两桩亲事,梁太太有可能只是权衡了下觉得那一个更合适而已。 但梁氏说的也没错。梁太太知晓重芳柔去沈家做小妾的事情,定然明白重芳苓在说亲上要不如以往顺畅。梁太太如果真心想拉拔外孙女儿的话,就会先为重芳苓打算,而不是急着让自己孙女嫁到国公府。 思及此,向妈妈深深的叹了口气,扶了梁氏进屋歇息。 郦南溪早先在梁府里的时候,凑着梁大将军和重廷川谈论战事时就走了好一会儿的神,想着新的那花瓶插什么好。如今已经拿定了主意用哪些花来配,她只管择了合适的枝丫和花朵便也妥当。故而到了花园中后,她就直奔着想要的那几种花去,并未留意旁的地方。 直到她到了迷迭香的花丛旁,想要摘取极多的时候,就听旁边传来了低低的抱怨声,还有砰砰砰的一下下撞击声。 抬头去看,旁边那棵还没长得很大的梧桐树的枝丫都在抖动了。 郦南溪无奈,走过去问道:“不知这梧桐树哪里得罪了八姑娘?我与它说一声,让它改了还不成么。莫要再继续踢下去了。不然这树干怕是要折断。” 重芳苓正一下下愤恨的踢着树干,猛一听到说话声,当时就止了动作。再一看过来的就郦南溪一个人,她的眼眶登时就红了。 郦南溪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劝她不要伤了树而已,怎么就惹得她就要哭了,忙道:“你还是莫要哭了。树由着你踢吧,若是踢坏了你去和六爷说声跟他交代下就好。”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重芳苓居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而后扑到她的肩上哭泣不已。 “六奶奶,你说,我娘到底疼我不疼我?”她拉住郦南溪的时候用的力气很大,郦南溪一时间挣脱不得,只能耐着性子和她周旋。 “你娘自然疼你。”郦南溪说着,就试图把手臂抽出来,“不过,你有什么事情,和她去说就好。与我讲没有什么用处。” 郦南溪不肯听,重芳苓却非要说。 “芳姐儿出了那样的事情,我的婚事肯定要受到阻碍。”重芳苓抹着眼睛,“我问我娘。我娘本来和我说,若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把我嫁给表哥。我想这样挺好,表哥人不错。结果刚刚我去找她,她又要说想把表姐嫁给廷晖,给我另寻良人。” 说到此,重芳苓哭得更厉害了,“可除了外祖那里,我如今去哪里找到更好的人家?六奶奶,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母亲改变主意?” 郦南溪记得自己刚才过去的时候重芳苓不在那里。想必是她离开后重芳苓去寻过梁氏。 看这姑娘哭得伤心,郦南溪暗叹口气,拿出重芳苓腰间塞着的帕子给她,“擦擦泪吧。”重芳苓不接,郦南溪就将帕子塞到了她的手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哪里知道这些。” 她当初都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嫁人,又如何得知这些事情该怎么去做。 重芳苓显然不信她,一把将她甩开,恨声道:“你莫要惺惺作态了。谁不知当初想要嫁给国公的京中闺女多如牛毛?原先娘和外祖母都想要意表姐嫁给国公爷。最后偏你得了去。你既是能谋来国公夫人一位,帮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郦南溪这才知晓,若非皇后娘娘坚持让重廷川娶郦家女,那么梁氏就很有可能把梁意配给重廷川了。 难怪梁意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在。 不过,梁意的这种敌意与曾文灵不同。曾文灵是心仪重廷川,所以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但梁意更多的是那种类似于东西被抢的闹情绪。所以相较来说,郦南溪不喜曾文灵更多一些。对梁意,无视就好。 郦南溪没料到重芳苓会对她说出这些来。不过,重芳苓既是松开了手,她就也不在这里多待。淡淡看了重芳苓一眼就转身而去。 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先是寻了个不错的花瓶插了一瓶花让人给老太太那边送去。她今日是不准备搀和到二房那边的事情去了,先前老太太也遣了人来叫她,她只说得陪着国公爷,不得闲。送瓶花权当是给老太太舒舒心了。 将这一个做好,郦南溪方才取了自己新得的花瓶用心做起来。 她做这些的时候,都是在书房进行的。 重廷川看着她一点点将花枝剪好,一点点将花叶摆放工整,又看她悉心的将花儿插到瓶中。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重廷川静默许久后,终是忍耐不得,将书丢掷在了一旁,大跨着步子走到她的身后,从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郦南溪刚才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知道他在靠近,看他探手,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躲。可她反应快,他比她更快。她稍一挪动步子,他已经侧跨过去转了方向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她挣扎半晌挣脱不得。只能闷闷的说道:“六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不准我插花了不成。” “插花是可以。”重廷川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将她箍的很紧,“不过,只顾着插花不搭理我,这可就不成了。” “我有不搭理六爷么?”郦南溪把头一扭,“我哪里敢呢。” 她这话明显就带了赌气的意味。 重廷川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笑,“还不敢?这样闹脾气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才知道说实话竟然也是‘闹脾气’。”郦南溪好不容易趁着他笑的时候把手臂抽了一个出来,自顾自踮着脚探手出去够桌上的花枝,“那我说我要插花,不然这花就枯了,国公爷觉得是闹脾气还是说实话?” “嗯。闹脾气。”重廷川将她好不容易挣脱的手重新揽了回来,一把将人抱起,直接把她带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搂着她在窗前站好,重廷川抬手给她捋着刚才挣扎间鬓边散落下的发,这才笑问道:“说罢。刚出去一趟,受了什么气。” “哪里受气了。”郦南溪侧首看向窗外,“即便有气,也不敢对国公爷发啊。” “哦?为何?” “听闻当初中意卫国公的京中贵女多如牛毛?我既是好不容易爬上了这国公夫人的位置,自该好好珍惜才是。哪能随意发火。”郦南溪说着,不由得气闷,恶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她虽觉自己这一眼很是凶恶,但看在重廷川的眼中,却觉得娇媚可爱得紧。 重廷川低笑了下,“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我仔细说说。” “你不知道就怪了!那么多人都想嫁你,偏被我给谋得了,可见我手段高明。” 想到刚才重芳苓的那些话,郦南溪的语气就好不起来。 曾文灵就这样说过她,如今重芳苓也这般讲。 郦南溪气闷的去看重廷川,“全都是你做的好事,偏偏一个两个的全怪到我头上。” 这亲事分明是他谋来的,凭什么都来说是她做的?真正是有苦说不出。 重廷川这才明白过来她纠结的地方在哪里,含笑看她,“往后不管是谁这么说你,你都可以直接和她们讲,这事儿本就是我的主意。她们若不信,尽管让她们来问我。旁的事情上我不愿搭理她们,但若是问这个问题,我定然如实相告。” 他把话说得很坦诚,郦南溪也知道这是他能做的最大极限了。毕竟别人怎么想,他也是没法干预。 可她此刻就是郁闷得很。就算她对旁人这么说了,又有几个人真会去找他求证?最后还不得不了了之。 郦南溪满心郁闷低声喃喃:“也真是的。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到了这个田地。 看着小娇妻不甘不愿的模样,重廷川心里暗暗叹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用心抱紧。 “很简单。”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你招惹我了。” 因你毫无征兆的闯进了我的生活,所以,我不顾一切的娶你为妻。 77|....|0|77 翌日初一,正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如今已经到了冬月,天气愈发寒冷。屋里生了炭盆暖融融的。 郦南溪坐在窗前伸手推窗。凉气扑面而来,肌肤骤然一冷。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得瑟缩了下。 金盏在旁急得去关窗,“奶奶这是何苦来着?这么寒的天,可别冻着了。” 郦南溪拦住她伸向窗边的手,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你放心就是,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金盏还欲再说,正擦拭桌子的银星朝外正好看了眼。她眼尖,指了院门处的一道身影说道:“奶奶,那好像是落霞。” 不待郦南溪去看,金盏先往外瞧了瞧,见果然是她,不顾郦南溪的反对硬是把窗户给关上了。 “奶奶别看了。看着闹心。”金盏说道:“不安分的东西,理也别理就是。” 落霞是在郦南溪当时受伤的时候被遣出了石竹苑赶到小花园做事的。下令的是重廷川,郦南溪问过他缘由。他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她,后来她问的多了,他才模糊说了几句。 但郦南溪能够听明白个大概。 说到底,她也是小气的。即便落霞伺候了她好多年,但想要觊觎她的夫君,她是半点都不会答应。若不是顾及情分,许是直接赶出了府去。 如今知晓外头的就是落霞,郦南溪就没再理会。不过,还是把窗户给打开了——她推窗是要看外头好景色的,并非是要去看那些无聊之人。 落霞在院子外头徘徊了一炷香时间后,终是离开了。 金盏恨恨的朝外啐了口,骂道:“真是个不知足的。背信弃义的我最瞧不过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银星低声道:“以前她并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国公爷这么英武,最是让人仰慕,她当然要搏一搏。”金盏越想心里越气,狠拍了下旁边博古架,“只怪我识人不清,早点发现就好了。” 郦南溪忙道:“你别把架子给拍坏了。” 金盏赶讪讪收了手。 银星在旁边抿着嘴笑。 秋英本是在旁边收拾郦南溪的首饰匣子,听闻后笑道:“你说国公爷让人仰慕,那怎么不见你倒贴上去?” 金盏把博古架上的东西一一摆正,“我觉得咱们奶奶更招人喜欢。我倒贴也得倒贴奶奶啊。” 银星笑得忍不住了,抬手拍了她一下,“真会奉迎。” 金盏挑了挑眉。 这时候郭妈妈的面孔出现在了窗户外头,隔着窗户着急:“奶奶怎么开着窗?莫要着凉了。”说着就要推上窗户。 关了一半,她又想起来一事,将半合的窗给拉开,“时辰差不多了。奶奶要不要去老太太那里?” 今日是初一,按理说是要到老太太那里请安的。但是郦南溪一想到那时候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就总有些不得劲儿。刚才吹了半天的风让自己冷静清醒下,也是要思考往后该怎么行事才好。 “这就去罢。”郦南溪起身道:“换身衣服就过去。” 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表现出敌意更不妥当。倒不如依旧过去,依旧表现得如以前那般。说不定还能知晓更多一些。 香蒲院里,气氛颇有些凝重,不若以往那般轻松自在。人人都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平素活泼自在惯了的重芳婷亦是板着脸半点笑容都无。 看到郦南溪进屋,大奶奶蒋氏朝她颔首示意了下。重芳婷向她扯出了个笑容。 郦南溪心知硬是这两日里孟蔓羽和杉哥儿的事情闹得不小惊动了所有的人,闹成了这般的状况。 她心里有了些数,与二人点了下头,就如以往一样和老太太问安。却在将要去自己的位置上时被老太太给叫住了。 “西西过来。”重老太太朝她招手。待她行至身边,就拉了她的手挨着坐了,“川哥儿最近如何?这几次也没见他过来。是不是太忙了些?” “是有些忙。”郦南溪道:“六爷有时候归家比以往要晚些。” 她这话倒是真的。重廷川最近有时候回来的晚,旧宅这边俱能知晓。 “好好照顾他。”重老太太叹息着拍了拍郦南溪的手,“你们小两口好好的互相照应着,那我就能够放心了。” 老人家语气里对重廷川的关心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 郦南溪想到在自己心中纠结了许久的话语,轻声说道:“祖母很关心六爷?”既是关心,为何对那件事情隐瞒不说、任由他被人非议? “傻孩子。”老太太笑得很是和蔼,“他是我亲孙子,我自然疼他。”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人从外慢慢走来。脚步迟疑,神色紧张。 重老太太在看到高一些的那个袅娜身影后,脸色骤然发黑。不过,在望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后,神色又舒缓了些。 “杉哥儿刚刚起来?”她问跟在那母子二人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行礼说道:“禀老太太,刚醒。起来吃了点东西就赶过来了。” 重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孩子小,能吃能睡是好事。” 这时候引了那母子俩进屋的吕妈妈走到了老太太身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重老太太知晓吕妈妈是顾忌郦南溪在旁,便道:“说罢。什么事?” 吕妈妈看老太太没有避讳六奶奶,就道:“孩子粘她粘得紧。我们都没能把他带来,非得跟了她一起。” 虽然吕妈妈说的含糊,不过郦南溪听明白了。分明是说杉哥儿粘着孟蔓羽,老太太遣了人单独带他过来,他不肯。所以只能让孟蔓羽跟着来了。 重老太太显然十分生气,开口的时候就有些不客气,“这次就罢了。下次断然不能如此。孩子若是真的,自然要留下。她不能留!你想法子治一治。” 吕妈妈赶忙低声应了。 郦南溪静静听着,心里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老太太疼爱重廷川不假,她也疼爱这府里的其他人。只要有重家血脉,她就会关照着。 老太太最重视的是重家。 郦南溪垂眸不语,待到老太太让人给杉哥儿端了个小凳子放在众人之后的末位,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杉哥儿虽然年纪还小,但眉眼已经长开,那小脸分明与重二老爷有四五分相似。 二太太徐氏自打那母子俩进来就死死的瞪着孟蔓羽。等到小男孩坐下,她就望向了杉哥儿。 越看他的五官,她越是心中怒意暴涨,最终再也憋不住了扬声与老太太道:“娘!您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由着他们在府里胡作非为不成!” 因着愤怒,徐氏的声音又尖又细,刺的在场每个人都耳膜难受。 杉哥儿才两岁大小,听了之后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转身扑到了孟蔓羽怀里。孟蔓羽是站着没有位置,忙躬身抱住小男孩,紧紧搂住他。 重老太太不悦道:“胡说什么。万事等确定了再说。不过是让孩子坐一坐罢了。” “确定?”徐氏声音拔高的道:“老爷他镇日里不着家,整天往外跑。外头留下的野种如果都生下来了,难道各个都要往家里塞?我不同意!” 这话说得已经比较直白了。几乎将杉哥儿的身份给挑明。 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坐立不安起来。他们都知道,昨天的时候母亲因为这件事情晕倒了好几次,还在院子里不停的哀声叫着。此刻见她将话说得明白,晚辈们就不住的去看重老太太,想知道祖母是个什么主意。 谁料重老太太并未发怒,只是目光疏淡的看着徐氏,“什么野种?不过是个借宿的孩子罢了,你难道要为难客人?” 徐氏没料到老太太是这个说法,闻言怔怔的去看孟蔓羽。待到孟蔓羽脸色渐渐苍白,徐氏轻蔑的哼了声,这才带了几分笑意的端坐好。 老太太与吕妈妈道:“杉哥儿喜欢吃甜食。你带他去旁边吃点好吃的。小孩子禁不住饿。”又和蒋氏道:“先前不是给海哥儿买了些好玩的?拿些来给杉哥儿玩一玩。找些新奇的来,莫要那种无趣的。” 重令海是大奶奶蒋氏的二儿子,如今不过五岁大小,是府里的三少爷。 “早先就准备好了。”蒋氏道:“老太太吩咐过的我自然要好生办妥。刚才就让人拿了在外头候着,如今刚巧可以带进屋里给杉哥儿瞧瞧。”说着她就唤来了廊下候着的丫鬟,让丫鬟将拿着的两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打开来。 重芳婷按捺不住,探头往里头瞅了眼。盒子里有很多精贵的小东西,很多都是她都没见过的。 重芳婷见了里面的东西都诧异却惊叹,更何况杉哥儿那么小的孩子? 蒋氏手里拿了个纯银打造的小巧九连环,招手与杉哥儿道:“过来看看罢。” 杉哥儿当即被那九连环吸引住了,小心的看了孟氏一眼,却还是不肯过去。 蒋氏就又拿了几样东西来逗他。不多久,小男孩被那些小玩意儿给吸引住了,慢慢松开了抓着孟氏的手,一步一挪的走到了蒋氏的身边。 孟氏想要跟过去看看,被吕妈妈悄悄给拦住了。她只能隔了半个屋子远远的望着儿子。 蒋氏性子和善,又是带过两个孩子的,搂着杉哥儿说话的时候又细心又温柔。不多时,杉哥儿神色放松下来,挨着蒋氏玩得欢快。 重老太太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先前紧紧握着扶手的十指方才渐渐松开。 她昨日里就发现了,这孩子很喜欢粘着孟氏。孟氏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半点也不肯分开。 可是这女人留不得。一来她是偷养着的外室没名没分,二来这女人太有手段把老二迷的太过,连家里都能瞒下来偷偷养着。长此以往,那老二的心就和家里背离,只向着这女人一个了。 老太太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如果杉哥儿身份是真的,那就得让孩子习惯于和孟氏分开,渐渐习惯这个家、喜欢这个家。等到他大一些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就能忘却。 重老太太心下满意,与郦南溪道:“西西的伤可好些了?” “基本上好了。劳烦老祖宗挂念。”郦南溪道:“伤疤已经掉了一些,往后好生养一养许是就能不留疤痕了。” 重老太太知晓张老太医当初给她留了好的外敷药,叮嘱道:“一定要记得好生敷药,莫要留下痕迹。女儿家的身子最是宝贝,千万别损着。” 郦南溪笑着应是。 老太太看了眼依然在玩的杉哥儿,问梁氏和五奶奶吴氏:“月姐儿和博哥儿呢?” 梁氏不知晓,就去看吴氏。吴氏道:“博哥儿昨儿在屋里练大字练到半夜,说是今天晚上要给五爷看看他的进步。结果今儿早晨就没能早醒,还在睡着。月姐儿甚至不适,没有过来。” “不适?”重老太太道:“哪里又不舒服了?” 吴氏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在瞧她,这才与老太太道:“我去叫她过来,她说不舒服不肯过来。我也不知道情由。” 这就是重令月不喜与她同行所以故意闹脾气了。重令月素来乖巧,如今却不愿和吴氏一起。 重老太太与梁氏道:“平时你哟啊多看着些。这像什么样子!” 梁氏赶忙应了声,又悄悄去瞪吴氏。 吴氏低下了头半晌不言语。 重老太太就让重令海过去陪着杉哥儿玩。两个孩子倒还算是能凑到一起去,半晌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孟氏在众人之外看着儿子,怔愣了许久后,她忽地反应过来,往前扑过去说道:“杉哥儿!杉哥儿你过来!” 杉哥儿年纪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如今正玩得开心冷不防被母亲叫着回去,他有些不情愿。不过,他到底是极其依恋母亲的。恋恋不舍的看了那些小玩意儿几眼,他还是努力挣脱了蒋氏的怀抱,往孟氏那边走去。 孟氏提着的心慢慢落了下去,张开手臂想要迎接儿子扑过来。谁知杉哥儿走到半途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我这里有好吃的,你来不来?” 杉哥儿看看孟氏,又看看那丫鬟,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道:“什么吃的?” 他初时来重家的时候一个字儿不说,如今一天多过去已经肯开口了。 丫鬟笑道:“你过来就知道了。”说着就要牵了他往里走。 孟氏终是害怕起来,往前扑过去却被丫鬟婆子拦住。她眼泪夺眶而出,喊道:“杉哥儿!你不要娘了吗?如果还要的话,就赶紧回来!” 杉哥儿的脚步就止住了,扭头去看孟氏。 孟氏还要再说什么,口中忽然被塞了一块布,再也开不了口,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又被个婆子一把拦住,拖着往外走去。 吕妈妈用身体挡在了杉哥儿和孟氏中间,口中说道:“杉哥儿先去吃点心。不用担心这边。” 杉哥儿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形,但他看孟氏离他越来越远,当即不干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重老太太让人去哄他。 蒋氏想过去,被他一脚踹开。丫鬟婆子想要抱他,被他乱踢乱咬的不敢上前。 老太太终是火了,斥道:“这孩子忒没规矩。来人!把他看牢了,不准乱动!” 吕妈妈忙喊了两个婆子把杉哥儿一把抱住,不准他挣扎吵闹,带了他就要往里走。杉哥儿哭啼不止,孩童歇斯底里的叫声响彻云霄。 吕妈妈赶忙用手去捂他的嘴,看老太太没反对,让人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重老太太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望着梁氏和徐氏冷声道:“家里再怎么样都不能乱起来。我今儿就是和你们说声,往后你们各自把各自屋里看好了,别再出岔子!” 徐氏驳道:“若不是老爷镇日里不在家里,这狗崽子也不会出现。” “住口!”重老太太高声怒喝:“若非你连连做错,如果曼雨还活着,老二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徐氏生怕老太太讲出当年的那些隐情,张了张口终是不敢再说。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连声的惊呼声。有个先前拖着孟氏下去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进屋里来,捂着被打的红肿的脸,支支吾吾说道:“老太太、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什么?”重老太太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一人大跨着步子走进屋里,满面怒容,鬓发微乱,气喘吁吁,衣衫下摆上沾了不少尘土。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重二老爷。 重二老爷回头示意孤身走着的孟氏在门口好生站着等他,又进屋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蔓羽和杉哥儿怎么来了这里!” 他抬头看到了被塞住口的杉哥儿,心疼不已,喊道:“孩子别怕!爹爹在这里!” 听了他那一声“爹爹”,重老太太由先前的震惊瞬间转为震怒,叱道:“混账!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反倒要来质问我么!” 重二老爷再怎么乱来,也不敢在重老太太跟前放肆。听到母亲的怒喝声,他恍然回过神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娘,这孩子——” “这孩子来路不明,又在家里大声哭闹不止。”重老太太缓缓坐了回去,寒声道:“我让人哄着他,又有何不对?” 重二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让人将孟氏拖出去、把杉哥儿制住的,都是重老太太。 他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哀求不已,“娘,这事儿都是我的错。与他们无关,您就放了他们罢!” “不成!”徐氏兼声道:“这样来路不明的野杂种,没道理留着!”话语间竟是说要将人弄死一般。 转眼看到徐氏愤怒含恨的眼神,重二老爷浑身一个激灵,脾气上来了,站起身两步过去,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你个毒妇!”重二老爷望着徐氏,不住吼道:“你个毒妇!” 屋子里乱作一团。 郦南溪待不下去了,也没和谁说,自顾自起身出了屋子。 自她离开开始,梁氏带着大房的孩子们跟着走了出来。然后是二房的孙辈们。就连大奶奶蒋氏还有二奶奶何氏皆是没有留下。 他们出了屋后,砰的一声,屋门闭合。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走出院子,在出了院门的刹那,大家互相对望了一眼,而后不发一语各回各处去了。 于姨娘、张姨娘、郑姨娘她们原先都在廊下候着,不过,自打孟氏和杉哥儿给带到了屋里去后,香蒲院伺候的人就被吕妈妈尽数赶到了院子外头去等。因此,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儿、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们根本无法听清。只能偶尔从那一声两声的吵嚷尖叫里知晓发生了不得来的事情。 眼看众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于姨娘生怕郦南溪会遇到了什么不妥,有心想要过来郦南溪这里询问一二,却因顾忌梁氏在场而踌躇不前。 郑姨娘却是想得开些。 她原本就是为了女儿重芳柔苦心坚持经营着。如今女儿到了这个地步,一切成了定局,原先小心谨慎的她反而无所顾忌了。 郑姨娘离开了梁氏身后的那一个长队,来了郦南溪的跟前悄声询问:“里头究竟怎么了?怎的奶奶去了后不久就出了事?”想到后来跟进去的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儿,她隐约有所察觉,低声又问:“不知那两位是谁?” 郦南溪自然不会和她说起那些。即便杉哥儿的事情有天被说出去,那也绝不能是从她这里开的头。 她并不回答郑姨娘,只朝郭妈妈看了眼。 郭妈妈会意。虽她一样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明白郦南溪不想搀和进去,就与郑姨娘道:“不过是孩子们玩闹罢了。奶奶刚过去不久就出来了,能知道什么?姨娘倒不如问问太太。太太去的早,许是晓得些。” 郑姨娘摸不准郭妈妈这话的真假。眼看梁氏那一行越走越快,这边又问不出什么,她便匆匆的和郦南溪道了别,疾步跟了上去。 这天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很有些心绪不宁。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总是静不下心来。 郭妈妈看她脸色不佳,让丫鬟们泡了安神静气的茶来,捧到郦南溪跟前劝她喝:“奶奶多少用一些吧。今儿早晨太乱了,别因那事儿扰了心神。” 郦南溪想着应当是早晨经了那些事情后心里不爽快,颔首将茶饮下,又让人继续泡着。 断断续续喝了好几盏凝神的茶都不顶用,到了下午的时候,心慌心闷的感觉更甚。郦南溪索性将手头的事情尽皆放下,一下午只安心看出,静心凝气。 重廷川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倚窗而坐凝神细读的样子。 “什么书这么好看?”重廷川抽出那书翻了两页,见是一本游记,就又放回了她的手中。 恰在这个时候,郦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神色疲惫,还没松开的手指再度用力将书抽了出来。 “别看了。看多了书伤眼伤神。”他将书搁到旁边,快步往净房去,边走边道:“等会儿我出来和你说说话。” 郦南溪应了一声,合目靠在椅背上。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再次在身边响起,这才缓缓睁开眼看了过去。 重廷川拉了个锦杌在她旁边挨着坐了,抬手抚着她额上的发给她撩到旁边,将她光洁的额慢慢露出来,“怎么回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郦南溪就讲了早晨过去请安时候的那一幕。 重廷川看她讲完后心情半分也没纾解,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比平日里要浅淡三分。他心下忧虑,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反倒淡笑道:“我看不如让张太医来一趟,给你把把脉。莫不是操劳过度精神不济了罢。让他给你开几服药来。” 郦南溪觉得自己并未操劳什么,因为心里那种感觉,有烦躁有焦虑,并非那种累极之后的感受。便道:“六爷不必担心。许是睡一觉明日就好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 最后那句倒是大实话。 重廷川看她恹恹的不太想说话,就没有再坚持下去。自顾自拿了自己需要翻阅的书册来到郦南溪的身侧。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边翻阅着书籍。 后来郦南溪去安排晚膳,他就去到旁边的门口静静等着。郦南溪去外头看花草成长的情形,他就在他身旁跟着。近乎到了半步也不远离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自然不敢非议主子。但,重廷川所到之处,无人敢不小心谨慎,无人敢随意发出声响。整个院子一时间近乎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 原本许是还有几个丫鬟有点旁的心思。但在落霞被发落到小花园之后,那些心思就都歇了——落霞可是跟在奶奶身边多年的人,都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们可更不敢逾矩了。 在这满院子的静寂之中,郦南溪无奈了,凑着无人的时候轻轻推身边高大的男人,“六爷无事可做么?” “有事。” “什么事?六爷不必理会我这里,您自去忙罢。”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细瘦的肩膀,“我要做的事就是陪你。”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心里却十分受用。她终究不忍心再赶他走了,勾着他的手指一一吩咐身边的人去做事。 晚上入睡的时候,郦南溪辗转难眠。重廷川知晓她不太舒服,也没闹她,就只单纯的将她紧搂在怀里。 男人身上很热,很烫。郦南溪感受着他带来的温度,终是慢慢心静了下来,而后沉沉睡去。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又突然惊醒。身体猛然一动,低叫了声。睁开双眼的时候,满目惶然,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重廷川一下子就醒了。轻抚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下来,他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扶了她喝光,这才搂着她继续入睡。 第二天早晨,郦南溪难得的醒了个大早。而且不若以往的时候再去昏昏沉沉补眠,相反,昨晚睡得少,今早也全然没了睡意。 待重廷川去习武场练武之后,她将郭妈妈唤了来,低声道:“妈妈等会儿找人去庆阳侯府一趟。看看姐姐今日如何了。” 郭妈妈本就在为郦南溪的晚睡早醒而担忧着,听闻她这般说,更为担忧起来,“奶奶这是在担心四姑奶奶那边?”说到此,郭妈妈忙劝道:“四姑奶奶好着呢。反倒是奶奶,您得好生养一养身子。昨儿就没睡好,今早再这样左思右想的不歇歇,今日一天怕是都没有精神。” “我有些担心姐姐。”郦南溪说了这一句便没继续下去。 她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昨天下午就心神不宁,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昨晚噩梦连连,几次三番都是梦到了自己和姐姐儿时玩的情形。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儿时记忆,却每每到了某个关键的点上,突然出了变故,让她惊吓着醒来。这种感觉,让她心忧忐忑。 郭妈妈知道郦南溪和郦竹溪的感情一直很好,闻言不再多说,与郦南溪道:“奶奶尽管放心,我这就让人过去。庆阳侯府一开门待客就让去打听。” 郦南溪这才放心了些许。 不多时,重廷川练完武回屋。看郦南溪脸色不太好看,眉目间的忧虑不减反增,他抿了抿唇,沉声道:“不若今日我告个假陪陪你。” 郦南溪自然晓得重廷川是关心她想要陪着她。但他的职务不同于旁的,乃是在宫中任职的御林军统领。那可是关系到宫中防务的要职,可出不得一丁半点儿的岔子。 知晓他为了她而愿意付出的这份心思,她已然满足,再不求旁的。 郦南溪忙笑着推他出屋,“六爷赶紧走罢。我这里没事。真的没事。” 她以为昨日里遮掩的好,一次次的装睡骗过了他。但重廷川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她的身上,从她的呼吸和她的举动里就能知道她的状况如何,又怎会不明白她是否真的已经熟睡? 他虽心中挂牵着她,却也明白自己执意要留下反倒加重了她心中负担,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远。 到了外院,重廷川特意叮嘱了万全:“务必要留意着奶奶那边。若是有甚事情,即刻让常安去宫里通知我。” 只听他话中言语,万全就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躬身应是。 重廷川又沉沉的往石竹苑方向看了眼,这才牵了马快步往外行去。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郦南溪静不下心,在屋里不由得来回踱起了步子。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无意识的走着,而后发觉这样干走着太难熬,这就开始细数自己的步数,借此来缓和心里头的诸多忧虑。 直到走了一千三百一十一步,她方才听到郭妈妈在外说道:“奶奶,人回来了。你现在要不要见?” 郦南溪赶忙说道:“进来吧!” 被遣了去的是重廷川身边的一个小厮。年岁不大,人很机灵。他进了府就一路狂奔而来,连和郭妈妈解释一句都来不及,就让郭妈妈赶紧来通禀了。 看到郦南溪后,小厮下意识就要行礼问安。但是瞧见他神色焦急满头大汗,郦南溪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急急说着“免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说。” 小厮抬手抹了把头上留下来的汗,喘着粗气说道:“禀奶奶,沈二奶奶她、她小产了。昨天出了事,请了大夫来看,孩子没保住,昨晚落了下来。” “什么?”郦南溪震惊不已,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跌坐到椅子上,声音都发了颤,喃喃说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小厮磕磕巴巴说道:“听说,和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有关系。” 78|....|0|7|8 郦南溪之前怎么也没料到,再次踏入庆阳侯府的大门时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而且,还是以这样的一种心情。 寒冷的冬日里,树叶已然落下。萧瑟的风无所顾忌的肆虐着,吹透衣衫,让人从心底生出森冷寒意。 郦南溪步履匆匆的跟着引路的丫鬟往里行着,即便裹紧了衣衫,依然觉得身上泛寒。 行至院门处,有婆子早已候在那里,悄声与郦南溪道:“二奶奶如今已经睡下。六奶奶是往花厅坐会儿,还是进院子瞧瞧?” “姐姐状况如何?”郦南溪认出这婆子是上次来的时候在姐姐身边伺候过的,应是比较得用,便问:“大夫可是来过了?怎么说的?” 婆子说道:“来过,说是没有大碍。幸好奶奶身体底子不错,虽损了身子,往后调养下也就好了。” 得了这么几句话,郦南溪先前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稍许。走到门边和守着的丫鬟低语了几句,丫鬟就小心的打开了门。 窗户关的很牢,屋里也没有点灯,看上去有些阴沉。床上女子缩在被子里,紧蹙的眉间始终没有松开。虽然是在梦中,她却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低低呻.吟,显然很是痛苦。 郦南溪看到姐姐的第一眼后眼中就蒙上了一层雾气。用力擦了擦眼睛,她上前又走了两步。 记得上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欣喜的和她说有了身孕。还和她说,往后要生个乖巧的儿子,也要生个漂亮的女儿。她回到府里后,最近都在准备着给小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 昨儿郭妈妈还问她,要不要再给小家伙准备小帽子。她觉得可行,还让郭妈妈多搜集点软的布料,往后可以给小孩子多做几件衣裳。 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然心痛难当。那么姐姐呢?姐姐日日盼着孩儿降生,结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郦南溪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姐姐,心里难过得紧。生怕吵到她,即便难受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敢哭出声来,忙拿出帕子将眼泪给擦了。 沈青宁一直在床边呆呆的坐着,听到郦南溪压抑的抽泣声,他恍然回过神来,抬眼望了过去。 郦南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紧,当先行至外间。沈青宁跟着她也走了出来。两人回头看了看依然昏睡的郦竹溪,与守在外间的琉璃说了声,这便齐齐步直门外。 因着郦竹溪现在很是虚弱,所以屋里的火盆生的很暖。沈青宁在屋里呆的久了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在里头还不觉得,乍一走到外头,寒风一吹,登时冷了个透心。 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已经没了知觉。 他脚步沉重的走到石桌旁,摸了石桌的边缘缓缓坐在了石凳上,低声与郦南溪道:“西西莫要伤心。竹姐儿若是知道你哭了,还指不定多难过。” 一听这话,想到往日里姐姐待自己的百般好,郦南溪更是痛苦难当。她背过身子将泪擦干,又缓了缓,这才在沈青宁对面坐了,“姐夫放心。姐姐醒后我必然不会让她担忧我。不知这一回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沈青宁看着愈发瘦削了,脸颊都凹了下去。自打成亲后他唇边总带着的温和笑意也已经没了,取而代之干涩无奈的叹息。 “竹姐儿她——”沈青宁刚开了个头,自己就接不下去。他低着头沉默半晌,忽然抬手,狠狠的朝着石桌砸了一拳。手边疼痛不已,他也全然不顾,咬着牙说道:“我若知道喝了那一杯茶后她会这样,我再怎么也——”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几度哽咽,与郦南溪轻声道:“想她儿时说要嫁我,虽不过是孩童戏言,我却一直搁在心上。待她长大,能盼得她回京,我欣喜若狂。她能允了嫁我,我、我只想对她千百倍的好。哪知道、哪知道如今却是我亲手害了她。一杯茶下去,孩子没了,她也虚弱至此。” 那么大的人了,说到没能见面的孩儿,再说到他如今躺在床上的妻子,却是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泪流不止。 有丫鬟捧了布巾前来。郦南溪静静的在旁坐着,将干净布巾递到了他的手上。 沈青宁接过后掩面痛哭。 沈太太刚才去和大夫多说了会儿话,这才过来。一进院子看到的便是儿子痛哭流泪的样子。她快步行了过去,一把揽住沈青宁的肩膀,“你莫要伤心了。孩子还会有的。还会有的。”说着说着自己也流了泪。 沈竹溪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中意这个儿媳的。儿子成亲后,她看不惯儿子为了儿媳而不肯纳妾,所以才愈发看她不顺眼。 但总的来说,老二家这个媳妇儿最让她省心。老大家的嘴碎最快,老三家的是个闷葫芦。唯独她,人最乖巧懂事,也很知礼懂礼。更何况又怀了孙子。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子孙满堂,最想要的就是尽快多抱几个孙子。眼看着前些天的期盼都成了泡影,沈太太的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恨。 看到郦南溪在旁,沈太太恼道:“国公府到底是怎么养的孩子?那庶女我原先就觉得她做事不妥,不过看在国公府的份上,就让老三纳了她。谁曾想她竟是这样一个人!你说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恶毒的人!” 沈青宁听闻母亲愠怒的话语,忽地有些缓过神来,忙一把拉住了几近暴怒的沈太太,“娘,竹姐儿是六奶奶的亲姐姐,六奶奶也正难过着。你怎么能指责她?” 沈太太也知这是迁怒了,心里的怒意依然压不住,“指责她怎么了?国公府不是她家么?她没有管教好妹妹,合该受了这几句!” 郦南溪垂眸问道:“不知她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她如今又在何处?太太与我说,将人交到我的手里,我定然有个论断。” “她在茶里下了药!”沈太太推开拦阻的儿子,走到郦南溪跟前,“和上次那药一样!” 这话让郦南溪愕然不已,猛地抬头看了过去,“可是那药分明……”分明是男女欢愉所用。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情? “大夫说了,那种药给有孕之人用,极有滑胎的可能!若非老三看到,她还想瞒着!” 沈太太气得头昏脑胀,无论郦南溪再讲什么,她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几句。 沈青宁双手用力拉住母亲,避开沈太太的那连番的话语与郦南溪道:“是她在竹姐儿的茶里下药。三弟看到她碰过竹姐儿的杯子,只当没事。后来才知她竟然恶毒至此。” 沈太太絮絮叨叨好几遍说完,自己先没了之前的气势,慢慢降低了音量,长叹一声,哀声问郦南溪:“六奶奶,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一个女人,先是害了我三儿子,如今又害了我二儿媳。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这话郦南溪根本没法回答,只能沉默。 沈太太没了孙儿,可她姐姐如今正躺在病榻上,她心里的难过一点都不比沈太太少。 在这对峙的静寂之中,有人迟疑着走了过来。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但最终还是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哥,我……”三少爷沈青河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沈青宁看到他后,眼中顿时冒了火。平日里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此刻却挥起了拳头,一下子砸在了沈青河的胸口。 沈青河踉跄两步捂住胸前,猛咳不止。 沈青宁不顾沈太太的一再拦阻,上前两步到了沈青河跟前,挥拳又是一下。 “我的儿!”沈太太高喊一声一把拉住了沈青宁,高声道:“你打他做什么?他是你弟弟!你还要不要他活了!” 沈青宁怕再用力会伤到母亲,终是停了动作,悲哀的回头质问母亲:“如果不是他非要把人名节毁了,那女人怎么会进府里?如果不是那女人进府,竹姐儿哪里就会有事了?” “可那也是那个女人的错!干你弟弟什么事?宁哥儿莫要再冲动了。且歇一歇吧。”沈太太苦劝。 郦南溪看局势无法缓解,轻声和沈青宁道:“姐姐还在睡着。姐夫若是太大声了,怕是会吵到姐姐。” 听她说起郦竹溪,先前震怒到几乎发狂的沈青宁这才慢慢止歇下来。再次摸了桌边坐下,他喃喃说道:“是。不能吵到竹姐儿。她现在得好好休息。千万不能吵了她。”说到后来,他悲痛难以压制,捂着脸再次呜咽着哭了起来。 沈太太看着儿子这样,很是心疼,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在这里反倒让沈青宁更难以平复心情。吩咐了身边的妈妈在这里好生看着,沈太太带了沈青河与郦南溪出了院子,独留沈青宁一人在那边平息伤痛。 “刚才是我迁怒了。”沈太太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但是六奶奶,请你也体谅下我这做母亲、做祖母的心情。谁看到家里接连出事还能忍着?我这也真是……真是不知道做什么好了。”说罢,她再次愤怒的看向沈青河,“你看你!若非你惹上那么一个人,家里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沈青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比起郦南溪来还要大上一些。此刻被母亲这样在郦南溪面前数落,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气道:“我哪里知道那是个惹祸精?上次、上次我自己也不小心吃了点。结果就、就成了那样子。” “你个混账!若非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哪就要遭受这些了!”沈太太抬手打了他几下,哀叹不已。 郦南溪看着眼前的小道。 沈府的道路不算宽,平日里都是用花盆装了花摆在路两旁做点缀。如今那路边的花不知是没人照料亦或者是天气太寒,已经呈现了颓势,花瓣不再娇艳微微垂了头。 凝神看着那一株株的花朵,郦南溪问道:“不知重芳柔如今在哪里?” 之前她也曾对沈太太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盛怒之下沈太太未曾答她。如今看她再次问起,沈太太便道:“人就在花园的柴房里关着。六奶奶想见她?” “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郦南溪微笑,“不见一见她,我怎么能够知道她如何会狠得下心去害我的亲外甥。” “亲外甥”三个字让沈太太先前对郦南溪升起的那股怒意渐渐消淡了些。是了,那重芳柔就算是国公府的人,但那些人与国公爷夫妻俩关系并不投契。反倒是沈二奶奶郦竹溪,与郦南溪一直姐妹情深。这件事中,郦南溪的立场其实十分明了。 沈太太心里的芥蒂这才消失了些,跟身边的妈妈低语了几句后与郦南溪道:“人还关在那里。只不过半刻都不消停,奶奶莫要被她那些话气到了才好。” 沈家的花园颇大。春夏秋三季这里花团锦簇繁花似锦,十分漂亮。到了冬日里,因着四季常青的植株众多,倒也依然生机盎然。 在院中栽有槐树的院中一角有间小屋子,原是这个院子的柴房,后来这处被改做花园,那里就腾了出来,平日里会临时搁放一些花草和树枝。 如今那间小屋子里不若平时那般安静,不时的传出咒骂呵斥声。守在门口的是四个肩膀浑圆的粗壮婆子,每人手里持了一根粗粗木棍,绕在屋子的侧边虎视眈眈的死盯着那道门。 听闻丫鬟的通禀声,婆子们和缓了神色迎了过来,给一行人行礼。 沈太太听了里头那不堪入耳的咒骂声,问道:“多长时候了?” “一直都在闹。”为首的戴银簪子穿着秋香色通袖袄的婆子走上前来,福身道:“一直没有止歇过。” 知道了郦南溪的态度,沈太太就没之前那么顾忌郦南溪身为重家六奶奶的身份了,哼道:“害人的时候怎不知道收敛着点?如今事情败露,却还要怪这个怪那个。我孙儿的命还需得她抵呢,她倒是好意思开口谩骂!” 语毕,沈太太朝门上的锁指去,吩咐道:“开开!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侯府再怎样也比不过国公府去。更何况卫国公位高权重,还是皇上跟前的近臣。起先她是怕惹怒了卫国公所以不曾对重芳柔怎么样。现见郦南溪亦是痛恨重芳柔的所作所为,沈太太就不再过多考虑,行事但凭心意起来。 为首的婆子从腰间取了把钥匙将门打开,又示意两个婆子当先走进屋去护着,这才请了沈太太和郦南溪他们入内。 郦南溪刚要迈步而入,沈青河上前几步说道:“我先来。母亲和六奶奶在后头些,免得她言行恶劣伤了你们。”说罢当先进了屋。 在里头看了几眼,沈青河点了点头,郦南溪和沈太太就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柴房里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那窗户没有糊窗纸窗纱,只竖着钉了几根木板在上头。寒风透过木板间的缝隙不住吹入屋子里,使得这里好似比外头还要更冷三分。 就在那不住漏风的窗户旁边,有人双手后缚站在那里。她目露凶光不住的高声叫嚷着,却在看到进入屋里的三个人后喊叫声戛然而止。 重芳柔头发散乱衣裳上满是皱褶。她恶狠狠的盯着进屋的几个人,低吼道:“我没有要害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这些恶心的人,非要将过错全部推到我的身上,我不服!” 沈青河上前紧走几步啪的甩了她一个巴掌。“你不服?”他恨声道:“我亲眼看你将东西放到了二嫂的茶杯里。我只当你是在放茶叶,没有多想。后来问了后才知道那杯子里的茶叶本就是放好了。你倒是说说,你放的什么东西?” 重芳柔冷笑一声,“我过了。我放的就是茶叶!” “骗旁人还行。骗我却是难了。”沈青河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拽着她的下巴让她挨近他这边,“那药,我也吃过。什么味道我一清二楚。二嫂那杯子里残留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你上次用过的那东西。想骗我?你还想骗我!” 沈青河用力将她扔到了地上。她呼痛,蠕动着身体在地上扭着,想要站起来,却因双手被绑在后头而无法成事。 沈青河还要上前,被郦南溪抬手拦住。 “我去看看。”郦南溪轻声道:“姐姐的事儿,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行至重芳柔的跟前,矮下.身子轻声问道:“你那药。哪里来的?当日太太查你房间已经将你屋里可疑之物都拿走了。怎的还有?” 重芳柔朝她啐了口,见郦南溪不动如山仿若什么都没瞧见,她就扭头看向旁边的一堆干树枝。 “你不认也无妨。昨儿你身上剩下的药已经被搜了出来,沈府可是不少人瞧见了。我早晚能够查出。既是你不承认,我只当是郑姨娘给你的好了,后去问责郑姨娘。” 重芳柔冷声道:“你要问她就问她。就当做是她给我的好了,那还问我作甚。” “原来你连郑姨娘都一点也不顾及。”郦南溪淡淡笑了,“原是我高估了你,以为你还有点良心。如今看来,那‘良心’二字,是和你一点都没有关系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向屋角的树枝堆,轻抚着树皮上干涩的纹路,轻声问:“你明知那种东西有孕之人吃不得,为何还要给我姐姐。” “我没有给她!”重芳柔被她先前说没良心已经气极,如今听了这话瞬间驳道:“那丫鬟说要把茶端进书房去,我哪里知道是她?她运气不好吃了那一盏茶,我能如何!” 郦南溪轻抚的手指停了一停。 沈青河也发觉了不对,“书房里一般都是二哥在。那日刚好二哥有事,让二嫂在那里看书。你莫不是本打算要给二哥喝的吧?” 重芳柔下巴上的筋骨火辣辣的疼,偏过头不说话。 沈太太在旁扬声喝问:“是不是!河哥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看重芳柔没有辩驳,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顿时气狠了,声音都走了样,“你害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想害一个。宁哥儿和他媳妇感情好,你就想要闹的他们散了?跟你说,你想要我沈家各个夫妻都离心,没门儿!你个扫把星!早知道宁愿你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不该让你来害了我家孩子!” 说到孩子,沈太太悲从中来,记起了那尚未谋面的小孙子,被沈青河扶着哀声道:“我那孙子才那么点儿大,你竟就能害了他去。你个没人性的东西!” 重芳柔知晓自己这回是彻底被沈家人厌弃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躬着身子靠在了树枝堆上依靠着那些枯枝一点点挪移着站了起来。 “我是不对。”她哈哈几声,目光凶狠笑得猖狂,“可你们就对了?你们一个个的逼着我做了妾,逼着我走到这一步。我不治一治那些阻了我的人,我如何心甘!” “你说是别人逼着你做妾的。”清清凉凉不含一丝温度的话语声从旁传来,“那我问你。你当初弄那些药来,打的什么主意?你带了那些药来侯府,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郦南溪说着,慢慢站起身,望向重芳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弄来那种连我一个已婚之人都没见过的药物。你竟说自己是清白、被人冤枉的?如今你明知那药是做甚么的,还妄想用在我姐夫、姐姐身上,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重芳柔朝她讥诮一笑,并不答话。 突然,空中划过了一道棕灰色的弧线。“啪”的一下抽声在重芳柔的身上响起,又快又狠。 “说!”郦南溪捏紧了手中细长的树枝,慢慢收回,又再次狠狠落下,“说!你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竟然这般对待我姐姐!” 接连十几下狠抽,接连十几声质问。 “说!你为什么要扰乱我姐姐的生活!” “她素来待人心善,素来待人温和。你凭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知悔改!你不知廉耻!旁人给你一次又一次机会改过,你却一错再错!” “你辜负了旁人对你的宽容!” 郦南溪边抽打着边痛斥。可她原本身子刚刚痊愈也没多久,如今身上还带着滚下假山时候伤口结的痂。如今这番质问下来,她终是忍受不住,眼中满是泪水没了力气。 沈太太忙推开沈青河一把扶住了郦南溪。她看着女孩儿痛哭的模样,也是心疼,扬声唤了婆子来让人将六奶奶扶下去。 郦南溪心中愤怒未得纾解,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婆子的搀扶,与沈太太道:“我还没问个清楚明白,我不要走。” 她气得恨不能当场就让重芳柔来给她宝贝外甥偿命! 沈太太道:“六奶奶先歇一歇。晚些再来问罪为好。” “我不去!”郦南溪素来温和,这次却难得的执拗,“我要她亲口认下自己所有的罪证,我要跪到我姐姐跟前认错!” 沈太太还欲再劝,旁边却响起了接连几声掌声。 “说得好。”醇厚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重廷川大跨着步子快速行来,“对待这种人,合该如此。” 郦南溪没料到这个时候能够见到他。有他在,她的心瞬间有了依靠有了底。她一把丢下手中树枝,跑着到了他的跟前,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六爷,姐姐的孩子没了。姐姐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姐夫和沈太太她们都很伤心。六爷……” 即便知道旁人都在看着,可她太难过了,难过到什么也顾不得。这个时候只想找到这个令她最安心最温暖的怀抱,告诉他,她的悲痛与哀伤。 郦南溪全身都在发抖,却并不是因了惊惧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重廷川何时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样子? 他的女孩儿,本该有着最开心最明媚的笑容。而不是如今这样,在他的怀里脆弱痛苦至此。 周身凝起冷肃杀气。重廷川动作轻柔的抚着郦南溪的脊背,努力将声音放平稳,与沈太太道:“事情紧急,我来的仓促,未能让人通禀就直接闯入,实在抱歉。” 刚才重廷川过来的时候,门房的人跑着跟在他的身边。这些人本想要通禀,可重廷川一听人说国公夫人刚才在院子里哭了,就什么也顾不得,片刻都不能等,直接拽了门房的人就往这边来。 沈太太从未见过卫国公与人表达歉意。意外之下她只能颔首说了两字:“无妨。” 重廷川搂着郦南溪,安抚的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这便抬手给她擦去泪痕,与沈太太道:“内子心情不佳,需得麻烦太太帮忙照料一二,还请您将她带离此处。至于其他——”他目光沉沉的朝柴房看了一眼,“那些事情,我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卫国公是国公府的主人。 他在给沈家说,他家出去的人做的事,国公府不会推卸责任。 在这一刻,沈太太先前对国公府升起的那些怨气已经渐渐消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对重芳柔这一个人的怒气和恨意。 “好。”沈太太颔首道:“我自会照顾好六奶奶。国公爷不必担心。”说着,她就挽了郦南溪的手臂,和郦南溪一起往外走。 沈青河本也要跟在母亲身后离开,重廷川却探手将他拦住。 “这事儿你怎么看?”重廷川说道:“毕竟现如今是你的人。” 沈青河知道他说的是重芳柔,嗤笑一声,指了那房门尚还没有闭合的柴房,“要杀要剐,但凭国公爷处置!” 虽然是他的妾,但她进门还没几天,而且是重家女、皇后娘娘的庶出侄女儿。再没有比交给国公爷处置更好的法子了。 重廷川淡淡点了下头,朝后看了一眼。 沈青河这才发现重廷川身后还跟了个人。只不过这人并非是随从,而是一名宫里来的公公。 沈青河心中一凛,对那公公抱拳揖了一礼,这便悄悄退出了院子。 周公公手捧红漆如意纹托盘,朝守门的婆子示意了下。婆子们打开房门,将重廷川与周公公请了进去。 先前重廷川的声音响起后,重芳柔就止了抱怨谩骂的声音。如今看到他进屋,她浑身一哆嗦,继而开始不停抖动,就连小腿都在开始微微发颤。 周公公单手拿着托盘朝重芳柔笑笑,“重姑娘,可是有些时日没见了。咱家上一回见您,还是在国公爷大喜之后,去国公府里宣读诏书的时候。” 他说的宣读诏书,便是御赐郦南溪一品国公夫人诰命那回。 听到周公公这客气的话语声,重芳柔先前发抖的小腿已经慢慢好了一些。她知道这位公公是洪熙帝跟前的,就深吸口气,脊背挺直的说道:“难为公公还记得我。” 说着,她又好似想要遮掩什么一般,将衣袖往下拉了拉。但她的袖子是软滑的绸缎所做,且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她拉了几下后,那绸缎非但没有变长半分,反而因为她扯动的时候十指扬起而渐渐滑落,褪到了她小肘上。她先前腕间想要通过下拉衣裳而“遮去”的伤口就这么大喇喇的暴露在了两人的眼前。 周公公看了看重廷川,见男人没有什么表示,就含笑与重芳柔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咱家不懂医术,不然还能帮您看一看。” “多谢公公好意。”重芳柔轻声道:“只是这伤口是六奶奶气极之下所致,六奶奶虽并非有意为之,却也因此给我了警示。我知晓六奶奶这般是为我好,自当将它留下,好日日警戒自己,往后莫要再随意帮人。” “帮人。”重廷川沉沉的笑了声,“你帮什么人了。” “当时二奶奶屋里的丫鬟不认真做事,泡了茶后就跑去玩别的了。我与二奶奶关系不错,想着帮忙将茶送过去……” “你明知那是沈二少爷的书房,却执意悄悄送茶过去。”重廷川道:“在看到是沈二奶奶后,你不退反进,要二奶奶喝了那盏茶。我只想问你一句。” 他忽地往前迈了一步,寒声问道:“你的廉耻之心呢。” 短短几个字,讥诮和嘲讽之意显露无疑。 重芳柔呼吸陡然一窒,全身僵硬的望向周公公,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公公。我是冤枉的。您帮我在陛下和娘娘跟前求个情。我不过是端杯茶而已,怎么就成了蓄意谋害了?” 周公公摇头叹了口气,“其实姑娘当初的所作所为,陛下和娘娘也有所耳闻。前几天贵府的二少爷进宫去玩,也和娘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今儿咱家手里这东西,还是国公爷向陛下做了请示,陛下让咱家给姑娘送来的。” 重芳柔前些天已经到了沈家,根本不知道重令博进宫一事。想到那孩子口无遮拦的样子,她再看向那红漆木托盘的时候,眼中就带了几分惊恐。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重芳柔警惕的看向周公公,“红漆是喜事。公公此行究竟为的什么?” 周公公微笑,不答她最后半句,只道:“也算是喜了。国公爷说是好事,让咱家准备红漆的,咱家就拿了红漆的。” 重芳柔隐约察觉了什么,讷讷说着“不”,步步后退着。突然脚跟刺痛,碰到了墙角堆着的树枝。她往后挪动了下,再也无法后退,只能止了步子,惊恐的看着周公公手中之物。 重廷川走到周公公旁边,将托盘上的红布缓缓揭开,让下面的东西一样样露了出来,“毒酒和白绫,你自己选一个。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重芳柔原本眼中已经开始显露绝望,听了最后一句话后,她眸中忽地现出一丝亮光,希冀的看了过去。 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从重廷川手中抛出。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去势不止一直滑到了重芳柔的脚边,撞到她鞋尖后骤然停住。 “这个也可以。” 重廷川眸色清冷的看着她,唇角浮起一抹极其淡漠的笑意,“只是怕你力气不够一下子插不到底,死不透反倒成了废人。” 79|....|0|7|9 重芳柔怔怔的看着那几样东西,半晌后,忽然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国公爷,”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你我兄妹一场,你怎的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兄妹?”重廷川听了这两个字后,似是发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扯了扯唇角,“我倒是不知道你把西西当嫂子看,不然的话怎会想要她坠下假山?你我这般的关系若还能称得上是‘兄妹’二字,那沈二奶奶和西西又该如何算?” 他举步逼近重芳柔,一字字厉声喝道:“你害的不是别人,那是西西有孕的姐姐!” 重芳柔满心惊惶,跪行着往前。周公公看她是朝着他那方向而去,赶忙侧身避开,踱到了另一处,“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四姑娘还是不要这般客气了。” 说着,他将手中托盘往前递了递,“您请吧。” 重芳柔泪流满面。 重廷川冷哼道:“快些罢。现在有的选。再晚的话,你就没得选了。”语毕他一撩衣袍下摆,快步出了屋子。 房门被用力猛推闭合。咣的一声重响,房顶上簌簌落下了层细灰。 灰扑扑的空气撞到眉眼间,重芳柔被呛的连咳不止,最后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公公捡起匕首给她划开绑缚的绳子。 重芳柔右手颤抖不已,伸向了那杯毒酒。在将要触到酒杯边缘的时候,她又改了主意,转而去到白绫那边。相距还有半寸时,她又侧首望向了再次被抛到地上的匕首…… 郦南溪和沈太太相携着在沈府走了会儿后,有丫鬟来禀,说是二奶奶醒了。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同往郦竹溪的院子里行去。 到了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闻讯而来的沈三奶奶莫氏。 重芳柔到了沈家便是三少爷沈青河的妾侍。如今妾侍出了事情,身为主母的莫氏看到郦南溪后神色间难掩愧疚,欲言又止,“这次,是我没有管教好。真是对不住……” 郦南溪知道这事儿不关莫氏的事。重芳柔那个性子,认准了什么事情就非要争到底。沉默寡言的莫氏能管得了她什么? 郦南溪虽然很想努力的朝她笑笑而后宽慰她几句。但现在姐姐这般模样,她真的是没有心情再去宽解旁人。 “三奶奶不必愧疚。”郦南溪说道:“我原也不会怪您。真的。”心中担忧着姐姐,她片刻也耽搁不得,匆匆往里行去。 莫氏为难的看着沈太太,沈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郦家和重家都不是不明白的。六奶奶说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无需多想,不关你的事儿你不用揽着。” 沈太太既是莫氏的婆婆,也是莫氏的姑母。听闻姑母这样说,莫氏心下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随着沈太太往屋里行去。 郦南溪快步入屋,转过房门去就看到了呆坐在床上的郦竹溪。她小跑着过去冲到了床边,轻声问道:“姐姐可是好点了?” 床上女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额上鬓边都是汗水。 郦竹溪眼神直直的看着床尾的帐幔,任由鬓边的汗一点点滑落也不理会。听了郦南溪的话后,她空茫的眼神汇聚了一点点的神采,讷讷说道:“是西西啊……” 平日里温柔和顺的姐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郦南溪心痛不已,拿了帕子给姐姐拭去汗珠,轻声问道:“姐姐是疼得厉害么?” 郦竹溪揪紧了身上的被子,双手不住发颤。 郦南溪给她擦好了汗后忙探手过去将她的手盖住,捂在自己掌心里。姐姐的手又冰又凉,仿佛没有一丝的温度。郦南溪难过的厉害,赶在眼泪涌上来前侧过头去,悄悄的用空闲的那只手将溢出的泪珠拭去。 “西西,我难受。”郦竹溪看着帐幔,眼睛不动的轻轻说着,“身上也难受。心里也难受。”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郦竹溪静坐了会儿,忽地把手抽了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原先一直鼓起的小腹,已经完全的平了下去。 郦竹溪终是哭出了声,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到了被子上。她拉住郦南溪的手,泣不成声,“西西,孩子没有了,我很难过。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抱一抱他,他就不在了。你说,他会不会怨我?怨我没有护好他?” 姐姐这样悲痛欲绝,郦南溪的心里亦是伤心不已,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一遍遍说道:“不怕。不怕。他知道姐姐疼爱他,以后还会来的。” “是的。竹姐儿。”沈青宁一直坐在床边,此刻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孩子还会回来的。你莫要心慌。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 郦竹溪根本听不进安慰的话语。她趴在郦南溪的肩膀上,哭泣不止。 郦南溪揽着姐姐,轻抚着她的背,借此来缓解她心里的伤痛。 沈太太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半晌后走了过来,“老二家的,别急。你看你们年轻着,只要调养好了,过不多久就能再要一个。” 见郦竹溪悲伤过甚,根本没能分出心神来关注外间之事,沈太太也是难过得紧,与她道:“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伤了身体,往后恢复不过来没法再怀上,那可怎么办?想当初我小产的时候,比你还伤心。后来不也怀上了。你还年轻,莫急。” 这事儿孩子们倒是头次听说。 郦竹溪稍稍止歇了下,抬头与沈太太道:“母亲也曾失去过孩子?” “可不是。”想到当年往事,沈太太还是十分伤感。她坐到了郦竹溪床边,扶了她靠到靠枕上倚好,又给她塞了塞身子两侧的被角,“那时候我才刚生了老大不久,又怀了个。也不知道怎么的,没能保住。” 沈青宁在旁问道:“后来呢?” 沈太太看他问的急切,佯怒的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你们大男人听这些作甚。” 但看二儿子也是眼眶泛红眼底青黑,知道他失去孩子也是痛苦,沈太太就没再多赶他,继续说道:“后来,我难过了几天,继续该吃吃,该睡睡。身子养好了,也就怀了你。” 说到此,她握了郦竹溪的手道:“你安心养着。香巧她们,我先调回去伺候我。这段时间你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操心。给我养好了身子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经。” 香巧原先是沈太太调到了郦竹溪和沈青宁身边的,为的就是在郦竹溪怀孕的时候让她伺候沈青宁。沈青宁待妻子一心一意,自然不喜欢那丫鬟在身边。无奈沈太太一意孤行,非要这么做不可。 沈太太在家中一向专断独行,对待孩子们的教育上亦是如此,对待儿子儿媳也是这般。如今她竟然主动将准备了伺候沈青宁的丫鬟给撤走,这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郦竹溪握了沈太太的手,“母亲,我……” “我知道你看着她闹心。呐,我连她都调走了,你看,我可真是希望你好好儿的。你就安心养着吧。啊。” 郦竹溪用力点了点头。 沈太太看她神色好些了,这才放心了些,与沈青宁道:“你今儿先不去学功课了,多陪陪竹姐儿。”又与郦南溪道:“我去厨里看看去。六奶奶先陪陪她吧。” 郦南溪和沈青宁就起身送了她出去。 因着沈太太的体谅,郦竹溪的心情也好了一点。郦南溪重新回她床边坐着的时候,她已经能够轻松些的与她说话:“西西不用担忧我,自去忙吧。我歇一歇也就好了。” 郦南溪还想着那香巧的事情,问郦竹溪:“那丫鬟最近在姐姐这里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罢?” “没有。”郦竹溪轻声道:“西西前些日子让我留意她莫要让她在院子里随意行事,我就让人看管住了她。没能闹出什么来。” 语毕,想到自己没了的孩子,郦竹溪的心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疼,怔怔的不说话了。 沈青宁看她精神不太好,就劝她多睡一会儿。郦竹溪初时不肯,后拗不过他,就让他扶着躺下了。郦南溪见状,轻手轻脚的走到屋外。 莫氏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虽然刚才跟着沈太太进了屋,她也只说了一句关切的话语,后来看郦竹溪被人团团围住,她就在外圈儿看着,不知怎么凑过去才好。 如今看到郦南溪独自一人,莫氏这才鼓起了勇气到她身边,轻声说道:“这事儿原是我没管好人。真是对不住了。” 郦南溪摇头道:“有些人存了坏心是防不住的。三奶奶不必自责。” 话虽这么说,但莫氏的心里还是愧疚的很,她点点头道:“我去母亲那边,看看二嫂需要什么,多准备些。”这就和郦南溪道了别。 她往前行了几步,瞧见院子外头有人,就驻了脚回头看郦南溪。 郦南溪这才发现周公公正等在院门口。她快步行了出去,周公公与她道:“国公爷刚才走了。人已经晕过去了,让人送到了旁处去养着。国公爷说,奶奶若是无事的话莫要过去。免得她再发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他口中说的“人已经晕过去”,显然指的是重芳柔。 郦南溪忙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公公想了想,笑道:“她刀子没拿稳,不小心伤了自己。看着应是不行了,找个大夫瞧两眼就也罢了。” 他说的毫不在意,但郦南溪看他这托盘拿的稳稳当当,上面隐约透出血迹,知晓这事儿不该是她过问的,就和周公公说了几句话便送他离去。 回到院子里后,郦南溪坐了很久。待到回过神,她让人泡了一杯茶,又让沈青宁帮忙寻了本书看,这便在姐姐卧房的外间守着,静等她醒来。 没过多久,郦竹溪就瞬间惊醒。虽然惊得满头大汗,但任凭郦南溪怎么问,她也不肯说自己是怎么了。再次苏醒之后,郦竹溪的精神好了一些。只不过大夫说了她还需得静静养着,所以没有下床。 郦南溪怕姐姐闲得太久了想起孩子来回更加难过,就拿了手中书说道:“刚才姐夫帮我选了本十分有趣的书。不如我读给姐姐听?” 郦竹溪知道妹妹的一片好意。大夫说了,她现在适合休息,也不能多看书,不然的话太过伤神。有郦南溪帮忙读书的话,不用费神的同时还能少点去想孩子的事情,确实能够让自己心情舒缓些。 郦竹溪就笑着说道:“好。” 郦南溪上前给姐姐整理好被子,便拉了锦杌在旁边坐好,择了其中一篇最有趣的来读。 刚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小孩子的吵闹声从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是郦竹溪身边的杨妈妈的惊呼声:“少爷,姑娘,慢着点儿。可不能乱跑。奶奶在里头休息呢。” 杨妈妈虽然想要拦住他们,可这两个孩子是沈太太亲自看大的,沈太太十分宠爱他们。府里的人等闲不敢冲撞了这兄妹两个。 随着沈玮和沈琳说话时的吵嚷和咯咯笑声的渐渐临近,两个孩子在门口处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 见到郦南溪,沈玮扭头哼了一声,抱胸转过身去。沈琳倒是笑弯了眉眼,甜甜的喊了一声“六奶奶”。 郦南溪生怕他们会吵到姐姐,就放下了书本走到外间,问他们两个:“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那个女人受了伤躺在病床上,总是叫个没完。祖母她们都不让我们过去看她是怎么了,我们就来找六奶奶,看看您能不能带我们过去。” 他们口中的“那个女人”显然就是说的重芳柔。 先前周公公已经特意和郦南溪说过了,不要去管重芳柔的事情。因着周公公先前与重廷川在一起,郦南溪晓得那应该就是重廷川的意思,听闻沈琳的话后就道:“她的事情我管不得。之前是国公爷对她的事情做了处理,究竟如何我并不知晓。” 沈琳有些犹豫,“可是——” “别和她磨磨唧唧的在这里了。”沈玮在门口不耐烦的道:“我就说了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还不信。如今看看吧,她果真不敢过去。怎么样?你还是该多信我一些吧?这就是个胆小鬼!” 沈玮铿锵说着,话语中满含不屑。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不时的看着郦南溪,显然在观察她的反应。 郦南溪自然不会被个孩子的激将法给激到。听闻沈玮这样讲,她索性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敢过去。你们赶紧走吧。”语毕,她自顾自回了屋里继续看书。 沈玮没料到她三两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不甘心的冲了进去,嚷道:“你个胆小鬼!这么大的人了还胆小怕事!瞧不起你!” 郦竹溪之前就听到了争执声,只不过有些倦怠未曾开口详问。如今听了沈玮的话后,她用手撑着身体看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玮不顾郦南溪的喝止,当即说道:“三叔叔的那个小妾受伤了,正疼得哎哟哎呦叫呢!六奶奶也没胆量过去看看!” 不需沈玮点明是谁,郦竹溪一下子猜到了是重芳柔。 因着这个人,她的孩子才会离去了。因着这个人,她才到了这个地步。 郦竹溪先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意和愤恨又回转了过来。心中怒气上涌,忍不住一阵轻咳。她掩口问道:“那人如今在哪里?” “就在花园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躺着。国公爷已经惩治了她。”沈玮见郦竹溪关心这事儿,洋洋得意的挑衅看了郦南溪一眼,“我们想要过去看,祖母不准。不若二婶和我们一同过去吧。” “好。”郦竹溪先前也想过那重芳柔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没提,她悄悄问了几句后,只当国公府是要护着重芳柔的,生怕郦南溪难做所以没有谈及。 如今听了后,郦竹溪知道国公爷对待重芳柔的态度,心下稍安,也想过去瞧瞧那人现在的模样,顺便质问下重芳柔为何会处处与她做对。当即应了声准备起身。 沈青宁刚才去端药了不在屋里。如今看到郦竹溪坐起来,他生怕妻子再出一丁半点儿的事情,赶忙上前扶了她按着她坐好。 问过究竟后,沈青宁目光闪了闪,道:“急什么?先养好了身子是正经。左右她人就在那里走不掉。你晚些再问也不迟。” 郦竹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沈青宁会瞒着别人,却不会对郦竹溪说谎。眼神闪烁了许久后,他终是无奈的垂下了头,低声道:“好像是被什么刀给伤到了,流了很多的血。母亲让人给看了下,说是已经救不活了。挨上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沈玮在旁睁大了眼睛,“哎呀,快死了么。死人是什么样子的?” 郦竹溪听闻后,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也算是悄然离世了,再闻那“死人”两字,瞬间眼神黯淡了下去。 郦南溪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姐姐现在身体受损最怕伤了心神,偏偏沈玮还在那边叫嚷个没完。她板了脸现出怒容,喝道:“如今你婶婶正病着,你有什么不能到外面去说么!非要在里面来搅了病人休息?快出去!立刻,马上!” 她平日里性子和善,旁人很少看到她发怒。但她一旦发火,那凌厉气势还是颇为惊人的。 沈玮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这位六奶奶身份高,如果他硬是和她吵的话,自己没有半分的胜算。更何况这位六奶奶还有个很凶很凶的夫君…… 沈玮欲言又止的了半晌后,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走就走嘛。那么凶做什么。真是的。”他连连嘟囔着,拉了妹妹沈琳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床上躺着的郦竹溪忽然按捺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郦南溪上前给她擦,她将郦南溪的手推到了一边不让她擦。 生怕妹妹误会,郦竹溪轻声道:“西西莫要紧张。我这是高兴的。所以不想擦。” 她侧首望向郦南溪,“我先前想着,人是国公府的,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和她太过计较。不然的话,你在国公爷面前怎么交代?谁曾想国公爷竟是亲手将她解决了。我很高兴。真的。” 郦竹溪探手握住了郦南溪的手,“虽说让人抵命这话听着残忍,可她若是安然无恙,我孩儿的性命该如何交代?她这样,我欢喜。国公爷对你好,我也欢喜。” 原先郦南溪听了后还心中触动不已,待到听完姐姐最后一句,她脸上就有些发热,“姐姐这是说什么呢。和国公爷待我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郦竹溪轻叹着摇了摇头,“国公爷是个什么性子的,你不知道。若非为了你,他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为我做主。” 知晓了重芳柔的下场后,郦竹溪的心里才真正放松下来。 小产对女子来说极其伤身。她身子亏损的厉害,早已支撑不住。如今让她最为挂牵的事情也得以解决,困倦就重新朝她袭来。 郦竹溪的双眼发沉,声音越来越小,在临睡过去前喃喃道:“孩子的仇已经报了,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你也要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郦南溪一直在床边坐着,待到郦竹溪真正睡熟,这才悄然出屋。她没有去重芳柔那里,而是径直寻了沈太太,与她说自己想要在这里借宿一两日。 “姐姐这般状况,我实在放心不下。”郦南溪歉然道:“所以可能需要多打扰您几天。” “无妨。六奶奶想住多久都可以。我自会让人准备了屋子。您尽管住下。”沈太太说着,轻轻喟叹道:“你多劝劝竹姐儿。小产后,有段时间我差点想不开。不知怎么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了无生趣。得亏了当时陪我的人多,宽慰我的人也多,这才熬了过去。后来有了老二,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就没难么难捱了。你多陪一陪竹姐儿,让她想开点才是正经。” 郦南溪道:“多谢太太。” “谢什么。”沈太太笑,“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客套的。”说罢想起一事,她与郦南溪道:“六奶奶自去看看有什么可玩的可打发时间的。我得瞧瞧那汤怎么样了。”说着就往外走,“那是给竹姐儿炖的,火候得瞧仔细些。” 重廷川说了不要去看望重芳柔,郦南溪便一次也没有过去。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少不得要让人去国公府一趟。 当时重廷川留了常福来跟着她,让她有什么事就和常福说一声。如今重芳柔出了这事儿,她就与常福讲了,让他把事情禀与梁氏。 ——郑姨娘还是很疼爱重芳柔的。重芳柔若是撑不过去了,怎么着也得让郑姨娘过来见一面才好。 她这般做,不是为的重芳柔,而是为的郑姨娘。 常福知晓后,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去了国公府将此事告诉了梁氏。 梁氏怎么也没料到沈家二奶奶小产竟然还是重芳柔从中“做的好事”。听闻之后,她让常福先离开了,给了句“我会告诉她的”。 重廷川和郦南溪不在的情形下,常福并不愿在里头多待,闻言就先去了庆阳侯府,将消息回给了郦南溪。 恰好郦竹溪这时候醒了。郦南溪就让金盏她们留意着,如果国公府的姨娘来了说一声。她便去了郦竹溪那里陪姐姐。 在常福走后,梁氏静坐了许久,而后唤来了向妈妈,说道:“你把张姨娘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刚才常福在那边说起重芳柔的事情时,向妈妈一直在旁听着,闻言怔了怔,道:“不是郑姨娘么?” “不。”梁氏有些烦躁的道:“你把张姨娘叫来。” 向妈妈心里打了个突,也没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不多时,张姨娘进了屋子。梁氏如此这般的吩咐过她后,就让她去庆阳侯府。 张姨娘犹豫了很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的话,“太太,四姑娘再怎么样,也是郑姨娘生的。您不如网开一面,让她们——” “就这么办。”梁氏缓缓说道:“从我没出嫁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情意不同旁人。这些年你都按着我的吩咐做了,也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可别想岔了。” 张姨娘有些紧张,“先前柔姐儿好好的自然没什么。可是,可是她现在这样,郑姨娘如果没法见到的话,会不会……” “都要死了,还能怎么样?”梁氏不耐烦的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把事情办好了,我让人给欣姐儿送一匹好的缎子去。” 欣姐儿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经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张姨娘所生。之前梁氏给她择了一门亲事,嫁的还算不错。 张姨娘闻言后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让人准备了马车急急赶往庆阳侯府。 张姨娘离开后,梁氏把向妈妈也遣了出去。她自己在那空荡荡的屋里坐了很久。 郑姨娘相貌好性子好,老爷素来疼爱她,连带着对郑姨娘生的柔姐儿都不错,梁氏知道。老爷最喜欢的孩子是川哥儿,只不过于姨娘性子太过懦弱,所以老爷并不偏疼于姨娘,她也知道。 她时时在想,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或许老爷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最关注的女人就是她了。 思及往事,梁氏的目光悠远而又沉静。 端坐在屋中,看着这房梁上的生动彩绘,她的心里平静到近乎死寂。 沈家花园旁有一个小屋。小屋本是搁放杂物所用,内里漆黑一片,没有窗户,只有破败的房门缝隙处会有丁点亮光透过来。 重芳柔粗粗喘着气,捂着身上的伤口,只觉那一处疼得好似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但她依然期盼的看着那屋门。她知道,六奶奶是个心软的。即便不会同情她,六奶奶也会疼惜郑姨娘,让姨娘过来看看她。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郑姨娘总是嫌弃她百般不好。无论她做什么,姨娘总是劝她不要张扬、不要总想着出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为什么还想要这个人过来? 罢了。总的来说,姨娘对她还是嘘寒问暖的。她有什么事情,和姨娘说了,她也能够帮着保守秘密。 原来的时候,重芳柔不知道自己对郑姨娘还有什么感情。到了这一步了,反倒是总想起姨娘的好来。 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了。 不过,进来的并非是郑姨娘,而是张姨娘。 重芳柔有些失望。继而有些开心。和总是劝阻她的郑姨娘不同,张姨娘可是一直鼓励支持她的。 “姨娘,您来了。”重芳柔捂着胸前的伤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让身子稍微挪动了一点点。 虽然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张姨娘也没料到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情形。这木板搭起来的临时的床上,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 “柔姐儿,柔姐儿怎么成这样了?” 张姨娘快步走到她的床边,被她胸口的绷带上大片的血迹吓得心惊肉跳,忙道:“你别乱动。赶紧歇一歇。我来了,我来了。” 重芳柔看了看张姨娘身后,还是没有望见郑姨娘的身影。她难掩失望,“她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姨娘明白重芳柔说的是郑姨娘。先前梁氏已经叮嘱过她了,她便依了吩咐说道:“她、她现在不能来。太太找过她,她说,暂时不能来。” 不能来?有什么不能来的?许是不愿来罢。 重芳柔舒了口气。 算了。郑姨娘果然待她不够真心。有张姨娘陪着,也是好的。毕竟最疼她的还是张姨娘。 “姨娘,这些年来您待我好,我是知道的。”重芳柔努力说着话,“从小您就告诉我,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输于其他人。我比旁人都要聪明、都要漂亮。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我去争了,所以,在艺苑的时候我成绩很好。旁人也都对我刮目相看。在家里,他们也不敢瞧不起我。” 张姨娘看她每说一句话,胸口的血迹都要增大一分,心下骇然,赶忙劝道:“你少说几句!别说了!我、我想想法子去求了太太,让郑姨娘过来一趟。” “她不愿来就算了。”重芳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总说我太爱出风头。她总让我收敛着些。她就是那个性子,什么事儿都不敢去做。如今她都不敢来看我。您就算和她说了,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从小到大,都是您最疼我了。她就爱阻着我管着我……” 看她的生命慢慢逝去,张姨娘捂着嘴痛哭出声。 太太看不得庶出的孩子们好,她是知道的。可是,怎么就非要人死不瞑目呢?连亲母女都不让相见。太太为什么坚持如此,她实在是不明白啊! 因为郦南溪在沈家,所以重廷川特意遣了人留在庆阳侯府附近,密切关注着这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禀与他。免得小丫头再出了什么岔子。 不多久,有人来禀,说是国公府里的一位姨娘去了庆阳侯府。 重廷川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他知道小丫头心软,如今重芳柔这样,少不得要让郑姨娘去见上一见。因此,他刚开始的时候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回禀之人将要退下的时候,不知怎地,重廷川忽地脚步一顿,就问道:“去的是哪个姨娘?” “张姨娘。”对方躬身说道:“就是大姑娘的生母。” 张姨娘? 这个消息让重廷川十分意外。 若是没想错的话,小丫头肯定会叮嘱过是叫郑姨娘来。那么为什么到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负手踱至桌边,他抽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肆意涂写着。最终,他的笔墨悬在了最中间的那一块空白之上。 沉吟片刻,他终是落笔,在上面勾画了最后一个字。 梁。 WwW.lwxs520.Com第80章 ..|0|80乐文小说网 郦南溪在庆阳侯府连住数日,直到姐姐身子康健心情稳定下来方才归家。彼时重廷川已经离了家进宫当值。接连数天的忧心与焦虑让郦南溪身心疲惫不已,回来后洗漱了下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晌午。 稍微用了些午膳后,郦南溪就窝在屋子里翻看这些天来的账本。有铺子里的,也有石竹苑的。已经临近月中,很多事务都要理顺了才好继续安排下去。 肖远让万全给她拿来了新近的一些首饰让她挑选。有几个样式别致颜色又比较素净的让她颇为惊喜,就留下来自用了。其余的则让万全给送了回去。 晚一些的时候,岳妈妈来禀,说是郑姨娘来寻。郦南溪原本刚好看完了一本账册准备拿了下一本来看,闻言就将刚刚拿起的那个轻轻放了回去。 “让她去厢房里等着罢。”郦南溪起身说道。 岳妈妈上前扶了她起身,压低声音说道:“奶奶,瞧着郑姨娘脸色不太好看,前些日子也都病着。奶奶要不然等她康健些了再见?不然的话,过了病气可就不太好了。” 也不由得岳妈妈这般担心。自打重芳柔已去的消息传到了国公府,郑姨娘就一病不起。这些天来未见好过。今日忽然说要见郦南溪,也不知她身子好全了没。如果没好全的话,奶奶沾上了一点半点的病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郦南溪知晓郑姨娘心里的疙瘩在哪,听闻后摇了摇头,“没事。她这病是心病。我离她远着点说话,不会有什么事的。” 岳妈妈也知道重芳柔去了的事情。闻言叹息着倒也没再阻拦。 西厢房的光线有些暗。郦南溪进去后乍一眼看过去未曾发现人在哪,适应了下光线方才看到缩着坐在角落的郑姨娘。 一些时候不见,郑姨娘憔悴了许多,看到人后,反应也是迟钝了些。 郦南溪叫了她两声,她才抬起头来。眼睛无光的望了好半晌,她起身行礼,“六奶奶。” 郦南溪并未避开这一礼。待到她重新坐下后,便问道:“郑姨娘今日来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四姑娘?” 听她说起重芳柔,郑姨娘原先有些木讷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柔姐儿……柔姐儿……我的柔姐儿……”郑姨娘哭着喃喃说道:“她走的怎么样?痛苦不痛苦?求奶奶给我一个准话。”她忍不住掩面而泣,“柔姐是不好。可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这心里,真是……” 说罢她跪到了地上,连磕两个响头,“求奶奶怜悯,和我说说罢。” 重芳柔曾暗害郦南溪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遍了,所以当初重芳柔离开重家去到沈府的时候,重家诸人对待重芳柔那般冷漠,郑姨娘也没敢提出任何异议。 ——那次跌下假山,六奶奶差点就没了性命,国公爷勃然大怒,她是知道的。 重廷川处理重芳柔的事情又快又干脆,除了沈太太母子几个还有那几名心腹外,旁人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对外只说是暴毙。 这事儿是国公府丢丑、对不起沈家在先。张姨娘与梁氏自然也不会将事情公之于众,只把重芳柔害得郦竹溪滑胎失子一事告诉了郑姨娘。 是以郑姨娘虽然心里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敢多问。她知晓妾侍是没有正经的墓穴无法葬在家中祖坟,更何况这样一个害的主家失了孩子的,愈发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所以她这次来,并未指望郦南溪对她说出什么实质内容。只求郦南溪看能够存有怜悯之心,与她说说重芳柔最后的情形。 郦南溪听她之前言语便道:“姨娘既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为何我曾遣了人来喊姨娘过去,姨娘却给拒了?” 她是十分疑惑的。按理来说郑姨娘断然不会不去看重芳柔。最后却偏偏是张姨娘来了。只不过张姨娘来的时候她在陪姐姐,等她陪完了姐姐,张姨娘又已经走了。是以这事儿她当时并未能问个究竟。 这话让郑姨娘彻底惊到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嘴唇阖动双眼睁的滚圆,不敢置信的问道:“奶奶当时,让我过去?” “是。”郦南溪这时愈发觉得不对劲,“你不知道?我让常福来找你。他与我说禀了太太。我当时在陪沈二奶奶,就没多问。” “太太……张姨娘……张姨娘,太太。”郑姨娘头深深往下埋着,任由脸上还在流着的泪落到了耳边,又滑到了衣裳上,“太太竟然没和我说。没和我说。她竟然让张姨娘去了。张姨娘也没和我说起。” 郦南溪沉默下来。 对她来说,当时更重要的是失去孩子痛苦不已的姐姐。旁的事情她想到了会让人去做,却不会过多关注。这件事她后来并未再过问。 郑姨娘讷讷的说了半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表情瞬息万变。郦南溪在旁静静看着,等她稍微平复了些方才让人送她回去。 郑姨娘两步趔趄的往前行着,忽然回身过来,朝着郦南溪深深福了一礼,而后扶着路边的墙一步步走远。 重廷川晚上回来的时候,郦南溪将这事儿与他说了。不过,他听闻后倒是没有她料想中的意外,反而十分平静。 郦南溪想他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看他这般倒是没有多想。自顾自端了茶盏到他跟前。 重廷川将茶盏接过来后顺手放到了旁边案几上,揽了她坐下,问道:“今儿做了什么?老太太那里可有遣了人来?” “吕妈妈来过一趟。问我几句姐姐现在的情形就走了。” “嗯。”重廷川应了一声后撩开她的衣襟探手而入,“那边最近安定了些。若是让你过去那边,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郦南溪探手拨开他乱捏的大手,没能成功,轻喘着说道:“那边安定不安定左右和我没有关系。若是去了,我和老太太说过话后回来便好,旁的不多管。” “正是如此。”佳人在怀,重廷川说了几句也有些按捺不住,轻咬着她的耳垂问道:“小日子最近可来过了?” “没有。”郦南溪一听他这声音沙哑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继续用力去推他,“郭妈妈说第一次和第二次间间隔的时候不一定。不见得就整一个月。” 重廷川低笑道:“哦。既是没有来,那就方便许多了。”说着就要扯她腰带。 郦南溪知道他这些天独守屋内实在是憋不住了。但这时候天还没亮,哪能由着他来?自然要奋力抵抗。 可她这次无论怎样说怎样做,他都全然不顾。早先进门的时候他就将门给栓好了,如今抱了人就往床上去,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用。 两人一直闹到了月上中天才算完。若非郦南溪饿得实在没了力气,怕是还没个尽头。 起身的时候被子滑落腰间,郦南溪看着身上的斑斑点点,又羞又恼,气得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待到收回视线,她发现了自己腿上的疤痕,动作就瞬间止住了。 她身体僵下来后重廷川立刻察觉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腿上的伤疤已经褪了不少。大部分肌肤都恢复如初,有的地方留有浅浅的疤痕。 郦南溪觉得伤疤不好看,拿了玉肌膏想要涂抹。刚刚打开盖子,眼前就是一空。手中之物已经被他大手一扫夺了去。 “我来给你上药罢。”重廷川声音里透着餍足的愉悦。 郦南溪一看他那满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哼道:“我自己来。”说着就去抢瓶子。结果牵动了腰间和下面。那又酸又涨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低.吟了声皱了眉。 重廷川低低的笑,“你看,岂不是自讨苦吃?”拉了被子给她盖上,将她双腿放到自己腿上,用药膏细细涂抹。 刚刚欢愉过后身体还在发烫。凉凉的药膏贴紧肌肤,有种别样的舒适。 这个时候郦南溪倦懒得很。刚才若不是饿得狠了怕是就睡着了。此刻舒服的凉意触到身上,加上重廷川的动作很轻柔,她倦意终究是战胜了饿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重廷川将每个伤疤处都涂了药膏后方才发现小丫头已经睡着。暗自叹息了半晌,犹豫着到底是将她叫醒了吃点东西再睡,还是说让她继续这样下去,饿醒了再吃。 考虑了许久,他想着她连日来在庆阳侯府为郦竹溪担惊受怕,恐是早已疲累不堪。终究没忍心叫醒她。 她没吃,他就也陪她饿着。毕竟这事儿是他先忍不住闹了她许久,不然的话小丫头最起码能吃完晚膳再睡。 重廷川侧身躺下,将她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与她一同安眠。 回家没两天,郦南溪就收到了郦老太太送来的信。信上老人家很是责怪了她一番,怨她不将郦竹溪发生的事情说声。 当初郦竹溪的胎稍微稳了些后,遣了人去和郦老太太说了。但是孩子没了后,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也是顾不得,并未即刻告知祖母。后来还是郦南溪陪了好些时日后,郦竹溪渐渐将伤痛放下了些,这才在妹妹走后让人把此事告诉了郦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后即刻就给郦南溪写了这信,收到信后郦南溪并未回信,而是让郭妈妈回了郦家一趟,将事情大致给老太太说了。重芳柔所作所为自然没有明讲,只把当时郦竹溪的状况不太好告诉了老人家。 郦老太太没料到郦竹溪当时的情形那么差,心疼四孙女儿,又遣了人送到侯府许多药材给郦竹溪补身子。她是让郦云溪和郦陵溪送东西去的。两人又在沈府陪了四妹妹一日方才归家。 这事儿妥当后,转眼就到了十五这天。 郦南溪不可避免的要到香蒲院去。一大早收拾妥当后就往那边去。 路上遇到梁氏,两人平平淡淡的打了个招呼。郦南溪去看梁氏身后,发现三位姨娘都在。于姨娘与张姨娘神色均如以往一般。这倒也罢了,让郦南溪惊奇的是郑姨娘,她居然看着也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差别。仿若郦南溪刚从沈府回到国公府时,看到的那个因女儿过世而消沉的人只不过是个幻觉。 郦南溪不愿和梁氏同行,过了中门后自择了与重廷川通走的小径而去。 国公府众人到的时候,二房的人早已聚在了老太太跟前。虽然人到了很多,但屋里的气氛不算太好。一个个神色冷凝,半点笑颜也不带。看到郦南溪过来,重老太太终是脸色和缓了点。让人接过了郦南溪的斗篷收到旁边柜上,老太太招手让郦南溪坐在了旁边。 “沈二奶奶可是好些了?”老太太让人给郦南溪拿了一盏热茶,关切问道:“西西在那边可还住得惯?” “好多了。”郦南溪说道:“住得惯。沈太太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 “那就好。” 重老太太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个时候又有两人进到屋里来,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郦南溪搭眼看到对方后就闭了口没再言语。 杉哥儿回头看了几眼,见重二老爷一直朝他使眼色,他就挪着小步子走到老太太跟前,弱弱的说道:“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吉祥。” “叫祖母。”重二老爷低声催促。 杉哥儿脖子缩了缩,肩膀耸了起来,紧张的磕磕巴巴说道:“祖、祖母。”然后就没了话,低头看地不敢抬眼。 老太太面目沉肃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重二老爷有心想要让老太太赶紧应声,嘿笑着凑到老太太跟前,“娘,你看他多懂事儿。您看前些日子的事……” 他想要重提一次迫了老太太赶紧答应下来,但看老太太身侧坐着郦南溪,就有些不好意思。 郦南溪察觉到了,起身说道:“二老爷既是有事与祖母相商,那我就先过去了。”说着就要往位置上去。 “不用。”老太太拉了她一把,“你陪我说说话。其他的事情不用理会。” 重二老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郦南溪朝老太太笑笑,“祖母若是舍不得我,等会儿我再过来陪您。”语毕就将手抽了出来,行至自己的位置上。 二太太徐氏看到这一幕,很是讥诮的嗤了声,大声道:“扶不起的就是扶不起的。给他个好看的身份,他也撑不起来。” 重二老爷怒了,想要斥责她。被老太太淡漠的看了眼后,他终是没敢,赶紧闭了嘴低下头。 郦南溪落座后,身边的五奶奶吴氏凑过来和她说道:“六奶奶这些天不在,不知道。如今这位哥儿养在了马姨娘的名下,算是咱们府里正经的爷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足以让屋里的人都听到。徐氏闻言,轻抚着鬓角的手顿了顿,又斜着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偏吴氏好似没看到一般继续和郦南溪说道:“那位姑娘也留下了。统叫一声孟姑娘。虽然没名没分的,但能留下也是老太太的恩典了。六奶奶,您说是不是呢?” 郦南溪就笑,“老太太自然是宽厚的,平日里给的恩典也多。只五奶奶这左一个‘这位哥儿’右一个‘孟姑娘’,我却始终不知道是谁。还请您和我仔细说说,免得我弄不清楚搞混了。” 吴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唇角。 徐氏倒是觉得舒爽,朗声道:“就是。我也看不惯这样藏藏掖掖的。什么都要塞到阴暗的地方不摆明了来,躲给谁看!” 说着话的功夫,她狠狠的剜了跪着的杉哥儿一眼,显然是在暗恨重二老爷藏着那母子俩的事情。 重老太太原本在拿捏重二老爷,如今看到徐氏将事情半给挑明了,反倒是没有再继续下去,淡淡的“嗯”了声后,与重二老爷道:“孩子你看牢了,别没事乱跑。是府里的自然要好生看管着,不是府里的,该怎样就怎样,莫要到处乱走碍了眼就成。” 那最后一句却是在说孟蔓羽了。 重二老爷虽心疼孟蔓羽,但他这回能让老太太认了杉哥儿已经是心中巨石落了地。老太太怎么说孟蔓羽,他就也没那么在意,便道:“老太太放心,我都省得。” 为了让老太太相信他的真心实意,这句话他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夫,说的相当情真意切。 徐氏当即在旁呛声道:“‘省得’?二老爷怕是不晓得事理罢。既是不晓得,谈何‘省得’?” 重二老爷有些不悦,“你胡说什么。赶紧闭了嘴好好待着。没你的事儿不要插嘴。” 这话激怒了徐氏,“我说的可有半点儿错的?若二老爷真是个能够‘晓得是非’的,哪里会做出那些下九流的事情来!” “够了!”重二老爷勃然大怒,“你给我收敛着些!别不识好歹!” “怎么?老爷这个时候给我脸色看了?当初在我爹跟前信誓旦旦说要对我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凶?你凶给谁看!”徐氏说着就哽咽了,拿了帕子拭眼角。 二奶奶何氏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老太太的神色,见老太太平静无波,这才过去轻声劝慰婆母徐氏。 郦南溪看二房这架势怕是要吵起来,就起身准备离去。 这个时候重老太太唤住了她,“川哥儿媳妇过来,我有事与你商议商议。” 郦南溪不愿搀和到这些事情里去,就和老太太道:“不若我晚些再来寻祖母细说吧。”她歉然道:“昨日里刚刚回来,身子有些不适。我回去稍歇会儿就来寻您。” 她说的借口是身子不太舒服,老太太也不好再多留她,不然的话好似迫她即使身体不适也要硬撑着在这里一般。老太太只能点头允了。 郦南溪倒也没有随便乱讲。既是答应了晚些去香蒲院,午休过后不多久就到了那里。 重老太太早晨的时候是当众挽留她,她也是当众拒了留下。如今虽允诺,可老太太的脸色终究有些不太好看。 郦南溪仿若没有看到,自顾自说道:“杉哥儿看着倒是个乖巧的。不知道老太太怎的让他跟着马姨娘了?若是跟了二太太,好歹能多懂些规矩。” 提到那一茬后,老太太就没再继续去想郦南溪这回事。毕竟郦南溪不过是找托词当先离开而已,二房那些事情才叫真正糟心。 “你二婶哪里肯要他?”说起这个老太太也是不住叹气,“孩子到底是你二叔的。可她死活不认。我本也没打算让她将孩子记在他的名下,在外头生养的,能好到哪里去?断然不能当做嫡出的来。可她连理都不愿理杉哥儿,这就有些过了。我虽不喜她的做派,事儿到底是你二叔先犯了错。明面儿上我总得给她面子。” 重老太太抱怨着,想到杉哥儿那怯懦的模样,也是来气,与郦南溪道:“原先我只当月姐儿是够胆小的了,现在才知道还能有比她更甚的。而且月姐儿是女孩子,娇点没关系。杉哥儿这样可真是让人来气。” 郦南溪知道老人家既是肯留下杉哥儿,就说明对他的喜欢大过于厌恶。毕竟是重家的血脉。但凡是重家的孩子,老太太就喜欢、就护着。至于孟蔓羽,不是重家人,老太太就不当回事了。刚才那么多话里也提都没提。 郦南溪道:“让孩子多跟着您,慢慢也就大方起来了。” 她这话误打误撞的说到了老太太心坎儿上。 重老太太笑道:“我也想着不行就让他跟我几天。不然一直这样下去,太不成器了。” 郦南溪便微笑。 重老太太想起寻她的事情,岔开了这些事儿问她:“听闻西西与梅家的姑娘很是熟络?前些天梅家给国公府下帖子的时候你不在,帖子就送到了我这边。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和柳阁老家的姑娘关系很好。” 梅江婉下帖子一事郦南溪是知道的。当时她在沈府,梁氏不在家出门去了,国公府没个主事的人,帖子就转到了旧宅这边。后来重廷川下衙回家,老太太就让人将帖子送到了重廷川那里。郦南溪一回府就看到他留在桌上的此物。 “我和江婉确实熟悉。”郦南溪斟酌着说道:“柳姑娘我也较为熟络。祖母若是寻柳姑娘有事,不若我请了她来这边玩?” “这倒不用。”老太太笑道:“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瞧瞧柳家的那个三姑娘怎么样。” 柳家三姑娘? 听祖母提起来了,郦南溪这才回忆了下。依稀记得柳平兰提过家里的三姑娘,好似是柳平兰的庶妹,比柳平兰稍小一点。具体性情品貌如何,友人们是完全没有提到过的。 郦南溪有些犹豫的说道:“不知祖母的意思是——” “那曾家姑娘是不成的。你帮忙瞧瞧柳家罢。”重老太太道:“府里最近事情多,总得快些定下来才好。免得拖来拖去更加麻烦。” 虽说重芳柔做下的错事不会对外声张,但重家女儿忽然做了旁人家的妾侍,忽然暴毙,不免要 引起有心人的议论。如今有了杉哥儿这一出事,二房这边的乱是遮不住了。偏偏七爷重廷剑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柳平兰的父亲如今是翰林院任职。他的庶女,身份真的有些太低。再怎么说,重廷剑也是卫国公的堂弟、当今皇后的侄儿。 郦南溪估摸着老太太想起柳家女儿来应当是和徐氏有一定的关系。虽不知情由如何,但她不愿搀和到这种婆媳之争中去,就与老太太说道:“这事儿我怕是做不了主。平兰和家中庶妹关系一般,我见了平兰也只能打听两句。她那妹妹如何,我是见不到的。” “让柳姑娘将人带去同赴宴就是了。”重老太太笑道:“听说梅姑娘这次帖子下的多,好些姑娘都有份。柳家去一个去两个应当都没问题。” 郦南溪的态度很是坚定,语气却颇柔和,“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虽说我和平兰关系不错,却无法要求她做什么。不然惹恼了她,怕是往后都不肯见我了。” 听了郦南溪这话,重老太太也不好再强逼她了。柳阁老是朝中重臣,无论怎么说,重家也不好和柳家的关系太僵。 重老太太又和郦南溪随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没再多留她。 郦南溪出了香蒲院后就顺着惯常走的那条小径而去。哪知道刚出了小径口就被人在旁唤住。 “六奶奶请留步。” 清朗的男声从旁传来。郦南溪听着有些耳熟,又有些耳生,就顺势看了过去。 猎猎寒风中,一名少年正在不远处望着这边。他身量颇高,身形很瘦,穿着厚厚棉袍,在这冷风里抱胸而立。 郦南溪认得他,颔首说道:“不知七爷找我何事?” 重廷剑走上前来,朝郦南溪身边的人瞧了眼,问道:“我有些话想与六奶奶说,不知六奶奶有没有时间?” 郦南溪斟酌着怎么拒了他更为妥当。 不过,她还没有开口前,重廷剑就已经当先说道:“奶奶倒也不必害怕。我真的是有些话想说,您听或者不听,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你肯帮我,我自然高兴。您不肯帮,我也无话可说。” 郦南溪就让霜玉霜雪去到了几丈远处等着。 待身边近处没了旁人,重廷剑方才问郦南溪:“不知祖母寻了六奶奶,可是说起了我的亲事?” 即便是这样,郦南溪也不会直接承认下来。她知道老太太不会将此事告诉重廷剑,若话从她这里泄了出去反倒不好,就道:“我前些日子在姐姐家中,老太太总要问一问我的情形。老太太素来关爱我。” 她这话听着没有什么破绽。重廷剑点了点头,说道:“不知祖母以往可曾问和六奶奶提过有关我亲事的事么?” 郦南溪这个倒是不用绕圈子了,说道:“提过一两次。没有细说。” 重廷剑这边大松了口气,低声叹道:“我就知道祖母不会寻了母亲来商议。家中若有谁是祖母肯与之相商的话,必然六奶奶无疑。” 他忽然躬身,朝着郦南溪深深一揖,“如若祖母和六奶奶相商,我只有一事相求。”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突然揖礼,赶忙侧身避让,说道:“七爷有话直说无妨。我能帮便帮,我若帮不了,就无能为力了。” “有六奶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重廷剑微笑道:“我只求奶奶一件事。倘若祖母询问起我的亲事来,奶奶帮我选个脾性好的。不求对方门第如何,不求对方学识如何,但求一点,人好,性子温和,就够了。” 郦南溪知道徐氏一心想给儿子找个门第高的姑娘。乍一听到重廷剑这说法,她倒是十分意外。 重廷剑发现了郦南溪的惊诧,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了头,轻声道:“我知道我这样鲁莽的说法实在是太过唐突。不过我想着,与其像爹娘那样吵吵闹闹的,不如和大哥大嫂那样平静顺和着。左右我是重家子孙,往后不愁吃穿。大富大贵纵不能有,衣食无忧总是行的。我再努力努力,定然能够过上不错的日子。” 说罢,他朝着郦南溪又是深深揖礼,“我别无所求。若六奶奶能允了我,我感激不尽。虽然势单力薄,但往后只要六奶奶有事,我自然是竭尽我所能来帮助您。” “七爷未免太看重我的本事了。”郦南溪哭笑不得,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即便我在老太太跟前说些什么,老太太也自有她的主意。我的意见她也不见得采纳。” “原来的时候不成,但如今出了杉哥儿和孟蔓羽的事情后,却不一定了。”重廷剑说道:“母亲以前一心想为我寻个高门,现在却开始改变主意。祖母那边如果肯松口的话,事情就好办许多。” 说实话,重廷剑对待亲事的这个态度,郦南溪还是比较赞同的。若是在重芳柔的事情发生以前他主动要求这样,郦南溪或许会在问过重廷川的意见后考虑下要不要帮他。 但,现在有了重芳柔的事情在,郦南溪是无论不肯再搀和到这些杂七杂八中了。 “这事儿我无能为力。”郦南溪轻叹道:“七爷想要我帮忙,却也要考虑下我的处境。如今柔姐儿去到沈家没多久就出了事,沈二奶奶还是我嫡亲的胞姐。现在我是什么都不敢再多管,不然万一有点什么意外,当真是两边都得不了好去。” 重廷剑初时听她拒绝,原本心里还有一点尴尬与无措,只因自己将心事好不容易剖析给她听,她却这般无动于衷。可是听了她后面的肺腑之言后,他恍然大悟,她这是将她自己的难处告诉了他。 重廷剑并非蛮不讲理的人。细细思量,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只能颓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晚上和重廷川一起用膳的时候,郦南溪就将重廷剑寻她的事情顺口和他讲了。 这回就连重廷川都觉得十分意外。 “廷剑这样与你说的?”重廷川见郦南溪只吃蔬菜不肯吃肉食,狠命的往她碗里搁了几块肉。 他无视了郦南溪幽怨的眼神,轻声说了句“多吃点”,又继续问道:“廷剑可曾具体说过二太太的态度?” “没有。”郦南溪仔细回想了下说道:“他只说二太太如今不一味的只求高门女了。旁的没有多提。” “嗯。”重廷川看郦南溪不肯吃肉,夹了一个虾球塞到她的口中。看着女孩儿两颊鼓鼓的嚼着虾肉,他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沉吟片刻后,重廷川道:“你寻机和他说声,这事儿你管不了,我帮他看看。” 郦南溪把口中食物尽数咽下后,拼命打量了重廷川几眼,奇道:“六爷肯帮他?” “怎么?不信?”她这愕然的样子让重廷川忍俊不禁,“我看上去那么凶?” “倒也不是。”郦南溪从碗里的肉中寻了个看起来最可口的,边夹着边说道:“我就是觉得,六爷和二太太那边关系不算太好。所以……嗯,不一定会肯帮。” 好半晌,重廷川都没有说话。 郦南溪慢慢用着饭。她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在旁响起。语气深沉,带着不易察觉的丝丝伤痛。 “他是三哥的弟弟。三哥对我一向很好,也很疼爱他。我常常在想,如果三哥还在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形?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对继续好好待我,也一定会继续疼爱他。” 重廷川缓缓说道:“所以我想,既然三哥不在了,他的心愿,就由我来帮忙达成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艺兴灿烈爱我 投的手榴弹~ **** 谢谢: 读者“新月如钩”,灌溉营养液 +6 81|...|..0|81| 重廷川既是将重廷剑的事情揽下,少不得会和人提起这事儿。不多久,消息就传到了梁氏的耳中。她特意为此去了趟老太太那里,与老太太哭诉。 “川哥儿待我一向不好,我是知道的。可如今苓姐儿的婚事有点难,他不理会。晖哥儿想要拜在范老先生门下,他不帮忙。偏偏只帮着剑哥儿……”梁氏苦着脸与老太太道:“帮远不帮亲。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旁的不说,若不是我和我爹,他能做上这个世子?单就这一点,他念在往昔的情分上也该帮帮弟弟妹妹。” 她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重廷川的,索性寻了老太太来说理。 重老太太知晓她的心思,可这事儿老太太也不觉得重廷川有错,“苓姐儿的亲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难。如今柔姐儿走了,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至于范老先生那边,你就死了这心吧。” 梁氏往前挪了挪身子,急道:“老太太,晖哥儿的功课很好,若得范老先生指点,往后一举夺魁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柔姐儿做下的事情,范老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重老太太心道这大儿媳妇平时精明的很,怎么这个时候非要钻牛角尖,“暂且不论柔姐儿对西西存了什么样不好的心思。单看她对沈二奶奶做下的那些事情,范老先生那边就遮掩不住。莫说是晖哥儿了,怕是重家子孙他都不会肯教,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莫说是川哥儿了。就是我亲自去请,人也不见得会搭理!” 梁氏心里本也有了点数,如今听了这个消息,知晓真的再也不成了,顿时心里梗的难受。出了香蒲院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是阴沉如墨。 三位姨娘都在外头等着,看到了梁氏这般模样,大气也不敢出,只低眉顺目的跟在后头。 梁氏瞧着她们一个个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不省心,生下的孩子一个个也是不省心的。偏那郑姨娘,瞧着平日里恭顺得很,现柔姐儿不在了,她反倒是更加的猖狂起来,就连往常的恭敬样子都折去了一半只剩下了一半。 看着郑姨娘那样子,梁氏有话想要对她说。不过开口前还是问了张姨娘一句:“六奶奶呢?” “六奶奶今儿早去梅府了。”张姨娘道:“先前还看着她吩咐人准备马车来着。” 听闻郦南溪不在府里,梁氏终究是把心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有些话,当着人面说出来比较好。若是当事人不在就贸然说出,那效果可就打了折扣。 她朝郑姨娘淡淡的瞥了一眼,终是未与她讲什么,只和张姨娘吩咐道:“让人紧盯着点。等六奶奶回来了,与我说声。” 张姨娘赶紧应了一声。 郦南溪此刻已经到了梅府。 此时已经到了冬日,梅府里的梅花开的正好。梅江婉先是让人备了好些糕点,有梅花香饼,有玫瑰酥,还有桂花栗子糕和糖蒸酥酪,打算和女孩儿们一起吃点心喝茶,一起赏梅。 不知道是谁先提议了,说是这样冷的天,合该有点酒才好。