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洗尘寰 作者:蓝艾草 文案 天熙二十九年,持续了近二十年的南疆战乱终于平定,近十年间一手执掌南疆军政的少将军燕云度凯旋而归。 天熙帝为帝为母几十年,看着当庭站立的已过嫁杏之期的英武男子……心情很是微妙。 如何给大烈王朝唯一的男将军燕云度找个好归宿,成了天熙帝近来在朝堂上的头等大事。 注:狗血,穿越,男生子(女主必须不生孩子哈哈哈哈),雷者慎入。 想要开个女尊坑多少年,一直没有动笔,今年决定把以前想要开的题材都统统开一遍。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女强 主角:燕云度、谢逸华 ┃ 配角:谢风华、谢芷华等 ┃ 其它:言情 ==================== ☆、第一章     剑门山脉峻岭横空,古木蔽天,山势磅礴,蜿蜒百里。主峰大剑山峭壁峥嵘,枯松倒挂,峰如剑插,两崖对峙,一线中通,故称“剑门”,地势险峻,乃周蜀交通咽喉,历来重兵驻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时近正午,烈阳高照,空山啼鸟,剑门绝壁之下,行来两名青衣女子。   为首的女子戴着个银色的面具,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眸子光彩湛然。她的身量高出另外的女子一个头,腰间青锋入鞘,身姿修长飘逸,在陡峭的山间行走,便如闲庭散步。   同行的女子矮胖,长着一张团团脸,身上的脂肪便如十几个秤砣般拖着她在山涧小道上磕磕绊绊往前滚,走个十来步就要躬身抚膝喘几口,扯着嗓子高喊:“谢二,等等我。”面上汗珠密密,拿帕子拭个不住,腰间虽也系着长剑,却形容狼狈,倒好似从哪里偷了不衬手的兵器出来,极为累赘。   谢逸华步速不减,连声音里都带着和缓的笑意:“朱四丫,你也该少吃点了,省得走不出半里路就要喊累。”   朱四丫是小名,与朱明玉矮胖的形象挂钩,便显出几分搞笑之意。起名字的朱先生当年只考虑前面三个女儿养不活,这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阎王勾了魂儿去,这才起了个烂大街的乳名,却没想到当年的小肉团子茁壮成长,二十年形貌不脱幼时模样,成了个大肉团子。   “咱们这是走了……走了半里路吗?”分明日夜赶路足有大半个月了,自出了锦官城这都一日夜没休息,难为谢二还能神采奕奕。   谢逸华也不管身后朱明玉抗议,很快就停在了剑门崖下,目光在刀切斧凿般的绝壁上扫过去,忽尔看到半崖上有一处迎风摇曳的绿植,上面结着朱果,顿时大喜:“朱四丫,果然不负咱们跋山涉水入蜀川,你且在下面守着,我上去。”她从靴子里摸出两把匕首,攀着绝壁慢慢往上爬。   “别再叫我朱四丫!”朱明玉咬牙抚膝平缓急促的呼吸。以她的体型,走山路都累的牛喘,攀爬绝壁恐怕就只有掉下来成肉饼一途了。等她好容易缓过来,抬头看时,谢逸华已经爬了一半峭壁了,她又忘了自己被叫“朱四丫”的郁闷 ,在下面扯着嗓子不甘的喊:“喂——就算你轻身功夫高,也小心点,涂朱果旁边必定盘着毒蛇。”   绝壁之上长着的正是能解百毒的涂朱果,约有拇指大小,外表艳红,内里果肉却是黑的,是成年金环蛇的至爱。   谢逸华身形敏捷,攀爬绝壁堪比壁虎,看着缓慢,其实成效显著。两刻钟之后,她已经爬的极高,朱明玉仰头看她已经接近涂朱果,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只怕涂朱果旁盘着的金环蛇突然袭击,她人在半空无法借力,到时闪避不得,岂不危矣。   正担心不已,却忽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有人压低了嗓子喝道:“什么人敢跑到剑门关来撒野?”   性命交关之际,朱明玉万不敢惊着了崖上的谢二。她缓缓转身,未及开口胖脸上已经堆叠起了笑意:“各位别怒,在下师门有人中毒,急需涂朱果救命,这才遣了我们师姐妹前来采集,无意冒犯啊!”她团团作个揖,态度极为恭敬友好,顺带着还将围上来的人用眼风扫了一遍。   围上来的十名女子皆身着黑衣,为首的是个身量不低于谢逸华的女子,黑红脸庞,眼神坚毅,弩机紧扣,箭尖闪着寒光,对准了朱四丫肥胖的身躯。   朱四丫毫不怀疑,只要她一声令下,自己就能被一排箭雨射成个刺猬。   绝壁之上的谢逸华罡风拂面,屏气凝神,脚下万丈悬崖,越接近涂朱果,越不敢放松。   她视力绝佳,离得一丈左右,便能瞧见涂朱果根系旁边盘着的金环蛇正昂头吐信,嗞嗞声不绝,大抵是感受到了危机降临,已进入备战状态。   谢二身在悬崖绝壁,稍不注意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她凝视贯注与涂朱果丛中的金环蛇对峙,敌不动我不动,试图在没有激怒金环蛇的情况下取走涂朱果。   崖下众人都昂头看着,涂朱果丛中缓缓窜出一条金环蛇,身上金环围绕,昂头吐信,充满敌意的看着来犯强敌。   朱明玉一颗心都快跳出腔子,额头冷汗直冒,连身边一圈弩机竟都不觉得是威胁了。正对着她的那帮人也忍不住仰头去看,似乎压根忘了正监视着某人。   她们在崖下离的太远,只能瞧出个大概。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涂朱果后竟然又爬出了一条金环蛇,紧着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眨眼间一篷涂朱果旁爬出了十来条金环蛇,分踞四周,将一篷涂朱果牢牢守住。   十几条金环蛇昂头吐信,嗞嗞的吐着信子,谢逸华与金环蛇对峙,两方都不动。她在峭壁上全凭两把匕首插入山石缝中,脚下蹬着仅一寸突出的山石,整个人紧紧贴在绝壁之上。   忽然之间谢逸华身形暴起,腰间长剑出鞘,剑光刺目,整个人都化成一道残影,看去势是直冲向涂朱果。   “啊——”   “她这是寻……死啊?”   “要掉下来了——”   围着朱明玉的几名黑衣女子还在惊诧于她的自杀式行为,头顶峭壁之上却往下开始掉东西,众人大骇,忙往后退去,崖上响起刺耳的声音,还有人后退的同时仰头去瞧,涂朱果的枝叶连同金环蛇往下掉的同时,崖上的女子沿着峭壁极速下坠,长剑在峭壁上划出一长串火花,其人正御风而下。   地上,乱七八遭落了许多涂朱果枝桠跟金环蛇,有的金环蛇死不瞑目,被谢逸华一斩为二,有的盘在涂朱果之上躲得一劫,从高崖之上落地被震晕了,半晌都没醒过来。   朱明玉也顾不得满地乱象以及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扑上去就抱住了谢逸华:“三师姐你没事吧?”   她比谢逸华要大了两岁,入沧浪崖也早了两年,论师门排行谢逸华第四,但谢逸华软硬兼施,用武力碾压朱明玉,再以利相诱,朱明玉愣是丢了老三的宝座,沦为沧浪崖这一辈的老四。   大概是她自己也觉得丢脸,平日便谢二谢二的混叫,也只有紧急情况之下,才能喊一声师姐。   谢逸华老怀大慰,拍拍她的背:“四丫没事,师姐疼你!”两人身高差距之下,她回抱的颇为顺手,还疑惑道:“这几位……是怎么回事?”   几名黑衣人方才后退之时都不忘手中弩机对着朱明玉,此刻又多了个从崖上下来的谢逸华,见识过她的身手之后,更是如临大敌,将师姐妹围在当间。   “少装老成!”朱明玉推开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谢逸华无碍,回沧浪崖她也好交待。她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位大姐要做什么,从你爬上去之后,她们就手持弩机出现了。”她缩缩脖子,往谢逸华身后躲了起来:“我是师妹,你看着解决吧!”   谢逸华面对着寒光凛凛的十余枚弩机箭头,似随口道:“这种弩机看规制是军中武器,剑门关驻守的是奉南将军顾承琪,但这种规制的弩机好像并不多,似乎只有南疆大帅燕家近卫才会有。不知道你们是哪位的人?”手却握住了剑柄。   领头的女子没想到能人瞧破行藏,迟疑问道:“但问阁下来自哪里?”   朱明玉从谢逸华身后探出个脑袋,说:“我们是沧浪崖的弟子,你们用弩机对着我们,不太好吧?”   沧浪崖上有一座云生观,前朝曾经出过一位道家大宗师,曾助前朝开国武帝南征北伐,开创一代盛世。后来大宗师羽化登仙,世间便有了她的种种传说,传的神乎其乎。有说这位大宗师会飞天遁地之术,能生死人肉白骨,武功修为高绝,更谙熟陈兵斗阵,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本朝开国之时,距离大宗师羽化登仙已有两百多年,沧浪崖也已凋零,云生观其后再无大宗师出现,但沧浪崖藏书楼之丰富声名在外,就连皇族也曾带兵前往沧浪崖“商借”兵书。借的时候闹的阵势极大,后来沧浪崖观主对外宣称,观中藏书尽数借于皇室,只留道家经书,才将此事平息。   时至今日,沧浪崖也只剩个名号,偏安一隅而已。   领头女子听到沧浪崖的名号,似乎半点都不为所动,还用弩机对着谢逸华说:“既然你们是沧浪崖的弟子,正好家主中毒,想来你们必有解毒的办法,还要麻烦两位随我们走一趟了!”   朱明玉大叫:“你们难道是强盗不成?我们师门还等着涂朱果救命呢!”   谢逸华倒是神泰自若的说:“四丫,你带着涂朱果先回沧浪崖,等我救完人就回去。”   朱明玉只得弯腰采摘了一包涂朱果,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直到那黑衣女子都受不了她的絮叨:“怎的跟个小相公似的啰嗦?”她才与谢逸华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事已来,跑来挖坑,招招你们的小手,撒撒小花,让我知道有人在,别让人一个人孤零零玩单机呀!   嗯,本文女尊宠文!本文女尊宠文!本文女尊宠文!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二章     南疆大营内,帅旗迎风招展,辕门外护卫肃列,见到带着谢逸华前来的黑衣女子,似见到救星一般,目光热切望住了她。闻讯赶来的几名身着铠甲的将军皆出帐迎接,当先一名紫色脸膛的中年女将率先开口:“牟旋,可是找到了救少帅的灵药?”目光从谢逸华面上滑过,迟疑道:“这位是?”   牟旋向她介绍:“钟将军,这位是沧浪崖弟子——你姓什么来着?”   “姓齐,家中排行第二。将军唤我齐二就好。”谢逸华不假思索的说。   她跟牟旋等人一路快马赶回南疆边境,沿途所见皆是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不得不让人慨叹一句民生之艰。   钟将军显然是个急性子,上前就将她往主帅营房里拖:“齐先生既然是沧浪崖的弟子,想来于医药一途也颇有研究,我家少帅中毒数日,性命垂危,还要劳烦齐先生伸出援手!”   “中毒的可是燕少帅?”   钟将军很是意外:“先生知道少帅之名?”   谢逸华点点头,神色凝重了起来:“既然是燕少帅中毒,烦请前面引路!”牟旋与其余将士们众星拱月一般将谢逸华给请进了帅帐门口。帅帐之内的人听到外面乱纷纷的脚步,便从里面走出来两名小侍,皆做护卫打扮的小子,大约只有十五六岁。   其中一名瓜子脸的小子眼眶红红,见到牟旋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似的:“牟姐姐,少帅都两日水米未打牙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牟旋将谢逸华推到前面:“我请了齐先生来为少帅解毒,你别哭了,让齐先生进去为少帅解毒!”   那小子虽然哭的伤心,但站在帅帐门口,却不肯挪开脚步:“可是……少帅是男子!齐先生若是要为少帅解毒,就必须要娶了少帅!”男子清名若毁,将来不但嫁人无望,恐怕还被世人多诽谤,难以立足。   整个大烈朝无人不知,燕云度以一己男儿之身,花嫁之龄便上了战场,如今早就过了嫁杏之期了。   燕家世代将门,乃是大烈王朝的开国功臣,且大烈王朝自开国数代至今,边疆战乱不熄,燕家一门数代大多马革裹尸,由来子嗣艰难……大多顾着打仗了,哪有时间生孩子?   这一代燕家人口最是凋零,老将军燕奇两位妹妹皆战死沙场,无有遗脉,唯燕奇正夫生了一儿一女,女儿燕云清却在十五年前战死沙场,连成亲也未来得及。老将军燕奇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小作女儿养的独子召至边疆。   少将军燕云度从花嫁之龄便上了战场,后来顶替受了重伤的老母,独掌军权,这一耽搁,便是十年。   谢逸华哭笑不得:“在下是来解毒救命的,却不是来娶夫郎的!”她后退两步,摆出“救命我来,娶夫郎你们自己上”的架势,令跟过来的将士们都傻了眼。   牟旋朝守在门口的小子吼了一嗓子:“钱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这些?若是耽误了救人,你要赔一条命给大帅?”   燕奇虽早就离开了南疆军营,但积威犹盛,在不少军中将士心中都是神衹一般的存在。若是在燕云度这辈绝了燕氏血脉,那真是没办法向燕大帅交待。   钱方不情不愿的挪开了脚步,让谢逸华进去,随后将其余人等都拦在了帅帐外面。   帅帐之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毡,人走在上面听不到脚步声。整个帅帐一分为二,前面议事,后面起居,中间由屏风相隔。   谢逸华绕过屏风,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了闻名大烈的燕少帅,她初次对大烈朝传闻的“燕家男儿都愁嫁”有了深刻的认识。   大烈王朝女子为尊,读书入仕,光耀门楣,在外行走都是女子之事,男子只负责在后院里相妻教女,绵延后嗣。   京中许多贵公子出入香车宝马,养在深闺细细教导,生怕皮肤不够白,性情不够温婉,将来嫁不到如意女君。   但燕家男儿尚武,跟女子一般教养,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就连男子也要上战场御敌,岂能只关在闺房绣花理家?   眼前静静躺在榻上的男子似乎身形比之一般男儿家要高出许多,面泛黑青之色,嘴唇灰败干裂,身上盖着薄被,谢逸华也只注意到了男子长而密的睫毛。   “燕少帅伤在何处?”   “伤在……伤在腰腹。”钱方咬唇,倒好似谢逸华正在做的事情侵犯了他的贞洁一般,满脸戒备看着她。   谢逸华上前去,一把掀开了燕云度身上盖着的薄被,钱方几乎都要恼怒了:“你……你做什么?“薄被之下的燕云度只着一条及膝衬裤,光裸的上身肌肉光滑,即使躺着也能看得出身体线条的流畅,相对于男子来说,称得上太过有力,反而失了柔顺之意。   “我自然……是救你家少帅。难道你以为我是跑来轻薄他的?”谢逸华实在烦透了钱方这种不知轻重的行为,跟老母鸡护崽似的。   她心中却觉得,燕云度能够抛弃男子的身份上战场,也许是内心强大到早就不再顾忌世俗礼法的人,钱方的行为反而有点不可理喻。   钱方气的脸都红了,瞪着她胸脯一起一伏:“你……你……”   谢逸华忽的促狭心起,说:“你这副模样气性,就算你家少帅对我以身相许,恐怕你连个通房小侍都捞不到。我可不喜欢刁钻蛮横的小侍!”   “谁稀罕给你做通房?!”钱方气的口不择言,说出来才大是羞愧,窘的低下了头,忽然激动的叫出声:“少帅,您醒了?”   谢逸华正垂头专注的观察燕云度腰腹间的伤口,但见那伤口泛着黑色,已经开始溃烂,可是创口却似乎是被刀削去了好几块皮肉,完全瞧不出当初是如何伤的。   她还当钱方骗人,头都没抬:“就算是搬出你家少将军,也休想我纳了你做通房!好好改改你的性子吧!”手指头在伤口溃烂的边缘轻按了一下,意外的听到轻微的吸气声,这才循声而去,与一双眸子视线相触。   燕云度睡着的时候,紧闭双眸,只能看到他粗砺的皮肤,以及深密的睫毛,安静躺在那里,似乎也与一般人并无区别,但是等他醒来之后,目光却锐利无比。谢逸华总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与厌烦。   “你……是谁?”他缓缓试着往起来坐,钱方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己,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又试图拿薄被将燕云度的身体遮盖起来,反倒是燕云度神态要坦然许多。   “齐二。”谢逸华答他,往床头挪了两步,利落的一个手刀将燕云度砍晕了过去,钱方顿时尖声大叫:“来人啊抓刺客——”他耳边只听到了抽剑声,然后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冰凉的长剑:“小子,少啰嗦,别耽误我救命!”   谢逸华已经收起了玩笑。   如果她判断没错的话,燕云度身上所中之毒却与她师门中人所中的乃是同一种毒。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奶奶烧一周年祭,回乡下上坟去了,家中兄弟姐妹全来了,今天从乡下赶回来就很晚了,刚想起来更新,大家晚安,明天会规律更新的。 ☆、第三章     钱方的尖叫声让外面的人听见了,牟旋已经手举弩机冲了进来,隔着屏风谨慎的问:“钱方,怎么回事?”朝着另外一名唤钱圆的小侍使眼色,让他进去瞧瞧。   钱圆绕过屏风,顿时被眼前的情形给吓住了。   钱方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而前来为少帅解毒的齐先生左手提剑,右手清理燕云度的创口,见到他烦躁的骂了起来:“你家少帅再耽误下去就成死尸了,怎么身边跟着侍候的一个二个都这么没眼色?”   外间候着的牟旋还没问里面的情形,钱方跟钱圆就被人丢了出来,似乎里面的齐二心情极度不好:“想要保住你们少帅的命,就滚远点,别打搅老娘救人!”   钱圆性子温和,跌在柔软的羊毛毡上,默默的爬了起来。但钱方被人扔出来,却不依不饶的要进去找谢逸华理论,还没爬起来就开骂:“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野人?我……家少帅岂是你说轻薄就轻薄的?”   牟旋拦着他急问:“她没有好生解毒?”   钱方性子有棱角,自恃出身燕府,乃是燕云度贴身侍候的人,寻常在营中众将军都要给他一二分体面,今日却被谢逸华一顿羞辱,面上挂不住,更是对她诋毁有加:“牟姐姐你这是哪里找来的骗子?我看她根本就不会解毒!”   他许音才落,竟有一物洞穿屏风,擦耳而过,“铮”的一声钉在了帐中柱子之上,却是一枚柳叶飞刀。   钱圆声音都颤抖了:“血……”   钱方只感觉到耳垂凉痛,下意识伸手去摸,触手濡湿,竟是摸了一手的血。   “滚!”谢逸华的暴怒几乎要透过屏风溢出来。   钱方心尖一颤,竟然不敢再回嘴。牟旋将他推出了帅帐,自己手持弩机与钱圆守在里面,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在猜测齐二如何解毒。   过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天色全暗,钱圆蹑手蹑脚进去,但见燕云度身上穿着中衣,瞧不见伤处,盘膝闭目坐着。   谢逸华端坐在他背后,亦闭目双掌抵在他后心之上,黑暗之中猛的睁开眼睛,钱圆瞬间竟然在她眼中瞧见了杀机,便似燕云度每次大战过后睡一觉醒来的同时,似乎整个人都还未从战场上的拼杀之中回神,被惊醒的瞬间将他错认为敌人,刀抽到一半凛冽的目光才会转缓。   钱圆不敢再与她的目光对视,忙将里面的灯烛点燃,但见榻边小几之上原本放置着药杵药碗白帛水壶等物,都有用过的痕迹,地上扔着许多用过的染着黑血的白帛,而燕云度的面色已然好转,青黑之气褪去不少。   他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出来,迎上牟旋询问的目光,示意她去帐外说话。   牟旋手持弩机始终保持着警戒的状态三个时辰,臂肌僵硬,跟着钱圆出了帅帐,才吓了一大跳。   帅帐门口乌压压一片人头,竟然也沉默着站了许久,见到她们走出来纷纷围了上来,询问燕云度的病情。   钱圆长吁了一口气,安抚众人:“小的方才进去了一趟,少帅面色好了许多,少帅有救了!”   “齐先生——”钟离激动的恨不得进去向谢逸华叩头,她性格爽朗,嗓门又大,这一声可谓是响彻帅帐内外。   钱圆急了,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小声制止:“钟将军,别吵到齐先生!”他虽然不知齐先生盘膝坐在那里是在做什么,但她方才的眼神就说明不愿意被吵到。   不过一刻钟,齐先生从帐内出来,下巴胸前都有血迹,牟旋忙迎了上去:“齐先生怎么了?”   谢逸华目光凉凉在钟离面上扫过:“没什么,方才也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喊了一嗓子,岔了内息吐了口血,我需要静养。”   钟离老脸红透,很想张口道歉,但是齐先生理都没理她,跟着牟旋走了。她很是委屈:“……我方才也不知道啊。”   众将士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内中吕明吕将军跟她极熟,两人并肩战斗多年,就更是没有顾忌了:“老钟啊,你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齐先生可差点被你害到。”   钟离:“……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   谢逸华在紧邻帅帐的隔壁帐中一日一夜未出,牟旋吩咐留下侍候她的护卫们就一步没挪。听说钟将军吵的齐先生受了伤,这些人就更不敢进去了,只盼着她早点出来。其间一名护卫还跑去询问牟旋的意见。   牟旋正亲自扇着蒲扇熬药,齐先生离开帅帐之后,她们才发现燕云度枕边留有一纸药方,笔迹遒劲,颇见风骨,拿去给骆军医瞧,她竟然边看边抚膝赞妙。   “齐先生既然没出来,你们就守在门口,不得打扰!”她还要忙着熬药,跟轰苍蝇似的将人轰走了。   燕云度过了一夜就醒了过来,整个面色都泛着鲜活的气息,青黑之色大部分都已经褪去,直喜的钟离绕着他的榻打转,几乎要感谢皇天菩萨:“少帅被救了过来真是我大烈幸事!”   “救我的那人是谁?”   他再次醒过来,感觉到身体里的勃勃生机,便知道被砍晕之前的那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   钱方还向燕云度告状,想要让燕云度治谢逸华的不敬之罪,却被钱圆训了一顿:“小方你好不晓事,少帅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多亏了齐先生,不说你我应该感激先生,便是整个南疆大营都应该感谢齐先生!”   钟离害的谢逸华吐血,心有愧疚,也为她说好话:“齐先生医术高妙,这次若不是请了她来,少将军焉有命在。小钱方,你还是别找齐先生的不痛快了!”她又向燕云度介绍谢逸华:“救少将军的名唤齐二,是沧浪崖的弟子,跟同门前去剑门关寻找解毒的药材,结果被牟旋碰上就……请了回来。”当然请回来的方式有点强硬。   整个南疆大营现在基本都知道,齐先生是被牟护卫用弩机挟持而来,只是自家人终归要护短,总不能指责牟旋挟持的不对吧?众人有致一同的在燕云度面前换了说辞。   吕明也为牟旋作证:“齐先生对少帅的威名早有耳闻,听说中毒的是少帅,二话就说就让同门先回沧浪崖,只身来救少帅了,真是可敬可佩的义士啊!”   等到谢逸华闭门养伤一日夜出来之后,才发现她已经被南疆大营传唱为“感少帅威名仗义来救”的义士了。守在门口的护卫端来洗脸水让她净面,又捧来了衣服让她换上,端了饭食。等她用毕,便恭恭敬敬说:“齐先生,我家少帅想请您过去说话!”   谢逸华再次踏进帅帐,绕过屏风,发现燕云度已经能够盘膝坐在榻上了,精神瞧着还不错。   她坐到榻沿,伸手去抓燕云度的腕子,旁边站着的牟旋钟离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钱方甚至还喊出声:“你快放手!”   谁都知道燕少帅最讨厌与人接触,说话可以,但动手动脚的后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他扔出去。   但今日燕云度却态度平和,也许是连身上都被她看到了,也就不再乎被她上来就拉着手腕了。   “聒噪!”谢逸华干脆吐出俩字,手指压着他腕上动脉,好一会儿才说:“燕少帅体魄强健,较之常人恢复要快上许多,开的汤药还是要按时服用,涂朱果也不能断了,余毒清了之后就能如常行走,若要恢复如常,只恐要十来日。”   帐内众将士连连向她道谢,她声音里却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意,只淡淡道:“燕少帅中的是一种南疆奇毒,如果不是运气够好,遇上在下跟师妹前去剑门关采药,恐怕早就没命了。既然对方这么想让燕少帅去死,似乎南疆大营不办一场丧事,也对不住对方的煞费苦心!”   三天之后,南疆大营挂白,燕字帅旗下降,全营致哀,钟离甚至还从附近山上的寺庙请了僧人念经,为亡者超度。   谢逸华袖手坐在帅帐内议事处,透过撩起来的帐帘看着南疆大营众将士作戏做作套,竟然还有人哭灵,唇角微扬,竟是露出一点笑意。   燕云度就坐在帅案之后,亲眼看着“自己的葬礼”不紧不慢的进行着,牟旋甚至还带领一帮护卫拥着城内请来的风水先生,前去城外寻风水宝地,也觉得这一切有点荒谬。   ——他到底是抽的什么风,竟然当真同意了齐二的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在玩单机,留言好少。另外放存稿箱定时……就没办法自动发微博更新通知啦! ☆、第四章     南疆大营边境线很长,驻扎的夷狄部落很多。而夷狄之中最强的便是黑白夷狄。白狄喜穿白衣,族中无论女男皆高鼻白肤,以出美男子而闻名。白狄喜住白屋,墙壁刷的雪白,绘着各种动植物,比如有的人家墙壁上绘着耕牛,有的人家还绘着一丛丛的蘑菇,不一而足。   白狄能歌善舞,英勇善战,原来也是大烈王朝的附属国,只是二十年前族中出了一名颇有野心的女子,名唤白玉凤,起先在南疆边境小打小闹,不愿意再向大烈称臣。没过几年便自立为王,将一干白狄零散部落都收归麾下,竟结成了一股顽强的力量,时常骚扰大烈边境,如顽癣般存在于南疆边境。   黑狄喜穿黑衣,连族中男女也喜欢以特制的颜料抹黑了脸,连牙齿也要涂黑,在山野之地夜宿,在林间奔走如履平地,剿杀不尽,很是令人头疼。   除了黑白夷狄,还有不少人口面积都小的部族便在大烈与白狄之间的夹缝之中生存,左摇右摆,时而向大烈投诚,等被白玉凤派人去“照拂”之后,便又投入了白狄的怀抱,实在有些令人头疼。   “……她们就没考虑过别的出路?联手大烈将白狄给灭了?”谢逸华听闻南疆的白狄与黑狄之事,对小部族的评价便不太高。   “大烈跟白狄打了多少年仗,且白玉凤为了巩固权利,还同撒撒族联姻。撒撒族兵强马壮,只是土地与大烈不曾接壤,不然恐怕也是战火不休。”牟旋带着她去参观营里抓回来的俘虏,好让远方的客人见识一下白狄美人与黑狄的区别,还好心建议:“齐先生救了我家少帅,不如挑两个白狄男子去服侍?”   谢逸华:“……还是算了。”她没有随便收男人的习惯。   牟旋还当她客气推让,加之钱方在她耳边念叨了无数遍,对谢逸华很是不满,她也是一片好心,想着既然少帅不能嫁给她,不如就拿两个不值钱的白狄男子来充数,搪塞过去算了。   傍晚的时候,谢逸华替燕云度把完脉,重新开了调理的汤剂之后,回自己帐篷休息,才进门就看到两名只穿着薄纱的白狄美男跪在榻前,乌发如云披满肩前,柔顺恭敬的姿态十足,见到她膝行而来,跪在她面前向她叩头:“奴婢奉命来服侍先生!”爬起来就要解她的腰带。   谢逸华吓了一大跳,她是无论多少次都不太能习惯投怀送抱自荐枕席,厉喝一声:“住手!”吓的那白狄美男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她转头就往燕云度的帅帐里闯,气急败坏的告状:“方才我回去,帐篷里有两个白狄男人,燕少帅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燕云度全然不知此事,不过他对谢逸华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替他解毒就敢调戏他身边的小侍,医术过关,人品却差了很多。   “本帅记得齐先生似乎很是喜欢美男,这个礼物不合先生心意吗?”他皱着眉头,似乎很是为自己选了不合适的礼物而苦恼。   谢逸华脸都青了:“在下还真不知道燕少帅还有送别人美男的爱好,但实在抱歉,在下无福消受,还请燕少帅收回!”   等她从帅帐里出去之后,燕云度就沉下脸,吩咐门口的钱圆:“去看看是谁给齐先生送了美男?”   钱圆心知肚明,从帅帐里溜出来,逮着钱方就让他去给牟旋传信:“少帅生气了,他让查问是谁给齐先生送了美男。”   其实南疆大营每年俘虏的狄族男人真不少,但由燕云度掌军之后,这些男人都被留下来向狄人交换战俘,而非当作礼物献上去取悦上位者。   钱方一点都不在乎,他对谢逸华在帅帐里说过的话还耿耿于怀:“那个女人本来就好色,美男送到帐中,却又假惺惺推开,难道是在肖想少帅?”   钱圆懒得跟他争辩,回帅帐复命:“禀少帅,送人一事是牟统领做的,可能是为了感谢齐先生救了少帅一命!”又委婉向燕云度进言:“少帅从不向人送美男,齐先生误解了少帅,不如由奴去向齐先生解释?”   燕云度冷哼一声:“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解释!”   谢逸华回到自己帐中,两名白狄美男还一动不动跪在那里,她将人轰了出去,对燕云度的好感瞬间就降到了最低点。   大烈王朝无人不知燕少帅战功赫赫,原来闻名不如一见,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送美男的习惯,实在让人失望。   如果不是为了弄清楚他身上所中之毒的来源,她大可不必留在南疆大营。   沧浪崖与南疆大营八杆子打不着,且一个是民间宗教组织,另外一个是官方正规军,谢逸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何能中同一种毒。   她是个富有研究精神的人,一心想要弄清楚两者之间的关联,不惜留在燕云度身边。   次日再去见燕云度,她的心境已经平和许多。   帅帐门口今日进进出出的将士很多,脚步匆匆,整个大营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牟旋一瘸一拐蹭到了她面前,见面就向她赔罪:“在下不知道齐先生不喜欢白狄美男,难道先生的审美异于常人,竟是喜欢黑狄……美人?”她实在不能违心将黑狄男人称作美人。   谢逸华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已经猜出来了送美男事件很可能是燕云度的下属自作主张,便“好心好意”问候了一下她的尊臀:“若是今晚我将黑狄男人也轰出来,再顺便到燕少帅那里去告一状,不知道……牟统领还能不能穿上裤子在营里行走?”   牟旋拉着一张脸十分沮丧:“在下好心好意要送先生两个服侍的人,没想到先生却不肯领情!”   谢逸华拍拍她的肩,随后进了帅帐又告了一状:“真没想到燕少帅调*教属下倒是有一手,牟统领今日还要坚持不懈送美人给我,还要感谢燕少帅对我的生活关怀备至啊!”   燕云度今日穿着铠甲,竟似要出征的模样,他闻言一怔,整张脸都黑了,冷笑道:“多谢夸奖!”   牟旋转头又挨了十军棍,连随同他出征伏击都做不到。   谢逸华还特意开了张疗伤的方子给她:“我瞧着你家少帅下令打你,也是心疼的紧,在下真是善解人意,不忍见你们主仆离心,内服外敷的药都详尽写在上面,你回头找人给你煎药就好!”   牟旋两条腿腰以下都被打的血淋淋的,爬起来都很困难,咬牙向谢逸华道谢:“……还要多谢齐先生关照!”   谢逸华温柔道:“牟统领说哪里话?比起我这点关照,你拿弩机对我的关照,在下没齿不忘。你不知道我有个毛病,胆小,心脏不得劲。”她抚胸娇弱道:“每次被吓一回,我都觉得要折十年阳寿,这次可是被牟统领吓的不轻。”   牟旋闹半天才明白自己是被齐二记恨上了,她咬牙赞道:“真没看出来,先生竟然是如此胆小之人!”胆小到临万丈绝壁犹面不改色,逢数十架弩机待发而谈笑风声!   谢逸华大言不惭:“家师常说,就我这胆小慎微的性子,还是应该趁着年轻多多见识一番。既然牟统领暂时不能跟随燕少帅出征,在下恰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正好代牟统领护卫燕少帅出征!”   燕云度的身体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强悍,才数日功夫竟然已经能够穿着铠甲骑在马上了,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弄清楚他身上所中之毒的来源,自然要紧紧跟随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五章     南疆大营挂白举丧,很快就传到了白狄人的地盘上。   燕家世代镇守南疆,早就与白狄结了大仇,不死不休。白玉凤搂着怀里新纳的年轻小侍,与部属摆酒庆贺。   她手底下的大将趁着席间热闹,趁势提起偷袭南疆大营,却遭到了她的反对。   “燕家人领兵多年勤练不辍,未见得主帅殒命就会松懈,说不定到时候守卫更严。大烈人注重死后丧葬之仪,不如等他们举行葬礼的时候再行偷袭!”   白狄众将纷纷拥戴她的决定,又派人去探听燕云度归葬之地,紧锣密鼓的安排手下进行偷袭。   谢逸华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紧跟着燕云度,那模样倒有几分急色,似乎恨不得自己的马头贴着燕云度的马头才甘心。   燕云度厌恶她开口就油嘴滑舌的调戏他手底下的小侍,太过轻浮,便懒得搭理她。但其人脸皮奇厚无比,似乎根本没觉得被他冷落,还非要粘上来套近乎,让他很是烦躁。   “齐先生,你就不能离本帅远一点吗?”   谢逸华侧头看他,好似他说了什么不应该的话:“牟统领领了军棍,现在还在帐篷里趴着呢。在下临走之时,得她再三嘱托,一定要保护好燕少帅的安危。少帅这条命是在下救回来的,虽然少帅跟你身边的人常常忘了这一点,但在下可没忘,也不想再费神救第二回!”   钱方与钱圆只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每次出征都是留守营中。而牟旋是燕大帅留给燕云度的贴身护卫,多年征战二人几乎从不分开,没想到谢逸华来了之后被打破惯例,让他很不习惯。   燕云度以男子之身入军营,顶着很大的压力。他当初才做主帅,帐下老将对他并不服气,还有人专门拿男女之别讲些阴阳怪气的话。比如男子就该在后院里相妻教女;再或者当着他的面侮辱俘虏回来的异族男子……   军营里有时候传承并非能够抵挡一切的流言与恶意,尤其这些将士们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除非绝对的强者才能让她们坚决服从指挥。   燕云度花了三年的时间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天才般的军事才能,终将南疆大营的人心收服,此后这些兵痞子们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但那段经历留给他的影响太过深刻,让他对轻浮的女人充满了本能的厌恶。   “齐先生的救命大恩,本帅没齿难忘!但齐先生也请自尊,不要随意在营里调戏本帅身边的小侍,省得外间传言开来,只当沧浪崖全是好色之徒,辱及先生师门,那就不太好了!”   谢逸华:“谢谢燕少帅谬赞!家师若是听说因为齐某而让沧浪崖背上了好色的虚名,她老人家一定会老怀大慰的!”   沧浪崖全是一帮光棍,师姐妹们各个摆出一副要打光棍清心寡欲到老的样子,让云生观观主再三向弟子们宣扬规矩:咱们沧浪崖不禁婚嫁,小兔崽子们还不快利索去成家?!   小兔崽子们也包括谢逸华。   燕云度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谢逸华,对沧浪崖有了第一个真实的印象:从师傅到弟子全都是奇葩!   寻常弟子听到辱及师门,不跳出来跟人打架就算是客气了,口头上一定不会输阵的,但到了谢逸华这里,她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在令人费解。   燕云度懒的再理她,驱马赶路,谢逸华随后跟了上来,半步不落。   她的模样虽然被银面具遮盖,但常年习武,身形修长,骑在马上竟也是有模有样,不比随行的一干武将们差。就连钟离都忍不住上前来招揽她:“齐先生,你在沧浪崖若无事,不如入南疆大营效力?”   谢逸华意有所指的笑道:“多谢钟将军厚爱,只是南疆大营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如此看重齐某,齐某还不是要长期留下来讨人嫌了!”   燕云度对她有点心结,行动连个笑脸都不给,她又不是又病非要留下来。不过也许燕少帅天生不苟言笑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还是不要挑战燕少帅的神经了。   燕云度皱眉听着她与钟离一唱一和,肚里将钟离骂了八百遍:明明齐二轻浮又刻薄,嘴巴一点都不饶人,她是从哪里看出来堪为栋梁之材的?   实在令人费解!   先头部队已经夤夜赶往牟旋为他堪定的风水宝地,出城之后马蹄都用厚厚的布帛包了起来,趁夜埋伏。   而他们这一队打头的就是送葬的队伍,哭灵的打幡的,还有负责押送棺木的,宛如民间的送葬队伍,一路蜿蜒向山上而去,哭声传出去老远。   谢逸华在沧浪崖住的太久,还真没机会见识民间的丧葬事宜,今次看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燕云度偶尔侧头瞥见她的神情,便将到了嘴巴的话都吞了回去。   眼见得队伍入了乌恒山,先头负责押送棺木的只听得“咻”的一声,有箭羽破空之声传来,再看时棺木之上赫然插着一枝白羽剑。   队伍大哗,有将士持盾奔走,半众人护在盾阵之中,而拉在马车里运往灵寝之地的棺木之上则插了十来只羽箭。   白玉凤远远看着送葬的队伍四散奔逃,只觉得解恨不已,不由哈哈大笑。   燕家与她已成世仇,而她白玉风广纳后宫,女儿就有好几个,没想到燕家最后一点血脉终将留在了乌恒山下,这件事情够她乐个好几年的!   她带人隐在深山密林之间偷袭,正在得意之时,前排的军士们如割草一般刷刷刷齐齐倒地,白玉凤顿时急了,大吼:“怎么回事?”   追随她同行的将士不可置信:“……有人偷袭我们?!”   “难道是黑猴子?”   白玉凤一向瞧不上黑狄,总觉得他们跟露宿山野的猴子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且前瞻性不够,不肯归顺于她,私底下极尽辱骂之能事。   不等白狄瞧出偷袭之人,就被对方放翻了近百人,顿时乱了起来。有人矮身到前排去察看倒地军士的伤口,顿感不妙:“王上,似乎不是黑猴子,怎么瞧着是大烈人的武器?”她接连看了六七个被射中的将十一,总算确定了。   燕云度身边有一队手持弩机的护卫,十分令人忌惮。前排倒地的军士们分明是被弩机所伤,此刻耳边全是□□之声,那人转头就劝白玉凤:“王上快撤!咱们好像踩进了大烈人的包围圈!”   白玉凤根本就不敢相信:“姓燕的那小子早就中了毒,必死无疑。她们定然是借着丧事诱咱们前来。大烈人好狠的心肠,连死人都不放过!”   无论她心中有多不甘,也只能被护卫簇拥着后撤。   狄人偷袭之时,谢逸华第一时间就靠近了燕云度,目光顺着来箭在山间密林四处巡梭,手中长剑出鞘,将射到近前的箭枝击下。   燕云度心里有种轻微的气恼与说不出的复杂感受。他一方面气恼于谢逸华下意识的保护动作,想他掌军十年,不论指挥才能如何,在战场之上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事发之时却被她视为需要保护的弱男子,实在让人气馁;另一方面,他独自支撑太久,每逢战时必以身作则,冲在最前面,除了牟旋等贴身护卫,整个南疆大营还真没人觉得燕少帅是需要保护的男子,到了齐二面前居然自动自发保护他。   “劳齐先生保护,只是本帅尚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谢逸华嘴里的话跟行动保持高度的一致:“知道燕少帅武功高强,必用不着在下多事保护,只是你才被在下救回一命,骑在马上也就是保持不掉下来,真要弯弓御敌恐怕力气不继,麻烦别浪费在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同一个人,行吗?”   燕云度:……这个人嘴巴刻薄成性,怎么没被沧浪崖的人打死?   他甫一醒来就听到谢逸华调戏他身边的人,犯了他的大忌,心里顿时对她充满了恶感,第一印象实在难以扭转。偏偏谢逸华似乎也没有要解释或者改变的样子,此后举动只会加深这种不良印象,并不能让他对她大为改观。   方才明明他心中才生出一点说不出的感觉,就被她几句话给打消了念头,若论讨人嫌,恐怕没人能及得上齐二了。    ☆、第六章     乌恒山常年绿荫覆盖,古木参天,山势连绵。   黑狄常居山中,而白狄则在山下安居,与大烈边境接壤。多年交战,边界战火连天,百姓如惊弓之鸟,连山中飞禽走兽亦常沐战火,嗅觉极是灵敏。   白狄与大烈两军交战,山中鸟兽四散奔逃,乱箭齐飞,燕云度被侍卫护在当中,边战边逼近白玉凤藏身之处。   牟旋带人选的“风水宝地”正在乌恒山一处向阳的坡上,背靠大山,面朝平原,视野极为开阔,“送葬”的队伍才行至停葬之地,就逢白玉凤带兵包围,又有大烈伏兵侧旁突袭,场面乱成一团。   白玉凤身居高处,眼看着大烈军队越逼越近,她身边的将士们不断有中箭受伤的,大烈军队渐有合拢之势,危机之时她注视远处战团,但见大烈军中将士持盾相护,将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士护在当间,再仔细一看,瞳孔紧缩,跟见了鬼一般:“……不可能!”   贴身侍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傻了一般:“……不是说已经死了吗?他怎么还活着?”   七月酷热之下,透过山间密林,大烈军越靠越近,但见众人拱卫在当中之人,堪堪正是今日下葬的燕云度。   若非烈阳当头,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见鬼了!   “银腰——你不是说燕云度再无生还的可能吗?”   白玉凤身边随从护卫簇拥,皆着白衣,独银腰褐色衣袍将整个人包裹严实,面孔上只留了一条细缝,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眸。   他探头一瞧,从背上解下长弓,箭袋里仅剩三只长箭,他抽出一只,箭头却乌突突似生锈的铁箭一般。弓如满月,箭去流星,竟是用了全力。   其实两军混战,四面八方皆是交战的士兵,银腰长箭疾去,目标正是被大烈众军护在当间的燕云度。   他的箭法在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鲜有人能躲得过去,正遥遥注视,却见得燕云度旁边剑光大炽,将他身周护了个密不透风,竟将他长箭击落,就手捞了起来。   银腰这才发现,将他的箭击落的是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高坐在马上,朝着他立身之处瞧了过来,瞧不清她的面容,却让人心中一凛。   “银腰,不是说你箭术很好吗?怎么还让人击下去了!”白玉凤心中焦躁,张口催促:“既然今日姓燕的自己送上门来,乌恒山神也定然是想留下他!”   银腰箭袋里已经射出去一只,他心中发了狠,非要将燕云度置于死地,将箭袋里最后两只也次第射了出去,却被谢逸华如法炮制,击落在地。   燕云度躲过一劫,他身边的护卫们看谢逸华的目光顿时不同。   谢逸华一心记挂着燕云度所中之毒,捞到三只铁箭之后,等了片刻不见再有铁箭射过来,反手长剑削过,只留了箭头带在身上,驱马冲出燕家护卫队,舞动长剑向着铁箭来路觅去。   燕云度在后面连喊:“齐先生快回来!齐先生——”眼瞧着谢逸华纵马而去,忙催促其余护卫赶紧跟上去。   方才他听到风声,铁箭已近在眼前,那一霎闪避不及,心道:吾命休矣!没想到却是谢逸华再伸援手救了他。   他近来中毒受伤,双臂绵软无力,穿着铠甲出来鼓舞士气还能做到,真要拎枪对敌等同于送命。   谢逸华跟个疯子似的直冲往白狄人阵营,颇有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直骇的白玉凤大惊:“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一路之上砍翻了不知道多少白狄军士,长剑所过之处简直是一条血路,比之战场之上的燕云度也不遑多让。   钟离远远看到她竟然直冲着白玉凤藏身之处而去,激动的恨不得擂鼓,扯开了嗓子喊:“活捉白玉凤!活捉白玉凤!”   谢逸华直冲进白狄阵营,然后……战马被白狄人砍断了腿,轰然倒地,悲鸣不已,她却纵身而起,踩着白的脑袋,似老鹰捉小鸡般,从人群里揪出个身着褐色长袍的家伙,毫不恋战朝后退去。   钟离:“……搞什么嘛”不抓着白玉凤,揪个没名没姓的家伙回来做甚?   燕云度已经带着护卫紧追了过来,卫队沿着谢逸华杀出的血路又一路荡过去,顿时将白狄人冲散,迎头赶上了退回来的谢逸华。   她将银腰兜帽扯了下来,顿时露出一头金黄的头发,顺带着将他脸上遮着的东西都扯了下来,却是个蓝眸金发高鼻深目的少年郎,年约十六七岁,正凶狠的瞪着她。   谢逸华一把抽出他的腰带,也不管他气的哇哇乱叫,将他四脚攒在一处捆了起来,丢给一名护卫:“看好他!”自己翻身爬上了燕云度的马。   南疆大营的将士们无人不知,燕少帅从不与人共骑,谢逸华上马之后,就连远处观望的钟离将军也遮住了双目,暗暗替她祈祷:待会儿摔下来千万别掉的太难看!   燕云度身边的近卫也可惜她武艺高强,就是为人太没有眼色,问都不问就爬上了少帅的马背,这不是找打吗?   “本帅不惯与人共骑,麻烦齐先生下马!”   燕云度觉得他已经很是克制了,瞧在她救命之恩的份上,他至少没有当场拿马鞭将她抽下去,还维持着基本的礼仪。   谢逸华大大咧咧道:“看了一圈就你这匹马最好,再说了我今日的职责就是保护你,跟别人共骑还怎么保护你。你放心,我跟你共骑,绝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毫毛!”   燕云度:“……”好想打人忍的好辛苦!   ——齐二就是有让人暴起打人的冲动。   身为一军主帅,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善于控制情绪,这才算是修炼到家。在没遇见谢逸华之前,燕少帅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家了,真没想到自从她出现之后就屡屡破功。   “本帅不需要你的保护,齐先生请下马!”   谢逸华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燕云度的恼怒放在心上,还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谴责他:“在下虽居乡僻之所,但也对燕少帅威名如雷灌耳,今日才知道原来少帅是过河拆桥之人!才救了你居然就要将在下赶下马,若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要说燕少帅忘恩负义?!”   燕云度几乎要被气晕,也顾不得在三军面前,反手就将马鞭挥了出去,却被谢逸华握个正着,顺势一拉,他病后未愈,直直倒向了她怀里。   谢逸华将人抱了个满怀,满脸的惊惶失措:“燕少帅!燕云度你不要紧吧?咱们还是快回营喝药吧,再耽误下去可要出事了!”   燕云度平生未有过的丢脸,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倒在女人的怀里,气的直磨牙,压低了声音威胁她:“你若是放开我,我自然就能坐起来了!不然你等着——”   谢逸华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将人抱的死紧,偏偏还特别不要脸的凑到他耳边去,小声说:“我才不要呢,难得燕少帅肯对我投怀送抱,虽不是美男子,但少帅赫赫威名可比美男子的虚名管用多了。”   燕云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南疆大营法度严明,就算当初那些老兵油子们敢当着他的面调戏糟蹋夷狄男子,可对他却规规矩矩,至多是不服管教,却未到调戏他的地步。   想他从军十年,吃过苦受过累,被人调戏却还是头一遭。   谢逸华将人抱了一路,直到进了军营才松开手。   燕云度挣扎了一路,奈何病后体虚,根本不是她的敌手,心里不知道将齐家的祖宗问候了几百遍。元帅入营连马都不必下,直驰到帅帐面前,他还在死命挣扎,谢逸华却冷不防松开了手,收刹不住竟然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谢逸华松手的同时就下了马,顺势将人接住,连连怪叫:“快熬药过来,燕少帅支撑不住了。”   燕云度待要做出雄纠纠之态,可是方才之事被帅帐前面的守卫瞧了个清清楚楚,一张脸臊的通红,守卫还当他病体未愈,哪里想到是被谢逸华给调戏的,只能闭着眼睛让她给扶进了帅帐。   谢逸华才进了帅帐,就猛的往后退去,倒好似燕云度是蛇蝎之物,避之唯恐不及。   燕云度原还憋着一口气,想要整治她,哪知道她反应着实敏捷,根本没给他机会。   算她机灵!   两人在帅帐内各踞一角,互不理踩。   不久之后端着药碗的护卫跟提着银腰的护卫一起进了帅帐。   燕云度接过护卫递来的药碗去喝,谢逸华却踱步到银腰面前,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摸了一把匕首出来,在银腰的脸上随意的比划了好几下:“说,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毒*药?”   银腰:“%#¥%¥¥#%%*&%¥#@¥#……”吐出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   谢逸华不耐烦:“说人话。”   银腰:“%%¥#¥**&¥……”   谢逸华:“再不说人话,信不信老娘划花了你的脸,把你卖到大烈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放心,到时候你就算是哑巴也没关系,只要这副身子能用就好。”   银腰:“……姓燕的你营里怎么尽是臭流氓?”   燕云度一口汤药喷出去,好半天才说:“哦,她不是本帅军中下属。”臭流氓这个词形容的真贴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怪高烧三十九度六,在医院泡了两天,我都快不知道更文是怎么回事了。很抱歉更晚了,她生病我完全走不开。 ☆、第七章     白玉凤多年前曾与撒撒族联姻,娶得前任撒撒族汗王之子。但是这位皇子肚皮不争气,先后生了两名皇子,却无缘生出公主,让撒撒族很是失望。   去年这位皇子过世,白玉凤又向撒撒族求亲,汗王听从汗王夫的意见,选了银腰做和亲的皇子。   银腰在撒撒族是以美貌与箭术出名的,但是他父君只是被撒撒族灭族的小部族的奴隶,出身寒微,他这个皇子的地位也不高,才能被汗王夫给选出来填了白狄这个坑。   同母的那帮兄弟们嘲笑他:“还是父后好心,没让你嫁给黑狄王那只又老又丑的猴子。听说白狄王骁勇善战——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银腰心生恐惧,向族中大祭司求助。大祭司也是皇族中人,前任汗王不得宠的皇子,当初为了避免落到和亲的命运,这才拜入祭司门下做了圣子,一生不得行婚嫁之礼,侍奉神明。   大祭司给了银腰一包药,以及一个建议。   他自己走过的路,身为撒撒族皇子,要么入祭司门下,接他的位子;要么带着这包□□去白狄。   银腰从祭司门下带走了一名弟子,半道上他扮作了祭司弟子,这名弟子顶替他嫁给白玉凤。   顶替他的少年运气很好,来白狄之后没多久就怀孕了,白玉凤很高兴。但银腰不满足于只做一名皇子身边的扈从,想要凭着自己的箭术在白狄取得一席之位,这才有了燕云度上次毒发性命垂危之事。   谢逸华盘膝坐在地上,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听银腰将自己来历娓娓道完,才慢吞吞道:“你是蒙我的吧?”   银腰:“……你大娘的!”   谢逸华乐了:“你一个皇子,怎么满口俚语?看来撒撒皇室教养不怎么样嘛!”气的银腰涨红了脸,她却拿匕首拍拍他的脸蛋:“不过不要紧,你说慌也好,说实话也罢,等回了我师门,自有人知道真假。”说着掏出自己的手绢,团巴团巴塞住了银腰的嘴巴。   银腰满眼不甘,“呜呜”向燕云度求助,侧过身子试图滚向燕云度,谢逸华以一个利落的手刀结束了他的所有挣扎。   燕云度:“……”原来手刀是她一惯用来对付人的方式啊?!   谢逸华却不管燕云度满脸沉思,起身向他拱手:“在下受牟统领相邀前来南疆大营为燕少帅解毒,功成身退,临走还要向燕少帅讨要一份酬金。”   “你……要走?”燕云度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要走,战事还未结束,但想想她本就不是南疆大营的将士,自然来去自由。   谢逸华的脸明明遮在银色面具之下,但燕云度却觉得她在挤眉弄眼,因为她的声音里饱含着笑谑之意:“少帅这是舍不得在下吗?不过你那小侍从大概不这么想,不如就付了酬金,好让在下早点离开。”   燕云度大是懊恼自己的迟疑,后面的话就利落无比:“不知道齐先生想要什么酬金?”若是黄白之物,当不致让她开口。   谢逸华指指昏迷的银腰:“实不相瞒,在下师门中有人也中了与少帅一样的毒,既然银腰知道此毒来历,当不得要借此人回沧浪崖一趟,等师门之事了结,再行奉还就是了。另外还需快马一匹,此地离师门有些远,在下的体格扛着银腰回去有些吃力,只能向燕少帅借个脚程。”   钟离听说谢逸华要走,差点扯着她的袖子不撒手:“齐先生!齐先生!南疆大营正是用人之际,我等生而为女,又习得一身功夫,自当保境安民,为国效力!先生能力卓越,不如留下来在少帅帐前听令?”   她自见识过谢逸华在乌恒山杀入白狄阵营的威势,赫然又是一员战将,虽然行事有些不靠谱,放着好好的白狄王不活捉回来,捉了个蒙着脑袋的少年郎,但假以时日,感受过南疆大营军中铁律,想来还有进步的空间。   燕云度送她的是自己多年的坐骑蹄血玉狮子,两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虽然一般的长途骑行没问题,但却不能再上战场。   钱方在旁边瞪圆了眼睛,小声捅捅钱圆,不可置信:“少帅……少帅怎的将玉麒麟送她了?”   银腰被谢逸华跟一袋粮食似的扔到了马上,所不同的是手脚分开用两条绳索绑着,他的胃部抵在马背上,一头金毛垂下来遮住了脸部,与大烈男子形貌殊异,但从露出来的细白的脖颈来看,也不难判断出他的容貌着实不错。   钱圆:“少帅的坐骑,他愿意送谁就送谁,你心疼啦?”   “我心疼什么呀?这不是……你瞧瞧那个色胚,来一趟南疆大营,还要带个美男回去。”钱方的鄙视都从鼻孔里快溢出来了。   谢逸华审问银腰的时候,旁观者只有燕云度一人,钱方等人就更不知内情了。   谢逸华被钟离拖着不放,她看看老高的日头,无奈道:“钟将军,我家里还有十七八房小侍等着呢,你将我留在南疆大营,只恐美人伤心!”   “啊?”钟离惊诧的松开手,她已经翻身上马,向大家拱手告别,接过燕云度递过来的程仪,顺手塞进了行囊:“多谢燕少帅厚仪,大家就此别过!”   直等玉麒麟扬起一道沙尘,跑的只剩一道影子,钟离才嗷嗷叫着反应过来:“……齐二真有这般好色?”   吕将军摇头笑叹:“她不过是嘴上胡说八道而已,真好色的早都上手了。”   燕云度:“……”吕将军眼神有点不太好啊。   *************   谢逸华离开南疆大营之后,一路急行。还未满一个时辰,马背上的银腰就被颠醒了,“唔唔”叫着挣扎了起来。她在疾驰的马背上拍拍银腰的背:“别叫别叫,再叫我把你扔下马去!”   银腰见识过她的手段,忍了一刻又开始叫了起来,谢逸华只得双腰一夹马腹,玉麒麟乖乖停了下来。她下马准备跟银腰好好谈谈,才抽出他嘴巴里塞着的手帕,银腰便狂吐了起来。,   谢逸华毫无防备之下,衣袍下摆连同靴子被他喷满了呕吐物,她的嗅觉与视觉经受着双重考验,“哇”的一声,也吐了出来。   银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被马背颠的有些难受,真不是故意的!”   谢逸华吐完了还觉得恶心不已。她无语的看看空悬着的银腰,他身上一点呕吐物都没溅上,全弄到自己身上,若说不是故意的,恐怕谁都不肯相信。   她只得就近找了条河,将半个身子都浸进河里清洗干净,将银腰侧坐在马上赶路。旁人看来,便是她一个年轻女君怀里搂着个被捆绑的蓝眼金发的异族少年行色匆匆,谁知道是什么不法勾当呢。   路过好几个州府,都被官差拦着询问,她亮出随身玉牌,查问的官差顿时色变,待要行叩拜大礼,她已摆摆手:“私事路过,诸位不必多礼。”一夹马腹已是扬长而去。   数日长路奔波,已深入大烈国土,谢逸华醒悟官差拦着她的原因,便将银腰捆着的手脚解开了,路过一个繁华的市镇,还特意半夜带着他去观摩了一番本地最下等窑子里的小哥是如何侍奉客人的。   两个人坐在屋顶,谢逸华揭开两块活动的瓦片,示意银腰凑近去看。   屋子里的少年赤*身*裸*体被绑着,浑身抽的一条条血淋淋的鞭痕,还要跟狗似的跪趴在年老的女人脚下乞怜,不住的讨好赞美,仿佛他正承受着皇子般的待遇。   谢逸华俯身在他耳畔好心建议:“其实我觉得这种生活还是不太适合皇子殿下,当然你如果非要想尝试一番,在下也不反对就是了。”   银腰侧头与她的眸子对上,只看到一双漆黑的带着笑意的眸子,她就好像对坐闲谈,但银腰却心中发寒,收起了所有的小动作,再不敢轻举妄动,为谢逸华省了不少功夫。   经过半月奔波,两人到得沧浪崖下,守着山门的弟子前来接应,见谢逸华居然带着个金发蓝眸,皮肤如玉般白皙的少年回来,顿时大喜过望,抢着上前来牵马:“三师姐,你可回来了,观主念叨了好些日子,恨不得派大家出去寻你呢。”   也有人上前来拉银腰,眼里都快冒出八卦之光:“三师姐,这是小姐夫吧?朱师姐说你被人带走了,难道是被人抢去成亲了?”此人脑补能力极佳,已经编了七八个三师姐在异族艳遇的故事,准备一会回去就讲给师姐妹们听。   谢逸华一把将银腰拉到身后,威胁他们:“我还不知道你们啊,背后不定怎么编排我呢。他可不是你们的小姐夫,别瞎胡闹啊。不然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瞧师姐你说的,我们就是随口问问,真是随口问问。”   谢逸华拍拍腰间长剑,众师妹们尽数噤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怪总算是不烧了,不过烧起了满嘴的溃疡,舌头嗓子好几处溃疡,两边又在换牙,吃饭对她来说真成了艰巨的任务,可怜我这个厨娘换着花样的烧,端到她面前都捂着嘴巴摇头……好像很多年以前我生病也这么折腾过老妈,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另外,最近更新完了会把这几章的错别字修一修,不是频繁更新啦。 ☆、第八章     云生观观主韩青扬听说三徒弟带了个异族美人儿回来,喜出望外的从竹榻上起身:“谢三儿可算是长出息了,明年说不定咱们观里就能添小人了!”她衣衫不整趿拉着鞋就想往外跑,被大徒弟殷如尘拦住了去路,一揖到底,板着脸苦劝:“还请观主整肃衣冠!”   她这是又不高兴了。   大徒弟平日张口必呼师傅,只有在韩青扬抹黑云生观形象,她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才会恭恭敬敬口称观主。   韩青扬生的喜兴,团团圆脸随时能笑出一口白牙,打扮整齐了随便哪家丧事上做法事,都会让人怀疑她这是去道贺,从她脸上扒拉半天都找不出一观之主的丁点威严。   反倒是大徒弟殷如尘在师妹们之中威信极高,常年雪白的道袍领子连脖子也遮的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肌肤。一张严肃的方脸好像随时要查问师妹们功课。事实上两师徒也是画风全然不同,做师傅的沾了一身的红尘味儿,开口闭口恨不得要拉着一干徒弟们保媒拉纤,时不时旁敲侧击的叹息:“咱们观中一年年人才凋零,是该添丁进口了。”人才跟添丁可是两码事。   唯殷如尘不在师傅关心之例。   韩青扬对着大徒弟那张跟沧浪崖绝壁一般冷硬的石头脸,实在不好扯出成家之事,总觉得有点侮辱她云生观首徒的名头。   反倒是殷如尘每日见到师妹们,张口就是:“今日早课可练完了书读了?大字可曾习了?”让一干师妹们远远见到她的身影就恨不得四散奔逃,假装没瞧见大师姐。   谢逸华带着银腰上了沧浪崖,还未进入师傅的松涧院,韩青扬被殷如尘拦着整肃衣冠的功夫,朱四丫就抢了个先,兔子似的先蹦了出来迎接她。   朱四丫张开双臂要抱她,咧着嘴嚎啕大哭:“三师姐……我以为你回不来了!”胖脸上可是一点眼泪都没有。   谢逸华抱臂站在原地不动,做出个等待回应的姿势,直到她圆胖的身躯冲到一臂之内,谢逸华才灵活的避开,身后的银腰被这胖子给抱了个结结实实,一张脸儿顿时红透。   “……臭流氓!”银腰大怒。   云生观的这都什么玩意儿?   朱四丫怀里的触感不对,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对着怀里的人儿猛瞧了好几眼——乖乖我的爹哟,这哪里来的美貌小郎君?   她还未从“一见钟情”的迷梦里醒来,就听到韩青扬喜庆的笑声:“朱四丫,为师教的真好啊,你竟是连调戏小郎君都学会了!为师是劝你及早成亲,可没让你调戏人夫!”别看师傅笑起来喜庆,可她一双肉掌落在身上,那也是保管对打出一种深红浅紫的喜庆效果,轻身功夫烂如朱四丫者,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朱四丫只觉得身上的肥肉都在发颤,忙忙松开了银腰,掌管云生观刑堂的大师姐就鬼魅一般从师傅身后走了出来,声音刻板,毫无感情:“朱四丫,你今日的早课做完了?”   今日沧浪崖晨间洒了几滴小雨,连地皮都没浇透,朱四丫睡意朦胧中闻到泥土的湿腥味,半闭着眼睛推窗瞧了一眼,就又蒙头大睡,直到烈阳高照。不说早课没做,连早饭都睡过头了。   她心虚的直往谢逸华身后缩,恨不得将圆胖的身躯藏起来,好躲过韩青扬的念叨跟殷如尘的惩罚。   谢逸华离观近一月有余,上前向韩青扬行礼:“师傅安好。”   “好!好!”韩青扬一脸“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欣慰打量着谢逸华——身边的银腰,从头发丝看到了脚底板,总算满意了:“明年咱们观中就好添个蓝眼睛的小豆丁了!”   银腰还未从这跳跃的思维里回过神来,谢逸华已经无语望天:“师傅,银腰是撒撒族皇子,他手里的□□跟路师伯中的毒一样,我从白狄人手里抓回来的,你想到哪去了?!”可惜了师傅编故事的能力,她老人家若是放在上京城里做个说书先生,恐怕她编写的故事一水儿都是世俗的大团圆结局,顶好再添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小豆丁,才算圆满。   路枫是韩青扬的师姐,两个月前病骨支离的回来,症状与燕云度所中之毒相同,只是她武功高强,当初应该是用内力压制了毒性,发作的比较缓慢,这才能一路撑着回到沧浪崖。   韩青扬喜庆的脸上难得出现郑重的表情,伸手就揪住了银腰的后脖领子,扯了他要走。   银腰想挣扎,却发现韩青扬手跟铁钳子一般抓住了就不放开,他脑子里暗骂这都是哪里凑来的一堆疯子,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喊出声:“齐二救命!救命——”   谢逸华一路防着他逃跑,好容易才将人带回来交给韩青扬,剩下的事情她压根就不想管,懒散的冲银腰挥挥手,辞别了殷如尘跟朱四丫,回自己的听涛阁洗漱了。   她原以为银腰说不定会被韩青扬给看押起来,哪知不到傍晚他就被十三师妹给送了回来。   小十三平日最崇拜大师姐,恨不得照着殷如尘刻个模子将自己铸进去,她一板一眼转达了韩青扬的话:“三师姐,师傅说该问的已经问完了,你的小郎君物归原主。师傅还说,要不要让大师姐为三师姐准备喜服跟喜烛?师傅还念叨,三师姐毕竟身份不同,若是要纳小,是不是应该给上京城里送个信?”   谢逸华被她念的头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小十三立刻收起殷如尘的行事作派,笑嘻嘻朝她拱手:“恭贺三师姐!三师姐大喜!”   “明天的早课我亲自教你!”谢逸华一句话,小十三撒腿就跑,边跑边求饶:“三师姐我错了!”开玩笑,让三师姐教她早课,那她三天都不用下床了!   云生观的弟子一直保留着每日晨起晚睡之时练功的习惯,跟着师傅师姐学招式还行,最痛苦的是被师姐们捉着“进行一对一的现场教学”,那就是单方面被蹂*躏,幸运指数只能靠该师姐当时的心情愉悦程度。   谢逸华也懒得跟银腰客气,指指厢房:“师傅把你交给我,那你就暂时住在厢房,洗浴自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银腰摸摸鼻子,感觉自己的美貌受到了侮辱。自从落到齐二——哦现在应该称谢三手里,他就再也没感受到这世界给美人的便利。谢逸华不但不怜香惜玉,似乎她还特别不解风情。   他摸摸自己的脸,怀疑谢逸华面具下面是一副丑陋的面孔,这才对美貌之人有着天然的排斥心理,不然实在不能理解她对自己的态度。   正房里,谢逸华听着银腰的脚步声走向厢房,盘膝坐到了床上,闭上眼开始吐纳呼吸。   她也不是没瞧见银腰的狼狈,他初来云生观就被捉去审问,从身上脏污的衣着来看,审问的过程不怎么美好,但那与她毫无干系,因此她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心中连一丝波澜都不会有。   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有些闲事,还是少管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收藏,感觉要冷死了,提前进入冬天了吗?   大家晚安! ☆、第九章 银腰在沧浪崖出乎意外的适应的很好,这得益于热心的朱明玉。 朱四丫一身肥肉包裹着一颗细腻的心,在银腰入住松涛阁的当日就蹦跶过来,先去拍谢逸华的门,听不到半点动静,西厢房的门反倒先打开了。 她之前抱个满怀的异族美少年站在那里,如初春亭亭而立的一株小松树,又挺拔又养眼,让她不自觉就收起了大嗓门,还顺带把胖肚子也暗暗往里缩了缩,压低了声量问:“谢二不在?” 银腰虽然讨厌这胖子,但在经过了与云生观主的“亲切会晤”以及谢逸华的不闻不问之后,难得的悟明白了,整个沧浪崖恐怕这胖子对他最和善了。 他特别能想得开,不计前嫌道:“她在房里呢,说不定睡着了?”又蹙着眉头十分为难:“她也不曾告诉我到哪里打洗漱的水。” 朱四丫知情识趣,不但帮着银腰打来了洗漱的热水,还特意去观中小师弟韩嘉敏处讨了身衣裳给银腰。 韩嘉敏是观主韩青扬从外面捡来的弃婴,沧浪崖唯一的男弟子,现年十五岁,人生中最大的烦恼就是未来应该嫁给家在上京城的三师姐谢逸华,还是整□□他练功的大师姐,好走个后门,每次早晚课都不必补的那么辛苦。 他生了张贪吃的嘴,除此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不早点筹谋恐怕是嫁不出去了——以上评语来自观主韩青扬,观中大部分人附议。 听说三师姐带回来个异族美少年,韩嘉敏跟着朱明玉一起来凑热闹,进了松涛阁先去捶谢逸华的房门,扯开了嗓子喊:“三师姐快开门!三师姐快开门!”颇有点不屈不挠的劲儿,谢逸华不开门他就要砸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银腰洗浴完了换了他短了一寸的衣服出来,站在西厢房门口还有点瞠门结舌,指着他道:“谢三欠他钱了?” 朱四丫在旁幸灾乐祸:“大概是欠一顿吃的吧。”嘴里咂巴两下,可惜了美少年在沧浪崖连件合身的衣衫都没有,心里已经在谋算下山去买两匹布回来讨好美人。 银腰想想姓谢的拿刀在他漂亮的脸蛋上比划的冷漠样,实在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少年能在她那里讨得了好。但事实证明再冷漠的人也有温柔的时候,只是分人看谢逸华在房里被吵的忍无可忍,猛的拉开房门,韩嘉敏毫无防备之下朝前一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是她搭了一把手拽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才让他免遭此劫。 韩嘉敏就跟伸长鼻子到处乱嗅的狗一般,欢呼一声冲进了她房里,片刻后垮着肩膀出来谴责她:“三师姐你怎么出门也不给我带吃的?” 谢逸华每次从外面回来,总会给他带些吃食糕点果子之类,天长日久便养成了习惯,这次在南疆大营多日,回程途中又多了个满肚子鬼心眼的银腰,便忘了这茬。 她有点愧疚,便好声好气道:“这次忘了,下次补上!” 银腰听着她耐心回答,实在好奇:“这少年莫不是她的小情郎?” 朱四丫“噗”的笑出声来:“谢二那个木头桩子,听说家里一堆美人儿,闺怨都快写成诗了,也没见她怜香惜玉。不过她除了对师姐妹们不是人之外,对师弟一向都很好啊。”在谢逸华手底下吃过大亏的朱明玉抱臂感叹:“你这一路跟她同行,难道不知谢二对小郎君们一向温柔有加的。”见银腰露出不相信的眼神,她还奇怪:“难道她一路之上虐待你了?” 作为俘虏来说,谢逸华对银腰的态度也算是很客气了,但离温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银腰想起被拉着去观摩小倌接客的情景,就不肯相信朱明玉跟他谈的是同一个人。 银腰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这里了,有件事情他觉得更为奇怪:“我怎么听着观主叫她谢三,到你嘴里就成谢二了?” 朱明玉一张胖脸略露出点窘迫:“谢二在家中排行老二,在观中……排第三。”这个第三是从她手里抢过来的,就连师傅也默认了,观中一众师妹们也觉得与其让不学无术的朱明玉排第三,不如她退位让贤,让文武兼备的谢逸华上位。 而且谢逸华此举在观中掀起一股争排位的风暴,大家见她轻易被谢逸华打败,下面的师妹们都跃跃欲试也要把自己的排位往前提一提。朱明玉为此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练功,苦不堪言。追根究底,这些事情罪魁祸首都是谢逸华! 朱四丫痛失“三师姐”宝座,连带着对三字也生出少许怨言,便直接以她家中排行来称。整个沧浪崖也就她张口唤谢二,再无旁人了。 但此中缘故却无论如何也不好在美少年面前讲出来,便厚着脸皮自吹自擂:“还不是因为我跟谢二感情好,这才从她家中排行来论的。” 银腰还当这两人家中乃是世交,便不再追问,只立在门口瞧谢逸华如何应对小师弟。 韩嘉敏一大早就听说谢逸华回来了,但他还有一堆功课没完成,殷如尘说过,若是写不完竟是连房门也别出了。好容易鬼画符应付完了就兴冲冲往松涛阁闯,结果大失所望,一张小脸都垮了下来,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三师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谢逸华多年养成的投喂习惯,没想到今儿竟然将韩嘉敏给弄哭了,好容易耐心将人哄乖了,许了一大堆承认,按照韩嘉敏的要求,下次她从上京城回来,估计得用三车马车才能把答应他的点心吃食拉回来。 银腰也算是大开眼界。 沧浪崖的日子安宁详和,也不知道是因为云生观离世俗太远,又建在深山峭壁之上,本就曲高和寡,还是因为长久以来都处于危机之中,银腰没过几日就喜欢上了这个安静的道观。 谢逸华每日按时早起练功,午间读书,晚间练功,生活规律到堪称无趣。她的院子里多了一位住户,似乎对她规律的生活也毫无影响。 反倒是银腰有时候怕自己动静太大,扰了她的清静,特别是朱四丫来的时候。 朱明玉天生大嗓门,初见美人儿还懂得收敛,多跑几趟就露出了本性。自银腰住进松涛阁,她每日跑的特别勤快,先是送来了几匹布,要银腰自己裁衣缝衫,而后又陆续送来了不少男儿家的生活用品,细致程度恐怕连谢逸华家中那位侍候她的奶爹都比不上。 以至于有天谢逸华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聒噪,等她再送来一堆后山摘来的新鲜果子之后,长剑一挥就将她拦在了院门口,不耐烦的皱着眉头:“朱四丫,讨好美人也得长点脑子吧?” 朱明玉拿外袍兜着一包果子,丝毫也不惧她的威胁:“三师姐,你家里养着一堆美人,哪里懂我们打光棍的苦啊?我都打听明白了,银腰根本就不是你带回来的小夫郎,而是你从南疆抓回来的。师傅把他安排在你院子里,可不表示他就是你的人!” 谢逸华心道:美色迷人眼,银腰手里有致人于死命的毒*药,偏偏朱四丫这头猪非要拱上去,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她又不能说的太明白,免得回头被银腰套了话,只能凶巴巴拦她:“我带回来的美人怎么也轮不到你吧?