又暖身,又助兴,还能行酒令玩。梅江婉就让人烫了几壶酒,和女孩儿们去到了金茗院的池塘边坐着,边小酌边看池中锦鲤。 女孩儿们行着酒令玩的酣畅。唯独郦南溪在旁笑看着未曾加入其中。 因郦南溪不爱吃酒,梅江婉就让人给她备了一壶茶。茶水沏的有些淡,入口有清香,还带着丝丝的甜,倒也可口。 “你可是觉得这茶淡了?”梅江婉捏着酒盅笑道:“说,有没有觉得太淡。” “还好。”郦南溪将茶杯搁到桌上,说道:“淡有淡的好处。能够品出浓时察觉不到的许多滋味来。” 梅江婉哈哈大笑,一口饮尽酒盅里的酒,扭头对着旁边的假山说道:“三哥你可是输了。你不是讲如果连我也不喜欢的话,一定不会有人中意这样的淡茶么?如今西西说了,滋味不错。你当初那信誓旦旦的话被破了,该当如何?” 假山后转出一人来,身姿挺拔,气度风流,眉眼间都是深浓笑意,正是梅家三郎梅江影。 女孩儿们看到他后纷纷起身。不相熟的自然回避,相熟的打了个招呼。 梅江影随意点了点头,与梅江婉道:“茶是我泡的。当初是你嫌这样的法子太淡,我为了让你开心些自然那么说。如今你说的倒是真没错。但六奶奶能肯定了我的茶,我自然欢喜不已。该当如何?谢过了懂得之人就是。” 说罢他朝着郦南溪一揖礼,“多谢六奶奶识得这个的好。”又和梅江婉挑眉道:“这就成了罢。” 其余女孩儿虽和梅江婉相熟,但几乎没见过梅江影,脸红红的避到了一边去,偷眼打量他。 梅江婉拉着朱丽娘和柳平兰道:“你们看,他又耍赖了。当初他说的那么肯定,现在证实是假的。偏他不肯认输。不成,得想个法子罚一罚他。” 两人都知道她这是看着最近梅江影心情不好,特意逗她三哥一下。平日里梅江影不肯往人多的地方去,前两日遇到了也是对她们爱答不理的。难得今日肯过来,梅江婉就有意闹他一闹。 朱丽娘虽然晓得友人的意思,可她正开心的吃着果子,被拽了这么一下,手里果子脱了手。赶紧换个手再拿起来塞嘴里,边咬着边说:“好。嗯……平兰法子多。平兰说怎么罚吧。” 柳平兰其实有些不太敢去惹梅江影。梅三郎的脾气不太好,说翻脸就翻脸。之前两次来梅府的时候,梅江婉也曾拉着她们想要和梅江影开开玩笑什么的,结果被他冷眼被逼回去了。 如今看梅江影神色还算柔和,柳平兰思量了下说道:“不若罚他和我们一起行酒令吧。” 这个提议比较折中。他不愿的话,之后就说人太多了他肯定不乐意。他若是肯的话,这里人那么多,不管怎么样气氛也不会太过尴尬就是了。 梅江婉就去看梅江影。 此时梅江影正望着郦南溪,听闻后笑道:“行酒令就罢了。你们十个人也比不过我一个。” 这话说得忒狂。 朱丽娘没有仔细去想当即哈哈大笑,“梅三公子是说您酒量比我们好,赶上我们十个。还是说您做文章好,无论行什么样的令都能赢我们十个?” 梅江影勾唇笑笑,“都有。” 朱丽娘被这么一堵,忽地记起来这位可是梅三郎啊,就彻底没有话了。 郦南溪看友人们略输了一筹,自然看不过去了,就道:“梅三郎本事高超,赢了也是应当。我们平日里没有梅三郎的闲情雅致,极少饮酒,极少行令,输了也没甚要懊恼的,接着来下一轮就是。” 旁边一个女孩儿听闻后笑着凑了过来,说道:“六奶奶这话说得好。梅三公子若是和我们一起行酒令,这输赢可就别太较真了。” 这女孩儿和梅江影并不算认识。梅江婉听闻后生怕哥哥会生气,就偷眼去看他。 说实话,前段时日秋天的时候,三哥莫名的心情很好,比起以往的时候多了些烟火气儿,镇日里带着笑容。梅江婉很喜欢那样的三哥。可前些天里,梅江影一直心情不算太好,又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模样。 她也说不上来这样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就想借了友人的手来帮忙,看看能不能让三哥重新开心起来。 丽娘、平兰和西西倒也罢了,早就和三哥见过,且三个人都是随和的性子。就算三哥摆点脸色什么的,也不怕她们仨生气。可其他人,她就不敢保证了。 好在梅江影正垂眸不知想着什么,根本没和那姑娘计较。梅江婉这才松了口气。 片刻后,梅江影说道:“这样罢。既然我说话太过绝对,不如就罚我给大家备一盘的水果吃。只不过不知大家肯不肯吃了。” 先前那姑娘性子直爽,笑道:“自然敢吃。如果梅三郎肯做的话。” 梅江影没有接她这话转而去问郦南溪:“不知六奶奶可否过来帮我一帮?” 梅江婉没料到郦南溪被点中了,忙站起来用身子半遮住郦南溪,警惕的道:“三哥可莫要因为西西说了实话而问难她。” “没有。”梅江影叹道:“我瞧着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不过是因为那仙蜜果我也不熟悉,莫要弄坏了,想着六奶奶应当吃过不少,这才请了她来帮忙。” 仙蜜果是南地的水果。江南都极其少见,莫说是京城了。 大家一听有新鲜的没见过的果子吃,都很开心。女孩儿们都眼巴巴的看着郦南溪,等着她一个答案。 倘若是以往,郦南溪少不得要为了大家而走这一趟了。不过,经了之前那些事情后,想上一回梅江影在重家旧宅里没事就跟在她后头…… 郦南溪寻思着自己与他再相熟,也不该这般私底下交往过甚。婉拒道:“仙蜜果我也只吃过一两次,并不算太熟悉,我若过去的话,说不定还不如梅三郎自己来稳妥。就不过去添乱了。” 上次重家宴请,梅江影就发觉了郦南溪的疏离不亲近。此刻被她婉拒,他心下了然,笑容虽在,但笑意没有达到眼底,只淡淡的“嗯”了声,点点头就走了。 梅江婉看他这神色冷清的样子,暗道一声糟糕,和友人们匆匆说了声就赶紧追了上去。不多时又折转了回来。 柳平兰最先担心起来,悄声问了几句。就连朱丽娘也察觉了不妥,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梅江婉想了半晌,说道:“好似有什么不对,又好似没有什么不妥。我也说不上来。”而后撇撇嘴,“他说他没事,我就当他没事好了。真是好心没好报。”说着就抱怨起来。原来刚才她过去细问梅江影怎么了,反倒被他给斥责了好几句。 郦南溪笑道:“他若心情不好,你让他自己静一静就好了。说不得过几天就会没事。” “不会的。”梅江婉担忧的道:“西西,你不知道我这三哥,平日里最是洒脱没错,但是有什么事,他一定会搁在心里。他不说,我们没法知道,也帮不了他。他就只能苦挨着。” 说到此,柳平兰倒是记起了一件事,问梅江婉:“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我提过一件事。说是你三哥苦心养了一盆话,很喜欢。结果那花被你二哥的猫给吃了。他整整病了一个冬天方才好转。是不是?” “就是啊。”梅江婉道:“他刚开始不说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后来还是二哥无意间想起来这事儿,我们才知道他是怎么病了的。” “但你们知道了也帮不来他啊。”朱丽娘拿了一个新果子慢悠悠吃着,再慢悠悠说道:“那花是回不来了。你们就算再弄一盆新的,也不是那一个。他还是得自己想通了才能好不是。” 梅江婉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却还是不由得直叹气。 因为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话了好半晌,旁的女孩儿们都散了去在旁边各玩各的了。梅江婉心情舒畅了些,赶忙招呼大家一起过来玩。待到大家聚在了一起,她才发现郦南溪正坐在旁边捧着茶盏喝茶。只不过茶水已经换掉了。 梅江婉奇道:“刚才西西不是说三哥的那种茶好喝么?怎的不喝了?” “不敢再喝了。”郦南溪笑着摆手道:“只因我赞了几句就出了岔子,若是多喝些再说出旁的什么话来,怕是要麻烦。我还是喝寻常的就好了。” 她这话刚刚落下,旁边闪过月白人影。 一个盘子被重重的搁在了众人跟前的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盘中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仙蜜果片。 “原来是瞧不上我那茶。”梅江影垂眸说道:“我原以为六奶奶是少有的心性疏阔之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梅江婉虽然维护三哥,但那也得看是什么情形下。如今看他当众这样说郦南溪,她就立刻恼了,当即驳道:“三哥你怎么这样。西西惹了你了?你不开心,没必要搞得大家都不开心不是。” 梅江影侧首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低头看着杯中茶不说话。 梅江影冷笑一声,毅然决然的转身走了。 梅江婉气得直跺脚,指了梅江影的背影与郦南溪道:“西西别理他。他就是个疯魔了的。” 柳平兰和朱丽娘赶紧拉了梅江婉坐下,劝道:“你哥性子本就如此,喜怒无常,生个气也是常有的。原先他给了我们不知道多少冷脸看,你都不记得了?” “江婉果然偏心!”朱丽娘又嚷嚷道:“我们被梅三郎堵得一句话说不出的时候,你说‘三哥就是这个性子你们别理他’。如今他给西西脸色看,你又说他‘疯魔’,还替西西说话。果然是个偏心偏的没谱的。” 朱丽娘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小。女孩儿们刚才还因着梅三郎的阴晴不定而惊得噤了声,如今听闻后俱都笑了。 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梅江婉忙着招呼客人准备分吃仙蜜果。 朱丽娘看着郦南溪,欲言又止,拿起果子后都觉得没了胃口。 柳平兰看郦南溪一直垂眸不语,就拉了她去一旁道:“丽娘说话口无遮拦你是知道的。我们明白你家中和侯府都出了事,晓得你心情不好。江婉在梅三郎跟前维护你是怕你更加难过,我们嘛,倒是无所谓了。” 郦南溪其实早就看出来朱丽娘是故意那么说。旁的不敢保证,但,这几个小姐妹的心她还是知道的,没有一个有坏心眼儿。她刚才不过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在发呆罢了。 仔细想想,友人们为她考虑也是想要她开心。那些心情好不好的话,她就没有过多解释。 “我晓得她不是故意那般。”郦南溪笑看着朱丽娘食不下咽的样子,与柳平兰道:“可我就不告诉丽娘。让她自己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去。” 柳平兰听闻后掩口笑道:“西西说得对。丽娘最近丰腴了些,是该少吃点了。” 朱丽娘原先还紧张着怕郦南溪生气。如今看到两个小姐妹瞅着她偷笑,顿时明白过来了。她佯怒着大步走来,恰好听见柳平兰的最后一句,登时凶了眉眼说道:“好哇,我让你们吓我。等会儿分仙蜜果的时候,小心我把你们两个人的两份全抢来!” 郦南溪站起身来,边往后退着边道:“平兰本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少吃点好清减一些。如今苦心可是白费了。”说罢就躲到了柳平兰的身后。 朱丽娘笑着喊了句“你个坏心眼儿的”就跑过去追她。 三人闹了一会儿后,仙蜜果已经分在了小碟子里搁好了。梅江婉就招呼着大家去院中刚摆上的桌子旁吃。 不知是刚才喝茶喝多了,还是说和朱丽娘追跑了一阵后肠胃不适。待到落座后,郦南溪看着眼前的水果,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旁人都在赞那果子清凉可口,梅江婉搭眼看到了郦南溪眉心轻蹙食不下咽的模样,凑过来轻声问道:“西西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倒也不是。以往吃的时候很喜欢。”郦南溪捂着胸口说道:“就是没甚胃口。” “那等会儿再吃罢。”柳平兰也道:“刚才丽娘一直追着西西跑。许是跑岔气儿了也说不定。” 梅江婉觉得这也很有可能,就让人给郦南溪端了杯清水来喝。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郦南溪中午午膳的时候也没吃多少东西,很是有些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她估摸着或许是昨晚上被重廷川闹了一夜,今天早晨又早起赶往梅府,故而睡眠不足。只想着回到石竹苑后赶紧补眠。 哪知道还没回到石竹苑,半路上就被人给拦住了。 看着正正好好出现在她回到石竹苑必经之路上的梁氏还有郑姨娘、张姨娘,郦南溪只觉得厌烦得很。开口的时候便有些语气不善:“不知太太和姨娘们这时候来所为何事?” 梁氏被儿女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她懒得再去应付一个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郑姨娘,就打算将话说开来。 看着郦南溪哪眉目间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梁氏微微笑了,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郑姨娘是我身边的,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只想问六奶奶一句,柔姐儿这性命,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郦南溪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来者不善,轻蹙着眉心抿唇不语。 郑姨娘即便再有心里准备,也没料到梁氏会对郦南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心里又惊又疼,喊道:“太太!这事儿您莫要再提了!” “当然要提。”梁氏淡笑道:“总得让柔姐儿死个清楚明白、让你知道什么人好、什么人坏才成。” 听闻梁氏直接说到了那个“死”字,郑姨娘心里太过悲痛,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好张姨娘在旁扶了一把才站稳。不过,待到稳住身形,她就将张姨娘推至一旁,自个儿站着。 梁氏看着这一幕,冷哼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好心让她代你去了侯府一趟,你倒是要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了!镇日里摆脸色给谁看!” 她先将话挑明,郑姨娘登时有些支撑不住。不过,这接连好些天她强行让自己振作,已经不至于因了这几句意外而失态泪流了。 郑姨娘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道:“太太这话说得不对。甚么是‘她代我走了这一趟’是为我好?难不成我看不得柔姐儿最后一眼,反倒是成了我的幸事了?” “只因我是好心不让你看到柔姐儿被她亲兄弟给害了的样子。”梁氏带笑的声音现出几分尖利,“如果不是我们的好国公爷让柔姐儿去死,她如今怎么会已经不在了?” 梁氏看着郑姨娘的脸色一点点没了血色,笑得愈发畅快了些,“你想想,侯府的人哪敢随意处置国公府的女儿?不敢罢。那么,柔姐儿怎么就没了的?”说着就望向张姨娘,“柔姐儿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张姨娘看一眼梁氏,再看一眼郑姨娘希冀的眼神,最终咬着牙小声的道:“其实,柔姐儿,什么都没说就去了。” 梁氏愤恨的看着她。 张姨娘身子发着颤,却没敢照着梁氏的吩咐去说——自打她夺了郑姨娘最后一次见女儿的机会后,就日日做噩梦,无法成眠。她不想再错的更离谱了。 梁氏没料到张姨娘会这么讲,不过,这倒也无碍。 虽然不知个中细节,梁氏却还是十分笃定的道:“你想想,若非心里有鬼,我们的六奶奶又怎会心善到让你去见柔姐儿最后一面?要知道,柔姐儿可是差点害了咱们六奶奶,而后又真的让沈二奶奶出了事。” 听了这话,郑姨娘又重新去看郦南溪,口中喃喃说道:“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在郑姨娘惊慌的眼神里和慌乱的话语中,郦南溪默然不语。 梁氏道她一句心善,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心善了。就因为主动让郑姨娘来看重芳柔最后一眼? 虽对旁人,甚至于重廷川,她都是在说“郑姨娘疼爱四姑娘所以让姨娘去看最后一面”,毕竟“那是四姑娘的生母”。但有些话,她只藏在了自己的心底深处,连重廷川都不曾说起。 她那日得知周公公也来了后,心里已然有了些底。重廷川是支使不动周公公的。后者会来,必然是皇上下令。而能让皇上下此命令的,要么就是皇上本人,要么就是皇后娘娘。 她更倾向于是皇后娘娘求了皇上让周公公“送东西”到庆阳侯府。 重芳柔惹出这样大的事情,对重家来说是不可抹去的污点。倘若只有重芳柔暗害她就罢了,毕竟只有几句话的事情,并未有真凭实据。 可如今重芳柔害姐姐流产的证据十分确凿。重皇后怕是无法容忍重芳柔给重家抹黑,为免后患才决意要除去此人…… 这事儿显而易见是交给了重廷川。而重廷川因了妻子之前的遭遇,自然不会手软。 郦南溪不知道重廷川亲自处理此事的消息会不会传出去。因此她选择了让郑姨娘过去看重芳柔最后一眼。想着往后郑姨娘若是知道了实情,看在她让她们母女俩见了最后一面的份上,对重廷川的恨意能少一点。 在这个国公府里,重廷川收到的恶意已经够多了。她希望能够尽自己的最大可能来减少这种仇恨。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谁料阴差阳错之下,张姨娘去了,郑姨娘没去。再加上梁氏那一番说辞,也不知郑姨娘是个什么想法。 郦南溪想笑,就真的笑了下,“四姑娘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当时我在陪着姐姐,无暇顾及其他。” 她身子不太舒服,却强撑着说道:“旁的我不讲。我只想问姨娘,四姑娘缘何走到了这一步?若是她不曾行差踏错,今日怕也不会引来这般结局。追根究底,她若没做那些错事,单凭她这身份,怎么也不会过的太差。可偏偏她去做了。” 郦南溪举步走到郑姨娘的身侧,轻声说道:“四姑娘为何成了这般的状况,为何不听姨娘的教诲、为何一意孤行?若她听您的,自然不会走到这个田地。可现在就这样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郑姨娘欲言又止,被郦南溪轻拍了下手臂,将话咽了回去。 郦南溪笑看梁氏,“博哥儿也是如此,柔姐儿也是如此。我不知太太做的是什么打算。不过,我不会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我很庆幸六爷好好的,五爷好好的。只要这府里的一切还没有太过糟糕,就还有希望。如果太太执意如此,到时候动怒的断然不只是国公爷一人了。” 其实郦南溪说的“动怒之人”是说重皇后,甚至于洪熙帝。毕竟如今皇后已经出了手,往后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但梁氏显然误解了她的未尽之言。 梁氏不甚在意的道:“我倒是不知六奶奶怒极是什么样子。拭目以待。” 郦南溪觉得和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当真是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不再搭理她,朝前缓步而去。只轻轻的给郑姨娘留下了一句话:“无论我怎么说,还得你自己想通了才行。如果想不通,你觉得错都在我或者六爷,那也无妨。”有重廷川与她在一起,她并不畏惧。 郦南溪本就不太舒服,被梁氏这么一折腾,更是没了精神。回到石竹苑后就歪靠在了榻上,合目小憩。 虽然不过是打算稍微歇会儿,但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各种场景纷至沓来。有姐姐小产后的痛苦样子。有隔着门听到老太太说起三爷的死。有听闻重芳柔“不行了”的那个瞬间。还有重令博说重芳柔指使他将她推下假山…… 种种的负面情绪缠绕着郦南溪,让她不得安眠。虽是在梦中,那痛苦不已的感觉依然十分真实,深入骨髓,让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直到后来,忽然间好似有了依靠。 熟悉的温度缓缓传到身上,适中的力道将她轻轻拥住。 这般的熟悉感将她团团围住,让她的心瞬间沉静下来,所有的梦境蓦地消失不见。 郦南溪的呼吸渐渐平稳,继而熟睡。 过了许久后,她终于缓缓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先是看到了昏黄灯光。努力适应了下屋内光线,待到看清,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床边只燃了一盏灯,灯火被拨至很小,只有如豆的一丁点儿大。重廷川一手揽着她,一手执卷读书。感觉到手臂有微微在动,他将书搁到一旁,侧身问她:“可是睡醒了?” “嗯。”郦南溪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窗户,“都这么晚了。” “是。你睡了不少时候。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还好。”郦南溪说的倒是实话。歇了会儿确实没有睡前那么难受了。 重廷川又关切的问了几句,这便准备唤了岳妈妈摆饭,却听郦南溪说道:“我还不太想吃,给我少准备一些罢。” 他之前听说她一回来就歇着了,再看她睡得不安稳,就十分紧张,生怕她是病了。此刻听闻后愈发担忧,商量道:“要不要叫人来瞧瞧?” “不用了。”郦南溪道:“就是没甚胃口。不太想吃。” “会不会是要来葵水了。”重廷川回忆道:“想你第一次之前就食欲不太好。” “也不像。”这次没有那种小腹坠坠的感觉。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都没有个准主意。郦南溪只好答应重廷川,若明日里还这样恹恹的没有精神和食欲,就寻了大夫来瞧瞧。 说着话的功夫,郦南溪起身下榻,这便发现桌上多了一小包东西。打开来看,居然是糖果。这些糖果甚是可爱,一个个不过黄豆大小,放到口中有股甜香的味道。 “哪里来的?”郦南溪惊喜道:“味道不错。” 重廷川看她虽没食欲,吃这些小零食倒是有兴致,不禁笑着暗叹了句果然是小丫头。 他缓步走到桌边,探手将她揽进怀里,说道:“顾鹏玉之妻诊出来有身孕,张老太医高兴,就做了好些小东西来分给同僚。我也得了一份。” 工部侍郎顾鹏玉是重廷川的友人。顾鹏玉之妻张氏便是张太医的妹妹、张老太医的女儿。 最近遇到的负面的事情太多,乍一听闻这般的喜事,郦南溪也被这欢喜感染了。笑道:“这可真是不错。顾太太可真是好福气。” 她说的“好福气”是讲有家里亲人一同庆祝,张老太医甚至于还特意为此做了这么好吃的点心。 重廷川却想岔了,以为她说的“好福气”是指有了身孕。 他将搂着小娇妻的手臂用力紧了紧,低笑道:“羡慕她做什么?”说着,又忍不住俯下.身子,吻上她的唇。 甜甜的糖果香气从她的唇边渡到他的口中。 重廷川愈发停不下来,边流连忘返,边低喃道:“待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多生几个,就无需羡慕旁人去了。” 第82章 ...|0|8|2 郦南溪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不知道思绪又飘到哪儿去了,脸红着推他,“别闹。饿着呢。” 上回就是晚膳没吃成,重廷川此次好歹收敛了些没有继续折腾下去。抱着她再站了会儿平息下来,就让人摆膳上桌。 “明日我寻张太医……还是张老太医罢。”重廷川给她往碗中夹着菜,“让他来给你瞧一瞧,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郦南溪把口中食物咽下后方道:“不若推迟两日罢。到时候我还不舒服的话再说。” “为何?”重廷川搁下筷子认真的看着她,“既是身子不适,早些看看早些放心。若是拖得久了,怕是病症更要严重。” “这倒不会。我主要是想着,明儿六爷不是回不来么。”郦南溪用筷子尖扒拉着碗中米粒,“若是真不舒服,趁了你在家的时候再让老大夫来看看。万一真有个什么不好,六爷在身边,也好过于我自己听着。” 重廷川一听,乐了。敢情小丫头这是依赖他,想着要他陪着看诊呢。 他心中欢喜着不过,他也有他的顾虑。 “若是拖上两天的话,你可还受得住?”重廷川低声问道。 “还成。”郦南溪颔首,“不过是有些没胃口罢了,倒也无甚大碍。” 重廷川看了看她的碗。肉食不肯吃,都还搁着。不过菜蔬倒是用了不少,饭也吃的可以。 “明日若是不舒服,让人和我说声,我先寻个人来给你看看。”他道:“倘若还好,就等我后日晚上回来再看。” 后日是冬至。皇上要到京郊祭天,重廷川当值,自是要带人护卫左右。为了祭天之事明儿晚上皇上就要斋戒沐浴住到斋宫中,重廷川也要护卫在侧。 故而明天一早离开,直到后日晚上下衙方才能够归家。 郦南溪笑道:“六爷不必忧心。左右还有那么多蔬菜果子,饿不着我的。”生怕他还是不放心,她接着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女孩儿眉眼弯弯笑容娇俏。重廷川莞尔,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耳垂,低低应了一声“好”。 翌日一早,郦南溪就去了趟香蒲院。 老太太正在香蒲院中散步。郦南溪到的时候,她恰好走到了花圃旁,索性没有回屋,直接让人将郦南溪引到了花圃那边,问她道:“西西帮忙瞧瞧,这些花养的如何?” 这边的花圃打理的颇为精细,花朵的长势也不错,郦南溪便简短说道:“很好。” 重老太太就笑了,与她道:“花了不少心思。可你二婶说这些花娇气,在这里种着费神费力,倒不如在暖房里种好了再移过来。” 郦南溪听了这话知晓定然是之前老太太与徐氏起了些争执,徐氏或许又拿这些花来说事出气,笑道:“二太太不愿花心思去打理这些,自然觉得麻烦,能省事最好。老太太乐意与花朵为伴,自然觉得不费事。” 虽然没有明着说谁对谁错,但字里行间里都在赞老太太。重老太太听了,心下欢喜,和她并行着往里走,“西西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如今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冬至也是在明天。这时候过来定然是有事无疑。 郦南溪将重廷川昨儿告诉她的消息与老太太讲了:“六爷早先说要帮忙看看七爷的亲事……说是鸿胪寺少卿关大人的孙女,品貌都不错,性子十分温和。” 之前老太太隐约听到了点消息,说是重廷川会帮忙留意着重廷剑的亲事。哪里想到他真的将这事儿给放在了心上? 重老太太猛地止了步子,拉了郦南溪的手问:“关大人家的女儿?” “是。”郦南溪道:“六爷近日为了祭天的事情,没少和鸿胪寺的大人们打交道。关大人为官清廉,人也十分随和。听闻他家家风甚好,六爷就多打听了几句。” 这倒是出乎重老太太的意料之外了。说实话,关家人她并不熟悉。不过关大人官声不错,她有所耳闻。 祭天礼仪由鸿胪寺负责,而护卫皇上的安全则是由御林军统管。眼看着冬至临近,重廷川和鸿胪寺那边自然而然的接触多些。 “好。好。”重老太太颔首道:“若是川哥儿肯帮忙瞧瞧,那最好不过了。他说不错,应当是可以的。我再让人去仔细留意下。” 心中一直着紧的事情有了点着落,老人家的心里高兴,说话自然就多了些,而且因为重廷川主动帮忙,她也觉得和川哥儿、川哥儿媳妇更亲近了,就拉了郦南溪的手,边往里行着边轻声道:“西西明日里莫要忘了准备东西。旁的不说,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了。” 冬至里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郦南溪听了这话后一时间有点不太明白,诧然道:“不知祖母说的是什么东西?” 重老太太本想着提点她一两句,把这事儿给说的遮遮掩掩些就好,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如今看她不解,也只能将话挑明白了些:“明儿是冬至,你给你母亲的鞋袜可曾准备好了?若是你不会做,不若交给下头去做。总得拿出点东西来才好。旁的不说,面子情总要过得去。” 郦南溪恍然大悟,原来是说这个。难怪老太太不肯说出口,这样的做法可算是投机取巧了。 她知重老太太这番是说了掏心窝的抵实话了,便也没有绕圈子,直接与老太太道:“早先岳妈妈给准备好了,前些日子给我看过。是岳妈妈她们亲手做的。” “这就好。这就好。”重老太太连连颔首,“从外边买是不妥当的。万一被人认出来是哪个绣坊的东西可就不好了。只有身边人给代做了,旁人挑不出什么来才成。岳妈妈是府里多年的老人了,这些事儿她比你明白。” “是。”郦南溪应了声后,忽地想起来老人家之前那番言语,笑道:“老太太可是真疼我。竟是想了这个法子来教我。” “我这哪里是想出来的。”重老太太说道:“这还是你母亲想到的法子。早些年,她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我不过是照着她的法子教教你罢了。” 郦南溪此时方才晓得往年冬至的时候梁氏送给重老太太的东西也并非自己亲手所做。想侯爷当年未故去的时候,梁氏和老太太的关系也还不算太差。可她也未曾给老太太做过什么…… “祖母放心。” 郦南溪一句话让沉浸在回忆里的老太太回了神,她笑看郦南溪,“怎么?” 郦南溪笑道:“鞋子我不擅长,让郭妈妈给您做的。不过袜是我亲手做的。我可只是糊弄您了一半。” 重老太太听闻后先是一怔,继而大笑。 郭妈妈是近身伺候郦南溪的,又是屋里的管事妈妈,平日里这种针线活儿她从不上手。除了郦南溪和重廷川的衣裳外,郭妈妈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做东西。就连她自己的衣裳,也是交给府里针线上的丫鬟们去做。 重老太太心下宽慰,佯怒着抬指很轻的戳了戳她的额心,故意板着脸道:“你啊,就爱和我闹。什么是才一半?不行,改天我得把你糊弄的那另一半要回来才成。” 郦南溪知道老太太在和她开玩笑,就在旁讨饶。 一时间气氛很是和乐。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愤愤不平的嚷嚷声。间或有呵斥声和孩童的哭闹声。 重老太太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不悦的唤来了丫鬟问:“怎么回事?”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答,二太太徐氏已经拉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徐氏先是把杉哥儿往前猛推了一把,又死死拽着旁边不住甩手踢脚的重令海,说道:“母亲,这事儿您给评评理。我可从没有见过那么偏心的。可我们老爷做的事儿让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杉哥儿不过才两岁多大,身子轻。他本就抽抽搭搭的哭得伤心,被徐氏那一推,直接跌到了地上趴着,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丫鬟们忙去扶杉哥儿。 徐氏眼睛圆睁等着周围的人,怒喝道:“谁敢扶他?谁敢扶他,我明儿就把谁乱棍打出去!”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了,只好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朝旁边示意了下,吕妈妈上前说道:“二太太莫急,八爷脾气不太好,冲撞了您。我让他给您道歉。” 吕妈妈抱着杉哥儿,朝徐氏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礼。 徐氏看吕妈妈姿态放得低,又因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这才脸色好看了点。 老太太指了重令海说道:“海哥儿告诉祖母,究竟怎么了。” 徐氏倒是不惧重令海说实话,反而巴不得他将事情赶快说出来,闻言松开了手,把自家大孙子往前推了推。 重令海的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怒气,愤愤然说道:“曾祖母,祖父也太过分了些,竟是把我的东西给了那个讨厌鬼玩!” 重老太太呵斥道:“什么‘讨厌鬼’?这是谁教你的话!” 徐氏目光闪了闪。 重令海不过五岁大小,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他就是讨厌!和谁说的没关系!” 徐氏这才放心了些,待重令海愈发和善,苦着脸与老太太道:“老爷太偏心。本来是送给海哥儿的小玩意儿,竟是拿去了给杉哥儿玩。这可真是……说到底,海哥儿毕竟是他的亲孙子,他怎么能这样!”说着话的功夫,徐氏就红了眼眶,拿出帕子来拭泪。 重老太太不耐烦看徐氏,问重令海:“你娘怎么说?” 重令海听了老太太的问话后,顿时蔫了,道:“娘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不要惹事。” 重令海的母亲是大奶奶蒋氏,蒋氏素来温和沉稳,是重老太太本家的侄女儿。老太太对蒋氏的态度十分看重。 听闻蒋氏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劝重令海息事宁人,重老太太心知这事儿定然是重二老爷仗势而为,非要把东西给杉哥儿玩的了。 重二老爷素来疼爱这个大孙子,原先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如今突然变了态度,不得不让人深思。 “老二家的,你等会儿去找那个姓孟的。”重老太太愠怒道:“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本分。莫要以为来了家里就可以肆意而为。管住她那张嘴,她最起码可以性命无忧。若是再这般没轻没重,往后怎么着,那可真没人能保证得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极重。不说“她可以衣食无忧”,反倒是说“性命无忧”,可见是已经气到了一定程度。 郦南溪记得原先老太太肯留下那孟蔓羽,应当也是心里存了几分善意在的。也不知道最近这些天里发生了些什么,居然让老太太厌恶她到这般的田地。 不过,二房这边如何,她是管不了的。 郦南溪起身告辞,只说是国公府那里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实在脱不开身需得赶紧回去。 之前她进来的时候重老太太就看她脸色不是太好,本还说要给她寻个大夫,被她婉拒了,说是得闲了后重廷川会请大夫来。重老太太这才作罢。 现看郦南溪要走,老太太并未过多挽留,反倒好言说了几句让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徐氏原本心里头就堵着一口火。之前听老太太让她警告那孟蔓羽,火气稍微小了点,却未完全消弭。如今看到老太太待郦南溪好声好气,待她却十分冷淡,徐氏心里很不舒坦,呛声道:“六奶奶这是要去哪里?国公府一大堆事不错,可都是大嫂在忙着。你就光管着你那个石竹苑的小事而已,怎的还要这般忙碌?” 郦南溪脾气和顺,那是在平时。旁人待她好,她自然会待人更好。旁人待她不善,她也没有藏着掖着躲来躲去的习惯。 见徐氏这般,郦南溪微笑,“国公府很多事情需要太太处理是不错,可我也不能只管着石竹苑就成。国公爷外院的许多事情,还有府里那些琐事,总也得我照看着。不然的话,单单顶着‘国公夫人’这名号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管不着的话,咱们重家岂不是要被人耻笑了去。” “这话说得对。”重老太太最是看重重家、最是在意重家的名声,闻言十分欣慰,“西西虽然年轻了些,却也不是个没轻重的。川哥儿如今在皇上跟前当差,若西西做事太怯懦了,咱们家未免被人瞧不上。皇后娘娘那边也不会高兴。” 她又转向了郦南溪,“西西往后做事都谨记住自己的身份,虽然不能随意欺侮旁人,但,也断然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郦南溪福身说“是”。 徐氏没料到自己竟是被个小辈几句话给呛了回来,更没料到的是老太太竟然字字句句都在维护着郦南溪。往年的时候,梁氏和她对峙,老太太可是疼惜她许多的。毕竟重二老爷做事太不靠谱,她也受了不少委屈。 旁边重令海看到自家祖母愤怒至极的样子有些可怕,就收了自己刚才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弱弱喊了声“祖母”。 徐氏一把甩开他,紧走几步到了郦南溪跟前,“六奶奶确实好本事,我也自叹不如。不若六奶奶与我说说,海哥儿与杉哥儿这事,你看怎么处理妥当。” 她看重令海委屈的瘪了瘪嘴,生怕这小子再也跟着哭了,就上前拉了他的手,转向郦南溪,“若是东西给杉哥儿,我孙子这边不好办。若是还给海哥儿,老爷怕是要生气。这可真是难了。” 重老太太看她将问题推给郦南溪去想,心下不悦,沉声道:“她一个小辈,懂什么!” “老太太可要多多体谅我才成。”徐氏叹道:“我这也是没了法子,病急乱投医,想要寻人帮一帮。” 重老太太正要让郦南溪赶紧离开不用理会徐氏,谁料郦南溪已经在旁开了口。 “其实,二太太本该不必如此麻烦。” 看她说话了,老太太就没再制止。 徐氏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六奶奶这话怎讲?可是有什么简便的法子?” 郦南溪说道:“并不是什么简便的法子。我不过想说,原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仔细想想,也是二太太时运不济。如果当年三爷没出事、曼姨娘没过世的话,杉哥儿的事情就也不会发生了。” 徐氏听闻她在这个时候提及重廷山和曼雨,登时脸色大变,板着脸道:“六奶奶好端端的提他们做什么。” “也没什么。”郦南溪朝徐氏浅浅一笑,“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因果循环。二太太,您说,是不是呢?” 虽然她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她的表情也没什么不对劲,但徐氏就是从里面咂摸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分明是在说,当年曼雨与三爷故去,使得二老爷找了孟蔓羽,又有了杉哥儿。当年种下的因,如今苦果要她自己来尝。 徐氏心下一沉,急急的往前迈了一步,“你到底知道多——” “够了!”重老太太高声呵斥住了她,“你乱说什么?西西不过是被你说烦了回几句话罢了,你难道也讲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么!” 徐氏粗粗喘息着去看郦南溪,却从郦南溪的表情里分辨不出半点儿的不对劲来。 郦南溪面露惊慌,低着头对老太太道:“我想说二太太运气不好,因果循环下,运气就更差了些。结果说多错多。” 重老太太道:“很多事情你不知晓,自然不明白有些话你二婶听了后会多想。没甚么,你先回去罢。不关你的事。” 郦南溪应了一声,这便快步离去。 临出院子前,她隐隐听到已经闭合的屋内传来了老太太的高声呵斥。只不过房门关得太紧,听不甚清。 回到院子里后,郦南溪意外的看到了个好久没见的小客人。 ——重令月。 小姑娘牵着古妈妈的手,站在石竹苑的门口不住的朝外张望着。 一看到郦南溪,重令月就笑了,松开古妈妈的手撒腿朝着这边跑来。 郦南溪赶忙上前几步去抱她。谁知刚刚弯下.身子张开怀抱,眼看着小姑娘就要跑进她的怀里了,半途中突然出现了个人影,硬生生把小姑娘给拦在了半途。 郭妈妈一把抱起了重令月,笑着与郦南溪道:“奶奶这里两天精神不太好,身子也不太舒服,还是不要抱二姐儿了。我来抱着就成。” 重令月原本还有些不太开心,听闻郦南溪今日身体不好后,刚刚涌起的那点不乐意瞬间烟消云散,顺着郭妈妈的话说道:“婶婶不用抱我。我让郭妈妈抱着就成。” 话一说完,她想想不对劲,又挣扎着让郭妈妈放她下来,“我自己能走。” “那我将二姐儿放下来,二姐儿得保证不去闹奶奶。”郭妈妈再三叮嘱了她几句,“二姐儿可能答应?” 重令月连连点头。 她素来乖巧懂事,既是答应了,就会做到。 郭妈妈这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当即将她小心的放到地上站好。 重令月一点点挪到郦南溪的跟前站着,小心翼翼的牵了她的手,又问郭妈妈:“这样可以吗?”说着晃了晃她拉着郦南溪手指的小手。 郭妈妈笑道:“自然可以。二姐儿别拽着奶奶到处跑就成。” 小姑娘连连点头,“我只和婶婶一起慢慢走着。”说罢果真是迈着小短腿和郦南溪缓缓前行。 郦南溪虽然觉得自己抱抱孩子之类的断然没有问题,但郭妈妈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没必要非对着干不可,毕竟郭妈妈也是一片好心。她现在精神不济,多歇一歇也好。 郦南溪抬手揉了揉重令月头顶柔软的发,问道:“月姐儿怎的来了?” “听说明日里会很忙,今天要准备很多东西。我想着来看看婶婶这边需要不需要帮忙。” 重令月说着,笑着扬起了小脸,“我现在会做的可多啦。你这里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这个时候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古妈妈已经快步迎了过来。 她朝着郦南溪歉然笑笑,很小声的在郦南溪耳边道:“其实二姐儿只会一点点揉面团,还有扫扫地擦擦桌子。” 郦南溪朝她轻点了下头,与重令月道:“吃食明天才会开始正式开始做。明日里要包饺子,月姐儿若是得闲,不若帮忙来帮忙?” “好啊好啊。”重令月开心不已,走路都开始一跳一跳的,“我会把一条条的面揪成一个个的包饺子的。还会把那小面块揉起来。” 郭妈妈也听出了点门道,故意睁大了眼睛,惊叹道:“姑娘那么厉害啊!把面块揉成团,不就方便我们擀面皮儿了吗?” “是啊是啊。”重令月笑得开心。 “那月姐儿明天来帮忙吧。”郦南溪道:“你不来,我们饺子都还没法包。” 重令月重重的应了一声,趴在郭妈妈的肩膀上咧开小嘴笑个不停。 虽然说好了明天来帮忙,但重令月今天来了,就也想帮着郦南溪做点事情。 郦南溪让金盏弄了个干净小巧的布巾,沾了水又拧干,拿给重令月来擦桌子。 那布巾的边角绣了一朵小巧的梅花,是银星没事的时候亲手做的。梅花花蕊分明,花瓣娇艳,绣工很是不错。 重令月拿着布巾看了好半晌,赞叹不已,而后自己拖了个小凳子到桌边,一板一眼的擦了起来。 古妈妈担心的绕着桌子一直转,生怕重令月会跌下来,还不住念叨着:“姑娘小心。” 郭妈妈在旁劝道:“不用紧张。孩子大了就喜欢学着做点事情。您不用担心。” “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古妈妈依然十分紧张,“前些日子六奶奶从假山摔下来后,于姨娘特意叮嘱过,小心点二姐儿,千万别让她摔着了。” 听了这话后,重令月想到了于姨娘的叮嘱,也想到了当日郦南溪从假山上掉下来的恐怖情形,小身子抖了抖,不敢动了。 这时候郦南溪说道:“其实凳子那么矮,又不像假山那么高,即使摔下来也不怕。” 她笑道:“当年我个子小,想插花又够不到桌子,就站在凳子上去插。经常是弄到一半忘了自己是站在凳子上,往旁边一迈脚,噗通就摔下来了。摔完了想起来花还没完成,就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继续踩凳子继续弄。” 郦南溪这话让重令月笑出了声,就连古妈妈也在旁忍俊不禁。 思及往事,郭妈妈说道:“这些可都是真的。姑娘是个不太长记性的,这样摔了不知道多少回。” 郦南溪轻声道:“郭妈妈,这不叫不长记性,明明是我插花太专注了……” “是是是。”不等郭妈妈接话,重令月当先在旁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放旁人身上,这是不长记性。婶婶这就叫做太专注啦。” 郦南溪哭笑不得。 旁人哈哈大笑。 到了晌午的时候重令月便跟着古妈妈回去了。 郦南溪正吩咐人准备摆上晚膳,却听丫鬟匆匆来禀:“奶奶,国公爷回来了!已经进了府,正往这边走着,就快要到了!” 初时听到的时候,郦南溪只当自己弄错了。原本说的是今天皇上要斋戒沐浴去斋宫住着,重廷川全程护卫不得空闲。怎的如今中午反倒是归了家? 郦南溪赶忙出了屋子去到院外。本想着出去迎一迎,却见重廷川已经大跨着步子行了进来。 “六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郦南溪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重廷川刚欲答话,低头一看,顿时眉心蹙紧,“怎么没披衣裳就出来了?” 郦南溪本还等着他说明回来的缘由,他这一转话题,她初时并没听明白。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现他说的什么。 刚才听到消息后她太过着紧,没有披了斗篷就出了屋。 “没事,不过几步路罢了。” 她这句话刚刚说完,背上一暖一沉,已经被个温暖的宽大衣裳给裹住。 重廷川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她披着,揽着她往里走。 重廷川在北疆待惯了,又是有功夫傍身,平日里本就穿的不多。如今把外衫再脱了下来,可就穿着单衣了。 郦南溪大急,生怕他会冻着,连连说着“没事”,想要将衣裳还给他。却被他不由分说的搂紧,根本挣脱不得。 “往后可不许这样省事了。”重廷川刻意冷着声音与郦南溪这样说了句。转念一想,生怕只和她说了不顶用,他就又吩咐旁边的岳妈妈她们,“往后奶奶若是出屋子,一定给她披上衣裳。天冷了,不比暖和的时候。” 岳妈妈钟妈妈她们赶忙福身应是。 进屋后,重廷川把自己的外衫给她脱下,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凉,就放在掌心里暖着,这才说明来意,“……我看今天晌午过后怕是就没时间了,就趁着这会儿有点时间,请了张老太医赶紧来给你看看。” 郦南溪这才知晓重廷川竟是为了让张老太医给她看诊而特意在这个时候跑回来一趟,很是内疚,轻声道:“早知道我那样说会让六爷来回奔波,倒不如直接让你寻了大夫来,也好过于这样着紧的专程走一趟。” 重廷川淡笑着摇了摇头,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我倒是更乐意跑这一趟。” 小丫头这样依恋他,他高兴,他乐意。莫说是一趟了,即便跑个十趟百趟的,又有什么不好?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郦南溪忽地想起来一事,问道:“张老太医呢?” “他走的有些慢,我让万全在后头陪着了。”重廷川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有婆子禀道:“张老太医来了!” 岳妈妈上前打了帘子,老人家这便迈步入屋,恰好瞧见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搭眼一扫,张老太医看到了桌上自己亲手做的那个糖果。看那分量,已经被吃了好些块了。 “怎么样?味道还成不?”老人家笑眯眯的去看郦南溪,“我家姑娘和小子都说好吃。”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和重廷川亲昵的样子被外人瞧见。刚才老太医进门的时候,她想抽出手的,可重廷川握得紧,她没能成功抽出来。 此时她的手暖和些了,重廷川才终于放手。 郦南溪双颊染了红晕,与张老太医说道:“好吃。我喜欢,月姐儿过来的时候吃了些,也很喜欢。”想了想又道:“就是五爷的女儿。” 张老太医对国公府的事情还是有些了解的,听闻重令月来郦南溪这里玩,很有些意外,点点头道:“小孩子如果喜欢,改天我让人多拿点过来。” 又说了几句话,寒暄已毕,张老太医将拿着的药箱放到一旁,“听闻奶奶病了?我来给你瞧上一瞧。如今天寒,如果伤了身子可是不太容易好。奶奶体寒,平日里可以适当的多食一些温热之物。” 郦南溪一一应了。 待到净过手后,张老太医便坐了下来,给郦南溪好生把脉。 手刚搭上去没多久,老人家就挑起了眉,问重廷川:“奶奶这病……大概多久了?” “也就最近几日。”重廷川道。 郦南溪颔首,“前些天都还好好的,就最近这两天,食不下咽,有些瞌睡。” “不知奶奶的月信过去多久了?”老太医又问。 “一个多月。”郦南溪脸上有些发烫,低声说了个日期。 张老太医听闻后,忽地想起来当初重廷川问他要治疗内里那处的“伤药”的事情…… 老人家当了几十年大夫了,常年混迹宫中,见多识广。稍微一思量,就有些明白过来。 他沉吟许久,不曾言语。 重廷川心里有些发慌。他知道张老太医医术极好,这般不言不语,也不知是连他都诊断不出来,还是说,这病症太过难办,老太医不知该如何开口。 “西西这病,”重廷川的嗓子有些发涩,轻咳一声方才继续,“这病严重吗?” 眼看着重廷川愈发着急,张老太医反倒更不急了。 他半眯着眼看了看重廷川,捋着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这病啊,嗯,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难治?” “不难治。就是痊愈起来有些慢。” 重廷川心下一沉,低声问道:“不知多久能好?” 张老太医掐指一算,捋着胡须慢悠悠说道:“大概……也就□□个月罢。”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张老,你悠着点,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Σ( ° △ °|||)︴ **** 谢谢 艺兴灿烈爱我 投的手榴弹~ 谢谢 果子压果子 投的雷~ 谢谢 夕夕兮兮 投的雷~ **** 谢谢: 读者“唐潇潇”,灌溉营养液 +10 83|...|0|83 重廷川听闻后骤然身子僵了僵,顾及着郦南溪在场,强行压住满身戾气方才没有反应过大。 八,九个月…… 什么样的病症需要拖上那么久方才能够痊愈? 虽说张老太医表现的云淡风轻且也说这病不难治,但他晓得做了大夫这一行的,特别是像张老太医这般在此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遇到生老病死的事情都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免得让病人看到后会心里紧张反倒要出岔子。 重廷川双拳紧握,深吸口气缓了缓方才让自己发紧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些,“西西你稍等会儿,我有些话要和张老太医说一说。” 郦南溪刚才听到自己的病不难治但需要的时间长,却是没有重廷川那么紧张。在她看来,许是肠胃病症这样需要调养的所以慢一些。故而她此刻轻松的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想了想让这样的老人家出屋去不太妥当,她又道:“不然我去里间,你们在这里说?” 重廷川心里正担忧着她,恨不得半点儿也不需要累到她。即便是从这里到里间那短短的路程也不成。 “不必。”他语气沉沉的道:“我们去外头就好。”说罢朝张老太医示意了下。 张老太医暗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哪里想到他会拉了人到外头去说?外头可正冷着呢。 老人家赶忙道:“国公爷,其实……” 重廷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张老太医被他眼中深沉的忧虑惊到了,想想自己是始作俑者,自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老人家袖着手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站在廊檐下,看着天边舒展的白云,重廷川的心情却如这刚刚拂过的一阵清风一般冷到了骨子里。他半点也没有回头去看,依然遥望着极远方,轻声问道:“张老,咱们相识数载,很多话你都不必遮遮掩掩,直说了无妨。西西,到底是怎么了。” “哦,这个啊。”张老太医悠悠然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喜了。” “嗯?”重廷川一时间转不过神来,慢慢的回头看他,“有……喜了?” “是啊。”张老太医笑眯眯的道:“约莫一个月了罢。” 重廷川静静的看着他,眉目愈发冷厉。 半晌后—— 郦南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怒吼:“张、敬、德!” 这声音听着有些吓人,郦南溪生怕张老太医被那凶汉子给生吞活剥了,赶忙起身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道:“六爷!别急!有事慢慢说!” 廊檐下,张老太医讪讪的笑了笑。 重廷川一脸黑沉的走到门口。视线挪到郦南溪身上后,目光瞬间转柔。 “你怎么出来了?”他伸出大手想要拉她进去,在碰到她的一刹那忽然又有些怯懦了。 ——也不知道用力不当的话会不会伤到小的那个。 对着她细瘦的手臂,重廷川左右比量了下,不知将手放在哪里合适。最终轻轻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了屋里,“赶紧进屋,若是着凉了可真是麻烦。” 张老太医跟在他的后头踱了进来。 他看着重廷川小心翼翼的扶了郦南溪坐下,又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放妥当,忍不住扶额叹息:“国公爷不必这样紧张。不过是怀个孩子罢了……” 重廷川冷眼扫了过来,冷哼:“不过?” 张老太医蓦地哽了下,继而哈哈大笑,“老夫看的有孕妇人多了去了。不必太过紧张。正常就好。” 郦南溪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一把拉住重廷川的衣袖,紧张问道:“谁有孕了?” 重廷川没回答,只默默的看着她。 郦南溪瞠目结舌:“总不会,是我吧?” 重廷川莞尔,抬手给她捋顺鬓边的发。 郦南溪看他半天不说一个字儿,扭头去看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已经凑着这会儿时间自顾自的磨了点磨。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提笔写药方,“我给奶奶开个方子,安胎用的,平日里多留心些,应当就无碍了。” 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郦南溪当真是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看看重廷川,又看看张老太医。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重廷川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重廷川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轻轻把她搂在了怀里,让她靠在了他的胸前。 张老太医余光瞄到这一幕,笔尖顿了顿。 说实话,知晓消息后,狂喜者有之,哀伤者有之。像这样夫妻俩相依相偎不发一语的,倒是第一回见。 ……小夫妻俩这样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相处模式,让他莫名生出“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那种感觉。 张老太医兀自哀叹一声,三两下刷刷将方子写完给了重廷川,“国公爷寻妥帖的人去抓药吧。” 张老太医这个时候想起了国公府里的各种事情,当即收起了笑。想想过后,他又补充道:“若国公爷不放心旁的地方,不若去我家里拿药。免得旁人寻到蛛丝马迹,再为难六奶奶。” 重廷川粗略扫了一眼药方,“让万全去吧。就依你所说,到你府上拿药。” “好。”张老太医说着,抬手将那方子撕了,丢到火盆里,“需要哪些我都记得。只管人来了就成。我亲自配给他。” 重廷川轻轻颔首,与郦南溪道:“这个消息先莫要对外头讲。祖母她们也别讲,郦府、沈家都先别提。过了三个月再说。” 郦南溪有些了解他的意思,“你是怕太太……” “对。”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当心些终究好点。” 张老太医也道:“头三个月最要紧。奶奶再捱些时候吧。待到胎稳了再告诉旁人也不迟。” 郦南溪想到姐姐还没能保住的孩子,心里愈发怅然。她知道这事儿需得当心些,颔首应了下来。 送走张老太医后,重廷川将这个事情告诉了五个人:郭妈妈,岳妈妈,霜玉霜雪姐妹俩,还有金盏。 这几个人的衷心是毋庸置疑的。他要她们照顾好郦南溪,也要负责将药小心煎好。 “国公爷放心。”霜玉霜雪说道:“以后我们姐妹俩亲自煎药,药渣我们也会处理好。” “那我就负责奶奶的吃食。”岳妈妈保证道。 郭妈妈和金盏则是负责郦南溪的日常生活。 重廷川这才放心下来。他又问了霜玉霜雪几句,打算着再收几个会功夫处事灵活的婆子来守院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府赶回宫里。 郭妈妈很是欢喜,又不敢在外头表现的太过高兴免得旁人看出来,在关上屋子后方才笑开了怀,不住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金盏在旁道:“妈妈可是不会说话了?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字。” 岳妈妈问郦南溪:“奶奶想吃什么?我给您去做。”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郦南溪一直处于一种欣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情绪里。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多吃点东西,可是真的没有胃口。最大的感觉就是困,想要睡觉。 岳妈妈听闻后就道:“奶奶先谢谢罢,想吃的时候就多吃点。这个时候不拘时辰了,饿了就吃便成。”原先的时候郦南溪上午下午也会添些果子点心来吃,往后她留意一下,添的时候多加些对身体有益的食物就好。 郦南溪将事情吩咐好后就去睡了。晚上重廷川不在家,郭妈妈就和金盏一起给她守夜。 一夜安宁。 第二日是冬至。郦南溪也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说前一天补眠的时辰太长,这天早晨醒了个大早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安排一天的事务。 将院子里诸事都吩咐下去后,她就换了身衣裳往老太太那边去。 霜玉和金盏跟在了她身边。郭妈妈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银星拿着今早郦南溪要给老太太的东西跟在后头。 大房的其他人早就到了,梁氏身边跟着重廷晖和重芳苓。吴氏带着重令博因着是大节日,国子监里也放了假。五爷重廷帆就带了重令月一同过来请安。 梁氏奉上了自己给老太太坐的鞋袜,而后是吴氏上前。继而是郦南溪。 早先老太太就听说这袜是郦南溪自己做的,旁的都搁到一旁没提,只说这个“极好”。 郦南溪笑着道:“谢祖母夸赞。” 吴氏本来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得脸,倒是没甚反应。梁氏也没甚表示,毕竟她呈上的东西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只二太太徐氏在不远处凉凉说了句:“六奶奶若只拿一把草过来,想必老太太都觉得是好的。” 这样的日子里听到了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心烦。 这回吴氏都忍不住呛回去了,“二太太若是觉得六奶奶做的不好,您尽管说就是了。可让老太太拿了草当袜……您这主意是不是欠考虑了?” 徐氏说那一句分明是另一个意思,吴氏偏生将她这话给曲解了然后驳回去。 徐氏懊恼至极,刚想要斥责吴氏一番,却已经被老太太摆手止了。 “西西做的是好。你别再多说了。”老太太不冷不淡的与她来了这一句后就转向了刚刚进屋的蒋氏和何氏。 徐氏闷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作,在旁斥责何氏:“下回你做东西用心点。莫要处处不如人!” 二奶奶何氏才刚刚进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徐氏一通呵斥。虽然知晓婆母应当不过是拿她发气而已,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没多说什么只点了下头去到老太太跟前行礼问安。 梁氏借了拭去唇边茶水的功夫,用帕子半掩着口和身边的重芳苓道:“你看看你二婶,就是十足的不会说话。即便手段再好,话说错了却是要被人诟病。” 她问重芳苓,“你可明白了?” 重芳苓一知半解,没瞧出来刚才那一场争端哪里不对劲。不过老太太对徐氏不悦她倒是看明白了,颔首道:“我知道。” 梁氏稍微欣慰了些,暗道女儿赶紧教一教,往后嫁了人起码少受难为。 正当她想再提点重廷晖一二的时候,眼前行来一人,与郦南溪道:“多谢六奶奶和国公爷相帮。旁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正是七爷重廷剑。 郦南溪晓得他是为了婚事前来道谢,也知晓他口中旁的是说徐氏那些言论。但这婚事还没有完全定下,毕竟老太太说了要再看看女方如何,因此不能将话挑明。免得到时候不成事的话再落了人话柄。 “七爷太过客气。”她含糊的笑说道:“本是自家人,无需如此。” 重廷剑是看不惯刚才母亲与六奶奶针锋相对,所以过来特意说这么一句。重廷川相帮出乎他的意料。祖母和他说要记得感念兄弟情意,他是记得的,故而特意来此与郦南溪道谢。 看郦南溪没有挑明是什么事情,他暗松了口气,“虽是自家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缺的。”说罢朝郦南溪揖了一礼,这才回了二房的位置那边。 听到他们的对话,梁氏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还和重芳苓说要顾及着说话的方式,此刻她也忍不住了,说道:“六奶奶和国公爷好闲情逸致。能够帮剑哥儿想办法,却不肯帮助自家弟弟妹妹。” 即便不知晓他们是帮了重廷剑什么,但想到这个她还是一肚子的气。 晖哥儿想要拜在范老先生门下,重廷川不帮忙。苓姐儿该寻个合适的婆家,他也不出手。反倒是去相助二房那个重廷剑。 梁氏心里不高兴,脸上就显出了些。 郦南溪不去理会梁氏的夹枪带棒,寻了蒋氏和她说起了今日膳食之事。 不多时老太太说乏了,众人就起身告辞。 重芳菲这次倒是没有留在最后叫郦南溪了。她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路过郦南溪,冷冷说了句:“东西他让人还回来了。看你们做的好事!”说罢一脸愤恨的甩袖而去。 郦南溪当真是不明所以,就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重芳婷上前来挽了她的手臂和她一同往外行,悄声和她嘀咕:“五姐姐当初不是想让六奶奶帮忙送东西给梅二公子么?那日家里宴请的时候,她把‘谢礼’给了二公子。前几天人家让人送回来了。” 前几次重芳菲寻郦南溪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都是避开旁人的。郦南溪没料到重芳婷知道,奇道:“你如何得知这事儿?” “当然是不小心知道的。”重芳婷并未向她隐瞒,坦然的道:“我和五姐姐同在一个院子里,很多事情即便她想要避开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旧宅占地比国公府小,人口却比国公府多,因此二房的嫡女庶女俱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重芳菲和重芳婷的屋子离得并不远。 听了重芳婷的话,郦南溪忽然想起来当时梅江影说过,他是跟了梅江毅到后院来的。他们去到国公府看重芳柔那事儿的时候,梅江毅好似匆匆忙忙在塞什么东西。或许就是重芳菲送的? 不过,东西既然已经还回来了,倒是没甚大碍。梅江毅那边能看的分明也好,免得和重芳柔那事似的,一步步下去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重芳婷本是看郦南溪对重芳菲那些话一知半解特意提了句。见郦南溪明了,她就没再提起这茬,转而说起了旁的,问道:“不知江南过冬至节和咱们京城有甚不同?” “吃食不太相同罢。”郦南溪说着,与重芳婷一同往前行去。 到了半途中,重芳婷要转向她们的雪莲院去。郦南溪则往中门而行。 今早折腾了这么会儿,身体有些疲累。她就没亲自往木棉苑去,而是让郭妈妈带了给梁氏的鞋袜送到那边。她则回到屋子里小憩了会儿。 不多时,郭妈妈回来了。看郦南溪问话,就愤然的道:“奶奶幸好没去。太太今儿也不知道气什么,竟是有什么火都往我身上撒。一会儿说那鞋子样式不好,一会儿说那绣花太老气。合着咱们送去的东西就是最差最入不得眼的?” 岳妈妈正在旁边给郦南溪端汤喝,闻言笑道:“您可别生气。和她置气做什么。你瞧我。我弄来的东西被她贬的一文不值,我还不是照旧该怎么就怎么?随她吧。不理会就是。” 郭妈妈一想,还真是这样,就露出了几分笑意。 郦南溪歇了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就让人开始准备午膳时候的吃食。 羊肉是一早就炖上了,这个时候还没关火,一直焖着就好。饺子已经调好了馅儿,面也已经和上了,只等着人到齐了就开始包。郦南溪还要做一个赤豆糯米饭,赤豆若是做的晚了就会夹生,到中午熟不了。如今时辰差不多就赶紧让人蒸上。又看了看中午的菜式,将荤素搭配瞧了瞧,撤了几个油腻的菜式,换上了几个更为清淡的。 岳妈妈在旁解释道:“奶奶这个时候一点荤腥都不沾也不太好,多少吃一些。” 郦南溪笑道:“等下还有羊肉汤要吃。如果再弄太多肉食的话,怕是一下子没法克化,反倒要积了食。” 岳妈妈想那羊肉炖的绵软透烂,等会儿郦南溪若是能喝点也好。更何况今日炖汤用的肉不膻不腻,想必味道也没那么重。 金盏在旁说道:“妈妈您别信奶奶.的话。等会儿奶奶说不得就嫌羊肉不好吃不吃了。我还记得昨儿晚上奶奶说这羊肉汤是炖给国公爷吃的,国公爷可是晚上才回来呢。” 岳妈妈一听,赶紧让厨里再添两个荤菜去了——不拘是哪个,奶奶只要有其中一种能入口多吃点,那也好啊。 郦南溪就去赶金盏:“去忙你的罢。再这样下去,中午我要吃二十多道菜了。” 金盏不退下去反倒往她身边又靠了靠,“婢子不走。国公爷说了,要时时刻刻照看着奶奶,半点也不能有闪失。” “那你听国公爷的还是我的?”郦南溪佯怒。 金盏想也不想的就道:“往常是听奶奶的。可是关于这样的事情,还是听国公爷的。” 郦南溪听了直叹气,旁边郭妈妈乐呵呵的笑。 说着话的功夫,婆子来禀,说是五爷带着二姐儿来了。 “五伯也来了?”郦南溪听后赶忙惊喜的往外行去。 石竹苑的门口,重廷帆和重令月手牵着手,旁边站着古妈妈。 现在的天气愈发冷了一些,重令月的小脸都冷的有些发红了,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口中还在不断催促着:“爹爹来呀,我们一起进去呀。” 重廷帆就俯身和她说着什么。一抬头看到郦南溪过来,重廷帆朝她温和笑了笑,歉然道:“合该我送她进去,却劳烦六奶奶亲自迎出来了。”他晃了晃重令月抓得紧紧的小手说道:“她非要拉着我过去,我和她正说着。” “既是月姐儿让五伯一起来,那就一起罢。”郦南溪道:“人多了热闹。” 重廷帆欲言又止,想着怎么和她说起来重廷川不让他进院子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呀!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扯着嗓子叫的男童声音,郦南溪十分熟悉。分明就是重令博那臭小子。她循声看了过去,果然见到重令博正和吴氏往这边行来。 重令月没想到会遇到重令博,弱弱的喊了声“哥哥”,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吴氏,轻声道:“母亲。” 她不安的搓着手,过了片刻,缩到了重廷帆的身后站着。 吴氏刚才一直在喊重令博,想要将他叫住。没料到他居然跑到了这个地方来。 看到重令月不时的偷看郦南溪、重廷帆含笑望着郦南溪的样子,吴氏气不打一处来,撇了撇嘴哼道:“也得亏了博哥儿来这一趟。他不过来,很多事情我都还瞧不见呢。” 郦南溪听闻这话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重廷帆却脸色瞬变,低声轻喝:“乱说甚么!” “我哪里乱说了?”吴氏辩驳道:“你看你们,明明应该阖家团圆的时候,你们跑到了这个地方。若非博哥儿非要来这里一趟,我恐怕都没法知道五爷过节的时候是在哪里。” 重廷帆愈发不耐烦,抬手打断了她,“我不愿和你争吵。就此打住。你愿意做什么,尽管去,我不拦你就是。只一点,别来这边撒泼。” 他对郦南溪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的,刚才吴氏可是远远看到了。如今对着她的时候却是这副模样…… 吴氏本就不是个性子和软的,闻言怒了,扯开嗓子喊道:“重廷帆你个吃里扒外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就这样给我脸色看!” 说罢,她止不住火气,对着郦南溪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好生待在自己院子里得了,乱跑什么!” 重廷帆气狠了,抬手想要给她一个巴掌。刚要往前,却踉跄了下没能前行,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拉着重令月的小手。 郦南溪本想着看在重廷帆的份上不去理她,哪知道被她牵扯进去。她也不是任由人搓圆捏扁的,听闻后便欲开口。 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反驳的时候,旁边响起了男童的叫声:“大过节的,你怎么乱说人啊!有话好好说不成?六奶奶怎么得罪你了,非要在这边乱喊?” 谁都没料到重令博会帮忙,闻言都看了他一眼。 重令博没有发觉到。他小眉头紧紧皱着,不悦的抬头望着吴氏,小手背到身后,“你看你,过个节还不让人安生,胡乱叫个不停做什么。” 吴氏也没想到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儿子会这样说她。愣了下吴氏反应过来,上前拍了重令博一巴掌,“你小子,反了你了。” 她平日里很疼重令博,有求必应,连句重话都没有。如今气极之下才打了这么一下。 重令博从没在她手里吃亏过。头上一疼,嗷的叫了声,他捂着脑袋跳脚:“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吴氏看他和自己犟嘴,愈发生气,“我打你这么了?老六他们两个揍你还罚你,你都不说什么。如今我不过碰了你一下,你就来跟我吵?” “那时候我挨罚是应当的。你没瞧见六奶奶那时候昏迷醒不过来?”重令博气极,扭头道:“哦,对了,我当时罚跪的时候你不也没来看我,自然不知道六奶奶当时病得重。” 说到这个,吴氏心里十分气愤。当日重廷川因郦南溪被推下假山昏迷,踹得她腿骨受伤,躺了好长时间方才缓过来。哪里是她不来看儿子?分明是没办法来看他! 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结果倒好,她疼他宠他,他不念着她的好。那六奶奶罚他还不给他好脸色,偏他还帮六奶奶说话。 吴氏恨极,甩手就走,说道:“你既然觉得这里好,就在这里待着罢!我不管了!” 重令博朝她背影扮鬼脸,“不管就不管!我还、还……” 后半句接不上了,他左右看看,指了重廷帆道:“我还有我爹在这儿!” 吴氏脚步顿了顿,扯着嗓子怒骂了几句。 虽然她走的不算快,但因没有回头,终究还是渐渐远离。 吴氏一离开,重令月就从重廷帆身后跑了出来。她悄悄看了看重令博,上前小心的说道:“哥哥,我们要去六奶奶那里包饺子,你一起来吧。” 重令博本来不过是一时气话和吴氏争吵。吴氏走后他也有些心虚,觉得在石竹苑这里杵着不太妥当。磨磨蹭蹭想走,面子上又拉不下来。 如今听重令月邀请他包饺子,他小脸一扬,哼道:“小爷才不稀罕包饺子。小爷是吃饺子的。” 郦南溪在旁凉凉说道:“你忘了六爷是怎么拍你的了?” 重令博想起来他自称“小爷”时候重廷川那挥手的可怕样子,摸了摸脑袋。四处瞅瞅,没发现重廷川身影,他叉腰哈哈大笑。 “国公爷今儿要陪着皇上祭天!你别糊弄我!他根本回不来!” “是回不来。”郦南溪念着他刚才帮她,不知怎么的,被这个臭小子帮了一帮,心里觉得还挺受用的,就道:“我这里饺子多,花样儿也全。你不如过来帮忙吃一吃,免得到时候太多吃不完。” 听她说的委婉,重令博有点动心了,“你这儿有新奇的吃法?” “嗯,有放荸荠和玉米粒的,是南边儿的吃法,你可能没尝过。要不要来?” “好吧。”重令博两眼放光,脚已经在往里迈了,口中却是说道:“看在你这里东西太多,人又太少的份上,小爷……嗯,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吃掉一些。” 旁边金盏凑趣道:“还真要劳烦二少爷了。” 重令博微笑颔首,“好说好说。” 重令月看哥哥进去了,就拉着重廷帆一起过去。 “五伯也一起来罢。”郦南溪道:“您在的话,还能帮我看看博哥儿。不然的话,他若是在我这里掀翻了天,我可制不住他。” 重廷帆知晓,重令博明显听郦南溪的要比听他的多,郦南溪这么说不过是想邀了他进去。 若是以往,他定然还是拒绝的。不过想到刚才郦南溪语气和软的让重令博进院子的情形,他那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回头环顾四周,看了看这疏朗大气的国公府,重廷帆终是笑了,与她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劳烦六奶奶了。” 说罢,他牵了重令月的小手,一同往里行去。 重令博在旁的地方能闹腾,但进了石竹苑里,他还是颇为规矩的。 ——任谁在一个院子里抄了好些天的经书,往后到那个地方,都会不由自主的心里生出一点别样的“感情”来。 他看重廷帆和重令月都帮忙包饺子了,又看重令月包揉的面团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依然得到了郦南溪的表扬,这就有些眼馋。 后来郦南溪再次“不经意”的让他来帮忙包饺子的时候,他就趁机坐了下来,跟着秋英慢慢学。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规规矩矩的,后来不知道是重令博先用面粉抹了一把重令月的脸,还是重令月不小心把面团掉到了重令博的鞋子上黏住了。总而言之,两个孩子就恼闹了起来。你一下我一下的,最后两个人都闹了大花脸。 这顿饭迟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吃上。 煮饺子的时候,钟妈妈和银星带了孩子们下去把脸上手上洗了,还把他们头发上的面粉给擦拭干净。待到饺子煮好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规规矩矩的坐到了桌前准备用膳。 郦南溪一直没太有食欲。不过,孩子们显然胃口很好。 重令月偏爱带点甜味的荸荠玉米饺子,重令博虽然是为了饺子来的,其实更爱吃羊肉汤。 看着孩子们吃饭吃得香,郦南溪觉得自己胃口也好了不少,吃了半碗赤豆糯米饭不说,还喝了小半碗的羊肉汤,除了菜蔬外,清淡的鸡胸肉与冬瓜排骨也用了些。 重廷帆临走前,郦南溪让人备了个食盒让银星给他送过去。 重廷帆自然是婉拒。 可重令博不乐意了,里面有他的最爱羊肉汤呢,于是扒着食盒不肯让重廷帆放回去,“爹,我要吃羊肉汤!羊肉汤!” 重令月今天在这里过得开心,性子也活泼了许多,主动和重廷帆道:“爹爹,我想吃饺子。” 孩子们一开口,重廷帆就心软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郦南溪赶紧让银星提着食盒先去绿萝苑那里,又和重廷帆道:“都一家人,客气什么。往后我这边若是没时间开火做饭了,还指望着去五伯那里蹭饭吃呢。” 她说的自然随意,重廷帆想了想,终是不若之前那般坚持了,颔首道:“六奶奶能来,自然欢迎。”想了想又道:“待我在家的时候罢,专程招待你。” 重令博一听羊肉汤保住了,心情甚好,小手一挥道:“不怕不怕。你不在家还有我呢。看在羊肉汤的份上,下次我请六奶奶吃猪肘子。”而后他很认真的与郦南溪道:“猪肘子可好吃了。” 郦南溪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好。下次你别忘了就成。” “没问题。”重令博拍拍胸脯。 送走了他们后,郦南溪回到屋里歇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发现屋里没有点灯,就起身想要唤了人来燃上。结果刚一动身子,就发现自己小腹侧边有个脑袋。登时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莫慌,是我。”重廷川的声音在旁响起。紧接着是脚步声,不多时,他已经走到桌边将蜡烛点上了,“我看你睡得好,就没让人点灯,免得有亮光扰了你休息。” 郦南溪还有点惊魂未定,“六爷这是做什么呢?” 重廷川顿了顿,“吓到你了?” 郦南溪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一醒来黑咕隆咚的发现肚子旁边有个头…… 任谁都没法镇定好么。 重廷川欲言又止,有心想要解释,可又觉得那些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但看小丫头没等到答案气得面朝墙侧躺过去了,他心急下终是说出了答案。 “我不过是想听听小家伙的动静……而已。” 84|....|0|8|4 郦南溪听了答案后当真是哭笑不得,“现在哪里就能有动静了。” “没有么?”重廷川沉吟道:“不是已经在了?” 听他这话,郦南溪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指了自己的小腹,“平的,看到了么。他还小。那么小能有什么动静。” 当初她在姐姐家的时候就听沈太太说过,怎么也得四五个月才能感受到,这时确实太早了。 虽然她说的义正辞严,但重廷川还是带了一点点希冀的问道:“或许有,只不过很小所以不易察觉?” 郦南溪看和他怎么说都讲不通,就想着继续去睡。 她这态度表明了一切。重廷川暗叹口气,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揽了她起身,“先用点饭罢,莫要饿着了。” 说到吃食,重廷川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听闻今日令月她们过来了?如何,有没有吵到你。” “没有。她们兄妹俩很听话,五爷还帮忙照看着,完全没事。” 郦南溪答了句后,让人摆膳上来。吃饭的时候随口闲聊,她将之前孩子们玩闹的情形讲了,还说了重廷帆在旁帮忙的情形。 重廷川静静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听她提起“因为看孩子们吃的香所以也多吃了些饭”后,他神色终是有所松动。 “你喜欢与他们一起用膳?”他似是不经意的问道,神色却很认真。 郦南溪没有抬眼去看,自是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顺口答道:“是啊,一起热热闹闹的总是要比一个人吃强一些。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都是和姐姐一起吃的。” 重廷川斟酌着道:“你和沈二奶奶关系很好。” “嗯。” 郦南溪说了句后就随口讲了旁的事儿。待到一顿饭吃完,她却听重廷川忽地说道:“倘若他们陪着你能让你多吃一些,倒不如以后时常叫了他们过来。重令博倒罢了,爱来不来。令月性子不错,倒是可以时常叫着。” 看她拿着帕子擦拭唇角的动作顿了下,他又道:“你好歹也有个伴儿。” 郦南溪知道他是为了让她多吃些,毕竟她现在需要多补充一下,偏偏身子不舒服吃饭没胃口,就笑着说道:“好啊,只要六爷不嫌我多事就好。” 重廷川淡笑道:“你好好的就成。” 两人熄灯就寝后,重廷川就靠了过来,把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想要去摸一摸,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伤了小家伙。最后只敢轻轻碰触了下就收了手。 郦南溪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她心里发堵不太舒服。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探手过去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没那么脆弱。摸一摸又没关系。”语毕又笑道:“只不过即使碰一碰也感觉不到什么就是了。” 重廷川听她的柔声细语后心里涌起暖意,而后听她最后那话,就晓得她是在调侃他刚回来时的那般举动。 他在她额上狠亲了一下,低笑道:“不摸了。再摸睡不着了。” 郦南溪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嗯?” 他拉住她的手往他小腹下按了按,声音沙哑的道:“真的会睡不着。” 张老太医说了,三个月胎稳之前什么都不能做…… 郦南溪脸红红的收回手,轻轻“哦”了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双手放在他的腰侧再也不敢乱动。 重廷川看她羞窘的样子,无奈轻笑了声,拉她入怀好好搂住。 “睡吧。”他俯身在她发顶轻吻了下,“多睡对身体好。” 郦南溪本就疲乏,虽然下午补眠过依然困顿得很。听了这话后,她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坠入梦乡沉睡。 早上起来后,郦南溪方才听闻了个消息,昨日二房可是闹的不可开交,据说还开打了。不知是谁受了伤,只听那边有哀叫的声音。 郭妈妈听丫鬟们在那边说着,赶了她们去做事:“一个个的在这边光知道聊天,小心被二太太知道了你们乱嚼舌根!” 金盏笑道:“郭妈妈知道奶奶不会罚我们,就大老远的把二太太给搬出来了。您老也不怕吵到二太太。” “没大没小。”郭妈妈笑着说了她一句,让她们散去各忙各的了。 不过没多久郦南溪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因石竹苑里来了个客人。 重芳婷初到石竹苑门口的时候还是很有些忐忑的,不知该进不改进。待到看见院里欢声笑语一片,又见郦南溪面上带笑十分随和,她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让人通禀了声。 郦南溪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她,让人将她请进了耳房相见。初时不过是随意的闲聊了些昨日里过冬至的情形,看茶过后,重芳婷方才忍耐不住将事情讲了出来。 “六奶奶帮忙评评理”,重芳婷拿着帕子泫然欲泣,“我姨娘照顾父亲这么多年,可谓是尽心尽力,有哪一点做的不好?偏他为了个刚来的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这也太没良心了些!” 重芳婷是二房的庶出女儿,平日里性子开朗活泼,心地也好,从未说过重话。谁知现在开口就在指责重二老爷。 有在屋里伺候的丫鬟听了,赶忙低下头去,小心的将糕点果子端上来。 金盏在郦南溪身边伺候着看到了这一幕,就把小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只她一个人留在屋里侍立在侧。 郦南溪拿起茶盏递到重芳婷跟前,问道:“六妹妹说的是什么事情?我昨儿睡得早,不曾听说。” “父亲把姨娘打了。说是姨娘待杉哥儿不好。”说到此,重芳婷不由抽泣起来,哭诉道:“可是姨娘根本没有打杉哥儿,我们都不知道他身上为什么会有淤青。可父亲问起的时候,他非一口咬定是姨娘打的。父亲盛怒下就、就……” 说着她又哭泣起来。 重芳婷的生母是马姨娘,也就是重廷杉如今跟着的。他记在马姨娘名下,平日里重二老爷也让他跟着她。 谁曾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马姨娘的话郦南溪印象并不深。只因徐氏和梁氏不同。梁氏喜欢去到哪里都带着几个姨娘在旁伺候,而徐氏很少让姨娘紧跟着。是以郦南溪统共就没见过马姨娘几次。更不可能和她说过话。 但看重芳婷的性子,那马姨娘应当也不是个太难相处的。 郦南溪安慰道:“你也不必忧心。既是没有做过,想必还有转圜余地。查清事情告诉二老爷便好。” 重芳婷初时心里太过悲痛所以哭出声来,此刻将闷在心里的话讲出来反倒是稍微平静了些。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不会的。怎么查的清?没有用的。” 说罢,不待郦南溪再言,她自顾自的说道:“这事儿是那个姓孟的女人和父亲说的。母亲虽然帮姨娘说了话,但父亲不听,只听那个女人的话。”说到此,她愈发悲愤,“姨娘的话就当不得一回事,那女人随随便便一句就能相信。也不知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郦南溪没料到居然到了这个田地。若说重二老爷偏心,这也偏的太过了些。 她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毕竟这种事情旁人说再多也是苍白无力。她只能静静陪在旁边。 许久后,重芳婷自己平复了些,情绪不再激动。郦南溪就让人给她打了水洗手净脸。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重芳婷恢复如初。若非眼睛还红红的,定然看不出一丁半点儿刚才哭过的痕迹。 “多谢六奶奶。”她虽然看起来笑容已经和往常一样了,但时不时咬着嘴唇的举动还会流露出一些些的难过和伤感,“真是太麻烦你了。这话我也不知道该喝谁说,憋在心里又太难受,所以……真是麻烦你了。” 那些事情在二房人的面前是断然不能提的,大房的话,原先她和重芳柔还算熟悉,后来……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找来找去,满府上下里她竟是只能寻到郦南溪可以说一下。一来自然是因为郦南溪与此事毫无半点的关系,二来这位六奶奶嘴严且性子平和,不会因为她说了什么就到处乱讲。 郦南溪晓得重芳婷不过是找人倾诉罢了,就让人给她重新拿了杯茶,拉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没事。闷在心里倒不如说出来,不然的话心里都要闷坏了。” 重芳柔感激的笑了笑,接过茶杯一点点小心的喝着。不多时,一盏茶饮尽,她也起身告辞。郦南溪起身去送,重芳婷拦住了她未曾让她上前。 “六奶奶请止步。”重芳婷道:“本就是我打扰了您,怎好让您出来送。若是、若是——” 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郦南溪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旁人如果问起我,我就说六姑娘听闻我这里的花好看,特意来要几朵。”说罢,她让人将早晨刚摘下来的新鲜花枝给重芳婷包了一些拿着。 重芳婷怔怔看着,过了片刻才将花接过来,诚恳说道:“多谢。” “不妨事。”郦南溪这便唤了秋英来,让她送重芳婷出去。 好半晌后秋英方才回转过来。 郭妈妈问她:“怎么那么久?可是六姑娘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六姑娘刚出院子就走了,还千恩万谢的,说是六奶奶人好。只不过她不知道怎么谢奶奶。”秋英看到郦南溪在旁便道:“六姑娘说对着奶奶说不出太多的感谢的话,可奶奶的好她都记在心里,断然不是那般忘恩负义的人。” 郭妈妈就笑,“她对着奶奶说不出,对着你倒是说得多。” 秋英道:“那是六姑娘知晓我是六奶奶跟前的,借了我的口来告诉奶奶。”她又转向郦南溪:“奶奶,果然不出您所料,郑姨娘又来了。” 自打先前被梁氏带着张姨娘郑姨娘堵在半路后,郦南溪将有些话给郑姨娘点明了,就和身边人说过郑姨娘后面有空了许是还会过来。 郦南溪问:“她可曾说了什么?” “说了好些呢,无非是有话要和奶奶亲口说、想要见奶奶一面。”秋英道:“钟妈妈刚好在院门口,婢子和她一起将郑姨娘挡回去了,没让她进。” 之前郦南溪就吩咐过她们,最近郑姨娘若是过来,别让人进,挡回去即可。 ——重芳柔的事情已经发生,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如今的状况下,她和郑姨娘倒不如不见。 今日原本就打算了要回郦家一趟,先前已经和哥哥们提过。虽然有了怀孕这个意外事情,但临时取消反倒不好。 虽说本就打算等到太阳出来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再出门,但因为重芳婷的到来耽搁了些时间,再动身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重廷川早就知晓郦南溪将要回祖母那儿去。他生怕马车太过颠簸会伤了郦南溪的身子,就让人在里头又多垫了两层厚厚的锦褥。还特意叮嘱了驾车的车夫,路上务必小心,宁愿慢点也别快了。遇到大坑石子之类的一定避开,免得车子压上去容易剧烈晃动。 车夫和随从都是原本在军营里就跟过重廷川的兵士,他们连同旁边的常康还有常福一起,都是头一次见自家老大这么罗里吧嗦个没完没了。 最后还是万全看不过去,轻咳一声提醒了下,说道:“爷,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重廷川这才十分不放心的离去了。不过,他把常康留了下来,一起护卫着郦南溪归家。 郦南溪没料到常康居然会跟着。说实话,四卫里头她最不熟的就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常康了。之前没嫁人的时候她甚至于都没有见过他。即便成亲后,她也只是见到过他,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如今有这么个人骑马在旁边护卫着,她到底有些别扭。但一想到是重廷川为了她而特意安排下来,慢慢的就也习惯下来。 到了郦府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 郦云溪早已等候多时。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个时辰三次的往外跑,生怕没法亲自迎了妹妹归家。待到后来去了好几趟都没见到人,他就索性拿了一本书窝在了门房这里,边看书边等着了。 因此,当门房一声喊“七姑奶奶回来了”后没多久,郦云溪即刻就出现在了门边,对着刚进门的马车直笑。 郦南溪没料到这么快就能看到二哥,大喜过望急急的就要下车。 郭妈妈赶忙上前搀扶,不住说着“奶奶当心”,小心翼翼的让她踏着脚凳下来。 郦云溪见状摸着下巴啧啧说道:“不愧是国公夫人,当真排场不一样。当年小妹一跳就能到地上,如今也需得扶着下来了。” 他话刚说完就觉得旁边跟有冷刀子似的嗖嗖发凉,扭头一看就见一个挂着佩刀的武官在旁边冷眼看他。 郦云溪摸摸鼻子,凑到郦南溪跟前悄声道:“那人谁啊,忒凶了些。” “常康。”郦南溪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四位常大人里的一个。” “哦。”郦云溪颔首道:“不如常寿好相处。” 郦南溪心说常寿那也不见得是好相处的,看着笑眯眯的一肚子坏水,常福不知道被常寿暗算了多少回了。 不过这话她是没必要和郦云溪细说的。兄妹两个见了面就一同往老太太的海棠苑行去。 在路上的时候,郦云溪告诉了郦南溪一事:“祖母病了,不让我们和你们说。” “病了?”郦南溪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不严重?” “倒也不严重。不过咳了好几天了未曾见好。”郦云溪说着,声音慢慢压低,“就是从知道竹姐儿小产之后,就这样了。” 郦老太太虽然口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孩子们的。自打听闻郦竹溪小产没保住孩子后,她的心里就很担忧。当晚就染了风寒。虽然后来风寒差不多好了,可这咳嗽一直不见好。 郭妈妈听闻后有些担心,低声与郦南溪道:“奶奶、奶奶方便不方便过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郦南溪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染上病就不好了,想要劝郦南溪暂时避开去见老太太。 虽说知晓她是为了自己着想,可郦南溪听闻后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坦。那毕竟是她的祖母。思及郭妈妈素来尽心尽力,郦南溪终是没有指责她什么,只说道:“无妨,一会儿功夫不会怎么样。” 郦云溪听着郭妈妈好似话里有话,紧张问道:“西西怎么了?莫不是也病着了?” “没有。”郦南溪道:“只是最近不思饮食,睡眠也不太好,所以郭妈妈有些担忧。” 郦云溪就打算给她请大夫看看。 “舅爷不必紧张。”郭妈妈笑道:“国公爷已经让张老太医看过了,张老太医还给开了方子。” 张老太医的医术,郦云溪也是知晓的。听闻后不再坚持,叮嘱郦南溪一定要小心调养身体。 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海棠苑门口。 顾妈妈一收到消息就出了屋,等在屋门前好半晌了,见郦南溪过来赶忙前迎,边请了她进屋便道:“老太太正等着姑奶奶呢,等了好些时候了。” 郦南溪道:“先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位妹妹去我那里要了些花,耽搁了片刻功夫。”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踏进了屋中,这话就也刚好让老太太听到了。 郦老太太唤了声“西西”,说道:“若是有事,让人过来说一声就是,迟一两日也无妨。” 郦南溪就笑,“说了要来看祖母的,自然要依着说定的日子过来。不然的话,祖母给我准备的好吃的岂不是要白费了?” 郦老太太拉了她的手看了片刻就忍不住咳了一会儿,而后让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也不让她挨着坐了,“我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别过了病气给你。” 倘若是以往,郦南溪定然会不在意的和祖母挨着去。如今有了孩子,到底得顾念着点,就依了老太太的意思在旁落了座,担忧的问:“祖母这咳症持续多久了?” 郦云溪和她说了,他悄悄告诉她祖母生病一事莫要和老太太提起。郦南溪就权当自己是刚刚听闻,这般问道。 “有个几天了。”郦老太太道:“倒是无碍。就是身子有些乏。” 老人家冬日里极其容易受寒,而且不太容易好。 郦南溪很是担忧。虽然祖母身子一向不错,可突然在这样的冷天了生病,又是好几天未曾痊愈,再拖下去怕是麻烦。 她和郦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看老太太一直精神不太好,就遣了人去喊常康。又问常康:“今日张太医与张老太医可当值?” 常康想了下说道:“张老太医在太医院,张太医应当是在家中。” 郦南溪就让他去请张太医来给老太太看一看。 郦老太太赶忙起身制止,“怎么能劳烦张大人过来呢。” 可是常康自打听到了郦南溪的话后就即刻出屋办事去了,老人家即便起了身也拦不住。 郦南溪上前握了祖母的手扶她坐下,宽慰道:“祖母不必担忧。张大人家与国公爷素来熟稔,请了他来应当无碍。” 想了想她又道:“祖母若是觉得我劳烦了张大人不妥当,那就当做这是您孙女婿帮您请来的就是。” 郦老太太看她话语间透着和重廷川的亲近,甚至于十分自然的就能让人去请了重廷川相熟的友人,这便晓得重廷川平日里定然是待她很好的,而且和他相熟之人也十分认可她。 老人家很是欣慰,拍了拍她的手,硬推着她离得远一点坐下,这才道:“看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竹姐儿那边实在是……” 说罢,老太太就重重叹了口气。 归根究底,她还是担忧郦竹溪那边。即便郦南溪这边过的再好,可一想到郦竹溪的失子之痛,老太太的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 郦云溪刚才一直在旁看着。如今见老太太唉声叹气,也过来劝慰。 张太医是郦陵溪请进了屋子里的。看过老太太的病症后,他让老太太停了以前的药,另开了两副药,一个是凝神静气的还有一个是化痰止咳的药。 “早晨用这副化痰,晚上睡前喝这副。”张太医点着两个药方说道:“应当不会太久,过个四五天就能见效。” 郦老太太笑着向他道谢。 张太医连声说不用,“六奶奶和我是极相熟的,老太太不必如此客气。”临走前他还和郦南溪说:“过几日六奶奶若是无事了去家里玩。内子前些日子还说呢,许久没见六奶奶了。就盼着您能帮忙插瓶花呢。” 张太太是当初郦南溪在梅家参加赏花宴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张太太是负责的女眷之一。而后重令月在梅家出了事,张太医在旁给她诊治,郦南溪这就和张太医也认识了。 听闻张太太相邀,郦南溪晓得张老太医是未曾把她有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道:“多谢张太太美意,改天我再叨扰。不过,即便无法过去,给张太太的插花我也定然送到。” 她现在有身孕不方便随便出门去。不然的话,倒是很乐意和张太太相交。送插花是以表谢意。 张太医晓得郦南溪不是故意不去,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毕竟国公府内状况百出,指不定又出了什么岔子。 他笑着拱了拱手:“那就谢过六奶奶了。有空了还请您过来玩,内子当真是惦记着和您再聚聚。”又宽慰了老太太几句:“老人家这病不重,放宽心就好了。”这便道别离去。 郦南溪在家中多陪了祖母一会儿,再和哥哥们闲聊了一些时候。 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离年后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也没多少时间,郦陵溪镇日里在家苦读难得有和妹妹相聚的时候。郦云溪平日里在清远书院上课,今日为了妹妹能够归家而特意告了假。 说了会儿话后,郦南溪终是有些不太舒服,就打算告辞离去。 两个哥哥就拿出准备了的一个大箱子让她带回去。 “这里头有父亲母亲让人捎过来的吃食,还有些是父亲让人带过来的布料。”郦陵溪打开箱子让她看,“祖母也添了些东西进来,想着国公府什么都不缺,就让人做了些点心。” 郦云溪在旁指指点点:“呐,还有我平时上街的时候买的一些小首饰。不值钱,但戴着好玩,你就拿着当个小玩意儿吧。” 郦南溪一一应了,而后让人将箱子搬到车子上去。 哥哥们想和她多说会儿话,就让车子先驶了出去在门口等着,他们两个人一同步行着送郦南溪到门外。 郭妈妈怕郦南溪身子受不住,想要再劝一劝,被金盏一把拉住给劝阻了。 “妈妈还是莫要再劝了。”金盏轻声道:“奶奶知道轻重,她心里肯比咱们还要更紧张、更注意。奶奶既是答应了舅爷们走出去,定然是觉得无碍才这样的。” 之前郭妈妈去劝的时候,金盏就觉得有些不妥当。虽然郭妈妈是为了六奶奶好,但老太太可是姑娘的亲祖母。如果这个时候郭妈妈再说些什么,难免会让两位舅爷想多了。 郭妈妈思量了下,自己也当真是关心则乱。有些事儿当真是过犹不及。她就止了这个打算。 两人说好了后就听到外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朝车子那边看过去,方见有个男孩子正在那边跳来跳去的不安生。看清楚那人是谁后,两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赶紧疾步走了过去。 “啊,这车子眼熟啊?说!是不是六奶奶的车子,是不是!” 重令博高声喊着,插着腰对那车夫横眉冷对。 车夫是从军营里历练过的,连刀子都不怕,还怕他个臭小子的冷脸? 车夫低头继续查看车辕的状况,不曾搭理他。 重令博认不全国公府的车夫,顶多认识给他驾车的那一两个人。重廷川身边的人他根本没见过几个。如今看这人穿着好似国公府家丁的衣裳,驾着好似国公府的马车,却不搭理他,重令博火了,怒吼道:“小爷问你话呢,你答是不答!”说罢抬脚就要踹过去。 郦南溪正好走出大门,见状赶忙喊道:“博哥儿你做什么!怎么能随便打人?” 重令博虽然看着车子像郦南溪的,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抬脚将要踹到人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这一声,他也是吓了一大跳。抬起的脚一下子收不回来,身子晃了晃,一个没站稳就往后跌了过去。 “哎哟我的娘诶。”重令博摔的屁股生疼,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吓人!” 他刚嚎完,想起来刚才喊自己的是谁,赶忙麻溜儿的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屁股疼了,恭敬的低头说道:“六奶奶。” 郦南溪看他衣服后头脏脏的,就上前给他拍了拍。又问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二少爷怎么在这里?” 小厮不敢乱说话,就去瞅重令博。 可重令博也不敢说。 他本是跟着吴氏在隔壁那条街的一户人家做客,趁着吴氏不注意的时候只带了个小厮就偷偷溜了出来。结果正巧看到这车子,这就颠颠跑到这边。 哪知道居然真是郦南溪的,而且,还被郦南溪看到了他在“恃强凌弱”。 重令博轻咳一声,唤了声“六奶奶”,含糊说道:“我就是出来逛一逛,走一走,正好就到了这里。” 郦南溪四顾看了看,没有寻到认识的人,问道:“那你是跟谁出来的?总不可能是自己罢。” “我啊,跟我娘出来的啊。”重令博嘿嘿一笑,“她,嗯,等会儿也就过来了。” 郦南溪很是怀疑他这话的真实程度,当即狐疑的看着他。 重令博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郦云溪和郦陵溪问道:“这孩子是——” 郦南溪就和哥哥们说了重令博的身份。 “原来是国公爷的侄子。许是和大人走散了?”郦陵溪说着抬眼往前看去,笑了,“西西倒也不必为难。国公爷来了,把孩子交给他就是。” “国公爷来了?”郦南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重令博仰着脑袋哼道:“你们别骗人了。当小孩子好欺负?告诉你们,小爷可是吓大的,才不惧那一套!” 说罢他身子一扭忽然出手,抱上了郦南溪的腰,“六奶奶带我回去吧。我想跟你回去。” 他平时很少用这一套无赖的法子。不过有时候偶尔用用很管用。这是他在他娘那边试验过的。 今天他豁出去使这一套,就是想吓一吓他娘。如果他忽然不见了,还不得把他娘吓个半死?嘿嘿,就得唬唬她!整天叫啊叫的,烦死个人。他今天想吃羊肉汤都被她说了一顿。太讨厌。 郦南溪哪里想到重令博会忽然对着她耍赖,抬指戳了戳他手臂,轻声道:“这恐怕不成。得先问问国公爷。” “少糊弄我了。现在还不到下衙时辰,国公爷肯定在宫里呢,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重令博继续扭着身子,“六奶奶你带我回去吧。” “他真在。” “我不信。” “真的。” “我不信。” “真的。” “我……” 重令博刚要说自己不信呢,忽然发现最后那两个字声音不对头。不是六奶奶那软软的声音,而是低沉的男声。 很像一个人。 那个本应该在宫里的—— “国公爷!”重令博回过头去,惊了一跳,嚎叫出声,“你怎么来了!” 他毕竟年纪还小,惊吓之中下意识就收紧了手臂,将郦南溪搂得更紧了。 重廷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放在郦南溪腰间的手,眸色愈发阴沉,神色愈发冷厉。 呵呵。 很好。 一抱抱俩。不光西西,还有西西怀着的宝贝也一并被他搂了。 重廷川阴恻恻的一笑。 ……居然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抱他的人! 这小子还想不想活了! 85|....|0|85 重令博胆子虽不小,那也是分场合的。比如对着他娘.的时候,他的胆量相当不错。可对着重廷川的时候,那是完全不一样了。 重令博腿肚子都在打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搂着郦南溪道:“国公爷要杀人了!六奶奶救我!国公爷要杀人——” 第二句“了”字还没来得及吼出来,他脖子一紧,已经被人拎着颈后的衣裳提了起来。 重令博叫了一声,生怕自己再搂着郦南溪会把她带倒,下意识的松了手。 重廷川自然不会让郦南溪出事。眼看着重令博已经松了手,这才手上用力随便一甩,把他撂到了小厮那边。 小厮一个没防备,被撞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重令博撞到他怀里跟着一起倒地,背上有垫着的倒还好了,腿脚直接磕到了地上,“哎呦”一声惨叫后开始揉着腿脚,反而止了哭声。 重廷川懒得再搭理他。他一手搭在郦南溪的腰间,一手给她顺了顺刚才被抓皱了的衣裳,低声问道:“怎么样?可还难受?” “还好。”郦南溪想了想,他可能说的不是她孕中反应而是讲的刚才重令博搂她的那几下,又道:“其实没什么,不疼也不难过。” 男孩儿虽然抱得紧,不过力道还算合适,并不会弄痛了她。 重廷川斜睨了重令博一眼,冷冷的轻嗤了声。 重令博正慢慢站起身来,还偷眼小心的觑他,冷不防重廷川一个眼风扫了来,就赶忙看向地面,不敢再往郦南溪和他那边望过去。 这时郦陵溪和郦云溪都在。见状过来和重廷川打招呼。 郦云溪问重令博:“你从哪里来的?跟谁来的?” 重令博重重的哼了声扭头不理他。 重廷川极淡的笑了一声。 重令博浑身一抖,想起来这位少年算是国公爷的舅哥了,赶忙对着郦云溪笑了笑:“我和娘在别人家做客,娘看我闷得慌就让我出来走走。” “很好。”重廷川道:“她让你自己出来,居然只遣了个小厮跟着。” 重令博知道卫国公不好糊弄过去,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肩膀道:“好吧。是我偷跑出来的。” 重廷川点点头,问了他是哪一户人家后,指了常康道:“送二少爷过去。” 常康是四个常大人里最冷脸最沉默寡言最无趣的。 重令博嚎叫道:“别……我自己走还不成吗?” 重廷川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你觉得呢。” 重令博不敢再辩了,朝郦南溪行了个礼,蔫蔫的跟在常康后头乖乖走远了。 郦家兄弟与妹妹和重廷川道了别。重廷川亲自扶了郦南溪上马车。 先前当着哥哥们的面郦南溪没有问他什么,如今只两个人在车里了,她方才奇道:“六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撩起车窗帘子看看外面,“还没到下衙的时候。” “嗯。”重廷川随口应了一声,给她将靠着的靠枕拍软放在她背后倚着,这才道:“我估摸着你这个时候差不多快要回去了,正好也没甚事情,就出来看看。” 此时不比以往。郦南溪有了身孕,不能等闲对待。 郦南溪笑弯了眉眼,“六爷这般随意去随意来,也不怕陛下知道后革了你的职。” “我倒是才知道你这样看重我的差事。”重廷川莞尔,拉了她进怀中靠着,含笑道:“若我真被革了职,往后少不得要靠着你来养家了。” “好!”郦南溪一口应承下来,“六爷帮我带孩子。” 重廷川抬指轻敲了下她的眉心,低笑道:“调皮。” 他很少在外头用这般的语气与她说话,郦南溪脸红红的钻进了他怀里靠着。 重廷川知晓她的疲累,就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两人相依相偎着,不多时竟是睡着了。 …… 郦南溪听重芳婷说马姨娘被打,本以为不是多大的伤势,毕竟重芳婷虽哭诉了半晌,却没让她帮忙请大夫。 过了几日她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方才知晓,马姨娘被打的卧床好几日,竟是直到请安这天方才能够起身。 郦南溪听闻此事的时候,恰好离重芳婷不算远,就问她道:“马姨娘究竟伤得多重?” 提到这事儿重芳婷的眼眶还是有些泛红,轻声道:“反正下手挺重的。”又道:“奶奶不必忧心,已经好了。”却从始至终还是没说具体到什么地步。 郦南溪看重芳婷是不愿麻烦她也可能是不愿向人低头相求,最终就没多问,轻声宽慰了她几句。 何氏正婷婷袅袅的往这边走了,在旁看到了两人低声细语,甩着帕子说道:“六奶奶可真是好人。如今她和她姨娘惹了事儿,六奶奶都还敢靠过去。” 重芳婷一听何氏那夹枪带棒的语调就气极,上前一步想要与她理论,被郦南溪拉了一把拽住了。 郦南溪悄悄朝重芳婷几不可辨的摇了摇头,上前与何氏道:“不知二奶奶说的惹事是指什么?” “自然是她姨娘将杉哥儿打了的事情。”何氏朝她撇了撇嘴,“莫不是六奶奶还不知道。也难怪,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 郦南溪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这事儿。毕竟我没亲眼看到马姨娘打杉哥儿,所以不敢随意乱讲这样的事情。” 她朝何氏勾唇笑笑,“当然了,二奶奶和我不同。你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也是能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自然也能随便讲与人听。” 虽然她这几句话看着没什么,可仔细听过去却好似在讥讽嘲笑一般。 何氏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的看着郦南溪:“六奶奶在说什么!怎能随意诬蔑人!” “我可是顺着二奶奶的话讲的。”郦南溪看着十分讶然,“二奶奶为何生气?莫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答了你刚才的疑惑,也要被你指责不成。” 她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低,离得不远的丫鬟婆子差不多都能听见。 旁的不说,单就二奶奶质疑国公夫人这一点就足以收到关注了。虽然知晓规矩,可还是有些胆大的朝着这边悄悄看过来。 何氏恼羞成怒,想要用嫂子的身份训斥郦南溪,偏偏郦南溪身份太高。若是这个时候吵起来惊动了屋里的老太太,依着老太太那偏心的性子,谁会吃亏一目了然。 何氏气极之下却是什么都不能做,一甩衣袖昂首挺胸的进屋去了。 重芳婷厌烦的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与郦南溪道:“六奶奶不用和她置气。她这人就这样,和谁都合不来。也就母亲那边看重她,老太太也不喜欢她。” 郦南溪笑道:“我和她置气做什么。不过是看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所以激一激她罢了。” 重芳婷笑出了声,挽了郦南溪的手臂道:“也是。她那性子一点就着。不过也就您能这样做,旁人的话怕是要三两句就被欺负了去。” “也不见得。”郦南溪回忆了下说道:“我记得大奶奶就不惧她。” “可那是因为祖母看重大嫂啊。”重芳婷思量了下,“好像也不全是这样。大嫂自己也有本事的很。不管了,先去看看老太太再说。” 这会儿屋里已经聚了好些人。不只是何氏,其他人基本上也都已经到了,大房的女眷亦是落了座。 郦南溪还没坐下就听梁氏在旁语气沉痛的问道:“听说弟妹那边有人受了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二房最近没有听闻有其他人受伤的事情。而且,梁氏既是提了起来,就不会是仆从小厮之类,定然是主子无疑。再不济也是半个主子。 郦南溪一听便知她说的是马姨娘,下意识的就想去看重芳婷,临了又改了主意,不动声色的坐到了位置上,眉目不动。 二太太徐氏正吩咐着身边的妈妈做事,她语速很快声音放得很轻,离得稍微远点就会听不到。不过,看她那不耐烦的样子,吩咐的事情应当是她极不乐意的。 因着在说话,徐氏就没有立刻听到梁氏的那番问话。直到旁边何氏小声提醒了下,徐氏方才回过神来。细问了下何氏有关梁氏问的什么,徐氏这才答道:“没什么。就是做事不得力而已,老爷稍微惩罚了一下。” 她这句“小惩大诫”让重芳婷坐不住了,起身问道:“母亲,姨娘卧床好几日方才好转了些,说是‘稍微惩罚了下’未免有些不妥当罢。” “莫不是你觉得老爷做错了?”徐氏似笑非笑的看和重芳婷,“你如果有疑问,尽可以去寻老爷说项。他做的事情我这里是管不到的。” 当初重二老爷责打马姨娘的时候,徐氏帮忙劝解过几句,只不过没有起效用罢了。如今重芳婷虽然气恼徐氏那番话,但念及当时,终究是忍下了心里的百般滋味坐了回去。 谁知她刚刚坐下,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进了屋子。 孟蔓羽拉着杉哥儿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了下去。 孟蔓羽那是那般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只不过比起那时候,她已经敛去了痛苦和悲伤,换上了恭顺和柔和。仅仅因为神色的改变,她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漂亮年轻了许多。 “见过老祖宗。给老祖宗请安。”孟蔓羽和杉哥儿一同跪了下去,齐声说道。 女子声音柔美,孩童声音脆亮,听着倒是十分的融洽和谐。 自打孟蔓羽出现的那一刻起,徐氏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她扭过头去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扭头去和何氏说话,看也不看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就让人扶那母子俩起来。 孟蔓羽却用力将杉哥儿往下按住了,低着头说道:“今儿妾来老太太跟前,有件事是想求一求老太太的。” 重老太太看到她不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些数。如今再听她这话,老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说道:“你且说说看。” “我想求老太太把杉哥儿留在您的身边,,由您亲自教养。”孟蔓羽一字字坚定说道。 这句话让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就连平日里十分沉稳的梁氏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哎,这事儿闹得……你怎么能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氏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孟蔓羽:“你个无知妇人!莫不是你仗着有老太太庇护有可以为所欲为了?老太太留下你是情分,不留你那也是应当!杉哥儿不知打哪里摔了点伤出来,你就要死要活的。如今马姨娘伤到了好不容易有些好了,你却在这里说出这样的狂话来!” 重老太太在梁氏出口指责的时候没有说什么,但是徐氏开了口,她却冷眼看了过来,强逼着徐氏住了口慢慢坐回去。 徐氏坐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老太太不悦的样子。慢慢的议论声止歇下来,不再有人开口说话。 重老太太这才与孟蔓羽道:“你这样求我,可有什么倚仗不曾。” “没有任何倚仗。”孟蔓羽低头道:“妾不过是想老太太素来疼爱孩子,定然不舍得孩子受到半点儿委屈。”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太太,“就算您不齿我的做法,但孩子是无辜的,是重家血脉。您总不能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受欺负啊。他那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才刚刚好了些。”说着就撩起了杉哥儿衣裳把他身上的伤给大家看。 因着天冷,孩子穿的不少。厚棉衣被这样掀起来,肌肤暴露在寒冷天气里,让他全身狠命的瑟缩了下。在这样的蜷缩中,他身上的青紫瘢痕显得格外刺眼。 徐氏忙道:“马姨娘本就没有拿他怎么样。而且马姨娘也已经被责罚受了惩戒,你……” “够了!”老太太厉声打断了徐氏,“你少说点罢!” 语毕,重老太太双目微闭,暗暗叹了口气。 孩子的这些伤……究竟怎么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庶出的孙子了,三小子和四小子。 也不知道杉哥儿这个外室子能不能留得下。 徐氏又气又急,心知老太太这是想着当年的事情,把杉哥儿有伤一事怪到了她头上,慌忙辩解:“老太太,这事儿真的和我没……” “你说说看,”老太太睁开双眼,不理会徐氏,转向孟蔓羽,“把孩子衣裳拉好了,别再冻着了染了风寒。”又问:“说说看,他有哪一点像我重家子孙的。” 孟蔓羽知道老太太肯顺着她刚才的话说,这是有些松动了,赶忙说道:“他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即会。而且很听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听话不见得是好事。”重老太太摇头道:“老二当年很听话,后来成了这般样子。可见小时候再听话,长大了也做不得准。” 她暗指的就是重二老爷做出了那些荒唐事。看着孟蔓羽的脸一点点苍白,重老太太方才又道:“不过聪明倒是不错,尚还值得教一教。” 孟蔓羽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欣喜的问:“老太太这是答应妾的请求了?” 重老太太不说话,只拿着茶盏一点点的啜饮着。 孟蔓羽看她没有反驳,惊喜不已,按着杉哥儿的头给老太太狠命磕了好几下。 吕妈妈看到老太太的示意,上前笑着去拉杉哥儿,“可别继续磕了,若是磕肿了怎么办?这是好事,合该高高兴兴的。” 杉哥儿很倔强,吕妈妈拉他,他不肯起来,死命的抱着孟蔓羽的手臂不撒手。 他才两岁多大力气很小,吕妈妈自然可以和当初待他那般将他拎起来。只不过如今杉哥儿的身份不同于以往。老太太既然说要留他在身边,他可就不是一般的孩子那样可以随意对待。 吕妈妈不敢使大力气生怕拽疼了杉哥儿。杉哥儿依然紧紧抱着孟蔓羽不肯撒手。 老太太见状双目微沉,语气生冷的对孟蔓羽道:“你也起来吧。” 孟蔓羽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杉哥儿顺势也站了起来。 孟蔓羽推着男孩让他去老太太身边。杉哥儿明显满脸的不甘愿,不过还是在她的不住催促下一步步走了过去。到了老太太跟前后,他弱弱的唤了声“祖母”,慢慢跪到地上,将脸贴在了老太太膝上,神色十分背上。 老太太宽慰不已,暗叹着轻轻颔首:“不错。是个听话的孩子。”又赶紧扶了他起来,吩咐吕妈妈她们:“赶紧给孩子喝点热汤,再打点水给他擦擦手。” 徐氏暗恨着没敢多说什么。 何氏看了看自家婆母,忽地说道:“六奶奶平日里最是心性宽和的了。不若让六奶奶帮杉哥儿擦手吧,免得丫鬟们不仔细,伤了孩子的小手。”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 郦南溪讶然道:“二奶奶这是说老太太管治不当么?又或者是说吕妈妈调.教的不好?不然怎的香蒲院里那么多丫鬟,竟是连个能给孩子洗手的都寻不出来了?” 何氏没料到郦南溪当即将了一军,扭头看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不过是说六奶奶更为仔细罢了,六奶奶却非要说是老太太管治不当吕妈妈教的不好。” “是么。”郦南溪悠悠然道:“既然这样,我看二奶奶更为仔细妥当,不若二奶奶来帮忙给孩子净手罢。” “都停住。”老太太揉了眉心说道:“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就让西西给杉哥儿洗手罢。西西好歹仔细一些。” 这就是在明摆着说何氏不如郦南溪稳妥了。 何氏气狠了咬紧了牙,被旁边徐氏瞪了一下后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丫鬟捧了铜盆和布巾去到郦南溪的跟前,又看着吕妈妈将孩子送到了郦南溪的身边。 郦南溪倒是没什么。在她看来给小孩子洗手并不麻烦,左右老太太已经发了话,她就先试了试水温,发现刚好适中这便拉过孩子的小手浸了进去,给他轻轻洗着。 郦南溪的动作很轻柔。刚才何氏说的有一点倒是没错,孩子肌肤嫩需得小心着来。所以用布巾擦拭的时候郦南溪也是放轻了动作。 就在小手将要擦干的时候,突然,郦南溪的手心一阵刺痛。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 杉哥儿一脸的无辜,眨着大眼睛,慢慢的收回了手。 郦南溪静静看着他片刻,忽地一皱眉,将手摊开来给大家看,“哎呀,杉哥儿的指甲可是有些长了需得剪一剪。这回好在是不小心划伤了我的手,若下一次划伤他自己的手可就不好了。” 她的手心偏外缘一些的地方,有个很深的红红的指甲印子。说是划伤,看着倒更像是掐的。 杉哥儿最一瘪抹着眼睛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徐氏在旁讥道:“你哪会故意啊。”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并不太好使,离得那么远也没看清,听了徐氏的话后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徐氏没有多言,倒是旁边的五奶奶吴氏惊呼道:“六奶奶这手被谁掐的?好生深的爪印子啊。” 重老太太就将郦南溪唤到跟前看了看,说道:“孩子小,以前没教导好有些鲁莽,你多担待着些。”