就算是要送人,也应该先送大师姐才对!”殷如尘可是万年老光棍,现年二十五岁,结婚早些的,儿女都要开始寻摸亲事了,她还不急。 朱明玉最近早晚课都敷衍了事,抽空就往松涛阁跑,花了多少功夫才跟美少年混熟,哪知道谢逸华非要从中横插一杠子,鼻子都差点气歪,扔下果子就要打架。 事情最后闹到韩青扬那里,谢逸华毫无悬念的赢了,但朱四丫那个无赖将自己肿成猪头的脑袋直往韩青扬怀里拱:“师傅您可要给徒儿作主啊!姓谢的欺人太甚!抢了徒儿的排位就算了,连美人儿也抢!为着美人儿她要同门相残,师傅您瞧瞧她把我打的……” 谢逸华无语望天,连辩解的欲望都没了。她一身道袍洁净如新,半根头发丝都不乱,听着朱四丫颠倒黑白的犯蠢,都不忍心看她了。 韩青扬很是迷惑:“四丫啊……”朱明玉的哭号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调,她连忙改口:“明玉啊,为师如果没记错的话,银腰是谢三儿带回来的吧?” 朱明玉哭的更厉害了:“可她……可她根本都不搭理银腰,让银腰在她院子里自生自灭!” 谢逸华都给气乐了:“朱四丫,你说说我要怎么管银腰?像你一样每日恨不得连洗脸水都亲自端到银腰房里去,恨不得一日三餐都侍候周到了?”她的表情藏在面具后面看不清,不过话里的嘲讽之意半点不减。 这些全都是朱明玉近来做的事,尽数落在她眼中,想来她已经忍了好些日子了。 朱四丫一张胖脸都红了,她拧着脖子争辩:“可你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啊!”倒是不哭了。 “银腰是在南疆大营里挂过号的俘虏,我跟燕少帅说好了只是借用,既然你沉迷美色无法自拔,再留他下来都快成祸害了,不如我明儿就送他离开!恳请师傅同意徒儿尽快送银腰离开。” 韩青扬坐在上首深深的惋惜:“……真的要将银腰送回去?”她早就想好了银腰若是生个蓝眼睛的小徒孙,不知道有多可爱。 但她知道三徒弟一向是性格坚毅,说到做到,她说了要送走便不是开玩笑。 “不要啊——”朱四丫扑过去将谢逸华抱了个满怀,大热的天被搂进她满是汗味的怀抱,谢逸华差点喘不上气来,朱明玉却已经抱着她忏悔了起来:“三师姐,都是师妹的错!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讨好银腰,刺了你的眼。银腰可怜啊,你不能把他送回去!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背着你送东西就好了!” 谢逸华咬牙:“……朱四丫!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一言不合就唱戏的毛病?”都引的朱明玉的老毛病都犯了,银腰是当真不能再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十章 云生观的管理很是奇特,观主韩青扬除了教弟子读书习武,其余琐事一概推给了首徒殷如尘。而掌管刑堂的殷如尘除了要管观中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房屋维修,对外事体,众师妹弟读书习武的进益,日常还负责断官司主持公道。 谢逸华与朱明玉两人因为银腰之事闹将起来,捅到了韩青扬面前,他老人家存了私心,两徒弟坚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他开始和稀泥:“师傅觉得这件事情你们俩都没错。谢三儿既答应了燕少帅就不能反悔。”在朱明玉拖长了调子叫师傅的同时,她又改变了立场:“但四丫也说的没错,真把银腰送回南疆大营做俘虏,也有点可怜。” 朱明玉因为她这句话,竟连被师傅叫“四丫”都不计较了,恨不得腆着脸给韩青扬磕百八十个头:“师傅你最是慈悲心善……” 谢逸华腾的转身就要走,朱明玉得意的笑了起来:“三师姐,连师傅都同意了我的想法,觉得银腰可怜,要将他留下来,你要去哪?” “我现在就把银腰送走!”谢逸华果断要往松涛阁去捉人。 朱明玉急了,扯住了韩青扬的袖子催促她:“师傅,你快把三师姐叫回来啊,她真的要将银腰送走啊!她竟然对师傅的话也置若罔闻!” “……明年藏书楼跟飞鸢阁又要维修了。”韩青扬悠然一叹,回答的文不对题,朱明玉却秒懂了。 朱明玉想起银腰对云生观众弟子们住宿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后,还好奇的问过她一个问题:“怎么观中除了谢三单独住着,其余的弟子都是两三个人一个院子,就连大师姐也跟二师姐一起住?” 其实原因很简单,自从谢逸华上山之后,这些年沧浪崖的大部分开销都是她包揽了。 _——有钱的是大爷! 韩青扬自此对谢逸华的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有把她供起来的意思,总之是不肯严加费心管教。要是这事儿摊到朱明玉头上,她定然乐的做梦都要笑醒,每日可着劲儿撒欢,早晚课随便敷衍敷衍就算了。 但谢逸华是个奇怪的人,在没人严格要求她必须完成的情况下,韩青扬布置给所有弟子练晚课的时间如果是一个时辰,她就练两个时辰。如果别的弟子要交二十张大字,她就主动写够四十张……简直是个神经病! 她刚来的时候除了读书练功,说话都不多,但是随着她的实力突飞猛进,在沧浪崖获得了年轻小师妹们的一致“尊敬”,主要还是在晨晚课之时对师妹们一对一教学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但凡跟着她特训三个月的师妹无不进步神速,她的性格也渐次开朗了起来。 “师傅,您不能见死不救!”朱明玉拖长了哭腔,再次感受了一番被恶势力打倒的悲哀。之前是屈服在谢逸华的暴力之下,这一次恐怕要屈服在万恶的金钱之下。 韩青扬给胖徒弟出主意:“……要不,你去找殷如尘主持公道?!”断官司这种事情她实在不太擅长,被徒弟们一吵就心软头疼,很容易感情用事,失了客观公正。 她对大徒弟还是寄于厚望的。 朱明玉拯救银腰的心志比当初捍卫自己在观中的排位还要坚定,她踏进殷如尘院中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大票嘻嘻哈哈瞧热闹的师妹们。 郭嘉敏那个熊孩子半道上还给她出了个馊主意:“四师姐,你娶了银腰,不就名正言顺将人留下了吗?”嫁龄之期的少男想问题总是容易联系到自身。 朱明玉险险从通往殷如尘住处的石梯上激动的滚下来——要是她瘦个四十斤,说不定真敢这么干! 殷如尘住着的院子建在沧浪崖凸出的一座山上,三面皆临着峭壁,唯有一道窄窄的石梯通向院中,名唤临渊阁。朱明玉初初上山学艺,同殷如尘跟二师姐一起住,上来的时候是被殷如尘拖着闭着眼睛爬上来的,半夜睡在临渊阁的床上,总担心连床都是悬空的,说不定半夜吹来一股歪风,就能将整个临渊阁的院子都给卷走,太不安全了! 只住了一个晚上,她就换了个更接地气的院子。 朱明玉这些年功夫有长进,但抖着一身肥肉再次踏进临渊阁,还是有几分胆颤心惊,不知道这是因为殷如尘积威甚重,还是临渊阁地利之危对她造成了长久的心理阴影。 殷如尘习惯了每次都被师傅推出来顶锅,听清楚了朱明玉的来意,在一众师妹们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里前往松涛阁主持银腰的去留问题。 一大帮人簇拥着殷如尘踏进松涛阁的院子之时,谢逸华正站在西厢房门口,盯着银腰收拾东西,还有点不耐烦:“朱明玉哭哭啼啼要将你留在沧浪崖,银腰你不会是对她下了蛊吧?” 银腰到底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也就只有你眼瞎,看不见我的美貌!” 他在撒撒族中追求者众,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迷恋他的金发跟蓝眼睛,来云生观之后只收获了朱明玉一个迷妹,算起来也很是失败了。 “原来……你是以自恋让朱四丫对你死心塌地的啊!”谢逸华抱剑站在西厢房门口,打量着银腰短暂居留过的这间屋子,这才多少功夫,竟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在收拾东西的银腰:“……” 他也是开始收拾的时候才发现,当初身无长物住进来,要离开才发现添了很多东西。 窗前多了一张梳妆台,上面堆满了零零碎碎男孩子们的玩意儿,光手串就有七八个,珊瑚的珍珠的好几样。山下跳大神的山鬼面具,夸张的五官,半夜里灯光之下尤为恐惧,但银腰瞧着却只觉安心。 世间最吓人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以谢逸华的眼光来看,这间屋子里床帐摆设都被朱明玉通通换了一遍,全是浅蓝粉蓝梦幻般的颜色,也不知道她是喜欢银腰眼珠的颜色,所以才恨不得将他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换成这个色系,还是别的原因。 以前这房里只有官方配备,藏蓝粗布被褥,连帐子也是同色,别说是梳妆台,就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如今这房里俨然是一名男子的闺房,全是柔和的颜色,就连花瓶里也插着一把黄色的野花,想来定然是朱明玉讨好银腰的手笔。 那花瓶她瞧着总得二两银子。 谢逸华啧啧感叹:“我算是明白了朱四丫为何死活不肯让你离开,这是沉没成本大太了呀。这一屋子零零碎碎,说不定都将她这几年积攒的零花钱给花干净了。你留在沧浪崖,她还有捞回本的一天,你要是走了她就做了桩赔本买卖。不怪她在师傅面前哭的伤心不已,我先时还当她舍不得你离开,现在知道了她原来是舍不得自己花在你身上的银子。”她刻薄起人来也是招人恨。 “你……你你……”银腰面上作烧,肝都要给气爆了,总觉得谢逸华此言是在讽刺他跟外面的小倌一个模样,尽哄的女人为他花钱。 两人正互相对峙,殷如尘带着一众师妹们过来了。 朱明玉见到银腰被谢逸华气的眼圈发红,忙冲过去挡在了银腰面前:“三师姐,你有啥不高兴冲我来,别欺负银腰一个男娃。” 殷如尘也的确公平,他开口就切中要害,既没征询谢逸华的意见,也没摆出护着朱明玉的态度,进来就直接问当事人:“银腰,三师妹主张送你走,四师妹要将你留下,你自己意下如何?” 银腰一个能将燕云度射伤,箭术不低的小子装起娇怯来竟然也像那么回事,他听到殷如尘的问话,泪珠子吧哒吧哒往下落:“我……我自己能决定吗?” 他这眼泪也算有感而发——被撒撒族汗王决定要送至白狄和亲的时候,就连亲生的母亲也没想过要征求他的意见,被以俘虏身份带到沧浪崖之后,去留问题居然也能征求本人的意见?! “你当然能自己决定,无论是三师姐还是四师妹都不能强迫你!”殷如尘给了他一个确定答案。 银腰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呆了在场的众人。一路将他从南疆大营带回来的谢逸华更是惊的差点将眼珠子掉下来,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美丽的少年郎膝行路过对峙的朱明玉跟谢逸华,跪在殷如尘面前抓着她的袍角的时候,让沧浪崖大部分弟子们心都碎了,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扶他。鉴于谢逸华平日对众师妹在教学时候的严苛程度,大家强忍着怜香惜玉的心,目光都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郎。 银腰揪着殷如尘袍角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哽咽着哭诉:“我……我父君是小部落的奴隶,被献给父汗,生下了我。我在撒撒族身份低微,从小……那些兄弟姐妹们就瞧不起我,才将我送给了白狄王,若不是我想办法,现在还被困在白狄王宫。我……从来都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他哭的气噎难言,朱明玉心都快疼碎了,恨不得凑过去替他擦眼泪。 谢逸华心道:朱明玉唱戏算什么本事,银腰将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小可怜演的活灵活现,摇身一变都能做影帝了。 “……我们撒撒族有个规矩,被谁俘虏了就是谁的奴隶。虽然谢师姐不待见我,可我以后就是她的人,我……我能留在观中替她洗衣煮饭打扫卫生吗?就算我回到南疆大营,两国交换奴隶被送回白狄,那也并非我的母国。天大地大,我……我竟是无处可去了……”银腰可怜巴巴的看着殷如尘,湛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泪水。 围观的师妹们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对银腰的处境抱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尤其对他至死不渝跟着三师姐的胆量敬佩不已。 谢逸华:“……” 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饶是殷如尘心里从来只装着沧浪崖的戒律,师妹们的前程,也禁不住软了几分:“你既是自愿的,以后便留在沧浪崖!” “多谢大师姐!多谢大师姐!”银腰松开了她的袍角,不住朝她叩首。 殷如尘后退两步,客气道:“你既是无处可去,以后就是沧浪崖的人。”语声转厉:“切记不可做出危害大烈与沧浪崖的事情,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银腰不敢!” 殷如尘处理完了银腰的去留问题,还顺势警告谢逸华:“三师妹,银腰既是你带回来的,你便好生照顾他,切不可再慢待了他。” 谢逸华强硬惯了的,整个云生观她连韩青扬的话都敢驳,那是吃定了师傅脾气好愿意包容弟子,对上大师姐却只有服从的份儿——武力值相差太远,只有挨揍的份儿。 “是,大师姐。” 朱明玉这个缺心眼的根本没听出来银腰的弦外之音,脑子里将他要跟着谢逸华的那句话自动过滤,欢天喜地来扶他,还再三向谢逸华示威:“银腰啊,以后若是三师姐哪里待你不好了,你只管去告诉大师姐,大师姐会为你作主的!” 话是跟银腰说的,针对的却是谢逸华。 谢逸华冷笑一声,围观的众师妹们都缩头缩脑窜出了松涛院,唯独朱明玉还留在那里,洋洋得意为银腰壮胆:“银腰你别怕,三师姐打不过大师姐的!” “四师妹,师姐觉得你最近早晚课比较懈怠,明日早课我跟大师姐说,让我来教你!” 朱明玉听到这噩耗顿时一声惨叫:“三师姐,你这是公报私仇!” 谢逸华轻易不肯与她练习,总觉得那是对自己智商以及武力的一种侮辱,但遇上朱四丫犯蠢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武力解决问题最容易。 ☆、第十一章     九月中旬,南方溧江发大水,淹了三省几十个县,灾情严重。   沧浪崖的弟子下山采买日常用品,听到消息报到观主韩青扬面前,她纠集弟子准备下山,谢逸华拖着满身肥肉的朱四丫一起去寻韩青扬。   朱四丫经过谢逸华一段时间的“悉心教导”,每日“勤练不辍”,跟在她后面低眉顺眼叫一声“三师姐”,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朝银腰抛个笑脸,至少表面上规矩许多,不再没大没小“谢二谢二”的乱喊了。   谢逸华当着韩青扬的面儿戳了一下朱明玉的大肚腩,在她的尖叫声中向韩青扬请求:“师傅,我跟四师妹都愿意前往南方。我家里还有产业在那边,正好可以就地调度救灾的粮食。四师妹这一身肥肉……也是时候减减了!”   朱明玉家里一堆哥哥弟弟,三代单传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凤凰蛋,当初如果不是朱家老封君太过宠爱她,朱先生怕把她宠坏了,将来不能撑起家业,也不至于把她送到沧浪崖来学艺。   “师傅……”朱四丫往旁边躲了躲,对谢逸华的提议有异议,却又不敢明着反抗,只能不断向韩青扬挤眼睛,希望师傅能够大发善心,接收到她拒绝的眼神。   韩青扬道:“明玉就在观中协助你大师姐,此行由你三师姐带队,一切都听从她的调度。”   朱明玉高兴的往韩青扬身边蹭,甜言蜜语直往外倒:“还是师傅最好了,徒儿最近被三师姐折磨……教导的生不如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她在一处。”   谢逸华笑的宽容大度:“四师妹不愿意去就算了。”实在与她最近的态度不符。   朱明玉狐疑的看着她,猜不透她怎么轻易就放弃了。   韩青扬道:“不过,明玉这次虽然不去,但你二师姐要回家一趟,路途颠簸,三儿你要好生照顾,将她护送回家。”   朱明玉眼睛都瞪大了:“二师姐要下山?”   不怪她惊异,二弟子余海潮自六岁踏上去沧浪崖,这十六年里从未下过山。   云生观大弟子殷如尘家境贫寒,因缘际会拜在韩青扬门下,年届二十五都不曾成亲,大有在沧浪崖扎根的架势。以往观中有事,要么是殷如尘,要么是谢逸华带着师妹下山,从来也不会劳动余海潮。   余海潮是个病秧子,乃是海平余家的嫡长女。余家家主为了救这个嫡长女,寻了不少名医为余海潮治病,都未能根除她自小胎里带来的弱症,眼见着她越来越弱,打听到了云生观的观主涉猎甚广,除了学问武功都不错,还习得一手梅花针,几能药到病除,这才带着女儿求上门来。   韩青扬半生未娶,见到病弱的小姑娘很是心软,便留她在沧浪崖悉心调养。   余海潮自小便拜在韩青扬门下,深居简出,就连平日早晚课也与师姐妹们不在一处。她常年在临渊阁,真正日常能见着她的就是为她调养的韩青扬,与共居一处的殷如尘。   她从不下山,多是余母隔个两年来探望长女一次,只是眼下两年之期已满,余母不曾登过云生观大门,偏偏又发生了溧江水患一事,海平就在溧江流域,实在令她忧心,这才向韩青扬提出想要回家一趟。   谢逸华早就想到了这点,提的意见也十分中肯:“师傅,二师姐出行恐怕要租一辆马车,不然她恐受不住长途颠簸,不到海平便给累的病了。”   “三师姐说的对,租马车的事儿徒弟可以效劳。”朱明玉只要是自己不去,任何跑腿的事情都愿意做的。   “那就谢谢四师妹了。”   临出发那日,谢逸华带着六、七以及小十三几位师妹亲自上临渊阁去请余海潮。   余海潮瓜子小尖脸大眼睛,身量纤细,比谢逸华略矮半个头,云生观宽大的弟子服套在身上,沿着院门口的石梯往下走的时候,真有种飘飘欲仙的风姿。   朱明玉站在石梯下面,下意识伸手去扶她:“二师姐慢点。”   余海潮苍白细瘦的手掌落进朱明玉的胖爪子里,只觉得落进一个暖呼呼的棉花包里,露出个矜持的笑意:“多谢四师妹。”   朱明玉一路扶着余海潮,一直将她扶上马车,回头就看见银腰背着个包袱站在要出发的人堆里,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谢逸华的眼神,窜过去就问:“银腰,你……你是来送三师姐的吧?”   谢逸华坐在马背上含笑看着朱明玉无话。银腰感觉到朱明玉凑近的呼吸,往后小退了半步,才道:“我是要跟着谢女君走的。”   自殷如尘同意他留下,他便以谢逸华的下仆自居,当真学着洗衣打扫,只可惜初次替谢逸华洗衣,就将她一件弟子服给洗出了好几个破洞,自理能力差的让人流泪,反过来谢逸华还得捎带手把他的衣衫洗了。   银腰身为皇子,在撒撒族纵然不受宠,可也没干过奴仆之流的事,到得白狄又有那位假的皇子多番照顾,生活琐事就更不沾手,唯一拿得出手的倒是针线活,还勉强算是及格。   朱明玉傻呆呆立在原地,直等其余几位师妹连同银腰也一起上了马车,她才醒过神来,跑过来拽着玉麒麟的笼头不放,哭丧着一张脸求谢逸华:“三师姐,求护灾民之事怎么能不带上师妹呢?三师姐这等人物,只消动动嘴皮子,凡事指派师妹就成,你不带上师妹去使唤谁?老七老八跟小十三哪个是靠得住的?万一路上二师姐病了怎么办?”   马车里的余海潮咳嗽一声,谢逸华便挥着马鞭示意她让开:“四师妹,你可是特意跟师傅说不肯跟我去灾区的,这会反悔不太好吧?反正大师姐也需要人帮忙,你就留下来吧!”她一夹马腹,玉麒麟瞬间冲了出去,朱明玉在后面甩着一身肥肉撒开腿追。   谢逸华在马上回头一看,失声笑了出来:“四师妹,既然如此你还是坐拉货的骡车吧,反正马车里也坐不下了。”   朱明玉千恩万谢,爬上了后面的骡车。   十月中,谢逸华将余海潮送至海平余家。   海平位于溧江中游,受灾虽严重,但余家累世经营,纵经水患,亦富有积蓄,又在各地开着商铺,很快便调粮回乡,解一时之危。   余家家主听得门口守门的健妇来报,没想到余海潮能在这时候归家,惊讶不已,亲自来扶她:“家里一切都好,怎累的你一路奔波劳累至此?母亲还想着,等家里安顿妥当了,就去沧浪崖看你。”又留谢逸华等人留宿。   谢逸华原本是想将人送达就离开的,灾情紧急,她自下山之后就已经发出去好几封信了,恐怕那个人如今已经在安顺城等着她了。只是跟着余家家主一同出来的还有余家正君,以及正君旁边立着的两名少女,眉眼间依稀与余海潮有两分相似。   那两名少女虽口里叫着姐姐,可却不见得有多热络,她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破例留了下来。   余海潮一路之上被谢逸华照顾的不错,她常年不出门,身子又弱,受不得舟车劳累,能撑到家门口就不错了,又是久别归家,见到家里人激动不已,等稍稍叙过别情,吃过晚饭便要洗漱休息。   小侍正在替她铺床,谢逸华来寻她:“明日师妹便要离开海平,临别之时师傅再三嘱咐,让我务必要照顾好二师姐,我思来想去,不如把小十三留下来照顾你。”   余海潮与谢逸华日常不在一处起居,虽同在一座观中,却日常见面不多,只知道三师妹时常在外行走,武功阅历都不差,同门师姐妹之间的信任还是有的,感动于她这一路之上的照顾,便道:“我已经到家了,小十三心心念念想着去救灾民,还是让她跟你去吧。”   谢逸华等那铺床的小侍出去了,才从怀里取出个青田石刻的小印递给了余海潮:“二师姐别推辞,我今日见你家中父君与妹妹们,似乎与你并不太亲热,多年亲人不见面,也有疏远的时候。你长久不在家中,只恐家中连个心腹仆从都没有,将你一人留下来,心中总有些不安。小十三留下来照顾你,这方小印你收着,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拿着这方小印去城里的朱记胭脂铺子找掌柜的,无论是支银子还是给我传信,或者有别的要求,她都能替你办到。”   余海潮一怔,随即苦笑:“三师妹心细如发,我那父君……其实并非生我的父君,是母亲续娶的,自然妹妹们也与我隔着肚皮,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收了小印,又道:“我离家十六年了,那时候父君才进门,才生了大妹妹。大妹妹小时候跟我还是很亲的,连话都不会说,就肯让我抱。”   谢逸华心道:一个奶娃娃,看到比她大的孩子,自然是喜欢亲近的。但十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更何况是一张白纸的奶娃娃。   她不欲令余海潮难受,便故作轻松道:“等忙完了这阵子,你若是不想在海平待着,不如跟我去京城转转。上京城中繁华可不是小小的海平城可比的。”   余海潮眸光复杂,良久才道:“到时候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没有留言,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发个红包? ☆、第十二章     十月底,谢逸华带领其余人等到达安顺城。   安顺城位于溧江流域最下游,算是灾情最严重的州府之一。城中青壮能出外谋生的业已离开,贫寒之家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   一路之上,饿殍遍野的情况众人早都经见过了,胖胖的朱四丫胃口都差了很多,居然也知道节食了。果如谢逸华所料,这一趟救灾对朱明玉来说就是减肥之旅。   人的同情心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东西,朱明玉一身肥肉穿过灾区,半道上差点被流民劫过好几回。她穿着虽不富贵,但这身肥肉实在太有标志性了,若不是家中富贵,断然养不出这身肥肉。   流民之中也有火眼金晴之人,总疑心她在装穷,众人时不时便要遇上个小事故,亏得谢逸华警醒,这才没出大乱子。   朱四丫对此残酷的现实,就更没胃口了,不到安顺城就生生瘦了一大圈,露出浓眉大眼的轮廓。   谢逸华端详过之后颇为欣慰:“四丫啊,照这个速度瘦下去,不等明年保管有一大票小郎君恨不得嫁给你!”瘦下来之后才发现,朱明玉的五官居然生的很不错,只是以往被肥肉挤着,竟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容。   “去你的!”朱四丫红着脸去瞧银腰,没接收到对方的目光,略感失望。   一行人在安顺城内的朱记粮店门前停了下来,洪水退去之后,整个城中屋子处处都是被水泡过之后的印记。到处是泥泞,城中低洼的土胚房早都泡塌了,朱记是青砖屋子,收拾一番倒也能遮风蔽雨。   朱记的掌柜带着伙计来迎,见到谢逸华先向她见礼:“小的见过世女。世女总算来了!”   银腰还是初次听说谢逸华的身份,探究的目光直往她身上扫。   朱四丫有些见不得他“痴痴的目光”,凑过去提醒他:“银腰,三师姐家中可有一堆通房小侍,听说外面还欠了一堆风流债,你可得考虑清楚,别被她一本正经的外表迷惑了。”   银腰:“……”   同行至今,他充分感受到了这对同门师姐妹相爱相杀的深沉感情。   “四师妹,你带着大家先去休息,等我走了再说我坏话也不迟。”谢逸华笑微微嘱咐一句,示意她们跟着朱记的伙计前去歇息。   朱记粮店内外三进的院子,谢逸华跟着朱记掌柜一路行至二道门,门口守着两名健壮的妇人,见到她出现,皆上前行礼。   最后一进院子里原来植着鲜花绿树,还有荷塘绿水,假山亭台,只是历经水患,再优美的风景也不堪入目,到处是尚未收拾的枯枝败叶,一派衰败景象。   到得春晖堂正厅,门口守着四名护卫。谢逸华进去之后,厅内赫然还有另外一名女子,面上银色面具与谢逸华一模一样。   那人身着华贵衣衫,倒与面上银色面具相得益彰。   两人许久不见,相识而笑,对方打量谢逸华一番,不由埋怨:“你再长下去,我往后可得踩着高跷过活了。”又伸手去扯她面具:“还戴着这劳什子做甚?!”   谢逸华由得她将面具揭下来,露出一张端妍秀美的面孔,远山为眉,撷瀚星为眸,白玉如肤,借樱色描唇,更兼之她在高山之巅修行,神色间带着些方外之人的疏离,但笑起来却如云破月来,顿时冰雪消融,丽色逼人。若放在男子中乃是绝色,女子中却稍嫌殊丽。   那女子轻浮的摸了下她的下巴:“小言言,若是你为男儿,我必散尽家财也要求娶。若我为男儿,容貌丑陋,却嫁不得你。得亏得咱们都是女子,方能做个知己姐妹!”这是谢逸华乳名,她从小寡言,家中父君便为她起乳名曰:开言,也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谢逸华拍开她的狗爪子:“谢君平你要不要脸你一个大女子,就算长的不够美,可你荷包里的银子勾人啊!我可是听说世女在外红颜知己排成行,家中小侍通房塞满园。我至今出门去办事,下面人孝敬的都是美少年,上次推拒了两次,她们都惶恐不已,还当我身体不适。你还有甚个不满足?”   谢君平被谢逸华戳破真面目,顿时也笑:“美人儿惹人垂怜,我若是不搭救他们于水火,也不知道他们得落于何种地步。”她凑近了谢逸华戏谑道:“说说,你不近美色,到底是不是身体不行啊?”   谢逸华抬脚就踹,没想到她身手灵活,似早就预料到她的举动,闪身躲过,摇头晃脑道:“可惜这次水患竟未能搜罗到多少美少年。红颜美人泡了水,皮囊也一样肿胀变形,可惜可惜!”又上下打量谢逸华,一脸的惋惜:“瞧着你的体力不弱,难道是常年跟着韩青扬那个牛鼻子老道修身养性,竟是养的不近男色了?不好不好,这竟是我的不是了!”   谢逸华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瞪了她一眼:“行啦,别再编排我师傅了。天下美人你也网罗不尽,还是准备准备干活吧!我先稍事洗漱沐浴,一会就过来。”   朱记的内院格局都差不多,谢逸华进了内室去沐浴洗漱,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之后满脸无奈:“世女,我说你这是来炫富的还是来救灾的,能不能把你这品味改改。”   谢君平乃是顺义候府世女,自小顽劣,不得顺义候喜欢。她家中庶父生的庶姐妹受宠,被庶父算计伤了脸,断了入仕之途,便一心在民间厮混。这世女之位,也是顺义候为着补偿她,向今上请封的。   她算是京中所有世家贵女里的异类,特别是不能入仕之后,日常所穿所用极尽奢华,便是男色上头也毫无节制,至今未曾娶妻,令顺义候伤透了脑筋。   顺义候奉命驻守东南防线,无诏不得入京,而生了谢君平的候府正君常年在后院小佛堂与青灯古佛相伴,不问世事,君候带着庶夫庶子女们在任上,整个顺义候府就是谢君平的天下,由得她折腾,不知道多少人暗底里在笑话顺义候府后继无人,世女是个花天酒地的败家女。   谢逸华沐浴洗漱完毕,与谢君平坐在一处查看朱记的账簿,各地钱粮过冬之物的调拨,又派人去打探官府赈灾的动向,算是民间组织私底下对官府赈灾不足之处的补充。   已进入冬季,再拖延下去,灾民挺不过这个冬天。但官府赈灾手续繁多,从皇帝赈灾的圣旨下来到钱粮到达灾民手中,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续,若有两三成到灾民手上,都算不错了。   两人同居一室,商议妥当一条便往外传信,门口守卫见怪不怪,春晖堂门口不断有人候见,接了命令去执行,十分繁忙。   期间朱明玉与银腰要求见谢逸华,都被守卫拦着:“世女与幕僚已在商议救灾之事,还请诸位稍候。”   朱明玉等了两日,心中焦躁,便隔着护卫朝里嚷嚷:“你们别糊弄我,三师姐你别是在里面搂着小美人快活吧?等回了沧浪崖看我不告诉师傅!”   春晖堂里,谢逸华忙的焦头烂额,谢君平听得朱明玉嚷嚷,顿时拍案大笑不止:“谢二,你这位师妹倒是位妙人啊,我比较好奇的是,等你回去了,韩青扬那老道会怎么收拾你?”   谢逸华两日夜未曾闭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扔了个账簿子去砸她:“你还不快出去将她打发了,我这会没空跟她歪缠。”等谢君平到门口她又喊道:“你把我带来的那几人都派了干活。对了,让朱四丫去泯县接应朱记的人,我路上发出的信,估摸着这会儿东西也快到了。让朱四丫带银腰去。”   谢君平推门出去,远远站着分派任务,将谢逸华带来的人分做两拨,朱明玉带着银腰前往泯县,而其余的两位师妹就留在安顺城,协同朱记的人安置城中灾民。   正巧朱记的人也要去泯县,朱明玉听得谢逸华派银腰与她同往,喜出望外,哪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早将被晾了两天的不满都抛诸脑后,欢天喜地拉着银腰就要走。   银腰蹙眉:“朱女君,你不觉得女君有点奇怪?”   朱明玉还沉浸在与银腰一起出公差的喜悦中,拉着银腰的袖子就要走:“哪里奇怪了?”   “穿着打扮语气都不同。女君往日穿着素淡,但今日衣衫极尽奢华,说话的口气也全然不同,甚至都没往我这边多瞧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个陌生人,就连声音细细听来也有不同。除了一张面具,别的地方竟大是不同。”他猛的扯住了疾步快走的朱明玉:“朱女君,这个朱记处处透着古怪,方才那人不会是假冒的谢女君吧?说不定……说不定她被人囚禁起来了!”   朱明玉全然不信:“银腰你不懂,三师姐她是候府世女,家世显赫,在山上跟咱们一般生活还瞧不大出来,但出了师门之后,她身后便是奴仆成群,穿着打扮,说话行事都全然不同,你别多疑了!”   银腰:“……朱女君难道从来没有见过女君的真容?”   朱明玉哑然失笑:“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她四下看看,朱记的伙计离的比较远,便鬼头鬼脑向银腰散播小道消息:“此事说来话长,三师姐面上有伤,据说是幼年烫伤,留下了疤痕,这才不得不常年以面具示人。不然你以为她一个候门贵女,没事不在京里挣前程,跑到沧浪崖来学艺?大烈选官,必要体貌端健,残疾有伤的皆不能入仕。她母君顺义候与师傅有旧,这才求到了师傅面前,派人送她上沧浪崖学艺。观中所有人都知道三师姐容貌尽毁,怎的没人告诉过你?”   银腰:“……”难道竟是他疑神疑鬼? ☆、第十三章     天熙二十九年春天,女帝的五十圣寿临近,去岁的南方溧江水患也已平定,既没发生灾民□□,也没有耽误春耕。唯独出过一桩奇事,顺义候世女灾后滞留安顺城,当地赈灾的官员大约不知道这位世女在此,想趁灾后联合地方富绅吞并安顺城的大片良田,被谢君平给顺手宰了。   ——宰了?   消息传回朝中的时候,正是旧年除夕宫中大宴,一片歌舞升平里兵部侍郎吴楚炎将此事捅到了太女谢风华面前,求她为那冤死的官员作主。   谢君平顺手宰了的官员名唤焦子琰,正是吴侍郎的连襟。   谢风华时年二十五岁,跟着女帝上朝议事,只是不曾分管六部,但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人脉,吴侍郎算是最早向她表忠心的官员。   “此事还得押后,近来南疆战事胶着,溧江水患才平,母皇夙夜忧心,等有合适的机会,孤会让母皇知道的。”   三月初,持续了近二十年的南疆战乱终于平定,近十年间一手执掌南疆军政的少帅燕云度凯旋而归。   当日,太女谢风华带着文武重臣在城外迎接燕云度回朝,又因着他乃本朝数百年来第一位手握军政大权达十年之久的男子,与一众闺房待嫁,□□相妇教女的男子不同,引的京中百姓好奇,纷纷观此盛事,踩踏事件连连发生,直让掌管京畿安危的袁敬星大人头痛不已。等得君臣入朝,觐见天子,围观百姓在皇城下还久久不散,最后出动了京畿卫驱赶才散。   此次燕云度一举平定南疆,将夷狄王庭一锅端了,白狄王白玉凤战死,余部被俘,黑狄也遭重创,族中青壮折损大半,其余各小部落纷纷归降。当夜自然大宴群臣,举朝齐贺。   燕云度回朝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上,便痛快将南疆帅印上交,要解甲归田。   本来大烈王朝向来是女子掌权,男子掌管内帏,但燕家不同别个,乃是世代将门,虽无燕云奇这般位高权重的男子,但也出过好几位男将军,只不过最后的结果……不甚妙。   传闻之中,燕家男子皆丑,比起各家大人后院闺房里那些娇滴滴细皮嫩肉的男儿家,燕家男子自小学武,皆是身形高大轩昂,肤色如蜜,如女儿家一般英武形貌。   燕少帅……也不例外。   世人皆知,燕家男儿皆愁嫁,并非虚妄。   天熙帝为帝为母几十年,看着当庭站立的已过嫁杏之期的英武男子……心情很是微妙。   倘若她家皇子长成这般模样,年纪老大,同龄的男儿们都快为自家的孩子筹谋亲事了,他却依然未有归宿,大约……她的白发又要多添几十根罢?   想至此,她那颗坚硬了几十年的帝王心不可思议的软了下来,瞧着燕云度便如瞧着自家那嫁不出去的丑儿子,恨不得多多赏赐些什么东西才好。   大军凯旋而归的次日,举朝震惊……却是因为天熙帝对燕少帅的隆赐。   皇帝赏赐臣子,金银珠宝奇玩之类自不必说,武将回朝交兵权也不鲜见,得个品级高的虚衔也是惯例,但这位燕少帅得女帝亲封安定郡公,却是二品的实职,划安定郡为他名下封地,成亲之时可作嫁妆带到妇家,比之朝中好些不得宠的皇子身家还要厚,这样隆遇,众臣侧目。   有那文腐酸臣,对男子这般凌驾于自己之上心有不满,暗中戏称“嫁田”,不想传扬开去,众人皆以此为称。   相比天熙帝的厚赐,朝中的瞩目,都及不上离家经年的男子归家的情绪来的更为波澜起伏。燕家马车穿过闹市,马车里闭目静坐的男子五官凌厉如刀刻,带着常年征战的杀伐之气,坐姿笔挺,仿佛正在准备着新的一场征战,全身上下透露着警惕二字。然而他的耳力又太好,远近商贩叫卖,车马行走,稚子欢笑,各种声音混杂其中,让听惯了南疆朔风的年轻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边关待的太久,他已不太能适应这般热闹喧哗的世界。   燕云度大胜归家,行动不便的燕老将军燕奇带领全家大开中门欢迎。   迎接燕云度的,除了因战致残的母亲燕奇,思子成疾的父亲,还有接踵而至的媒人。   京城最繁华的九桥门晏宾楼里,掌柜催着小二姐殷勤侍候三楼雅间的客人。   小二姐小心翼翼捧着一小壶价值百金的蓬莱春往三楼雅间而去,还未推门,便听得内里喧哗不止,常来此间的魏王世女谢芷华兴致正高,“……先下手为强。反正我家中那一位常年生病,后院又由父君打理,娶个侧夫回去摆摆样子,却有大笔嫁妆随我花,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知道又有哪家的男子要遭殃?   小二姐小声嘀咕,轻轻推开了雅间的门。   魏王世女谢芷华双十年华,家中正君常年抱病卧床,小侍通房不计其数,行止放浪,当街掳男之事屡有发生,又因为魏王因平定东南部族叛乱而战亡,至今不过三年,就算谢芷华很不成样子,担不起一府之责,女帝瞧在逝去的王妹面上,又不能真拿她怎么样,只好将她晾在那里,至今也不曾下旨让她袭王爵,她这世女之位便稳稳坐着。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她整日游手好闲,眠花宿柳,与京中一帮年轻贵女逍遥度日。   这帮贵女乃是晏宾楼的常客,接着说话的那位乃是大理寺卿常大人家中的大小姐常佩雅,小二姐一早识得。   “就燕云度那模样,世女您也下得去嘴?大约在床上连我家花红都不如吧?”说着手却向着怀里搂着的小倌花红摸去。   花红自然不是常家的,乃是晏宾楼雇佣的伎子伶人,专陪来宾侑酒。   雅间众贵女身边或怀里,或坐或卧,皆有姿容出众的小倌相陪。   兵部侍郎吴楚炎家的二小姐吴思阳立即瞪圆了眼睛,满腹懊恼:“……本来我还想着,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前往燕家提亲。燕家世代将门,人死的差不多了,但历年所得皇家赏赐却不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来陪嫁必定丰奢……哪知道却被殿下抢了先,您定要满饮此杯,以平我心之恨!”她提过小二姐手里的蓬莱春,满斟了一大盏去敬谢芷华。   这帮人都是混说混玩惯了的,谢芷华大笑着一口饮尽,满目得意。   小二姐转身之际,心中气愤,又为了燕将军的终身叹息。   这位燕将军虽然模样丑了点,可是为国征战,耽搁了终身大事,早已是大烈王朝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如今却被京中这班纨绔贵女放在嘴里轻薄,实在让人替他感到难过。   天熙帝厚赏燕云度,乃是君恩慈心,哪知道却因此替他惹来了麻烦。   小二姐掩上雅间的门离开之后,谢芷华还跟这帮纨绔贵女满嘴狂言浪语,话题围绕着燕云度打转,正说的兴起,雅间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这帮贵女在京中都是有身份背景的,寻常人惹不起,惹得起的也不屑于计较,今日被人踢开了门闯进来,尚属头一遭。   此人不但踢开了雅间门,还开口就骂:“谢芷华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满嘴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拖到金水河里去好好洗洗你那张臭嘴?”   谢芷华面色大变:“你你……你……”恨不得找地方先躲起来。   常佩雅跟吴思阳跟着谢芷华横行惯了的,还当她结巴是给气的,哪知道是被吓的。   ——魏王世女可是连女皇陛下都肯容让几分的。   门口踢馆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作道姑打扮,用根木钗将头发都绾着,眸光让人望之生寒,反而让人忽略了她的好相貌。她通身素净,穿着一身破布袍子,腰间悬着长剑,脚下鞋子狼藉的都快瞧不出本来面目,一看就是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里跑来的蠢货!   吴思阳张口就骂:“哪里来的傻子,不问问清楚就敢胡乱闯进来,还敢指责世女殿下,也不瞧瞧你有几斤几两?还不跪过来好好领罪,等着世女殿下问罪吗?”   那道姑二话不说,冲进来就抽了谢芷华一巴掌,顺带着一脚就将她给踹趴下,雨点般的拳头朝着谢芷华一顿揍,雅间顿时回荡着谢芷华的惨叫声,惊的一众贵女赶紧推开怀里的小倌去帮忙,竟是被她一个人指东打西,将各人都揍了个鼻青脸肿,连雅间都差点给砸了。   楼下掌柜的听到动静带着人赶上来,乍着手不知道如何收场,见那道姑威风凛凛的劲头,又听了小二姐下去时的抱怨,心里一面盛赞这道姑揍的痛快,一面又可惜自己这雅间被糟蹋的面目全非,心痛的恨不得捂着心口晕过去。   一屋子纨绔贵女俱都不是这道姑的敌手,她揍完了人,指着还半趴在地上的谢芷华给掌柜认人:“砸了的东西找她赔。”又教训她:“谢芷华,想想你的母亲,你对大烈的将士也应该有一份敬意吧?再让我听到你在外面编排燕少帅的不是,小心你的狗腿!”打完了人,竟是扬长而去。   掌柜的自认命苦,心道:我的姑奶奶,谁敢追着魏王世女要赔偿?!   她忍着心疼还得亲自上前去侍候谢芷华,弯腰扶了她起来,朝着方才侍候魏王世女的小倌直使眼色,想让他机灵点赶紧过来侍候,好将这尊大佛安生送走,今日的损失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哪知道谢芷华被扶起来之后,居然黑着脸开口:“掌柜的,找人算算这屋子里损失了多少,回头找人去魏王府领银子。”   常佩雅与吴思阳也被那道姑揍的不轻,直嚷嚷着要叫了家仆捉那道姑治罪,却不曾想谢芷华竟然阻止她们:“你们都安生些吧!”   “不就是个道姑吗?难道还有通天的梯不成?世女你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吴思阳是个暴脾气,半点委屈也忍不得。   常佩雅脑子却比吴思阳能多拐两个弯,凑过去小声打听:“世女,方才那道姑……可是有些来历?”   谢芷华擦着嘴角的血没好气道:“她自己就是通天的梯!你当她是谁?她就是淑贵君生的那位怪胎,谁知道这次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今儿真是倒霉,居然犯在她手里!”   一句话顿时让雅间一众纨绔贵女都偃旗息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还有一章,晚上更上来。 ☆、第十四章     燕云度被封为安定郡公之后,魏王府的媒公就登门了,将谢芷华夸的天花乱坠:“……世女生的一表人材,又向来疼惜男儿家,少帅久在军中辛苦了。世女正君常年卧病,少帅进门虽然是侧夫,但是将来必然是正君的位子等着少帅。陛下也十分疼爱魏王府世女,总忧心世女正君抱病,不能替世女打理后院,若是少帅能嫁进魏王府,那可真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燕奇听着那媒公唠唠叨叨个没完,不由心下烦躁,又疑心魏王府上门来提亲,会不会是圣人的意思,心中悲愤莫名。他的儿子为国效劳十年,到头来难道就要嫁给名声都烂透了的魏王世女吗?   谢芷华的正君出自清贵的许翰林府上,当年也是名满京城诗画双绝的男子,若非谢芷华喜新厌旧,风流无度,那翰林府的公子又怎会年纪轻轻心灰意冷,常年闭门不出的养病?   燕奇打发走了魏王府请的媒人,安慰闻讯而来的燕云度:“为娘的只恐那是圣人的意思,但就算是拼着我这条老命,娘也不会让你嫁进魏王府去!”   燕云度回京之前就曾经设想过种种不堪的境地,毕竟对于男儿家来说,建功立业远没有嫁人生女来的重要。哪怕他功勋卓然,名满大烈,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连自己都没有嫁出去,他仍旧是个失败的人。   他怀抱心存幻想,以自己的赫赫战功以及燕府的满门忠烈,至少应该能够得到别人的敬重,而不是这种上门来的折辱。   魏王府世女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凤女,若不是正君的位子,怎么就能开得了口想要纳他做侧室?!   他心中冰雪堆积,寒透了心。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母亲,不管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魏王世女自己的意思,咱们只当寻常的求亲对待,将魏王府的礼物送回去,只说燕府攀不起王府这门亲。”   燕奇在京中闲置十年,若不是儿子在南疆执掌兵权,她恐怕也早就被人遗忘。但燕府后继无人,燕云度再能干也只是个儿子,不能支撑门第,燕府没落将是迟早的事儿。   母子俩正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忽听得门上有人求见燕少帅。钱圆去得一会,稍后回转,激动道:“少帅,顺义候府的人前来归还玉麒麟,送马的人还捎来一句话,要亲自告诉少将军。”   燕云度凯旋而归的消息传来之时,朝堂上就有御史弹劾顺义候府世女谢君平擅自处罚朝庭命官,蔑视王法,理应押解回京问罪。   顺义候一枝与开国武皇帝是同宗的堂姐妹,皆为谢氏子弟,当年追随高祖南征北战打天下,后来顺利封候。大烈国祚绵延两百余年,虽早就出了皇室宗谱,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到底也算得谢氏血脉,又有现今的顺义候驻守边疆,谢君平说不得能留一条命。   但好多人都在私下纷纷议论她胆大包天,以前在京里胡闹就算了,居然还敢跑到地方上去胡闹,这次被人紧咬不放,也不知道顺义候会不会请罪,撤了她世女的封号。   哪知道没过两日,女帝就将一卷证词派人送到了都察院,并命副都御史左宗梅前往安顺城调查谢君平一案,除此之外竟是连一道拘拿谢君平的旨意都未曾发。   左宗梅送走了宣旨内侍,打开证词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顿时冷汗涔涔。   这卷证词正是被斩的官员焦子琰生前所书认罪书,指印画押全都有,连同旁听的证人,以及此案共犯、被霸占良田的百姓、安顺城其余知情百姓的证词一应俱全,竟是想翻供都不能。   左宗梅一面在心里猜测是谁将这卷证词递到了女帝的御案面前,一面收拾行装,准备出京核查此案。谢君平身无官职,是不可能递奏折的,那么递卷宗的便是另有其人。   此事很快便传开,凤帝派人送卷宗的时候并未避人耳目,很快兵部吴侍郎上门来打听,左宗梅便也没瞒着她,将自己手头的证词大略讲了下,也好让吴侍郎做好心理准备。   不提吴楚炎如何回家向正夫交待,谢君平的大名已在京中传开。她原本与魏王世女风流的名声不分轩轾,没想到因为此事竟然有洗白的趋势。   玉麒麟还是燕云度十岁之时,燕奇送给他的生辰礼。她没想到前脚府里送走了魏王府请的媒公,后脚就有顺义候府的人上门归还玉麒麟,顿时不安起来:“云儿,你……你与顺义候府世女认识?”   燕云度莫名其妙:“儿子怎么会认识谢君平?”不过玉麒麟确实是他送出去的,难道那人……竟是谢君平不成?   他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母亲,谢……谢君平长什么模样?”   燕奇心里不好的预感更重了,十年前她回京之后不久,便听说顺义候府的嫡女伤了脸面,后来顺义候为嫡女请封,但却将人送到了外地。   燕府常年与京里各府来往不多,这几年断断续续听说谢君平的纨绔之名,“听说那位谢世女自小脸面受伤,常年戴着个银色面具……”见到儿子的脸色,她后半句“名声不太好听,与魏王世女的风流齐名”就咽了下去。   燕云度面色一变,吩咐门口候着的钱圆:“将送马的人带过来。”   不多时,便有一名身着短打的年轻女子健步而来,进了燕府偏厅,向燕奇与燕云度见过礼之后,便道:“家主人让小的来传一句话,魏王世女胡闹,陛下并不知道她求亲一事,燕少帅若是无意大可拒绝她的求亲!”   燕奇目中喜意一闪,只觉得这位顺义候府的世女似乎也不像传言之中那么不堪。她求证的目光与儿子视线相接,见燕云度面色古怪,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好一会才道:“你家主人还有没有旁的话?”   那女子又道:“家主还说,魏王府世女正君为人宽和,若是少帅有意,大可以嫁进去先打断了世女的腿,顶好像管教南疆大营的兵一样将世女管教起来,想来陛下也会称赞少帅做的好的!”   燕云度:“……”那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啊!   顺义候府的涵秋院里,谢逸华正盘膝坐在罗汉榻上,抱着一盘桔子吃,剥的到处都是桔子皮,旁边的小侍陪着笑道:“不如让小的来服侍殿下?”   谢逸华:“那有什么意趣?还是自己剥着才有成就感!”   谢君平坐在旁边看她作妖,满是兴味道:“诶诶,小言言,你真的将谢芷华给揍了一顿?”   “揍她还要给你报备不成?”谢逸华扔了个桔子去砸她,被谢君平一把捞在手里,也动手剥了起来,才咽下去一瓣桔子,忽然停了下来,满脸狐疑:“喂喂你说清楚,这次不会又是打着我的旗号去打人吧?我跟谢芷华可还是要做狐朋狗友,一起去喝花酒泡美男的。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做好姐妹?”   这种事情谢逸华以往没少做,坏事她来干,最后背锅的却是自己。想想她后院里好几个自己都不记得的小美儿人,当初就是这么来的。谢逸华答应了要帮他们赎身,最后却娶进了顺义候府!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她连桔子也咽不下去了:“你老实交待!宰了焦子琰的是你,最后却是我来顶雷,我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全凭陛下宽宏大量!你快说是不是又顶着我的名儿打了谢芷华?”   谢逸华笑的可恶:“……你猜?”她丢下果盘,抖抖袍子上的桔籽桔皮,提起旁边的长剑,在谢君平追上来要揍她之时,撒腿跑了。   她轻功太好,跳上涵秋院的围墙之时,还听到谢君平的咆哮:“你快回来,把你那蓝眼睛的小美人儿带走,他最近缠的我快烦死了,盯我像盯贼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进入宠文模式啦,写的好开心,要甜了要甜了!要苏了要苏了!!!! ☆、第十五章     谢逸华从顺义候府出来,仍旧穿着她那身破袍子,路过立德桥的时候,还在桥那头的陈家面摊花了三文钱吃了一碗阳春面,这才懒洋洋晃到了归义坊,敲开了端王府的大门。   端王府长史崔春羽伸长脖子从去岁盼到了开春,宫里淑贵君不知道派人来瞧了多少回,连端王殿下的影子都没盼到。她这长史脑袋上顶着雷,直恨不得丢下王府诸事,自己跑出去将端王殿下给揪回来。   但端王殿下向来行踪飘忽不定,就连淑贵君对亲生的女儿都毫无办法,更何况他只是个王府属官。   守门的小仆来报的时候,谢逸华已经踏进了王府中庭,崔春羽从榻上跳下来,服侍的小子要给她穿衣,她趿拉着鞋子边跑边系腰带,到得谢逸华面前时,一只鞋子都跑飞了犹不自知。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谢逸华低头就看到她光着一只脚,顿时轻笑:“崔长史听闻本王回府,高兴的倒履相迎啊。不过怎么办呢?本王身无分文,可没给长史带礼物!”   她在府里惯常是一张笑脸,教人瞧不清楚她的心思,也不知她喜欢些什么,是个琢磨不定却极好侍候的主子。吃喝穿戴皆不挑剔,可却没哪个下人敢怠慢她。   “不敢!不敢!殿下回来就好!宫里的贵君思念殿下,每月总要派人来问几回殿下的行踪。”   提起淑贵君,谢逸华面上的笑意倏忽淡去:“是吗?!”大步朝着秋霖院而去。   崔春羽提着一颗心,不敢再提宫里的淑贵君,紧跟在谢逸华身后,指挥王府下人备办宴席,又有后院里侍候的小子捡了她的鞋子过来,侍候她穿起来。   谢逸华上次回京,还是一年多之前。秋霖院的小侍们盼到了主子回来,各个打起精神侍候。   水铭看着小子们抬了沐浴的热水进去,他亲自去卧房衣橱里选了内衣外袍,送到了浴间,柔声问道:“殿下,可要奴服侍您沐浴?”   “不必,你且退下吧。”   水铭神色一黯,默默退了出来,守在浴间门口。水清过来见他守在门口,面上便有些忿忿之色:“殿下不让哥哥进去服侍,难道要后院里那些人来服侍吗?”   水铭与水清是端王开府之时,淑贵君特意挑出来侍候端王的宫人,两人与端王年龄相近,容貌皆生的极好。水铭温柔妥贴,水清活泼开朗,淑贵君也算是费了一番苦心。   端王打小身边跟着的小侍唤铃子,是个极为爱笑的小子,与端王相处的极好,只是不知为何,在端王开府的时候却并没有被带出宫。   当时水铭与水清心里还暗暗欢喜,没了铃子在身边,端王应该很快能跟他们亲近起来。似他们这样的近侍,将来有很大的可能会被主子收房,若是能得主子宠爱,连王府侧君也是有可能的。   水铭与水清在端王府多年,却从不曾被端王收用。淑贵君自端王十四五岁之后,每年总会往端王府里塞人,如今府里光有名有姓的就有十来个侍君。   只是谢逸华常年在外,后院的侍君们望眼欲穿,听到前院里闹腾起来,说是端王回府,立时便梳妆打扮起来,各个欢喜不已,倒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崔春羽在秋霖院前厅候着,不过半刻钟时光,便有好几个侍君派了身边的人来打探消息。   谢逸华梳洗停当,前厅的席面已经准备好了,她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子前面,水铭与水清在侧布菜,她便随意吃了两口,胃里的阳春面还没消化完,便吩咐他们收拾了。   水铭奉了茶上来,崔春羽就一年内京里发生的大事跟谢逸华大略讲了讲,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委婉道:“殿下一路奔波,属下已经派人通知了后院的众位侍君。”   谢逸华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崔长史今日收入颇丰吧?”   崔春羽心里打了个突,强挤出个笑意:“殿下说笑了。”   “本王又没想抢你收到的好处,你怕什么?”谢逸华笑意转淡,漂亮的眼尾略微上挑,那冷淡疏离便扑面而来,直吓的崔春羽膝盖打弯,她却起身往卧房里去了,从她身边路过之时丢下一句话:“崔长史做好份内之事即可,本王内帏就不必长史操心了!”   崔春羽退出秋霖院之时,才觉得春夜居然汗湿重衣。   谢逸华将跟前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躺在秋霖院的大床上,才缓缓吐了口气。   她八岁时出宫建府,算是大烈王朝唯一未成年便分封的皇女,但身边却无一亲近之人。时至今日她回端王府,却仍有客居之感,反倒是在沧浪崖听涛阁的硬床板上,却能睡个安稳觉。   端王府占了归义坊的二分之一,外人提起端王府,各种评价都有。崔春羽酒后曾与亲近之人谈起自家主子:“咱们二殿下吧,当真是最会投胎之人,托生在淑贵君肚里。陛下对淑贵君有求必应,连带着贵君生下的两位皇女也另眼相看,就连皇夫肚里出来的,竟也是及不上咱们殿下受宠。可惜啊……”端王殿下常年在外游历,将多少想要投靠之人都拒之门外。   淑贵君先后为天熙帝诞下两女,长女谢逸华,八岁时受封端王;次女便是现年十三岁的三皇女谢佳华,如今还在宫里住着,未曾开府。   谢逸华才回王府,次日在床上赖到了日上三竿,水铭与水清也不敢叫起,只能带着侍候的小子们端着洗漱之物在卧房门外候着。   她躺在高床软枕,绫罗锦被里,闭着眼睛也能听到院里下人们轻声询问:“殿下还没醒?”   “……许是一路劳累了吧?!”   “许侍君跟刘侍君方才又派人来问了,想要来给殿下请安……”   “殿下……不会生病了吧?昨晚也未有人侍寝,这时候竟还未曾醒来?”   “要不要……让崔长史派人去请个太医来给殿下瞧瞧?”   众仆将声音压的极低,奈何她练武多年,耳目较之平常人要敏锐许多,只觉得大清早这些人堪比鸟叫,吵的人心烦。   她皱着眉头才要起身,便听到数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不满的声音直直撞入耳中:“水铭,二皇姐还没起来?”   谢逸华捏捏眉心,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三月的冷风吹进了室内,一名穿着银红色长衫的少女闯进了室内。一年多不见,谢佳华又长高了一截,只是脾气还是那么的冲。   “二皇姐,你怎么回到京里也不进宫向父君请安?这个时辰了还在睡觉,非要父君派我来请你才肯进宫?”少女冲进内室,拉开床帐,谴责的目光直直与谢逸华对上。   谢逸华慢腾腾起身,只着中衣盘膝坐在床上,张口便将谢佳华给问住了:“这个时辰,你理应在宫里读书,怎么跑我府上来了?”   亲姐妹一年多未见,她这副淡淡的口气倒比旁人还疏远许多,谢佳华最受不得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得肚里拱起的火瞬间又升了两丈高,就差对着她咆哮了:“谢逸华,你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连基本的礼仪孝道都忘光了?”   谢逸华才不管少女气的涨红的脸蛋,她下床趿拉着鞋子往屏风后面走去,嘲讽道:“哟哟这是谁呀?一大早跑到我府上来要教本王礼仪孝道?”在谢佳华冒火的目光之下,她好似才想起来:“哎呀我忘了,妹妹的礼仪可是跟着礼部的官员正式学过的,那定然是不错了。只是……教你礼仪的师傅有没有告诉过你,擅闯皇姐的卧房,还对着皇姐大吼大叫,实在不符合你皇女身份应有的教养呢?”   谢佳华来去的动静闹的一般大,隔着屏风解决个人问题的谢逸华只听得“砰”的一声,她的房门被再次重重的阖上,她摇头轻笑:“臭丫头!”却未曾出声阻拦负气而去的妹妹。   谢佳华出宫一趟不容易,还是趁着先生去喝茶的功夫溜的,结果窝了满肚子的火回宫,课也不上了,直接闯进关鸠宫里找淑贵君告状。   “父君,儿臣去端王府了,皇姐连句好话也没有,将儿臣呛了回来。她也太过份了,离京这么久,回京也不肯进宫来向父君请安,我去的时候她还在床上呢。”她是小女儿,在谢逸华面前强硬,但到了淑贵君面前却最是会撒娇。   淑贵君面上闪过一丝阴翳,很快便笑着安抚小女儿:“你皇姐她在外面跑,才回来定然是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两日再进宫也不迟。”   谢佳华嘟着嘴还是不高兴:“若是儿臣离开父君这么久,肯定会想念父君的!”她有点惆然若失,皇姐疏离的态度实在让她恼火。   淑贵君一下下轻抚着小女儿的背,温柔的哄她:“你若是离开父君,父君也会想念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理了下前面的时间线,还有后面要写的内容,大半夜悄悄来更一章。 ☆、第十六章     谢逸华在端王府偷了三日的懒,其间还打扮成侍卫,跟着谢君平去平康坊鬼混了一番,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差点让个侍君给爬上床。   崔春羽听到消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冲到秋霖院的时候,水铭与水清已经服侍着端王殿下歇下了。   “怎么回事?”上次端王就警告过她,不得干涉她的内帏之事。可今日都快弄出人命来了,崔春羽作为王府长史,不得不过问。   水清意兴阑珊:“还不就是许侍君耐不住寂寞,趁着殿下喝醉酒之时,想要去服侍殿下,没想到被殿下给踹下床去了。殿下喝的都认不出人了,提着剑就要杀人,如果不是我跟水铭哥哥,他今晚恐怕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拍拍胸口,想到端王睁着血红的眼睛毫无章法的要提剑砍人,她醉后那剑光仍旧凛冽,直吓的一众服侍的小子们瑟瑟发抖,直往后缩,生怕遭了池鱼之灾。   崔春羽毫不留情的揭破水清那点幻想:“我还不知道你们,自己不敢去亲近殿下,怕被殿下厌弃,便假装疏忽,有意让旁人钻进来,试探试探。他成功了固然好,你们往后也有了指望。失败了也不关你们事,至多你们落个侍候不周的罪名。以殿下平日在府里不经心的习惯,定然不会追究!”   端王身边近侍,以崔春羽的身份原本是不敢得罪的。但这些年她也算看出来了,端王的心里装着千山万水,独独不在端王府。任是府里多少温柔解意人,恐都系不住殿下那一颗跑野了的心。   水清给她毫不客气剥了面皮下来,一时脸上挂不住,几要恼羞成怒:“长史这话说的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旁人要往上爬,难道我们还能不长眼色的拦了人家的青云路?长史既然心疼人,那剩下的事情就有劳长史了!”他一拧小腰,生气的走了。   崔春羽给他晾在院子里,无奈自己踏进端王卧房去瞧,水铭正跟一名哆嗦着发抖的小子试图将许侍君给扶起来,床上的端王睡的人事不知,在睡梦之中也是防备的姿势,手里还握着长剑,让人毫不怀疑如果靠近了,她在梦中也能一剑将人戳个窟窿。   许侍君已经精赤条条昏了过去,发着抖的正是他身边侍候的小子。   原本是计划好了的,水铭与水清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却委顿在地,昏迷不醒。   水铭见到崔春羽如获至宝:“长史快来,许侍君大约还要请大夫!”   崔春羽入目之处只看到一坨白花花的肉,忙转过身去:“你先帮他把衣裳穿起来,我这就去请大夫,将人先抬出殿下的卧房再说。”   府里主子常年不在家,连个常住的大夫都没有,还是崔春羽派了人去坊外请了大夫过来。   谢逸华一觉睡到了天亮,梳洗沐浴过之后,坐下来吃早饭。崔春羽前来求见,吞吞吐吐问起:“殿下准备怎么处置许侍君?”   她对自己后院里到底有多少个美人儿,具体到美人儿长什么模样,还没有崔春羽熟悉。喝着清粥十分不解:“那是谁?做了什么事儿需要本王处置吗?有事儿让他们找你就好!”   崔春羽心中腹诽:又不是我的男人!殿下您这话说的,也不怕自己头顶的帽子绿了!   她吞吞吐吐,总算将昨晚的事儿讲了,却见端王殿下越听越糊涂的模样,倒好似全然不记得这一回事,好半晌才将手里的粥勺放下:“本王昨晚跟君平喝的有点高,还当自己在外面跟一帮姐妹胡闹。她们胡闹惯了的,平日拳脚无眼……伤着人了?”睁大眼睛倒似个无辜的孩子。   崔春羽:殿下您抓住重点了吗?!   ——虽然您摆明了对府里的男人没兴趣,可他们既然当初蒙贵君赐下来,不论您碰不碰他们这辈子都是您的人,哪怕是当摆设在端王府的后院里摆一辈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主子召侍寝万没有推脱的道理,但是……私自爬床却是另外一种性质,也不怕带坏了王府的风气?   她无奈:“属下擅自请了坊外的刘大夫,说是断了三根肋骨,得好生休养几个月才能好。”   谢逸华万分庆幸:“本王当时没拔剑吧?告诫后院一干人等,在本王神智不清的时候千万别靠过来,刀剑无眼!”   得!有了许侍君的前车之鉴,往后哪位侍君或者小侍再起了爬床的小心思,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崔春羽没好意思直言说她差点把许侍君捅个窟窿:“殿下……真的不处置许侍君吗?”   谢逸华很是大度道:“你去问问许侍君,他若是想要出府嫁人,本王替他备嫁妆!”   这是……惩罚吗?   崔春羽既不敢违拗主子的意志,也只能暂时将端王殿下三日前警告她的不得干涉内帏之事忘至脑后,去处理这件事。   许侍君醒来之后只能躺在床上,肋下好像被同时扎进去好几把刀,痛意难忍,借着痛意他将枕帕遮住了脸,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掩饰他丢脸的事实。   谢逸华对端王府的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她常常把端王府当作客居之所,每年回京之时暂住几日。踏出端王府,外面天大地大,山河绮丽,人事纷繁,太多让她驻足的地方,连同皇城都被她抛在脑后,寻常不大记得起来。   今日她进宫,先是去乾坤宫里拜见了才下朝的女帝,被女帝留着说了好一会话,才道:“你这丫头一出门便野了心,你父君在宫里提起你时常垂泪,也不见你写封信回来,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瞧瞧你父君,晚点等母皇忙完了过来陪你们吃饭。”   她退出来之后,去关鸠宫里拜见淑贵君,他便按多年惯例又训起她来,嘴里的话冷硬,但坐在那里却不住垂泪:“……你这是根本没将父君与妹妹放在心上,连个平安的信都不派人送回来,若不是你母皇告诉为父,说你滞留安顺城,为父都不知道你的行踪。如果不是你宰了焦子琰,竟是连你母皇都不告诉一声?你这狠心的丫头!”   淑贵君人到中年,却仍气韵迷人,垂泪之时不免让人心生怜惜,连她身边的奶公蓝氏都心疼的劝谢逸华:“端王殿下常年在外,哪里知道贵君在宫里的不易。贵君为殿下操碎了心,只恨平日不得见面,殿下不懂贵君的一片慈心!”   谢逸华垂目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完全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嘴里敷衍的劝他:“父君还要保重身体,女儿时常不在身边,不过有妹妹承欢膝下,亦能慰父君一片慈父之心!”   淑贵君听到她将“妹妹”两个字拖长了腔调,不由面色一白,收住了泪。   谢逸华满意了,这才道:“儿臣久未回京,既然来见过了父君,也理应前去福春宫拜见父后。”   淑贵君直等长女的身影从关鸠宫里出去之后,在袖中紧拧着帕子的手才缓缓松开,沉声道:“言儿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这是还记着那件事呢!”   蓝氏也提着心,方才生怕端王殿下出口伤人,只是这几年随着她年纪渐长,倒是终于学会了做表面功夫,竟然还能耐下性子坐在那里看贵君流泪,已算是一大进步。   “殿下只是年轻,不懂贵君的苦心。等殿下成亲做了母亲,就能体谅贵君的心了。”   淑贵君面无表情的问他:“可查清楚了,言儿当真为了燕少帅把谢芷华给揍了一顿?”   蓝氏:“确有此事,老奴这两日还派人反复核查了!”   “揍的好!”淑贵君面上终于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她不是不听话吗?每次提起成亲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本宫塞进端王府的少年郎,她一个都不肯碰。就为了铃子那么个贱奴,居然连自己亲生父亲的话都不肯听!她越不想要,本宫偏要塞给她!”他轻抚鬓角,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绝决,倒好像破釜沉舟一般:“去瞧瞧陛下折子批的怎么样了,请她过来吃饭,就说……就说本宫有事要与陛下商量!”   蓝氏再三确认:“贵君……当真要这样做?万一殿下不肯呢?”可别在僵冷的父女关系上再雪上加霜。   淑贵君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懂言儿。她不过就仗着我是她亲爹,她是从我肚里爬出来的,才敢这么跟我犟。但在她母皇面前,她可机灵着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门清。这件事情也只有借着陛下手,才能迫她就范!”   “是,老奴这就去请陛下!”蓝氏躬身出去了,只留淑贵君坐在殿内主位上,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殿下您就要被亲爹给算计啦……莫名有点小开心呢!哈哈哈哈哈 ☆、第十七章     谢逸华从福春宫回来,就见到女帝已经换了常服,正放松的半闭着眼睛坐在榻上,淑贵君站在她身后替她捏肩,两个人相处起来颇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她站在殿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到谢佳华的声音:“真没想到二皇姐竟然舍得进宫来向父君请安了?”   谢佳华酝酿了一肚子不满,就等着找机会浇她个灰头土脸,但谢逸华对小姑娘的怒火视而不见,仰头看看天色:“皇妹,你今儿不会是又逃课了吧?”   谢佳华:“……”好想说滚!   谢逸华语重心长:“皇妹,做学问呢,一定要持之以恒,万不可懈怠。前几日你听到姐姐回京,便逃课跑去端王府;今儿听说姐姐进宫,你便逃课来关鸠宫。咱们姐妹情深,皇姐也是极为感动的。”她摆出个令谢佳华几乎要作呕的温柔表情,忧心忡忡继续说:“可是因为皇姐而耽误了你的功课,皇姐内心也深感不安呢!”   不安个鬼!   谢佳华才不相信她的一派胡言。她这个亲姐别的优点没有,偏偏谎话张口就来。而且每次非要撒那种让人一眼就能拆穿的谎话,简直是小看她的智商。   很多时候她都恨不得谢逸华不是自己一父同胞的姐姐,而是宫里某个庶君的女儿,或者哪怕是她从皇夫的肚里爬出来的,站在天然敌对的立场上,也能正大光明的讨厌她。   但是很不幸的是,谢逸华不但是她的亲胞姐,而且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满嘴抹蜜两面三刀,真心没有一钱,假意倒有半斤,敷衍起亲爹来都不带打折的。   谢佳华最恨的是她对淑贵君的态度,连带着听到她的消息内心总是很暴躁。而谢逸华每年回京的日子有限,因此她暴躁的次数也总是很有限。   她狠狠瞪着谢逸华,恨不得拿眼刀子在亲姐脸上戳出俩窟窿来,顺便检验一下她脸皮的厚度,女帝却已经诧异的瞧了过来,并且招手:“你们姐妹俩杵在那做什么呢?”   谢佳华内心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以前得到的教训足够多,她这姐姐不是亲的,分明就是仇人,不找着机会踩她一脚,似乎就不痛快!   果然谢逸华没让她失望,进去之后便向女帝告了一状:“儿臣有些忧心皇妹的功课,她这个动不动就逃课的行为着实有点不妥!”   谢佳华咬牙:“儿臣今日并没有逃课,先生家中有事先回去了。”   “哦——”谢逸华拖长了腔调:“前几日你跑去姐姐府上,不正是上课的时候?不知道母皇为皇妹皇弟们挑的先生是不是家事太多,怎么三天两头放假?当年儿臣在岑先生座下读书的时候,起五更睡半夜,是从来不敢懈怠的!”   岑先生乃是当世名儒,当年谢逸华八岁出宫开府,便以求学的名义前往崆峒书院,在岑先生座下听教。这是她当初自己提起来的,凤帝一直拿她做典型,激励后面的皇女皇子们好好读书。   但谢佳华久在宫中读书,眼前只有四方天地,听说崆峒书院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岑先生还有个喜欢组织座下弟子游学的嗜好。这位老先生分明是教书烦闷了找机会溜出去玩,还美其名曰游学,引的天下士林都对她的教学方法赞誉有加。   有玩心重的师傅,谢逸华能起五更睡半夜的读书,听起来像笑话。她都怀疑谢逸华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不想回京过拘束的日子,见到她却满嘴的大道理,站着说话腰不疼。   什么一心向学……都是狗屁!   天熙帝却对谢逸华的话很是相信,欣慰道:“言儿此次回京就多住些日子,有空时也教教你妹妹,她就是有些坐不住。”   谢佳华:“……”   劳谢逸华每年回京在女帝面前不遗余力的抹黑,她坐不住的名声早就传开了,外间对三皇女的评价可不怎么高。   “儿臣忽然想起来还有十张大字没写,这就回去读书。儿臣先告退了!”   谢佳华走出去的时候,还听到天熙帝欣慰的声音:“每次言儿回来,你妹妹就格外的乖巧。到底是做姐姐的,处处为妹妹着想!”   她拐到关鸠宫后殿,将内务府新进上来的两盆深红浅白的垂丝海棠给揪的满地落红,枝叶凋零,才肯罢手。直吓的看管两株海棠的小侍跪在青砖地上直磕头,脑门上都见血了。   关鸠宫正殿里,谢佳华离开之后,淑贵君便遣宫侍传膳,温婉的眉目里满是对长女的牵挂:“言儿出门许久,瞧着瘦了许多,父君今儿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多吃点补补。”   谢逸华进宫就备着“孝顺”的那张面具,当着女帝的面套起来天衣无缝,就连淑贵君也恨不得父女俩独处时别看到大女儿坦诚的脸:“儿臣在外面游历的时候品尝过很多美食,都不及父君宫里的美食让人念念不忘。”   女帝大是怜惜:“一会上来多吃点!”   殿内气氛融洽,等到撤了膳再谈起她回京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言儿,朕怎么听说你回京之后为了燕云度,将芷华揍了一顿?”女帝饮了口茶,状似随意的问道。   谢逸华也没多想,还在考虑是不是谢芷华跑来向女帝告状,神色便郑重起来:“母皇有所不知,谢芷华在晏宾楼大放厥词,对燕少帅极尽调侃侮辱,还派了媒公前往燕府,要纳燕云度为侧君。她怎么就不想想,自己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竟然也敢肖想燕云度?”   女帝与淑贵君交换个“果然如此”的神色,还存心诱导:“你觉得芷华配不上燕卿,哪谁能醒得上他?”   谢逸华还当女帝当真有要将燕云度配给谢芷华的意思,一句话脱口而出:“就算是将燕云度配给君平,至少也是正夫,比配给谢芷华做侧夫强上百倍。不然百姓言官谈起来,还当母皇对燕家有所不满,才会给燕云度配这么个烂人!”   “皇儿当真觉得,谢君平是燕云度的良配?”   “君平……配燕云度是差了点,不过总比谢芷华强吧?”谢逸华深知谢君平爱美人,燕云度的美貌度是差了点,但胜在武力值爆表,谢君平真要是婚后兴风作浪,只要燕少帅拿出训练新兵的强度管教几回,保管她服服贴贴的。   谢逸华有幸参观过南疆大营新兵训练的强度,对于平生只耽于享乐对武力折服对手一窍不通的谢君平来说,燕云度真是她的最佳伴侣。   她心中如此作想,从宫里出来之后便直奔顺义候府,谢君平听了她的来意将一口茶都喷了出去,呆滞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受惊般大叫:“你……你你让我娶燕云度?”   “安定郡公身家丰厚,你不是最喜欢银子吗?”   “可我不缺钱!老子还没到为了钱去娶个丑男人的地步!”假如她能打得过谢逸华,早就恨不得上前来掐死她了:“殿下你跟我有仇吧?我到底哪得罪您了,要你这么费尽心机的害我?京里多少美人儿等着跟我一度春*宵,你跑来让我娶个糙男人!姓燕的那是男人吗?那就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别告诉我他长的娇美可人,他凯旋而归的那天我正好在晏宾楼见到过,要是大半夜搂着他摸一把,我都要怀疑自己是抱着厨房里帮厨的大爹上榻了。你饶了我吧!”   谢逸华平生挖坑无数,很多都是为谢君平量身打造,从来没有愧疚过,唯独这次终于升起一丝愧疚之意:“……怎么办呢?我已经跟母皇提过了,你娶了燕云度,比谢芷华那个人渣强。权当是为国为民做贡献了!”政治联姻多平常啊,做世女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谢逸华我杀了你!”谢君平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来,对面的人“嗖”的一下就窜出门,洒下一路笑声。   “想杀我,等你练个十年八年再说吧!君平你放心,等你成亲我会包个大红包的!”   谢君平气的“哇哇”大叫,连今日跟一帮狐朋狗友约好了要去鸳鸯楼听曲都没心情了,大叫着“要死了要死了”冲进了后院的小佛堂,向她父君求助去了。   谢逸华每次来顺义候府,翻墙的次数远远大于从正门出去的次数。她这次也不例外,心满意足的翻墙出去,晃晃悠悠回到了归义坊,心里还算盘着要不要好心提点一下燕云度管教谢君平的方法,到底是她一手救回来的人,总不能看着他真掉坑里。   哪知道才进端王府,就有个大惊喜等着她。   女帝身边的近侍关晴正捧着圣旨等她接旨。   谢逸华每年回京,总能收到女帝流水般的赏赐,她都习惯了亲娘疼她赏东西的模式,还朝关晴身后瞧了好几眼:“大侍,今儿母皇又赏本王什么好东西了?”   关晴跟了女帝大半辈子,不知道经过多少风浪,唯独今日这道旨意让她觉得荒唐。她堆叠起尴尬的笑容:“殿下接旨就知道了!”   崔春羽早就命人备好了香案,在端王殿下回来之前,她费尽心机想要从关晴嘴巴里掏出她的来意,没想到这老货嘴巴挺严,愣是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她一双眼睛瞧的可是真真,关晴哪次来不是笑眯眯的道贺,唯独这一次嘴巴闭成了蚌壳,肯定是旨意有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的有点慢,小魔怪期中周末盯着她复习,做家务,一天唰一下就过去了。这本我想精细的写,所以可能会不太快,慢点希望写的有趣点精致点。   推荐朋友的现言:电脑PC端入口:《见光死》   手机wap端戳这个: ☆、第十八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定郡公燕云度行孝有嘉,温良敦厚,柔明毓德,待字闺中,当择贤女与配。值皇二女谢逸华业已成年,与安定郡公堪称天造地设,故朕下旨钦定为端王谢逸华之正夫,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燕府满门大摆香案,听完近侍宣旨,奇异的陷入了沉默,倒好似阖府都吃了哑药,连个谢恩的人都没有。   传旨的近侍举着圣旨很是尴尬,咳嗽一声:“恭喜燕老将军!贺喜郡公!端王殿下性格温厚,师从岑先生,才学与人品皆是一等一的。老将军还不赶紧谢恩接旨?!”   燕奇如梦初醒,滋味莫辨的接了圣旨亲自捧着往祠堂去供起来,自有人请了近侍入内奉茶。   燕府大管事满福将鼓鼓的荷包塞给了近侍,小声打听:“容小的多句嘴,陛下怎么想起来给我家郡公赐婚了?而且端王殿下人品贵重,与我家郡公的年纪……也差着好几岁吧?”就差点明安定郡公嫁不出去的事实了。   燕云度年已二十五岁,放眼大烈王朝,这个年纪的男儿都该为自己的儿子挑选妻主了。如他这般未曾成婚的,只好往丧偶的女君里去挑了,说不得进门就要给继子女张罗婚事。   燕奇为此一直很发愁,总觉得儿子被他给带累的耽误了婚事,将来也不知花落谁家。   而端王殿下恰值双十年华,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听说这位端王殿下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游历,甚少在京中露面,但参加过宫宴的不少大人家中都隐隐露出口风,盛赞端王殿下才学与仪容,巴不得将自家儿郎塞到端王府去当正君。   宗室贵族娶夫,皆以男儿小几岁为宜。夫婿比妻主大了五岁,也只有民间童养夫才会差这么多。   满福眼角的余光扫过自家高大轩昂的郡公,内心的疑惑都快汇集成湖,甚至暗中揣测那位端王殿下过了弱冠都未曾成婚,对正夫的形象毫不挑剔,可是……有甚隐疾不成?   那近侍是天熙帝身边常跑惯了的,捏捏荷包的形状,心里满意,面上笑意也浓了几分:“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端王殿下与魏王世女在晏宾楼为了郡公大打出手,宫里的贵君不忍拂逆殿下的心意,求陛下成全殿下,也是郡公的福气,还未过门就让殿下上了心。”   满福像听天书一样听的云山雾罩。以他家郡公的模样……这事听着就像是杜撰的!   送走了宫里的人,还未从震惊中醒过味来的燕老将军问同样木着脸的儿子:“云儿不会也认识端王殿下吧?”   燕云度比燕奇还震惊,这次却反应很快:“儿子久在南疆大营,怎么会有机会认识端王?”   母子俩面面相窥:那这赐婚圣旨是怎么回事?   “要不……让牟旋去晏宾楼打听打听?”燕奇打死也不相信,端王与魏王世女会为了她家儿子争风吃醋,可宫里的近侍说的有鼻子有眼,怎么瞧也不像捕风捉影。   端王府里,谢逸华跪了半天,差点被一句话砸晕头:“……今有安定郡公燕云度待字闺中,品貌端庄,温良敦厚,故朕下旨钦定为端王正夫,择吉日完婚。”   ——她觉得刚刚从顺义候府挖完坑回来的自己就是个大写的笑话!   “大……大侍你没开玩笑吧?”端王殿下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殿下,赐婚的圣旨老奴敢吗?”   关大侍看着端王殿下呆呆愣愣的模样,喜没瞧出来,惊倒是有两箩筐,心里也觉得诧异:淑贵君不是再三在陛下面前保证端王殿下瞧中了安定郡公吗?   八面玲珑的崔春羽内心里替端王殿下惋惜不已。诚然安定郡公是个奇男子,战功赫赫满门忠烈,可娶正君拼的不是忠心与能力,而是……脸蛋跟身材!   哪个女子不好色?   端王殿下能在王府里端着,对后宅子一众侍君不假辞色,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这些男儿都是淑贵君所赐。父女俩别苗头,殃及池鱼而已。   安定郡公凯旋归来的时候,她也曾上街去凑过热闹,亲眼目堵了这位大烈王朝的奇男子,身材高大轩昂,面色如密,威武雄装有余,娇俏可人不足,搂在怀里都嫌硌手,殿下能满意才怪!   崔春羽忙上前替端王殿下接过了圣旨,又朝水铭使眼色。   水铭常年在贵人面前良好的应对能力被这天外飞仙的圣旨给击溃,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去准备跑腿的赏赐。   关大侍打道回宫去复命,谢逸华却黑着脸在正厅走来走去,崔春羽跟在她身后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暗中揣测安定郡公的性情,久在军中掌兵,若是个醋坛子,那后院里一干侍君们如娇花弱柳,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殿下,安定郡主……”八面玲珑的崔长史想要挑个安定郡公的优点夸一夸,也好平复一下端王殿下焦躁的心情,却愣是卡了壳。   难道让她夸:安定郡公英勇无双杀敌无数?   一个男儿家不在闺中绣花,却练成个莽妇模样,纵是战功赫赫,说不定连件贴身的中衣都不能替端王殿下做,夫容德工也就占了个德字,与妻主又有甚益处?   崔春羽就算是安慰,也得闭着眼睛先装个瞎子,才能昧着良心说好话。   谢逸华心中冷笑:父君真是好手段!将安定郡公塞给她,这是逼着她要站出来了!   “这是见不得本王过逍遥日子,非要把无关旁人拉扯进来!”   崔春羽不敢接话了。   相比起端王府里冷如冰窟,众人噤若寒蝉的氛围,关鸠宫里却是一派和乐。   淑贵君询问关晴:“端王接到旨意,可欢喜?”   关大侍这辈子谎话说多了,讲起来跟真的一样,都不带眨眼:“端王殿下接到赐婚的圣旨都欢喜的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帝轻抚着贵君的手,又笑又叹:“皇儿多年不肯娶夫,原来是喜欢安定郡公这样儿的。还是锦儿了解皇儿的心思,这才能玉成此事。”虽然女儿的审美观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做母亲的也不忍心拆散了有情人。   淑贵君姓蓝名锦,时年三十五岁,娇羞的偎入女帝怀里,柔情似水道:“锦儿在这宫里,也就只有陛下与两个皇儿。言儿她自小寡语,若不是陛下钦赐开言为乳名,恐怕如今还是个孤僻性子。我做父君的,总盼着她过的称心如意,不要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办成了一桩称心如意的事情,声音里都似抹了蜜,想象一下改日谢逸华进宫来谢恩的场景,不由便露出了抑止不住的笑意。   关大侍带着殿内侍候的人悄悄儿退了出来,还能听到女帝比平日更要轻柔几分的声音:“锦儿陪了朕十几年,朕哪有不知道你心性单纯的。这满宫上下也就只有你视朕为妻主,一心一意侍奉着,再没旁的心思。”   关大侍:只怕皇夫听到这话,要冤枉的哭出来!   端王与安定郡主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京中顿时议论纷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魏王世女谢芷华,她被谢逸华揍了一顿之后,在王府里休养了好几日,面上青肿未褪,便逮着府里的小侍使劲折腾。   常佩雅与吴思阳相携前去“探病”,讲起此事皆有些后怕:“京里到处在传,端王殿下与世女为了姓燕的大打出手,没想到陛下也真能下得了手,居然将姓燕的赐给了二皇女!”真要论起心狠,没人能比得上皇帝陛下了,这么丑的男人也敢给自己女儿塞。   谢芷华心有余悸:“你们哪里知道端王的厉害,太女殿下小时候都不曾欺负过我,唯独她小时候老是逮着我揍,还跟陛下说是教导我。万幸后来她自己想不开,离宫跑去崆峒山读书。”在宫里遇上谢逸华,简直是她的童年噩梦!   但魏王却喜欢把她丢到宫里去读书,三岁开蒙,四岁上就住到了宫里跟皇女皇子们一起读书,魏王府里的小霸王进了宫都快被二皇女揍成鹌鹑了。   常佩雅:“……”   吴思阳:“……”摸摸身上隐隐生疼的地方,还有几分不甘:“陛下不是对太女殿下很严厉吗?”严母也会迁就这样的熊孩子?   谢芷华:“……”她能告诉这俩人,谢逸华熊的很有技巧,每次揍她都能在女帝面前找出正当理由吗?   谁说她小时候不说话的?揍起人来凶的要命,大道理一套一套,却在女帝面前装乖巧,从小就有一肚子心机。   现在居然教她娶燕云度那个丑男做正夫,可不是报应吗?!   谢芷华又高兴了起来,吩咐身边的小侍:“去告诉正君,为端王殿下厚厚备一份大婚的贺礼,到时候我亲自登门道贺!”   世女正夫常年被谢芷华冷落,避居偏院,妇夫极少合房,对外的说词是常年卧床生病,从不出门应酬。府中中馈明面上是魏王正君在打理,实质上所有的琐碎事情还是世女正君在料理。   也只有这时候,谢芷华才能想起来自己那位正君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君平要笑翻了! ☆、第十九章     谢君平被谢逸华吓到,在求助了亲爹之后,只得到一句话:“安定郡公身手应该不错,能得此佳婿为父亦心安,将来你胡闹若是不肯听劝,让他打折了你的腿,想来你也能安生些日子!”然后……就被顺义候正君给赶出了小佛堂。   她将小佛堂的门捶的咚咚直响,扯着嗓子要哭:“父君,您是谢逸华的亲爹吧?”这腔调都毫无二致。   顺义候正君使个眼色,他房里侍候的几名手脚粗大的大侍跟拖死狗般将谢君平扔出了院子。她灰头土脸回到自己的院里,还没等想到好主意,就听到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坊间都在传端王殿下与魏王世女为了安定郡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凤帝作主将安定郡公赐婚,配给了端王做正夫。   谢君平只差跪下来直呼陛下英明了!她捂着肚子笑倒在榻上,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哟端王殿下,这可怨不得我啊!您自己想娶就算了,还要装模作样给我拉郎配!”   侍候的小子站在榻边拦着她,生怕她高兴过头,从榻上掉下来。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逸华能做出争风吃醋的事儿,此人心肝五脏都冷如铁石,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说早年淑贵君一年往崆峒书院送去多少东西,就连书信也几乎是一月一封。亲生的父女,仇恨倒似化解不开一般,凭是多少温情攻略都打动不了。   谢君平迫不及待的命人去库房里寻贺礼:“端王殿下的大喜事,我怎么能不去道贺呢?”兴高彩烈催促侍候的小子翻箱倒柜的打扮,将新做的衣衫摊了一床,这才寻出套可心的上身。   她身边侍候的小侍心道: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去瞧热闹呢?这哪里是去道贺啊,分明是添堵!   谢君平却迫不及待收拾停当,打扮的光彩照人,才出了院门就被人拦住了。   “谢女君等等我——”   谢君平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脑壳疼,红颜知己无数的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有躲着美人走的地步,闷头只管往前走,倒好似脑袋上那俩耳朵只当作装饰品,将一切不想听的声音都隔绝。   “谢女君怕我?”一根白羽箭擦着地皮划过,斜插在了谢君平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阻住了她的去路。   谢君平嘻皮笑脸的转身:“银腰,你这是做什么?”   银腰自去岁跟朱明玉前往泯县救灾,好生生一个撒撒族王子被繁琐的救灾事宜跟灾区艰苦的生存环境给折磨的快成了街边的流民,还好他一身皮子细白,算是勉强保住了一点贵族气质。   他手持长弓赶了过来,似笑非笑:“不做什么啊,女君不肯留步,我只好用些非常之法。”   谢君平十分无奈:“你一个美人儿好好的绣花不学,做甚学女人家习武?”练箭就算了,准头还特么十分的好,等闲能要人命。   银腰冷哼一声,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再次验证了他心里的结论:假货!   他从泯县回来已经是正月末了,再见到谢二总觉得她与以前大是不同。朱明玉回沧浪崖复命,临别之时依依不舍,特意来央求谢君平,想要与银腰同行。   谢君平巴不得朱明玉把这蓝眼睛的小子给带走,总觉得他时常在窥伺自己,心里无端发毛,答应的好好的,临别之时银腰气呼呼跑来质问她,问她为何要抛弃自己。   谢君平瞧在他是个异族男儿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他的不矜持,但解释再三,银腰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甩都甩不脱。   朱明玉大受打击,伤心而去,银腰就更有理由留下来了:“当初女君带我回沧浪崖,曾答应要照顾我一世,怎的现在就反悔了?”   谢君平眨眨眼睛:“……我说过这话?哦肯定是你听岔了!”   银腰捂脸要哭:“救人家的时候说过要照顾人家一生一世,有了新人转头就将人家抛至脑后……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   “别哭别哭!我府里难道还能短少你一口饭吃不成?!”谢君平安抚了美人,恨不得把谢逸华揪过来痛揍一顿——这货替她招惹的桃花也不少,每次都冒充她的名儿招惹了儿郎,最后烂摊子还要她来收。   她分明在京里只能算个末流纨绔,在谢逸华的推波助澜之下,风流的名头直盖过魏王世女谢芷华,声名大噪。   银腰从那之后,时常来寻谢君平,摆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架势,直吓的谢君平恨不得退避三舍。但今儿情况不同,往端王府贺喜,带上银腰也算是个添头。   **********************   端王府里,谢逸华在接到圣旨之后,经过了震惊——焦躁——平静三个时期。   王府长史崔春羽就跟观察狂躁症患者似的,目不转睛盯了她足有三个时辰,似乎生怕她暴起伤人,把府里的谁谁谁给咬了,不好收拾。   谢君平的大嗓门在端王府正厅门口响起的时候,崔长史终于如释重负,一缩脖子跑了。   谢逸华:“……”   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恭贺端王殿下!听说殿下得陛下赐婚,得偿所愿,我在府里听到这个好消息,想着凭咱们的同窗之谊,怎么着也应该来道一声贺,不然也显得我人情太过冷淡了不是?”谢君平窜进端王府正厅,见到谢逸华那张波澜不生的脸,好险没笑出来。   ——你也有今天?!   端王殿下抬手就将桌上的茶壶给扔了过去,被谢君平轻松躲过,差点砸到后面进来的银腰,她还要眨眨眼睛,故意道:“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昨儿谢逸华跑去顺义候府挖坑,可不就是被她拿东西砸出来的嘛。   银腰将接到手里的茶壶放到了桌上,与面无表情坐在上首的谢逸华打了个照面,心里涌上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偏偏谢君平嘴贱,还要撩拨谢逸华,朝他招手:“银腰来来,端王殿下得陛下赐婚,你今日既然非要跟了来,好歹也贺一贺端王殿下罢。”   “恭贺端王殿下!”银腰近来在顺义候府学大烈礼仪,倒是有板有眼。   谢逸华烦躁的挥手:“你且退下!”四个字一出口,银腰就是一震。   他的目光在谢逸华面上扫个不住,心里怦怦跳个不住,如果他的记忆力没错的话,这把嗓子太过熟悉,分明就是沧浪崖上与他同个屋檐下相处数月的谢二。   谢君平今日带银腰过来,本来就没安好心,见这异族小王子盯着端王殿下的目光发直,笑意都快撑破肚皮,面上却仍保持着一本正经,招呼跟来的小侍:“去将我带来的贺礼捧过去给端王殿下瞧瞧!”   那小侍笑嘻嘻捧着托盘到得谢逸华面前,一手揭开上面覆盖的红巾,却是一对鸳鸯戏水的大肚瓷瓶,配色花里胡哨,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寻来的,既不能摆在书房,放在卧房也不雅像。   谢君平得意道:“这只是恭贺端王殿下赐婚之喜,将来成亲时的大红包殿下放心,我定然不会赖掉的!”   谢逸华磨牙:“谢君平!你近来是不是皮子痒痒了?”   谢君平进来之后就站着,准备好生把往日所受的气都找补回来,正要接着嘲笑,却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腰,脖子上抵了个冷冰冰的利刃,银腰道:“得罪了!我有一事思谋数月不明,想让世女解惑,无奈世女总是四处躲避,今日实是迫不得已,还望见谅!”   谢逸华眸光冷冷瞧过来,银腰只觉得就连那冷冷的眸光都似曾相识,心中越发笃定,手里的小银刀却抵住了谢君平的颈部大动脉。   谢君平“哇哇”乱叫:“……银腰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你怎么这样对我?你不是说要跟着我一生一世吗?”   谢逸华抚额:蠢货!他说的你就信啊?   她只觉得将银腰留在谢君平身边,简直是大大的失策。   银腰一字一顿道:“当初带我上沧浪崖的是谢二没错,但却不是世女!我很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世女手里?”他嘴里说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上首的谢逸华。   谢逸华遣退了厅里侍候的人,只余她与银腰,以及被挟持的谢君平,食指轻点银腰:“你也猜出来了,放了君平吧。”   银腰抵在谢君平脖子上的小银刀半分未挪,固执道:“我是个笨人,殿下还请说明白!”   谢逸华在沧浪崖学武借的是谢君平的名儿,不但瞒着韩青扬等人,就连女帝与淑贵君也不知晓。   “银腰,你若是不肯收刀,别怪本王不客气!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将你斩杀,对外只说你是刺客,要本王的性命,被君平所救!”   从头至尾,谢逸华的声音都冷冷清清,半点暖意不带。   银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明明谢君平此人风流是风流,至少还带着点人气,也懂得嘘寒问暖,在顺义候府的日子也还算舒适,只除了谢世女后院那一班花花草草时不时要来骚扰他一回之外,生活也算得如意,他却不肯装糊涂,非要寻根究底。   他松开了谢君平,总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竟然走到了她面前去,将脖子伸过去:“杀吧杀吧,反正你也不肯将我留在身边。”   谢君平捂住了眼睛嚷嚷:“喂喂打情骂俏能不能换个地方?”   谢逸华:“滚!”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二十章     赐婚的旨意下来,按规矩端王是要进宫谢恩的。   谢逸华前往乾坤宫谢恩的时候,天熙帝的表情格外的复杂。   “今日安定郡公随其父进宫谢恩,此刻还在你父君宫中,皇儿过去时正好见上一面。”   天熙帝觉得自己很是善解人意,为女儿创造机会,聊解相思,但是她安慰自己许久,还是被女儿的审美观给打败。   大魏崇尚女子气宇轩昂,男子娇俏可人。但安定郡公这辈子恐怕离娇俏可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丢在后院一众贞静温淑的男子之中,实在有些鹤立鸡群。   天熙帝对二女儿很是宠爱,降生之初还曾经动过要将太女的位子留给她的念头,毕竟是她与淑贵君之间的第一个孩子。   谢逸华小小年纪能够在外面开府,又前往崆峒书院读书,固然是淑贵君开口请求,但若是女帝不肯答应,也是枉然。   想到她寄予厚望的孩子居然对燕云度心怀痴念,天熙帝就不知道是该欣慰女儿要成家立业,还是该后悔多年对她的疏于引导,以至于让她形成了畸形的审美观,居然被实在称不上美男的安定郡公拨动了情弦,实在令人忧伤。   谢逸华:母皇,这纯属误会!   天熙帝目送女儿从乾坤殿里走出去的身影,还忧郁的问关晴:“崆峒书院……是不是连个温柔儿郎都没有?”以至于皇儿见到安定郡公就惊为天人,居然还闹出了争风吃醋的笑话!   恐怕满京城里无人不笑话皇儿的眼神有问题。   关大侍回答的滴水不漏:“陛下,端王殿下在崆峒书院以普通学子的身份入学,并没有带侍候的人。殿下在书院里过怎样的生活,大概也只有顺义候府的世女才知道了。”   岑先生名满天下,治理崆峒书院也是严苛不讲情面,但凡拜入他门下的,无论身份如何都要遵守书院规矩,不得带侍候的人进去。   谢君平小时候就是端王的伴读,后来又一同在崆峒书院求学,相处甚是融洽。   关大侍好心提了个建议:“陛下若是想知道,不如把世女宣进宫里来问问?”   窥探女儿的私生活似乎也不太光彩,天熙帝忧心忡忡:“算了!还是等她成婚之后,让贵君再挑几个温和妥当的人去侍候吧。”   安定郡公是军事奇才,但粗手笨脚,侍候人恐怕不太会。   春三月的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内侍省那帮拜高踩低的孙子将应季的花盆不要钱似的往关鸠宫里送,硬是堆出了鲜花着锦的效果,整个关鸠宫里的花香都要比别处的浓烈几分。   燕云度稳稳的坐在关鸠宫正殿里,常年在军中练就的坐姿让他坐成了一杆枪,腰背挺直,只是神色有些呆,心不在焉的听着淑贵君与燕正君闲话家常。   两亲家初次正式见面,少不了互夸对方儿女的环节。   淑贵君违心的夸赞燕云度“温和贞静”,燕正君就盛赞端王殿下人品贵重。   端王殿下人品如何,燕云度以后还有机会了解,但在淑贵君的夸赞里,他都快不认识“温和贞静”这四个字了。   ——那是他拍马都达不到的境界。   关于这桩婚事,他心里的猜测跟京中不少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听说端王殿下容貌不俗,能看上他恐怕不是脑抽就是眼瘸……剩下的一个原因就是智商有问题。   燕云度在“未来妻主有可能是个傻子”跟“未来妻主有可能是个瞎子”之间纠结良久,也不知道哪种结果更好。   燕正君悄悄朝他使个眼色,希望他能坐的更“贤良淑德”一点——一个未婚儿郎大马金刀坐着,很容易让人想到成亲之后会是个公老虎……还是会打妻主的那种!   大烈王朝纵然以女子为尊,但有时候还是会出现一两个悍夫,打的妻主满地找牙,颠倒乾坤,乱了家风。   淑贵君坐在上首,假作对燕家父子之间的眉眼官司全然不知,正要搜肠刮肚再寻几个词好生将安定郡主夸一夸,殿门口的小侍来禀:“回贵君,端王殿下来了。”   女儿的到来,将淑贵君从尴尬的境地解脱了出来,她前所未有的欢喜:“快快让她进来!”   燕家父子四只眼睛都转头盯着殿门口,但见一名身量修长高挑的女子缓步而来,博冠广袖步履翩然踏进殿中,顿时满室生花,教燕云度一时看直了眼。   他在军中与无数女人打交道,手底下那帮兵痞子们皆是耐摔耐打的糙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温肌玉骨,眉目如画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端王殿下的目光似乎在他面上飞快扫过,她很快上前去向淑贵君见礼:“儿臣见过父君!”   淑贵君对亲家会面原本很是期待,哪知道他在深宫多年,学的是养花调香,思维跟武将家正君完全不能同步,两个人聊起天来,时不时就要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去,冷场冷的聊天的人都十分痛苦,只能拿儿女来调剂气氛。   “皇儿今日来的巧,正好燕正君与安定郡公进宫。快来见过你岳父,再带郡公去御花园里走走。”   谢逸华上前几步,朝着燕正君行礼,躬身的姿势如行云流水,绣着暗银纹的广袖起伏的弧度恰到好处的透着读书人的温雅。   “见过正君!”   燕正君心里有点慌,忙要起身还礼:“殿下安好,不敢当不敢当!”   他的儿子曾执掌南疆十万雄兵,也算得当世奇男子,可到底……与端王殿下读书人的风范全然不同,竟好似两个世界的人,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心里有点慌,便不由自主向儿子投去一瞥。   燕云度今日进宫穿的是窄袖胡服,带着几分长期在军营之中的干练,却独独少了男儿家的妩媚。   谢逸华微微一笑:“郡公请——”   这是自两人被赐婚之后的初次相见。或者对于燕云度来说,这是他初次面见自己的妻主,他心里觉得,无论端王殿下是傻缺还是眼瘸,长成这样似乎都可以原谅。   人们对于美人的容忍度总是很高,燕云度今日才发现,原来他也难逃此例。   如果是大烈王朝闺中未出阁的儿郎,被未来妻主邀请前去赏花,哪怕心里小鹿乱撞,面上也要做出个羞怯的表情。   但安定郡公燕云度就算被白狄王白玉凤请去做客,恐怕都难以将他多年在军中修炼成的厚厚的壳给剥下来,更何况只是美貌文弱的未来妻主。   他并未犹豫,起身容谢逸华先走:“殿下请——”   两人礼数十足,瞧着倒不像未婚夫妻,一本正经似朝廷之上的同僚。淑贵君很怕下一刻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就要开口讨论时政,再从时政谈论到边民的安置问题,而不是做出让他乐见其成的“未婚妻夫联络感情熟悉彼此”的戏码。   两位年轻人已经出了殿门,隐约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燕云度:“……殿下可知这是什么花?”   谢逸华:“垂丝海棠。”又补充了一句:“谢佳华很喜欢揪光所有的花瓣。”   燕云度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笑意,还有几分迟疑:“谢佳华?”他对皇族之事全然不熟,还没来得及科普。   谢逸华觉得有必要详细向他介绍这个熊孩子:“我父君生了两个女儿,小的便是谢佳华。她从小刁蛮任性,凡事想当然,毕生追求是与我为敌,也许还要加上个打败我。嗯,以后她若是说什么难听话,你将她绑起来交给我处理就好!”   几步开外,才过来准备向淑贵君请安的谢佳华气的要发抖:“谢逸华——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在未来姐夫面前诽谤她!   谢逸华又补了一句:“她还有点没大没小!”现成的大呼小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用自己的方式问候了一声:“皇妹你今天没逃课吧?”   谢佳华眼圈都要气红了:“谢逸华你……”真讨厌!   谢逸华体贴的从旁边捡选了一盆开的正艳的垂丝海棠,塞进了谢佳华的怀里,还宽容又忍耐道:“想撕就撕吧,郡公又不是外人!”   谢佳华扔下花盆,“哇”的一声就哭着跑了。   燕云度忽然小声道:“端王殿下其实……很喜欢你皇妹吧?”   谢逸华猛的转头去瞧燕云度的表情,她的眼睛如卧在水波之中的两粒黑色玉珠子,柔光摄人:“郡公……猜错了!本王与谢佳华势同水火,每次见面不掐一掐,就浑身不舒服!”   燕云度却暗道:若是你不喜欢她,恐怕都懒得挑衅。   两人并肩往御花园走,沿途遇到宫人都向端王行礼,暗中猜测与之同行的男子身份,从他的长相就轻易判断出了燕云度的身份。偏偏当事之人泰然自若。   燕云度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容貌而踟蹰不前,负手与端王并肩而行,侧头去瞧,便能瞧见她秀美无双的侧脸,说不出是何感想,几乎都要怀疑这是天熙帝对他的奖赏——也许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替他解决了终身大事,便是对他最高程度的褒奖!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来更一章,真的写的太慢了,我要学习练成断章狗大法!   今天在微信朋友圈被催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无孔不入的催法,给跪! ☆、第二十一章     两个人沿着太液池边漫步,燕云度好几次都不由将目光放在了谢逸华身上,总觉得她的嗓音很熟,可分明救他的另有其人,那人轻佻恶劣,与眼前文人风仪的端王殿下截然不同。   “听说顺义候府世女曾经是端王殿下的伴读,殿下跟世女很熟?”   谢逸华:“……”   未来夫婿惦记着别人,这可真是自作孽!   谢逸华是个很能认清现实的人,对于拒绝不了的事情总也说服自己平心静气的接受。   “本王与君平是自小到大的玩伴,小时候她是本王的伴读,一起在岑先生门下读书,只是后来她去学武,这才分开。难道郡公认识君平?”谢逸华笑眯眯反问。   顺义候世代武将,世女习武也很是正常。   燕云度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也无甚可欺瞒之处,便道:“谢世女机缘巧合之下救过我一命。”   “郡公觉得……谢世女如何?”谢逸华促狭心起,特意道:“不瞒郡公,之前本王还曾问过君平,想撮合你与她的姻缘。”   青年将军目光坚定,不退不避,连说起别人的不是都堂皇磊落:“谢世女武功医术都好,只是为人太过轻浮,并非良配!”   谢逸华扭头,好险才将笑意压住,轻咳一声,叹道:“也是,君平为人是轻浮风流了些。本王也常劝她,是该正经娶一门亲,收收心好生过日子,可她不听。所以才觉得……以郡公的身手,说不定能制得住她。”若是谢君平在此处,恐怕还要嘲讽一句:“在下盛名,还有端王殿下的一份功劳!”   燕云度一愣:端王殿下这是鼓励他当悍夫?   他是见识过救命恩人的身手的,若论短兵相接的搏命打法,两人还可以打斗一番。可高来高去他却与谢君平差距甚远。   “殿下说笑了,谢世女身手了得,我恐非敌手。”   谢逸华安慰他:“没试过不作数的,你不必长他人威风。”   燕云度腹诽:说的倒好像只要他动手,就能将谢君平打的惨败而归似的。   两人缓步而行,但见太液池菡萏绿波,有绿衣宫人行走其间,见到这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妻,远远行礼避开。   再过两个月二人就要成婚,却如陌生人一般。谢逸华虽然早就做好了政治联姻的准备,可人选基本还固定在京中哪位高官家的儿郎,精于宅斗,与淑贵君能够同台竞技,不分轩轾,她也能省一份心。   她的亲事年年蹉跎,皆是因与淑贵君的斗法而延耽至今,真没想到最后却将燕云度扯了进来。   谢逸华向来觉得自己不是心软之人,但是面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总是多一份敬意。   燕家满门忠烈,而这位安定郡公在军中多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行,但将他锁到后宅里,或者推到前面去替自己冲锋陷阵,与淑贵君对决,她总有点于心不忍——血里火里搏命回来,却连个安稳日子也过不了,忒让人心寒!   她心有所感,忽道:“总是本王对不住郡公!”   燕云度心道:果真所料不错,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淡淡一笑:“端王殿下言重了,陛下虽然赐婚了,殿下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对不住的。”其实来之前他也听到不少二皇女的传闻,本着“传闻与现实总有巨大出入”的想法,入宫一探虚实。   端王殿下容貌承袭了天熙帝与淑贵君的所有优点,如明珠生辉,当她踏进关鸠宫正殿的时候,他与父亲都愣了一下——端王殿下生的也太出彩了!   燕云度常年在边疆苦寒之地,而边疆女子娶夫,图的是好生养能干活,都奔着吃苦耐劳去了,对外貌的要求反倒低了。但帝都娶夫,却要诗词歌赋略懂,美貌纤秀可人,他这副模样实在不符合京中贵族的审美。   谢逸华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心道:我若是执意要退婚,可不是害了你吗?谁还会再来求娶,到时候你可就真成大龄剩男,嫁不出去了!   “郡公错会了,本王说对不住,并非有退婚之意。”在燕云度惊愕的眼神里,她才苦笑道:“燕正君久居后宅,对宫里的事情并不熟悉。近来京中流言纷纷,想来郡公也是听说了的,此事背后的推手却是父君。他……对本王寄予厚望,可惜本王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实不愿卷入京中纷扰之事。父君这才将无辜的郡公扯进了这摊浑水!”   燕云度顿时想起燕府打听回来的消息,端王常年在外求学,从崆峒学院离开之后,便四处游历,偶尔出现在除夕宫宴上,也与朝臣不冷不热,全无笼络之意。   ——原来她也是身不由已!   近来京中传言燕府首当其冲,甚至还有人因为魏王世女与端王殿下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之事而议论纷纷,对他的容貌加以嘲笑。龌龊的便道:“也不知道那安定郡公床上功夫何等了得,竟然勾的万花丛中过的魏王世女都心动了!”   谁家的好儿郎都不能与纨绔扯上关系,不然一世清名就毁于一旦。偏偏此事由不得他,等发现京中流言纷纷,燕府也扼制不住,他还曾猜测有人推波助澜,只是万没料到背后之人竟然是宫中贵君,实在出乎意料。   燕云度不是没有难堪过。   不过端王殿下向他道歉的时候,他便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堪了。都说秀色可餐,假如他为女子,能娶到端王殿下这等绝色的夫郎也心甘了。   他道:“既然不是殿下所为,殿下也没必要道歉。”   政治联姻总要有所图。淑贵君宠贯六宫,为自己的女儿筹谋无可厚非,只是被算计到他头上,让人确实不是很愉快。   显然端王殿下与他的想法一致。   意识到这一点,燕云度心里那一点介意与赐婚之后的忐忑也烟消云散。   他在军中征战多年,不说是学男儿家的三从四德,理事管家,就算是一双手伸出来,也是握过兵器的,骨节变形粗大,掌心满是茧子,身上更是新伤摞旧伤。家中奶公服侍他沐浴之时也着急不已:“身上这么多伤疤,手更是粗的没办法见人,洞*房花烛之夜可怎么办呢?”   燕云度对上端王殿下色若春晓之花的面孔,目光随意扫到她的领口,雪色肌肤顺延而下,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奶公那句话,只觉得心里燥了起来,忙移开目光,往太液池去瞧。   谢逸华并未注意到燕云度的不自在,当下也不再执著于道歉,嫣然笑道:“郡公久在边疆,今儿正好有空,不如本王请郡公去喝一杯?晏宾楼的蓬莱春,配上金水河王大娘家的烤鱼,滋味绝妙!”   燕云度:“……不去向贵君辞别吗?”   谢逸华洒脱道:“召个宫人去父君宫里说一声,让岳父自行回去就好。”她侧过半边身子,离燕云度极近,近的能闻到她衣上薰香味道。她眨眨眼睛:“反正你以后只要听本王的话就行,父君的吩咐只当清风过耳就好,他若是提过份的要求,你只管来告诉我就好!”   燕云度:这算是……护着他么?   他一个执掌数万精兵的少帅,执锐披坚上阵杀敌亦不曾惧,难道竟会惧个久在深宫手无寸铁的老男人?   谢逸华有点不忍心戳破燕少帅的过份自信,在宅斗范畴里,恐怕他的那些兵法谋略都不作数。究其根本,兵法谋略都算是阳谋,堂堂正正的交手,但后宅内宫的招数层出不穷,能让人充分领略人心之恶与贪。   她招手唤来个十二三岁的小宫人,吩咐他去关鸠宫跑一趟,准备放弃与燕云度讨论此事,他将来总有机会见识到的。   两人出宫之后,自有守卫皇城的禁军牵了两匹马过来,谢逸华顿时笑了:“原来郡公今日骑玉麒麟过来的?”   玉麒麟见到她,居然把大脑袋亲热的拱了过来,直往她手上嗅。   燕云度大为奇怪——玉麒麟轻易不会靠近陌生人,除非是他交托的。如果他的记忆力没错的话,端王今日与玉麒麟是初次相见。   谢逸华摸摸荷包,居然从随身的荷包里搜出两颗糖豆,摊开掌心,玉麒麟高高兴兴凑上去吃糖豆,她顺势摸摸它的大脑袋,声音里满是重逢的喜悦:“怎么还是这么贪吃?”   她抬头瞧见燕云度狐疑的神色,忙道:“君平之前骑着玉麒麟前去安顺城救灾,本王当时也在,见马儿神骏,还想哄了来骑,不过君平不肯答应,说是暂借别人的,真没想到是郡公的马。”   事实正好相反,谢君平见到玉麒麟,歪缠了谢逸华多日,非要借来骑。谢逸华对她太过了解,知道多半是有借无还,便死活不同意。   谢君平见她不肯答应,偷骑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玉麒麟颠下马而结束。她身手太差,玉麒麟又不肯认她,最后只能任由谢逸华骑着玉麒麟回京。   燕云度牵过玉麒麟翻身上马:“哦,原来如此。”   玉麒麟从小马驹就陪伴在他身边,可不是两颗糖豆就能哄到手的,真要论聪明程度,可不比三四岁的幼童差。   谢逸华说到做到,果真骑马前往晏宾楼,先买了两坛子蓬莱春,与燕云度并肩而行,到得金水河畔一艘画舫前,便有健壮的女子上前来见礼:“女君,今儿世女没来。”   “君平没来正好,备些时鲜果疏送到船上,我与这位郎君去船上玩玩。”   自有侍候的人来牵马,两人弃马登船。此艘画舫是谢君平的私产,内里的布置很是符合她一贯的审美,奢华到令人不忍直视,舱帘乃是东海珍珠与南疆玉珠所串,莹白与翠绿相间,掀起回落之时珠玉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舱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谢逸华率先脱了靴子进去,燕云度犹豫一刻也只穿着袜子走了进去,脚下如踩云端,扑鼻香暖,坐下之时才发现,内里一水的紫檀木家具,连坐垫都是贡缎所制,舱里摆着盛开的鲜花,更别提各色摆件,皆是珍品。   不多时,画舫离岸,年轻俊俏的少年郎们手捧时鲜果蔬奉上,画舫纱幔之后有乐声渐起,却是一把幽怨的胡琴,如泣如诉。   小侍要来斟酒,被谢逸华挥退,她亲自替燕云度斟满,举杯致歉:“将郡公牵扯进来,实在抱歉!以后恐怕也只能同沐风雨,共进退了!”   燕云度顿觉好笑:“这么说今儿这杯便是结盟酒了,那我倒是要好生痛饮三杯了!”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蓬莱春入口,酒意绵长浓醇,还带些辛辣之意,腹中滚滚,酒意透开便觉浑身舒爽,身上的毛孔全都张开了一般。   不怪京中人称蓬莱春是仙人醉。   谢逸华便将其中一个未开封的坛子递了过去:“郡公自便,今日不醉不归。”   燕云度就手接住,拍开泥封,两人对饮美酒,远眺窗外湖上美景,闲聊几句,还未行出一里地,端王便凑到窗边朝外招手:“王大娘,留些烤鱼给我——”   不远处的河上漂着一艘破船,篷顶补着不少补丁,船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在洗鱼,船头还放着个简易的烤架,烤架之上排排摆满了烤鱼,滋滋冒着香气。   那老妇抬头见到她,顿时笑了:“女君才回京?”竟是熟稔已极。   谢逸华笑道:“回京没几日,甚是想念大娘的烤鱼啊。”她拎起酒坛子,招呼燕云度:“快快带上酒,咱们去吃烤鱼。”   彼时日影西移,金水河面之上如洒落万点金光,舟揖往来,河上各种小商家叫卖之声不绝,太平盛世莫过于此。   听惯了南疆冷风,见惯了边关枯骨的燕少帅踏上了一艘小破舟,手里提着一坛价值百金的蓬莱春,与端王殿下坐在烤架前,鼻端嗅到了烤鱼的香味,难得享受这安闲的时光。   他颇为好奇,端王殿下在宫中可是仙人模样,遣去传话的小宫人多瞧她一眼小脸都泛红了,可她在宫里却端着皇女的架子,摆出不苟言笑的架势,出了宫倒好似解了禁,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实在与初见之时的形象不符。   烤鱼的老妇半开玩笑:“从来只见女君与谢女君前来,也不见带儿郎,今日这是带了兄弟还是……夫郎?”   燕云度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知之明,二人走出去实在不登对,抬眼去瞧,那人却凑到坛子上喝了一口酒,颊边泛红,笑意盎然:“自然是夫郎了,我都这把年纪,再不成亲可就老了!”   她才不过双十年华,用一副沧桑的口气讲这话,比她大了五岁的燕少帅……略觉心塞!   老妇爽朗大笑:“女君这个年纪成亲,不晚不晚。赶明年生个大胖闺女。”   “借您吉言啦!”端王殿下自己下手去烤架上翻鱼,做的很是熟练,还顺便将烤的金黄的一条鱼塞到燕云度手里:“快吃快吃,王大娘的烤鱼绝世无双,包你吃过之后,哪怕走到山南海北,也会想念金水河上这一口。”   燕云度咬了一小口,只觉这鱼肉焦香鲜辣,外面酥香,内里鲜嫩,喝一口蓬莱春,一条鱼下肚,果真滋味绝妙。   等三条鱼下肚,蓬莱春也见了底,老妇再端来砂锅里翻滚的浓白鲜香的鱼汤,两人各执了粗陶碗,洒上翠绿的葱花,燕云度喝一口,只觉得鲜的舌头都要化掉了,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端王殿下酒意醺然憨态可掬拍拍他的肩,笑的两靥生花:“打了这么多年仗,可算是歇下来了,你也不容易!往后只管吃喝玩乐……跟着本王过好日子!”   燕少帅唇边笑意不绝,声音难得低柔:“好!”   她已经醉倒在了船上,仰躺在船头,也不知听没听得到他的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卫生间漏水,还跑去乡下给老娘过了个母亲节……   下一章明天下午四点半更新,虽然这一章也写了快一天了,从早晨开始写了。 ☆、第二十二章   燕府正厅里,燕奇与正夫顾氏坐着大眼瞪小眼。都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儿子的影子。   不回来就罢了,身边竟是连个人都没跟着。   “云儿在宫里与你分开的时候,就没跟你说什么?”   顾氏在关鸠宫里听到小宫人说端王带着燕云度出宫去玩了,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的儿子五大三粗,站出来生生比端王高出半个头,健壮的跟个女人似的,且一身粗糙的肉皮与高挑妍秀的端王站在一处,实在不般配。   但皇家赐婚,万万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容貌差距甚大,端王能瞧上他家云儿才怪。   ——这会儿将人带走,谁知道是不是想了什么法子去整治他的儿子?   顾氏跟着燕奇回京这些年,见多了京里官宦贵族结亲,纵然他的儿子战功赫赫,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燕云度都不太适合做王府正君。   淑贵君却似乎并没有此等担忧,还问了那小侍几句,比如端王与安定郡公的神色,两人相处可还融洽等。   小宫人只是临时被拉来跑腿的,一问三不知。   回到燕府之后,燕奇也追问了几句,顾氏心里烦闷,也答不出个所以然,燕奇便有些忧心:“要是端王对婚事不满,给咱们云儿难堪,云儿那个脾气……万一把端王给打了可怎么办?”   燕云度性格刚烈不似男儿,从小争强好胜,后来前往南疆大营,谋略是一方面,能够收伏一干军中老油子,与他的拳头过硬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端王殿下生的比咱们云儿还娇,身板还比不上咱们家云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咱们云儿一拳。”顾氏的脑海里顿时涌上端王被燕云度打的哭爹喊娘,鼻青脸肿的模样,三魂都快吓出窍,在厅里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让牟旋出去找找?”   偌大的京城,可玩可去的地儿多了,就算把燕府里所有的护卫都撒出去,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是别折腾了!”燕奇安慰夫婿:“……云儿手底下有分寸的,至多打成重伤,不会打死的!”端王若是对云儿无礼的话。   顾氏更急了:“陛下到时候治罪怎么办?都是你,怎么不早早替云儿谋划,在军中给他订一门亲事,那么多没成亲的下属,你偏不听!我苦命的云儿……”他六神无主,越说越气,掉起泪来。   男儿家哭起来眼泪就跟溪水似的流个不住,怎么哄都哄不好。要命的是顾氏还有个翻旧帐的老毛病,惹急了能从两人相识翻到成亲多年所受的艰辛,还哭着喊着要随了战亡的女儿燕云清而去。   燕奇被他给折腾的险些急出一头的汗,无奈说了句真心话:“咱们云儿数年蝉连军中大比武魁,哪个女儿家敢娶?”也就是皇女身份高贵,说不定他还能生出几分惧意,急起来不至于下重手。   顾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啪掉个不住,一条帕子很快就被打湿:“都是你!当初作什么让云儿习武?”   两老在正厅里苦等,金水河畔此刻却是险象环生。   谢逸华在船上睡了一觉,天色渐暗,酒意稍醒,走路还有几分脚软,吩咐王大娘将船撑到了码头,摇摇摆摆爬起来,下船之时差点踩进水里,还是燕云度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扶了她一把:“小心——”哪知道才下船就遇上了几名醉妇。   那几名女子人高马大,也是从旁边才靠岸的一艘画舫上下来,喝的醉醺醺的,脚才落到实地,见到燕云度半扶着谢逸华,借着船头的灯光瞧见粉团玉润的一张脸,倒如灯下的夜明珠一般,极是打眼,还当是谁家的小儿郎打扮成女君的模样出来玩,顿时心里痒痒,嘻皮笑脸凑了过来:“哎哟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的也忒标致些,不如跟姐姐回家?”   为首的女子年纪在三旬开外,上来就想从燕云度臂弯里将谢逸华给扯出来,未料到手才靠近谢逸华的脸蛋,就被燕云度一巴掌打开,手背顿时热辣辣的疼。   那女子身边跟着的几人顿时大笑起来,还摩拳擦掌要来教训燕云度,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丑男人,护着你家主子做甚?”   燕云度回京之后,算得上低调内敛,就连京中流言纷纷,牟旋数次气愤不过在他耳边叨叨,说是要把为首散布谣言的人都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都被他给压下来了。   今晚被人指着鼻子骂,惹起了他骨子里的火气,将谢逸华往身后一护,嘱咐她:“躲躲!”与迎上来的三名女子拳来脚往,眨眼间已经过了十来招,竟是不落下风。   谢逸华其实酒量不算太好,也就是半壶蓬莱春的量,今儿喝的多了些,此刻酒气还未散尽,又在船头吹了风,只觉得眼前人影晃来晃去令人头疼,努力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分辨燕云度的身影。   但见那人拳脚极之利落敏捷,被三个练家子围攻,竟然还不落下风。她不由拊掌大笑:“打的好!打的好!”   那三人久攻不下,为首的女子却绕过打斗的地方,直扑谢逸华身边,伸手就要搂她:“小乖乖,到姐姐怀里来!”忽觉得膝盖一麻,毫无防备之下竟是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了谢逸华面前。   谢逸华笑不可抑:“小乖乖快起来,老祖宗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那女子面色涨的通红,大约还从未如此丢过脸,扶膝站了起来,膝盖之处巨痛,她伸手去摸,痛处竟已肿大如核桃,心中大觉古怪。   她此刻与谢逸华离的倒近,再细一瞧,分明是个秀美如男儿的年轻女君,哪里是什么倾城少年郎,心中大恼:“来人哪,将这弄鬼的丫头抓起来!”   也不知道这女子带了多少名护卫,她话音方落,便从暗中窜出来六七名护卫,直冲着谢逸华而来。   谢逸华脚下凝滞,步履踉跄,分明醉的厉害,连连喊道:“有话好好说,打什么架啊?哎呀吓死我了,救命啊——”   她被数人围在当间,外人瞧着似乎酒后脑子不甚清楚,慌不择路之下竟然直朝着一名护卫的刀尖撞了上去。   燕云度眼角余光瞥见,急的恨不得飞过去救她,就连那为首的女子也笃定她跑不掉了,哪知道那护卫与她打个照面,还未动手竟然就直直朝着她跌了过来。   谢逸华吱哇乱叫:“别别过来——”踩着醉步在避无可避之间,竟然险而又险的避过了那护卫手中长刀,若是再往前半寸,恐怕就要在她那精致的面孔之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那护卫与她擦身而过之时,耳边听得一声低低的轻笑:“好玩……”她还未明白,肋下便刺痛一片,似乎有极细的牛毛针如体,左侧肋下麻木一片,失去了知觉,瞬间就蔓延到了全身,僵硬的扑倒在了地上。   谢逸华就好像被人追的无处可逃的兔子,蹦起来踩在倒地的护卫身上,顺着她倒下的身体歪歪斜斜跑出了几人的包围圈。   燕云度心急火燎,见她跑的惊险无比,身后跟着好几名护卫,手底下功夫更是招招狠辣,直逼对手,窥着空子逼退三步,便往谢逸华身边奔了过去,牵起她的手就跑,顺势撮手为哨。   两人身后跟着十几个人,谢逸华脚下发软,根本就跑不动,被燕云度拦腰一抱就跑了起来,身后众人呼啦啦追了过来。   万幸跑出去十几步,玉麒麟便从黑暗之中直奔着燕云度冲了过来,他一手挟着谢逸华,翻身跃上马背,两人一骑很快将那帮人甩在了身后。   谢逸华伏鞍笑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摸着玉麒麟的大脑袋学着那女子的口吻道:“小乖乖救了姐姐,姐姐请你吃糖豆啊!”   燕云度:“……”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说出去谁会信这是端王殿下?   谢逸华摸摸荷包,有点遗憾:“小乖乖别急,改日再请你吃……”   她酒意上头,往后随意一靠:“好困,我先睡会,到了再叫我。”   燕云度一僵,只觉得怀里的人十分放松的靠了过来,也不知道是拿他当靠背还是迎枕,又或者……她平日便是如此随意的靠在男人身上?   他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才发现一个问题:端王府的大门朝哪边开?   久在边疆的燕少帅这辈子踏进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能找回家就不错了,这大半夜的归义坊的方向都不知道,更何况从未去过的端王府。   燕奇与顾氏枯等了一个下午外加半夜,等来的却是燕云度与端王殿下共乘一骑回来,且端王殿下醉的人事不知,被她家儿子抱在怀里,睡的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嗯,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本文于这周五入V,入V当日三更,明天继续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二十三章     谢逸华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她发现自己和衣而卧,不禁对着陌生的床帐发了好一会呆。   青色的帐子,毫无赘饰,房间布置简洁,墙上还悬挂着长弓,她心里顿时涌上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不会是燕云度的“闺房”吧?   她拉开房门的时候,门口立着两名小侍,正捧着面巾提着热水等,显然是等了好一会儿。   两人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短暂的惊讶之后,便道:“端王殿下,我家郡公在花厅等着与殿下共进早膳,还请殿下梳洗净面。”正是她曾经在南疆大营见过的钱方与钱圆。   两人昨晚只见到燕云度抱着端王回来,端王殿下沉睡如猪,大有被卖掉也不知道的可能,整个脑袋都埋在燕云度的怀里,两人连她的模样都没瞧清楚。   燕云度将她抱回了自己住的檀园,送到了自己卧房,安置妥当才出来,钱方与钱圆半点没插上手。   两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昨晚临睡之时也曾猜测:“……端王殿下生的应该是很不错吧?”   “我只瞧见她的脖子……好像挺白。”   “也不知道她对少帅……”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接照大烈王朝的惯例,正夫身边的小侍都是为未来女君准备的,成婚之后怀孕之时,总要有人侍候着女君,免得她被外面的狐狸精给勾走了魂。   钱方与钱圆从小跟着燕云度,他们的前程尽皆系在燕云度身上,端王殿下驾临燕府,便是他们未来的女主子,一大早钱方便催促钱圆赶紧过来侍候。   钱圆实则内心也有些忐忑:“端王殿下出身尊贵,会不会脾气不太好?”   钱方瓜子小脸,从前在南疆大营也算得军中一枝花,属于清秀耐看型的,在一帮大女人中间无往而不利,性子多少有些刁蛮任性。   他推着钱圆一起去提洗脸水:“哥哥想那么多做什么?端王殿下脾气再不好,只要咱们不惹她,难道她还能来怪罪咱们不成?”   钱圆面相圆润,性格也要温厚许多,两人站在正房门口的时候还在猜测谢逸华的长相,哪知道见到真人的刹那,两人呼吸顿时为之一窒。   他们是想象过皇女应该模样不差,但端王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就连钱方心里都不禁有几分自惭形秽,大气也不敢出,服侍了谢逸华洗漱净面,又引了她往花厅而去。   燕府花厅里,燕奇与顾氏坐卧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大早已经问过燕云度好几次:“云儿,你昨晚真的没有对端王动手?”   燕云度的耐心都快被耗光了:“儿子为什么要对端王殿下动手?我又不是山里的土匪强盗。”再说昨日出门去玩,除了最后的一架打的比较惊险之外,其实与端王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他说了好几遍,但是燕奇与顾氏根本不信,她振振有词:“端王殿下带着你在金水河上去喝酒吃烤鱼,喝的还是蓬莱春?你当我们傻啊?”   顾氏心中顾虑,可也不敢直白的说出来,只好委婉的探问:“端王殿下出身皇室,又是淑贵君的长女,深得陛下疼爱。你昨晚……真的没有将她打晕带回来吧?她是喝醉酒了吧?”   燕奇帮腔:“就算是她戏弄你,你心里气不过打晕了回来,今早趁着我跟你爹都在,你向她道个歉,实在不行娘豁出去这张老脸,向她磕头赔礼,说不定也能将这件事情圆回来。”   老妻夫俩昨晚目送着儿子将端王直接抱回檀园,顾氏半夜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妻主,你说端王真的只是喝醉了,不是被云儿打晕了带回来的?”   儿子回来,燕奇高兴的没顾上多想,再说他抱着端王直接回檀院了,也就是刚进院门的时候打了个照面,燕云度往怀里又抱了抱,便将端王整个脑袋都塞到自己怀里了:“当时瞧着好像是睡熟了……现在想想又不能确定了。”   燕奇绞尽脑汁都不敢肯定端王的面部表情到底是醉后的放松还是被人打晕过去的平静:“这个……云儿不会犯糊涂吧?”   一刻钟后,燕大帅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对啊,云儿回来的时候很是狼狈,袍角都破了,瞧着倒好像是打过一架的样子,分明是跟人动过手了。”   他跟端王一起出去,还能跟谁动手?   老妻夫俩更是睡不着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将燕云度多年落下来的《男诫》再捡起来,找个男先生来教一教,三从四德什么的也应该从头再学学。不然以他的脾气,可别被皇室给休回来,那可真就出名了!   “从明日开始,你找几个精通宫廷礼仪的,押着云儿学学宫中礼仪,还有针钱男红也应该学一学,最差也得达到给端王殿下做衣服……”这个难度好像有点大,燕奇疼儿子,还是稍微放低了一点标准:“能给端王殿下做双袜子的程度。”   顾氏更发愁了:“云儿多年握刀,手就跟熊掌似的,拉出来我都愁的慌,他奶爹近来常督促着他泡澡。让他做个力气活还行,但让他抓针学绣花做衣服,这不是为难他吗?”   握惯了刀枪剑戟,握得住小小的绣花针吗?   帝都儿郎从小被圈在后院里,除了要学习三从四德,针线男红是最基本的,厨事管家要精通,琴棋书画也要略微涉猎,出门应酬,与别家正君聊起来,也要有同共语言才是。   提起这事儿,顾氏没来由的心慌:“咱们云儿嫁出去,将来跟太子正君就成了妯娌了。太子正君出自书香门第,听说尤擅工笔,填的一手好词,云儿好像只会……杀人?”   十五岁就上战场,这些年唯一学会的就是打仗。   两夫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深深的忧虑,对儿子未来婚姻的悲观。   谢逸华过来的时候,燕奇与顾氏已经做好了要向她赔礼道歉的准备,但她站在花厅门口的时候,燕云度已经迎了过去:“殿下醒了?头疼不疼?”   燕奇与顾氏飞快的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小两口的神色都太过平静,绝对不像大战一场的握手言和,倒好像一起出门做坏事,有点并肩战斗的袍泽的错觉。   谢逸华揉揉额角,从醒来眉头就没松开过,随口抱怨:“好像脑子里跑过一群野马,轰隆隆震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晕,脑浆子都不住的晃。”   燕云度被她的话逗乐了,只觉得她形容的非常可爱,难道她当自己的脑壳里盛着脑浆,跟粗瓷碗里盛着豆腐脑似的,晃一晃就能溢出来?   ——这个妻主弱一点就算了,还有点孩子气!   偏端王殿下讲的一本正经,他差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到底忍住了。   谢逸华走进来,燕奇与顾氏做揖:“岳母岳父早!”   燕奇与顾氏忙向端王还礼:“不敢不敢,殿下坐!”   三人对答堪称宫庭礼仪的典范,透着陌生与客气,却是初次相识之人理应有的态度。燕云度才恍然惊觉,原来他与端王殿下也只见过一面,昨日相处半日,怎么倒好似已经极为熟悉了,难道当真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谢逸华见她们妻夫神色拘谨,便道:“两位是本王的长辈,以后等本王与郡公成亲之后,便是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多礼!”   她招呼燕奇与顾氏坐,很是自来熟。   燕奇与顾氏被她随和的模样给惊住了,特别是昨日才在宫里见识过端王不苟言笑的顾氏,更觉得她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住打量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还是宫禁森严,端王在宫里不自觉就严肃了起来?   燕府的早膳就是寻常的粥食点心小菜,谢逸华抱着一碗醒酒汤喝下去,总算是活过来了,揉揉脑袋才开始吃饭。   顾氏客气道:“府里早餐简陋,让端王殿下见笑了!”   谢逸华将嘴里的蒸饺咽下去,才道:“这已经很好了,前两个月本王与君平滞留安顺城,差点啃草根吃树皮,能有碗照得出人影的野菜粥就不错了。”   谢君平惯会享受,让她喝野菜粥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天天喊着拉嗓子,苦不堪言,如果不是谢逸华押着她,她早就跑路了。   她当时还叨叨:“小言言你是不是傻啊?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了,咱们何苦留在这里受罪?”   安顺城一度面临着断粮的窘境,很是苦过一阵子。   燕奇听到她提起谢君平,便万分钦佩:“外间都传谢世女纨绔不肖,但依老臣看,那都是坊间传言,不可全信。听我家云儿说,谢世女还救过他一命,他回来之后一直忙乱,还不曾登门谢过世女。既然端王殿下与世女相熟,老臣倒有个不情之请。”   谢逸华心绪莫名复杂,如谢君平那样的纨绔,重享乐贪男色,竟然也会有人为她说好话,而且这人不是别个,还是她未来夫郎的亲娘。   “岳母请讲——”   燕奇这会儿算是瞧出来了,无论端王殿下心里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如何,但至少表面上她表现上佳,没有给燕府与燕云度难堪,相反两人似乎相处的还很融洽,时不时还会对视个眼神,讲几句话。   “老臣想麻烦殿下带着云儿去顺义候府登门致谢,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谢逸华:“……”那不是送上门给谢君平嘲笑吗?   她其实特别想拒绝燕大帅的请求,但是在燕云度的注视之下,竟然头脑发热答应了下来:“没关系,等一会吃完饭就过去。”说完就后悔了。   谢君平不知道等这个机会多久了,此前还特意跑到端王府去嘲笑她,今儿送上门去,又怎么会口下留情?   谢逸华摸摸的护腕——何况还有银腰那个麻烦鬼也在顺义候府。   那日银腰非要留在她身边,不惜伸脖子让她砍,连耍赖都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却被谢逸华一通嘲笑:“本王贵为皇女,大烈王朝不知道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为本王效力,你一个国破家亡的异族王子,连白玉凤都已经死了,你想跟在本王身边,本王就必须把你留下?”   谢君平连连附合:“就是就是,端王殿下既不缺暖床的,又不缺跑腿的,你想向端王殿下表忠心,也用不着威胁耍赖这一招吧,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说不定行的通!”   “闭嘴!”谢逸华被她给撩拨的心头火起,恨不得将这货狠揍一顿:“你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谢君平厚颜无耻:“美人……”   最后银腰解下了自己的护腕,送到她手边:“这是我离开白狄之时,大祭司送的防身之物,可以发射牛毛针,针上涂了药,可解一时之危!”那护腕比平常护腕要厚了一寸,里面有发射牛毛针的机关。昨晚醉后多亏了它保命。   谢逸华当时不肯收,银腰便赖着不走:“此物算是我向殿下表忠心的信物,殿下若是肯收了,我便跟着世女回去,殿下若是不收,我便一直留在王府!”   见过送礼的,可没见过送礼也送的这么强横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网页在抽,就用手机版更的,手机版不太好用,不能全选删除,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删,复制按了一下没出现,没想到弄重了,已修改。   明天没更新存稿,后天上午入V,入v当日三更,多谢大家一路相随,谢谢! 24、第二十四章   银腰自从知道此谢君平并非彼谢二, 便对谢君平各种瞧不上眼。   谢君平素喜奢华享受,府里美人成排,外面还有一打的红颜知己外加一帮勾着她四处浪荡的狐朋狗友, 在银腰眼里全是堕落的象征。   他对此嗤之以鼻:“世女将来是要继承 家业的, 不过以我的推断,大概等不到君侯把家业交到世女手上,世女就早早败光了吧?!”   谢君平认真跟他讲道理:“银腰,做美人只要赏心悦目就好了, 毒舌刻薄是嫁不出去的!”   “嫁出去难道就为了侍候你这种风流花心的女人?”银腰冷笑:“那还不如别嫁的好!”   谢君平:“……”   两个人的终极理想全然不同, 做人也是南辕北辙,相处的水深火热, 都巴不得再见不到对方,但慑于谢逸华的“yin威”,   银腰也只能暂时住在顺义侯府,天天找谢君平的茬。   听到守门的下人来禀, 端王偕同安定郡公来访, 谢君平还当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没听错吧?真的是端王带着安定郡公前来?”   下人还觉得奇怪,端王殿下进顺义侯府如同进自家后院, 来去自由, 大多时候根本不必通报就直闯了进来, 今日还带着未婚夫郎,才算全了礼节,让人通报。   “小的瞧的真真,是端王与安定郡公。”   “快请快请!”谢君平忙起身整衣, 肚里狂笑:可算是找到机会了!   银腰方才还凶的跟公豹子似的,恨不得与谢君平掐一架,最好抓花了她的脸才好,怎么看她怎么心烦,这会儿就收敛起刻薄的嘴脸,挂出一副温婉楚楚的模样。   谢君平愤愤:“银腰,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瞧?今儿小言言可是带着她的未婚夫郎过来的!”这小子对她跟端王两副嘴脸,实在让人生气!   银腰掸掸袍角并不存在的灰,率先优雅迈步:“那又如何?”他所求也并非端王正君之位。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迎接端王,却不知谢逸华站在顺义侯府大门口,几乎已经预感到了谢君平的嘲笑,恨不得回去。   燕奇与顾氏感念谢君平在南疆救了燕云度一命,备了厚礼,谢逸华试图阻止:“君平不是那等爱财之人,况且郡公为国征战,救人也是应该的!”   她那未来的岳父态度十分坚决,边写礼单便吩咐下人去库房翻找贵重礼品:“谢世女救了云儿,是世女高义,我们家里若是不知感激,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足足装了两大车。   燕府如今只剩燕云度一棵独苗,就算是嫁出去生了孩子也只能姓谢,但好歹燕府血脉不绝,算是给燕奇与顾氏留了个念想。   顾氏每次想起燕云度性命垂危,远在南疆,差点与儿子天人永隔,就要吓出一身的冷汗,对谢君平感激的无以为报,恨不得将燕府的库房都搬到顺义侯府去。   两个人站在顺义侯府大门口,等到了谢君平与银腰前来,候府中门大开,谢逸华还挂着一副“讨债”的脸孔。   燕云度总感觉自端王殿下答应前来顺义侯府,神色就大是不同,心里滑过无数念头,尽数压了下去,见到谢君平上前行礼:“当日得世女相救,匆匆一别,竟不知世女的身份,今日特意登门拜谢!”   谢君平接受到谢逸华威胁的目光,心情大畅,忙避开一旁,不肯受他的礼:“郡公不必客气!在下与端王殿下情同手足,救了郡公也是应有之义。”   银腰与燕云度目光相接,两人原本就是敌对立场,燕云度大破白狄,还杀了白玉凤,算是他的杀母仇人,没想到他还能露出一弯笑意:“燕少帅,咱们又见面了!”这两人站在一起,单从外形而论,着实不般配。   端王殿下本来生的修长高挑,但是与燕云度站在一起,却生生矮了一头。   银腰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大烈王朝的女帝与贵君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给女儿寻个丑夫郎,军功赫赫也不必拿女儿来抵债吧?   燕云度早在“谢君平”南疆救他之时,就觉得此人举止轻浮,待见到与之并肩而立的银腰,顿时恍然大悟——搞不好当初银腰被俘,谢世女就动了心,毕竟以她风*流的名声,看上个异域美人很有可能,才以追查□□来源为借口将人讨走。   四人各怀心思,还是谢君平想起主人职责,请了两人前厅奉茶。   宾主落座,小侍奉茶,谈起别后,谢君平意有所指:“真没想到郡公与端王殿下还有结鸳盟的一天。”顶着谢逸华的眼刀子,她笑的意有所指:“郡公有所不知,端王殿下在外面野惯了,就缺个需要管束她的,听说军中都是以拳头论大小的,若是跟她不能好好讲道理,其实两个人比武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办法!”   谢逸华:“……”死丫头这是还记恨着她当初撮合她们两人之时,说过的话吧?   “君平,要不你先跟郡公比比?”   谢君平干笑:“殿下说笑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平日练的最多的力气活就是将美人儿抱上榻跟安定郡公比武,不是找抽吗?   “谢世女身手了得,早在南疆在下就见识过了,又何必自谦!”燕云度现在知道了,端王殿下为何提起谢君平很是亲昵,毕竟是从小的伴读,但是陪同他前来侯府送礼便十分勉强。   ——谢世女此人心肠不太好!   他一脸的不赞同:“若是在下与世女比武,胜负未知。但是端王殿下皎皎君子,平日也只读书为乐,若是在下与端王比武,岂非欺负殿下?”   谢君平下巴差点惊的掉下来,她从小到大吃过端王多少苦头,到头来端王在安定郡公面前居然成了身娇力弱的读书人?还皎皎君子?   “……欺负端王殿下?”她艰难的把燕云度的话复述了一遍:“郡公觉得你能欺负得了端王?”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不知道多少次奋起反抗,都被端王残暴镇压,时不时被丢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吃苦,现在还能想起来在安顺城被逼着喝野菜粥时食不下咽的感觉。   谢君平不止觉得自己被端王给欺负了,她娇弱的胃也被欺负了!   