又让杉哥儿给郦南溪道歉。 杉哥儿哭着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求六奶奶饶了我吧。” “听着可真让人心疼。”梁氏在旁凉凉的道:“六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 郦南溪微笑道:“我没打算和你计较。不过杉哥儿力气这么大,往后我可得小心着些才好。” 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这话,大家就当她是在开玩笑,互相打趣了几句就将此事揭过去了。 到了腊月,日子一天天愈发寒冷。临近年关,家家都是喜气洋洋,准备着各种年货。 郦南溪已经怀了两个多月,虽然还不显怀,但是孕期反应已经有些重了。好在平日里她只在自己院子里吃东西,旁人倒也瞧不出什么。 这日老太太一早就让人传话过来,说是重二老爷新弄到了一些螃蟹,请了大家去吃。 郦南溪自然也去了。 虽然老太太是因了螃蟹而请了大家过去吃饭,但实际上螃蟹是小,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想要大家聚聚才是真。 她体质偏寒的事情两房人都是知道的。就算不提有孕一事,单单只说她身子不适合吃螃蟹,老太太她们就也不会逼了她非吃不可。到时候避开此物专吃旁的即可。 郦南溪因着倦怠起身比较晚,到香蒲院的时候比起怕盎然来就显得已经有些晚了。这回老太太因着去看螃蟹了,并不在屋里。吕妈妈她们也跟了去。旁的丫鬟婆子都在帮忙准备今天中午家宴的事情,廊下就只有几个小丫鬟百无聊赖的守着,不时打个哈欠。 郦南溪就让金盏她们留在屋外,她独自一人进了屋。 令她意外的是,屋里竟然还有人。 杉哥儿。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本来就很疼爱晚辈。虽说杉哥儿是半途才来的重家,但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教养孩子了。自打前些时候她收了杉哥儿在身边养着就疼爱得紧,这孩子渐渐就在香蒲院中横行无阻了。 因此如今看到杉哥儿在屋里,郦南溪虽意外却不惊奇。 因着上一次的关系,郦南溪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自顾自的到了旁边坐下,并不理会他。 但杉哥儿见郦南溪进屋显地非常的惊讶。他本来是坐在太师椅上趴在桌子边的,看到郦南溪后赶忙溜下了椅子,警惕的看着她。 郦南溪下意识的就朝他刚才趴着的地方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里放了一盘刚蒸好的蟹。旁边有个碗。站起身来瞧了一眼,便可见碗中有热水冒着微微的热气,水中搁了个更小些的碗,小碗中放了一点点刚剔好的蟹肉。想必是剔出蟹肉后怕冷掉,所以用热水温着。 这是老太太的习惯。 郦南溪只随意的瞧了瞧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朝外看去。 杉哥儿却在此时重重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虽然他没有吐出什么来,但那个啐了一下的不屑样子是十分明显的。 即便孩子这个时候是爱模仿爱学的年纪,郦南溪依然从他那里看到了明显的敌意。思及上一回的情形,她心下了然,杉哥儿这样大的动作就是为了让她看到的。 郦南溪懒得搭理他,冷冷瞥了眼就收回视线。 谁知杉哥儿又重重的“呸”了一声。依然是只有声音,没有什么唾沫或者是口水落到地上。 郦南溪被吵到厌烦,拧眉说道:“你这是做给谁看?”想想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傻了,就她在屋里,不就是做给她看的么。于是转而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杉哥儿年纪不大,认真说话的时候口齿却颇伶俐:“我娘讨厌你。我也讨厌你。” 郦南溪怔然。继而笑了。 杉哥儿口中的娘,想必是那个孟蔓羽,而非徐氏。 只不过孟蔓羽为什么讨厌她,她是不明白的。 郦南溪侧首望向窗外,任由他怎么闹出各种动静都不再理会他。 没过多久,有人笑谈着往这边行来。正是老太太带着两房的女眷们往这里走。 吴氏显然今日心情不错,一看到郦南溪就当先高声道:“六奶奶可是来晚了。刚才我们亲眼看着厨娘收拾那些生螃蟹又一个个下了锅的。” “可不是。”蒋氏在旁道:“我们都当先挑了喜欢的,一个个分开让她们做。” “是的。”徐氏笑眯眯的横了旁边的孟蔓羽一眼,“就想瞧瞧那些活物待到上桌的时候和活蹦乱跳刚选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孟蔓羽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垂眉敛目的在旁边,慢慢走到了杉哥儿的旁边。 老太太说道:“川哥儿媳妇也不必着紧,我专门给你选了个最大的,等下你吃吃看新鲜不。” “不用。还是祖母用吧。”郦南溪忙道:“我身子偏寒,如今天冷,不准备吃这些东西了。” 老太太这就点了点头。 忽然旁边传来了稚嫩的男童声音:“她能吃。她吃了好多。”他指了指那个碗,“我的被她吃了。” 郦南溪这才知道那小碗里的蟹肉原本是不只这些的。而且,那个小碗里的蟹肉原不是老太太要的,而是老太太让人给杉哥儿准备的。 郦南溪被杉哥儿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问道:“我一个大人,犯得着去抢这个东西吃?莫要随意冤枉我才是。” “就是你。”杉哥儿开始哭了,抹着眼泪说道:“你本来没吃。我说是我的你才吃,说要尝尝。” 他年纪还小,说话磕磕巴巴并不能完全成语句。 但正是因为他小,所谓童言无忌,故而很多大人下意识的不管信不信都朝着郦南溪这边看来。 吴氏冷笑道:“尝尝?沾了你口水的东西六奶奶不觉得恶心?” 孟蔓羽在旁身子晃了晃,低声道:“六奶奶,虽然上次杉哥儿不小心冲撞了您不小心弄伤了您的手,您也不必如此。” 郦南溪静静的看了她片刻,笑了。她慢慢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孟蔓羽,“原来我还觉得或许是不小心。如今看来,却也不一定?” 重老太太拧眉道:“杉哥儿很听话。” “他听您的话却不一定听我的。”郦南溪笑道:“不然上次他为什么要抓伤我。” 这话倒是真的。 重老太太再怎么样也知道上回郦南溪那手是个掐痕。像是杉哥儿那么小的孩子,需要使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能够成事。 想到郦南溪的为人,重老太太扭头对杉哥儿道:“还不快给六奶奶道歉!” 杉哥儿不肯哭着坐到了地上,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重老太太看着心疼,有些为难的望向了郦南溪,“这事儿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说罢,她拍了拍郦南溪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还小,莫要和他计较了。” 郦南溪忽地有些失望。 当初老太太知道了三爷的真正死因时,是怎么想的? 哦,她或许想着,二太太操持家务不容易,国公爷位高权重,莫要和个妇人计较了。 “我体质偏寒吃不得螃蟹,”郦南溪看着老太太,一字字的道,“我想老太太应该是知道的。” “可听说六奶奶前些时候也吃过不少啊。”何氏哼道:“莫不是那时候吃得,这个时候吃不得?” 徐氏一听这话,不由得拔高声音叫道:“没事别乱说话!” 若是平常何氏和郦南溪呛声,她是拍手称快的。可她正烦着孟蔓羽和那死小孩呢,何氏这个时候对着郦南溪,岂不是就帮了那讨人厌的母子俩? 果不其然。孟蔓羽闻言在旁落了泪,“二奶奶心善,多谢二奶奶。六奶奶的意思我明白。您是不会去吃那些东西的,而且您也不屑于去吃它。可杉哥儿他、他也不是会撒谎的……” “你得了吧。六奶奶那时候吃,天儿还热着。如今天寒地冻的,她又抗不得这种寒气,自然要少吃寒凉的东西。”徐氏看着孟蔓羽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就闹心,说道:“六奶奶稀罕这点儿蟹肉?恐怕你是不知道国公爷有多少银子多少铺子罢?” 她狠狠的剜了孟蔓羽一眼,恨声道:“你看着咱们老爷银子多就非要贴了他跟着他。告诉你,老爷的银子和国公爷的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孟蔓羽哭得更为伤心了。 杉哥儿握着孟蔓羽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郦南溪道:“东西就是她吃的。就是她吃的。你们都不信我,因为我是个野种。” 重老太太呵斥道:“什么野种不野种的,这种话谁告诉你的!” “就是她们。”杉哥儿指了徐氏,指了何氏,“她们说我是野种。六奶奶也说,还吃我东西。” 他哭起来的时候说话犹还带着点奶声奶气,让人听了不由得就会心软。 郦南溪望着这个模样乖巧长相可人的小男孩,莞尔道:“杉哥儿一口咬定是我吃了你的蟹肉?” 杉哥儿哭得更厉害了。 郦南溪又问孟蔓羽:“你说杉哥儿断然不会说谎?” 孟蔓羽跪下对着老太太说道:“是。我相信杉哥儿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啊!” “好!” 郦南溪望向信誓旦旦的孟蔓羽,笑意更深了些,“若我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我不会去吃蟹肉,你可愿披荆十尺跪下请罪?” 86|....|0|86| 郦南溪这话出来后,孟蔓羽身子晃了下,继而咬紧了唇。她偷偷去看郦南溪神色,见郦南溪平静无波胸有成竹,她沉默了一瞬,忽地噗通跪了下去。 “六奶奶饶命。”她柔声柔气的说道:“我见识短浅,奶奶莫要和我一般计较了。杉哥儿年纪还小,偶尔弄错了也是有的。” 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说杉哥儿不会说谎,后一刻被质问了立刻服软。 徐氏看着孟蔓羽,讥讽之意毫不遮掩:“可真是个有眼色的,一看不对立马认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话可不能这么说。”梁氏在旁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够晓得错了,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徐氏也不接这话,只去看老太太。见老太太没表态,她就歇了反驳的心思。 孟蔓羽拉了杉哥儿一把,让他跟着跪下。杉哥儿不太愿意,但被孟蔓羽看了眼后终是不甘不愿的软了膝盖。 男童跪地声响起后,郦南溪并不去看他们那边,反倒是笑问重老太太:“祖母,有人冤枉我,且还自己承认了冤枉我,您看怎么办?” 重老太太先前也是抱了息事宁人的想法,而且,杉哥儿在她跟前真的是一直很听话。但如今看了郦南溪讲了那番话后孟蔓羽就改了态度,老人家已经隐隐的明白了过来。 她目光凌厉的扫了孟蔓羽一眼,指了杉哥儿,喝道:“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生怕这孩子再说谎,老太太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若是有半点儿的谎话,我就将这女人打死了丢到城外乱葬岗去!” “乱葬岗”是什么地方,杉哥儿尚还不太清楚。可那语气冷冽的“打死了”三个字,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看老太太要打死孟蔓羽,杉哥儿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停的抹着眼泪。 徐氏看老太太改了态度心下十分解恨,上前拉开男童的手,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让你再哭!说清楚,快!” 即便杉哥儿有错,老太太也还不舍得打他。见徐氏发狠,老人家皱了眉让她避开,依然看着杉哥儿让他给个说法。 杉哥儿捂着脸吓得都不敢哭了,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吃了的。”他歪着头看了看老太太,见平日里和善的老人家现在这样凶神恶煞,低了头道:“或许不是六奶奶。” 听他松口,老太太的心里当真是难受得紧。虽然这孩子是半途认过来的,可在她这里的这些天素来乖巧懂事,甚至于知道嘘寒问暖。 可就算看着再可爱,说谎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重老太太唤了吕妈妈来,“你去把杉哥儿带下去,好生管着,好好教教规矩。”再喊来八个粗使的有力婆子,指了孟蔓羽,“你们把她拖出去,重重的打。” 孟蔓羽一看那几个婆子粗壮的身体就知道她们是做惯了活儿的,浑身都是力气。她们那些板子打下去,她即便能留下半条命在,也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孟蔓羽吓得哭出了声,泪水一滴滴往下落,跪在地上膝行到郦南溪跟前,苦求道:“奶奶,这次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我给您做牛做马。” 郦南溪没去看她。 发现自己的裙摆被孟蔓羽给抓牢了,郦南溪喊了人来将她拖开,这才开了口。却没有对着孟蔓羽,而是转向重老太太道:“不知祖母要赏她几个板子?” “这里有祖母在,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一切都要由祖母来做主。”看重老太太犹在思量,郦南溪浅笑道:“若是板子少了,可是没有震慑力,恐怕她以为国公府是任由人欺侮的。若是板子多了,在这腊月里出了人命,皇后娘娘恐怕不会乐意。” 重老太太本想着是打打就算了,施以惩戒,起个警告的作用便好。毕竟是杉哥儿一个小孩子惹出来的错事。但听郦南溪一开始就提到了“国公府”,想着郦南溪毕竟是国公夫人,若是惩处不够重的话着实说不过去。 重老太太就道:“不若三十板子吧。留下半条命罢了。” 一般来说三十板子足够打死一个身体娇弱的女子。如今老太太说留下半条命,意思就是到时候下手会轻一点。 郦南溪轻轻颔首,“但凭老太太做主。” 重老太太就让婆子们将孟蔓羽给拖了出去。 徐氏看着这时机甚好,忙在旁说道:“既然这女人这么不懂事,还教坏了杉哥儿,不若将她送到了外头去,也免得留在府里白让杉哥儿受了害学歪了。” 见她想趁机赶孟蔓羽出府,梁氏反倒说道:“都快过年了,赶个这样的人出去也是麻烦。打都打了,把她拘在个破落院子里就是。倘若她出去了乱说话,再用杉哥儿的事做要挟,少不得要出岔子。不若等到了年后再说。” 重老太太还是很重声誉的。重皇后亦是如此。 原本老太太打算的是再不管这女人的死活,听了梁氏一番话后,重老太太终是说道:“留下半条命在府里慢慢耗着就是。” 不用药的话,伤口慢慢烂了,人就也不中用了。 郦南溪没有理会她们的这些打算。她现在对这里厌烦的很,根本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坐了会儿稍微平复了下心情,郦南溪起身告辞:“我想着府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需得赶紧回去看看,就不多叨扰了。”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重老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今日是她主张请了孩子们聚一聚来吃蟹的,谁知竟是出了岔子。而且,事情如今已经平息了,郦南溪却还这样不依不饶的要离开。 郦南溪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走的。 她本来在家中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莫说是诬蔑了,就连重话家里人都不曾说过一句。偏偏刚才老太太还在说杉哥儿懂事。 那孩子口口声声指责她说他是野种。可那样的话她何时说过? 郦南溪走的毅然决然。 大奶奶蒋氏看到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上前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拉住,说道:“六奶奶既是吃不得蟹,不若陪我过去喝喝茶?” 她朝着众人笑了笑,“前两日大爷刚给我弄了些好茶过来,我自己还没舍得吃。一来是想着没人与我一同吃没意思,二来也怕他不识货拿来的是次品。我听闻六奶奶素好此道,想着请了六奶奶去给我品评一下。” “我对此并不熟悉。”郦南溪婉拒,“不过是会弄些花茶罢了。” “那也比她要强上许多。”徐氏看孟蔓羽和杉哥儿因了这一遭而被厌弃,心下欢喜,对引起这场“战事”的郦南溪也和颜悦色起来,“六奶奶尽管去。她啊,私藏了不少的好东西。你一一选出来尽管拿走。拿不走的我帮你。” 蒋氏苦笑道:“母亲您可真冤枉我了。大爷哪次没有先孝敬了您去。” 看着儿媳和孙媳在那边打趣,重老太太神色舒展了些。虽然杉哥儿是她孙子没错,可这些才是实打实跟了她多年的亲人。 重老太太笑道:“你母亲是没冤枉你。你倒是给了她了,却没给我。要算账啊,还得我跟你算一算。” 大家看到重老太太展露笑颜,就都松了口气。 蒋氏顺势说道:“老太太也冤枉我。我明明让人拿了来的。您老忘了却还怪我。”说着露出委屈神色。 她是重老太太娘家晚辈,关系素来亲近,老太太待她与别个不同。故而明知她是故意这般逗笑,重老太太还是忍俊不禁。 蒋氏就趁机拉了郦南溪离去,还不住回头道:“老太太怜惜着我些。莫要忘了给我留着那好蟹。” “去吧去吧。”徐氏挥手,“忘不了你的。” 蒋氏的杜鹃院离香蒲院颇有些距离。不过两个人相携着一路前行,慢慢走着倒也不觉得太难过。 “六奶奶许是恼了我非要拉你过来罢。”走出一段路后蒋氏就与郦南溪道:“还请六奶奶体谅我些。我也是怕老太太等会儿心情不好再拿我们撒气。” 虽然堂嫂是这样说,但郦南溪知晓蒋氏是不愿老太太发怒到她身上,为了她而如此,便道:“大嫂的心意我明白。只不过那口气着实咽不下。” “不需要咽下去。”蒋氏握了她的手压低声音,“往后有的是法子处置。何必争这一时的意气?跟你说,老太太这回是真的恼了那女人了。你和老太太关系好,老太太自然会帮你出头,连你自己动手都不必。” 郦南溪没料到蒋氏会和她说了这番抵实的话语,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蒋氏倒是想起来一事,问郦南溪:“方才六奶奶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没吃那蟹肉。不知是何证据?” 怀孕之中,郦南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经常有些冲动,也有些烦躁。张老太医给她把过几次脉,都说这种情绪的波动是孕中的正常现象。 先前的时候郦南溪曾想过说出有孕的事情来证明自己。后来经了这些之后,她早已没了这样做的兴趣。 如今大奶奶问起来,郦南溪并未答她,只道:“府里有那么多人,府里的丫鬟们也都在外头看着,细心查探一番总是能够知道实情的。” 蒋氏知道那些廊下的小丫鬟应当根本就没去注意屋里发生了什么,但郦南溪这样说显然是不肯将话说明,她就识趣的没有多问。 两人来到杜鹃院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往那边去的重令宇。 重令宇是重令海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是家里孙子辈的头一个,已经十岁,初露小小少年的模样,穿着靛蓝衫子看着很有几分书生气。 他见蒋氏和郦南溪相携而来,先是唤了声“母亲”,又和郦南溪行礼问安。 蒋氏上前给他拽了拽衣裳下摆,又给他整了整衣襟,奇道:“宇哥儿怎么过来了?不是跟了你父亲在前头宴上?” 她话刚说完,重令宇还没答话,旁边走过一人来,相貌和重二老爷仿佛,不过神采比重二老爷好了许多,浓眉大眼的看着很是精神。因他耳鼻偏阔,瞧着很是憨厚。 重廷忠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听说后头出了点事儿,就带着宇哥儿过来看看。恰好你就过来了。” “没什么大事。”蒋氏随意的道:“不过是处置了个人罢了。” “瞧着像是父亲房里那个?”重廷忠上前一步,“她在外头哭得凄惨,听那板子声响了好机会都没歇住。” 他还欲再说,蒋氏不动声色给他使了个眼色。 重廷忠这才发现旁边站了个郦南溪。他赶忙给郦南溪行礼问好。 毕竟是重廷川的堂兄,郦南溪微微侧身避开了半礼,说道:“大伯没有看错,就是她。因着先前做了错事被责罚了。” 重廷忠和郦南溪接触不多。但听她一句“大伯”,看她当他是自己人没有太过客套,重廷忠就咧开嘴笑了,“做错了事自然要接受责罚。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父亲也不见得就真拿她当回事。” 蒋氏听他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手肘。 重廷忠揉揉手臂,问她:“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重二老爷风流的名声早已传播在外,府里哪个不知道? 郦南溪素来知道这位大伯哥是个耿直的,却没料到他对着她的时候也这样爽快的说了实话。 看着蒋氏和重廷忠你瞪我我瞪你的样子,她忽然想到了七爷重廷剑提到这夫妻俩时羡慕的语气。 ——我娶妻,不求别的,只想和大哥大嫂那样过的平静顺和就好。 郦南溪知道这位大伯哥也是个没有妾侍的。看到他们两个人这般好,她对重廷忠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再开口的时候就带了笑意,“其实大嫂也没旁的意思。不过那孟氏是因了我的关系而受责罚,大嫂想要提醒大伯一声罢了。” 蒋氏没料到郦南溪会直接将话说了出来,朝她尴尬的笑了笑,示意她莫要和重廷忠计较才好。 重廷忠却显然很喜欢郦南溪这样说出实话。他摸了摸头叹道:“我说呢,明明就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偏要不说明白了。” 蒋氏斜睨着他,“看你笨的。就是个榆木疙瘩!” 郦南溪知道重廷忠虽然耿直,却也不是驽钝之辈。不过在对待家中人上十分坦率罢了。二房的庶务一直是他在打理。到了生意场上,他也是该遮掩的半点儿不露。 听了重廷忠被蒋氏笑骂一句“榆木疙瘩”后,看他一点都不恼,反倒哎呦哎呦的在旁边求饶,郦南溪被他们之间的气氛所感染,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不复之前那般压抑了。 旁边重令宇不高兴了,背着手拧眉道:“刚才娘不是说要给六奶奶斟茶的?怎么还不进去?”说着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天儿怪冷的。” “瞧我这记性。”蒋氏赶忙请了郦南溪进屋,边走边道:“我这里是有些不错的茶,不知道奶奶想喝哪一种?”说着列了三种出来。 郦南溪最近喝茶更为清淡,就直截了当的选了绿茶。 蒋氏便赶紧去泡茶了。 重廷忠初时还怕郦南溪跟他们客气,如今看郦南溪直接点明了想要那种,他也是心中欢喜,待郦南溪更亲近了些,与她道:“不知六奶奶可有什么好的有关花艺的书么?内子喜欢这些,无奈寻到的书籍太过普通,她想找些更为特别的。听闻六奶奶那里有?” 郦南溪听这话就有些明白过来。想必是蒋氏想在这方面更精进一些,却没好意思开口问她要。只不过蒋氏和重廷忠提过这事儿,如今这位大爷就来帮他自己媳妇儿借书来了。 郦南溪大概知道蒋氏的花艺到什么水平,思量了下,就列举了适合她看的几本。有的是从江南拿来的,有的是往京里走的时候路上买的。 重廷忠听的一头雾水,问她道:“不知哪本好?” “哪本都不错。”郦南溪笑道:“反正离得不远,都借给大嫂看好了。” “不用不用。先拿一本借了,等她看完了再还给你。然后再借第二本。”重廷忠嘿笑道:“有借有还嘛。” 重令宇在旁轻嗤了声,“还有借有还呢。人六奶奶可没你那么小气,以为谁都不会还银子。还有,你不懂得花艺就别乱出主意,等下让娘自己和六奶奶商量。” 重廷忠狠命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懂你懂?嗯?夫子说你课业一般,唯独算术还可以,我不也没说你什么。” 听爹揭了自己的短,重令宇红了脸,低头不语。 这时候却听郦南溪问他:“大哥儿的算学很好?” 说起这个,重令宇很有底气,抬头道:“是。夫子夸我好多会了,说我算术算得好,比旁人都强。” 他爹是管庶务的,对此十分擅长。他自小耳濡目染,对这个也很有心得。 郦南溪就道:“我记得我那里有本《算学精论》,写的很不错,是在江南的时候买的。你若是喜欢,改天和花艺书一起送来。” “这怎么使得。”重令宇高兴的眼睛晶晶亮,搓着手道:“不若我去您那里看吧。” “不用。平日里我也不太看它,你看完了再还就是。” 重令宇开心不已,咧开嘴就合不拢了。 蒋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郦南溪和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言笑晏晏的样子。 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夫君虽然占了个“大爷”的名头,却只是个生意人罢了。他管理庶务不错,身份上可就差了一截。有时候和别家的太太姑娘们相交,这一点就成了她的短处。 郦南溪身为国公夫人身份十分尊贵。 刚才去泡茶的时候,她还怕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蒋氏终于松了口气。 “说什么呢?”蒋氏亲手将郦南溪的茶端到了她的跟前,“离老远就听你们在笑。” “六奶奶的三叔也是生意好手呢。”重令宇笑道:“她在和我爹说生意场上的趣闻。有些是郦家三老爷告诉六奶奶的,我爹都不知道!” 郦南溪的三叔和她父亲是双胞胎兄弟,这一点重家作为郦家的亲家是都知道的。 可是蒋氏不知道郦南溪和郦三老爷关系这样亲近。她有些诧异的看过去。 “我家三叔十分和善。”郦南溪笑道:“他平日里和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比较多。我和兄姐知道他脾气好,就都爱缠着他讲故事。” 蒋氏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六奶奶与人相交单看人脾性,不似旁人那般还喜欢看个身份高低。 她心中最后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将茶摆放好后挨着郦南溪坐了,与她轻声道:“咱们慢慢喝茶。待到那边有个确切说法了再过去。” “是这样没错。”重廷忠说道:“老太太那里断了案子再过去,免得六奶奶夹在中间受难为。” 蒋氏瞪了他一眼。 重廷忠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上前陪着笑。 郦南溪看着他们,侧首和重令宇相视而笑。 虽然之前说的是“留下”孟蔓羽半条命,但人被拖回来的时候,已经身后都是血迹只有残存的一点点呼吸了。 旧宅里人口多院子少。说是找个破败的院子将人塞进去,可还真没有闲置的院子。 重老太太直接让人将她丢在了存储东西的库房旁。那里有个空着的小屋,不过一人高,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过几步就能到达。先前是随便堆积摆放东西的地方,后来旁边砌了几间更好更宽敞的屋子后,这里就彻底空了出来。 大冷天里,这里好歹还有点稻草堆着。可是那些婆子并未将人放到稻草堆上,反倒是让人将她拖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搁着。 大冬天里,地面冰冷冷的。偏这屋子还四面都有窗户。寒冷的风嗖嗖的吹进来,让人冷到战栗。孟蔓羽躺在那里,瑟瑟发抖。 郦南溪并不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形。她不可能去到一个放东西的院子里只为了看这人一眼。听闻了对这人的处置后,她也没留在旧宅用饭,当即就回了院子。 将要到石竹苑的时候,郦南溪看到有人在院门前等候。赫然就是九爷重廷晖。 重廷晖如今又长高了一些,身姿愈发挺拔。听到旁边丫鬟的提醒,他回身看了过来。见到郦南溪,他将身边伺候的人尽数遣去一旁,径直大步的朝着郦南溪而来。 郦南溪看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让身边人也会避开去到远处守着。待到周围没了旁人,她方才问道:“不知九爷来寻我所为何事?” 重廷晖平日里看到她时,都会带着淡淡的笑意,如今却是双唇抿成一条线,看着有些严肃。 “先前那孟蔓羽在府门口被人打。奶奶可曾知晓?” “嗯。”郦南溪道:“她出言污蔑我,自然要受到惩罚。” 重廷晖倒是没有多问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敢诬蔑国公夫人,无论是多么小的诬蔑,都是断然饶不得的。 他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刚才我和梅三郎一起去了趟清远书院,又一起归家。他先送了我过来,刚好就看到那一幕。因着孟氏的身份不便对外说,我和门房都和他说那是府里的一个奴婢。” 重廷晖大致和她讲了事情的起因后,这才将自己的来意和郦南溪说明:“梅三郎说自己见过那孟蔓羽,只不过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的事情了。” 梅江影无事的时候会四处游历,他和郦南溪的二哥郦云溪第一次见面,便是他去往江南的时候。 他若是看到过某个人,如果他自己想不起来,还真说不准到底是哪里见到的。 听闻重廷晖这样说,郦南溪斟酌着道:“许是京城见到的也说不准?”重二老爷说孟蔓羽是父母双亡的孤苦女子,而后被他所救,跟了他。 “可瞧着三郎的样子,好似不是这样。”重廷晖想了想,叹道:“我知道这事儿后,原先是想来向你讨个主意,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二叔。现在想想,我也讲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说了反倒不如不说。” “正是如此。”郦南溪道:“若是梅三公子能够确定的说出当时的情形,到时候再与二老爷提起也不迟。” 重廷晖初时听闻后觉得太过诧异,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和郦南溪商量。这个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倒是觉得这事儿没那么急迫了,这便与郦南溪道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傍晚时分,重廷川终是回来了。 从外头往内宅行的时候,留在府里的人就将今日的事情与他细细说了。 听闻那孟蔓羽和那个杉哥儿竟然敢出言诬蔑郦南溪,重廷川的脚步瞬间加快起来,片刻都不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石竹苑中。 郦南溪已经安排好了晚膳,正捧着一本书歪靠在榻上细看。 今日答应了借给蒋氏和重令宇的书她刚才就已经找了出来让人送过去。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有本写了关于棋谱的书很不错。 记起来重廷川无事的时候喜欢下棋,有时候还自己和自己下,她就起了多学一学的念头,拿了棋谱在灯下细细研究。 重廷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专心致志的这一幕。 “六爷回来了?” 郦南溪把书放下后就要过来相迎,却被重廷川制止。他示意她继续看,他自己则钻到了净房洗漱换衣,待到身上整洁了方才出来。 “看的棋谱?”重廷川翻了下她手中书很有些意外,“怎么看这个了?”想了想又问:“莫不是今日的事情让你心烦,所以看这个静心?” 郦南溪很想告诉他,她心烦的时候看棋谱是没用的,插花或许还管点用。不过,她看棋谱的真实用意却也没必要告诉他。 斟酌了下,郦南溪终是没有否认他那话,不然他问起来她为什么要看这个,她又不好意思说缘由。避开这事儿不提,她转而问道:“六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不然怎么会有“静心”这一说。 重廷川就将自己听闻的事情与她讲了,又搂她入怀,“今儿你是打算告诉老太太罢。”说着轻轻抚上了她的小腹。 郦南溪这便知晓他这是已经将来龙去脉搞清楚,也明白她那时候那样说原本打算的是什么。 说实话,她这个时候倒是不太想告诉老太太这事儿了,便道:“晚些再讲吧。也不急于这一刻。” 重廷川一听她说起白日境遇时那避而不谈的态度,就知道她今日是委屈狠了。 不过她不愿提,他倒是另有打算。 如今他长时间不在府里需去宫中当值,郦南溪自己在家里,虽有众多人护卫着,可也不能让她哪里都不去硬生生憋着。老太太旁的不说,手段还是有些的。她若是想护着谁,一般都不会出太大的岔子。既然她担心孩子,定然也会护好郦南溪。 在这府里头,多一个人关心着她也好。无论缘由是什么,他总想为她求多一些的安全和稳妥。 眼看今日小娇妻心情不算好,重廷川自然没有说起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来,就捡了自己在宫中当值时的一些趣事说了。而后让人摆了晚膳,他又哄着她多吃了些。 翌日早晨,重廷川正好休沐。 等到郦南溪起身用膳后,他一句旁的都没有过多解释,只说是让郦南溪跟他去香蒲院一趟。 郦南溪有些不乐意去。但重廷川想见一见祖母,还好声好气的哄了她同去,她一个心软就答应下来。 许是有重廷川相伴后心里安稳的关系,一路过去,郦南溪竟是没了昨日回来时那心里发闷的感觉,反倒是舒畅了许多。 夫妻俩相携着前行,重廷川不时的和她讲起当年他在所经之处玩耍的情形。 “六爷当年也是爱玩的很。”郦南溪笑道:“看你现今的样子,可是撬不出来。” “嗯。”重廷川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所以说,小的那个定然也是个调皮的。”说罢,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像我。” 郦南溪脸红了红,推他一把,“你怎么知道像你。” “不然还能像谁?”重廷川十分自得,“定然像我。” 郦南溪本想说还可能像她呢,一看他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她绷不住笑了,结果就也忘了反驳回去。 两人边行着边玩着,过了好些时候才到了香蒲院。谁知一进到香蒲院,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跪在那里,抽泣不停。 分明就是杉哥儿。 重廷川目光森冷的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拉着郦南溪进了屋。 他们两个进屋的时候,吕妈妈正要往外头去。 重廷川寒声将她喊住:“你要去做什么。” “杉哥儿他——” “不准去。”重廷川厉声喝道:“他小小年纪就心存恶意。不好好惩戒,往后怎么得了!” 重老太太听闻小孩子在那里跪了一炷香的时间,早就心疼了,忙道:“他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他一句‘知道错了’你还真就信了他?!” 重廷川拉了郦南溪坐下,嗤道:“您老也是。稀罕那么个不知来历的做什么。如果想要找个小的疼,自然有的是机会。犯不着和那种来路不明的小子墨迹。” 重老太太气道:“那好歹是你堂弟!” “堂弟?”重廷川极其淡漠的笑了下,“随便扯了个外头养的就说是姓重的。二老爷做的出,我却不敢认。” 重二老爷也在屋里。是他要杉哥儿来这里跪着认错的,也是他劝动了老太太原谅那个孩子。 听了重廷川一番话,重二老爷当即大怒。他刚要开口发火,重廷川已经朝重二老爷探了探身,扬眉道:“您说,就他这身份,皇后娘娘那边,会不会认?” 重二老爷一下子没了气焰。先前积攒的怒意瞬时间消弭无踪。 即便他再疼孩子,遇到亲姐皇后娘娘也只有认命的份。 若他为了那小子连皇后娘娘也不怕,重廷川或许会敬他一两分。但看他如今这般样子,重廷川已经知晓了答案。 重廷川轻哼一声,与重老太太道:“您若觉得身边没人可疼有些不自在,且再等等。过些日子自会有个让你疼不够的。这段时间您只管养好了身子。往后我不在家的时候,还指望着您帮忙看顾着他们娘儿俩不被欺负了去。” 重老太太听着这话里有话,忍不住倾身往前,“川哥儿这是说——” “说的是我家那两个。” 重廷川弯了弯唇角,指指郦南溪,“我家大宝贝,”又指指郦南溪的小腹,“还有我家小宝贝。” 87|...|0|8|7 重老太太万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在重廷川开口后,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看郦南溪又看看她的小腹,不明所以。 但,见到重廷川那心满意足的笑容后,老人家忽地反应过来,再望向郦南溪的时候那眼神就不太一样了,“西西这是……有了?” 郦南溪没料到刚才重廷川会那么讲,已经羞得满面通红。如今听老太太问的直接,她也不好否了,只能脸红红的点点头,又轻轻“嗯”了声。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重老太太又问。 重廷川道:“快三个月了罢。” “哦。不少时候了。”重老太太点点头后,心头慢慢的溢上喜悦,先前有些严厉的神色也渐渐放缓下来,甚至于开始开始打趣起来,“哟,都这么久了才和我说。这是怕我知道了后三天两头的往你们那边跑?” “也不是。”郦南溪生怕老太太对重廷川有什么想法,忙道:“是我听说前三个月不太稳,想着稳妥些再告诉祖母的。” 重老太太本想说早点告诉能够早些照顾着不更好?后转念一思量,郦南溪的姐姐就是怀胎后小产,想必郦南溪对此更为在意些,于是就没再提起这茬。 虽然老太太已经有了三个重孙子,但重廷川的孩子可是长房嫡孙,且是国公之子,不能等闲对待。 重老太太遣了人去各处将这喜事与大家说了,又细问了会儿郦南溪的状况。知晓她最近一切安好只饮食上不太顺畅外这才放了心。 “怪道你先前说不会去吃蟹肉,”思及前一天郦南溪和杉哥儿、孟蔓羽对峙时候的情形,老太太的心里很是感叹,“怎的当时不说出这事儿来?也好让大家高兴下。” “当时说出来恐怕也没谁能欢喜的起来。”郦南溪眉目淡然,笑容更淡,“孟蔓羽和杉哥儿那副样子,即便我说出这事儿来反驳了她们,却也没甚意思。” 她抬起头来,朝重二老爷浅浅笑了下,“您说是不是呢,二老爷?” 重二老爷来的时候本是想要为杉哥儿求个情。先前被重廷川斥责一番他的心里已经有些不舒坦,本想再劝劝老太太,如今却听闻郦南溪有孕了。 他这个时候没有在去想郦南溪有孕一事,只在暗道有了郦南溪这一遭,给杉哥儿求情怕是难上加难。 是以郦南溪问了他那一句后,重二老爷并未答她,反倒是转向了重老太太,问道:“如今既是有了喜事,合该着别有坏事冲撞了这喜才好。杉哥儿也跪了不少时候了,不若我让他进来给母亲请个安?” 他思量着凑了老太太对杉哥儿还有点情意的时候赶紧让孩子起来,免得夜长梦多,老太太只顾着将要有的新重孙就不顾这个孙子了。只要老太太肯见杉哥儿,之前的事情就可以揭过去不提。 但老太太如今心里却不这么想。不说郦南溪点明了厌恶孟蔓羽和杉哥儿的所作所为,单说重廷川在这里,她就不好即刻让杉哥儿进来。 听闻重二老爷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老太太心里不爽快,语气冷淡的道:“他还小,经经事儿也是好的。” 若是寻常时候,重二老爷看老太太这般不悦许是就赶紧把话题转开说起旁的了。但此刻他正是焦急难耐之时——孟蔓羽被关进了小屋里,杉哥儿好不容易被老太太养在了身边如今又厌弃。若不抓紧时候重新夺回老太太的宠爱,杉哥儿往后在府里的生活怕是会愈发艰难。 虽说他有不只一个儿子,但这是中年得子,且怜惜幺子自幼都是在外头长大没有享过一刻的荣华富贵,感情又是不同旁的。 “老太太明鉴。”重二老爷急急的道:“不过是孩童的几句话罢了,蔓羽也是无心之失,您又何必——” 他本想借机提起孟蔓羽,为杉哥儿求情的同时希望老太太也放了孟蔓羽。谁知老太太听了这话后勃然大怒。 “混账!”老太太抬手一挥将手边的茶盏朝他掷了过去,“什么叫无心之失?若他真是无心,怎会一遍又一遍的在那边指责西西,半点都不愧疚!” 重二老爷并不知当时的情形。徐氏给他说的时候是哭诉着骂孟蔓羽,其他人根本就不愿和他提这事儿。孟蔓羽……还没见着。杉哥儿还小,支支吾吾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如今听老太太说“一遍又一遍”的指责,他这才有些慌了,摆手道:“孩子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他一向很乖巧。” “子不教父之过。”重老太太冷哼道:“怪道那孩子心思不正。你教导他的时候觉得他乖顺了就没教他做人的道理,须不知他被那孟氏早已□□的不成样子了。” 重老太太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你且带了他走罢,别在这里碍人眼。” 最后这句话激怒了重二老爷。即便这话是他亲娘说的,可话里那被嫌弃的是他最心疼的小儿子。重二老爷气极,驳道:“他哪里碍眼了?他哪里不好了?您就是个偏心的!以往偏心大哥,如今偏心川哥儿。川哥儿的孩子还没出来您就当个宝,我儿子在这里您就当是草,没有这样的道理!” 盛怒之下他用的声音很大,待到停了口,那吼声依然在屋子里回荡。 在这样的回响中,一声极其轻蔑的嗤声响起。 重廷川淡淡的说道:“你说老太太是偏心?” “对!”重二老爷梗着脖子说道:“定然是这样!” “那我倒要问问,外头跪着的那个,凭什么与我儿提在一处?” 这话让重二老爷眼圈红了,“原来你也瞧不起我。他也是正正当当的重家……” “错。”重廷川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二老爷这话可是错了。正正当当?哪里的正正当当?他的娘来历不明,连个正儿八经的妾都算不上。而我这个——”他把郦南溪往怀里一拉,抱紧了,“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他忽地眉目转冷,语气凛冽的说道:“二老爷若想给他求情,可以。但你想要将他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我却断然不会同意!” 重二老爷没料到他竟然短短几句就把杉哥儿的身份贬低到了尘埃里。想到爱子被人这样嘲讽,重二老爷又气又恼。可他知道与重廷川争吵毫无益处,最终怒瞪半晌后,连老太太都未曾搭理,直接拂袖离开了屋子。 老太太觉得重廷川说的句句在理。她没想到二儿子居然会为了个不成器的孩子这样待她,竟是一点尊敬长辈的礼数都不管了直接这样走人。她愈发对那杉哥儿喜欢不起来,再也不想理会那一茬,继续问郦南溪有关这次怀孕后的情形。 郦南溪一一与老太太讲了,老太太就道:“往后川哥儿不在家的时候,你尽管往我这边来。左右吃的喝的足够,我这里的丫鬟妈妈也都是会照顾人的,没事的时候就过来。” 她这话倒不是虚的。且不说吕妈妈跟在她的身边看大了多少个孩子,单说她屋里这几个跟她多年的丫鬟,也曾经照顾过怀孕了的蒋氏和何氏。只不过何氏生了个女儿后不常把孩子带来,蒋氏倒是会常带了重令海到这里。 想到蒋氏,老太太记得郦南溪和她关系不错,就道:“你大嫂是个心眼儿实的,已经生了两胎了,你过来的话也可以时常和她聊聊。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她都会告诉你。” 虽然梁氏和吴氏也有过孩子,但老太太知晓郦南溪和那两人的关系不佳,反倒是与蒋氏关系尚可。 郦南溪对蒋氏的印象不错,听她这样讲了,笑道:“谢过祖母。那我就要时常叨扰大奶奶去了。” “什么叨扰。”重老太太眉开眼笑,“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哪需要那么客气。” 这事儿商议已毕,老太太还有些话要单独叮嘱重廷川,就没有多留郦南溪,让她先行回去。 原本郦南溪想等一等重廷川与他一起走。但重廷川想着外头天寒,她在外头受冷风吹倒不如先回石竹苑歇着,便没同意她的提议,坚持让郭妈妈和霜玉她们将她送回去。 郦南溪看他坚持,只能作罢,在郭妈妈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行着。 还没走到石竹苑的门口,她就远远看到了几个守在院门口的身影。仔细一瞧,正是吴氏带着重令博,于姨娘带着重令月。 郦南溪有孕,不敢快步而行,看到众人后也仅遥遥的颔首打了个招呼。 吴氏拉着重令博站在那里没动等着他过去。于姨娘抱了重令月前行过来迎她。 “听闻奶奶有喜了?”于姨娘满心的欢喜遮也遮不住,平日里顺和的眉眼也扬了起来带出几分喜色,“刚才老太太遣了人来说,我还不敢相信。恰好月姐儿在我旁边,我又问了她几遍,确认无误才敢相信。” 她高兴地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重令月听了掩嘴笑,跑到郦南溪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不知道。”郦南溪拉着她软软的小手继续前行,“得出来了才能晓得。现在哪里去看?” “是哦。”因为于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过,重令月走的很小心,生怕扯的郦南溪太厉害伤到了小宝宝,“那等他以后出生了,我陪他玩。” “好。”郦南溪笑着应了下来。 吴氏也是因了这事儿而来的。原本她没打算过来,不过去梁氏那里的时候,梁氏让她过来看看,说是该有的礼节总是要有的,吴氏方才不甘不愿的到了这边。 她不咸不淡的和郦南溪说了几句就要告辞,毕竟梁氏那边还在等着消息呢。 重令博却不肯。 “我才刚来!”重令博甩开吴氏的手喊道:“羊肉汤还没喝,饺子还没吃,我才不要走!” 吴氏火了,猛敲了他的头一下,“吃什么汤和饺子?今儿不是过年!” 重令博没料到她动手,嗷的一声叫起来抬手去挠她,“你肯定不是我亲娘。你居然会打我!我娘从不打我!” “就你这臭小子,打你都轻的,胳膊肘往外拐。”吴氏恨声道。 眼看着母子俩已经闹将起来,于姨娘赶忙去劝,“都少说两句。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 重令月吓得直哭。 郦南溪将重令月护在身后。霜玉和郭妈妈围在郦南溪的两侧。 吴氏的声音忽地拔高尖细起来,原来是重令博气极踢了她一脚。偏她腿上曾断裂过,虽然已经好了,这一下子上去却让她想起了腿裂的痛苦时光,下意识的尖叫着就扇了重令博一个耳光。 这下子打的很重。超出了吴氏自己想象的重。她愣在了那里,重令博嚎叫着上前,使了全力的踢打。 郦南溪看着她俩带来的已经吓怔了的丫鬟婆子,喝道:“还不赶紧把人拉开!” 一位妈妈和两个大丫鬟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拉人。吴氏和重令博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孩子,再怎么样力气也不如她们大,倒是很容易将两人给拽住了。不过重令博乱踢腿乱甩胳膊,负责拉他的丫鬟就遭了不少罪。 重令博还在高声嚷嚷着,忽然眼前出现了个严厉的面孔。他先是惊了一跳,而后发现是郦南溪,就又笑了,“六奶奶这是——” “忒得不懂规矩!”郦南溪呵斥道:“乱抓乱打像什么样子!高门大户的孩子有你这个样子的么?往后出去莫要说是国公府的,免得让人以为重家的孩子都是这样无法无天的!”说着就要迈步前行进院子。 重令博赶忙去抱她的腿。只不过刚伸出手去就被旁边的霜玉一把擒住了。 重令博想对霜玉发怒,回想起刚刚郦南溪“凶神恶煞”的样子,没敢动她的人。嗫喏着说道:“我生气嘛。她打我,我凭什么不能打她。” “就凭她是你娘!”郦南溪冷笑道:“她纵有千万般的不是,可她曾对你有半点的不好?” “但她打我!”重令博不服气,“她打我我还手,理所应当!” “国公爷打你怎么么没见你还手?” “我打不过他啊……” 郦南溪点点头,“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 重令博觉得冤枉,“我没欺软怕硬啊!我只不过是……”说到一半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是真的在欺软怕硬,咽了下口水把话吞了回去,抬头一看,忙叫道:“你别走啊。六奶奶?六奶奶?” 看着郦南溪越走越远,重令博垂头丧气,嘟囔着说道:“好吧,确实,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欺软怕硬了。” 郦南溪这才停下了步子问道:“那你可肯改?” “改!”重令博拍着胸脯说道:“做的不对的我肯定改!”又眼巴巴的问:“如果我改了,能喝羊肉汤不?” 他那嗜吃如命差点流下口水的样子逗笑了郦南溪。不过,她很快就板起了脸,说道:“羊肉汤没有,不过筒骨汤倒是煮了些。” 重令博嗷的一声跳将起来,“那也成啊!赶紧去喝吧!” 他低头就往里冲,跑了几步看到院门的石头了才想起一事,赶紧又折了回来,到了郦南溪的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奶奶先请。” 郦南溪忍俊不禁,看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没有笑出声,唇角扬起,缓步往里行去,又和重令月道:“月姐儿一起来吧。” 重令月欢欢喜喜的跟上了。 于姨娘与吴氏在外面面相觑后,于姨娘停步止下。吴氏当先跟了过去,看着往里冲的飞快的重令博,她在郦南溪跟前小声说道:“多谢六奶奶出言相助。” 郦南溪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疑惑着看向她。 吴氏轻声道:“若非六奶奶相助,刚才博哥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停歇。” 郦南溪这才晓得吴氏为了什么而谢她。可她哪里是为了吴氏。 其实她想着往后不可避免的要和重令博多接触。如果重令博还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那她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应付? 倒不如让他改了这个坏毛病,一劳永逸。往后见了他也不用绕道走了。 如今阴差阳错的吴氏过来与她道谢,郦南溪也不好把话说明白了,就朝她笑了笑,未曾解释什么。不过因着吴氏现在的态度较好,郦南溪就也没让人将她赶出去。 说着话的功夫,大家都进了石竹苑。 于姨娘见状,试探着往里行。见门口守着的几个人没拦她,这才放心的跟了上去。 因为郦南溪有了身孕,所以厨里一直备着各种吃食。筒骨汤是今儿一早就炖上了的,这个时候汤色奶白,正是入味营养好的时候。 见众人进屋,丫鬟们就端了五碗进来。 于姨娘看她也有一碗,赶忙推辞,“我不用了,我陪着二姐儿就是。” 郦南溪看她一直站在后面不肯过来,就邀她同坐,“您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于姨娘继续婉拒。 吴氏皱眉道:“让你坐你就坐吧。我们都坐着喝,就你一个站着,可是有些碍眼。” 她还想继续说,看了眼郦南溪神色不佳,到底是住了口。 不过出乎郦南溪意料的是,她好说歹说都不肯坐的于姨娘,此刻听闻吴氏的话后反倒是挨着椅子边在桌前坐下了。 她暗暗叹息着,总是不知于姨娘到底在想什么,唤了人来摆上碗筷,又拿了几碟蔬菜过来。 因着还不到午膳的时候,郦南溪本也只打算在这时稍微加一餐就罢了,因此还没有做主食。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还不饿,所以这样的安排也正好。饮一碗热汤,吃点小菜,暖了脾胃又不至于会撑,足矣。 众人正心满意足的品尝着鲜汤,沉稳的脚步声就远远传来,越来越近。 重令博的小碗晃了晃,汤汁洒出一些到了桌上。他却顾不得去惋惜,头一扭看向了窗外。 哟,那大跨着步子往这边走的,不正是那个、正是那个…… 腾地下站起身来,重令博撒腿就想跑。可他还没来得及动腿,从窗外瞧见的那个人已经从窗户的可视范围内消失不见了。门帘晃动,他已经进了屋。 重令博的小腿肚子直颤,声音比腿肚子更颤,“国、国公爷——” 重廷川未曾搭理他,只眉目清淡的扫了屋里一眼,最终看向了那坐在桌前的熟悉身影。 刚才进院子之前已经有人向重廷川禀了于姨娘她们进来的事情。不过,重廷川并未有什么反应。左右是郦南溪请进来的客人,她自己有数就行了,他不会过多干涉。 看到郦南溪正捧着汤喝,重廷川的神色瞬间柔和了不少。他快步走到郦南溪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样?味道可还适中?” 这筒骨汤的熬法,是他特意让珍味阁的方厨教给岳妈妈的。岳妈妈又让厨娘们按照这个法子来炖,想必味道不错。 果然,郦南溪颔首笑道:“很好。我觉得不错。” 重廷川看她神色就知晓她这句说的真心实意,顿时也开心起来,握了她的手道:“你喜欢就好。”说罢,撩了衣袍下摆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一落座,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起来,连拿起调羹的时候都比平时要小心了许多。 重令博更是如此。只不过,他太过紧张了,以至于身体在微微发抖。结果调羹和碗沿不小心磕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重令博胆战心惊的望向重廷川,嗫喏着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其实重廷川什么也没有说。毕竟郦南溪就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想让自家小娇妻觉得他不可理喻。 可他这样的沉默反倒让重令博更害怕了。胆儿那么大的一个孩子,硬是吓得“哇”一下哭出了声。 重廷川听他哭得声音大,这才恼了,呵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哭这么响做什么。” 他是不愿这哇哇大哭吓到了自家还没出生的小宝贝。偏重令博不知他这话的用意,只当他是生气了,哭得愈发惨厉。 重廷川揉揉眉心,深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无计可施。正打算直接拎着那臭小子的领子把人丢出去呢,却听旁边传来了很小声的娇娇软软的声音,“六爷不若先去书房坐会儿?” 书房? 重廷川刚要答应下来,忽地有些明白,侧首看向郦南溪——敢情小丫头这是赶他走呢? 郦南溪看他满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笑了,低声道:“等会儿我去寻你。你在那里等我会儿吧。”说着还晃了晃他的手臂。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而且,她跟他温言软语说话的模样让他很受用。 重廷川点点头应了下来,又吩咐了人给郦南溪多准备些果子,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外走。 于姨娘自打他进屋后就一直精神紧绷着,后来看他一眼都不曾搭理,心里反倒是暗松了口气。 眼看着重廷川将要出屋子了,谁知这个时候又出了点意外。 刚才的时候重令博太过紧张了,如今见重廷川要走,他就瞬间松了口气。心里一放松,身体也懈怠了不少,懒懒的跌坐到椅子上,抬手抹了把汗。 谁知他抹汗的动作大了点,竟是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于姨娘跟前搁着的那碗汤。 这汤本就盛的满,于姨娘刚才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留意着重廷川的动静未曾仔细去看眼前之物,结果汤碗刚刚歪倒的时候她就没有留意到。待到发现的时候,汤碗已经彻底翻了,里面的汁水从中顷刻而出,哗啦啦全部流了下来落在了她衣裳上。 于姨娘惊呼一声站起身来向后闪。可是已经晚了,她的袄衣和袄裙上已经全是深色的水渍。 秋英和银星赶忙过来给她擦衣裳,吴氏也掏出了帕子过来帮忙。郦南溪坐的稍远,在人圈外头和重令月一起焦急的看着。 重廷川本是走到了门口,此刻听到动静后就折转了回来。看到郦南溪没事,他暗松了口气。但见所有人都围着于姨娘,他又不由得眉心紧蹙,“怎么了这是?” “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汤罢了。”于姨娘赔笑道:“不碍事的,我等下回去换了就成。国公爷自去忙罢。” “那怎么行。”郦南溪道:“我那里还有新做的还没上身的衣裳,您先换了穿着罢。” “六奶奶的衣裳我可穿不上。”于姨娘道:“要不我现在就回去换,等下好了再过来。” 重廷川看她衣裳已经湿了,就侧首朝窗外看了眼。 腊月的天,非常寒冷。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植物上都会结有一层薄薄的霜。这样冷的天里,若是穿着湿了的衣裳走一路,铁定要染了风寒。 他指了岳妈妈道:“你去玉兰院一趟,拿身换洗的衣裳来。” 于姨娘忙道:“不用不用。哪里就需要劳烦岳妈妈了。我自己去换了就成。再不然,”她指了自己带来的小丫鬟,“或者让她回去拿罢。” “您就不必和我客气了。”岳妈妈将她按了回去,“小丫鬟做事毛躁,哪里有我稳妥。只不过我脚程可能慢点,跑不起来,您不介意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姨娘自然不能说介意。 岳妈妈笑道:“您不介意就成,我去去就来。”说着快步出了屋子,连让于姨娘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岳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很有些威信。 于姨娘有些坐立不安,道:“国公爷不用让岳妈妈去。不过就拿身衣裳的事情罢了,哪里就劳烦得到她了?” 因着心里有些不安,她来来回回说了两三遍这样的话。 重廷川忍了又忍终是恼了,寒声道:“岳妈妈在府里做的再久,也是个服侍人的。我说她能给你拿,她就能给你拿。你这样扭扭捏捏的做甚么?” 说罢,他声音愈发冷厉,语气中隐隐带了怒意,“你就是这样。原本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你非把它当成山一样的大。有什么我做不得的?偏你这样事多!” 而后他转过身,看也不看旁边因了他的震怒而哗啦啦跪下的那些人,径直朝外行去。 吴氏早就习惯了他这臭脾气,也素来心大,根本就没当回事。看自己的碗碟好好的,就先坐下继续喝汤吃菜。 重令博这回是真的伤心了,不是怕的,也不是紧张的,而是后悔了。 他拽着郦南溪的衣袖,抽泣着说道:“六奶奶,是我不好,我不对。我如果小心点,没有打翻于姨娘的汤碗就好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郦南溪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泪,“没事。你这次不是故意的,所以没关系。知道错了就好。” 重令博点点头,抽出她的帕子握在手中,自己躲到角落里去擦眼泪了。 郦南溪就让重令月坐到吴氏的身边喝汤。 初时重令月还很害怕,不过吴氏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只管喝不用理会其他,方才暗松口气拿起了自己的小调羹。 于姨娘眼眶红了,泪珠子在里面打转,最后终是忍了下来。她见郦南溪在看她,强笑着与郦南溪道:“我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姨娘也太客气了些。”郦南溪喟叹着说道:“您先来我屋里吧。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免得湿了里头的衣裳。” 于姨娘看她说的真心实意,不好拒绝,就与她走进了内室。 郦南溪让人多生了几个火盆,将屋子里烘的暖融融的。于姨娘即便将外头厚厚的袄杉脱下来,依然半点也感觉不到冷。 外头响起了重令月和重令博玩闹的声音。 郦南溪侧耳细听,微微笑了。 于姨娘正在火盆前搓着手,见状与她道:“他们兄妹俩平时不在一起,一见面就吵。在六奶奶这儿倒是玩得开。” “是么。”郦南溪仔细大量了下。幸亏现在天气冷穿的厚,虽然于姨娘外头衣裳湿了,好歹里头还是干着的,她这才放心了下来,说道:“许是因为平时接触的少,所以玩不到一起。经常在一块儿就也好了。” “嗯。”于姨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五奶奶不待见我,也不待见月姐儿。有些难。” “没什么是难的。”郦南溪远没有于姨娘那么悲观,她让人又给于姨娘上了一杯热茶,“只要有心去做,什么难?都很容易。比方今日前,若有人说我会和五奶奶同桌而食,我肯定当做笑话。今儿不也做到了?” 她举得这个例子让于姨娘怔了怔,继而笑了,“可不是。若是之前有人和我这么说,我也不信。” 两人稍微说了会儿话,岳妈妈就去而复返。 初时岳妈妈说要服侍于姨娘换衣裳于姨娘还不肯,后想起重廷川那番话后,她终是没有再坚持,答应下来。 郦南溪去到外间的时候,吴氏正和重令博在玩石子。他们俩都是暴躁的性子,谁也不让谁。输了要念叨一番,赢了就哈哈大笑。 重令月在旁边托腮看着,笑得眉眼弯弯。见郦南溪过来了,她忙邀了郦南溪同看。 郦南溪见那母子俩争的面红耳赤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就朝重令月比了个“嘘”的手势,没有惊动那母子俩,静坐一旁“观战”去了。 于姨娘换好衣裳后,她们又留在这里玩了一炷香时辰方才离去。 郦南溪这便往小书房去寻重廷川。 听着外头婆子禀说“六奶奶来了”,重廷川欢喜不已,静等着门帘撩起她进屋。谁知左等右等半晌后都不见人,他这才有些急了,丢下书三两步走到门口。 郦南溪正要进屋,却见重廷川已经撩开门帘朝外看。她笑道:“六爷出来的正好。我刚要进屋呢,秋英就和我说梅三公子来了,有要事和我说。我去去就来,六爷稍等我会儿就好。” 也不怪郦南溪急着去寻梅三郎。只因之前重廷晖告诉过她,梅江影说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孟蔓羽。她怕梅江影是要说起这事儿,故而不敢耽搁,想着尽快问清楚了才好。 重廷川姿势答应了她,目送她出了院子。 不过,回到屋里后,他却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先前为了让大家好好把汤吃完,他被赶去了书房待着。如今小娇妻好不容易到了自己身边,这椅子都还没来得及坐呢,就被人给叫了出去…… 左思右想后,重廷川心说梅家的那个三小子怎么看都是一肚子的坏水儿、不像个好人。他可不放心让西西一个人去应付那个坏小子。 不行,他得去看看。 下定决心后,重廷川长腿一迈,脚步急切的走出了屋子。 88|..|0|8|8 郦南溪去到厅里的时候,梅江影已经喝过一盏茶,正盯着旁边挂着的一副山水画看的津津有味。画中高山上白雪皑皑,山下有一条小河,河上已经结了冰。虽不过寥寥数笔,却将清冷至寒之意表达的十分透彻。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梅江影含笑望过去,果然看到郦南溪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这画是谁画的?”他指了刚才看许久的那副画说道:“苍劲挺拔,力透纸背,不错。”只可惜没有落款,连个芝麻绿豆大的字都没有,让他瞧不出是何人所做。 郦南溪往前看了眼,才发现他说的是哪个,“是国公爷随手画的。我觉着不错,就让人裱了起来挂在这里。” 梅江影的笑容淡了点,再也不看那画一眼,指了椅子与郦南溪道:“坐下说罢。有些事儿我想跟六奶奶说说。” 语毕,他忽地想起来上一回的事情,挑眉笑道:“这回我有事儿与你说,你总不会再拒绝了罢?” “三公子说笑了。”郦南溪客气的回了一句,顺势与他分主客坐好。 刚唤了人来上茶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详谈,门外响起了通禀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屋里。 男人身量很高,过门的时候需得弯了身子。待他进到屋里站直,便无形的给人以压迫感,好似那些屋中光亮的热度都被他高大身躯给尽数遮了去,半点也暖不到这边。 刚才见重廷川的时候,郦南溪觉得他还神色如常,这时候不知他又怎么的将那满身戾气给放了出来,心下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道:“六爷怎的过来了?” “没事。”重廷川淡淡的扫了梅江影一眼,望向郦南溪的时候就带了三分笑意出来,“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刚才进屋的时候冷若冰霜,忽然就有点春暖花开的意味了。 郦南溪不明所以,偷偷的横了他一眼。 重廷川看到她的模样后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挨着她坐下。本想要朝着挨近她的那一侧挪挪,无奈他身体高大,这样大刀金马的坐着没把椅子撑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故而无法挪动,只能稍稍朝她那边歪了歪身子,将手肘搁在了两人相邻的扶手上。 郦南溪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不过他离得近了,倒是觉得没有那么冷。 她与重廷川道:“先前九爷说梅三公子见过孟氏,只是没想起来孟氏是哪里人。或许三公子是为此而来。”又转向梅江影:“不知我可猜对了?” 梅江影正半眯着眼看重廷川的一举一动,听闻后目光闪了闪,望向郦南溪,笑道:“正是如此。” 说到这件事,他就没了旁的心思,坐直了身子与郦南溪道:“那女人我是真的见过,只不过具体情形我记不清了,具体地点我也记不得了。” 语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忙道:“那时候我去南地游玩,路遇一个西疆男人在四处寻他妹妹。他寻不到人要回西疆,就邀了我去西边玩,我自然答应下来。那个女人就是在那边遇到的。当时因着有那人做向导,我倒是没有留意具体的地名是甚么。不过,确实是在西疆没错。” “西疆。”重廷川听闻后亦是收起了之前的百般心思,沉声问他:“你确定是孟氏无疑?” “肯定是她。”梅江影十分自信的道:“我旁的不行,认人倒还可以。。” 梅江影说的这样十分笃定,郦南溪和重廷川一时都沉默了。 “倒不是不信你。”郦南溪不愿梅江影误会重廷川的那一声反问,沉吟道:“只是这人关系到我家中人,总得小心些的好。” 梅江影奇道:“咦?竟是和你家什么人有关系么?” 这话郦南溪不好挑明了说,只道:“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关系的。” 不过重廷川倒是没打算替重二老爷遮掩着,就道:“和二老爷有关。那人是他在外头养的一个。” 梅江影没料到是这么一回事,闻言哈哈大笑,跌靠在椅背上,“二老爷可真有闲情雅致。也不怕皇后娘娘恼了他。” “怕是要怕的。”重廷川莞尔,“不然他也不会遮着掩着求了老太太将人留在府里了。”那孟氏一出了国公府大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悄然“离去”。 至于杉哥儿……也难说。 梅江影笑了会儿后渐渐止歇,摸过茶盏喝了几口,望着里面沉沉浮浮的叶片,“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没有太留意那女人,而且到了那里我地方不熟,是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不过与我同行的西疆人倒是或许识得他。” 他将茶盏放下,望向了郦南溪。只是这视线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眼前一个高大人影晃过,他的视线就被阻了。 重廷川站在梅江影的跟前,“梅公子可需要添茶?” 他身量很高。如今他站着梅江影坐着,这身高差就愈发明显了些。 梅江影顿了顿,婉言谢绝。 重廷川这才回了位置上坐好。 梅江影垂眸片刻,望向重廷川,“先前我不过是觉得这人眼熟,想要和六奶奶说声。但倘若她真和二老爷牵连甚深的话,倒不如请了我那西疆友人来京一趟认认人。旁的不说,能想起来她是哪里人也好,最起码能够探探底。” 说到孟蔓羽的故乡,重老太太曾和郦南溪说过,她也问过自家二儿子。不过二老爷说了,孟蔓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已经没了亲眷在世上。所以重老太太叹息过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梅江影的这番提议倒是很有些道理。 重廷川斟酌了下,“不知你那友人可方便来此?他妹妹可曾寻到?” “自然是方便的。”梅江影笑道:“他寻妹妹已经寻了二十多年了,一直不曾找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听闻这话,重廷川方才颔首道:“既然不耽搁他的正事,那自然是好。”思量了下又道:“若他当真答应下来,往后我可以遣了人帮他找寻一下。” 梅江影顿时收了嬉笑模样,认真的看着重廷川,“国公爷肯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代他谢过您了。”说罢就是洒然一揖。 重廷川起身虚扶了一把,“梅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肯来帮忙,我总得好生谢过了他。” 旁的不说,对方大老远的从西疆过来一趟就很不容易。 梅江影定定的看了重廷川会儿,忽地笑了,朝他又拱了拱手,回首和郦南溪招呼了声,这便大跨着步子离去。 用过午膳后,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请郦南溪进宫一趟。 皇后说的是今儿下午有空过去也可,明日过去也可。原本郦南溪觉得今日下午前去那边太过仓促,倒不如明天养足了精神再过去。可重廷川不同意她的这个想法。 重廷川的理由很简单。明日他当值,需得负责宫中守卫。今日他正好休沐在家,恰好可以从头至尾的陪着她。 “皇后娘娘定然是听闻了你有孕之事所以想见见你,”重廷川看郦南溪不答应,就好生劝着,“既然如此,早去晚去都一样,不会留你太多时候。有我在的话,好歹我能照看着,别再发生什么意外才是。” “进宫能发生什么意外?”郦南溪倒是不担心这个,“皇后娘娘定然也是高兴的罢。”原先见皇后的时候,对方就和她提过早些生儿育女……如今既是怀上了,皇后娘娘又怎会使绊子。 重廷川看她神色坦然毫无阴霾,知晓她是真的放心进宫这一趟,顿时无奈了,轻捏了她的耳垂实话实说道:“不使绊子又如何?但凡你出门,我总会忧心。更何况进宫程序繁琐,比不得你平日里在外闲逛。”平日出门,想歇着就歇着,想玩多久就玩多久,随时可以归家。但进宫却不成。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竟是将他的忧虑真的讲给了她听。她低头扯了扯自己衣裳的下摆,被他捏过的耳垂烫的厉害。 重廷川看她垂首不语脸上飞了红霞,低低的笑了声,拉了她的手道:“我让人安排下。我们下午就过去。” 郦南溪这回没有拒绝,轻轻的点了下头。 重廷川安排车马时,郦南溪则是将岳妈妈叫来,让她给准备些吃食——有孕之人极其容易饥饿,多备些东西搁在车上,若是饿了还可以吃些。 岳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秋英跑进了屋里来,与郦南溪道:“奶奶,岳妈妈刚才说郑姨娘往中门那边过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让婢子来和您知会声儿。” 郦南溪晓得岳妈妈现在对她的吃食十分在意,每一样都得仔细看过了,所以现在她要临时准备车上带着的东西,岳妈妈是定然脱不开身的。 可即便这个情形下,郑妈妈依然留意到这个让秋英来说声…… “岳妈妈还说了什么?”郦南溪问道。 秋英摇摇头,“没什么。看妈妈的样子,不过是想提醒奶奶声,莫要理会郑姨娘。” “我知道了。”郦南溪颔首道。 原本秋英要领命退下了,本是走到了门口,可想到一事后,她终究还是折转了回来,垂眉敛目的站在了郦南溪的跟前,“婢子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奶奶,还请奶奶不要生气,与婢子说上一说。” “什么事?” “婢子就是想知道,金盏是不是打从开始就知道奶奶有孕的事情?”说着话的功夫,秋英的眼圈儿有些泛红,声音也开始有些发堵,“婢子和她一样都是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的,缘何她早就知晓了而婢子才刚知道?” “她也才知道了不久,”郦南溪笑了笑,“你没见平日里你们和她一样伺候着?国公爷吩咐了霜玉霜雪,我就没再另外告诉你。” 霜玉霜雪是国公爷找来伺候郦南溪的,秋英她们都知道。听闻郦南溪这样讲,秋英心里的疙瘩这才解开,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郦南溪也没立刻与金盏说起来。后上了车子要往皇宫去了,她才寻机和金盏大致说了两句,别讲漏了嘴,免得几个丫鬟心中再生嫌隙。 金盏心领神会,自是点头应下。 她知道国公爷当初这样吩咐着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为了防止有谁露出一丁半点儿的话出去。当时一切都是为了奶奶的安全和孩子的妥当,所以只寻了她们几个。如今秋英心中起疑问了奶奶,奶奶肯帮她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和秋英间的姐妹情谊。 其实郦南溪也有点疑惑这事儿。原先想起来过几次,不过看到重廷川后就将问话给忘了。如今秋英这一“提点”她方才想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待重廷川上车后她就问道:“不知六爷当初为何择中了金盏?”丫鬟们除去一个落霞外,金盏、银星和秋英都是跟了她多年的,偏重廷川就挑中了金盏来在初孕的时候伺候她。 重廷川当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事儿,如今郦南溪说起来他方才回忆了下,道:“我记得那丫鬟很护着你。当时那个被遣了去花园的——” “落霞?” “对。”重廷川已经忘了落霞的名字,“落霞说过一些不好的话,金盏很护着你,和她吵了起来。” 这些事儿郦南溪根本不曾知晓过,却没料到重廷川给留意到了。而且他还由此留意到了金盏。想必后来落霞被遣出了石竹苑,也和这次的争执有关系吧?毕竟当时落霞说了她的坏话。 说实在的,旁人都道重廷川是个武夫,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可在郦南溪看来,他比谁都要更为细心、更为体贴。 郦南溪心里头百般滋味无法言说,挪啊挪啊靠到了重廷川的身边,挽了他的手臂说道:“六爷平日里在宫里都是做什么?” “怎么这么问。”重廷川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等她回答就径直答道:“没什么做的。训训那帮小子,分派他们去守卫,各处都巡视下。有时候陪皇上下下棋,再偶尔探望下皇后娘娘。” “就这么简单?”郦南溪不乐意的推了他一把,“平日里总有些好玩的趣事吧。不若六爷给我讲讲?” 平日里他说的少,她说的多。如今两人将要共同往宫里去,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想知道他平日里在那边都是做些什么。 重廷川觉得宫里的日子没甚有意思的,毕竟她不在旁边。但看她有心想要多了解些,他就捡了一些平日里的事情讲给他听。 没料到的是,他觉得枯燥无味的事情,她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会问上几个问题。 “朱剑?那不是朱丽娘的哥哥么?他原先是这么不听话的?” “冯凌宇?他和冯御史的性子差的可真不是一丁半点儿……” 郦南溪感兴趣,重廷川就也有了兴致,将平时的事情一一和她道来。两个人相依相偎着这样说着话,不多时就来到了宫门口。 车子停下的时候,重廷川正打算说起定王世子的糗事,见车子到了就打住了没讲。郦南溪很有些遗憾,拉着他的手道:“六爷到时候与我说说,可千万别忘了才好。” 重廷川看她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很是有趣,刮了下她的鼻尖道:“忘不了。就算忘了,隔上几天就有新的可以讲给你。” “真的?”郦南溪奇道。 “嗯。”重廷川紧了紧握着的她的手,“那些小子别的不行,闯祸一流。隔几天就得出些状况。” “那六爷平时多留意下静安伯府的朱公子罢。” “朱剑?这是为何。” “她是朱丽娘的哥哥啊。”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了可以讲给丽娘听。” 重廷川摇头失笑,也不握着她的手了,松开手转而拦住她的肩,“总看到你们几个叽叽喳喳的在一起。原来你们平日里都是在说这些。”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们说我什么了?” 郦南溪这心道你一定不会想知道的。比如朱丽娘抱怨卫国公凶神恶煞啊,比如柳平兰说卫国公不近人情啊…… “没有。”郦南溪一本正经的道:“国公爷英明神武,我们哪儿敢说您呢。” 明知道她在扯谎,但重廷川听了还是很受用,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逼问她。 重皇后在宫里等候多时,总算是盼到了两人进宫的消息。 这话还是叶嬷嬷亲自进屋告诉她的。 “听说两人一块儿过来的,虽然左统领今日轮休,还是和夫人一同来了。”叶嬷嬷欢喜的道:“两人好着呢。国公爷一路都和夫人挨着,半点儿都没分开!” “那就好,那就好,”重皇后松了口气,“我可是盼着他俩稳稳当的。还多久才能到?快,让人摆上茶点。别弄那些气味重的。有身子的时候最吃不得油腻和味道重的,选几样清淡点儿的,再让人弄碗盐渍梅子来。还有酸黄瓜也可以上一些。” “那可不成。”叶嬷嬷笑着劝她,“酸男辣女。娘娘当时怀的是公主,自然是爱吃这个。咱们国公夫人指不定是喜欢什么,还是等等看罢。” “谁说的。”重皇后不以为然,“我当初怀皇子的时候照样儿爱吃酸的,你忘了?没事,左右挑着这些都拿点过来,西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拘的。” 叶嬷嬷见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多准备些东西给郦南溪吃,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赶紧领命急急去办了。 临到了殿门前的时候,郦南溪觉得自己和重廷川这样拉拉扯扯的太不成样子了,就去掰他的手让他松开她的肩。 “六爷好歹注意着点。”郦南溪力气不如他打,紧张的不行,“眼看着就要见到娘娘了,总该注意□□统才是。” 重廷川倒是不太当回事。反正这里没有那些臭小子在,没人瞎起哄。皇后娘娘又不会介意这些,为何还非要讲究这个? 不过郦南溪十分坚持,他就没有再这般下去。不然小丫头如果恼羞成怒不理他了,吃亏的还是他。 重廷川把手往下一滑拉了她的手,这就径直走到屋里去。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握着她的手,来不及防备下便已经到了屋中,恰好两人这样牵着的样子被端坐屋中的重皇后给看到了。 郦南溪又羞又窘,赶忙行礼问安。 重廷川这回倒是真的收了手与她一同行礼。 重皇后看到郦南溪脸红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害羞什么,唤了她到身边坐,与她道:“西西在我这儿不必紧张。不过是来走动走动罢了,你们两个好好的才是最重要。”说着她又嗔了重廷川一眼,“你也是。平日里多听西西的,莫要太自我了。” 两人俱都答“是”。 叶嬷嬷看她们两个都到了,就端了之前备好的东西往里行。 因着重廷川不喜宫女近身伺候,所以叶嬷嬷就亲自带了两位姑姑捧了东西进前。一共有三托盘的东西,她先端了那祥云纹的那个进去,而后便是两位姑姑跟在后头。 谁知刚走到门口还未进屋,叶嬷嬷就被人从旁叫住了。 “嬷嬷这是要端了东西给娘娘?”荷珠快步走上前来,还微微的有点喘息,显然刚才走的有些急,“我正好寻娘娘有事相商,不若我去拿给娘娘罢。” 荷珠说着话的功夫就上前去拿叶嬷嬷手里的托盘。 平日里叶嬷嬷也时常亲手端东西给重皇后,荷珠是近身伺候重皇后的宫女,平日里看到叶嬷嬷亲自动手的时候她时常过来相帮。叶嬷嬷时常就顺势答应她了。 可这回叶嬷嬷将东西拿的很牢,荷珠稍微用了点力气也没将托盘拿过来。她不敢再继续用力了,不然托盘晃得厉害将里头东西撒出来,那她可真就犯了错。 “你先回去吧。”叶嬷嬷与荷珠道:“娘娘跟前现在不缺人,你先去忙自己的。” “娘娘让我抄十遍的经文我已经抄好了,”荷珠的笑容有些勉强,“如今倒是没什么忙的。” 叶嬷嬷心里也是感叹。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的这个时候非要犯糊涂?上一回国公爷直截了当的拒了,国公夫人也已经表明了态度。重皇后是断然不会让那夫妻俩之间出现大嫌隙的,故而在收到消息知道国公夫人今天下午就来的时候,特意遣了荷珠去抄经文。 哪知道国公爷也来了。荷珠这就上赶着也过来。 “你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宫了。”叶嬷嬷道:“还是给自己留点脸面吧。莫要让娘娘恼了你,那你的日子才是真正难办。” 说完这句话后,叶嬷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懒得再去和她多说什么,捧了东西进到屋里的。 刚进屋就听到郦南溪在说:“……西疆……” 原本叶嬷嬷还在厌烦着荷珠那一遭,如今乍一听闻那两个字,叶嬷嬷心中骤然有些慌乱手里一抖,托盘中的东西差点掉下来。 她忙稳住心神,努力让步履平缓下来,问道:“不知六奶奶说的是西疆的什么事儿?” 叶嬷嬷素来沉稳,极少这般失态。 重皇后见状,待到另外两个端托盘的姑姑将东西放下后就遣了她们出屋子,独留了叶嬷嬷在屋里伺候。 待到屋里只她们四个人了,重皇后方问:“怎么了?西疆有甚不妥吗?” 叶嬷嬷揪紧了身侧的衣衫,努力让声音平稳,“刚才听闻六奶奶在说西疆,我想那么远的地方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想着问一问。” “原来是这个。”重皇后松了口气,示意她不用拘谨,又让她将点心一一摆上,“刚才川哥儿和我说,老二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我知道这事儿,就是想知道具体怎么着。” 她指了郦南溪道:“川哥儿说话太简单,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我就问他媳妇儿是怎么回事。西西跟我说,那女的可能是西疆人士,只不过具体哪儿的不清楚。这才多讲了几句。” 叶嬷嬷是打小就在重皇后身边伺候的,情分不比旁人。故而重皇后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几句。 至于孟蔓羽是西疆哪里的…… 对重皇后来说并不重要。她只知道二老爷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这就够了。到时候要不要动手,单看那些人怎么行事。仅仅一个外室而已,连个正儿八经的妾都算不上,出身之类的并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叶嬷嬷没料到刚才郦南溪说道“西疆”是这么个缘故。听闻之后,她知晓是和那什么外室有关系,方才知道是自己太过多心了,暗松了口气笑道:“我说呢无缘无故的怎么提到这个。” 她怕重皇后起疑,忙道:“我还怕是陛下要让国公爷去西疆打仗,就有些紧张。” “看你这乱想的。”重皇后说道:“如今川哥儿媳妇刚刚有孕,陛下可不会让她们随意分开。你且放心就是。” 叶嬷嬷应了一声这便去到了重皇后身边立着,服侍皇后娘娘用点心。 重廷川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轻叩了下椅子扶手,若有所思。 其实重皇后这次让郦南溪他们来一趟,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主要还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对郦南溪孩子的重视。 怎么着也得让国公府的某些人知道,重廷川和郦南溪的孩子,这是宫里在时刻盯着的,半点儿都不准出错。谁敢让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叶嬷嬷悄悄观察着郦南溪的一举一动。虽然重皇后说“酸男辣女”不可信,但她听这四个字听了几十年,有时候也挺准确,故而还是准备留意一下。 毕竟是国公府的第一个嫡子。若是一举得男就好了,往后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什么。女儿虽然也好,但能有个儿子傍身还是最妥当的。国公府有了继承者,皇后娘娘的担忧也能少上一些。 但让叶嬷嬷颇为失望的是,郦南溪什么都爱吃。并不是说郦南溪不挑食全都往嘴里塞,而是说她不论辣的还是酸的都各吃了一些,根本瞧不出侧重哪一个来。 郦南溪不知道叶嬷嬷的思量,重皇后却是瞧出了些端倪,说道:“这一胎无论是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叶嬷嬷忙道:“那是自然,无论怎样都是国公府的小主子。” “也不单单是这样。我不也是先有了公主而后才有了皇子的?”重皇后笑的心满意足,“又不是只生一个,头胎是男是女不重要。川哥儿年轻力壮的,西西也年纪不大。往后努力努力多来几个,不怕没儿子。” 她最怕的是梁氏使了手段让西西有孕困难。如今看到孩子们没事,她心中巨石就落了地。旁的倒是不担忧。 重廷川听她那句话后不由露出了笑意,“借您吉言,我一定努力,嗯,一定多生几个。”说着就侧首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被他瞧得面红耳赤,知他那句“一定努力”是满含了别的意思,她也不好在皇后面前大喇喇的去瞪他,只能偷偷的斜睨了他一眼,低着头脸红红的轻点了下头。 皇后在宫中多年,看过的私密事情不知凡几。小夫妻俩之间的那些神色交流自然也被她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看两人感情好,心下更是欢喜。虽然郦南溪不过才有孕不满三个月,她依然赏了大量的东西给国公府。甚至还让人拿了几件小衣裳给郦南溪。 “这是早先给我的孩子们做的,后来衣裳太多,这几件就没穿上,长大了就嫌小。都是用的上好料子,孩子穿了舒服。后来有妃嫔或者是外头的王妃们世子妃们生子,我都没送人,专等着川哥儿媳妇了。就是没想到一等等了那么多年。” 重皇后将东西给了郦南溪,语重心长的道:“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眼看重廷川在和叶嬷嬷说话,重皇后又悄声叮嘱郦南溪:“盯着那个外室。如果她敢闹,你就遣了人来告诉我。” 郦南溪轻轻点了点头。 因着在宫里多待了些时候,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府里已经在路的两边点上了灯。 如今已经是腊月,为了过年还有年后的花灯节做准备,现在已经做了好些各式各样的灯出来,既好看又喜庆。 郦南溪看今晚无风,就想要边走边看。重廷川给她将斗篷裹严实后就陪了她一路走回去。 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即刻让人摆上了晚膳。本想着和重廷川洗漱过后就开始用膳,重廷川却让她先吃,他离开一下去去就回。 “这么晚了,六爷要往哪里去?”郦南溪看看外头,“要不然明儿早去办?” 一听她这话重廷川就知道她想岔了,低笑道:“无妨。我不过是去太太那里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原本郦南溪以为他是要出府办事故而忧心,如今听闻是去梁氏那里,她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说道:“那六爷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一起用膳。” 知道她在等他,他就会速战速决,不会耽搁太久。 梁氏那里……当真不是什么值得多待的地方。 重廷川晓得她的意思,含笑应了一声,轻吻了下她的额,这便转身而去。 木棉苑里,听闻国公爷来了,梁氏十分惊讶。 在她印象里,重六从来不会主动来她这里,除非是逼不得已。如今没人逼他,他怎么还来了? 思及早先听闻的那件事,梁氏心里的愤恨一时半刻的难以消失,与向妈妈道:“就说我歇下了。不见。”又忍不住抱怨道:“他媳妇儿不是怀上了?他不陪着那丫头来我这里做什么。” 向妈妈有些犹豫,“国公爷特意和我说了声,他刚从宫里回来。莫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听闻这话,梁氏也踌躇了,最终还是点了头,“那让他进来罢。” 重廷川早知向妈妈会劝了梁氏答应他进屋,闻言后唇角勾了勾,也不多说什么,当即撩了帘子入内。 梁氏今日心情不佳,听闻他来了,也懒得应付什么。穿着将要就寝的衣裳,发钗已经摘下,胭脂也已经洗去。这个时候的她,眉眼依然凌厉,却因没了精致的妆容而露出几分凶狠和老态。 她没有说让重廷川坐。重廷川根本没打算在这儿多逗留,根本不愿在她这里坐。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的说着话。 “怎么这时候来了。”梁氏冷冷的问道。 “西西她有喜了。”重廷川淡淡一笑,“你应该听说了吧?” 梁氏不耐烦的拿起了桌上茶盏,“老太太已经让人说过了。国公爷又何必特意说一遍。” 她动作停顿了下,忽地抬眼看向眼前的高大男人,“你大老远的来这么一趟,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自然就是为了说这个。”重廷川望着梁氏那愈发黑沉的脸色,唇边笑意愈发深了几分,“让人转告终究不如亲自过来一趟。” 梁氏这生气的样子当真是怎么看都是十分的赏心悦目,让人心情愉快。 不亲眼瞧瞧实在是太过可惜。 89|...|0|8|9 许是因为白日的时候太过疲累,郦南溪本想看书等重廷川回来,谁料拿着书卷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重廷川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她手执书卷倚靠在榻前小憩的情形。床前的桌上放着整齐的两副碗筷,显然是未曾用膳在等他一起回来。 若是以往,重廷川定然不惊动她将她手中书册拿出来再扶了她睡下就是。什么时候饿了再吃。但她现在如今怀着身子,若是不吃些东西的话怕是对她身子有损。思来想去他终是轻声将她唤醒,扶了她坐起来,两人一同倚在榻前稍微吃了些。 用膳的时候郦南溪一直昏昏欲睡,重廷川先喂她吃了些粥垫垫肚子,他则是胡乱吃了几个包子油饼,这便一切歇下了。 老太太已经发了话,郦南溪若是无事的时候尽管去她那里玩。 重廷川也有此意。 一来郦南溪有孕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来回走动已经基本无碍,在这个时候适当的运动反而更有益处。 二来郦南溪若是在国公府那边独自一人待着,倒不如去老太太那里时常坐坐。如今已经临近新年,各房各院的事情都很多,郦南溪若是在石竹苑少不得要自己忙着准备各项事情,现在倒可时常向老太太讨教,顺便请了老太太帮忙处理一些杂事。 早上郦南溪用过膳后就往中门那边去了。到了后听闻老太太还没起让她稍等片刻,郦南溪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去到旁边暖阁里吃茶静等。 吕妈妈亲自捧了点心来给她吃。因着知晓郦南溪现在有了身孕,吕妈妈就让人给她做了些口味清淡的点心,免得那些甜腻的她吃不下去。 待到将点心端来后,吕妈妈就亲自服侍着郦南溪用着。郭妈妈见状就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带了其他伺候的人退到了门外,又将门给掩上。 如今屋里只有吕妈妈和郦南溪两个,吕妈妈方才开了口悄声道:“奶奶别多心。老太太并非不想见您,也并非刻意拿捏。只不过老太太身子不舒服这才有些起不来身。” 这话让郦南溪错愕不已,侧了身子问道:“祖母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可不是。”吕妈妈叹道:“昨日里确实是好好的。到了晚上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腹泻了。虽说吃了药好了些,可到底亏了身子有些发虚。今儿早晨就有些起不来。” “莫不是着凉了罢。”郦南溪斟酌着道:“又或者是吃了什么东西后克化不了?可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看过。”吕妈妈忙道:“昨儿晚上就请了大夫,因想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老太太就没让人告诉国公府那边。”她有些犹豫的道:“不过大夫说……” “如何?” “大夫说吃了不太干净的东西才引起的这场病。”吕妈妈先前既然肯开这个口,就已经做好了要告诉郦南溪的打算,此刻也没藏着掖着,又将声音压低了点方道:“老太太旁的都是用的平日里惯常吃食。只昨儿大太太遣了郑姨娘过来给老太太送了一碟枣。” 郦南溪先前见吕妈妈特意过来她身边伺候着就心里有了点数。郭妈妈都能看出来吕妈妈有话要和她讲,她自然更能瞧得出。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昨日郦南溪记得岳妈妈让秋英特意说的郑姨娘过中门而去的事情。回到家中后她就问了岳妈妈:“妈妈怎的特意提起这个?莫不是这事儿有甚不对?” 当时岳妈妈说道:“倒也不是不对。只不过郑姨娘平日里不甚做那出头的事情。如今瞧着好似是太太让她去送了什么东西到旧宅那边,也不知具体是为了甚么。” 因着那事儿也没个定论,郦南溪就没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岳妈妈也只是直觉上觉得不对罢了。可如今听到老太太因着吃了郑姨娘送来的东西后腹泻,郦南溪觉得这事儿怕是不能轻易就这么算了,便问了吕妈妈,老太太那里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老太太也不敢肯定就是那个。”吕妈妈眉目间难掩担忧,“昨日里一小碟的枣,是用红枣蒸熟了后拌了桂花糖的。老太太当做下午的点心就给吃了,而后碟子也让人给刷了个干净,谁知是不是那东西的事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说,老太太已经起了身,让六奶奶现在过去。吕妈妈就扶了郦南溪转向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因着连夜的不适,重老太太今日的精神颇差,脸色不若之前那么红润,眼底也有了淡淡的青色。精神头不太好,恹恹的不太爱言语。看到郦南溪后只招呼了句“西西来了啊”,就让她在身边坐下了。 郦南溪细问究竟。 老太太显然也是觉得那碟枣儿有问题,与她道:“就是吃了些泛凉的点心,没有注意,结果就伤了脾胃。”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很是不悦。 泛凉的点心,定然暗指的是从国公府那边大老远送过来的了。 郦南溪摸不准那事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形。究竟是吃食上果真有问题,还是说老太太因了旁的而腹泻。若真有问题,那是和梁氏有关,还是说郑姨娘自作主张…… 心里头没个定论,郦南溪就没有断然下定结论,避开那事儿不提,说道:“祖母身子不适还是需得小心着些。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怕是到时候吃食更多。若是不调理好脾胃恐怕更加难办。”说着就遣了人去张府请人。张老太医能在固然是好,他不在的话,张太医在也成。 可是不巧了,仆从回来禀说那父子俩都去了宫里,均不在家。 郦南溪正想着法子,就听老太太轻声唤她。郦南溪就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了。 “西西别忙活了,不过是个小病而已,吃了两副药已经好多了。再歇上一两天就也无碍。”重老太太道:“我就是想问一句,平日里你们太太做事儿如何?” 这种时候郦南溪可不方便说什么好不好的话。她才来国公府多久?老太太心里定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说的稍微有点偏颇,怕是就不太好了。 郦南溪心里快速思量着,面上依然微笑,“太太平日里治下甚严,丫鬟婆子们都很听命。不过有时候太太过于严厉,她们也会抱怨一番。” 这话单看老太太怎么理解了。若是老太太思量着这事儿是梁氏做的,自然是会注意前一句。若老太太觉得是郑姨娘的问题,就会留心第二句。 等了好半晌,才听闻重老太太淡淡的“嗯”了声。 “我也觉得她是严了点儿。不过她若想做点什么,也不会露出这么多大的马脚来。想必还是下边的人做事不合意,中间出了点岔子。” 郦南溪只静静听着,不说对也不说错。 重老太太看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西西莫怕。我不过是问你一两句罢了,你才来多久,又能知道什么?更何况你和你母亲也不甚投契,怕是不晓得她的性子。” 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说重廷川的嫡母梁氏了。 郦南溪觉得这称呼听着耳朵不顺,索性摸了茶盏抿了口茶,润润喉咙方道:“我和太太是不太熟悉。不过,我现在有了身孕,六爷叮嘱我万事莫要操心,只管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所以最近就没有往太太那边去。” “这倒也是。”重老太太沉吟着点了点头。 昨晚上老太太生病特意让人不要扰了国公府那边,故而国公府众人不晓得这事儿。今早又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看一趟,国公府那里自然得了消息。 不多时,外头丫鬟禀说梁氏带了人来探病。 郦南溪就打算告辞离去,与老太太解释道:“先前有孕之事没有告诉太太,昨儿她听说了后怕是不会高兴。我下午再来看望祖母。” 老太太如今正紧张着她怀着的孩子,听了这话自然答应,又道:“下午你看看若是舒服了就来,不舒服的话不来也罢。” “自然要来看看您的。”郦南溪没有多说什么,做了保证后就离了屋子。 她走出屋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将要进门的梁氏。 梁氏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看到郦南溪后,双眼狠狠的剜了郦南溪一番,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遍,一句话也没说就让丫鬟撩了帘子。 她不和郦南溪说话,郦南溪落了个清闲自在更为惬意。悠悠然回了石竹苑,郦南溪将今日的事情大致安排了下,就打算午膳后歇息会儿然后再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把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谁知五奶奶吴氏来了这里。郦南溪原本想着就说自己身子不适将人拒了就是,谁知对方竟是带了重令月同来。 说实话,郦南溪还是很喜欢重令月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的。听闻她也到了,不忍心让她白跑一趟,就让人将吴氏一并请进了屋里。 吴氏显然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到来的时候不若之前那么拘谨了。看到郦南溪就问:“六奶奶今日舒坦了些么?有孕肯定会不思饮食的,不过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你看你瘦的,怎么也得多吃点,不然的话对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孩子怎么好?还是得多吃。你瞧,月姐儿现在都比你吃的多。” 她本就是个火爆的性子,噼里啪啦一番话说完,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金盏看得目瞪口呆,端着茶盏都忘了往前走了,扭头与郦南溪悄声道:“五奶奶好生厉害。” 岳妈妈在旁怒瞪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赶紧把茶捧了过去。 郦南溪笑看吴氏,“今儿五奶奶心情颇佳?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 “别提了。今儿早晨一个两个的都摆着脸色,我去哪里都觉得不自在,也就你这里能歇一歇。”吴氏见旁边有一个小碟子里搁着烤过了的葵花籽,倒也不客气,顺手拿了一把,还给重令月的手里塞了几颗。 她边嗑着瓜子边道:“老太太病了,不高兴。太太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没给她好脸色,太太也不高兴。一个两个的都沉着脸,我哪敢自讨没趣?就来你这里了。不过你这瓜子不错,哪儿来的?” “五奶奶若是高兴尽管拿去吃就是。瓜子是万管事弄来的,厨房里的给烤了。”郦南溪唤来了银星让她包了一纸包给吴氏,又问吴氏:“老太太给太太摆脸色了?” “可不是。”吴氏将瓜子壳吐在了旁边的小碟子里,方道:“也不知怎的,今儿太太说什么,老太太都不顺着她,三两句就能驳回去。原先也不这样儿啊,倒是奇了。” 听了这话,郦南溪方才知道自己之前对着老太太的那番话没说错。老太太虽然口上说的好似更相信梁氏,但看做法显然是对梁氏更为不悦一些。 郦南溪那般不表明态度或许正合了老太太的心意。 郦南溪正兀自想着这事儿,忽然手里一暖,被塞进了些什么东西。 “六奶奶也吃。”重令月很小声的在她身边说着,大眼睛眨啊眨的,“很好吃的。” 摊开手来看,郦南溪方才发现手里是两颗葵花籽。想来是重令月觉得好吃了也给她拿两个过来。 “好。”她握了握小姑娘软软的小手,唤人在自己身边也搁了两碟瓜子,拉了重令月在身边一起,“咱们一起吃。” 吴氏倒是没甚所谓重令月是跟在郦南溪这边还是跟在她那边。她就是闲的没事做了来找人说说话。刚才梁氏的事情说完了后她也就讲起了别的,并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郦南溪去到老太太那里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被吕妈妈悄声唤住了。 吕妈妈说,上午回到国公府后,郑姨娘就被梁氏关了禁闭。据说是在老太太这里的时候,郑姨娘做事不够妥当,临出院子前冲撞了梁氏,所以被罚关院子里十天不准出来。 因着吕妈妈也是凑空悄悄与她说的,只几句话就讲完了,没有细说,个中情形并未解释清楚。不过前因后果稍微想想就也明白过来。 郭妈妈与郦南溪道:“太太这事儿做的可是有些过了。” 很显然,梁氏是想借了处置郑姨娘来表明自己是无辜的,可有时候越是这样明显的“表明态度”,越是让人起疑。 郦南溪也同意郭姨娘的说法。 说实话,原先梁氏做事较为沉稳,断然不会这样急切冲动。不过想想今日见到梁氏的时候她脸色十分难看,郦南溪估摸着前一晚梁氏不知道遭受过什么刺激,所以今日做事失了沉稳,这才会把事情给做成了这样。 这样急着洗清自己,只会让老太太更加怀疑她。原先老太太或许还考虑着梁氏应该没有必要在吃食上面动手脚,眼看梁氏这样慌张的让郑姨娘来“顶罪”,恐怕却是会另有想法。 随着天气一天天更为寒凉,除夕也渐渐临近。 孟蔓羽虽然受了杖责,但她身体底子不错,熬了一段时间后竟是差不多痊愈了。 重二老爷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去求了二太太徐氏,徐氏居然主动在老太太跟前为孟蔓羽来求情。 重老太太允了徐氏的恳求,让孟蔓羽康健后去了她身边伺候。只不过孟蔓羽以后的身份定下来了,就是徐氏身边一个伺候的人,名字也不唤了,只叫做“孟女”——这是徐氏的主意,老太太也已经答应。 二房那边的事情郦南溪没有过多关注。她听闻此事后又问了句杉哥儿的去向,知晓杉哥儿往后由徐氏亲自教导后,就没再多说什么。 郦老太太的咳症在腊月里渐渐痊愈。她特意备了两份礼,一个送来给郦南溪,一个送去了张府给张太医。 郦南溪觉得祖母这般太过客气了。不过转念想想,郦老太太这样做或许是给重廷川看的,就没多说什么。毕竟张家是重廷川的友人。 到了除夕那一日,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热闹起来。一大早就挂上了灯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家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昨儿郦南溪让郭妈妈给石竹苑还有外院的所有仆从都发了银钱,发给他们各自月例银子的一半数额。这是她另外给的,为的就是让大家过个好年,每人手里头都能有些余钱买些吃的买些用的。 今日大家见了郦南溪就很是高兴,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郦南溪又让郭妈妈准备了好些个用红纸做起来的小纸包,里面塞了铜钱。遇到说吉祥话的丫鬟婆子,就给分上一个。钱不多,图个喜庆。 金盏收到的时候欢天喜地,赶紧将红纸包收到了荷包里,笑道:“奶奶真是大方。先是给咱们多加了银子,现在又送。”又问:“那婢子给奶奶多说几句吉祥的,奶奶能不能多给婢子些?” 郦南溪笑道:“旁人或许可以,你却不成。” 金盏知晓是开玩笑,故意苦着脸道:“为什么呀?” 郭妈妈正好拿着一瓶花进门,闻言说道:“这还不简单,你话太多了。如果你说一次就给一次,再多的银子都不够给的。” 屋里人俱皆大笑,金盏刚开始还想装苦脸,最后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玩闹了一阵后,郭妈妈就开始张罗着给郦南溪梳洗换衣。 今日宫中要举办除夕宴,帝后二人与百官同庆。身为皇后的娘家人,重家人也要出席其中。旁人不说,重老太太、重廷川、郦南溪、梁氏还有重二老爷、徐氏是一定要参加的。 重廷川一早就去了宫中。因着要设除夕宴,御林军的守卫工作比起平时来更为难了些。他和总统领、右统领今日必须全部到场,早些安排好晚上的布防,务必在晚上的时候控制住场面,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意外都能应对。 重廷川特意安排了性子最为沉稳的万全和常康来护送郦南溪进宫。 看看时辰还早,郦南溪就和郭妈妈道:“不急。本就是晚宴,这个时候进宫太早了些。待到午膳后再开始准备也不迟。” 郭妈妈却是紧张得很,“今儿是奶奶第一次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参宴,还是早些准备的好。万一哪里不妥帖也好及早改正。” “那也实在太早了点!”岳妈妈进屋说道:“要照着你这样说啊,奶奶得穿着重重的衣裳戴着重重的钗,从这时候一直要被压到晚上。你不心疼奶奶,我可心疼。” 岳妈妈说着就拿了一碗甜汤放到郦南溪的跟前,“奶奶,咱们喝汤,不理她。” 岳妈妈这语气把大家逗笑了,郭妈妈想想也有道理,就道:“成,那咱们晚些再说。”又和郦南溪道:“奶奶午休早一些,那样下午可以早点起来,准备的时间也充分点。” 这回郭妈妈说的没错,郦南溪自然而然的应了下来。 因着宫中晚宴是在酉时初,冬日里京城在那个时辰也差不多要天黑了,所以百官和命妇们俱都会提前进宫。一来趁着天尚还亮着熟悉下宫中的情形,免得到时候宴席开始了再出状况。二来也能和同赴宴的人多多交流。能参加宫宴的皆是权贵之家,众人相熟之后也各有好处。 郦南溪因着有孕并不打算凑到最早的时候去,不然在宫里等的时候久了怕身子受不住。但她年纪轻,即便身为一品国公夫人,可赴宴的命妇们大都是长辈。她若是去的太晚了说不过去。因此择了个不上不下的时间,估摸着在申时一刻到了宫门外。 到了的时候她才晓得自己其实多虑了。 叶嬷嬷早就守在了宫门处,一看她来了赶紧迎她进去。 亲自扶了她上了早已备好的轿子,叶嬷嬷随行在外,说道:“娘娘一早就在念叨着夫人呢,生怕您有半点儿的闪失,特意让人候着。轿子也是备好了的,怕夫人坐着不舒服,多垫了两层锦垫。这还是国公爷给出的主意。” 郦南溪听了这话才知道重廷川早先在皇后娘娘那里过,再一思量,他许是就为了她的事情特意寻的皇后。 脸上有些发热,郦南溪在轿中问道:“不知六爷现在在何处?” “左统领还在和总统领商议事情,现在脱不开身。晚些赴宴的时候应当能够过去。”叶嬷嬷道。 今日原本不是重廷川当值,故而晚上晚宴的时候若是没有差池的话他就会赴宴。 听闻他可以在身边,郦南溪心里安稳了许多,隔着轿帘子笑着与叶嬷嬷道了声谢。 叶嬷嬷听出了她语气放轻松了许多,不由得微微笑了。 其实早晨的时候皇后曾经问过重廷川,晚上是想赴宴还是想继续当值。继续当值的话,只需要管好各处的守卫就可以,不用应付前来的文武百官。但如果赴宴就不同了。那就得和场上的众人虚与委蛇,定然要烦心很多。 当时重廷川想也不想的就选择了赴宴。 重皇后问他为何。 他道:“西西也会来。她头次来宫中参宴,我需得守着她些。” 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重皇后很是欢喜也很是欣慰,当即就遣了人去御书房与陛下说声,晚上的时候让总统领负责就好了,本也是他当值。顶多忙了的话叫上右统领帮忙。 她字字没提左统领之事。但陛下知晓她的意思,就让回话的人带了一张纸回来,上面一个大大的“准”字。 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不过叶嬷嬷没打算将其中的曲折告诉郦南溪,闻言笑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感情真不错。” 郦南溪没料到叶嬷嬷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说。此刻旁边还有抬着轿子的小太监,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微微笑了下。 皇后的宫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王妃,有郡王妃,还有尚书夫人、侯夫人。 重老太太年纪大了且前些日子腹泻有点伤了身子,无法长坐,晚些再出发赶上赴宴的时候就好。梁氏和徐氏却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和重皇后说着话。 看到郦南溪进来,很多人都起身相迎。郦南溪不认得她们,就在叶嬷嬷的轻声介绍下与众人寒暄了番。另有身份高贵的命妇在座,郦南溪便上前行礼。 徐氏也顺势跟着众人起了身,和郦南溪说了几句话。梁氏一直坐着不动。 待到郦南溪走到梁氏跟前问安,梁氏虽然在笑,可那笑意很凉,“原来是国公夫人。我还当时你不认得我了呢,原还是认得。” 她与身边相熟的女眷说道:“六奶奶在我家平日里等闲不出她那个院子。平时我十天半月的也见不到人。” 虽然郦南溪是国公夫人,但“不孝”的帽子扣上去怎么也不太好。 有几位太太就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不再和郦南溪那么热络。 重皇后开始时不动声色的看着,此刻就笑着拉了郦南溪道:“怎么今儿还是来了?我不是说你若是身子重就不用了么。” 原先重皇后一个字儿也没提过“不用来”这句话。郦南溪初时听闻,很是茫然的愣了下。不过,在看到重皇后那和蔼的笑容后,她有些缓过劲儿来。 皇后娘娘分明是在帮她说话。 郦南溪感激的朝重皇后笑笑,就道:“陛下和娘娘设宴招待,哪能不来?娘娘素来疼爱我,我多日不见娘娘了,总要给您来请个安才好。” 她这几句话说的重皇后眉开眼笑。 重皇后指了她与身边的几位身份极贵的命妇道:“这孩子就是个重情义的。她怀了孩子身子重,我让她平日里在家里好生躺着养胎,莫要四处去走,她却还总惦念着来给我请安。” 简简单单两句话,直接把郦南溪“不出院子”的缘由揽在了她的身上,说是她让郦南溪这样做的。那样一来,郦南溪自然不能与梁氏请安去了。 众人恍然大悟,再看梁氏的眼神就和刚才不太相同。 梁氏气结。 她自然不知道重皇后有没有说那一番话,但她知道,郦南溪自打成亲开始就没将她这个婆婆放在心上。又哪里是从怀孕开始的! 梁氏还欲再言,忽然手上一疼。原来是重皇后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重皇后戴了个玉扳指。扳指的边际压在梁氏的手指上,硌的她的手生疼。 梁氏不敢抱怨,只能硬生生受着。 重皇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少说少做。万事想清楚。”语毕,她就收回了手,再不搭理梁氏。 梁氏手上疼痛缓解,悄悄揉了两下。心知重皇后那两句有深意,她一时间也想不明白,索性绷着脸坐在一旁。 诸位命妇间,其中一位已到中年的王妃尤其引人注目。虽然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她却不苟言笑板着脸,坐在离众人稍微远点的地方,并不和众人说话。 叶嬷嬷在旁说了后,郦南溪方才晓得这一位就是定王妃,就上前行了礼。 谁知定王妃看到她后却是露出了一丝的笑容,而且还起身扶她起来。 “卫国公夫人太多礼了,”定王妃淡笑,“不必和我如此客气。”说着就拉了郦南溪在她身边坐。 郦南溪与定王妃一点都不熟悉,甚至于可以说是陌生。看到定王妃对自己这般热络,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才好,只能求助的看向了身边的叶嬷嬷。 她这茫然的样子没有逃过定王妃的眼睛。定王妃说道:“我家小子就在卫国公的手下做事。当年那小子跟朱家孩子冯家孩子可是能闹腾的很,差点没把京城给翻了个个儿。多亏了进了军营跟着国公爷历练,这才有了点人样儿,好歹不太闯祸了。” 说到这一茬,旁边有位带着笑容的太太说道:“可不是,我家那个真是猴儿精似的,镇日里不得闲。若非跟着国公爷,如今还不知成什么鬼样子。” 叶嬷嬷笑道:“朱太太不必紧张。朱大人如今可是规矩的很,前几日他射箭好,右统领还赞了他。” 郦南溪这才晓得这一位是静安伯夫人,朱剑和朱丽娘的母亲,就上前与她寒暄了几句。想了想后,在定王妃身边坐了。 定王妃虽不苟言笑,不过偶尔说的几句话也是很和善的,想必只是性格原因不太合群,人还是挺好相处。 因着自己也养育了几个孩子,郦南溪挨在她的身边说了会儿话后,定王妃就和她说起了孕中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虽然这样的话郦南溪已经听了不少了,但每个人的心得不一样,总有些没有听闻过的是自己需要学习的。郦南溪就认认真真的听了个仔细。 她听得专心,定王妃看了后很是高兴,就和她多说了会儿。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开宴的时候。定王妃就与郦南溪相携着往外行去。 到了设宴的院子后,两个人不得不分开来。定王妃自是要去王府那边,而郦南溪则是要在国公府的坐席上。 因着男女不同席,所以重廷川来了后也只能远远的和她对视了会儿,这便往各自的席位上行去。 重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由重皇后陪着入席。母女两个到了院子里后甚至没有立刻去到座位上,而是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方才分开。 重老太太过来,国公府的女眷自是要起身相迎。 梁氏身为长媳上前去扶她。往年宫里设宴的时候,也都是梁氏去迎老太太,搀着老太太进座位。 但这一回,她伸出手去的时候却被老太太给止住了。 “川哥儿媳妇,”重老太太朝郦南溪招手,“你来扶我一把。” 梁氏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一动也动不得。 虽然不过是这么搀扶一下,但,徐氏一直都没有这个资格。只因她是已故平宁侯的夫人,重家的当家太太。 可是如今重老太太舍了她,让郦南溪过去搀扶。 梁氏心中愤恨,咬着牙语气生硬的道:“六奶奶如今有身孕,怕是动弹不得罢。”说着朝郦南溪冷笑了下,“毕竟是要‘卧床休息’连请安都不行的。” “不妨事。”重老太太刚才已经听重皇后说了之前的事情,“川哥儿媳妇虽然娇弱了点,却不娇气,待我这个老人家一直十分和善。我想这么几步路,她也是舍不得我自己过去的。” 说着她又朝已经走过来的郦南溪点了点头,主动伸手让她扶着,甚至还与郦南溪打趣道:“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走路还是挺稳当的。你稍微搀我一下就好,不用紧张。” 郦南溪知晓了老太太的用意,笑着说道:“我自然要紧张的。祖母身体康健,走路可是真稳。我就怕我走的不稳反倒拖累了您,这才不敢过来。” “你啊,就爱说笑。”重老太太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入座后拉了郦南溪挨着她坐。 虽然梁氏是嫡母比郦南溪长一辈,好似梁氏坐在老太太身边更为妥当。但郦南溪身为国公夫人,是这里面诰命品阶最高的一个,紧挨着老太太去坐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梁氏气得难受,想要发作,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也不好就这件事来动怒。毕竟是老太太发了话的,她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权利。 不过,既是没法坐在了那个好点的位置上,她也另有地方可以选择。 梁氏看了眼桌上座次,紧盯着郦南溪身边的另外一个位置,就准备落座。 重老太太发现了,拧眉说道:“你来我这里。”说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另一个空位,“不用坐在西西那儿。” 梁氏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太太不必管我。我不过是看着六奶奶有身子了,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在这里坐着顺便照顾一下她。” 她语气真诚的与郦南溪道:“你年纪还小,不知孕中的用膳有许多禁忌。我身为母亲,与你挨着也刚好可以提点一番。” 她这话说得听上去十分的真情实意,旁边就有人点了点头。 郦南溪有些紧张。 她不愿意和梁氏挨着,一刻也不愿意。 郦南溪正琢磨着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摆脱梁氏时,突然,旁边传来了一阵笑语声。紧接着,有两个貌美的年轻少妇相携着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她的身旁停住了。 “呀,这不是六奶奶么?”身材高挑的那个扬眉笑道:“我可是找您很久了。说好了要一起用膳的,您怎么就撇下我不管了。” 另一个眉眼温和身材娇小的也道:“我刚才寻您半天寻不到,原是早就在这里坐下了。” 重老太太看到两人过来就赶忙起身,“大公主、汾兴郡主。” 梁氏和徐氏赶紧行礼。 郦南溪原是没见过这两个女子的,见老太太起身就跟着站了起来,听闻了她们的身份后亦是行礼。 “老人家不必客气。”大公主魏敏文一把将郦南溪扶了起来,又将她按在位置上坐好,这才与重老太太道:“我们两个要和卫国公夫人一同用膳,要在您这里叨扰片刻,还望您不要介意才好。” 说着话的功夫,大公主一把拉过了郦南溪旁边空着的那个椅子,自顾自的坐了上去。 梁氏不敢和大公主去争,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90|...|0|9|0 重老太太也没料到大公主和汾兴郡主要在这里用膳,先前皇后与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提过,有些迟疑的问道:“不如我遣了人与驸马和郡马说一声?” “外祖母不必这样客气。”大公主魏敏文笑道:“驸马知晓我过来。静文来的时候郡马也是知晓的,您就放心好了。” 听闻这话重老太太方才不再紧张,和缓了语气与大公主又笑说了一会儿。她们在那边说着话,汾兴郡主就越过了大公主与郦南溪说话。 “国公夫人可是第一次到宫里参加宫宴?”郡主问道:“如今我们不熟,不过往后多来几次熟悉了也就好了。” 汾兴郡主魏静文是定王妃的亲生女,她性子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是柔声细语的,听着十分悦耳让人心中十分熨帖。 郦南溪就浅笑着和她说话。 不过三四句话的功夫,旁边大公主高声道:“静文和国公夫人倒是投契得很。我和老太太不过才商量着,她们竟是已经聊起来了。”她又问郦南溪:“你们在说什么来着?讲给我听听。” 汾兴郡主拿个了果子塞她手里,“吃你的吧,别再为难她了。不过说几句孕中的事情而已,你这样大声说出来还要不要人好过了。” 大公主脾气好,被这样堵了一通也不介意,笑眯眯的拿着果子顺口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就给郦南溪和汾兴郡主一人拿了个。 