燕云度却不知谢君平艰难成长的血泪史,先是被顺义侯各种无视,被亲娘的庶夫陷害毁容,此后还被端王殿下无情压榨,明明她的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享受余生,把顺义侯手里的家业可劲糟蹋,可是被端王逼着东奔西走,愣是置办下一份不敢见人的偌大家业,钱滚钱想要挥霍完都有难度。   “在下久在军中,行事粗莽,若是论武当然算是欺负端王殿下了。世女的提议着实不妥,往后还是不必再提的好。”他想起昨晚端王被人追着吓的吱哇乱叫的样子,胸腔里莫名升起一股保护的欲望——她那么弱,若是不护着些,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银腰的眼神里都透着同情:安定郡公真是个傻大个!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端王殿下高坐在上首,勾唇露出一抹笑意:“君平啊,你就别挑拨我与郡公之间的关系了。郡公心性纯良,哪里跟你这没脸没皮的货能比的!”   谢君平给气的:“好好好!我是坏人!”合着你们小两口都是好人?!   银腰心绪莫名复杂,安定郡公犯傻就算了,怎么端王瞧着也颇为纵容安定郡公。   燕府下人奉上拜谢的礼单,谢君平看都没看就要管家收到库房里去,没想到端王殿下不干了:“等等——君平啊,你真的要收下这份‘谢’礼?”   谢君平肚里冒火,暗恼燕云度光长四肢不长脑子,既然是送上门来的礼,为何就不能收了?   端王殿下招手跟管家讨了礼单过来,跟个门口唱礼的一般,坐在厅中一样样念了起来,念到一半谢君平就明白了,感情端王殿下这是心疼了,舍不得这份礼单。但当着燕云度的面,她可不想认输,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我救了安定郡公,燕府送来的谢礼,也不好不收吧?不然岂不是拂了郡公的美意?”   燕云度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谢逸华道:“郡公误会了,君平方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她这个人呢急公好义,钱财便如身外之物,最是不放在心上的。既然岳母岳父有意要谢,那便从这礼单之中挑一份礼留下,权当谢恩,其余的还是退回去吧。君平你觉得呢?”   谢君平:“……”好人都让你做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但是对上谢逸华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她就莫名犯怂:“殿下说的是,方才是我在同郡公开玩笑呢,心意到了就好了!”   燕云度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哪里不对。   谢逸华作主从礼单里挑了一个玉雕的汉白玉的佛象,命人送到后院正君的小佛堂里去:“这玉佛岳父挑的时候我在旁边,论雕功论玉的成色,都是极好的,正好送给谢伯父理佛。”   谢君平虽然是个混子,但对亲爹却向来很是孝敬,在外间但凡觉得亲爹合用的,必买了让人送回侯府。   “就依殿下所言!”   再争下去,她怕回头被端王揍!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君平:端王弱?端王哪里弱了?   端王:关门,放燕帅帅!(终于发现有个武力值爆表的夫郎的好处了——往后打架都不必自己亲自上手了!)   燕小帅:殿下身娇力弱的读书人,需要保护!(嫁个弱鸡夫郎,还是得自己出面镇场子,还好不必留在后院学绣花,完美!)   银腰:……真是看瞎了我的双眼啊!    第二十五章   燕云度前往顺义侯府送礼, 拉了两大车去,又差不多原样拉回来了。   燕奇与顾氏懵了:“谢世女不肯让你进门?端王殿下呢?”这种情况除了吃了闭门羹,想不出别的理由。   燕云度从侯府出来的时候, 还有些不可置信:“殿下让我拉回来, 谢世女……只收了个玉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端王殿下强迫谢世女不许收的。   燕奇对谢君平的好感蹭蹭往上涨:“谢世女义薄云天,又淡泊名利,外界对谢世女的误解也太深了!”   顾氏对妻主的话百分百赞同, 并替谢君平委屈:“世女人这么好, 外面那些人怎么就胡乱传呢?”   燕云度:“……”您两位也不遑多让,面都没见过就可劲说好话。   他算是看出来了, 谢世女就是个轻浮浪荡子,当初牟旋硬是把她逼来的, 她未见得是心甘情愿去救人的,临走还要讨个报酬, 带了个异域美人回去。   珍宝易得, 美人难寻!   燕云度自谓看破了谢君平,只是今日谢君平与端王坐在一起的时候, 他还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论起声音来, 似乎端王殿下的声音更接近救他的那个人。   又或者他只是病后体虚,分别已久,本就不甚熟悉的两个人,记错了也是有的。   顺义侯府里, 燕云度离开之后,谢君平就捧腹大笑:“小言言,你是怎么让安定郡公觉得你是皎皎君子的?”   谢逸华往后一瘫,整个人都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无耻本色尽显:“大概是因为我长的比较光风霁月吧!”她平生纨绔可以欺负,陌生人可以戏弄,真对上家里人就万分慎重,半步都不敢走错,偏偏无处可诉。   不巧的是,燕云度很快就要晋升为她的家人。   谢君平毫不客气的下了断语:“伪君子吧?”   谢逸华扔了个果子去砸她,被她捞住咬了一口。   “你这个人吧,小时候还算是个可爱的孩子,越长大越不要脸,脑子里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没事还爱跟宫里的贵君闹别扭。我说你跟自己亲爹有什么可别扭的,贵君可是对你巴心巴肺的好啊,哪里像我亲爹,看到菩萨都比看到女儿欢喜。”   顺义侯正君沉迷佛理无法自拔,终年抄经理佛,身上檀香味十足,有时候谢君平都快怀疑她亲爹有出家为僧的打算。不过谢正君理佛十几年,扎根侯府后院的小佛堂,目前还没有提起要斩断尘缘。   谢君平早就准备着亲爹如果哪一日提起要出家,她就捐资兴建一座寺庙,让亲爹做个主持也行,反正不能委屈了他老人家。   比起淑贵君的嘘寒问暖,她亲爹对儿子则更像是路人,谢逸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逸华揉脸,满腹惆怅:“你懂什么呀?”   旁人看来,她是在无病呻吟,人生赢家投胎就领先了别人一大步,还要死命装悲惨:我跟亲爹不合,跟亲妹子老掐架,我亲爹他老给我挖坑……说出去谁信啊?!   淑贵君膝下只有两女,她是长女便格外受器重些,就连端王府邸也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的王府,占了归义坊一半的面积,多少人为之眼红。她每次回京,宫里的赏赐就流水般送下来,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单是她后院里那些侍君美少年,就知道淑贵君有多疼端王。   外命夫逢年过节总会进宫向皇夫与贵君请安,淑贵君提起常年在外游学的长女,总是一副惆怅又欣慰的口吻:“我皇儿一心向学,学问做的好,心底又良善,就连陛下都常夸她,可惜不能留在京里承欢膝下,让本宫十分想念。”   前去请安的外命夫们都是人精,能带着儿子踏进关鸠宫里向淑贵君请安的,心里也是另有打算,自然对端王殿下交口称赞,出宫之后还会宣扬一番。   久而久之,在淑贵君刻意引导之下,端王的名声在京里适龄儿郎的官宦之家,竟然出奇的好。   君不见魏王世女纨绔风*流,不务正业,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而端王贵为皇女,却精于学业,不思享乐,常年在书院苦读,不知道的还以为端王殿下准备考个状元回来呢。   ***********************   五日之后,便是圣人的万寿节,京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携家眷进宫领宴。   燕府一家三口都在受邀之列,燕奇前往正阳宫赴宴,顾氏则带着燕云度前往内宫。   大烈王朝的男儿家大多有涂脂抹粉的习惯,未婚的儿郎们每逢宫宴,便打扮的修妍明媚,若能觅到个好归宿,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靠。   宫中大宴,各府适龄的儿郎们都跟着父君入宫,不少做父君的都为家中女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趁此良机为女儿挑选良配。   命夫们带着各自的儿子在卫皇夫的福春宫里领宴,见到顾氏带着人高马大的安定郡公进来,眼神多少都有些异样,那是看见异类的眼光,虽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燕云度却尽收眼底。   也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安定郡公今日大宴,却穿了一身窄袖武袍,半点脂粉不施,糙的跟个边关女人似的,就这样的居然也能做皇女正夫,可不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睛。   难得淑贵君不嫌弃,还招手让燕云度过去,拉着他粗糙的大手怜惜道:“哎,这孩子多少年在南疆也不容易,为国有功,是个好的,就连陛下也常夸你呢!等回头本宫让人送些玉颜膏到燕府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新郎。”   有人悄悄低头掩嘴而笑。   淑贵君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安定郡公这一身黑皮,哪怕送一车的玉颜膏恐怕都白不回来,更何况他生的人高马大的丑陋模样,旁的儿郎们坐在宴客厅里的鼓凳上只觉得秀气优雅,到了他这里总觉得支棱着一双长腿无处安放,鼓凳有点矮委屈了他。   顾氏如何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他在桌子下面轻拍儿子的手安慰他。   燕云度却并不在乎旁人的小声议论。   从他当年替母从军,投身入军营开始,最初的两年里各种非议刁难从来就没有断过,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燕奇留下的一千心腹精兵大破白玉凤的一万精兵,才让那些军中的老油子对他刮目相看。   比起血与火的粹炼,生死边缘的游走,不过是闺中夫男闲极无聊的几句无关痛痒的议论,又有何可在意之处?   他反过来小声安慰顾氏:“父亲不必担心,儿子没事。”   稍顷,宫宴开始。   大烈民风虽然保守,但是每逢宫中或者贵族官宦宴饮,以赏花赏景吟诗做对或者蹴鞠嬉戏等名目在公开场合给年轻男女一个看对眼的机会。   宫宴往往只是个开始,圣人的五十寿诞,远远不止吃饭这么简单。   燕云度自赐婚开始,身上便贴了皇家的标签,原本以他的品级,混在一帮上年纪的命夫们身边也有些奇怪,与未婚的儿郎们玩在一处却又失了身份——品级太高也是烦恼。   不过卫皇夫做事情滴水不漏,竟是将燕云度安排在了太子正君卫少真身边,算是让这对未来妯娌提前相见。   卫少真与太女谢风华成亲数年尚无子息,是个安静沉默的男子,今日穿着太女正君的服色,见到宫人将燕云度带到自己身边坐下,便向他含笑道:“郡公以前可能没有参加过宫宴,等领完宴便可以往御花园里去走走,到时候郡公便能见到二皇妹了。”   提起端王,燕云度唇边不由泛起一缕笑意:“多谢正君提醒。”他环顾四周,无数打扮精致的儿郎们时不时悄悄将目光投向他,亦或者是太女正君。   不必卫少真提醒,他也能想象得到这等衣香鬓影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少年郎也曾远远窥着端王殿下的身姿而生出一丝绮念。   ——那个人生的也太招蜂引蝶了些。   卫少真话不多,有几分郁郁寡欢的模样,但对未来的皇妹夫却十分好奇。这位端王正君的平生太过传奇,坊间的话本子里都不敢写的故事他却做到了,着实给男儿家争光。   他沉静的眸子里难得流露出向往之色:“本宫常听宫人提起郡公的战绩,从前在闺中就很是佩服郡公,不成想还有今日的缘份。边关是不是很有趣?”   燕云度心道:打仗怎么会有趣呢?边关埋枯骨,春闺梦里寒,不过是贵族儿郎们在深深宅院里的一点向往而已,又哪里会知道战争的残酷呢。   他慢慢道:“其实说起来也是很有趣的,南疆的夫郎们大多都很彪悍,有时候提着大棒子满大街追着妻主打,嗓门比女人还高,真打起仗来背儿携女扶老带幼,有时候还会帮着守城,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他或许可以不提起戎马十年的征战,记忆里却仍旧能记得那座烟火气十足的边城。有时候连他都不得不佩服边关百姓蓬勃的生命力,一场战争打下来,城外又添新坟,年轻的夫郎跪在坟前哭的肝肠寸断,可是转头抹了眼泪,却仍旧能够挑起家中重担,兴兴头头的活下去。   从来不会被苦难摧毁,不会被命运打倒,像野地里的春草,一茬一茬茂盛的生长着,一岁一枯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到凌晨两点左右了。    第二十六章   有了太子正君的陪伴, 宴会似乎也没那么漫长无聊了。等到宴罢,便有宫人来引了年轻儿郎们前往御花园游玩,而年长的命夫们都陪着皇夫去听戏了。   燕云度习惯了身边不带小侍, 初次进宫宴饮, 慢悠悠尾随着几名少年郎往御花园而行。自从顺义侯府送完礼之后两人数日未见,其间端王倒是派人往燕府送过一回礼。   顾氏打发了端王府送礼的下人离开之后,对着扁平的檀木盒子兴奋的猜测:“也不知道端王殿下送了云儿什么东西?瞧这匣子的长度,难道是发簪或者玉佩等物?”他将儿子上下打量一番,   遗憾道:“总不会是胭脂吧?”   燕云度肤色偏黑, 胭脂水粉上了脸都没办法出门见人,顾氏也只得放弃了在他面上开调色盘的打算。   钱方与钱圆也凑趣:“端王殿下送给主子的东西, 定然是精挑细选的,不如让奴等也开开眼。”   燕云度打开, 结果是一把精美的匕首,刀鞘上镶着好几颗宝石, 缠丝金鞘, 十分名贵,他不禁笑出声:“父亲,   让您失望了!”谢天谢地!端王殿下似乎也没有让他涂脂抹粉的打算。   不然就应该送胭脂水粉首饰衣衫过来了。   顾氏对儿子的婚姻还是十分忧心:“端王殿下不送你胭脂水粉, 但王府的后院里肯定不缺美人,   淑贵君疼殿下,听说每隔两年总要往端王府赐美人,只是没听说有孩子。”   王府庶出的孩子也是龙女凤孙,是要写进宗室族谱的。   赐婚之后, 顾氏便派人打听端王府的消息,还一度怀疑端王在府里是不是藏着一只小妖精,对燕云度纯属应付。   卫皇夫就是燕云度的前车之鉴。   当初卫皇夫并非靠美貌取胜入主中宫,生下太女谢风华之后便再无宠,被淑贵君在宫里整整压了半辈子子,说起来实在教人唏嘘。   燕云度的容貌即使是作为亲爹的顾氏也觉得……拿不出手。   男儿家历来靠容貌与才情才能笼住妻主的心,端王的模样又招人稀罕,就算是女人见了也觉得生的太好,更何况是适龄男儿。   燕云度将亲爹的忧心置于脑后,打开刀鞘,刀锋锐利无匹,吹毛断发,果真是一把极好的利器。   他久在军中,比起后院里的绣花针与理家的算盘珠子,还有顾氏最近请过来讲《男诫》的先生那翻来复去都快要讲烂的破书,锋利的兵器才更让他得心应手。   后院里的事情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只觉得余生要如此度过,还不如骑一匹马前往南疆,再也别回来才好呢。   好几次燕云度被讲《男诫》的先生折磨的昏昏欲睡的时候,都有一种要逃离现实离家出走的冲动。   万幸端王殿下送他的礼物不是普通男子都喜欢的珠玉宝石,脂粉衣衫,而是一把匕首,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没觉得自己是必须要三从四德,熟读《男诫》,深居于后院管家理事,绣花裁衣的?   燕云度将这话讲给顾氏听,立刻被顾氏定性为躲懒不读书找的借口,还长嘘短叹:“人虽回来了,但心还在外面野着,嫁到王府去可真是让人发愁”他心塞了半日。   爹是亲爹,只是与他想法大相径庭,实在让人苦恼。   燕云度想亲口谢一声端王派人送来的匕首的,正好今日是个见面的好机会。他漫步在御花园,不远不近的尾随着几名看起来对御花园甚是熟悉的小郎君,不成想却让人家起了警惕之意,隐约听到其中一名美貌的小郎君小声道:“那个丑八怪怎么一直跟着咱们?他不会是方才听到咱们说他坏话,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将咱们打一顿吧?”   “不会吧?”另外一名小郎君有点迟疑:“这可是皇夫在后宫的宴会,他有那么大胆子?”   那美貌小郎君道:“这可说不准,他这样的野人天生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在后院学着弹琴绣花的时候,他可是在南疆杀人呢。他连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呢?”他声音里满含了沮丧与不平:“端王那样谪仙般的人物,怎么给配了这样粗陋的正君呢?”   “嘘——小心让那丑八怪听到。你看看他生的那样高大,说不定还在外面吃过生肉呢。我上次听舅家的表姐说过,打起仗来要是被困在野外,身上又没有带生火的东西,宰了战马生喝马血,生吃马肉都有过的,或者逮住野地里的老鼠都会生啃,你瞧他的样子,说不定他还吃过生肉呢……”   “咦好恶心……”   “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干什么?我也觉得好恶心想吐怎么办?”   燕云度听着几个小郎君叽叽喳喳议论着他的可怕之处,不知风雨忧患的模样透着股说不出的天真可爱,他都差点听乐了——虽然被他们认为异类,原本应该很愤怒才对。   但他居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在南疆战事激烈性命运交关,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忘记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了。现在听到这些不知忧愁的小郎君的议论,他们如春天枝头欢快叫着的小鸟,光声音就觉得悦耳好听,他所期望的太平盛世不正如此吗?   正听的入神,忽听到旁边有个小女君清脆的声音:“他们在骂你,你都不生气的吗?”却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上次被端王给气走的谢佳华。   谢佳华十二三岁稚气未脱,生起气来却十分有气势,冲着走在前面的几名小郎君喊道:“喂,你们当着人面说坏话,让我父君知道了,小心罚你们抄《男诫》!”   淑贵君的名头十分好用,那几名小郎君听到谢佳华说话,转过身远远看到她,顿时满面惊惶,朝着她纷纷见礼:“见过四皇女!方才是臣子胡说八道,以后再不敢了,还请四皇女饶恕!”   燕云度见她小小年纪,在端王殿下面前被气的直哭,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但是离了淑贵君与谢逸华,却端起了皇女的架子,颇能唬人。尤其护短的模样,倒跟端王在顺义候府拦截了他送去的礼物一模一样。   因为是端王胞妹,又这么明显的护着他,燕云度心里便升起一股亲切感,等打发了那几名胡乱说话的小郎君,便低头笑道:“多谢四殿下替我作主,不然今儿可白白被人骂了!”   谢佳华神色严肃的教训他:“你这样怎么行呢?我皇姐坏主意最多,不知道有多少坑人的招数等着你。你方才老老实实让人骂,都不知道骂回去,将来嫁进端王府肯定要被她欺负死的!”她踮起脚尖小声道:“不如往后我们联合阵营,一起来对付她?”   燕云度差点笑出声。   四皇女自以为寻得妙计的小模样很是得意,对端王的不满却是实实在在的,也不知道端王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胞妹对她记恨成了这样。   这姐妹俩还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燕云度耐心道:“在对付端王殿下之前,能不能请四殿下告诉我,她都是怎么坑你的?”   谢佳华忽然脸红了,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想跟我一起对付她就算了,等将来她欺负死你,也别想我会帮你!”她赌气转头跑了。   “四殿下——”小姑娘脾气倒有些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翻脸,与端王差距甚大。   燕云度循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只是御花园山石嶙峋,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布局奇特,他上次来还是端王引着,连基本的布局都不清楚,更何况要追上四皇女,实在是难度比较大。   他才喊了一嗓子,谢佳华就跑的没影儿了,看来是对他不肯与自己结盟而生气了。   “真是个小孩子!”燕云度足足要比她大了十几岁,如果成亲早,再年长两三岁都可以做她的父君了,看她完全跟看小孩子一样,根本没有拿她当平辈看待。   他如此作想,想来端王拿胞妹也如此看待,左不过是功课严厉了些,规矩礼仪上面要求严格了些,也许才得罪了胞妹,让四皇女无论如何也想找机会教训亲姐。   引路的少年们跟四皇女都不见了影子,燕云度一个人在原地打量片刻,决定发挥在战场上辨方向的本领,再往御花园深处探探路,看今日能不能碰上谢逸华。   他随意走了差不多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有人嘲笑的声音:“二皇姐,母皇替你订了门好亲事,妹妹可羡慕得紧呐!”   那声音很是陌生,但话里的嘲讽之意却听得出来,事关自己,燕云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方才在宴席上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并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泰然自若;一路过来被几个陌生的小郎君们议论也没觉得伤他分毫,不过是几个天真不知世情的小儿郎。不知为何这会儿他却丧失了走出去的勇气,站在原地踟蹰不前,很想听听端王殿下的回答。   “三殿下,别人的福气是羡慕不来的!”先开口的却是谢君平。   燕云度推断,能被称为三殿下的,应该是三皇女谢安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奉上。   另外,二十一号凌晨要上收藏夹,按千字订阅算的,今天不敢再更了,不然会在夹子后面,下一更在二十一号晚上十二点之前,到时候差不多要下夹子,就怕影响千字了。   ……更新完上床快睡着了,还在想剧情,结果忽然之间想起来写错了剧情……只好爬起来再改。   另外,前面十五章与十七章写过的谢佳华是三皇女已经改为四皇女了,翻大纲发现还有一位三皇女:谢安华。   ——不看大纲写着写着就容易脱纲啊!    第二十七章   “哼, 娶个丑八怪当正夫,当我稀罕呐!”却是三皇女谢安华的声音。   燕云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在京里被人瞧不上,哪怕拼的满身伤痕, 立下赫赫战功, 瞧不起他的也依然瞧不起,总觉得他不符合当世男儿该有的言行。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谢安华气愤至极:“谢逸华,你居然……敢打我耳光?等我告诉皇姐, 有你好看!”   那一刻, 端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仿如天籁, 她说:“你去啊!快告诉太女,好让她为你出头, 正好君平也能为我作证,咱们一起去母皇面前,   让她老人家评评理, 看看我教训你该不该?!”   谢安华纵在暴怒之时,却也对一起去见女皇陛下充满了畏惧, 她结结巴巴道:“母……母皇哪次不是偏向着你, 你当我傻啊?”被谢逸华揍了之后再被女皇给罚一遍,   这种事情以前就没少发生。   次数多了她也学乖了,知道自己与谢逸华对上很吃亏,但是有太女出面就不一样了,有很大机率扭转劣势。   隐身在一旁的燕云度轻轻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悄悄舒了口气,之前所有人的鄙视似乎都不重要,他方才分明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为何,从来没有在意过容貌的他却忽然之间很害怕从端王嘴里听到有关于他的不好评价。   谢逸华似乎还不满意,威胁谢安华:“三皇妹,往后你要记住了,安定郡公可是你二皇姐夫,若是再让我从你或者你身边人嘴里听到对他不敬的话,可别怪皇姐蛮横无礼了,既然太女殿下忙着没空教导你,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好为你多费费心思了,免得你以后走出去丢了皇家的脸面!”   “谢逸华,你给我等着!”   丢下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脚步声向着燕云度藏身的反方向走去,大约是那位三皇女已经离开了。他听到谢君平安慰端王:“小言言,三皇女眼里一向只有太女,你打也打过了,不必再气恼,她下次肯定不敢再胡乱说话,绕着你走!”   端王似乎余怒未消:“君平你说说,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蠢的人?每次都记吃不记打,非要犯到我手里,恨不得哭着喊着说来打我啊来打我啊有本事来打我!我不打她是不是有点对不住她的强烈意愿?”   谢君平“噗”的笑出声:“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谢安华还真是这副德性!”   “真怀疑她爹生她的时候把脑子给落到肚里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似乎沿着谢安华离开的方向走了,燕云度正觉得新鲜,端王殿下与他相处很有分寸,亲切随意,但比起与谢君平的相处,嬉笑怒骂连骂人的刻薄话也这么可乐,似乎还是略略有不同的。   他正满腹心思在比较其中的不同之处,耳边却忽的响起风声,战场上练出来的危机感让他的身体在瞬间做出了选择,敏捷的往旁边一躲,谢君平的欢呼声已经响了起来:“抓到了抓——”剩下的字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傻呆呆站在不远处,似乎没料到会是燕云度偷听。   燕云度原本是站在一排浓荫匝地的树后面的,那风声原来是五颗方向刁钻古怪的石子,直冲着他全身不同的方向而来,却堵住了他的退路,他没奈何在危机时刻抱住了身边的树身,此刻正以猴子抱树的姿态巴在树身上,与他一贯的形象十分不符。   谢君平捧腹大笑:“小言言你快过来看,咱们逮住了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谢逸华从树后面绕过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本王还当宫里哪个不要命敢偷听,不成想是郡公。”她忍着笑意道:“郡公抱着树……不累吗?”   燕云度平生从未如此丢脸,松开手站好,待要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恰逢其会,端王已经道:“下次郡公遇到谢安华跟谢芷华她们出言不逊,只管动手揍人就好,揍完了告诉本王一声,由本王来善后即可。”   ——鼓励夫郎随便出手伤人,似乎……不太对吧?   但燕云度此刻却一点都不想纠正端王殿下跑偏的三观,只觉得她今日似乎更美,方才分明是毫不留情的给了三皇女一巴掌,却仍是翩翩君子模样,根本瞧不出之前动过手。   他的解释全被端王的话给堵了回去,端王竟然还推谢君平:“快去找你的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玩吧,我跟郡公随便走走,省得再遇到哪个不长眼的。”   谢君平“啧啧”两声:“说实话小言言,以前我还不太理解那些夫奴,但是见到你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向谢逸华挤眉弄眼,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老实说,你是不是……私下被郡公揍的很惨?”   这话纯属玩笑,端王殿下的身手,谢君平还是清楚的。   谢逸华实在手痒,但当着燕云度的面,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娇弱”的形象比较好,用眼神威胁谢君平:你丫的是不是找抽?   谢君平虽然很喜欢端王殿下教训别人,但前提却是她做围观群众,而不是她做沙袋给端王出气。   “我走!我走还不行嘛!有了夫郎连姐妹都不要了!”   燕云度低头,将唇角的笑意悄悄掩下,心里便如三月春风拂过,暖洋洋的让人犯懒,空气里还有花木香气,似乎回京之后,无论遇到过多少诋毁与难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补偿。   谢君平很有眼色的离开了,只剩下谢逸华与燕云度,两人数日未见,经过了方才之事,彼此之间环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两人互相对视,却又不约而同的笑了。   “郡公没见过我打人吧?”   燕云度听她连自称都改了,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还没谢谢殿下的礼物,我很喜欢!”避而不谈她方才打人之事。   端王似乎早料到他会喜欢:“这把匕首是我加冠时候母皇所赐,也不知道是从母皇私库的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宝贝,听父君说刀鞘是内侍监匠作处重新给配的,是有点……花里胡哨,不过匕首却很锋利。”   燕云度没料到这把匕首意义非凡,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等回头还是派人送回来吧。”   端王殿下眨眨眼睛,居然一本正经道:“不急!反正人嫁过来的时候,匕首也就跟着回来了!”   燕云度迟钝的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调戏了?   两个人在御花园漫步,后来还遇到了太女谢风华与卫少真,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谢风华在前面埋头走,卫少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追问:“父后的意思,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里的不高兴远远就能听出来。   谢逸华一把拉住了燕云度的手,将他往旁边藤蔓后面扯,入手便是男子粗大的骨节,掌心的茧子厚的出乎意料:“嘘!别出声!”   两个人身后是爬满大片藤蔓的假山,燕云度被谢逸华拉进一处垂下来的藤蔓后面,那里是一处窄窄的山洞,因为被藤蔓遮的严严实实,倒并不容易察觉。   地方狭小,进去之后两人的身体便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燕云度鼻端嗅到端王殿下身上传出来的淡淡的香味,他对香料无甚研究,也不知是花香还是香料的味道,只觉得特别好闻,甚至还有点沉迷于这种气息。   燕云度被端王牵住手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里顿时浮起奶爹忧心忡忡的念叨:“郎君手粗的跟老树皮似的,若是端王殿下嫌弃可怎么办呢?”   那时候他也并没有觉得牵手是多么让人心旌动摇的事情,但现在他向来思维缜密的脑子都有点乱了,只能僵硬的与端王靠在一处,耳边听着太女的脚步声临近,那颗在腔子里沉寂了二十五年的男儿心扑通扑通有加速的趋势,脑子里反复都是奶爹的问题:端王殿下她到底有没有嫌弃他粗树皮似的手?   卫少真几步追上了谢风华,隔着一丛藤蔓茂密的叶子,能看到他白生生的手指扯住了太女的袖子:“殿下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一定要听父后的吗?”声音里似乎还隐隐带了丝哭腔。   燕云度想将自己的手从端王手里抽出来,他早就想好了不介意,可是看到太女正君白生生的手指,心里到底还是生起几分不适。   没想到谢逸华却用力握着他的手,丝毫也不给他退缩的机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端王殿下将整个身体都更紧的贴了上来,两个人都能算是严丝合缝了。   燕少帅征战多年,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没见过,杀个千儿八百的人眼皮都不带眨的,被端王殿下紧紧贴上来的时候,整张脸却不由自主的烫了起来,倒好似被人浇了一盆热水,从头熟到了脚,呼吸也有些不畅。   藤蔓外面,太女谢风华被卫少真扯着停了下来,似乎十分无奈:“真真,你到底想怎么样?”   燕云度燕云度在席间便注意到他眉间郁色,似乎生活的并不开心,寡言少笑,还暗中猜测太女正君似乎是个辛苦的差使,才让这位太女正君眼底的青色拿粉都遮不住,没想到紧跟着他便透过浓密的叶子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卫少真扯住了谢风华,凑到了太女面前,搂住了太女的脖子亲了上去。   他闭着眼睛亲的用力而绝望,眼泪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模样十分可怜。   太女被他搂着强亲,似乎很是无动于衷,直等他亲够了,才推开他平静道:“父后的决定,你我都没有能力反驳。你若是不愿意让他们踏进东宫的大门,便自己去跟父后说!”说完他就推开卫少真走了。   卫少真蹲在了地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宠夫之路渐渐打开!    第二十八章   宫里面生活的人, 大约都有一种本能,无论心里有多少委屈,也能很快重整旗鼓, 在人前掩饰的滴水不漏, 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卫少真与太女成亲已经五年,却至今未有身孕,东宫侧君庶君也不少,就算是皇夫的娘家侄子, 想来压力也很大。   他也只是失态一时, 很快就站了起来,擦干净眼泪, 四下看去,周围静悄悄的并无半个人影, 他挺直腰身又成了人前仪态端方的太女正君,眉间一点郁色,   穿花拂柳而去。   藤蔓后面的谢逸华与燕云度四目相对, 呼吸可闻,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没了被发现的危险, 山洞里的气温骤升,   燕云度只觉得后背几乎都要汗湿,局促道:“太子正君走了,咱们……出去吧?”   端王谢逸华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打算,她柔声诱哄:“你把头低下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不知就里的燕少帅毫无防备的低下头来……然后就被端王搂住了脖子亲了上来。   燕云度脑子里轰然作响,星云炸裂,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他的眼里全是惊愕之色,整个人僵硬到不知如何是好,任由端王孤军深入,唇齿间全是她的味道,带着股说不出的甜香,近的不可思议的脸上毫无瑕疵,他一度忘了呼吸,好一会听到谢逸华带笑的声音:“乖啦,咱们出去吧!”   她牵着他的手,就跟牵着个才会走路的小孩子般从藤蔓遮掩的假山石洞口走了出去,燕云度这才省起——他不是应该谴责她的行为吗?   心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微甜意,让他保持沉默。   燕云度分明还记得,在他十五岁踏进军营的前夜,奶爹絮絮叨叨叮嘱了他几个时辰,诸如“万不能与女子有肢体接触,不能与她们拉手贴面,更不能同榻而眠……”等等多到数不胜数的教条,就为了挽救他那少的可怜的名声。   后来战事紧张,与同袍在尸骸堆里打滚,隔着铁甲触碰到阵亡袍泽冰冷的手,沾满血迹永远沉睡的尸体旁边有迎风摇曳的一朵黄色小野菊……太多的禁忌被打破。   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也许在某一个瞬间就天人永隔,残酷到他都来不及体验生之欢愉,却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燕云度活了二十五岁,在大烈王朝都应该被归类为嫁不出去的郎君,最好的出路也许是给某个女人做填房,对于婚姻他从来也不曾期待过。他对婚姻最好的解读就是在后院绣花管家,相妻教女,忽然之间就跟开了窍一般,他莫名觉得……在这些琐碎到让他几乎要望而却步的事情之外,婚姻也许还有别的让人憧憬之处。   谢逸华拉着个块头比她还大的男子缓慢行走在御花园浓荫小道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享受这刻的静谧,微风晴好。   她从来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亲了他只觉得好玩,这个傻呆呆的安定郡公哪里有当初南疆的威风八面,再牵着他的大手把玩,却察觉出了他的退缩之意,似乎试图把大手从她手里抽出去,她松开了这只手,却调皮的拉住了另一只手,很快就感觉触感不对,翻过来一瞧,顿时惊呆了。   “这是……什么?”好好的手指头上全是针洞,端王殿下顿时发怒了:“谁这么恶毒,怎么把你给扎成了这样?”   燕云度注意到她颊边被怒气激起的绯红,她怎么会明白备嫁有多么辛苦,男红与厨艺管家,以及教《男诫》的先生折磨的他简直生不如死,比当初学武上战场都要艰难。   “……绣花针比刀剑还要难侍候。”这大概算是他的心声了,只是却不能在顾氏面前抱怨出来,不然他又会哭着抹眼泪:“是爹没有教好你,将来嫁出去了可怎么侍候端王啊?”   儿子长的丑就算了,后天习武练就的五大三粗,不能拼美貌,跟贤惠也不沾边,这不是要独守空房的节奏吗?   谢逸华愣了一下:“燕府里没有绣公?还是侍候的人不好使?这些事情你怎么做得来,今儿回去本王就让崔春羽从王府绣房里挑四个绣公送到燕府去,往后都不要再抓针了,省得扎出一手的血洞洞。”难道燕府入不敷出?   “疼不疼啊?”   怎么会疼?   燕云度身上多少战场上的刀*qiang箭伤,好几回都以为自己要挺不过来了,箭羽透骨,还要忍着巨大的痛意拼杀搏命,小小针孔跟蜂窝似的,连轻伤也算不上,早就习惯了!   “疼——”鬼使神差他答了一句。   端王从身上解了个荷包下来,里面有个拇指大小的白瓷小瓶子,拔开小小的木塞,将里面淡绿色的液体倒一点出来,涂到针洞上,凉意瞬间就渗透了肌肤,连那种轻微的痛意都没有了。   燕云度:“殿下是开药铺的吗?”这种时候,正常的小郎君们应该怎么说?   他皱着眉头思考这一难题,谢逸华已经把药瓶原样装回荷包,连荷包都塞到他手里:“早晚各涂一次,很快就不疼了。”   御花园里今日甚是热闹,没走出多远,她们就遇上了乱轰轰一帮人。   谢逸华打眼一瞧,便将这些人分为两拨,一派以谢君平与谢芷华一帮纨绔贵女为首,另一拨似乎算得有为青年,正聚在一起嚷嚷着要比试,拉着太女与卫少真做评,三皇女谢安华,四皇女谢佳华都在,围观群众是此次入宫赴宴的各家年少小郎君,其中还当真有几位姿色风仪出众的。   众人见到这一对相偕而来,都有些发愣。   常佩雅与吴思阳上次在晏宾楼里吃过谢逸华的亏,只是那时候她一路风尘,打扮的毫不起眼,打完人就扬长而去,如果不是谢芷华拦着,这两货非得掘地三尺把人挖出来扒皮拆骨。   今日是正式的场合,吴思阳磨着牙捅了下常佩雅,小声哼哼:“看见没?这一位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当初教训世女的时候义正言辞,自己却迫不及待的把人抢到手。”真是发人深省。   常佩雅小声安抚炸了毛的吴思阳:“有太女殿下坐镇,还怕找不到机会?”   太女谢风华在朝中年轻一辈里颇有影响,她素来宽厚,又有谦逊的美德,混帐如谢芷华在她面前也要乖顺几分,靠的却不是谢逸华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用拳头将人打服,而是不厌其烦的教导。   有一段时间,谢芷华胡闹不已,在京里惹出了不少事,能镇住她的谢逸华在外游历,太女便将人带在自己身边,同出同入,一起读书学习。   谢风华是自律的人,每日读书习字练习骑射武功的时间都是雷打不动,排的满满当当,她在男色上头又是个相当淡漠的人,两个月都不定想得起来会去自己后宫里坐坐。   谢芷华跟着她的日子苦不堪言,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拳,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一天几十张大字,背书交功课,远离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找了个机会就趁机开溜,往后干坏事都要避着太女,就怕再被揪进宫里去学习。比起太女润物细无声的教导方式,她都要怀念起端王今日事今日毕的利索劲了。   端王偕未来正君出现,除了太女与正君之外,其余人等皆上前与她见礼,谢逸华最烦被人围在当间,当下挥退众人:“你们玩你们的,本王跟太女殿下坐坐就行。”   太女谢风华开玩笑道:“二皇妹何不跟她们一起玩玩?”   卫少真妇唱夫随:“端王在岑先生座下听教,也应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妻夫俩相视一笑,默契尽显。   燕云度怀疑方才他与端王躲在藤蔓之后,见到的并非太女殿下与卫正君。   谢逸华笑着推辞:“正君说笑了,本王是先生最差的学生。皇姐学识过人,听说朝中不少人都交口称赞,妹妹就不献丑了。”   端王不想出头,却有的是人想让她出头。常佩雅不失时机的站出来起哄:“端王殿下文武双全,咱们这帮人见到书本就抓瞎,不如比射箭骑术?”   吴思阳兴奋起来:“好主意!”她们一起常玩的有位出自将门,家传绝学,有百步穿杨之能,今日正好随母亲进宫赴宴,也在一起,拎出来让端王出次丑,应该也是够了。   谢安华与谢芷华也站在太女身边瞎起哄:“二皇姐可不能推脱!”面上笑意极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谢逸华可是瞧的真切。   燕云度对端王殿下的“娇弱”是见识过的,被几个人追着砍吓的直叫,瞧她的身板别说射箭,能将长弓拉个半开就算不错了。   读书人也不能强求她武力强悍了。   他有几分忧心:“殿下——”起哄的人太多,连太女殿下也浅笑应和:“二皇妹再不应下来,这帮人可是要翻了天了!”   端王殿下不慌不忙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比试,本王盛情难却,那就——”在不少人期待的眼神里,她丢下了后半句话:“让安定郡公替本王下场比试吧!”   常佩雅:“……”   吴思阳:“……”   如果不要脸可以排名,端王殿下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试问大烈王朝,还有哪个大女人在比试的时候,会将自己身后的男人推出来?连点大女人的尊严都不要!   太无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殿下……其实没啥节操的!    第二十九章   从小遭受过端王殿下无情暴击的谢芷华先不干了,   扯着嗓子喊:“端王殿下你过份了啊,哪有女人的比试让男人参加的?男人就应该在旁边看热闹,怎么能下场呢?”当着太女殿下的面, 就不信谢逸华敢对她动手!   谢佳华也适时的表现了她的“姐妹情深”, 不惜落井下石:“皇姐,输了不丢人,但是让姐夫代劳可就真的丢人了啊!”   燕云度小声低语:“怎么感觉殿下人缘不佳呢?”他倒是乐意代劳,可现场虎视眈眈这么多人, 都喊着要她下场, 为了照顾她大女人的面子,他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没办法, 这不是本王久不在京,与大家难免生疏嘛。”她侧头与燕云度耳语一句, 便站了起来,道:“既然要比试,   不如来下注玩玩?”先从太女下刀:“既然皇姐是见证人, 不如先由皇姐下注,大家都拿点彩头出来, 免得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掏银子肉不疼!”   太女的笑意凝滞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随即好脾气道:“既然二皇妹想玩,那皇姐就奉陪到底了!”从自己腰间解下随身的玉佩,递了过来。   谢逸华嘴里一点都不客气:“皇姐这话说的, 明明是大家想玩,怎么就推到了皇妹身上。”她端详着太子递过来的玉佩,又笑嘻嘻道:“不如皇姐夫也来下一注吧?”   卫少真与太女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也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却与太子身上这块正好是一对龙凤佩,原来是两人大婚之时皇夫所赐,卫少真从未离身。   谢逸华催促小侍去将两个朱漆盘端了过来,招呼着场中诸人下注。从谢安华到谢芷华,以及谢佳华,起哄的常佩雅吴思阳等人,一个都没放过。   常佩雅请出来要与端王比试的正是兵部尚书席峰的女儿席瀚,练得一手百步穿杨的技能,在京中一众纨绔之中也算得是有点真本事的,时不时要被这帮狐朋狗友拉出来与人比试,以增加玩乐的趣味性。   席瀚箭术不错,又生了一双桃花眼,身量高挑,风*流倜傥,很是受京中小倌们的喜欢,在秦楼楚馆颇有薄名。   端王殿下在京里的一点名声都跟读书有关,又师出崆峒书院,想来骑射功夫不行,她今日出场怀着必胜的把握。   席瀚早就听说了谢芷华等人在晏宾楼挨打的经过,这几个平日都是花天酒地,本来身子骨就不结实,端王殿下充其量也就是会几手粗浅的防身功夫,便打的这几个哭爹喊娘,今日逮着机会当然要替好姐妹们讨回公道了。   她往场中一站,向端王拱手为礼:“今日有幸领教端王殿下的箭术,得罪了!”全然是一副已经赢了的模样。   谢君平只要回京也跟这帮人厮混,可是对席瀚的作派却着实不喜,仗着有一点手头功夫,为人倒是傲气的紧。   她心里乐开了花,擎等着端王殿下出手教训姓席的,省得她狂得没边了,哪知道端王殿下把八王脖子一缩,将安定郡公从身边拉过来,直接推到了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怂样儿,轻抚胸口耍赖道:“你们想干嘛?不知道本王是读书人吗?动刀动枪的多不好,万一伤了人可怎么办?”   常佩雅跟吴思阳鼻子都快气歪了:感情方才您提下注的时候就不是读书人了?   谢芷华七窍生烟,差点暴起与她理论,慑于积威只能恨的拿眼刀子戳她:要不要脸了?!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是读书人了?拳打脚踢一派武人风范,粗鲁的都可以去开个武馆授徒了!   太女也有几分懵了,沉下脸来,不悦道:“皇妹,你哄着孤连龙凤佩都拿出来了,居然不比了?”   谢逸华笑嘻嘻道:“谁说不比了?本王骑射功夫稀松平常,可夫婿安定郡公可不差啊。反正一家子,谁下场不是下啊?”   席瀚被噎了一下:“端王殿下,微臣不会跟男人比试的!”她堂堂女君,哪有跟男人家比试箭术的道理?说出去还嫌丢人!   燕云度心里蹭的冒出一把火,自他十五岁从军至今,哪怕战功赫赫,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从性别上质疑他的功绩!那姓席的几乎要拿鼻孔看自己,摆明了不会跟他比试。   他还没发作,已经被端王轻声耳语一句:“别恼别恼,今儿让她哭着回家去!”   谢逸华转头“嗤”的一声笑了,蔑视的态度比席瀚摆的还足:“本王早就听闻席卿箭术了得,连个男人都不敢比,难道是怕输的太难看?!”   席瀚明知这是她的激将法,但高傲如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如果微臣赢了安定郡公,端王殿下可愿与微臣一比?”到时候让你面子里子丢个精光!   她身后站着的常佩雅等人激动不已,吴思阳就差鼓掌了:“阿瀚好好比!安定郡公再会打仗,不过是个男人,生的高大了些,军中又多是他母亲故旧,说不定只是为了替他扬名,让他攀一门好亲事呢,谁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燕家男儿丑的举国皆知,嫁不出去才是大难题呢!   难得安定郡公从小有自知之明,知道在美貌与贤淑上被别家儿郎甩出几条街去,难得开窍,另辟蹊径去战场上吃苦受罪的扬名,真是难为他了,费尽心机就为了嫁出去!   她的这番话让身边围着的众人都深有同感,常佩雅难得拍着她的肩膀夸她:“阿阳今儿出门带了脑子啊!”   “去你的!”吴思阳恨不得踹她一脚。   太女作评,众人下注,原本一面漆盘里押席瀚,一面押谢逸华。   押席瀚的漆盘里摆满了下注的彩头,从太女妇夫的龙凤佩,到谢安华以及谢佳华,乃至于谢芷华一干狐朋狗友的赌注,摆了满满一漆盘。   另外一个漆盘里孤零零放着一块鸾佩,却是谢君平所押。   谢芷华对谢君平充满了同情:“君平,要不你还是押阿瀚吧?大家都知道你是端王的伴读,但现在可不是她的跟班了!你瞧瞧就连端王的同胞妹子也为顾情面押了阿瀚,你又是何必呢?”   谢君平听到外面传言之后,才知道谢逸华揍人的时候并没有打着自己的旗号,完全不妨碍她与谢芷华在外面寻欢作乐,很快就又投入了这帮狐朋狗友的怀抱,近来乐不思蜀,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但再逍遥,她对端王的认知从来就没改变过,从小到大吃亏太多,想要装糊涂也难。   她作出为难之色,似乎十分心疼自己那块鸾佩:“早知道今日还有这么一出,我就换个不起眼的东西来了。算了算了,若是我不押端王,赌局可就没法开了!”完全是一副舍身成仁的模样。   谢芷华感动的拍拍她的肩:“君平,还是你够姐们!等会阿瀚赢了我跟她说说,让她把你的鸾佩还给你就是了!”   谢君平心里暗乐:到时候谁赢还不一定呢!嘴里却客气道:“那就谢谢了!”   谢逸华环视一周,见大家都下完注了,便从自己身上解下随身佩戴的流云百福和田玉佩,缓缓放进了押自己的漆盘里:“既然盛情难却,你们一定要比箭术,我也就不为难自己了,郡公替本王比也是一样的!我押安定郡公赢!”   谢君平全程围观,差点笑破了肚皮,眼看着端王殿下将安定郡公推出来,那位老实头居然当真肯听她的,一帮人去宫里的校场比试。   席瀚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去的,与燕云度站在百米开外的靶子前时,还颇为洋洋自得:“安定郡公请?”   燕云度颇为谦逊:“席女君先请!”   席瀚自来就没瞧得起男人过,大烈王朝女子为尊,男人不过是女人脚底下的泥,身边的附庸,高兴了宠一宠,不高兴晾在一边,竟然骑虎难下,与男人下场比试,如果不是太女作证,已经算是对她的折辱了。   她立在原地,吩咐宫人在远处竖靶子的地方拴三条红绳,上面坠三枚铜钱,屏气凝视,连射三箭,等着宫人报数。   隔了足有两百米距离,守靶子的宫人激动回话:“禀太女殿下,席女君将三枚铜钱都钉在了靶心!”   众人纷纷恭喜她,谢芷华趁机取笑:“端王殿下,不如认输得了?”   谢逸华转头向燕云度小声道:“输了也没关系,不过图一乐,不必当真。也不是战场上的生死较量,你就当陪她们玩玩而已。”   燕云度心里颇不是滋味,要嫁的妻主箭术稀松平常,这句话却说的很是中听,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输赢,可是却不想让她在宫里当着这一众姐妹以及贵女们的面丢脸!   他微微一笑:“想让我输也难!”吩咐宫人去牵一匹马来。   众人瞧的热闹,明明是射箭比准头,难道在马上还能更准不成?想想也知道了,在马上射箭,动来动去,准头大减,难度加倍。   席瀚不由眯起了眼睛,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敢在比试准头的时候提出骑马,这得是多大的自信啊?   难道这位安定郡公真是箭法如神?   不多时宫人果真去御马监牵了一匹马来,燕云度翻身上马,利落的身手让在场众人看傻了眼。大家都听过他所立的赫赫战功,但人总有一种惯性的盲区,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外面传的再厉害也只当热闹来瞧,心底里并不会真相信,尤其——安定郡公还是位应该待在后院绣花的郎君。   但安定郡公骑着马在校场飞奔,原本还觉得他很丑的不少女君却好似第一次见到他,只觉得他打马飞驰而过,竟然英气勃勃,不亚于女君。箭去如飞,朝着重新悬挂的铜钱疾射而去,连珠炮便是三箭。   众人屏神凝息,只等燕云度翻身下马,朝着谢逸华走过来的时候,才有宫人结结巴巴禀报:“禀……禀太女殿下,安定郡公将铜钱射到了靶心……”不必她再说下去,有眼睛的都看得到渐渐移近的靶子。   ——安定郡公臂力惊人,长箭钉着铜钱射穿了靶心,只留一点点箭尾的白羽。   席瀚面如土色,仓皇从太女面上扫过,但见太女也有几分失神,似乎没想到安定郡公箭术如此了得,好一会才缓缓道:“本次箭术比赛,安定郡公赢!”   两人箭术高下立见,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的燕云度赢了!   真正战场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箭术,安定郡公在马上疾驰如风也能一箭命中敌人的眼睛,将脑壳射个对穿,又怎么能败于静立不动的瞄准的京中纨绔之手?   端王殿下欢呼一声,扑向了装的满满的漆盘:“多谢皇姐,多谢诸位!”   谢君平窜过去就去抢自己的赌注,嘴里直嚷嚷:“彩头我不要了,但我押的本金得还回来!”先将自己的鸾佩抢回来再说!   燕云度微笑着走过来,见到端王殿下的笑脸只觉得没白下场,拿他的搏命之术逗她一乐,似乎……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大家晚安,嘿嘿!   ——简直不敢想象燕小帅某一天知道端王殿下装娇弱的脸色了!   好期待呀!!!    第三十章   女帝万寿节, 燕奇带着正夫跟儿子进宫贺寿,儿子却满载而归。   顾氏打开朱漆盒子,被满满一匣子金玉之物给晃的眼晕:“这是什么?”宫里淑贵君处的赏赐跟着进宫的小侍们还捧着呢。   他在后院浸润已久, 很容易就能认出匣子里的东西全是女君随身所佩之物, 随便拎个出来就知道价值不菲,好几块玉佩之上穗子打结的方式都不是出自同一个之手。   能跟着长辈入宫贺女帝万寿节的,出身家世样样也不可能差了,尤其在这种大节庆下, 随身佩戴的东西更是考究。   燕云度原本不喜欢后宅夫郎们的应酬, 今日却过的很是愉快,在一众输的惨绿的纨绔贵女的脸色映照之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去宫里射箭赢来的!”   顾氏又气又急,“啪”的一声就将匣子给合上了:“云儿, 为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京里不比南疆, 后宅里的夫郎们都以贞静为要,   你怎么还跑到宫里舞刀弄木仓去了?让端王殿下知道了可怎么得了?!”还没嫁进去就失宠,这一生岂不完了?   燕云度神情自若:“父亲, 是端王殿下让我下场比试的, 就连下注也是端王殿下提议的!”   顾氏傻傻看着儿子, 如果不是这一匣子金玉之物为证,他都要怀疑儿子在哄他了!   试问京中哪家的妻主愿意让夫郎抛头露面?   端王来过燕府之后,以她对儿子的态度,顾氏好容易放下一颗心,   却又因为入宫之事而提了起来,无论儿子如何解释,坚定不移的认为燕云度做错了,揪着他数落了一个时辰。   “……这事都怨我,小时候将你养得野了,心都收不回来。后来又依从了你娘,让你出征南疆。你自认为本事第一,哪里会顾忌妻主的脸面?我那苦命的清儿啊,若是你还活着,哪里会让你弟弟成今天这副样子?”   这几乎算是顾氏每次伤心的结语了。   自长女燕云清过世之后,生活之中每有不顺,他便归咎于女儿战亡,这几乎是燕奇与燕云度的软肋,每次哭着提起长女,母子俩都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正当顾氏还沉浸在儿子婚后生活不顺,遭端王厌弃的想象之中时,端王府长史崔春羽亲自带着四名绣公来到了燕府。   燕奇与燕云度母子俩正拿顾氏没办法,做娘的生怕引火烧身,跟着一起数落儿子:“你父君说的是,以后可不能在外面舞刀弄木仓了,免得端王不喜。”然后门上就来报端王府长史上门了。   顾氏惊疑不定:“崔长史……不会是奉端王之命来训诫云儿的吧?”   “父亲,您想多了吧?”燕云度与端王统共只见过两次面,却觉得她大约比较随性,并非刻板迂腐之人。   “怎么是为父多想了呢?”顾氏拿卫少真做例子:“皇家赐婚之后,便有礼部派人前往臣子家教导待嫁正君礼仪,这是惯例。太女正君虽然从小常入宫陪伴皇夫,但嫁入中宫之前单学礼仪也足足有一年。”   燕府赐婚圣旨下来之后,至今不见宫里或者礼部送人来教导燕云度学礼仪,顾氏心里还嘀咕过好几次,怀疑宫中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但接连两次面见关鸠宫淑贵君,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一家三口收拾整齐前往正厅见崔春羽,宾主落座之后,崔春羽便道明来意:“端王殿下听闻郡公还要自己做针线,怕是婚期临近,府上针线上人不凑手,便派了下官送四个绣公过来帮忙。”   顾氏立刻发散思维,怀疑端王殿下是派了四个绣公过来教燕云度做绣活,诚惶诚恐道:“劳殿下记挂,回头一定让云儿多多练习针线。他这些年在外奔波,后院里的事情确实是疏于学习……”   崔春羽身为端王府长史,时不时要被淑贵君拎出来敲打一番,时间久了便揣摩出了一套应对方式,总要将贵君的话放在脑子里琢磨好几遍,生怕漏听了言外之意。   端王殿下今日回王府之后,便吩咐她亲自送四个绣公到燕府去,她当时没多想,现在被顾氏一句话带歪,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会错了端王的意。   “下官出来的时候,殿下还念叨了一句,说是王府里又不缺绣公,哪里用得着郡公学针线……”难道是她领会错了端王之意?   燕云度有感于自己终于要被端王从针线活里解救出来,内心对她真是充满了感激,已经自动给她加了个“好人”的标签,为怕顾氏胡思乱想,忙向他解释:“今日入宫,端王殿下见到儿子手上被扎的针眼了。”   他一句话落地,厅里鸦雀无声,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瞪了过来,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崔春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端王殿下在王府里一副不近男色的模样,对贵君赐下的各位侍君不假辞色,怎么到了安定郡公这里,居然……学会疼人了?   “殿下……看到你手上针眼了?”顾氏快被这消息给惊掉下巴。   这两人……牵过手了?   燕云度说的时候完全只想着摆脱面前窘境,说完之后才察觉出不对——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他与端王之间的小动作了?   崔春羽明白了:感情端王殿下这是心疼安定郡公学做针线活,这才让她亲自跑一趟。   想她端王府长史,手头过的都是大事,关注的是朝廷邸报,各府动向,王府收支……竟然沦落到跑腿送人的地步了。也不知道是该说端王殿下太过在意安定郡公,还是自己在端王殿下眼里就是个打杂的。   “顾正君想来有所误解,殿下她的意思应该是郡公不必学针线活。”崔春羽陪着笑脸再三向顾氏保证,颇有点理解他对于端王的误解。   回去复命的时候,她还特意提醒谢逸华:“顾正君似乎觉得殿下说的是反话,还以为要加紧教导郡公针线活……”   谢逸华向来不太搭理后院的侍君们,对于男人家过招最多的要数宫里的淑贵君与云生观的小师弟韩嘉敏。但这两位都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前者心思九曲十八弯,到底有多少个心眼子恐怕自己都数不清;后者……一根肠子通到底,人生大事只有吃,与顾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都没有借鉴的可能。   “崔长史觉得,顾正君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是怎么想起来逼着儿子学针线活的?难道是拿针线活来挽救安定郡公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夫郎家应该有的贞静贤淑?   崔春羽心里翻了个白眼:殿下您岳父的心思,我一个外女哪里懂?   她以自己有限的与家中正君斗智知勇的经验,猜测道:“顾正君……会不会是怕郡公嫁过来,拴不住殿下的人?”王府后院那么多赏心悦目的小妖精,能放心才怪。   谢逸华抚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崔春羽的猜测毫无凭据,却莫名踩中了顾氏的点。   他派人将端王府的四名绣公带下去安排下处,这次更加忧心了,加紧审问儿子:“云儿,你告诉父君,是不是因为你在宫里跟人比试,吓着了端王殿下,她才派了绣公来咱们家的?”   端王殿下有那么不禁吓么?   燕云度扭头死死将自己的笑意咽下去,实在没办法理解亲爹的忧心:“我在宫里跟人比试,跟端王送绣公过来有什么联系?”   顾氏忧心忡忡:“你不懂!身为一个女人,居然弱于夫郎,心里不定怎么不是滋味呢。你在人前面表现的越武勇,说不定端王殿下就越自卑。端王府里侍君不少,都是淑贵君以前赐下来的,就算端王去哪个侍君房里,你也要忍着,千万不能动手。儿啊,端王再不合心意,她是君,是妻主,是你的天,你可不能把自己的天给捅个窟窿啊!”   “……这天也太不牢靠了,不定漏雨刮风呢。”南疆掌军十年的燕少帅有感于端王殿下那“娇弱的小身板”,小郎君一样的容貌,总觉得挑起端王府的担子,庇护端王殿下他义不容辞。   他习惯了掌控全局。   “瞎说什么呢你!”顾氏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记:“爹知道你有本事,听说营中说打谁军棍就打谁军棍,但你可给我记好了,端王殿下金贵,打伤了咱们赔不起!”   “谁……谁说我要打端王殿下了?”燕云度莫名想起藤蔓后面两个人相依的情景,他唇上似乎还残留着端王温软香甜的味道。   他活了二十五岁,从来也不知道原来男女还可以亲近到这般地步,就好像小时候偷偷吃到的糖果,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她那么娇弱,金尊玉贵的长大,明珠生辉一般,他哪里下得去手?   舍不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燕小帅……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啊!!!   谁说糙汉子没有少男心?   那只是没机会而已!   另外,昨天断更一天,为表歉意这章评论前二十名送个小红包,大家晚安!    第三十一章   万寿节过后, 淑贵君便投入了热火朝天的为长女娶夫郎的行动中去了。   皇夫为此还在福春宫里向宫中诸庶君提起:“端王要成亲了,你们做庶父的是不是也要为皇儿准备成亲的贺礼啊?”   三皇女谢安华的父君当初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人,生的清秀, 性格温驯, 女帝酒后误幸,一朝春宵便结了龙胎,生下了三皇女,这才被提为宫中庶君。   何庶君自生下皇女之后便不曾再有过恩宠, 在宫里苦熬日子, 多年依附福春宫生活,只要是皇夫提起的事情, 从来只有趋奉,连个对折都不会打。   当下便笑道:“皇夫恩宽, 素来疼惜这些皇儿,可惜端王常年在外求学, 不常进宫,   不然知道嫡父这么记挂着她,可不知道要多感激皇夫呢。一会回去奴便让下面人去翻翻库房, 定然挑一份厚厚的贺礼送到端王府上去!”   皇夫顿笑:“你这是巴望着端王赶紧成亲, 接下来就该轮到齐王了吧?”   谢安华前两年受封齐王,   也在外开府,只是比起占了归义坊一半面积的端王府,齐王府也就将将有个五分之一端王府大。更别提内侍监那起子拜高踩低的东西,逢到端王开府,   哪怕还是个小豆丁,也费尽心思的布置,开塘植树,假山彩亭,可着劲儿往上砸银子。轮到不受宠的齐王开府,府邸是女帝指定的,修缮的时候也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若非太女派人前去督工,恐怕齐王入住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新找人修缮府邸。   何庶君便笑道:“奴的心思,还是皇夫知晓。奴如今没别的想头,就盼着齐王能够早点成亲,也省得奴在宫里还要牵挂着她在宫外面没人照顾。此事还要求求皇夫,能给齐王留心一门亲事!”   皇夫喜他历来知趣温驯,不比关鸠宫里那位,仗着圣宠,眼里根本没有他,所出的两位皇女之事,根本就轮不到他这位嫡父插手,淑贵君自己往女帝面前哼哼几声,就全解决了。   “改日等皇儿进宫,让她来本宫这里,好问问她喜欢甚样人,到时候也好照着她的喜好去挑。”   何庶君感怀不已:“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婚姻之事还是嫡父把关,奴才能放心!”   其余诸位庶君也纷纷赞皇夫,顺便酸几句关鸠宫。   这些庶君里,还有两位生过皇子,却都比谢逸华年长,早早就嫁了出去,平日得闲便往福春宫里走动,联络感情,等新君上任,也好有几分香火情,好照顾照顾出嫁的弟弟们。   淑贵君多年圣宠,对女帝后宫诸君并不放在眼里,他召了内侍监的人来问端王成婚所用器物,以及喜服头冠等物,嘱她们加紧督造。   这些人多年侍奉惯了的,知道淑贵君偏爱富丽堂皇的东西,凡事就喜欢赫赫扬扬,恨不得压了宫中所有人一头,无论是预备送往燕府的聘礼,还是端王夫妇俩上身的头冠喜服,无不奔着繁华绮丽而去。   淑贵君很满意,备造册子送到端王府,做女儿的反倒不同意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南方水患才平,你们凡事只求奢华不求俭省,就不怕被陛下问罪?”   内侍监正高阅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些衣冠都是宫里贵君过目首肯的,让奴带过来给殿下量量尺寸。”   谢逸华凡事最恼恨别人拿淑贵君来压她一头,只要是淑贵君向东,她必要向西;淑贵君向南,她必要打着马儿往北跑,总归父女俩从来都不往一条道上跑。   “喜服头冠是让父君穿,还是本王穿啊?既然你们要按父君的喜好去做,那不如做出来给父君穿得了,又何必多次一举跑来问本王的意见?”   高阅心里苦哈哈道:殿下您这话说的,淑贵君难道能再嫁一回吗?   陛下她也不答应啊!   她是多年侍候惯的,没少被这父女俩折磨,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内侍端着的盘子里又拿出几本册子:“这些是原宫中内造办的图样册子,要不殿下再费神挑一挑?”   淑贵君与端王较劲,多少年做父亲的就没赢过,高阅都已经习惯了凡事两手准备。   谢逸华与淑贵君审美南辕北辙,更有成心找别扭的意思在里头,她挑的全是简约大方的纹样花色,高阅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将这位祖宗炸起的毛给捋顺了,头疼的回宫去复命。   没想到这次做父君的居然不再跟闺女别苗头,也没再为难她,大度道:“既是端王成亲,都以她的意见为主,本宫的意见只做参考。”   高阅擦擦额头的汗,从关鸠宫里退出来后,忙带着端王挑中的纹样图册前往内造办匠作处,命她们日夜赶工,务必在端王大婚之前将所有东西都做出来。   内造办一干匠人绣公乃至各部都来领了任务回去做,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更有礼部官员前往端王府与燕府,教导两人成婚礼仪。   顾氏见到礼部前来教导礼仪的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叮嘱燕云度:“你大婚之时,宫里陛下跟贵君都会前往端王府观礼,朝中众臣内眷都会去,定不能出差错,不然可就沦为京中笑柄了。”   燕云度才以为不必学针线,就被礼部官员盯着学礼仪,本来他大可不必理会,可顾氏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但凡他态度有点不对,顾氏便拿着帕子要揉眼睛,摆出要哭的架势。   如是三番,就连燕云度也不得不屈服于老父的眼泪攻势,认认真真学礼仪。他苦中作乐的想,只要捱过这段时间,嫁出去之后就不必再被老父辖制。   晚上被奶爹揪着例行沐浴泡澡护肤,他还要问几句:“奶爹,还有多少日子我便要成亲了?”   奶爹怪异的瞧了他一眼:“少将军盼着早点成亲?”   燕云度笑道:“当然盼着早点成亲了!”多少年不曾想过要成亲的儿郎,居然迫不及待的盼着婚期来临,也好早点摆脱礼部官员的折磨。   奶爹拿浴巾替他搓背,目光在麦色肌肤的后背上扫过,但见上面横七竖八全是伤疤,十分担心上了床被端王殿下嫌弃他的身子,心道:傻少爷这是瞧着动心了,居然盼着赶紧成亲!   他这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分明是对端王上了心。   惟其如此,才更令人担忧。   端王生的谪仙一般,后院侍君如狼似虎,可怜他家这位傻少爷剃头挑子一头热,还当端王会专宠他一个,万一嫁进去之后独守空房,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的他性起,动起手来?   谢逸华在端王府也被礼部官员折磨,但她从来就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学了两回知道了大致流程,便开始装病不起床,等叫起的小侍出去之后,便从窗户里跳出去,跑去顺义侯府找谢君平玩。   谢君平此刻也是火烧上房,准备派人去找她。   原来今日一早,便有个青衣小帽的女子带着个青田石刻的小印送到了谢君平处,只道有人在城中升平客栈等她。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谢君平却识得,这方小印乃是谢逸华在朱记所用的随身小印,平日从不显露人前,就连朱记也只有几个心腹认识,其余只凭印记的掌柜都当是她的随身小印。   她前脚将来人打发走,后脚谢逸华就进了涵秋院。   谢君平听到小侍来报,端王殿下已经驾临后院,便知道她这是又翻墙过来的,气的骂道:“难道侯府的大门是摆设?就不能老老实实从前门里进来?”   端王殿下来顺义侯府,选择从前门而入还是翻墙,全凭她的心情。不过通常在京里,她翻墙的次数总是大于走正门。   谢君平身边的小侍们都习惯了端王殿下拜访的风格,近侍小春还劝谢君平:“世女别恼,殿下这是跟世女亲近才这么玩闹呢,换个人请端王殿下移步,恐怕她都不肯上门去拜访呢。”   “就你会说话,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要我把你送去服侍端王?”   小春也知世女只是同他开玩笑,却依旧做害怕模样:“端王将要娶正君,到时候万一奴婢笨手笨脚,惹的燕正君生气,被踹一脚或者打一拳,奴婢哪还有命在?奴婢还是跟着世女才能过好日子!”   “还是你会说话!”谢君平在他嫩滑的小脸上拧了一巴,这才迈步进了涵秋院。   谢逸华此刻正歪在榻上吃葡萄,将葡萄籽跟葡萄皮吐的到处都是,见到她还招呼一声:“君平,你这葡萄是从哪里弄来的?今年的葡萄应该还没上市吧?倒是挺甜,有多余的往燕府送一筐去!”   