重老太太看梁氏脸色不善,也没有去过多理会,神色自若的让梁氏和徐氏落了座后并未多说什么。 席间初时因着“食不言”的关系,所以桌上并未有太多的话语声。不过当敬酒开始后,这个规矩显然就被打破了。大家都开始互相敬了起来,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常。 大公主酒量不错,拿着酒杯连续不断的喝着。虽然看着一点点的不多,但她没有停歇,不一会儿已经四五盅下了肚。 汾兴郡主酒量不如大公主,不过也还可以,时不时的喝一些,也喝了三盅下去。 郦南溪暗道幸好自己怀有身孕不能饮酒,不然看她们两个这般喝法都一点没醉,她是完全比不上的。 汾兴郡主看她吃的少就劝她用膳,“即便不想吃也多吃点。旁的不说,总得为了孩子想想。” 虽然说没有醉,但几杯酒下肚可是比平日的时候是不太相同的。之前汾兴郡主说话点到即止,这个时候却有些受不住势头接连讲了好多句。 郦南溪看着她,连连应声的同时又抿着嘴笑。 这模样被大公主看了去,悄声问她:“西西在笑什么?”刚才几人各自说了名字后,她就依了家人的习惯这般叫郦南溪了。左右重廷川是她表弟,这样叫法也没甚不妥。 郦南溪眉眼弯弯,与大公主道:“郡主喝了酒后像是变了个人。说话的时候尤其像我身边的妈妈。” 大公主一边是郦南溪,另一侧是汾兴郡主。听郦南溪这样说,她想起了刚才汾兴郡主的话,可不就像是细细叮嘱的妈妈吗? 大公主不禁笑了。 郦南溪这话说得声音不算太小,汾兴郡主自然也听了去。嗔了郦南溪一眼,郡主道:“像妈妈怎么了?我这样体贴这样关爱你,你是不是得敬我一杯?”说着就推了郦南溪的茶水到她跟前。 郦南溪晓得这是让她以茶代酒,便大大方方的捧了茶盏敬她。 汾兴郡主很是高兴,与大公主道:“你看,西西这第一杯可是跟我喝的。”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公主笑她,“你看你,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一饮酒可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说你少喝点才行。” 汾兴郡主就拉着她拼酒。 两个人都是酒中好手,你一来我一往的,时不时还拉着郦南溪以茶带水相拼,这儿倒是热闹得很。 热闹的同时,旁人就插不进话来了。只她们三个凑成一堆,旁人挤不过来。 梁氏的脸色不太好看,闷闷的吃了会儿东西就放下了碗筷。 徐氏和梁氏一向不太对付。此刻见到梁氏吃闷,她心里反倒是畅快了些,看着郦南溪的时候反倒是比平日里更为和善了些。待老太太也更为体贴恭敬,时常到老太太跟前添菜添水。 如此一来,就梁氏一个人落了单。 大公主冷眼看着,用酒杯半遮了口,悄声和郦南溪道:“你家国公爷特意来寻的我。” 郦南溪刚开始就觉得大公主来的突然,而且对她示好也极其突兀。原想着可能就是重廷川帮忙请了人来,却没料到真是这样。 她侧身想要道谢,被大公主一把按住了手腕。 “可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大公主笑得畅快,“我家这表弟性子一向古怪,轻易不和人开口。如今他求到了我头上,我可是心里自在的很。我还要谢谢你给我了个机会压一压他。” 郦南溪听闻后当真是说谢也不是,不说谢也不好,一时间杵在了那里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旁边汾兴郡主虽然没有听清,但看这情形也估出了七八分来,探手拉了郦南溪道:“西西陪我吃些点心。”又和大公主道:“我吃点东西还能再和你拼上五杯。” “你先自个儿拼去吧!我要离开一下散散酒气,等会儿再来。”大公主说着,放在郦南溪手腕上的五指顺势一握,拉了郦南溪道:“不若西西陪我过去?” 郦南溪晓得大公主是怕她坐久了身子不适,特意提了这一遭,就与老太太说了声后与她一同离席往后面的小道上走去。 此刻正值腊梅开放的季节。走在路上,淡淡的花香充盈在周围,带着些微的凉意,让人心情舒爽。 “这里可比刚才那里舒服多了是不?”大公主魏敏文挽了郦南溪的手臂慢慢踱着步子,“那里有菜香有酒香,可是不及这里的花香。” 这个时候的大公主收敛了刚才那嬉笑模样,有种不同于方才的平静与恬淡。 “花香当然是好。”郦南溪道:“不过酒香和菜香也不错。前者可以助兴,后者可以果腹。” 魏敏文是因为从喧嚣当中突然步入了这片宁静里所以有感而发,可郦南溪这话却是将这美好宁静的气氛给破坏了。 她咬着牙轻戳了下郦南溪的脸颊,“你看你个俗人。就知道果腹。堂堂国公夫人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吃饱那还了得。” “是不得了。”郦南溪笑,“所以一定要谢谢表姐肯来帮忙,让我有机会好好用膳。” 魏敏文这才明白过来郦南溪是转着弯儿的在谢她刚才到国公府这边用膳,不由无奈的摇头轻叹:“也不用谢我。我不来你这里,就得和那些人待着,”她遥遥的指了个方向,“还不如在你这边。静文也不喜欢在那里。” 郦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遥遥的什么也瞧不清楚。只大概的知道定然是身份极其尊贵的女性在那边。 “走罢。”魏敏文笑着轻轻拉了郦南溪一下,“既是走到这里了,我给你看些好玩的去。”说着就带了郦南溪去到了旁边临近的一个院落。 那里本是有宫人守着,看到大公主过来赶忙行礼。 魏敏文径直拉了郦南溪入内,也不往旁的地方多逛,只朝着一个偏殿走。和那儿门口的小太监说了声,小太监就取出了怀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看着这过程,此处好似寻常人等闲进不得。郦南溪有些紧张,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魏敏文笑着挽了她的手,“怕什么。不是有我么。放心吧,我可以进,我带你进来就是。而且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郦南溪推辞不过,就跟着魏敏文一同进了屋子。 这儿很是敞阔,有点像是藏书阁那般放了一排排的架子。只不过藏书阁里的全是书架,而这里全是博古架。 “这里放的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皇爷爷、父皇、皇叔他们弄来的。很有意思。”魏敏文道:“刚才我瞧着离这里不远,就带你过来瞅瞅。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说实话,这儿的东西确实奇特。单就花瓶来说,样式就很奇特,京城里怕是寻不到一样的。而且上面的纹饰也各不同,不似这边的习惯于,画了一些凶猛的兽类在上面,有些兽的样子郦南溪都没见过。 魏敏文和郦南溪讲解了会儿后,听她没了动静,就回头过来寻她,这才发现郦南溪正对着一个花瓶看的出神。 那花瓶放在了博古架的最底层,需得蹲下或者是躬身才能看见,平时过来的话不太有人注意到。 “这个啊。”魏敏文笑着也蹲了下去对它多打量了几眼,“也就你能瞧见了。我还以为除了我外没人留意到它。不过,我也是小时候看过,后来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就没多瞧。” 其实正是因为这里新奇的东西比较多,而这个十分不起眼,样式与京中的很像,纹饰也没甚太大不同,反倒是引起了郦南溪的注意。 “这花瓶哪儿来的?”郦南溪奇道。 “好似是父皇三十多年前去西疆的时候拿回来的。”魏敏文回忆着说道:“据说是朋友送给他的。再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原来陛下也去过西疆。”郦南溪又多看了那瓶子几眼,这就和魏敏文往前面行去。 两人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便回了宴席上。 “早知道你们要走那么久我就跟去了。”汾兴郡主还不轻不重的埋怨了她们几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脸红扑扑的,嗔怒的样子尤其美丽。 魏敏文指了她与郦南溪笑道:“看,喝醉了。寻常她不是这样说话的。” 郦南溪搭眼一看,好家伙,她们这边的酒壶已经近乎空了。郡主可是一个人喝了近一壶酒啊。 魏敏文也不敢让郡主再多喝,与郦南溪在旁喊了她一同吃菜吃饭,悄悄的让人把酒壶和酒盅尽皆撤了下去。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冬日的深夜尤其的冷。因着还要守夜,即便是宴席结束,宫中依然一片热闹。 重老太太被重皇后请去了说话,梁氏和徐氏各自离去。 大公主和汾兴郡主还要在宫里看过了焰火方才会走,郦南溪却有些受不住了,先行告辞。 魏敏文就拉了郦南溪的手道:“改天我们去寻你玩。” “好。”郦南溪反手也握了握,“我等着你来。” 魏敏文遣了人去送郦南溪。 谁知宫人刚刚领命应声都还没来得及动步子,不远处一个男人大跨着步子往这边匆匆而来,赫然就是重廷川。 魏敏文打趣郦南溪,“你看他,急的跟什么似的。前些天父皇生气大怒的时候他都不紧不慢的,遇到了你的事儿却着急得很。” 汾兴郡主拉住了魏敏文的手臂,低声问:“陛下因何大怒?没甚事情罢。” “没事没事。”魏敏文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母后和他吵了几句,说起了当年的事情。父皇这就怒了。”她与郡主道:“你是知道的,她们两个时常吵,吵完了就罢,没什么问题。” 郡主这才没再多说什么。 魏敏文怕郦南溪一头雾水,就悄声和她道:“夫妻两个总是会有些争吵的。我父皇母后是这样,我和驸马也是这样。”又叮嘱她:“川哥儿脾气不好,有时候你们难免争执,你若是不开心就先忍忍,回头我帮你出头。” 郦南溪知晓大公主这是一片好意,恳切的道了声谢。 重廷川过来的时候刚好瞧见郦南溪道谢那一幕,低笑道:“怎么?什么事麻烦了公主?” “没甚麻烦的。”魏敏文说道:“就几句话的事儿,她性子好,非要道谢不可。” 郦南溪与魏敏文还有郡主道了别,这就与重廷川一同往外走。 行到院子外头,郦南溪方才发现已经有轿子等着了。 “这是皇后娘娘一早就吩咐好的。”重廷川亲自撩了轿帘扶她上去,“累了一晚上,莫要再走着了。不然的话恐怕会伤了身子。” 如今不比寻常,得小心谨慎一些。郦南溪没有辩驳,应了声后就坐进了轿子里。 怀里抱着温暖的手炉,窝在轿子里,骤然放松下来后疲累蜂拥而至,郦南溪昏昏欲睡。 轿子外响起了重廷川的声音,问她今天晚上吃了什么,过的如何,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素来不是多话的性子。郦南溪知晓他是怕她在这个境况下睡着,毕竟天寒地冻的,轿子里也算不得暖和,一旦睡着了恐怕就要着凉。 郦南溪强行打起精神来和重廷川说着话。因着困顿,时间过得尤其的慢。感觉已经熬了很长时间了,再问他到哪里了,他也只说是“快了”,跟之前几次询问时一样的答案。 郦南溪有些泄气。想要打开帘子来看,又怕这样的举动会让宫人禀与陛下和娘娘,进而影响到重廷川在他们心里的印象。 她只能强忍着,压下一次次的哈欠,和轿子外头的男子一次次的说着话。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 郦南溪借了重廷川的力,由他扶着走下了轿子。而后任由他将她半搂在怀里,一起向前走。 车子早已等在外头。 一上马车,郦南溪就撑不住了,整个人都缩在了重廷川的怀里。甚至来一句喟叹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沉入了黑甜梦乡。 重廷川晓得她累,只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不能做的太多。现在皇后怜惜她对她好,保不准以后皇后怎么想。皇后主动照料她是好事,他却不能让她显得太过特殊,不然让皇后不喜的话,往后指不定会怎么样。因此一路行来的时候,他没有去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来。 看着怀中女孩儿脸上的疲惫之色,重廷川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更紧的搂好,吩咐车子行驶的稍微慢一点,免得太过颠簸吵醒了她。 郦南溪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天已大亮。 她看着账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守岁”之事。急急忙忙唤了人进屋,问郭妈妈她们,她们却笑着说“无碍”。 “昨儿国公爷一回来就和婢子们说了,不要吵醒奶奶。”秋英笑道:“您睡得熟,国公爷还高兴着呢。您放心好了。” 郦南溪倒不是担心重廷川不高兴。可是过年守岁是多年的习惯了,乍一没守成,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太自在。 “奶奶就放宽了心罢。”岳妈妈扶了郦南溪坐好,给她绾着发道:“今日给您梳个漂亮的髻,再戴着漂亮的首饰才是正经。” “还有选一身好看的新衣裳!”金盏在旁接道,捧了首饰给郦南溪选。 郭妈妈笑着去拿新衣裳,“就是这个理儿。” 大家一起都动起手来,为的就是为郦南溪多争取些时间。 今日是大家走亲访友的日子。虽说因了身子重郦南溪不用出去拜年,但是总有客人会来重家拜年。不管怎么说,穿戴齐整是首先要做的事。 但郦南溪起的可确实有点晚了,时间很有些紧。匆匆用过早膳后,她就往中门那边去。 老太太屋里已经聚集了好些的人。大家都欢笑着说了吉祥的祝福话,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郦南溪进屋的时候,老太太正和身边的一位老太太说着话。看到郦南溪过来,就招呼了她过去。陪着客人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让梁氏送客人出去。 梁氏显然有些不乐意。若是平日里的话,老太太发话她定然是听了的。再怎样面子上的事儿总得做妥当。 但是这回老太太发了话她却没有立刻去做,反而拿话去堵老太太:“我在旧宅和在国公府都是排不上的。老太太让我去怕是不合适。倒不如让弟妹或者川哥儿媳妇出面。” 她看似好像是在抬举二太太或是郦南溪,实则这话里含着怨气,让人怎么听都心里不舒服。 做客的老人家也察觉了不对。但好歹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对方并未多说什么,只与老太太道:“若是不方便,我自去就是。老姐姐又何必客气这个。” 她比重老太太稍微小了几岁,这般称呼一句“老姐姐”一来是表示亲近,更多的也是想告诉老太太两人关系好不必因了小辈的这些情绪而多说多做什么。 但对方越是这样体谅,重老太太就越是生气,对着梁氏的时候脸色愈发不太好看,语气倒是十分平淡,“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今儿就先回去歇着。左右这里也不缺人。” 梁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嘴唇往左边稍微撇了一下,垂眸道:“这个家里缺了我是不行的。”复又抬头一笑,对老太太道:“母亲,您说呢。” 她说的话里有话。重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梁氏见状愈发欢畅,刚才那憋闷的情绪也舒缓了点,这就随便寻了两句借口亲自送客人出门。 待到梁氏她们的身影从屋子里消失后,徐氏捏着帕子在眼前扇风,斜睨了门外一眼,哼道:“摆什么脸色。也不知是给谁看的。” 原本喜庆的气氛因着这一声不轻不重的话就冷了下来。 重老太太呵斥道:“乱说什么!” “母亲您又不是没看见。”徐氏愤愤不平,“大嫂自从昨儿晚上脸色就不好看,如今更是摆起了谱差点连您的话都不听了。我哪里在乱说。” 蒋氏低头去喝茶。何氏难得的没有说话,只笑着逗弄旁边站着的三少爷重令海。 只吴氏驳了徐氏一句:“母亲怕是昨晚上守岁没睡好。二太太又何必计较这个。” “说的好似旁人不用守岁似的。”徐氏冷哼道:“谁不是眼巴巴的在那里熬时间?偏她就矜贵了,多等一会儿就成了这模样?大年里的也不让人好过,真是晦气。” 重老太太让人拿了今日要送礼的礼单看着,淡淡说道:“你就少说几句罢。” 徐氏不服,但老太太这样说了,她也没辙,就揪着帕子在那边生闷气。 郦南溪发现重老太太的心情好似也不怎么好,并非因了徐氏这几句话,细细想来好似是因了梁氏之前的那番言论。 她并不知晓梁氏和重老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左右这些事儿也轮不到她来管,就将这些尽数放下。又在这里陪了老太太一会儿,迎了几位客人与客人们说了说话,眼看着要到晌午了便出屋往石竹苑去准备歇会儿。 出了屋子转到平日里她常过的那条小径,她就看见了小路的起头处正在玩的一大一小。那两人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大人给小孩子擦着手,看似在埋怨,眼里头都是心疼。小的那一个脸上挂着泪,抽泣着不知在说什么。 见郦南溪过来了,她们旁边站着的小丫鬟急急的催了两声,赶忙过来与郦南溪道:“六奶奶,您出来啦。”说着回头看了那一大一小两个,再朝郦南溪尴尬的笑了笑,低声道:“六奶奶就当不知道罢。婢子也是瞧着她们可怜,方才、方才帮了一回。” 这丫鬟是徐氏身边的。郦南溪知道。平日的时候,徐氏还挺看重这丫鬟。不然的话也不会将杉哥儿放心的交给她来看着。 郦南溪本是没打算管的。二房的事情,她是一丁点儿都不打算搀和进去。 谁知道这时候杉哥儿与孟女也看到了她。杉哥儿许是吓到了,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厉害起来。 孟女麻溜儿的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六奶奶饶命。婢子原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想要看一眼哥儿,这才自作主张过来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告诉了二太太。” 郦南溪一句话都懒得和她说,当即转过身去就要走。 杉哥儿却在这个时候忽地说道:“坏人!坏人!”而后跑去拉着孟女就让她起来。 孟女显然也被惊到了。她没料到杉哥儿会不听她以前的叮嘱,在这个时候当着郦南溪的面说郦南溪的不是。她来不及站起来,先去捂杉哥儿的嘴。 因着用力太猛,她不小心堵住了杉哥儿的鼻子。又因捂了嘴,杉哥儿有点气闷,登时哭得更大声,跺着脚喊:“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这话自然是不会去说的孟女。那么联系到他之前说郦南溪是“坏人”,这句“不得好死”在讲的谁就一目了然。 那个徐氏身边负责照顾杉哥儿的小丫鬟直接吓傻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郭妈妈上前一手揪住了杉哥儿的手把他抱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在怀里紧紧抱住。 岳妈妈上前朝着孟女就扇了一巴掌。 脆响过后,孟女捂着脸恨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打人!” “就凭你不识好歹教坏了他。”岳妈妈淡淡道:“你若不乐意挨,那也可以。他公然说我主子坏话,我也敢打他。再让我见到这种事情,下一回我不打你直接朝他招呼,你信是不信?” 郭妈妈按住杉哥儿乱动的手脚问:“奶奶,送人去二太太那里?” 那小丫鬟听得大惊腿一软跪了下去,不住叩头,“奶奶饶我一次吧。太太若是知道了,婢子可就没了命。” “送去吧。”郦南溪朝郭妈妈说完又与身边的银星吩咐了声,“你一起去,和二太太说声孟女来找杉哥儿了。”说罢也不理会那小丫鬟,换了条道往中门去。 那丫鬟就哭,“六奶奶您好狠的心,大年开始,她们母子稍微说句话而已,您又何必这样呢。” 岳妈妈在旁冷哼,也懒得和这丫鬟多说了,直接遣了两个人把她拖了去一块送到徐氏跟前。 待到回了石竹苑,金盏犹在生气,“奶奶喜欢从那条路上回来,谁都知道。偏她们就在那里见,偏她们就在那个时候见。说不故意的谁信。” 郦南溪如今有了身孕,所以走路的步履比较慢。若是看到她从老太太的香蒲院里出来再往小径上去,寻常人都能比她要早到。 岳妈妈轻拍了她一下,朝郦南溪这边看了下,示意金盏不要再提此事了免得让郦南溪心里更堵。 金盏会意,虽仍然生气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屋。 岳妈妈本打算跟着也悄声出去,留郦南溪自己静静。谁料刚做了打算还没走出去就被叫住了。 “妈妈可是听到了刚才杉哥儿的话?” “自然是听到了。” “你怎么看?”郦南溪说着,语气里有些难掩的疲惫,“我自问没有招惹过孟女,也从未和她有过任何的接触。为何她要教导着孩子来厌恶我?” 岳妈妈看郦南溪半坐在榻上,生怕她这样不舒坦,就走过去给她将身后的靠枕放妥帖,再扶了她靠好,“奶奶不必多想这个。许是她有所求,结果求而不得,奶奶却得了。又或者是她有所求,结果因了奶奶而使她的奢望没能成事。不管怎么说,她这都是迁怒。奶奶又何必与她计较。” “终归是要弄明白了才好。免得往后更加心烦。” 郦南溪是不在意那个孟女的。毕竟对方和她没甚交集。可是杉哥儿对她的态度让她有些厌烦,往后杉哥儿越长越大,怎么都是重家人,少不得要有些麻烦。 岳妈妈笑道:“奶奶也不用太过忧心。左右没多少时候梅三公子帮忙请的人就要到了,待他进京,孟女的事情不就也能知晓了?” 岳妈妈说的那人,就是之前梅江影所说的西疆人。几年前梅江影偶遇此人顺道跟他去了趟西疆,曾遇到过孟女。只不过梅江影不太记得其中情形了,所以写信将对方请了来,也好认一认人、说说当年之事。 思及此,郦南溪细数了下日子,有些气馁,“妈妈唬我。明明还有好些时候才能到。” 对方怎么也得在家中过年,过了年后方才动身进京,那样的话等到他再早也得是春日里。 “春日就春日,”岳妈妈很想得开,“春日里百花盛开,万事顺意,说不得就什么都能解决了。” 郦南溪本还心里头堵着,听了这话倒是心情舒缓了点。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许是有孕后身体有些吃不消,许是孕后时常反胃胃口差,又或者是晚上睡不踏实精神不好,近日来她的心情着实算不得好。原来的时候她很多事情都十分想得开,近日来却有点要钻牛角尖的势头。 这样可不好。 “妈妈说得对,”郦南溪颔首,“我是该想开点。春日里才更好。” 岳妈妈笑道:“这就是了。”又好似看透了郦南溪心中所想一般,劝道:“不过奶奶也不必,孕中之人总是有些心情不定的。您想想,有个孩子在身子里闹腾呢,能和以往一样么?只管放宽了心就是。” 郦南溪自是笑着应了。 孕中的日子说好不好,说坏却也没有太过难熬。毕竟心中有着盼头,所以再辛苦都也还能忍受。 更何况有重廷川在。 原本他是想着让老太太多照顾照顾郦南溪,毕竟老人家带大了几个孩子,经验很足。而且有老太太照应的话梁氏也不敢做的太过。 但,自打听闻孟女和杉哥儿的那一举动后,他就改了主意,直接和老太太说了声,免了郦南溪初一十五去那边的请安。 郦南溪若是觉得无趣了,他就安排了人护卫周全的陪她出去走走,再不然就去庆阳侯府做客、回郦家探望下娘家亲人。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里。 这个月月初听闻了个很好的消息。郦竹溪再次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郦南溪心下欢喜,不顾自己身子还沉着去到庆阳侯府好生陪了姐姐两天。 郦竹溪在这几个月里稍微胖了一点,丰腴了些。看到郦南溪后,忍不住羡慕的叹道:“还是西西好,坏了身子还这么瘦。”说着她捏了捏自己手臂,苦笑道:“我就不行了,整个儿胖了一圈,都没法看了。” 沈太太见了郦南溪也很高兴,与她道:“西西可帮着劝劝竹姐儿吧。她这是愁我把她养胖了呢。” 自打上一回郦竹溪小产后,许是因为自己也有过小产的经历,沈太太更加怜惜她了些,再也没提过什么通房侍妾的话。 婆媳两个去除了芥蒂,如今倒是真跟母女一般的好了。 如今郦竹溪又有了身孕,沈太太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吃。说来也是沈竹溪幸运,有孕后竟是胃口不错,反胃也少,所以这才胖了些。 郦南溪见郦竹溪在捏手臂,她就也凑上前捏了捏姐姐身上的肉肉,十分羡慕的说道:“姐姐怎么就那么幸运呢?我这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不知道多发愁。你若是不喜欢多吃,不如把好胃口分我些吧。我不介意。” “这满身的肉呢?” “我不怕长胖!”郦南溪苦着脸道:“我就想好生吃一顿好吃的。不干呕不反胃的那种。” 她这艳羡的眼神和语气可着实把沈家人给逗乐了。 沈太太与郦竹溪道:“我就说罢,能吃是福。你不知我那时候为了生宁哥儿他们几个遭了多大的罪。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还有你也不胖,正正好。” 郦南溪在旁点头表示赞同。 沈太太还要准备给郦竹溪炖汤喝,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厨房。郦竹溪笑着拉了郦南溪进屋聊。 如今沈府里的气氛太过和乐,郦南溪在那里接连待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重廷川以“太过忧心自家的小娇妻”为由亲自把人接了回来,不然那姐妹俩少不得还要在一起多住些时候。 郦南溪回到国公府住了没多久,家里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位远道而来的西疆人。 此人名唤阿查,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鬓发有些花白。不过他身材高大笑声洪亮,又性格极其豪爽,对待年轻人亦是平等相待,故而与之相交倒是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巧的是他到京城的这一天刚好重廷川休沐。梅江影把人接来后,重廷川就径直请了他入府详谈。 “听梅三说你们有事要找我?”阿查问重廷川,“说实话,我和他遇到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让我回忆那时候的事儿我可不一定能够记清楚。” 重廷川拿了岳妈妈捧来的茶,递了一杯给阿查,淡笑道:“记得清自然是好,记不住也没什么。就当是来京城游玩一番又有何妨?” “这话有理。”阿查哈哈大笑,拿着茶杯朝重廷川举了举,“就冲您这话,我也得尽力帮您想起来!” 他们两个在里面闲聊,郦南溪则吩咐人赶紧准备果子一会儿拿过去。点心倒是不必了,她问过梅江影,西疆那边的吃食和这边相差很大,若是不合胃口反倒要让客人为难。 银星在旁帮忙摆着果子的时候,金盏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也搭把手帮忙一个个切好摆上。 银星说她:“看你光玩,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我头一回见到西疆人,听他口音也特别,长相也特别,好奇所以多看了几眼。”金盏说着,忽地想起了什么,凑到郦南溪身边,“奶奶,你猜婢子发现了什么?” 郦南溪还没开口,旁边秋英笑问道:“莫不是发现西疆人其实是三头六臂?” “好哇,你也来取笑我。我不过是多看了会儿罢了.。不过,奶奶,我可是真的瞧出了点什么。” “哦?”郦南溪有了点行去,“说说看。” 金盏神秘兮兮的道:“我看国公爷和那西疆人啊,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相像。” 91|...|0|9|1 “像?哪里像了。”秋英道:“不就都很高、相貌看着和寻常京中人不同。还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金盏两次被秋英抢白,不服气了,“就是很像!你见过像他们那么高的么?再说了,相貌和寻常人不同的多了去,咱们京城哪里人没有?北疆西疆南地的都见过,可与国公爷五官相似的有几个!” 郦南溪仔细想了想,说他们的长相有点相似吧,还不是特别像。若说不同吧,阿查的相貌瞧上去偏就有那么一点点的眼熟…… 秋英金盏争执个没完。 郦南溪被她们吵的没辙了,索性让两个人都去端盘子,“像或不像有什么打紧?先做事才是正理。” 两个丫鬟这就没了话赶紧去将切好的果子端进屋里。 郦南溪进屋的时候正好听到阿查和重廷川在说起这次帮忙的事情。 “不知国公爷要帮忙看的人现在哪里?”阿查说道:“早些帮了您也早些了结心事。” “不急。”重廷川请他吃果子,缓声道:“太刻意了去看怕是要惹人不喜。过几日家中有宴请,还请您届时参加,帮忙看看。” 重廷川说的宴请指的是几日后老太太将要举办的一次赏花宴。如今到了春日百花盛开,正是赏花好时节。且关家姑娘和重家七爷重廷剑的亲事已经有了些眉目,老太太也想着凑这个时机请了对方家的女眷来,多熟悉一下顺带着认真的商量下那事儿。 阿查这次来的也巧,正赶上了这次宴请,不然的话要让他见到那孟女怕是真的要专程叫了人过去一趟才行。毕竟徐氏不太将二老爷的妾侍通房带在身边伺候,老太太那里也等闲见不到人。 更何况上一回孟女和杉哥儿就守在郦南溪回国公府的那小径上,被人送回去后老太太很是严厉的斥责了她。自那时候起,孟女露面的次数就愈发少了些。若非这几个月她表现的颇为听话让徐氏很满意,恐怕这一回宴请她都无法露面。 阿查知道京中人规矩多就没多问,应声道:“也好。” 若是单独去看二房的一个侍女,却是是太过突兀了些。他一个外地人刚好那日前来拜访老太太,倒是没人能说得出什么来。 阿查刚到京城还没安顿好。重廷川有意安排了他在府里外院住下,却被阿查婉言谢绝了,“我想在京城里多走走多看看,在国公府里住着多有不便,倒不如去客栈里了。” 刚才交谈过后,重廷川已经知晓他是西疆一个部落族长的儿子,身份在当地也是十分尊贵的。若非近些年来他一直天南地北的在找妹妹,怕是早已安定下来接替年迈父亲的族长位置。 阿查为了寻妹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四处奔走。这样的人素来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勉强不得。 重廷川很尊敬他对待亲人这样认真的态度,见他坚持就没勉强,后道:“若是先生需要,我可以派人帮您找一找。” “谢谢国公爷。”阿查的汉话带着些西疆的口音,听着稍微有些怪,但神色认真语气诚恳,“若是你肯帮忙,我和家人感激不尽。”说着朝重廷川躬身一礼。 重廷川扶了他一把,“您不必客气。” 重廷川刚好要去外书房与人商议事情,就和阿查一同往外行去顺便送了阿查出府。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丫鬟过来通禀,说是五奶奶和于姨娘来了,正在石竹苑外等着。郦南溪就让她们将人请了进来。 吴氏一进门就叹道:“我刚才瞧见一个老人家,和国公爷差不多高。那是谁?” “谁说他和国公爷一样高的?”重令博在旁嚷道:“明明国公爷更高!” 吴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打岔。 重令博不理她,转过来拉了郦南溪的衣袖说道:“真的真的,国公爷比他高,高了小半个头呢。”语毕他十分嫌弃的看了吴氏一眼,又和郦南溪说:“我娘她眼神不好,六奶奶你别和她计较。” 吴氏气得就想揍他。 她巴掌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喊几声吓唬吓唬儿子,重令博已经在扯着嗓子叫了:“你打我?你打我我不叫你娘了!” 他正嚎着,转眼看到郦南溪微微皱了眉,顿时住了口,想了想对郦南溪道:“六奶奶一定奇怪我什么会过来吧?听说六奶奶这里有新果子吃,我就来啦。” 重令月拉着于姨娘的手在旁边掩着口噗噗直笑,“婶婶他唬你呢。”小姑娘的声音细声细气的,不过比起去年初见的时候要响亮一些了,“哥哥刚才嚷嚷着说要来这里玩,寻不到借口,在院门口问丫鬟们了好久才知道这里有客人所以有新果子。” 她原先只敢在重廷帆在的时候叫声“婶婶”,后来渐渐胆子大了点,就很多时候都会这么喊了。 重令博气极,小脸红红的冲她嚷嚷:“谁说的谁说的?我哪里想要来了?明明是你想来非要我跟着!” “好了你就别装了。”吴氏看不过去,揪了他往郦南溪跟前一拽,指着他一直握着的手道:“他说要送你个东西。藏了好几天了,今儿被我翻出来,我瞧不过去就带了他过来。恰好碰到于姨娘和月姐儿,就一并带来了。” 说着吴氏把重令博往前推了推,“说罢,给六奶奶的是什么?拿出来啊。” 事到临头了,重令博却愈发扭捏起来,磨磨蹭蹭的把手摊开,露出里面一个小东西,“喏。前几天上街看到的,送你吧。” 男孩的手心里是个木雕的小鸟,做工颇为精致,只有大人的拇指那么大,很是可爱。 郦南溪不好弯身,就让郭妈妈把东西拿了过来递到手里仔细端看,欣喜的和重令博道:“多谢博哥儿。” “没什么没什么。”重令博扬着脑袋十分自得的道:“听闻快到你的生辰了,我瞧着你没人送礼物也怪可怜的,就姑且送你一个罢。” 语毕,他很是期盼的问道:“我是第一个吧?” 其实郦南溪的生辰在四月里,郭妈妈她们知道这事儿,许是透了一些话出去,但是没有对外细说过。重令博很显然是不知打哪儿听到的这个消息,即刻就准备了生辰贺礼。 郦南溪没料到这个脾气不好的小男孩儿竟是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一时间感慨万分,不由得探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多谢博哥儿。当真是第一个。” 重令博的下巴扬的更高了,斜睨了吴氏一眼,“我就说我厉害吧。” 吴氏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叱道:“臭小子,你娘我过生辰的时候也没见你积极过!” 重令博嘿嘿的笑,“可我也没把你推下假山过啊。” 吴氏一听这话,当真气狠了,抬手就打了他一下。 重令博嗷嗷嗷的叫。 母子俩就在石竹苑里你追我赶的跑开了。 因着郦南溪有了身孕,即便大大咧咧如重令博也不敢大意。眼看着母亲追过来了,他脚底下一转就朝院子里头跑去,免得在屋里闹起来冲撞了六奶奶。 重令月看了笑得眉眼弯弯,拉了郦南溪的手说道:“婶婶真的要过生日了?那么那个大个子的客人就是来给您庆祝生辰的么?” “还有一段时间才过,到时候请月姐儿过来吃面。”郦南溪说道:“他并非为此而来,另有他事。” 重令月很乖巧,见自己猜错了后并不多问,点点头“哦”了声就没有再提这个。 倒是于姨娘难得的有些好奇,问郭妈妈她们:“个子很高的人?真的还有像国公爷那么高的人么?” “有的有的。”金盏笑道:“我觉得那客人个子和国公爷差不多,相貌也有点像呢。” “果真如此?”于姨娘眼睛一亮,“那……” “您听她瞎说啊。”秋英在旁笑道:“她是看着不像汉人的就和国公爷像。我瞧着就不一样。” “哦,这样啊。”于姨娘的眼神黯淡下来,很轻的低声喃喃道:“那就肯定不是了。” 她的声音太小了,被外头重令博的嚎叫声遮去了一大半。郦南溪没听清,问道:“您说什么?” 于姨娘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忘了好多事情,什么也记不起来,总想着碰碰运气,却没那个好运。”语毕,她轻轻的松了口气,侧首喊了重令月一声去吃果子。 先前客人吃剩的那些已经尽数撤了,现在已经换上了新切的几碟。 郦南溪就喊了重令博进屋。 虽然当初说想吃果子不过是个借口,可重令博是真爱这边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石竹苑的吃食就是格外的好,他在这里觉得什么都香。所以一听郦南溪叫他就赶紧进了屋。 三月二十五那日,恰好是旧宅那边宴请的日子。 若是以往,重老太太定然会将郦南溪叫了去,给她和太太奶奶们一起安排些需要帮忙做的事情。但如今郦南溪有了身子不同往日,重老太太就让她好生歇着,什么都不用帮,到时候只管来参宴就成。 体谅郦南溪身子重不能随意出门,重老太太还特意让郦南溪帮忙拟了客人单子,让她加上自己想要请的人来。 “你那些小姐妹好久不曾见了,既是有宴请,不若一同请了。还有你家亲眷也可以来一来。”重老太太道。 郦南溪倒也想请了自家亲人,可这次只请了女眷。郦家那边的话,若只请三太太一个人不太好,大太太二太太她们请来更是麻烦。郦老太太年纪大了轻易不出门。思来想去,未免三太太被妯娌们非议,她只能弃了这个打算。 不过自己那些好姐妹她是真的想见一见,便笑着应了老太太的好心提议,给梅江婉、柳平兰和朱丽娘各下了一张帖子。 到了二十五这一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重家旧宅一大早就开了门迎接客人的到来。除去朱丽娘迟迟未到外,其余两人倒是很早就来了重家。 梅江婉看到郦南溪就紧张万分,小心翼翼的挽了她的手臂,与她轻声道:“怎么样?辛苦不辛苦?吃的如何?睡得如何?我娘说了,有孕之人最难的就是吃和睡了。这两样挨过去后好像就没那么难受。” 梅太太一直很关心郦南溪。虽然这段时间因着身体的关系郦南溪未曾去梅府拜访过,不过梅太太倒是差人送来了两次东西。一次是给小孩子的一整套小衣裳鞋袜,阵脚细密质地柔软。一次是给郦南溪送来了好些吃食。 郦南溪知晓这些应当是梅江婉和梅太太说了。感念好友的一片心意,郦南溪紧握了她的手道:“江婉不必忧心,我一切安好。只是不能随意走动这才与你疏远了。” “说甚疏远呢?”旁边有少女缓缓行来,“我怎么没觉得有疏远?不过几天见不着罢了,待你生产完,不还一样么。” 看到柳平兰,郦南溪很是欣喜,唤了她一声后就朝她走过去。 柳平兰赶忙道:“你别动,我过去就好。你可别动。”说着话的功夫,平日里那么端庄娴雅的女孩儿竟是拎着裙摆往这边跑。 梅江婉扬声道:“你看你,比我还紧张。放心吧,西西在这里等着,你慢点儿莫慌。” “嗯,好,好。”柳平兰应了几声后生怕郦南溪再急着往她那边走,还是尽快的小跑着过来了。到了郦南溪身边的时候甚至有点微微的喘.息。 郦南溪和梅江婉稍微等她平复了会儿方才开口和她说话。 三人边说着边往前走,柳平兰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问郦南溪:“你祖母是不是请了关家的那个姑娘,叫关若莲的?” 这个名唤关若莲的女孩儿就是将要和重家七爷定亲的那位姑娘。 原本重老太太办这次宴请就是想要进一步看看关若莲,再和关家的女眷们聊一聊。听闻柳平兰这样问,郦南溪自是应了,“正是有她。” “那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了。”柳平兰性子一向柔和,这个时候却难得的眉目间现出郁色,“听说今日里严明悦要跟了她一起来。” 严明悦是严阁老的嫡出孙女,郦南溪与她并不熟悉。不过因着当初梅家赏花宴的时候郦南溪花艺夺魁,所以严明悦对郦南溪一直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即便这一年的花朝节依然是严明悦夺了冠,这种情绪依然没有消弭半分。 原因很简单。郦南溪由于身体的缘故并未参加到花朝节的花艺比试当中,所以即便严明悦应了,有参加过梅家那次赏花宴的女眷依然还是很推崇郦南溪的技艺。 “关若莲和严明悦关系不错。”梅江婉远不似柳平兰那样发愁,“可即便关系再不错,如今在重家,严明悦又能如何?总不能给西西难堪吧。再说了,她就算有那个胆子吵起来,也得看国公府的人同意不同意。” 语毕梅江婉促狭的笑了笑,低声道:“咱们国公爷可是出了名的宠着娇妻。就连我爹娘和我哥哥们都知道了。有他撑腰,严明悦还想怎么样?” 这话郦南溪可是头一回听说,登时惊了一跳,奇道:“你是打哪儿听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柳平兰也有所耳闻,笑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一讲我忽然有了印象。”她问郦南溪:“过些日子就到西西生辰了罢?” 郦南溪点了下头。 “这就对了。”梅江婉道:“听说国公爷在四处搜罗打听着新奇有趣的东西,想着给你过生辰呢。旁人不晓得,咱们这些相熟的人家可都是被他打听了遍。” 郦南溪这可是头回听说这事儿。重廷川没和她提过,她是一丁点儿的都不知道。 梅江婉笑眯眯的打趣了她几句,忽地“哎呀”一声掩住了口。 柳平兰问她怎么了。 “可是麻烦了。”梅江婉苦着脸说道:“既然西西不知晓,那说明国公爷是悄悄准备着的?万一国公爷知道是我告诉了西西,那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这沉痛的表情逗乐了郦南溪和柳平兰,两个人笑着拉了她去到玉兰院去玩。 玉兰院是旧宅这边的待客之处,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几座太湖石。 梅江婉是头一回到这边来。郦南溪有孕之后,她倒是去探望过郦南溪,不过那时候只去了国公府那边,并未到旧宅这里走动。瞧见那几个高大的太湖石后,她很是赞叹的观赏了番,侧首与郦南溪道:“我听三哥提过它们,真看到了实物可是比他说的要有趣多了。”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哦?当真如此?看来梅三郎描述的功夫不到家,竟是连这太湖石的好处都没能和你说出来。” 因着太湖石的遮挡,三人并未看到对方是谁。不过这声音梅江婉和柳平兰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分明就是她们之前谈论过的严明悦。 此刻严明悦的唇角含着一丝讥诮的笑容,缓缓走到三人的跟前。她先是打量了下郦南溪,而后才将视线落在了那些假山巨石上,“不过尔尔。我祖父那里有更好的。” 她祖父正是严阁老。 严家如何,郦南溪没有去过。但因严阁老与重廷川交好,所以严家的一些境况郦南溪倒是听闻过。 见严明悦这样说,郦南溪浅浅笑了笑,语调平缓的说道:“我倒是听国公爷说过,连严阁老都赞这里的太湖石选的好。想必这几个也没有那么差罢。” 这简直就是在直截了当的反驳严明悦的那几句话。 严明悦不服气,恼道:“你莫要以为我们处处不如你。祖父明明是谦虚着才那般说。你倒是以为真如此了?” “我怎的听说严阁老素来公正从不说虚言。”梅江婉在旁说道:“你莫不是说你祖父传出的这些赞誉不是真的?” 这话稍微说的有些过了。柳平兰赶紧拉了梅江婉一把。 梅江婉却不服气。好友被人这样欺负,她可没打算退让。 郦南溪自然也没打算退让。 严明悦这显然是迁怒,想必就是因为花艺一事。可许多大人都说过京城里重家的太湖石是一绝,没道理看严明悦这样明着扯谎还要由着她。一次让着她了,保不准还有下次。 眼看严明悦开始怒视梅江婉了,郦南溪说道:“这太湖石如何,你一个人评判了不作数。若你不服气,大可以请了专人来鉴定。” 严明悦不过是一时意气,她是头一回来重家旧宅,虽听闻这几个大石头很有名气,却不知它们究竟有多珍贵。眼看郦南溪说的这样笃定,她反倒是有些下不来台。 梅江婉和柳平兰也很气严明悦在不明情况之下就随口乱说,根本没打算帮她,于是四个人就这么对峙了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有个女孩儿匆匆行了过来,与郦南溪她们歉然说道:“我和明悦刚刚过来,还不深熟悉,还望各位不要怪罪。我代她向你们赔不是了。”说着就朝几人福了福身。 严明悦忙去拉她,“若连你哪里需要给她们行礼。” “既是见过国公夫人,合该行礼才是。”关若莲眉目清秀不算特别出众,不过声音非常柔和,说着就向郦南溪又单独行了一礼,“见过国公夫人。” 郦南溪身子不便,就让在旁的郭妈妈上前扶起了她。 梅江婉虽然和严明悦关系一般,但与关若莲关系尚可,笑道:“关姑娘居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自然认得出。”这次是严明悦代关若莲说的。严明悦斜睨了梅江婉一眼,“你们两个她都认识。剩下那个又是有孕了的,想想也知道是谁。” 她这语气和态度让好脾气的柳平兰也有些发怒了,当即说道:“你莫要太狂妄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自是觉得你自己技艺超群,却不晓得这世上有人更能胜过你。若是不服气,往后等西西得闲了再说便是,何苦在她这样不方便的时候出言不逊!” 严明悦还想再驳斥,被旁边关若莲给悄悄用力拽了拽。 关若莲祈求的朝她摇了摇头。 严明悦虽心里头不舒坦,但顾及着关若莲说今日断然不能惹事,这次来重家是家中大人有要事相商。再者郦南溪可是一品国公夫人。 严明悦离家前的时候,母亲严太太就再三的叮嘱她:“到了重家可千万不要惹事,一定要和国公夫人相处融洽。旁的不说,你父亲和你爷爷得了国公爷诸多照拂,你就断然不能给家里惹事。” 身为母亲,严太太最是晓得女儿的不甘。虽然严明悦心中不忿,但顾及着母亲言辞恳切的那番叮嘱,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挽了关若莲的手臂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女眷们陆续来到,久久不见朱丽娘的身影。 梅江婉和柳平兰觉得玉兰院的景色不错,就和郦南溪一起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边看风景,边陪着郦南溪散步。三个人尽量的往人少的地方去,偶尔碰到了相熟的客人就停下来说几句话,其余的时候都在旁边赏景喂鱼。 春风习习,天气适宜。这般与好友相携着在园中闲逛,倒是十分惬意。 柳平兰生怕郦南溪走久了对身子不好撑不住,看看已经在外头不少时候了,就提议回屋去玩。 三个人刚刚进屋没多久,还没有落座,就见有婆子匆匆忙忙往里来。 梁氏正是负责人来客往的,见婆子这样慌张,生怕她这副样子冲撞了在场的女眷,若真不当心碰了谁可真是麻烦,赶忙呵斥道:“做什么这样没规矩!” 婆子一看是梁氏就将脚步放缓了,朝她福了福身。却也没告诉她是什么事情。径直走到了屋门口,婆子方才禀道:“老太太,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前来拜见。瞧着,瞧着不像是咱们汉人。” “不像是汉人?” 重老太太喃喃说了句,忽地想起来早几天的时候重廷川来和她说过,有位朋友是从远方而来的,因着来的匆忙所以未曾立刻拜见她老人家,待到得闲了再过来。 想必就是这一位了。 重老太太忙道:“快请!”说着又吩咐丫鬟们:“旁边厢房的门都开着。若是太太姑娘们想要回避,可以暂且去那边。” 几个大丫鬟都是机灵懂事的,闻言各自散去,到了院子里告诉各位。 旧宅这边和国公府的境况不同。 国公府的宅院大,偏主子少,所以各处伺候的人就也多。 可是旧宅这里就不同了。 旧宅的地方小偏又主子多,故而各处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有定数的。 因着今天的客人多,徐氏身边的妈妈丫鬟们都各自依着她的吩咐去做各自负责事情去了,徐氏又嫌婆子们做事不利,就将几位姨娘带在了身边来随身伺候着。 旁的姨娘们倒也罢了,和平日里没甚不同。只两个人让重家各人都多看了几眼。 马姨娘如今已经大好了。比起往年的时候更为沉默了些。孟女的身份不尴不尬的,算不上真正的婢女,也算不上真正的妾侍。因为徐氏信不过她,所以并未让她去各处吩咐事情,而是在身边给端茶递水。 杉哥儿今日被拘在了院子里未能出现。没有他在的情形下,孟女的表现倒是正常了许多,未曾有过激的言论和行止。 老太太瞧着还比较满意,就没让徐氏将她遣回去——不过是个伺候的人罢了,等下若是做的不合意,再让她回院子里待着也不迟。 如今忽然有男客到来而且是大家都不熟悉的远方的客人,女眷们自然需要尽快避着。 徐氏就没再顾忌那许多,赶紧和梁氏一起将身边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帮忙安顿女眷们到旁边的厢房和耳房里。 郦南溪和女孩儿们已经到了屋里。 梅江婉看各处都慌张忙乱着,若是往屋里去少不得要挤着。她见屋子旁边有个屏风,就提议躲到屏风后面去。 柳平兰有些迟疑:“这不太好罢。” “没甚不行的。”梅江婉笑道:“我家来客人的时候需要避着,我有时候就到屏风后去。”说着她就问旁边的吕妈妈,“您说呢?” 这倒是没甚不合规矩的。更何况那屏风有一人多高,即便是站着的话外头的人也看不到里面。 吕妈妈就请了她们去到后面。 郦南溪见吕妈妈也忙着安置女眷,和吕妈妈说了声,她带了两位好友去屏风后。 因着离得近,所以三人很快就在后头坐好了。梅江婉问郦南溪:“今儿不是没请男客么?怎的还有男人过来?” 郦南溪还记得当初阿查和重廷川商议的那些话,不过她不便与梅江婉她们讲,就悄声道:“我也不太清楚。待会儿再说罢。” 随着丫鬟们的通禀声响起,一人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屋里。他身材十分魁梧,两鬓有些花白,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依然脚步生风虎虎生威。 梅江婉有些好奇,就在屏风的缝隙处悄悄往外看了眼。瞧见他深邃的五官后,梅江婉很低的轻叫了声:“哎呀,他和国公爷好像。” 郦南溪知晓来者是谁,但听梅江婉这说法和金盏相似,她就起了几分好奇心。 往外瞧了眼见果真是阿查后,郦南溪与梅江婉道:“他曾去过国公府一次。”又问梅江婉:“你觉得像么?那,到底哪里像呢。”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很像。”梅江婉低声道:“整个给人的感觉。” 很有气势,很威严。不过,这个人的相貌不如国公爷那般出众看上去也没那么凶。国公爷更好看更凶一些就是了。 若只金盏一个人那么说,郦南溪或许还觉得是她看错了。可现在有两个人这么说,她就有些不太确定。叫了柳平兰一声,郦南溪问道:“平兰觉得像么?” 柳平兰的家教十分严格,她惯常守礼,等闲都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来。 刚刚她在很守规矩的端坐着,并未像梅江婉那样往屏风另一侧看过去。如今听了郦南溪这么问,她方才探头瞧了一眼。 “不算太像。”仔细看过后,柳平兰道:“约莫个子都很高,但不太相似。” 梅江婉很认真的小声反驳她:“你看看那种感觉,感觉。整体上就很像啊。” 柳平兰十分茫然:“哪里像了。” 这下子郦南溪也没辙了。认真说来,每个人去看的侧重点不同,许是就有了不同的答案。不过,既然有梅江婉和金盏两个人那般说了,郦南溪到底是将这事儿给放在了心上。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阿查给重老太太问好的声音。紧接着,老太太请了他坐下。 “今日贵府有宴请?”阿查的声音听着洪亮又意外,“前些日子没能得闲给老太太请安,今日凑巧无事,特意来见见老人家。没料到这样的巧。” 因着在外奔波多年,他说汉话很是熟练,一些措辞礼仪也很得体。 重老太太之前倒是知晓重廷川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是西疆人。听闻是他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还有些顾虑,毕竟西疆那边的风俗习惯和京城有很大不同。如今看是个这样沉稳的人,老太太也放心下来,与他说道:“您若是忙就不必来了。倒是劳烦您走了一趟。” “无妨无妨。”阿查说着,就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 如今已经安顿好了梅江婉她们,郦南溪身为国公府的女主人,倒是可以出来待客,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笑着和阿查打了个招呼。 阿查赶忙起身向她躬身行礼。 而后主客一起落了座。 阿查朝郦南溪看了眼。郦南溪会意,知晓他是在说想法子让那孟女过来,就颔首示意了下。 就在郦南溪要和徐氏开口的时候,外头厢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有人被推搡着到了厢房外头来。 郦南溪远远的瞧了眼,看不甚清面容,只能依稀瞧见对方的衣裳服饰。 有少女高声喊道:“你个不知规矩的,竟然敢这样做!看我不告诉了重老太太来惩治你!”说着,她就一把拽了地上瘫软的人气势汹汹的朝着屋子里行来。 发怒的而少女正是严明悦。 此刻她身上的裙子已经有一块已经湿了,上面还粘着好些片茶叶。随着她朝这边走来,那些茶叶有好些个一片片的落到了地上,被她鞋子一踏,就成了一小摊的叶子泥。 她拖着的人显然不愿过来,低着头苦苦哀求着,声音含糊不清,坐在地上不肯被她拖走。 严明悦杏眼圆睁,指了重家一个丫鬟说道:“你看!她害的我成了这副样子,你来帮我将她押过来!” 说罢,她一把将对方推到地上,怒视着那两个丫鬟。 丫鬟求救般的朝屋里看过来。 她们两个是梁氏身边的人。梁氏定睛一看那惹了祸的人,心下乐了,点了下头示意可以相帮。丫鬟们就上前把那坐在地上的女子给强行拽了起来,拉着她往里走。 “重老太太,您给我评评理。”严明悦一进屋就气愤的开口,“你们家的这个丫鬟好生过分。给我上茶也就罢了,结果拿着茶她居然往窗户外头看,结果一盏茶全泼到我身上了。”说着她的眼圈就有些红了,“那茶可是刚斟上的,烫得很。” 她这话倒是没有说虚的。 如果单单只是不小心泼了茶,她不至于生气,偏这人是走了神才泼她身上的。如果那茶不烫她或许也能忍,可是又热又烫的,春日衣衫又轻薄,热的她肌肤像着了火一样。如何忍得? 是以严明悦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当即就发了火——她身娇肉贵的娇养着长大,可是没受过这种气! 梁氏早就看出了闯祸之人是谁,此刻面对着严明悦的指责就万分的关切,忧心的道:“哎呀,这可是不得了。女儿家的身子可是受不得损。”她唤了个婆子来,吩咐道:“你和八姑娘说一声,让她带了严姑娘去屋里换身新衣裳。” 严明悦和重芳苓的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重芳苓的衣裳她倒是能够穿得。 见梁氏这样体贴周到,严明悦很是感激,福身行礼道了谢就随婆子去找重芳苓去了。 当严明悦离开后,这个时候那被丫鬟们架着的闯祸之人就大喇喇的呈在了众人面前。 今儿出事的可是严阁老的嫡亲孙女。 徐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登时气极,呵斥道:“孟女!平日里你做事不够仔细就也罢了,如今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今儿有多重要,你怎的还不听!” 孟女浑身都在发抖,低着头摇个不停。 徐氏看她不肯开口认错,更为气愤,就打算严加惩治。可老太太在这里,她也不能越过了老太太去随意下定论就打算先问一问。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位高大的远方客人却是站起身来快步走向了孟女,最终停在了孟女的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香……奴?”阿查一向洪亮的声音此刻听上去震惊且意外,“你可是香奴?” 92|...|0|9|2 孟女把头垂得很低,摇着头步步退后。 “香奴,你定然就是香奴。你居然没死。”阿查怔然了下,忽地急急说着,“你姐姐呢?你姐姐将阿瑶带去了哪里?” 孟女浑身都在颤抖着。她将头埋得更低,近乎贴着前胸,脚步也开始踉跄。 “红奴呢?红奴在哪里!阿瑶在哪里!” 阿查一再逼问着,初时还有耐心问孟女两句,看她一直这般不肯搭理,火气顿时冒了上来。 他本非性子温和之人,这女子又和他一直在找寻的妹妹一事有关联。见她这般状况,阿查一把拽住了孟女手臂,高声喝问道:“我问你数次你皆避退,怎么,莫不是有甚见不得人的么!” 他这话一出来,梁氏先就不肯了,厉声道:“这位客人还请注意一些。男女授受不亲,孟女是我们国公府的人,你再这般无礼,就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就要让人“请”他出去,实则是拉他而去。 郦南溪去看老太太,见老太太眉目不动就知晓她是默认了梁氏这般的安排。 她知晓这样的境况下其实对阿查不利。重家毕竟是权贵之家,阿查若是无真凭实据的话,单就梁氏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语,就能将他赶出去。 阿查还欲再言,郦南溪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让老太太那边偏向梁氏,忙喊道:“西疆与京城的习惯有所不同,先生莫要冲动才是。” 经她提醒,阿查骤然回神,瞬间缩回了之前拉着孟女的手。 他这一放手,梁氏便也不好再让人将他“请”出去了,只能将走到了阿查身边的丫鬟婆子给唤了回来。 “先生莫急。”郦南溪道:“若是相识之人,总能有可以证明之处的。” 重老太太已经有些不悦了,见状说道:“你远道而来我本该好生招待着。可你做事太过鲁莽。如今我还有客人在,你若有旁的事情,还请改日再来罢。” 眼看着老太太下了逐客令,旁边二太太徐氏倒是站了起来留客。 “母亲何必着急呢。”徐氏温言软语的劝着,“老爷把孟女带过来,只说是孤女,其余的老爷也说不清。如今既是故人来了,合该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她朝向老太太站着,语带深意的说道:“毕竟这事儿还关系到杉哥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杉哥儿长大了若是问起来,我可是不好答他。” 虽然徐氏口口声声都在说替杉哥儿着想弄清杉哥儿的来处,但她话语里是在讲孟女的来历若是有问题的话,原本就是外室子的杉哥儿身份怕是更不堪了。 老太太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一来这儿厢房里还有客人在等着,二来这阿查好似在西疆的身份也不一般。如若事情闹大了,重家必然左右为难。 这时候郦南溪道:“祖母不若让孟女将话答清楚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旁的我不知,但若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时日久了怕是更加难以弄清。” 思来想去,重老太太到底顾忌着这阿查是重廷川的客人。她这六孙子的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差,如果知晓他的客人被怠慢了,除了他媳妇儿外,怕是他谁都不会给好脸色看。 重老太太终是道:“就让客人来说个清楚吧。” 梁氏起身道:“可是那么多客人……” “老大家的你去安排客人们先游游园子。”老太太与梁氏说着,又和蒋氏、何氏道:“你们跟大伯母一块儿去,务必要将客人照顾妥帖了。” 让蒋氏去是因为蒋氏沉稳,能够帮梁氏一把。至于何氏,这人在这里反倒添乱,不如支开了免得一会儿这边有什么状况。 郦南溪就托了蒋氏照顾梅江婉和柳平兰,让她们两人也跟着出了屋子。待到屋里除了阿查和孟女外,只剩下老太太、徐氏、郦南溪还有各自的心腹后,吕妈妈就依着老太太的吩咐把屋门合上了。 阿查朝老太太拱了拱手,恳切说道:“多谢老人家。”又指了孟女道:“此人是我家家奴。其姐名唤红奴,是我妹子身边婢女。多年前我妹妹离家从此再无音讯,当时只红奴一人跟着走了。四年前她也忽然不知所踪,是以我见了她后难以镇定。” 重老太太不喜他的做派,便道:“你们的家奴倒是逃得容易。” 阿查顿了顿道:“只想着她们奴籍在身,未曾严加管束。谁料竟是这样的境况。” “会不会认错人了。”徐氏忍不住道:“脱奴籍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会。她姐姐和我妹子同时不见了,我曾问过她千八百次当时的情形,又怎会认错了她!” 阿查看着一直沉默的孟女,“在我们族里,但凡家奴,定然是在左脚脚踝以上印有印记。香奴主家给奴仆所印是银叶桉的叶片样子。倘若她左脚踝上有此印记,则是香奴无疑。” 重老太太刚要让吕妈妈去看,徐氏开口制止了。 “不用看了。”徐氏道:“她身上的那个印记,我曾见过。问老爷,老爷也说不知晓。”她看着孟女冷笑道:“你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如今才知你原来是西疆家奴。倒是我小瞧了你!” 孟女这个时候终于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她语声哀戚的说道:“我也不是想刻意隐瞒,只是好不容易能够脱了奴身得以自由做人,谁又愿去回忆那当年之事。”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承认自己就是阿查口中的“香奴”。 阿查再也忍耐不住,步步逼问:“你为何来了京城?你说你不知晓红奴与阿瑶去了哪里,可是你为何会装作死去,千里迢迢来京城!你定然是来寻你姐姐无疑!” 郦南溪听得一头雾水,问阿查:“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查知晓自己这话看着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思量半晌后,他摇头叹息着与郦南溪说起这事儿。 当年红奴是阿查妹妹阿瑶身边贴身伺候的奴婢。后来阿瑶留书一封说是要去京城寻人,自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红奴和阿瑶了。 他也派了人打听过,确认妹妹曾经入京无疑。但他来京多次寻人,都没有寻找。就好似那两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红奴和香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俩,父母双亡。是以红奴不见了后,阿查一直在问香奴可知红奴去了哪里。可当时红奴走的时候香奴年纪也不大,一问三不知。久而久之,阿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后在几年前香奴忽然“落水而亡”了。 “……梅三郎到我那里游玩了一段时日,初时去那庄子上的时候,香奴还好生在庄子里做活儿。待到梅三郎走后我再去庄子里,才知道有人落水而亡了,正是香奴。” 阿查说着,忽地侧首看向了孟女,怒道:“谁曾想那所谓落水不过是金蝉脱壳!她本就是打算逃离那个地方!说!你究竟是不是来京城寻你姐姐的!红奴在哪?阿瑶又在哪!为你脱了奴籍的是不是你姐姐!” 说到“脱奴籍”这个事儿,屋里除了阿查外的所有人都瞬间想到了重二老爷。只不过这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故而都避开不提。 重老太太想了想,问阿查,“那孟女,就是香奴,何时不见了的?” “梅三郎四年前去我西疆游玩,正是四年前无疑。”阿查十分笃定的说道。 屋中之人就都细算了下。依着重二老爷和孟女所言,孟女是三年多前到的京城。那四年前孟女离开西疆,这时间倒是也差不多能对的上。 故而有关那“脱奴籍”的事情,更是没人再提了。 阿查并非驽钝之人。他本就是族长之子素有手段,且这些年为了寻找妹妹走南闯北多年,更是晓得了察言观色之道。眼见重家人对此遮遮掩掩,他就没有细究,只诚恳与老太太拱手道:“此女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还请老太□□准,让我带她离去,细问其中究竟。” 徐氏听了十分欢喜,赶忙掩下万般喜色,一本正经的劝老太太:“这位客人的妹妹既是不见了,定然十分着急。倒不如让孟女跟了去吧。旁的不说,若是能寻到她姐姐,再寻到那位妹妹,倒是老太太的恩德了。” 虽然她说的不错,可重老太太还是十分迟疑。 其实倘若是别的婢女,老太太或许就直接同意了。可这孟女不单单是个婢女,她还是杉哥儿的生母,是重二老爷如今的心头好。如果不问重二老爷一声贸贸然就把人允了带走,二老爷回来后怕是要大闹一场。 “这事儿不急。不急。”重老太太觉得头有些隐隐的发疼,“你且再等一等。左右人在我府上,是定然丢不掉的。她离家来京……许是和你妹妹之事无关,你不要着急。” 老太太一口一句的不用急,已经让阿查隐约的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其实他知道老太太说的也没错。即便这是香奴,即便香奴也是在京城里,但不代表香奴是寻姐而来,也不代表阿瑶就在京城。 更何况,香奴脱奴籍一事好似和重家有关系,而重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阿查闭着眼睛长叹一声。 他来京数次,初时满怀希望,然后希望一次次落空。这回过来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能寻到阿瑶,不过想着来帮人一个忙认认人,顺带着寻人。结果看到香奴后,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倒不如当初没有希望,反倒是现在能够更为镇定一些。 原本精神奕奕的阿查随着这一声长叹瞬间苍老了许多。 郦南溪看的不忍,上前说道:“先生,真是对不住,我原也没想到会这样。” “不关你的事。”阿查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最起码我现在知道我庄子上没有死人,香奴不是在我家做活儿的时候意外而亡的。今天还是有好消息的,不是吗?” 这长者宽慰晚辈的语气让郦南溪瞬间哽咽。她知道阿查为了寻找妹妹费了多少的功夫,也看出来刚才阿查那样子又多么的失望。 “等六爷回来后,我和他商议商议,一定尽力帮您寻人。”郦南溪保证道。 阿查微微笑了,朝她点了点头,“有国公夫人这话,我放心了。”说着他躬身朝郦南溪揖礼,认真而又恭敬。 他再朝重老太太抱了抱拳,“往后我还有话要问香奴,麻烦老人家了。”这就告辞而去。 徐氏看的气结。她身为重二太太,阿查竟是视她如无物,连个礼都未曾给她。 在阿查走出门后,徐氏与老太太道:“这人也太没礼貌,竟是不懂得尊卑长幼之序。” 重老太太知晓徐氏是想借了阿查对郦南溪比对老太太更为恭敬来说项。但她这个时候已经不想理会这些了,只摆了摆手与徐氏道:“你家老爷的事情,你赶紧着处理一下。我不想再多听这些了。” 这就是在怨徐氏未曾将孟女的底细打探清楚。 徐氏更为委屈。她哪里知道自家老爷还曾帮忙给孟女脱籍的事情?当即喊了孟女跟随在后,气势汹汹的回了紫露院,寻了重二老爷好一通抱怨。 重二老爷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奴籍不奴籍的他根本不知晓。不过看到孟女在旁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就也没有当场否认这事儿。 徐氏这回可是认准了事情就是自家相公帮忙办成的。她更是愤然,再不肯搭理重二老爷,直接让人把孟女关到之前养伤的那个小屋子去,这便回了玉兰院继续招待客人们。 经了这一遭的事情,郦南溪很有些疲惫。恰好这个时候关太太进屋要和老太太继续商议事情,她就没有再在屋子里待下去,寻了梅江婉和柳平兰她们去外头的水榭旁说话。 朱丽娘终于姗姗来迟。 看她到了,女孩儿们俱都打趣她让她作诗赔罪。 朱丽娘哪里擅长这个?看到友人们的表情她就知道她们在故意为难她,登时不干了,坐到一旁生闷气:“你们也不体谅体谅我。如今看我这样惨,你们非但不来安慰我,却要让我继续受难为,这可不成。” 她素来脾气极好,甚少生气。这样半愠怒着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柳平兰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说起来这事儿和西西还多多少少有点关系。”朱丽娘歪头看着郦南溪道。 郦南溪正单手撑腮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正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不料却听朱丽娘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只能茫然的看了过去。 朱丽娘见她这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头好过多了。这才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将东西捧了上来。 “你瞧,这个荷包不错吧?”朱丽娘拿着个荷包出来,“怎么样,好看不?” 这是个淡紫色底儿绣了绿梅的荷包。针脚不算特别细密,但看的出是一针一线认真绣了的,样子很不错。只不过用针之人绣艺算不得太好所以不是特别拔尖。 郦南溪心下有了数,很是感激的喟叹道:“好看。” “当然好看了!是我做的!你若说不好看,我可是和你急。”朱丽娘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将荷包塞进郦南溪的手里,“呐,过些天是你的生辰。我也不知道最近得闲不得闲来你们这里,就做了这个送你。”又紧盯着郦南溪叮嘱道:“你可别嫌不好。这可是我的一番心意。” 会将最后这句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也就朱丽娘了。 郦南溪莞尔,笑着将东西仔细收好放在怀里,“这下你可满意了?你做的,我自然好生对待。” “这还差不多。”朱丽娘高兴的点了点头。 她的丫鬟在旁说道:“姑娘前几日才知是六奶奶生辰快到了,就赶着做这个。昨儿晚上本想做完的,可是熬到后来撑不住睡着了。今早姑娘又继续赶着做这个,方才来晚。” 郦南溪刚才只猜出来东西是朱丽娘亲手做的,却没料想到还有这一茬。这也不难了解为什么朱丽娘会抱怨说是因为她而来晚。 郦南溪握了朱丽娘的手,刚想说些感激的话,却被朱丽娘摆手拒了,“得啦,不用多说什么。我知道你谢我。如果你真谢我的话,不若给我些好茶好果子。哎呀一路赶来可是累死我了。” 梅江婉在旁呛声道:“是了是了,敢情赶路的不是马是你。你可真是十分辛苦。” 朱丽娘哭笑不得,“江婉你学坏了。” “你才学坏了。”柳平兰在旁轻哼道:“不言不语的就偷偷给西西做了生辰礼,害的我们没准备被你抢了先。你也太坏了。”她拉了梅江婉的手道:“明年咱们赶她前头,看她还急慌慌的不等我们不。” 朱丽娘笑着去拍柳平兰,被柳平兰给躲了去。她又去拍梅江婉,被梅江婉也躲开了。她索性拉了郦南溪在旁诉苦。 梅江婉和柳平兰就哈哈大笑。 因着友人们的相伴,这一天过得倒是颇为惬意。 只最后散了宴席后遇到梁氏的时候发生了点小小的不快。 当时郦南溪已经离席了准备往中门那边去,梁氏恰好就在不远处正和一位太太道别。 看到郦南溪走过来,梁氏与那位太太说了一声后就走到了郦南溪的近旁。看郦南溪脚步不停,她就唤了一声。 “六奶奶这样急着走,不知所为何事?” 郦南溪不太想搭理她。不过众目睽睽下,她到底是停了步子看故去。 旁边郭妈妈回道:“奶奶正要回去歇着。不知太太有何事?” 梁氏上下扫了郦南溪一眼,看着郦南溪微鼓的小腹,哼道:“也没什么事情。不过瞧着六奶奶这胎不太稳,所以提醒一声莫要走的太急。伤了身子倒是无碍,伤了孩子可就不太妙了。” 这话显然是在刻意挑衅。 郦南溪知道两人在这里说话只要声音小点的话,旁人是听不到的,所以梁氏才这般的有恃无恐。 她莞尔一笑,也压低了声音,“恐怕太太要失望了,孩子好得很,一点‘不妙’都没有。” 说罢,她也不理会梁氏的神色如何,带了人径直往中门行去。 向妈妈看梁氏的脸色不太好,有心想要劝慰两句,梁氏却转眼又换上了和善表情,继续去招待客人去了。 晚上重廷川回来的时候,郦南溪特意拿了朱丽娘送她的生辰礼物出来“显摆”。 “要我说呢,丽娘可真是对我十分用心。”郦南溪拿着荷包很是感慨的说道:“她不擅长女红。这一针一线定然花费了她不少时候。所以说,送人东西,不在于贵重与否,而在于心意。” 她朝着重廷川挑眉一笑,“六爷,你说是不是呢?” 重廷川听到她之前那些话就知道她话里有话,只不过还没摸着头绪,所以未曾开口。直到听到她最后那一问,他总算是知道了她的意图,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怎么?心疼银子了?”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郦南溪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就仰着头去看他。 她这眼神很是茫然,透着疑惑和懵懂。重廷川看了后心里忽地升起一股子火热,看她双唇红艳艳的,他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越吻身子越是难受,越是有些憋不住。他只能强迫着自己将她松开了些,待到身上的那股热度渐渐消退了点方才开口,“我是说,你舍不得我花银子去买东西,所以在提醒我不用刻意准备?” 此刻他的声音沙哑黯沉,很是好听。 郦南溪本就被他吻得身体发热,再听了他这声音,自己也有些难受。不过怀了孩子不能肆意妄为,所以就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窝在他的胸口轻声说道:“花费银子是一个,还一个便是太花心思了。” 她也想过要不要装作不知道,由着他在外头四处为她寻找生辰礼物。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寻不到合心意的,他岂不是天天要挂念着这事儿? 这么一想,她又舍不得了。他本来就事情多,很是忙碌,再为了这个而花费心思,岂不是片刻也不得闲。 重廷川了解她,听她那话再看她这担忧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为了他而操心。 “你无需担忧。”重廷川笑道:“我有分寸,不会太麻烦的。” 郦南溪才不信他,“怎么可能。” “若是为旁人花费心思,我自然懒得去做。”重廷川笑着将她的手扣紧,“若是为了你,我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觉得麻烦。”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直白了。郦南溪脸色就泛了红。想要再去劝他,可一想起他肯为她花费那么多心思,她又觉得十分甜蜜,不愿去拒绝他做这些了。 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重廷川很是愉悦,刚才刚刚消退了些的热度复又重新冲了上来。他也懒得再压下去了,索性抱了她往床榻行去。 身子腾空而起后,郦南溪瞬间察觉了他想要做什么,当即惊呼:“六爷,孩子……” “无妨。”重廷川将她小心的搁到了床上,让她侧过身去,他又动作轻柔的躺在了她的身后,“我们小心点就可以了。张老太医说,中间这几个月可以的。适度的话,天天都没事。” 前些天的时候,他就试着来了一次。不过因为中途的时候她欢愉的感觉太过强烈,生怕伤到了孩子,所以这几天没有再来。 因此这一次他决定“再更小心一点”,倘若可以的话,说不定这几天就能天天来一次了。 郦南溪被他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再不敢提起了,生怕自己说的越多他回的越多。索性拉过了被子蒙住脸。 重廷川看的好笑,一把将被子扯了下来,“你也不怕会闷。” 郦南溪刚要反驳说根本不会闷的,谁知刚要开口,他却忽然冲了进来。 好几天都没能成事,乍一亲密接触,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她一个没防备就轻.吟出声。 重廷川已经旷了好几天,听到她这软软的声音后,哪里还压抑得住?当即开始了不知疲惫的快速进出…… 为了能够日日得偿心愿,重廷川总算是稍微节制了点,没有到天明就让郦南溪睡了。可即便如此,郦南溪还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有精神起床。 见她这样疲累,郭妈妈看的心疼,不由多唠叨了几句:“奶奶别由着爷了。若是这样下去,伤到了孩子怎么办。” 郦南溪其实心里有数。重廷川虽然闹她,可是却尽量在控制了。 更何况,她心疼孩子的同时,也很心疼重廷川。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愿有通房侍妾,所以她有孕了他也只能忍着。看他日日煎熬着,她也是想帮他。平日里用手就罢了,有时候在可以的范围内小小放纵一下却也无妨。 因此面对郭妈妈好心的劝说,郦南溪只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疲累过后睡得尤其的好,今日起来后郦南溪一直没有觉得太困倦,精神十足的处理完了账簿和院子里的事情后,拿了本书饶有兴致的看着。 刚翻看了大概才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丫鬟来禀:“奶奶,关家太太来了。”说着又碰上了关太太的拜帖。 郦南溪听闻后颇为意外。 虽说因着皇上祭天之事重廷川与鸿胪寺少卿算是识得了,可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算特别的好,没甚私交。即便重家的七爷和关姑娘的婚事已经在谈了,但那也是旧宅那边和关家的事情,和她这边没什么牵连。 昨儿老太太那边举办宴席的时候,关太太也多是在老太太跟前没怎么与她说过话。认真算来,关太太和老太太更为熟稔一些,有什么事情即便是去寻老太太,也不至于说到她这边。 不过郦南溪还是让人将她请到了院子里。旁的不说,单就两家将要成为亲家,对方主动来见她,这个面子总要给的。 “奶奶在哪个屋子见关太太?”岳妈妈便服侍着郦南溪换衣裳边问道。 “在西厢房吧。”郦南溪说着就起身往那边行去。 她刚落座没多久,关太太就在丫鬟的引路下过来了。 门帘晃动,一名穿着秋香色素软缎鸡心领琵琶襟袄的女子进到屋中。她头戴攒花百合花钏,手上是赤金镶翡翠如意的镯子,很是端庄大方。 看到郦南溪后,关太太先是向她行了个礼,紧接着问道:“六奶奶近日可安好?” 她五官不算特别出众,但是眉眼极致柔顺,见人先有三分笑,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虽然不知对方的来意如何,但对着关太太这样脾性的人,郦南溪也很是客气,让人端了锦杌来请了关太太坐下。 这是郦南溪头一次这样认真仔细的和她面对面的坐着。虽然两人比较陌生,但因关太太主动和她说了好些的话,之间的气氛倒也还算得上颇为融洽。 过了一巡茶后,关太太这才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听闻您府上有位唤作‘孟女’的婢女,是也不是?” 关太太提起孟女的时候,还是很有些犹豫的。 昨日里旧宅那边宴请,当阿查离去后徐氏带了孟女出去的时候,她刚好经过附近。 关太太本是想着等老太太这边忙完了后继续商议儿女亲事所以来了这边等着,谁料正好瞧见怒气冲冲的徐氏身后跟着孟女。 看到孟女时关太太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轻轻“咦”了声,就喊了旁边一位妈妈问道:“跟在二太太身后的那一位,究竟是谁?” 也是巧了。关太太拦住问的刚好就是吕妈妈。 若是旁人,吕妈妈许是还不见得会讲。不过关太太将是亲家了,很多事情即便现在瞒着往后也会知晓。与其现在扯谎而后被揭穿,倒不如现在就把实话说上一部分出来。 吕妈妈就道:“那是伺候二老爷的。” 虽然吕妈妈说的含蓄,但“伺候二老爷的”,却没说是丫鬟还妈妈。再看孟女是已婚妇人的发髻,关太太稍微想想便晓得了其中的差别,知道那应该是二老爷的身边人了。 对着吕妈妈,关太太欲言又止。但吕妈妈再受重视也不过是仆妇而已,关太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将满腹的话语咽了回去。 进屋见到重老太太之后,她本想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重老太太,可老人家显然心情不佳兴致缺缺,连原先两家谈起的儿女亲事都打算推后再谈了。关太太就将这事儿暂且按下,想着往后寻机再和重家人说。 回到家后思来想去,她发现这事儿还是不好与重老太太或者是徐氏她们说。孟女毕竟是二房那边的人,她又不太清楚那女人如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形。万一那孟女正得宠着,她却贸然将话语她们说了,反倒要惹了人厌烦。 思来想去,关太太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个先和郦南溪说一声,与国公夫人商量商量,顺便讨个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诉重老太太。 因着不是特别熟悉,见到郦南溪后,关太太初时也没好直接提起这事儿,待到和郦南溪稍微熟了点后方才说起孟女来。 她这话倒是出乎郦南溪的意料了。 郦南溪因着怀有身孕,坐的时候姿态比起往常来要更为闲适疏散一些。听了这话她坐正了身子,奇道:“您为何会这样问?” “是这样的。”关太太斟酌着说道:“我三年多前曾经去过冀州,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的时候我曾见到过一个女子,因着做人外室而被人赶到了街上当众奚落。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所以我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她虽下定了决心要说,可是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语气就显得有些犹豫。 “我瞧着被赶出来的女子好像就是贵府的孟女。那个赶她出来的人,好似,是她姐姐。” 93|...|0|9|3 “她姐姐?” 听了关太太的话后,郦南溪瞬间想到了阿查口中那名唤红奴的女子。 阿查在寻妹妹阿瑶,而阿瑶当年是和红奴一起离开的西疆。倘若寻到了红奴,岂不是阿瑶的下落也有了眉目? 思及此,郦南溪忙问道:“果真是她姐姐?” “应当是的。”关太太道:“其实也不是特别确定,不过听她们对话,应当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那姐姐的年纪比孟女大上一些,五官倒是有些相似。” 这更加对的上了。阿查说过,阿瑶和红奴离开的时候,香奴还小。如今二三十年过去,红奴也已经是中年妇人了。 郦南溪谢过了关太太,又留了关太太用午膳。却被对方婉拒。 “我是心里搁着个事儿不吐不快,所以前来叨扰,倒是不麻烦国公夫人再备膳了。”关太太笑道:“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您好好休息便是。”说着自顾自离去,不让郦南溪来送出屋子。 郦南溪知晓关太太是看她怀了身孕所以不愿她劳累,忙唤了郭妈妈前去相送。 思量着之前关太太所言,郦南溪让人将姚娘子给叫了来问话。 姚娘子是郦南溪嫁过来时所带的陪房,其夫姚和顺正是帮郦南溪照看着八宝斋的掌柜。夫妻俩老实可靠,很得郦南溪重用。姚娘子因着惯于侍弄花草,一直在大花园里帮忙。 听闻郦南溪喊去问话,姚娘子就将自己正在栽种的话暂且搁到了一旁,赶往了石竹苑。待到通禀后就低着头垂着眼快步行进了屋里。 进屋的时候,郦南溪正侍弄着屋里的一盆牡丹花。这是一株重瓣牡丹,淡粉稍红的花瓣交错重叠,很是漂亮。 姚娘子也是爱花之人,行礼问安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那花两眼,“……不知奶奶寻了我来所为何事?” 郦南溪刚才正休整着花枝,这时就将小剪刀搁在了一旁,“听闻你娘家是冀州的?” 说到自己娘家,姚娘子先前的忐忑已经尽数去了,面上带了笑,“难为奶奶连这点小事都还记得。正是冀州的。” “那你多久没有归家了?可知晓杏花胡同最北头的那一户人家?” “杏花胡同我是记得的,可是最北头……”姚娘子有些犹豫,“奶奶是为了什么事情问起这个来?我可是记不清了。不如回去的时候问问当家的,然后再来回了奶奶。” 郦南溪听闻后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了。我不过是偶尔听闻了这一户人家所以问问。”姚娘子家是冀州的,姚和顺家却不是。如果姚娘子都不记得杏花胡同最北头是哪一户,姚和顺又如何晓得。 姚娘子听闻后福了福身准备退下去。 郦南溪忽地想起一事来,又唤住了她,“不知杏花胡同那边住的都是什么人?” 姚娘子不明所以,有些茫然的问道:“奶奶怎的想起来问这个了。” 郦南溪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详细与她说起,先前也已经想好了理由,就道:“听人说那里地段不错所以想着在那边开个铺子。又听说最北头那户好似要卖,所以多问几句。毕竟旁人的话不能尽信。” 见她是这个目的,姚娘子倒是笑了,“奶奶如果真想知道的话,不若问问向妈妈。” “向妈妈?”听她提起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郦南溪十分意外,“怎的要问她?” “她也是冀州人。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向妈妈娘家离那杏花胡同好似没有多远。” 郦南溪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笑着与她道:“改天再说罢。平日里我和向妈妈没甚说话的机会,若是唐突问起来了,太太怕是要怀疑。” 梁氏素来多疑,什么事儿都会转个弯的去想。姚娘子自然也知道。听闻郦南溪这么说,她就没再提这茬,只歉然道:“可惜我与向妈妈也不熟悉,不然还能帮奶奶问一问。” 郦南溪又和她说了几句有关养牡丹的事儿就让她离去了。 认真说来,这事儿倒是可以交给重廷川去处理。不过重廷川手里还有许多田庄店铺的事情要照料着,还有朝中事务需要安排,每日里甚是忙碌。 关太太说起的这一件说小不小,说大却也真的不算太大。最起码查到那一户人家的消息就在郦南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独自在屋里坐了会儿,郦南溪想起来一事。之前肖远和她提过要进一批金料。认真说来,冀州的金料也还不错。既是要进货,倒不如借机让肖远去冀州一趟,看看情形如何再做打算。 其实郦南溪也可以找了完全是自己的人借机去趟冀州。但都不如肖远合适。 肖远一半是她的人,一半是重廷川的人。这事儿她还是要和重廷川提的。如今她有孕在身,与其让重廷川忧心她在此间花费了心思影响了身体,倒不如选个他和她都信得过的人。那样他不用担心她太过劳神,可以将此事全权交给她处理。 主意已定,郦南溪就让人和万全说了声,她备车去了趟翡翠楼,把这件事与肖远说了。 肖远自是应了下来,又问她:“不知奶奶寻了那家人有何打算?” “先按兵不动,能够打听到他们的底细即可。后面的打算要看打听来的消息后再做安排。” 虽然那女子可能是红奴,但听关太太的意思,那户人家应该已经在冀州住了很久。既是如此,只要没有发现有人在留意他们,他们就不会搬走。这样的话先打听清楚后再安排相关事宜就可。一来不用太过紧张,免得忙中出错。二来也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如果那女子真的是红奴自然是好。但若不是的话,万一被有心人给留意到,反倒是不好。 肖远应着声一一记在心里。 郦南溪与重廷川提起关太太今日到访之事的时候,重廷川很是意外了下。 “她居然来与你说这个?”他将一杯茶尽数饮尽,奇道:“没有旁的,只为了这事儿?” “自然是了。”郦南溪问道:“六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重廷川看她走了过来就顺序将她搂在了怀里,两个人依偎着一起坐着,“只是关太太一向不是多事之人,如今肯管旁人家的事情,倒是难得。” 这个郦南溪也曾经考虑过。 不管是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这种关系到旁人家私密的,一般人大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所以她刚开始也十分好奇为什么关太太会寻了她来说。 后来转念一想倒是明白了大半——如若没有意外的话,关姑娘是要嫁到二房那边的。孟女是二房的人。如果她是个不安分的,留在那边始终是个隐患。所以关太太寻了郦南溪来,就是想要一探那孟女的底细如何。 这也是关太太误打误撞运气好。 旁的事情郦南溪自然懒得多管多问。可这孟女的事情关乎阿查妹妹的事情,不能等闲对待,郦南溪这才应了下来。 郦南溪没必要瞒着重廷川这些,就把话给他挑明了,“往后关姑娘要是嫁给七爷的话,那么孟女的事情总得弄个清楚明白。不然婆母的屋里镇日里出些事情,身为儿媳的关姑娘怕是也要受难为。” 梁氏和徐氏不同。 大房这边重廷川和五爷重廷帆都非梁氏的亲生子,关系很淡。重廷川压根不去搭理梁氏,且重廷川位高权重,根本不用去顾忌梁氏的看法。 可二太太徐氏却是二房那几位爷的亲生母亲。大爷和二爷都和徐氏很亲,所以大奶奶蒋氏、二奶奶何氏也要看徐氏的脸色。与两位哥哥嫂嫂一样,七爷重廷剑和未来的七奶奶亦是如此。 郦南溪只稍微提了两句重廷川就明白了此间意思。他颔首应了一声,问起了郦南溪的打算。听闻她要用肖远,他倒并不意外。只不过对于去冀州买金料一事他又稍微提点了几句与郦南溪。 原本郦南溪以为重廷川会对那杏花胡同感兴趣多问一些,哪知道他点到即止,说道:“这事儿你让肖远来办,定然无碍。待到他带回消息后我们再详谈。” 原本郦南溪还想多说一些有关这些的话语,听了重廷川的话后她又改了主意——如今关太太的话还未得到证实,打算再多也无用。倒不如等确切消息来了后再从长计议。 郦南溪就没有过多提起后面的细节。只用膳的时候她顺口提了句今儿姚娘子过来时说过的话。 谁知她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重廷川倒是对她的话表现出了兴趣,专门就其中这一点多问了些,“姚娘子说向妈妈原先就是冀州人?且住在那杏花胡同不远的地方?” “是了。”郦南溪仔细回忆了下姚娘子的话,说道:“向妈妈的娘家住在离那不太远的地方。” 重廷川沉默着点了点头,抬指轻叩着桌案,半晌没有言语。许久后他方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让常寿跟了肖远一起去。” 郦南溪正喝着羹汤,闻言动作停了停。待到将口中食物咽下后方才点头应了下来。 常寿领命行事,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跟着。待到肖远那边安顿好准备出发了,常寿方才一人一马追出了城。 郦南溪不晓得他是如何掩人耳目跟了去的。不过有了常寿在就多了一层保障,她倒是不再担忧其他,只要静等消息即可。 若是白日赶路晚上歇着的话,冀州与京城来往需得几日功夫。且肖远还要在冀州逗留数日“采买物品”,归来的日子更是要往后推一推。 在他还没有回到京城、确切的消息还没传回来的时候,郦南溪的生辰倒是已经到了。 这一天的天气尚可。虽然不是阳光明媚,天空有点微微的发暗,却好在并非阴云密布,仅仅是太阳被遮住了而已。 重廷川一大早就仰头对着那被遮住的太阳蹙紧了剑眉。 郦南溪知道他是不愿她的生辰过得不舒坦,所以恼了这略暗的天。见他这样的模样她愈发觉得好笑,瞧着周围没旁人,轻声笑道:“六爷也是心太大。您能管的了吃什么管的了喝什么,难道还想去管这天、这云、这太阳么?” 重廷川看也不看她,探手就将她搂在了怀里。待到发现她在挣扎,方才低笑着将她搂得更紧,“怎么,莫不是你喜欢这阴天。” “当然喜欢了。”郦南溪笑道:“没有太阳,走在院子里也不会晒黑,想走多久就走多久,比起晴天来可是惬意多了。” 听她这样说,重廷川心里头刚才那些不爽的感觉总算是轻了点。他揽着她与她一同在院子里缓步走着,说道:“终归还是晴天好一些。生日头一天就是晴天的话,来年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郦南溪头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有趣,挽了他的手臂问道:“六爷为何会这样说?不知是打哪里听到的?” “我小时候——”重廷川话说到一般,唇边的笑意突然就这么僵住了。然后那扬起的唇角就一点点、一点点的缓了下来,不复存在。 待到沉默许久后,他方才接着说道:“不过是小时候随便听着玩的,没甚么。” 虽然他说的云淡风轻,但郦南溪还是从他的话语和表情里瞧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若是没猜错的话,她想,这话或许是于姨娘曾经和重廷川说起过的。所以他心心念念一直从儿时记到了现在。 只不过这话终究是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提的。 郦南溪将这话压在心底,没有再去说起这一茬,挽了重廷川的手臂走到池边看锦鲤。 今日原本重廷川当值,他特意和总统领换了值,为的就是今日里能陪着郦南溪一起过生日。 这是郦南溪嫁来后第一次在国公府里过生辰,重廷川十分在意十分重视,非要陪着她不可。虽然他没有说明情况,但总统领早就听说卫国公很是宠爱他的那个小娇妻,故而一看他想要换值就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两个人早晨一起用了早膳一起出来散步。后来就商量着同去大花园走走,看郦南溪喜欢哪些花,重廷川就帮她摘了由她来插好。 夫妻俩商议完后,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个打算,就听外头响起了高声的嚎叫。 “六奶奶!六奶奶!我来了!你的羊肉汤准备好了没有!” 郦南溪一听这大嗓门儿就知道是重令博来了,笑着让人将他请进来。转头一瞧,重廷川显然不乐意了,拧着的眉比早晨看天的时候还要更紧三分。 “六爷怎么了?”郦南溪明知故问,笑着去拉他的手。 重廷川想说他不愿意有旁人打扰到他们两个,话还没开口说出来,视线一溜就瞧见了郦南溪鼓起的腹部。 ……往后里头那臭小子出来了也是要妨碍到她们两个人的…… 重廷川就没把之前想到的那话讲给郦南溪听,免得小丫头再想多了。 他正思量着该怎么把拒绝外头那坏小子入内的话给说的委婉一点,谁料对方的动作比他的思维还快。刚想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已经有个身影风一般的蹿到了他的屋子里。 “六奶奶六奶奶!”重令博边跑边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来看吃的了!” 重令月跑的比他慢,在后面细声细气的叫着:“哥哥你又说错了。应该是来看六奶奶,顺便瞧瞧这儿有什么吃的。” 重令博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激动说错了话,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事没事,六奶奶不会给我计较这个的。对吧,六奶奶?” 他笑眯眯的扬起了头,谁料看到的不是料想中的郦南溪那柔和的笑容,反倒是另外一个人的黑脸。 瞧见重廷川那满脸煞气的样子,重令博唬了一跳,吓得连连后退,紧张的问道:“国公爷你你你、你今儿不是当值么!” 重廷川勾唇冷冷一笑,“你倒是对我当值情况了解的很清楚?” 他这句说的嘲讽意味很浓,饶是重令博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卫国公也快要哭出来了,“我哪敢去打听您啊。我我我、我这不是想着前两日您刚当值,没那么快休息么……” 重廷川还欲再言,凉飕飕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胳膊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 郦南溪拉着重廷川的手臂,小小声的说道:“六爷何必吓唬他呢。” 语毕,郦南溪笑着与重令博道:“你别怕,六爷在和你开玩笑呢。” “真的?”重令博心里升起了一点点的希望,欣喜的看向重廷川。 只一眼,他就被那凶巴巴的眼神逼得后退了两步,然后赶紧挪着脚步闪到了郦南溪的身后,扯着她的衣裳不肯撒手。 看他居然敢去拉郦南溪的衣裳,重廷川这回就更气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丢到桌子旁边站着,语气十分嫌弃的说道:“站好!不准乱动!堂堂男儿,躲女人后边算什么!” 重令博本还耷拉着脑袋,听了这话反倒精神了,小心翼翼问道:“国公爷,您说让我站好,意思是说我可以留下来?” 重廷川的脸色更冷了,轻哼一声刚要说“不行”,就听旁边有人柔声说道:“你不用怕。国公爷人很好的。” 听了这话,重廷川的身子僵了僵。他看了说话的于姨娘一眼,拂袖转身去了旁边。不过,倒是没有否认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了。 于姨娘没料到自己刚说了一句重廷川就去了一旁,好似刚才气氛正热烈着,她一来就冷了场。 于姨娘难掩脸上的哀伤,扯着衣角低着头有些犹豫的打算离开,却被郦南溪扬声叫住了。 “姨娘您过来帮我瞧瞧,”郦南溪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今儿我这簪子戴的有些松,您帮我扶一扶可好?” 郦南溪站在屋中靠里的地方,于姨娘若是过去势必要往里走。 于姨娘犹豫了片刻,抬头看看重廷川好似没有反对,这才踌躇着走到里头,给郦南溪将发簪给扶好了。 郦南溪就顺势将于姨娘按到了椅子上坐好,又唤了重令月过来:“月姐儿陪于姨娘一起吃瓜子吧。” 说着话的功夫,旁边金盏及时的捧来了一碟瓜子放到了重令月的跟前。 重令月知道郦南溪这里的好吃,可是她没动手剥过,这个时候旁边也没有旁人。那些丫鬟没有郦南溪开口吩咐,就没过来帮剥。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于姨娘。 于姨娘踟蹰了好就,终是拿起瓜子一个个的给她剥了起来。 郦南溪看于姨娘一时半刻的不会走了,这才暗松了口气。 重令博在她身边嘿嘿嘿的笑,“我看到了。” 他这笑得有些诡异,很是有些促狭的语调,偏偏压抑着不敢笑得太大声。 郦南溪觉得有趣,侧首问他,“看到什么了?” “六奶奶想让姨娘留下来是吧?”重令博洋洋得意的道:“我看到你刚才自己把簪子抽出来了一点,后来非要说是它自己松的……” 郦南溪莞尔,“那博哥儿肯不肯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呢?” 听她这样说,重令博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你让人给我炖羊肉汤喝我就答应。” “好。”郦南溪笑道。 重令博开心起来,嗷的一声叫着就到重令月那里去显摆了,“六奶奶说给我羊肉汤!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欢快的笑声里,重廷川缓步走到郦南溪跟前。 刚才两个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郦南溪为何这样做,他心里有数。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开口只唤了声“西西”就说不下去了。 郦南溪晓得重廷川的意思,抬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朝他浅浅的一笑。 看着她温和的笑容,重廷川忽地释然了,握着她的手在上面落了个吻,什么也没多说。 今日吴氏倒是没有过来。今日梁氏那里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吴氏被梁氏留下了帮忙走不开。不过,她倒是没忘了让丫鬟送来一只手镯当做生辰贺礼。 连吴氏的贺礼都收到了…… 郦南溪偷眼去看重廷川。 这人不是还兴师动众的给她准备礼物么?怎的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可真不像是他的风格。 不过他既然不说,她就也按兵不动,单看谁能耗的过谁就是了。 两人俱都没有提起那一茬,反倒是重令博先撑不住了。待到在石竹苑玩了一会儿,吃了甜汤又跟着郦南溪插了几瓶花后,重令博终是忍耐不住,寻机悄声问郦南溪:“听说国公爷给你准备了生辰礼?东西呢?给我瞧瞧成不?” 郦南溪神秘莫测的与他道:“重要的东西自然不能轻易示人。”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翩然离去,自顾自去让人将花瓶放到各处去了。 重令博摸摸脑袋,问身边的重令月,“你说六奶奶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说东西很重要所以现在还没有出现,还是说,东西太重要了,所以不能轻易拿出来给他看。 重令月压根没听出来那话有什么特别的,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重令博。 重令博“嘿”了声道:“我跟你个小丫头片子所什么啊。”扭头就去玩别的了。 午膳的单子郦南溪早就列好了。她本打算让厨里早点准备,谁料重廷川却告诉她,早就让珍味阁准备膳食了,不用再去为这个而忙碌。 郦南溪讶然,这事儿他可是提前没有说过。不过他既然有这份心,她自然是高兴的。郦南溪就欢喜着谢过了他。 重廷川面无表情的请点了下头,却是朝旁边的岳妈妈示意了下。岳妈妈会意,赶紧去到外院寻万全,让他催一催珍味阁那边,千万别误了时辰。 待到午膳时辰将要到的时候,珍味阁的东西终于送来了。 与以往不同的时候,以前都是十多个食盒提过来,这回却足足有三十多个食盒,在石竹苑里分成五排搁着,甚是壮观。 郦南溪不解,悄声问重廷川。 重廷川就道:“今日人多,菜式自然要多一些。”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可郦南溪还是有些不解。须知每个食盒都是多层的,里头可以各放好几道菜。即便多了于姨娘和两个孩子,也断然不需要那么多才是。 不过,随着食盒一个个的打开,郦南溪终于知道其中的奥秘所在了。 搁在最前面的那一些,里面装着的居然不是菜肴而然是一株一株的花。 郦南溪初时被吓了一跳感到惊奇,再仔细看去,却是惊叹了。 那一株株的花并非是真实的花朵,而是用各种材料雕刻而成。有玛瑙,有玉石,有翡翠,俱都是一尺多两尺高,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 “从各处搜集来的。”重廷川的语气很平静,笑意却深浓,“我知晓你喜欢花,就想着寻一些特别的来给你。你瞧这个,是从定王爷手里买的,这个是从护国公府,这个是刘尚书家,这个是从宫里向皇上讨的。” 听闻那个栀子花的竟是从宫里要来的,郦南溪不由得多端详了会儿。 重廷川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道:“我还记得,我起先送你的就是一对栀子花耳坠。” 提到这个,郦南溪恍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从宫里要这么一株栀子花来。不由得脸上染了红晕,脸颊越来越热。 重廷川晓得她明白了,俯身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又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正当两个人间气氛极其旖旎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哈哈大笑,“哎呀!你看,这个肘子肉看起来好好吃哦,我们一会儿吃肘子肉好不好?” 重令月听到哥哥问话,再看那肘子肉确实不错瞧着十分香软,就想点头。忽然察觉了不对,旁边好似有眼刀子飞过来,她赶忙扭头去看,又小心的拽了拽重令博,指了旁边给他瞧。 重令博正眉开眼笑的望着那肘子肉呢,冷不防被拽,当时就恼了,扭头去瞪重令月,“你拉我干嘛?” 顺着小姑娘的手看过去,对上重廷川那冷冰冰的脸色,他顿时蔫了,再不敢多言。 世界清静了,可是刚才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重廷川暗叹口气,与于姨娘道:“开饭吧。一起过来吃。”说着就牵了郦南溪的手往里行去。 于姨娘愣了愣,犹不敢相信。 重令博早就盯着那肘子了,听闻自己好像还有机会吃到肘子,开心不已,拉了于姨娘的手往里冲,“赶快赶快!吃肘子咯!” 重令月也跟着哥哥瞎起哄:“肘子!肘子!”也拉上了于姨娘的手。 在两个小家伙的同心协力下,于姨娘就也跟着进了屋,落了座。 …… 郦南溪这天的生辰过得心满意足。待到天擦黑的时候吴氏来叫了,两个孩子与于姨娘方才一同往外走。 临离开的时候,重令博还在惦记着羊肉汤,不忘了叮嘱郦南溪:“六奶奶,秘密我会保守,那汤你也别忘了啊。” 重令月眨着大眼睛好奇道:“什么秘密?” 重令博十分自得的扬着下巴不告诉她,又叮嘱了郦南溪一遍。待到郦南溪笑着说了句“断然不会忘了”,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待到孩子们都走了,院子里就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 重廷川暗叹口气,握了郦南溪的手,低声道:“我觉得还是女孩儿好。” 郦南溪笑问道:“为什么?” “女孩子听话,乖巧,”重廷川想到某个特能咋呼的孩子,脸色微变,“而且女孩儿的声音也小。”男孩子太吵了。 “也不见得。”郦南溪微笑。 “嗯?” 郦南溪笑着侧首去看重廷川,“我想,五爷小时候应该比五奶奶小时候要文静一些吧。” 重廷川没料到她会拿他们两个来举例子。不过,这个例子还真是举的相当的好。左思右想后,他也不由笑了。 郦南溪挽上了他的手臂,“所以说,男孩女孩都好。性子嘛,谁家的孩子,自然像谁。” 重廷川这便低低笑了。 先前孩子们在这里玩闹了很久,晚膳并未用。如今只剩下夫妻二人了,就一同在这清净的氛围里一同用膳。 重廷川早先就发现了,和孩子们一起用膳的时候,许是受到孩子们好胃口的影响,郦南溪的胃口会好一些,能多吃点饭。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反对孩子们过来午膳的原因。 如今孩子们走了,不知是没了一同好胃口的他们,还是说没了那热闹的氛围,郦南溪吃东西的量就又恢复了和以往一样。 眼看着郦南溪让人将剩下的饭菜撤去,重廷川拉了郦南溪坐在了他的怀里,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可是不如午间的饭菜好吃?” “怎么会。”郦南溪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担忧,笑着与他道:“都是珍味阁送来的,哪里会不一样?只不过是将要睡觉了,吃多了会克化不了。” 虽然这样说,不过重廷川还是有些忧虑。要知道,自打郦南溪有孕后,吃的就不若原先没有怀孕时候多了。 思来想去,其实还是肚子里那小家伙的关系。 重廷川很是怜惜自家小娇妻这般辛苦,不由得抚上她的小腹,轻声说道:“都是他。若不是他,你也不用遭这些罪了。” 郦南溪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等待的过程虽然难熬了一些,但是等他出来后,怕是惊喜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记得这时候经历的这些。” 平日里郦南溪说了话后,重廷川都会接上一两句。再不济也是一两个字。可是这一回她说了后,却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回话。 郦南溪心下疑惑,就去细看他,却发现他神色紧绷,看上去很是有些严肃。 她不知哪里不对便问道:“六爷,可是我刚才说错了?” “不。不关你的是。是他。” 重廷川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郦南溪的肚子,动作有些僵硬,语气更是僵硬。 “他……他刚才好像动了。他,他在踢我的手……” 94|第九十四章 郦南溪没防备会听到这么一句,闻言怔了下。就她出神的这会儿功夫,腹部就有了一下很明显的感觉。 重廷川也感受到了。他的手还搁在刚才的地方,忍不住又四处探了探,没多久就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在郦南溪腹部出现。 “真的是在踢。”重廷川少有的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强调道:“他居然真的在踢我的手。” 郦南溪这个时候的感觉也和刚才那般十分明显。以往小家伙也动过,只不过轻微一点,不似这次那么重。 将刚才两个人的谈话内容想了想,郦南溪笑道:“莫不是他听到了六爷在说他,所以特意抗议来了?” “或许罢。”重廷川抿了抿唇,绷不住笑了,“难道他能听懂我在说甚么?” 郦南溪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怕他当了真,忙道:“他还小着呢,而且离那么远隔着肚子肯定听不到。” “倒也不见得。”重廷川躬身贴着耳朵到她肚子上,轻声道:“都说父子连心,说不定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郦南溪哭笑不得,推了他一把,嗔道:“爷,人是说‘母子连心’。” “父子亦是如此。”重廷川说着,将高大的身子又躬了躬,继续贴在她的腹部仔细聆听。 郦南溪被他这认真的样子所感染,没有再开他什么玩笑,只静静的轻轻搂着他半点也不松手。 许久后重廷川方才站起身来,心满意足的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她身侧,“他长大了,有力气了。”小心的将娇妻搂入怀中,他轻声道:“原先我是分不出手还是脚在动,这时候就觉得那很有力的两下就是小脚。” 语毕他微笑着长叹:“有力气也好。到时候他出来时努力一把,快点出来,你就没那么痛苦了。” 女人生子的情形他虽然没见过,但听说的可是不少。有时候军营里成过亲的汉子们也会说起自家媳妇儿。 以前的时候没有感觉,如今想想,他们说女人生子如同走鬼门关,可见生产的痛苦有多大。思及此,他就盼着肚子里的这个听话些,快些出来,免得让郦南溪遭了罪。 郦南溪哪里想到重廷川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下当真是百感交集。她依偎在他怀里,将手扣在他的大掌中,久久不曾言语,享受着与他静默相依的宁静时光。 过了没几天到了月中的时候,常寿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肖远又有新的安排,需得晚几日回京。待到这月下旬的时候,他们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 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傍晚,第二日方才能够细谈此事。届时重廷川需得进宫自然没有空闲,郦南溪就让万全安排下去,她准备往翡翠楼去一趟。 因着现在睡眠不好,翌日时她起得晚了些,到了翡翠楼时已经是晌午时分,肖远正准备用膳。 看他准备撂下碗筷来回话,郦南溪就止了他,“不必着急,我先在楼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待会儿再说这些。” 因着现在已经是步入夏季了,所以开始渐渐换上轻薄些的衣衫,她也顺便为新的夏衣选些合适的首饰来搭配。 听闻这话肖远方才继续用膳。待到他收起了碗筷,郦南溪已经选好一支簪子和一对镯子。肖远就请她入内。 郦南溪将东西交给女侍让她们拿给在外候着的郭妈妈,这便拾阶而上走入二楼的屋子。 肖远亲自给她斟了杯茶端到她的跟前,与她说起了这一次打听来的消息,“那杏花胡同往北走,尽头是间不大的绣铺。” “果真是间铺子?”当初关太太和郦南溪说的时候,就是记得那最北头好似是间铺子,只不过关太太自己也记不太清了。这也是为什么郦南溪和姚娘子提起的时候用了“想要买个铺子”这样的说辞。郦南溪问道:“那铺子究竟是何人的?” “主家姓齐。”肖远道:“齐老爷齐茂有一妻,名唤曲红。我问过杏花胡同附近的人了,这齐老爷原先并非是冀州人士,后来才搬到冀州来的。至于那被赶出去的女子,邻居也都还有些印象。” 杏花胡同附近的房子在冀州城里算的上是中等,住着的虽不是权贵之家,却也并非贩夫走卒,大都是地主乡绅。这附近的店铺十有七八都开在了杏花胡同里。最北头的就是齐家的新杏绣铺。 绣铺周围几条街大都是祖辈住在附近的老街坊。 据那些邻居讲,齐老爷年轻时候搬到了杏花胡同。彼时他不过二十岁出头,这一住就住了三十多年,孩子都好几个了。被赶出去的女子大约是四年多前搬过去的,住了几个月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被赶了出去。 当时肖远为了弄清楚究竟是不是四年前还特意多问了几个人。 旁边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十分肯定的告诉他:“就是四年前没错。我记得她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年,三年多前走的。那时候我家儿子刚娶妻没多久,绣铺就出了这样的事情,齐家娘子打人的时候扫帚飞了起来砸了我家窗户。我还和我家那口子说了声‘晦气’。” 不过掌柜的说完后心里升起了些警惕,问肖远:“年轻人打听旁人家的事情做什么。” 肖远朝他抱拳笑笑,“我是做布料生意的,想要进些布料和绣品。听闻这一家的不错,本想打打交道,后有好心人提醒我这家主人作风不太正派,让我思量清楚了再说。”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各家有各家的忌讳。 药材铺掌柜就没再多打听个中缘由,低声与他道:“齐家老爷做生意还算可以。不过你若是忌讳的话还是远着点的好。听说那被赶出去的人还是齐家娘子的妹妹呢。” “哦?”肖远也将声音压低,“竟然是这样?” “正是如此。”药材铺老板看他当真把这个看的比较重,特意唤来了自家媳妇儿。 老板娘就和肖远说道:“那姑娘……那女的原先我们只知道是叫香姐儿,本以为是他们家新请的绣娘。后来被齐家娘子打出来后听齐家娘子骂骂咧咧的,我们才知道那是她妹妹。”老板娘啧啧叹道:“齐家娘子和香姐儿年龄差挺多的,哪里想得到是这样的事情。” 至此各种信息与“红奴”“香奴”差不多对上了,肖远就借机和他们多聊了几句。又在去旁边店铺的时候不动声色稍微打听了下,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差不多。 此时他便与郦南溪道:“那香姐儿本是在齐家宅子里住着,就在杏花胡同隔条街的地方。过段时间她搬去了绣铺住着,所以周围的人才会误以为她是那里的绣娘。香姐儿很少和人交往,偶尔与人交流也开口较短。有人听她口音不是近处的,多问了几句,她只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再多的却不肯与人讲了。” 郦南溪听后将事情前因后果给捋了一遍,听出些由头来,“难道那香姐儿做人外室,竟是寻到了自家姐夫的头上?” “可不是。”肖远摇头叹道:“也难怪身为亲姐妹的齐家娘子要赶她出门容不下她。齐家娘子留了她在自家,她却和自己姐夫有染。那齐老爷也真是,为了方便行事,居然寻了由头让她住到了铺子里头……” 说到一半肖远记起来这“香奴”和重家二老爷“关系匪浅”,终是止了话头。 郦南溪细问了下关于那齐老爷和齐家娘子的事情,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将这夫妻俩的现状大致告诉了郦南溪后,肖远特意与郦南溪道:“在我打听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时,常大人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必然会禀与国公爷,只不知他会不会告诉奶奶,不过我想应当与您说一声。” “何事?” “齐老爷的新杏绣铺,曾经与张来管着的福来布庄有生意往来。” “福来布庄?张来?” 这倒是出乎郦南溪的意料之外了。 福来布庄是老侯爷留给重廷川的铺子,不过之前一直由梁氏在管理。后来向妈妈的儿子张来去了那里做掌柜的,更是凡事都听令于梁氏。后来老太太将铺子要回来,这才重新把铺子里管事的都换了人。 之前郦南溪就听姚娘子说起来过,向妈妈的娘家距离杏花胡同不远。如今再听闻这张来与齐家有生意往来…… 郦南溪斟酌了下,觉得此事非得和重廷川好好商议不可。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如今虽说那‘香姐儿’的状况与孟女有些相似,却也无法肯定就是同一个人。不知肖掌柜的可想到了法子来证实这事儿的真伪?” “奶奶尽管放心。”肖远胸有成竹的道:“我先前和常大人晚回几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语毕,他就唤了一个人来。 …… 郦南溪今日在翡翠楼耽搁了不少时候。因着她怀孕的月份比较大了,出门和回家的时候车子都走的比较慢,所以等她回到国公府时,恰好重廷川也下衙归家。两人倒是在垂花门处正好遇到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重廷川大手一挥将周围伺候的人尽数遣了,亲自上前扶着郦南溪往里走,“莫不是身子不适?” “六爷应该知晓我去的晚罢。”郦南溪莞尔,“走的晚自然回来的也晚。” “万事当心着些。”重廷川道:“这个时候是下衙的时辰,各家都在忙着归家,往后若是可能的话尽量早点回来。” 他并未说不准郦南溪出门这样的话。 他知道郦南溪在重家没有几个可以说的上话的人,如果让她镇日里闷在家里,那才是对她不好。毕竟原先她家里气氛和睦,她有父母兄姐相伴,日子过的和乐而又顺遂。 如今到了个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也确实对她着实不公了些。他希望她能和以往一样可以随心所欲,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家里待着不舒心,倒不如时常到外头走走,权当是散心也好。 再说了,有他的人护卫在侧,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有什么事的。 不过,重廷川刚才叮嘱的话也有道理。刚才郦南溪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街上车子多了些,想这个时候也确实有些晚了,便与重廷川道:“六爷说的有理。往后我尽量早些回来。只是今儿有些事情需要办,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什么事?”虽然知晓郦南溪是为了什么去肖远那里,常寿也随着肖远一起去了,但重廷川今日太忙,还没来得及让常寿将在冀州的一些事情回禀了。所以他还是想从她这里先听一听。 再说了,听自家小娇妻软软糯糯的声音,可比听常寿的顺耳多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郦南溪并未先说杏花胡同的事情,反而朝旁边招了招手,唤了一声“柳妈妈”。 这时有个身材中等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衣裳干净朴素,头上只簪了朵花,并未有其他的饰物。 那柳妈妈走上前来朝重廷川行了个礼,“婢子柳氏见过国公爷。国公爷万福。”声音平和举止端庄,很守规矩。 重廷川淡淡应了一声,侧首望向郦南溪。 郦南溪让柳妈妈退下后,方才与重廷川悄声道:“这是肖远从冀州带回来的妈妈。往后就让她在这里做活儿了。” “她原先在哪里做事?” “和旁人说的都是‘原先在外地做绣娘刚来京里’,不过国公爷既是问起了……”郦南溪笑笑,小声说道:“其实,她原是杏花胡同最北头那新杏绣铺的绣娘。” 重廷川听闻,往前迈的步子稍微顿了顿,侧首又朝柳妈妈看了眼。 因着旁边有人,郦南溪未曾和重廷川细讲。待到回了屋里,把肖远在冀州探听到的事情一一和他说了,这才与他道:“柳妈妈是被新杏绣铺赶出来的。” 柳氏原是新杏绣铺的绣娘,在那里做了将近三十年,从七八岁学徒起就开始在那里做事了。如今她年纪大了些又因常年做绣活,眼睛已经熬坏了,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样做出极其漂亮的绣品来,就被东家给赶了出来。 柳氏的绣艺很不错。原先她也曾想过去别的工钱更高的绣坊做活儿,是齐家老爷和齐娘子一再挽留,说是等她年纪大了也可以留在铺子里教习新绣娘,工钱照旧给她,她为了往后有个依靠这才守了下来。 哪知道真的等到年纪大一些,却是遭了这样的后果。原先的承诺全都不作数了,东家翻脸不认人。 原本这事儿肖远是不知道的。不过,肖远和那药材铺子的老板聊着的时候,药材铺老板娘也被喊了来一起说话。柳氏的事情就是药材铺老板娘告诉的他。 也是巧了。肖远去寻柳氏的时候,柳氏正拿了包袱准备千里迢迢回家乡去,人刚刚走出门不多远,好歹是被他追了回来。 柳氏刚开始怎么都不肯跟着肖远来京城。肖远是打定了主意要请她入京来一趟,因着力劝她,所以耽搁了些时候,又在冀州多停留了几日。 肖远原本的打算,是想要请了柳氏过来是想要认一认那“香姐儿”。但是在一次次的接触中,他发现这人十分勤劳诚恳,踏实肯干,就推荐了郦南溪留下她在旁伺候。 郦南溪瞧着人确实不错,便让她在石竹苑当差。若是往后看了当真是好,再让她进屋伺候。 重廷川倒是对肖远选中的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听闻这柳氏能够认出“香姐儿”是谁,就多问了两句。 不过他最感兴趣的依然是和向妈妈她们有关的那些事情。 “张来和那铺子有生意往来,”重廷川沉吟着,“那么张来和那铺子有往来前,绣铺的生意是好是坏,肖远可曾与你说了?” “听闻绣铺的生意一直还算不错。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定然能让齐家这样的寻常人家衣食无忧,而且还有余钱置办田地。” “这样。”重廷川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肖远说,那齐老爷与人喝酒的时候无意间提过几句,好似他原先是很穷困潦倒的。只不过后来为何发迹了,却是不曾提起。因着他刚到冀州的时候便已经手里有了余钱,邻里们就都不知晓了。” 重廷川沉默半晌,忽地勾唇淡淡笑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得了贵人相助。” 这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郦南溪看了他那笑容,隐约觉得这事儿许是和向妈妈她们有点关系。不过,有关梁氏那边的事情,重廷川时常不愿与她细说,未免他勾起了往年不愉快的经历,她就也很少去问。 今儿看他点到即止并未多提,郦南溪自然也不曾细问——他若是有了确定的答案,定然会和她说。