谢君平哼哼两声:“哟哟,还真没瞧出来,端王殿下如此疼爱夫郎,都快令我刮目相看了。”   谢逸华一点都没有被取笑的自觉,将嘴里的葡萄咽下去,才道:“这不是礼部官员兵分两路教导礼仪,我从王府装病逃出来了,有岳父盯着,他肯定是逃不出来的,送点葡萄降降火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谢君平立时吩咐下人去装葡萄送过去,叮嘱道:“别说是顺义侯府送的,就说是端王殿下心疼郡公学习礼仪辛苦,送点葡萄慰劳慰劳。”将手里的小印往谢逸华面门上砸过去。   谢逸华一把捞住,待看清捏在手里的东西,顿时猛的坐了起来:“二师姐在哪里?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不小心到一点了,从十点半开始写的……这个渣速度也是没谁了。   这章继续掉落红包前二十名,大家晚安,更完我就去发前一章的红包。 第三十二章   送信的人是海平朱记掌柜派来的人, 一路护送余海潮跟小十三到达京城,才往顺义候府送信。   谢逸华戴了谢君平的面具前往送信人指定的客栈寻过去,见到二师姐余海潮, 顿时大惊失色。   余海潮往日也曾病病歪歪弱不经风的模样, 可如今却两颊消瘦,整个人都要枯萎了一般,将云生观多年养出来的一点精气神都给摧毁了。   小十三恨不得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三师姐,我没能护住二师姐, 都怨我!”   内里情由不必细表, 定然是这两人长年在云生观清净日子过惯了,并不知人世险恶, 在余家吃了大亏罢。   谢逸华不必问都能猜出来,在小十三脑门上敲了一记:“二师姐既来了京里, 怎能住在客栈里呢?现下就挪到候府去,我与端王殿下还有几分交情,   这就请御医来为二师姐调理。”   韩青扬医术了得, 余海潮好容易在云生观调养多年,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毁在了后宅男子手里, 实在教人感叹。   借着谢君平的名头, 谢逸华将人送至候府,自有人出面料理住处,她再进宫请御医。大夫是请到了,已经提前往候府去了, 她自己却被淑贵君派人拦住了。   淑贵君很想就长女的婚事与她深谈一番,这些年父女俩隔膜太深,这门亲事虽然是他强塞给女儿的,可也盼望着安定郡公能真正成为长女的助力。   谢逸华进了关鸠宫,宫人侍者皆在贵君的授意之下退了出去。殿门大开,做父君的坐在上首,谢逸华远远坐了,父女两的坐姿也充分显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太亲密。若是谢佳华在此,早腻歪上去,缠着淑贵君撒娇卖乖了。   淑贵君也懒得寒暄,直入主题:“言儿,你离宫这许多年,是时候想明白了吧?”   “不知父君说的是哪一方面,恕女儿愚钝!”   淑贵君有时候都不知道谢逸华到底像谁,若论起装傻气人的本领,三个谢佳华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个。   “这些年,你想要出外读书游历,为父都依着你,哪怕你小小年纪开府,我也依着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就是为了铃子那个贱奴,你就要跟父君怄气这么多年?”都是他太过宽纵之故。   他这番话丢出来,殿内一时极静,良久才听到谢逸华轻笑:“我有什么满意的?开府是我的主意,可满府里全是父君的人,竟是还比不上客栈里来的舒心,至少那些人并不知道要心心念念的探听我的消息,好卖给他们的主子!父君又何必拿铃子来做借口?”   淑贵君脸色难看起来:“他们的主子难道不是你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你不着家,为父说过你几回?既不是为着铃子,都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不知轻重!”   谢逸华也懒的再跟淑贵君兜圈子,她揉揉脸,神色之中带着些木然:“父君,我从来没忘记八岁那年的事情!”在淑贵君瞬间惨白的脸色之下,她还是艰难的讲了出来:“当年妹妹还小,你为了争宠,竟是不惜给妹妹喂药,让母皇时时忧心妹妹身子弱。还鼓动我与太女争个高下——我如果不远避宫外,出外求学,这些年哪得安稳日子过?”   有些事情时间久了,总容易让人误以为早已经尘封。   父女俩心事不同,淑贵君争强好胜了半辈子,盛宠之下将皇夫都压制的死死的,只差了一层名份。   但名份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时时处处都能体现。   淑贵君在女儿面前从来就不掩饰野心,可惜长女不配合,还处处与他作对,倒好像他这个做父君的会害了她一般。   谢逸华七岁的时候,淑贵君生下了谢佳华。   她对妹妹爱不释手,每日下学之后都要跑回来跟妹妹玩许久,只是谢佳华六个月上便身体不好,时不时要病上几场。每次病了宫里都人仰马翻,女帝疼爱小女儿,总要丢下政务守上几日。   直到后来……谢逸华顽皮,中午趁着睡觉的功夫,带着贴身小侍铃子摸到关鸠宫里找妹妹玩,却正好偷听到淑贵君与奶爹蓝氏密谋之事。   她当时睁着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铃子吓的瑟瑟发抖,跪在淑贵君脚下不住磕头,直磕的头破血流,却被人拖了出去。   从那之后,亲生的女儿看他倒跟看仇人一般,不到八岁她就闹着要出宫开府,整八岁上就有了归义坊端王府邸。   这漫长的年月里,淑贵君每次回忆前尘,总要将父女俩形同陌路归咎于铃子身上,天长日久他连铃子的模样都记不得了,却坚信父女芥蒂全因铃子而起。   淑贵君痛心疾首,捂着胸口哀哀欲绝:“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谢逸华起身,神色里甚至带着淡漠:“若我真想要的东西,哪怕自己拼的粉身碎骨,却不必非要踩着同胞妹子往上爬。父母同胞骨血,世间至亲都要算计,真不知道还能剩下什么?在父君眼里,我与妹妹也不过是你争权夺宠的棋子,既可以随意利用,是不是有一天也可以随意的舍弃?”   也许这些话在她心里封存太久,久到现在讲出来还带着锋锐之气。   淑贵君好似被人当胸插了一刀,汩汩往外冒血:“难道父君在你眼里便是如此?”   这些年,父女俩渐行渐远,她似乎并不太在意淑贵君伤心的样子,一径道:“我如父君所愿,娶安定郡公进门,仅此而已。我们父女之间的那些算计,还要麻烦父君藏起来,别摆到台面上让郡公发现,免得让女儿无地自容。他在边疆浴血奋战的时候,定不希望有朝一日回京,还要做别人手中的筹码!”   “你倒是把所有的好心都用在别人身上了,怎么就不能为父亲与妹妹想想?”   淑贵君失声痛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女从正殿走出去,身影高挑修长,这些年在外求学游历,她早就长成了陌生的样子。   陌生到有时候他甚至都要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从自己肚里爬出来的。   谢佳华结束一天课业,回到关鸠宫的时候,蓝氏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嘱咐:“四殿下回来的正好,贵君今儿心口疼,大半日水米未打牙,殿下劝劝贵君,无论如何要顾惜身子。”   “谢逸华来过了?”除了这个理由,谢佳华想不起来还有谁能有本事气的父亲吃不下饭。   父女俩在正殿争执的时候,蓝氏就远远站着把风,但内中情由着实不宜让谢佳华知道,面上神色便带了几分尴尬。   “蓝叔叔不必替她掩饰了!谢逸华哪年回来不气父君回来,她心里就不痛快!明知道她回来讨人嫌,干嘛不在外面呆着,非要回来气人呢?”   谢佳华怒气冲冲到了正殿门口,长出了一口气才将心火压下来,挤出个笑脸去陪淑贵君,哄的他吃了半碗粥,这才直奔端王府找谢逸华算帐。   端王府水榭里,谢逸华与谢君平正对坐小酌,两人都有些得熏然醉意,银腰在旁边侍酒,重点关照端王殿下。   谢君平嘿嘿怪笑:“银腰,你今晚是准备将端王灌醉之后做坏事?”   银腰受够了样子货谢君平,这位谢世女架势挺足,但作派太过讨人厌,还满嘴不正经,好多次他都想揍人,禀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才生生忍了下来。   “谢女君难道视力有问题,瞧不出来端王殿下有心借酒浇愁?我照顾殿下多喝几杯,醉了倒头就睡,什么烦恼也都忘记了!”   “真是体贴啊!”谢君平艳羡之极,银腰若是给她个好声气,两人也不必针锋相对。   谢逸华打个哈哈:“银腰别瞎说八道,我就是今儿见到二师姐有些发愁,好好的人差点折在海平,师傅多少年调养之功,竟是毁于一旦,太医说她的情况不甚乐观。”   余海潮底子本来就弱,太医诊过脉之后说是中了毒,好在朱记的掌柜很有几分本事,人被十三从余府偷偷带出来之后就请了大夫,才险险保住一命。   她想家多年,没想到记挂亲人安危,回趟家差点丢了小命,比起身体上的伤害,反倒是精神上的伤害更大。   “放心,姓余的死不了,你看她眼下没精打彩,回过神来怎么着也要想着报复报复吧。海平余家那么大家业,岂能便宜了外人?”谢君平敷衍的安慰她。   谢逸华心头烦躁,怎么到了哪里都要提起继承家业之事。   二人正喝着酒,谢佳华跟个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串王府仆从,一迭声喊她:“四殿下——四殿下等等,容小人通禀……”   “谢逸华你出来!谢逸华你有胆子气父君,没胆子见我!发完脾气,将你的王八脖子一缩,就当没事了?”   谢君平远远听到这么劲爆的骂声,啧啧叹息:“殿下,您这妹子的脾气还真是火爆啊!”完全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谢逸华坑了谢君平无数次,平生最大的乐趣大约就是坑的谢君平毫无还手之力。她晃晃手里的酒盅:“君平,喝的差不多就回去吧,不然改明儿我给你挑一房夫婿,比照着郡公来挑,也好把你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给拾掇拾掇!”   “别别别!您老让我安生会吧!”谢君平往后一缩,一脸无辜:“我听着你这妹子太过凶悍,留下来不是为了替殿下助拳嘛!”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继续红包前二十个。    第三十三章   人生在世, 送礼最合适不过投其所好。   谢世女平生挚爱有三:华服美人逍遥度日。   她若是个务实的向上君子,满脑子经济仕途,大约听到谢逸华要给她比照着安定郡公挑夫郎, 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燕云度外貌尚在其次, 身价却着实不凡,能增添不少政治筹码。   但她懒散惯了,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顺义侯的爵位拿到手,然后做个纨绔贵女, 全部败光, 看着顺义侯肝肠寸断,庶姐妹们眼红妒恨的咯血,   大约可以算是大仇得报。   可惜天不从人愿,打小就认识了谢逸华, 直可算是她命里的克星,前世的冤家。   有时候她都觉得, 谢逸华对亲爹的情绪与她对端王殿下的情绪有异曲同工之妙。   淑贵君的一大爱好就是强塞给端王不喜欢的, 无论是侍君还是想法。而端王殿下的恶趣味就是为难她,强逼着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还……一不小心就赚的盆满钵满。   ——这哪里是败家啊?分明是振兴家业!   因此这几年谢君平赚来的银子从来没放到侯府总帐库房, 而是私下另有存放地点,   但她花天酒地却是从侯府帐房支取,唯其如此,才能觉得……自己还奔跑在败家的光明大道上!   谢世女难得见到端王殿下吃亏,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年成好, 还是她运道好,从开年到现在,她已经接二连三见到端王殿下吃闷亏了。   头一次,便是听说女帝赐婚,她特意跑到端王府来落井下石,欣赏端王殿下的脸色,这件事足可令她半辈子的笑料,提起来就想笑。   次一件,便是上次银腰来端王府耍赖,虽然最后并没有把这位撒撒族的皇子甩锅给端王殿下,可是……却也欣赏了一回她不愉的脸色。   这笑话令她维持了半个月的好心情,如果不是银腰时不时跑来添堵,跟她找茬吵架,好心情还能持续更久。   眼下,谢君平十分为难,她是留下来看端王殿下的笑话,欣赏一下熊孩子的丰功伟迹,还是见机早溜,免得受池鱼之灾,着实令人纠结。   她思忖片刻,提起酒坛子摇了两下,十分惋惜:“殿下,今儿的蓬莱春可是我买来的,银子也花出去了,不喝完就跑,会不会……有点可惜啊?”   谢逸华哪有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的,眼刀子很快砍了过来:“那你可要坐稳了啊!”熊孩子羞恼起来很容易无差别攻击。   谢君平才稳稳坐下来,谢佳华已经直冲到了谢逸华面前,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火力之猛实是让人咋舌,两人有幸是一个祖宗,这才避免了她十八代祖宗被问候的可能性。   谢逸华手里举着酒盅,面若桃花,染了几分薄醉,将胞妹的指责跟咒骂当做了下酒菜,仰脖就干了下去,还能面带笑意看着她,在她歇口气的时候好心递上酒盅:“来喝一口接着骂!”   谢佳华最是见不得淑贵君落泪,这些年见到淑贵君在宫里落泪,没少去向女帝求助。   女帝对小女儿很是疼爱,每次总能来关鸠宫安慰淑贵君,很是治疗了好多次淑贵阳君临风流泪,对月长叹的症状,也算得妙手回春了。大概女帝对自己的“医术”很是满意,渐渐从中得了趣味,竟是越来越喜欢“专职大夫”这个职业了。   她治疗的方式谢佳华不得而知,但却知道这能令父君开心快乐。   谢佳华骂的口干舌燥,想也不想接过杯子仰头就咽了下去,辣辣的酒意顺着喉咙而下,她顿时大咳起来,双眼几要冒火:“谢……谢逸华你王八蛋,故意的啊你!”扑上去就要揍胞姐。   谢逸华朝后退去:“哎呀呀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在小姑娘被辣酒呛的眼泪汪汪,浑似输了阵气哭的模样之下,她还笑的格外灿烂:“姐姐看你口干,给你口酒解解渴。别吐别吐!这酒可贵了!”   她心疼的直要抚胸口:“这败家的熊孩子!”   谢君平艰难的将脑袋扭到了一边去,试图掩盖自己脸上的笑意。   她以前觉得自己被端王殿下欺负的可怜,但是见识过了她欺负自己胞妹的样子,顿时又庆幸自己与她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谢佳华扑过去的时候原本十拿九稳,结果一脚踹上去,顿时足尖生疼,只觉得脚趾都要踹折了,却是谢逸华已经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堪堪在三步开外。   她避的十分巧妙,在谢佳华扑过来的瞬间躲开,晚一瞬恐怕就要被小丫头牢牢抱住狠揍一通了。   谢佳华抱着受伤的脚直跳,眼泪成串往下滚,恨恨盯着她:“你怎么不死在外边?每次回来不是气父君,就是欺负我!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太女对谢安华都比你对我好!”   谢君平有点不痛快了:“四殿下这话过了——”端王也并非不作为,只是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你也不是好人,谢逸华的走狗一只!”   得!好好的看戏,没被姐姐给收拾,反倒被妹妹给咬了一口。   谢君平从来就不是端方君子,灌一口酒下去,“汪汪汪”朝着谢佳华学了三声狗叫,维妙维肖,足可以假乱真。   谢逸华喷笑捶桌,谢佳华大哭,并且果断的……冲上来用另外一只没受伤的脚狠踹了谢君平一脚,“嗷唔”一声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抱着伤脚大哭了起来。   熊孩子骂起人来嗓门洪亮,哭起来更是震人耳膜。   谢逸华掏掏耳朵,与谢君平交换个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小丫头以前还是很耐欺负的,怎么这次哭的这么惨?   ——难道真是脚伤的厉害了?   别是断了骨头吧!   谢君平揉着被踢中的地方呲牙裂嘴,无声呼痛。   四皇女穿着如今京中正流行的高底靴,除了能够增加矮个子的自信心外,踢起人来更是杀伤力巨大,手底下隆起的肿块提醒她,今儿围观端王府的乐子代价惨重。   谢佳华来的时候满腹怒火,不但没教训到谢逸华,还伤着了脚,脚趾钻心的疼,最主要的是在她面前再一次流眼泪,而且大哭。她又是懊恼又是气愤,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大哭起来,直哭的气咽断肠,声震寰宇。   谢逸华傻了眼,呆呆在旁边站了一会,乍着手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噪声污染源给清理干净。   她绕着谢佳华转了一圈,拿手指头捅捅她肩膀,别扭的问:“很……很疼吗?”习惯了挤兑小丫头,欺负她,甚至抹黑她,从来没做过慈祥的长姐,关心的话说出来都没多少诚意。   谢佳华泪眼朦胧看胞姐一眼,自己都哭成这样,疼的不行,她竟然还居高临下看着,半点没有姐妹友爱之情,今日脸丢的无可挽回……她索性哭的更大声了。   谢逸华蹲下来,与她直视,对上她那张涕泪纵横的小脸,哭的没有一点美感,肉嘟嘟的小脸却透着说不出的可爱,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这张小脸。   这些年,姐妹俩殊少有肢体接触,除非……打架的时候。   不过谢逸华从来都是靠口舌之利,还真没对谢佳华动过粗,姐妹俩就更不亲近了。   谢佳华被她捏的傻住了,挂着珠泪跟无家可归的狗狗似的看着她,谢逸华扭头吩咐闻声赶过来的崔春羽:“崔长史,去把府医叫过来,看看四殿下是不是伤了脚!”   隔着一段距离,端王府里不少仆从都亲眼目睹了端王殿下与胞妹的交锋,却不知道是上前拉架还是观望,她这句话算是提醒了众仆。   崔春羽将众仆驱散,并派了人前去请府医过来。   谢佳华也是倒霉,本来是怒气冲冲来找谢逸华算帐的,结果……却折了大脚趾。   府医弄了个夹板,把四皇女的右脚夹起来绑着,包成了个粽子,送到端王殿下的卧房。   谢逸华被胞妹的哭声给折磨的头疼,真没想到平时只是流着眼泪掉头就跑的小丫头认真哭起来能掀了屋顶。   她在院子里黑着脸问崔春羽:“崔长史,谁给你的令,让你把四殿下送到本王卧房里的?”   崔春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本正经解释:“微臣是怕殿下不放心四殿下,放到后院里也不合礼数,各院里都住着侍君们,虽说四殿下还小,可也……不好送给侍君们去照顾吧?想来想去,也就殿下卧房里合适。再说——”她拖长了调子,悄悄观察谢逸华的神色:“殿下常年在外,正好借此机会与四殿下胼足而眠,联榻共话。”   瞧,微臣替殿下您想的多周到啊?!   崔春羽恨不得伸手向端王殿下讨赏,请她嘉奖自己办差周到。   谢君平一瘸一拐过来,裤腿也卷着,露出包了一圈白帛的小腿,府医调了消肿的药敷着,说是过两日就消下去。   她幸灾乐祸的取笑谢逸华:“我还以为端王殿下百毒不侵,原来是怕见人哭啊!银腰你可记下了?”   银腰蓝色的眸子里微微透着笑意:“谢世女,恐怕你哭出一海子的眼泪,端王殿下也不会心软的。这招管不管用,它分人!”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家里来人,过节好忙。   更完去送上章小红包,这章还有二十个端午小红包,大家端午安康!    第三十四章     谢佳华扎根端王府之后, 才发现事实与自己想象的有出入。   端王后院里一众侍君听闻四殿下受伤,住到了端王正院,无不发挥所长, 展现“庶姐夫”对妹妹的关怀, 有炖汤的有送补药的,没过两日连衣裳鞋袜都送了来。   按理来说,姐姐的夫郎们是应该在妹妹面前避嫌的,可奈何四皇女未成年, 尚属于半大不小的孩子, 着实是需要长辈关心的。   谢佳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端着碗燕窝粥极缓慢的往肚子里灌, 一旁还有端王侍君的关怀。   “……殿下素疼幼妹,我们兄弟都是知晓的, 只是殿下久在宫中,轮不到我们兄弟照顾。难得殿下客居王府, 正好让我们兄弟好生照顾几日, 替殿下略尽心意。”   谢佳华心道:她才不疼我呢!   谢逸华能够两年出游不回,连封信都不肯寄给她, 回来就找茬挑刺, 又哪里当我是同胞妹妹了?   端王从外面回来, 见到正房里乱糟糟一片,后院里叫不上名字的侍君们跟才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一群鸟般叽叽叽喳喳个不停,吵的人头晕。   谢佳华坐在床上,享受着众侍君的殷勤, 她都要怀疑这些是胞妹的侍君,而非她名下的男人。   她皱皱眉头:“你们怎么在这里?”   端王府这些侍君们在没被赐入王府之前,无不是心怀憧憬,梦想与端王双宿双飞,但是真正进了王府,住上个一年半载,就渐渐能品出味儿来了。   王府后院除了不克扣份例,饮食不错之外,哪怕雕梁画栋,也跟真正的冷宫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根本沾不了端王的身子。   端王生的着实让人心动,一眼瞧过来,让他们心跳加速度,手足无措,但那只是漠然的一瞥,纵然端王视他们如后院的山石花木,他们也舍不得离开。   谁都肖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近了端王的身,替她生下一女半男,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端王的冷漠常人难以预料,一年年苦捱下去,算着她年纪也不小了,没想到有好消息传过来——女帝赐婚安定郡公。   王府里未来的男主子位高权重,还是个沙场征战的悍将,乍一听让人心慌,但内中有细心胆大的派人去打听过了安定郡公其人,于王府后院众侍君无不是喜事一桩。   没错,安定郡公曾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可床榻上的小意侍奉……他做得来吗?   男儿家重颜色,后院里这些人随便拉一个出来,哪怕是洒扫的小侍,恐怕生的都要比安定郡公美貌许多。   端王府后院这些男人们被冷落多时,从不曾近过端王的身,这些年也曾猜测过端王是否有隐疾,等到她的亲事终于订下来,且对手无论是在容貌还是才情以及……床榻间的本事,恐怕都与他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众侍君无不是磨刀霍霍,擎等着喜事办完之后大家分宠。   ——正夫能守得住名头就不错了,难道还想霸着妻主不松手?   那也得有这本事!   众人犹如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比之被礼部官员折磨的欲生欲死的安定郡公急切盼望成亲,王府众侍君们的迫切之情也不遑多让。   内中一位极会说话的王侍君柔声道:“四殿下在府里养伤,殿下又要去外面应酬,还要跟崔长史准备成亲事宜,我们兄弟无甚本事,却心怀赤诚,想要替殿下分忧,便想着照顾好了四殿下,也好为殿下分忧解难不是?”   谢逸华昨晚果然没跑出崔春羽的算计,跟谢佳华同榻而眠。姐妹两年常年疏远,平日相处犹如斗鸡,睡在一张床上便极为尴尬。   谢佳华脚疼的厉害,起先在被子里还忍着,结果躺了半个时辰没睡着不说,反倒疼的小声哭起来。   谢逸华万般无奈,爬起来点灯开药,一贴安神止痛汤药下去,她才能一觉好眠到天亮。早晨起来看到身边枕头上微微留下的印痕,谢逸华连人影子都不见了,心里居然微微窜上一点点甜味。   她决定了,下次吵起来,不再骂谢逸华“乌龟王八蛋”了!   谢逸华并不知道胞妹的心里活动,又看着这一屋子的侍君心烦,听到顾侍君的话,顿时灵机一顿,黑着脸道:“既是四皇妹无人照顾,这府里已经有男主子了,不如请了来照顾她就是了,你们都退下罢,省得吵着四皇妹养伤!”   众侍君齐齐抬头,就跟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傻傻看着端王殿下——没毛病吧?   还未成亲,居然要接了未来正君进府照料四皇女。   端王殿下到底是心疼胞妹啊,还是对正君有想法?   众侍君鱼贯而出,很快卧房里就只剩了亲姐妹两人。   谢佳华清早起来心里的甜意还未散尽,她怀着自己宽厚大量,不跟胞姐计较的心情,笑道:“多谢皇姐把未来姐夫请来照顾妹妹!”   谢逸华坐下来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想多了,本王派人请郡公过来,非是为着照顾你,而是近来礼部官员定然在燕府长驻,教他学习成亲礼仪。想来安定郡公的日子不好过,正好妹妹受了伤,接郡公过来松快几日!”   京里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府里没有长辈操持,但凡遇上事情,女人家不便操持的,也可请未婚夫郎暂时过来操持后院。   “……”谢佳华好想把手里的燕窝粥碗扔出去,砸谢逸华一个头破血流。   端王殿下可不管胞妹的愤怒,落后果真派了崔春羽前去燕府请人。   顾氏听到崔春羽的要求,很是疑惑:“长史是说,四殿下在端王府受了伤,端王请云儿过去照顾四殿下养伤?”   崔春羽硬着头皮道:“四殿下骨头断了,暂时挪动不了,殿下事忙,怕后院侍君不尽心,这才……想到请了郡公过去照料几日。”四殿下分明是不想回宫里上课,正好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逃课,这才死赖在端王府不肯回去。   至于骨头断了——她也不算说谎,脚趾头断了跟腿骨断了,说起来不都是骨头断了吗?反正不良于行,的确需要人照顾!   顾氏很为难,自家儿子上阵杀敌行,去王府照顾人……这不是说笑话吗?   他沉吟不绝,派人去请正在苦学成亲礼仪的燕云度:“既是此事与云儿有关,还是让他自己来做决定吧!”   燕云度听到端王派人来接他过去,脚步轻快往正厅走,身后跟着一串愁眉苦脸的礼部官员,齐齐劝阻:“郡公,离成亲没几日了,再耽搁下去万一成亲之时礼仪出错,下官们没法交差啊!”   “此事是端王殿下提议,不若几位跟王府派来的人交涉吧。”   崔春羽的口才再加上背后强而有力的靠山,便是礼部教导礼仪的官员也不敢跟她硬顶着干,只能眼睁睁看着崔长史将安定郡公带走。   端王是个特殊的存在,虽不及太女在朝中人脉深厚,可她却在女帝面前得宠,还有位宠贯六宫的父君,着实让人轻不得重不得。   燕云度在南疆纵马驰骋,真到了京中反而是坐马车的次数比较多。端王府派来接他的马车就停在燕府正门。   钱圆与钱方作为近身小侍,另有世情通透的奶爹,陪着他上了马车。甫一坐定,奶爹便忧心道:“虽说端王此举也不处太出格,可到底她还有淑贵君照看着,便是府里不妥当,怎么着也轮不着接了郡公过去啊。”真拖着燕云度不放,又怕惹了未来妻主不高兴,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燕云度却半点不见忧心,似乎去端王府一趟便是出外踏青游玩,抻了个懒腰靠在了马车靠背上,奶爹忙劝阻:“大公子还是快坐直了,坐有坐相,此时养成习惯,真进了端王府也不怕露馅了。”   “……”燕云度:原以为成亲之前的礼仪只是暂时练练,难道是要一辈子受此拘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六一红包二十个,上章的修完再发,大家晚安。    第三十五章   安定郡公入住端王府, 让端王府一众侍君们翘首以盼,都想亲眼见识一番当世奇男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府中未来正君入住,侍君们内心无不蠢蠢欲动, 都想着了解之后挖正君的墙角, 若是能有手腕将端王勾到自己榻上,那才是真本事。   燕云度前脚带着奶爹小侍踏进端王府的大门,谢逸华亲自出迎,接了他往正厅, 后脚后院里便有人传了消息过去。   小侍来报:“远远瞧着郡公的身形……似乎也太高了些。竟是比殿下还要高出一截。”   某侍君:“……这也忒高了些吧?”这么个大宝贝, 端王殿下要如何抱在怀里呢?   过得半刻,又有小侍来报:“……郡公肤色甚黑, 又粗糙,想是不曾常年涂粉抹膏脂。长手大脚……实是有些丑的骇人!”   某侍君摸着自己嫩滑的脸蛋沉思:“……虽说男儿征战四方, 立下奇功,可终究要嫁人生女, 难道竟是不知道容貌的重要性?”生活的这么糙,   真上了榻之后摸着皮糙肉厚,端王岂不要败兴?   各院里都派出小侍对安定郡公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观察, 或在厅前以奉茶为借口进去打探消息, 或守在去后院的路上,   假作修枝除草,为端王府的外部环境美化而辛勤工作着,顺便……观察一番路过的安定郡公。   很快端王府后院里便流传着未来正君的小道消息:正君容颜丑陋,举止粗鲁, 形若莽妇,与京中一干贵夫们相去甚远。   众侍君们齐齐舒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颜色正好的时候被淑贵君下赐端王府的,怀揣着少年的美梦,想要得到端王殿下的亲怜蜜爱,不想独守空房好几年,连端王殿下的身子都没挨到。   好容易盼到端王要成婚,娶的居然是个容貌与大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丑男,实在是让一干侍君们心中大是不平。   ——男儿家只要温柔顺承,能服侍女君就好,立了绝世功勋又如何?   还不是要回后院相妻教女?!   燕云度进王府第一日,崔春羽交待众管事小厮们务必要听从郡公调度,特别是专管汤药饮食的。   众仆前去拜见安定郡公,才磕完了头要汇报四殿下的汤药饮食以及伤情,便被端王拦住了:“行了行了,别拿这些琐事来麻烦郡公,你们且先退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燕云度的奶爹温氏愕然:不是……请了大公子来照顾断了骨头的四殿下的吗?   温氏悄悄捅了下燕云度,他便清清嗓子道:“既是请了我来照顾四殿下,总要让我了解下四殿下的伤情嘛。殿下就别拦着了,你说吧四殿下的伤如何了?”   他指的那名管事正是管着谢佳华汤药的魏氏,他为着讨好王府未来男主子,堆叠出满面笑意,道:“四殿下的伤不妨事,只是大脚趾骨头受伤,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大脚趾?”燕云度询问的目光向端王殿下求证。   ——脚趾头受伤您大张旗鼓请了我过来照料您胞妹?   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端王殿下似乎全然没接受到安定郡公的询问的眼神,她的目光在厅里扫来扫去,左看右看,突然钟情于厅里花架上摆着的藤萝绿植,细心端详一下番,骂道:“蠢材!外面春光明媚,厅里不是应该摆些应景的鲜花过来吗?”   专管各处布置的管事越众而出来请罪:“都是小的没想到,回头立刻就办,殿下息怒!”话说端王殿下一向以好侍候而出名,对府里各处的布置从来不曾挑剔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温氏与钱方钱圆只差瞪大眼睛傻傻瞧着端王了——这位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燕云度指着那专管汤药的:“你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氏总不好说,四殿下是因为发怒去踹胞姐,结果脚趾头磕在了石凳上,因次却受了伤吧?   他含含糊糊道:“府医瞧过了,包扎妥当,好生养着不会有大碍的,郡主不必忧心!当真只是伤着了大脚趾,没别的问题。”   八面玲珑的崔长史早知端王之意,为避免谢逸华面上难看,一会揪着她充当炮灰,她找了个借口麻溜的滚了:“皇庄管事有事还在外面候着呢,微臣这就过去瞧瞧,就不耽误殿下与郡公了!”   谢逸华只觉得崔长史的笑意格外刺眼,有种被看破的窘迫感,她挥退众人,索性承认了:“是是是!皇妹她无甚大碍,反正……就是骨头断了,别管她哪根骨头断了!你是来照顾皇妹骨伤的。只是……可能会耽误跟礼部官员学礼仪,不知道郡公心中可是怨本王?”   燕云度脑子里“嗡”的一声,方才的猜测一旦落到实处,他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殿下设想周到,四殿下受伤,本就需要人照料!”   真照料起来,谢佳华也实在不算个配合的病人。   她见到燕云度出现在胞姐的卧房,愣了足有一刻钟,好半天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沿途过来,被软风一吹,燕云度的脑子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缜密与冷静,只除了脸上还有一点未褪尽的执意,神态倒是自然不少。   “端王殿下派人接了微臣过来照顾四殿下的伤。”   谢佳华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尖着嗓子喊道:“谁要你来照顾?谁要你来照顾?谢逸华呢?快让她过来!她休想将本王当包袱丢下跑了!”   燕云度半点不为她的尖叫声却退却,坐在床前几步开外的鼓凳上,缓缓开口:“微臣在军中见过不少骨伤,对骨伤也略有研究,不知道四殿下这脚趾是如何伤的,说不得微臣还能帮上一二。”   谢佳华气鼓鼓瞪着他,跟个喘气的大青蛙似的,瞪了他好一会,见这傻大个不但没有退缩,且同样以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便挑衅的仰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声:“告诉你也无妨,本王去踹谢逸华,她躲的快了,就踢伤了自己。”   燕云度顿时了解了方才他提起要与端王一起探望四殿下的伤势,端王那一脸为难的模样——胞妹如此刁蛮,居然还敢对胞姐动手,想来二殿下心里……也不好受吧?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来,厉声道:“二殿下身子骨娇弱,四殿下身为妹妹,就没想过若是您这一脚踢实了,会不会伤了二殿下的骨头?”   谢佳华从小就是个好胃口的宝宝,果疏肉蛋奶无一不好,虽然长到了十三岁豆蔻华年,但却仍有婴儿肥,瞧着倒是比骨骼修长纤弱的谢逸华要结实几倍。   燕云度想到这莽撞丫头能把自己的骨头都踢断,当时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真要是踢实了,那今日就不是他来照顾四皇女,恐怕是来照顾二皇女了!   谢佳华傻呆呆看着他,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从小到大,她倒是想揍胞姐的时候极多,真正付诸现实的机会也不少……但什么时候打伤过谢逸华?   谢逸华滑的跟泥鳅似的,瞧着瘦瘦弱弱,但吃亏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如果不是崆峒书院听说不曾聘请武教头,她都要怀疑谢逸华是练家子了。   “你……你什么眼神?”谢佳华半天才涨红着脸憋出一句话:“谢逸华那个王八蛋最会装了,你居然信她?!”她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呜呜呜,父君您快来看,居然连未来姐夫都信那只衣冠禽兽!   燕云度与四皇女话不投机半句多,客气几句让她好生养伤,也顾不得她的神色难看,便从正院里出来,见到在外面候着的端王,对她多有同情,还安慰她:“四殿下年纪还小,殿下身子弱,往后还是小心些,别被四殿下伤着了。”   谢逸华默默的看着他,直看的燕云度有几分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唇角绽开一抹笑意:“没!就是……被郡公关心,心里暖暖的。”   燕云度:“……”总感觉这不是她的心里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多写点吧……这两天有点事儿,没办法安心写。    第三十六章   端王府占地阔大, 当初建造之时,淑贵君就颇有先见之明的为八岁的长女规划了未来的生活,除了端王的秋霖院, 未来正君的清梧院,   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院落,能将未来预想的一众侍君与府里的二代小主子们全都塞进去,还富富有余。   京中居大不易,不少官员的宅子布局都以四四方方, 前厅后院来建。只因面积过狭, 内里的绿化不免敷衍,道旁种两圃花, 庭前植两棵树,中庭养一缸鱼,   都算是景致。   但端王府不同。   除了前厅后院的基本布局之外,要认真论起来, 端王府的建造是按照小型园林的模式来的。   端王府前厅中厅尚能看出皇家端正华贵之气, 前院主建筑都在王府的中轴线上,但是进了后院的门, 便犹如踏进了景观园林,   离前院最近的是端王的秋霖院。通往秋霖院的路上遍植金桂, 院子后面种了一溜的石榴树,每年都能摘好几十筐饱满的石榴,往宫里也送过不少。   淑贵君每年吃到端王府的大胖石榴,就更惆怅了。他盼着长女枝繁叶茂,   多女多福,可惜端王至今膝下犹空,十分怀疑端王读书读傻了,还让人将宫里的珍藏誊抄了一份,送到端王府。   秋霖院正房五间,正厅卧房书房齐备。淑贵君派人送来的宫中珍藏画册就由崔春羽亲自带着人摆到了内院书房最里面的书架之上,至于端王殿下有无阅读实践……那实在不是崔春羽的管辖范围。   正房两侧耳房住着贴身侍候的小侍水清水铭,北侧有倒座抱厦,住着秋霖院里洒扫跑腿等粗使的小侍。   离秋霖院最近的便是端王正君的清梧院,两座院子犹如八卦盘上的阴阳两极,相依相伴,中间由一汪活水环绕,假如站在半空中瞧两座院子的布局,竟能瞧出几分缠绵之意。   其余的院子散落在后院各处,有在湖心小岛的菡萏院,湖里每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入目皆是深红浅白,碧伞如盖。还有掩映在竹林里的文思院,清雅的两层竹楼;藏在梅林里的疏影院……等等不一而足。   谢佳华养伤住在了秋霖院,崔春羽便将燕云度安排住进了清梧院。   她还恬不知耻的与燕云度的奶爹温氏搭上了线,谦恭的口气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是在跟自己亲爹说话:“……您老人家对郡公的喜好想必很是了解,再过两个月郡公便要正式的住进来了,正好此次郡公住进来,还要麻烦您老人家掌掌眼,看看哪些地方郡公不合意,趁早收拾起来,好让郡公住进来以后舒舒服服的,便是下官之福了。”   温氏来之前还惴惴不安,等真正住下来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端王府的下人们见识过端王对待燕云度的态度之后,有致一同的十分恭敬,便是对燕云度身边的钱方钱圆都格外客气,小侍们亲热的喊着哥哥,温氏都怀疑端王府厨房里的伙食都偏甜口,这才给他造成了大家嘴上都抹蜜的错觉。   温氏也肩负着打探端王府后院虚实的要务,友好和谐的与崔长史进行了亲切会晤:“我家郡公在军中多年,对衣食住行皆不挑剔,是个好侍候的主子。只是啊——”他拖长的调子让崔长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通常前面听着越好说话的主子,真正的重头菜都在最后一句话上。   “郡公有特殊的癖好?”崔长史小心翼翼的追问,生怕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她是个贴心的下属,很能理解权贵们各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安定郡公既然要嫁进来,提前打听清楚了,也省得府里的下人们服侍起来走弯路。   温氏意味深长:“我家郡公自小练武,是个说一不二的刚烈脾气。这府里除了端王殿下他需要小心的,不知道……还有没有需要特别关照的人?”也省得一不小心把端王殿下的爱宠给打伤了。   崔春羽在端王府十二年,都快赶上护崽的奶爹了,可惜端王殿下是个冷情的性子,对她生不出依恋的情绪,她一腔热血无以为报,今儿才有了用武之地。   “温奶爹哪里话,这府里现在只有殿下一位主子,就连客居的四殿下……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受伤,根本不会住在端王府的。”姐妹俩跟仇人似的,休战一个时辰就很难得了,像如今这般一起睡觉居然没有打起来堪称奇迹。   她很能理解温氏的顾虑,毕竟以王府后院那帮姹紫嫣红的侍君们,能做出燕云度来的第二天就一股脑儿跑到清梧院门口要求向正君请安的事情,不让人家想歪是很难的。   今日一大早,清梧院门口被众侍君堵的严严实实,安定郡公本来就不算白的脸愈发的黑了,还道:“既然是殿下内宅子里的人,就让殿下去处理吧!”   崔长史有幸感受了一番安定郡公杀气腾腾的脸,大有端王处理不满意,他要亲自上场以武力解决此事的可能。   ——这位莫不是忘了,成亲之后这帮侍君们可是要供他管辖。   端王殿下一大早前去邀请安定郡公吃早饭,撞了个时机正好,却不客气的拖她过去挡箭:“崔长史,你是不是卡着他们的月例银子没发,怎么集体跑到清梧院门口来示威?”   月例银子……不是帐房管着的吗?   崔长史打量了一番精心打扮过的众侍君,将这帮圈在后宅里侍君的心思瞧的清清楚楚——不就是打量着安定郡公容貌丑陋,便特意涂脂抹粉来拜见嘛。   端王殿下殊途同归,没猜中起因,却直奔着准确的结果去了。   这伙人还真是……来示威的!   崔长史不敢为自己莫须有的罪名辩驳了,将这帮侍君们客客气气送走,等端王跟安定郡公去菡萏院湖心赏荷花钓鱼,这才摸到了清梧院来向温氏探听消息。   她明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碰上端王这位简单粗暴的主子,也被逼着直来直去,但是跟温氏打交道,总算是找到了点含蓄委婉。   “贵君疼殿下,当初建这宅子的时候,还真花了不少心思,大大小小几十个院落,各有各的美。譬如菡萏院吧,就是湖心上的一处建筑,连院墙都没有,夏日推开窗子入目就是大片大片的荷花,既开阔又美。还有疏影院,冬天的时候满院的冷梅香;还有好些个景色各异的院子,可惜啊……”   她叹一口气,温氏心里已经开始腹诽:原来端王府里的长史是个只会东拉西扯的主儿,说了半天就没有他想听的半句,倒好似在炫耀端王府里内院的风景。   崔春羽道:“可惜这些风景极好的院子都空置着,并无人住进去!”   “胡说!”温氏不相信:“端王后院这么多美人,难道塞在犄角旮旯?”   崔春羽拊掌大笑:“您老还真说对了!后院这些侍君呐,没有殿下的命令是不能住到各处主院去的,当然只能塞到犄角旮旯了,三五位住一个院子,互相也有个照应不是!”   她说的意味深长,温氏听的眉开眼笑:“住一起好!住一起好!”   从待遇看宠爱,真要是讨了端王的欢心,恐怕早就选了风景优美的院落去住了,哪里还能被塞到偏僻的院落里去挤?   菡萏院的湖心岛上,端王握着钓竿下饵,将鱼钩沉下去之后,才有暇取笑安定郡公:“郡公一营主帅,不过后院几个人,有什么可恼的?”   燕府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婚前培训总算唤醒了一点燕云度的男儿自觉性,他注视湖上粉白初绽,“一不小心”就捏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蚯蚓,淡淡道:“营里将士不听调度,自有军法处置。难道殿下是希望我将后院里这些千娇百媚的侍君们也用军法处置?万一伤着碰着哪个,就不好了吧?”   谢逸华抬眉,缓缓露出些不可说的笑意:“本王平日不甚理会后院之事,这些事情都交给崔长史处理的。郡公若是想在后院大展拳脚,本王也不会反对!”   燕云度是纯然不信:真的没有宠着护着的人?   谢逸华坦坦荡荡:真要护着难道还敢全交托到你手上?   两人对视片刻,对端王府后院之事在沉默中初步达成一致,燕云度假作扭头去看湖里的钓竿,只觉耳边有点发烧,端王殿下却目光仍是不放,紧追着他:“咦,难道郡公是吃醋了?”   “哪……哪有?”充其量只是觉得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没来端王府之前,哪怕知道王府后院还有莺燕,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只觉得端王对他温和可亲,有种“苦了半辈子女帝开眼,居然将亲闺女奖赏给我”的感觉。   谁让端王殿下年纪比他小了五岁,还生的颇为……动人!   从她踏进关鸠宫的那一日,他就不由自主的想:与美相伴,哪怕每日看着,也能多吃两碗饭吧?   他常年与糙老娘们为伍,粗鲁的事情做惯了,站在儒雅文秀的端王殿下面前,不自觉的就将声音放轻放柔,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生怕露出本性,将人给吓跑了。   皇室娇女,最远也只是在崆峒书院埋头苦读,打交道的全是一帮斯文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莽妇一般的他啊?   今早经历了一番被端王府浩浩荡荡的侍君们前来请安的事件,忽然之间觉得他被凤帝给骗了!   端王殿下明明是奖赏给我一个人的,怎么跑出来这么多哭着喊着要分杯羹的男人?!   毫无心理准备之下,燕云度无可避免的……怒气上头了!   所幸端王殿下反应良好,并没有站在清梧院大门口与哪个男儿拉拉扯扯,又很快让崔长史善后,陪着他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带着他来湖心岛散心,也算是顾全了彼此的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这章也有二十个断更补偿小红包。    第三十七章   谢逸华常年不在京中, 每年回来也只是打个尖就跑,向父母昭示一下她还活蹦乱跳。今年被淑贵君逮着机会绑定亲事,离婚期还有两月, 她一时不得离京,   便整日带着燕云度在京里闲逛。   在吃喝玩乐方面,谢君平是老手,与她从小厮混长大的谢逸华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甩开护卫,大清早去柳记吃羊肉包子, 咬一口鲜美的要掉舌头;滚烫的羊杂汤端上来, 上面洒着翠绿的青葱蒜苗,一口灌下去额头就要见汗。   宴宾楼的河鲜酒宴蓬莱春尝过了, 酒足饭饱之后便去瓦肆听张延年说唱《孟子书》、听到一半又跑去看张小三的悬丝傀儡,秦妙真跳胡旋舞,   连带着旁边赵七保的影戏也瞄几眼;又被丁百禽表演的各种禽鸟所吸引。   端王殿下还要小声议论:“……没听过这么多种鸟叫,母皇的百珍园里倒有不少鸟儿, 不如改日咱们悄悄儿去听听看她是不是在蒙人!”   燕云度从小在偏远地区长大, 又一心要争强斗胜,读的是兵法练的是功夫研习的是阵法, 被谢逸华带出来在街上逛了三天, 还跟个土包子进城似的好多东西没见过,   对京城前所未有的激起了好奇心。   “……行吗?不会被守百珍园的人抓住吧?”   端王殿下大笑,在他额头轻敲了一记:“傻大个!白长这么大个子了!就我这张脸,站在百珍园门口,一堆奴才要哭着喊着求咱们赏光去玩呢。若是能挑中个喜欢的小动物回去,   她们就更高兴了!”   皇家逻辑,燕云度不甚清楚,只觉得被她敲过的地方一点痛意没有,他却想摸摸,好像经过她白皙的手指敲过便有几分酥酥麻麻,异样的都快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他觉得有点尴尬,便转移话题:“挑了小动物守园的真的会很高兴?”   谢逸华说的理所当然:“皇家养她们就是为了侍候那些东西,主子们喜欢她们还有点用,若是平白养着没有主子赏玩,那百珍园早就应该关了!”   燕云度想起远在南疆的将士们在外追击敌犯,渴了摁一把雪到嘴里,嚼两口打个哆嗦,腔子里的那点热呼气都要被打散了;饿了啃几口硬饼子,牙齿都险险要崩掉。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是端王乃是天家骄女,他似乎也不好拿有没有吃过苦来衡量她。   “改天去瞧瞧?”他将自己腔子里那点不适尽数压了下去,藏在心中最角落里,假作不见。   看的饿了,便往就近的胡家饼店门口去,就跟街上寻常布衣百姓一般守着,直等宽焦出锅,两人各拿油纸包两块来啃,焦香酥脆,满口生香。   端王殿下吃的毫无形象,嘴角还有饼渣,笑的一脸灿烂:“我最喜欢吃刚出锅的饼。”手里的很快干掉,又开始啃髓饼。   “等等——”燕云度忍不住开口,伸手将她嘴角的饼渣给抹下来,只觉得触手滑如凝脂,顿时懊恼于自己的冒失。   端王殿下似乎并没有觉得有甚不妥,还朝他调皮的眨眼睛:“香吧?!若是我父君知道我这副模样在街上边走边吃,说不定都要晕过去了!”她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很有趣,顿时大笑出声,还顺手从旁边大茶摊子上花三文钱买一壶粗茶,两人就坐在简陋的茶摊各端个粗瓷碗,喝最便宜的粗茶,周围好多穿短打做苦力的寻常百姓,她似乎也很是怡然自得。   燕云度借着喝茶的动作低头——她的笑容太过灿烂,很容易让他迷失自己,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让她只笑给自己一个人看!   到了傍晚就更热闹了,城北的夜市开了场,那一片街坊里巷、民居庭院纵横交错,数以万计,这是大烈最热闹的地方。处处是拥挤的门庭,茶坊酒店艺人卖艺目不暇接,不知道在哪个拐角处就能淘到一块方砚,或者是在不知名的街角,就能喝到店家自酿的新酒。   燕云度从来都以为,南疆的酒烈,但是现在他才知道,京中的酒倒是不烈,入口绵软香醇,可是醉人!   烤野狐肉、炙香獐、煎蛤蜊、醉螃蟹……河里游的野地里跑的,还有治积食的山楂汤,咳嗽的川贝雪梨饮等等。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幽坊小巷,宴馆歌楼,看不尽的热闹新奇,数不尽的盛世欢歌,那些回京之后他以为远隔在自己生活之外的热闹,原来就在须臾之间,在这个人的带领之下,渐渐的融入了他的生活之中。   逛街是个累人的活儿,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不愿意走路,就近雇辆骡车,爬上去端王殿下跟车夫报个“归义坊”,便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燕云度觉得奇怪,听着骡车的响动睁着眼睛,那骡车果真将二人送到归义坊,等下车之后,他才问道:“殿下就不怕被车夫给卖了?居然一上车就敢睡着!”   谢逸华捂嘴打着哈欠,毫无形象往端王府的巷子里走,懒散的模样就跟街上喝完花酒通宵鏖战晚归的女君一般:“郡公征战多年,这点警惕心应该有的吧?”   “……”燕云度唇边涌起一丝淡淡笑意。   端王府门大开,温氏就坐在门房里候着,听到守门的下仆来传话:“温奶爹,殿下跟郡公回府了!”他揉了把脸坐起来,驱散浑身各关节缠上来的睡意,打起精神去王府门口迎接燕云度。   温氏熟读《男诫》,很多年前他试图以现行的大家闺男的标准来引导燕云度成长,各种努力均告以失败;退而求其次,他希望燕云度至少能遇到一份好姻缘,哪怕这需要学会伪装,至少要在婚前看起来像贤良淑男——他对自家小主子的外貌还是有清醒认知的。   但是最近几日他多年的职业素养都快破功了,前两日傍晚端王殿下还能将人送回来,今日一大早两人偷摸出门,却交过了夜都不见人影,他满脑子全是胡思乱想。   安定郡公的安全自不必担心,可——端王殿下的呢?   别是端王殿下出了事,连累他家小主子也不敢回王府了吧?   温氏压压裙角,将乱麻般的念头团巴团巴先压下去,站在王府门口远远看着。钱方与钱圆就候在他身边,还有端王的近身小侍水铭水清等人。   一大帮人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近,温氏满面焦色,水铭面色不太好,两拨人接了各自的主子回主院去洗漱休息。   燕云度回了清梧院,泡澡的时候温氏替他搓背,积攒了满肚子的数落终于找到了机会倾泄:“公子怎么能夜不归宿呢?虽然与端王殿下是未婚夫妻,可毕竟未成亲!再说京里的高门公子大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殿下开明,肯带着公子出门逛街,那公子也理应劝着殿下早早回来才对。不然旁人不说什么,若是让宫里的贵君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奶爹觉得,我跟京中普通的公子们……能一样吗?”浴桶里的热气蒸了上来,温氏看不清他的表情,默默的将一肚皮话咽了下去。   他也不是瞎子,看不到小主子心情极好,是回京之后……前所未有的好!   谢佳华入睡之前,还在心里将不见踪影的谢逸华咒骂了几百遍,早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对面榻上躺着个人,谢逸华整个人拢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熟睡的脸,也不知道几时回来的。   她伤了脚留在端王府,原本存着折腾谢逸华的心思,结果没把胞姐折腾到,倒快要把自己给闷出病了。   谢逸华说是请了安定郡公来照顾她,这位郡公照顾人的方式颇为别出心裁,每日派大夫过来替她检查一遍伤脚,然后……就跟着她胞姐出门撒欢子了,通常整天都不见人影!   ——他这是来照顾她的,还是特意约好了去玩的?   谢佳华扔了个香囊过去,将胞姐惊醒,谢逸华闭着眼睛都知道谁在捣蛋,“别闹。”她语声轻柔,转个身留给谢佳华一个背影,又进入了梦乡。   谢佳华一呆,怀疑自己听错了。   姐妹俩掐架掐惯了,互相说话口气都算不上客气,谢佳华最恨的便是平日她在女帝面前做出一副假惺惺关心她,让人牙酸的模样。   她太过熟悉谢逸华对自己的态度,所以才会被她出乎意料温柔的口气给惊呆了。   谢佳华不信邪,又丢了一个随身香囊过去,正正砸中谢逸华后脑勺,她闭着眼睛嘟囔:“小佳乖,别闹,让姐姐睡会。”   难道她睡糊涂了?   谢佳华摘下床头挂着的银薰球砸了过去,这次谢逸华没再姑息,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吼:“谢佳华你是不是找抽啊?”   迎接她的是谢佳华璀璨异常的笑容,这丫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居然笑着说:“这才正常嘛!”   三天不揍就上房揭瓦的熊孩子,若不是看她伤了脚,真应该好生收拾她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补更,以及随机红包二十个,不分留言先后。    第三十八章   秋霖院的耳房里, 水铭烙了半夜的大饼,清早昏头涨脑爬起来照镜子,只觉得面皮浮肿, 一张姿容清秀的脸蛋也有点变形,   纵如此,铜镜里的少年郎眉目清浅温婉,依旧算是生的很好很好……至少要比清梧院住进来的那一位强太多。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安定郡公与端王并肩回来的画面, 两人未见得牵手搭肩, 亲昵过头,可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无端让人觉得暧昧。   “哥哥看什么呢?”水清推开门探头瞧了一眼, 圆圆的脸蛋上全是打趣。   水铭顿时心灰意冷,有种被看破的难堪, 他心里忿忿想:不过就是因为家世而已,燕家身后是数十万南疆大军, 难道端王殿下还真能看中那张脸不成?   “看也没用。”他的话未尝不是水清的心里话, 他似乎也煎熬了好几日,从燕云度带着仆从住进清梧院, 他以尽快让郡公熟悉王府事宜为由, 没少往清梧院里钻。   两名主子相处融洽, 却不代表下面的人能够融洽相处。   崔春羽做长史做的十分大材小用,本来应该被端王以下属兼幕僚的身份委以重任,为振兴端王府摇旗呐喊,却被端王闲置, 塞在王府里整日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巴不得尽快将王府后院这一摊子丢出去,别有所图的结交温氏,倒很快投其所好与温氏搭上了线。   但水铭等王府旧人与即将入驻的钱方钱圆之间却存在着竞争关系,两方都有戒备,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温氏人情练达,探听到了端王在府里并未特别宠爱哪位侍君,但见到温婉的水铭,活泼的水清,心里也在打鼓,遣钱方与钱圆一探虚实。   钱方探的直白:“哥哥是端王殿下的贴心人,我们兄弟往后还要多多仰仗哥哥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说完直眉瞪眼盯着水铭,看他的脸色。   水铭拿出在宫里练就的礼仪,将他的试探挡在了完美的微笑前:“殿下是位宽和的主子。”   钱方回去向温氏汇报消息,很是为难:“瞧不大出来他们与殿下的关系。”他总不能张口就问:喂兄弟你跟端王有没有超越主仆的亲密关系?   温氏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素日在营里掐尖要强,别人都让着你,此番碰上人精就抓瞎了。他这是警告你别轻举妄动呢!”前锋大将折戟,被对方守将斩于马下。   钱方死不承认自己的失败:“骗人!他就说了一句话,温爹爹从哪里听出警告了?”   在心里演练了半辈子宅斗术的温氏不幸跌进燕府平静的后院里,只能长叹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协助主夫抚养小主子,纯然虚度光阴。更糟糕的是小主子还一不小心长歪了,完全偏定了既定轨道。   他不惜掰开揉碎了,循序渐进的启发钱方:“水铭既说端王殿下宽和,那若是你惹怒了端王殿下,该是你的错还是主子的错?”   “温爹爹你别吓我!”钱方双眼瞪的溜圆,还没有从燕府平静的后宅生活里跳出来,重新以发展的眼光看待端王府的后院局势:“我捧着端王殿下都不够,又怎么会惹怒殿下呢?”   ——不对呀!端王殿下与少帅每日同进同出,言笑晏晏,哪里是脾气不好的人?   温氏怀疑这小子脑子里根本没装着宅斗那根弦,在端王府里众敌环伺,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有脸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王府里的风向标从来都不是端王本人,而是存在于后院。   “万一别人陷害你呢?”   钱方跳了起来,犹如惊弓之鸟,四下探看:“谁?谁会陷害我?!”   温氏抚额,还是温柔的钱圆替他解围:“万一呢?防人之心不可无!”   宽和的端王殿下大清早就被熊孩子吵醒,正在发作,却被寻上门来的蓝氏给堵在了秋霖院。   谢佳华去端王府找谢逸华算帐,当日端王府就派人进宫向淑贵君禀报,四皇女伤了脚,留在端王府养伤。   淑贵君很是担心:“小四是个爆脾气,肯定没好话。万一惹怒了言儿,她一股脑倒出来怎么办?”派去端王府的宫人回来禀报,四皇女确实受了伤。   蓝氏耐心宽慰了淑贵君数日,见他越来越焦虑,便自告奋勇前往端王府一探究竟。   他来的时候,谢逸华正披散着头发站在榻上大骂谢佳华,将她从头批到脚,贬的一无是处,偏这丫头却笑的古怪,看她倒跟观百兽戏般。   通常两方骂阵,总要有来有往方为正道,现下一方闲闲观战,另外一方再大的火气几句话之后也只能偃旗息鼓,狠狠瞪了她一眼,正要闷头继续睡,水清便在门外道:“殿下,宫里的蓝爹爹来了,求见殿下!”   谢逸华只得认命的下榻洗漱收拾整齐:“请蓝爹爹进来,他定然是来瞧四殿下的!”   熊孩子还坐在床上一副懒散的样子,披散着头发,小脸玉雪可爱,姐妹俩长着相似度极高的两张脸,不认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亲姐妹,而认识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这姐俩会长,都挑了父母的优点。   只是两人气质不同,更兼年龄差着七岁,更像是一个人的少年与青年。   谢逸华叹口气,好像多瞧一眼谢佳华都伤眼睛似的,起身迎接蓝氏。   蓝氏进来之后,笑着先向谢逸华行礼:“老奴见过端王殿下。”扭头见到谢佳华,便跟护崽的母鸡似的上前去看她的伤口,还不住责备小丫头:“这是怎么弄的?主子在宫里着急上火,嗓子眼里都急出水泡了,您可倒好,受了伤也不肯回宫养着!”   “就是……不小心弄伤的嘛。”谢佳华嘟囔道:“反正是在这里弄伤的,当然要在这里养好了再回去!”   谢逸华无情戳破了她的谎言:“你是怕回去被抬着去上课?最近先生的功课很紧,还会在堂上读各地学子投过来的行卷,你发现自己居然不学无术,前所未有的厌学吧?”   谢佳华方才还在回味她半梦半醒之时的态度,与清醒的时候截然不同。熊孩子福至心灵,脑子里冒出个念头:一个人最真实的状态要么是在酩酊大醉之时,要么是在半梦半醒防备最脆弱之时。   前者还可以作假,后者最难伪装。   她好像无意之中发现了别人的秘密似的,再瞧谢逸华在榻上生气的架势,总觉得有几分装腔作势,莫名喜感。   她那颗多年仰望长姐,脖子都快断掉,因爱生恨的小小干涸的心灵终于降下干霖,还未来得及庆贺,就被谢逸华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质问直击心灵——说的简直像她就坐在旁边陪读,身临其境一般。   方才的甜意瞬间消散无踪,谢佳华觉得自己肯定是早晨醒来被眼屎糊住了,她到底是哪只眼睛觉得谢逸华这王八蛋亲切温柔的?!   小丫头不甘示弱,冷哼一声:“你自己不学无术别捎带上我!”   谢逸华完全不接茬,“呵呵”一笑,真是道尽了讽刺之意。   ——没错!端王殿下在京里的形象正是好学上进爱读书的有为青年一枚,如果不是出身原因,下场科考说不定能抱个状元回来!   在淑贵君多年不厌其烦的营销手段之下,端王殿下的外在形象良好,最近听说她回京,王府里都接到不少明年下场的学子投来的行卷,摞了都快有一尺厚了,都是请求端王殿下指正。   谁不学无术,旁人瞧来,一目了然!   谢佳华气的小脸涨的通红,只差放声大哭了,她倔强的扭头,红着眼眶胸脯一起一伏,脚伤了多有不便,不能哭着泪奔而去,只能原地自行消解郁怒之气,还不想在谢逸华面前哭出来丢脸,都快将胸口憋炸了。   蓝氏看的心疼不已,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拍着后背:“乖,四殿下别伤心!”   他不哄还好,一哄谢佳华的泪意如江水决堤,顿时哭的惊天动地,声震屋宇。   谢逸华掏掏耳朵,只觉得一大早被这只猴子闹的困倦在她的哭声里尽数消解,如闻仙乐,心情很好的去觅食了。   蓝氏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只炮仗浇灭,为着淑贵君安心,还是尽早哄她回宫养伤为好。   那知道谢佳华牛心犯倔,梗着脖子跟谢逸华干上了:“休想!我偏要霸着她的屋子,住到伤愈为止!”她才住了没几日,床头床尾全是自己的东西,谢逸华只能睡到对面的罗汉榻上去。   小少女犯起倔来毫无道理可讲,任是蓝氏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能把她说动,只能疲惫的去找端王,期望能从她这边入手。将胞妹打包丢回宫里去的事情,端王殿下做起来应该驾轻就熟。   蓝氏出来的时候是水铭引路,两人经年未见,当初还是他替淑贵君挑的人,如今见他生的身形高挑纤瘦,面上温婉带笑,不由很是欣慰:“没枉费了贵君当初的心思。”   水铭:“奴婢给蓝爹爹请安,爹爹这边走,殿下已经吃过早膳去了前院书房!”   秋霖院里被谢佳华祸害的不成样子,她只是伤了一只脚趾,不妨碍她在谢逸华的主院里作威作福,从卧房到书房,就没有一处能逃得了她的毒手。   谢逸华的书房里装着的多是她八岁及之前在宫里所读的书习的字,书画棋琴,各色东西。她出宫开府之时,身边的近侍一个都带不出来,特别是从小陪伴长大的铃子被淑贵君扣留,她便赌气一般恨不得将宫里自己的所有痕迹全都抹去。寝殿里的摆件,书房里所有的藏书字贴,连一片写过的字纸都没给淑贵君留下来。   谢佳华以前觉得奇怪,侍候她的宫人讲起她住着的寝殿是端王从小居处,但她翻遍了里面的东西,却连谢逸华一点点生活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她觉得奇怪,还曾问过宫人,宫人吱吱唔唔答不出,只道端王出宫之时,寝殿里的人全部换了一拨,最早侍候的宫人早不在了。   出于一种孩子敏感的本能,谢佳华居然没有去问淑贵君,只是将这个疑问压了下去。   数年之后,当她某天养伤无趣,水铭小心翼翼征求她的意见:“四殿下要不要在主子的书房里挑两本书解解闷?”   谢佳华抱着百无聊赖的情绪钻进了谢逸华的书房,起初也许存着攀比——你不是老在外抹黑我,整个京里谁人不知端王殿下自小读书刻苦用功?我偏偏要瞧瞧你读的都是什么书?   但是当她一头扎进谢逸华的书房,无意之中翻出角落里尘封的箱子里厚厚一沓稚拙的笔迹,就好像看到顶着一张跟她极为相似的面孔却一脸刻薄相的谢逸华那趾高气昂的表情,她竟是“扑哧”一声偷着乐了起来。   挖人隐私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知道的越多就恨不得更要深挖下去,以期挖出喜人的成果。特别是长年作为端王手下败将的谢佳华,就更恨不得将胞姐之事挖个底朝天,方不负这些年受过的欺负!   水铭原本只是想要讨好四殿下,哪知道闯出祸事,引了熊孩子闯进端王书房,翻的到处都是字纸书本。她偏还嚣张的不让人恢复原状,他与水清进去收拾,却被四皇女喝了出来。   等闲的粗使小侍根本不能进入书房,水铭真是头都大了。   “蓝爹爹从宫里出来,定然是担心四殿下的伤势吧?宫里的贵主儿应该也挂心着四殿下,奴婢们每日诚惶诚恐,就怕粗手笨脚,侍候的不周到,委屈了四殿下!”   言外之意就是——求打包求带走四殿下!   蓝氏深知姐俩关系常年不合,如果是以前两人根本没法在一起和平共处,现在倒好,谢逸华被气的直哭都不肯回宫,非要赖在端王府,难道还真让贵君猜中了?   他心里一沉:“你们日常侍候着,可有看到端王与四殿下有说些什么?”常年在宫帏里炼就的一双利眼在水铭面上扫过,他苦笑:“蓝爹爹也知道,四殿下哪回来端王府不是人仰马翻?最近虽然伤了脚……可与端王殿下还是一日吵三回,也没个停歇。奴婢着实怕两位殿下吵太多,伤了感情!”   吵的这么频繁,与往常无异。   蓝氏怀着一颗纠结的心情踏进端王府空荡荡的外书房,端王正负手立在窗前,看庭前绿植,到得盛夏之时,浓荫如盖,书房的气温也很凉,只是她很少在此间停留。   “蓝爹爹请坐!”端王肃着脸说:“我知道父君派蓝爹爹来端王府做甚。是怕我将往事告诉小佳,让她知道自己当初被父君在幼时投食慢性□□,造成身子娇弱,三不五时生病,引的母皇来守着她,不但疼惜妹妹,连带着对父君也更加上心。让她知道自己从生下来就是父君争宠的工具吧?”   多年以前,蓝氏也曾经像疼谢佳华一般疼爱谢逸华,但是这些年因为谢逸华的冷心绝情,对淑贵君不假辞色,让淑贵君因此事而伤心了无数回,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他对谢逸华疼惜的心肠便渐渐弱了下来。   “殿下聪慧!告诉了四殿下,除了让她与淑贵君反目成仇,父女再难亲近之外,老奴看不出还有任何别的好处。”他到底对谢逸华生了怨言,忍不住出言刺了她一句:“难道殿下与贵君父女俩生分,就巴不得妹妹与贵君也同样决裂?”   书房里静谧无声,只余两人呼吸可闻。良久之后,谢逸华轻笑一声:“蓝爹爹大约觉得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吧?”   她转身直视着蓝氏,目光里含着惊人的洞察力,也就在此时,蓝氏才恍惚觉得,原来当年那个站在殿门口甫听真相,满脸震惊苍白的小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再提起此事,她的神色甚至平静的看不出一点点激愤之意,甚至还能冷静的讲给她听:“蓝爹爹一心维护父君,甚至连是非都不分,放纵他差点酿出大祸,难道就从来没有反省过?”   蓝氏本来是对她满腹怨气,只怨蓝锦生了个狼崽子,不但不能理解父亲在深宫里的苦楚,竟然还拆台,父女反目成仇。   谢逸华见他到得此时还觉得自己忠心护主,顿时冷下脸来大骂:“愚蠢!宫里的男人全都依附着母皇而活,蓝爹爹觉得我是厌恶父君争宠,却不曾深想过原因。母皇曾经说过,父君生性纯良,但是能让纯良的父君做出给皇妹喂食慢性□□之事来争宠,蓝氏,你项上有几颗脑袋?!”   她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性子,父女俩反目,却从不曾祸及旁人,蓝氏没想到今日矛头直指自己,顿时结结巴巴:“老奴……老奴……”   “砰”的一声,谢逸华将案上一块白玉纸镇砸到了他脚下,那块纸镇顿时碎的四分五裂。   端王的怒火如疾风暴雨,倾泄而下:“你觉得本王是白眼狼,自己一心维护父君,却不曾想过你维护的方式就是将父君往死路上带!本王不反对父君争宠,宫中男儿一身荣宠皆系于母皇,哪个男儿不巴望着能让母皇一生留驻在自己身边?但是争宠如果心术坏了,总有一天要自食其果!刚开始能做出毒杀亲女之事,再往后呢?毒杀宫人还是毒杀皇夫?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有了母皇的宠爱,父君宠贯六宫,收敛尚且来不及,竟然还要自己扎了满头的小辫子出去给人抓。蓝氏,你是嫌我们父女三个的命太长了吗?还是你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蓝氏不知何故,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许是多年宫里的习惯,主子发怒条件反射便要跪下来求宽恕,要么……便是眼前的女子句句扎心,竟是让他找不到反驳的话。   “老奴……老奴的忠心天日可表!殿下万不能怀疑老奴是别人的人!”   “忠心?你若真有忠心,就不该纵容父君。无论当年给妹妹喂食慢性□□是父君的意思,还是你出的主意,但你身为父君的奶爹,不但没有忠心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就是该杀!”   蓝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在宫里半辈子,跟着的主子恩宠过盛,谁人不知关鸠宫里的蓝奶爹,就连皇夫宫里的人见到也要客气的称呼一声“蓝爹爹”。   蓝锦自小是他带大,对他言听计从,连亲生女儿恐怕也比不上。没想到端王却一语道破当年之事,恰恰是他给蓝锦出的主意。   谢逸华什么都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弯下腰,双目直视瑟瑟发抖的蓝氏,扔下最后一个炸弹:“你可知道,当年那个太医在何处?”   蓝氏茫然抬头:“她……她不是早就辞官归乡了吗?”   谢逸华冷笑一声:“真是愚蠢!放着这么大一个把柄,居然让她全须全尾的归乡了,当年怎么就不多想想,那太医到底是父君的心腹,还是别人给父君设的陷阱?”   蓝氏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慌乱了:“不不……不可能的!苗太医当年……从贵君进宫之时,就一直是侍候贵君的,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别人的人?”   “父君进宫之前,那苗太医是谁的人呢?”   蓝氏结结巴巴,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一个太医院不得志的小太医,遭上司厌弃,谁会要她呢?   至少当时……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本章随机红包二十个。    第三十九章   蓝氏离开端王府的时候, 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脑子里回荡着端王殿下的话:“父君生了我们姐妹俩,无论将来如何,他与妹妹的死活我怎会不顾?但以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撺掇着父君做出什么蠢事来, 蓝氏,   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脑袋!”   她面罩寒霜,以手为刃将檀木书案劈下一角:“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可能硬得过这书案!”   他止不住心里发寒,想起很多年以前, 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跟在她身边“蓝爹爹蓝爹爹”叫个不停,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那一年, 蓝锦事隔多年再次怀孕,朝中却有人弹劾蓝氏一门结党营私, 他忧心老母多次向女帝哭诉分辨,女帝渐渐往关鸠宫绝迹, 三五个月都不来送一次脚步。   多年之后宫人们提起淑贵君, 总是羡慕他宠贯后宫,似乎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独得圣宠, 可是蓝氏与蓝锦却仍旧能记起谢佳华出生前后之事。   大烈王朝名门望族不少, 蓝氏与卫氏都是簪缨世家。卫皇夫与女帝是结发夫妻。   蓝锦很小就认识了女帝, 那时候的女帝谢璋还是太女,在太傅蓝绮座下听教。   蓝绮共有三女一子,蓝锦上面两位姐姐,下面还有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妹。   十八岁的太女前往蓝府见太傅,   在蓝家花园里见到扎着小鬏鬏爬树的蓝锦,他正甩开了奶爹小侍们跑出来淘气,爬上一株桃树,再想下来却害怕的不行,见到素未谋面的太女谢璋,心慌意乱脚下一滑,直直掉了下来。   谢璋伸手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蓝锦,四目相对,懵懂小儿那一年才六岁。   后来的很多次,谢璋前往太傅府上,读书之余,竟肯耐心陪着蓝锦玩耍。于蓝锦而言,这是平易近人的太女姐姐,意外得来的大玩伴;于谢璋来说,这是她在政治的滔天巨浪里难得的安闲时光。   蓝锦十岁那年,奉召入宫伴驾,彼时卫皇夫才传出喜讯。   那时候的他天真烂漫,远远不知深宫的可怕,它有一种吞噬人心的力量,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变的狰狞、阴暗,可怕。   年纪太小,尚不能同房,凤帝却常喜欢召他伴驾,就像小时候陪着他玩耍一样,两个人在御花园漫步,蓝锦能够半道上丢下凤帝去捕蝶。   凤帝便笑盈盈在旁看着,一点也不恼怒,仿佛见到蓝锦无忧无虑,那些朝中令她烦心之事也离她渐远。   十四岁同房,次年就生下了长女谢逸华。   谢逸华在还是个小肉团子的时候,深受凤帝与淑贵君恩宠,从来也不知道往后的人生路上还有无数的绊脚石在等着她。   比如年近而立的小姑姑蓝茵,就是其中之一。   蓝氏前脚离开端王府,后脚蓝茵就带着一串子女敲响了端王府的大门。   崔春羽一年总要与蓝茵打几次交道,过程大致相同,这位新一代蓝氏当家人常在她面前哭穷:“……昨儿府里阿芸生了小九,连办个喜三宴的银子都没有,说出去总是丢人,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借点银子,好歹把喜三宴糊弄过去!”   自蓝绮与长女蓝萱次女蓝芷相继离世之后,偌大的一个蓝家便落入了蓝茵之手,她文不成武不就,败家败的成绩斐然,很快将蓝家折腾成了个空壳,无事可做便跟兔子似的跟后院的夫郎们生了一窝小崽子。   今日蓝茵上门,崔长史面皮抽动,自行替她找了理由:“蓝大人今日上门,可是家里又添小公子了?”   蓝茵不学无术,得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虚职,带着一帮夫郎孩崽子们过活。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体面,听到崔春羽的话便嚷嚷起来:“长史这话说的,倒好像蓝府除了添人进口才与端王府走动,平日就不来往一般。这话让端王殿下听到,心中作何想?”   崔春羽哪里能跟混人一般见识,忙陪笑道:“这不是下官见蓝大人满面红光,想是府上又有喜事了。不是添小公子,难道是蓝大人又纳了一房夫郎?”   蓝茵将她身后一溜孩崽子们拉过来,今儿来了足有十来个,只有两名红着脸的小女君,约莫十来岁光景,其余的竟全是小公子,最大的已届婚龄。   崔春羽可不敢问她:不是添人进口,拉这么多人过来……难道想让端王殿下做媒不成?   她虽然是腹诽,哪知道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听说大外甥回来了,家里表弟表妹们总要认识认识的。”   崔春羽无奈派人去通报,端王在前厅接见蓝茵以及她这一串孩崽子们。   “小姑姑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蓝茵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殿下离京日久,听说才回来没多久,婚期已近,小姑姑思来想去,家里陋寒,像样的贺礼是拿不出来了,但小姑姑也不能空着手来参加你的婚礼,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咱家里别的没有,只有人多,不如送两个小子给你使唤。今儿小姑姑将你几个长大的表弟都带了过来,你自己挑两个收到房里去侍候。”   谢逸华有一瞬间还当自己出现了幻听,呆滞的表情迎上含羞带怯的表弟们的眼神,额头青筋顿时跳了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暴吼一声:“小姑姑——”   ——这也太荒唐了!   “哎……”蓝茵喜孜孜拖长了腔调应了一声,笑道:“知道你身边没有贴心的人,都是自家人才让你挑的,不然你当蓝家儿郎是菜地里的萝卜啊,谁也可以挑挑捡捡。”   谢逸华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她兀自叨叨:“知道你高兴,但也不必欢喜的傻了,一嗓子吓的小姑姑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放心,就算是安定郡公进了府,他若是不能好好侍候你,这不是还有你表弟嘛。”她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表功:“小姑姑待你好吧?!”   “好!好好!”这话简直就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蓝茵将几个儿子拖到她面前,让她仔细挑选,还要连带着夸夸儿子们的优点:“阿亭擅男红,读过几天书,性子温婉;阿奉会弹琴,闲时还能陪你下几盘棋……”不得不说,蓝茵虽然不学无术,但长着一副蓝家人的好皮囊,做起鸨母之事居然也驾轻就熟,真不知是天生的人才还是后天所学。   她的儿子们也大多容色不差,有两个十二三岁的竟然同宫里的淑贵君眉眼有三四分相象,都是蓝家人的眉眼。   谢逸华自以为经历过熊孩子谢佳华的荼毒,她的神经已经算是很强大了,哪知道数年未见谢茵,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蓝茵的荒唐与混帐简直是十个谢佳华捆在一起都比不上的,都要活活被她气出心梗了。   崔春羽在旁瞧的瞠目结舌,为蓝茵厚度堪比城墙的脸皮叹为观止,瞄到端王脸色越来越沉,急中生智憋出一句:“既然是给殿下挑人,不如请了郡公过来挑?”   蓝茵:“郡公?哪个郡公?”   崔春羽眼角的余光瞧见端王殿下的脸色似乎有回暖的迹象,知道自己这记马屁拍的颇有水平,顿时再接再励:“就是即将嫁过来的安定郡公啊,最近四殿下受伤在府里住着无人照顾,殿下便派人将安定郡公接了过来。反正婚期已近,这等琐事总归是要交到郡公手里的,索性今儿一起见过?”   “崔长史言之有理!”谢逸华面上回春,还一再催促:“快去派个人将郡公请过来。”   蓝茵就跟吞了黄莲一般,满脸的苦涩之意:“殿下,这可是你表弟啊!”   谢逸华点头:“小姑姑也说了,这些是本王表弟,是要挑了来侍候本王的。那小姑姑告诉本王,表弟们入了王府,是当表弟好生供着呢,还是当寻常房里的小侍们使唤呢?”   蓝茵不甘挣扎:“……他们总是大家公子吧!”   “小姑姑方才也说待本王好了,那送了表弟进来,若是念在血脉亲情上,本王疼表弟们而冷落了正君,岂非宠庶灭嫡?若是与正君在一起冷落了表弟们,岂非伤了表弟们的心?”   崔春羽派出去的小侍已经去了清梧院,房间里一片安静,蓝茵内心似乎正在天人交战,而她带过来的一帮孩崽子们凑在一起小小声议论端王。   良久,谢逸华见她答不上来,便好心道:“小姑姑也知道,本王那位正夫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咳咳,这个……心里的戾气比较重。自他进府之后,父君宫里赐下来的那帮侍君们全都被关进了偏僻的屋子里。若是真惹恼了他,恐怕连他一脚都止不住。我瞧着表弟们的身板……小姑姑还是三思而后行!”   她话音才落,燕云度出现在了正厅门口,目光直视过来,在蓝家这帮小子们面上扫了一圈,胆小的已经被他的身高与气势所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抽空补更,这章也有随机红包二十个。 ☆、第四十章     蓝茵是个文散官, 除了败家败的轰轰烈烈之外,平日其实生活的十分低调内敛,与朝中重臣并无多少来往,连宫宴也很少参加,除了时不时上端王府打打秋风,也算是位合格的皇亲国戚了——并无欺男霸女侵占良田欺行霸市的恶行。   燕云度与端王订婚日短, 对端王家的亲戚不甚熟悉, 但崔春羽派去请他的小侍伶俐讨喜, 三言两语就讲明白了。   他进来之后板着脸坐在上首, 端王便露出几分瑟缩之意,目光在蓝茵与他面上扫过,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小姑姑, 今日带着表弟表妹们前来道贺。”   燕云度奇道:“怎么我听说是要送两名小公子来侍候殿下?”   ——宫里赏赐的侍君尚且惦念着她,连表弟们也想来分一杯羹?!   燕奇与顾氏的担忧不无道理, 燕云度自小就是个霸道性子, 婚前苦读《男诫》不但没能将燕少帅洗脑, 还让他每被《男诫》荼毒一遍, 心里便要大骂一通:狗屁!哪个男人在妻主三夫四侍之后,真正能做到不妒不怨?!   这玩意儿对于懦弱的男子来说,大抵可以当做最后安慰的良药, 得不到妻主的欢心,被别的男子抢了恩宠,便抱着“贤惠”的牌坊幽怨到老。   安定郡公是当世奇男子,习的是兵法谋略, 大敌当前最喜主动出击,这点已经死去的白玉凤可以作证。   换成他遇上此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的人也想抢,活的不耐烦了?!   他上来就戳破了端王的谎言,让蓝茵与端王都暴露在他森森目光之下,更别提蓝府那几位表弟了。   端王生的如珠似玉,京里少有贵女能及得上,又是嫡亲的表姐,蓝亭与蓝奉已届婚龄,见到谢逸华脸先红了一半,又是被蓝茵单独拎出来夸过的,见到端王正夫的容貌,顿感前途一片光明。   蓝茵目光游移:“反正我家里度日艰难,哪得余钱给他们兄弟俩备嫁妆,不若送到端王府里来侍奉殿下。总归是表姐弟,难道还能差了他们一口饭吃?”   这话就有些无赖了。   燕云度坐在上首,目光在蓝家一众儿子们身上缓缓扫过:“端王府里倒是不缺这一口饭吃,只是蓝大人见谅,端王殿下将来既要将后院中馈交付于我,我必不负殿下所托,只是……管理的方式上令公子就未必能受得住了。”他诚恳道:“我对管理后院没什么经验,但想来都是管人,只要照搬南疆军营那一套,想来定能令行禁止。”   谢逸华低头闷笑,被燕云度的演技深深折服,眼角的余光果然瞥到蓝茵连同几位置表弟色变。   蓝茵显有退缩之意,干巴巴念叨:“家里就那样,出不起他们兄弟的嫁妆,不然殿下就将人收进府里,不然就帮着小姑姑出份嫁妆,总不能坐看他们老死家中吧?”   崔春羽抚额——数年秋风打下来,蓝茵越发花样多了!   事涉端王府财务,既然不是非要跑来跟他抢妻主,安定郡公的面色好了不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那就要看殿下的意思了。”   崔春羽与燕云度都摆出一副尊重她的模样,谢逸华暗道:这时候倒想起我是一府之主了?   *****************   蓝茵得到了端王一句承诺,还将正厅里摆着的点心装了一大盒,带着自己一帮孩崽子们回家。   此次来的人委实不少,几个小一点的都被塞到了后面一辆马车里,只蓝亭蓝奉以及两名女儿与蓝茵坐在前面的马车里。   蓝茵其人面皮奇厚,打开点心盒子招呼儿女:“来来来,尝尝端王府上的点心。”方才尽顾着讨价还价,茶没得喝两口,点心也没顾上吃,当真是又渴又饿。   长女蓝舒十一岁,次女蓝月十岁,只因家中母亲没个人样儿,败家子的名头响彻帝京,走到哪里都算是旁人的一大谈资,小小年纪颇有自尊,尤其对蓝茵今日带着一众兄弟们前往端王府打秋风深感难堪。   蓝月眼眶红红偷瞧一眼长姐,纯属被亲娘给气的。   蓝舒自小板正,有个败家的亲娘,最大的好处便是小小年纪极有上进心,以振兴家业为要,见蓝茵这副模样,顿时再忍不住了,直着嗓子喊了一声:“娘,难道咱们家还会缺了点心吃不成?你怎么就能……能将哥哥们送给表姐做侍君?”纵然是庶出,却也是大家公子,说出去也不怕成为笑话。   蓝茵差点被一口点心给噎住,还是蓝亭斟了杯茶奉上,她一口气灌下去,才将气儿理顺了,点心也不吃了,拈了块梅花糕扔着玩,还在长女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拧了下,留下个油脂及点心渣子混和着梅香味的手印,“嗤”笑一声:“阿舒,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最可厌了!”   蓝舒在心里腹诽:总比你吊而郎当没个一家之主的样子强吧?   “蠢货!你再用功读书,哪怕才高八斗,连中三元,终天熙帝一朝都不会重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若是将来太女继位,卫家的人就更别想了。若是你表姐能上位,那还差不多。”她面上带着嘲讽之意,与往日那副纨绔模样大相径庭。   她这个母亲做的十分失败,没威信就算了,说出来的话也多半不能取信于人。   “骗人!母亲你自己不求上进,却恨不得女儿也如同你一般做个纨绔,可咱家……还有家产给女儿败吗?”   想来她们母女平日说话便是没大没小惯了,蓝茵被女儿揭短,竟是一点也不恼,讽笑道:“你大姨在北疆被弹劾贪污克扣军饷,据说是畏罪自杀;你二姨在中州视察灾情,被泥石流所埋,两人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死于非命,你祖母连折二女,急痛攻心之下也去了。难道一切当真是巧合?”   蓝家孩子们虽然未必深懂官场倾轧,但她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细思极恐,一时都望住了她。   蓝舒声气儿都颤了:“娘亲没骗我们?”   蓝茵随意将梅花糕捏碎,扔到了点心盒子里,朝后以一个极其懒散的姿态瘫坐着:“不然你们天纵英才的娘亲需要散尽家财做个纨绔?”她在长女额头上弹了一记:“你娘小时候读书成绩比你还好,连你祖母也常夸,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   都敌不过官场反覆,命运无常八个字。   蓝舒小小年纪,原本确定了远大的志向与目标,每日起五更睡半夜的读书,时常被亲娘嘲笑天真幼稚,做无用功,她以前还不以为然,心里对亲娘是不屑的,碍于礼法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用加倍用功读书来抗议她这种消极的人生。   一夕之间,却被蓝茵打破了所有梦想,顿时四顾茫然,小小年纪竟是生出了踟蹰沧桑之意。   蓝茵浑然不觉自己给孩子们心理种下了多深重的阴影,还拿满是点心渣子的手摸摸两个儿子的脑袋:“你们也别觉得娘亲要将你们送往端王府做通房,卖子求荣。宫里已经陷进去一个,这辈子都还不是了局呢,怎么还会往皇家送人。那不过是娘的幌子,与端王经年未见,试探下她的人品,若是个无品的好色之徒,真想留下你们兄弟,为娘也可以耍赖,反正我不荒唐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蓝亭:“……”   蓝奉:“……”   兄弟俩心底里异口同声:可是亲娘,我们兄弟当真了!   蓝茵不靠谱惯了,家里孩子们的嫁娶也指望不上她,上门说亲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家。两人是庶子,身份本来就低,若能做亲王府上侧君或者侍君,又是嫡亲的表姐,算是个好归宿。   谢逸华浑然不觉被亲姑姑给摆了一道,还真当她脑子犯浑要将儿子送进王府,等将人送走之后,对燕云度大拍马屁,只差喊“郡公威武”了。   温氏在清梧院听到消息,险些没把心脏从腔子里吓出来:“郡公……当真这么说?”   探听消息回来的钱方笑道:“可不是嘛,端王殿下也没恼,还夸公子呢,倒好像公子替她挡了一劫。”   温氏拍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也不知道是应该是感谢蓝茵没有强硬的要把儿子塞进来,还是应该感谢端王颇有定力,不是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   “不会是……公子威胁端王了吧?”不然端王的行为也太不合常理了。   大烈女子三夫四侍的大把,亲王有一正君四侧君,还有侍君通房小侍等等没有定额的夫郎们。   钱方摇头:“不是不是,温奶爹您过虑了,公子对端王殿下很客气!”   很客气的燕公子将端王殿下所有的阿谀之词全都挡在了冰块脸之外,漫声道:“听说自从我来了之后,殿下那些侍君们都被关进了偏僻的屋子?”   谢逸华陪笑:“呵呵……”   “殿下难道是心疼了?”   “哪有哪有!郡公多想了!”   “殿下若是当真心疼,不妨就去见见,省得在背后怨我‘心里戾气比较重’担心哪天拿殿下的可人儿撒气,万一磕着碰着哪个就不好了!”   “没有没有!当真没有!郡公一定要相信我,府里这些侍君们长甚个模样本王都没细瞧过,心疼又是从何谈起?这不是拿郡公做个挡箭牌,推拒小姑姑的意思嘛,郡公可千万别误会!”   她心里叫苦——以前怎么没发现安定郡公还是个大醋坛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这章随机红包二十个。 ☆、第四十一章     安定郡公拈酸吃醋别有特色, 带着武人的压迫感,让崔春羽在旁大开眼界:原来殿下喜欢强势的男人?   她家里小侍夫郎都是柔情似水,威严而富有攻击力款的还真没见过。还未成亲,崔长史就忍不住为端王殿下的婚后生活提前默哀。   忙乱的日子没过多久,大婚之日就临近了。   燕云度提前回家备嫁,在秋霖院里养伤的谢佳华已经能够翘着脚趾自行挪动了, 谢逸华提出要将她送回宫里, 她扯着嗓子拒绝:“凭什么我要回宫?你弄伤了我就得负责让我养好!”   她这纯粹是胡搅蛮缠, 连她的贴身小侍明月都有些不忍卒睹, 小小声劝她:“殿下,端王殿下就要成婚,这秋霖院是要布置起来的, 不然……咱们回宫养伤吧?”   谢佳华瞪他一眼:“明月,你是二皇姐的人, 还是本王的人?”   “殿下……”您这是不讲道理!   明月从小随侍在谢佳华身边, 与当年陪伴在谢逸华身边的铃子等同, 都是在皇女极小的时候挑来的玩伴兼小侍, 很是忠心。   谢逸华淡淡道:“你也别为难明月,既然不想回宫,那就呆着吧, 只是你可别后悔。”   谢佳华目送胞姐出去的身影,愤愤向明月倾诉:“她这是威胁我!谢逸华她居然在威胁我!”   明月开解她:“殿下看看这屋子……”他熟知谢佳华的喜好,蓝氏回宫的隔日,淑贵君就派人将他送出宫来服侍四皇女, 这些日子亲眼看着四皇女在端王府里胡闹,心有感慨。   谢佳华全然不明白他所指:“这屋子怎么了?”   明月忍不住点醒她:“奴婢来的时候,这房里摆设并不多,但殿下住了近两月,端王殿下的卧房大变样,除了一成是崔长史度着殿下的喜好送来的之外,其余九成九是殿下亲自在端王殿下私库里挑的。容奴婢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哪怕兄弟姐妹关系再好,可也没有连姐姐的私库都能随便翻的。”   “难道不是她……她有愧于我?或者是王府里的人……惹不起我?”她越说声音越小,连自己也觉得理由太过牵强,胡闹太过。   明月可不准备让她再糊涂下去了:“端王殿下若当真心里没有殿下,又怎会纵容殿下至此?如果不是端王殿下默认了殿下的行为,您觉得私库的钥匙是随便给的?只要不给钥匙,难道殿下还会拿斧子砸了端王殿下的私库?”   谢佳华被明月反问的心虚起来。   她在宫里住的富丽堂皇,但秋霖院布置简朴,似乎与谢逸华的喜好有关。以往她总觉得这是胞姐装样子,但真正生活在一起才会觉得……谢逸华对衣食住行不甚讲究。   她环顾摆的满满当当的秋霖院正房,全是她从端王私库里挑出来的摆件玩物,明月不提醒则已,提醒之后再看……连谢佳华也不禁要怀疑自己多年心里的坚持了。   “可是……她对父君不敬,老是伤父君的心……”前来端王府申张正义的谢佳华有些底气不足,不知不觉间竟是在端王府里住了两个月。   “四殿下为贵君打抱不平,有没有想过贵君与端王殿下之间为何会如此冷淡?咱们大烈皇女都是在成年之后才出宫建府,为何端王殿下小小年纪就非要出宫建府?”明月跪在她脚下,冷静的声音击溃谢佳华的最后一层心防:“会不会在殿下极小的时候,贵君与端王殿下之间有事发生,这才让端王殿下非要出宫开府,远离朝局,远离京城,长年在崆峒书院读书?”   谢佳华入目皆是她喜欢的摆件玉器玩物,她才住了两个月,对这屋子熟稔的简直像自己的卧房,拥有绝对的处置权,谢逸华每次过来看着她胡闹,似乎从来也没有因为屋子面目全非而指责她。   有些事情,就怕深想。   “父君……父君跟皇姐之间有事瞒着我?”她结结巴巴,几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多年认知一旦被推翻,连她自己也觉得心慌气短:“明月,我有点害怕。”   “殿下别怕,奴婢陪着殿下!”   *****************   端王府里办喜事,崔春羽带着人忙的脚不沾地,好在小祖宗四皇女这几日也算是安生,虽然不肯让出秋霖院,但不再想着法的折腾她,也算得一大进步。   端王大婚的喜服宫里早就送了来,谢逸华上身试了试,略有几处改动,便挂了起来直等大婚。   她派人前去燕府问安定郡公成亲之时的喜服,听说内侍监正高阅亲自带人送过去的,便知不曾怠慢,总算放心了。   燕府里,顾氏握着儿子的手,进行最后的婚前教育:“凡事要以端王殿下为先,她是你的妻主,便是你头上的天,听你奶爹说起来,端王殿下性情温善,持身清正,万不可因为自己武功高,便对她心存不敬。”   温氏陪着燕云度在端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对端王府之事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尤其谢逸华对燕云度忍让宽容的态度,让他更为不安。   ——忍一时容易,忍一世才难。   回来之后,向顾氏禀报,只盼着顾氏能够说动燕云度收敛一些。   基于旁观者温氏的证词,顾氏对儿子婚前的最后一波洗脑都是以“服从妻主”为要务,希望长年掌军的儿子能够学会放下权柄,将自己的未来交到端王手中,不能做到内心恭顺,表面也得装的贤惠一点。   燕云度心里并不认同顾氏的夫妻之道,但出于对父君的尊重,勉为其难的答应:“儿子尽力。”若是发生意外事件,那就不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了。   顾氏也觉得他答应的很是勉强,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暗暗为端王祈祷,只盼她能硬气一点。   成亲前夜,顾氏考虑再三,将教导婚后敦伦之事交给了温氏:“平日就罢了,若是床榻之上不能笼络住了妻主,端王府后院里可不止他一个儿郎。”   身为男儿家就这点不好,除了要主持中馈,还得生儿育女,最重要的是闺房之中还得让妻主满意,否则妻主被别的侍君勾走,后半辈子独守空房,就真的没指望了。   温氏也很为难。   良家男儿太过奔放很容易让人诟病,媚酥入骨对燕云度要求太高,真要是太过拘谨,只恐端王殿下败兴。   他左思右想,头皮都快挠破了,只好抱着顾氏交付的两本藏书往燕云度的闺房里来。   燕云度出嫁端王府,陪嫁的除了贴身小侍钱方与钱圆,奶爹温氏一家,皇家送来的聘礼,还有他名下的封地安定郡,以及牟旋带领的一队近身护卫。   旁的儿郎成亲,金玉古玩田庄店铺陪家下人有之,但封地与护卫却置办不起。   牟旋追随他十年,若按战功而论,早就应该有官职在身。但牟家世代乃燕府家奴,当初燕奇挑中了她做燕云度的护卫队长,明言在先,必得一生誓死追随少主。   燕云度也曾召她前来,考虑只带两三名护卫:“往后我恐只能周旋于王府后院,恐怕再无带兵的机会,跟着我要误了你们的前程。不如我让母亲放了你们的奴籍,安排你们进南疆大营,论功行赏也有个出身。”   牟旋近来四处打听豪门内院之事,但她手底下的亲卫打探消息的能力再强,却不能把爪子伸进各世家权爵的后宅子里去,于是这帮兵痞子们打听的地方转向了市井传闻,茶楼闲谈,以及……有意接近的各宅子采卖。   真真假假的消息倒打听来不少,最出名的乃是顺义侯庶庶灭嫡,正君避居佛堂,她带着庶君在外驻守,连侯府世女也难逃毒手;其次还有各宅子里流传出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庶君的女儿与正君所出争宠,姐妹相残,兄弟争嫁的故事听了一耳朵。   牟旋与众护卫越听越心疼,生怕追随了十年的燕少帅被端王府后院那些心怀叵测的侍君们给害了,护主心切,她更是代表众护卫在燕云度面前表态:“属下等人誓死保护主子安危,万不会离开主子,除非郡公将属下们的腿打断!”   燕云度:“……”怎么感觉他要去的是虎狼窝?   温氏抱着小人书来找燕云度的时候,牟旋正从他正房里出来,慷慨激昂,犹如在南疆的每一个大战在即的前夜,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兴奋,还有……隐隐的担忧。   护卫们身为女人,私下里议论过端王殿下,很担心她嫌弃燕云度的容貌,还曾出主意:“若是端王在外面拈花惹草,咱们姐妹们就将她拖到暗巷子里揍个半残,她应该就能安生了!”   “这个……会不会被查出来,连累少帅?”   “没人报信,京里仇视端王的不是没有,咱们怕什么?”   牟旋将起头的几个脑袋上各敲了一记:“进了端王府可给老娘收敛些,别把南疆军营里那一套拿出来。咱们少帅真要是失宠了,再想办法整治端王也不迟!”   随后下令:弓上弦,刀入鞘,备战……备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第二更在十一点左右吧。现在继续写。 ☆、第四十二章     温氏与牟旋迎面撞上, 见到燕云度便问:“公子派了牟旋出去有事?怎么我瞧着好像是要去打仗的样子。”大喜之日,竟让他感觉出了战前的紧张感,实在怨不得他敏感,早年他也曾随着顾氏在南疆待过,战前的气氛也是感受过一二的。   燕云度如何不知牟旋等人心中的想法,他还特意问过一名近卫, 她们打听来的成果, 感受过端王府的祥和, 完全当解闷的故事来听, 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她们都是单身,还没成过亲,大约是有些紧张吧。”   温氏不由轻笑:“我瞧着公子做新郎倌的都不紧张, 她们瞎紧张什么?”又不用她们入洞房。   燕云度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期待有之, 不舍有之, 被温氏与顾氏念叨太多为夫之道, 紧张……似乎也有一点点。   为了缓和心绪, 他便问温氏:“奶爹过来可是有事?”求千万别再是婚前思想教育,再教育下去他都要精神错乱了。   没想到温氏居然罕见的露出些尴尬之意:“这个……公子可知道妻夫闺房之乐?”   战争狂人燕云度所向往的妻夫相处之道便是能互相对练,谈兵论武, 可惜端王殿下瞧着一副弱不经风的书生模样,他想要精神共鸣的心愿落空,只能转而追求肉*体欢愉。   “同食同寝?”他眼神闪烁,迟疑道。   温氏:“……”果然不该对少帅抱有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多年军中粹练,那帮兵痞子竟然也没让他开窍,这就为难了。   他将手里的藏书递到了燕云度手里:“公子先看看,若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转头便坐到了旁边,摆出一副现场教学的架势。   燕云度在南疆大营十年,要说两耳不闻营中事,对那帮兵痞子们私底下的荤笑话全然不懂,那也有些假。但若说全懂……也有点难度。毕竟她们真讲荤笑话的时候,都顾忌着少帅的颜面,私底下讲。   燕云度偶尔听到一耳朵,有时候他也会琢磨下,但均是隐隐绰绰一知半解,对妻夫之事的理论还停留在亲亲抱抱……大约还要脱衣服睡在一床锦被的程度。   理论尚有缺憾,实践纯粹空白。   他打开燕府藏书,前两页还算是正常,先是脱衣,上床,到了第三页就急转直下,开始了少儿不宜的画面。   燕云度眼睛都直了,感觉被温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奶……奶爹……”   从来指挥若定的燕少帅说话都结巴了。   温氏一张老脸辣辣作烧,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含含糊糊道:“妻夫闺房之乐,皆在此书,公子需悉心研读,在床榻上对端王殿下恭敬顺从……”总之不能让她败兴,转投别的夫郎怀抱。   燕云度脑子里轰然作响,近来被父君耳提面命,要对端王恭敬顺从,他还当耳旁风,现在才知道“恭敬顺从”四字的真正含义原来不仅仅指平日事事依从,居然还有闺房床榻之事。   “可是我怎么瞧着……这画里的不光是恭敬顺从?”燕少帅拿出研习兵法的认真态度刻苦攻读,从头往后翻。   燕府世代领军,打仗的总有些额外的收获,比如对敌方败将手里抄来的金玉古玩,书画器物,他手里这几册书就在此例。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倒霉蛋家中抄来的,但对方应该身份不低,此书图文并茂,重要器官纤毫可见,各种姿势更是应有尽有,越往后难度越高,男女身体的契合度要非常的高,而并非温氏所说的男子一味顺承,也有……需要主动的时候。   温氏是良家子,当初嫁的妻主乃是顾氏陪嫁的一名管事,人是很精明能干,但床榻之上却只一味索取,并没有他发挥的余地。真到了授业解惑的时候,才发现经验如此匮乏。   年轻的时候妻主有时候会嘀咕两句:“躺着就跟个木头似的,一点儿趣味都没有!”但他是小主子的奶爹,顾氏身边的体面人,妻主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日常也算还敬重。   温氏头垂的极低,都快被燕云度给问住了:“这个……男儿家太过主动,只恐被妻主认为贪yin好色,浪荡不堪,也只有花楼里的小倌那样的荡夫,才会变着花样的……勾引妻主。”他面露惊恐,尚能记得某些前辈们的经验之谈。   燕云度十年征战,早将一颗男儿心磨的套了一层铜盔铁甲,羞怯是没有,求知欲却很旺盛,几句话就将奶爹温氏给追问的落荒而逃,他尚不解:“既要学习,又怕妻主嫌弃……”中间的度还真是难以把握。   温氏向顾氏汇报任务完成的结果,一张老脸还红着,低眉顺眼犹如才出嫁的小夫郎:“公子……公子看了书。”应该也学的……差不多了吧?   并不是。   燕云度将他一再叮嘱的“顺从”当作了耳旁风,刻苦研读完毕,得出了个结论:原来妻夫床榻之上,也是体力决定了技术难度。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在婚后对端王殿下进行体能训练,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搭。   至于顾氏梦想之中儿子应该有的“温婉顺承,含羞带怯”大概是此生无缘了。   所幸婚期在即,次日天没亮新郎倌就被喜爹从床上揪起来梳妆打扮,顾氏根本就没空对儿子的思想健康教育进行最后审查,只能放任端王府来迎亲。   端王大婚,仅次于凤帝圣寿的热闹。先不说宫里的赏赐,从凤帝到皇夫,亲爹淑贵君以及各宫庶君,光是贺客就愁坏了崔春羽。   凤帝与淑贵君早有旨意,必要亲至。   皇夫倒是很想亲自道贺,但他若是来了,拜高堂之时淑贵君往哪摆?   淑贵君听说皇夫向女帝提起也要来端王府亲贺端王娶亲,揪着凤帝的龙袍大哭了一场:“我统共就两个女儿,成亲的时候不让女儿女婿拜我,却要去拜皇夫,皇夫这是非要给锦儿难堪……”   他哭的鼻头红红,女帝瞬间就投降了,传了口谕去福春宫,只道由淑贵君伴驾,卫皇夫面皮当下就僵了。   卫少真在旁安慰:“父后别生气,等进宫的时候,端王还不是得携正君前来拜见嫡父。不论何时,嫡父终究是嫡父!”   卫皇夫的涵养功夫很是到家,不过是瞬间的不自在,很快就调整了状态,还叮嘱卫少真:“你与太女前去道贺,端王后院里只恐无人主事,你多多帮衬,总归是太女的亲妹妹,她眼里没有太女,你们眼里不但要有皇妹,还得‘切切实实将皇妹放在心上’,陛下瞧在眼里,只有对你们夸赞的份儿!”   上个月,东宫又进了两位侍君,皆是出自名门,卫少真暗暗伤心了两回,流过几回眼泪,复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儿臣谨记父后教诲,一定好好帮衬二皇妹!”   卫家出来的男儿礼仪是再不会错的,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维持表面的风仪。   端王府大门前红绸高挂,从早晨起来喜炮就没停过,不到中午马车就挤满了道路两旁。   凤帝携淑贵君驾临的时候,谢逸华前往燕府迎亲还未回来,王府里倒是已经热热闹闹,来了不少朝中亲贵。   今日端王大喜的日子,蓝茵也不甘寂寞,带着家中正夫与一众孩崽子们前来参加喜宴,她倒是想的开,连贺礼也没备,空着两只手就来了。   门口迎客的小侍们早就见惯不怪,唱到前面一位宾客的礼单,轮到她只是卡了个壳,就热情的迎了上来:“陛下与贵君已经到了,不知道蓝大人是先去后院见过贵君,还是先进前院?”   蓝茵嘿嘿一乐:“正好,许久未见贵君了,头前引路吧。”转头对她那帮孩崽子们道:“今儿见到你们舅舅,记得别忘了见面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于结婚了啦啦啦,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加更!!!!   本章有随机红包二十个,大家晚安! ☆、第四十三章     卫少真在来的路上, 心里反复思虑过了如何执行皇夫的叮嘱,但等真正进了端王府后院,才发现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端王府的长史很是能干,婚期当日将后院里的一众侍君拉出来干活,每个人都指派了活计,从管厨房采购到杯盘碗碟, 各院布置, 迎来送往等等事宜, 一切井然有序, 着实是位妙人。   淑贵君亲自坐镇,又有蓝氏前后协调,端王侍君专门请了他往清梧院正厅去坐:“殿下是贵客, 等新人进门之后,还要请殿下陪陪正君。”   这个要求特别的合理, 合理的卫少真都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卫少真进了清梧院的正厅, 几位提前到来的宗室女的正君们连忙起身见礼, 不多时就连魏王世女的正君许氏也前来道贺。   许氏当年名满京城, 诗画双绝,又是出自翰林府上,但嫁给谢芷华没两年, 就开始对外称病,闭门不出,外人皆知他是对魏王世女心灰意冷,今日见到他出现在端王婚礼上, 很是惊异。   “妹夫气色瞧着不错,没想到今日你竟能来?”卫少真与他寒喧,见他清瘦的身子套着宽大的华服,更见其人弱不经风,眉目郁结,不像是来参加喜宴的,倒好似来吊丧的。   女帝优容谢芷华,到了太女这里也不能表现的太差,时不常就要替谢芷华收拾烂摊子,卫少真妇唱夫随,妇夫俩向来有默契,对魏王府上之事皆持宽容态度。   “端王殿下娶夫,怎么也要来与见见。倒是许久不见殿下,殿下这一向可安好?”   卫少真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本宫一切安好,劳妹夫惦记了。”心里却如饮了一碗黄莲水,暗暗发愁回去之后该如何向皇夫交待。   卫皇夫叮嘱太女正君要在端王大喜之日主持后院迎宾事宜,就是想在端王成亲的当日怒刷一把存在感。   大烈嫡庶有别,凤帝不同意皇夫前来参加端王的婚礼,纯粹是偏坦淑贵君,生怕他夺了贵君的风头。   嫡父尚在,拜堂之时淑贵君便只能在侧了。   太女正君若能在端王府后院以主家之姿待客,一则告诉大家太女稳固,优容皇妹;二则提醒众宾皇夫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淑贵君早有所料,一面在秋霖院正厅里闲坐吃茶,旁边还坐着许久未曾回宫的四皇女,正缠着他的胳膊撒娇,念叨些“父君女儿想死你了”;一面与前来参加喜宴的众家男眷往来应酬。   水铭过来悄悄在他耳边回禀:“……已派了人将卫正君迎到了清梧院,直等拜完堂就请到新房里去,另派了会说话的王侍君跟刘侍君前去陪客,一定侍候妥贴了。”   淑贵君面上笑意更盛,转头吩咐:“太女正君是贵客,一定不得怠慢了!”   他将“贵客”二字咬的极重,水铭意会,低低应承一声,悄没声儿退了下去。   ——卫少真既是贵客,只管坐着安享喜宴便可,没得拿出主家的款儿来待客。   自端王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从聘礼到礼服乃至婚礼之事,淑贵君与卫皇夫已暗中交手数个回合。嫡父占着大义,亲父占着情份,卫皇夫欲以嫡父之名抢回婚礼的主导权,以昭示其身分。无论是利用后宫舆论,还是向女帝上疏,最后被淑贵君一泡眼泪悄无声息的解决。   卫皇夫败的心不甘情不愿,派出的卫少真也不顶用,被待如上宾,只能闲坐磨牙。   淑贵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今日来端王府见到四皇女,见她娇憨一如往日,便知谢逸华并没有透露旧事,心情大畅,面上笑意不绝,听到外面来报,蓝大人带着孩子们前来请安,愣了一下才道:“请她进来!”   陪坐的各家男眷纷纷起身,被引了前往后院花厅宴客处。   蓝茵带着正君与一众孩子们进来的时候,清梧院正厅已经只剩了淑贵君。她没脸没皮的进来给淑贵君行了个礼,身后跟着的夫郎孩子们纷纷下跪行大礼,蓝锦看着一地的孩崽子们一阵头疼。   幼妹的夫郎们这些年跟一窝兔子似的生孩子,可恨其人还得意的指着一溜从高到底排下来的孩子们挨个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哥哥,这是阿舒、阿月、阿亭、阿奉、阿晚……”   淑贵君:“快起来吧,你府里添人进口倒是很快。阿舒阿月到舅舅这边来……”   蓝舒与蓝月是蓝茵正君所出,偶尔也会被淑贵君召入宫中问几句。他原本想要两侄女做谢佳华的伴读,但被蓝茵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十分荒唐:“咱们这样人家,小孩子就应该吃喝玩乐,那么辛苦做甚?阿舒阿月还小,妹妹心疼的紧,哥哥还是别折腾我家孩子了。”又指责他:“你瞧瞧端王殿下,好好的皇女不在京里享福,却被哥哥折腾的跑到穷山沟里去读书,是亲爹吗?”   她这番不求上进的言论居然敢摆到台面上来讲,还是当着凤帝的面儿。   淑贵君气的头疼,蓝舒对母亲的不靠谱更是印象深刻,回去之后恨不得通宵苦读,以期让舅舅把她与不着调的亲娘划为两路人。   蓝茵最拿手的就是顺竿爬,不等淑贵君问几句蓝舒的功课,她便抢开了话头:“今年宫里除夕夜宴,我都没带着孩子们进宫,哥哥做舅舅的是不是落了孩子们的压岁钱?”   淑贵君气的,恨不得找根棍子亲自揍一顿出气:“过年不是派人送到府里去了吗?”   蓝茵遗憾道:“家里孩子太多,年纪小的几个分到了,轮到大的这几个竟没有了。”这是抱怨淑贵君的年礼准备不齐,没有照顾到所有侄女侄子。   等到蓝茵带着蓝舒与蓝月往前院去吃酒,留下正君与一众儿郎,淑贵君满面的喜气都快被幼妹给气没了。   “派人去跟着这不着调的,别喝多了闹事。”   不得不说,涉贵君对妹妹了解深刻。   端王府前厅里,此刻已经是贵客云集,从内阁到六部官员无不齐备,另有女帝圣寿之后还未离京的众藩王,京中宗室等等,将端王府前厅都快挤满了,院里还有许多不入流的官员聚在一处说话。   蓝茵从后院转来前厅,先涎着脸往正厅上首去与凤帝道贺,抬头猛的看到旁边坐着的中年女人,目光顿时一凝。   坐在凤帝左下首的女子年纪在三旬开外,身材高大,目光里含着调笑之意,与她打招呼:“哟这不是阿茵嘛,久未相见,今儿侄女成亲,不如咱们好生喝一杯?”   此人正是卫皇夫的妹妹卫玉荣,久在北疆驻守万隘关,与蓝茵年纪相仿,当初两人还在同一家学塾里读过书。   蓝茵表情变幻也只是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她嘻皮笑脸的本色:“原来是卫将军回来了,竟是许久未见,待会自然要痛饮一杯!”最后四个字好似是被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有些干巴巴的意味。   卫玉荣见到她似乎很是高兴,向凤帝告了个罪,便勾肩搭背拖了蓝茵往偏厅里去,找了个僻静之处,道:“阿茵,你我许久未见,有件事儿还要请你帮忙。”   蓝茵与她多年未见,两家立场不同,更何况万隘关正是当初蓝萱驻守之地,见到卫玉荣只觉十分膈应,当下便笑道:“卫将军难道还有为难之事?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卫玉荣听到这话,吭哧了好一会才道:“这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两个多月前,我回来参加圣寿节,有天晚上喝多了酒,在金水河畔误把端王殿下当做了男扮女装的小郎君……得罪了端王殿下。上次圣寿节远远见到端王殿下,才知道唐突了亲王。今儿端王大喜之日,特备了厚礼前来。看在咱们从小同窗的情份上,不如你做个中间人,替姐姐我把这个过节给抹平了?”   万寿节官员众多,卫玉荣隔着一众同僚远远瞧见端王真人,喝下去的酒意顿时化作了一身冷汗,当即以更衣的借口避开了。   索性端王在大殿并不曾久留,两人连个照面也未打。   凤帝宠爱端王人所共知,若是让她知道了卫玉荣敢强抢亲王,调戏皇女,恐怕有乐子好瞧了。   纵然荒唐如蓝茵,也对卫玉荣的行为不知如何评价:“……你行!”   谢逸华一大早就收拾停当,按吉时出门前往燕府迎娶,身后跟着一串助阵的,从谢君平到谢芷华,谢安华,以及上次输给燕云度的席瀚、吴思阳、常佩雅等人。   端王娶亲是大事,无论大家在朝中政治立场如何,但大喜的日子却是要在凤帝面前露脸的,正好表现的一团和气。   谢芷华恨不得谢逸华从马上跌下来出个大丑;席瀚对新郎倌甚为不满,巴不得他进门就失宠——上次输的太惨,让她几乎成为了京中笑话;吴思阳还在念念不忘她的和田玉螭龙佩。   凤帝圣寿节之时,她太过笃定席瀚会赢,谢逸华一打眼就知道她身上什么东西最贵重,一句玩笑话就赚了这傻大姐押注,出宫的时候她垂头丧气,抱着常佩雅不撒手:“那螭龙佩可是祖母传下来的东西,我娘从不离身的,这下回家是要被打断腿了!”她磨了许久才讨到手,没想到贺了一回凤帝万寿,就落到了燕云度手里。   常佩雅:“……要不先去我别院里躲两天?”   她这顿打到底没躲过,被亲娘吴楚炎派人从常佩雅的别院里揪回家,差点打断了腿。今日被驱过来陪着端王接亲,心里别提多恨她了。   一行人往燕府去接亲,燕奇与顾氏见到这帮二世祖,连刁难都不曾,就轻松放行,端王殿下迎娶的很是顺利,带着新郎倌拜别了岳父母,调转马头往端王府赶。   燕云度坐在喜轿里,身着亲王正君的大礼服,面上略施淡妆——还是在顾氏与温氏强迫之下,才能容得喜爹靠近,替他绞面修眉上妆。   他昨晚睡前功课做的太足,睡梦之中竟然梦到了端王往他怀里钻,触手如玉,他便忍不住将所学在梦里痛快实践一场,醒来之后才知是春*梦一场,今日隔着盖头见到那人,难得生出些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的章节还没写出来,先把第一更奉上,在考虑开个童车会不会被锁,估计第二更到半夜三四点了,我慢慢开,大家明早起来看。 ☆、第四十四章     端王府门口人头熙熙, 车马喧喧,迎亲队伍到达的时候,整个归义坊都热闹了起来,迎客的小侍健妇快要跑断了腿,门口贺礼堆成了小山,唱礼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一众贵女簇拥着端王下马, 前院酒桌几乎摆满, 蓝茵伸着脖子探看, 见谢逸华用红绸带牵着正君进门, 她将手里的酒盏与卫玉荣轻碰:“干了!”   半个时辰之内,两人已经干了四壶酒,引的不少官员直往这一桌瞧, 权当是看稀罕了。卫皇夫与淑贵君在宫里是死对头,不对付了半辈子, 竟没想到两人的妹妹还能坐在一张桌上把酒言欢。   卫玉荣满嘴酒气, 惋惜的看着端王那张被亲王喜服映照的脸蛋, 惋惜不已:“多好的一张脸啊, 可惜却长在女人身上!阿茵你瞧瞧,咱们大外甥女若是个男人,也算得倾国倾城了吧?”   “谁说不是呢”蓝茵似不过瘾, 将酒壶整个塞进卫玉荣手里:“喝!喝痛快了我帮你去找阿言说说!”   卫玉荣也有六七分酒意,接过酒壶嘴对着嘴开始灌,听得赞者满嘴的吉祥话引了新人踏进正厅,准备拜天地, 还在念叨:“唉唉你说咱大外甥要是个儿郎多好啊……”   正厅里传来赞者高唱:“一拜天地——”   蓝茵摇摇摆摆站了起来,倒好似不胜酒力一般,提着酒壶找不着北,壶嘴朝下倾斜,顿时一股澄亮的酒液直泻而下,浇了卫玉荣满头满脸。   “二拜高堂——”   凤帝与淑贵君端坐在正厅上首,慈爱的看着跪倒的一对新人,两人交换个感慨的眼神,在此刻喧闹的大厅里竟然意外的心有灵犀:这熊孩子总算成亲了!   做父母的也不容易,生下来盼着长大,长大了盼着成亲,唯恐孩子人生的哪一个步骤出错,耽误了她要走下去的路。   院里酒桌旁边,卫玉荣蹭的站了起来,一把就将蓝茵手里的酒壶给扔到了地上,动静之大引人侧目,她目光森冷:“蓝茵,你做甚?”   蓝茵似乎不胜酒力,朝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眼看着要倒下去,还去够桌上另外一个酒壶:“手……手软啊,失误失误!”   正厅里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众贵女大声起哄着跟了上去,其中尤以谢君平为最,她的声音很高,远远的传了过来:“端王殿下最喜热闹,咱们跟着去瞧瞧。”   谢芷华跟着闹腾:“二堂姐今儿可要跟众姐妹们好好亲近亲近……”   卫玉荣缓缓掏出帕子,拭面上酒渍,决定不跟京里第一号败家子较劲。她一个大好前程的边关守将,跟从来荒唐不靠谱的蓝茵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是烂泥一样的人罢了。   真闹起来,蓝茵不过被凤帝斥责几句,她可还有军职在身,影响前程就得不偿失了。   卫玉荣坐了下来,面上带了几分压抑的怒色:“蓝茵,你可别借酒装疯!”   蓝茵把脸一抹,脚下发软朝前跌了过去,酒壶就直直朝着卫玉荣的脑袋砸了过去。   拜完了堂,新人被送进洞房。   燕云度到底是征战沙场,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再大的阵仗都不怕,拜堂成亲半点不紧张,按照前三天礼部官员加紧培训的注意事项,总算是把这个关卡给糊弄过去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端坐在喜床之上,听得新房里闹哄哄的,卫少真似乎在往外赶人:“你们都进来做什么?快点去前面入席!”视线被盖头阻拦,听力就特别敏锐。   谢芷华没想到许氏也在新房里,夫妻俩打了个照面,她顿时愣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许氏已有数月未曾见过谢芷华,淡淡道:“来贺端王殿下大婚之喜,顺便认认亲戚。”   燕云度猜测这把清雅的声音是谁,紧跟着眼前一亮,所有的光线都涌到了眼前,端王愣了一下,紧跟着笑了起来。   谢君平憋着笑使劲拍谢逸华的肩膀,企图用肢体语言告诉她:新郎……很特别啊!   她还算客气的,身后围过来的谢安华与谢芷华巴不得谢逸华出丑,猛然间看到涂着胭脂盛装打扮的燕云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哪里钻出来的大马猴?   两人对视,差点狂笑出声,一瞬间对谢逸华居然有点同情,过往在她手底下吃过的亏顿时都找补了回来。   大烈男儿柔情似水,温婉娇俏爽利聪慧的……哪种不好,偏偏摊上最丑的一种,还是武力值很高,轻易得罪不起的。   燕云度听到压抑的笑声,大约明白这帮贵女们在笑话他的妆容。   新郎妆几百年未变,从来都走喜庆路线,务必要涂的红艳艳的,想他肌肤本来就黑,又生的棱角分明,跟后宅里精致娇养长大的儿郎们一比顿时粗鄙的可怕。负责上妆的喜爹打扮完了新郎,都要怀疑自己专业技术,拉出来溜一圈保管谁家嫁儿郎都不敢再请他上妆,恐怕接完这单生意业务量就要大降。   吴思阳肉疼她的玉佩,幸灾乐祸向常佩雅嘀咕:“端王今晚下得去嘴吗?”   席瀚输给了燕云度,对他的武力值再不敢低估,冷冷接了一句:“有人能下嘴就行。”   她这般骄矜之人,竟然也能讲冷笑话,可见心里对端王妇夫不满之至。   吴思阳已经脑补了端王捏着手绢扒的只剩中衣,被安定郡公压在床角嘤嘤哭泣着圆房,大女人威严全无,顿时笑不可抑。   当事人谢逸华很是镇定的与燕云度目光对视,笑着坐了下来,在喜爹的服侍之下喝过了合卺酒,驱赶着众位贵女去前院:“前面要开席了,都别堵在房里了。”   谢君平率先推着谢芷华往外走,身后一帮纨绔贵女们纷纷跟上,谢安华还不怀好意向谢逸华道:“恭喜二皇姐抱得佳人归!”   但凡听到这句话的,谁人都不会错漏话里的讽刺之意。   偏端王殿下应承的十分坦然:“多谢皇妹!”   等房里一干贵女出去之后,谢逸华便叮嘱燕云度:“不必等我,阿云先梳洗吃点东西。”又拱手向卫少真与许氏道:”劳皇姐夫跟妹夫照顾,陪阿云吃两口。”   谢逸华出去之后,许氏暗自感叹:端王实乃端方君子,娶的正君丑若无盐,她竟温雅含笑,并无愠怒之色,还能对正君和颜悦色,此事放在谢芷华身上,多半早将人晾了在一旁了。   外间都传端王好学上进,依他来看,品性尤佳。   卫少真便吩咐房里侍候的水清:“去打水让郡公洗漱更衣,再吩咐厨房上一桌席面过来。”   新房里侍候的王侍君与刘侍君忙上前道:“让奴婢来服侍正君卸妆更衣。”   燕少帅平生初涂脂粉,不说旁人瞧着别扭,喜爹暗自后悔接错了生意,单他自己也别扭不已,老实坐在妆台前面,由王侍君与刘侍君亲自上手服侍他卸妆。   端王府前院里,不过是新人喝个合卺酒的功夫,两位皇亲国戚就打了起来。   谢逸华过来的时候,卫玉荣正揪着蓝茵的领子暴喝:“姓蓝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拳头直捣蓝茵腹部。   蓝茵已经挨了好几下,嗓子都快喊劈叉了:“救命啊……哥哥阿言救命啊……”   蓝舒跟蓝月扑上去要扯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无奈卫玉荣脑袋上顶着个被酒壶砸出来的大包不依不饶,哪里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能分开的。   旁边席桌上的众官员见此情景,只敢站在一旁出言劝阻:“卫将军,快松开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都不愿意趟浑水救蓝茵,嘴快的还跑去前厅禀报凤帝。   谢逸华才到得前院,就听到了蓝茵的求救声,大步冲过去过去见到揪着她的卫玉荣,顿时动了真怒:“崔春羽,还不派人给我将她拿下!”   她与卫玉荣只在金水河畔有一面之缘,还不甚愉快,问也不问便要下令抓人。   蓝茵见到她扯开嗓子喊:“阿言救命——轻薄你的登徒子在这儿呢!”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揪住了卫玉荣的领子死死不放。   众人大哗。   崔春羽还指着端王婚礼办漂亮了,能在凤帝与淑贵君面前留个好印象,哪知道出了岔子。这两位都是皇亲国戚,哪位都不能得罪,可端王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正在踌躇为难之际,见到燕云度陪嫁过来的一队护卫,便指着牟旋下令:“你们几个听端王殿下的令,先将人拿下!”   牟旋:“……”   关晴奉凤帝之命前来带人过去的时候,蓝茵已经在卫玉荣颈间咬了一口,隔着夏日的薄衫,她嘴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竟还能笑着在卫玉荣耳侧戏谑道:“衣冠禽兽原来是这个味儿啊?”   卫玉荣眸中泛红,恨不得一拳将她的脑袋砸到腔子里去,省得跟疯狗似的咬人,忽腕上被人握住,只觉钻心的疼,抬头与端王目光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还没写到洞房。这是昨晚的加更。 ☆、第四十五章   外界传言, 端王勤敏好学,温雅如玉——假如她不是握着自己腕子的话,卫玉荣险险就要相信这些传言了。   两个人不是初次见面,算上金水河畔及宫里惊魂一瞥,今日算是第三次,但都不算是愉快的记忆。   卫玉荣的腕子上握着的手指纤长白皙, 看得出来是只养尊处优的爪子, 但那力道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读书人应该有的, 她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碎了, 很是怀疑下一刻都能听到自己腕骨碎裂的声音,若非她忍耐力惊人,早已经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 执行力果决的牟旋在崔春羽下令的同时,剑指卫玉荣后心, 夏衫单薄, 仿佛她有任何不敬, 就能一剑戳个对穿, 跟串一只大□□似的将她串起来。   前后夹击之下,满院宾客都傻了,唯独被谢逸华解救出来的蓝茵扑在外甥女肩上, 悲愤难耐,哭成了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呜呜呜……言儿你可一定要给小姑姑作主啊!她……她居然对小姑姑动粗……”   她半个身子都扒在谢逸华身上,全身的重量有一大半靠谢逸华支撑,几有摇摇欲坠之感。   如果不是能确认卫玉荣与蓝茵性别相同, 此情此景都要让谢逸华以为是妻夫吵嘴的家暴现场。   蓝舒与蓝月都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跳蚤,好不容易亲娘的命被表姐救了,却恨不得不认识她——全家的脸皮都被她一个人丢光了!   两小姑娘的脸皮与其母蓝茵脸皮的厚度相差甚远,特别是蓝舒志存高远,小小肩膀上自行揽了“重振家声”的重任,恨不得行事拿尺子量过,以保证不会招致旁人耻笑。   蓝茵却浑然不知女儿们的心思,或者知道也未见得在意,她旁若无人的生活惯了,兀自哭的投入。似真似假的哭腔跟未曾排练便拉到台子上来表演的拙劣戏一般似的,唱腔不够催人泪下,反倒惹人心烦,恨不得拉到台下暴揍一顿,以安慰被她荼毒的双耳。   眼下卫玉荣就有这样的冲动。   她满心怒意,额头鼓起的包既烧又痛,头皮上还残留着粘稠的酒液泡过的感觉,背心处抵着的剑尖跟腕上的痛感让她有种掉到坑里的错觉,真是糟糕如噩梦一般的经历。   蓝茵败家败的声名远扬,为了请她居中说合,解开与端王的误会,还许了财帛重礼,结果却被这不靠谱的同窗给砸伤了脑袋,且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关晴奉凤帝之命前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手无缚鸡之力”的端王勇敢的挡在蓝茵前面,一手握着卫玉荣挥出去的腕骨,而蓝茵藏在端王身后,若非端王府护卫拔剑,恐还不能制止卫玉荣行凶。   “陛下口谕,宣卫玉荣,蓝茵!两位大人请吧。”关晴对端王抱以同情,任谁婚宴上出现砸场子的,都不算什么好事儿。   蓝茵拖着谢逸华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藏在她身后,一副吓破了胆子的畏缩模样,被旁人指指点点,蓝舒已经露出恨不得要自杀的难堪表情。谢逸华无奈,只得嘱咐崔春羽好生招待来宾,她亲自陪着蓝茵前去面见凤帝。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那晚在金水河畔行凶的居然会是卫玉荣。   凤帝与淑贵君坐在端王府正厅,太女陪坐下首,肚里已经将卫玉荣埋怨了八百遍——什么时候砸场子不好,非要挑在谢逸华成亲的大喜之日。   都察院副都御史左宗梅、大理寺卿常青林陪侍在侧。   关晴引了三人进去面见天颜,淑贵君与谢逸华目光相接,又不自然的躲闪,一腔悲喜莫名的情绪全朝着不成器的妹妹爆发。他狠狠瞪了蓝茵一眼:“阿茵,你又惹祸了?”只差押着蓝茵向卫玉荣赔礼道歉。   卫玉荣算是卫氏的异类,书墨香里熏出来的武人,比起荒唐的蓝茵无论是口碑还是行事的靠谱程度都要更胜一筹。   蓝茵很委屈:“贵君这是什么话?陛下明察秋毫,左大人与常大人断案如神,微臣还未开口,贵君就已经给微臣定了罪名,实在让微臣伤心。”   伤心个鬼!   卫玉荣的委屈不比蓝茵少,不过就是调戏未遂,大烈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此类事件发生,连立案标准都不够,只够受害者忍气吞声假装忘记曾经发生过此类事件。   调戏到端王头上的更是绝无仅有,卫玉荣极度后悔那日出门未看黄历。   端王生的雌雄莫辨难道也是她的错!   卫将军从不是临阵脱逃之辈,事已至此索性主动认罪:“都是微臣的错,上次夜间在金水河畔喝醉了酒,恰逢端王殿下夜游,惊鸿一瞥之间生了仰慕之心,便上前去说了几句话,与端王殿下生了点不愉快。微臣便托蓝大人居中说合,哪想到蓝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微臣动粗……”她抬头展示自己额头被酒壶砸出来的包。   先把姓蓝的罪名给摁实了。   蓝茵口无遮拦惯了,根本不懂委婉为何物,当着凤帝的面嚷嚷:“我原来以为战场上磨炼的是军人的意志,原来会错了意,磨炼的竟然是脸皮啊!”   卫玉荣活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谢逸华玉容生辉,笑盈盈拦住了蓝茵,轻描淡写道:“当日在金水河畔被卫将军带着一众手下调戏,还要多谢内子当日同游,不然今日这婚礼是办不成了,说不定皇儿这会还被关在卫府后院呢。”   甥姑两个说说笑笑,将卫玉荣臊了一通,竟是前所未有的配合默契。   太女在侧帮腔:“母皇,小姑姑不知者不罪。都怪皇妹生的太好,又是夜间,倒是让小姑姑误会她是谁家儿郎了。想来皇妹大度,定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谢逸华面上笑意不减,与太女目光相接,从她眸中看出了逼迫,若是今日她不肯当着凤帝的面原谅卫玉荣,反倒显的她心胸狭窄了。   卫玉荣趁机上前请罪:“都怪微臣有眼无珠,竟是不曾识得殿下金面,这才做出冒犯亲王之罪,求殿下宽宥!”   甥姑俩连消带大,只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轻轻揭过,默契度不比谢逸华与蓝茵差。   ***************   “……后来呢?陛下有没有责罚卫玉荣?”   清梧院正房里,燕云度已经洗去了满脸脂粉,穿着宽松的常服坐下来享用丰盛的晚餐。   卫少真与许氏皆是有眼色的,况他们两位生活背景相同,从小所受的教育大同小异,倒有许多共同语言,与燕云度却实在谈不上投契,很快就告辞。   燕云度每次与深宅后院里的男人们相处,总觉得自己是跑错了地方的异类,眼下自己呆着还要更自在些。   钱方南疆大营养出来的刁蛮之气收敛许多,抿唇一笑:“奴婢悄悄儿站在正厅门口,假作是侍候的小侍,倒是听了一耳朵,端王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笑着说:“没关系,本王不怪罪卫将军!想来卫将军平日在外也定然是不拘小节的人,见到哪个男儿美貌,带回家里侍候便是了,也算不得大事!”   钱方去前厅探听消息,只能听到正厅内说话争执的声音,并不曾瞧见凤帝听完此话,面色有瞬间微妙的变化。   “公子,端王殿下也太厚道了!”   厚道吗?未必!   燕云度也是掌过军的,若非性别所限,每年不知道得费多少精力考虑向凤帝表忠心。   卫玉荣身为皇亲国戚,向凤帝表忠心也是必修功课,还不知道平日怎么伪饰,却被端王轻轻一句话就戳破了真相。   ——如果不是平日嚣张习惯了,怎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强抢的行径来?   往深了想,仗着的到底是卫皇夫跟太女的势,还是自己手中兵权的势?   燕云度吃饱喝足,闲极无聊,听着外面酒宴的热闹喧嚣远远传了来,脑子里将端王的话替卫玉荣想了百八十种辩解,却也知道凤帝未必肯信。   端王府酒宴进行到很晚,蓝茵喝的烂醉如泥,揪着外甥女的手死活不肯放。蓝舒与蓝月嫌丢脸,两人各抱着她的一边胳膊试图将蓝茵从端王身上扒下来,却不知道亲娘也有属狗皮膏药的时候,粘上了就不肯放手。   “阿言啊,小姑姑陪你今晚喝个痛快!”   凤帝与淑贵君早已起驾回宫,卫玉荣陪同太女妇夫离开端王府,众官员贵眷鸟兽散,一帮意欲闹事的纨绔被谢君平撮走,席上众宾寥寥,都走的差不多了,唯独蓝茵纠缠不休。   谢逸华在蓝茵念叨了快八百遍“小姑姑对你最好”的时候,突然发问:“小姑姑,你跟郡公有仇吧?”   蓝茵笑的尴尬:“……听说安定郡公在南疆军纪严明,阿言啊,往后小姑姑上门来,不会连口水都喝不到吧?”   专门留下来应对蓝茵的崔长史“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下官懂了,原来蓝大人是怕殿下托付中馈于郡公,往后来往不便。”外甥女娶了得力的夫郎,便如在端王府库房外装了一把难以打开的黄铜大锁,打秋风也不能那么方便了。   谢逸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酒意上头的蓝茵送到了疏影院,被她拖着胳膊不放,要传授“妻夫之道”,谢逸华逼不得已,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万隘关、仇英骐。”   蓝茵猛然瞪大了醉意朦胧的双眼,内里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单瞧这一双震惊的眼瞳,似乎被深重的苦痛纠缠,但很快眼瞳的主人就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模样:“你说的那人是谁?我不认识啊!”   谢逸华被拖着的胳膊总算是被松开了。   蓝茵当然不认识仇英骐,大约仅限于听过这个名字,无缘照面。   仇英骐就是当初在万隘关指证蓝萱贪污克扣军饷的证人,乃是蓝萱多年心腹。蓝萱死后,仇英骐也不知所踪。   蓝茵与蓝萱年纪差距很大,蓝萱死的时候蓝茵还未成年。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不开车,完全开不动,卡了两天,一章有一半感觉很糟糕,感觉不对,所以这章删掉了一半,把洞*房内容删掉了,还是先把前面放上来,免得大家以为我失踪了。   等我再磨一磨,就把洞房情节自成一章发上来,很抱歉。   上章所有评论都有红包,前前一章不知道发了没我忘了,等我更完洞房章节回头再查,然后再行补发。   很抱歉,越紧张越用心越纠结反而越写不出来了,好怀念我以前九千字三小时的速度啊! ☆、第四十六章     夜色渐深, 喧闹了一整日的端王府渐渐趋于安静,来往仆从开始收拾残席,打扫庭园。   清梧院里,燕云度已经吃饱喝足,洗漱完毕,换了寝衣。   温氏紧张的来回检查了好几遍, 心里还在暗暗遗憾婚期太赶, 没来得及将燕云度的皮肤护理的更白更细腻。   他是见识过端王府后院那些侍君们皮子有多细腻, 脸蛋有多俊俏, 声音又柔软的像钩子,恨不得将端王的一颗心都勾过去,与之相比燕云度皮肤粗糙的连端王府厨下烧火的粗使小子都不如。   院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帘子被打了起来,钱圆小跑着来报:“端王殿下向这边过来了……”   温氏早派了他在路口守着, 好及早让燕云度有个心理准备。   谢逸华从疏影院出来, 满脑子都是蓝家之事, 不觉间走到清梧院, 满院候着的众仆齐齐见礼,如临大敌的模样才让她从一地乱麻的旧事之中抽出心神。   温氏带着钱方钱圆小跑着从正房里迎了出来,谢逸华状似平常问道:“郡公可是睡了?”   “主子正候着殿下呢。”他亲自打起帘子。   谢逸华一脚踏进正房, 见得房内红彤彤一片,到处是大红的喜字,也许是今儿被灌了不少酒,一路回来又吹了点风, 酒意上头,竟是觉得红的让人眼晕。   清梧院五间正房,东次间做了卧房,西次间便是燕云度平日起居处,也可招待亲近之人。   水铭与水清今日都在清梧院候着,向她屈膝问安,见她皱着眉头,二人飞快交换个眼神,压下心中的狂喜——端王殿下果然是不喜欢这门亲事的!   “殿下可要用些解酒汤?”水铭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关切道:“厨房灶上还温着鸡汤,奴婢想着殿下在前面宴席上定然顾不上吃饭,可不好饿着肚子伤了胃。”   “上些小菜汤面吧,解酒汤也用一点。”谢逸华吩咐完毕,踏进了东次间,留下跟进来的温氏与水铭打了个照面。   温氏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脑补了十几个贴身小侍与女君之间爱恨纠葛的故事版本,连床榻上如何恩爱都脑补到了,在水铭脑袋上打了个“小妖精”的标签,暗下决心以后要严防死守。   ——还以为端王洁身自好,他明察暗访都没查到她的爱宠,原来就藏在她房里。   谢逸华进了东次间,燕云度披着件外袍,正百无聊赖握着本书发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见她进来便从床上起身,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氛围,便又别扭的侧头去瞧旁边。   但新房之内红烛高照,入目皆是红色的喜字,百字千孙的床帐,大红鸳鸯的绣被……到处都红的烫目,反而让两人生出几分局促。   端王今日穿着朱红喜服,头发用紫金冠束着,更显得眉若青山眸若星辰,肌肤如玉,樱色染唇,燕云度无端想起昨夜刻苦钻研的教程,心里就跟揣了座活火山似的,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喷出滚烫的岩浆,将两人烧成灰烬。   “郡公可有用饭?我在外间席上被那帮纨绔揪着灌酒,菜没吃两口,酒倒是灌了一肚子,这会竟是有些饿了,你……要不要陪我再些?”谢逸华揉揉太阳穴,想要努力变得更清醒些。   “哦我已经用过了,殿下要不要沐浴?”燕云度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欲盖弥彰,好似在暗示着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谢逸华见燕少帅难得露出窘迫的神情,眸中不由流露出笑意,故意闻闻身上:“一身酒意,还是洗洗罢,免得熏着了郡公!”   “……”燕云度很想说:当年他在南疆追击敌人之时,一两个月不洗澡都属寻常,但想想眉目精致衣饰整洁的端王,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端王府修的奢华,连清梧院里的浴间都是汗白玉砌的池子,池子一侧有兽头汩汩吐着热水,也不知道是引的温泉水还是王府仆从烧的热水,总归燕云度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都看呆了。   他当时拿洗澡的池子当湖水扑腾了一个时辰,狠狠搓洗了一遍,只感觉要将这十多年在战场上积攒的污垢都清理干净了,才被温氏揪上岸。   他站着发呆的功夫,水铭掀帘进来,低眉顺眉请示:“正君,殿下沐浴替换的衣裳可要奴婢找出来送进去?”   燕云度上次住进来的时候,水铭与水清就过来向他请过安,那时候只是有点不舒服。毕竟比起住在后院旁的院落里的侍君们,贴身小侍不但与端王朝夕相处,且还要做些近身之事,至于有无侍候床榻,那就看主子的喜好了。   今日洞房花烛夜,方才他在房里听着水铭的体贴关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此刻瞧着水铭却有几分碍眼,淡淡道:“不必劳烦你,我送进去就好。”   水铭大着胆子抬头瞧了他一眼,离的近了更能瞧见新上任的端王正君那浓黑的粗眉,蜜色偏黑的肌肤,对于男儿家来说过于高大魁梧的身形……当真是丑到让他替端王殿下抱屈的地步。   他看似温顺实则挑衅道:“新房是奴婢带着人布置的,只恐正君不知道殿下的衣服放在哪里,还是让奴婢帮正君找出来吧?”   “有劳了!”   水铭找衣服的功夫,温氏带着钱方钱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小侍,还抬了个矮矮的小炭炉,炉子上坐着一口砂锅,翻滚的鸡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后面还有人提着食盒小菜软面之物,涌进了东次间。   温氏也许听到了水铭那句话,等水铭将谢逸华的常服找出来以后,打眼一瞧,暗道到底是尊贵的皇女,从里衣到中衣至外袍,全都是繁复的刺绣。他从水铭手里拿过衣物,塞给燕云度,催促他:“殿下恐要沐浴完毕了,正君快帮殿下送进去,省得殿下着凉!”   燕云度站在浴间门口,颇有几分后悔,如果不是温氏催促,说不定他就让水铭送进去了。但当真让水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侍候谢逸华贴身之事,他心里又不情愿。   他硬着头皮敲门:“殿下可洗完了?我送衣服过来!”   “进来吧——”   听闻此语,燕云度竟有几分作贼心虚的感觉,他抱着衣物推开浴间的门,水气弥漫,只能影影绰绰瞧见个人影正趴在池子边缘,露出修长的脖子,雪白的膀子,以及半截美背,乌黑的头发还用紫金冠束着。   她趴在那里,大半身子泡在池子里,只露出一小截,就让人浮想联翩。脑袋枕在臂上,懒懒的向他招手:“过来扶本王一把,腿有点发软。”本来就有几分酒意,让热池子一蒸,三四分酒意竟也成了六七分了。   燕云度进来之前,她正努力的维持着身体平衡,别沉到池子里去。但手脚发软,脑袋一阵阵犯晕,试了好几次竟然没能从池子里爬出来。   “殿下小心!”燕云度眼看着她要往池子里滑,,忙将衣服丢至一旁榻上,两步跨过去拉住了她的右手。上次牵过她的左手,只觉掌心绵软,是个侍弄笔墨的手,但右手心的茧子位置却好似长期握剑拉弓磨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握着她的右手,轻轻松松从她腋下将人从池子里抱了起来,某人双臂攀上他的颈子,笑喃:“阿云好身手!”凑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一记。   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触感让燕云度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她却吃吃笑道:“这是为妻给你的奖励!”   旁边榻上还放着布巾子,他一把扯了起来将人裹住了,连多瞧两眼都不敢,只觉得心脏狂跳,比他带着一队新兵在校场上跑八圈都跳的厉害。   她浑似没骨头一般,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揽着他的脖子与之对视,燕云度在她的注视之下耳根发烧,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是眸光陷进她的眸子拔不出来。   端王殿下玲珑玉致的身子隔着薄薄的布巾子与他身上丝滑的寝衣,几乎能让他感受到内里的波涛,她一只手慢腾腾抚上他的脸颊,兴致盎然:“再看!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燕云度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当初营里那些兵痞子们讲的荤段子,昨晚刻苦钻研之后他如醍醐灌顶般……开悟了!   若是在以往,听明白了端王语带双关的调戏之语,他恐怕早就怒气冲天将她暴揍一顿了,但今日心境却大是不同,怀里的人秀色可餐,他口里有点发干,不服输的性子又冒了头,几乎没过大脑就吐出一句话:“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讲完才傻住了!   温氏一再告诫他,做人夫郎一定要谨言慎行,端庄贤良,万不可孟浪轻佻。