如今不说,想必是自己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郦南溪就将此些暂且搁下,安排了人摆晚膳。 第二天的时候,重廷川请了阿查来府里。不过他需得到宫中当值,有关此中的具体事项自然是由郦南溪来告诉阿查。 说实话,郦南溪很喜欢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阿查性子爽朗且见多识广,和他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怕没有话题。而且,在讲述自己见闻的时候,阿查会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那般,与郦南溪说出许多自己的感悟来。 今日阿查来之前显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到了后,他并未即刻如以往那般开始闲聊起来,而是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可是红奴有了消息?” 郦南溪晓得他定然是从今日重廷川特意请了他来猜测而出。 自打知晓从孟女那边许是能够寻出阿查妹妹的消息后,重廷川就竭力挽留阿查留京。 阿查自然答应下来。他知晓卫国公既是答应了他会帮忙找寻答案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他留京后一直不曾主动问起来,只等着重廷川这边有了消息后再说。 原先重廷川主动请他过来的时候,都是凑了重廷川在家的时候。似这般状况中,重廷川并不得闲却要他来,且让郦南溪独自招待他,这可是头一回。 正是这样的不寻常,让阿查隐约察觉了点什么。所以见到郦南溪后,他才会问出那样的一番话。 当初张太医给郦老太太看病的时候就和郦南溪说过,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住忽然悲忽然喜,这样的情绪剧烈变化很容易伤了老人家的身子。 因此郦南溪就没有立刻和阿查说起这事儿,而是先请了他坐下,又让他喝了杯茶缓了缓心神方才提起。 阿查听闻那齐老爷的妻子名唤曲红、曲红的妹妹是“香姐儿”,且姐妹俩年纪相差颇大的时候,他就坐不住了。 “红奴和香奴。”阿查拿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定然是她们,定然是她们。”他有些忍不住了,急切问道:“那红奴究竟在何处?还望奶奶告知,我定然去寻了她,问出阿瑶的下落来!” “先生莫要急,”郦南溪放缓了声音,温和的说道:“虽然十有七八是这样的可能,但未曾下定论前我们需得小心行事。” 生怕阿查太过激动而行事鲁莽,郦南溪又道:“先生不妨想想,若真是红奴和香奴,为何她们能轻易去了奴籍过上这般的生活?” 这句话一出来,阿查稍微冷静了些。他喃喃说道:“定然是有贵人相助,帮她们脱了奴籍……” “正是如此。”郦南溪缓声道:“所以先生一定要再等些时候。证实了真的是她们再说。一步步来,先拿捏住了香奴为妥。” 半晌后,阿查已经从初时的激动中沉静下来。 他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急切的想知道妹妹的消息,却也怕真的打草惊蛇后反倒是再也寻不到人了。 “一切听奶奶和国公爷的。”阿查说道:“只求奶奶和国公爷一点。若阿瑶……若阿瑶尚在人世,务必要保住她的性命。”话到后来,已然哽咽。 郦南溪知晓他的顾虑。 当初阿查和重廷川闲聊的时候,阿查就隐约透露出这样的想法来——他已经老了,阿瑶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妹妹是不是还在人世。 四年前遇到梅江影的时候,阿查已经寻找妹妹二十八年了。如今四年过去,他寻找妹妹已然三十二年。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豆蔻少女怕是已经成了年老妇人。 世事无常,谁知她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见阿查伤心至此,郦南溪出言宽慰:“先生放宽心。她许是还好好着,只等着您去寻到她、与她团聚。” 阿查点点头,侧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是了。全听奶奶的。她许是还好好的。”说罢,他的泪水就又溢了出来,“我们阿瑶最是心地善良,她一定不忍心看我们伤心难过,一定会等着与我们团聚的。” 郦南溪的心里也很伤感,颔首道:“正是如此。您一定要有信心。” 过了许久后,阿查方才平复了心情,起身与郦南溪道别。郦南溪送他出院子。他不肯,“奶奶如今身子重,可当不起这样的劳累。” 郦南溪笑道:“太医说了,我需得常常走走方才对身子好。不然到时候使不出来力气,更麻烦。” 这话倒是真的。西疆那边的女子不比汉人的女子娇弱,怀着身子的时候甚至还下地干活。这样想想,阿查就微微笑了,“既然如此,奶奶就顺便来走走罢。” 两个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着。阿查说起了西疆女子有孕时候的情形。 郭妈妈觉得这样不合礼数,就在旁想要提醒一番,却被郦南溪用眼神制止了,示意她不要提这样的话。 ——虽然阿查是男子,但他和郦南溪说起这些时候仿佛家中长辈叮嘱晚辈一般,郦南溪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反倒是觉得他话中提的很多事项都值得自己去学习借鉴。 因此,道别的时候郦南溪还与阿查道了谢。 阿查笑道:“六奶奶这脾气好。往常我和旁人家的女眷说话,她们好似觉得我如妖魔鬼怪,说话做事都不合礼数。还是和六奶奶说话来的容易。” 郦南溪莞尔,“那倒是我的福气了。先生见多识广,我从先生这里获益良多,我倒是感激您肯多说些话了。” 阿查哈哈大笑,道别后大跨着步子离去。 郦南溪看他走的时候心情颇佳,不似之前那般伤感到极致,方才暗松口气。 第二天恰好是初一。 今天天色不算晚,还有些时候。 如今既是要带了柳妈妈去认人,郦南溪就斟酌着到底是现在就去香蒲院那边还是明儿再过去。 认真说来,其实明日初一过去最为妥当。毕竟初一的时候大家都要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她去到那里的倒是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但是,郦南溪终究还是有点介意重廷川的态度。他好似十分在意向妈妈在这一事里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来想去后,郦南溪决定还是今日下午就过去。避开梁氏和向妈妈都会出现的时候,而是择了旁人轻易不会去往老太太那里的时间。 因着老太太有午休的习惯,去早了也是干等着,所以午膳后郦南溪小憩了会儿,起身后方才叫了柳妈妈来,说起了一会儿要去香蒲院的事情,顺便讲了要她注意的一些事项。 “等会儿若是遇到了你认识的人,比如香姐儿,千万要装作不认识,只当是第一次见她一般,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说、不要做。” 这个时候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外头有金盏和郭妈妈守着,所以柳妈妈说话也没那么多的顾忌,“全听奶奶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我既是认识香姐儿,那她应该也认得我。既然如此,只我一个人装作不认识,那又有何用?她一表露出来,怕是大家都要知道了。” 柳妈妈原先在新杏绣铺的时候,虽然资历最老绣技最出众,齐老爷却并未将很多事情告诉她。许多事情她也是到了最后一刻才知道的。 比如香姐儿是老板娘的妹妹,比如老爷和香姐儿有染。 偏偏后来为了将她辞退,齐老爷指责她,说他和香姐儿的事情定然是她告诉了老板娘的。老板娘也怪她,说她既是在绣坊之中,定然知晓齐老爷和香姐儿的事情,却瞒而不报替他们两个遮掩。 柳妈妈当真是心灰意冷,不然也不会执意要远离冀州执意要回故乡去了。 是以柳妈妈虽然能够认得香姐儿,却和她接触甚少,并不了解她的性情。 “你放心。”郦南溪微微笑了,“她定然不会主动与你相认。” 主动相认的话,孟女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曾在外地跟旁的男人有染。这样的话,重家怕是也没了她的栖身之所。她又如何肯? 如今要的就是孟女惊惧胆怯却又不敢声张,进而拿捏住她。 得了郦南溪的准话,柳妈妈这才彻底放心下来,笑着应了此事。 郦南溪去到香蒲院的时候,重老太太刚好起床不久,已经洗漱完吃过了一盏茶。 吕妈妈笑着迎了郦南溪进院子,“奶奶可是来的巧了。刚才老太太还说,明儿奶奶过来的时候要多准备些点心,免得奶奶饿了。这可好,说着您呢,您就到了。” 郦南溪说道:“多谢祖母挂牵。” 吕妈妈这就发现了郦南溪身边的柳妈妈,“这位是——” 柳妈妈主动上前朝她福了福身。 郦南溪笑道:“柳妈妈原先是外地铺子里的绣娘,性子稳妥人也好,我看她做事还勤快就让她来府里做做看。” 她没细说,吕妈妈就想着许是从牙婆那里寻来的,便也没多问,撩了帘子请了她进屋。 郦南溪先是问过了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这就和老太太说明了来意,“……早先的时候,阿查先生认准了孟女就是香奴。今儿见先生的时候,先生又和我提起了这事儿。我就想向老太太讨个准主意,看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虽然上一回阿查当众指出了孟女原本的身份,但因他是西疆人,而孟女如今已经是重家的人了,所以老太太并未允许他将人带走。 这事儿一直拖着没有个定数。早先郦南溪没有去提,老太太就当做不知道一般继续搁着。如今郦南溪说起来了,老太太看避不过去,方与她道:“依你看,这事儿该如何?” “说起来我也没个准主意。”郦南溪叹道:“旁的不说,单就杉哥儿,这事就不太好处理。”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低声道:“若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就罢了,偏偏是个奴……” 虽然她后头的话没有说明,但郦南溪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若孟女是个奴的话,那么杉哥儿那边,可就真的是愈发等不得台面了。 眼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想法子将孟女的身份遮掩下来,郦南溪就轻轻抿了一口茶,用商量的语气道:“不若这样。老太太让孟女过来一趟,问问她的意思如何?” “问问她的意思?” “虽然阿查先生不见得会答应留孟女在这里,但他万一答应了呢?”郦南溪与老太太道:“那么,老太太留了孟女在府里,总该让她知道老太太待她的好才行,也让她往后安稳着些。” 郦南溪这话刚出口,旁边吕妈妈赞道:“六奶奶这主意好。如果老太太将这事儿掩下去了,少不得孟女觉得老太太凡事都要顾及着杉哥儿,行事愈发无法无天。总该让她来一趟敲打敲打,让她晓得个轻重,知道这个来的不易方才好。” 重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这话有理,就遣了人去叫孟女过来。还特意叮嘱了:“莫要让二太太她们过来,只孟女一个就成。”免得人太多了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郦南溪只轻轻抿着茶,并不多言。 不多时,孟女被人带到了香蒲院中。她本就瘦弱,如今经了一些事情后,愈发娇弱了些,本就纤细的身材更为单薄。 一步一晃步履蹒跚的走进屋子里,孟女缓缓跪在了地上,语带哽咽的说道:“老太太,奴婢来给您请安了。”说着重重叩了个头。 这还是老太太自那日宴请后头一次见她。 老太太只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屋子里响起了孟女的低泣声。 老太太正欲呵斥她,忽然发现郦南溪眉心微皱似是不太舒服,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有些胃里不太舒服。”郦南溪道:“柳妈妈那里有带了我平日里吃的蜜饯,吃一颗也就好了。” 老太太忙让人叫柳妈妈进来。 柳妈妈低眉顺目的快步入内,依着礼数,先给老太太行礼问安,方才走到郦南溪的身边。 在她问安的时候,孟女听到她的声音身子一颤,就急切的看了过去。结果只看到一个背影。当柳妈妈转到郦南溪这边的时候,孟女片刻也不敢放松,又偷眼看了过去。 结果这一瞧不要紧,孟女顿时脸色大变。 95|第九十五章 吕妈妈先前见到孟女眼神不定四处张望。她不喜孟女这般不懂礼数的做派,因此对方神色剧变时她便立刻察觉了。 吕妈妈轻喝了声,斥责孟女行事不妥。重老太太听了这声呵斥就也看了过去,却是正巧见到孟女脸上的慌乱。 思及先前孟女是对着柳妈妈那边,重老太太就问孟女:“你先前怎的总去看柳妈妈?” 孟女低头道:“没什么,就是看着这位妈妈眼生。” 她在京城三年多,口音已经改去了许多。倒是不觉得自己会随意被认出来。只不过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人的相貌总不会相差太多。因此她微微低着头不敢再往那边去看。 柳妈妈往孟女这边看了眼。 孟女虽未抬头,但用眼角余光见柳妈妈的鞋尖朝向了这边,惊得身子缩了缩,下巴直接挨到了胸前。 好在柳妈妈只稍微停留了一瞬,好似是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就这样走了出去。 孟女暗松口气,方才吓得有些惨白的脸色和缓了些慢慢的开始带了点血色。 郦南溪在香蒲院又待了会儿,看重老太太左一句右一句的“提点”过孟女,这才带了人往回行去。 路上的时候,柳妈妈强行按捺住满腹的心事,直到回了石竹苑仅仅她和郦南溪在屋里了,方才与郦南溪道:“奶奶,就是她没错。就是香姐儿。”她说话的时候因着太过震惊,声音甚至有些微微的发颤。 因为刚才郦南溪在屋里的时候,她侍立在廊下候着。先前见了那“孟女”,她就多问了几句。 香蒲院的小丫鬟们知道这是国公夫人身边新来的妈妈,就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瞒着她的,便将孟女的身份告诉了她。 柳妈妈哪里想到孟女居然生了个孩子?而且,是和国公府的二老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且,这孩子现在已经两岁多了。 两岁多…… 柳妈妈大致算了下杉哥儿的年龄,越算越是心惊。不过她性子沉稳,即便心里头有着再多的惊诧,也尽数强行压下去,不到了安全的地方和安全的时间,断然不会表现出来。 郦南溪听柳妈妈声音有异,就问:“可是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太确定。”柳妈妈有些犹豫,“只是有个念头罢了。” “不妨说出来听听。”郦南溪此刻正想着去冀州寻红奴的事情,以为柳妈妈这想法许是和红奴姐妹俩有关系,便道:“若是有甚异常,无论对或错,早些知道就能早些有所准备。” “这样啊。”柳妈妈还是很犹豫,毕竟她来国公府不久,毕竟她还不太了解国公府众人。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说出来的话如果错了,那可是天大的事儿。 但是一想到那孩子若是真有个什么不对,那重家就是白白帮人养了那么久,她又觉得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思来想去,柳妈妈终是觉得六奶奶和国公爷不错,不说的话内疚的不行。虽然周围没有旁人,她还是将手半掩着口凑到了郦南溪的耳边。 “我听说那杉哥儿两岁多了快三岁,”柳妈妈的声音颤的更厉害了,“可那香姐儿离开冀州也才三年多,会不会、会不会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郦南溪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听说他的早产儿。” “是么。”柳妈妈暗松了口气,“我就是听说后有些惊奇罢了,没料到这一茬。倒是我多心了。”说罢很有些赧然。 “多小心些总是好的。”郦南溪说着,到底是将柳妈妈的疑惑记在了心里。只不过这话她也不能乱说,单和重廷川提了一句而已。 确认了香奴就是那齐家新杏绣铺里的香姐儿后,那曲红的身份就也基本可以肯定了。重廷川片刻也没耽搁,第二日就让人去了冀州来查此事。 郦南溪提出让肖远跟着,重廷川自然是应了。临行前他就此事遣了人去和阿查说了声。毕竟红奴和香奴都是阿查家的奴婢,这个时候总得看看他的意思。 不出他所料,阿查坚决要跟了去。 重廷川思量过后,索性让常寿跟了肖远、阿查往那边去一趟。又派了常福一同过去——常寿和常福都有官职在身,且常福可是正儿八经的侍卫统领。倘若冀州那边真的遇到什么意外或者麻烦,可以常寿在旁照应着,常福去寻了官吏来帮忙。 阿查虽然年纪大些了,可老当益壮。这些年常年在外奔波,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劳损,反而愈发健壮。他和一帮大小伙子一起快马加鞭,没几个时辰就赶到了冀州城里。 为了找寻妹妹,阿查到过京城,也到过冀州。说来也巧,杏花胡同他也来过,只是记不清当年自己是逛过哪个店铺、有没有到过新杏绣铺了。不过,应当是没有去过的,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半点消息都无了。 思及此,阿查很是扼腕叹息,不住暗暗感叹若是早些细细查探,许是就能早点发现红奴,也就能早点晓得阿瑶的下落了。 如今天气转暖,大家都喜欢在这明媚的阳光里出外游玩。杏花胡同是附近这一带商铺最为聚集之地,现在虽金乌开始西沉,但天色既然还没全暗下来,人们就也还在外逗留来往着,并未即刻往家里赶去。 新杏绣铺的生意不错。 夏日是最能显示出腰身、能穿最漂亮裙衫的季节。趁着天气还未炎热,许多女客人都在这里挑选夏日衣衫,有合适的就讲价买下来,没有合适的就会订做一两套。 东家齐茂和老板娘曲红都在照看着店里。 一行人到了新杏绣铺门口的时候,搭眼就能瞧见店里那个两鬓斑白笑眯眯的妇人正在招呼客人。她五官深邃,皮肤很白,有些胖,腰身颇粗。 看到几个男人进店,齐茂先招呼了过来。他样子普通,干瘦,瞧着有几分文质彬彬,未语先带三分笑。 “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齐茂看几人衣着不俗举止贵气,拱手笑的愈发灿烂,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我们店里什么都有,您只管挑。” 常福瓮声瓮气的道:“什么都有?我瞧着也是什么都有。只不过问你是不成的,得看看老板娘的意思。” 他说话的京味儿挺重,听了他的话后,所有人都朝他望了过来,目光里基本上都是好奇,只除了一个人。 曲红看到常福的刹那,自然也看到了阿查。她身子抖了抖,身上的肉也跟着颤了两颤,张张口有些说不出话了。 齐茂刚要训她两句,就见四人里那个最为年长的长者重重哼道:“红奴!我可是找了你好久!” 曲红神色惊慌的看着阿查。 齐茂眼珠子一转,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若是想要什么特定的款式,不妨与小的去后院详谈。”说着就去看阿查。 阿查大跨着步子朝曲红走去。 常寿嘿嘿笑了下去拦他,“老爷子不如先里头去,商量下再说。”他朝曲红扬了扬下巴,“老板娘帮我们选些衣裳如何?” 曲红忙让伙计们过来招待客人。她和齐茂对视了下,很是局促的跟在了后头与几人用往后院行去。 到了里头齐茂就命人上茶。 阿查当即抬手阻了他,“我不要这些虚礼。”他看也不看齐茂,径直走到曲红跟前,“我只想知道我的阿瑶在哪里。” 齐茂笑道:“这位客官,您——” 他刚要说是不是弄错了,旁边常寿眯着眼笑了笑,亮了一下腰间的腰牌,“您说我们会不会认错?” 齐茂和本地的官爷打过交道,知晓腰牌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也知道这东西寻常官员等闲不会又。他欲言又止了半晌,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有多讲,转去站到了墙角处。 常福和常寿一个立在齐茂旁边,一个立在屋门口,手扶上腰侧隐着的武器,半点儿也不放松。 阿查身材很高,立在曲红跟前,需得低着头看她。可即便他低下了头,那威严气势依然半点儿也不曾消弭。 “我问你,我的阿瑶哪里去了!”他扬着声音,铿然有力的高声质问。 曲红知道这个时候再辩解身份之类的已经徒然。她用手搓着身侧的衣裳,眼睛斜斜的看着旁边桌子的桌角,很小声的说道:“我们半路上就走失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阿查的声音愈发高扬冷厉,“你居然弄丢了阿瑶!你居然没有照看好她!” 曲红跪到了地上,眼睛里已经有了泪珠,“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没料到我出去买个干粮,人就不见了。”说着她大声哭了出来,泪怎么都止不住。 先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肖远这才迈步到她跟前,开了口,“你说你弄丢了她,那你说说看,是在哪里找不见了人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他这话一出来,曲红就道:“就在我们离开之后的第十天,那天中午……” 这时候肖远淡淡的插.入了一句话,说道:“很好,就这样,一定要说仔细了。只要你说出确切的时间地点,我想我或许能顺着那条线帮忙寻到人。” 曲红忽地顿了下,“那天中午我们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就……”她回忆般的想了想,“我看姑娘累了,就去买干粮。”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又是说自己回来见不到人如何急切,又是自己找寻了很久见不到人。 阿查火了,上前重重的扇了她一个巴掌,“你竟然弄丢了她!你竟然弄丢了她!” 阿查气极之下这一巴掌打的非常狠。曲红的脸本来就胖,一巴掌下去脸肿的更厉害了,挤得眼睛都要看不见。嘴角流了血,一张嘴落下来三颗牙齿。 心头恨意难平,阿查上前要继续打,被旁边肖远给拉住了。 “带她回京慢慢审问。”肖远说着,朝常康使了个眼色。 常寿心下会意,扬声道:“正是。既然她将先生的妹妹给弄丢了,合该押了她去问罪。” 曲红尖叫着喊道:“是姑娘要悄悄离开的!是她说让我去买干粮她在那里等着的!不关我的事,为何要抓我!” 常寿在她喘了口气的间隙拿了个桌上的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在她下一声尖叫出来前堵住了她的嘴,一个手刀劈下去就把人打晕了。 齐茂浑身哆嗦了下,贴着墙边就想要往门口逃,被常福一脚踹在了心窝子上。 “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回去。”常福将腰间的短刀抽出一半,让它在齐茂的眼前亮了亮相,“不听的话就和她下场一样!”说着就朝曲红一指。 “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齐茂说着,用袖子擦去额头上不住冒着的汗,“可我总得跟家里人——” 常福虎目一瞪,“嗯?” 齐茂什么也不敢再说了,由着他给押了出去。 齐茂在常福的盯视下去到铺子里,遣走了伙计,又让客人们尽数散去,这便关了店铺的门。 四人来之前已经弄了辆马车停在新杏绣铺的后门处。这个门是早先常寿和肖远来的时候就已经探查到了的,这回他们就直接让齐茂拖着曲红,将两人押着从后门出去塞进了马车里。 常寿在车里看着他们。其余三人继续骑马而行。 阿查红着一双眼睛不时的回头去看马车。想到车里的人,他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肖远轻唤了他一声,轻轻说道:“先生不必着急。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 阿查本以为找妹妹的线索就此断了,忙问:“肖掌柜的是何意?” “国公爷和六奶奶早已想到了这曲红不见得说实话,所以命我仔细悄悄。”肖远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鸷,“她先前说寻不到阿瑶姑娘的时候,分明是在说谎。还有那齐茂。” 肖远回忆着刚才他静默不出声时细细观察的情形,与阿查道:“那齐茂也不可信。此人奸猾,方才曲红迟疑着说谎的时候,还不时去看他。想必这夫妻俩之间有不少不可告人之事。先生请放心,待常大人他们询问过后,应当会有定论。” 听闻还有希望,刚才阿查已经冷寂下来的心这才又热乎了些,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重重点了下头。 常寿他们带了几名侍卫一同而来。一行人汇合之后不停歇的连夜赶路回京。因着多了个马车,定然不似来时那般的快,不过在第二日的中午也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常寿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了腰牌顺利进城。他和常福兵分两路,常寿负责将那两个人押入“可靠之处”,常福则是去宫里向重廷川回禀。 肖远不方便直接去国公府,他修书一封给了阿查,托他带给郦南溪。 阿查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往卫国公府行去。 郦南溪这个时候正在午休。她现在身子沉,晚上总是休息不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总是醒。 好在有重廷川陪着她。 也是奇了。每次她睁眼,他好像都知道似的,即刻就跟着醒来,然后轻声问她怎么了。 比如昨天晚上。 昨儿晚上郦南溪一共醒了两回。 第一次是饿醒的。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重廷川就点了一盏灯给她拿些点心来吃,怕她口干,又给她拿了杯温水喝了。 睡下没多久,她就再次醒来。这回是惊醒的,脊背上透了一层的冷汗。重廷川看她精神紧张,就也没有点灯,只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 说来有他在身边真的是安心许多。听着他的呼吸声,窝在他沉稳有力的臂膀里,郦南溪很快就入睡。 认真算来,昨儿晚上醒两次算得上是最近十天里次数最少的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是耽搁了不少的睡眠时候。郦南溪整个早晨都昏昏欲睡,过了晌午稍微用了些晚膳就睡下了。直到阿查来的时候还没醒来。 岳妈妈就请了阿查在花厅等着。 阿查却是有些坐不住。 他先是看到了能够寻到妹妹的希望,接着红奴的几句话就将他的希望打破。而后又是肖远的轻声安慰让他再次觉得有了可能…… 心情几次三番的跌宕起伏后,他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万般思绪。在厅里坐了会儿后,就让岳妈妈陪了他往老太太那边去。 说是要给老太太请个安,其实也是想要再见一见香奴。问问她在红奴那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里,有没有听红奴说起过阿瑶的事情。 阿查知道岳妈妈是郦南溪她们身边信得过的人,就和岳妈妈说了自己的打算。 岳妈妈听闻他想见孟女,就道:“先生不妨带了柳妈妈去吧。” 阿查诧异,“这话怎讲?” 岳妈妈并不知其中的具体情由,不过郦南溪曾和她们提过一句,柳妈妈是以前见过孟女的故人。郦南溪点到即止没有讲明,岳妈妈和金盏、郭妈妈就没有多问。 这事儿阿查也是知道些的。他听闻郦南溪这里有认得香奴之人,也听说了就是这位妈妈确认了香奴就是那新杏绣铺的“香姐儿”。当下再不迟疑,阿查让柳妈妈陪着去了老太太那里一趟。 这两人都是对国公府和旧宅的事情不甚熟悉的。岳妈妈生怕中间出什么岔子,就叫了金盏一起也跟了过去。 也是巧了。他们去到那边的时候,孟女不在,说是正跟着二奶奶何氏在清理院子。话虽这么说,谁都知道是何氏是不必动手的,不过是吩咐了孟女做事罢了。原先打扫庭院这样的粗活儿都是粗使婆子或者粗使丫鬟去做,现在孟女也在做这个,可见二太太是真的不将她当回事儿了。 见香奴不在,阿查老爷子就没了兴趣继续待下去。 老太太本是想趁着阿查在的时候和他说一声,不妨让孟女继续留在府里,大不了将买卖奴婢的银子给了他。可阿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老太太讲了半天看他不点头,只能止了话头。 两个人都是想要做的事情没能成事,气氛就有些僵。阿查顺势告辞离去。 他刚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男孩儿在丫鬟的陪同下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男孩儿走的很快,丫鬟有些跟不上趟,就边跟着边不住的劝:“杉哥儿慢点走,慢点走,可急不得。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杉哥儿根本不听她的,闷着头往前冲。最后不小心绊了下,还真就摔着了。但他倒也硬气,不哭不闹的自己爬起来继续往前快走。 不过,在他起身的时候,小脸儿就不由自主的往上扬了扬。刚好在他跟前经过的两个人看到他的面孔后就怔了下。随即杉哥儿走远了,他们两个方才回过神来,面色有点僵硬的往中门那边去。 过了中门后,周围没了旁人,只金盏和岳妈妈在,柳妈妈就悄声问阿查:“先生,您去冀州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齐老板?” 阿查的嗓子有些发堵,点头道:“见过了。” “刚才那孩子——” 柳妈妈虽然没有明说,不过阿查知道她的意思,因为他想的也是一样。 两人对视了下,都未即刻将话说明。等着郦南溪起身后,他们方才入内,准备把刚才心里头升起的那个想法与郦南溪说起。 郦南溪刚刚起身,浑身都还有些倦怠。但看阿查来了,她依然起身迎了过去。 阿查赶忙几步上前,“六奶奶不必这样客气。您请坐。”说着伸出了手,想想他去扶不合汉人的礼数,就去看柳妈妈。 柳妈妈这个时候已经快步走到了郦南溪的身边,扶她在近处的椅子坐了,又依着重廷川的吩咐,寻了个软的靠枕放在了郦南溪的背后,让她倚靠着舒服一些。 阿查是个急性子的,见郦南溪已经安顿妥当了,就赶忙问道:“我记得,香奴的孩子,是叫‘杉哥儿’没错吧?”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这样急切的问起这事儿,颔首道:“就是他没错。” “那、那个杉哥儿,和重二老爷像不像?” “有点像。”郦南溪斟酌着说道:“小孩子年岁小,有些看不太出来。不过终归是有些像的。” “不过,我瞧着他更像那齐茂。”阿查说着,忍不住往前急急的跨了几步,离郦南溪更近了些:“看他那眉眼,看他那神情。呵,就跟那齐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即便之前柳妈妈透露了点这样的意思,说是杉哥儿出声的日子有些“蹊跷”,但郦南溪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 她不由的站了起来,“先生,这话可不能随意说。” 郭妈妈就在不远处,赶忙扶了郦南溪坐下,“奶奶小心。” “是,这话不能乱说。”郦南溪抬手按住了郭妈妈扶着她的手,“你先去泡一杯茶。等会儿再过来。” 郭妈妈是个嘴严的。她晓得有些事情自己知道了反倒不如不知道,故而没有多说什么,即刻走出了屋子又将门给掩上。 柳妈妈较为谨慎,没有像阿查刚刚那般急切。如今看屋子里只他们三个了方才开口。 “先生没有乱说。”柳妈妈在旁说道:“原先我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也就罢了。刚才一看,可真是吓一跳。老板娘生的几个虽然也像齐茂,但这个孩子,更像!” 柳妈妈在新杏绣铺待了好多年,口里的称呼有时候一下子改不过来,还是喊了曲红一声老板娘。 不过,在提到齐茂的时候,她反应了过来。为了让自己说的更为可信,她特意点了齐茂的名字。 郦南溪知道柳妈妈有多么熟悉齐茂其人。见她不过是看了杉哥儿一面,却确确实实将杉哥儿像齐茂给点了出来,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侧身问柳妈妈:“先前你说杉哥儿出声的日子有点问题,可是当真?” “确实是真。”许是因为紧张,许是因为错愕,柳妈妈的声音有些发飘,“您想想,就算他是早产儿,谁能保证她到京遇到二老爷后就一下子就怀上了?” 郦南溪缓缓的道:“可是有时候运气这事儿也难说。” “可那孩子是真像。”阿查说道:“奶奶是没见过那齐茂所以不知道。等您改天见了他,也就知晓了。” 郦南溪知道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倘若那孩子的身份真有蹊跷,莫说是一直厌恶他们的二太太徐氏了,就算是老太太还有皇后娘娘,也绝不会轻易罢休。 “你们再等一等。”郦南溪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事儿先不要和人说,一个人也别说。我需得和国公爷商议下。” 她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 原先她就知道,香奴和红奴若是能够悄无声息的脱了奴籍,定然是有人从旁相助。 可现在晓得香奴的孩子很大可能不是二老爷的后,显然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孟蔓羽不仅仅是脱了奴籍,而且还从香奴成了“孟蔓羽”。倘若孩子不是二老爷的,孟女为什么能够那么容易的就遇到了重二老爷?为什么又得了“孟蔓羽”这个姓名? 要知道,她姐姐得的新户籍里的名字可是“曲红”。 莫不是给香奴弄来新户籍的人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就是别有意图?毕竟孟蔓羽里的蔓羽像极了曼雨,而曼雨是二老爷一直惦记着的人…… 郦南溪现在怀着身孕,有时候思维就会有些散乱。原先身子无碍的时候能够轻易想通的事情,如今就会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她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偏偏现在就是怎么想都想不透。 或许真得等重廷川回来。和他好好商议一下,许是很多事情就能够想通了。 想到重廷川,想到他对她的关切、对她的在意,郦南溪突然觉得什么难事都不用紧张,心情瞬间放轻松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有他在真好。 虽然她也时时刻刻想着不能事事都要依赖旁人,尽量自己去解决。可是有个这样可靠的男人让她倚靠,让她在无措的时候可以依赖着,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心情放松之下,郦南溪紧绷着的身子也渐渐的不似刚才那般僵硬了,慢慢靠到了椅背上,神色舒展。 “好。”就在这个时候,阿查认真的应了一声,“都听六奶奶的。” 他也是发现了这个事情后心神俱震所以急切了点。如今听郦南溪这般讲,他了解这些事情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大的意外,所以又体谅的再次保证道:“奶奶尽管放心。您不准我说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透露出去。” 旁的不说,单看重廷川夫妻俩为了帮他寻到阿瑶而步步筹谋,他就感激不尽。如今也只等着撬开红奴的口了。 郦南溪就将杉哥儿和孟蔓羽的事情暂且按下不提,又问起阿查这次去往冀州时的情形。 阿查自然将一路上的见闻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郦南溪。 郦南溪静静听着,偶尔问出一两点的疑惑来,阿查也尽数给她讲明。 听闻红奴将人“弄丢”了,郦南溪也觉得根本不可能。她倒是更倾向于红奴与某个“贵人”达成了某种交易,毕竟红奴到了冀州后没有遇到困难就顺利的得了新的身份,嫁人、生子。而后不知她用什么手段通知了妹妹香奴,让香奴也来投奔她。 不过红奴和那“贵人”交易的缘由和细节,就不是倚靠着如今的消息能够猜测出的了。 阿查到底年纪大了,虽然身子强壮,但却经不起长时间的劳累。先前拼着一股气赶了许久的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如今骤然放松下来,就有些困顿和疲劳。和郦南溪商议过后就告辞离去。 郦南溪由柳妈妈扶了亲自送他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丫鬟来禀:“奶奶,于姨娘刚刚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给您吃的。” 如今郦南溪身子愈发沉了,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也饿的越来越快。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老太太时常遣了人送吃的过来,于姨娘最近没事的时候也会做了吃的送来。 只是原先于姨娘送东西来的时候都会顺便进来坐一坐,问问郦南溪最近感觉如何。郦南溪每每都会好生与她说了。 ——毕竟这是重廷川的第一个孩子,郦南溪知道,于姨娘即便不明说,即便嘴硬,心里头也是十分关心重廷川的。 如今听闻于姨娘送了东西来,郦南溪就往院门口看了看,赶忙问道:“于姨娘人呢?” “已经走了。听闻奶奶有客,就走了。” “走多久了?” “刚走。婢子接了东西她就回去了,然后婢子就将东西给奶奶送来。” “快去请。”听闻这话后,郦南溪道:“没几步的功夫,还能追的上。” 这小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听了郦南溪的吩咐后,“哎”的应了一声,也不行礼了拔腿就跑。 阿查正巧在旁看到了,哈哈大笑道:“小孩子就是有精神。瞧这小丫鬟,跑得那么快。换个年岁大些的怕是还跑不过她呢。” 说罢,他不由得眼神黯了黯,“以往的时候阿瑶也是爱跑爱跳的。我们那儿山多,她自小就爱和我比赛,看看谁先爬上山、谁先下到山脚下。跑起来的时候就跟刚才那小丫头似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郦南溪知道他和妹妹的感情好,听他说着说着就语带哽咽,也是难过得很,轻声安慰道:“先生不必着急。总能寻到的。” 阿查叹息道:“借您吉言。希望如此罢。”说着朝郦南溪拱了拱手,“就拜托国公爷和六奶奶了。” 郦南溪侧身避了他这一礼。两人继续往前行去。 到了院门口后阿查就让郦南溪留步,与她道别,“奶奶不必送了。我自去就是。” 郦南溪也没和他客气。说起来她今日却是比较疲倦,虽然刚才休息了不少时候好了点,但这会儿时候费了些心神,身子还是有些乏的。 她和阿查笑着说道:“那我让柳妈妈送送您。明儿若是有消息了再让人通知您。” 旁的不说,审讯曲红那边总是会有些进展的。 阿查正是在惦记着这个,闻言也笑,朝郦南溪拱了拱手就转过身打算离去。 恰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弱弱的轻唤,“六奶奶,今儿您可好些了?” 听到这个声音,阿查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他慢慢的慢慢的转回身去,望向声音来处。 那儿有个眉目柔和的中年妇人,正担忧的望着郦南溪。 她在说什么,他听不见了。 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她那柔和的眉眼,还有她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唇角那若隐若现的酒窝。 阿查张了张口,想要喊出那个期盼了许久的名字,可是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已经被堵住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那一声嘶喊不过是化成了无声的两个字。 “阿瑶。” 96|第九十六章 于姨娘正和郦南溪说着话,不妨旁边来了个人。那人身量很高,年纪有些大了,鬓发斑白,身姿笔挺很是英武。 不过这人有些奇怪,一过来就眼中含泪,一开口就说什么“阿瑶”,让她摸不着头脑。 于姨娘有些紧张,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拉着郦南溪的手不肯松开。 郦南溪初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如今身子越来越沉了,思维总是有些微的迟缓。她看着激动不已的阿查,再看他紧盯着于姨娘老泪纵横的模样,迟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反应过来他那声“阿瑶”意味着什么。 “阿、阿瑶?”饶是沉静如郦南溪,此刻也是错愕到话语不太连贯了,“先生,您说的阿瑶……”她侧首看看紧张的于姨娘,指了她问阿查,“阿,瑶?” “是她!就是她!” 阿查答了郦南溪后才发现于姨娘一直在旁默不作声,丝毫都不似他这般欣喜若狂。甚至于,对着欣喜的他,她非但不高兴反而十分抗拒。 阿查心下有些紧张,试探着再问了句:“阿瑶?你不认得我了?” 于姨娘小心翼翼的问他:“那么,你,认得我?” 看着她完全茫然的样子,阿查顿时泪如雨下,蹲在地上呜呜的哭出了声。 郦南溪赶忙上前去扶,可她现在身子沉根本没法弯身。旁边郭姨娘急急上前将去扶阿查。阿查却一把将她推开。 郦南溪好生劝道:“先生,姨娘多年前失忆忘记了许多事情,她若真是您妹妹的话……”后面的话郦南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去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阿查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用手背不停的抹着眼泪,可眼泪一直往外涌,根本擦不干净。 他痛哭流涕的说道:“我只是高兴。真的,太高兴了。我知道阿瑶没事。我知道她不回去不是不要我们了,是她忘记了。这就好。这就好。” 听了他这话,看他一个大男人哭得这样伤心,郦南溪心里头酸涩的厉害眼睛也泛起了雾气。 怪道阿查有时候提起妹妹时神色里满是伤痛。却原来他见阿瑶多年不回去,生怕是她不要他们了。这般的心情,让人如何承受得住? 阿查的伤心痛苦惊动了周围的人。有丫鬟婆子在旁经过,不住的往这边看。 郦南溪就朝岳妈妈示意了下。岳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围城个半圆,将外头那些偷窥的人尽数给赶走了。 于姨娘一直沉默着。她自打刚才问了阿查那句话后就一直在小心的看着他,认真的听着他和郦南溪的对话。 说实话,她一直在找寻自己的身世。可如今有个男人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是她哥哥,这也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不过她还是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让他擦脸,又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阿查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于姨娘觉得于理不合,想抽出手来抽不动,就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轻声劝说了两句,阿查终是将手松开了。郦南溪就与他道:“虽然先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但先生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实她就是您妹妹么?” 还一句她想说的是,毕竟有三十二年未见了,两人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分别的时间久,那么长的年月可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的。 阿查不住的摇头,“不会认错。不会认错。阿瑶是我一手看大的,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了她。”他想了又想,忽地说道:“我记得阿瑶右腰上有个胎记,红色的,不大,就拇指指甲的大小。” 于姨娘下意识的就摸到了自己的右腰上,而后朝郦南溪轻点了下头。 阿查发现了她的动作,眼中含泪笑着与于姨娘道:“你小时候我给你洗澡时候天天看,不会记错的。” 于姨娘脸红了红,低着头揪着衣角不说话。 郦南溪忙将两人请进了屋里去,让他们两个好生说说话。这种场合,她在反而不好,就让他们两个去了厅里。让人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茶后,郦南溪将人尽数遣走,只留这兄妹俩在屋里。 而后郦南溪叫了万全来,将此事告诉了他,让他想了法子速速告知重廷川。 万全自然知晓阿查的身份,也知道他为了什么来到了京城,却没料到阿查苦苦寻找之人竟然就是重廷川的生母。 知晓此事关系重大,万全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将这个消息递了出去。 于姨娘和阿查在屋子里并未详谈太久,约莫仅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从屋里出来了。原因很简单,于姨娘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不认得阿查,只靠着阿查在那边激动万分,分毫都解决不了事情。 不过阿查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在让于姨娘先留屋子里稍等片刻后,他与郦南溪去到了院中偏僻处,问她:“阿瑶怎会忽然失忆了?听她说,她不知怎地,醒来后就已经在梁家。奶奶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郦南溪记起了郑姨娘那段时间里悄悄与她说的那些话。 郑姨娘说,于姨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忆了的。于姨娘的身世只有梁家人知晓,因着梁太太和梁氏不肯告诉她,所以于姨娘就忍气吞声着,即便梁氏让她远离她的亲生儿子,她也听从了。 关于于姨娘和重廷川的那些说法暂且不去理会的话,只听旁的那些来看,最起码梁太太和梁氏应当是晓得于姨娘身世的。 郦南溪就将这事儿与阿查说了。 阿查听闻后,又痛苦又犹豫。他想带妹妹走,可是阿瑶说了,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儿子,她走不得。 可他觉得,妹妹的失忆和出走都很蹊跷。更何况,他的妹妹怎么能留在这里给人低声下气的做奴仆! 这是绝对不行的! 偏偏…… 偏偏她现在有已经将在西疆的生活尽数忘了,只记得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孙女,忘记了她的家。 一个是她有感情的现在,一个是她没有感情的过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阿查在这里踱来踱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阿瑶不肯走,他就先陪她在京城里待着。他日日来看她,许是就能让她想起来什么也未可知。 只有一点有些犯难。 “阿瑶的事情,还请奶奶暂且帮忙遮掩着。”阿查郑重的说道:“当年的事情,谁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个梁家,有些蹊跷,“请奶奶吩咐一声,我和阿瑶的事情先瞒着旁的人。” 先前在外头虽然有人在看,但她们离得远根本不知道这里具体说了什么。只要当时郦南溪身边的人不乱说,这事儿倒是真的能暂且瞒得住。 如今已经确定了阿查和于姨娘的关系,说起来阿查还是长辈了。 郦南溪一时间也不好改口,继续喊了声“先生”,又问:“您的意思是——” “我想看看阿瑶究竟为何会失忆,说不定能让她记起来以前的事情。”阿查认真说道。 郦南溪晓得这事儿的严重性,就颔首答应下来。 阿查又回到屋子里和于姨娘说了会儿话,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郦南溪方才回屋去看于姨娘。 于姨娘显然已经哭过,双眼都还肿着。郦南溪就让人拿了帕子,她亲手沾了凉水来给于姨娘敷眼。 于姨娘连道“不敢”,“怎么能让奶奶来做这事儿呢?”说着就要去和郦南溪抢帕子。 郦南溪不为所动依旧如先前那般。 于姨娘到底不敢去硬夺,生怕碰到了郦南溪让她动了胎气。抢了几次后也没什么效果后,于姨娘也只能由着她了。 “这事儿我和六爷说说,”郦南溪轻声说,“您放心就是。” “不关国公爷的事。”于姨娘不敢动头,手指不由自主的紧张着使力,揪紧了身侧的衣裳,“怎么能麻烦他呢。” “怎么不关他的事。”郦南溪就笑,“他多了个舅舅,又多了个外公,还不好么。” 一句话让于姨娘泪如雨下。 郦南溪看着也伤感,拿帕子给于姨娘拭泪。于姨娘趁机将帕子夺了过来,用力擦了两把又去盆边自己沾凉水敷眼。 “若我记得的东西能多一些就好了。”于姨娘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悲伤不已,“可我只记得那个‘金玉桥’,旁的真的是什么也记不清了。” 郦南溪道:“我记得阿查先生说过,您是留了书信说要来京城找人的,会不会要找的人就是和‘金玉桥’有关系?” 于姨娘苦笑,“我哪里知道。”稍一思量,再道:“或许是罢。”不然的话,怎会旁的都不记得,单单只将这事儿印在了脑海中? 两个人在屋里边敷眼边说话,过了小半个时辰于姨娘方才离去。 郦南溪也无心去做旁的事情了。左右离重廷川回来的时间也不太久,她索性让人多摘了些花枝,边插着花平复心情,边在屋子里等他。 她本以为重廷川会比平时要早些回来,毕竟今日有那么重要的事情相谈。谁知等来等去,他却足足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方才归家。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郦南溪在等待的时候因为有些饿了,提前吃了点东西,这才熬到了重廷川回来一起用膳。 重廷川进屋后,见郦南溪这个时候才摆上午膳,晓得她是在等他,十分心疼。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好,他洗漱过后又换了身干净衣裳,这便过来亲自摆了碗筷。 一切妥当后,他方才在她身边落了座,“你如今可是饿不得,若是到了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尽管先吃就是,不用管我。” “六爷当我刚才那碗粥是白吃了的?”郦南溪与他细数着,“而且,我还吃了些小菜,还一个小花卷,饿不着的。” 重廷川这才放心了稍许,扶了她到桌边坐好,又将她喜欢的吃食一样样的夹到了她的碗里。 郦南溪等了半天没听到他开口,忍不住先说道:“六爷没有什么想讲的么?” “嗯。倒是也有。” 重廷川说着,给她夹了块鸡肉,道了句“多吃点”,这才说道:“皇上想要端午节的时候微服出巡,去看看江边的赛龙舟。我们需得安排好当日的护卫安全,商议了好些时候,所以这才耽搁了回来晚了些。” 郦南溪听了后,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六爷就没有旁的想说的?比如,家里的事情。” “家里的,”重廷川点点头,又夹了些她喜欢的蔬菜到她碗里,“我听闻杉哥儿和那齐茂长得很像?” 说罢,他语气一沉,轻嗤道:“既是如此,我总得将这事儿查个清楚明白才行。” 郦南溪没料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却提起了那事儿。 她很肯定,万全既是将事情答应下来,就必然会将消息传给重廷川。如今他这样避而不谈,只一个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如今这样的状况。 郦南溪晓得,重廷川虽然处事干练铁腕,但是一遇到和于姨娘有关的事情他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毕竟于姨娘当年和他那样亲近,如今又是如此的疏离。 “今日的时候姨娘哭了,”郦南溪轻轻的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菜蔬,声音很低很轻,“她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如今知道了,开心的不得了。可是又不能跟着回去,所以她的心里也不好过。” 即便于姨娘一直强调自己是心甘情愿想要留在京城留在国公府,可是,她眼中的渴望郦南溪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于姨娘盼着知道自己的身世盼了那么多年,如今骤然知晓了真相,怎会不想要回去?不管怎么样,心底深处总会是瞧瞧自己生长的地方、瞧瞧自己的父亲和父老乡亲的。 听了郦南溪的话,重廷川不住夹菜的手滞了滞。筷子在空中停了许久后,被他轻轻搁回了碗边。 重廷川语气清淡的道:“她想回去,回去就是。为什么不能?” 郦南溪抬眼看他,“姨娘不肯。我问她,她不说,不过阿查先生告诉我,姨娘舍不得孩子们,所以不走。” 重廷川望着桌边点燃的蜡烛上跳动的火焰,好半晌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郦南溪有些恼了。 怀孕后她的脾气也大了不少。如今这个时候既然心里恼火,她就有些按捺不住脾气,轻推了他一把,哼道:“国公爷倒是和我说说,您打算如何?一个‘嗯’字就打发我了?” 原先的她可是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如今这般,可见她的脾性可是真大了不少。也可以看出她是对这事儿真的很在意。 重廷川莞尔,将她推他的手顺势一捞握在了掌心,“你说罢。你说让我怎么做,我就这么做,如何?” 一听这话就是在敷衍人。 郦南溪彻底恼了,气道:“六爷可是上点心吧。于姨娘为了孩子们不肯走,你当只有五爷和博哥儿、月姐儿?你怎么不想想,或许还有你,或许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于姨娘疼了你那么多年,这感情怎么说放就能放了?!” 她甚少发脾气。不过一发脾气,就会不管不顾的直中要害。 重廷川的呼吸瞬间有些乱了。他偏过头去望向烛光。 “六爷,你想想,于姨娘为什么就会忽然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为什么她就到梁家了。还有那金玉桥,她只记得那个地方了,许是那里有什么特别不成?”郦南溪拉着他的手急道:“你帮一帮她吧。” 这个“帮”字让重廷川猛地回过头来望向她。 “不是我不想帮,而是她从来不肯让我管她的事情。一点都不行,你懂吗。”重廷川的声音里有痛苦,也有无奈,“你当我不想帮?可你看,我哪次帮她落得好了?” 见到他这样,郦南溪反倒松了口气。 “于姨娘的脾六爷还不知道么。她就算想让你帮忙,也不敢说罢。”她轻轻摇着重廷川的手臂,温声道:“如果这次于姨娘让你帮忙,你会不会帮她?” 重廷川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说呢。” 郦南溪这便笑了。 她心里欢喜,主动凑到重廷川的身边,在他脸颊上吧唧重重亲了一下。 这样明显的讨好的一个吻,让重廷川真是哭笑不得。 “你也是,”他叹息着搂了她入怀,“为了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逼我。为了旁人的事情,倒是时常来逼我。何苦来着。” “六爷这话可是说错了。”郦南溪勾着他的手指在手中把玩着,“于姨娘可不是外人。还有,我的事哪还需要逼你?你自己不就帮我解决了。” 她这最后两句话说的十分顺理成章十分的理所当然。 重廷川觉得很是顺耳,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 “嗯,你放心。梁家的事情,我会想法子查一查。齐茂和红奴那边,常寿他们过不多久应该能撬出一些话来。” 他决定不去管于姨娘要不要他帮忙了。单凭西西开口让他来查,他就姑且查一查好了。 重廷川将手指探出,和小妻子十指紧扣,然后在她手上落下了个轻吻,“二老爷那边我也会让人留意着。你放心。” 而后的两日里,阿查无事就会过来郦南溪这里,郦南溪就会寻机让于姨娘过来一趟。因为于姨娘自打郦南溪怀孕后无事就会过来送些吃的,本就来的比较勤,倒是没有人去多怀疑什么。 这日便到了端午节。按照往年的惯例,今日会在京城西郊的西明江上举行龙舟赛。 重二老爷在中秋节那日的时候曾经落到了江水里。虽然今儿会有龙舟赛的盛景,可他依然不肯过去。 “龙舟赛而已,有什么好的!”重二老爷面对着二太太徐氏的抱怨,吹胡子瞪眼的反驳道:“咱们家又没有人上场,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自打前一天起,老太太就在动员二老爷一同去西明江畔。老人家劝说了一天儿子都不肯,就直接歇了这个心思。 可是今儿早晨大家聚集在香蒲院里,听闻大家都去,就连已经有了身孕的郦南溪都会过去,二太太徐氏就坐不住了,又再三去劝二老爷。 谁料二老爷当着众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直接驳斥了她的请求。 徐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倘若二老爷好好与她说的话,她或许也就好好和他回话了。偏偏二老爷说完后还抱怨道:“你那么看重那什么龙舟赛有什么好?不过是看旁人在那里累死累活罢了。竟然还觉得好玩,妇人之见。” 徐氏本就觉得面子上不太好看了,被他这一通说,怒从心头起,与他驳道:“妇人之见?这里都是女的,妇人之见的话,你难不成连老太太都说着?哦,咱们家还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早先还送了粽子来家里,还让人在问候老太太提了句观赛的时候小心着点。莫不是皇后娘娘也‘妇人之见’?” 二老爷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徐氏还这样咄咄相逼,还用皇后娘娘还有老太太压他。二老爷怒了,将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你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语毕他高声问道:“孟女呢?孟女在哪里?我去寻她。”他朝徐氏怒瞪了眼,“你去观你的赛吧!我在家里读书照样逍遥自在!” 他虽然口里说着“读书”,可刚才分明特意提起孟女,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徐氏恨得牙痒痒的,“孟女等下要伺候我出门。” 二老爷哼了声,与老太太拱手道:“母亲,儿子今天身子不舒坦,想要孟女在旁侍疾。还望母亲答应。” 徐氏还欲再言,重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开口。待到徐氏气得扭头去和二奶奶何氏说话了,老太太这才与二老爷说道:“就让她留下吧。”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孟女。 徐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带着孟女的话路上她和孟女再去冲突,被旁人看到了不太好。可一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女人趁她不在的时候不知道会和二老爷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徐氏的心里就窝着一团火。 她就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留了下来,如此这般的悄声吩咐了几句。 二太太和二老爷之间战火硝烟弥漫,旁人却都还在想着今日江中的比赛盛事。 说到龙舟赛,重家适龄的男子倒是有,不过大家都没有参与到赛事当中。 其中原因倒也简单。重老太太看重家中声望。因着是皇后娘家,重家人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的话着实不太好看。偏偏重廷川没有可能去参与其中,其他男丁都并非孔武有力之人,怎么看都是输的可能性较大。所以重老太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准参与到比赛当中去。 大家都知道自家这位老祖宗的心思,所以没有人反驳。而且端午节本就是过的热闹就好,旁的还有许多可以看可以玩的,龙舟赛看看也挺好,并不一定非要参与进去,所以大家依然兴致高昂。 重二老爷离去后,其余人都是要去江边的。 重老太太将大家一一安置妥当,又细问了郦南溪几句。得知郦南溪这边早有重廷川安排好了,老太太就也放心下来。 郦南溪本是没打算去观赛的。但重廷川与她说,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看个比赛而已。旁边有人护卫着,断然不会出事,尽管去就好。”重廷川这般与她说道。 其实他说的云淡风轻,心里也有些没底,暗地里却是做了许多的安排。不仅一路上都安排了人暗中看护着,以防有意外出现,他还甚至特地调了一队武艺极好的人扮作家丁跟随在郦南溪的身旁。 他这样费尽心力,是知道郦南溪肯定很想去看看。而且他知道她没多久就要生产了,再过段时日定然是更不能出门去。且生子后她也需要休养,很久都要憋在家里。 想到小丫头要在院子里熬那么久都没法出去溜达溜达,他就于心不忍。宁愿自己费些力气多做些安排,也只希望她能够尽量多开心开心。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安排没错。 见到可以出门去,郦南溪确实是高兴的。提前一天就让人开始准备粽子,说是观赛的时候吃。还让人备了许多的礼,准备到时候分给一同观赛的相熟人家的女眷。 “这种馅儿的粽子多包一些。”郦南溪指了好几种带肉的粽子馅说道:“江婉、丽娘和平兰她们怕是没有吃过,到时候给她们尝一尝。” 柳妈妈看着啧啧叹息,半掩着口道:“也不知这肉馅儿的什么好。我吃着怪腻的,远不如咱们蜜枣的好吃。” 郭妈妈笑道:“肉粽啊,爱吃的人很喜欢,不爱吃的人避之如蛇蝎,单看个人口味了。说不定几位姑娘就有爱吃的呢。” “正是如此。”岳妈妈道:“原先我也不爱吃这样的。如今尝尝倒是不错。莫不是咱们六奶奶准备的馅儿就是比旁人备的好?” “这倒也是。”柳妈妈笑笑,跟着打趣了几句便帮忙去包了。 当时没多久阿查也过来了,郦南溪让他也带了些粽子回去。 这次去往西明江,旁的东西准备的不算多,吃的倒是有好几筐。 如今老太太说是大家可以开始出发了,郦南溪就由人搀扶着去到了自己的车子上,歪靠在上面往江边行去。 刚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就听外头金盏奇道:“咦?于姨娘她们也去么?本还以为太太不会让姨娘过去呢。” 听了这话,郦南溪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眼。 果不其然。只见外头梁氏的那辆车子旁停了一辆黑漆的不起眼的马车。于姨娘和张姨娘两人正一人抱着一个盒子,在往那黑漆马车上行。 郭妈妈也听见了金盏的话,轻叱道:“管那么多作甚!刚才让你放的粽子可曾放好了?放好了?那就赶紧上车去!磨磨蹭蹭的何时才能到!” 金盏笑嘻嘻的钻进了郦南溪的马车。不多时,郭妈妈也跟着上拉了。 重廷川一早就吩咐了,让她们两个陪在郦南溪的身边片刻也不准离开,务必要护好她。因此这一路过去,她们两个都和郦南溪一起坐在车里,随时看护着。 待到女眷们已经上车后,男子们就翻身上马。重家一行便往西明江畔去。 正当重家人往西郊而行时,重廷川也正往那边行着。 此刻他的身旁是个骑着骏马的中年男子。男子衣着简单,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长袍而已,腰间坠着的那块翡翠配饰却极其精致。虽然是只闲适的骑着马而已,他通身的尊贵气度却让周围的人不敢抬头去看。 两人身后是身穿常服的御林军。御林军儿郎们都在说笑着,瞧上去十分的闲适,但他们的眼睛却时刻在警惕着看着四周,半点也不敢放松。 重廷川骑马的时候,刻意落后那中年男子半个马头。只因那男子正是当今的圣上,洪熙帝。 洪熙帝今日微服出巡显然心情极好。 看着这街上的繁华景象,他甚至还和重廷川说起了当年事:“往年我年轻的时候,还未即位,时常微服出巡。天南地北的走,哪里都看看,哪里都走走,方能有见识。” 说到此他叮嘱重廷川:“往后你若是有了儿子,趁他年少还没继承家业的时候,也让他多走走。别整天闷家里,什么都不懂。” 重廷川颔首道:“我记住了。” “别光顾着记,要真的让这想法进到心里去才行。只说说有什么用。不入到心里去、不是真觉得这想法正确的话,到时候孩子大了,你许是就忘了今日这些了。”洪熙帝说着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都是从小就认真读书的好孩子,只不过知识懂得的多,见识却有些短浅。他有心想让孩子们到外头历练历练,可是皇后不答应,说是外头不够安全。 昨儿他还因着这事儿和皇后争执了几句。偏皇后不肯松口,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如今看到重廷川,想到川哥儿的媳妇有了身孕,洪熙帝有感而发,这才说了几句。 “您放心。”重廷川在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提起洪熙帝的身份,避开称呼不提,“我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自然知道您的好意。” 洪熙帝就笑了,“也是。川哥儿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知凡几,说不定比我到的地方还多。”说到这个,洪熙帝忽地想起一事,“不过有个地方我去过,你却是没有去过。” “哪里?” “西疆。”洪熙帝哈哈大笑,“即便你去过西边,我可是到了西疆最西端,比你走得还要远。”说罢,他轻轻一叹,“不过转眼间也三十多年过去了。” 最近听说“西疆”二字的次数着实太多了些,饶是重廷川沉稳如斯,闻言不由得也怔了怔。嘚嘚的马蹄声入耳,让他思绪回转。 “我在西疆确实待的不久,去的也并不远,因此知道的那里的事情也不多。”他低声道。 洪熙帝哈哈笑了几声,并未留意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不过,在看到现在所经过的位置时,洪熙帝的脸色却是微微的有些变了。 重廷川已经回过神来,发现了帝王神色的变化,沉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洪熙帝一手执着马鞭,遥遥的指着远处,“你看到那里了吗。” 重廷川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在那里,有条小河,河上架了座桥。因着那小河叫做“金水”,所以那桥取名为“金玉桥”。 “自然是看到了。”重廷川答道:“您说的是那座桥还是那条河?” 洪熙帝盯着那桥瞧了会儿,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渐渐开始低沉。 他轻轻低叹道:“金玉桥。”而后将这三个字想了想,又是一声叹息。 当年他往那桥上去了许多次。 可是,都没寻到那答应了他要来京的相约之人。 97|第九十七章 西明江畔人影攒动,大家都在为了一会儿将要开始的盛大赛事而激动不已。离江边稍远些的地方有一块高地,高地上架有凉棚。凉棚不多,仅仅三四十个而已,周围有家丁侍卫护着,寻常百姓并不能随意靠近。那里便是权贵之家观赏所用之处。 因着今日参加此盛事的人数太多,京中人大半都在往西明江赶去,所以街道颇为有拥堵。为了提早赶到那里避免迟到,重老太太让大家出发的时辰颇早。因此,当郦南溪与重家众人到了这里的时候离龙舟赛开始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 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女眷们闲得无事可做,索性去到别家的凉棚“串门子”。郦南溪本没打算去往别处,一来她现在怀着身子不方便四处走动,二来郦家人这次并未过来,她没必要一定到外头走动。身子有些倦怠,索性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着。 谁料她不去旁的地方,倒是有人主动来寻她了。 静安伯府的凉棚距离重家不远,朱丽娘一到地方就来寻郦南溪,看她倦倦的懒得动弹,就挽了她的手臂一起去寻梅江婉。 “江婉她们那儿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咱们一起过去吧。”朱丽娘说道:“跟你说,她们家的粽子可真是不错。昨儿我去玩的时候吃了两个,还没吃够。咱们一起过去吧。” 她说话时候的声音着实不小,高高的扬着,四周的人俱都看了过来。 郦南溪微笑道:“难道梅家的粽子真那么好吃?” “可不是。”朱丽娘连连点头,“非常非常非常好。” 柳平兰在旁看不下去了,被周围人的目光刺得浑身不得劲儿,低声与郦南溪说了实话:“西西别听她瞎说。丽娘是看你家那位大太太好似不肯去旁的地方,生怕她寻机找你麻烦,所以特意带你‘脱离这个火坑’的。” 说罢,柳平兰又道:“‘脱离这个火坑’可是丽娘亲口说的,我半点儿都没夸张。” 郦南溪笑道:“我知道丽娘是好心来帮我。” 平时朱丽娘虽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伯府嫡女,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似刚才那般高声嚷嚷可着实少见,所以当时郦南溪就察觉出她别有意图。 虽然留在凉棚里梁氏也不能怎么样,但友人的心意还是让郦南溪十分感慨的。她紧了紧和朱丽娘挽着的手臂,“多谢丽娘。” “谢什么。”朱丽娘道:“我是真喜欢梅家的粽子。你去了说不定咱们能多要几个来,所以才拉上你。” 说着话的功夫,郭妈妈追了上来。刚才朱丽娘她们过来,郦南溪快速吩咐了一声,这时候郭妈妈刚刚拿好了几提粽子。将送朱丽娘和柳平兰的粽子分别交给了她们身边的丫鬟,郭妈妈提着最后一些跟在了郦南溪的身后。 ——这些是给没江婉准备的,一会儿过去顺便就送了。 江南和京城的粽子包法不太一样。朱丽娘看郦南溪这些包的样子觉得新奇,问她是怎么做的。郦南溪就和她细细解说了下。朱丽娘和柳平兰听的认真,听闻郦南溪送她们的粽子还有肉粽,两个人都说等会儿回了自己家的棚子后要先吃一个尝尝。 女孩儿们边说边走,没多少功夫就到了梅家的凉棚外。 如今大家都到了西明江畔,不用走来走去的去各自家里互相拜访只需要走到凉棚处就能说话,自然就趁了这个机会互相来往着。 梅江婉性子活泼,和许多京中贵女的关系都还不错,来她这里的人数可就不少。 不过,郦南溪一过去,被围在中央的梅江婉就和周围的人赶紧说了声,径直朝着郦南溪来了,“西西来了?”她惊喜不已,“我还怕你没空过来,想着等会儿去寻你呢。” 看到郦南溪,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梅江婉将粽子送给了来客们,女眷会意,纷纷告辞。临去前又问候过郦南溪。 待到四周安静下来,郦南溪方才与梅江婉说话:“你们怎的也来那么早?”本以为她们重家走的就够早了,没曾想梅家的人也尽数来了。 “还不是为了大嫂,”梅江婉轻声道,“我娘怕人多了拥挤伤了大嫂的身子,所以一早就让我们都过来了。” 她口中的大嫂便是梅家大奶奶。郦南溪见过几次,依稀记得是位不爱说话的。因着梅大奶奶年纪比她们大不少,即便郦南溪去了梅家好几次,也没怎么和对方交流过,所以非常不熟悉。 朱丽娘刚才只顾着拉人了,这才仔细看了看郦南溪,奇道:“咦?我怎么瞧着西西这肚子,比梅大奶奶倒是要小一些?”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了。梅大奶奶诊出有孕的日子比郦南溪要晚一些,认真算来,差不多要比郦南溪晚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柳平兰仔细瞧了瞧,也在旁点头。她和朱丽娘昨儿去过梅家一趟,都见到了梅大奶奶。因为郦南溪怀有身孕,所以她们昨日里才没有叫郦南溪同去。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梅江婉笑道:“韩婆子说啊,我大嫂这次怀的可能是双胎,所以即便月份小点,看着也要肚子大些。” “双胎!”郦南溪和两个女孩儿都甚是惊讶,这可是不太容易遇到的事情。不过惊奇过后,大家又都有些紧张,“怎的就怀了双胎了?” 女子怀孕生子犹如过鬼门关。双胎的话怀孕时就很艰难,到了生产更是让人提心吊胆。这也是她们几个担忧的原因。 梅江婉苦笑道:“这个哪是人能控制的。不过,倒也不要紧。我娘给嫂子请了几个不错的稳婆,刚才说起的韩婆子就很厉害,接生十几年,十分有经验。” 女孩儿们这才放心了些。 柳平兰恰在这个时候抬眼往外瞧了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语毕她起身唤道:“梅大奶奶。”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走到了她们身边,唤了声“柳姑娘”,这就望向了郦南溪,颔首道:“六奶奶也来了。” 郦南溪身子重就没起身,与梅大奶奶寒暄了几句后,对方就在她们旁边坐了下来。 刚才梅大奶奶是去自己娘家的棚子走了趟,因着多走了几步路,很是有些气喘吁吁,坐下后扶着腰好半晌才缓过劲儿。 相较起来,比她多怀了两个月的郦南溪倒是状况更好些,没有她那么疲累。 “当真是双胎?”朱丽娘好奇的眼神一直在往梅大奶奶肚子上飘。 若是平常时候,梅大奶奶许是会有些羞窘,怕是要岔开话题。可就在刚刚,她来回走了这么一趟后就疲累的不能承受,此刻正想与人倾诉,便道:“怕是如此。韩婆子这样说,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奶奶相信我,定然不会是单胎。”韩婆子看了郦南溪一眼,道:“这位六奶奶应当是比梅大奶奶多上快两个月吧?” 这个韩婆子是刚才听了梅大奶奶与郦南溪打招呼,所以叫了这么一句“六奶奶”。其实郦南溪是头回见她。 没料到她会看的那么准,郦南溪应道:“正是。” “这就是了。大奶奶和人家多两个月的肚子一样,怎会是单胎?一准儿是还有个。”她握了握梅大奶奶的手,“您放心就是,我接生了那么多孩子,会极力帮助您的。” 梅大奶奶听了她的宽慰后神色放松了点,讷讷道:“那就好。那就好。” 韩婆子这就想到了刚才陪梅大奶奶去娘家凉棚时候的情形。 当时梅大奶奶的母亲不住说女子生产最是惊险,让梅大奶奶留意着些,最近多小心着点,什么都不能乱吃,什么地方也都不能乱去。 原本梅大奶奶还没那么紧张,被母亲说了一通后倒是提心吊胆起来,回来的路上不住问韩婆子她这样的情况到底生产艰难不艰难。 韩婆子有心想要宽慰她,就和她说起了接生时候遇到的有趣事情。有的是生下来看到是大胖小子笑得晕过去。有的是一家全是男丁,见是生了个女娃娃,婆母高兴的送了好多首饰。 “说起来还有一家甚是有趣。”韩婆子笑道:“那家人生了个娃娃,我瞧着明明是足月的了,那太太非要说是早产儿。不只是那太太这样说,就连那金老爷也这么说。” 郦南溪她们三个也就罢了,梅大奶奶是生过一个孩子的,听闻这话就笑了,“怎会这样?即便有孕之人在孕中吃的再多、即便早产的孩子再怎么健壮,也和足月生产的孩子是不同的。” “可不是么。”韩婆子道:“可是我和那金老爷说了后偏他不信。我也没辙。左右路平巷那边太偏我不太过去,也就没和他们夫妻来再争辩。” 语毕,韩婆子笑着宽慰道:“大奶奶就放宽心吧。梅太太可是个好婆婆,您想啊,我都回老家去了,她愣是让人寻到了我老家的住处,特意让我来陪着奶奶,这可不是天大的福分么。” 郦南溪一直在听她们两个说话,总觉得这里头有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先是那路平巷三个字有些耳熟。然后再是那“金老爷”、“金太太”。如今又听她说自己曾回了趟老家…… 心下有了主意,郦南溪问道:“不知你说的那金家夫妻俩现在如何状况?”她笑道:“也不是因为旁的,头一次听说早产儿这样康健的,总想多问两句,瞧瞧是个什么情形。” “您说路平巷的那位金老爷和金太太?”韩婆子道:“这得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认真算来,差不多也快三年了罢。孩子没瞧见几次,看着挺健康的一个小少爷。他们许是搬走了,前些时候我路过那里听闻那屋子这几个月一直空着,想必是去了外地?那位金太太听口音就不是京城人。不过我去路平巷不多,前些日子又在老家,一回京就来照看梅大奶奶了,许是金家老爷和太太现在回去了也说不定。” 郦南溪觉得这些俱都对上了。韩婆子接生的那个“金家的小少爷”应当就是杉哥儿。 重廷川说过,重二老爷给孟蔓羽置的那个宅子就是在路平巷。他曾想要让人去寻那给孟蔓羽接生的韩婆子,问一问孟蔓羽生产时候的事情以确认杉哥儿的身份,可是韩婆子回了老家所以寻不见踪影。 原本重廷川说这两日派去寻韩婆子老家的人就能有音讯了,应当能够寻到人,哪里知道竟是有这样巧的事情? 郦南溪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语气平静准备与她们说起旁的。 谁知这个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笑。 “哟,六奶奶原来是在这儿呢,可是让我好找。” 这声音太过熟悉,郦南溪不用回头去看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循声看过去的同时就唤了一声“二太太”。 二太太徐氏的笑容十分灿烂,“六奶奶这是在和梅姑娘聚一聚?” 郦南溪没料到徐氏来了。刚才她在和韩婆子说话,旁边几个女孩儿也都在看着韩婆子,也不知道徐氏听了多少去。 据她所知,徐氏在孟蔓羽到了重家后也派人去查了查孟蔓羽的底细。旁的不说,单就重二老爷在路平巷住着,他和孟蔓羽两个人自称是金老爷金太太一事,徐氏定然就是知道的。 路平巷不大,不过六七户人家而已,位置又偏,姓金的能有几户?倘若再和那将近三年前的这个时间对上,徐氏怕是也能猜到韩婆子说的是谁。 听徐氏问话,郦南溪轻轻颔首,“有些时候不见了,我来找江婉说说话。” 徐氏这个时候显然心情不错。 她见郦南溪看过来,笑着甩了甩帕子,“刚才老太太问起了六奶奶,我就过来瞧瞧。你若是没有待够,就多坐会儿。我去别家走走,一会儿再来寻你一起回去。” 说罢她就往外头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与郦南溪笑道:“您不用急,慢慢来就是。”然后扭着身子脚步轻盈的走了。 朱丽娘瞧着稀奇,拉了拉郦南溪问:“你这二婶不是和你关系不怎么样?怎么就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了,忒得吓人。” 她这语气逗笑了郦南溪。 柳平兰在旁道:“终归是在梅家这边,你总不能让她过来和西西吵架不是。” “不过确实挺蹊跷的。”梅江婉先前去梅家旧宅赴宴的时候,亲眼见过徐氏和郦南溪间不冷不热的状态,也觉稀奇,“今儿她怎么心情那么好。” 郦南溪总不能说徐氏或许发现了外室子的身份可疑所以开心,只能道了声“不知”。 梅大奶奶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就到凉棚的一角去坐了。郦南溪看看时辰也不算早了,虽然徐氏说是要过来寻她,恐怕徐氏自己都忘了这一茬。她就打算不再等着,即刻告辞离去。 恰在此时,梅江影和梅江毅走了过来。 见郦南溪要走,梅江影主动说要送她,又让梅江毅去送朱丽娘和柳平兰。原因倒也简单。 “这会儿路上人已经多了,我帮忙照看着终归是要好一些。”梅江影道:“伯府和柳府的棚子在那边,二哥去送两位姑娘。国公府和她们不同路,我来送六奶奶就是。”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此时观赛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基本到齐,道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不若之前那么宽敞。 郦南溪自然婉拒。 不过柳平兰倒是赞同梅江影的意见,劝她:“此刻人多,有人照看着终归是好一些。” 而且梅家和朱家、柳家本就交好,梅大人也是和卫国公关系不错。在这样有些乱的情形下,梅家的公子们去送她们几个,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梅江婉笑道:“西西就答应了吧。反正我二哥三哥闲着没事,在这里待着又碍事,他们去送送你们也好。” 郦南溪知道自己再拒绝的话,怕是梅江毅也不好去送柳平兰和朱丽娘了。思量过后这才答应下来。 梅江影十分尽责。一路都走在郦南溪侧前方半步多的位置,看有人过来了或是前面有人挡着,他就稍微挪一挪当先开出一条路来,方便郦南溪走。 这样有他在前面,郦南溪行进的路畅通无阻,省去了许多麻烦不说,也真的是安全许多。 待到人少些的路段,郦南溪就与他道谢。 “当不得什么。不必这么客气。”梅江影说着,看前头没什么人了,就稍微落后了半步,走在了她的身侧。 沉默了片刻,梅江影问道:“不知六奶奶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当日去江南游玩的时候云溪曾邀了我去家中饮茶。” “记得。”郦南溪莞尔,“借了这件事,梅公子还问我要了些花茶。” 梅江影轻笑了一声,“可见你也是个小气的。不过是要你些花茶罢了,记到现在。” 这句话说完,他再开口时声音忽然就轻了许多,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 “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时候怎么就没过去。倘若我去那里要你一杯茶喝,见你一面、与你聊一聊,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你我现在也不是如今这般状况。” 他这话说得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其中的叹息与怅然分明可辨。 郦南溪暗自一惊,忙道:“梅三公子,这——” “你不必紧张。”梅江影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声量,含笑看了她一眼,“我不过是心里憋得难受,不和你说一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所以就和你说了。你当没听见就成。” 郦南溪低头看着脚前的路面,沉吟片刻,抬头朝他一笑,“我是没听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梅江影唇边的笑意深了些,指了前头说:“到了。”又问:“听闻六奶奶有送江婉粽子?不若也送我些,可好?” 郦南溪自然应了下来,让人去给他准备。他却不要那些京中吃过的样式,只要了京城没有的那几种肉粽,这就欢喜的与郦南溪道别离去。 重廷川走到高地这边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梅江影与郦南溪含笑道别的样子。他双眸半眯,浑身的煞气瞬间就显露了几分出来。 这煞气太过明显,走在他旁边的洪熙帝察觉了,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重廷川顿了顿,沉声道:“看有些人不太顺眼罢了。” “哦?”洪熙帝此番出行颇为随性,看他说这话倒是起了几分行去,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你瞧谁不顺眼?大太太还是二老爷?” 重廷川总不好说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儿子,视线朝旁边转了转,随口说道:“没甚么。看有些做事不够用心,回去训斥几句就好。” “原来如此。那是不能惯着。” 洪熙帝随口应了一声,这就准备往下一处行去。 他来这里并非刻意要经过重家这边,其实是随意走着的时候刚好路过罢了。眼前离江边还有一大段距离,重廷川与他说了江边有个地方人不太多,可以离得稍近一些去观赛。他们如今正往那里去。 可是,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在重家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认真说来,那身影与他记忆里大不相同。没有那么纤细袅娜,没有那么轻盈青春。但,就是这么一个与记忆力明明完全不同的侧影,依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心心念念记着的那个她,心头好似被剧烈撞击了般猛地一跳。 洪熙帝的脚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动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手指了重家的凉棚问:“廷川,你母亲身边伺候着的,都谁啊?” 这个时候帝王的声音有点不对劲。重廷川发现了,却不明所以,也不好具体细问。听了问话后他朝凉棚看了眼,“现在是一个丫鬟还有两位姨娘。” 丫鬟还年轻,必然不是了。姨娘的话…… “哪两个姨娘?” “张姨娘,还有于姨娘。”重廷川轻声道。 虽然洪熙帝没有见过平宁侯的妾侍,不过对于皇后弟弟身边的人,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张姨娘是自小就伺候梁氏的,而于姨娘,正是重廷川的生母。 洪熙帝慢慢的侧转过身,去看重廷川。 高大,五官深邃,有着不同于汉人的强壮和威猛。 洪熙帝毕竟即位二十余年了,心性早非当年可比。他又朝那凉亭多看了两眼,这就收回了视线,轻轻颔首与重廷川道:“走罢。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说着就伸出了手。 重廷川知晓他这是让人去扶。 平日里这个活儿都是周公公去做的。但这时候周公公上前去,却被洪熙帝给呵斥住了。 “川哥儿你来,”洪熙帝看了重廷川一眼,“过来陪我说说话。” 重廷川头一回做这种事。脚步顿了顿,终究是走到了帝王的身侧,抬手扶住了他。 因着龙舟赛还未开始,重老太太闲来无事就去了别家的凉棚小坐。原本她正和那家的老太太说着话,结果中间喝茶的时候吕妈妈进到里头来,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话,“老太太,国公爷来了。可是没往家里过去。” “川哥儿来了?不可能罢。”老太太期初有些不太相信,“今儿他不是宫里头当值?” 吕妈妈闻言拧眉,“我也是说,难不成瞧错了。可那么人高马大的,不是国公爷又是谁。” 吕妈妈是跟在重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情分不同旁人。且老太太很了解吕妈妈,在这样的事情上,若是心里头不肯定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就说明重廷川是真的来了这里。 旁人家或许不知晓,看到重廷川后许是认为他也来观龙舟赛。但重老太太在前一天的时候已经问过重廷川了,重廷川明确的表示,今日他得陪着皇上,没法分神来重家这边。 那么说,重廷川来了……是不是表明皇上也来了? 重老太太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就朝自家凉棚看了一眼。恰好瞧见于姨娘正在梁氏跟前给梁氏斟茶喝。 于姨娘今日穿了柔黄色滚边葫芦双福蜀锦直领长锦衣,头绾朝月髻,发间插了支累丝回字纹赤金簪,看着秀美而又温和。 她的相貌其实很不错。当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的时候,淡去了局促不安,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许多,就仿佛…… 就仿佛当年那个少女一般。 老太太的心骤然往下沉了沉。她腾地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走!赶快走!” 凉棚里的人都被她惊到了,不知刚才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隐隐的还有发怒在其中。 周围忽地静寂下来,重老太太这才发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与周围的老太太和太太们说道:“我忽地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未做,需得赶紧回去。”这就和大家道了别。 重老太太素来和蔼,听她这样解释,大家俱都连说不用客气。 重老太太迈开了步子才发现双脚有些发沉。招手让吕妈妈过来扶着,她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也过来了?” 吕妈妈哪里认得皇上?赶忙摇头道:“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国公爷身边有不少人,还特意抄了人少的小道,也不知是不是陪着哪位大人在往江边去。” 每多听一个字,重老太太的手指就不由得多颤一下。待到听完这几句话,她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打算,“即刻就回家。和她们说,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都回去!” 吕妈妈有些为难,“可是来都来了,大太太和二太太恐怕不肯罢。”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二太太就罢了,老太太的命令总是会听上一听。可大太太却不一定肯遵循。 重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稍微冷静了些。 她想起来即刻就走确实不太妥当。倘若先前没有人留意到的话,重家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在比赛开始前就执意要走,恐怕也会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有的人不能留在这里。今日尤其不能。 某些事情一旦被发现了端倪,往后怕是就难办了。 心中暗暗思量着,重老太太的脚步迟缓了下来,与吕妈妈道:“这样。你和老大家的说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让她拨两个人来伺候我回去。” 这话让吕妈妈摸不着头脑,“若大太太不肯怎么办?” “她会肯的。”重老太太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你把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讲给她听。该派了谁过来,她心里有数!” 吕妈妈很少见到重老太太这般样子。看她这样坚持,吕妈妈知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就领命而去。 重老太太连自己的凉棚也没去,直接就在这小道上等着。 不多时,于姨娘和向妈妈一同跟着吕妈妈来到了老太太这边。 向妈妈躬身行礼,说道:“太太不放心老太太的身子,特意让我和于姨娘来伺候您。”她抬头朝老太太快速的看了眼,“您就放心罢。” 吕妈妈惊奇的发现,虽然不过是简短的几句话,却让重老太太刚才有些发青的脸色瞬间和缓了不少。 “好,好。”重老太太紧绷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斜着眼睛朝于姨娘看了眼,重老太太冷冷说道:“你今日就先伺候着我回去罢。平日里你们太太总夸你性子柔顺会照顾人,今儿我倒是要指望你一回了。” 于姨娘听她这样说,很是有些惶恐,赶忙行礼说道:“老太太言重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她这谦卑的样子让重老太太忐忑的心彻底平顺下来。 重老太太从上到下好生打量了她一番,颔首道:“你记得自己的本分就好。”说罢当先朝外行去,“随我来罢。” 原先梁氏过来的时候,她坐了一辆车子,两个姨娘同坐另一辆车子。 于姨娘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她不过是个妾侍而已,本就没有和梁氏平起平坐的份儿。 可是今日回去的时候倒是有些奇了。 于姨娘本打算坐个小马车跟在老太太的车子后头,谁料老太太竟然一反常态的让她同车而行。 看着老太太那不同于以往的冷肃模样,于姨娘忽然想起来郦南溪曾和她说过,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就遣了人知会一声,别什么都自己闷在心里。不然的话若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郦南溪也帮不了她。 倘若还是以前的话,于姨娘定然为了稳妥就不打算麻烦郦南溪了。可今时不同往日。郦南溪有身孕,若她有个什么差池的话,郦南溪那边肯定不放心,如果动了胎气就麻烦了。而且,她现在找到了哥哥…… 于姨娘找了个借口说是要方便一下,晚了些时候上车。 她到旁边的草丛里,寻到一个在玩泥巴的七八岁男孩,悄悄和他说了声:“你去重家找国公夫人,和她说,一个姓于的先走了。”说罢,她塞了个小银锞子给小男孩,“记住,只和国公夫人,重家六奶奶说。” 男孩一看东西是银的,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应了,拔腿就跑。 于姨娘看着他跑远,这才放心的回到车边。上车后,她缩在了车壁边的一个角落,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 重老太太冷眼打量着她,也不曾开口。 正当外头车夫吆喝了声扬鞭策马准备驶走的时候,却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二太太徐氏小跑着来到了这边,拦住车子不让走,非要跟着上车一同回去不可。 重老太太心里装着事儿不肯答应,就让吕妈妈把二太太打发走。 可徐氏坚持如此,吕妈妈怎么劝都没有,她半点儿都不肯听从也不肯退缩。 “老太太您听我说,”徐氏双手紧紧扒住马车车窗,撩开车窗帘子往里看着,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我要跟您说的事儿,保证十分重要。您就带了我一同回去罢。” 98|第九十八章 在几次三番的努力之下,徐氏终是得偿所愿上了老太太的马车。 虽然她说是有大事,但她并没有想着当众讲起这些。在车上她环顾四周,看了看向妈妈和于姨娘后最终选择了沉默不语。 老太太心里有事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原本最能说的徐氏也没说话,结果一路回去都车内静寂无声,只闻外头的马蹄嘚嘚声响。 车子摇摇晃晃,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起起伏伏忐忑不安。在紧张了许久之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重老太太看徐氏一直不肯说话,先前又说有重要事情要讲,这便明白那些话当着大房的人不太好开口了。左右于姨娘已经回来,无论和重廷川一同去的人究竟是谁都没法再见到她,重老太太心下轻松就让她和向妈妈先回了国公府那边。 徐氏看重老太太让大房的人先回去独留了她去香蒲院,心道老太太终究还是看重她的,心里头不免欢喜了几分,也更有底气了些。 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徐氏下巴是微微扬起的。她左右看看伺候的人,最终视线落在了吕妈妈身上。吕妈妈又望向了重老太太。重老太太点头允了,吕妈妈就带人全部退了出去。 待到偌大的屋里仅仅有她们婆媳二人的时候,徐氏却一改之前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忽地就红了眼眶,拿着帕子擦拭眼角,“老太太,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重老太太之前因着于姨娘的事情而心情烦乱,突的这么一声哭号在她耳边不远处响起,让她甚是恼火。饶是她平日里看着和蔼,这个时候声音也严厉了起来,“好好的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一闹二哭三喊。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平日里老太太虽然也带着威严,却从不会说话这样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刻薄了。 徐氏的呼吸滞了滞,心里想起来今日的目的,底气到底是很足的。她慢慢收了帕子,轻声与老太太道:“母亲,我委屈得很。老爷不疼自己的孩子,非要偏疼那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让我心里头不服气。” 先前徐氏就含沙射影的骂过杉哥儿是野种之类的话。老太太再听到这样的言语,顿时气极,当即就要喊了吕妈妈来将这人赶出去。 徐氏这才发现了不对劲,意识到今日老太太的脾气格外大,忙道:“母亲您听我说,这事儿可是实打实的。杉哥儿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稳婆可以作证的。” 听闻“稳婆”两个字,重老太太这才将心思真正开始搁在了这件事上头,“你说,什么?什么稳婆?” “就是给孟女接生的那个稳婆。”徐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今儿我去梅大奶奶那里的时候,才发现跟着梅大奶奶的那个稳婆就是当年给孟女接生的那个。她说啊,孟女生下杉哥儿的时候可是足月那么大的,偏孟女说那孩子是不足月的。您说,这事儿蹊跷不?” 她故意隐去了当日二老爷也说那孩子是足月的。她相信就凭二老爷那水平,孟女说那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他就信什么时候的,肯定是听了那女人的话才这么说。 重老太太先前就知道杉哥儿是早产,也正因为这个,那孩子瞧着瘦瘦弱弱的她也会有点怜惜他。不过,她倒是头一回听说杉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跟足月的孩子似的那么大。 还没听谁家的孩子早早产下来的也能这样儿的。 “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重老太太莫名的有些心里不得劲儿了。 徐氏就将韩婆子的那番话讲给了老太太,“……您也知道的,那路平巷的金老爷和金太太就是老爷和那个不要脸的。时间也对的上,地方也对的上,人也对的上。那韩婆子说的可不就是他们。” 重老太太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任谁都不愿意给人白白养个孩子养那么多天。重二老爷曾经当众说起过他和孟女相遇的时间。倘若孩子果真不是早产的话,那就绝对不是重家的人! 老太太气极之下当即就要让人把二老爷和孟女、杉哥儿他们叫来。那几个人本就没跟着去观赛,如今就在府里。 徐氏看出了老太太的神色变化,决定再加点柴再添把火,“我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蹊跷?”重老太太顿了顿,“怎么说?” “老太太,您想啊,倘若那孟女不是叫孟蔓羽而是叫别的,老爷哪里就被她迷惑了去?您说,这事儿怪不怪?” “是有点怪。”重老太太喃喃的兀自思量着,“这孟蔓羽,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事儿可真有点不对劲。 哪就那么巧了。刚好就叫蔓羽,刚好就怀了身子时候遇到了老二。 偏这姓孟的还是西疆人…… 说实话,一想到那香奴和阿查是从西疆回来的,她心里就隐隐的有些不安。可是她让人观察过,那阿查去了郦南溪那边好几回,也见过于姨娘,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的心就又稍稍放回去了些。 应当不会的。 虽然阿查也是西疆人,虽然年龄差不多能对的上,但于姨娘应该不是那个阿瑶。应该不是。 于姨娘原本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来着? 重老太太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那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少女,在她看来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棋子罢了。留她一条命也不过是为了积福而已。 “老大家的现在在哪里?”重老太太下意识问道。 徐氏没料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太太居然会问起大太太梁氏来了。她有些奇怪,老太太应当知道大嫂现在在江边观战才是。但既然说起来了,她也不能不答,于是道:“大嫂应当还在江边上。” “江边。”重老太太的双唇渐渐绷紧,“我得让她回来一趟。” 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当年就不该把事情完全交给了梁家母女去处理。如今她想要知道其中的一些细节,却也无从知晓了,只能去问梁氏。 当年侯爷去世后,山哥儿和曼雨相继去世,老二两口子争执不休,梁氏想要趁机夺了川哥儿的世子位置,家里乱的一团糟。 可是即便那个时候,老太太的心里也是安稳的,是镇定的。只因她知道无论家里怎么样,她都是家里的老太君、都是皇后娘娘的母亲,任世子换成了家里的谁,她的位置都是牢不可破的。 但此时此刻,许是因了今日重廷川来时身边的那人,许是因为那孟蔓羽的西疆人身份,她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有种掌控不住的无力感。 “让大太太回来。”重老太太急急的唤来了吕妈妈,“让大太太快点回来,我有话问她!” 徐氏没料到重老太太没有当先处理杉哥儿并非二老爷亲生的问题,反倒是将大太太叫了回来,忙道:“老太太,倘若杉哥儿不是老爷——” “你住嘴!”重老太太厉声呵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当今之际,最急切的莫过于确定一下当年的事情。 她要再问一问梁氏,于姨娘是否还是没记起当年的事情。是否知道于姨娘身份的那些人尽数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是当年她同意梁氏嫁给大儿子之前,要求梁氏和她母亲必须做到的。其中哪一环出了问题,恐怕都要出大乱子。 她必须再确认一遍才行。 就在香蒲院这边急急派了人去叫大太太梁氏的时候,郦南溪也应坐车回了国公府。 郦南溪原本打算在那里多待会儿的。不过她收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话,知晓那“姓于的”应当就是于姨娘。再看于姨娘不在梁氏那边伺候了,这就寻机也提早回来,生怕于姨娘再受难为。 紧赶慢赶,在不影响身体的状况下好不容易回到了府里,让郭妈妈打听了下,听闻重老太太回来后已经让于姨娘回了国公府,她心里提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郦南溪就并未再过中门那边去,直接回了石竹苑。 稍作梳洗的功夫,于姨娘来了她这里。在外静等了一会儿,见郦南溪已经收拾完毕出来了,于姨娘赶忙迎了过去,歉然道:“原不知老太太突然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所以麻烦六奶奶了。没料到没什么事,却害的您早些回来,这可真是——” 不等她道歉的话说出口,郦南溪就握了她的手笑道:“我倒是该和您说声谢谢。我身子重,正想着怎么能早些回来呢,可巧寻到了个借口。说起来倒是该谢谢您。” 于姨娘知晓郦南溪这是宽慰她。 若郦南溪不想去参加这个盛事的话,一开始不出门就是。重廷川和郦南溪安排了那么多这才保证无恙得以轻松出门,哪里会是想要早些回来的? 再说了,郦南溪若是和梁氏她们说个借口早些回来,也断然会护着她不可能提到她。所以那“可巧寻到了个借口”也是在安慰她。 心中百感交集,于姨娘也握了握郦南溪的手。想到之前的种种担忧,她最终和郦南溪坦然道:“六奶奶,老太太让我提早回来,我这心里头不太踏实,就让人跟您说了声。” “就该如此。”郦南溪恳切的道:“幸好姨娘让人和我说了声。您想想,若是我观赛半途发现您不见了,那该多着急?即便问了太太,可太太的话我又能信几分?往后有了事情您尽管与我说,我定然会帮您想法子的。” 于姨娘知道她这话并非虚言。知道川哥儿媳妇在意她,于姨娘的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感慨。明知这个时候该和川哥儿媳妇保持距离为好,可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关系,一想到自己被小辈这样关爱着,这心里头就止不住的欢喜起来。 于姨娘讷讷半晌后,最终舍不得拒绝这样的温暖。她被郦南溪看的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轻轻的“哎”了一声。 “这就对了。”郦南溪莞尔,“您和我客气什么。” “也不是客气。”于姨娘辩解道:“国公爷……也不容易。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少添乱就是了。” 郦南溪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下去的话于姨娘又要推辞离去了,索性什么都不多说,直接携了于姨娘的手坐下,让人上了甜汤两个人一起吃着。 这边两人差不多吃完一碗甜汤之后,大太太梁氏也回到了国公府里。只不过人还没站稳,就被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给请了去。 说实话,梁氏的心里是十分不痛快的。 今儿她好不容易寻机和家里人聚一聚。虽然妹妹和妹夫没过来,虽然父亲也没过来,但是好歹母亲到了。之前龙舟赛开始前两人才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原本打算的是赛事结束后再一起用膳。哪知道比赛才刚开始没多久,老太太就派了人去把她叫回来。 这可真是扫兴。 若不是旁边有别家的太太看到了重老太太派人叫她回来,梁氏断然要拖一拖时间的。偏偏当时还有旁人在,未免有人说她不孝,她只能答应下来往回赶。 看到吕妈妈后,梁氏的脸色很有些阴沉,说的话也不太中听:“不知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我刚才不是让人跟着过来了?怎的还不行?” 吕妈妈仿佛没有发现她的语气不善,依然笑着说道:“我哪儿知道老太太的想法?太太不若自己去看看罢。” 梁氏也知道吕妈妈虽然得了老太太的器重,但老太太有些话是断然不会和吕妈妈说的。抱怨几句后也就往香蒲院那边去了。 重老太太端坐在屋中,神色很是冷肃,手中捏着珠串一点点的挪移着,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地面神色不悲不喜,似是在出神,似是在沉思。 吕妈妈说了句“大太太来了”,这便退到了外头,将门合上后守在了屋檐下。 梁氏心里头不顺畅,自顾自的捡了最近的椅子坐下了。 重老太太抬眸看了梁氏一眼。 梁氏仿佛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寒意一般,神色自若的道:“不知老太太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重老太太沉声道:“那些事情,你们可是真的已经办妥了。” 听她这话后,梁氏倒是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事儿?” “自然是当年之事。”重老太太垂眸冷冷的道:“你和你母亲去做的那件。” “您这话说的。”梁氏也有些气了,脸色不太好看,对着老太太的时候没有了平日里的恭敬,“您和我母亲可是多年的好友,不然的话您也不至于将事情交给我们去做。怎的当时说的好好的,如今却有不信我们了。” 梁氏忍下满腹怨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耐着性子去解释:“您一早就叮嘱了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一一照做了。您又说她八字和皇上反冲不能让皇上见到,不然重家必有灾厄,我们也都听了,一直没问缘由的小心着。您刚才说让人即刻跟您回来,我也同意了。如今您吩咐的一件件一桩桩我们没有不做到的,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重老太太看了她这样子也是来气。但是当年自家老爷尚在人世,她做事多有不便,只能拜托了梁家母女。因为梁大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不在家中,梁家母女出入都十分随意方便。 重老太太把手中珠串啪的拍到了身边桌子上,“我不过是问你一声确认一下,倒是没料到你有那么多的话。” “老太太别嫌我话多。只不过您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又要让我们去做。要知道这事儿我们也是担着风险的。”梁氏说着就扭过头去望向门边,神色十分不耐烦。 “那些无关之人,可是全都死了?”重老太太再次确认道。 倘若和当年的于姨娘有关的人尽都处理掉了,那什么红奴、香奴、阿查之类的应当就是和她无关的。这样好歹能够放心些。 梁氏见到老太太这般在意,反倒回头过来笑了,“认真算来,咱们当年这事儿也算是个十分妥帖的交易,我们帮您做事,您让我入主侯府。只不过成果好坏,要看咱们这交易做的好不好。” 她问老太太:“您觉得您待我好不好、答应我的有没有做到?倘若您待我好,他们就是死了。倘若您待我不好,他们就是活着。” “你这是在威胁我?”重老太太怒极,却依然将声音压低,“你说,他们是不是还没死干净!” 梁氏奇道:“老太太,您问这话,是觉得您待我不够好么。” “你——” “您别问了。”梁氏的语气渐渐淡了,“我们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其余的事情,您就别多问了。反正您让我们好过,我们就让您好过。您不给我们脸面,我们就也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语毕,梁氏再不理会老太太的脸色如何,转身朝外行去。 重老太太喝道:“你给我回来!” 梁氏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停下,依然朝着前面行去。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重老太太盛怒之下一把拂过桌面。桌上的茶盏茶壶叮叮当当相撞在一起最终落了一地,俱都碎裂成片。 “愚钝!”重老太太恨声道:“这母女俩就是个不成器的!” 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于姨娘意味着什么! 倘若她们知道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为了这个女人不惜在皇上皇后面前下跪,又干等了数月不见人影方才答应迎娶太子妃,她们就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了! 瓷器被打碎的声音传到了外头,惊得檐下守着的人俱都身子颤了颤。 向妈妈在梁氏回来的时候就迎过去了,此刻也在廊檐下候着。看梁氏出来,她就快步跟了上去。待到两人远离了香蒲院方才敢开口说话。 “不知老太太寻您过去所为何事?” 梁氏刚才狠出了口恶气,心里正舒坦着,随口道:“没什么。就是问问人死透了没。” 向妈妈自然晓得她这是什么意思,听闻后心有余悸,“太太,您说老太太发那么大的火,倘若知道齐茂和红奴她们都还活着……” “不可能。”梁氏断然说道:“她只给了我们药,又说让我们灭口,所有的事情她都一点没沾,她去哪里知道那么多。” 语毕,梁氏轻嗤道:“也不知道那女人当初偷了她什么东西,竟然让她下这种死手。” 好在母亲当年机警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把那几个人都暗中留了下来没有杀死。不然的话,看老太太如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如果没点把柄在手里,她还指不定要怎么被拿捏呢。 “如果老太太一意孤行,还这么向着重六和他媳妇儿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梁氏冷哼着说道。 她本来想着让重六绝了后从晖哥儿那里过继子嗣。但是看重六和他媳妇儿那么好,重六媳妇的胎又那么稳,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再观望一小段时间。如果事情还没半点转机的话,她打算破釜沉舟,拿着当年的事情来要挟老太太一番,让老太太和皇后、皇上说一声,想法子让这国公府的主人换一换。 不然的话,就别怪她不客气。 她看那西疆人阿查见过了于姨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认出来他妹妹,居然一直平静无波没有掀起什么浪花来。不过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到时候让红奴指认一下就能轻易解决。 阿查的部族族人众多且骁勇善战。倘若他知道自己妹妹被老太太下了药这么多年都不知踪迹…… 这事儿可就有趣多了。 “再等等罢。”梁氏口气轻松的说道:“如果老太太一直待我这样不肯帮我的话,再说也不迟。” 有些事情,总得选了合适的时候说出来方才妥当,不然效果不够震撼。 向妈妈还是有些担忧,“太太,刚刚收到消息,说是齐茂和曲红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不用担心。”梁氏很有信心的道:“没有我的帮忙,他们不敢走远。许是去哪里进货了也说不定。”而且那杏花胡同远在冀州,又那么偏僻,那些人哪里能寻到那里去。 向妈妈听闻后点了点头,眉间的郁色稍微消减了一点。 …… 二太太徐氏最近很有些惆怅。 她好不容易拿捏住了孟女和杉哥儿的把柄,谁料老太太这两天并不关注这个,反倒是和大太太梁氏更为热络些,没事就寻了梁氏说话。搞得好像她先前说的那一番是谎话似的。 由不得徐氏不多想。 任谁家的长辈听闻自家养了多时的孙儿不是亲血脉都不会这样镇定。偏重老太太不太当回事,只初初听到的时候诧异了下,平时除去不再让杉哥儿去香蒲院玩之外,其他的依然如故。 无奈之下,徐氏只能自己去想办法。首先要查的就是孟蔓羽的户籍。 既然孟女原先是“香奴”,那么一定是有人帮忙脱了奴籍。那么查户籍那边许是就能寻到蛛丝马迹。 徐氏的娘家在外地帮不上忙,只能从京中相熟的人家入手。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郦家的二太太郑氏。郦家二老爷是礼部员外郎,不过郦二老爷和户部的一位员外郎极其熟悉,托了他们帮忙许是能有办法。 这天徐氏就邀了郦二太太郑氏在醉香楼里相见,把这个事儿与她提了。 原本郑氏搭上了徐氏的这条线就是为了女儿的亲事,自打女儿和卫国公的婚事没能成后,郑氏就渐渐的和徐氏疏远了。乍一收到徐氏的邀请,她很是诧异,不过还是来赴约。 听闻徐氏拜托她让二老爷帮忙寻人查户籍,郑氏赶忙推脱,“这我可做不了主。我们老爷也做不了主。二太太还是寻旁人帮忙罢。” 徐氏找郑氏也是有缘故的。再怎么说两家也是亲家,这种私密的事情找旁人还是不够妥帖,不然被旁人漏了口风出去可是不妥。 但郦家是亲家的话可就不同了。郦家不会将这样的腌臜事情传出去。 徐氏就索性半遮半掩的将孟女做的那龌龊事情与郑氏讲了。 这话可是让郑氏大惊失色,不由得身子前倾朝徐氏那边凑得更近了些,“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孩子还能冒认、身份还能随意更改的?” “可不就是说么。”徐氏说到这个也是万分叹息,“原也不想麻烦您。只不过这事儿与旁人说也真不妥当。”徐氏握了郑氏的手道:“您就看在那时候我也出过不少力的份上答应了我罢。” 郑氏心一软差点就点了头,毕竟徐氏只是想寻些蛛丝马迹罢了,只要在户部有相熟的官阶不算低的官员就能成。而后她一想不对,警惕的看着徐氏,“你们大太太的妹夫不就是户部侍郎?他去做这事儿比谁都要容易。何苦找我们来着。” 大太太梁氏的妹夫正是郦南溪的舅舅庄侍郎。他恰好是在户部任职。 徐氏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太太与我不和。这样的事情找她岂不是麻烦。” 郑氏怎么想怎么不妥当。既然是关于重家声誉的大事,没道理不去求助于大房的人反倒是来找她们这些个亲家。 思来想去郑氏还是将这事儿给推了,随便扯了点别的话题说了几句,这就急忙寻机离开。 徐氏暗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猛灌了几杯茶,这才悻悻然的离开了醉香楼,思量着再怎么想法子为好。 她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想着对策,时不时的撩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瞧一瞧。就在经过金水的时候,她远远的瞧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那车子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她知道那里头装点的极其温暖舒适,上面甚至厚厚的铺了三四层的锦褥,为的就是坐在上面的人能够少受一些颠簸,坐在里头能舒服点。 那分明就是国公爷给国公夫人准备的车子。 徐氏让车夫将车子驶了过去,撩了帘子问刚刚下车的郦南溪,“六奶奶这是往哪里去?不若一起走走罢。” 她想着既然郑氏不肯帮忙,就直接寻了郦南溪,让郦南溪找庄侍郎帮忙得了。 ……当然了,如果这位六奶奶肯的话。 郦南溪没料到在街上能够遇到徐氏,就道:“我和姨娘出来走走,顺便裁点布做新衣裳。”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与徐氏道:“您也看到了,我现在是隔几天就得换身衣裳,实在不够穿。” 徐氏还欲再言,就见于姨娘从车子另一旁绕了过来。她这才想起来郦南溪刚才说的是“和姨娘出来走走”,想必说的就是此人了。 虽然徐氏很想找郦南溪帮忙,可她知道于姨娘对梁氏十分衷心,倘若于姨娘听到了只字片语的话,少不得要被梁氏知晓。 徐氏这就弃了即刻来寻郦南溪帮忙的主意,强笑者说道:“改日我再和奶奶一同说话罢。你先忙着,我回去了。”语毕也不等郦南溪开口,立刻放了帘子催促车夫快走。 郦南溪见她走得快,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这次和于姨娘出来,是特意带于姨娘过来看看的。虽然阿查兄妹相认了多日,但于姨娘一直不曾想起往事,这让大家都很是焦急。 郦南溪便想着,既然于姨娘一直十分在意“金玉桥”这个地方,不妨带了她过来看看。见到心心念念想着的去处,或许能够记起一点什么来。两人这便到了金水处,打算一路往那金玉桥行去。 由于郦南溪有孕的月份大了,所以重廷川吩咐了国公府的手下,倘若郦南溪出门的话,无比要来禀与他一声。若是他觉得不妥当的话,还可以增派些护卫跟随。 这边郦南溪出了门,另一边重廷川没多久就也收到了消息。 此时重廷川正好巡视完一圈有了些许空闲。 洪熙帝正巧批阅完奏折准备小憩片刻,见重廷川无事,就喊了他一同到御花园里走走。 这个时候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御花园中群芳争艳香气怡人。洪熙帝忽地起了心思想要对弈,就喊了重廷川陪他。 两人当即喊了人来摆好棋盘,重廷川就与皇上一同去了院中凉亭相对而坐。 认真说来,重廷川的棋艺要比皇上好不少。但与帝王对弈,自然是不能轻易赢也不能轻易输的。 重廷川心中自有主意,且战且退,留给了洪熙帝足够进攻的机会。可即便如此,洪熙帝每落子一次也要思量许久。 “皇上,皇上?常大人来了。”周公公在旁轻唤道。 洪熙帝正因着下一步的落子而仔细掂量着,闻言问道:“哪个常大人。” “常安大人。” “哦……常安啊。” 洪熙帝抬头看了眼,正好瞧见常安脚步急促的往这边赶着的情形。 洪熙帝知晓这样的状况下应当是有事情禀与重廷川。