妻主调笑几句没什么,但做人夫郎的却不能太过轻浮,不然就会被妻主瞧不起。   轻浮挑逗……那是庶君小侍们的专利。   大户人家的正君掌管后院诸事,相妻教女,庶君小侍们一生荣华富贵都系于妻主身上,平生所学便是勾引挑逗侍候妻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谢逸华伏在他怀里笑的喘不上气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阿云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卡住写不出来……然后就好几天不来晋江了,千万别打我,明天有加更。   更完去发红包,么么哒 ☆、第四十七章     东次间桌上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侍膳小侍将煮好的面各盛了一小碗,上面撒了切的细碎的葱花提味,浇上滚烫的鸡汤,相对而坐的新婚夫妻人手一碗。   桌上四色小菜,有切的薄薄的牛肉片,糟鹅掌, 两样凉拌时蔬。   温氏在旁担忧的偷瞧燕云度的脸色, 方才两人从浴间出来, 都是脸色酡红。端王殿下才泡过热水澡, 倒可以理解,但自家公子……送个衣服就能送的外袍差点湿透,实在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谢逸华吃一口面, 还道:“府里的鸡丝汤面尚算入口,你尝尝。”   燕云度方才被她在浴间轻薄, 回过神来颇有几分窘迫, 忙低头吃面, 只觉细面入口劲道, 汤头鲜滑美味,确实可口。   他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多年军旅生涯下来, 对食物的要求都是只要能够饱腹即可。与谢逸华相处的时间愈久,便愈能察知二人之间的不同之处。   端王殿下似乎对吃食特别有研究,府里的厨子手艺高超不说,单她带着他几次外出寻觅美食, 从酒楼招牌菜到街边巷角的小吃,林林总总应有尽有,算是填补了他多年对于美食研究的空白。   一碗鸡汤面下肚,桌上残席被撤,两人饮过消食茶,温氏将房里侍候的小侍们都带了出去,独留新婚夫妇。   谢逸华率先开口:“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歇了罢!”   她这句话倒好似营里的号令,让燕云度猛的站了起来,身板挺的笔直:“好!”整个人都能瞧出几分僵硬局促。   燕云度这时候开始回想数月以来的婚前教育,温氏苦口婆心的叮嘱,家里请的教导爹爹引训,似乎……都教导夫郎在闺房之中要服侍妻主,比如脱衣穿衣。   他当时嗤之以鼻,在心里不以为然的想:难道做□□主就连手都折了,竟是连个衣服都不会穿脱了?但自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之后,再想起“服侍”一词,只觉香艳旖旎,连帮妻主脱衣似乎都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谢逸华眼睁睁看着燕云度以标准的军姿走过来,低头站在她面前,哑声道:“微臣服侍殿下宽衣歇息!”   她身上本来就只着宽大的外袍,里面便是贴身的寝衣,被他低头认真的解开外袍的带子,长衣委顿在地,燕云度只觉嗓子眼里发干,往她中衣带子上伸过去的手指便犹豫了起来。   没想到端王殿下很是豪放,等不到他来解衣,自行将中衣扯了下来,露也香肩秀颈,还抱怨道:“哪个不长脑子的竟是在贴身的中衣上绣这么多花?穿在身上一点都不舒服。”随意将中衣扔在一旁,整个人便吊到了他的脖子上,他低头恰能嗅到玉人肌肤香,那小巧圆润的香肩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在觉醒,却尚能保持几分理智。   燕云度绝顶聪明,多年敏锐的习惯让他迅速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唇边露出一抹浅笑,想起方才水铭拿衣服之时的模样,立刻对他的心事有所察觉,心里便有几分不舒服,但身上挂着这么个大宝贝,虽是方才就在浴间瞧过一眼,水气朦胧之下惊鸿一瞥,远不及此刻灯下盛景。   他伸出双臂,将人整个密密揽进了怀里,暗想:这是我的!谁也别想来分一杯羹!   这想法在大烈王朝大约有些惊世骇俗,要是按《男诫》或者《闺训》来算,足可列入被休的行列。   但燕少帅平生性格刚烈果绝,凡事认准了死不回头,更何况还是个极度护食的主儿,嘴上应承着:“下次我一定注意。”心里已经在考虑如何委婉不露痕迹将拴在自己身边,让她无暇去关注后院的花花草草。   “真没想到阿云也有比小猫还乖的时候。”谢逸华在他高挺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以后别叫我殿下了,叫我阿言就好。我小时候不开口说话,母皇便赐乳名开言,你我妻夫一体,做甚么叫殿下,平白把人叫远了。”   燕云度从善如流:“那阿言以后也别张口郡公,闭口郡公,省得让我以为是与同僚相处。”他话音未落,外袍已经被端王殿下扯了下来,连中衣的带子也被拉开,露出一大片蜜色的胸膛。   如果不是前胸几处旧伤破坏了美感,眼下这具身体算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殿王殿下伸出禄山之爪,直取他的腰腹,在上面摸了两把,似乎有几分心满意足,燕云度却被她摸的火起,身体立刻诚实的显了形。   他尴尬欲死,稀里糊涂就被端王拉了过去,一把摁到了床榻之上,百子千孙的帐子放了下来,两个人身处密闭的空间,某人按大烈王朝的惯性思维,在他耳边调笑道:“让本王好好疼疼阿云,赶明儿阿云给本王生个大胖闺女!”   她说完之后,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台词太过耳熟,完全可以归类为当朝直女癌十大经典语句之首,不由伏在他胸前笑了起来,随即又补了一句:“当然生个乖乖的儿子……本王也喜欢!”   乖乖的儿子曾经是顾氏对燕少帅的毕生期许,只不过被他给亲手打破。此刻“乖乖的儿子”被谢逸华压倒在鸳鸯喜被上,面色潮红,声音暗哑:“阿言……”竟是透着几分无助。   谢逸华被激的狼性大发,头脑发昏就亲了下去……   燕云度习惯了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然而此刻被某人压制在身下,他竟意外的心甘情愿,肌肤相亲,他宽厚的胸膛将人稳稳固定在胸前,但当某人的狼爪朝下伸去,他不由的仰颈深吸口气,几欲哽咽哀求:“阿……阿言,别……”   “别动还是别摸?”某人手下不停,满目春*色,吻过他英俊的眉眼,亲过他的唇,戏弄他的耳珠,几乎是恶趣味的反问:“或者是……别停?”   燕云度额头身上见汗,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差点要崩溃,如置身炉中,周围火焰欲焚,脑子里乱成了浆糊,过往一切认知全被推翻,连他也不知道是要她停下来还是继续……   谢逸华低笑:“乖乖别怕……”然后合身而上,年轻劲瘦的男人表情之中露出不可置信却又难以控制的快意,呼吸急促,紧紧搂着她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   □□好,燕云度充分领略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再多的书上刻苦钻研,都抵不过亲身尝试,那种细密绵长如潮水般一浪浪淹过来的爆炸般的快意,能够摧毁他多年坚强的意制力。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端王殿下的体力,她瞧着是个瘦弱的读书人,没想到体力超乎寻常的好,大约……某些方面的经验也特别丰富,若非他常年练武,恐要败北,早就撑不下来了。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不甘寂寞的谢佳华派人来催促一起吃早饭。   温氏昨晚听了半夜的墙角,老脸羞红,生怕闺房不谐,没想到端王殿下玉人儿一般,手段却不差,好几次他听到自家少主子失控的声音,除了诧异,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心满意足去睡觉。   明月也很为难。   他不比谢佳华,还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心知昨夜洞房花烛,新婚夫妻恐多有劳累,苦劝两回不顶用,只好来清梧院。   水铭与水清昨夜在新房外守了大半夜,两只眼睛都挂了黑眼圈,有气无力道:“殿下与正君还未叫起,还要劳烦弟弟去禀了四殿下,奴婢们着实不敢惊扰了殿下!”   他昨晚陪同温氏在新房门口亲自守着,推翻了数年猜测,心中当真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殿下在府里从不沾染男色,以前他便猜测过,要么端王殿下有隐疾,要么……便是她洁身自好。   没想到昨晚印证……居然是后者。   大烈王朝女儿风流多情,特别是权贵人家,从十三四岁便有了通房小侍,还有些猴急的十一二岁就尝过了荤,唯独端王多年静心寡欲,活到了二十岁,成亲之日才成了人,当真是特例。   明月比他还为难:“哥哥也知道,四殿下闹将起来弟弟是拦不住的。殿下方才就在嚷嚷,若是请不来端王殿下与正君,她便亲自过来请。”   两个人在正房门口说话,忽听得房里端王问道:“何事喧哗?”   明月顿时噤若寒蝉,水铭只得打起精神禀报:“殿下,四殿下派人来请,想要与殿下跟正君共进早膳。”   谢逸华听力绝佳,明月过来的时候就被惊醒了,只是燕云度搂着她,隐隐是个霸占的姿势,她便懒怠动弹,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听外面的动静,直听到燕云度睁开眼睛,还有几分懵懂,与她的视线对上,红着脸低声道:“怎么回事?”   她在他额头亲了一记:“早安!”这才无奈道:“肯定是小佳来捣蛋,这小丫头整天找我麻烦,真是拿她没办法。”   燕云度学着她的样子,给了她一个笨拙的早安吻——端王殿下太过主动,导致他所学未曾施展,业务不太熟练,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之意。   谢逸华顿时眉开眼笑,还顺手摸了下他的脸蛋,跟摸只大狗狗似的:“乖!”然后才扬声问外面侍候的人。   “四殿下既然一个人不想吃早膳,那就去疏影院请了小姑姑与两位表妹去陪她吃,本王今日要与正君吃,让她识相点,别来打搅我们!”   明月:“是,奴婢这就去请蓝大人与两位表小姐!”   谢佳华在秋霖院左顾右盼,终究没能等到谢逸华带着正君前来陪她吃早餐,只等来了蓝茵带着蓝舒与蓝月前来。   蓝舒与蓝月比她年幼,向她见礼:“打搅殿下了!”   蓝茵却没那么多虚礼,一屁股坐了下来,便催促摆饭:“昨晚酒喝的太多了,这会胃里还难受,殿下也饿了吧?”   谢佳华总有种……胞姐被人抢走的错觉!   她自住进端王府之后,无数次挑战谢逸华底线,虽然被嘲讽带威胁多次,也没见谢逸华拿出雷霆手段镇压,心里便有股窃喜,再看胞姐就跟看纸老虎一般,压根毫无威胁力,甚至心里还计划了数种攻陷揭破她面具的方法,没想到……她一朝娶夫,居然敢将亲妹子抛置脑后,连陪她用饭都不肯!   真是重色轻妹的典范。   她气哼哼与蓝茵及两名表妹一起用饭,蓝舒跟蓝月见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当她不愿意与她们姐妹同桌,席间便有几分局促。   唯独蓝茵吃的畅快,还不时指点侍膳小侍给桌上三个小的挟菜,在蓝舒第八次投来询问的眼神之后,终于不耐烦道:“别瞧我,四殿下一直朝门口张望,这是盼着端王过来陪她用饭呢,可不是给你们脸色瞧!”   谢佳华嗔怒:“小姑姑真讨厌!”说话这么一针见血:“下次别想让我从宫里带银子给你花!”   蓝茵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她:“我小时候,也觉得哥哥被你母皇抢走了。”特别是家中母姐皆亡,只留下年幼的她支撑门户,别提多讨厌一个人用饭了。   谢逸华浑然不知小姑姑与亲妹子已经达成了感情共识,起床穿衣,自有水铭带人来清理床铺,服侍妻夫二人洗漱吃饭。   席间温氏察颜观色,暗自啧啧称奇。从小无法无天的小主子居然露出几分局促羞赧之意,反倒是端王殿下神色自若,还时不时挟一箸吃食给他:“这个虾饺好吃,里面包了整颗的虾子,汤汁也是海鲜熬的,你尝尝?”   燕云度余光看到奶爹不可置信的神色,脑子里全是昨晚狂浪之事,平生首次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拿出在帅帐之中指挥若定的气势,假装镇定自若将虾饺吃了,至于什么味儿……全然没尝出来。   他今日的心神全然不在美食之上。   谢逸华见他吃了,又挟了两个给他,还将桌上鸡汁小汤包也挟了两个给他:“小心烫,这汤包是熬好的鸡汁与剁好的鲜肉糜放在冰窖之内冻成一小格一小格,包起来上笼蒸的,汤汁最是鲜美了。”   燕云度目光在她樱唇之上扫过,只记得那柔软香馥的味道,旁边水铭与水清侍候在侧,他忽的心里极度不爽起来,很想问一问,是不是这俩小侍也尝过她樱唇滋味,但随即又被自己的妒意给吓到——凡事总要徐徐渐进,被她察觉到妒意就不好收拾了!   他笑了下,也挟了个虾饺,以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亲昵道:“妻主也吃,这个好吃!”然后成功的看到水铭面上黯然神色掠过,察觉到自己居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竟不觉得难堪,只觉得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他才不得不承认,《男诫》与《闺训》是本绝世好书啊,虽然上面所载的规矩礼教以及故事狗屁不通,但至少让他窥知了世间凡夫俗子如何按部就班的在后院相妻教女,循规蹈矩度过一生。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燕少帅拿出在战场上多年围捕白玉凤的耐心与洞察力,在心里缓缓布下一张大网,决意掳获端王的一颗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嘘!富强民主和谐,评论里千万别议论童车马车……还有啥车啊,不然锁了别找我啊!   来跟我默念: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富强民主和谐!   PS:还有一更,正在写一会更上来! ☆、第四十八章     吃完早饭, 端王着亲王冕服,燕云度着王夫冠服,收拾停当,坐马车进宫。   亲王成亲次日,便要进宫拜祭宗庙,拜见凤帝皇夫, 以及皇贵君。   凤帝见到新婚夫妻, 满面含笑:“昨晚你们父君念叨了半夜, 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燕云度做臣子之时, 凤帝高居帝位,只觉威严,今日尚属新婚首日拜见姑翁, 倒被她和蔼可亲的态度给弄的有点不太习惯,忙道:“让陛下久候, 微臣之罪!”   谢逸华顿时大乐:“该改口叫母皇了!母皇才不会怪罪你我, 阿云别紧张!”   凤帝在她额头戳了一指:“无法无天的丫头, 可别把正君带坏了。”又温声道:“既做了朕的女婿, 便如朕的皇儿一般,不必拘谨。”   一行人先去祭拜宗庙,由礼部官员引导, 也还算顺利,接着便前往福春宫前去拜见皇夫。   皇夫昨晚等不到卫少真前来禀报端王娶夫之事,今日一早便召了卫少真前来,听得他将端王府后院之事讲完, 面色便很是不好。   卫少真劝道:“晚点端王必定要携正夫前来拜见父后,父后若有训导,自可亲自训诫。”   没成想宫人来报,竟是凤帝带端王与王夫前来,彼时太女与卫少真皆在大殿内候着,卫皇夫到底忍不住抱怨道:“陛下这是怕本宫欺负她的心肝宝贝吗?”   端王多年在外游学读书,竟还能成为凤帝的心尖尖,卫皇夫从来不认为这是淑贵君一人的功劳,若是他生的女儿蠢笨如猪,哪怕其父再讨凤帝的喜欢,恐怕也不足以让凤帝将次女放在心上。   ——还是端王本人机灵讨喜之故。   太女昨晚在书房看了半夜的书,此刻昏头涨脑,对端王妻夫拜见皇夫并无多大热情,不过是走个过场,算是认认家人。但天知道她与端王可算不得亲亲热热的姐妹。   谢安华昨晚就得了父君叮嘱,一大早就来皇夫宫里请安,顺便与端王妻夫见礼,屁股下面就跟针扎一般,很想看看端王的脸色。   她虽未开衙建府,但身边已经有了侍候的宫人,若论颜色,直将燕云度比出几里地外。但安定郡公身上自有一股闺中男儿家不曾有的岿然之姿,倒也殊为难得。   卫皇夫一句抱怨的话说出来,大殿里顿时无人敢应声,卫少真低头装哑巴,研究手里官窖烧制的茶碗花色,好似才发现这茶碗之上缠枝莲纹;谢安华把玩手上的扳指,似乎在研究今日要去哪里引弓打猎,唯独太女懒洋洋打个呵欠,似是而非安慰一句:“母皇也许是顺道来瞧父后一眼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过于违心。   凤帝常年与蓝贵君双宿双栖,差点将宫里这一干皇夫庶君们视为无物,若不是皇夫生下太女,而卫家在朝在野根深树大,只怕早没皇夫什么事儿了。   正在沉默之时,凤帝带着端王及正夫踏进了殿门,殿内所有人都起身恭迎,太女及谢安华卫少真跪接,皇夫屈膝迎接,凤帝落座之后才笑道:“今儿端王正夫首次入宫拜见姑翁,朕便在福春宫饮了女婿茶罢。”   话音落地,卫皇夫面上才算好看。   自有宫人拿了软垫过来摆好,又将泡好的茶端了过来,谢逸华与燕云度跪在凤帝与皇夫面前敬茶,又接了二人的赏赐,自有宫侍捧着送回端王府。   卫皇夫从昨日便攒了一肚子的训诫在凤帝的注视之下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匆匆结束见礼,燕云度又与太女及谢安华重新厮见。   凤帝坐得半刻钟,便催促她们:“你父君在关鸠宫里定然等急了,还不快过去见礼。”   谢逸华简直不敢看皇夫的脸色,带着燕云度从福春宫里出来之后,才小声抱怨:“母皇也真是的,连做做样子也不肯,福春宫又不是龙潭虎穴。”   燕云度从前对淑贵君受宠略有耳闻,订亲之后也着实派人打听过淑贵君及端王之事,听说淑宫君在宫中多年圣宠不衰,连带着他生的一双女儿也颇得凤帝喜爱,今日算是开了眼。   “陛下……很喜欢妻主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将太女与端王拉出来评比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竟是觉得端王要比太女风姿更胜一筹。   “母皇对我们姐妹都挺好,你没见小佳都要被她宠坏了。”至于恩宠的背后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准呢。   两人到得关鸠宫,蓝氏早在门口迎候,见到端王竟是缩头缩脑,与往日大是不同。   以往他在端王面前很有几分体面,尤其是淑贵君的奶爹,贵君的第一贴心人,心里有几分埋怨端王忘恩负义,对父君不亲近,言语里多多少少能带出几分怨怼,但今日却异常谨顺,算得上低眉顺目,恭敬请了端王妻夫二人进殿。   淑贵君一早起来便盛装打扮,等着长女与女婿前来敬茶,听说凤帝带着她们去了福春宫,便如热灶上的蚂蚁,等了许久总算将两人等了来,是以敬茶的红封便特别的厚实。   端王在福春宫里尚算得活泼,但进了关鸠宫里便如嘴巴被贴了封条,除了该说的话,多一个字都不曾吐露。   燕云度心里觉得奇怪,暗暗观察父女俩的神色,见淑贵君面露哀求之色,而端王神色自若,对此视而不见,只沉默坐着喝茶,父女俩之间的气氛十分的奇怪。   ——也不知道这父女俩之间有什么不可知的心结。   淑贵君见长女不肯多说,便转而关怀起女婿,从衣食住行到府里之事,难为他也能找出那么多话题,絮絮叮嘱。   燕云度也不是个肯听长辈训导的人,不过淑贵君态度亲和,全无要做恶翁之意,似乎还隐隐然有着示好的模样,他便欣然接受,不知不觉间竟然聊到了中午。   凤帝在御书房忙完了,也赶过来与女儿女婿用饭,一家四口在关鸠宫里用过了饭,谢逸华才带着燕云度从宫里出来。   端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燕云度心里将今日之事又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奇怪。   凤帝未来之时,端王对淑贵君态度极为冷淡,但凤帝来了之后,做父君的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如结束了酷刑一般,做女儿的也活泼了起来,竟然还说了几句俏皮话,逗的凤帝大乐,又赏了两件玉如意给她们,道:“这丫头嘴巴甜的,御膳房的糖吃完了,没办法给你甜甜嘴儿,那母皇就再送你一对玉如意吧!”   父女俩倒好似都在努力在凤帝面前维持亲近的姿态,太也奇怪。   谢逸华上了马车之后就闭着眼睛休息,只拉过他的手轻拍了两下:“劳累了半日,阿云也累了吧?趁着还未回府先歇息一会,不然回去恐怕还有一堆添堵的等着呢!”   燕云度心里暗自猜测,端王所指的添堵之人恐怕是蓝茵与谢佳华吧?   这两人的路数他算是见识过,真要论起来也不算什么,端王殿下似乎也应对的游刃有余,她不想说话大约还是关鸠宫之故。   但有些事情她既不愿意让他知晓,他便只能装聋作哑,正如他心里也揣着小心思,不想让她全然知晓。   哪知道真回到王府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过于乐观了。   谢逸华所料不差,她一晚“躬耕劳作”,大清早爬起来去宫里折腾一番,才踏进王府大门,崔春羽便小跑着前来禀报:“殿下,谢世女过来了。”   ——不必说,这位定然是来瞧笑话的。   崔春羽有些可怜端王殿下,以往在府里塑造的形象太过清冷,不近男色不说,对谢世女似乎……也不太友好。   端王开府之后,谢君平也时常来王府小住,她是什么路数崔春羽早就见识过,两人之间不知道互掐过多少回,难得谢世女大半时间都败北,却仍有屡败屡战的精神。   谢逸华大步往清梧院走,准备先换下亲王冕服:“她……没带什么人来吧?”   崔春羽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瞧了燕云度好几眼,才犹疑道:“谢世女……带了好几名貌美的小侍过来,说是……说是送给端王殿下的新婚贺礼!”这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谢逸华唇角逸出个冷笑:“君平这是皮子又痒了,让她在厅里候着吧!”遂大步往清梧院而去。   燕云度紧随其后,心里也颇为不痛快:“殿下与谢世女有仇?”   “有仇倒谈不上,只是谢君平看来最近闲的慌了。”她忽的一笑:“不如阿云随我一起去看看?”   “我……合适吗?”燕云度有些迟疑。   温氏在他耳边叨叨过无数回,他多少灌了一耳朵,知道大户人家的男眷平日是不见外女的,谢君平已算得外女,怎么也轮不着他去见客啊。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君平与我是打小的交情,你不必拘礼。她这人皮厚,往后打交道的次数还多着呢。”   端王府正厅里,谢君平已经候了半个时辰了。   她来的时候端王尚未回府,崔春羽看着她带来的四名美人儿,其中一名还是个蓝眼睛的异族美人,心里暗暗叫苦,只能指派了小侍们端茶倒水的服侍她。   谢君平见水铭前来奉茶,还笑嘻嘻打趣:“水铭啊,你家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将你收房?”   水铭垂下眼眸,将眸中痛色掩盖:“世女说笑了,奴婢愚钝,能在殿下身边端茶递水,侍候殿下与正君,已经三生有幸,哪敢有别的奢望!”   谢君平巴不得谢逸华的后院乱起来,才能对得起她当初三不五时硬塞给她的美人,还美其名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致于顺义侯对她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十年八年长驻营地不回来。   在引起顺义侯对她厌烦这条路上,谢逸华少不了添砖加瓦,谢君平也觉得自己有义务为端王殿下后院的丰富生活出一份力,这才能凸显出两人非同一般亲近的关系。   谢逸华换了常服,带着燕云度过来的时候,谢君平正吊儿郎当将她正厅里一盆蔷薇上面的花掐了下来,揪着水铭要替他插在头上。   “本王瞧着君平倒是很喜欢水铭,不如让他去侯府侍候你得了?说起来水铭也算是个妥贴人!”   这算是端王初次称赞水铭,但水铭却巴不得他从未听到过这声称赞。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砖之上,面色苍白不住向谢逸华磕头:“求殿下别将奴婢送走,奴婢……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只愿这辈子都守在殿下身边,为殿下端茶倒水!”   谢逸华没想到一句调笑话倒引出他这番誓言,顿时狠狠瞪了谢君平一眼,后者嘻皮笑脸,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水铭不喜欢蔷薇花啊,那下次送你别的花好了!”   水铭几乎要吓的魂飞魄散,恨不得向谢君平磕头求饶,整个人跪在那里都快发抖,生怕谢逸华将她转手送人。   谢逸华黑着脸吩咐:“你先下去吧!”又将厅里一干人都喝退,只余谢君平与燕云度,才坐了下来:“君平,你今儿可是来给我添堵的?”   燕云度:“……”原来端王殿下说的是这位!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完成,晚安。 ☆、第四十九章     谢君平摆出忠臣脸:“殿下这话就见外了, 我这不是想着殿下才成亲,又常年在外,身边侍候的人定然不趁心,这才挑了几个过来服侍殿下跟郡公,你怎么能糟践我一片心意呢?”她倒报起屈来了!   谢逸华:妈的!人家婚后是长辈塞通房,怎么到了她这里换成发小塞人了?   “你是闲的慌吧?”她忽然发现当着燕云度的面不能简单粗暴的解决谢君平, 顿时感觉不太好, 盯着谢君平的眼神也凶残起来。   谢君平委屈道:“我偶尔关心关心殿下, 怎么就成了闲的慌了?再说——”她不怀好意的拖长了调子:“银腰可是天天念叨殿下呢, 他对你一片真心,只想留在你身边侍候,你也忍心拒绝他?”完全是一副被银腰的痴情感动地的模样!   “要不你娶了他?”谢逸华手有点痒——这丫头新婚第一日就跑来搅和, 她最近难道看起来很好说话?   谢君平坚决不同意:“殿下开什么玩笑?”银腰就是个泼夫,她那吃的消啊?   “方才进宫, 母皇让本王半个月之后就进六部学习, 我瞧着你挺闲, 也向母皇举荐了你, 正好跟在我身边打个下手!”谢逸华也不跟她啰嗦。   谢君平惨叫一声:“不要啊——”她平生以纨绔败家为己任,虽面容已毁,不能正经入仕, 但若是得了凤帝允准,跟在端王身边以幕僚的身份跑腿办差,也无不可。   “我错了!殿下我错了!我这就回去,朱记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再说钱庄还有事——”她目光在燕云度面上扫过, 后半句话硬是咽到了肚里去,夹着尾巴逃跑了。   谢逸华朝她喊:“把你的人带走!”   “送进王府的礼哪有退回去的道理。”远远传来她的笑声:“留着侍候殿下吧!”   这无赖!还是捶打的次数不够多的缘故!   谢逸华抚额,难缠的不止是谢君平,还有银腰。   她向燕云度解释:“君平这丫头做事没头没脑,云儿别放在心上。至于她带来的人……”正沉吟间,燕云度充分表现出了正室的大度:“殿下不必为难,既是谢世女送来的人,那就交给我处理吧。”   谢逸华:“……处理?”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燕云度笑意不改:“殿下是担心我伤了美人吗?”   “不不哪能呢!”谢逸华连忙为自己那一秒钟的犹豫而补救。   燕云度道:“银腰本来就是俘虏。”他盯着谢逸华的脸,准备但凡在她面上瞧见一点点不舍,那银腰的下场可就真不好说了。   端王殿下似乎只是愣了一下,便如释重负:“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倒好似甩了一个大包袱。   温氏见到谢君平送来的四个美人都被燕云度安排在清梧院当差,趁着端王沐浴的功夫,将他扯到内室去说话:“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端王身边的美人赶都来不及,怎的还要往房里塞呢?”   燕云度眉毛都不曾抬,显出多年战场上的训练有素,临危不惧,并未将温氏的惊慌放在心上:“奶爹怕甚?端王身边从来都不缺美人,她若是真心想要抬举哪个美人,你我都拦不住。”   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若是让牟旋瞧见了,定要揣度一番:这是哪个倒霉蛋犯在少帅手里了?   温氏那套“温良俭恭让”实在不合燕少帅的脾胃,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很是信奉先下手为强。   温氏与谢逸华对燕云度的了解都差不多,都知道他打仗厉害,却不知道燕少帅从小还是个喜欢吃独食的主。   谢逸华沐浴完毕,换了常服出来,便遣人去传崔春羽,让她在正厅集齐王府诸人,让众人前来向王夫见礼。   崔春羽早盼着能将王府后院一摊子事全交出去,闻言将对牌钥匙帐本都着人带了过来,又让人通知后院各侍君,以及来往仆役。   按理今日一大早王府后院众侍君子都应该前来向正夫行礼,只是端王妇夫进宫,便拖到了下午。   他们一个个枯守后院,早就巴不得有人能让端王开窍,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王夫,各个心里不忿,憋着一股气想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就为了把王夫比下去,大清早起来就开始调脂弄粉,挑衣挑衫。   崔春羽进来的时候,见到端王夫妇身着常服坐在上首,先上前行礼,诚恳道:“微臣愚钝,蒙殿下不弃,忝为王府长史,当差不敢稍有懈怠,殿下正君进门,微臣正好将府中诸事交回正君之手,方为正理。府里帐册全在这里,正君但有不懂的地方,只管着人来问,或者召了帐房清查即可!”   燕云度:“……”回京真应该带个军需官才对!   温氏喜形于色,暗道端王肯托付中馈,那就是对他家少主子很满意了,不然只要她找个借口,燕云度根本摸不到管家理事的边。   “不急!”燕云度坐的四平八稳,似乎根本没有认识到管家理事的重要性:“王府之事既然是长史一直在管,不如长史就先管着,等我熟悉之后再说吧。”   温氏大惊失色,差点脱口反驳,考虑到身份,还是默默的闭上了嘴。   谢逸华猜测:“阿云……不会看帐本?”   温氏为燕府失败的婚前教育而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是真的忘了自家少主子除了擅长打仗之外,其余男儿家应该熟知的技能全都不曾修习,真接了王府帐本过来,恐怕也看不懂。   燕云度本来有一打借口来掩饰他的短板,但谢逸华太过直截,一箭戳中靶心,教他连分辩的余都没有,遂含笑道:“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还真不会看帐本。”   “本王会看就行了。”她吩咐崔春羽:“派人将所有的帐本都抬到清梧院去。”   崔春羽跟温氏瞠目结舌,前者不敢相信,后者是吓的!   大烈王朝女子在外建功立业,男儿在后宅子里管家理事,已是约定俗成,真要是让端王在后宅里管家理事,恐怕燕云度出外交际都要被人笑话。   燕云度也很是意外:“殿下要自己看帐管家?”他心中略有不安。   谢逸华嫣然一笑:“不,本王教你看帐本!”   燕云度成婚之后头一次呆呆看着她,脑子里翻滚着谢君平那声“不要啊”的惨叫,总觉得谢君平叫出了他的心声!   崔春羽:啧啧,别人家新婚小夫妻忙着柔情蜜意,端王殿下倒是别出心裁准备教学相长,偏偏学的还是帐本,说出去都像笑话。   他做人僚属的,还是老实干活,不等端王再催,便派人将所有的帐本都送去了清梧院,正准备再拍几句马屁,众侍君与仆役之流全都到了。   端王府主子常年在外,但管理人员水平不低,在这种大日子里竟然也井然有序,众侍君排在最前面,后面各处仆役排在一处,等候端王与正君召见。   燕云度有幸正式检阅端王的后宫,他往后的属下,方才因为不会看帐的懊恼一飞而散,并且兴致盎然道:“上次在王府里住的时候,竟是没能与后院众人见面,今次当能补足遗憾。”   “往后朝夕相处,只怕还有看厌的时候。”谢逸华不怀好意的说,一扫之前懒洋洋的模样,挺直了腰背笑道:“说起来我也好些日子没与大家见过面了,这就请进来吧。”眼角余光瞥见燕云度沉下来的脸色,差点把肚皮笑破。   众侍君们打扮了一早上,擎等着在端王与王夫面前亮相,出场的摇曳生姿,就怕被同伴比下去,最糟糕的是大家长期关在同一座宅子里,不得出门交际会客,互相见到的都是些竞争对手,审美趋向于大同,如果不是五官身材有差异,都快让人怀疑是同一所整容医院出来的流水线上的产品了。   随着鱼贯而入的众侍君们的集体亮相,正厅里乌压压一批美人儿,再好的心情都要被败坏了。谢逸华眼角的余光扫见燕云度下沉的嘴角,还坏心眼的点评:“前面这个眼睛长的好……后面那个身材修长,瞧着还真不错……”   燕云度“呵呵”冷笑两声:“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全都收到房里去。”   谢逸华故作讶异:“他们……不都是本王房里的人吗?难道还要重新摆再收一次?”事实上这些人入府之时都是悄没声一顶小轿抬进了王府后院,还真不够格摆酒。   “殿下如果想摆,旁人只恐拦不住!”燕云度深吸一口气,一再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对阵军前,切忌心浮气躁,首要便是保持冷静的头脑。   谢逸华见他有几分色变,语重心重的告诫他:“云儿当家,也理应知道柴米油盐之贵,那有进府三番四次摆酒的又不是为本王生下了一儿半女!”   燕云度:“……”这个理由竟然无法反驳!   厅内候见的众侍君被这两人彻底无视了,听到端王的话在心里流下了伤感的泪水,——大烈王朝还没有听说过男子不靠妻主宠幸,也能生儿育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大概会被打死。明天补更吧。 ☆、第五十章     端王殿下一如既往的冷情——在众侍君眼里。   众侍君暗搓搓准备了三天, 一大早起床梳妆打扮,花枝招展拜下去,没得到端王殿下的青眼,倒让正君多瞧了几眼。   刘侍君小巧的瓜子脸,肤白大眼,属于楚楚动人型的, 为了引端王殿下的目光, 不惜饿了三天, 早晨起为水米未进, 将腰肢勒的不盈一握,袅袅上前见礼的时候,燕云度觉得他扭断的狄人的脖子都要比刘侍君的腰肢结实, 很怕他拜下来的时候折断了腰肢。   端王殿下无动于衷,倒是正君怜香惜玉:“小心点, 快起来吧。”   刘侍君起身的时候, 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正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众侍君中有刻薄的一哂:“想出头也不必在拜见正君的时候装晕吧?”装晕这招已经过时了。   不怀好意的林侍君道:“万一殿下吃这招呢?”招数不嫌老,管用就好。   从小沐浴着宫中各位父君们层出不群的争宠手段长大的端王殿下对眼前这招司空见惯,高坐在上首纹丝不动, 眉毛都不曾抬一抬。   ——她的父君手段可比眼前这位强上数倍。   反倒是初次见识到孱弱的连行礼也会晕倒的男儿家,安定郡公行动快捷将人扶了起来,并且吩咐崔春羽:“快去找大夫!”   林侍君跟徐侍君小声耳语:“他要是睁开眼睛瞧见自己没在端王殿下怀里,而是在正君怀里, 不知道作何感想?”   徐侍君:“嘘——大家兄弟一场,别拆穿了。万一他根本没晕,听到就不好了!”   崔春羽办事效率极高,派出去的小侍扯了府医一路跑过来,府医气都没喘匀,放下药箱替刘侍君把脉,最后得出个结论:“禀殿下,刘侍君是饿晕过去的。”   谢逸华震惊了:“府里买不起米了?”端王府历年赏赐、内侍监供给、封地食邑、各处的孝敬……也不至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啊。   崔春羽比她还震惊:“殿下,微臣当真没有让下面的人克扣侍君们的供给。”   刘侍君被送回他房里,谢逸华有感于王府里竟然出现了饿晕事件,接下来的见面就认真许多,花了大半日功夫将王府下人梳理了一遍,又清查刘侍君饿晕事件的原因。   众侍君卯足了劲想要在姿色上压倒正君,没想到被刘侍君一搅和,大家都奔着他饿晕的原因去了,竟是无人再关注谁的衣衫出众首饰稀奇脸蛋儿漂亮。   到了晚间用完了饭,水铭前来回话:“拷问了侍候刘侍君的两名小侍,他们交待,刘侍君三日未曾进食,是为了新做的袍子穿起来好看。”   谢逸华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被克扣了用度就好。”她虽与淑贵君硬塞进来的这帮夫郎们并无夫妻之爱,不能给予他们更多,可也不想让他们陷入生活的窘境。   燕云度很想说——殿下您的关注点错了,难道不应该觉得刘侍君娇弱的令人怜惜吗?   同样是男子,安定郡公怀抱着晕过去的刘侍君,低头便能瞧见他精致的瓜子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形状优美的下巴,就连白皙皮肤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都要比他的秀气几分,实在让他免不了要感叹一回帝都闺中男儿的娇弱。   谢逸华浑然不知自家正夫心中所想,灯下摊开帐本,向燕云度招招手:“阿云,过来。”   燕云度阅完端王后院诸侍君,满脑子都是刘侍君人比花娇的模样。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倒在端王怀里的场景,生生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听到端王叫他过去,还有点傻愣愣的,走过去看到帐本,顿时无语。   ——春宵苦短,殿下您就让我看这个?   端王殿下认真起来,自有股读书人儒雅的气质,自己先将帐本大略扫几眼,然后再细细讲给燕云度听。   讲课的循循善诱,初次做先生,自以为讲的风趣诙谐,殊不知听课的学生已经魂飞天外,她嫣红的嘴唇不住在他眼前,他不由倾身亲了上去。   温氏一张老脸臊的通红,连端王的脸色都不敢看,生怕她露出嫌弃的神色,扯了房里侍候的水铭跟钱方一把,三人一起躲了出来。   水铭心跳的很快,他想起这些年苦守的寒夜,从不敢越雷池一步,默默的等候着端王蓦然回首,看到身后的他,能够得她一夜垂怜。   安定郡公的大胆举动不但吓到了他,也让他生出惶惑:难道他错了?   房间里,燕云度亲完了才觉得自己唐突,不过他是敢作敢当的人物,双目注视着谢逸华,小声道:“对不起!”可神态分明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逸华放下帐本,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让你歇一晚的。”伸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笑:“……那为妻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燕云度心跳加速,耳垂渐烧,满脑子刘侍君楚楚可怜的模样都被她的调笑声驱散。   罗衫轻解,床帷落下,世界成了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有他与她。   三朝回门,端王府门前的大车排了足足四辆。   回门礼是端王发话,崔春羽亲自打开库房置办的,其中药材占了一车,皮裘贡缎,珍玩字画兵器各类东西皆有。   装车之前,礼单递到了燕云度手里,他拉开厚厚的礼单,被上面所载给吓到了:“这个……会不会有点多?”   崔春羽很是谦逊的夸赞自家主子:“殿下发了话,务必要厚厚置办,微臣着想,太女殿下若是陪卫正夫三朝回门,能置办这么多也算不错了。”   卫少真是嫁入宫中,自不比端王府自由,回门就更别想了。   燕云度出嫁之后,燕奇尚能维持寻常态度,但顾氏就没那么淡定了。   他膝下拢共只剩一个儿子,又不是温顺的性子,嫁的偏偏是皇女,就算是妻夫之间起了争执,也没办法给儿子撑腰,只有跪下来认错的份儿,想想就担心。   回门之日他起了个大早,天色都还未亮,燕奇被他穿衣服吵醒,按住他问:“起这么早做甚?”   顾氏拍开妻主的手:“你再睡会,今日云儿回门,我好提早去厨房看看,让厨下及早准备云儿爱吃的菜。”   燕奇看看外面的天色,黑蒙蒙一片,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顾氏连早饭也吃的食不知味,才撤了桌子没多久,门上就来报:“端王跟王夫来了,已经到了大门口。”   顾氏早已收拾整齐,赶到前院的时候,端王妇夫已经被迎到了正厅,只等着他过去大礼参拜。   端王倒是不拿架子,与燕云度双双跪过了爹娘,顾氏寒喧几句,便找个借口将儿子带到了后院去问话,留燕奇在前厅陪客。   燕奇向谢逸华致歉:“自云儿嫁出去之后,内子就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只恐他不知礼节,无意之中坏了王府规矩。微臣这个儿子打小在边疆长大,成年之后又一直在军中,与人情世故上多有不通,还望殿下海涵!”   “岳母说哪里话?云儿这样就很好,他既是本王正夫,王府后院他立的便是规矩,其余人只有听从他的份儿,断然没有让他去迁就旁人的份儿。”   燕奇没想到端王竟然如此作想,顿时愣住了。   外界都传端王有才名,读书刻苦,她还很担心读成酸腐文人,张口就是三从四德,没想到竟如此开明通达,面上笑意不由就真诚了几分:“殿下如此作想,是云儿之福!”   谢逸华:“岳母客气了!”   燕府后院里,顾氏拉着儿子一路进了自己的卧房,将身边的小侍们都遣了出去,如同许多嫁儿子的老父亲一般,问:“端王待你可好?”   燕云度在端王府过的尚算愉快——除了端王名下的夫郎有点多之外。   “殿下是个温和很好相处的人,待儿子也很好,父亲不必担心。”   顾氏心道:你这个暴脾气,我能不担心吗?   他悬心三日,好不容易将儿子盼了来,打量他眉眼,直白的问:“端王在床榻上可体贴?”最怕端王太过体贴自家儿子,三五个月都不来一次,将正君架在正房晾起来,那就可悲了。   燕云度在营里听兵痞子们讲荤段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他整张脸红透,竟然罕见的露出点男儿家的娇羞:“父亲……父亲怎么会问这个”   顾氏是过来人,婚前xing教育不好亲自上,赶鸭子上架推了温氏去讲,但成婚之后都经了人事,父子之间自然不必遮掩。   他生怕儿子隐瞒,推心置腹道:“夫妻闺中之事很重要,她在你这里不快活,总能在外面找到让她快活的人。”   燕云度想想端王府后院诸君,面色肃杀:“她敢?”   顾氏吓了一跳,忙按住了他,倒好似不按着,下一刻儿子就能跳起来跑到前院将端王臭揍一顿,顿时苦劝:“云儿,你万不可冲动!就算端王有别的想法,或者有人,你可别上棍棒刀qiang,拳脚无眼,伤了皇女就不好了。”   吃醋,咱也得有策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简直忙的飞起,现在才写完第一章,爬下去写加更。   另外,本章有随机红包二十个。 ☆、第五十一章     燕云度被顾氏紧张的样子给逗乐了:“父亲, 你想什么呢?以端王殿下的身板,哪里是我的对手?”   两人肌肤相亲之后,他对端王殿下的体力也有了深入透彻的了解,端王殿下的解释是:“岑先生教学严谨,书院里的学子都必须习六艺,本王的射、御两课的成绩都是甲等, 还跟着书院里的师姐学过防身的剑法。”似乎还带了点小得意。   燕云度实战经验很强, 哪怕曾经对端王右手上的茧子心有疑虑, 也被她这番话打消。   真正浴血奋战过, 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人,对端王这类未曾经过生死搏杀的习武者都有个不太好听的统称:花拳绣腿!   为了照顾端王殿下的自尊,他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破她对于自己武学造诣的信心, 还难得贴心的夸奖她:“习武可少不了吃苦,没想到殿下一点也不娇生惯养。”   谢逸华被他夸了之后面上笑意渐浓, 倒好似小孩子得了大人的夸奖, 既忍不住得意又想要装出一派矜持模样, 强压着喜悦的笑意, 说不出的可爱。   他忍了又忍,才没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两下。   顾氏多年婚姻心得,积累了无数实用的经验, 正愁无人继承,恰好传授给儿子:“你别瞧着女人在外面能撑起一片天,但骨子里跟孩子差不多,你要多哄着她, 夸她,对她千依百顺,等她习惯了你,再去找别的夫郎,那时候就能记得你的好,还不是回头来找你。”   燕云度恍然大悟:“哦哦,原来娘年轻的时候这么混帐啊?居然敢找别的夫郎!”   顾氏:……儿子你的关注点错了!   他是在教导儿子如何应对婚内危机,当婚姻内遭遇前来分羹之人,如何得体的笼络住妻主的心,没想到儿子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替他讨一份公道:“父亲别担心,儿子定然不会让母亲欺负了您!”   顾氏:“……”教儿子真心累!   他有点怀疑这小子多年在军中呆傻了,听不太懂人话,只能打发他走:“你还是去前厅去陪陪端王,省得你母亲一人陪着殿下,她有些烦闷。”还再三叮嘱他:“你母亲没有对不起为父,不可胡闹!”   “知道了!”燕云度将心里翻滚的笑意压下去,圆润的离开了亲爹的院落,心里暗叹:跟亲爹探讨婚姻生活,真比上阵杀敌还要艰难数倍。   ——端王性格温柔随和,真不知道亲爹的忧心从何而来。   顾氏打发走了让人心累的亲儿子,立刻将温氏召了进来,两人头碰头就端王妇夫的婚姻生活讨论了一番,温氏将婚后三日听墙角的结果上报,顾氏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这么说,端王对云儿并无嫌弃之意?且听你的话,还很是照顾?”   温氏满腹宅斗经验目前还未派上用场,虽然很不想承认他在端王府后院从原来的守护奶爹沦落为吃闲饭的一员,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成婚次日,殿下就召了王府长史,将府内中馈交给大公子,但大公子不会看帐本……”   顾氏懊恼不已——婚前忙着儿子的思想教育,却忘了教导实践内容,空有理论指导而无实用技能:“这可如何是好?”   “正君别急,端王殿下似乎早料到咱家大公子不会看帐本,还特意抽出时间教大公子看帐本。”然后……大公子居然当着旁人的面亲了端王殿下。   饶是温氏见多识广,也万没料到大公子一向胆大包天,竟然敢当众求欢。   ********************   燕府后院里,燕云度领着端王殿下到了府内的小校场,拿出最小号的弓,笑微微道:“自从听说殿下射、御两课得的都是甲等,我也很好奇殿下的箭术,不如来试试?”   谢逸华看看他手上的弓,再瞄下旁边的长弓,十分怀疑他在逗自己玩:“这把弓……不会是你小时候练过的吧?”   燕云度惊讶不已:“殿下如何得知?”正是他与长姐燕云清十来岁时候练习箭术的小弓,后来燕云清战亡,家中要迁入帝京,临走之时,顾氏便将边关帅府里所有长女用过的武器都带到了京里来,陈列于府内小校场,好像终有一日燕云清会大笑着推开府门,走进小校场,舞刀弄剑,挽弓搭箭。   谢逸华猜测自己在燕少帅心里的形象大概也就比弱鸡强不了几分,这还要得益于某项运动的体验,才能多打几分。不过她却不准备说破,接过小弓把玩,目光却扫过场中强弓:“阿云在边关战功赫赫,听说箭术武艺十分了得,上次在宫里已经见识过了阿云的箭术,不知有没有眼福一观阿云qiang法?”   “有何不可!”燕云度爽朗一笑,将长袍掖入腰间,抽出武器架上长qiang,qiang尖如龙头摆尾,所过之处似有惊雷。   半盏茶之后,顾氏就得到消息,他遣了儿子去陪端王,原意是随意在府里逛逛,赏花散步,谈天说地,没想到这小子带着人直奔校场,居然练起qiang法。   “叮嘱他多少回了,婚后不要在端王面前舞刀弄枪,怎么就是记不住呢?!”顾氏都快急晕过去了:“京里多少男儿家成婚后还敢如此放肆的?”更何况他的妻主是矜贵的皇女,生的玉人儿一般,连他都有些喜欢。   顾氏带着一干仆役到达燕府后院小校场的时候,燕云度的三十六路qiang法已经结束,他将□□插|入武器架,端王拿帕子仰头替他拭汗:“阿云枪法凌厉,如有杀气,今日真是大饱眼福,那日在宫里亏得只是比箭术,若是比枪法,那帮纨绔恐怕全都要被你吓哭。”   燕云度不由失笑:“她们哪有那么胆小?”   “你还别不信,要不咱们找机会试试?”谢逸华坏笑。   顾氏原本一脸担心,总觉得儿子莽撞不听教,没想到远远瞧见她们妇夫二人说说笑笑,场面竟然是意外的和谐,任是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装看不见新婚小妻夫的甜蜜。   “端王跟阿云……日常是这样的?”还是今日回府演戏给他看?   除非二人当着他的面亲起来,否则温氏已经习惯了:“端王殿下与大公子常谈天说地,处的很不错。婚前大公子在王府里住着的时候,两人在府里就钓鱼散步,大部分时间端王带着大公子溜出去玩……一个下人都不带。”   温氏有些羞愧,作为奶爹他很不称职,竟然让小主子在婚前就到处抛头露面,之前还瞒着顾氏,怕被责骂,如今已经成婚,似乎也没了隐瞒的必要。   那时候正逢顾氏精神十分紧张,生怕儿子的行为不符合京中名门公子的标准,引来妇家厌弃,但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失眠,温氏也提着一颗心,就更不敢给他添堵,只能努力在无人之时苦劝,但燕少帅又岂是奶爹能劝得住的性子?   亲爹都未必!   两人相顾无言,好半晌顾氏才迟疑道:“端王殿下……不会是真的喜欢阿云吧?”   无论燕府里众人如何猜测谢逸华对燕云度的用心,但两人相处愉快却是事实,稍后的回门宴摆起来,燕奇与谢逸华在席间举杯换盏,端王提过酒壶给岳母斟完了酒,还顺手给燕云度也斟了一杯:“阿云也喝一点。”   顾氏大惊失色——京中男儿家皆喝的是果子酒,可不是席间女人们桌上喝的烈酒。   “这……不好吧?”   谢逸华视若平常:“岳父不必担心,喝醉了在马车上睡一觉。上过战场的人还是应该喝烈酒,王府的酒窖里应该也有母皇御赐的好酒,岳母若是喜欢,等回去我让崔春羽搬几坛子送过来。”   燕奇眼睛都亮了:“殿下此话当真?”   谢逸华倒好似为难起来:“府里云儿管家,岳母真要喜欢,不如问云儿讨要?”   顾氏与燕奇愣了一下,反倒是燕云度被她给闹了个大红脸,居然瞪了她一眼:“殿下自己的酒,愿意全都搬过来我也没意见,可别拉我当幌子!”   闹了这一出,接下来的回门宴宾主尽欢,燕奇越看端王越顺眼,顾氏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另外一小半是担心儿子做出不合时宜之事,引的端王不开心,倒并非是因为端王。   回门宴散,端王带着燕云奇踏上王府马车,燕奇与顾氏在正门口目送着儿子离开,她笑问夫郎:“这回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顾氏目中愁意甚重:“云儿都二十六了,端王待他甚是不错,可他几时能生出王府嫡女,我恐怕才能睡着!”   燕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今儿的酒还真是有些烈,我缓缓,缓缓。”   男儿家整日在后宅度日,儿子未嫁之时愁他的姻缘,成亲三日就开始愁生孩子……恕燕奇理解不能。   她只觉得端王虽生的过于俊秀了些,倒好似个男儿家,但行为举止却很是爽朗,言谈诙谐,对儿子很是照顾,实称得上一桩良缘,至于子嗣……还是随缘罢。   顾氏扶住了妻主,还埋怨她:“早说了让你少喝点,怎么就是不听呢?不如赶明儿我去庙里给云儿求个送女观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已经写好了,给半个小时修稿就更上来。 ☆、第五十二章     谢逸华回去之后, 就让崔春羽带人清点酒窖,送了几坛子御酒给燕奇,直乐的燕老将军逢人便要夸赞她,倒引的几名武将羡慕嫉妒恨,来燕府打劫,一场大醉将四坛子御酒喝了个精光, 燕奇心疼的比剜了她的肉还难受, 躺在床上直哼哼。   “该!”顾氏对妻主从军中退下来, 沉迷杯中之物早就有所不满。端王竟然还支持她喝酒, “怎么没喝光呢?改日我就下贴子请人过来,将端王送来的这些酒全喝光得了!”   燕奇被顾氏给吓到了,大半夜不睡觉, 在府里后花园转悠,找了个风水宝地, 指使贴身护卫挖坑埋酒, 生怕被顾氏一怒之下拿来招待来宾。   燕云度有感于她对家中母父的孝心, 再被端王拉着学看帐便用心许多, 既不做小动作,也不借故推脱。只可惜学习的热情并不能弥补他学习的短板,事实证明用兵如神的燕少帅对看帐本真的不擅长。   聪明师傅教了个笨徒弟, 谢逸华在他光洁的脑门上轻敲了两下:“不应该啊!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懂帐目呢?”   燕云度从小到大学东西,还从未接受过这么“温柔”的惩罚,拉住了她的手不舍得松开, 只觉得手指纤长秀美,似玉雕般骨节分明,不由便拉着把玩,还顺便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   温氏:“……”   温氏急忙走避,年纪大了见不得年轻人恩爱,总有种被时代抛弃的寂寥感。   “你是故意的吧?”谢逸华眨眨眼睛:“不喜欢温氏在眼前侍候着,就故意做些小动作将人驱走。”   燕云度是真正吃惊了:“殿下……如何得知?”   温氏倒是一心为他好,可想法着实与他大相径庭,当着端王的面尚能维持沉默,但每每背着谢逸华便要一意苦劝,从男儿家的三从四德说到谨守闺训,如果是他家翁,说不定连人都塞进来了。   燕云度对亲爹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阳奉阴违,更何况是奶爹。   谢逸华指指大脑:“温氏脑中如塞巨石,顽固坚硬不知变通。”   燕云度拍桌大笑:“殿下形容的真是贴切!”握着她的爪子轻晃了两下,如逢知己。   婚后清闲日子没过半月,宫中就有旨意传下来,着端王入户部历练。   谢逸华最近教学生也教的心灰意冷,索性丢开帐本子带着人在王府后院折腾,平了一处风景,准备建个如燕府一般的小校场,好让燕云度活动筋骨,整的狼烟动地,后院一众侍君们都跑来瞧热闹。   关大侍前来宣旨的时候,正逢端王殿下挽着袖子拆迁小分队大搞破坏,她站在高处跟恶霸似的,好好的园子一角被她给毁了。   “这是谁惹殿下不开心了,竟教殿下拿自己的园子出气?”   关大侍对端王一向恭敬,知道这是凤帝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其父又受宠,自然只有捧着的道理。   谢逸华低头看到关大侍,从台子上往下一跃,燕云度就站在下面,还当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身在高处,伸臂将人接住,一众围观群众眼看着燕正君将端王殿下稳稳抱在怀里,碎了一地的小心思。   ——原来讨好端王殿下,还得有非凡的臂力!   谢逸华倒是不觉得尴尬,拍拍他的肩:“云儿放我下来。”分明比他小了五岁,却张口闭口云儿,叫的十分顺口。   关大侍宣完了旨意,谢逸华恨不得赖在地上不起来:“母皇怎么能这样呢?本王才清闲了几日。”   “殿下多年不曾入朝历练,陛下早有此意,只是以往殿下在外读书游历,如今学成归来,正是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的好机会。”   官样文章谢逸华听过太多,她只有一个要求:“本王对朝廷之事全然不知,母皇当真要本王像白痴一样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抱着笏板站在金殿上打磕睡?要不劳烦关大侍跟母皇说一声,我还在长身体,不能缺觉,睡少了长不高!”   一众侍君从不曾见识过端王殿下如此无赖的一面,皆捂嘴偷笑。   燕云度还从来不知道,圣旨执行起来也可以打折扣的,将端王从地上拉起来,很想捂住她的嘴。   关大侍笑盈盈道:“殿下又说笑了。陛下许是料到了殿下会有此应对,还让老奴捎句话给殿下,说殿下已经长大了,不可再像小时候一般耍赖,要么去户部当差,要么关在勤书楼里抄书,殿下自己选罢!”   “本王都长大了,母皇又来这招!”谢逸华嘟嘟囔囔:“大侍也瞧见了,府里被本王折腾的没眼看,今儿是去不了户部了,过两日本王定然去户部。”   关大侍回宫之后,向凤帝回禀一番,连凤帝也忍不住笑了:“这丫头又在弄什么鬼?也亏得当初赐给她的宅子够大,也尽够着她折腾了。如果还是折腾不开,挑个京郊的皇庄给她跑马,只盼着她别再野出去,回头不见人影,锦儿又该来磨朕了!”   淑贵君恨不得将端王拴在京里,但端王似乎生成了个野性子,往年她回京打个照面,没几日就跑的没影儿了,今年亏得拿婚事拴住了她。   “要不怎么说女子成家立业就长大了,殿下成亲之后,有心情整修后宅子,说明殿下是想长留京中,在陛下面前尽孝的。”   凤帝很是高兴:“你说的有道理。”   关鸠宫里,淑贵君听说谢逸华入户部历练,顿时喜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言儿总算肯留在京里了,这些年她一直往外跑,我生怕她把心跑野了。”   “贵君不必忧心,只要有殿下在京里,那起子魑魅魍魉定然也要考虑考虑。”   淑贵君拍拍她的手,目中含了泪花:“只要言儿肯留在京里,怎么样都好!”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小四还在端王府,她到底怎么想的?”   身为“伤残人士”,谢佳华在端王府过的可比宫中快活多了。   谢逸华是不怎么搭理她,可是她肯搭理谢逸华啊,还非要做出“纡尊降贵”的姿态,拄着拐往清梧院跑,进了正厅自有小侍上了茶点,她翘着脚笑:“恭喜皇姐,听说母皇派了皇姐去户部历练?”   户部可是个烂泥潭,不知道有多少官员陷在里面,上任的户部尚书卸任的时候,朝中一众官员为争尚书之位,人脑子都快打成了狗脑子,经过好几轮的撕咬,新尚书才力挫群雄,掌管了国家的钱袋子。   谢逸华才洗完了后园子里满身尘土,喝了口清茶润口,盯着她翘起来的脚瞧了一眼:“你的脚伤要是好了就赶紧滚蛋!”   谢佳华气的七窍生烟:“有你这样的姐姐吗?我好心好意来恭喜你,你还要赶我走!”她好想进宫去问问父君,她们姐俩到底谁是外面抱回来的?   谢逸华驱客的样子也不像是亲姐妹啊!   谢逸华次日天不亮就起来上朝,起的太早没有食欲,早朝听着朝臣们打嘴仗,她站的腿软,抬头看到站的笔直的谢风华,顿时钦佩不已。   此人打小就跟着魏帝历练,端的性情坚韧,如果不是异父胞姐,她还真是乐见其成。   她一副皇二代来朝廷混资历的模样,睡眼惺忪站在队首,抱着笏板直打磕睡,谢风华却如临大敌,偷偷瞪了她好几眼,似乎她的出现有碍观瞻,恨不得将她提着领子扔出去。   凤帝高踞帝位,对谢逸华在下面的小动作瞧的清清楚楚,见她快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居然还能站的人模人样,都怀疑这是她在崆峒书院练出来的绝技,忽的一笑,扬声问道:“不知端王有何想法?”   谢逸华宛如课堂上偷睡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脸懵圈的睁开了眼睛——早朝吵的像菜市场,她哪知道这帮人在打什么嘴仗?   吵架的原委不清楚,但睡意走了大半,她倒也会装腔作势,躬身惶恐道:“儿臣愚钝,对朝事一知半解,实不敢妄下论断,还望母皇教导!”我是来学习的,可不是来办事的。   下朝之后,凤帝在关鸠宫去松散,抱着茶盏直笑:“言儿也真是好笑,分明在睡觉,竟然还推说自己愚钝,在朝堂上跟朕打太极。”   这丫头大部分时候倒是很懂事贴心,但小细节上永远透着娇气,跟她撒娇耍赖,完全是个被宠坏了的皇儿脾气,以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让她回朝历练,逼急了便推脱:“宫里有太女跟三皇妹帮母皇分忧,我大烈河山如此多娇,不如就让女儿代替母皇去看看险峰奇石,瀚海戈壁,小桥流水,江南人家……权当是母皇亲自去了!”   凤帝听着竟露出几分神往之色,默认了她以读书游学为名,四处溜达。不过这丫头也着实有心,每年总会有几封信呈至御前,或是山间孤峰绝顶,星河倒挂,寥寥几笔便已传神,或是几句歪诗,描写市井之乐,或有昏官暴吏,当地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她便替地方百姓申冤几笔,凤帝也算做到心中有数,吏部考评呈上来,几句话就能将下官员问的汗流浃背。   只是她太过随性,这种事情还是偶然为之,还大言不惭:“儿臣又不领监察御史的俸禄,替她们把活干了,难道让母皇白养着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完收工,去送上上一章的红包,本章也有随机红包二十个,大家晚安。   另外,推荐朋友的文:   推荐好基友现言文一篇~   《叶叶笙歌》   叶笙歌:顾濯你究竟喜欢我那点?顾濯:能干。   男女主互撩日常。 ☆、第五十三章     淑贵君对长女寄予厚望, 是断然不会允许她在凤帝面前自毁前程,听得她上朝时候的惫懒样子,只能不遗余力的描补:“言儿在外求学多年,自由散漫惯了,不懂朝廷之事,陛下千万别怪罪她, 回头我定然好生管教她!”   凤帝对谢逸华倒是很宽容:“你也不必苛求于她, 言儿出自岑先生门下, 学了先生的旷达随性也是有的, 况且她寄情山水,志不在此,反是我们做父母的强求她了。”   “身为皇女, 为陛下分忧不是应该的嘛。陛下就会宠着她,可别把她给宠坏了!”淑贵君目中柔情款款, 似嗔似喜, 偎进了凤帝怀中。   凤帝轻抚着他的背宽慰他:“锦儿也别太担心, 言儿为人率真坦诚, 朕疼她才舍不得拘着她,由得她跟野马驹似的到处跑跑,成了亲慢慢就长大了。”   淑贵君可不是天真娇儿, 深知外力的可怕:“陛下疼言儿的心是好的,只怕……只怕有人瞧不惯,到时候陛下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对言儿多加担待。”   比起关鸠宫里静谧安好的时光, 东宫里今日却很是热闹。   卫玉荣翘着脚坐在太女书房,颇有几分不耐烦:“陛下将端王扔到户部历练,殿下到底有何打算?如果有必要,不如——”她眼里的暗示太过明显,太女如何看不懂?   “那是孤的皇妹!小姑姑不可胡来!”如果有可能,她多希望宫里所有的皇女都跟谢安华似的,从出生就摆出俯首帖耳的样子,对她无条件服从信赖,那样她也能做个好姐姐。   “殿下不必担心,皇夫已经跟臣商量过了,近来边关无事,陛下也并无催促臣离京之意,那臣就厚着脸皮在京里再住些日子,顺便看看端王能搞出什么事儿。”   太女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二妹……多年不在京中,孤与她也不太熟,但绝不相信她当真是个书呆子,也就母皇觉得她单纯率真。”   想她从小刻苦读书,童年与少年时代都快被书本淹没了,也不曾得到凤帝一句赞赏,反倒是谢逸华在外游学,日子过的逍遥快活,既不必跟朝中众臣周旋,也不必费心去讨凤帝的喜欢,轻而易举就得了个好学上进的名声。   卫玉荣对端王满腹怨气,她成亲当日轻描淡写对卫玉荣用“不拘小节”四个字评价,就够凤帝多想了。   真要是迂腐率真的读书人,戳刀子哪能这么准?!   打死她都不信!   姑侄俩正在讨论如何应对端王空降户部之事,门口小侍来报:“殿下,户部周大人求见!”   太女如获救星,忙道:“请周大人进来!”   卫玉荣怪叫:“周大人就是连中三元的周珏?”见太女点头,她更奇了:“听说周珏升官速度极快,十七岁中了状元,用了六年时间就爬到了户部侍郎的位子,难道她竟投到了殿下门下?”   她久在边关,对太女之事关注的不多,见太女难得露出几分腼腆之意,还特意解释:“孤与周卿性情相投,相交莫逆,今日正好让小姑姑与周卿亲近亲近。”   周珏来的很快,她与太子年龄相近,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坐了两年,整个人透着股沉稳之气,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只是为人略冷淡,与太女见礼之时还有个笑影儿,等与卫玉荣厮见之时,那笑意便彻底淡了下来。   太女倒是习惯了她刻板严肃的性子:“周卿此来,可是有事?”   周珏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卫玉荣,见太女微微点头,也不藏着掖着:“微臣前来,是想问问殿下对端王在户部历练是如何打算的?”   “端王……在户部可适应良好?”太女其实很想知道,她这位皇妹的深浅。   可惜端王似乎并无在户部大展拳脚的打算。   “端王殿下在户部大堂喝茶吃点心,与尚书大人闲聊各地风土地人情,没坐满两个时辰就走人了。”   人家摆明了喝茶聊天的姿态,连户部卷宗帐目历年税收一概不问,户部尚书裘新源数次有意要将话题扯到国库存银各地税收,比如谈起产盐的临州,才要开口做个简单的汇报:“临州的盐税……”   端王已经打断她:“临州是个好地方啊,临海之地,海产最是丰富。坐着海船出海捕捞,能吃到最新鲜的鱼虾。裘大人可吃过刚从海里捕捞出来的鱼虾?”   “这……下官久居京城,倒是不曾前往临海之地。”   端王满脸放光,一拍桌子:“裘大人不知道,刚捕捞上来的鱼虾最是鲜美。海鱼抹点盐腌一会,拿小火在锅里煎的金黄,嚼起来满口生香。虾呢跟京里的有点不大一样,外壳青色的,里面的肉好像透光的青玉,砂锅里加淡水姜盐煮稍煮片刻,刚熟就一定要捞起来,白玉着绯,鲜甜弹牙,口感特别好,那种微微透着点甜味的虾肉啊真是百吃不厌……”她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还遗憾道:“可惜近来出不了京,不然本王一定带家中郡公去尝尝。”   裘尚书口中不由开始分泌唾液,她生性喜食河鲜海产,顿时如遇知己:“殿下说的极是!河鲜酱爆香辣重味就不错,海鲜听殿下一说,似乎原味更为鲜美?”   美食是永远谈论不完的话题,特别是向来以老饕自居的裘新源,休沐之时便请三五好友前往京中各酒楼小聚。她老家出自内陆的小村庄,独缺河鲜海产,当官之后有了条件,便对这两味格外钟情,几乎要将出身带来的印记在官场里清洗干净。   接下来的时光,随侍在尚书大人身侧的周珏免费旁听了十六种海产的上百种做法,几十种山珍的食材搭配,如果不是身在户部大堂,眼前之人头戴王冠,身着亲王冕服,她都要怀疑这位是从哪个酒楼冒出来的厨师,对各种菜肴的做法如数家珍。   裘新源常年被户部帐目折磨的心肝顿时长出了翅膀,恨不得即刻飞出皇城,前往各地寻访美食,以满足口腹之欲——端王殿下口才了得,对于各地美食的描述精准贴切到如入口中,引人垂涎,比酒楼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还具有煽动性。   等端王殿下走了之后,裘新源坐着回味了半天端王念念不忘的各地美食,脑袋这才回归正常轨道,轻拍了一记额头:“光顾着跟端王殿下闲聊,竟是忘了正事了。”   ——凤帝派了端王来户部历练,可不是为了跟她切磋美食的。   “周卿是说,皇妹她在户部什么也没做,闲聊了会天就走了?”太女有点理解不能。   周珏一颗心早早就偏向了太女,对其余皇女本能的充满了戒备,特别是端王空降户部,她早两天就在琢磨如何应对,万一端王插手户部运作,时日长久在户部扎下根来,于太女有诸多不利。   “端王殿下从进了户部到离开,微臣都随侍在侧。”没发现她有机会做小动作。   谢风华扬眉:“小姑姑怎么看?”   卫玉荣神色凝重了起来:“端王若是才进户部就召了裘尚书要求汇报国库收入,各地税收,那还可说一句鲁莽。她越急迫做出些政绩,便越能显出她头脑简单。反倒是按兵不动……就让人瞧不透深浅了。”   两军对垒,贪功冒进的将领见过不少,但越是谨慎狡猾的将领,越容易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一举歼灭对方。   ***********************   谢逸华上朝第一日,在金殿下打完了瞌睡,在户部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悠哉悠哉骑马回了端王府。   燕云度也没闲着,带人整治小校场。   事情是端王起的头,他有心阻拦:“府里各处景致都好,没必要推倒建校场。”但端王却执意要做。等平了一角院子,她就撒手不管,将事情丢给燕云度去做。   “校场怎么弄,还要阿云去做,我是两眼一抹黑。还有各种武器及兵器架你画了尺寸出来,让崔春羽去办。交到兵部的匠作坊,定能保质保量,若是有问题本王定然砸了他们的作坊。”   “这……不太好吧?”燕云度心道:殿下就凭您的小身板,恐怕也砸不动兵部的匠作坊吧?   但端王摆出一副恶霸模样讨他欢喜,他心里确然涌上一丝甜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几样兵器来给阿云玩,也不算什么。”   端王一锤定音,上朝的前一日召了崔长史吩咐下去,她做了甩手掌柜去上朝,崔春羽就苦哈哈的跟在燕云度身后询问兵器架的尺寸,以及需要的各种兵器,还得拿张纸笔记着。   她一辈子不曾摸过兵器,听的额头冒汗,对各种兵器半懂不懂,听的晕晕乎乎,生怕安定郡公着恼。   好在燕云度站在有点雏形的小校场,心情倒是意外的愉悦,连身边围了一圈前来献殷勤的侍君们都不能让他着心,还有心情向崔长史科谱各种兵器的尺寸及使用方法。   “……狼牙棒锤头上尖锐的铁钉杀伤力巨大,对身披铠甲的敌军也有很大威力,轻装甲或者没有装甲的步兵就更是致命,一棒子扫过去能连皮带肉从身上钩扯出来。棒头越大,杀伤力越强,在万军之中挥到敌人面门,能将脸上戳出深深的坑洞,或者将敌人的脑浆子都能砸出来……”他谈的如数家珍,身边围观聆听的众侍君瑟瑟发抖,面如土色,胸闷欲呕,暗暗怀疑正君是故意的。   端王在府里督工的时候就不见他讲如此恐怕的事情。   众侍君在端王府苦熬数年,未得端王殿下垂青,暗中做自身容貌及人文素养做了无数的努力提升,还常常揣测端王心事,正君入府之后,恨不得捶胸顿足——端王是眼瘸了吧?!   等到有幸见识了端王为了正君在府里折腾的劲儿,众侍君更觉得……恐怕端王殿下脑子也进水了。   ——你说她喜欢什么不好,偏偏要喜欢个粗糙的武夫?   安定郡公长的粗糙就算了,生活细节也十分粗糙,身为男儿不肯涂脂抹粉梳妆打扮来讨妻主欢心就算了,竟然还穿了身粗布窄袖袍子,站在后院里指挥众人干活,弄了一头的灰尘,小侍端了茶过来,他嫌杯盏太小,居然提起水壶对嘴喝。   众侍君吓的花容失色,实在不能够理解他怎能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但再看不惯他的举动,也不得不凑上来捧臭脚。   刘侍君在正君新婚当日就晕倒在地,为了弥补这一巨大的失误,他醒过来之后用了两日功夫将养,第三日就坚强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厚着脸皮恭送正君回门。   这还不算,等到端王下令推平一角景致,他便天天往工地上报道,时不时端些解暑的汤水,美其名曰:“亲手熬制”,向端王殿下奉献爱心。   端王殿下倒是接了过来,转手就喂进了燕正君的肚里,还道:“阿云久在边关打仗辛苦了,如今正好将养身子。”   刘侍君一口银牙险险咬碎。   他手帕盖着的地方还有“失手”烫伤的疤痕,原本是想借着晋献汤水之际,搏些垂怜,哪知道端王殿下不解风情,他都将手伸到她面前三回……居然没看到。   林侍君与徐侍君差点笑破了肚皮,等回到了院里还调笑道:“这下可是白疼了一回!”   他们倒是做的不明显,但凡端王与正君督工之时,皆往正君身边打转,只盼能刷些好感——正君怀孕生产之时,总有不方便之时,不怕不找人代劳,服侍端王。   及早表示归顺之意,说不得到时候能得正君提携一二。   谢逸华回府换了常服,问过了清梧院留守的温氏,听说燕云度一大早就去督工,走近了小校场,见到一众侍君蔫头耷脑,还颇觉奇怪——昨儿还有争奇斗艳的心思,今儿打扮的倒都齐整,只是精神不大好。   崔春羽手里握着根快写秃的毛笔,手里还握着厚厚一沓画了笔墨的纸上前见礼:“微臣见过殿下!”   “崔长史倒是刻苦好学,只是你这拿的什么鬼画符?”谢逸华还从来没见过崔春羽提笔刻苦的模样。   崔春羽也有幸聆听了各种武器在对敌攻击之后造成的伤痕,燕云度事实求实,半点也没有美化伤痕,不说众侍君听的花容失色,就连她也暗暗庆幸今日只喝了小半碗白粥,此刻胃里空空如也。   她有气无力回禀:“这是正君交待微臣定制的各类武器。”   刘侍君很想钻进端王的怀里“嘤嘤嘤”求保护,但是他没那个胆子,只能捂着心口娇弱道:“正君方才讲起各类兵器杀敌之时的威力,血肉横飞脑浆迸裂……真是吓死奴了!”   