他只扫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棋盘思量着下在哪里好,又朝重廷川摆了摆手,“尽管让他过来说就是。不碍事。” 重廷川就朝常安点了点头。 常安拾阶而上走到阶梯的一半,先是朝皇上郑重的行了个礼,这才朝重廷川揖礼说道:“爷,奶奶和姨娘去了金玉桥。要不要增派人手?” 重廷川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洪熙帝却是捏着棋子抬起了头,“什么姨娘?金玉……桥?” 帝王问话自然不能不答。 常安忙躬身道:“是国公府的于姨娘。国公夫人和于姨娘一同去了金玉桥游玩。就是金水之上的那座桥,叫金玉桥。” 洪熙帝拿着棋子的手不由得就攥紧了。 “原来是那个桥啊。”他的声音有点茫然,眼神有点怔忡。 沉默许久后,洪熙帝忽地笑了。 他将手中棋子丢到了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今儿天气不错。我想那河边的景色应当极好。”又朝着重廷川笑了笑,“川哥儿怕是想你家媳妇儿了罢。不若我们也过去瞧瞧?” 99|第九十九章 也无怪乎郦南溪如此惊愕,只因这卫国公实在太过出名了。 十岁时父亲平宁侯故去,身为世子的他袭了爵。十三岁跟着梁大将军上战场,第二年就立下头等功。将近十年下来,战功赫赫,一步步晋升,最后官拜大将军。去年他凯旋而归后,更是被封为卫国公,赐国公府邸。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对郦南溪来说,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要命的是,听说此人性子极其淡漠,就连他皇后姑母,都曾说过他生性凉薄。 一想到姐姐或许会嫁给那样的人,郦南溪就担忧不已。 不过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我听说国公府未成亲的不只是国公爷一个?”在江南多年,她对卫国公府着实不算了解,忍不住道:“会不会和郦家结亲的并不是卫国公?” 若是另有其人的话,这门亲事倒还算是得当一些。 庄氏对这桩亲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了。可她没法和大女儿细谈此事。四丫头是个脸皮薄的,多谈两句都要羞得钻回屋里去。自家夫君郦四老爷不喜欢听这些琐碎事,和那两个儿子更是没法说起这些。 庄氏满腹心思没法诉说,如今看到小女儿能谈上两句,当即就有些忍不住了,说道:“就是卫国公本人没错。” 郦南溪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挽了母亲的手臂道:“娘,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将姐姐往火坑里推呢。” 庄氏听了这话,再一想外头的传言,有些了然,笑道:“你莫要尽听外头人说。我早些时候就问过你舅舅了。” 郦南溪这才记起来自己和卫国公算是转弯抹角的沾了点亲的。不过,京中的权贵之家多年的联姻之下,大都是这样了。 “舅舅怎么说?”郦南溪赶忙问道。 庄氏看她是真的急了,就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好生坐下,这才道:“卫国公人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你舅舅说了两个字,可嫁。我想,这亲事应该没问题。” 郦南溪也知道传言不可尽信。但是如果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说那人不好,唯独一个说他好,偏偏唯一的这个人还是自己很敬重的长辈,那到底是信好呢,还是不信好呢? 郦南溪带着满腹的担忧回屋歇息去了。 到底是连日奔波了许久,虽然躺下前并未觉得太累,但是刚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起来的时候,已然是过去了两个时辰。她让金盏给她简单的梳了个双髻,并未戴珠花,这便往母亲那边行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了议论声。 “明儿我去庄子上瞧一瞧,你在家里守着……” 旁边小丫鬟打了帘子,郦南溪进屋后就问:“娘你明天要出门?” 刚才郦南溪醒了后,郭妈妈已经遣了人来和庄氏还有四姑娘说了。此刻看到小女儿,庄氏并不意外,含笑道:“将要入冬了,田地庄子总得去看一看。不然过些时候再冷些就没法去了。” 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回京。虽然庄子和田地上都留了可信之人看管着,平日里兄嫂也会帮忙看顾,但她既是回了京,总得亲自瞧瞧方才放心。 郦南溪有些心忧。 庄氏的嫁妆丰厚,光是京郊的田庄就有七八个。一个个瞧过来,回到家中怕是得四五天后了。如果半途碰到下大雪,那可怎么办? 她就把很快将要下大雪的话和庄氏提了起来。 庄氏如四姑娘那般,也并未将这话太当回事。毕竟往年的京城都是入了冬才会开始骤然转冷。如今离十月尚还有几日,怎会就突然下雪? 看着母亲不以为然的模样,郦南溪知道母亲是铁了心的要查看田庄了,沉吟了下说道:“不若我代您走这一趟吧。” 四姑娘笑道:“怎么?在家的时候到处乱跑还没跑够,到了这里还想如此么?跟你说,这一回我可不陪着你了。” 在江南的时候,每每庄氏要去哪里查看,郦南溪都要缠着母亲跟了去。在她十岁之后,有的时候庄氏没空,她就会代母亲走一趟。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有兄长或者姐姐相陪。 郦南溪想的是若她去的话,好歹会提前做好预防大雪天的准备,不至于像母亲那样两手空空的被雪天弄个措手不及。 不过听了姐姐这番话后,郦南溪当即想好了托词,笑眯眯道:“我自然是不会麻烦姐姐陪着的。姐姐和母亲在家有大事要做呢。” 说罢,她还促狭的眨了眨眼。 四姑娘有些明白过来,登时脸颊红透了,朝着庄氏嗔道:“娘,你怎么什么都和西西说啊。” 郦南溪不待庄氏开口,赶忙说道:“娘不若陪着姐姐在家里吧。毕竟是大事,您和姐姐在一起,姐姐也好有个主心骨。” 这话倒是真真切切的打动了庄氏。 多年前的时候,郦老太太就曾经提起过几句。 郦老太爷当年救过一个人的命。那便是已故平宁侯的父亲、现卫国公的祖父,重家的老太爷。重老太爷想要答谢郦老太爷,在郦老太爷入京为官的时候,很是出了一把力。后来重老太爷和老太爷不时提起当年的救命之恩,就想着两家结亲。 谁知道两人生了几个孩子都是男的。两位老太爷无法,就允诺结成孙辈的亲家。而且重老太爷还说了,要郦家的孙女儿嫁过去。 郦老太太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平宁侯刚刚故去,重家乱成了一团。虽说侯府世子重廷川袭了爵,但谁也不看好他。毕竟重廷川原本是庶子,不过是被养在了重大太太名下,而这个时候重大太太被查出了怀有身孕。 即便当年平宁侯暗示过郦家女儿是要嫁给重廷川的,可那事儿毕竟没有过明面。郦老太爷觉得重廷川性子太过阴沉,且重大太太会否生下男孩儿也未可知,郦家也就未曾出手相助。 谁曾想这重廷川手段了得,重家再乱都没能翻出什么大的水花。再后来重廷川一出了三年孝期就去从军,一路晋升,直到受封卫国公…… 郦家知道自己当年的选择已经寒了卫国公的心,就将当年的约定压在了心里,谁也不再抱有希望。 哪里想到,今年的时候重大太太居然会提起这一茬来? 不管重大太太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这对郦家来说都是好事。 但,郦老太太说了,嫁到卫国公府的女孩儿,可得仔细挑选过。莫要亲家没结成,结成了仇家。 自小到大,庄氏就十分信任自己的兄长。即便嫂嫂说卫国公性子不好,但哥哥说重廷川可嫁,庄氏就觉得这孩子定然不错。 只要夫妻俩同心协力,小日子不就能够过得十分舒坦? 她和郦四老爷便是如此。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办,只要他们两个心是齐的,其他人再怎么犯事作妖都不怕。 不过…… 庄氏有些为难的是,卫国公和嫡母梁氏一直关系不佳,连带着她嫂嫂小梁氏亦是对卫国公有偏见。如果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进行阻挠,即便兄长庄侍郎出手相助,恐怕事情也没法成。 看看面若桃花的大女儿,再看看眸光坚定澄澈的小女儿,庄氏终是下定了决心。 “那西西就帮娘亲走这一趟吧。”她不放心郦南溪独自前往,“到时候找你六哥哥或者七哥哥陪着。” 郦家的六少爷和七少爷都是三房的。 郦四老爷和郦三老爷是双胞胎兄弟,自小感情就非常好。三房的少爷们没有同胞姐妹,就待四房的女孩儿们跟自己的亲姐妹一样。 “娘可是犯糊涂了。”四姑娘嗔道:“六弟、七弟还要读书,清远书院可不会随意让学生告假,怎能脱身去陪西西?” 庄氏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转而与郦南溪说道:“那就让明誉陪你去吧。”说着就让人取纸笔来,“我写封信给你舅舅,明儿就让明誉过来一趟。” 庄明誉是庄侍郎的儿子、郦南溪的表哥。如今正在家中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倒是有着大把的时间。 其实庄氏让庄明誉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庄明誉和卫国公算是比较相熟的。有些事情刚好当面和他打听打听。 母女三人商议已毕,海棠苑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少爷们都已经下了学,老太太在院子里摆了几桌给四太太还有姑娘们接风洗尘。 庄氏和女儿们就收拾了下往海棠苑赶过去。 一进院门,屋子里就冲出了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青衫戴着方巾,笑容很大,脚步很急。 他扬着声音喊道:“四婶、四姐姐、西西好!” 四姑娘说道:“七弟你慢点儿跑,莫要摔着了。” 郦南溪却是抿着嘴笑,“六哥哥,你又在装七哥哥了。” 庄氏和四姑娘都讶然的望向郦南溪,“你不记得哥哥们了?” 郦南溪依然十分笃定的道:“就是六哥哥没错。” 郦六少听了这话甚是稀奇,收了刚才刻意做出来的嬉笑模样,微微笑着问郦南溪:“西西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此时的他语调神态很是温和,与刚才判若两人。 郦家的六少爷和七少爷是双生子,身高身材相仿,五官极其相似。两人若是刻意装作对方的样子,莫说是久不见的四姑娘了,就连他们的母亲三太太都有时候会搞错兄弟俩。 听了郦六少的话后,郦南溪莞尔,指指眼睛,指指头上,“眼神不一样,而且六哥哥的方巾戴的更齐整。” 屋门处传来了一阵爽朗大笑,另一个少年大大咧咧的快步走了出来,“西西可是提醒我们了。下一次装的时候,得更为严谨些才是。”正是郦七少。 郦六少和四姑娘、庄氏一同望过去,果不其然,郦七少的方巾边角处已经有些歪了。 几人相视而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郦六少对弟弟道:“可不是。下次一定得注意才行。” 郦七少将手搭在了哥哥的肩上,对着郦南溪扬了扬下巴,“走,大家到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呢。” 郦六少将他的手扯了下来,拉着他对庄氏行了个礼,又请了庄氏先行。兄弟俩这才和郦南溪、四姑娘一起,跟在后头嘻嘻哈哈走进了屋。 因着是老太太发了话,全家人聚一聚顺便给四房接风,所以一房二房三房的太太少爷和姑娘们都来了,不过老爷们一个都没来。 郦大老爷已经去世多年,二老爷和三老爷则是今晚都有事晚膳的时候赶不回来。前者是今日有礼部的同僚相请,后者是因为铺子上的一些事情走不开还没归家。 因着多年未见,郦南溪和大房二房的姐妹们都不太熟悉,偏偏早晨的时候四姑娘赢了五姑娘和六姑娘,所以那两房的女孩儿们就有点排斥她们。 只八姑娘还是如以往一般与她们亲近。 “西西你看,这是我新得的一对耳坠。怎么样,不错吧?翡翠楼的呢。” 虽然八姑娘比郦南溪稍小一点,但两人是同年出生,相差不过几个月罢了。八姑娘喜欢和郦南溪亲近,便一直叫着西西。 郦南溪很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堂妹,虽然与二房不对付,但和八姑娘的关系却很好。听闻八姑娘和她这样说,郦南溪就仔细的看了过去,见是一对小巧的玉石耳环,难得的是雕工精巧,戴在耳上很称脸型,便颔首赞道:“是不错。” 八姑娘便美滋滋的笑了,拉着她的手不住的低声言语。 郦南溪怕姐姐受冷落,叫上了四姑娘和她们一起谈论。不多时,饭席开始,众人都分桌坐了。她们三个也挨在一起热络不已,倒是成了最为热闹的一处。 郦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半晌,最终视线落在了郦南溪的身上,许久之后,沉吟不语。 这天因着高兴,大家散的晚了一些。 郦四老爷疼爱幺女,从来不准人早叫郦南溪起身。郦南溪在家里的时候习惯了睡到自然醒,到了这里一时半会儿的改不过来。前一日睡的晚,这天醒的也就迟了一些。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屋内。郦南溪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叫了秋英进来,边穿着衣裳边问道:“姐姐们是不是已经给祖母请安过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急得鼻尖冒了一层细汗。 金盏捧着装了温水的铜盆进屋,搁在桌上后笑道:“姑娘不必着急。老太太说了,先前老爷已经写了信来,说是姑娘身子弱早起不得,让老太太担待着点莫要因着这些小事而责怪姑娘。故而老太太下了死令不许婢子们叫姑娘起身。” 听了这话,郦南溪瞠目结舌,连起身的动作都停滞了。 她身子弱? 她怎么不知道…… 郭妈妈刚巧进屋,听了个准,在旁笑道:“老爷可真是疼爱姑娘。” 郦四老爷这样和老太太说,简直就是直接为小女儿讨了一个晚起床的特赦令。 郦南溪鼻子酸酸的,有些想念自家那严肃死板的爹爹了。赶忙垂下眼掩去思绪,让丫鬟们服侍着起了身。 梳洗完毕后,郦南溪先问过了母亲和姐姐。 郭妈妈道:“太太带着四姑娘去了墨兰苑,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 墨兰苑是三房的住处。想必是母亲带着姐姐去找三伯母了。毕竟离开京城多年,郦家的很多事情都已经不甚了解。 郦南溪心中了然,便先去了海棠苑,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后,祖孙两个一同用了早膳。老太太这才让郦南溪回来。 一进蕙兰苑的门,丫鬟们就欢快的和郦南溪说表少爷已经到了,正和太太在书房里说话。 郦南溪没多想,就朝着书房行去。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屋里隐隐传了出来。 “……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让他往后都留在京城……” 皇后是卫国公嫡亲的姑姑。能让皇后出面亲自过问的,恐怕就是卫国公了。 郦南溪只听了大半句就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谁,赶忙缩回了身子不再去听,又忙制止了守在门口将要通禀的罗妈妈,轻声和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急着进去,转而到了院子里的花圃旁歇着。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打开。 郦南溪回头去看,便见一个穿着紫色锦衣束着玉带的公子哥儿踱着方步走出了屋子。 他容颜俊美身材高瘦,边走边摇着扇子往前行,端的是风度翩翩姿容出众。 郦南溪扯了扯嘴角,扭头对身侧的郭妈妈轻声说道:“大冷天的还扇扇子,真是不怕冷。” 哪知道不过是声低语而已,却被对方给听了去。 庄明誉刷的收了折扇,桃花眼半眯,大跨着步子过来朝着郦南溪头上就是一下。 “什么冷不冷的?这叫风流倜傥!小丫头不懂就别乱说。” 公鸡打鸣声响起的时候,郦二太太郑氏早已洗漱完毕,如今正坐在妆奁台前静等梳妆了。 小丫鬟端着温水出了屋子,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冷不防听到旁边响起个声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对方扶了她一下这才没有真栽过去。 抬头一看来人,小丫鬟笑了,声音低低的道:“付妈妈怎的这样早?” 付妈妈朝亮灯的屋子指了下,“起来了?” 小丫鬟点点头,“可不是。” 付妈妈这便朝屋里行去。 昏黄的灯光下,郑氏的五官看着比起白日里要柔和许多。 付妈妈却不敢大意。 眼见梳发的妇人已经拿起了篦子,付妈妈就将妆奁匣子拿到了郑氏的跟前,似是不甚在意的道:“听说太太昨儿晚上又留了六姑娘许久?其实太太不必太过担忧。六姑娘虽惹的老太太不悦,但婢子想着,过几日许是也就好了。毕竟老太太一直那么疼姑娘。” 郑氏淡淡的嗯了声。 付妈妈知晓自己猜错了,郑氏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她沉吟了下又道:“也不知四太太她们何时能到。照着前几日收到的书信里所说,差不多就这两天了。” 啪的一声响,郑氏将手中刚刚拿起的一根玉簪拍在了桌上。 付妈妈心下了然,再不提起四房之事,又和房里的丫鬟示意了下。 大家会意,都对那事儿噤了声。 偏那梳头的妇人听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响后手中剧烈的抖了抖,篦子梳发的时候用的力过大,竟然将其中一根头发给扯断了。 鬓边骤然一疼。郑氏手指微缩,猛地回头望了过去。 梳头的妇人吓得手颤了颤,跪到地上不住发抖。篦子一个没拿住便直直的掉到了地上,啪嗒碎成两半,上面还缠着那一截断了的发。 “二十大板。” 郑氏冷冷的一句后,妇人就被塞住口拖了下去,连声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旁的付妈妈赶紧走过去,在郑氏迁怒前拿了把梳子给她梳发,口中不住赞道:“太太可是看着愈发年轻了。昨儿看到三太太的时候,瞧着可比不上太太如今的气色好。” 郑氏笑容多了一些,转眸望向妆奁匣子旁边的铜镜。瞧着镜中人弯弯的柳叶眉和娇艳的容色,她的笑意却是渐渐敛去。 “和四太太相比,又会如何?” 听了郑氏这一句问话,饶是付妈妈也没法开这个口。 她心知二太太极重容貌,虽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依然最喜欢被人赞年轻漂亮,可是提到四太太……即便再能掰扯,她都没法讲出违心的话来,说一句二太太比四太太更好看。 只因那一位当真是相貌太过出众了。就连四房的几个孩子,也都是极其出类拔萃的。 郑氏垂着眼拨弄妆奁匣子里的首饰。 听着那叮当脆响,她眼中划过怒色,微不可闻的低叹道:“你说,她们在江南待得好好的,回来作甚。” 付妈妈明白自己刚才那片刻的迟疑已经惹怒了二太太。她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从四房里寻出一个在外貌方面显得稍微弱一点的,“也不知七姑娘如今还是先前那个模样不。比起六姑娘来怕是逊色不少。” 听她提到郦南溪,郑氏忍不住笑了,嗤道:“那孩子自小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想必是更有福气了些。” 郦家的七姑娘儿时是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几年前离开的时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依然颇为圆润。 而郑氏生的六姑娘郦琪溪,则是十分高挑。 郑氏心情稍好,选了一支金镶玉双蝶步摇插入发间,正要让付妈妈给她瞧瞧正不正,便听外头传来了丫鬟的通禀声。不多时,六姑娘带了打着哈欠的八姑娘郦玉溪进了屋。 郑氏看着小女儿睡眼朦胧的样子就来气,“还不赶紧收拾了去给你祖母请安?” 六姑娘察觉出来母亲心情不好,用手肘撞了撞妹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娘,这就过去?祖母怕是还没起来呢。” “要的就是趁早去。”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郑氏到底不像刚才那么急切了,转而吩咐跟在六姑娘身边的丫鬟,“你去把那素纹翡翠镯子拿来给姑娘戴上。” 六姑娘一听登时就不干了,惯常带着笑的嘴角也垂了下来,“娘,那镯子也太老气了些。” “老气你也得戴着。”那镯子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老太太给六姑娘的,郑氏说道:“谁让你将老太太给气到了。” 说起这事儿,六姑娘满心的委屈。 四房那边前些日子遣了人送到家里好些东西,其中有几匹布,专程让家人用来裁了做冬衣。四老爷在江南做官几年,拿回的东西里旁的不说,衣料那是一顶一的好。瞧见这次送来的布匹里竟然还有四匹云锦,大家就都欢喜起来。 上好的两匹颜色庄重些自是老太太的。其余两匹颜色鲜亮的,大家都看着有些眼红,都有些想要。 老太太却发了话:“给五丫头六丫头做身衣裳吧。”语毕,又让大家把那些精细的首饰分了。还特意让五姑娘和六姑娘各多拿一件。 三房都是儿子,三太太又是个心宽的,对此没有多说一个字儿。 大太太朝老太太深深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二太太郑氏已经暗自琢磨开来。 早两个月前老太太曾让人往江南送了封信,想必这些衣料便是老太太专程让四老爷他们送来的。五姑娘和六姑娘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看着就要说亲了。 郑氏忽然记起了卫国公府的二太太和她悄悄暗示的那些话。 她心中有了数,愈发肯定起来,悄声叮嘱着六姑娘等下选首饰的时候挑仔细点,选个做工精致且京中少有的样式,莫要被大房的五姑娘给比了下去。 至于那两匹料子,郑氏倒是没甚太大的感觉。质地都是一般无二的,也都很趁年轻女孩儿的肤色,只不过一匹是紫薇色,一匹是水红罢了。 谁知后来就是这两匹布惹了祸。 六姑娘先挑选的。她选了水红色的那一匹,将紫薇色的留给了五姑娘。五姑娘笑着点了头。 谁料拿回屋子看了后,六姑娘才发现自己拿的那匹布比起寻常的来稍短了一截。对旁的女孩儿来说许是够了,可六姑娘身量极高,比高挑的二太太还要高出半个头,这些就不太够用。 六姑娘拿着布去找母亲。郑氏不在。六姑娘转去了海棠苑,看五姑娘那紫薇色的还没拿走,再查看了下布匹,发现足够长,她就自作主张将两布给换了,把水红的留下拿走了紫薇色的。 屋里看见了的丫鬟和妈妈都来劝她,说是和五姑娘说声好一些。又说立刻去叫五姑娘,她只稍等片刻就好。 六姑娘并不听,只道是让五姑娘过后去寒兰苑寻她。 六姑娘本想着五姑娘若是来寻,就和对方好好说说,大不了再送件翡翠楼的首饰算赔礼。 哪知道五姑娘先前是去了内室陪老太太说话所以不在。回到这间屋后发现此事,她根本没找二房的人理论,直接转到里头去寻了老太太说事儿。 当初女孩儿们挑选的时候老太太在场,哪一个择了哪一匹自然心里有数。因了这事儿,六姑娘挨了老太太的训,之后接连几天她去请安的时候都没能见到祖母。 如今再次提起来,六姑娘越想越不服气。 “水红的那一匹本就是最好看,我让给了她,她哪里不满意?非要告到老太太那里去。这倒好,害的老太太不待见我了。” 每次她去给老太太请安,顾妈妈都说老太太现在没空,劝她别再等下去,天气那么冷,倒不如回院子喝喝水吃吃点心。虽然说的含蓄,但谁听不明白?老太太不愿见她就是了。 想必是那位好堂姐在祖母面前说了不少的话。 平日里六姑娘在外头都是听话懂事的模样,有些话也就只能回到屋里和母亲说上几句。 郑氏这几日已经听六姑娘抱怨不少回了,便随口安慰她:“你和五姐儿置气做什么?右是你得了布,过些日子老太太将这事忘了也就没什么了。”语气颇不以为然。毕竟如今府里头是她在主持中馈,而不是大太太。 六姑娘却仍是气闷。但看母亲不在意,她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就侧坐在一旁生闷气。 八姑娘则在一旁由丫鬟们伺候着梳洗。 待到母女三人都梳妆停当,郑氏看看天已经开始亮了,方才站起身来,“走吧。今日我与你们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平日里太太们和姑娘们请安的时辰并不一样。如今郑氏肯这样早去,六姑娘自是欢喜不已。 八姑娘笑说道:“不知西西今日会不会到。” 郑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过对着自己的女儿不好发脾气罢了。 想到刚才八姑娘说起的那个称呼,二太太方才回忆起来,郦七那个小胖丫头虽然圆滚滚的,可禁不住她五官生得好。再加上那双仿若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细腻白皙的肌肤,软软糯糯的声音,小姑娘简直是可爱到了极点,直让家里其他人爱到了骨子里。 不苟言笑的老太爷生前经常抱着她玩,还亲自给她取了名字和小名。 这可让家里的孩子们嫉妒不已。要知道,得了老太爷这般宠爱的,只郦七一个。就连身为长孙的大少爷都没这个待遇。 郑氏紧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不多时,又慢慢松开。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老太爷早就过世了,老太太镇日里不问闲事,怕甚? 思及此,郑氏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还没走进海棠苑,便可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郑氏有些疑惑,思量过后又有些安心。 老太太若是心情好,或许就会不计较之前的事情了。 郑氏走的愈发快了一些。只是刚刚迈入院中,她的脚步就不由得滞了一滞。 院子里的柳树旁有个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在边走边和三太太说着话。 郑氏首先留意到了她身上穿着的衣裳。 她的衣裙虽使的不是贵重的云锦,却用了更为绚丽且很名贵的缭绫。女孩儿行止间,层层缭绫随风轻舞,衬得她身姿愈发袅娜,步态愈发翩然。 再抬眼细瞧。她五官生的极美,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特别是那澄澈动人的双眸,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家里那么多女孩儿,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去。 郑氏脸色变了又变,好不容易努力压制住心里的诸多情绪,语气平静的开了口:“那是谁?” 顾妈妈正巧从她身边经过,听了她这话就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笑了,“很多年没见了,也难怪二太太认不出来。” 听闻“多年没见”几字,郑氏的心里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女孩儿的模样,依稀瞧着有些眼熟。 “她是——” “那是咱们家的七姑娘。刚刚才进家门。”顾妈妈如是说。 四姑娘上前福身赔礼,“是我照看不周,实在有负您的托付。” 沈太太没有接话,显然也是认为她是有错的。 100|第一百章 听徐氏说起了杉哥儿的相貌,重二老爷顿时恼羞成怒了。 之前端午节那天的时候,家里人都去了西明江畔观潮,只他留在了府里。因着没了人束缚,待到老太太她们离开后,二老爷就去寻了孟女以求欢好。 紫露院里都是二太太徐氏的人,二老爷不好在这个地方任意妄为,不然的话徐氏回来后他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故而将杉哥儿交给丫鬟照看后,他悄悄的拉了孟女去一个偏些的院落。 重家旧宅人多,屋子少。虽然是偏些的院落,但也有婆子丫鬟偶尔会经过。 孟女想说怕人瞧见,二老爷却亟不可待。所以孟女半推半就下也就准备从了。 谁知这个时候还真的恰好两个婆子从屋子外头经过,要去旁边的库房里取东西。 重二老爷本想着有人在外更刺激,谁料没能做成刺激的事儿,他反倒是被窗外两个婆子说的话给彻底气到。 一个婆子说:“老太太去江边观赛不带杉哥儿去,莫不是瞧不上他吧?”声音压低了稍许,“毕竟杉哥儿和二老爷不像。” “应当是了。”另一个婆子说:“我瞧着那杉哥儿和咱们二老爷就一点都不像。杉哥儿看着要秀气些。” 两人一唱一和的就这事儿说了好半晌,偏她们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二老爷还不能这个时候冲出去,不然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他偷偷做这种事情,可真的是一点脸面都没法留下了。 心里懊恼之下,重二老爷没了兴致,和孟女出了这个院子又好生安慰了委屈的孟女许久。 如今再听徐氏也说杉哥儿长得和他不像,重二老爷想也不想就喊道:“我儿子怎么会不像我!” “不是你的所以不像。”徐氏看他生气,心里头反倒更加畅快,“谁家儿子一点不像爹?自然不是才不像。” 重二老爷扬起巴掌就要扇她,手刚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去,旁边一个有力的手就擒住了他的手腕。 韩婆子早先看徐氏那么委屈的情况下二老爷还在那边趾高气昂的驳斥,于是就在悄悄的留意着。一看二老爷动作不对,她就上前制止了他。 接生也是个体力活,需得从产妇刚刚发动开始就要坚持着,一直到孩子生下来清洗完毕产妇一切安排妥当才算完。有的时候孩子生的困难,两天不睡都是常有的事情。 做了那么久的稳婆,韩婆子早已练出了一身的力气和韧性。虽然她是女子,可重二老爷根本比不过她的力气,被她甩手一丢就推了出去。 重二老爷火了,高喊道:“反了你了!我们家的家事,你管得着么!” “是您是非不分。”韩婆子泰然自若的说道:“那孩子是真的不像您。而且,他也真的是足月生的。” 重二老爷虽在气头上,可还是在她一而再的强调下听进了她的话。 “是足月生的?”重二老爷冷笑道:“但是她那时候来京也才七个多月。哪里来的足月生的。” 韩婆子看他依然执迷不悟,淡淡说道:“所以孩子才不像您。” 重二老爷快被这些绕来绕去的“足月不足月”和“像不像”绕晕了。不过,最后他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脸色一变,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哟,老爷总算是带了脑子想了。”徐氏在旁凉凉的道:“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么。孩子在来京前就有了呗。” “你——” “二老爷莫急。”韩婆子道:“孩子生出来有多大您总还记得吧?” 见重二老爷点了头,她比划了个大小,“足月孩子刚生出来这么大。”又比划了个七个多月的早产儿,“这是七个多月生出来时的样子。”于是反问二老爷,“无论您找几个稳婆去问,都大差不离是这样的。您总不会忘记那哥儿生出来时候有多大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重二老爷身子紧绷,脸色慢慢黑沉了下去。 “您还记得金太太……”韩婆子顿了顿,意识到那个称呼不对,又改了口,“您还记得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罢?那丫鬟看到孩子是足月大后,都吓呆了,不住和我说一定要守紧了嘴。她还说她不是签的卖身契,是签的短约。她稍后到了时间就要离开,再不敢在那里多待。她应当早已知道那一位是外室了。既然如此,有什么事儿能让她吓成这样,不敢多留呢?” 当时伺候孟蔓羽的丫鬟,重二老爷自然是有印象的。韩婆子说的倒是没错,那丫鬟原本还说是想多做几年攒攒银子,结果当年的合同一到期就走了,半分都不留恋。 重二老爷已然明白了点,胸口起伏不定。他快速的思量着,脸上先是发黑而后慢慢涨红,最后眼中都冒了火。 “我去找她问个清楚!”他转身就要跑走。 “回来!”重老太太高声呵斥着将他喊了回来,“事情已经清楚了,就把人先关起来。有什么事情往后再说。” “往后再说?”重二老爷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太太,遥遥的指了孟女所在的大体方向,脸红脖子粗的争道:“那女人做了这样无耻的事情,您还要护着她?” “我什么时候护着她过了。护着她的明明是你。”老太太眼神冰冷的看着他,“若非你执意要将她留下,她哪里来的这个底气信口胡说蒙骗了所有人。”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若非重二老爷坚持,当初孟女就不会留下来。 重二老爷到底是在老太太的管教下长大的,听了老太太犀利的斥责后,顿时羞愧的说不出话了。不过,他的恨意和恼意也在,思量着若非那孟女刻意欺瞒,他又何至于这样被人当众奚落。 所谓爱的越深,恨的越深。 正是因为他当初一次次相信她、一次次的护着她,所以如今被人揭开这血淋淋的现实后,他才会一点点的挽留余地都没有,全然不顾那时候孟女的体贴温柔,如今心里头竟是被真相羞辱后的恼恨。 看到重二老爷不驳斥了,重老太太方才稍微放心了点。 方才老太太见这事儿到了这个地步,恰好她也想要求个真相出来,索性让韩婆子说了个清楚明白。 但是,如今既然那孟女,不,香奴,既然香奴果真不是孟蔓羽,孩子还不是老二的,那么此人为什么取了那么个名字、为什么刚好搭上老二,她就得弄清了才行。不然的话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可是这事儿如今还不能声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事情闹大对重家没什么好处。 重老太太与二儿子说道:“既然什么都已经清楚了,你找人把她关牢了就是。暂时别让人见她,也别让她见人。” 重二老爷已经被这“真相”弄的气昏了头。眼看着老太太这不许他做,那不许他做,二老爷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凭什么不让她见人?这样的无耻之妇,合该着游街示众才行!” “老爷这话说得轻巧。”徐氏看自己得了胜利,十分的自得,抿着鬓发含笑道:“合该着重家丢了丑,老爷就高兴了?你那些龌龊事情被人发现,也就高兴了?” 看着重二老爷神色僵硬脸上开始泛起了铁青,徐氏愈发的高兴起来,“若老爷喜欢丢人,尽管去罢。想让她游街的话,我还能帮您准备合适的车子呢。” 二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了她。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叱骂,旁边老太太已然止住了他,“赶紧关起来吧。眼不见为净。至于怎么处置,过几天在手罢。” 虽然徐氏那话说得噎人,但也是实话。重二老爷横眉竖目的指了她半晌,最终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恨恨的咒骂的一句拂袖而去。 徐氏心里觉得畅快,想要设宴请韩婆子。韩婆子却惦记着郦南溪那边,说是要去看看,婉拒了徐氏的安排。 徐氏就想着该怎么阻了韩婆子去郦南溪那边才好。 她的一举一动被老太太看在眼里。老太太如何不知人是让徐氏叫过来的?什么国公夫人想要请人……倘若国公夫人真想请人,那也是直接请了太医院的人,根本轮不到去请个稳婆来。 重老太太不愿再生波折了,索性开口将这事儿解了,“六奶奶那边怕是还没起身。你就和梅家的太太奶奶们说,六奶奶如今无恙就好了。”说着让人包了些碎银子放在荷包里给了韩婆子,“今儿多亏了您。还请您手下,一点心意。” 她身份又高,年纪又大,偏偏在给这银子的时候十分的客气。 韩婆子知道重老太太是想封了她的口。毕竟刚才重二老爷和孟女的事情是关乎重家私隐的事情,虽说权贵家的男人们在外玩玩是常见的,但这样玩过了头把外室带回家、又认错了儿子的,还真不多。说出去的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重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还是卫国公家。韩婆子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自然而然的接了银子,笑着与老太太福了福身,“谢老太太赏。” 她肯半分都没推辞的接了银子,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重老太太就也笑了,与她简短说了几句话,又让人给梅家准备了些谢礼,多谢梅家肯让韩婆子来看望国公夫人,这便让身边的吕妈妈亲自送了韩婆子出门。 虽然老太太说了不准让重二老爷将此事闹大,但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还得了个便宜儿子,这事儿怎么忍? 重二老爷终究是忍不住,把孟女关起来后,亲自逼问。 孟女刚开始一口咬定了孩子就是他的,后来受不住责打了,到底讲了实话。可是讲了实话后,她受到的责打愈发严重起来。 杉哥儿听到孟女挨打,初时还怯怯的在外头不敢上前,后来听孟女哀叫的声音后就也有了胆子,趁着二老爷刚刚出那小屋子的时候冲上前去,狠狠咬了他的手腕。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不是自己的,虽然讨厌他,但重二老爷一直没有舍得像对孟女那样对待杉哥儿,只不过无视他罢了。 现在被咬了这么一下,重二老爷终究是耗尽了最后的一点怜爱之心,将杉哥儿丢在了那小屋子里头让他和孟女一起待着。 吕妈妈每日里听那小屋子里传来孟女挨打的哀叫声,听的是心惊肉跳,悄悄问重老太太:“要不然把人送到京兆府去?” 那孟女做下这样的丑事,寻了京兆府尹说一声,让他把这个案子悄悄办了就成。该收押就收押,只要不声张即可。 生怕老太太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吕妈妈又道:“不然就这样打死了的话,可就麻烦了。” 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若是沾上了人命官司,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重老太太倒是不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放心,不会有事。”老太太笃定道:“老二还是很有分寸的。即便老二没有分寸,还有他那个媳妇儿在。” 徐氏看起来吵吵嚷嚷的好似没有什么心眼儿,其实她若真想做什么事儿,定然能够不声不响的做到。 她明明知晓家里不能出人命官司,却还由着二老爷在那边明着惩治孟女,只能说明一点,那惩罚不至于要了孟女的命。 吕妈妈想了想,看老太太这么肯定,只好不再多劝。 不过事情不多久后传到了国公府那边的时候,梁氏却不如重老太太和徐氏那般沉得住气。 左思右想后,梁氏还是关了门与身边的向妈妈商议,“……那边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我们这边罢?” 香奴怎么变为香姐儿然后又称为孟蔓羽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倘若这事儿揭出来是她指使的,重皇后定然饶不了她。 梁氏当初安排香奴变为孟蔓羽的时候,是打算着等杉哥儿长大了给重老太太一个“惊喜”。先“喜一喜”,而后再来“惊讶一下”。 谁让重老太太这些年待她一日不如一日了,反倒是待重六和重六媳妇不错。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孟蔓羽”这么快就被重六给找了出来,还给揪到了重家这边。这让她的算盘尽数落空,来了个措手不及。 一步错,步步错。 原先的打算没能按部就班的完成,导致了事情没法挽回,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向妈妈宽慰道:“太太尽管放心就是。既然您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又哪里会牵扯到您头上?” 梁氏这才放心了稍许,点了点头。思量了会儿,她的心头又泛起了恼恨,“都怪那个女人。现在半点儿用处都没有了。不然的话我也不至于非要走这一步。” 当年重老太太原本是想让梁家要了那西疆女孩儿的性命。那女孩儿不死,是当年重老太太和梁太太商议下的结果。 梁太太自始至终都不愿手上沾血。她的夫君梁大将军征战沙场,梁家背负的人命已经够多了,倘若她这里再沾上这些,梁家的子子孙孙怕是要遭受天谴的。 可是老太太又非让她要了那女孩儿的性命…… 所以梁太太久思之后和老太太达成了协议。 梁太太当时用的理由是怕重老太太事成之后不肯履行承诺,所以留下女孩儿的命,只让她失去记忆、让她的存在成为制约老太太履诺的筹码。有她在,重老太太就要遵守承诺,让梁氏嫁到侯府、成为侯夫人。 当时重家老太爷还在世。重老太太不方便出面做这些,且她也不愿让重家搀和到这件事情里去、想要让重家彻底从这些事情脱身,于是就答应了梁太太的要求。 那个西疆女子在重老太太的眼里算不得什么。贱命一条,留下就留下了。 不过重老太太也提了一点要求,那女子活着,可以,不过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着。自己亲自看着方才放心。 这便有了西疆女孩儿作为陪嫁丫鬟到了侯府、成为侯爷妾侍的这一遭。 只是谁也没想到,侯爷子嗣困难,也将那女子收了房。而且,她的孩子会这样出色,竟是被皇上、侯爷和梁大将军同时看上,指为世子。这事儿重老太太和梁太太都没法改变,只能默许了下来。 谁知后来变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侯爷去世,梁氏有孕。 那时候梁氏想要重老太太帮忙,让重廷川袭爵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她甚至还拿于姨娘的事情做要挟。可是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重老太太根本不肯再受她胁迫了。两人最终谈崩。 这也是直接导致重老太太和梁氏离心的根本原因。 于是重廷川成为卫国公入住国公府后,大房二房分开住,重老太太选择跟了二房住着。 向妈妈听了梁氏那一声抱怨,与她好生道:“于姨娘毕竟身份低微,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可能还在意,时间久了自然不当回事了。” 梁氏轻嗤一声,挑眉与向妈妈道:“只是如果阿查知道他亲妹子被老太太这样糟践,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那阿查的族人骁勇善战,如果真的和老太太争斗起来…… 这可是有趣了。 说罢,梁氏眉头一皱,又有些不解,“当年老太太让我们将参与此事的人尽数都处理干净,也不知道她是在紧张什么。” 梁氏的母亲梁太太一来不肯手上沾了人命鲜血,二来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自然将那些人都藏了起来,对着老太太谎称是已经处理掉。可是仔细想想,这事儿还是有点蹊跷的。 “谁家没有点私隐的事情呢。”向妈妈道:“这事儿啊,您别管。管多了没好处。走一步算一步就是。真的想不通了,不若回趟将军府,问问太太去?” 梁氏听了后本是露出了欢喜的笑来,后来想想又改了主意,“罢了。后来的许多事情母亲都没再参与,和她说了也是无用。倒不如我们自己处理了再说。” 说完后,她见向妈妈眉目间隐忧未去,看着好似比她还要更愁上几分,不由得心下诧异,问道:“怎么了?今儿看你就觉得不对劲。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罢。” 向妈妈听了她这问话后心里一跳,赶忙说道:“没事没事。我不过是想着最近铺子里的生意不太好,琢磨着该怎么帮帮您呢。” “这事儿不用你帮。你是想给你那儿子谋个差事罢?”梁氏不甚在意的说道:“你那儿子不太成器,铺子里的事情他撑不起来。改日里我找找庄子上有没有适合他的活计,给他安排一个。” 梁氏说的向妈妈的儿子便是张来。 原本张来是在帮着看管来福布庄。那里是侯爷留给重廷川的一处产业,只不过先前一直由梁氏打理着。后来重廷川成了亲,重老太太做主将这些铺子要了回来尽数交给了重廷川。 思及此,梁氏不屑的轻嗤了声,“老太太也是个势力的。原先重六最艰难的时候,她不肯好好帮他,只偶尔给他点小小的好处。如今看他争气了,他媳妇儿娘家也是不错的,老太太又开始拉拢他。” 梁氏扭头去问向妈妈,“我又有了个主意。若重六知道他姨娘被老太太害过,他和老太太争起来,这国公府还不就是我晖哥儿的了?” 她这句话问完后,才发现向妈妈的眼睛有些发直。似是在看着什么,又似是在出神。 梁氏有些恼了,拔高声音咳嗽了声。向妈妈骤然回神,赶忙问道:“太太说了什么?您、您再说一遍罢。” “算了。”梁氏没了兴致,摆摆手道:“也不知道你今儿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语毕她自顾自去到旁边拿了账册过来翻看。 向妈妈低着头苦笑不已,却没敢接这话。 她确实是有心事,也确实是心不在焉。只因她的儿子张来,不见了。因着一直在国公府里当差,晚上也不曾归家,所以这事儿还是张来他爹托了人悄悄带话给她的。 刚才向妈妈说那话,梁氏倒是没猜错,她是真的想给张来谋一个差事。只因张来自打没有了来福布庄的生意后,又和以往的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先前在布庄做事的时候手里头攒了些钱。先前忙着的时候没空倒也罢了,如今有了钱又有了空闲,他比以往的时候花费还大方些。一段时间下来,愈发的不成器了。近日来竟是吃喝嫖赌都沾了。 今早来府里送菜的人悄悄与向妈妈说,前些天张来赌博输了不少钱,前天的时候赔不出钱,被赌场的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个半死。 可是说来也怪,赌场的人说他是在巷子尽头,可是那些狐朋狗友赶到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 儿子不见了倒也没什么。向妈妈怕的是和那齐茂、红奴相关的事情,都是张来经手去办的。如今儿子不知在哪里,她总觉得有点提心吊胆的。 所以刚才梁氏说起来那些事儿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想要给张来谋一个差事。有了差事,起码能够栓柱儿子的心,让他安稳点。也让她少操心些。 向妈妈不敢和梁氏说张来不见了。不然的话,梁氏下一回肯定不会再帮张来安排事情做,也不会再信任他。身为奴仆就是这样,失去了主家的信任,往后的路就太难走。向妈妈不愿儿子遭这样的罪,只能替他瞒着。 就在梁氏对张来不满、向妈妈十分担忧张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对张来的表现十分的满意。 重廷川回到国公府后常康就迎了上去,将这两日来的一些“成果”禀与重廷川听。 “果真是和他有关系。”重廷川听闻后沉声道:“可还问出什么其他的了?” 他眉心轻轻蹙起。 虽然事情都串联起来了,张来奉了梁氏的命令做下这些事情,而后齐茂、红奴的事情也已经和这些关联上了,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为什么是于姨娘?于姨娘究竟有什么值得她们那样在意的?非要做了这许多的事情来对付她。 重廷川心里有些沉重,说出的话语气尤其冷厉。 “暂时没有。”常康心下一凛低声说道:“如今只有这些。”又道:“看他小子好似也没什么隐瞒着的。应当没有旁的了。” 重廷川听闻后轻轻颔首,眼看着石竹苑不远了,这便让常康退回了外院,他则大跨着步子往院子里去。 如今天气转暖,虽然到了黄昏时候,却正是开始凉爽的时候。 郦南溪在院子里捧着书看,心情颇佳。 方才于姨娘带着重令博和重令月来她这里玩。一起来的还有五奶奶吴氏。 重令月看她的肚子愈发大了,又是好奇又是担忧,也不似以往那样缠着她了,而是自己拖了个小凳子来坐她旁边和她好生说话。 重令博也乖巧了,不乱闹腾。 至于五奶奶吴氏…… 嗯。那人说话就那样儿,虽然语气不好,说出的话也不中听,但现在态度好了许多。隐隐的好似也开始关心起她来了。甚至在郦南溪起身去拿东西的时候,吴氏还过来扶了她一把。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郦南溪觉得,国公府里的日子正在好转,越来越有奔头起来。 因着心情不错,所以郦南溪的唇角带着暖融融的笑意。这笑意感染了重廷川,让他原先发沉的脚步也好似轻了许多。 “想什么呢这样开心。”重廷川说着,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手中的书轻轻的抽了出来搁到一边。 虽然自己看着看着就被打断了,不过郦南溪丝毫都没有被打断后的懊恼。 那本书本来就是随手拿了起来翻看的,为的就是等待重廷川的到来。如今他人已经到了,那书就也没有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 “在想今日的事情。我忽然发现,月姐儿长大了,博哥儿也长大了。” 郦南溪拉了重廷川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笑着把于姨娘她们过来的事情讲给了重廷川听。 “今日博哥儿甚至帮我端了一杯水,说是我身子沉,拿水不方便。”郦南溪很是欣喜的道:“六爷觉得意外不意外?” “那小子也有这般懂事的时候,倒是难得。” 重廷川说罢,又细问了郦南溪今日的身体状况。 距离生产之日越来越近了,由不得他不紧张。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据说生头胎的时候最为难熬也最危险。他生怕她有半点的闪失,每天都要细问一下她的状况。 知道她无碍后,重廷川方才说起一事:“陛下说要请了我们明日去皇宫别苑赴宴,吃全鱼宴。”想了想又补充道:“说是之前答应过你们的。” 郦南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没有啊。陛下没有对我应承什么。” “嗯?”重廷川也有些意外,因为皇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经了他一下反问后,郦南溪倒是忽地记了起来,拊掌道:“我想起来了,好似陛下和于姨娘说起过这事儿。” 重廷川轻叩了下桌案,“姨娘。” “是。”郦南溪回忆道:“当时在金玉桥上的时候,陛下和姨娘曾经说起过,他家的鱼又多又好吃。”说到这个,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问道:“陛下可曾说有谁过去?姨娘可是也去么?” 毕竟当时在桥上的时候皇上是和姨娘谈起了这个问题。 重廷川轻点了点头。 郦南溪有些担心,侧身道:“这恐怕不太合适罢。” 重廷川很是了解她,自然知道她这句“不太合适”并非瞧不上于姨娘的身份,而是怕于姨娘这样贸贸然随着进了别院会惹恼重皇后。 毕竟于姨娘的身份在那里,即便重皇后再看重重廷川再喜欢重廷川,也不太瞧得上她。 “无妨。”重廷川握了郦南溪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掌心中,“陛下说了,不过是吃顿便饭而已。还说让叫上五爷、五奶奶和两个孩子。” 听他这样说,郦南溪倒是有点明白过来了。皇上这样吩咐,分明是在抬举重廷川的家人。不是说名义上的家人,而是真正的血亲。 可即便如此,郦南溪依然觉得有些疑惑。 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并非她自己是嫡出就瞧不起庶出,而是站在皇上的立场上来看,也断然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才对。 唯一的解释是,皇上真的很看重重廷川? 却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才对啊。 倘若梁家和梁大将军因此而生气,对皇上来说怕是得不偿失罢。 看着自家小娇妻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重廷川忍不住笑了。 探手将她搂在怀里,他在她发间落下了个轻吻,“不用紧张。皇上身为帝王,什么样的决定做不得?” 郦南溪身子沉本就容易热。如今被他抱了个紧实更觉得热,轻推了他一把道:“万一皇上有其他的打算呢?多想一想,兴许就能有答案了。也好提早做准备。” 最难揣测的就是帝王心意。重廷川在皇上身边当差,伴君如伴虎。郦南溪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担心重廷川的安危。 重廷川自然晓得自家小娇妻是关心他,笑问道:“那你想了半晌可曾想出什么不曾?” 说起这个,郦南溪就很是沮丧,“……没有。”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莫非现在孩子月份大了让她思维更加迟钝了? 这可真是个让人难过的事实。 瞧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样子,重廷川不禁摇头失笑。 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好,他在她的鬓边落下一个轻吻,“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走一步算一步。” 想到之前自己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重廷川先前微微蹙起的眉心反倒是忽地舒展开了。 是了。走一步算一步。于姨娘为何会有了这般的境遇,或许不刻意去想顺其自然的话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这一回去别苑赴宴,自然而然就好。” 话出口后,重廷川自己忽地心里一跳,升起了些莫名的感觉。 说不定这次去别苑…… 也会有意外的收获?! 101|第一百零一章 洪熙帝选的这处别苑在京城东郊。虽然是皇家别苑,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处是谁的地盘。 这儿占地并不太大,仅有国公府的一半大小,但胜在环境很是清幽。比起大气疏阔的国公府,这里多了一份精致与清雅。 一进入院门,便可闻到淡淡花香。侧首往道路两旁去看,便见高大树木上满是小小的绒球,它们点缀在树叶和枝丫间,将树冠妆点成了嫩嫩的粉色。细细观察,才发现那些粉色绒球原是朵朵小花。 “合欢?”郦南溪看到后十分惊讶,“竟然是合欢。” 合欢花不少见。不过,这样道路两侧全部都是这样的花、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成了粉色的海洋,这般的场景却是头一回看到。才是真正让郦南溪震惊之处。 重廷川正走在郦南溪的身侧,听了她的轻呼声后淡淡扫了周围一眼,“你喜欢这种树?” “……还好。” “倘若喜欢的话我让人在国公府里也多种些。” 郦南溪知道跟这个“莽夫”说个战场厮杀之类的或许还能成,但是与他谈什么花海之类的他不见得能明白这满眼粉色所带来的震撼力。 最终她还是选择直截了当一些的说法:“这树单是看看还成,如果真的种满府里,却也不太划算。” 重廷川刚要打算了叫来常安安排此事,看她兴致缺缺就也歇了这个念头。 旁边五爷重廷帆含笑道:“其实六奶奶许是被这景色惊到了罢。”他侧头朝着郦南溪温和的笑笑,“我刚看到的时候亦是如此。” 重廷川微微挑眉,不太相信的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似是在质疑。不过衣袖被身边的郦南溪拽了拽后,他终是没有开口把重廷帆的话给堵回去。 只是重廷川这边在郦南溪的提醒下止了这番动作,旁边的人却不见得肯罢休。 五奶奶吴氏紧走几步追了过来。扫一眼刚刚正在“聊天”的三人后,她高声说道:“五爷可真是个雅致人。六奶奶素来爱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五爷何时也喜欢花了?” “你别不是为了附和六奶奶才这样罢。”她斜睨了重廷帆一眼,“又或者是五爷一直喜欢花,只不过我孤陋寡闻,未曾发现过?” 吴氏这话可是一出口就得罪了两个人。虽然直接看她好似是在说重廷帆的不是,但字字句句都捎带上了郦南溪,含沙射影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重廷帆当即恼了,低声喝道:“你够了!” 吴氏本就看他丢下了她心里不爽快,如今看他又对她大呼小叫,心里更加不痛快,尖着嗓子说道:“重廷帆,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居然敢骂我!” 说着就摆开了阵势要和重廷帆争执个没完。 别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宫里出来的,甚少见到这样的“活泼”的女子,看吴氏那不依不挠的样子后,再听她那尖细的嗓音,他们就都低下了头。 重廷帆脸红了红,吴氏却没发现旁人看她时候的眼神,还要就这事儿吵个没完。 这时候她旁边响起了个十分冷淡的声音:“够了。适可而止。” 重廷川冰冷的话语出口后,又朝她看了过去,“如果你还想活着回去,就给我收敛着些。你可以不要自己的脸面,国公府却还不想被你拖累。” 言下之意,你一个人丢人就好了,别连累到国公府跟着一起丢人。 虽然重廷川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吴氏当即被吓得噤了声。 当初重廷川怒极之下踢她的那一脚,她可一直都记着呢。若说这世上她最怕的人是谁,恐怕就是重廷川了。 ——这个国公爷就是个心狠的。半点情面都不留。 吴氏有些胆怯的步子缓了缓。离重廷川远一点儿了,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思维回到了正常状态,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重廷川话中含义。 被讥讽了的吴氏顿时委屈了,红着眼眶磨磨蹭蹭去等后头的于姨娘。 于姨娘虽然是长辈,但她身份不高。即便先前重廷川和郦南溪等着她一起走,她也依然坚持自己走在最后头。郦南溪拗不过她,重廷川又一个字儿都不肯去劝,最后只能随她自己的意思了。 重令博和重令月今日都穿了崭新的衣裳,由于姨娘一手一个的领着往前走。 重令博身穿松绿色镶边撒花缎面圆领袍子,背着小手神气十足。重令月身着粉色镶银丝百褶裙,紧紧的依偎在于姨娘的身侧,十分的乖巧可爱。 吴氏没理会两个孩子,只和于姨娘说道:“姨娘,五爷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说说他。” 于姨娘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知道这个儿媳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歉然的笑了笑,与吴氏道:“奶奶多包涵着点儿。” 吴氏在重廷川面前不敢发威,对着于姨娘却没那么客气了,哼了声道:“我可是不会原谅他。他这人,越是给他好脸色看,他越是无法无天。” 旁边还有别苑的人在引路。这儿的人很守规矩,姿态恭敬得很。即便吴氏那般尖叫,他们的姿态也未曾改变半分。 很显然这里的人经过了很好的调.教。想必此间主人身份着实不一般。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吴氏却依然这般的不懂礼数。 在国公府的时候,重廷帆只当自己没看见吴氏这个人,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此时此刻,他忽地不想再忍,盛怒之下回头厉喝道:“你莫要不识好歹!我若真狠下心来,你早就不是重家人了!” 重廷帆性子温和,轻易不发怒。即便发怒,也甚少这样声色俱厉的高声叱责。 吴氏被他这话给吓到了,呆愣了一瞬后,她重重嗤了声,又冷笑了几下,却也没有再继续闹下去。 “该。”重令博在旁凉凉的说道。 吴氏听见了,抽了他脑门一掌,“说什么呢!” “我说你活该。”重令博冷笑道:“自己没个分寸丢人丢到别人家了。也难怪爹不要你了。” “你爹不要我了?”见自家儿子居然反过来训斥她了,吴氏彻底气极,对身边的于姨娘叫道:“你看着臭小子,简直无法无天。改天好好揍他一顿才行!” 重令博在她的喊声里说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我告诉祖母去!” 吴氏还欲再言,身旁不远处却是响起了一阵朗笑声,“小家伙懂得倒是不少,受了委屈还知道去告诉大人。你叫什么?” 听着这个声音,所有人俱都怔了下。大家赶忙侧过身去,对着来人问好。 这里只有重廷川和郦南溪认得洪熙帝。重廷帆虽也是重家儿孙,但他是庶子,根本不曾被君王召见过。而吴氏亦是未曾见过帝王。 因着早先洪熙帝就放话出来,说是不必将他的身份说出来,所以郦南溪与重廷川只行了子侄礼,未曾行对着君王时的大礼。 大家只知道这位请他们过来的洪老爷是卫国公的“友人”,好像还稍微沾了点亲,旁的就不知晓了。因此就依着平日里的礼数来行事。 洪熙帝对着大家点了点头。 他缓步而行,看了于姨娘一眼后,转向了重令博,“小子,你叫什么?” 重令博刚开始被他那笑声里的威严所震到,所以缩着脖子没敢吭声。如今看他专程问了,这才直起头来拍着胸脯说道:“重令博。博学多才的博。” “哦,博学多才啊。”洪熙帝微笑,“那你该知道训斥自己的母亲是不孝罢?” “我知道。”重令博抓了抓头发,“可我娘做的不对,我总不能不说她啊。” 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看这位老爷爷和蔼可亲,就放开了胆子说:“你看,她和我爹吵起来了。是她不对,可她又不承认,我总不能不管吧。” “是该管。不过管也讲究个方法。”洪熙帝眸色凛冽的看了吴氏一眼,“对着长辈大呼小叫,这种行径着实让人不齿。” 吴氏羞得脸通红。 虽然这位洪老爷是在训斥重令博,可她就是隐隐有种感觉,这位洪老爷看似是在说重令博不对,其实是借了此事来斥责她。 难道他看不惯她对着于姨娘“大呼小叫”? 吴氏想说于姨娘是个妾侍,嫡母还在国公府里呢。转念想想,洪老爷既然说了要请她们来,定然是知道这些的。 吴氏就想着自己许是想错了,未曾辩驳什么。只不过那洪老爷却是威严十足,她到底没有再争吵什么。 虽然她收敛了些,可因了刚才那些事情后,重廷帆算是彻底恼了她,连搭理她一下都不肯。 吴氏心里觉得委屈。眼看着那位洪老爷和卫国公走在最前头,她就朝稍微落后了几步的郦南溪诉苦。 “六奶奶,您看五爷那臭脾气。哪有他这样的啊。”吴氏说着也红了眼圈儿,“他待谁都和善的很,唯独对我极差。您说说,他这样待外人好待自己人差的,您见过么?” 说罢,吴氏看到洪老爷身边的那个高大身影,有点赌气的说道:“您看国公爷。凶是凶了些,可起码对您好啊!” 吴氏虽然和重廷帆关系一般、和于姨娘关系一般,不过最近和郦南溪倒是走得近了些。所以现在她对着郦南溪的时候说话就比较直接。 郦南溪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才好,想了想就与她道:“五奶奶倘若想和五爷好好的,不妨试着先对五爷好一些,对于姨娘好一些。” 吴氏不甚在意的道:“我对他哪里不好了?屋里屋外的事情都是我在忙着,孩子我也忙着。于姨娘我对她也没什么不好。往年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和母亲对待家里姨娘还远不如我现在对于姨娘好。有什么不对的。” 她甚少和郦南溪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这样的言辞,郦南溪倒是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 眼看重令博拽着于姨娘、于姨娘拉着重令月走在稍远的地方,几个大男人也是远远的在前头,周围应是没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了,郦南溪方才稍稍侧身对着吴氏。 “五奶奶莫要这样想。”郦南溪道:“家里的姨娘,那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在意。可于姨娘是五爷的生母。姨娘待月姐儿如何?待五爷如何?她尽心尽力了,您也该尊重她些才好。” 吴氏的眉心紧拧,“可母亲待我很好。而且母亲说——” 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指的是梁氏。 郦南溪看她又提梁氏,也是有些生气了,“五奶奶若是和太太一条心听不进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左右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是真好哪个不是真好,仔细想想的话合该能够明白才是。” 吴氏把她这话往心里琢磨了番,有些回不过劲儿来。有心想要再仔细问问,可是郦南溪已经往旁边走了几步,朝着于姨娘她们那个方向去了。 洪熙帝和重廷川兄弟俩说了几句话后,就让重廷川带着人往旁边随意走随意看了。 刚才虽然洪熙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重廷川说话,但重廷帆听他们两个人谈起时政来丝毫避讳都无,不由有些心惊。在洪熙帝离远了些后就问重廷川:“这位洪老爷是什么来历?” 旁的不说,单说为了这一次的宴请,重廷川还特意去了趟国子监给重廷帆告了个假,这事儿就让重廷帆心里起疑。 因着洪熙帝早先下了令,重廷川自然不能和他明说,就道:“有权势之人。”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不说清楚,重廷帆彻底死了追问的心,轻轻颔首后未再多说什么。 洪熙帝和两人离得稍远了些后就往孩子们那里去。 与博哥儿又说了几句话,他便去问于姨娘:“你瞧着这里的花怎么样?可还入得了眼?” “很不错。”于姨娘知道重令月怕洪老爷,洪老爷一过来就往她身后躲,就探手到身后安抚的拍了拍重令月的手臂,又与洪老爷道:“我很喜欢合欢花。这儿瞧着很是漂亮。” 洪熙帝心下大悦,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头。 他这洪亮的笑声让重令月和重令博愈发紧张起来。两个孩子开始一起往于姨娘身后躲过去。 洪熙帝有心想让周公公把这两个孩子带走,思量了下若是没了他们两个,他恐怕也没法和于姨娘这样安生的说话,毕竟重廷帆和吴氏也在这里。倘若他太刻意的只与她说话,怕是会被人留意到。 只不过那个小子看着贼精,有些话当着他的面去说,这孩子恐怕会听进了耳朵去。 洪熙帝侧首看了眼周公公。 周公公会意,叫了个嬷嬷一起上前,两人拿着糖果哄了重令月和重令博到他们身边。只不过他们也不曾远离,就跟在洪熙帝和于姨娘的后头。虽然孩子们听不到前面的两个大人在说什么了,但看上去孩子们还是在他们附近。 洪熙帝这才问于姨娘:“看似你在国公府过的不算太好?”想了想自己这话说得太亲近了些。未免她多想,他又道:“我看孩子们不太好管。” 于姨娘笑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孩子们都大了,看着他们好,我也就开心。” “你这脾气也太好了些!”洪熙帝谈了句后问:“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于姨娘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洪老爷刚才斥责重令博那些句,她想着这位老爷许是在问她在于教导孩子的方面有什么打算,就道:“就这样来罢。孩子们大了,也慢慢在懂事。往后会好起来的。” 洪熙帝不由沉默了。 说实话,他刚才就在大门不远处的位置。他知道重廷川素来机警一定是留意到他了,但是旁的人定然没有发现他。 其实无论是他先藏匿起来这个举动,还是说这次请了人来做客,都是想要看看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很显然,她过的并不好。 这个事实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洪熙帝有很多话想要说,只是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好似都不太合适。 之后沉默着并行,眼看着路要到尽头,大家将要去到院子里去了,洪熙帝方才打算去寻重廷川。刚要迈开步子,他想起于姨娘一口一个“洪老爷”。 洪熙帝朝她摇头,“你不用跟着他们一起叫。” 于姨娘愣了愣。他们都叫他洪老爷,他不让她跟着一起……那她该怎么叫?思来想去,于姨娘到底记起来当日在金玉桥上的时候,他说的他名字里有个“坚”字。 于姨娘就试探着喊道:“坚老爷?” 洪熙帝眉目舒展开,淡笑着“嗯”了一声,这才举步朝前行去。 眼看着洪熙帝走远了,郦南溪方才和吴氏一起去到了于姨娘的身旁。 刚才郦南溪和吴氏没甚话好说了,索性就去寻孩子们。可是走了没几步她就发现已经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去到了那边。 见到洪熙帝往那里去,郦南溪自然止住了步子没有过去。眼看着吴氏将要追到她身侧,郦南溪就打算避开。恰好这个时候重廷川过来寻她,郦南溪好生的握了他的手一同前行。 吴氏到底惧怕重廷川,就没敢再去继续追问郦南溪。可是重廷帆和她两个人是相看两相厌,所以就一个在重廷川夫妻俩的前头走着,一个在重廷川夫妻俩的后头走着,谁也不搭理谁。 直到快要进院子了,洪熙帝当先朝那边走过去,郦南溪和吴氏这才都去到于姨娘那边。 洪熙帝原先在院子里摆了三桌宴席。一个是他和重廷川坐,一个是重廷帆与重令博。最后一个是郦南溪、于姨娘、吴氏还有重令月。 不过刚才看到了吴氏对待于姨娘的恶劣态度后,洪熙帝恼了那个不知分寸的女人,就让人在旁又添了个小桌子招待吴氏。先前备下的那个桌子就让郦南溪、于姨娘和重令月一起。 吴氏顿时感受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她顿时觉得有些委屈。要知道,嫁到国公府那么多年了,她一直是这样行事的,梁氏从来没有说过她半点儿的不是,也未曾阻止过她那样对待重廷帆和于姨娘。 如今洪老爷“指桑骂槐”的斥责了她,郦南溪又和她说那样不对。现在洪老爷还特意区别对待她,这一切都让吴氏有些难以接受。 吴氏站在那个小桌子旁,久久不肯落座。 眼看着重廷川都要对这个洪老爷客客气气的,身为惧怕重廷川的她,自然不敢去惹怒那个洪老爷。只不过这口气咽不下去,所以她虽然没有公开的驳斥,却也不肯就这么坐下去。 重令博倒还罢了。他觉得刚才吴氏做的不对,所以如今看到吴氏被冷落没有半点儿的不自在。 重令月心软,看着母亲那孤单的样子,她就跳下了椅子想要过去陪吴氏。只是她刚刚起了这个念头,那边重廷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后,小姑娘嘴一瘪,最终没敢过去。 宴席将要开始。 周公公看不过去了,走上前亲自请吴氏落座,吴氏却依然不肯。 于姨娘放心不下,不顾旁人的示意主动说道:“不若我和五奶奶一起罢。”说着就要往吴氏那一桌去。 洪熙帝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重廷帆赶忙去到于姨娘身边请了于姨娘重新落座。待到于姨娘坐下了,重廷帆这才发现吴氏眼圈都红了。 虽然吴氏一直脾气不行,但重廷帆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夫妻多年,他对她一直容忍退让着。想这一回她吃了不少的冷落和苦头,重廷帆就好心的小声提醒她道:“你去给洪老爷认个错吧。” 一看重廷帆让自己退让,吴氏头个念头就是想要和他争执。 ——这事儿她错了吗?没错!凭什么让她认错? 话到了嘴边刚要出口,吴氏好歹是把话打住了。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郦南溪和重廷川小两口好着,虽然隔了桌子,但那小两口依然你看我、我看你的笑着。 想到重廷川那个臭脾气的都能被六奶奶治的服服帖帖,重廷帆这个软柿子应该不如重廷川那么难对付才是。吴氏到底是将郦南溪刚才对她说过的话用心记下了,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升腾而起的怒气,对重廷帆低声道:“我没错。凭什么认错。” 重廷帆倒是没想到吴氏会没有立刻尖叫着驳斥。看她态度好些了,他就耐着性子又小声解释了句:“这事儿到底是你考虑不周。在人家家里做客,你怎么没事就吵嚷?合该回到家里再说。莫要扰了主人的兴致。不然的话主人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其实那些道理不该这样讲。可是重廷帆也是没辙。对着吴氏这个人,说深了吧,她不一定听得懂。说浅了吧,她又不服气。故而他只能寻了尽可能让她能够接受的理由。 他倒是也真的了解吴氏。 重大太太梁氏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吴氏这些年都在梁氏的身边伺候着,虽然性子半点都没收敛,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对于脸面之类的事情能够“体谅”一些。 听闻重廷帆这样讲,吴氏倒是有一丝丝的觉得自己先前好像是过分了。刚才被冷落的丢在了一个单独的桌子上,吴氏已经体会到了颜面扫地的感觉。这个时候想着道个歉就能吃顿安稳饭,且还不用遭受这些人的冷眼,她觉得比较划算。 吴氏最终还是走到了洪熙帝的跟前,行礼说道:“先前是我不对。您教训的是。” 洪熙帝没有理会她,只是执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吴氏百思不得其解。她去看重廷帆,重廷帆也没想明白。她又去看重廷川……赶紧收回了视线。 吴氏只能扭头求助于郦南溪。 郦南溪侧着身子悄悄指了指于姨娘。 吴氏恍然大悟。先前这位洪老爷生气,就是因为她对于姨娘不好。如今道歉,也该向于姨娘道歉。 毕竟对于姨娘颐指气使惯了,乍一走到于姨娘的跟前,吴氏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好在刚才那受冷落的丢脸滋味更让她刻骨铭心,所以这个礼她还是行了下去,又对于姨娘说道:“对不住。先前是我太没礼貌了。” 她怎么都觉得自己跟个姨娘行礼心里不是滋味。可真将身子矮下去了,才发现事情坐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于姨娘更是觉得坐立难安。 “五奶奶怎么这样客气。”于姨娘赶紧起身,“您不必这般。您不必这般。”只是起身到一半,肩上就有力将她压了下去。 结果于姨娘就没能起身,完整的受了吴氏这一拜。 于姨娘回头去看,刚才按他的是周总管。 这位周总管,她是不认识的。只听洪老爷喊一声“周总管”,想必是洪家的管事。却没想到这人力气挺大,手脚也很快。快到估计没什么人看到刚才他出手。 “你就回去坐罢。”洪熙帝朝吴氏淡淡说道:“往后警醒着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个数。” 吴氏怕重廷川,重廷川对洪老爷很恭敬,所以吴氏也怕洪老爷。 吴氏讷讷说了句“是”,这才回到了重令月旁边坐着。 虽然是午宴,不过这位洪老爷显然不喜欢在用膳的时候说话,故而一顿饭吃下来,只看到丫鬟们在旁走动,却没听到什么人声。 就在这静寂之中,忽地传来了高声唱和声。 “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一声后,所有人都相当的意外。 洪熙帝将筷子猛地拍到桌上,目光沉沉的看和院子出口处。重廷川慢慢站起身来亦是望了过去。吴氏与重廷帆面面相觑。孩子们不明所以。 于姨娘则是有些紧张,也顾不上刚才那食不言的规矩了,握了郦南溪的手轻声说道:“怎么办?老太太不喜欢我和姑奶奶——皇后娘娘说话。我要不要躲出去?” 如今的她,对于重老太太的惧怕已经超过了将要见到皇后的紧张。 郦南溪看她这样惊慌失措,很是难过,紧紧握了她的手道:“不用怕。有我在呢。皇后娘娘很和善,您不用紧张。” 于姨娘轻点了下头,“哎”的应了一声。 说实话,她统共也没见过皇后几次。梁氏嫁到重家的时候,重皇后已经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洪熙帝成了亲。除去寥寥可数的几回省亲外,她根本就没有几回和重皇后接触。 于姨娘依然还记得皇后娘娘,不,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她第一次回家省亲时候的情形。 当时太子妃还是少女模样,回到重家的时候神采飞扬,看到家里每个人的时候都带着笑意。见了仆从就让人打赏,见到新奇的东西就笑着写一首诗。 那时候的太子妃,当真的明媚照人,让人羡慕不已。 她知道太子妃脾气很好。她到重家的时候,已经听人无数次的谈到过脾气很好的姑奶奶。说姑奶奶性子和善,体恤下人。没有人说半点儿的不好来。 因此,当她不小心发现太子妃腰间的玉佩滑落到地上后,她就上前把东西给捡了起来,交换给太子妃。 当时太子妃怎么说的来着? 太子妃说,你是谁?原来是梁家的陪嫁丫鬟啊。你长得可真漂亮。多谢你,这可是太子送我的呢,丢不得。来人,打赏。 她就想上前接赏。 结果走在最前头的重老太太发现了这一幕,十分气愤,当场就斥责了她,还让她罚跪。 太子妃去劝,老太太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饶了她,却将她关在了小黑屋里不准她出来。 她被关进去的时候听梁氏身边的向妈妈抱怨过。向妈妈说,老太太只说不能见太子,怎的连太子妃也不行? …… 当日被关小黑屋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候被关小黑屋后,老太太斥责她,说她身份卑贱不够资格接触太子妃,这事儿她也记得很牢。 如今将要遇到皇后娘娘了,让她如何不惶恐? 郦南溪察觉到了于姨娘的恐慌,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您放心,我陪着您。您不用怕。” 许是郦南溪的声音太过温和,许是郦南溪手上的温度太过温暖,于姨娘一直提着的心渐渐的放松了许多。 她努力的回给郦南溪了一个笑容,静待着皇后的到来。 不多时,一位华衣女子快步行了进来。她身穿百鸟朝凤大袖对襟罗纱衫,头戴缠丝金镶珠凤簪,衣着华贵气度端庄,让人不敢逼视。 众人纷纷离座行礼。 洪熙帝慢慢站起身来,望向重皇后,“你怎么来了。” “听闻皇上在此设宴,我就过来瞧瞧。”重皇后笑道:“怎么,皇上不欢迎么?” 话说出口后,重皇后方才发现洪熙帝神色不太对劲。原先她每每给他惊喜,他都是十分高兴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唯独此次不同。 看到她这样来给他个惊喜,他居然半点笑意都没有,神色间隐含着的分明是雷霆怒意。 重皇后心里一慌,上前道:“皇上,我——” “你下去。”洪熙帝冷冷说道:“我现在没空。你先回去。” “可是——” “我说你先回去!”洪熙帝手一抬将眼前的桌子直接掀了。碗碟相撞着掉在地上,碎裂成片。哗啦啦的声响中,帝王厉声高喝道:“你听懂没有!” 重皇后从未见过他这样震怒的模样,脸色刷的下变得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旁边叶嬷嬷正想了法子准备力劝帝后两人,结果她视线一扫,看到了郦南溪身边坐着的人。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分明是…… 叶嬷嬷心神俱震,连连退了五步方才止住去势。 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上最近心情不对,为什么帝后二人最近疏离起来。 叶嬷嬷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巨大压力,腿一软噗通跪到了地上。 “皇上,”叶嬷嬷泣不成声,“当年的事情,娘娘她不知道。您不能迁怒于她啊。” 102|第一百零二章 听了叶嬷嬷这话,洪熙帝猛地朝她看了过来,虎目圆睁杀气四溢。 “原来你竟是知道。”洪熙帝咬着牙一字字说着,步步逼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听了他这话,叶嬷嬷忽地反应过来,赶忙要摇头,膝行着往后退,“陛下,我、我……” 看着惊慌失措的叶嬷嬷,重皇后忽地回过神来。 这是跟了她几十年的人。虽然是主仆,但情意早已超越了主仆。 叶嬷嬷素来从容淡定,重皇后不忍看到她这样慌乱的模样,几步跨到她的身前坚定的守在了那里,挡住了洪熙帝愈发冰寒的视线。 “慢着。”重皇后强压下满腹的心思,声音有点发颤的说道:“皇上这是何意。” “你让开。”洪熙帝眸光仿若利刃,直直的刺向了叶嬷嬷,口中却是对重皇后道:“她说你不知情,我暂且不和你论。你先让开。” “可是——” “我让你让开!”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严厉的呵斥响遍了整个宅院。 看着盛怒之下的洪熙帝,重皇后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不过她原本就是娇养着长大,那么多年来也从未行差踏错过。素来骄傲的她,怎肯受到这样的呵斥? “皇上莫要失了分寸!”重皇后这个时候反倒没那么心乱如麻了。她索性将那满腹的疑问抛诸脑后,柳眉倒竖,字字铿锵的说道:“您若是有什么火气有什么怨言,只管对着我来!对着个宫人乱发脾气算什么!” “我乱发脾气。”洪熙帝怒极反笑,抬手遥遥的点着叶嬷嬷,“是她自己承认了,当年的事情她知情。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袒护着她!” 重皇后不知那“当年之事”指的是什么。 倘若是平时,她或许会耐着性子好好的谈及此事,和帝王好生商议一下。可她先是知晓了洪熙帝背着她请了重家人来这一处地方,而后又压下满腹疑问兴冲冲来了。谁知反倒是遭了冷脸遭了呵斥。 她自问凭着是谁家的夫君也不能这样待自己的妻。更何况洪熙帝这样指责她的身边人,倒好似在刻意落她脸面一样。 之前他不就掀了桌子给她看么? 重皇后怒火中烧,脊背挺直的冷笑道:“承认了又如何?既然是‘当年之事’,想必已经过去了多年。既是如此,翻出这样的旧账做什么。” 洪熙帝一点点的侧头望向了她,“在你看来,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过去的时间够久,便可以将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 重皇后隐隐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劲,却也辨不分明。于是道:“时间够久了自然如此。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洪熙帝听了她最后一句话,神色间闪过一丝的恍惚。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这句话重皇后曾经对他说过不止一次。 当初的时候,他还是太子。他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心里痛苦万分。只不过这种痛苦只能放在心里,对谁也无法言说。 谁知她好似看懂了他一般。 她劝她,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总要往前去看。她还说,往后的路很漫长,她虽然势单力薄,却愿意陪他一起走。 那个时候他听了觉得欣慰,还赞她体贴温柔,是朵解语花,不用他去多说什么她已经看懂了他。 也正是因此,他肯慢慢的去接受她。 如今…… 如今只觉得讽刺。 “皇后好记性。”洪熙帝定了定神,问道:“这么久之前的话还能记住这么多年。依着皇后的意思,既然过去的一切都能抹去,那么多年前的这句话也能抹去罢?”他顿了顿,“毕竟那么久了不是么。” 重皇后听他连当年这话都不当回事了,心如死灰,恨声道:“皇上既然不当回事,又何必问我。” “皇后也不必急着怨我。”洪熙帝双眸望向了重皇后的眼中,“我现在只想知道,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洪熙帝慢慢的极轻的笑了下,笃定的道:“我想,这话应当不是皇后自己想对我说的罢。” 他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重皇后既是不知道当年他经历过什么,又怎会对着守口如瓶的他能说出这样的一句来? 想必是有人叮嘱过的。 叶嬷嬷这个时候有些反应过来,赶忙跪着过去抱住了重皇后的腿,“娘娘!娘娘!您可别犯糊涂啊!” 她这话刚刚说完,下一句还没来得及接上,眼前闪过人影。 洪熙帝抬起一脚踹到了她的心口上。而后一甩衣衫下摆,掸了掸衣袖,冷眼看向重皇后,“你说。那句话……或者说,当年的那些话,都是谁和你讲的。” 他望过去的时候目光中透着某种了然。这种了然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不敢去欺瞒和扯谎。 而且,重皇后这个时候也不能欺瞒什么。 欺君之罪并非儿戏。她可以仗着皇后的身份与他对峙,却不敢在他这样在意的事情上信口胡说。 “我娘和我说的。”重皇后顿了顿说道:“当年我们的亲事定下之前,我娘与我说的。” 这话一讲出来,她就知道他们的情分折去了一多半。不由得闭上眼睛,痛苦的扬起了头。 当初太子郁郁寡欢。 她心里有太子,可太子不肯理她。 她没办法,只能求助于最信任的母亲。 母亲和她说,他心里有丢不下的过去。只消想了法子让他抛弃过往、将心开始往她身上搁,往后就不用再发愁了。 她就照着母亲说的做了。 劝他的那些话,许多都是母亲提点过她的。他能一步步走出那些痛苦一点点的接受她,那些话语、那段日子的陪伴功不可没。 洪熙帝听闻后,眼中厉色更浓,视线却慢慢下移,望向了脚前的地面。 “你母亲。”他声音沉沉的道:“重家老太太。” “你想怎么样?”皇后从他的声音和话语里听出了杀气,忽地警醒过来,尖叫着说道:“你想做什么!” 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便是母亲!谁也不能随意动她的母亲! 重皇后下意识的就朝洪熙帝挨了过去。可是刚走了半步还没来得及靠近,眼前黑影一闪,她已经被人给拦在了半途。 “娘娘。”周公公站在重皇后和洪熙帝之间,低眉顺目的说道:“娘娘还请止步。” 重皇后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她用的力气很大,周公公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五指银子。 “滚开!”重皇后呵斥道:“你个奴才,给我滚开!”说着扬手又要去扇巴掌。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动第二下,腿上一紧手上一紧,同时被人擒住了。 腿上是叶嬷嬷拉紧了她。手臂则是被重廷川给紧紧握住。 重皇后不敢置信的望向不知何时到了身边的重廷川,恨声道:“你可是重、家、人。” “是。”重廷川道:“所以我才会来劝您,不会让您继续错下去。”他唇角紧抿成一条线,淡漠的说道:“倘若是旁人不想要命了,尽管去,我不会拦着。” 这最后一句近乎击垮了重皇后。 贵为一国之母,她何时和“死”字联系在一起过?从来都是笑看着旁人生生死死,她从未在这方面忧虑过。 偏偏刚才洪熙帝对着她的时候几次三番现出了杀意。 重皇后眼睛湿了,手指也在颤抖。可是她的教养告诉她,她是皇后,不能那么软弱的对待这些事情。必须保持着身为皇后的仪态和举止。 即便刚才扇巴掌的时候她曾稍微的忘记了这一点,但如今想起来了,就不能软弱的哭出来。 重皇后身子的颤抖让抱紧她腿的叶嬷嬷心里触动极大。 “娘娘!娘娘!”叶嬷嬷心疼她,不由得哭出了声,“陛下,娘娘真的是一点错都没有!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知道。”洪熙帝极冷的笑了声。他绕过重皇后,跨步走到叶嬷嬷的跟前,一手擒住了叶嬷嬷的下巴,“既然知道,不妨说说?” 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叶嬷嬷大骇,在他的掌控中支支吾吾了半晌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洪熙帝反手一掌扇向她。 叶嬷嬷扑倒在了地上,嘴里留了血,却不敢擦,也不敢将血吐出来。 “说说看。”洪熙帝接过周公公递过去的帕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瑶是怎么被你们给弄到梁家去的。” 听他口中说出“阿瑶”两个字,在场的重家其他人尽皆惊住了。 旁的不说,阿查去到老太太的香蒲院闹的那一遭,重家人可是基本上都知道的。只不过阿查要找的阿瑶是他妹妹。如今陛下口中的“阿瑶”,又是哪个? 即便是镇定沉稳如重廷川,在听到和自己生母有关的这两个字后也有些失了冷静,忍不住脱口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个‘阿瑶’?” 洪熙帝没有开口回答,只回头朝于姨娘看了眼。 那个女子,正神色慌乱的站在那里。幸好那有孕的女孩儿握住了她的手还不住的轻声安慰着她,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松了点。 看着阿瑶柔美的五官,即便那相貌不再年轻不再青春,可是在他的心里,她却如他记忆里一样。依然是天真,温柔,和善的女子。 洪熙帝看着于姨娘的时候,眼中的杀气和凶狠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和善。 这样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在这样的注视下,于姨娘愈发的不知所措。不过她刚才听到了那一声声的“阿瑶”,所以就回望了过去。 她这一望过去,洪熙帝见她看向他,于是就笑了。 帝王的笑声让所有人都惊惧不已。 重皇后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知晓具体情由,只一步步后退着说“不”,其余的什么也讲不出来。 叶嬷嬷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她侧躺在地上,看着那两个人这些相视而笑的一幕,顿觉前路一片黑暗。 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她本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不过,当年重老太太想法子去联系梁太太的时候,每每都让她来做。一来二去的,她怎么也察觉出了一点点的端倪。 初时她还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做的用意。直到那个女子作为陪嫁丫鬟来到了重家,且老太太让她想方设法的阻了那女子和娘娘接触,她方才明白过来。 老太太不愿意让娘娘沾到这件事上。一点也不成。所以,娘娘身边必须有个可靠的信得过的人清楚这事儿。 老太太让她知道点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就是为了让她守好娘娘,让娘娘一直都隔离在这件事情之外。 这也是为什么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一直不知情,知情的却是她。 叶嬷嬷不由得就看向了这里最为高大的那个男子。 当年的男孩儿已经长大了。因着有西疆人的血统,他的五官尤其的深邃,身量也尤其的高。 因为知道重廷川是那女人的孩子,所以她一直待这个孩子不错。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具体的缘由,总觉得自己不需要去弥补什么,却又下意识的这样做。 叶嬷嬷终是忍受不住,哭出了声。 素来沉稳的说一不二的宫中掌事姑姑,如今却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着眼泪顺着叶嬷嬷的脸颊滑落下来,沾到了唇角流着的血上,看着那泪水混着血水落到地上成为湿乎乎的浅红色的一滩,最终被吸入地里消失不见,重皇后的心里涌上了难以表述的悲哀。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皇后刚才见到了洪熙帝和于姨娘相识对望的那一幕,心里揪的难受。她知道重廷川都不知晓的事情于姨娘定然也不知晓。她不敢去质问洪熙帝,只能质问叶嬷嬷。 即便望着叶嬷嬷如今的状况后重皇后也心里难受得紧,可重皇后依然还是只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说给本宫听听!” 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怎么去反驳、怎么去挽回? 叶嬷嬷听着重皇后失态的尖利声音,却还是一再摇头。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说再多,只能让自己平添烦恼。 叶嬷嬷没法回答重皇后。在那一声声的逼问声中,叶嬷嬷扶着旁边的树木慢慢站了起来。 这还是头一回,在皇帝和皇后都没有让她起身的情况下,她不顾一切的起来了。 正当大家都诧异的时候,叶嬷嬷却忽地身子一转,狠命的朝着旁边的树上撞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骤然响起了砰的一声巨响。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震动了。原本紧紧长在树枝上的树叶此刻纷纷飘落,哗啦啦落了一地。 叶嬷嬷本以为自己会如愿以偿的死了。谁知额头被硌的生疼却依然没有流血后才发现不对。她睁眼一看,却是重廷川的手挡在了她和树干之间,让她最后一次的求死机会毁于一旦。 叶嬷嬷跌坐到地上痛哭不已。 周公公已经叫了人来将她反手扣住五花大绑,还在她的嘴里塞了东西让她无法咬舌自尽。 “你送皇后回宫。”待到叶嬷嬷被人拖走后,洪熙帝吩咐周公公,“你亲自护送皇后回宫,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皇后。” 这分明就是软禁了。 自打刚才看到叶嬷嬷求死的那一刻起,重皇后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中已经蓄了泪。只不过她一直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滑下来。 此时听到洪熙帝的吩咐后,重皇后的心神忽地醒转过来,猛的扭头看向洪熙帝,愤愤的道:“我是皇后,一国之母!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 洪熙帝没有搭理她,只朝周公公点了点头,这就转过身子不再搭理这一边。 重皇后眼睁睁看着洪熙帝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身份卑微的妾侍身边,眼睁睁看着洪熙帝神色和蔼的与她说着话。 重皇后眼中一片死寂。她闭上了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于姨娘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了。先是阿查说她是阿瑶,然后她就成了阿查的妹妹。紧接着皇上这里也说什么阿瑶…… 不对。 于姨娘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她看着渐行渐近的洪老爷,忽地反应过来,这人是皇上! 旁边的重廷帆早已醒悟过来,拉着吴氏和两个孩子一起跪了下去,“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吴氏和两个孩子依着他行礼的方式也跪了下去。 郦南溪跟着要跪,被洪熙帝抬手给扶住了。 见到孩子们这样行礼,于姨娘赶紧也要去跪,却被洪熙帝双手给拉住了手。 “不必多礼。”洪熙帝将她扶起来后松了手,“你跟我不用这样客气。” 原先他对她和蔼可亲,她还觉得没什么,只觉得这个人十分和善。如今知晓他是帝王后,于姨娘的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洪熙帝还在刚才的震怒里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深吸口气,感觉到温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脑中的纷乱稍微和缓点了,这才笑着与于姨娘道:“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而后,他用半调侃半认真的语气说道:“原本是我请了你来用膳,结果被人扰了,当真是我的不是。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他们会很快做好。”语毕,似是怕她担忧,他又加了句:“你放心。” 于姨娘诚惶诚恐的道:“陛下不用客气。我不饿,真的,不饿。” 洪熙帝一看她这神色就皱了眉。 原先他不表明身份便是因了这个,结果全被重皇后突如其来的到来给搞砸了。 看着于姨娘那疏离的态度,洪熙帝心里刚压下去的怒火复又燃了起来。只不过院子里还有刚才叶嬷嬷倒地时候留下的血,还有被撞下的纷乱树叶。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所有人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这个状况下,倒是真的没法好好吃饭好好说话了。 “改天罢。”洪熙帝眉心紧拧着说道:“改天我再过来。” 于姨娘就想要告辞离去。 哪知道他下一句话却让她更为惊骇更为愕然。 “最近你就先住在这里。”洪熙帝与于姨娘道:“我会派了人守好这里。你尽管放心。” 于姨娘忙道:“皇上,我——” 洪熙帝知道自己怎么和她解释她都不见得会听。毕竟如今她是重家的妾侍,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记得刚才于姨娘紧张的时候,一直都是川哥儿的媳妇在安慰她。而她显然也很听川哥儿媳妇的话。 洪熙帝就指了郦南溪道:“你和她说说。” 他听重廷川说起过这个小丫头。他知道川哥儿媳妇是个伶俐的姑娘。郦家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想必不用他点明,她也能知道他的意思。 郦南溪犹还在因着之前所听到的种种信息而安静不已。现在看到洪熙帝让她和于姨娘解释,她稍微一向就也明白过来这位帝王的用意。 “您现在不方便离开,也不方便回到重家。”郦南溪斟酌着说道:“若是皇后娘娘没能通知老太太固然是好,倘若老太太得了消息,您的处境会很危险。” 于姨娘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回去?还有太太呢。” “太太?”重廷川这个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冷嗤一声,“太太那里的危险程度比起老太太那里怕是不逞多让。”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许多人都听不明白。 不过,洪熙帝却明白了。 帝王半眯着眼看向重廷川,“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瞒不住了,也无需再瞒着。 重廷川思量了下说道:“原先我不知道姨娘与陛下是如何相识的。只不过有个西疆人来京城寻妹妹,我就让人探听了下。后来才知此人所寻便是姨娘。” 他说话点到即止。不过这稍微的一句提点,倒是让洪熙帝将事情给串了起来。 “你知道两家在其中做的手脚?”洪熙帝问道。 重廷川知道当日在金玉桥上自己有诸多隐瞒。不过当时他并不知晓洪熙帝和于姨娘是旧识,所以瞒下不说。如今既是洪熙帝能说出“阿瑶”这个名字来,他也无需再遮掩下去了。 重廷川轻轻颔首,轻声在洪熙帝耳边说了几个名字。 洪熙帝没料到他能查到那些事情。他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欣慰。 孩子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是好事。 更何况,由这些也可以看出,川哥儿其实是很关心他姨娘的。 知道川哥儿关心她、川哥儿媳妇也关心她,洪熙帝感觉到由衷的高兴。 “你随我进宫,有些事情我要仔细问一问你。”洪熙帝与重廷川道,又和郦南溪说:“小丫头先回去。我让川哥儿多派几个人护着你。”再与重廷帆道:“管好你媳妇和孩子。什么都不许多说,什么都不许多做。” 郦南溪颔首应下了。 重廷帆有些为难。他双拳紧了紧,下定决心的道:“若是陛下同意,不若孩子们也留在这里罢。权当陪着姨娘也好。” “你疯了!”吴氏本就是个泼辣性子,虽然是在皇帝跟前,可到了十分意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孩子们自然要跟着我们回家。留这里做甚么!” 重廷帆想要和她解释,又顾及着帝王威势不敢轻易开口。 郦南溪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朝洪熙帝望了过去。 洪熙帝轻轻点头。 郦南溪看洪熙帝允了,这才侧首和吴氏说道:“五爷是怕孩子们回去后乱说话。与其乱说话招来祸事,倒不如留在这里的好。” “可是我怎么和太太、老太太交代?”吴氏话一出口,忽地冒出了个念头,拍了下手说道:“不若这样。我也跟着留下来吧。”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然的笑了。 就连洪熙帝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吴氏讪讪然的道:“我经常乱说话,你们也看见了。”她悄悄的瞥了重廷帆一眼,“我这不是怕惹事么。” 这时候重廷帆倒是反过来劝她,“你是大人了,有分寸就好。孩子们还小,有时候难免疏忽了就会说漏什么。” 吴氏没料到重廷帆居然这样信任她,知道她一旦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就不会乱讲。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握住了他的手,讷讷说不出话来。 洪熙帝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还有许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并没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消耗在这些琐事上面。 他朝重廷川点了点头,又和于姨娘说了一声道了别,这便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 重廷川将郦南溪唤到了一旁。 他们两个相携着走到梧桐树下,重廷川给她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与她说道:“这里的事情你来安排。陛下的意思,于姨娘必须留下,孩子们尽量也留下。” “那五奶奶呢?”郦南溪望了眼吴氏和重廷帆,“五奶奶该怎么安排?” 重廷川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对夫妻难得的好生凑在了一起。两人一个温和一个暴躁,一般都是水火不相容。此刻倒是都收敛了各自的锋芒,在和于姨娘说话、在和孩子们说话。 “看五爷的意思吧。”重廷川慢慢收回了视线,重新望向了身边的小娇妻,“五爷若是信任她,便让她回去也无妨。”倘若吴氏真的说错一丁半点的,他也有办法力挽狂澜将事情处理妥当。 郦南溪听了重廷川这话,知道他是想给重廷帆和吴氏一个机会。给他们一个缓和夫妻间关系的机会。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可是有希望总是好的。 她颔首应了下来。 两人又轻声说了会儿话,重廷川这便急急的走了。留下了常康和常寿来帮郦南溪。 郦南溪仔细问过了重廷帆的意见,最终没有强留吴氏,让她跟着重廷帆一起归家。 不过于姨娘还是十分的紧张,她不住的问郦南溪,倘若太太和老太太问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事儿倒也好办。”郦南溪刚才已经和重廷川商量过了,两人早已想好了措辞,“就说阿查先生知晓了您就是他的妹妹,他留您在他那里过段时候。孩子们也想在他那里住着,他就把孩子们也留了下来。” 是时候透点口风给重老太太了。 倘若一点风吹草动都不透露出去,又怎么能让那些人自乱阵脚呢? …… 一早的时候,重廷川就带着郦南溪她们出了门。 说实话,这次的出门让重老太太觉得有些蹊跷。旁的不说,单就对方会请了于姨娘过去,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只是重廷川和梁氏的关系一直非常糟糕。所以老太太没能问出什么过多的信息来,梁氏更是问不出来。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重廷川强行的把人带走,半点儿也不能多说什么。 ——即便说了也没用。重廷川是会听话的人么? 原先老太太还想着,等于姨娘回来之后,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她也就能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哪知道等川哥儿媳妇还有帆哥儿两口子回来,也没能等到于姨娘。甚至于连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老太太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她本想让人请了郦南溪过来问话。毕竟吴氏那嗓门儿着实让人头疼,说不了几句就要听上一耳朵的刺耳音调,让人难受得紧。转念一想,川哥儿那媳妇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指不定说了半晌的话还问不出消息,反倒是吴氏好拿捏点。 老太太就改了主意,转而让人叫了吴氏过来。 吴氏一进门就哭诉上了,“老太太,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她一句话没说完就掏出了帕子,嘤嘤嘤的抹起了眼泪。 重老太太看她这样哭号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早就习惯了她那一套,故而懒得搭理她那哭诉,只摆摆手道:“先说说是怎么回事罢。” “今儿有人请了我们过去用膳,本是国公爷的一个同僚。”吴氏抹着眼睛说道:“谁知那人竟然认识于姨娘,还认识那个西疆人,叫什么阿查的。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他说于姨娘看着眼熟,像那个阿查。于是就派人叫了阿查过去。一认人,好家伙!于姨娘竟然就是阿查在找的什么‘阿瑶’!” “什么?”重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然后那阿查就把于姨娘和孩子们接走了。”吴氏抹着眼睛哭诉道:“孩子们,我的好孩子。一个个的跟我不亲,非得和那……”她本想说该死的姨娘,可怎么也说不出那恶毒的话来,就道:“非得和那于姨娘亲近,非要跟着她去玩,我叫都叫不回来!” 重老太太被她这一声声的惊叫给搅得心烦意乱,最终高声呵斥了句“够了”,然后强压着满心惊惶,问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那阿查,是于姨娘的哥哥?” “可不是。”吴氏眨巴着眼睛说道:“老太太,您看这世界小不小。” 重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脑中一片纷乱。 吴氏看她这样子,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其实那些话还真不是她想出来的。是重廷帆和郦南溪合计出来的。 阿查因着打算在这里陪陪妹妹,所以在京城买了一套宅院。重廷川看阿查年纪大了,怕他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受到难为,所以派了十几个人帮他看守宅院。 重廷川的手下,那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有这些人守院子,就真的是被护了个密不透风。宅子里的消息外人不会知晓,旁人想要知道院子里的境况,却也丝毫探听不出什么, 重廷川走后,郦南溪先是让常康去请了阿查过来一趟,然后让一辆空车跟着阿查去到了他的院子。这样一来,倘若梁氏和重老太太让人去四处打听,也能知晓大概这个时候确实有一辆车子去了阿查那里。不过,她们所能知道的,也紧紧这些而已。 这就够了。 看着重老太太脸色阴沉不定,吴氏心里有些发慌,就打算寻个借口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吕妈妈急急的进到屋里来,说道:“老太太,娘娘遣了人来,说是有急事让您进宫一趟。” 这话让吴氏差点惊叫出来。 ——皇后都那样儿了,还能派了人来传话?甚至还能让重老太太进宫? 眼看着重老太太急急的准备入宫事项了,吴氏再也坐不住,出了门就直接脚步一转去了石竹苑。 郦南溪刚刚进屋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呢,就听人禀说五奶奶来了。 郦南溪就将东西暂且搁到了一旁,让人请了吴氏进来说话。 一看到桌上的吃食,吴氏便晓得郦南溪是打算做什么。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指了那碟东西道:“你尽管吃你的。你就把我当成个会说话的木头人就成。不用理我。”又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我知道怀身子的时候禁不住饿,你吃你的就是。” 郦南溪莞尔,笑着说了声“好”,就拿了点心来细嚼慢咽着。 凑着这个功夫,吴氏就将重皇后遣了人来请重老太太的事情说了。看看四周没有旁人,她凑到郦南溪耳边,奇道:“六奶奶,您说这事儿怪不怪。难道人被放出来了?” 她说的“人”自然是指重皇后。 郦南溪也觉得事情不对。看着洪熙帝那愤怒的样子,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就让重皇后随意走动,且还同意了她召见重老太太。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五奶奶不必担心。”郦南溪微笑道:“此事你我都不必担忧。你尽管放心就是。” 遣了人来让重老太太进宫的,是洪熙帝。 只不过他是“借用”了重皇后的名义罢了。 103|第一百零三章 虽然是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但是重老太太到了宫里后却并未见到重皇后。甚至于,连一直陪在重皇后身边的叶嬷嬷也没有看到。 重老太太一路被人引着往里行去,最终停在了皇上的昭远宫前。而后由周公公笑着将她引了进去。 屋里静寂无声,充溢着龙涎香的淡淡香气。一入到其中,便觉心情舒爽。 重老太太缓步而入,入眼便是伏案奋笔疾书的洪熙帝。在洪熙帝身边执着书卷读书的,则是重廷川。 高大男子立在窗户旁,伟岸的身躯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让这屋里比起外头来要暗上不少。半昏半暗下,先前高扬起来的心情便慢慢的跌落了下去。 重老太太上前给洪熙帝行礼问安。 洪熙帝头也不抬的“嗯”了声,用手中的笔指了指远处的椅子。重老太太就在上面落了座。 “不知娘娘如今在何处?”重老太太小心的凑着洪熙帝没有注意的时候环顾了下四周,没有见到重皇后的身影,便问洪熙帝:“先前娘娘让我进宫来,如今没有寻到她,也不知去了哪里。” “稍等会儿罢。”洪熙帝将手里的笔搁到一旁,“皇后有时候做事但凭心意,朕也不是随时都能知晓她的踪迹。” 这话一出来,重老太太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那问话好似有点问的太过急切了。对着帝王不似对着寻常人,哪能步步紧逼的问他? 重老太太赶忙笑笑,问了几句洪熙帝近日来的身体状况。看洪熙帝没甚兴致,她就也打住了话题没再继续。 重廷川把书卷猛然一合,搁到了旁边桌上,沉声问:“怎的没人看茶?” 门边的周公公高声道:“是小的疏忽了。这就去。”说罢他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有个容颜清秀的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有三盏茶。她依次给洪熙帝、重廷川还有重老太太上了茶,这便躬身立到了一旁,垂眉敛目,姿态恭敬而又文雅。 重老太太认得她。见洪熙帝没有留意她这边正和重廷川说着话,她就也悄声问了那宫女,“荷珠,娘娘呢?” 这捧茶过来的清秀女子正是贴身伺候重皇后的荷珠。平日里重皇后十分看重她,等闲身边有点什么事情,不是叶嬷嬷去做,便是这荷珠。 如今瞧见了荷珠却依然不见重皇后身影,重老太太心里头愈发觉得不对劲,这才将话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荷珠说道:“娘娘之前有事吩咐过,我去做旁的了,未曾跟着娘娘。刚才周公公喊了我来做事,我这才到了陛下这边。” 重老太太觉得这可有些蹊跷。即便重皇后不在这里,却也没道理让荷珠来昭远宫伺候的道理。 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荷珠见重老太太在暗中思量,这就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老太太,娘娘好似出宫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重老太太心里头猛地一惊,忽地有些紧张起来。 倘若重皇后不在宫里,那么是谁让她进宫的? 总不可能是皇上吧…… 就在重老太太沉吟的时候,前头响起了洪熙帝的声音:“这个宫女,我瞧着倒是有几分的眼熟。”他又问重老太太:“老人家觉得呢。” 重老太太心里头有事,听这话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好歹她还记得洪熙帝说的是荷珠,将自己刚刚听的支离破碎的话语前后拼凑了下,大概晓得了洪熙帝是在说什么。她唯恐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估摸的不对,就含糊着说道:“陛下的主意自然是对的。” 洪熙帝看她眼神漂移,心里头有了数,含笑道:“那么老太太也是觉得她眼熟了。” 荷珠因着镇日里伺候着重皇后,见到皇上的次数比起寻常的宫人来多上许多。听了皇上这句似是调侃的话语,她就笑着福了福身,“老太太和皇后娘娘感情好,时常来宫里看望娘娘,自然觉得婢子是眼熟的了。”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拿捏的不错,不疏离也不太亲近,作为一个贴身的宫人来说最为合适。 可是洪熙帝听了这话后,非但脸上的笑意没有加深,反倒是更为冷厉了些。 洪熙帝抬手拿起桌上的镇纸猛地往桌上一扣,一声闷响后,他冷冷说道:“任意妄为,随意打断朕的话,该打。”又问重廷川:“多少合适?” 重廷川淡淡的道:“不用太多,就十个巴掌吧。”叶嬷嬷得了一个,她得十个,不算太亏。 周公公就在门口候命,听闻后一愣,继而喊了人上前。 他叫来的那个中年太监是专门做这事儿的。但凡有人冲撞了陛下或者是做错了事,就是这个太监负责将人拖出去。 此刻中年太监上前踢在了荷珠的膝盖后面,待到她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他抬手一掌就朝她扇了下去。 那荷珠也十分硬气,被扇巴掌非但不喊冤,反而脊背挺直的跪着任由他打。到了第十掌完毕,她的嘴巴已经肿了起来,红红的没法看。 重老太太被这一幕惊到了,赶忙起身朝皇上行礼。想要帮荷珠劝陛下几句,转念想想自己倘若随意将事情往身上揽着,往后少不得要拖累了皇后。 重老太太动了动口唇,最终什么也没多少,又坐了回去。 洪熙帝身子朝前微微倾着,再问重老太太:“您看她,可是觉得眼熟?” 倘若说先前的荷珠眉清目秀的话,此刻的荷珠看上去就有些惨不忍睹了。莫说“眼熟”,就连看清相貌都有些困难。 重老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她正思量着该如何去答,忽地心里头灵光一闪,她想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着话必然事出有因,就道:“瞧着有点熟悉,却是不知为何。” 此时的她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有些警惕的。见不到重皇后,她的心里很是忐忑,颇有些没底。加上刚才荷珠的那句提点,她更觉得今日来的这一趟太过蹊跷。故而话只说一半,不敢说死了。 洪熙帝怎会看不出重老太太的谨慎和小心? 他静静的看着重老太太片刻,侧首问荷珠:“你,是姓郝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荷珠听了后,身子颤了颤,竟是面对着帝王的询问而一言不发,只拼命磕头。 重老太太觉得不对,侧身问道:“陛下,我记得她好似姓程,怎的变成郝了?” 洪熙帝并不搭理她,依然只看着那不住磕头的荷珠。 “她原先是姓郝。后来她舅家没有孩子,她母亲就将她过继给了她舅舅,这才改了姓。只不过后来她家乡遭了难很多人不在了,所以这事儿知道的就也不多。” 重老太太怔怔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子怪异的感觉,却又一下子想不明白事情哪里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重廷川再次开了口:“她不仅仅姓郝,而且还是靖州人士。” 重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即便有些事情就在脑海里,她也因着长久不去思量这一茬而没法瞬间就将事情想透彻。 直到看着那荷珠惊恐万分的样子,重老太太方才忽地将这话品出了一些味道来。 荷珠姓郝。而且还是靖州人士。 说起来,重家大太太梁氏的母亲梁太太娘家就是姓郝。巧得很的是,梁太太的娘家也是在靖州。 重老太太想了一通,又想了一通,方才一直比较沉静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脸色也开始微微变了。 “你,认识靖州郝家吧?”重老太太问荷珠,“是不是?” 荷珠拼命摇头,一个字儿也不说,不知是嘴巴被打肿了说不得还是心里头惊惧之下说不出口。 重老太太就又问了一遍。 荷珠还是一声不吭。 重老太太这就怒了。只不过顾及着帝王在场所以发作不得。她将怒气强行忍着,憋得满脸通红,硬生生按捺住了没有高喊起来。只不过搁在扶手上的五指已经完全蜷缩起来,硬生生的将那坚硬木质抠出了几个浅浅的小坑。 说实话,在之下这件事情之前老太太一直觉得那荷珠甚好,照顾皇后体贴入微不说,有的时候还怕她不知晓宫中的状况和规矩,会悄声提醒她一二。 比如刚刚。荷珠还特意提点了她重皇后不在宫里。也正是因了这个,老太太方才怀疑自己不是被重皇后叫来而是洪熙帝。 可如今听闻荷珠的身份后,重老太太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 这么多年了,荷珠自小时候起就一直跟在重皇后的跟前,算得上是除了叶嬷嬷外重皇后最为心来的一个。 偏偏就是这么个得了信任的人,却将她们一直蒙在鼓里,未曾表明真正的身份。 一个不可信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更不可信。 重老太太这时候就没有再去想重皇后为什么将她叫来后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即便这一次是陛下假借了娘娘的名头来让她进宫的又如何? 皇恩浩荡,皇上这是在提点她、给她指出明路! 重老太太看着荷珠,眼里头都快要气得冒出火光。好不容易让心情稍微平复了点,重老太太起身拱手朝洪熙帝道:“听闻荷珠已经到了放出去的年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准了。” “你说。”洪熙帝淡淡的道。 “我家里仆从不够多,倒是正好缺了这么个机灵懂事的。不知皇上可否让她去了重家当差?”重老太太强行笑了笑,“娘娘当初也提过这一茬。认真算来,这也是让娘娘得偿所愿了。” 老太太侧头看了荷珠一眼,“毕竟她‘照顾’娘娘那么多年,也真是‘尽心尽力’得很。” 洪熙帝眼眸半眯,看着老太太眸中的冷意,稍稍点了下头。 “准了。” 寻常宫人出宫时的手续繁多,需要办上几日方能成功。可荷珠这一次却是只花去了没有多少时候。自从洪熙帝点了头到荷珠上了去往重府的小马车,前前后后统共才用了半个多时辰。 因着之前种种事情耗去了许多时候,重老太太入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如今在宫里又有这一遭的事情,从宫里往外行的时候路上已经暗了下来。四周的人影开始看不甚清。 这样昏暗的情形下,马蹄的哒哒声显得尤其的清晰,甚至于有点刺耳。 重老太太听得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着。待到到了国公府,她再也按捺不住,刚下马车就遣了人去木棉苑叫梁氏,边往香蒲院走着,边让人取了她的马鞭来。 重老太太的马鞭,那是当年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交给她的。鞭子是用铁铸成,足足有六尺长,上面带着倒刺。 听闻老太太要取这个东西,吕妈妈瞬间就紧张起来,赶忙悄声问道:“老太太要那东西作甚?那东西可真是出过人命的。您若是——” “就是出过人命才好。”重老太太恨声说道:“有些人太过无法无天。不给点教训尝尝,恐怕不会知道收敛了!” “可是——” “闭嘴!”重老太太停下步子冷冷的看着吕妈妈,“你这人千般好万般好,最让人心烦的便是这张嘴。有什么话都不能好好听着,不能尽快了去做,非得说来说去让人厌烦了才作罢!” 吕妈妈伺候了重老太太那么多年,哪里想到老太太会对她说出这样狠戾绝情的话语来?当即就心里堵得厉害,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慢慢转过身去,自去了搁着那鞭子的地方去取东西。 梁氏到了香蒲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充溢着一股凝滞的气氛。这气氛压抑得很,让人喘不过气来,硬生生的要将人憋到近乎窒息。 梁氏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那两个小混蛋没有回来,于姨娘也不曾过来碍她的眼。 对,于姨娘。 想到那个怯懦的女子,梁氏的心里一阵畅快。 阿查都表明了那是他妹妹了,也不知道重老太太知道后会是怎么一番表情。是低声下气的将人交出去再给西疆道歉?又或者是,坚定的非要说那阿查认错人了? 不管是不是这两种可能里的一个,又或者是还有其他的选择,重老太太肯定要心里头憋着一股火。而且,这股火包涵着很大的怨气和怒气。 梁氏十分欣喜的想着,重老太太脾气那么大,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将她气死。若真死了就好玩了。 “怎么了这是。”梁氏语气轻快的说道:“怎的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哭丧着脸。” 她毕竟是大太太,且是已故侯爷的妻。有个小丫鬟看旁人都没敢回话,就怯生生的悄声与她道:“老太太生气呢,还朝吕妈妈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原本小丫鬟还想说老太太带了个宫女回来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上,她想到了之前吕妈妈教她们规矩时候常说的一句话。 ——话不能乱说。倘若说错了话、说多了话,可能会给自己找来祸事。 小丫鬟还是很敬佩吕妈妈的。这个时候想起了吕妈妈的教诲,就将后面那一半的话给咽了回去,没有主动提起来。 梁氏听说老太太果然在生气,不由笑了。暗道年纪大了果然是沉不住气,知道阿瑶就是于姨娘后,就连老太太也开始压不住兴子发起了火儿。 原先她就想好了措辞怎么应对,因此这个时候并不惧怕。看到老太太的房门紧紧闭着,她又多问了小丫鬟两句。见对方不肯多答,她就也闭了口,径直朝着房门行去。 走到近处了,她方才发现这间屋如今门窗紧闭着。 因为到了夏日,所以一般窗户都会打开通风,即便是天已经黑了,只要还没就寝就会敞开着。 但现在为何却是闭上了? 梁氏心里头泛起了嘀咕。她到了门边就推门,哪知道门从里头上了栓。她只能抬手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 在撩开帘子的刹那,梁氏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她想要回头去看,听闻是婆子在拦下向妈妈她们,她就没有当回事。 丫鬟婆子还有妈妈原本就要拦在了院子里伺候的,一般都是在廊下听差。这个时候不让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梁氏这就收起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直接踏入门中。刚刚整个人进到屋里,吱嘎一声门就再次闭合。 回头看了眼闭合的房门,梁氏脚步停了停,这才转头看向屋内。 望向重老太太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开口便是:“听闻老太太今儿进了宫,不知娘娘……” 那句“不知娘娘是不是又想老太太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砰的一声重响就在屋里响起。 老太太看也不看被掷到地上的东西,只看着梁氏,扬声喝问道:“这些年来你们梁家到底做了多少手脚!” 梁氏思量着老太太还是在计较阿查那件事情。不过阿查是于姨娘的哥哥这事儿,虽然遮掩下这个实情和她有关系,但她可不是将于姨娘从西疆带来了京城的人。老太太就算和她计较,也不能在这事儿上说她什么。 于是梁氏十分笃定的说道:“老太太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您问我,我去问谁?” “那你就问问她!”重老太太抬起手来,指向了屋中央。 梁氏这才发现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如今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了灯。灯光不亮,又因几盏灯都是在屋子四周,所以照到中间那人身上的时候光亮就变得愈发的暗了。 因着见到对方的次数并不是特别多,梁氏和她并不算特别的熟悉。看到那身段的时候梁氏觉得有点眼熟。再去瞧容貌,那肿胀的脸颊让人有点分辨不清,扰乱了她的视线。 梁氏看了片刻,又想了好半晌,忽的从那双会说话一般的眼睛里看出了点端倪。饶是她一向镇定,此刻也不由得有些乱了阵脚。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氏看着荷珠,不敢置信的低叫道。 一言既出,她发觉了失言。幸好她还算机灵,赶忙又补充道:“你不是应该在宫里伺候娘娘么?” 荷珠双手被反绑着跪在地上。听了梁氏的话,她的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拼命摇头,就是不说话。 重老太太神色冰冷的看着梁氏,“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装。” “老太太明鉴,我在家里一向规规矩矩的。装什么了?”梁氏亦是冷笑,“倒是老太太,答应的事情从来不兑现。若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功夫我远远不如老太太。” “是么。”重老太太拿起了手里头的马鞭,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阴沉沉的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们靖州郝家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女孩子从小就开始教导着怎么伺候人。特别是,进、宫伺候人。” 直到这个时候,梁氏终于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的已经知道了荷珠的身份。 也是在这个时候,梁氏忽地发现,老太太竟然也能露出这样阴冷狠戾的神色。想那老太爷这样和善的一个人,重六他们的阴狠许是就是遗传了老太太? 在这一刻梁氏想要仰天大笑。 早知道如此,她们当初或许就不该寻了这么个人合作。 “她是郝家人又如何。”梁氏看着重老太太,讥讽的笑道:“你们镇日里算计我们,我们总也要留点后招。不然的话,梁家哪天被重家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的确是她母亲寻了来的。只不过能够一步步走到最后,让重皇后将荷珠视为心腹,这倒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了。 她们原本打算的是倘若荷珠能去到重皇后的永安宫就是最大的幸运。哪知道她们竟是还能幸运到了这个份上。 “说起来倒是多亏了老太太。”梁氏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幸好老太太疼皇后娘娘,镇日里告诉我们娘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才使得荷珠能够摸清了娘娘的喜好,能够事事顺着娘娘来。也多亏了老太太总是在说娘娘讨厌什么,这才使得荷珠也能知晓娘娘厌恶什么,一次次的将其避开。” 话说到这儿,梁氏忽地反应过来,荷珠的成功是必须的。毕竟有老太太这样的“助力”在。 这样想着,梁氏就放声笑了。 重老太太看着她的笑容,恨不打一处来,指了地面说道:“跪下!” 这一声老太太用了最大的气力来说出。一声怒喝仿若重雷一般砸在了这个屋子里,嗡嗡的不住回响。 梁氏看着旁边的荷珠,知晓一切都晚了。 老太太既是知道梁家在皇后身边安插人手,莫说是老太太了,就连皇后都不会放过梁家。 既然如此,就算不能拼个鱼死网破,总该在这个最后的时候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出来。解解恨也好。 “为什么。”梁氏非但不去跪着,反而站的脊背更加挺直了。 她看着正在怒头上的老太太,凉凉的说道:“你待我一日不如一日,甚至于当初承诺的你都无法做到。人前我已经敬着你了,既是如此,人后就也不必再继续装下去了。” 重老太太看她是不可能主动跪了,扬鞭朝她抽了过去,“你竟然敢暗算我儿!你这娼妇,竟是如此恶毒!” 那鞭子用铁铸成,一鞭子抽下去十分狠,力度很大。但因着质地的关系,它不若寻常马鞭那么轻盈,故而从扬起到落下所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 就是久的这么“一点点”,让梁氏瞅准了时机,闪身避开。 老太太看一招不成,抬手转了方向又是一鞭先去。 马鞭去势不止,又往先前方向前进了一点方才转弯。可是刚刚朝着梁氏袭去,梁氏却是提早脚步一转换了方向。 待到马鞭落在了她先前站立的方位,梁氏已经做好了准备,两手一扣将鞭子给握在了手里。 鞭子上带着刺。 梁氏拿着鞭子头,手心里都冒了血珠子。可她不闪不避,依然紧握着手中的硬铁,半分也不放开。 她是武将之家出身,自小就练着武。虽然当了侯夫人后舞刀弄枪的少了,但是她的气力和底子还在。年老体衰的重老太太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在梁氏拼劲了全力下,慢慢的,鞭子一点点的要从老太太手里滑脱。 老太太恨声道:“你个不识好歹的!若非我们重家,你们哪里来的荣耀!” “看您这话说的。”到了这个份上,梁氏也不打算遮掩什么了,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我们帮你们清理走了那个‘阿瑶’,你们重家又哪里来的这天大的福分!” 梁氏因着知晓这事儿肯定没法善了,所以心灰之下未曾再遮掩什么,这话说得声音就很大。 门外廊下的向妈妈听得心惊肉跳,想要开口提醒梁氏注意一下,可是她刚刚扭过头去却发现了不对劲,就又转回了刚才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这才发现香蒲院的院门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且不是单单几个人,而是一队人。为首的男子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却器宇轩昂威势迫人。显然就是、显然就是…… 向妈妈心下大骇,正要开口喊叫,不料嘴上突然一紧,却是身后有人闪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口。 她旁边的丫鬟婆子无一幸免,全部都被强行捂住口噤了声。 向妈妈嘴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的听着里头梁氏还在放声高喊。 “若非我们梁家帮着你们,你们重家哪里能有太子妃?”梁氏恨声说道:“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重家是天定的富贵。”重老太太的声音除去了那层温和慈爱的外壳后听着森寒无比,“我的女儿是天定的富贵命。没有你,也会有旁人。” “旁人?”梁氏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老太太,哈哈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也不知是笑得太厉害,还是手上疼得太厉害。 她深吸口气,朝地上猛地啐了一口,“换做旁人,你们重家根本成不了事!” 重老太太趁着她这片刻的放松心神,猛地把马鞭一拉。 倒刺拽着手心的肉,梁氏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说起话来更为狠辣,“我刚好到了待嫁的年龄,能够入主侯府。还有我爹。我爹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了梁家做后盾,你女儿的皇后位置也能做的更稳。” “没了我们家,你还能找谁去!”梁氏恨声说道:“你也只能靠着我们才能做成这事儿!” 重老太太嗤笑一声,“靠你们?我靠谁家不成?要知道,是你们说人不能死,非要留下来,那药还是我万般辛苦寻来的。” 重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我当初就不该寻了你们。妇人之仁,非要留了那女人活着。如果她当时死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这话说出去你也不怕遭了天谴!”梁氏喊道:“可是有那么多人听到了你要将人害死,你想躲也躲不过去!明儿官府怕是就要上门来了!” “听到又何妨。”重老太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复又笑了,“你当我叫了你来还准备让你好好回去?你放心,院子外头我已经让人守住了。至于听到的人……听到的人活不下去就也没事了。” “说得轻巧。即便姑奶奶是皇后,您老人家也不能随意置人于死地。”梁氏轻蔑的看着她,“你真当人命是玩儿的么。” 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和她一直这样硬生生拉着,早已有些气力不济,手臂也开始发酸发麻。开口的时候就有些声音发颤,“我当初想要怎么处置了她,如今就能怎么处置了你们。” 梁氏自然知道老太太当初怎么打算处置那阿瑶的。 人死,一把火烧了屋子,干干净净。 她双目圆睁,哈哈笑了,“老太太倒是狠得下心!不过,我劝你一句,最好不要随意打我的主意。当年那些人,可是都还活着。你若想要全身而退,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重老太太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当即就有些站立不稳,声音也开始发抖,“你说什么。”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有些话可是不能乱说。” 在她这片刻分神的功夫,梁氏拼了一口力气硬是将那马鞭夺了来。付出的代价就是手心里的皮肉被刮去了一大块。 “我可没有乱说。张来游手好闲,认识的人多,人脉最广,帮忙把人安置好了。我娘与户部的刘员外郎最是熟稔,弄户籍不在话下。”梁氏忍着手上的剧痛气喘吁吁的说道:“人还活着。只要我出事,他们就会设法把事情抖出去,你的所作所为就瞒不住。” 重老太太又惊又怒,发狠一般的想要打死眼前这个女人。偏偏现在手中没有可倚仗的东西,无法成事。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重老太太没了力气,颤抖着说道:“你当我会怕了你了?说出去罢!说出去又如何?单看有没有人信你!” 说着话的功夫,她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又慢慢将其吹亮。 梁氏瞧着状况不对劲,转身就要跑走。谁知道屋门已经闭合拉都拉不开,竟是从外头给上了锁。 门外锁的钥匙在向妈妈手里。没有重老太太的命令,向妈妈不会打开门。 “我知道有些事儿是瞒不住了。”重老太太拿着火折子的手开始发抖,眼睛也开始渐渐湿润。 听说那于姨娘是阿查的妹妹后,她就知道事情恐怕没法善了。 阿查的背景她让人打探过。那人是西疆最大部族的族长之子,往后是要继承整个部族的。这样一个人,怎会任由他妹妹的往事沉寂下去? 想必阿查会将事情彻底弄清,想必,还有许多后招在等着重家。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梁氏居然留着了那些人! 旁人不知道,皇后不知道,梁氏不知道,梁家不知道,可她心里清楚。 她要对抗的是皇上的雷霆震怒。 重家再威风,也大不过皇上去。 她现在别无他法。只希望她的求死能够换来皇上对皇后的怜惜,放重家一马。 重老太太拿着手中的火折子,静静看了半晌,最终丢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她步履蹒跚的朝着旁边走去。 梁氏使劲的拉门不见门开,正想着找东西撬开门,却听荷珠不停的呜呜呜的嘶吼着。只不过嘴巴里好似塞了东西,声音叫不出来。 梁氏扭头一看才发现重老太太居然去拿四周点着的蜡烛。蜡烛到手后,重老太太就开始抖着手去点燃屋里的帘子、桌布。 之前梁氏想着重老太太不会放过外头那些人,所以定然是要开了门后再行事。谁曾想老太太竟是不知怎地改了主意,连门都不开就要点火了? 梁氏大惊失色,赶忙跑着过去阻止。可是两人离得那么远,她又怎么阻止得了? 眼看着火光已经开始蔓起,一场大火不可避免,梁氏绝望的喊了声:“不——” 104|第一百零四章 就在梁氏近乎绝望的时候,忽地一声重响,屋门被人从外头踹开。 一人飞身而入抄起地上丢弃的铁鞭甩向火苗燃起之处,三两下将燃火扑灭。又有数人鱼贯而入清理现场,将先前火焰燃起之处的东西尽数清理出去。 这不过是发生是瞬息间的事情,且一切都悄无声息。待到梁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清理完毕,丝毫都不见被火烧过的痕迹。只有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昭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梁氏怔愣了好半晌,因着惊吓而冒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风一吹,脸上凉凉的。她抹了一把脸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慢慢抬头望了过去。 当中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气势威严不苟言笑。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只曾经看过他一次,此生此世就再也不敢忘记。 梁氏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讷讷说道:“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洪熙帝冷淡的扫了她一眼后转而看向了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自打看到重廷川冲进来灭火后就僵在了原地。如今被帝王冷漠的目光看到,她的心骤然紧缩了下,拿着蜡烛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烛火燃过后的蜡已然成了水状,稍微一动就会滴到手上。先前心中烦乱忙着点火时尚还不觉得疼,此刻新的几滴落到了手背,却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痛。 重老太太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公公躬身上前,放开嗓子扬声唱和:“皇——上——驾——到——” 这一声出来,惊动了所有的人。先前被制住无法行动的丫鬟婆子顿时惊到。面面相觑后,屋里屋外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重老太太跌坐到了地上,身子有些发软,“皇上,皇上您怎么来了。” 先前梁氏也问过这一句,不过洪熙帝没有搭理她。这回老太太也问了出来,洪熙帝倒是勉为其难的说了。 洪熙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荷珠,“朕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们会怎么处置此人。却没料到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望向重老太太,声音陡然一变,“你真是给了我个意外的惊喜。” 话语中用了“惊喜”的字样,可他的语气中非但半点喜色都没有,反倒是蕴含着无尽的怒气。 重老太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日里的她慈眉善目的,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即便年纪大了,皱纹却也不算太明显。可是此刻脸上的纹路却仿佛一刹那就深了许多,形成了一道道的皱褶,脸颊的皱褶挂在她面部两侧,因着她颤抖的动作太过剧烈而跟着在晃动。 梁氏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突然到来的洪熙帝,她一直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仔细想想,她倒也不需要惧怕。 虽然洪熙帝和重廷川听到了刚才的一切,但她觉得只有重廷川会对那番话介意。至于洪熙帝,根本是事情之外的人。除非帝王疼惜重廷川像是亲生儿子一样,不然的话洪熙帝没必要和她计较那些。 于姨娘不过是个妾侍。虽然原本身份不错是西疆部族的贵女,但她觉得那样荒蛮之地的人与梁家相比算不得什么。 她的父亲可是梁大将军,战功赫赫的梁大将军! 再说了,那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老太太在筹谋着,她们梁家只不过搭了把手而已。 这样想着,梁氏的心里安稳了许多。 洪熙帝静静的看着重老太太和梁氏,眼神渐渐冰寒。他抬手朝着站立在门旁的高大儿郎们指了下,其中一人迈步出列,在帝王的指使下走到了荷珠的身边,把她的绳索解开,将她口中塞着的东西拿了出来。而后儿郎快速归队,重新站在了门边身子笔挺的守卫在那里。 他们是今日当值的御林军中的一队。奉左统领之命前来守护出宫的帝王。 荷珠先前双手被缚在身后跪了那么久,已然全身都麻了。骤然被松开束缚,她跪立不稳身子晃了晃就要往旁边倒去。好在多年在宫中的生活让她心中始终记着礼仪规矩,饶是现在身上难受得紧,已然努力坚持着先前的样子。 “说说看。”洪熙帝对荷珠说道:“你给朕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一步,荷珠已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她知道,刚才发生那一幕的时候皇上定然就在外头,而且早已控制住了局面。不然的话,为何帝王到来、国公爷到来,外头却没有半点儿的声响? “草民小时候,”已然出了宫自然不再是宫中婢子了,荷珠改了自称。她嗓子有些发堵,不过说话的字句尚算清晰,“家里来了人,说是要让我学学规矩,长大了好有大作为。” 话一开了头,就容易许多。她将自己如何被安排进宫尽数讲来。 重老太太全身冒着冷汗,头上聚集的水珠子都顺着鬓边往下流了。她不愿自己这样子被人发现,就抬了袖子悄悄去擦。在这瞬间的功夫抬头看了眼,她这才惊讶的发现执笔太监竟然也来了,此刻正一手拿着一本册子一手执笔在快速书写。 “……嗯。”待到荷珠将事情说了,洪熙帝目光沉沉的看向了梁氏,“你说。” 梁氏知道洪熙帝问的是她在宫中安插人手之事。 荷珠既然已经暴露,再遮掩反倒会给梁家带来更大的祸事。倒是不如尽数招了,或许皇上看在重老太太心思恶毒、梁家心善并未杀人的份上,可以从轻处置。 更何况皇上既然将先前她们在屋里说过的话尽数听了去,她也没甚好遮掩的了。 “回陛下,梁家此举实属无奈。老太太想要置人于死地,寻了梁家帮忙。她想杀人,梁家却不想,因此费尽心思将人保了下来。” 梁氏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是说出话后才发现声音打颤的厉害,还不如荷珠的话语来的清晰,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了后,而后道:“老太太让梁家帮她做事,梁家既是听了老太太的,也得自己留条保命的后路。不然万一哪天老太太想要翻脸不认人,也好提前有个风声、可以想好退路。” 梁氏虽然心慌,可脑子尚还清楚。她这话说的巧妙。一来,她字字句句里说到的都是“梁家”,而不是她一个人,那么这事儿就将梁大将军也牵扯了进去。不管怎么样,梁大将军战功在那里,轻易不能抹去。即便皇上要处置她们,也需得仔细考虑下。 再者,她将过错都推给了重老太太一个人,并不牵连到皇后娘娘头上。这样的话,倘若皇上不愿皇后有什么闪失,可以只处置重老太太一个人。且,她心存侥幸的想着,如果皇上看出她对皇后的善意,或许还能减轻对两家的惩处。 梁氏说完后就静等着皇上对说出几句点评之语,谁曾想洪熙帝竟是只字不提她话语中的内容,只转而去问重老太太:“她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怎么说。”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语气不重,声量也不高。可是奇怪得很,梁氏从中却是听出了雷霆震怒。好似在那平淡无奇的话语下,蕴藏着无法表述的巨大痛苦和愤怒。 ……这不该啊。 梁氏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洪熙帝的眼神逼视下,重老太太全身抖若筛糠。她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只跪着不住的磕头,再磕头。砰砰砰的声响在屋子里回荡,一下接着一下,没有止歇。 看到地面上泛起了红,显然是头被磕破流了血,洪熙帝依然没有说什么。 周公公赶忙走到洪熙帝的跟前,悄声提醒道:“皇上,血流了不少了。” 再磕下去,人怕是要废了。 洪熙帝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于任何的表情变化,只冷眼看着地上那个不住狠命叩头老妪,神情漠然的仿佛那不住以头抢地的不是人,而是个毫无生命的东西。 甚至于连东西都算不上。 周公公再不敢多言,只能退到一旁静静等着。 许久后,当那一块地周遭的一片也已经被鲜血染红,重老太太不知是体力不支亦或者是血流多了头晕所致歪倒在旁昏迷后,洪熙帝方才开了口,“来人,泼醒。” 这话中透着无尽的寒意,饶是一心巴望着重老太太没有好下场的梁氏,听了后也不由得愣了愣。 很快一盆水就被端了进来。这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虽然如今天气热了,可是深处的井水也依然寒凉。 洪熙帝指了指昏倒的重老太太,端着水盆的御林军就抬手将水泼了上去。 一盆过后重老太太竟是没醒。 洪熙帝再点了三个和先前那人一同去打水,第二次四盆凉水同时泼下,重老太太方才悠悠转醒。 刚开始她头昏沉沉的有些不太清醒,待到浑身打了个冷战后方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于什么境地、面对着什么样的人。 因着连泼五盆,屋里已然聚集了太多的水,那些水在重老太太的身周往四处蔓延,不多时大半个屋里的地面就都湿了。 “说罢。”洪熙帝的鞋边也沾了水。他却毫不在意的未曾理会,只看着重老太太,“当年你是如何得知阿瑶之事的。” 梁氏猛地抬头看了洪熙帝一眼,又惊疑不定的转头去看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虽然头脑昏沉,意识却尚还比较清醒。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瞒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将事情讲出来,也免得为了逼问而用刑。又或者,免得自己血溅当场。 是的。 在这个时候,被在被泼了冷水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倘若不即刻将实话说出来,她都没有把握皇上震怒之下会不会即刻让她命丧当场。 即便她肯磕破了头,却不代表她想死。 重老太太努力回想着,回想起那年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那天她去金水畔散步,看到有个相貌姣好的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倚靠在河边的柳树下休息。 这女孩儿的长相和京城人不太一样,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相貌,不由就多看了几眼。仔细观察下,她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好像十分难过。 “你怎么了?”她走到那边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会说京话,但是京话中掺杂着异域的口音,听着十分怪异,“我病了,大夫说水土不服。红奴给我去买药还没回来。” 她的女儿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外地病了怕是也十分的孤立无援,她就问过了女孩儿住着的客栈名字,将人送了回去。 “臣妇看她病了,”重老太太道,“就将她送回了客栈。” “然后。” “然后臣妇回了金玉桥,”重老太太的嗓子开始发哑,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却在那个桥上看到了一个人。” 西疆女儿热情活泼,感激她送自己去客栈,所以在去客栈的路上,曾经开心的和她说了自己将要见的那人的样子。 “他啊,眼睛很好看的,不像我们那里的人眼睛那么大,是凤眼,斜斜的上挑很漂亮。” “他高高的,不像我们那里的人那么壮实,有些瘦,但是很好看,也很有力气,能抱起那么大的一块石头,还能抱起那么高的一棵树。” “他懂的东西很多,会念很多很多的诗词。啊,他弹奏曲子也很好听,我记得他有个曲子最是擅长,叫什么,什么高山流水?好像是这个名字。” 重老太太停在了金水旁,身子半遮在河边柳树后,静静看着金玉桥上翘首以盼的太子。 太子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斜斜上挑着,像他的父亲。 太子擅长音律,一曲高山流水京中无人能敌。 太子自幼习武,力气比寻常男子要大上不少。 太子高高瘦瘦很是儒雅。 最重要的是,太子前段时间去过西疆。 重老太太的心狂跳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恐怕知晓了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且,是个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重老太太从回忆中猛地惊醒。 屋中静寂一片。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自打那一句“却在那个桥上看到了一个人”后就什么也没说。 她也没法再说。 众目睽睽下,这样的话题中,这样的情形里,她是断断不能提到自己看到的是谁。一旦说了出来,她就完了,重家也完了。 不过,洪熙帝并不需要她讲完。 他看着屋子四周唯一残留的那一点烛火,眸色深幽面容冷肃。 “甚好。”他缓缓点点头,闭了眼,“甚好。” 虽然不过简短的四个字,周围的人却从那话语里听出了隐忍着的极大的痛苦和哀伤。 只是这样的痛苦不过一瞬就已经消失不见。再开口的时候,帝王的话语中只留有威严与果断。 “带她下去。”洪熙帝道:“送入宗人府大牢,朕需亲自审问,谁也不许探视。” 周公公忙问:“倘若皇后娘娘——” 洪熙帝的声音猛然拔高,语调愈发生冷,“朕说了,说都不许探视!” 周公公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言,躬身往后退去。 身姿笔挺的御林军儿郎走上前去,押了重老太太出屋。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原先那么体面的一个人,竟是在众人的眼底下以这样狼狈的方式出了屋子、出了院子。 所有人都诧然的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梁氏、荷珠也依次被扣押下去。 屋外跪着的众人不曾起身。明明是暑天里了,大家却浑身打着寒战,汗水湿透衣背。 重廷川朝屋外某处点了点头。 那里是另一拨御林军。他们之前将老太□□排的围住院子的人尽数擒住,如今又分出了人手来将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尽数扣押。 洪熙帝在这个屋里静立了会儿。透过大敞的房门,他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天,沉默半晌,最终举步前行,慢慢出了屋子。 香蒲院瞬间清净了下来。 重廷川看了看着空旷的院子,长腿一迈跟了上去。 因着要处理后续的诸多事情,等到重廷川再次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可即便如此、即便天那么晚了,他依然坚持着回到了国公府。只因那里有人还在殷切的盼着他回来。他知道,他不会去,她心里不踏实。 郦南溪一早就得了消息。在重廷川来到国公府后就让万全和她说声,今儿会晚点回来。她在晚膳后便一直捧着书等他。后来熬不住了,生怕自己太过疲累会影响到孩子,就披了衣裳歪靠在榻上歇息。 现在月份大了,身子重,晚膳睡觉的时候总是浅眠。 因此,刚一听到门轻微的吱嘎声响,郦南溪立刻就醒了过来。借着屋里独留的一盏昏黄灯光,她抬眸朝着屋门方向看了过去。不出意外的,瞧见了那高大的身影跨进屋内。而后,他转过身去,将房门重新闭合。 “吵醒你了?”重廷川走到榻边将她搂紧怀里抱了下,又快速松开。在她额上轻吻了下,他转到净房里洗漱。 待到重廷川复又回到屋里的时候,郦南溪已经起身。此时屋里点了几支蜡烛,显得更为亮堂了些。 “怎么样了?”郦南溪上前握了重廷川的手。因着刚刚洗漱过,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水的些微的凉,在这样的热天里倒是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种让人心静的凉意。 重廷川并未即刻答话。他扶了她慢慢走到椅子边,扶了她坐好,在才拖了一把凳子挨着她坐了。 “还好。”他简短说道:“老太太和老太太皇上不许旁人审,都关在了宗人府的大牢,旁人暂且押在了刑部。明日会有人去梁家。” 说到这儿,重廷川顿了顿,“陛下说这事儿我不易多管,让总统领来处理。” 郦南溪看他神色冷凝,就微笑着劝他,“陛下不是不相信六爷。应当是怕六爷为难罢。” 两家毕竟是重大太太的娘家,且梁大将军待重廷川很不错。重廷川无论怎么做,怕是都要惹人诟病。 ——手段狠戾的话,怕是有人会说他冷酷无情;倘若有半点儿温和的话,又有人说他顾及着亲情行事不够妥当了。 对他来说,左右都是个为难的差事。 重廷川知晓洪熙帝的好意,只不过这事儿从头开始就是由他参与其中,如今乍一将它交给旁人去做,心里头终究有点不是滋味。更何况这事儿还与于姨娘有关系。 他点头“嗯”了一声,转而说道:“明日里你遣了人去别院里看一看罢。” 重廷川所说的“别苑”,自然就是指的洪熙帝邀请他们做客的那一处皇家别苑。如今于姨娘和两个孩子正暂住在那里。 虽说梁氏和老太太已经不在家中好似接了她们回来也无碍,但一切未成定局前千万不能大意。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她们几人还是继续留在那里为好。 当年的事情,重廷川知道的很少。之前在别苑的时候,皇上那一声“阿瑶”就让他心惊不已。而后重老太太陈述往事的只字片语又他暗暗心惊。 他不知道当年姨娘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能让皇上都这样看重,其中内情定然不简单。 思及往日里于姨娘为了知晓身世的诸多隐忍,重廷川的心里当真有点不是滋味。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要怎么对待她,但是该做的事情他总要做一做。 比如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身边的男子的神色变化,郦南溪根据他刚才的简短话语,隐约察觉出了他这样的心情转变是和于姨娘有关系,笑道:“何须遣了人去看?我自己过去一趟就好,顺便瞧瞧姨酿她们在那里是否习惯。倘若有甚需要的也好让人即刻备了去。” 重廷川听闻后有些犹豫。 自打怀孕到了后期,平日里郦南溪很是主动锻炼身体,没事了就会散步,就会到处走走。不只是家中长辈们,韩婆子也说过,在这段时间里强身健体能够让生产的时候顺畅些。所以重廷川不曾拘着她什么。 但是那地方着实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她再特意过去一趟…… “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去一趟了。”郦南溪笑意盈盈,“六爷就允了罢。” 重廷川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看出了他的犹豫。抬指轻敲桌面,沉吟不语。 郦南溪的笑容又深了些,“我明儿定然会去的。六爷若是得闲的话,不如一同过去?” 听到这话,重廷川薄唇紧抿,眼眸垂着语气生硬的道:“我就不去了。” 去了也是徒增麻烦。相对无言,双方都尴尬,倒不如不见。 发现他的情绪变化,郦南溪只当做不知道。 她面色如常的站起身来,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坐到他的腿上抱着他的手臂,“去吧,一同过去吧。”她仿佛抱怨似的说道:“我身子这么沉,过去一趟可不容易。六爷就当是陪陪我也好。” 郦南溪甚少“强人所难”,这样撒娇一样的要求他做某件事情更是极少。 重廷川紧抿的唇角不由得慢慢松开,渐渐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怎么闹起性子来了。”重廷川心情甚好的将她搂进怀里,“之前不是说那里景色极佳?你去看看也好。” “那也得是六爷跟着一起去才好看。”郦南溪说道:“六爷就陪了我罢。”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明儿不用插手梁家的事情定然心情不好,而且也一定是不用进宫当差,闲下来的话想的太多更是徒增烦恼,所以劝他的时候格外卖力,“六爷不过去,那合欢花也不好看了,吃食也不对口味了。一个人瞎逛忒没意思,倒不如两人一起的好。您说是不是?” 重廷川听闻后,在她腰间轻捏了一把,“嗯?合欢?”他低头在她颈侧蹭了蹭,“倒是比合欢花还要更香。” “合欢”二字本就“大有深意”。他这般用低沉的声音沙哑的说着,更是让这个情形平添了几分旖旎气息。 郦南溪羞红了脸去推他,“和你说正事儿呢。” “哦。”重廷川抬起头来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发顶,“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难道不是正事?” 自打她有孕后,他大部分夜里的时候都不能顺心如意,为了孩子只能忍着,所以平时没人的时候一挨了她就有些把持不住。 郦南溪就绞尽了脑汁去想怎么岔开话题。忽地记起来他和皇上一起离开后不久重老太太就进了宫,而后重老太太回来,竟是把荷珠也带了回来。 郦南溪就问这是怎么回事,“荷珠怎的会是梁家的亲戚?”这事儿当然没有对外公开说,是留在她身边护卫她的常康告诉她的。 说起那个女人,重廷川刚刚燃起的兴致瞬间被浇灭了大半,“自然是让人查出来的。” “皇上么?” 郦南溪一句话问出口方才发觉不对。 荷珠的身份不可能这么巧刚好就是今日才够知晓的,定然是一早就查了出来,因着今日的种种而被揭露。 荷珠毕竟是皇后身边近身伺候的,倘若身份真是洪熙帝查出来的,洪熙帝又怎会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方才质问?一定早就问过她了。 想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查出来的人是重廷川。只不过重廷川之前有所顾虑一直秘而不宣,因此就被压了下来。 如今洪熙帝开始着手去查重家和梁家暗中牵扯的关联了,重廷川才将这个告诉了洪熙帝。紧接着有了洪熙帝叫了老太太过去后的那些事情。 “不对,”不等重廷川回答,郦南溪已经改了口,“我应当问,六爷何时查出来的,这才对,是不是?” 重廷川没料到她自己先说出了事情是他所做。沉默了下,他道:“其实早已察觉出来。”比她能够想象得到的时间还要早。 自打上回重皇后说等荷珠出了宫后来国公府,重廷川就觉得不对劲。他与那荷珠仅在儿时相处多点,长大后并未说过什么话,为何就会心仪于他、甚至于还和皇后主动说起了要来国公府? 因此重廷川着实让人好生查了查此人的底细。 虽然知晓荷珠与梁氏的娘家有所牵连,但他看梁氏与重皇后等人关系极好,所以也就没有多做什么无用的事情,将内情隐了下来未曾张扬。 却没料到近日来连发诸多意外,荷珠的身份今日竟会用上。 洪熙帝回到宫里后和他密谈,因着但凡牵扯到梁家的事情都要讲与帝王说,他就将那荷珠的身份也告诉了洪熙帝。 说出来后察觉不对,帝王和他两人商议半晌,最终决定将重老太太叫到宫里去,又让荷珠跟了她回国公府,为的就是激化老太太和梁氏的矛盾,进而寻出突破口。 他们早就料定了两人间必有争执,所以就出宫往国公府来。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竟然被他们碰到了这么样的一个意外、知道了这么样的一个事实。 这事情太过沉重,重廷川不愿在这个美好的相聚时候说起来。他有心岔开话题,刚好先前说起的就是荷珠,便与郦南溪顺口说了她几句。 “若非她虚情假意的非要与皇后娘娘说要来国公府,我也不会去查。如此想来,倒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虽然重廷川说了那荷珠对他的所谓情意不过是空口虚言,但郦南溪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谁说她待六爷都是虚情假意的?”郦南溪横了重廷川一眼,轻嗤道:“每每有她在的时候,给六爷的茶总是好一些,我的差一些。每每她在,六爷跟前的点心都是最好看最可口的,我的就差一点。倘若说她半点轻易都无只有算计,我却不信。” 重廷川听着这话发觉出了一点旁的意味,“哦?我怎的没发现。” “那是六爷没注意。”郦南溪十分肯定的说道:“即便她有所目的,不过坏心也是有的。” 郦南溪性子温和,很少会用恶毒的字句去说人。但是,在提到荷珠对他的心思的时候,她却少有的用了一个她很少会用在别人身上的词,坏心。 见她对那荷珠那么介意,重廷川却是心中大悦,低笑道:“怎的这些你原先不和我说,这时候反而讲出来了。” 郦南溪顺口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让你知道她对你的心思有什么好。” “哦?”重廷川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郦南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那话说的酸味儿十足。她脸红红的站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小心翼翼的拽了回来。 “跑什么。”重廷川笑得开怀,“莫不是被我猜中了所以不高兴罢。” 郦南溪扭头去看紧闭的窗户,不理他。 “是不是怕我知道她对我上心后我会多留意她?”重廷川轻吻着她的唇角,看她不答话,就稍稍使力,在她唇上轻轻的咬了下。 虽然不疼,却有点痒有点麻。 郦南溪没好气的去推他。 重廷川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说,有没有,嗯?”他在她的耳边低笑,“怕我留意到旁的女子?” “怎么可能。”即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郦南溪也断然不会承认,旁的不说,气势上断然不能输了阵。 可是想归想。心里有了主意,身子不听使唤也没办法。他的手不住的往她腰间摩挲,她软作一团伏在他的胸前,气息微喘,半晌说不出话。 待到衣裳被掀起来,郦南溪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赶紧使了最大的力气去阻挡,“别,现在还不行。” “不同意的话就老实说。”重廷川吻着她的颈侧,“是不是不愿我去理她,所以不说?”又重重的吸吮了下,粗喘着道:“你不说,我现在就办了你。”语毕,大手伸进衣内往里探。 郦南溪浑身一僵,脑中昏沉沉的乱了起来,渐渐的心里只留下了唯一一个念头。 这家伙,真的是太坏了。 简直、简直就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105|第一百零五章 郦南溪娇弱无力的样子让重廷川更为心动。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将她抱起,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虽然心思已经慌乱,可到底还记得腹中孩子,郦南溪抬手去推他。因着身子发软,那力道轻到近乎于无,“别。不行。你慢点。轻点。” 她是知道的,他在这方面有多么勇猛。倘若他不小心点收敛点的话,当真要麻烦。 郦南溪脑中混乱一片,因此话语也十分零碎。即便如此,字字句句都还在为了孩子做打算。 已经箭在弦上就差最后一步了却还要硬生生的止住。重廷川难耐的埋首在她颈侧,伏在她身上粗粗.喘.息着。 这里的是他的娇妻,如今正怀着孩子。而且月份也比较大了。 重廷川当真是有点控制不住。但看郦南溪这样为孩子着想,快要被那冲动灼伤的他到底冷静了一点点。即便他再有心做些什么,却也有了一分理智,怕自己太过鲁莽伤了妻子和孩子。 稍稍冷静过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即便已经憋得狠了,也还是没有做到最终那一步。不过到底是没法再憋回去了,好歹缠着郦南溪想了法子帮他解决…… 事后重廷川抱着郦南溪一起沐浴。虽然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夫妻俩相拥而眠,倒是一夜好睡。 第二天重廷川依旧如往常一样早起练武。郦南溪亦早早醒了。并非她睡得不好,而是现在身子重,早晨什么时候会醒她自己都说不清。有时候忽然就惊醒了,那就早起。有时候到了日上三竿方才睁眼,那这天她就晚起。 今儿早晨刚好就是碰上了“早醒”了的那一回。 或许因为有重廷川的陪伴,郦南溪虽然起得早却没有什么起床气,心情好得很。安排布置了早膳后,又悠悠然的去到里间去挑选衣裳首饰。 由于昨天香蒲院的突然变故,整个重家里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重气息。这种气氛颇为压抑,让人很有些喘不过气。 最终,在看到所有伺候的丫鬟仆妇俱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之后,郭妈妈当先爆发了,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说道:“一个个的摆这样的苦脸给谁看呢?是天塌下来了还是怎的?!” 银星讷讷的说道:“妈妈,都这样了,咱们不该小心点的么。” “都这样了?都怎么样了?”郭妈妈扯着嗓子训斥,“香蒲院里有事,是香蒲院那边。木棉苑里有点意外,那是太太自个儿的事情。咱们院子里谁当家?是国公爷!是奶奶!你们竟是为了那两边的人摆出这般样子,莫不是觉得国公爷和奶奶不如老太太和大太太重要?” 郭妈妈这话可是说的严重了,再加上打早上就开始的沉重心情,登时就有几个小丫鬟坚持不住哭了起来。 钟妈妈在旁劝了几句后大家各自散去。 不过,郭妈妈这番敲打倒也起了作用。不多时,院子里的沉闷之气渐渐散去,大家的言行开始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岳妈妈看了后甚是欣喜,准备进屋去和郦南溪说说郭妈妈的厉害之处。谁知一进门就见郦南溪正喊了金盏帮忙选衣裳。 岳妈妈看了她这认真模样觉得稀奇,“奶奶今儿要出门还是要见客?” “妈妈可是说错了。难道不见客不出门就不兴打扮的么?”金盏在旁不服气的道:“奶奶说不得是要陪国公爷看书呢。” 想到重廷川今儿早晨没有早走,岳妈妈也猜到了今日里重廷川应是不当差。听了金盏这话就也跟着笑,“是我糊涂了。既是和国公爷在一道,合该着打扮打扮。” 说罢,岳妈妈甚至还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往郦南溪身上比量了下,“奶奶模样生得是真好。穿什么都好看。奶奶不必担心,您啊即便是怀了身子,不需打扮也比旁人要好看许多了。” 金盏与有荣焉的说道:“就是!奶奶自小就是最漂亮的那个!放人堆里头一个瞅见的就是奶奶。” 郦南溪被她们的对话搞得哭笑不得,喊住了罪魁祸首金盏说道:“今儿你的差事怕是不够多罢。不若让郭妈妈再给你分一些来。” 若不是金盏说什么国公爷在家所以需要打扮,话题哪能扯到这么偏的上面去。 金盏哀叫了一声哭丧着脸道:“不用不用,可不用再多了。还求奶奶体谅。郭妈妈说了,婢子今儿伺候好奶奶就行,旁的不用多管。奶奶可心疼婢子些罢。” 岳妈妈在旁笑得开心,“该!让你再打趣奶奶和国公爷!” “打趣什么了?” 沉稳的男声伴着撩起的帘子出现在屋里。重廷川走到郦南溪身边说道:“大老远就听到你在笑,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他一进来,金盏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就赶紧低着头快速出了屋子。 岳妈妈还在屋里伺候着,不多时郭妈妈也跟着进了屋,两人开始给郦南溪梳妆换衣。 郦南溪知晓重廷川对那些女子间的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并不感兴趣,就没将金盏和她之间开的那些小玩笑和重廷川说,转而道:“今日去别苑的话不知该穿什么好,就让金盏和岳妈妈帮忙选了选。” 重廷川刚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此时就道:“随便穿穿就是了。” 眼见郦南溪让岳妈妈将那水红色的衣裳放了回去转而让岳妈妈拿了个颜色素净的,重廷川就喊住了岳妈妈,问自家小妻子,“怎的要换?鲜亮点也不错。” 郦南溪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鲜亮了。”家里刚刚出了这样的“热闹”,穿那么鲜艳有些不太好罢。 重廷川却不以为然,“你放心。穿成这样刚刚好。” 旁人不说,单就陛下来讲的话是更希望他们夫妻俩如往常一般的。因为陛下本就因重老太太和梁氏而发怒、将她们两个人关起来审讯。他们两个越是不将那事搁在心上,陛下恐怕心里越是欣慰。 郦南溪听了重廷川的话后再细思量,琢磨过劲儿来,便让岳妈妈给她拿了这套衣裳。 穿戴齐整后又一起用过膳,郦南溪就和重廷川一道坐了车子往别苑那边行去。 重廷川早已派了常福先去别苑那边提前说声,免得他们去的突然让于姨娘她们太过意外。待到夫妻俩到了别苑下车后,方才发现于姨娘竟是已经等在了那里。问过门房方才知道,自打收到消息后于姨娘就早早的就等着了,一直待到现在。 “您怎么不在里面等着?”郦南溪握了于姨娘的手一起往里走,“莫要吹了风才好。” “不打紧的。”于姨娘看到郦南溪和重廷川后,嘴角就一直合不拢的笑着,“这都暑天里了,还能吹了什么风?有风反倒凉快一点。” “那也不用这里等着。”郦南溪很坚持,“您在里面守着就是。” 于姨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郦南溪的意思,晓得郦南溪是怕她年纪大了这样等着太过折腾,就道:“六奶奶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 她还想继续再劝郦南溪,却听旁边男子沉沉的开了口:“你就听西西的罢。” 于姨娘有些意外的朝他看了过去。 重廷川眼睛盯着道路两旁的合欢树看,口中说道:“年纪大了就注意着些,免得哪天真病了还是得别人操心。” 虽然他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但于姨娘还是从中听出了关怀的意味来。她心下高兴,欢喜着“哎”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就说这一个字儿有些不妥,就和重廷川道:“谢谢国公爷,我、我都听国公爷的。”又与郦南溪道:“多谢六奶奶关心。” “谢什么。无需这样客气。”郦南溪说着,岔开话题说起了旁的。 三人往前行了没多久,有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重令月两个小□□错着一颠一颠的跳着往这边行,抬眼看到了郦南溪,欢喜的叫了一声“婶婶”,也顾不得玩着跳着了,撒开腿就朝她这边跑。 这里留着伺候她们的宫人登时吓坏了,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却又不敢去拦她,生怕拦得太过突兀了反倒吓到她使得她跌倒。 前头一个小姑娘跑着,后面好几个人跟着。不多时来到了郦南溪的跟前。因着跑的太快,她头上别着的两朵小小合欢花就有些松动。随着她骤然停住了步子,那两朵花就颤了颤离开了她的发间飘到了地上。 “呀,我的花。”重令月赶忙弯身去捡。 在她去拿花的功夫,宫女也已经跑到了她们跟前。看到了重廷川和郦南溪后,宫女们赶忙行礼请安,又不住告罪,说是没有照顾好姑娘是她们的疏忽。 “没事。”不待郦南溪开口,重令月已经直起身子来,边吹去小花上面刚刚沾上的浮灰边道:“六奶奶脾气很好的,从来不因为这些小事处罚人,你们不用道歉。” 说着话的功夫,她又举起了小花到郦南溪的跟前,“婶婶你看,好看么?” 郦南溪看她这样喜欢这个花,就笑着抚了抚她头顶柔软的发,“好看。月姐儿戴着很漂亮。” “我也觉得很漂亮!”重令月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花儿看着很娇嫩,其实很勇敢。你看,它掉到地上了都没坏,还能再戴。”说着就将花别在了头发间,“是不是?还一样好看。” 其实合欢花很柔弱。掉到地上后,那些粉色就有些散乱不堪了。 可郦南溪依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还记得当初在国公府花园里的那一次,重令月特意带了她去看那假山上的小花。小姑娘最爱那小花的坚韧。 于是此刻郦南溪帮重令月将发间的两朵粉色花朵正了正,让它们在她发间更柔美一点,“非常好。月姐儿也会和它们一样非常厉害的。” 重令月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却依然郑重的点了点头,“六奶奶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很厉害的!” 重廷川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的转变,就朝郦南溪看了眼,目光轻柔且温和。 旁人都没留意到他的眼神,偏偏刚刚闻讯而来的重令博看到了。 “一物降一物。”重令博被卫国公那温柔的眼神惊到,背着小手啧啧说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对着六奶奶的时候,国公爷的样子怎么就和平常不一样呢? 他虽然是在喃喃自语着,可重廷川耳力甚佳,闻言转眸朝他看了过去。 重令博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立正站好,急急辩解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重令月虽然不知道他刚才在说什么,但是这回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太过显眼了,就捂着嘴笑道:“就是说了就是说了。”又道:“我都听见啦,你还想骗人么。” 重令博悄悄看了重廷川一眼,见重廷川美誉望着他了,胆气儿就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去揪重令月的小辫子,“小黄毛丫头,竟然敢嘲笑我?” 虽然看起来他很凶,但他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重令月知道哥哥不会伤到她,就依然嘻嘻哈哈的笑着。 重令博火了,撸起袖子抬起手做起要打人的样子。 往年的时候两个人没少起冲突。重令月性子绵软,重令博脾气火爆。两个人交锋素来是重令博占上风。 看到他又和以往一样露出了凶恶模样,小姑娘这才开始害怕,“呀”了一声转身就跑。 重令博面容狰狞的嘿嘿笑着,拔腿就=追了过去。 兄妹俩一个跑一个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害怕一个凶恶。到后来打打闹闹着就忘了初衷,你追我赶的玩闹着留下了一路的欢笑声。 想到以往他们两个人互不搭理的样子,再看到他们两个人脸上的明媚笑容,郦南溪不由叹道:“他们两个如今可真是好。”当初谁能想得到如今会是这样呢。 于姨娘在旁轻声道:“都是托了六奶奶的福。” “和我可没关系。”郦南溪笑道:“是他们两个自己好。毕竟是亲兄妹,初时的隔阂去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于姨娘还欲在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重令月的一声哭叫。原来重令博一个用力不小心,把她给绊倒了。小姑娘疼着了自然哭起来。 郦南溪她们就加快了脚步过去。谁知她们还没赶到,重令博已经将重令月拉了起来,还满脸愧疚的给重令月抱拳一揖。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样的重令博,郦南溪心下喜悦,下意识的就朝重廷川看了过去。 谁料重廷川也在看她。 “六爷觉得如何?”郦南溪觉得重廷川应当也是发现了重令博的变化,故而如此问道。 她想说的是,博哥儿如今懂事许多,再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鲁莽和冲动的小子了。 重廷川点点头,“嗯。” 原本郦南溪看他点头就想着他也会赞重令博几句。谁曾想重廷川一开口却变了话。 “那小子是欠揍了些。”重廷川气定神闲的道:“不过你放心,咱们的生出来一定比他强多了。”说着还望郦南溪肚子上看过去。 郦南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语句和眼神给弄的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啊。明明在说博哥儿呢,哪里就扯到她的孩子上了。 这人也是,三两句都离不开自家的…… 郦南溪微微笑着横了重廷川一眼,自顾自挽了于姨娘的手臂抛下他当先往前行去。 这天郦南溪和重廷川在别苑里过的很是和乐。可梁大将军府却没有这么轻松了。 梁家自上而下皆被“请”入牢中审问。 那件事梁大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去,且梁大将军为国征战几十年,战功赫赫。因此洪熙帝在查清真相后,就将他和梁家其余没有牵扯的人给放了。 梁大将军年事已高,身子隔三差五的就会生点小毛病,算不得特别康健。在牢里待过后自然疲惫异常。 出了牢狱后梁大将军原本打算回府歇息。哪知道轻点了人数方才知道自己的结发妻子还被扣在天牢之中。再一细问,大女儿自打那一晚“消失”后也还没有再见到。 梁大将军将家里其他人安置妥当后,顾不上回府,当先朝着皇宫行去。 宫门守卫森严。 梁大将军为国效命数十载。原先他要面圣,只管让人通禀一声即可,十有七八是能得以见到圣颜的。 可这回他却有点没把握了。 梁大将军和守卫说了声后就在旁静等着。时间好似过的很慢。明明太阳没有挪动多少,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几个春秋那么长。 约莫一个时辰后,梁大将军终于盼来了前来回话的人。 “还请大将军入内。”前来传话的小太监说道:“陛下正等着您呢。” 入宫那么多回,可这是头一次,听到可以见到皇上后梁大将军有了一种几欲落泪的冲动。 他顾不上在牢里待过后开始酸疼的身体与关节,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加快步伐,朝里行去。 洪熙帝正在御书房内作画。听了梁大将军跪下行礼请安的声音,他依然盯着桌案上的纸张未曾抬头。 梁大将军本欲替梁太太和梁氏求情。毕竟那是他的发妻和他的大女儿。不过他还在斟酌着自己该怎么开这个口更合适的时候,洪熙帝已经在他开口前当先说了话。 “大将军还记得当年朕在父皇母后跟前跪着的事情罢?”洪熙帝提笔在纸上慢慢勾画着,似是十分随意的问他。 这事儿梁大将军倒是知道。毕竟是肱骨重臣,他在京的时候时常被先帝召请进宫商议事务。当年太子在帝后二人那里跪了很久。在那跪着的期间,他恰好有事进宫来,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梁大将军点点头,“是。臣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 “……是因为一个女子。”这事儿梁大将军不能说自己不知晓。当年恰好碰到此事且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他刚好是其中一个,“臣记得,太子当初为了个女子而和陛下和娘娘起了争执。” 听闻梁大将军用了当年的称呼,洪熙帝有瞬间的恍惚,缓缓笑了。 “旁人都道你驽钝,朕却一直觉得你聪明。若真驽钝的话,缘何能够领兵打仗?缘何能够独当一面?”洪熙帝将手中的笔抛到桌上,望向案前不远处跪着的人。 当年的梁大将军,英姿焕发器宇轩昂。几十年过去,那笔挺的身姿已然变了,开始弯了背躬了腰。那飒爽的模样也与当年大不相同,白发满头皱纹深深。 对着这样的梁大将军,洪熙帝轻轻叹了口气,与他道:“那个女子,便是阿瑶。因为她们,我没能见到阿瑶,自此咫尺天涯再不能回到从前。你说,这事儿,该怎么论?” 帝王的声音不大,甚至于,很轻。可正是这清清淡淡的字眼,却让梁大将军心神俱震大骇不已。 旁人不晓得,可他是亲眼看到了儒雅的太子一反从前的温和态度,十分强硬的为自己求一个携手白头的未来。所以他比其他人更清楚的知道那女孩儿对那时的太子的重要性。 而那时候的淡雅少年,如今已经是眼前的帝王了。 他从不晓得那幸运的女孩儿是甚名谁。后来太子娶了重家女,他本以为那些事情就成了过往。如今才却是早已成了帝王心上的疤。 思及往事,念及如今。 梁大将军将自己被审问时候的那些话前后关联起来,登时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跪着的膝盖开始发软,脊背上的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将背上的衣衫浸湿。湿了的衣裳又重又粘,粘在身上难受得紧。 虽然是暑天里了,可风一吹过,这湿衣裳却泛着透心的冷,让他忍不住的直打寒战。 “臣……臣……臣的妻子和女儿……” 没料到她们竟是做下了那么大的错事。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梁大将军惊惧之下有些慌乱。但一想到自家的妻女正在牢中,他最终咬着牙重重磕了个头。 “臣不求旁的,只求陛下看在臣尽心尽力的份上,留下家人的贱命。” 洪熙帝哈哈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屋里,让梁大将军不由得身子弯的更厉害了些,身体近乎趴在了地面上。 “留下性命?”笑声过后,洪熙帝的声音骤然转冷,字字句句狠若冰霜,带着迫人的帝王威势,“梁大将军莫不是在逼迫朕罢。” “臣,不敢!” 洪熙帝抬手一挥,桌上镇纸猛地飞了出去,擦过梁大将军的额角留下一处血痕。 “不敢?你们梁家还有甚么不敢!明知不对却硬要为之。明明知晓自己是帮凶却一错再错不肯回头。这次是阿瑶,所以朕知晓了。倘若那是旁人,岂不是事实将要被瞒了一辈子去!” 梁大将军的鬓角已经冒了血,血珠子从伤口溢出一直往下滴。 他不管不顾,重重的继续磕头,“求陛下宽容!贱内和小女只知要帮忙,并不知为甚要做这样的事情!” “想留下一条命,也可以。”洪熙帝冷冷说道:“事情因谁而起,你们心里有数。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他袍袖一甩,冷冷的看了梁大将军一眼,这便负手而去出了屋子。 不多时,周公公端了一盘东西来交给了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双目紧闭,用力点了点头。 梁大将军带着东西回到将军府。 偌大的宅院,原先都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如今因着女主人不在而显得极其冷清静寂。 有不少儿孙前来相问。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谁也不肯见。 他在等人。 许久后,待到天色开始阴沉下来。终于,家中管事欣喜着匆匆来禀:“老爷!老爷!太太回来了!” 梁大将军睁开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了屋门处。 院子里,一名妇人正往这边行来。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容颜保持的很好,几十年来一直比实际年龄看着要小。 可是此时此刻,原先的精心保养好似都成了笑话。那些原本的努力都已经尽数褪去,她如寻常老妪一般佝偻蜡黄。 ……可好歹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就还好。 梁大将军原先一直堵着的心这才畅快了一点,让人将她请了进来,指了跟前的椅子让她坐。 梁太太原先被关在了宗人府里,并不和梁家其他人在一起。她受过刑,只是那刑并不算太重,所以她瞧着好似没甚大碍。 一看到梁大将军,梁太太就想要几步冲进屋子里。但是她实在没了那个力气,只能慢慢走向屋子。还未进到屋中,她就忍不住朝梁大将军哭诉,“老爷,您不知道,我在里头过的是什么日子!” 梁大将军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般催促道:“快些。” 梁太太听闻家里其他人早就回来了都没事,就想着她也是这般没事了,便还欲继续哭泣控诉。 谁知梁大将军骤然面容一冷,高声呵斥道:“快些进屋坐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夫妻几十载,梁大将军何时这样对她凶过?即便再无理取闹,他也不曾对她这样无礼过。 梁太太的哭泣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大将军,最终冷哼一声慢慢走到了椅子旁坐下,低头不搭理他。 梁大将军顾不上安慰她什么,也着实没了心情去和她好好说话。他朝桌子上的托盘一指,疲惫的道:“那个,你送去给重家老太太。” 重老太太? 梁太太心里一惊,忽地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她赶忙侧身过去,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盖着的布。 见到里面之物后她差点捏不住那块布,心惊肉跳的道:“老爷,这是——” “这是皇上的意思。”梁大将军无力的摇了摇头,“皇上让你带了这个‘送给’重老太太。你照做就是。” 洪熙帝这一招太过狠辣。 让他的妻子去对付重老太太,此次过后,梁家和重家定然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太子是重皇后之子,并无大过错自然不会被废。先是有皇上,而后有太子即位,梁家怕是再也无法入朝堂。莫说是进朝堂了,恐怕几生几世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皇上留下了梁家人的命,却让梁家再无出头之日。这样没个尽头的日子,着实是让人心灰意冷,一辈子都没了盼头。 梁太太心有不甘,哭道:“老爷,这事儿不能这样做啊!” “糊涂!”梁大将军一拳砸在了椅子扶手上,扶手裂开了一条缝隙,却是没断,“你若还想孩子们活着,就照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大将军疲惫的道,原本尚还英气的面容在短短时日内好似已经苍老了二三十岁,“大姐儿已经不在了。孩子们总还要活着,你、你尽快罢。” 梁太太这才晓得梁氏已经不在了,登时大骇,“老爷,你说什么?大姐儿她、她……” 梁大将军背过脸去,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洪熙帝说“一条贱命”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原本依然关着的就是妻子和大女儿两个人,为什么帝王说是“一条贱命”?原先他还只当自己是理解错,期盼着能有不同的结果。如今看到只妻子一个人回来而大女儿不见踪影,梁大将军已然明白过来。 那个名唤“阿瑶”的在大姐儿身边伺候那么多年,大姐儿处处为难她,让她一点好日子都没有过上。皇上怎会留下大姐儿的性命? 想到女儿费心费力的当上侯夫人,最终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梁大将军心痛之余亦是自责。在外征战多年,他到底是忽略了子女的教导。 “快去罢。”大将军有些无力的说道:“快去快回。”顿了顿又道:“倘若你还想要留下你自己这条命的话。” 在这件事情里,皇上最痛恨的是谁,一目了然。 定然就是那个幕后指使者。 可是为什么梁氏这个从犯都被处置了,偏偏重老太太这个罪魁祸首并未出事? 想必这就是皇上特意留给梁家的“差事”了。 既然事情是重老太太和梁家做的,那么他就双方都不会饶过。 思及此,梁大将军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皇上是在他进宫前就已经将大姐儿处置了,且还留了重老太太的命。那么是不是说,皇上一早就算准了他会进宫替发妻求情,所以专门给他们安排了这一条路? 梁大将军越来越恐慌,最终长啸一声抬手重重的拍向墙壁。 “作孽啊!”他老泪纵横,“真是作孽啊。” 自己苦苦征战数十载,挣下汗马功劳。结果自己多年的辛劳却葬送在了妻子女儿手上。说起来好像他多年的辛劳像是个笑话。 心里悲愤之下,他又忍不住想,倘若没有自己多年的功劳在身、倘若没有皇上对他的那点情分,凭着皇上那般的震怒,梁家经此一事怕是要满门皆亡。岂不是连发妻还有其他孩子都保不住了? 好似当年那般努力也是有效果的。 梁大将军跌坐回了椅子上。一时悲,一时庆幸。再悲,再庆幸。竟是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梁太太拿着东西,往宗人府行去。 她知道自己的行程不会逃过皇上的眼睛,过不多久,应当就会传到皇后娘娘那里、太子那里。 一想到这些,她的脚步就是一个踉跄。可是,即便再紧张再害怕,她的手依然稳稳当当的,半点都不敢让自己托盘里的东西有任何的损失。 皇上要的,分明是让重老太太生不如死。 想到这儿,梁太太心里一阵担忧。毕竟重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什么折腾。 但是转念一想,她的目光就慢慢坚定起来,步履渐渐沉稳有力,带着绝不后退的毅然决然快步前行。 是的,她一定要做成此事。 即便对方是重老太太又如何? 倘若她做不成的话,生不如死的那个恐怕就是她了。 106|第一百零六章 宗人府的大牢内阴暗且潮湿。梁太太在牢狱中待过,原本以为自己去过的那间牢房已然是最为破败不堪的了。可见识到了重老太太的这一间后她方才知道,她住过的那破败的都比眼前这一间强。 这间牢房空间很小,仅容一个人待在里面。长不过一张床的长度,宽也只有两张床的宽度。空出来的那一半空间,除了恭桶外就只有站着的一点点狭小地方了。 不知那恭桶多久没人去倒,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麻烦的是如今的暑天里,这儿却没有窗户,仅仅在靠外的那墙上有个小小的孔洞来让空气流通,防止屋里的人会憋闷而死。 但是,那一个小的孔洞能做什么?风自然是没有的。在这样憋闷的地方里,屋中潮气甚重,一进去就闷臭的热气扑面而来,竟是比外头更热了几分。 梁太太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呕吐出来,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与里面坐着的人影说道:“老太太,我来看您了。” 之所以说是人影,因为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那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而坐,只能看到乱糟糟的花白头发和有些弯着的背。 听闻梁太太的话,对方好歹是转过身来了。 果然是重老太太。梁太太松了气。可是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她就被对方的面容给吓到了,那气息就哽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的憋得难受。 “您……您……”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接不下去了。 不过重老太太显然也没指望她接下去。 重老太太如今脸色灰败眼睛泛浑,已经看着比八十多岁的老妪还要苍老几分。她看着梁太太,嘶哑着嗓子说道:“你来做什么。”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口中吐出来的都是恶臭气息,飘到梁太太这里,让她忍不住干呕了下。 看梁太太如此,重老太太的眼神陡然变了,锐利且凶狠。不过这股子狠劲儿只持续了一瞬就被压了下去。 “什么事。”重老太太淡淡道:“你说罢。” 虽然面前之人的样子已然落魄至极,但这么多年下来,梁太太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忌惮她。 梁太太将手中托盘放到了床边上,想了想又在重老太太去碰托盘之前又拿了起来。 “这个。是要给你的。”梁太太知道这事儿挑明之后大家就撕破了脸,所以连个客套的“您”字也不用了。想了想后她又道:“哪里来的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不知道。”重老太太的声音忽地拔高,原本她今日的声音就已经带着久久不曾开口的嘶哑了,这一下子喊起来,当真如果破了的锣一般带着让人难耐的刺啦刺耳声,“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看到重老太太这个时候还在嚷嚷着自己无辜,最知道内情的梁太太也怒了,高喊道:“你什么意思?你冤枉?你冤枉难道事情都是我们想出来的?!”可怜她们当初压根就不知道内情! 重老太太冷笑几声,扭过头去不搭理梁太太了。 梁太太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来,自然不会那么就算了。自顾自掀开了托盘上的盖布,将下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重老太太再也不似之前那么镇定。她愣了一瞬,转而开始惊叫:“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尖叫声惊动了牢头。他快速的跑来瞧,见重老太太双手双脚被绑的好好的断然不会能伤了梁太太,他就又折了回去。 梁太太看着托盘上的东西也是五味杂陈。 那里面是一瓶毒.药。 给药的人也是极狠,直接将药名写在了上面。这种毒.药但凡本朝的高门世家俱都隐约知晓一些,知道它能让人半身不遂却是无法死去。 原先这只是宫中秘药外头人不知道,后来因为一个宫妃被人下了这种毒后被亲近的妃嫔查了出来,继而大闹,这事儿方才传了开来。 只是这已经失传了几十年的东西,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梁太太和重老太太两人心照不宣。 正因为心里头明白,所以重老太太方才更加失控。 ——她的女儿是皇后。她想着,女儿终究是能想了法子把她弄出去的。所以即便在这里头,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一分希望。 可是,如果她“得了”那永远不能治愈的“病症”,即便人出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重老太太正打算呵斥住梁太太,却见梁太太瞧着瓶子,手指探向前方有些犹豫的要将东西握在手里。 “且慢!”重老太太哆嗦着抬手说道:“你要做什么!” 梁太太知道再这样磨蹭下去许是自己的勇气就会耗尽,就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了”,这便上前去。 她是武将之妻,因着对武艺好奇,多多少少也跟着练了些武,力气比起寻常的闺阁女子要大上许多。 重老太太年纪大了,怎是她的对手?几番挣扎后,那些药就被喂进了老太太的口中…… 出了宗人府的时候梁太太的手犹在发抖。她素来不愿手上沾人命,也是因了这个,当初她才会力劝了老太太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因此今日这样对人下这样的狠手,她还是头一回。更何况这头一回下手就是对着熟悉之人。 梁太太脑中混乱一片,倚靠在外头墙壁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好在这事儿不需要将人性命搭进去,她想了许久后终究释然许多。再一想,当初若非她抵抗着老太太的建议,手上早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了。如今只用老太太的半条命来换那些人活着,算起来她还是功大于过。 梁太太这样自我安慰着,暗中高兴了起来。再想到梁大将军还在家里等着她,这就急急的快步行着,打算往家里赶去。 可是走了几步后,她忽然想起来一事。 大姐儿不在了。 她的大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先前因为要保住自己的命,她一心一意的想着处理好重老太太的事情,因此未曾在这个事情上多想。又或者是她内心深处也想逃避这个事实,所以为曾去多加考虑。 现在重老太太的事情也已处理妥当,梁太太不由得想了起来。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到最后,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尊贵了,直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本在牢里的时候她就身子亏损了,出来后心情剧烈起伏着去了重老太太那里。再遭到了残酷事实的冲击,梁太太最终支撑不住哭了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幸好她已经走出了宗人府。梁家驾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婆子远远的看到那一幕,都赶紧上前,又是拖又是拽的将她送回了府里。 …… 重老太太最终被抬回了重家。 说来也奇了。旁人瘫了半边儿,都是一半身子不能动,另一边还可以。可是重家老太太却是除了右半边身子整个的没了知觉,就连左手臂和左手也不行了。 她这一下子是话也说不出来,字也没法写。任她怎么卖力的支支吾吾说话,旁人也是没法听懂、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重老太太抬回家的那一天,重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宫里来了几十位公公,直接将连同旧宅和国公府的那个中门给封了个严实直接堵死。 重二太太徐氏不同意,叫嚣着与公公们争执起来。 领头的周公公说了,这是皇上的意思。既然两家早就不像是一家人,索性分的彻底一些。不然重二老爷那边再有了什么风流韵事,再来个儿子女儿的,影响了国公爷家的少爷和姐儿就不好了。 这简直是在明着讥讽重二老爷寻花问柳不正经,还暗指了杉哥儿与孟蔓羽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皇上的这番安排,直截了当的言明了这是“两家人”,而重老太太又是被送回了旧宅,自然与国公府不是一家。那么重老太太以后怎么样、是生是死,重廷川和郦南溪都不必理会、不必操心。 周公公说完后再也不去管旧宅这边的人如何叫嚷,径直带着宫人们回了宫里头。 重二老爷也就罢了,听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二太太徐氏直接气得闭门不出,更不去老太太的香蒲院。在她看来,老太太忽然就被捉了去,本身就很蹊跷。偏偏香蒲院的人有大半不知道去了哪里,更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这趟浑水她才不去蹚。 看到二儿子根本不管不问,而儿媳妇更是不放在眼里,重老太太又气又怒,恨得另外一条本能动弹的左腿也更加不好使了。 在重家旧宅里情势渐渐紧张起来的时候,梁家也弥漫着一股至为紧张的气氛。 梁太太自打从牢里回来后情绪就有些不太对劲。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又是十分正常的能够处理家中事务。偏偏她正常的时间少,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神游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仆从和她回禀事情,她也是答非所问让人摸不着头脑。 梁大将军看着梁太太这种状况十分忧心,就时常劝她出去走走,逛逛街权当是散心了。 梁太太将他的提议一一驳斥:“我为什么要出去?在家里不是好好的么。出去的话还要让我伤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街上的哪条道她没和女儿一起走过?如今女儿不在了,她自己过去,当真是徒惹难过。 梁大将军看着日日和他争吵的梁太太,心里那不妙的感觉愈发明显了。他总觉得梁太太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他是个粗人,打仗他还行,琢磨女人的心思就不在行了。所以他才想着让她多走走散散心。 这样日复一日下来,没多久,梁太太还没答应出门,另外一个消息传到了梁大将军的耳中,差点没把他击垮。 太子魏浩文因着在朝堂上顶撞皇上,被盛怒之下的皇上勒令闭门思过。 魏浩文才刚过弱冠之间,刚立为太子还没多久如今就出了这事儿,朝堂上分为了两派。 一派暂且观望。毕竟皇后病了些时日了,也不知病情如何,总是不见人。如今在这个当口太子出了这事儿,就先看看皇上的态度如何,并不立刻表态。 另一派则是拥戴太子,觉得皇上既然立了太子没多久,定然是已经考虑清楚了的。如今不过是考验太子罢了,故而每日里都会力劝皇上饶了太子这一回。 结果没过多久,太子被废。 消息传出,朝中尽皆哗然。 就连观望的那一派系的人都没有料到事情那么快就会定了下来。 ——皇后娘娘还未病愈皇上就急着下了这道旨意,也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听闻这个消息后,最害怕的莫过于梁大将军了。 梁大将军原本笃定了太子不会被废,所以想着梁太太也不会有事。毕竟往后重家和梁家水火不两立,正是皇上所希望看到的。新帝也会因了老太太的事情而记恨梁家,这样皇上更是放心。 谁知太子还真就被废了…… 梁大将军越想越是恐慌,叮嘱了梁太太千万不要出门去。 “这个时候你若是在外头现身,少不得要被人盯了去。”这一日梁大将军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倘若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人,更是麻烦!”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梁太太一一听着,还答应的很好。可是一转眼,当梁大将军出了门去,她反倒是让人备了车马准备出门。 仆从们听闻梁太太的吩咐后面面相觑。 梁大将军提前吩咐了众人,不许由着梁太太的性子来。可是梁太太最近脾气阴晴不定,她这样说,仆从们也不好不从。不然的话恐怕她怒气上来最终吃苦的还是这些他们。可倘若听了梁太太的,大将军回来后他们该如何交代? 就在众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梁太太倒是干脆,直接牵了匹马自己骑马上路了。 梁大将军素来疼爱妻子,梁太太的骑术是他亲手教的。认真说来,梁太太的骑术倒也真是不错,起码比京中九成的太太和贵女们要强了。可是即便她这样娴熟的技术,在碰到了刻意找茬的人后也有些施展不开。 在一个宽的能够驶着三辆并行马车的路上,梁太太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有个人就是和她不对付。正正好好的在她前头让她没法前进。 她骑马从右边走,那人就策马到了右边,刚好堵了她的去路。她骑马打算从左边绕过去,那人就策马到了左边,还是把她的路给堵住了。 原本梁太太还想着这是不是巧合。次数多了后她才知道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这段时间脾气非常不好,刚才能忍着已经是难得,如今性子爆发下来自然恨得心里冒火,直接将鞭子一抽,用自己的马头去撞对方的马。 这个样子是十分危险的。寻常人等闲不会这样做,只因这样一来双方都落不得好去,很有可能两败俱伤,双方的人和马都歪倒在地。 对方显然没有她会有这一招,剧烈晃动了下赶忙让马儿止住了脚步。 不过,就在梁太太想要绕过去的时候,对方打了个呼哨,从旁边忽地蹿出来好些个骑马的人,将她团团围住了。 梁太太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废太子魏浩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解了禁足,居然就这样行到了街上。 如今的梁太太这样想着,就这样说了,“我道是谁会这样的不懂礼数。却原来是你。” 她原先的时候见了魏浩文态度十分恭敬有礼。 可是最近的她情绪十分不稳定,莫说是礼数了,就连平日里说话的措辞都十分不注意,有时候对着仆从还道一声“您”,对着梁大将军反倒是颐指气使。 可是魏浩文不知道这一点。 魏浩文刚刚经历了一场由顶峰跌落到泥泞中的大落,本就十分敏感,再看梁太太这样的态度,只当她是嘲笑他被废一事。 魏浩文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有了爆发的突破口,当即指了梁太太喝骂道:“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这般的无礼!” 梁太太扭了头不去理他。 看到梁太太的态度,魏浩文想到了前些天皇后悄悄告诉他的那些话,愈发肯定了母后所言不差,恨声道:“梁大将军当初一出狱就求见父皇,你一出牢狱就去了重家……重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你们究竟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我们又是哪里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梁太太倒是真的愤怒了。 即便她现在再不清醒,那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她想忘记也难。只不过她现在话语是不经大脑的,说出口的时候便道:“我好好的女儿嫁给她家,她凭什么不好好对待!我女儿这些年来可曾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不过是生不出孩子罢了,就让侯爷的妾侍停了避子汤,结果妾侍一个又一个的有了身孕。倘若没有这些事情,又哪里会有重廷川那个浑人! 仔细想想,梁太太当真是越来越气愤。 如若没有于姨娘和那重廷川,梁家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都是老太太。老太太对她女儿不好,所以女儿才一步步的到了这个田地! 梁太太的脑中纷乱一片。不过她想到重老太太的时候,心里的愤恨却是半点儿都不掺假。 看着面带怒意的梁太太,魏浩文哈哈大笑。他不知梁太太这恨和怒都是对着重老太太的,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在恨着他。 为什么恨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对他有这样的情绪! 魏浩文想不通下愈发的肯定了重老太太的出事是和梁太太有关系。既然重老太太出事是和梁家人有关系,那么他被废是不是也被牵连在了里面? 毕竟那时候梁大将军一心想要求见父皇! 而梁大将军和严阁老是至交好友。严阁老的女儿也在宫中,且育有一子! “你且等着。”魏浩文冷冷的看着梁太太,“你们做出的事情,我都记着。往后定会加倍奉还!” 说罢,他策马扬鞭,飞奔而走。 梁太太想要策马而去和他继续论断是非,可是梁家跟去的奴仆却是被吓坏了。他们生怕梁太太跟去再惹了大皇子,连拉带劝的将她弄回了家里。 梁太太回到家中的时候梁大将军已经在家了。看到梁大将军,她二话不说就开始抱怨,还道:“都是你,非要我去逛什么街。如今倒好,被人奚落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的灰。” 梁大将军先是有了失女之痛,而后发现梁太太的情绪不太对,所以为了妻子的身子着想百般忍耐。如今听了梁太太这样的指责,饶是他想要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却也不能了。 梁大将军怒而起身,“我先前说让你出去的时候你不出门去。如今我说了不让你出门,你又为何非要出去?” “我非要出去?”梁太太冷嗤道:“我哪里记得今天你说什么了?明明你前些天在那边叫嚷着让我出门走走,我这才出了家。你今儿不过才说了一遍不准去,平日里絮叨那么多回要我出门,我自然更容易记得先前的话。我哪里能想起来你今天说了什么。” 梁大将军被气得头昏脑胀。原来她倒是觉得自己有理了。 不过梁大将军这时候没闲工夫理她。他如今在为了另外一件事而忙碌着。 他现在寄希望于太子被废只是暂时的。 只要太子还是大皇子魏浩文,那么往后的新皇就是和梁家势不两立之人,皇上就会放心梁家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天不遂人愿。 不多久就有消息传来,新太子已经确定下来。 是肖嫔所生的四皇子。 说起来这个肖嫔倒是先前没有太多人留意她。因为她出身低微,父亲不过是个县令。她的娘家并不给力,除了为官清廉怎么都升不上去的父亲外仅仅有个哥哥,这哥哥还是个没有前途的,读书不行最终“自暴自弃”走了商途。 不过这位肖公子倒也是个人物。虽然他只身来了京城从商,却也混出了点名堂出来。如今京城的世家高门倒是几乎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那便是翡翠楼掌柜的,肖远。 这个消息传到郦南溪这里的时候,她正在院中吃力的散着步。 如今月份大了,身子越来越沉。偏偏天气炎热,所以她每走一会儿都得歇息上好半晌,不然会一身热汗不说,身子还有些支撑不住。 肖嫔和肖远的关系,郦南溪是没有听重廷川说起过的。 其实她也没有问过他,而重廷川许是忘了许是没有在意,就也没有和她提起。所以当万全将其中的来龙去脉与她讲了后,郦南溪刚开始的感觉是意外,继而就是震惊。 “肖掌柜的?”郦南溪很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肖嫔?” 肖嫔她倒是见过,只记得是个温顺的女子,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若不是有了身孕生下四皇子,凭着她的身份怕是进不到嫔位的。 至于四皇子,郦南溪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毕竟以往她多是和皇后接触,很少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妃嫔与其他子女。 “可不是么。”万全笑得眉目舒展,“就是他们兄妹没错。以往的时候肖掌柜的还和我说过好多次,莫要与人提起来肖嫔娘娘是他妹妹,他可是给肖家丢脸了,别连累了妹妹。他说的次数多了,我就将这话记在心里头。哪知道却是忘了给奶奶说。” 郦南溪哭笑不得,想要说些什么,一转眼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无妨。”郦南溪最终说道:“也没甚大碍。往后我再和国公爷商议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议的。事情都成了定局,她能怎么样?可是一想到那未来的皇上的舅舅正在自己名下的翡翠楼里当差…… 郦南溪的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万全今日特意过来一趟也是有其他的事情要禀与郦南溪。不然的话,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让他特意到内院来和郦南溪说。 “国公爷刚刚派了人来,说是大公主晚些时候可能会来国公府。”万全这个时候已然收起了刚才的微笑模样,神色冷峻的道:“因着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的事情,大公主近日来频频去找皇上,皇上却一直没有见她。倘若大公主来寻奶奶,奶奶还是小心点的好。” 其实皇上近日来的连番动作都走得很急。 先是软禁了皇后对外宣称皇后病倒,接着处罚了太子废太子,而后又立了新太子。 这些做下来也不过几十日的功夫。 几十天的短短时间,风云突变。任谁都一时间无法接受。偏偏那位四皇子据说学识极好很有文采,且性子宽厚大度。除了不是嫡长身份低微外,让人也是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可单就这“非嫡非长”一条就足够让人诟病了。 前些日子的时候重廷川曾和郦南溪说,皇后对着大皇子和大公主的面也是说她自己当真病了。即便一双儿女不相信,可她一口咬定了就是这样。皇上处置大皇子,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的在那里“养病”。 郦南溪问重廷川,皇后打算如何? 重廷川沉吟半晌后道,他也不知晓。他只知道,皇后并未去做任何的阻止。 听了他这话,郦南溪便明白了为什么皇上废除太子的时候那么容易。 当皇后都没打算去维护自己的儿子时,那么旁人的决定对皇上来说就更不值得去关注了。 “其实我倒是觉得娘娘应该争取一下。”重廷川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息,“皇上不见得非要废了浩文不可。” 太子并无大过,皇上一意孤行非要废了太子,其实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郦南溪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将重廷川之前讲的那些细细想了一遍,自己心里头也想出了点门道来,“娘娘或许是故意不去争。” “怎么讲?”重廷川倒是有些意外,女子的心思他不懂得,在这方面他倒是要听听郦南溪的意见,“你可知娘娘如何打算的?” 他最近没有见到皇后,只是凭借着大皇子和大公主的只字片语来推断而已。 “毕竟得让皇上出了这口气,娘娘许是觉得她和大皇子二者只能保住一个。”郦南溪沉吟着,“所以她决定不去阻止皇上。” 倘若皇上不废了皇后娘娘,给予她作为皇后应有的尊重,对于皇上其他的决定,皇后应当就不会去反对和阻止。 甚至于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她也没有疼惜。 重廷川眉间骤然蹙紧,“为母者——” 他顿了顿,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郦南溪叹息着握住了他的手,不再多言此事。 旁的不论,于姨娘当年对他的不管不问,终究是对他造成了伤害。即便于姨娘有自己的苦衷,可对重廷川来说,心里的那道坎儿终究是很难跨过去。 所以当看到不疼惜儿子的皇后娘娘,重廷川的态度就十分明显了。 “……奶奶?奶奶?”万全在旁不住轻唤。 郦南溪恍然回神,望向了他。 “听闻大公主已经到了国公府。奶奶要不要见?”万全说道:“国公爷早先吩咐了,倘若奶奶不想见大公主,我去想法子将人请出去。” 郦南溪思量了下,摇头道:“不用。我还是见一见吧。” 她犹记得宫中设宴的时候,重廷川去寻大公主帮忙。大公主就和汾兴郡主一起去到了她的身边来帮忙。 大公主是个很好的人。郦南溪想,对方好心帮过她,旁的不说,见一见总是应该的。最起码听听对方的话,看看对方想要做什么。 万全见郦南溪答允了就应声而去。 不多时,岳妈妈引了一个女子往这边行来。她眉目间隐含愁郁,但是唇角依然带着浅淡而合适的笑意,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奶奶如今身子沉了就好生坐着,可不要多礼。”看郦南溪起身行礼,大公主魏敏文几步跨了过来拦阻她,“我不过是来找你说说话。你别起来,就陪我会儿就成。” 看到魏敏文这样的态度,郦南溪也是放松下来,就道:“不知公主今日来寻我什么事情?倒是不妨直接说了,免得我提心吊胆的猜来猜去,结果要耽搁去好些的功夫。” 魏敏文也没料到郦南溪依然如故,见状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让人端了锦杌到郦南溪的身边,挨着郦南溪坐了,这才说道:“其实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顺便散散心。” 郦南溪侧首看她。 魏敏文并未有立刻说话,而是扶了她进屋去,而后四顾看看望向周围伺候的人。 郦南溪会意,朝郭妈妈她们点了点头。屋里伺候的人就依次出了房间,又把屋门闭合了。 没了旁人在场,魏敏文终是按捺不住的朝郦南溪抱怨起来,“最近父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弟弟一点也不留情面,对母亲也是十分冷淡。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郦南溪想过无数可能性,就是没有料到魏敏文来寻她是帮忙想办法的。 “公主怎的来问我?”她无奈道:“我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料魏敏文根本不信这话,“你一定有办法的。”魏敏文很认真的和她说道:“你看,卫国公那么难搞定的都那么依着你,你肯定有招数的对不对。” 魏敏文这话却也不是空口无凭的乱说。她可是记得那日宫中设宴的时候,重廷川为了他的小娇妻怎么的去寻了她,让她帮忙看护着这个女孩儿。 在魏敏文的心里,这可是天下头一桩顶稀罕的大事。 “你不知道我这表弟的臭脾气,”魏敏文道,“就连父皇和母后都说,他是他们见过的最难搞定的男人。结果你却将他摆平了。” 魏敏文拉着郦南溪的手,“西西,你看,男人都差不多对不对?卫国公都肯听你的了,你也有办法对付我父皇是不是?” 郦南溪当真被大公主的想法所折服了。 不过,有些话即便难以启齿,可是对着这样认真和真诚的大公主,再难开口的话她也得讲出来,“国公爷与我是夫妻,夫妻间的相处和父女间怎会相同?说起来,并非是我能劝得动他,而是他怜惜我。” 大公主听闻这话后一怔,却还是喃喃说道:“你合该是有办法的。你怎么会没办法呢?” 她将郦南溪的话思量了遍,改了主意,“要不然你告诉我你平日里怎么对付你爹的,好不好?” 魏敏文这“认真求知”的态度让郦南溪不由莞尔,笑道:“公主您这话说的,我——” 她话说到一般突然脸色骤变,后面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魏敏文忙道:“你别笑,真的,我怀孕的时候一笑得厉害了肚子就不舒服。” 话说完后,魏敏文就静等着。等郦南溪难受的这一阵子过去后再和她说话。 谁知道她侯了好半晌后事情依然没有半点的改变。郦南溪的脸色一直不好看,而且看捂着肚子的样子似是难受的更厉害起来。 “西西?西西?你要不要紧?”魏敏文说着,看到郦南溪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又见郦南溪一开口就是呻,吟声,忽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片刻也不敢耽搁下去,赶忙跑到门口去开门,叫了岳妈妈和郭妈妈她们进屋。 “快,快让人准备好!你们奶奶,怕是要生了!” 107|第一百零七章 郦南溪从来不知道会有一种疼能让人痛苦到这种地步。持续不断的痛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脱,恨不得死去。可是想到腹中的小生命后又不得不坚持下去。 她在屋里听着周围人的声音,分辨不出哪个是郭妈妈哪个是岳妈妈,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稳婆。她只听着所有人都说让她用力,再用力…… 重廷川本是在宫中当值。今日他安排完事务后就去各处巡视了。在巡视到皇上的昭远宫附近时,他看到了栓子。 栓子是跟在大皇子魏浩文身边的小太监。原本魏浩文还是太子的时候,栓子跟着身份抬高,宫里人见了他后都会恭敬许多。如今太子一朝被打回原形成了大皇子,栓子的地位也跟着降了下来。 前段时间以前,栓子这样站在院门口的时候,路过的宫人们少不得停下来叫一声“栓公公”。今儿他在这里站了有一炷香时间了,也没见有人和他说句什么。因此栓子的心里是十分不痛快的。 故而当他看到卫国公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的惊喜简直是难以表述。 “见过国公爷。”栓子认认真真的朝重廷川行了个礼,记起刚才重廷川问他为何在此,就恭敬答道:“小的是在等大皇子。” “大皇子。”重廷川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轻轻颔首,“他最近怕是不容易罢。” 重廷川不过是有感而发的随口一句,却触动了栓子心里的一根弦。栓子按捺不住,就将前段时间梁太太如何与魏浩文有了冲突、后来魏浩文又怎么谈论此事讲给了重廷川听。 “大皇子也并非是恶毒之人,为何皇上非要对陛下这样狠心呢。”栓子轻声说着,有抱怨的意思,也有让重廷川帮忙说和的意思,“国公爷您看,大皇子哪一点不如四皇子好?陛下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地脊背一凉。下意识抬头去看,就见重廷川正眉目冷然的看着他。 “少说话,多做事。”重廷川淡淡的道:“在宫里,但凡说话太多的都没有好下场。”语毕,再不理会栓子,拂袖而去。 已经走到了昭远宫的门口了,不过去见一见皇上说不过去。重廷川原打算要离开的,最终脚步一转去了殿中。 殿门并未关紧,里面的说话声隐隐的传了出来。 重廷川讶然,虽然门没闭紧,依然不曾即刻走进去,而是驻了足望向旁边候着的周公公。 周公公悄声说道:“陛下没料到大皇子会来。听闻来了,让人请殿下出去。殿下不肯,冲进去跟陛下哭诉。” 他朝屋门努了努嘴,“冲进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小的们都不敢随便将门去关严实。” 说着话的功夫,里面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父皇,您对儿臣一向爱护有佳,可是儿臣不懂,为何要对儿臣那么狠心?” “够了。”洪熙帝的声音很是冷淡,“朕在处理政事,你且退下,往后再论。” 魏浩文的声音听起来悲凉且痛苦,“父皇,还有以后么?这一次儿臣是硬闯了进来,往后还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么?” 他抽泣了下,再开口的时候就带出了哽咽的喘.息声,“父皇,儿臣只想求个明白。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莫不是母后惹恼了您,您就迁怒?可是儿臣一直没有越界做过错事啊。虽说母后没有为儿臣求情过,但她心里还是在担忧着的!父皇,还请父皇看在母后和儿臣对您一番真心的份上,三……思……” 紧接着就是接连的叩头声。 门外的重廷川和周公公对视了一眼后,齐齐撇开了视线。 换太子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居,魏浩文再这样反倒是在给自己招来麻烦。 虽然皇上没有明说,但重廷川明白,最终让皇上下定决心废太子的其实就是皇后的“不提”。 自从重老太太和梁氏做的那些事情被彻底揭露后,皇后就“称病”不再出现在百官面前。也是自那个时候起,皇后变得更加温和谦顺了。平日里就侍弄下花草,并不理会外间的纷纷扰扰。 即便皇上动了要废太子的念头时,她依然如此。外界的一切好似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的眼中只有她的花,她的山茶。旁的都入不了她的眼。 皇上当初禁了太子的足时,其实皇后有机会劝一劝皇上。可是她没做。 洪熙帝虽然看着对此事不甚在意,可其实心里还是很烦闷的。在某天的下午就召了重廷川进殿密谈。 彼时皇上负手立在窗边,神色间难掩疲惫与失望。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重廷川听着屋里传来的阵阵哭诉声,看着天边的浮云,思绪一度飘远。 那时皇上说,皇后心性十分凉薄,和她母亲很像。如今她为了保住她的后位,可以对母亲不管不顾,对儿子不管不顾,将来她是不是也能对旁的人、旁的事皆如此冷漠?甚至于包括她的夫君,帝王。 皇上甚至还说,浩文的脾气最是像他母亲、像他外祖母。原先觉得是好事,现在却让人觉得不得不多多思量。 重廷川没有回答皇上之前的那句问话。 事实证明,洪熙帝也并不需要回答。 不多久,废太子的消息传来,皇上显然已经对这些事情有了自己的决断。 如今听闻魏浩文在里面甚至不惜一次次提起母亲的冷淡来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重廷川薄唇紧抿暗叹了口气。 ——陛下最不喜欢这样性子凉薄的人,偏他还一再的做这样凉薄的事情。再这样不识好歹下去,就不只是丢了太子一位这么简单了。 重廷川不欲搀和到这里面的纷争里去,就和周公公说了一声晚些再来看望皇上,这便离开了昭远宫往旁的地方行去。 又巡视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突然有急切的跑步声传来。 重廷川回头一看,见是昭远宫的一个小太监,想着不必防备什么,便回过身继续前行。结果就听有人在远处不住的喊他。回头瞧了瞧,依然是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看到重廷川望过来了,赶忙挥手引起他的注意。待到重廷川停下脚步,小太监终于大汗淋漓的赶了上来。 “国公爷!夫人她、她……生了!” 重廷川不由愣了愣,“生了?男女?” “不不。”小太监忙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不是生了,是已经发作,快生了!大公主特意让人来宫里说了声!” 重廷川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片刻也耽搁不得,匆忙去了趟昭远宫,急急的和皇上告了个假这便回到了家里。 一进到石竹苑的院门,他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呼痛声。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正是妻子郦南溪。 重廷川大跨着步子就往那间屋里行去。 人刚走到廊下还没触到房屋的门,就已经有十几个丫鬟婆子呼啦啦的冲上前来拦他。 这些人都是郭妈妈安排下来的。郭妈妈知道重廷川最是在意郦南溪,听到郦南溪这样的呼痛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因此,就在重廷川还没归家前提早安排了人,务必要拦住国公爷,不让国公爷进产房。 眼看着重廷川脚步一顿止住了去势,郭妈妈赶忙过来劝道:“国公爷不必忧心。女人生孩子本就是经个鬼门关,走过去就好了。里头血腥气太重,国公爷莫要进去的好。” “血腥气?”重廷川冷冷问道。 “是。”郭妈妈恭敬说道。 重廷川重重的嗤了声,眉目陡然凌厉起来,“我倒是不知道,这京城里头有谁身上的血腥气比我还重!” 郭妈妈被他那森然的语气吓到,惊得全身紧绷。这个时候方才想起来,重廷川征战沙场多年手刃敌军无数,自然是杀气血腥气极重的。 思及此,刚才重廷川那一番话倒是十足十的真。 郭妈妈这一愣神的功夫,重廷川就抬手将她推到了一边,又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前冲。 不只是郭妈妈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丫鬟婆子自然也知道。看他依然一门心思的往里冲,众人就急忙去拦。可是重廷川对着将郦南溪看大的郭妈妈尚还只存了那么一丝丝的客气,与郭妈妈还能好解释两句。对着旁人的时候,他哪有这份耐心? 众人的拦阻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这边郭妈妈还没有回过神,那边重廷川已经“突破重围”闯了进去。 郭妈妈赶忙叫了人一起过去继续挡。可她们哪里有他动作快?她们才走了两步,他已经踹门而入,闯了进去。 一进到屋里,入眼便是那两大盆的血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大盆里的水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触目惊心的红让重廷川的眼睛也骤然红了起来,他几乎是全速冲到了郦南溪的床边,握了她的手说道:“西西?西西?” 卯足了力气也只轻唤了两声。 他怕自己声音太大的话会吓着她让她分神,那样的话恐怕更是挺不过去。 在重廷川连声的呼唤声中郦南溪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他近在咫尺,她先是松了口气笑笑,继而想起来这是产房,就推着他让他出去。 “六爷在外面等我。”郦南溪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重廷川不肯。为了能够平视着她,他弯下了高大的身子,近乎于半跪在了床边。 她一向是美丽的,娇俏的。而现在却脸色惨白,面上全是汗水,一滴滴的将头发浸湿顺着头发滑落。 重廷川心疼的厉害,他紧紧的握着郦南溪的手,抬指抚了抚她鬓边的发,又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了下,“我陪着你。” 在这一刻,在精力快要耗尽的这一刻,听到了他这样的话语。 郦南溪开心的近乎要落泪。可是现在她连流泪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六爷出去。”她手指微动,轻轻的推了他一把,“我很快就好。你放心。” 她一再催促他,重廷川初时不肯,而后想着小丫头最爱漂亮,莫不是怕她自己这个时候不好看? 他想要和她解释说他不介意,但看她已经这般虚弱了还要让他出去…… 重廷川不忍心她为了这事儿而分神,最终一步三回头的迈出了屋子。 屋门闭合,将两人隔断在了两边。 重廷川的心里空落落的万般不是滋味,心情也是因着担心而差到了极点。 偏偏有人不知死活,在这种时候还非要来打扰他。 “国公爷?爷?”霜玉胆战心惊的喊着他,“外头有人求见。” 重廷川一记冷眼扫了过去,“谁。” “梁大将军。”霜雪在旁补充道:“是梁大将军求见国公爷。” 听闻是他,重廷川满心的火气倒是消散了些,最终点了点头,“让他去厅里等我。” 梁大将军这次是只身而来。一听重廷川同意相见,他就急匆匆的在国公府仆从的引领下去到了厅中。而后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绕着屋子的边一圈圈的行着,半点儿也闲不下来。 听到丫鬟扬声给国公爷行礼问安,梁大将军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跑着去到了门边儿,一看到重廷川就急急问道:“国公爷,你可知我家大姐儿如今在哪里吗?” 重廷川是将郦南溪的事情暂且搁下来见的梁大将军,却没料到梁大将军一见面就提起了梁氏。 重廷川的脸色顿时黑沉了下来,原本要迈进屋里的脚也收了回去,直接摔帘子就要走人。 梁大将军赶忙辩解:“我知道大姐儿许是、许是不成了。” 因着是自己的女儿,他终究是没法将那个“死”字说出口,转而道:“我只想看看她。怎么样的她都好。也好让我和我家老婆子安心。” 最近他思来想去,终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梁太太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他们的女儿。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面。 他们只是从帝王的只字片语中晓得了梁氏已经不在,但是莫说相见了,即便是尸身他们都没能看到。 这是桩心事。对哪个父母来说,这都是让人放不下的心事。梁太太亦是如此。只是这种想念没法说出口,只能堆积在心里,成了没法抹去的忧心和挂牵。 想到妻子最近愈发不正常的言行举止,梁大将军心里担忧到了极点,苦苦哀求,“还望国公爷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说着说着就眼眶湿润了,“我们夫妻俩也不指望什么,就是看看她坟头在哪里,瞧一眼也好。” 虽然他说的是“坟头”,但是他心里清楚,梁氏这样的下场定然是没有什么坟的。他这样讲,也不过是将“尸身”两字的去处说的含蓄点罢了,顺便在重廷川的跟前表明,他是知道梁氏已经不在了。 梁大将军期盼的看着重廷川,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他轻轻的一摇头。 “我不知道。”重廷川道:“这事儿是皇上处理的,我并未参与。”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都要破灭,梁大将军近乎绝望,“我们只不过想要看一看罢了。这样也不成?” “我不知道。”重廷川冷冷的道:“任凭你说再多次,我也只能这样告诉你。” 近日来的担惊受怕近乎要将梁大将军压垮。 女儿的逝去,妻子的病症,这一项项一桩桩简直要将这个汉子压垮。虽然打过无数的仗,可是没有哪一次的仗像现在的境况这样让他绝望。 眼看着半点儿希望都没有了,梁大将军愤然之下就有些不管不顾,喊道:“我梁家哪里对不住你?我哪里对不住你?大姐儿都这样了,她娘眼看着也不成了,你还想如何?你竟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么!” 梁大将军字字都是指责,字字都是抱怨。 重廷川沉默了片刻,待到梁大将军连声吼完一下子接不上气、大口喘着的时候方才说道:“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什么?”梁大将军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即便这样,你却还要这般信口雌黄么!”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重廷川复又重复了遍。 当年他被选为太子,梁大将军在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且这么多年来,即便梁氏再不喜欢他、再排斥他,梁大将军却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这些重廷川都记得。 重廷川压低声音厉声与梁大将军说道:“梁家被捉,陛下本想将你们满门斩了。我顾念着大将军对我的好,力劝陛下,这才让你和你的子孙有了生机!倘若我不去劝,单就你的好妻子好女儿做的那些事,依着陛下的性子怕是要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洪熙帝虽然处事宽厚,但他对于触犯了他底限的人尤其狠戾。 这个梁大将军也知道。 不过梁大将军犹不觉得事情会到了这一步,“我梁家没做亏了良心的事情!即便皇上要怨,那我们也罪不致死!” 听了他这话,重廷川反倒是微微的笑了。只不过他唇边的笑意很淡,甚至于带了一点的嘲讽。 “大将军过真天真。”重廷川脊背挺直的说道:“皇上让谁生让谁死,那都不过是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莫不是大将军觉得自己可以左右皇上的意见?”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梁大将军的身上。 他哪里来的能耐能够左右陛下?若真可以的话,他大可以直接求见皇上直接质问皇上,何至于非要来此! 因为他知道,重廷川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皇上,所以他来了。那个能够劝得动皇上的不是他,而是重廷川。 梁大将军心里跳的厉害,额边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压抑着自己的诸多情绪。 “好。很好。”梁大将军悲苦的道:“你们重家就这样把我们牵连进了这里面,然后拍拍屁.股就推的一干二净!如果没有你们重家的这些人,我的妻儿何至于被牵连进去?她们根本就和这些无关!” 这话惹怒了重廷川。 虽然事情是因了重老太太而起,但是梁太太明知在害人却助纣为虐,哪里曾为她们所害之人想过半分?!而且梁太太与梁氏这些年做的“事”还少么?! 她们既然为了个侯夫人的名头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就要为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负责到底! 重廷川虽敬重梁大将军,却不代表他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眼看梁大将军一直在为梁氏和梁太太开脱,重廷川终是怒极,大手一挥唤了人来,指了梁大将军说道:“送客!” 梁大将军也怒了,收起悲痛来吼道:“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不成!” 重廷川并未多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大将军想通了再和我说罢”,这便再也不理会这一头,自顾自的快步回了石竹苑去。 石竹苑里,每个人都在紧张的忙碌着,没有人在偷懒。丫鬟婆子们或是在好好的守着院门,或是在帮忙端水准备郦南溪屋里所需要的东西,或者是搭把手给众人准备吃喝,半点儿都不得闲。 重廷川进到院子里看到这忙忙碌碌的情形后顿时心里一沉。既然还在忙着,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好。 他担心不已,喊了稳婆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久。 虽然卫国公未曾言明,但稳婆已经给那么多户人家接生过,所以对他的担忧了若指掌,“国公爷不必担心。有的要疼两三天呢。您先去忙,夫人这边好了再去告诉您。” 重廷川随意的点了下头并未多说什么。不过,他却并未像刚才点头的那样“先去忙”,而是从旁抄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里,半点也不敢离开。 等待的过程最是难熬。晚上天暗下来黑漆漆的,更是让这种等待变得异常漫长。最终,在那天边现出第一丝亮光的时候,屋子里也传出了孩子“哇”的一声哭叫。 这惊喜来的太突然,而且在惊喜来临之前已经等了太久。重廷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方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三两步就冲到了产房的门口。 郭妈妈抱了个包被出来,口中不住的惊喜说道:“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是个小公子!” 她最后一个“子”字还没落下,眼前人影一闪,重廷川已经闪身到了她身后直接进了屋。 满屋子的血腥气。红色太过扎眼,好似将这屋子染红了一般。 在这触目惊心的红里,床上躺着的纤细身影显得尤其娇弱。 见郦南溪双目紧闭,重廷川放缓步子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探手抚了抚她额上的发,看她半点儿的反应都没有,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转念一想,刚刚郭妈妈出去的时候好似十分欢喜神色间没有阴霾,重廷川方才放心了稍许。探她脉搏,虽然弱了些,可是应当没有大事。 心下放松后他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重廷川侧首问稳婆,得知郦南溪果真是累极了即刻睡去后,这就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下。眼看着大家都在忙碌着整理屋子,他在这里显得尤其的多余,重廷川方才一步步的退出了屋子行到了外头。 确认郦南溪安然无恙,重廷川心中巨石落了地,这才想起来郭妈妈怀里抱着的那一个。 急匆匆的到了外头,四顾去看没有见到郭妈妈的身影,重廷川急了,喊住一个丫鬟就问:“郭妈妈呢?去了哪里?” 小丫鬟正捧着一叠干净的布巾走着呢,听闻后先是行了个礼祝贺了重廷川,这才指了旁边的屋子说道:“妈妈带了小公子去乳母那边了。” 重廷川心急之下急慌慌的就要往那边走。行了几步忽地记起来,哦,见乳母去了。那岂不是在吃奶? 他可没兴趣去见旁的女人喂奶的样子,就点了刚刚那小丫鬟说道:“去,把他给我带来。” 小丫鬟不明所以,问道:“郭妈妈?” 重廷川心说这个时候他见郭妈妈做什么,轻咳一声道:“那臭小子。” 小丫鬟这回听懂了,笑道:“原来是小公子。”她又朝重廷川福了福身,这就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与他道:“国公爷等等,婢子即刻就去。”说着就搂紧了怀里东西飞奔而去。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他不时的朝着那个屋子看一眼,但是好半晌都没有看到屋门打开,渐渐的就失去了耐心。 缓步走到屋门前不远处,想想那臭小子早晚都得见,何必心急?于是又故作镇定的坐回了石凳上。 他不时的去看看郦南溪醒了没,见没醒,就回到石凳上继续等。如此往复了好些次,许久后,郭妈妈所在的那间屋子的房门终于打开。 重廷川看着旁边随风轻摆的垂柳枝,等到郭妈妈笑着行礼说“小公子来给国公爷请安了”,方才淡淡的转过视线,望了过去。 郭妈妈解释道:“刚刚小公子在吃奶不能中途撤开,这就等了小公子吃饱再抱了来。” 重廷川似是十分随意的点了下头,这就往她的怀里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可是把他惊到了,“这么丑?” 他媳妇儿漂亮得紧,他也,嗯,不算难看。这小子怎么跟个猴子似的,整个小脸皱成了一团,丑的惨绝人寰。 郭妈妈听了后不乐意了,“小公子可好看着呢。只不过还没长开罢了。” 一句话说完后,郭妈妈方才发现重廷川根本没有在听。他的眼睛紧紧盯在小孩子身上,手指头也伸了出去,勾了勾小孩子的小手。 他的手很大,小孩子的手很小。一大一小对在了一起,有种十分强烈的冲突感,可是这种对比之中却又让人觉得可爱而和谐。 “国公爷抱抱小公子吧?”郭妈妈看出重廷川很喜欢这个孩子,就将小包被往前递了递,“抱一抱吧。” 重廷川扭过头去看向一边,心里天人交战着。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那软软的一小团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重廷川生怕小家伙跌下去,赶忙弯了手臂接住他。 真的是很小的一团。还没他小臂长呢。单手抱着都嫌小。 可越是小,越是难抱。 那裹着孩子的包被跟个圆柱子似的在他手臂上想要滚来滚去,他又不敢使大力,如何是好? 重廷川全身紧绷着问郭妈妈:“他好像在往下滑。” 郭妈妈瞅了一眼,笑道:“不要紧,没事儿。” “确实在往下滑。”重廷川认真的和她道:“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而且他还感觉到他的小脚在乱踢。小小的脚丫踹到了被子上,这力气传到他的手臂上时不过是很细微的一点点触感罢了。偏他这个时候感觉十分灵敏,即便是很小的一点点都能感受得到。 郭妈妈见他真的是不会抱孩子,再看他好似也不太想抱,就准备将孩子接回来。 哪知道她刚伸出手去,重廷川却身子一转背过了身去。 郭妈妈心知他这是还想多抱一会儿,就也不揭穿他,只说道:“我还要去看看奶奶那里,小公子就先交给国公爷了。” 重廷川淡淡的“嗯”了声。待到郭妈妈离开,周围没了旁人,他才继续朝那张“很丑的小小的”脸蛋儿望了过去。 看久了后他发现,虽然这孩子不好看,可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瞧着这小样子,白白净净的,比旁人家的好看孩子还投他的眼缘。 重廷川正盯着小家伙的睡容翻来覆去的瞧,就听丫鬟禀道:“国公爷,五奶奶来看六奶奶和小公子,要不要让她进来?” 重廷川听闻后原本是想让人将吴氏赶出去的。毕竟这个女人太过于呱噪,让他真的是一点点的好脸色都没法给她。 可是,就在这话将要说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今日见到的两个人。 先是魏浩文,后是梁大将军。 他们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错便到了如今的境地。可是有些时候事情到了某个境地,并非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但认真算来,若非是重老太太,若非是梁太太母女俩,何须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倘若没有重老太太的步步算计,倘若没有梁太太和梁氏的助纣为虐,许多人的命运根本就不是如今的样子。 追根究底,这事儿的初始是重老太太那里。 重廷川忽地改了主意,让人将吴氏请了进来。 吴氏只说是想要见郦南溪,听闻郦南溪还在睡后本打算离去,谁料丫鬟却来告诉她,国公爷有请。 吴氏叫苦不迭。 她只算着郦南溪那边了,却忽略了重廷川。只因她就没想过重廷川会肯搭理她。 她很想装作没听见将这事儿给省了去,直接回到自己的绿萝苑就罢。可思来想去后,她还是没有这个胆量,只能磨磨蹭蹭的在丫鬟引领下到了重廷川这边。 “这桩喜事,老太太那里知道了么。”重廷川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口中如此问道。 吴氏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话,怔了怔道:“许是知道了罢。”而后又摇头,“不对,不一定。还没遣了人去。” 原先梁氏在家的话,梁氏定然会让人去做这事儿。但是如今看重廷川这态度,郦南溪和重廷川这边应当没有时间派了人去,而吴氏自己现在也没有让人去说。现看来旧宅那里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 重廷川微微笑了,“既然如此,不若五奶奶过去一趟,将这事儿告诉老太太罢。” “我?”吴氏没料到重廷川会交给她事情做,不敢置信的问道:“国公爷在说我?” “嗯。”重廷川又碰了碰小孩子的小手,“五奶奶去说罢。” 生怕吴氏不理解他的意思,重廷川又补充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要拘着自己,凭着自己的所想来说即可。” 吴氏这火爆性子,说起话来是怎么硬怎么来,时常把人膈应个半死。 老太太那里半死不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这里却一派和乐呈现着欣欣向荣的景象。消息传到老太太那里后定然会恼火的罢! 不知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了就此呜呼了? ……想想就觉得十分振奋人心。 108|第一百零八章 吴氏去到旧宅的时候,重老太太正在休息。 虽说此刻是上午合该是人们最有精神忙碌的时候,这话听着有点假。但重老太太已经是卧床不起的人了,说她在休息倒是也有可能。 吴氏原本被请到厢房的时候心里头还有些犯堵,想着与那些丫鬟婆子的争吵一番。而后她思量了会儿将这个想通之后就没再继续纠结,转而闲闲的在屋子里喝茶赏花,一点都不急躁。 香蒲院正房的屋内燃了香,馨香袅袅。 吕妈妈正拨着香炉里的细灰就听旁边不远处传来了呜呜啊啊的声音。她赶忙将手中东西尽数放下走了过去。 “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 重老太太歪靠在榻上倚着靠枕,努力的说着话。因为她半边脸没法动,所以在嘴唇开开合合间已经开始流涎。 吕妈妈上前拿帕子给她擦了嘴角,“您还是别多说话了。说什么我又听不清,你还发急,何苦来着?左右二老爷不会短了您的吃穿,您就不用操心那许多了,安享晚年就是。” 说罢,看重老太太还在不停的动着嘴,吕妈妈无奈的说道:“您何苦呢。您看,您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您在这边说得再多又有何用?” 提起这个,吕妈妈还是忍不住心里升起了怨气。 她是自打老太太在娘家的时候就已经伺候着的了,一般说来这种未嫁时候就伺候的人最是亲近不过,她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老太太十分的尽心尽力。 哪里想到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管老太太做过的事情是对是错,也不管老太太究竟是做过了什么,单凭着这“一点都不知情”这几个字,就足够她心灰意冷的了。 思及此,吕妈妈一改先前和善的态度,说起话来就有些冲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肯见五奶奶。但我既是猜出来了您的意思,也就照着您的吩咐做了,只因原先您好着的时候与我提起过怎么做。只是那些您不说的我不知晓的,您也别指望我神通广大能够猜出来。” 重老太太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呜呜呀呀的喊个没完,还扭动着身子作势要打人。只不过因为脸上瘫了半边儿所以话不成句,且两个手都不能动弹了,身子转来转去的也不见能打出来。 吕妈妈微笑,“老太太您可别乱动了。”看老太太动了动腿,笑得更大了点,顺便还往后挪了几步,“您要踢我么?可是若被人知晓了您堂堂皇后娘娘的母亲居然做出这样下等的姿态来,不知道旁人会不会耻笑您和皇后娘娘?” 听了这话,老太太唯一能动的左腿原本已经抬起了一点,如今就慢慢放了回去。 吕妈妈冷笑了下转身出屋。 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她心里头畅快了不少,本打算就这么走了,想想刚才老太太不肯见的五奶奶,她有改了主意,主动朝着旁边厢房行去。 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喝茶的吴氏。 吕妈妈到了吴氏跟前,端正行了个礼,好生问道:“不知这茶合不合胃口?若是五奶奶不喜欢的话,我让人给您重新泡了新的来。” 吴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十分疑惑的看向吕妈妈。 这是老太太身边的亲信,原先的时候连正眼都不去瞅她,如今倒是关心起她来了。 吴氏心说自己又不笨,这糊弄谁呢?就道:“妈妈不用客气,我就等等老太太。好久没来请安了,理应来问一问。” 大太太梁氏至今未曾归家,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她不在了后,大房的人就没有再来过旧宅这里。一来是因为中门被堵死了,若要过来需得从大门口绕。二来两边基本上闹翻了,谁也不理谁,没有人愿意过来。 吕妈妈把吴氏的话想了一番,忽地想起来国公府那边昨下午和昨天晚上都“热闹得很”,只是国公爷让人守得紧问不出什么来,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看着吴氏那欣喜自得的笑容,吕妈妈心里头有了点底,侧了侧身说道:“既然奶奶是要来寻老太太,那我就引了您过去。” 吴氏听闻不用再干等着了自然高兴,当即站起身来朝着外头走。 自打老太太不能动弹之后,香蒲院的事情就都是吕妈妈在忙里忙外的操持着。二老爷二太太等闲不会过问。其实也是那夫妻俩不肯再管老太太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原先得了吕妈妈的吩咐说是老太太现在不愿见五奶奶,因此都提防着吴氏过来,随时做好准备寻出一堆的理由来让吴氏不进门。 可是现在看到了吕妈妈将吴氏带过来,她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看着吕妈妈笑盈盈的引了吴氏进屋,她们就也没有多做什么,只低眉顺目的在廊下站着。 吕妈妈亲自给吴氏打起了帘子,高声说道:“老太太,五奶奶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两人就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重老太太看到当先走着的吴氏后,当真是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即刻将人给打了出去。 吴氏根本不懂老太太的心思,看着老太太睁大眼呜呜呀呀的叫着,她就有些纳闷的看着老太太。 吕妈妈见状后与她道:“您看,老太太见您来探望,可是欢喜着呢。” 重老太太叫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吴氏有些纳闷老太太这样真是高兴的表现?不过这也和她关系不大。左右她来到这里另有目的,管她是不是高兴呢。 上前潦草的行了个礼,吴氏高扬着头喜滋滋的说道:“老太太,我来给您报喜了!” 重老太太瞪着眼睛啊啊啊的叫着。 吴氏只当她是欢喜的,继续说道:“我们国公府啊,又添了个人。” 眼看着老太太更加激动起来,她笑得十分自得,继续随口乱说,“您问我是不是国公爷收了丫鬟当妾侍?怎么可能。六奶奶和国公爷关系好着呢。” 她故意停了会儿,看着重老太太挣扎起来,这才笑眯眯的说道:“这回添的可是个男丁。您猜是谁?是国公爷的儿子!” 听了这话,不只是重老太太惊讶万分,就连吕妈妈都侧头问了:“谁?怎么回事?” “我们六奶奶今儿早晨生了。”吴氏欢快的说道:“是个大胖小子,长得相当好看,那眉眼和国公爷简直是一模一样。” 吕妈妈怔了下,讷讷“哦”了声,“原来生了啊。”早先老太太还期盼着这孩子的降生,现时过境迁,听了这话后老太太居然生气起来了。 她正想着“生气”二字,就见老太太真的是瞬间暴怒,眼睛瞪得老大不说,歪斜的嘴角也剧烈晃动起来,没瘫的左脚也在抬起踢出。 吕妈妈生怕老太太这样子会惊动了五奶奶。倘若五奶奶回去把事情一说,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少不得要怨到了她的头上,说她没有伺候好人。 现在可不比从前。从前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虽然国公府和旧宅分开来,旧宅却丝毫都不输于那边。所以旧宅的仆从丫鬟们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国公府那边,相反的,大家对上了国公府那边的人时,还会隐隐的有点自得。 眼看着老太太这般模样下或许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倘若再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了老太太身上就有些不够保险。吕妈妈想通后赶紧说道:“这可是件大喜事。多谢五奶奶告诉了我,我这就赶紧备了礼道贺去。” 吴氏听闻后后惊讶的看向了吕妈妈。对方这样明显的示好她可是头一回见,而且听吕妈妈这意思,甚至不是要替老太太准备贺礼去,反而是她自己要备下来。 吴氏觉得甚是新奇,就道:“妈妈这说的可是让我迷糊。您去准备什么?贺礼?您去贺郭妈妈岳妈妈啊,还是说金盏银星?” 她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很浓,直接将吕妈妈和郦南溪身边的丫鬟婆子相提并论,意思只有一个——吕妈妈这种身份,还不够资格与郦南溪一同被提起。 吕妈妈早就知道吴氏这人说话冲,更何况吴氏这样嘲讽也没错。但是向国公府示好是必须的,保不准到时候老太太不在了自己就能得了机会到那边伺候。 于是听了吴氏的话后吕妈妈非但没有着恼,反而表现得更为亲近了几分:“五奶奶可是提醒我了。刚才那话是我考虑不周说错了话,您可别计较。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了贺礼给郭妈妈,请她转交给六奶奶。虽然礼单薄,可是想要恭贺哥儿健康安好的心意终归是在的。” 她说要祝贺小孩子健康安好,就连吴氏也不好多说什么拒绝她了。吴氏随口应了几句,看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歪斜的嘴角好似耷拉的更厉害了些,心里头愈发畅快。又刺了老太太几句方才回了国公府那边。 吴氏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大公主府的嬷嬷前来贺喜。 之前郦南溪将要临盆发作的时候,正巧大公主魏敏文来她这里探望。也是大公主发现了异状告诉了郭妈妈她们。不过,大公主知道自己来国公府的事情不好被弟弟和母后知晓,不然肯定要闹将起来,所以她见郭妈妈她们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告辞离去。 人虽然走了,可是这边的动静她一直留意着,甚至于还留了个贴身伺候的妈妈在这里等着,顺便也能搭把手帮帮忙。郦南溪这边刚刚生完,那边妈妈就回了公主府将事情禀给了大公主,大公主就遣了人来问候。 大公主知道后这个消息宫里自然也收到的极快。不待重廷川告诉皇上,洪熙帝那里已经得知此事,拟旨让周公公宣读。 圣旨一到,满府皆喜。 洪熙帝给了好多赏赐不说,甚至于还封郦南溪为县主。 这可是极好的旨意。 先前郦南溪受封一品国公夫人的封诰,那是依附于重廷川的。如今皇上封她为县主,且还赐了属地,这可是极大的荣耀。 郦南溪生了小家伙后,府里上下就已经开始欢喜。如今这旨意一出,整个国公府一扫前些日子有些沉郁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大家脸上带着的笑容感染了周公公,饶是他沉稳干练,此刻也不由得跟着笑得咧开了嘴。 收了重廷川让人给他的赏,周公公朝重廷川郑重的揖了一礼,“国公爷,皇上听了后高兴得很,说是要设宴庆祝。小的和陛下说,小少爷那么小没法参宴,六奶奶又不便起身,国公爷还盼着留在媳妇儿子身边,陛下您设宴了给谁庆祝?陛下就说了,那推后一个月,等哥儿大点了、六奶奶能待客了,这再在宫里设宴。国公爷觉得如何?” “多谢皇上挂牵。”重廷川单手抱着怀里那个小包被,淡淡一笑,“皇上考虑周全。” 这就是应承了。 周公公笑着朝他弯了弯身,眼看着这边儿还忙活着,他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周公公一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重廷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沉声高喊了一句。 岳妈妈听后赶忙小跑着过来,“国公爷有何吩咐?” 重廷川面无表情的把小家伙递到了岳妈妈的跟前。 岳妈妈抱起来就觉得手上发湿,再一看重廷川先前抱着小家伙的那个手臂,呵,湿了。岳妈妈笑道:“小少爷真是机灵的很,知道刚刚在宣读圣旨所以虽然尿了却不哭不闹,倒是十分聪慧。” “聪慧?”重廷川冷冷一笑,“真聪慧的话就不该那个时候做这种事情。”语毕他皱眉看着岳妈妈,“怎么还在这里磨蹭着。” 言下之意,赶紧去给小家伙把湿了的尿布换了,免得着凉。 岳妈妈被他一催促就连行礼应是都忘了,直接转身急忙去到屋里替换。 重廷川就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呢? 就在他迈开脚步决定瞧瞧的时候,金盏欢喜的从郦南溪的房中走出来,“爷,奶奶醒了!” 重廷川心中一喜。 结果金盏下一句话让他的心情跌落谷底。 “奶奶还问小少爷在哪里呢,想看一看。”金盏如是说道。 重廷川在心里头把那臭小子狠狠厌弃了一番,想那小子怎么看都不好看,怎能入得了西西的眼? 倒不如先不把那臭小子带过去,免得西西瞧见那小样子再伤心。由他来先去探望探望小丫头再说。 于是重廷川幽幽然的与金盏说道:“他被岳妈妈抱过去了,暂时不得闲。我换身衣裳就去看看。” 金盏自然知道他这句“就去看看”说的便是要去看郦南溪,就笑着应了一声回到屋里头。 郦南溪刚刚醒来。因着生育几乎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乍一醒来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脑中尚有点茫然不知。半迷糊半清醒之中,她想到了那个让她爱到骨子里又全身疼痛的小家伙,就让金盏把孩子抱来看看。 结果金盏去而复返后,却是告诉她孩子现在暂时过不来。 “之前小少爷都是国公爷在抱着,婢子瞧着国公爷手臂湿了,想着应当是小少爷尿了让岳妈妈去换尿布,等下应当就会回来。奶奶不必着急。” 郦南溪听闻小家伙在重廷川怀里尿了,不由莞尔,“也不知道国公爷会不会恼了。” “哪里会恼?”金盏笑道:“婢子刚刚看国公爷神色,似是欢喜的很。指不定是怎么高兴着。” 她是看到了重廷川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所以这样猜测。不过,刚才她的猜测也是有依据的。 金盏给郦南溪端了一杯温的白水,扶了郦南溪喝了,“奶奶您不知道,刚才国公爷一直亲手抱着小少爷,根本都不让人接手呢。” 想到重廷川那个大高个儿抱着小小的奶娃娃,郦南溪倒是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喝水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说什么呢这样高兴。”紧接着,重廷川撩了帘子进屋。 郦南溪面上的笑意未退,看着他道:“在说国公爷喜欢小孩子。” 重廷川脚步滞了滞。喜欢?他喜欢那臭小子?笑话! 臭小子长得不好看不说,还害的西西疼了那么久。最重要的是西西醒来后居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家伙! 当然,伤人心的话重廷川是不会和自己的小娇妻说的。免得她觉得他是个硬心肠的。 故而重廷川十分违心的保持了沉默。 郦南溪看他隐忍不发的样子,心中有些了然,拉了他在床边坐下,问道:“国公爷不高兴?” “没有。”重廷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就心疼得紧,将她搂在了怀里抱好,“我怎会不高兴。只是觉得你受苦了。” 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孩子,却遭了那么大的罪把孩子生下来。说实话,他一直在外头守着,一直听着她痛苦的声音。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谁说生孩子是好事的? 在他看来,那就是极其遭罪的事情。 所以他对着臭小子的时候心情十分的复杂,虽然想要开心,可那开心也是掺杂着对郦南溪的担忧故而不是彻底的喜悦。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是担忧她,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静。他的胸膛结实有力让她安心。不多时,郦南溪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几欲睡着。 “奶奶,小少爷换好了尿布,也吃好了。奶奶要不要看看?”门口传来了岳妈妈小心的询问声。 郦南溪登时清醒,急急的让岳妈妈将孩子抱了来。 小家伙闭着小眼睛已经睡熟。他的呼吸很平稳,但是因为人太小了,所以呼吸声很轻很浅,需得仔细去听方才能够辨别的出。 郦南溪正摸着他的小手听着他的呼吸声,就在这个时候重廷川忽然开了口。 “有他就成了。”他语气沉沉的说道:“往后不生了。” 生孩子太痛苦。他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一个就好,她不需要再那么遭罪。 这个话题让郦南溪有些意外。 不过她看着小孩子那软软的可爱小模样,就已经忘了自己先前的痛苦。那么柔软的小小一团,睡得香甜迷糊,被包被包裹在里头,当真是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在这一刻便发觉之前的那些苦痛都是值得的。 “往后再说罢。”郦南溪喜欢小孩子,特别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亲,“遇上了就生下来。没遇上就再等等。” 她说的遇上便是说的有孕。 说实话,她是希望再生一个的。旁的不说,单看重廷川长大的时候这样孤单落寞,她就觉得十分心疼。 她的成长过程里不只是有父母,还有来自于兄姐的疼爱。那种手足之情是旁的取代不了的,是她一生里都极其珍惜的存在。 两相比较之下,她更希望能够让孩子有个伴儿。 重廷川的想法与她不同。 在重廷川看来,他少时一个人也是不错的。最起码不需要顾忌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勇往直前横冲直撞也无妨。 如果说再次生产会给郦南溪带来危险的话,他倒是宁愿只这一个就好。但看郦南溪好似不同意他的想法,重廷川倒也没反驳什么。 往后看看再说罢。现在说什么都有点太早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后郦南溪有些乏了,重廷川就抱着小家伙出了屋。 郭妈妈这才上前禀道:“爷,两位舅爷来了,正在厅里候着。要不要请了来?” 她口中的舅爷自然指的是郦南溪的两个哥哥,郦云溪和郦陵溪。 重廷川正拧眉思量着,就见岳妈妈也急急赶了来,“爷,沈家的二少爷来了,已经请去了厅里。爷要不要过去见?” 郦南溪生了后又过了会儿重廷川方才派人去通知了郦家和沈家。却没料到他们那么快就来了。 郦竹溪的夫君沈青宁和郦家少爷们不同。郦云溪他们是郦南溪的亲哥哥,也是孩子的亲舅舅。舅舅见外甥那是不用太多虚礼的。虽然说洗三的时候舅舅才来见孩子,但这个时候他们急着过来想要看看也没什么。 可沈青宁是外男,轻易不能进到石竹苑。偏他是为了贺得子之喜而来,主家怎么也得和他见上一见。如此一来,相见的话只能是重廷川过去。 即便重廷川按理来说得叫沈青宁一句“姐夫”,可谁都知道,这位爷不见得肯屈尊按礼行事。 如果是要国公爷主动去往那边…… 众人都暗暗的捏了一把汗。 不过重廷川这个时候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听闻沈青宁来了且是和郦家兄弟在一起,他就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就朝外面行去。甚至于不需要旁人帮忙抱孩子了,他直接单手托着小家伙就直接到了那边。 两个舅舅和沈姨夫都是备了礼过来的。一看到小家伙就想将礼物塞给他。被重廷川冷冷的看了一眼后,他们只能改了主意,将礼物搁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郦家兄弟俩先是问过了郦南溪的身体状况,知晓她平安康健只不过太过劳累这才放下了心。 小家伙还睡着,窝在重廷川的怀里闭着眼,好似睡得十分香甜,半点都不见挪动过。 郦陵溪倒是罢了,看了几眼后没有见重廷川把孩子抱给他们看尚还能沉得住气。可郦云溪却按捺不住,当先扬眉说道:“国公爷,孩子好似长得像西西?也不知道我瞧错了没。” 他这想要一看的心情表述的十分明显了。郦陵溪不由得横了他一眼。旁边沈青宁倒是佩服他的勇气,赞赏的看了看他。 可是唯独那个当事之人完全没有反应。 重廷川随口的“嗯”了一声,再没其他言语。 屋里一时间静寂无声。 在这恼人的安静之中,就连郦陵溪也有些坐不住了,问道:“当真是像西西?”沉稳如他,也不由得伸脖子朝那边望了望。 郦云溪跟着朝重廷川怀里看过去,又用手肘捣了捣郦陵溪,轻声道:“哥,你去把孩子报过来。” 重廷川本就不喜欢丫鬟仆妇在屋里伺候,自然没让这些人进屋。再者他是亲自抱着小孩子,身边就没跟妈妈。故而郦云溪有此一说。 重廷川原本在考虑着要不要叫个妈妈过来将孩子抱给他们。一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再听到了他们悄悄说的话,他又改了主意。 他们居然想亲自抱孩子? 重廷川心里万般纠结。不给他们抱罢,好像说不过去。给他们抱罢,这些人一个个毛躁躁的,把这臭小子给摔了怎么办? 思及此,国公爷挪动了下.身子,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根本不搭理那一茬。 这个时候倒是沈青宁琢磨出了点味儿。 他自己也是将要当爹的了,和妻子说起过生了宝宝后的事情。两人曾经讨论过这种话题。沈青宁倒是无所谓,但郦竹溪曾经说过,怕旁人抱孩子的时候会将孩子不小心摔到。也不知道国公爷如今这般戒备是不是这个缘由。 沈青宁笑道:“说起来抱孩子,也是一门学问。我侄儿小时候我曾抱过他。不若这样,我抱了他来给两位郦少爷看看?” 他这话一出来,郦陵溪总算是知道问题在哪了,就道:“当年西西小时候我也抱过她。抱小孩子是没问题的。” 重廷川想想郦陵溪比郦云溪靠谱多了,郦云溪跳脱而郦陵溪稳重。终是勉为其难的让郦三少抱了孩子去看。 每每郦云溪想要接手过来抱抱的时候,重廷川就一记眼刀扫过去。郦四少万般委屈,不过能够在自家哥哥怀里看到小外甥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们几人在这里并未待太久。毕竟顾及着郦南溪身子还未恢复,且国公府现在正忙碌着,他们打扰太久也说不过去。因此商议了下过几日的洗三礼后就告辞离去。 郦南溪这次生的颇为突然,比预计的日子早了一些,郦南溪的母亲庄氏都没来得及赶到京城。好在兄长和姐姐在,且郦家的太太们也都有空,所以商议好后安排下去即可。 重廷川今日告了假准备好好陪陪郦南溪,所以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去。除去小家伙吃奶和换尿布的时间外,他都将孩子抱在怀里不撒手。 郭妈妈有些忧心,就和岳妈妈商量:“哥儿这样被国公爷抱着,万一抱习惯了不肯躺床上怎么办?” 岳妈妈倒是觉得没甚么,宽慰道:“这个无需担心。国公爷也就今儿有空,明日不就还得去宫里当值?” 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国公爷那么忙等闲抽不出一天的空闲时间来陪着妻儿。如今好不容易在家,想要多抱抱孩子也是情有可原。 郭妈妈这便放下心来。 下午郦南溪的精神就好了许多,重廷川每每知道她醒了,就会带了小家伙过去和她说话。等她乏了父子俩再出来。 原本是惬意安稳的时光,到了晚上的时候却是发生了件意外。 重老太太突然喘的厉害,眼看着就要熬不过去今天这个夜晚。 “怎么会这样。”重廷川问前来回话的常康,“可曾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常康刚开始有点不好开口,后来听重廷川问的严厉,这才将话如实说了:“原本还好好的,跟前几天一样。今儿晌午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喘气的声音也不对。到了晚上就有些撑不住。” 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他的话倒也没必要遮着掩着。常康把心一横,直截了当的道:“认真说来,就是在五奶奶走了后才开始不对劲的。” 重廷川正抬手隔着包被拍小家伙的小屁屁,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五奶奶走后?” “……嗯。” 听了这话,重廷川倒是有一点点的开始后悔。 他哪里知道老太太竟是这么不惊吓,不过被吴氏过去了一趟就眼看着要不行了? 这吴氏的战斗力也着实太强了些。难怪重廷帆那绵软的性子都和她过不下去。 不过腹诽归腹诽,重要的事情还是得紧着点处理。 今儿是他儿子的诞辰。他可不希望孩子的生辰这一天还是长辈的祭日,不然的话孩子一辈子的生辰怕是都要麻烦了。 再想想,满月的时候皇上好似还要给臭小子摆满月礼? “请大夫。”重廷川抬指轻敲桌案,淡淡吩咐道:“请张太医来给老太太瞧瞧。” 之前是他疏忽了。不管怎么说,先让她熬过去这一个月再说。 等小家伙的满月礼过去后,任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天晚上,旧宅里忙做一团。不过老太太的病情最后到底是给稳了下来没有再生枝节。 张太医把老太太的病情给稳下来后还不忘给重廷川造势。回到太医院后,他大肆赞扬重廷川和郦南溪,说是两人有了小孩子后还不忘旧宅的老人,老人家病情恶化后他们比二房那些人还急,硬是把他给叫了去。 张太医不住的说着重廷川的好话。近日来皇上愈发看重卫国公,大家又如何不知晓?因了诸多的原因,所有人都在符合张太医的说辞。 故而卫国公忽然就因此得了一个“孝”的名声,倒是意外之喜了。 第二天重廷川一早就恋恋不舍的拜别了妻儿,去到宫中当值。一入宫就被请到了皇上的昭远宫里接受赏赐。 这回皇上赏赐的手笔很大。他一共赐了两座宅邸给重廷川和郦南溪。 一处是在京城内,占地很广,有国公府加上旧宅的总共那么大。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说是十分难得且罕见的。 另一处宅邸则是在郊外。 京郊那处宅子原是一处别苑,道路两旁栽满了合欢花,到了夏日里花朵盛开四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异常漂亮。 最奇特的是赏下的那处别苑皇上还亲自赐了名,唤作“瑶见轩”。 109|第一百零九章 “瑶见轩”。 旁人听了这名字或许没有太大的感触,但作为知情者,重廷川和郦南溪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触又是和旁人不一样。 此时于姨娘已经回到了国公府里。 郦南溪生子可是大事。即便于姨娘这些年来刻意和重廷川保持着距离,可如今梁氏不在了,她的身份又已经知晓,没了顾忌。故而听闻这个好消息后就和守卫在别苑的宫人们商议了下,通禀了洪熙帝问过他的意见后便回了国公府。 重廷川回到家将事情告诉郦南溪的时候,于姨娘正在暖阁里看着小家伙,并不与他们在同一间屋里。夫妻俩说起话来倒是没甚需要避着的。 “怎的是这样一个名字?”郦南溪问重廷川,虽然屋里没有旁人,却也下意识的将声音压低了稍许,“陛下可曾说过是何意么?” 重廷川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陛下什么都没有提。我也不知究竟怎样。不过,终归是和当年有关系的。” 当年太子等的是阿瑶,阿瑶从西疆来到京城,为的就是来见太子。可惜两人终是未能得见。 旁的不说,“瑶”和“见”字,恐怕是洪熙帝心里深处最难过的两个字了。不管用意如何,他这些年在这个宅院里种了那么多的合欢,如今又特意改了这样一个名字将宅子赐下来,终归是好意。 “无需多想。”重廷川给郦南溪抿了抿鬓边的发,“走一步算一步罢。那里我不动,留着便是。至于住不住,随她。” 郦南溪晓得洪熙帝赐下这宅子名义上是给他们夫妻俩,其实想给的另有其人。只不过于姨娘性子如此,真要让她住过去,她还不一定肯。 郦南溪了然的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另一处地方,“六爷准备怎么办?” 那一处宅子,洪熙帝倒是真的是给他们两人的。现在他们大房和老太太那边成了这样的状态,洪熙帝也不愿重廷川和郦南溪再挨着老太太这里了,故而给了他们那一处地方。只是现在郦南溪刚刚生产完不易挪动,所以重廷川暂且不准备搬过去。 “我已经派了人去那里查探,”重廷川说道,“这段时间让他们紧着点收拾。等立哥儿满月了就搬过去。” 立哥儿是他给小家伙取的乳名,大名还没正式定下来。 郦南溪知晓他是半刻都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待,听闻后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左右搬过去了后也能慢慢收拾修葺着,待到可以挪动了后先搬过去也好。免得在这个地方待的久了不甚舒爽。 只不过那个瑶见轩是真有些麻烦。空着的话,皇上肯定不太高兴。可让于姨娘搬过去,好似也有些难度。 毕竟她和重廷川是不打算搬去那边住的。 重廷川看着郦南溪眉间轻蹙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想着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忍不住探手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下。待到郦南溪朝他这边看过来,重廷川方道:“大夫说过,这个时候最忌多思多虑。事情还不用着急,你且等着就是。” “等着的话莫不是要到了火烧眉毛才去想?”郦南溪思量着,“不若先和姨娘商量下再做打算。” 重廷川沉吟片刻,并未答应她这个建议,“她性子如此,倘若让她独自搬过去,许是又要想成了旁的。到时候看看再说罢。” 毕竟疏远了那么多年,平日里没甚接触,重廷川和于姨娘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乍一和于姨娘说让她搬到一个他们不住过去的地方,想她不多想也难。 郦南溪暗叹口气只好应了重廷川刚才的那个提议:“那就到时候再说罢。”等到孩子满月了她能随意走动了,再去和于姨娘好好商议下。 如果于姨娘真的不太想搬过去,就和他们一起住罢。让重廷川和陛下好好说说,无事的时候与于姨娘一同去别苑里小住就是。 重令月和重令博见到了小小的软软的立哥儿后都十分惊奇。他们两个算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了,即便后来来了个杉哥儿比他们要小,但是杉哥儿刚生出来的模样他们是没有见过的。 如今看到了立哥儿,两个孩子俱都小心谨慎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这娇嫩的小家伙。 重令博甚至于主动提醒重令月要小点声说话。 他扬着下巴挑着眉与重令月道:“你可别毛毛躁躁的,也别一惊一乍的。小孩子不禁吓!” 重令博这小大人似的样子把在场所有人都逗笑了。 “你还说月姐儿呢。”五奶奶吴氏抬指戳了下他的额头,“你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吴氏戳的这一下来的突然,重令博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就被戳的“嗷”的叫了声。他捂着额头怒目而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啊。” 之前几天重令博重令月都是跟着于姨娘住在别苑里,如今乍一回来,吴氏当真是欢喜至极。 如今冷不防被儿子这么怒气冲冲的一看,本就性子不太顺和的吴氏抬手猛拍了他一下,“反了你了。我和你说几句话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重令博不服气的反驳:“你被人这样戳戳看!还有,你打人也太疼了!” 他嗓门可不小,刚才顾忌着小家伙没敢大声说话,如今一不留心放开了叫,那气势可真是直冲云霄。 立哥儿原本睡得正好,这下子被吵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孩子的哭声惊到了重令博,他瞪大眼睛看着立哥儿,嘴巴开了又合一个字儿也不敢说。 看着小家伙哭得惨,重令月可是不干了,她怒指重令博道:“你看你,把他吓哭了。你去哄,你去哄啊。”说着就把重令博不住的往立哥儿那里推。 重令月性子温和,很少发脾气,这样生气更是极少见。 重令博心虚,不敢反驳,讷讷的顺势被她推到了立哥儿跟前。对着哇哇大哭的奶娃娃,他挠了挠头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妈妈忙将立哥儿交给了乳母看着,乳母带了孩子去到隔壁间喂奶。有了吃的,小家伙瞬间乖巧了许多,孩子的哭声才算是止住了。 重令博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去看郦南溪。郦南溪正望着乳母她们所在的里间,并未看他。 重令博刚放下心来,一抬眼瞅见了正冷眼瞅着他的重廷川。他瞬间全身紧绷僵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这时候重令月在旁不住念叨:“你说你,刚才是你说要我小心,可你现在更不小心。往后合该着得收敛些性子,莫要再这样燥怒了。” 他们兄妹俩这些天一同在别苑中住着,倒是关系比起以往来更好了些。镇日里跟着重令博乱跑乱闹,重令月的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对着他的时候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的唯唯诺诺。 重令博被妹妹训斥一通后脾气就上来了,好歹是哥哥,好歹是个小男子汉,哪能被个小丫头给教训?他双眼一瞪插着腰就要和重令月争吵。 重廷川见到这样的情形,火了,冷冷说道:“想打想吵去外面。” 他积威已久孩子们都怕他,看他生气,两个孩子就都低下了头。 于姨娘刚刚去厨里帮忙看着给郦南溪准备的吃食了,所以不在这里。一进门她没听到重廷川在说什么,只看到兄妹两个好像要干架,忙紧张的跑了过来,嘴里念叨着:“小祖宗,可别在这个时候闹腾了。六奶奶身子弱,经不起你们吵闹。” 重令博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我吵什么了?我吵什么了?”虽然看似是在喊着辩驳,不过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和寻常时候正常说话声量差不多。 重廷川看他不敢再放开嗓子嚎了,便没再搭理这边,转而去到床侧看望郦南溪。 吴氏恨不得骂重令博一顿再揍他几下,可是又怕自己吵到了郦南溪,只能暂时作罢。 于是屋子里就只能听到于姨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苦劝重令博的声音。 听了她那温吞的劝说的话语,重廷川眉心紧拧,暗道往后立哥儿可不能让于姨娘给看着,还是让西西来教导更好。 月姐儿许是有些寡言,可她那怯懦的性子却是后天养成的,与于姨娘的教导方式有很大的关系。于姨娘自己唯唯诺诺,带出来的孩子也不够大气。 虽然重令博性子不好,跟吴氏那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差不多,但起码有点男子气概。倘若当初重令博是于姨娘看大的…… 一想到一个男孩子做出扭扭捏捏的样子来,重廷川的眉心就皱的更紧了。 说实话,他们小时候怎么长大的,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父亲在世的时候,梁氏没有那么强势,于姨娘没有那么懦弱,故而他和重廷帆的日子并不似后来那么难熬。而且有父亲在,他和重廷帆也并未受到于姨娘性格的太多影响。 思及往事,他的思绪不由飘远。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听着屋里的各色声音,看着孩子们在那边低声争论,又朝立哥儿所在的里间看了眼,重廷川最终将这些尽数放下,垂眸给郦南溪掖了掖被角。 …… 转眼到了孩子满月的那一天。 一大早郦南溪就洗漱完毕,用过膳后一家人便往宫里行去。今儿皇上特意在宫中设宴,为的就是庆祝立哥儿满月。 这可是极大的荣耀。 重廷帆也向国子监告了假一同前往。姐姐郦竹溪因着将要临盆不能一起过去,同去的还有郦南溪的两个哥哥,以及刚刚赶到京城的母亲庄氏。 庄氏是在前些天才抵达的京城。这个时候立哥儿已经张开了,白白净净的十分讨人喜欢。庄氏一看到他就喜欢的不行,抱在怀里亲不够。上车的时候,郦南溪与重廷川一车,立哥儿就跟着庄氏。 原本郦南溪是想让孩子跟着她的,重廷川却不同意。 “母亲刚到京城,才和立哥儿相处不久,很是喜欢他。”重廷川一本正经的道:“倒不如让立哥儿跟着母亲,也好多亲近亲近。” 他说的也有道理,郦南溪没甚好驳斥的,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可是待到车子驶起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着了这个家伙的道。什么为了母亲和孩子着想,什么让他们多亲近亲近。分明就是他找出来的借口。 “别闹。”郦南溪脸颊和耳根都红透了,把重廷川的手往外推,“这在路上呢。母亲她们发现了不好。” 重廷川呼吸紊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大手在她身上不住游走,轻吻着她的唇角,“不用急。只要你声音小一些,没关系。” “可是还不行……”郦南溪急急说道:“时间还不够。” 虽然孩子已经满月,但是有些事情需得再等上些时日才行。 前些天张老太医过来给她把脉的时候还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说是虽然可以下榻出门了,但是女子的身体恢复需得再久一点,有些事情不可急躁鲁莽,不然伤身。 之前重廷川还应的好好的,怎的这个时候就变了卦? 重廷川看她亦是有些情动,眼睛里都泛起了水气,在她耳边低笑道:“无妨。不进去就是了。总是有办法的。”说着就拿了她的手往下探。 郦南溪生怕动静大了被外头和别的车子上的人听到,自然不肯。他就伸手过去开始闹她,硬是让她先尝到了甜头。然后又密密的亲吻着,拉着她让她帮忙。 待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两人的气息都是混乱不匀的。 郦南溪羞的不行,生怕母亲和哥哥发现异状,赶忙去扯衣裳力求更加平整些,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往下走。 重廷川心愿得偿十分快意,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罐的封好口的水让她清洗,还取出了几块干净的布巾给她擦拭。 郦南溪这才知道这家伙分明早就做好了打算。怪道刚才非要让立哥儿跟着母亲,原来是有这个计划。 清洗完毕后,郦南溪当先下车当先前行,不搭理他。 重廷川心满意足的快步跟了上去,探手一捞把她搂在怀里,一路就这么往前行。 庄氏看的咋舌,悄声问郦云溪和郦陵溪:“国公爷和西西,向来如此?”俩人那么亲近? “可不是。”郦云溪答道:“俩人好着呢。” 郦陵溪在旁说道:“要不然怎么那么早就有了立哥儿。” 庄氏嗔了大儿子一眼,“你个小子,没成亲就说这种话。放心好了,你也快要娶妻了。” 郦陵溪和郦云溪的亲事重廷川也上了心,郦云溪倒还罢了,晚两年也成。郦陵溪这边却是已经到了年纪。 郦四老爷相中了几乎人家,就写了信与重廷川商量。重廷川看过后,不太建议那几家的女子,反倒是帮忙择了柳阁老家的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是柳平兰叔叔家的妹妹,比她小一些,父亲也是在翰林院任职。 柳家满门清贵,家风自然极好。只是郦大学士已经故去,单凭着郦四老爷的官职是没法替儿子求娶到柳家女的。对方还是看在了郦陵溪是卫国公的舅爷,且六奶奶人很好与柳平兰又关系亲近,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今终身大事已经定下,加上前些天国子监的考试成绩出来郦陵溪榜上有名,这可这是双喜临门了。 郦陵溪听了母亲的打趣,虽然沉稳却还是不由得露出了微窘的笑意。 这一幕被郦云溪瞧见,他自然是附和着母亲又说了通。 郦陵溪不好说母亲什么,但是对着弟弟他却不惧,于是冷冷的横了郦云溪一眼。 郦云溪哈哈大笑,侧身与母亲说哥哥害羞了。于是又挨了郦陵溪的一记冷眼。 重令月和重令博也在旁说笑着往前行。而于姨娘则是和重廷帆、吴氏一并走着。 原本大家都在嬉闹,在看到前来相迎的周公公后就都收敛起来,再不乱笑乱闹,就连重令博都走路端正起来,说话也正儿八经了许多。 周公公看到自己出现后大家俱都紧张了,就朝大家笑了笑,又和重廷川与郦南溪道:“皇上和娘娘早已等着了。国公爷和奶奶随小的来罢。” 此刻也就重廷川和郦南溪并不紧张,听了他的话后微一颔首道一句“麻烦公公了”,这便跟在他的后头往前行。 行了几步,郦南溪方才记起来周公公说的是“皇上和娘娘”,这就悄声去问重廷川:“皇后娘娘今儿也过来?” 重廷川的脸色有些沉郁,抿了抿唇道:“或许罢。” 周公公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原本依着他们的本分,听到主子们的谈话是不该插嘴的,不过当初皇后带了叶嬷嬷硬闯别苑的时候他也在场,且周公公知晓其中的一些内情,晓得皇上和于姨娘在此事中的些许牵连。 故而周公公特意走的慢了半步,与重廷川他们离得更近了点,这便轻声说道:“皇上本是没有叫了皇后娘娘的。今儿早晨大公主进宫来了,和皇后娘娘说起了小世子的事情,所以皇后娘娘就由大公主陪着来寻皇上。” 小世子便是立哥儿。昨儿的时候皇上特意下旨将他立为世子。 听闻大公主此举,重廷川脚步一顿,显然就不太想往前走了。 ——旁的不说,单看于姨娘今日也来了,皇后在场就不太妥当。或者说,有皇后在场,于姨娘再过去的话怕是会出乱子。 思来想去,重廷川停住脚步回头说道:“你不若先回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于姨娘。 众人尽皆停下了步子朝于姨娘望了过去。 于姨娘显然十分惊惶,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怔怔的看着重廷川,最终点点头,说道:“好。”而后低着头就要往回走。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是怕皇后为难于姨娘所以让于姨娘避开,可是这事儿让他这样来处理倒是不太妥当了。 郦南溪正想要再说什么,旁边周公公已经急急上前去拦住了于姨娘。 于姨娘不防备有人会拦住她,脚步没来得及收回差点撞了上去。 周公公笑着朝她道:“您不必回去。先前小的和国公爷说了皇后娘娘在,国公爷怕是误会了什么。皇后娘娘应该待不多久就会走,您且跟着一起去罢。” 虽然周公公不能揣测到洪熙帝的所有心思,但是毕竟跟了那么久了,怎么也能够猜到个四五分,故而有此一劝。 周公公那话一出来,于姨娘方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重廷川的意思。但听重皇后在,她还是十分忐忑,几欲想逃。 ——即便重老太太显然已经管不到国公府了,可这些年来重老太太不住的给她说,重皇后是她见不得的人。日子久了这种思维根深蒂固,她一时间也难以改过来。 恰在这个时候,庄氏笑着叫了她一声,“既然没事就一起吧。” 眼看于姨娘还在犹豫,庄氏又道:“国公爷说话就是个没谱的,莫要和他计较措辞就是。” 因着郦四老爷的疼爱,庄氏在家养成了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如今一高兴就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郦南溪没料到母亲会这么说重廷川,心里一跳,有些紧张的去看重廷川。 重廷川一看她这样就是在担心她母亲。他无奈的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我瞧着就这么不近人情?像是会跟母亲计较的?” 郦云溪和郦陵溪、重令月和重令博,还有旁边的吴氏都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个“是”字。只不过没人敢把这话给放到口中来。 “怎么会。”郦南溪干笑道:“国公爷您最大人有大量了。” 她这违心的样子让重廷川忍俊不禁,刚才心里头因着皇后而升起的那一点点不快也烟消云散。 “那就一起去吧。”重廷川将郦南溪的手握在掌中,又与于姨娘道:“你且当心着些就是。” 虽然这话语气冷淡,可字句里还是透着关心的。 于姨娘心里一热,高兴的“哎”了一声应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后头。 一行人径直去到了昭宁宫。周公公说洪熙帝早已在正殿等着,大家就不再迟疑,直接朝着正殿行去。就连刚刚醒来的立哥儿,也在乳母的怀里抱着,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遭的一切。 刚走到殿门口,众人正要进屋去的时候,便听里头传来了说笑声:“父皇您看,这金佛像怎样?这是驸马大老远从南地买回来的,京城里可是寻不到这个样式的。” 洪熙帝回答的声音很低,在外头听不清。 不过另一个年纪稍大女子的声音听着就清楚一些了,“南地的又如何?皇上当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什么没见过?这种小东西也就你们喜欢,皇上却是不屑一顾的。” 她笑问身边的人,“皇上,您说是不是?” 重皇后的声音出现后,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一停。 郦家兄弟和庄氏是因为怕打扰到帝后两人。而重家诸人则是另有思量。 周公公安抚的朝大家笑了笑,这便高声喊道:“皇上,国公爷和亲眷们来了,正在外头等着。” 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洪熙帝几步跨到门口处亲自打开了门,视线朝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淡淡点了点头,“来了。” 这话语中透着亲昵,没人敢轻易去接这话。郦家兄弟和庄氏低头不语。其余五爷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们也是闭口不言。 重廷川和郦南溪对视一眼后亦是没有吭声。 于姨娘倒是不太惧怕这位“坚老爷”,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应声,她觉得这样太不合礼数了,就行了个礼,颔首道:“是。” 她主动的这一声回答让洪熙帝大悦。 他眼中带了笑意,回头看着端坐屋内的重皇后,“我记得皇后说有事要去做?既然忙着,不若赶紧去罢。” 这赫然就是明着赶人了。 大公主魏敏文腾地下站起身来,眼圈都有些委屈的泛红了,气鼓鼓的道:“父皇,您不能这样对待母后。” 洪熙帝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先出去。” “我不。”魏敏文坐回椅子上握紧了扶手,“您和母后到底怎么了、即便有再大的气,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好好说说就也能过去。我和驸马也时常吵架,就没见像你们这样僵持那么久过。” 皇后的声音有些哽咽,“敏文,不用说了。” “我就要说!”魏敏文高声道:“父皇,您这样对待母亲,您心里安稳么?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么?” “出去。”洪熙帝的脸色由晴转阴,“你们都给我出去。” “父皇——” “出去!”洪熙帝这次显然是真的愤怒了,声音拔高了许多,面容骤然冷肃,现出雷霆震怒,“你立刻给我出去!” 他素来疼爱妻子儿女,很少这样发火。特别是大公主,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等闲没有受过气,更遑论受到皇上这样严厉的斥责与驱赶了。 魏敏文气狠狠的瞪了洪熙帝半晌,最终扭过身子跑出了屋门去。 在经过屋门的时候,她不可避免的和刚来的这些人们遇到。魏敏文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也不见她视线落在谁的身上,就已经拔足跑远。 洪熙帝揉了揉眉心,“孩子大了,总有些这样那样的坏习惯,改也改不过来。” 于姨娘看看周围还是没人答话,只能福了福身,也是没有接这句。 “原来是你们。”重皇后慢慢站了起来,又慢慢走到了屋门口。她静静的看了于姨娘几眼,轻嗤着对周公公道:“我且回去歇歇。不若寻个人送我回去罢。” 她身边的宫人都在屋外廊檐下候着,她直要走出门去,伺候的人就会跟上随行在她后头。所以这句来的可算是莫名其妙。 洪熙帝没有理会她。 重皇后不以为意,指了郦南溪说道:“不若就她罢。” 洪熙帝猛地扭头看向她,“你闹够了没有!” “我这哪里是闹。”重皇后淡笑着缓缓说道:“她是我亲自选定的侄儿媳妇,我让她陪陪我都不行了?” “你——” 洪熙帝还欲发怒,被旁边周公公笑着打岔了句:“陛下,国公爷已经来了,小世子也已经到了。孩子可爱得紧,您要不要瞧瞧?” 想到还未见过面的那个小家伙,洪熙帝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不见。他深吸口气掩去满身怒意,朝着周公公点了点头。 乳母就在周公公的示意下抱了立哥儿往前行,到了帝王面前行礼问安。 在这个时候,重皇后走到门口,与郦南溪道:“六奶奶陪我走走。”不待郦南溪回答,她就笑问重廷川,“你媳妇儿跟本宫走一趟,你没意见吧?” 重廷川沉吟了片刻,朝郦南溪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与重皇后颔首道:“她身子弱走不远,让她送您到院门口罢。” 这里是皇上平日休憩住的昭宁宫,院子范围内都是皇上的眼线和仆从,在这个里面的话郦南溪是十分安全的。 重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重廷川愿意退一步已经是难得,她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听闻不会出院子去,洪熙帝也放心下来,朝郦南溪颔首示意。 郦南溪就随在了重皇后的后面跟着。 从正殿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院门处走着。伺候的宫人在重皇后的吩咐下已经退开了两丈多的距离,并没有挨紧过去。 重皇后就和郦南溪边轻声说着话边往前走。 郦南溪心知重皇后特意点了她让她跟着定然还有话要说,就一直暗中等候着话题的到来。 果不其然,在走到几乎一半的时候,重皇后幽幽然一叹。 “其实我早先就知道他心里还有旁人。”重皇后的笑容看着很是和蔼,“只不过他不说,我就没有多问。” 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卑微的人。 她上来就提及这个话题,让郦南溪十分意外,斟酌着说道:“娘娘说的,我听不懂。” 重皇后没想到她居然打起了太极,看她一脸认真模样,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聪明”二字咬的很重。郦南溪听了后心里有了些数。她愈发将眼帘垂低,望向脚前几尺外的地面,看上去十分专注。 重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会儿,侧头望向池塘边的垂柳,目光悠远,“我依然是皇后。她依然不过是个妾。天差地别。她不能成事的。。” 沉默片刻后,重皇后又望向郦南溪,“你知不知道,当初我选择了郦家,坚持非郦家不可,就是为了我这位置坐的稳固。如今只要重家无事,卫国公无事,郦家无事,皇上就不会随意废后。因为他没有个合适的理由。” 说到此,重皇后的笑容深了些,“你看,你算是帮了我一把。这样说来,你会不会心有愧疚?” 郦南溪慢慢抬眼看了看她,而后垂下眼眸,平静的说道:“我是真的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您是不是弄错了。” 重皇后没料到这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居然性子这么沉稳。好说歹说竟然都不放在心上。 想到早已经“不见了”的叶嬷嬷和荷珠,重皇后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滋味。 只不过她知道,若是真的闹起来的话她半点好处都沾不到,反倒是要惹了洪熙帝不高兴。眼看着从郦南溪这里撬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且又已经走到了院门边,重皇后终是气不过,连句道别的场面话都未曾和郦南溪说,自顾自的往里行去。 郦南溪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方才一直紧张着,只不过不愿被皇后步步压制步步紧逼,所以故作镇定罢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洪熙帝正让人抱了立哥儿到他怀里去。旁边重令月和重令博在笑嘻嘻的与他说着话。 这个时候的洪熙帝仿若是个寻常人家的老爷爷一般,在看着孙辈的孩子们、听着孙辈的孩子说话。 郦南溪见其他人都在留意着洪熙帝那边,唯独重廷川在看着她,于是就挨着他坐下了。 而后郦南溪忍不住轻声问重廷川,“于姨娘那药,到底能不能解?” 110.第一百一十章 重廷川显然没料到郦南溪会突然这么问,滞了一瞬方才轻声说道:“怕是不能了。”看她沉默不语,又简短解释道:“时日太久,用量亦多。” 这个结果郦南溪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如今听到后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这样啊。”她轻轻说着,心里很是难过。 已经三十多年了,自然时日太久。用量多……那些人为了保证于姨娘想不起来,定然是用了最大的剂量罢。 心中犯堵,郦南溪不由得垂下眼帘看着脚前的几尺地面。 突然手上一暖。她侧头望过去,便见重廷川眉目淡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屏风,可是手却牢牢的握住了她的。 “无需担忧。”他道:“总会好起来的。” 他先前说了那药无法解,如今又说“总会好起来”,郦南溪知晓他这并非是前言不搭后语,而是在告诉她境况总会好起来。 郦南溪心说这也得亏了她能知晓他的意思,倘若是旁人的话,岂不是要听糊涂了?想到这点后,她没来由的愉悦了些,浅浅一笑应了一声。 重廷川怕她多想,眼看着也没甚事情,就悄声和她说着话。 洪熙帝看到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的,笑着指了他们道:“看看这两个。是嫌我这儿没事可做所以耐不住性子了罢。” 重廷川当先看到了洪熙帝指的是他们,顿了顿道:“没有。” 郦南溪看他抬眼就也跟着望了过去。不过她没注意到帝王刚才说过什么,所以有些茫然。 洪熙帝哈哈大笑,拍了拍怀里立哥儿的小屁股,抱了他起来道:“走吧。去花园里逛一逛。年轻人还是多动一动的好。” 所有人都跟着起了身。 往前走了几步,洪熙帝忽地侧身,与于姨娘道:“孩子们都是你看大的?” 于姨娘福了福身,“五爷和月姐儿是。” “川哥儿也是!”洪熙帝斩钉截铁的道:“小时候不也是跟着你?” 于姨娘有些紧张,揪了揪衣角,轻轻应了一声。 “孩子们不错。”洪熙帝与她道:“你跟我说说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又侧首朝重廷川招了招手,“川哥儿跟着一起过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怕是记不得。你若是记得,就和我讲讲。” 皇上下了令,众人自然应着。 郦家的兄弟俩在旁走着,和庄氏轻声聊着。乳母将立哥儿接了过来,在郦南溪身边跟着。 重廷川和于姨娘均上前去,一左一右的在洪熙帝身后半步走着,不时和他说着话。 倘若以往,重廷川定然会让郦南溪跟着。不过这一回,他没有这样做,只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不过刹那罢了,但郦南溪知晓他是在担忧他,就回给他了个笑容。 重廷川九爷淡淡笑了,微微颔首后径直跟在了洪熙帝身后。 “六奶奶,你说,皇上这是做什么?”吴氏凑到了郦南溪的跟前问她:“虽然是皇上找了国公爷和于姨娘问话,可我怎么瞧着皇上是在让国公爷和于姨娘说话?” 话说完后,不待郦南溪回答,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对。一定是我看错了。皇上怎么会那么做。” 郦南溪抿着嘴笑。 重廷帆走到吴氏身侧,低声道:“皇上自有自己的主意,皇上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度的?莫要再如此了。” 往常的时候,重廷帆无论说些什么,吴氏定然都要大声驳斥。吴氏扬声说话的时候声音尖且细,重廷帆一般耐不住就会也跟着反驳。两人这样下去自然而然的便吵了起来。 但是今日重廷帆这样说了后,吴氏竟然奇异的没有反驳什么,只斜着眼瞧着重廷帆,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重廷帆说道:“有这功夫不若多陪陪月姐儿。孩子一向和你不亲。” 这次吴氏倒是驳了他:“说的好像五爷和博哥儿很亲似的。不如你也多陪陪博哥儿?”不过声音倒是没有很大,如寻常时候说话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忌皇上在场。 重廷帆向来脾气温和,吴氏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太差,他就笑笑,说道:“倒也无妨。” 语毕,他就朝重令博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重令博本是在和重令月说话,见到父亲叫他,他原本还有些迟疑。毕竟吴氏带大了他,他听着吴氏抱怨重廷帆的不是听了好几年,心里头终归是有些介意的。 恰在此时,郦南溪在旁笑道:“博哥儿不是说想要个小木枪的么?五爷会做。你若是听话的话,五爷回家送你一个。” 重廷帆有些惊讶,小声问:“六奶奶知道?” 郦南溪压低声音道:“春日里的时候我散步去小花园里看到五爷在做。只不过后来就没消息了。” 春日里的时候,郦南溪怀着孩子,每日里都要四处走着散步。那天她正好看见重廷帆独自拿了各种器具在花园里做小木枪。他做的专注且认真,郦南溪没有去打扰他,悄悄带了人从旁绕过去了。 当时离重令博的生辰没有多少日子了,郦南溪心知他是为了送给重令博所做,就没声张。可是当天下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吴氏和重廷帆大吵了一架,重令博自然护着母亲和父亲吵,结果重令博生辰的时候重廷帆就没拿出那个木枪来。 此刻重令博听闻父亲这里有小木枪,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怀疑的问重廷帆,“你真有?” 重廷帆听闻后就明白了郦南溪的用意,朝她笑了笑,这才和重令博道:“有。”他知道郦南溪是有意和缓他和重令博间的关系,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专程做了给你的。” 买一个木枪送,和自己亲手专门做了送,是不一样的。 重令博的眼睛顿时亮了,有些激动的问:“你自己做的?” “嗯。”重廷帆笑道:“当时你生辰就想送你——”他停了一瞬,转而道:“当时没做好。不过现在做好了。” 重令博欢快的笑了,跑到重令月身边扬着下巴道:“听见没?爹给我做了木枪!你没有吧?” 重令月轻声道:“爹爹给我用木头雕过小鱼。” “嘁。小鱼算什么。”重令博趾高气扬的道:“木枪可是比那要威风多了!” “小鱼也很好。”重令月不高兴了,“就是好。” “木枪好!”重令博瞪她。 重廷帆生怕孩子们争吵会打扰到皇上,忙轻声喝止他们。 吴氏想说没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多少什么,由着孩子们慢慢噤声跟在了他们身旁。 重皇后并未出席宴请。虽然是宫中设宴,但办的却和家宴差不多。洪熙帝十分和善,待众人和颜悦色,他甚至还让重廷川与他同桌而坐。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并未有半点儿的不自在。 回去的时候,庄氏和郦云溪郦陵溪兄弟俩一同回郦府,就笑着和国公府众人道了别。 目送庄氏她们离去后,吴氏想起了宴请时候的种种,笑着与郦南溪说,皇上也没那么可怕。 重令博在旁冷笑一声,“娘,敢情你是忘了皇上在别苑发威的时候了?” 吴氏这就想起了重皇后到来后洪熙帝发怒的情形,也想起了叶嬷嬷被责打的样子。 吴氏脸白了白,不敢再多说话了。 因着有政事要商议,重廷川被皇上暂留在了宫里议事。郦南溪就和吴氏还有重令博一个车子坐,重廷帆则骑马跟在车子旁边。于姨娘带了重令月还有立哥儿在另一个车子上坐。 原本郦南溪想让立哥儿跟着自己,于姨娘看郦南溪脸色不太好就坚持了让立哥儿跟着她。 “六奶奶身子刚刚好一些,还未痊愈。今儿又累了这么久,可别伤了身。”于姨娘如此道。 郦南溪晓得于姨娘是一片好心。毕竟她刚刚出了月子,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如今又来宫中参宴,若是一个不当心真的是会对身子有损。 她就让立哥儿跟着于姨娘了。 重令月要跟着于姨娘看小堂弟。重令博便说自己和郦南溪要一起坐,不和重令月一起。于姨娘唯恐重令博会闹得郦南溪没法休息,就想着兄妹两个换一换。 还是吴氏把她劝住了,“姨娘,你不知道,博哥儿最听六奶奶的话了。他不会吵的。”而后她瞪着眼咬牙切齿的问重令博:“是不是?” 重令博哼了一声,到底是想和郦南溪一起,就点了点头。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此时于姨娘的车子在前,郦南溪她们的车子在后,重廷帆策马跟在后车旁。 初时重令博还嫌这车子开得太慢,又说自己想要车子驶的快一点超到前头去,可不能让重令月的车子越过了他的。后来吴氏和他解释说因为郦南溪的身体关系受不得颠簸,重令博就没再抱怨什么。只不过他到底闲不住,一会儿掀开车帘子的一个小角朝外看看,一会儿又在车上扭来扭去。不过他一直没有和郦南溪挨得太近,生怕撞到了郦南溪。 眼看着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国公府的大门了,这时候外头的重廷帆“咦”了一声,紧接着马儿的嘶鸣声响起。 马车停住了。 重令博掀开帘子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回事?” 他的问话刚刚问完还没有人回答,外面就响起了重廷帆的声音:“梁大将军。您怎的来了。” 听了这话,郦南溪和吴氏就也朝窗外看了过去。 于姨娘她们的车子前,一个身材壮实的老人正骑马挡在前头。 他看到了重廷帆后并未回答,只下马朝着他跟前的马车说道:“六奶奶,我有事要和您商议,还请您下车一见。” 车内人是于姨娘、重令月还有乳母抱着立哥儿。一车子妇孺自然不可能回他的话。 梁大将军看车内没有反应,就有些恼了,抬手上前似是要拉车帘子。 重廷帆几步跑到他的跟前挡住了他,语气不悦的道:“大将军何至于此。” 他性子素来温和,这样说话已经的发怒的征兆。 梁大将军此刻没了先前的神采奕奕,眼下有青黑,脸色也有些黑黄。一招被止,他依然不管不顾,硬是还要去扯车帘。 虽然梁大将军年纪大了些,重廷帆年轻,可重廷帆是个书生,梁大将军是武将。两相较量下自然梁大将军的力气更胜一筹。 重廷帆阻挡不及被他猛地一推,登时后背撞到了车壁上,疼的皱了眉。 梁大将军的手就拉到了车帘子上。 他正想用力将车帘扯下,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厉喝:“休得无礼!” 这声音娇娇软软的,平日里听着很是恬静。只不过此刻气势凌厉,倒是让冲动之下的梁大将军动作滞了一滞。 就这停歇的片刻功夫,他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扭头看了过去。便见后面那辆车子上下来一个女子,身量娇小,脸色微微有点苍白,不过她脊背挺直面带怒容,倒是将那娇弱的样子削去了大半平添几分刚直。 梁大将军这才知道自己寻错了车子。手顿了顿,朝着女子一抱拳,“六奶奶。” 郦南溪气他不顾礼数肆意妄为冲撞了家人,对他自然没有那么客气,就没有回礼也没有问候,语气生硬的问道:“大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我们堂堂正正的往前行,眼看着都要到自家门前了,倒是挡了您的路了?” 梁大将军听出了她的不悦,知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倒是没有辩解。不过他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也是心中自有论断,故而面对郦南溪的指责时并无愧疚。 “六奶奶真要这么说我也是无法。”梁大将军大声道:“只不过我妻如今境况不佳,还望六奶奶体谅,给指一条明路。” 郦南溪没料到他专程等在这里拦路竟然还是为了那件事,不由拧眉,“大将军这是何意。” “内子的情形您是知道的。”梁大将军声音沉了沉,“如今不只是不见好,反倒是更厉害了些。我不求别的,只求六奶奶帮忙看看小女在哪里。内子心事得解,想必就能恢复如常了。” 说罢,他撩了袍子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旁人连拦阻都来不及。 重廷帆忙去扶他。可是梁大将军身量重,力气又大,他哪里拉得起来?使了半天的力气依然无法成事。 重令博在旁嚷道:“爹,你就别管他了。他自己要跪,你能阻的了么。” 虽然梁大将军是梁氏之父,但是梁氏刻意纵着重令博的性子,任凭他那无法无天的秉性自由发展,故而重令博见了梁大将军时一直不曾太过恭敬。 梁大将军曾气恼过。不过梁氏都很巧妙的把话题转移了。因此这么多年来重令博都未曾正儿八经给梁大将军行过礼。 此刻他看到梁大将军,即便对方是长辈,可多年的习惯根深蒂固,他依然毫无顾忌。 重令博朝着车夫喊道:“走罢走罢。他要跪就跪着。”又忍不住大声嘀咕:“真是的,好好的坐着车,非要来个拦路的。路这么宽,你非要跪着,我们绕过去就是。真要这样了还非撞上来不可,即便伤到了那也是自找的,就算告到官府去,也和我们无关。” 他耐性不足,看梁大将军还是不动,就朝郦南溪招呼:“六奶奶,上车上车。管他作甚。” 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了,眼看着郦南溪果真朝着车子转身准备上去了,梁大将军终是开始紧张起来。 他心知这个姑娘是极有主意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大女儿常常会被这姑娘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梁大将军赶忙起身去喊:“六奶奶请留步。” 郦南溪不曾搭理他,脚步不停。 梁大将军又气又急,想到不见踪影的大女儿,想到神志愈发不情形的妻子,他鼻子发酸眼睛亦是开始湿润,“六奶奶,求你看在我待川哥儿不薄的份上,帮一帮忙罢!” 听他提到了重廷川,且听他声音里带着哽咽,郦南溪终是停下了脚步。 她静静的看着梁大将军,片刻后朝他微一点头,“大将军与我来。”语毕当先朝着旁边一处无人的角落行去。 重令博担心她,高喊道:“六奶奶!你等等我,我陪着你。”说着就要下车。 郦南溪笑道:“我无妨。”朝重廷帆看了眼,“博哥儿若是得闲的话,不妨帮我看看五爷如何了。” 重廷帆刚才撞到车壁的时候那一下好像很重,到现在依然不时的扭动下肩膀,似是在缓解背上的痛楚。 重令博应了一声就下了车,往重廷帆那里跑。 于姨娘探身出来问重廷帆怎么样了,重廷帆笑着让她不必担忧,说没事。 吴氏听闻郦南溪的吩咐后也有些担心,虽然重廷帆对于姨娘讲的是没事,她依然喊了重令博让他把重廷帆带到了她的车子旁,细细看他身上的伤。 郦南溪去到街角后静等着。不多时,梁大将军走了过来。 待到两个人的距离足够近了,郦南溪不等梁大将军再次将那些事儿说出口,当先说道:“大将军想不想梁太太能一直陪着您?” 这话来的突然且莫名其妙,梁大将军怔了下后瓮声瓮气的道:“那是自然!我们夫妻几十载,我在家时候不多,好不容易团聚了,自然想一直一起。” “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作罢吧。”郦南溪道:“倘若她真的清醒了,事情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这是何意!”梁大将军怒了,高声道:“六奶奶莫不是不想让她好么?” “是您不希望她好。不是我。”郦南溪声音虽低,却一字字的清晰说道:“我问过您了,想不想她一直陪着您。您说想。那么,就这样罢。” 梁大将军大怒还欲再言,却在话将出口的时候看到了郦南溪眼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这让他的动作忽地止住,忍不住去细细思量。 毕竟是领兵作战征战沙场之人,心中自然有万般的思量。虽然有时候被一部分的事情蒙蔽了双眼,但是仔细考虑后不难发现一些隐匿的细节。 梁大将军突然意识到郦南溪是在说什么。 梁太太神志不清,所以能够好好的待在梁家陪着他。 倘若梁太太真的清醒了,很可能就无法陪着他了。极大的可能是,她根本不能待在梁家了。 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前后思量了下,梁大将军的怒气渐停,脊背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将刚才的情形仔细琢磨了一番,指了自己当时拦住的马车问郦南溪:“那是谁?” 郦南溪道:“月姐儿,立哥儿,还有于姨娘。” “你们是进宫去了?” “对。” 梁大将军将于姨娘进宫一事仔细斟酌了下,又想起了梁家的忽然牢狱之灾,还有梁太太前些日子的行事…… 当初皇上说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犯了极大的错误,使得皇上和阿瑶未能相见,自此咫尺天涯再不能回到从前。 那么她们到底是做了什么?阿瑶又是谁? 梁大将军越想越是心惊。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于姨娘当年是妻子带回来的,且口音不是京城人。 当初皇上让他妻子端了东西给重老太太,可是回来不久后,妻子就开始神志不清。究竟她是因为爱女不见了所以成了这样,还是说,她这个样子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毕竟皇上答应的只是留“一条命”,并没说其他。 沉默半晌后,梁大将军脸色渐渐变得灰败,摇头叹息了声,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行了几步后,他忽地停住步子,回头朝郦南溪看了眼,“我年纪大了,想要带着老妻回老家去。六奶奶帮我和国公爷说声,还望国公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这一回,求一求陛下。” 郦南溪颔首道:“我会和国公爷提起。国公爷想必也会和皇上提起。” 只是“提起”,但结果如何,她并未说。 梁大将军知道这事儿也是强人所难了。毕竟这是能引起陛下震怒的大事。可是他也只能求助于重廷川。 他知道,川哥儿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他如果开了口,川哥儿一定和皇上说。 他也只能祈求着皇上看在他多年的辛劳上能够网开一面,让他带着妻子回到故土。 “倘若皇上允了,”梁大将军叹息道,“那我和贱内此生此世再不会回京。”语毕,他朝郦南溪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梁大将军一走,郦南溪自然也往车子旁行去。 常康之前一直隐在不远处留意着这里的一切,生怕郦南溪有危险。此刻见梁大将军走了他方才现出身形。问过郦南溪知晓她无大碍后,常康就再次隐在了暗处观察着四周。 重廷帆和吴氏相携着迎向郦南溪,于姨娘也走了过来。知晓她没事后,大家就各自回了车上马上继续前行。 进府下了车子后,婆子告诉郦南溪,旧宅那边遣了人来等她。 “等我?”郦南溪不甚在意的道:“我有什么可让她们来寻的。不去。” 婆子有些为难,“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正在门房那里等着。”她又悄声道:“生怕奶奶不喜她,婢子们就拦住了她不让她过来亲自见奶奶。如今正拘在那里。” 听闻是吕妈妈,这可是让郦南溪觉得稀奇了。按理说旧宅和国公府已经闹翻,梁氏又不在了,两边真没什么好说的。怎的老太太身边的人还来寻她? 郦南溪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就让人将吕妈妈叫了来,“让她过来说罢。” 左右一次性讲完了就罢了。免得事情没说清楚那边还让人过来,没的心烦。 吕妈妈显然很高兴郦南溪肯见她,看到郦南溪的那一刻起,她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到了最大。也不管立哥儿如今不在场,她开口就说:“恭喜六奶奶和小世子,贺喜六奶奶和小世子。” 郦南溪只微微点了下头。 吕妈妈脚步缓了一瞬继而继续前行。走到郦南溪的跟前行过礼后,吕妈妈方才面上露出一丝愁容,“六奶奶,您可得帮帮小的们啊。”说着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郦南溪平静的道:“什么事。” “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还求六奶奶怜惜,给老太太请个大夫过来。”吕妈妈虽然想跟着国公府这边,但为了表明自己是个忠仆,又道:“张老太医医术高超,婢子求您帮忙请了张老太医来给老太太看看。” 郦南溪这时候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哦?不是还有二老爷和二太太么。她们自然不会亏待了老太太。吕妈妈这样说,置他们两人于何地?” 吕妈妈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说,赶忙道:“可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并不管老太太啊!” 郦南溪其实是知道这些的。 旧宅那边的消息,她一直都有听到。 最近旧宅那边并不太平。起因就是重二老爷夫妻俩。 二老爷如今的想法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初时孟蔓羽原本和他好好的守在一处,不打扰旁人,旁人也打扰不到他们,他们两个人仿若真正的金老爷和金太太一般过着闲适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他和孟蔓羽也情深意浓。 可这一切随着孟蔓羽和杉哥儿被带到旧宅后发生了变化。虽说这样一来能让杉哥儿认祖归宗,却与之前舒坦的两边跑的日子不同,多了很多的烦心事。这样在琐事的“不断打扰”下,他对孟蔓羽也越来越没有耐性。 直到知道孟蔓羽并不是孟蔓羽而是香奴,再知晓孩子不是自己的后,重二老爷就彻底爆发了。这段日子积攒的怒气一旦喷发出来,那是止也止不住。每天不打一打那女人好似都缺了点什么。 打了之后,他还不肯罢手,不准旁人去给香奴上药,任由她的伤口溃烂。 时日长久之后,香奴的身子愈发不行了。脸上身上满是疮,都没法见人。 重二老爷就想让人把她丢出府去自生自灭。至于杉哥儿,就送到庄子上,让人好好调.教下,做个打杂的小厮。 二太太徐氏却不这么想。 那香奴惯会勾引男人,倘若真放香奴和杉哥儿出去,让这两个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故而徐氏将两人都留了下来,大的那个用最劣等的伤药吊着一口气,小的那个惯着他到处乱跑。 重二老爷知晓她是想拿这两个人来恶心他,她也确实做到了,他真的是被恶心的不行。因此重二老爷愈发不愿意在家里待着,镇日里往外头去,片刻也不着家。 他不打香奴了,自然有人帮他来做这事。徐氏身边有大把的婆子可以来“帮忙”,每日里都会有人去招呼香奴。 香奴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每日里骂骂咧咧不停。知晓自己的“恩人”最讨厌的就是重廷川和郦南溪,所以她也十分厌恶这夫妻俩。谩骂之时就将重廷川和郦南溪带了进去。 结果那些婆子听了后,想要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跟前搏一个出头的机会,就下手比平日的时候狠了点。她们琢磨着刚好借了这个机会去国公府那边邀邀功,如果运气好了说不定得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青睐,能够去到国公府那边。 要知道,国公爷可是得了个新宅子,很快就要搬走了。等到人去楼空,想要去巴结都难。 结果一个不小心,香奴被打的只剩下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也不知道谁这个时候莫名其妙说了句,冀州有个新杏绣铺,绣铺里的老板和老板娘被人发现横尸街头。香奴最后的那点气就也消失殆尽,没有了。 香奴没气之后,杉哥儿瞅了个机会,偷了府里一个婆子的簪子,寻机朝着徐氏的胳膊刺了一下。徐氏大怒,几巴掌把他扇的只有小半条命了。 于是旧宅这里闹翻了天。 重二老爷再厌恶香奴和杉哥儿,可她们也是他疼惜过的人。他自己可以惩治她们,可是她们被人惩治的没了命,那就触了他的逆鳞。 重二老爷这些天就在嚷嚷着要休妻。 夫妻俩闹的动静很大,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气急攻心,身子也愈发不如从前,每日里都要请上两三个大夫去看诊。偏偏二房这边不善经营,短短时日内铺子和田庄都陆续出现问题,银子赚的不如赔的多。渐渐的重二老爷就分出了一部分的精神来和老太太较量。 用重二老爷的话来说,他也是为了老太太好。重老太太每日里请那么好几个大夫看诊,每个大夫都开上一堆的药,太费事。倒不如三日请一个大夫,这个大夫一开就是三天的药,既省事,又省时。 重二老爷绝口不提自己是想省钱的这一遭,老太太却心里明白。想要怒喝他,无奈她说不出话,只能嗯嗯啊啊的在那边乱叫。 二老爷就以“母亲这是答应了”为由,按照他刚才说的那般来行事了。而且,他让人请来的也并非是大的药铺的好大夫,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江湖郎中。看诊费和药费倒是便宜了,但是效果差太多。 重老太太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这样一来更是不成了。 吕妈妈就借了这个机会来国公府一趟。 她说完后就静静的看着郦南溪,眼神中满是期盼。她知道,六奶奶最是心软,比起大太太和国公爷来都要好说话。 谁知,就在她这希冀的目光中,郦南溪轻轻开了口:“不去。” 吕妈妈怔住了,眼睁睁看着郦南溪举步朝着里面行去,她忽地回过神来,急急去拦阻。 “六奶奶,您不能不管啊。”吕妈妈说道:“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只我在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我又是照看着药草,又是吩咐人给老太太翻身擦身,还要顾着她每日的膳食让她吃的好一些……奶奶,我可是什么能做的都做了。如今老太太身子不好,我也是没办法。您就发发善心,请了大夫来罢。” 郦南溪听吕妈妈一直在自夸,已经有些琢磨过来她的用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过去。 岳妈妈在旁冷笑,朝吕妈妈道:“国公府这里不缺人,也真难为您老了。”这么卖力的夸自己,不就是想到国公府来么。 被人戳中了心事,吕妈妈羞恼之下坚持说道:“我不过是为了老太太过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明白的告诉你。这事儿,我不管。”郦南溪道:“一点都不会管。” 重老太太害了阿瑶,改变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也害了阿查。几十年来他为了妹妹走遍大江南北,耽误了自己,甚至于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还有他们的父亲。年迈的族长苦苦支撑着,有儿却不能前来帮他,有女却几十年杳无音信。 单凭这些,郦南溪就没法原谅重老太太,更不会帮她。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郦南溪终究是没有往旧宅那边去。吕妈妈原本还欲再多说些话来相劝,被岳妈妈叫了几个粗使婆子给“请”出去了。说是“请”,其实那些婆子是做惯了粗活的力气甚大,直接将吕妈妈半拖半拽的就给拉走了。 因着郦南溪如今已经能够出门,立哥儿也已经满月,所以重廷川开始安排搬家的相关事宜。 新家基本上收拾妥当。原本那处宅子设计的也算精巧,修葺一下便可以住进去。重廷川不愿在这边多待,与郦南溪商议过搬进去后再慢慢收拾,这就叫了人来帮忙。 洪熙帝曾经问过重廷川这事儿,得知他在孩子满月后就准备搬迁,就允了他带上一队不用当值御林军去帮忙。 郦南溪听闻后还有些犹豫,毕竟御林军的差事还是比较重的,平日里好不容易休息一次陪陪家里人。现在再让他们牺牲休息时间,颇有点过意不去。 最重要的是,凭着国公府的这些仆从们,一天搬完绰绰有余。哪里就需要动用旁人了? 重廷川莞尔,低笑着劝她:“你不用担忧。那帮小子早就说了要来帮忙,你说不要他们动手,他们反倒要和你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原本郦南溪还对他这话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见了那些儿郎们方才晓得此话不虚。少年们一个个的往前冲,看谁抱的东西多,看谁搬的东西重。好似脱了那身御林军衣裳后全都换了人似的,不再是那神气威武的御林军,反倒成了给带头大哥做活儿的小伙计。 瞧着他们拼命的模样,郦南溪都忍不住笑了。她自然不可能与他们同在院子里,如今正坐在屋中撩了帘子往外瞧。 坐在她身边的重廷川见状也凑到她身边,往窗外探头看了看。 郦南溪是悄悄看的,自然没人留意到。重廷川这大喇喇的望过去,可是被少年们看到了。一个个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奔走忙碌个不停,动作愈发快了,做的愈发有干劲起来。 郦南溪笑着和重廷川说:“一看就是六爷平日里没少折腾他们。”瞧见他后,少年们的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不好好严管不行。”重廷川唇角带着笑意撩了衣袍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说道:“你不瞧瞧他们当初什么德行。一个个的鼻孔朝天,偏还手无缚鸡之力。就这样的能做成什么?” 这些郦南溪倒是有所耳闻。和京中的太太姑娘们相聚的时候也有听到过那些少年们的亲眷和她说起这个。 虽说国公府这边的东西不少,不过有了众多的帮手后搬起来倒是也快。更何况御林军的儿郎们好些个把自家的车子和车夫也带来了,装了车后一趟趟的直接往新宅运过去,畅通快速且便利。 重廷川问过了重廷晖和重芳苓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新宅。 他们二人对于梁氏的所作所为不太清楚,不过看到重老太太和梁氏被皇上带走后,重老太太得了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还有梁太太不久后得了疯症,她们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 重芳苓不说话,只看着重廷晖。 “我还是留在这里罢。”重廷晖道:“还有姐姐,也跟着一起在这里罢。” 重廷晖一直和重廷川关系不错,但这个时候他却不想跟着去了。 重廷川知道这个弟弟很有自己的主意,就颔首道:“你且在这里住着。若是不习惯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其实早几日的时候重廷晖甚至私下里和他提过,想要去梁大将军府上看看。说是“看看”,但是其中的用意显而易见。 重廷川就将梁大将军即将带着梁太太告老还乡去往老家的事情讲与他听。 重廷晖显然没有料到就连梁大将军都对那些事情避而不谈。可正是如此,让重廷晖愈发肯定了这事情不简单,而且错在梁家和重老太太。更何况当初这事儿有大理寺和刑部插过手,居然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因此,当重芳苓嚷嚷着要给梁氏讨个公道的时候,重廷晖直接把她制止了。 自那时候起,两人没有再说这事儿,也没有提起想要搬去外祖父家住下。 梁氏的东西重廷川自然分文未动,全部留给了他们姐弟俩。而后重廷川也说了,这边的一切花费由他来出,弟弟妹妹终归是弟弟妹妹,他断然不会不管。当他们想通了要搬去新宅一起住,他也十分欢迎。 重廷川晓得重廷晖的意愿后,将国公府一半的仆从留给了他。这些仆从大都是原先梁氏身边调.教过的,刨去和梁氏太过密切参与过许多腌臜事情的人外,其他人都留了下来。现刚好留下来,到重廷晖和重芳苓身边伺候。 其余的人,则跟了重廷川和郦南溪他们往新宅里去。 张姨娘和郑姨娘则是另有了去处。她们两个自请到庙里修行,陪伴着青灯古佛,用余生来为国公爷、六奶奶还有小世子祈福。 重廷川亦是答应了她们的请求,且与庙中说过,两位姨娘的花用都记在国公府的账上,往后国公府会定时来送银子。 至于于姨娘、五爷重廷帆还有吴氏、重令博、重令月他们,自然是会跟着过去的。重廷川和郦南溪根本都没考虑过他们会不去,直接让人去他们院子里帮忙搬东西。 吴氏初时还扭捏一下,“哎呀六奶奶,这怎么好意思呢。九爷和八姑娘都没过去,只我们过去叨扰着。” 郦南溪还没说话,旁边重令博已经嚷嚷开了,“哟,五奶奶这话新鲜。您不想去?那敢情好。您别去了,我们去!” 说着重令博就伸开了小手,一边拉着重令月,一边拉着重廷帆,“走!咱们跟着六奶奶走。娘她不想去就别去了!反正国公爷有的是银子,随便给她点也够她在这里吃的。”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吴氏扬着还没收回去的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怎么说话的你!懂不懂礼数?我是你娘!” 她不过是客气两句罢了,竟然敢不带她! 重令博一把抱住重廷帆,“这还是我爹呢。我爹说了,得跟他弟弟和他姨娘在一起。你不愿跟着来我能拿你怎么办。” “谁说我不去了。”吴氏一扭身子,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这还是我弟妹呢。我就跟着我弟妹去了。” 说罢,吴氏一拉郦南溪,“六奶奶,咱们走,不理他们。” “你出尔反尔!”重令博就在她身后嚷嚷,“你是小狗!” 吴氏就回头朝他瞪了一眼,“谁出尔反尔了?我说什么了?你倒是给我说说,我说什么了!” 重令博就开始细数刚才她说过的话。结果数好了不要紧,一抬头,吴氏已经没影,早跟着郦南溪走远了。 重令博气得哇哇大叫。 大家被这母子俩弄的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重廷帆从中说和,母子俩才没把这“仇”给带到了新家去。 一切安排妥当后,夫妻两人便同上了马车往新宅赶去。 车子还未开行,车夫只扬起了马鞭还未抽下去,就有婆子在外唤郦南溪。 郦南溪撩开车窗帘子细问究竟。婆子就道:“老太太好似听闻了爷和奶奶今日搬家,病症又厉害了些。旧宅那里遣了人来问要不要过去瞧瞧,许是最后一面了也未可知。” “不去了。”重廷川在旁边将这话都听了进去,想也不想就替郦南溪答道:“无需理会那边。” 听闻国公爷亲自下了令,婆子愈发恭敬,躬身答了声“是”就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心里不好过。 他轻易不会对人好,但是却将老太太对他的那份情谊记了许多年。即便不过是几顿饭而已。 后来得知老太太隐去了三爷的真正死因、得知老太太任由重廷川被人冤枉那么多年后,再看这些便有些不同了。更何况后来知晓了重老太太对于姨娘做的一切…… 谁曾想过,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做起事来能够狠绝到那个地步? 郦南溪看着神色清冷的重廷川,就慢慢挪到了他的身边,拉开他的手臂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重廷川一言不发的将她揽在胸前,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了个轻吻。 …… 搬家容易,真正在新宅妥当住下来却花费功夫。要安排各个东西摆放的位置、要安排各人的住处。虽然郦南溪和重廷川不需要所有的琐碎细节都去留意着,但是大体的安排还是需要他们来处理的。好在刚开始的那三四天过去后一切开始渐渐步入正轨,倒是也习惯下来。 搬迁是喜事,既是安顿好了,合该着请好友来做客才是。夫妻俩商议了一个好日子,请了宾客到国公府中。 好住处好心情。不只是他们如此,就连府里的仆从亦是这般。 一大早整个国公府就都欢喜起来,人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就连平日里一大半时间都在瞌睡的立哥儿,这个时候也好似精神好了许多,竟然不是只顾着睡了,还会睁着小眼睛溜溜溜的四处乱看。 郭妈妈看了惊奇,与郦南溪道:“奶奶,哥儿竟是这般的懂事情,您瞧,精神着呢,知道要来客人所以高兴的。” 郦南溪笑道:“他才多大。懂什么?不过是瞧个新鲜景罢。” “不不。”郭妈妈道:“前几日就搬来了,可哥儿今日里方才这么四处乱看,许是知道今日家里要摆酒有喜事?” 金盏正在收拾首饰盒子,闻言插道:“妈妈您可真是越说越玄乎了。您怎么不说立哥儿是被今日妈妈身上这花花绿绿的衣裳给吓到了,所以睡都睡不着?” 因着搬了新宅子后郦南溪不用再理会那些腌臜事情,所以郭妈妈是由衷的高兴,今日宴请的时候特意拿了身花哨点的衣裳来穿。 听闻金盏这话,郭妈妈也不气也不恼,反倒是拽了拽衣裳,问立哥儿:“哥儿,妈妈这衣裳好看不?喜欢看的话妈妈等会儿抱着你给大家伙儿瞧瞧。” 她这话也并非是虚的玩笑话。立哥儿满月的时候,满月酒是皇上在宫里头摆的,家里就没有再另设宴。很多相熟人家都还没见过立哥儿,郦南溪就和郭妈妈说了,等下由她抱着立哥儿给亲眷们见见。 另外摆酒的话,也不补上一回的满月酒了,直接等立哥儿百日的时候摆个百岁宴,再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郭妈妈这样一说,立哥儿倒是真的笑了,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巴,挥着小手乐呵个不停。 不多时,宾客尽都来了。 郦南溪请了几位好友前来,也请了兄长和母亲。哥哥们自是在外院和重廷川他们一起,庄氏则是来了后头与郦南溪她们一道。 于姨娘和庄氏不甚熟悉。不过庄氏性子爽朗,于姨娘性子温婉,两个人一动一静的倒也说得上话。 郦南溪则是和女孩儿们一起。 梅江婉也要出嫁了,就在年底。柳平兰和朱丽娘的婚期也不算远了。女孩儿们相聚的时候真的是用一次少一次。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忧愁。 朱丽娘看到梅江婉忧心忡忡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怕什么?怕是不适应新环境还是怕公婆不好相处?” 对着好友的时候,梅江婉自然不需要过多遮掩,就道:“都怕。” “可他们一家看着人不错嘛。” “原先看着和蔼的人家,真成了亲人是个什么模样,谁又知道。” 随着梅江婉的一声幽幽叹息,柳平兰在旁说道:“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她指了指郦南溪,“看人家西西,人生地不熟的,老公凶恶,婆家难缠。到现在不也好好的了。” 听了她这话,不只是梅江婉,就连朱丽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兰平日里看着是个不爱说话的,一旦开了口啊,那简直是直戳心窝子。”朱丽娘笑得不行,伏在郦南溪的身上都起不来身。 说着话的功夫,郭妈妈抱着立哥儿到了这边。女孩儿们就顾不上说笑了,一个个的凑到小家伙的跟前,惊喜的瞧个不停。 立哥儿天真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几个女孩儿更是喜爱他。待到立哥儿睡着了,她们还央了郦南溪,去到立哥儿的小床边看他的睡颜。 梅家三郎今日也来了。只不过梅江影自始至终一直在外院,郦南溪未曾见到他。 带到太阳渐渐偏西之后,客人们便陆续离去。 庄氏离开了郦南溪这里就急急的赶往庆阳侯府。 如今大女儿郦竹溪的产期也近了,庄氏每日里都要去侯府看看女儿,瞧瞧身子状况。小女儿生产她没赶得上陪伴,如今大女儿的日子将近,她可是和郦四老爷说好了暂不回江南,一定要陪着女儿渡过这一次的难关再说。 等到国公府里再次安静下来,郦南溪正吩咐人摆上晚膳的时候,却是收到了一个突然而至的消息。 重老太太亡故了。 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老太太的身体定然不会撑太久,却也没人想到那么快就会去了。 郦南溪静坐了一会儿后便见重廷川掀了帘子进屋。她慢慢站起身来,唤了一声“六爷”。 重廷川朝她微微颔首,紧跨两步握住了她的手,拉了她在旁坐下,“怎么?可是有事?” “老太太她……” “嗯,这个。”重廷川自是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所以过来瞧瞧郦南溪。见郦南溪果然因了这个而面带忧色,他想了想说道:“我会遣了人送东西去。不过我不准备过去了。”又道:“你和立哥儿也不必过去。” 郦南溪犹有些担心,“可是——” “无妨,其他的事情不必管。我自会处理。”重廷川轻抚着她的鬓角说道:“不用担心。” 有他这句话,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再多的忧虑都不成问题了。 郦南溪深吸口气,缓缓笑了,“好。都听六爷的。” 重廷川低笑着在她唇边落下了个轻吻。 两人正悄声说着话,外头岳妈妈高声问道:“爷,外头客人还在等着,您过去看看?” 今日的宾客已经基本上都离去了,谁还在等着?郦南溪疑惑,正要问她,身边的重廷川已经答了他的疑惑。 “是阿查。”重廷川道:“他说有事要和我商议,故而多留了一些时候。” 郦南溪这才知道重廷川刚才是特意过来看她,为此还让阿查等着。 她脸红了红,朝他轻轻推了下,“六爷还是赶紧去看看罢。我这里无碍。” 重廷川点点头正要离去,迈开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看她。 “你也一起去罢。”重廷川道:“阿查所说之事,你也听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间透着凝重,郦南溪知他此话并非虚言,就应了一声与他同往。 阿查此刻正在厅里候着。他虽然身子健壮,到底年纪大了,站久了累得快。故而开始他还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如今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等着。 郦南溪他们到的时候,阿查正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绘出神。他的眼神十分悠远,显然思绪已经飘远。此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重廷川回头看了郦南溪一眼。郦南溪轻声唤道:“先生。” 阿查骤然回神。 他一时间收不回思绪,看着郦南溪的时候神色间有片刻的茫然。不过很快他就笑了,点点头道:“六奶奶。” “今日宾客众多,还未见过先生。”郦南溪绝口不提重廷川要她过来的事情,道:“不知先生想喝什么茶?我让人沏了来。” 阿查看了看重廷川,又望向郦南溪,最终轻叹一声道:“好。就麻烦六奶奶了。” 茶水很快上来。三人各有一盏,静静品茗。 重廷川轻舒口气。果然应该叫了郦南溪来。有她在,起码气氛不至于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饮过茶后,阿查的心也愈发静了许多,他知郦南溪一时半刻的不会离开,就和她道:“我这次是有件事想要和六奶奶商议。” 郦南溪知道这才是重廷川让她过来的目的,慢慢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搁到旁边,朝阿查颔首道:“您请说。” “我想带阿瑶回去看看。”提及此,阿查的声音骤然就有些微哑,“带她去看看故乡,带她去看看乡亲。” 说实话,郦南溪是很赞同这一点的。她以前的时候和重廷川也提起过这事儿,重廷川当时就持有同意的态度,如今阿查提起来后想必重廷川应该也不会反对。 可是重廷川为什么让她过来? 郦南溪一时间想不透,就顺着阿查的话说道:“这个提议很不错。倘若姨娘愿意的话,我会尽快帮忙安排车马护送你们前往。”顺便也准备好送去的物产和礼品。 “这倒不用了。”阿查忽地语气一变,强硬了许多,“我们哪里需要这些?在京中的时候,有歹人在时就罢了。如今既是没了那些人,我和阿瑶一路回去,根本不用人跟着!” 阿查到底发现了自己语气不好,就又道:“我们西疆的男人,从一生下来就知道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我独自闯了那么多年都未出事,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言下之意,有他自己保护妹妹就够了,根本不用旁人来相帮。 重廷川眉心紧拧,沉沉的道:“我不赞同。最好还是得有人护卫。你们毕竟年纪大了——” “和年龄无关!”阿查登时就拔高了声音,“无论何时,我总能护好她!”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陡然一变,开始针锋相对。 郦南溪这才明白过来,阿查觉得重廷川坚持让人跟着是对他能力的质疑。他是出生于骁勇善战的民族,被人质疑能力必然生气。 偏偏重廷川这人讲话直来直去的不知道转弯,虽然是好心想要派了人去守着,可说话的方式让人心里不舒坦。两人这就杠上了。 郦南溪也觉得这个场面十分让人头痛。帮重廷川吧,就得惹了阿查不快。帮阿查吧……她又真的觉得重廷川的提议十分的必要。阿查年纪大了,和长久在宅院里几十年未曾出过远门的于姨娘一起,两个人路上还是需要照应的。 思来想去,郦南溪冒出一个念头,“不若问问于姨娘吧。”她与阿查道:“先生当然是不需要人来陪的。可姨娘这些年来未曾出过远门,虽然先生能够保护好姨娘,可她多年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也不知姨娘会不会心里没底。” 更何况当事人什么都没说呢,这俩人在这边就已经争上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 郦南溪提到于姨娘后,阿查很显然的眼睛亮了亮。这回不用他多讲什么,郦南溪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就遣了秋英去叫人。 知道妹妹要来了,阿查显然心情很好,也不计较之前那些事儿了,自顾自让人给他满上茶,悠悠然的继续喝着。 不多时,于姨娘进了屋。 阿查一见她就笑着说了句“来了”。 于姨娘看到阿查也很开心,即便她没了印象,但是阿查如兄长一样关怀照顾着她,这份情谊她是能感受到的。 银星给于姨娘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她们四个,于姨娘渐渐放松下来。 阿查主动提起了想要她去西疆的事情。 秋英什么都不知情,所以刚才于姨娘过来也是什么都不知晓哦。如今乍一听说要去到那里,她的神色立刻微微一变,有些忐忑的道:“去……西疆?” 看她这样紧张,阿查的心往下沉了沉,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想去?” 于姨娘垂眉敛目的想了很久,最终说道:“想去。” 短短两个字,让阿查欣喜若狂,哈哈大笑。 待他笑声歇止下来,于姨娘又轻声的道:“可是,我有点不太敢去。” “为什么?”阿查知道她愿意过去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他倒是没那么在乎,“有我陪着,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没出过那么远的远门。”有姨娘说着,看阿查脸色瞬变,知晓他记起了她想不起来的“往事”,忙道:“最起码在京城那么多年我没出过远门。忽然要走那么远,还是有些担心。” 于姨娘说这话的时候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脚尖也有些紧张的往后缩了缩。 如今的她性子温和,甚至于有些怯懦。和当年那个天真肆意敢说敢跑的少女已然不是同一种性子了。 在这一刻,阿查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时光流逝所带来的巨大转变。 他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有点磕磕巴巴的说道:“既然如此,让国公爷还有六奶奶,派些人来护送你过去?” 于姨娘听闻后,显然大大松了口气,小心的去看重廷川,又朝郦南溪望过去。 郦南溪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姨娘顿时轻松许多,脸上也带了笑意,“好。那就麻烦国公爷和六奶奶了。” 重廷川显然没有料到一向左右拿不定主意的她如今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于姨娘见了后,不由得又低下了头,轻声解释道:“国公爷派的人,终归是很好的。我放心。” 听闻于姨娘那句“我放心”,重廷川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他慢慢的别开眼,望向了窗外随风轻摆的垂柳。 而郦南溪则和于姨娘还有阿查商议着这一路过去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 毕竟是要出那么远的远门,一时半刻的也不可能完全谈论妥当。眼看着天要黑了,阿查又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去。 往后的几日里,阿查每天都往国公府来,为的就是商议其中的细节。 初时的时候阿查还不觉得难,还觉得重廷川与郦南溪小题大做。待到和郦南溪一点点商议起路上的行程了,他才发觉带了于姨娘上路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旁的不说,单就衣食住行,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和带了她去就很不同,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到。 许是知道自己要回阔别已久的家乡去瞧瞧了,于姨娘很是有些兴奋,平日里都带着明媚的笑容,就连说话做事也比平日里要开朗许多。 有一次她遥遥的看着天边的云好半晌后,忽地冒出来一句:“六奶奶,你说,我当初是怎么跑到京城来的?那么远的路,我怎么就跑来了?” 听了这话,郦南溪心里很是有些难过。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儿带着一个婢女,怎么就能千里迢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她是多么相见那个人,心里有了多么大的执念,这才能一步步到了这里?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人给刻意粉粹了。 郦南溪掩下心中百般的思绪,笑着与于姨娘道:“所以说您很厉害。您这一次去一定也没有问题。一定会顺顺当当的。我们还盼着您回来过年呢。” 阿查就在不远处,听了这话后摆手道:“不成不成。这次过年,阿瑶和我们一起过了。年后我送她回来。”说罢,他还学着京城这边的文人一样,似模似样的朝着郦南溪深深的揖了一礼,“六奶奶就成全了我们罢。” 看他这样子,郦南溪忍不住笑了。转念一想,又十分感慨。 阿查他们的老父亲已经年迈,还能熬住几个春秋都不知晓。于姨娘这趟回去,还能陪伴老人家多就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的时候,郦南溪心里有一件事放不下,就去了于姨娘的院子寻她。 如今的新国公府里,郦南溪给于姨娘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环境十分清幽,种满花草,于姨娘很喜欢。 守院子的婆子看到郦南溪来了,赶忙进屋去禀。 于姨娘急急的披了件衣裳就出来相迎,“六奶奶怎的这个时候来了?也不让人说声,我也好出去接您。” “不必这样客气。”郦南溪道:“我就是想过来看看。” 她和于姨娘信步走着说了会儿话,最终还是将话问出了口:“姨娘有没有想过,往后留在西疆?” 这话让于姨娘震惊不已,“奶奶怎么这么问。” “有感而发罢了。”郦南溪轻叹着说道。 在西疆,阿瑶是族长之女,尊贵非常。 在京城,于姨娘就算是卫国公的生母,可这妾侍的身份是除不去的。 原先的时候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郦南溪虽然想到了,却没问出口。现在眼看着于姨娘就要离京而走,她心里沉甸甸的,终究是来问一问了。 于姨娘悄悄看着郦南溪,见她神色淡然无悲无喜,于姨娘暗自思量了下,最终说道:“其实也是想过的。”谁会没有想过呢?回到儿时的故乡,住在少时的故乡,永不再远走。 郦南溪没料到于姨娘会那么坦诚的说出来,侧首看她,“姨娘觉得如何?” “我放不下。”于姨娘轻轻摇着头,“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所以我还是要回来。” “即便那里有您的父亲?” “是。”于姨娘沉吟道:“我想着,如果这一趟顺利的话,往后时常回去看看。但是,终究还是要在京城的。” 听了她这话,郦南溪缓缓松了口气。眼看着在院子里绕了两圈又回到了于姨娘卧房的门前,她向道了声别,这便准备往回走。 “六奶奶。”于姨娘忽然在身后急切唤她。 郦南溪回头看过去。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是真的想回来。”于姨娘哽咽着道:“我对不起川哥儿。真的,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兄长,可我也对不起川哥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郦南溪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堵,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发现什么话都不合适。 她朝于姨娘笑了一下,这才慢慢的走出了院子。 刚出院门,她就在旁边的阴影处看到了个高大的身影。男子静静的立在那里,侧首往院内某个方向看着,悄无声息。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但她知道,里面她们说的话,他应当是听到了。 “走罢。”郦南溪上前,轻轻拉住重廷川的手,与他一步一步的往回行去。 阿查和于姨娘离开的那天,洪熙帝特意悄悄出宫来送。 穿着常服的洪熙帝看着少了些凌厉,多了些儒雅淡然。眼看着于姨娘和亲人一一道别后,他特意寻了于姨娘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一说。” 阿查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于姨娘笑着应了声好,这就和他去到了旁边的梧桐树下。 阿查再不乐意,可他知道那人是帝王,且妹妹也答应了。于是他只能恭敬的任由妹妹跟了那人去到旁边。 不过,两人到了树下后,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静默许久后,洪熙帝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道:“记得回来。金玉桥还记得吧?京城的女孩儿很喜欢去那里。特别是夏天穿了裙衫的时候,女孩子们很喜欢往那里去。明年的夏天你若是在京城,不若一同到桥上看看?” 这话让于姨娘蓦地愣住了。 她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好像有人在她耳边低喃,说着金玉桥的种种好处。 她赶紧摇了摇头,好将那些思绪尽数赶走。这时候一抬头,才发现眼前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于姨娘忙道:“可以。不是说不行。只是刚才忽然觉得头不舒服,所以……” 洪熙帝的神色慢慢好转,颔首道:“既是如此,记得回来。我,嗯,我们都在等着你。”他随手朝着重廷川郦南溪那边指了指。 于姨娘笑着朝他行了个礼,这就往车马那边行去。 …… 时日过的很快。还没察觉到时间在流逝,一转眼就到了新年,然后就到了春日。 御林军总统领年纪大了,在年底的时候就向洪熙帝请辞,洪熙帝一直未准。到了春天的时候,见总统领去意已决,皇上终是点了头。而后总统领一职就由原本的左统领卫国公接任。 重廷川做了总统领三四个月后,也差不多就要到立哥儿的一岁生辰了。如今立哥儿已经长大了许多,会站了不说,还能呜呜呀呀的嚷一些听不懂的简单字节。 每天重廷川回到家后都会陪着孩子玩一会儿。结果导致了立哥儿晚上必须要和父亲玩一遭才肯睡。见不到重廷川他就不闭眼。 偏偏近日来重廷川时常被洪熙帝留在宫里,回来的晚。 洪熙帝也没旁的事情,就是拉了重廷川一起喝酒。也不说为什么喝,就是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对酌。 好在重廷川酒量好,每每都是神清气爽的回家。 可是一两日也就罢了,持续了七八天后郦南溪不由得就低声抱怨了几句,“皇上最近怎的了?竟是喜欢起饮酒来了。” “怎么?想要管起皇上的事情来了?”重廷川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笑,又在她颈边嗅了嗅,轻叹道:“好香。” 郦南溪赶忙推了他一把,“我哪里敢管皇上的事情。倘若皇上是拉了旁人喝酒,我定然不管。”偏偏是拽了她的夫君同饮,她小小的抱怨几句总是可以的罢,“而且你看,立哥儿睡觉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 重廷川听了她这抱怨,眉梢眼角就都染上了愉悦的笑意,“原来是担心立哥儿,不是担心我。” 郦南溪一听这话,横了他一眼后转身就走,不搭理他。 重廷川忙将她好生拉了回来,又搂在怀里抱紧。察觉到她的挣扎,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说道:“皇上在担心一个人。就是,我们也在担心的。” 听闻这话,郦南溪瞬间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自从回了西疆后,于姨娘一直未曾归来。当时护送她回去的那些人,早已在送她到达后就回来了。只因阿查和他们的父亲保证说,一定会亲自派了人送她回来。 如果她愿意的话。 眼看着到了夏季,当初说好的过完年就回来已经是早已不可能了。也不知道当时的话还做不做的了准。 郦南溪宽慰道:“西疆那么远,回去一趟也不容易。来来回回就要耗去许多时候,多待些日子,往后也就回来了。” 两人原本想着春节不回来,清明许是就回来了。结果,没有。而后又想着难道端午节回来?然而也没有。 如今将要到立哥儿的生辰,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只今晚提起了洪熙帝后这才谈了几句。 重廷川轻轻点了点头,郦南溪就拉着他去旁边看摆了一桌的小东西,“这都是准备明日立哥儿抓周时候用的。国公爷瞧瞧合适不合适。” 桌上什么东西都有,几本书册、小刀剑、小弓箭、小账簿。 重廷川一一看着,指尖划过桃木做的小刀剑时,他正要将东西拿起来,便听外头响起了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岳妈妈的声音。 “奶奶!奶奶!”她在外头连声叫着。 郦南溪扬声应了句,问道:“什么事儿?” “于姨娘、于姨娘回来了,都到巷子口了。” 郦南溪听闻后,和重廷川对视一眼,俱都向外行去。待到远远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两人就都停了步子。 消息传得很快,家里人都已经过来了。 他们看到重令月欣喜的跑到那边扑进她的怀里,看到重令博嘟嘟囔囔的拉着她的手,把她往这里拽。吴氏在旁唠叨着什么,在她没站稳脚步一踉跄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郦南溪望着这一幕幕,悄悄拉住了重廷川的手,也继续往那边走去。 “六爷。” “嗯?” “什么时候六爷有空了,我们也去西疆看看?” “……好。” 【本文完结】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