林侍君与徐侍君也结成了统一战线,齐齐点头:“真是太吓人了!”   “唔,你们若是跟阿云一般上战场,恐怕早就降敌叛国了!”   众侍君几乎要吐血:哪家闺中儿郎不在家中待嫁,没事往战场上跑啊?!殿下您有病吧!   燕云度心中喜悦的都快冒泡了,夫妻成婚多日形影不离,今日才分开大半日,他上前握住了端王的手,大度道:“殿下别吓着他们了,军中也不能要如此胆小之人啊,不然主帅下令攻击,将士们腿都软了,这仗也不必再打了。”   众侍君瞠目结舌:……太无耻了!   ——谁家后院的侍君标准是上得了战场啊?   刘侍君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别别扭扭提醒他:“正君要不要洗洗手?”   燕云度肤色本就偏黑,指点着匠人们平整地面,有时候见她们做的不到位,竟然挽起袖子亲自上手示范,弄的一手土,握着端王莹白如玉的手,实在让人不忍卒睹。   端王殿下低头一笑,半点也未嫌弃,仍旧是牵着正君的手,对刘侍君的提醒充耳不闻。   反倒是燕云度经刘侍君提醒,才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方才太过高兴,有些忘形了。   谢逸华牵着他绕小校场缓缓走动,将一众侍君丢下,顺便就“如何弄出个平整又合乎规范的校场”问题向燕云度请教。   其余侍君见状,皆识趣的退下了,唯有刘侍君眼巴巴看着,想跟又不敢跟上来,被水铭拦着,水清刺了一句:“刘侍君可还有事?”才将人驱走。   燕云度眼风里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就握紧了谢逸华的手:“殿下不觉得他可怜吗?”   “可怜?能在端王府享受锦衣玉食,比之各地食不果腹的百姓,边关战亡的将士们可是要幸福太多,他哪里可怜了?”谢逸华淡漠道。   “殿下……倒是心狠!”燕云度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谢逸华轻笑:“不心狠难道要将自己布施出去?也未见得能喂饱所有人,本王又没有舍身饲虎的想法。”   燕云度停下了脚步,百感交集看着她,见她诧异的抬抬眉毛:“怎么了?”他才收敛了情绪,在她肩上轻掸了下:“殿下肩头落灰了。”   两人走了小半圈,燕云度才道:“殿下今日在户部过的可好?”   谢逸华总结:“朝堂上罚站,户部喝茶。”如果裘新源再识趣点,给她在户部找间屋子支张榻,她大约可以睡个悠长的午觉再回来。   “没了?”   凤帝命端王去户部历练,她居然只坐着喝茶,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难道是户部有官员为难殿下?”   “为难倒不曾!”谢逸华抱怨:“户部供应的点心实在是太难吃了,没吃早饭饿的本王前胸贴后背,连着吃了好几块,绿豆糕有点发硬,皮也没弄干净,红豆糕甜的发腻……回头一定要跟母皇说说,办公餐也不能这么马虎嘛。”福利不够,很容易造成工作效率低下。   燕云度:“……”   他从来不知道,当差也可以挑剔办公的点心,且对正事漠不关心。   “殿下这样不行吧?陛下会不会怪罪?”   谢逸华见他眉毛都皱了起来,显然是担心之极,倒也不好再显出玩世不恭的模样:“阿云别担心,户部水深,母皇说是让我历练,可也没想着让我去清查户部积弊,至多是想让我了解了解户部如何运作。至于卷宗帐目……你当真正的问题是一头扎进帐目里能看出来的?”   户部有专业作帐人员,各地税收帐目也定然会核算的□□无缝,若是让她仅凭着看帐就查出问题,那户部侍郎裘新源大可引咎辞职了。   燕云度从来不知道,担心一个人可以生出这么多念头,他很想帮端王,只盼着每日能看到她的笑脸。但是此刻两人手拉着手站在尚未落成的小校场,当她云淡风轻的提起户部之事,似乎那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他心里便不由的浮起一阵气恼。   ——气恼他是男儿之身,朝廷之事竟是不能帮她半分。   可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是男儿身,又怎么能嫁她为夫呢?   凡事都有两面性,当年在南疆纵马驰骋的燕少帅从来也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儿女情长之事患得患失。   ***************************   谢逸华从此之后开始了每日在朝堂与户部王府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被淑贵君召进后宫说话,顺便加餐。   她对御膳厨房的御厨们做出来的菜肴点心倒是很满意,仗着淑贵君之宠,竟然还能厚着脸皮点餐,临走之时还讨要了三盘点心,由宫侍提着一直送到了户部。   淑贵君对她此种行为十分无语:“可是户部大堂没点心吃?”   端王殿下难得肯认真回答亲爹的问话:“太难吃了,儿臣在考虑改天跟裘尚书建议换个厨子。”   大烈六部官员都有轮值的时候,总不能空着肚子让她们干活,凤帝便特旨各部设立小食堂,为值守官员提供点心吃食,当然……数量有限。   端王殿下在户部历练,自是不能委屈了她,无论裘尚书实际的政治立场,她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很好,早就吩咐小厨房要为端王殿下准备喝茶的点心,专拨了一名使役侍候她。   谢逸华今日一脚踏进户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迎面走来的官吏们虽然向她打着打招呼,但步履匆匆,似乎身有要务。   她近来雷打不动的在户部坐堂两个时辰喝茶吃点心,有时候抱本游记来看,有时候便扯着裘尚书或者底下书吏闲磕牙打发时间,到点就下班走人,很好的贯彻了不加班这一信条。   谢逸华逮着迎面而来的户部侍郎周珏问道:“周侍郎,今日可是发生了大事?”   周珏此人生的不错,只是眼尾狭长,透着几分冷淡:“微臣还有要事,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裘尚书?”   谢逸华碰了个不软不碍的钉子,倒也不见气恼,随意道:“哦哦,周侍郎若是有要务,那就去忙罢。”   周珏本来就瞧她整日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在户部闲晃很不顺眼,很想找机会刺刺她,没想到端王脾气倒是不错,根本不与她计较,倒是愣了一下,才匆匆而去。   才走出去三步,却听得身后端王道:“周侍郎等等——”   周珏唇边露出个冷笑,心道:果然来了!方才恐怕只是在装宽和大度,结果这下忍不住了!   她做好了被端王训斥的准备,且心里已经在演练对策,回头如何在凤帝面前有意抹黑无所事事的端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这才转过身:“殿下可还有事?”   端王吩咐身后跟着的宫侍:“周侍郎辛苦了,我观侍郎面色,似乎未曾进食,正好方才本王从父君宫里顺来的点心,送一盘给周侍郎充饥。”   “微臣不饿,多谢殿下!”周珏昨晚轮值,忙了大半夜,清早到现在水米未打牙,听到点心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起来,顿时站在那里十分尴尬。   谢逸华失笑:“户部的点心有多难吃,本王已有领教。周侍郎不必客气。”示意宫侍端一盘子点心跟着周珏送过去,她自己提了食盒去寻裘新源。   那宫侍一路跟着周珏进去,将点心放在她桌上才退下。   周珏拈了块糯米红豆糕入口——果然比户部的点心要好吃百倍。   她正饿着,狼吞虎咽将一盘子糯米红豆糕下了肚,又灌了两碗冷茶,才觉得好受了些,提笔继续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出端王的笑模样,不由暗想:太女殿下过虑了,精于饮食玩乐之道的端王根本就不堪大任。   她奋笔疾书,很快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   谢逸华今日在户部转了一圈,送出去两盘子点心,一盘给了周珏,一盘给了裘新源,自己吃了剩下的一盘子,找不到闲人聊天杀时间,就早早离开了户部。   裘新源忙的脚不沾地,端王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足足有七八名户部官员来找她,实在不好意思给裘尚书添乱,好歹两人也算得上美食同好,便向她告辞。   裘尚书还生怕端王开口要求搭把手,见她主动要走,顿时松了口气,尴尬道:“今日微臣太忙,等改日得闲了请殿下去吃酒。”   谢逸华不是听不出寒喧客套之意:“好说好说,还是公事要紧,本王反正闲人一个,裘大人得空再聚。府里还忙着,最近这几日就暂且不来户部了。”   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她也知趣的不问,谢逸华给自己贴了个善解人意的标签。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写完,有随机红包二十个,大家晚安。   ☆、第五十四章   大烈京中风物繁华, 各处店铺林立, 来往百姓川流不息, 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在京中最繁华的九桥门地段, 沿着晏宾楼门口往左边行走, 在第二个巷子口拐进去,里面有座临街的两层小楼,便是京里颇有名气的江源通钱庄。   汇源通钱庄对面是家鸭肉馆,鸭架子熬的奶白色的汤下了细面, 酱好的鸭肉以及辣鸭肠、鸭爪、鸭头、鸭舌外加各样新鲜时蔬摆满了一桌子。   吃面的人吃相端庄文雅, 挑了细面小口吃, 对着侍立一旁的中年女人道:“莫掌柜, 你也坐下吃一点, 这家的鸭汤细面味儿不错!”   中年女人是汇源通钱庄的掌柜莫重,年约四旬, 最是精明能干, 在外八面玲珑,此刻却颇为拘谨:“主子面前, 哪有奴才坐的份儿!”   “坐下吃, 哪那么多废话!”   莫重小心坐到了对面,小二姐端了鸭汤细面过来,她从早忙到了现在, 也就早起吃了点细粥点心,几碗浓茶灌下去,肚里早空了, 闻着鸭肉的香味,肚里馋虫早叫了起来,一口筋道的细面落入胃中,才满足的叹口气。   “主子自回京之后,奴才还未向主子请过安。听闻主子大婚,奴才备了份礼,转交到了顺义候府,也不知道谢世女有没有送到主子府上?”   对面坐着的人,正是端王谢逸华,她从户部出来之后,并未回王府,随意晃悠到了鸭肉馆,花了三文钱使了个小乞丐去对门将莫重召了过来。   “难为莫掌柜记挂。今儿本王去户部转了一圈,倒好像有事发生,莫掌柜可知道出了何事?”   “今儿一大早,钱庄里迎了个熟客,是工部的一位大人,听说……户部的一位侍郎被人告了,说是与下面官员截留国库税银私分。”   谢逸华冷笑:都被人告了,能不急吗?   户部尚书裘新源老奸巨滑,周侍郎似有些清高,对她隐有敌意,倒是另外一位圆圆胖胖的侍郎程陶笑的很是喜兴,她进户部之时未曾见过,前两日刚从外地回京。   “难道是程陶?”   莫重:“主子明察,当真是这位程大人!”   谢逸华一碗鸭肉细面下肚,又吩咐小二姐将各样鸭舌鸭爪鸭脖之类的各包两份,这才道:“莫掌柜慢慢吃,本王先回去了,有消息就派人送到顺义候府,君平自会传信于我。”   莫重忙起身恭送:“主子放心,奴才定然会第一时间送到候府!”   直等端王的身影消失,她才坐下来继续吃面,一面盘算着如何从熟客口里掏出消息。   汇源钱庄在京里是个极为奇葩的存在,除了存银之外,还做借贷业务。只是汇源钱庄的借贷业务与京中其余钱庄略有不同,既非当铺质押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她们只做抵押借贷,比如房屋、铺面、田产抵押,实地核查过之后按照产业的百分之五十放贷,只需要把房契地契等文书押在汇源钱庄,手头产业还在自己手中产出,利息要比市面上的高利贷低出一半。   还款之日有两年或者三年不等,到时候如果当真经营不善倒闭,那就只能由汇源钱庄出面接受产业。   京里做生意的不少,偶有银钱周转不灵的,都愿意前往汇源前庄做借贷,总比转卖产业,或者往当铺抵押产业强上许多。   不但如此,汇源钱庄还做裸借。   当然裸借业务也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只面向京官。在京官员但凡手头周转不灵,可亲自写一份借条,注明归还日期,签名画押,加盖官印,自可从汇源钱庄拿到银子。   汇源钱庄也不怕这些官员赖帐,她们有一支丧心病狂的追债小组。五年前京中一位五品武官裸借千两银子,到期未还不说,还试图赖帐,哪知道汇源钱庄的追债小组不但将他家府门口堵了,连他在京中姻亲世交全都通知了一番,此人在京中声名大噪,儿女亲事自不必说,就连姻亲同僚也不愿意同他来往——名声是坏了。   武官恼羞成怒,带人将汇源钱庄砸了,莫重二话不说跑去宫门口敲了登闻鼓——不妨让他扬名外朝内廷。   债自然是追了回来,连凤帝也赞莫重有风骨,不畏强权,那武官不但被撸了官,且这辈子也别想起复。   此事闹出来之后,原本有些观望的官员惧于莫重的胆子,还真不敢再赖帐。真到了要出动钱庄讨债人员之事,连劳务费都算在负债人身上。   谢君平曾经取笑端王殿下:“殿下这主意缺德带冒烟儿的,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注重官声?殿下倒好,按着官级贷款金额不等,拿钱的时候容易,真到了还钱的时候,不知道得多肉疼。偏偏你手底下那莫重又是个强硬的性子,连登闻鼓都敢敲,竟是在京里独树一帜。”   ——真还不上银子的,透露一些朝廷的消息,也可适当宽限还款日期或者减息。   端王殿下认为自己还是很宽厚开明的。   她带着两包熟食回去,进门就被谢佳华堵住了:“谢逸华你给我站住——拿的什么啊?”   “这是给郡公带的吃食,你脚伤未愈,不能吃重口刺激的,回去歇着吧。”   “胡说!你分明是只记得夫郎,不记得妹妹,还要找借口!”谢佳华上前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她手里抢了一包,得意的呲出一口小白牙:“这包归我了!”三蹦两窜跑回了秋霖院。   她身边跟着的小侍尴尬的向着端王一礼,小跑着追了上去。   谢逸华失笑:“臭丫头,能跑能跳,还说脚伤未愈,谁信呐?”   谢佳华最近连拐也扔了,当着谢逸华的面走路还要踮几下脚,每日端王离府之后,她便活蹦乱跳在府里到处窜,时不时往小校场去转两圈,看看工程进展,顺便跟燕云度讨教下各种兵器的用法。   燕云度用吓唬众侍君那一套试过,奈何这熊孩子精力过剩,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听得战场之上血肉模糊断肢横飞,居然两眼冒光:“姐夫姐夫,等你几时上战场再带上本王,本王也要杀敌立功,让母皇跟谢逸华另眼相看!”   她是少年稚语,倒让燕云度苦笑不已,惆怅万分——兵权已交,这辈子在概他都只能困守端王府后院,至不济在小校场活动活动筋骨。   安定郡公心情不好,导致施工进度一再加快,就连工部送来的兵器也被退了两三回,直言不合格。   工部匠作坊认为他吹毛求疵,还特意派了得力的工匠田鸣前来与他商讨,结果被燕云度驳的脸红耳赤,灰溜溜抱着图纸回去重新改进了。   田鸣在工部匠作坊里打了大半辈子兵器,别看在工部官员面前不算什么,但在市井小民面前可也威风的紧,到底是朝廷的技术人员,端的是皇家碗,吃的官家饭。   她酒后吹嘘:“安定郡公名头好听,谁知道是不是燕大帅手底下老人捧出来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手底下小徒弟拍她的马屁:“男人就该守在后院里生孩子做家务,去外面抛头露面打仗,不是笑话嘛!”   燕云度初次派崔春羽将打造好的兵器送到匠作坊的时候,田鸣还不以为然,等到二次返工才忍无可忍禀告上官,跑来杀燕云度的威风。   没想到燕云度实战经验既足,提出的改进意见又十分中肯,讲到兴起提起大刀长棒使将起来,倒让一干在旁围观的侍君们胆战心惊——真要惹恼了燕正夫,他会不会拿兵器往他们身上招呼?   别家正夫至多小惩大诫,训斥一顿或者打几板子罚个月银便算完了,可端王正君弓马娴熟,八十斤重的铜锤舞的呼呼生风,砸到地上碎裂了好几块地砖,试问他们哪一个的脑袋有地砖硬?   田鸣抱着图纸走后,王府侍君们老实多了,不再打扮的花枝招展,通通改走俭朴路线,低眉顺目跑来清梧院清安,见到端王回府,当着正君的面连个媚眼都不敢再抛了。   谢逸华提着油纸包进了清梧院正厅,但见刘侍君正跪在脚踏上给燕云度捶腿,语声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正君,这个力度可好?”林侍君站在他身后捏肩,何侍君捧着茶碗奉上,还有剥葡萄的,打扇子的,生活滋润堪比老封君。   众侍君见到端王,忙躬身行礼,谢逸华挥手让他们退下,将吃食递给迎上来的水铭:“这是给正君带的鸭脖鸭舌,盛在碟子里一会吃晚饭的时候端上来。”   待房里无人之时,她才笑道:“云儿是怎么让这帮侍君老实起来的?”   她刚回来之时,还有人敢冒死爬床,在府里后院散步之时还有侍君抛媚眼送香包,或是隔着湖弹一段如泣如诉的曲子,燕云度嫁进来没多久,就全都乖的跟剪了指甲的小猫似的,连挠人都不敢了。   燕云度回想下自己所作所为:“也……没让他们做什么啊。既没让他们立规矩,也没让他们抄写《男诫》,更没打手板罚跪。”温氏传授的几十种整治庶君的手段,他一样也没试炼过。   主要是端王府的侍君们都很会察颜观色,连个大错都不犯,完全不给他试炼的机会。   谢逸华道:“看来还是云儿积威甚重,将这帮人吓住了。”   吃饭的时候,桌上摆了许多小碟子,将谢逸华从鸭肉馆带来的各样鸭部件都摆了出来,她兴冲冲向燕云度介绍:“这家除了酱鸭子,八宝鸭,各色卤鸭件,其实鸭肉细面也很好吃,下次有空带你去尝尝。”   温氏心里乐开了花,他最乐于见到谢逸华对燕云度上心,站在桌面布菜,还要喋喋不休:“殿下最疼正君,连出去吃一口都想着正君,老奴瞧着心里也暖。”   谢逸华总有种温氏立在房里堪比十颗夜明珠的功效,实在是晃眼又煞风景。她皱皱眉头不言语,燕云度却已经瞧见了,缓声道:“奶爹不如也去吃饭,这里让银腰跟水铭侍候着就好。”   温氏自认为在清梧院里是主子面前头一号体面人,资历既老,又是燕云度奶爹,顾氏还再三叮嘱他“务必要看着云儿,他久在军中,对后院之事不熟,一切都仰仗你了”之语,再加上端王在府里看起来是个没脾气的,琐事闲闲一笑便过去了,竟让他渐渐在端王面前也得脸起来。   “他们两个既不知正君的口味,还是老奴在这里侍候着。”依着他的想法,房里就不该放外人进来,水铭虽是端王贴身小侍,银腰又是顺义候府世女所赠,真要论忠心贴心,自然比不上燕云度从小带在身边的钱方与钱圆。   钱方与钱圆跟着燕云度陪嫁过来,将来就是端王的人,迟早是要被收房的,莫如早早就放在身边侍候,熟悉了端王禀性,才好在将来燕云度怀孕之时,替他分担一二。   谢逸华挟一箸绿菜给燕云度,状似随意道:“温奶爹还是下去吧,本王与阿云吃饭,不必侍候。”   温氏不甘不愿的退了下去,出去之后拉了钱方与钱圆过去训话:“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端王回府也不跟过去侍候,只让水铭跟银腰往前挤!别瞧着那异族的小子不言不语,眼睛跟生了钩子似的,恨不得勾住了端王的魂儿。”   正房里饭桌撤了下去之后,谢逸华牵了燕云度的手去散步,一路拐到了前院书房。   燕云度还从来没进过前院书房,跟着她进来的时候很是好奇:“殿下要挑书?”   前院书房阔大,书架之上摆满了书,内室还有床铺,以备端王看书看累了歇息。   书房的小侍见到端王亲至,忙点了灯烛,沏了茶水送进来,便掩上门退了下去。   谢逸华唇角带笑,去扯他的腰带:“咱们今晚不回清梧院,就歇在书房如何?”   “不回去?”   她将人按坐在内室床上,去咬他的耳朵,含含糊糊道:“你那奶爹,委实聒噪!”若非瞧在燕云度面上,早让她叉出去了。   端王殿下打小连亲爹蓝锦的话都未必听,难道还会听个奴才的话?   燕云度其实近来也被温氏念叨的很烦,他从小后脑勺就长着反骨,从来没有一天按着京里贵公子的闺训教养长大,偏偏成婚之后,温氏有一肚子宅斗经验急于传授给他,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他握住了端王的腰,细细回吻她:“奶爹年纪大了,明儿就送回去陪父亲。”   端王妇夫在前院书房里歇了,清梧院正房内的灯烛却一直亮着,直到书房的小侍阿银去后院通知清梧院,温氏才知道端王妇夫今晚不回来了。   “正君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钱方钱圆,你们去前院侍候!”   阿银年约十五,生的细眉细目,笑着拦住了温氏:“温爹爹,不必这么麻烦,只消将殿下跟正君替换的中衣让奴婢带走即可,前院书房里有人侍候的。”   “那怎么能行呢?”温氏不依,非要钱方与钱圆跟着去侍候。   阿银也不再与他争辩,自拿了端王与正君替换的衣物头前带路,才到了前院,钱方与钱圆就被两名外院的护卫拦了下来:“大胆,内院小侍怎敢在前院书房乱窜?!”   钱圆性子宽厚,直往后缩,钱方却是个张扬的性子,虽进入王府之后收敛了几分,但架不住端王对燕云度宠爱有加,当下闹将起来:“温爹爹派了我们来书房侍候正君,你们敢拦?”   阿银抱着衣物径自往里走,护卫却拦着钱方与钱圆:“自王府落成之后,端王殿下有令,前院书房除了里面侍候的小侍,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钱方还要再争:“我们怎么是闲杂人等了?我们哥俩是正君身边侍候的人!”   那护卫却不讲情面,不耐烦道:“再聒噪,拖下去打板子!我等皆是奉命行事,已经瞧在正君面上,宽恕尔等不知者不罪。你若不信,找王府里老人问问!”   钱圆面色都变了,拉着还要再多说的钱方往回走。钱方不忿,等进了清梧院,见到温氏便将缘由讲了,还气冲冲道:“她们也太不把正君放在眼里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温氏让钱圆去请了水铭过来,请他落了座,又使眼色让钱圆沏了茶,这才道:“有件事儿想问问水铭小哥,前院书房……不让闲杂人进吗?”   水铭近来颇受了些温氏明里暗里的排挤,心里笑温氏自以为是,面上却摆出惶恐之态:“王府的前院书房里有人日夜守着,书房里值守的小侍吃住都不与旁处的下仆在一起。王府刚落成的时候,有小侍试图闯进前院书房,结果殿下发了好大的火,当场下令杖毙,从那之后前院书房就成了禁地,除非殿下召见,否则府里下人没人敢随意靠近的!”   温氏:“……”   次日天还未亮,谢逸华就穿戴整齐去上朝,等燕云度起床回到清梧院之后,便关起房门将温氏与钱方钱圆都召了进来,郑重道:“温奶爹,我自嫁进王府之后,日夜悬心父母身体,思来想去,唯有让奶爹回去侍候父亲,我才能放心!奶爹一会收拾收拾,就回燕府去吧。”   温奶爹为燕云度操碎了心,万没料到他成亲还未足一月就遭厌弃,不由伤心落泪:“老奴自大公子出生之时就照顾您,府里正君也一再叮嘱让老奴务必照顾好大公子,还未见到大公子怀孕生女,这府里全都是虎视眈眈的小贱人,老奴哪能放心离去?”   燕大公子自出生之后大约就配了副铁石心肠,战场之上袍泽阵亡,生离死别都不能让他轻易落泪,更别说后宅男人哭哭啼啼的模样能让动容半分。   他只要下定了决心,还真不容易更改。   “我十五岁入军营,二十五岁交兵权,这十年间奶爹可陪在我身边?”   温氏擦着眼泪看他,喃喃道:“军营里也不允许老奴跟着随身侍候啊!”   “既然这十年奶爹不在我身边,我一样过的很好,往后在端王府里的生活,也不必奶爹操心。端王殿下虽然脾气好,可也不是全无脾气,就连宫里的贵君对殿下说话,也要考虑殿下的心情,奶爹可觉得自己比贵君的面子还大?”   他这话就十分的不客气了。   燕云度在端王面前得宠,他自己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平常心,反倒是身边的人先翘起了尾巴。温氏觉得端王府没有长辈,她在燕府自可当半主半仆,在端王府竟也自比半个长辈,想要插手端王房中之事。   钱方与钱圆忙跪下替温氏求情,燕云度自回京之后脾气温和,今日却难得摆出军中冷脸:“莫不是……你们俩出想跟着温奶爹回燕府去侍候老爷?”   他们是燕云度的陪嫁小侍,却被打发回燕府,往后别想在府里抬头了。   未及正午,温氏就坐着马车被送回了燕府,燕云度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家中老父近来有恙,由温氏回去照料,也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不更新,八月徒伤悲! 肥章奉上,另有二十个随机红包,大家晚安。   ☆、第五十五章   行军布阵, 最忌军中将领权责不明。   燕云度多年领军, 当初也是费过一番功夫将南疆大营里不服他的刺儿头们摆平的, 多年不曾尝过被人掣肘的滋味, 回京之后顾氏与温氏联手, 试图将他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扳过来,让他好生领教了一番。   温氏被送回娘家之后,他顿时觉得端王府后院的空气都清新不少,连带着看诸位侍君都顺眼了起来, 还适当的散发了下自己的亲和力, 只是方向略有跑偏。   “……你们一个个都跟弱鸡似的, 不如赶明儿本君教你们习武?特别是刘侍君, 这身子底子也太差了!”   刘侍君忽闪着大眼睛几乎要吓出眼泪, “嘤嘤嘤”跪下来哭求哀告:“奴并无藐视正君的意思,求正君饶了奴吧!求正君饶了奴!”   燕云度将充满希望的眼神投注到其余几位侍君身上, 这些人跟得了软骨症似的, 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纷纷磕头求饶。   燕云度:“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要他们磕头求饶?”他当着端王殿下的面没好意思抱怨她那帮侍君们只会在后院糟蹋米粮, 居然一点人生追求都没有,身子弱的风吹吹就倒,生成的懒骨头不思锻炼, 却忍不住在前院正厅向牟旋抱怨。   前南疆大营主帅的护卫统领面色古怪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确信他是情真意切的觉得自己是为端王的诸位侍君着想,额头冷汗都快下来了。   “少帅……也不是谁都有少帅的志向与勇气的!帝都的女人们都早在温柔乡里被泡软了骨头, 更何况是男儿……”   牟旋劝的很委婉,温氏就是她亲自送回去的,路上还听了一耳朵的哭诉,她其实很能理解被困于后宅的少帅的想法——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端王待少帅是不错,以他的条件里能嫁到的最好的妻主,但是比起驰骋沙场的自由生活,到底差了一层——特别是燕少帅从不以嫁人为己任。   *******************   户部侍郎程陶被人告到了御前,罪名是与地方官员勾结私截国库税银。   裘新源先得到消息,户部官员顿时人人自危,立时组织下属清查,怕节外生枝,连端王也瞒着,却不知次日朝堂上就炸了锅。   程陶已被锁拿至都察院大牢,凤帝震怒非常,严厉的申斥了户部尚书,要追究连带责任,哪知道袭新源这个老狐狸顶不住凤帝的怒火,居然拉谢逸华出来挡枪。   “禀陛下,程陶贪渎,微臣有失察之责,难辞其咎,恐不能再统领户部,微臣推荐端王殿下接手户部!”   谢逸华:“……”出事了就甩锅给本王?!   程陶之事曝出来之后,后续审问肯定要牵连一大波地方以及户部官员,到时候是大义灭亲还是官官相护,可就要看各人处事的圆滑程度了。   谢逸华远离朝政多年,从无心腹臂助,若是当真接手此事,从严秉公办理说不得会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可若是为着笼络臣子而不顾律法,也有可能会惹恼了凤帝。   龚新源居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凤帝大概也觉得此事极之烫手,沉吟道:“端王对户部之事不熟,此事如何能交给她?”   太女出列奏道:“禀母皇,端王天资聪颖,岑先生门下高徒,只要肯用心做,必能事半功倍!”   ——呵呵哒,如果办砸了就是没用心办事?!   谢逸华真想糊谢风华一脸,考虑到朝堂之上还要顾忌彼此的形象,尤其是注意到谢凤华与龚新源之间的眉来眼去,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龚新源原本就拥立太女,对她有着天然的防备,户部数日她早就应该认清事实,这位户部尚书除了与她讨论美食,言语何曾涉及过正事?   更有户部侍郎周珏从旁助阵:“端王殿下自入了户部便勤勉好学,每日研读户部卷宗账簿,慧眼如炬,想来办理此案手到擒来!”   谢逸华算是见识了朝堂之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伎俩——大烈的户部如何动作,她至今还是两眼一摸黑。   凤帝虽为帝多年,但也有个天下母亲都有的毛病,喜欢听别人夸她家的孩子。   谢逸华本来就得她宠爱,虽多年在外读书,但她总觉得闺女还是自家的聪明,不等谢逸华为自己辩解一句,她竟然还夸了周珏一句:“周卿有识人之明!”   这世上坑娘的孩子不少,但被娘坑的孩子却不算多,谢逸华生生在朝堂上体验了一回被亲娘坑的滋味。她的亲娘贵为一国之君,对一个人乃至一件事完全可以盖棺定论,既然她相信了周珏的胡说八道,自欺欺人的坚信自家闺女能担此大任,谢逸华要是当堂再拆台,那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早朝过后,周珏与裘新源前往东宫面见太女。   太女今日心情不错,等宫人奉茶退下之后,她还饶有兴致道:“本宫从不知裘大人与周大人配合如此默契,母皇向来觉得端王出众,今次端王可是有苦难言,散朝之时一脸苦色,也不知道她准备怎么打理户部的烂摊子。”   裘新源谦逊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图:“程陶事发之后,陛下对户部所有官员恐怕都有防备之心,整个户部说不定在陛下眼里都有问题。陛下既然信任端王,想来由端王主理,陛下应该很放心才对!”   周珏在太女面前从来也不掩饰她对端王的轻蔑之意:“岑先生虽是学问大家,可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连朝廷派官都能拒了,远离闹市在深山之中办学,美其名曰做学问,若是端王殿下继承了岑先生的风骨,倒是不错!”   “周卿促狭!”   裘新源听起来完全是个宽厚好脾气的长者:“端王殿下到时候若是管不了户部,微臣自当义不容辞!”   端王初入六部就铩羽而归,不但挫了她的锐气,还让凤帝认识到了她在朝事之上的短板,当真是一箭双雕。   谢逸华由关晴陪同前往户部宣旨接管了户部之后,便吩咐户部官员:“该干嘛干嘛去!”她自己无事一身轻准备回家。   关晴在她身后连喊了几声:“殿下……殿下……陛下可是对殿下寄予厚望的,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此次户部案事关重大!”   谢逸华向她一笑:“多谢大侍关心,大侍回去之后还请转告母皇,本王定不辜负母皇期望!”   关晴愁眉苦脸回宫去向凤帝复命,就连凤帝听完也有些悬心:“言儿当真能够将户部这一摊子摆平?”   “端王殿下……应该能吧?”关晴也不敢确定了。   朝中之事,但凡沾上利益,必定猫腻不少。   凤帝也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让户部官员做到清廉如水太难,也唯有寄希望于她们的贪心能够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哪知道竟然还有程陶这种不知死活之辈,连命都不要了,竟然敢私自截留朝廷税收,与地方官员私吞,委实胆大包天!   “其实朕又何尝不知道言儿毫无经验。可若是此事交到太女手中,她这些年在朝中也笼络了一批官员,又有卫家亲朋故旧心腹嫡系,牵枝蔓叶,真要让太女做到铁面无私查处程陶一案,那就是朕的一厢情愿了。”   关大侍:“……”原来陛下您都明白,却在朝堂之上装傻,顺水推舟将烂摊子交到了端王手上。   她忽然之间有点同情端王殿下了,这次可被凤帝坑的不轻。   谢逸华回家之后,径直回了清梧院。   燕云度才让帐房核对了工钱,将建小校场的工匠们都打发走,回房沐浴更衣,歪在榻上假寐,就听到端王的脚步声。   他闭着眼睛没动,听得端王轻手轻脚洗漱换了衣服,又将侍候的下人都遣下去,蹭到了榻边,脱了鞋子偎到了他身边,没过一会传来了轻浅的呼吸声。   ——这人居然睡着了?   端王的性子初识之时只觉端庄,但熟了之后就知道是个活泼好动的,每日回来与他谈起朝中及户部见闻,也是兴致勃勃,形容周珏的态度,还要特意微昂着头:“……周大人对旁人都还算客气,但跟我就喜欢用鼻孔说话,顺便展示下她浓密的鼻毛,说实话本王真想送她一副小剪子,让她把鼻毛修修好!”   燕云度笑不可抑:“殿下就编排周珏吧!我听说周大人生的很不错啊。”   其实周珏哪有她说的那么糟糕,本人是年轻才俊,很是注重仪容仪表,在朝中这位年轻未婚的户部侍郎还是很抢手的,不知道多少家中有待嫁儿郎的官员们都想招她入赘,以光耀门楣,可惜都被周侍郎婉拒,导致很长一段时间私底下流言纷纷,大家都在传言周珏想要尚皇子,但凤帝似乎并无此意,传言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谢逸华摸摸自己的脸,扑上去挠他的痒痒:“阿云这是起了外心了?你的妻主如此俊美,你居然还盯着外面的女人!”   燕云度掐着她的细腰大笑不止:“殿下饶命,并没有!”   他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当时的笑声,睁开眼睛盯着端王安详的睡颜,心中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端王在朝中遇到难事了?   等谢逸华醒过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毫无根据。   某人直睡到了日影西移,闭着眼睛摸摸他的脸,哼哼道:“房里可有人?”   燕云度还当她有事要与自己讲,总有种她满怀心事的错觉,揽了她低声道:“除了你我,再无旁人。”紧跟着某人的就手就往他衣袍里摸,扯了腰带胡天胡地一通,才神清气爽拉了他去沐浴。   ——这哪里是有事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补更。   ☆、第五十六章   燕云度是过了两日才知道端王被太女与户部官员设计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端王自胡闹过之后, 晚饭也没吃就出门去找谢君平了。   谢佳华在王府里闲的慌, 她又找不到同龄的玩伴, 派了小侍盯着清梧院, 听说谢逸华要出门, 撒开丫子窜了来,要她带着自己一起出门。   谢逸华已经翻身上马,身后跟着牟旋,好心好意劝她:“四殿下, 端王殿下有事出门, 不如四殿下改日再找端王殿下陪伴?”   谢佳华闲的身上都快生虱子了, 哪里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抱着谢逸华的腿死活不松手:“你休想丢下我自己出门去玩!”   谢逸华满腹的心事遇上胡搅恋缠的谢佳华, 也给气乐了。她用马鞭支起谢佳华的下巴,目光与之对视:“谢佳华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居然学会耍赖了!”   如果是从前的谢佳华, 大约还真被她的激将法给刺激的赌气跑了, 但近来她在端王府借住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发现,其实谢逸华属于面冷心热的, 嘴巴上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但对她的容忍度其实非常高。   得寸进尺是人类的劣根性,谢佳华尤甚。   她既摸透了谢逸华的脾气,就更是有恃无恐, 瞪着一双与谢逸华十分相似的大眼睛朝她嚷嚷:“我耍赖又怎么了?就是耍赖了,你抽我啊!”   谢逸华举起鞭子,作势要往她身上抽, 小丫头居然梗着脖子做个不屈的与她对峙,赌她根本下不了手,没想到谢逸华鞭子挥出来,顿时卷住了她的腰,她只觉得整个身子腾云驾雾,被拖上了马背。   她慌忙抱住了谢逸华的腰,直听她气哼哼道:“抓牢了!”双腿一驾马腹,玉麒麟撒开了蹄子窜了出去。   牟旋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端王殿下不是个文弱书生吗?方才这一手却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谢逸华身后坠着个大秤砣,一路招摇过市,很快到了顺义侯府,哪知道谢君平却不在府里,她只好改道朱记。   朱记在京里开的分店不少,有做香料脂粉的铺子,也有卖绫罗绸缎的,还有酒楼书店的,牌匾一色的黑底烫金大字,连朱记两个大字都是一样的笔体,有识货的士子们认得出那是崆峒书院岑先生的墨宝。   谁都知道谢君平也曾在崆峒书院受教,纨绔子弟如谢芷华常佩雅等人羡慕她有挥霍的底气。她们可不似谢君平有自己的产业,花天酒地起来还得考虑家中母亲的脸色,却无人知道谢君平内心的苦闷。   朱记各家帐铺里,谢君平最喜欢来的便是朱记胭脂铺。每到对帐的时候,京里朱记各处的掌柜们都要亲自带了帐本来朱记胭脂铺。关于她为何在朱记胭脂铺对帐,这混帐自有一套说辞。   “酒楼太闹,布庄太静,唯有胭脂铺最容易发生艳遇!”   “呸!不要脸!”   谢逸华都不必再去别家店寻她,直接往朱记胭脂铺寻了过来,果然见她正在二楼对着高高一摞帐薄愁眉苦脸的干活,见到端王殿下亲临,顿时喜出望外:“我说今儿起来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殿下驾临,殿下救命!”   她向谢逸华伸开双臂,已经被谢佳华抱出阴影的端王殿下反手将身后的亲妹子拖了出来,一把塞进了谢君平的怀里,让这两人看了个对眼。   “小妹妹,你来做什么?”谢君平眨眨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谢逸华今日居然带了个拖油瓶出来,她嫌弃的将谢佳华拨拉开,直奔着谢逸华而去。   谢佳华腹诽:谢逸华的伴读跟她真是一路货色!   她过去坐在凳子上,被桌上摞成小山一般的帐本给吓到了,很是惊讶:“你……你居然会看帐啊?”坊间传闻谢君平虽面容有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浪荡子,不知道伤了多少少年郎的心。   虽然也有关于她经商才能的传言,但在谢佳华看来,定然是顺义侯府派出得力的管事掌柜来打理,谢君平负责挥霍就好了。   没想到想象与事实略有出入。   谢君平没逮到谢逸华,又回身坐了回去,长吁短叹:“说吧,来找我何事?不要告诉我是为了户部程陶的案子!”   “君平真是消息灵通啊!”谢逸华笑眯眯落座:“咱们多年姐妹,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谢君平一头砸在厚厚的账簿上:“殿下您饶了小的吧!”她在账簿堆里哀号:“裘新源那老狐狸在朝堂上跟周珏合起伙来坑了你一把,你可不能转头再来坑我吧?!”   谢佳华不明所以,悄悄向牟旋使眼色,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她也不傻,裘新源的立场如何并不曾注意过,可周珏却是太女谢凤华的心腹嫡系,谁都知道她时常往东宫而去,有时候还会留宿东宫,与太女谈诗论道,极得谢风华赏识。   周珏出面坑谢逸华,那定然就是太女的意思了。   但谢逸华显然从来也没将她这个亲妹妹当作助力,转头却来求助谢君平,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谢逸华拍拍谢君平的肩:“君平啊,咱能走条正道不?纨绔子弟做久了,换个青年才俊来做做?”   谢君平垂死挣扎:“不要啊,你瞧瞧你起五更早朝,很快就要半夜都睡不了了,你当我不知道户部是虎狼窝啊,去户部忙个一年半载就容颜残损,老了十岁,哪有少年郎再愿意对我投怀送抱啊?!”   谢佳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个不上进的理由未免也太……太离谱了吧?!   谢逸华揪了谢君平要走,谢佳华还要跟着,却被她拦住了:“君平,你给这丫头找点事做,省得整天在府里游手好闲,也不肯回宫去读书。”   谢君平熟练掌握几十种解闷的法子,她眼珠子一转,已被端王殿下警告:“少动歪主意,她可还小呢!”   谢佳华在这话里听到了一丝回护之意,心里泛上一点甜意,紧跟着谢君平就道:“朱记还缺一个小伙计……”在她期待的目光里,端王殿下一锤定音:“那就这么说定了。”示意谢佳华:“你跟着老掌柜多用心学,人情练达即文章,别整天关在宫里都快关傻了!”   “皇姐你!我要告诉父君去!”   谢逸华冷笑:“正好父君对你甚是想念,早盼着你回宫读书呢,不如皇姐现在就送你回宫?!”   “不!不!皇姐我留下还不行吗?”她眼睁睁看着谢逸华揪了谢君平离开。不多时朱记胭脂铺的刘掌柜带着青衣小帽进来,向她委婉建议:“小姐,朱记的伙计都穿着统一的青衣,小姐这一身太过华丽,只恐会吓退家境寻常的客人。”   四皇女谢佳华进朱记做伙计的第一天,换上了一件从未穿过的粗布青衣。   不同于织锦贡缎的华丽,摸在手上有一种粗砺的感觉。   两名结伴前来逛胭脂铺买膏脂的中年男子见到她顿时眼前一亮,还向刘掌柜夸道:“刘掌柜,新来的小伙计好生俊美!”   为着陌生人一句赞美的话,谢佳华高兴了半日,晚上铺子关门,牟旋护送她回府,见到燕云度的时候,她还兴奋道:“姐夫姐夫,今天有两位客人夸我俊美呢!”   燕云度见她穿着青衣小帽,俨然是哪家铺子里的伙计,只觉得好笑,暗自猜测她是不是又被谢逸华整治了,不然好好的皇女不做,竟穿成这幅样子回来。   “四殿下与端王一同出门,怎不见端王殿下回来?”   谢佳华不高兴的嘟囔一句:“别提她了!”坏心眼道:“她跟着谢君平走了,姐夫猜猜能去哪?”   凡是听过谢君平名头的人皆能猜得出,顺义侯府世女平日的去处无不是香艳销魂之地。   燕云度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谢佳华见成功骗到了燕云度,还嫌弃道:“皇姐平日无人管束,姐夫武功高强,一定不要纵容她,不然长此以往,谁知道她会堕落成什么样!我先回去了啊!”   她蹦蹦跳跳回秋霖院,向她的贴身小侍夸耀自己头一回在没有皇女光环之下,被陌生人夸赞长相,浑然不管身后燕云度的脸色。   直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牟旋才为端王分辩:“少帅千万别听信四殿下的话,端王殿下户部遇到了麻烦,带了谢世女去忙了。”   ***********************   程陶入了都察院大牢,谢逸华也不忙着去查户部卷宗,而是带着谢君平先往都察院走了一趟。   都察院副都御史左宗梅奉旨审理此案,但她与程陶乃是同年,初审态度还是比较温和。   可惜程陶不领情,直嚷嚷着“冤枉”,死不认帐。   裘新源的动作很快,程陶前脚被押入都察院大牢,她后脚就将程陶私自截留的两州一府历年税收的卷宗移交到了都察院,交到了左宗梅手上。   左宗梅翻翻卷宗,很是为程陶可惜:“程侍郎,前两年并州,滁州,以及义阳府的税收虽不及最富庶之地,可今年的税收却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不知道侍郎大人做何解释?”   程陶生的圆胖喜兴,平日与同僚相处的不错,都道她手段圆滑,还真没想到能出这种事。   她道:“左大人与下官相识多年,下官为人左大人岂有不知?不瞒大人说,今年并州、滁州及义阳府发生涝灾,眼看着要到收庄稼的季节,良田却被洪水淹没。下官尽心竭力为国,却被人污蔑截留地方税收,当真居心险恶!”她呼天抢地的哭喊起来:“也不知道下官得罪了谁人,竟是恨不得置下官于死地,求左大人还下官清白!”   谢逸华在都察院大堂门口听到审案经过,只觉好笑:“君平觉得这位陶大人的话可属实?”   “上个月,义阳府朱记还送了各店铺的盈利过来,瞧着竟是比往年还要高出两成,并州与滁州的盈利也未见比历年有所减少,殿下说呢?”   两人相视一笑,谢逸华笑道:“真没想到这位程侍郎倒是好演技!”   她们不相信程陶的申辩,里面的左宗梅却有些迟疑了:“若果如程侍郎所说,本官定会派人前往两州一府查证可有涝灾发生,若是情况属实,本官定会向陛下如实禀报;若是程侍郎存心欺瞒陛下,那本官也帮不了你了!”   “多谢大人愿意听下官申辩!”程陶感激涕零。   左宗梅办案历来讲究证据,既然没有充足的证据,她便派人将程陶暂行收押,才会着沉思,就听下属来报,端王驾临。   端王被裘新源与周珏拖进了户部这潭泥淖,她审案的结果直接关系着端王能否在户部站稳脚根。左宗梅一点也不奇怪端王的出事,只是另外一位的出现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谢世女?”   谢君平在帝都声名狼籍,很多有儿郎的人家都恨不得与顺义侯府划清界限,省得万一哪天家里的儿郎被她瞧见惦记上了。   “左大人,君平是本王幕僚,程陶一案本王既要全程关注,还有户部帐目要查,只恐分*身乏术,所以往后但有跑腿的活,遣了君平过来,还望左大人予以配合!”   谢君平上前抱拳见礼,左宗梅嘴里泛苦,这对书呆子加纨绔的搭档顿时让她审案的信心都降低了好几档。   端王殿下会读书不假,能被岑先生收归门下教导,那必然也是聪慧的,但比起风波诡谲的朝堂,书呆子就是炮灰的代称——没见裘新源跟周珏将她推到了凤帝面前吗?   会读书不代表能拨开层层云雾,将程陶案的真相找出来。   “好说好说!”   谢逸华从左宗梅的脸色很快就猜到了这位副都御史心中所想。她历年在外求学游历,恐怕朝中众臣也并没有觉得她有过人之处,在当官之前,谁还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只除了武官。   她带着谢君平在都察院与左宗梅打了个照面,就一头扎进了户部,带着谢君平查看历年两州一府的税收,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未曾派人回端王府说一声。   谢君平虽则行事荒唐,但她对数字其实很是敏感,端王殿下对她的评论是:“十个帐房先生也抵不上一个君平!”   “滚!”这句充满了赞美的话并不能抵消谢世女的满腹怨念,反而让她对着户部厚厚的卷宗恨不得将端王殿下臭揍一顿:“你不就是哄着我干活吗?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一个不求上进的青年,生生要被逼成青年才俊,谁能理解她心中的痛?   若是让顺义侯听到,还不得笑破了肚皮!   要知道谢君平被封世女的当日,可是在顺义侯面前发过豪言壮语:“你宠庶灭嫡,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费尽心思到今天这一步,哪曾想过会被端王拉进户部干正事?   谢逸华:“其实本王是为你着想。你虽然占着世女之位,可你那些庶出的妹妹们也已经成年,她们马上要出仕了,听说已经有一位进入军中效力,虽然只是七品小吏,但有顺义侯的支持,你觉得会一直被压在下面吗?”   谢君平对庶出的妹妹们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除了做生意之外,她的生活便剩吃喝玩乐,连分出一丝精力去关注庶妹们的想法都没有。   此刻她们两人相对而坐,户部官吏役使全都回家去了,隔着银色的面具,谢逸华瞧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却正经了不少。   “她真的……让那贱人所出入了军营?”   谢君平玩世不恭惯了,难得挺直了没骨头似的腰板,露出认真的态度。   “咱们多年姐妹,难道我会骗你不成?你继承了顺义侯府不假,可若是顺义侯执意要培养庶女继承她在军中的一切,将来只怕你空有爵位无却实权,庶妹手握重兵,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侯府正君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发自肺腑为她着想,谢君平盯着谢逸华近在咫尺的面孔呆了一下,忽的诡秘一笑:“你说的也对!”居然埋头认真看起卷宗。   谢逸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服她,全都落了空。   两个人埋头看了一夜的卷宗,天色未明,谢逸华还得骑马回家换衣服参加早朝,谢君平却已经往内室的榻上一躺,含糊的抱怨:“大晚上不抱着美人度春宵,苦哈哈跑来陪你看卷宗,下朝回来记得我的早饭。”   “睡吧你!”谢逸华拉过薄被将她连人带脑袋都埋起来,这才往外走。   户部洒扫的粗役已经开始掌灯打扫,见到她都是一愣:“殿下早!”   谢逸华摸出身上的荷包,丢给其中一名粗役:“等天亮了之后,去外面陈爹爹家买一笼肉包子,几样小菜,一瓦罐汤送进去,谢世女在里面休息。”   “殿下,太多了!”   “剩下的赏你了,腿脚要快些,凉了送进去可是要挨骂的啊!”   谢君平此人最爱讲究,丢到灾区净饿三个月,回来还是改不了讲究的臭毛病,谢逸华觉得很多时候她都要没治了。   她骑马回府的时候,路上的早食铺子已经开了张,有胡麻饼有汤面包子店,更有各色羹汤粥品,她摸摸腰间,才想起来连荷包都赏了户部的粗役,只能饿着肚子回家。   端王府守门的见到彻夜未归的主子回府,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牵过玉麒麟小心道:“殿下……要不要先去秋霖院洗洗?”   “不必!”   她到了清梧院门口才反应过来——感情守门的仆从当她寻欢作乐才回来,去秋霖院洗干净才能见正君?   也不知道崔春羽怎么调教下人的,脑补功能也太强大了,只是跑偏了道。   清梧院大门敞开,院里已经有粗使开始洒扫,房里灯烛亮着,她掀帘进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燕云度正握着一卷兵书坐着,听到动静抬头看她,面有肃杀之气,倒跟审问他营中犯人似的:“昨晚殿下去哪了?”   谢逸华上去就揽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累死本王了,跟君平在户部看了一夜的卷宗,回来换衣服上朝,今儿早朝恐怕又要睡过去了。”   燕云度将人揽在怀里,低头轻嗅她身上的味道,隐约一股墨汁味儿,倒没有别的脂粉味儿,一颗心顿时落回了实处,连声音也柔软下来:“怎么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我倒是想啊!”谢逸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瘫在燕云度身上,困意全涌了上来,不住打哈欠:“忙起来昏了头,等想起来要派个人往家里说一声已经是三更了,除非我亲自跑一趟,君平那个懒骨头哪肯特意替我传信,说不定还要笑话我一通。”   “要不……睡会再走?”   “早朝要迟到了!母皇怎么也不改改早朝的时间,若是我能作主,定然改到太阳出来再上朝。”她随口抱怨,回内室去换朝服,未曾察觉燕云度僵硬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红包二十个,已修。   ☆、第五十七章   程陶事发, 朝廷之上物议沸腾。   谢逸华忍着困意上朝, 原本准备抱着笏板补个回笼觉, 别说站着补个觉, 她都恨不得暂时把耳朵揣兜里, 放弃听这一功能,省得被这帮臣子吵晕。   状告程陶的是三州一府的几名普通百姓,家中有田有奴,又做些运转流通的生意, 来往各地, 赚些差价, 既有胆识也有阅历, 才敢将此事上报朝廷。   程陶在朝为官多年, 升到户部侍郎的位子上,总有亲朋故旧同年座师要为她说话, 从她当年科考的名次到这么多年升官的政绩, 还要捎带着讲讲她在户部的勤勉,全方位多角度的为她进行开脱, 末了还要别有用心的扯到政治党派斗争上去。   “……程大人在朝为官多年, 勤勉清正,怎么偏偏最近就有刁民状告,莫不是朝中有人结党营私, 打压朝臣?”一名年约四旬的官员口沫横飞,慷慨激昂,为程陶辩白   凤帝膝下成年的皇女只有三位:太女、端王、谢安华。   太女大位已定, 人所共知谢安华是太女的狗腿子,她父君恨不得去福春宫给皇夫倒夜香,已经做了庶君,还能张口闭口在皇夫面前自称奴婢,父女俩身上都贴着福春宫的标签,站在太女对立面的只有蓝锦所出的谢逸华。   谢逸华才回宫,朝廷六部的门只摸到了个户部,就被人含沙射影在朝堂上开喷。   她这些年与朝臣隔绝,不曾笼络权臣,培植心腹,外戚又不给力,吵起来只能自己撸袖子上场。   “这位大人可否说明白,想要陷害程大人的是哪一党哪一派?”谢逸华义正言辞道:“陛下圣明,大人一定要协助左大人彻查此案,为程大人洗清污名,免得冤枉了一名好官!”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端王能蠢到这一地步。谢风华尚能保持太女的端庄,谢安华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算是笑出了朝中大部分人的心声。   以太女谢风华为首的官员们近来都打起精神等着应对端王的攻击,哪知道这位皇女前几日只在朝堂上打盹,今日甫一上场就说蠢话,真是个职场上的新手,政治林里的菜鸟,徒惹人笑话而已。   那官员正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席林,与程陶有同窗之谊,也被端王的“耿直”给震惊了:“朝中官员结党营私……难道还能时时处处彰显?自然是极私密的!”端王真是个棒槌,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既然私密,竟还能教卿知道,那定然是你打进了党派内部,获得了确凿证据!”谢逸华状似好心建议:“那还等什么?快将证据交由左卿,何愁不能为程大人洗刷冤屈?”   席林心里将端王骂了几百遍,朝堂上吵架的多了,他又是御史出身,一张嘴铁齿钢牙,咬人入骨三分,当得是一头猛犬,还真没碰见过这么蠢的对手!   席林忿怒不已:“微臣如何能有证据?”端王这不是污蔑他也结党营私吗?   “敢问左大人,都察院办案都是这么捕风捉影不讲证据的吗?”谢逸华十分不满。   左宗梅连半刻都没犹豫,立时正色道:“都察院办案,都是要证据确凿才可定罪,怎可凭三言两语就定罪的?”关乎都察院声誉,就算她再有心想要维护属下,此刻也不敢替席林开脱了。   席林整张脸顿时都火辣辣的,犹如当头被人扇了一耳光,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当真没想到端王在这儿等着她。   如果不是身份悬殊,席林都恨不得扑上去撕了端王那张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金殿上,向凤帝重重磕了个头,悲愤呼号:“求陛下为微臣作主,端王殿下她怎可污蔑臣结党营私?”   满朝文武官员投向端王的眼神顿时大改,就连谢风华都认真打量了谢逸华一眼,更别提谢逸华此举又勾起了卫玉荣在端王府受辱之事,她心中对端王的人品再次打了个大叉:真没瞧出来端王生的文雅,却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   “如爱卿所言,似乎最先提起结党营私的,并非端王,而非爱卿吧?”凤帝唇角带笑提醒她。   席林傻傻跪在当殿,恨不得时间回到今日开朝之时,她一定闭紧自己的嘴巴,不去为程陶开脱。   “陛下圣明!”谢逸华可不准备放过席林,继续亲切友好的与她会谈:“敢问席大人,如你所言,程陶入朝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就绝对不会做出截留国税之事?卿可敢以自己的官职发誓?”   端王步步紧逼,席林狼狈万分:“程陶自己做事,微臣怎么能为她保证?”   “席卿既不能为程陶保证,却敢为她开脱,可是收了她家人送的好处?”   席林:“……”   ***********************   金殿之上唇枪舌剑,端王府内也好不到哪里去。   凤帝将安定郡赐于燕云度做嫁田,他之前忙着备嫁,顾不得派人去打理。夏收之后,各地税收开始,安定郡也派了一名主管钱粮的官员将安定郡的税收以及账簿带了过来,交由燕云度过目。   经过端王的短期培训,燕云度对帐目总算有些基本概念了,让他一眼看透假帐难度太大。但燕云度取繁就简,直奔最后一页的结果而去,扫了一眼总收益,神色便冷了下来。   银腰侍立在侧,凉凉道:“正君,安定郡是个穷乡僻壤没人要的吧?一年的税银少得可怜,所以才赐给郡公做嫁田?”   安定郡前来送税收的官员姓龚名珍,才端了宫人奉上的银毫,差点将茶汤都洒了,讪讪道:“小哥万不可如此说,陛下赏赐给郡公的当是肥沃膏腴之地,怎会是穷乡僻壤?”   “膏腴之地的税收才千把两银子?”银腰摆明了不信,小声嘀咕:“别是瞧着正君不懂钱粮税收,这才来唬人吧?”他一副字正腔圆的大烈官话:“本公子虽然不是大烈人,可也不傻!”   龚珍惶恐:“岂敢岂敢?!”   燕云度阖上了账簿,闲闲道:“龚大人有所不知,最近京中出了一桩大事,户部侍郎程陶擅自截留两州一府的税收,与底下官员勾结分赃,已经被押往都察院大牢审讯了。”   龚珍当下面色泛白,忙离座跪倒:“郡公见谅,安定郡最近几年税收当真如此,外人不知道而已。安定土地确实肥沃,但……有豪强大户免税,所以收上来的税银难免就少了些。”   “豪强大户?”   谢逸华在朝堂上掳袖子与人开撕,回到端王府看到安定郡送来的税收银子,顿时玩味一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吞下安定郡的税银?”   燕云度手里还有御赐的安定郡郡府图,他揉揉额头:“说起来也是皇亲国戚,正是三皇女的亲姑姑,宫里何庶君的亲姐姐何旭,虽然只有个虚衔的官职,可谁人不知道三皇女与太女姐妹情深,安定郡的官员可不会为了交到端王府的税收银子,而得罪了太女。”   安定郡自赐给燕云度之后,州郡官员也并不当一回事。   燕云度再是战功赫赫,也已经从军中退了下来,未见得敢跟何旭正面对抗。   何旭的品级比起燕云度是差远了,但她背后有三皇女,而三皇女背后站着太女跟福春宫的卫皇夫,燕云度难道还敢跟皇夫叫板不成?   没成想燕云度运气好,年纪老大居然嫁给了二皇女做正君,这就有些微妙了。   大烈谁人不知,淑贵君宠冠后宫,而贵君所出的端王更是颇得凤帝欢心。   安定郡的官员无论是太女还是端王都得罪不起,又有人暗中授意,推波助澜,索性顺势而为,派了老实人龚珍前来送税收银子。   谢逸华轻笑:“本王还以为太女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想来试探本王?若是咱们吃了这个哑巴亏,阿云觉得她会不会对我和气些?”太女也真有意思,她原来以为自己会在户部受到诸多排挤刁难,原来还有另外一出戏等着她。   “太女和气不和气我不知道,往后想要踩到殿下脸上的臣子恐怕不少!”燕云度心里也窝了一团火,若是在南疆他早上马提枪杀将过去了,何苦要受这般委屈。   何旭嚣张跋扈,连他的银子都敢吞,难道就吃准了端王不会为他的嫁田跟太女对上?   他与端王夫妻一体,他受辱就等于打了端王的脸,两个人谁的面上也不会好看。   东宫书房里,龚珍跪在太女脚下,将今日往端王府交帐之事细细禀明谢风华:“……安定郡公听说何大人在安定郡亦有许多良田,便收了税银与账簿,让下官离开了。”   谢风华又问了几句,便遣了龚珍离开。   谢安华大笑:“皇姐你听听,臣妹原还以为谢逸华娶了个多么烈性的正君,原来也不过是软蛋一个,听到臣妹姑姑的名头,就吓的吃了这个哑巴亏。皇姐还怕谢逸华会跟你争,以皇妹看,她恐怕没这个胆子!”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今儿早朝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席林含沙射影,老二都不愿意受这份气,逮着机会狠狠将席林羞辱了一番,还顺便敲打了一番都察院,这是与世无争的态度?”太女可没有谢安华这么乐观,她心中对谢逸华防备多年,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疑心再三,何况是亮出了獠牙的谢逸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四章补更,会陆续放上来。上章红包明天更完两章就发放。   ☆、第五十八章   谢逸华的恩师岑先生不涉官场, 避走崆峒, 教书育人, 算是一代高人隐士, 学问大家。   谢风华希望岑夫子的徒弟禀承她的精神, 也能一生钻研学问,皓首穷经,远离朝堂漩涡,可惜事与愿违, 她不过小小试探, 就遭到了谢逸华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弹。   谢逸华不但未曾忍气吞声, 次日下朝, 居然将安定郡的税收账簿送到了凤帝面前。   谢安华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东西都进了御书房,她拦下了要回东宫的谢风华, 急急求救。   “皇姐, 老二将安定郡的税收账簿送到母皇面前去了!”   谢安华昨日才在朝堂上见识过了谢逸华的战斗力,想到今日要与她对上, 心里就有点打怵。   御书房里, 只有凤帝翻账簿的声音,越往后翻,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活像宫里的漆匠拿着刷子横七竖八在她脸上涂了一层绿漆,将她原本的好脸色遮盖了个干净。   谢逸华都替凤帝难堪:“小小一个何旭,凭着裙带关系, 几乎侵吞了安定郡的七八成良田,谁人给她的胆子?母皇倒是好心好意厚赏重臣,只可惜好心都让这些不知君恩的小人给糟蹋了!若是当初母皇不曾赐儿臣与安定郡公的婚事,想来安定郡送来的税银再少,郡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不必追查就知道,剩下的税银由安定郡的官员经手一遍,大家吃不到肉,总也要喝点汤,最后落到燕云度手里的税银就少的可怜了。   情形与程陶案何其相似?   “混帐!”   凤帝“啪”的一声合上了最后一页,差点都要被这千把两税银给气笑了:“安定郡土地肥沃,税收颇丰,朕才厚赏了有功之臣,何旭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到朕的头上!”   她正在震怒之际,殿外候着的宫侍进来禀报:“陛下,太女与齐王殿下求见。”   “来的倒是挺快。”凤帝讽道:“宣她们进来。”   太女与谢安华一前一后进来之后,凤帝已经敛了怒容,问道:“皇儿前来,可是有事?”   谢安华偷瞧凤帝神情,不见怒意,心里稍有安慰,期期艾艾:“儿臣……儿臣听说……”猛然省起安定郡税银之事并未外传,不由踌躇求助太女。   谢凤华平日最看不上的就是谢安华的畏畏缩缩,同样的事情到了谢逸华手里她就能毫无顾忌的讲出来,还能顺便给自己找补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到了谢安华手里,连圆谎都不会,更何况这种理亏的时候,简直是自乱阵脚,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儿臣下朝之后听说二皇妹带着一堆书册来了御书房,想着大约有事,就跟三皇妹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儿臣帮忙的地方?”太女的气度无懈可击,完全是个关怀妹妹的不知情者。   凤帝暗暗叹息,如果是太女自己闯进来说出这番话,她大约还能相信。只可惜谢安华眼神闪烁,分明是早就知情,事发之后才拉了太女来求情。   她也懒得跟太女兜圈子,招招手让她们过去:“阿言带来的是安定郡的税收账簿,不如你们姐俩也过来看看。”   谢安华跟着太女的脚步蹭到了御案前,眼光不住往凤帝面上瞟,心里揣摩着凤帝的心思,一边随着太女翻账簿的动作心不在焉的看着安定郡的税帐,完全露了形迹,直让凤帝在心里暗叹:竟是连尾巴都没藏好,与谢逸华竟是云泥之别。   她小时候做了坏事,每次见凤帝总是心虚,习惯性偷瞧凤帝的脸色,多年积习难改。谢逸华却与之完全相反,她能在打完了谢芷华之后,身上的泥点子都未拍干净,就敢爬到凤帝身上撒娇,指责谢芷华多么刁蛮欠揍,行事粗鲁,不服管教。而她作为堂姐,是多么的不辞劳苦替忙于国事的凤帝纠正谢芷华的不良习惯,然后……厚着脸皮讨赏。   凤帝每次都被她逗的啼笑皆非,甚至都觉得她那些孩童式的狡黠的歪理都透着聪慧,笑呵呵审问几句,果真赏了“替她分忧教导堂妹”的贴心闺女,挨打的谢芷华也得到了安慰性的赏赐……与圣谕数句,劝导她要听从谢逸华的教导。   谢安华围观了无数次,哪怕在成年之后,也依旧未曾学会如何顶着凤帝审视的目光自若的与她讨赏——不被罚就不错了,讨赏的底气她似乎从不曾有过。   太女翻的很快,御书房里只有翻账簿的声音,谢安华一目十行的看到最后,差点被吓破了胆子!   龚珍倒是讲过安定郡的税银并不多,但却未讲具体数额,只含混带过,她便想当然的以为最多只是少个十之四五,没想到……何旭的胃口也忒大了些!   “这……”当事人何旭不在现场,原本拉了太女前来救场的谢安华都恨不得自己从未有过何旭这位亲姑姑。   燕云度被赐婚之后,太女有感于谢逸华得了强而有力的臂助,特意派人前往安定郡,早早就准备起来。   安定郡税银之事,是她投石探路的棋子,想要试探谢逸华的处事态度。只是下面人听从她的指示做事,竟是全然不留余地。   “母皇,这税银……是少了点,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造成的?安定郡北临泯河,是不是泯河河道淤积,未曾及时疏通,淹了良田,这才欠收?”太女虽然不屑于谢安华的畏缩,但她胜在胆小听话,比起胆大妄为的谢逸华来说,却是个可靠的盟友——这个盟友更多的时候不太靠谱,时常需要她善后。   谢安华紧张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听到太女极力为何旭开脱,顿时感激涕零,恨不得在无人之处跪下来亲吻太女的袍角。   “齐王如何看待此事?”凤帝不动声色问到了谢安华头上。   谢安华总有种小时候下学归来,被凤帝逮着查问功课的感觉。她不知不觉间拘谨成了一根僵硬的木头,舌头几欲打结:“儿……儿臣……”好半天才捋顺了:“儿臣以为,皇姐言之有理!”悄悄往太女身边挪了半步。   “哦,原来你们两人如此看待此事?也好,让言儿来告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谢逸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大张旗鼓告御状,还特意让牟旋挑下朝的时间抱着账簿沿着人多的宫道一路走进来,迎面遇上好些人,有多嘴的问起来,牟旋便做无可奈何状解释一句:“这不是安定府的官员送来了税银,我家殿下认为税银与田亩不符,这才命小的送进宫给陛下过目。”果不其然,谢安华揪着太女一头扎了进来。   “太女殿下有所不知,安定郡派来送税银的官员龚珍有言,安定郡虽然肥沃富庶,但是大部分良田却归于一位姓何的皇亲国戚。三皇妹不必瞪我,此人不巧你也认识,正是你的亲姑姑。我还当母皇几时将安定郡赐给了何家,只是忘了这才又改赐阿云,未免误会,这才进宫来向母皇求证。”她说的轻描淡写,谢安华却听的心惊肉跳,接触到太女的眼神,心下更是凉了大半截。   凤帝斜睨了谢逸华一眼:“你当朕老糊涂了吗?”是个十分慈爱宽纵的眼神。   谢安华心口发酸,她从来都不敢在凤帝面前出格,凡事都跟着太女规行步矩,哪及得上无法无天的谢逸华与凤帝的亲昵。同样都是皇女,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何旭每年往宫里送不少东西给何庶君,谢安华也是受益者。她有感于亲姑姑对她们父女俩的照顾,也曾在何旭面前夸下海口,只道凡事都有太女兜着,哪知道不过是数年时间,何旭竟然将安定郡吞了一大半入腹,只差明目张胆的告诉旁人,安定郡姓何了。   “母皇,都是儿臣的错!”谢安华伏地认罪,连太女也要洗摘干净:“儿臣不知姑姑会如此大胆,太女殿下更不知情,都是儿臣不曾严加管束姑姑之过,请母皇责罚儿臣!”   太女是她最后的退路,是万不能将这条路堵死的。   谢逸华矮身去扶她:“三皇妹何必如此?何旭之事与你又有何干?她是她,你是你!她虽是你的姑姑,但咱们可是亲姐妹。你在宫中生活,她在安定郡,纵是装了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探知她在外的一切,你又何必自责。除非她的所作所为全是皇妹授意……”她故意拖长了腔调。   “不是我!不是儿臣!”谢安华都快被谢逸华的话给吓哭了:“母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当真没有授意大姑姑侵吞良田!”   太女眉头微皱,总觉得谢逸华的话里透着古怪之意——她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将她与谢风华一起拖下水,引起凤帝震怒厌恶吗?怎的反倒替谢安华开脱?实在不符合常理。   谢安华也太过可怜,平日在外面趾高气昂,真遇上事却软成了一瘫稀泥。   “母皇,三皇妹胆小如鼠,哪敢授意何旭侵吞良田?”谢风华忍不住替谢安华出头。   她平日在凤帝面前就极力维持着疼爱弟妹的长姐的形象,连纨绔子弟谢芷华的烂摊子都要收拾,更何况是谢安华的烂摊子:“再说何旭是三皇妹的亲姑姑,也算是咱们家亲戚,纵然占了安定郡公的便宜,二皇妹也没必要非要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此事悄悄派人通知何旭,让她将吞下去的税银还给安定郡公也就完了,再不济母皇罚何旭一大笔银子补偿安定郡公,既顾惜了三皇妹的颜面,往后大家见面,也不会伤了和气。”   皇家之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是国事,但关起门来掰扯,又可算做家事。   她爱护妹妹,顾惜着谢安华的面子给何旭留份体面,还提出了解决方案,若是谢逸华再穷追猛打,那就是她视财如命了。   皇女为了银子跟人争的面红耳赤,可是大失风度,也不知凤帝心中会做何想。   谢安华这些年跟着凤帝在朝堂上揣摩学习,处事手段是越发的圆滑了,别的不知长进如何,但平衡之术学的可真不赖。   凤帝皱眉:“朕不如就依太女所言,让何旭将良田银子都吐出来,顺便再重重罚她一笔,此事就此了结,阿言以为如何?”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盯在谢逸华脸上,谢安华心头狂喜,太女则很是谨慎,唯有凤帝喜怒难辨。   “此法不妥!太女殿下固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若是亲戚间来往,原本也使得。儿臣也不是非要银子不可,就算是送给三皇妹的亲姑姑,也无甚不可。可此事却关乎国本!程陶已经仗着职务之便,敢伙同地方官员截留国库税银,再出了个何旭侵吞良田,使得安定郡连税银都无法收缴,论恶劣性两者并无不同,都是大烈的蛀虫。治国之道,万不可朝令夕改,律法是约束全民的,无论是平民百姓也好,宗室权贵朝廷官员也罢,都理应遵从国家律法,才能政令通达。若是因为与皇家攀上了关系就敢侵占民田,那有一天送了儿子入宫,岂不是要江山改姓?”   “皇妹此言差矣!谁人敢有这样胆子?”谢风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出言喝止,更抬头去瞧凤帝神色,只盼着她面上显出恼意。   哪知道凤帝若有所思:“阿言接着说——”   谢逸华神色肃穆,苦谏道:“太女殿下仁厚贤明,乃是我大烈之福。只是仁厚也要分人。譬如何旭——何家深受皇恩,却还敢胆大包天侵吞民田,视国家律法如无物,恐怕何旭在安定郡没少打着三皇妹的旗号张狂行事。不然只凭她的品级,难道地方官不曾弹压?三皇妹倒是视何旭为亲人,可何旭如此行事,又置三皇妹于何地?她在外行事之时,可有考虑过事发之后三皇妹的处境?”   谢风华只觉得她言辞如刀,句句扎在要害之上,皆是诛心之语,竟是教她一时反驳不得,没想到谢逸华话锋一转,很自然攀扯上了她:“太女殿下身边也有亲近之人,难道这些人打着太女殿下的名号在外行不法之事,太女殿下也会瞧在以往的情份上宽纵她们?依皇妹愚见,懂事的会夸太女殿下仁厚慈爱,也有财迷了心窍的,恐怕会觉得殿下太过心软,极好说话,一份旧情就能牵绊住了殿下,到时候大家犯了法,只管齐齐跑到殿下面前求情,就能获得宽宥,那还要律法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早上好,这是第一更。 ☆、第五十九章 谢逸华一番话堵的谢风华哑口无言不说, 还顺带着将她往日披上身的仁厚的外衣撕开, 朝着她的软肉处狠狠捅了一刀, 血肉模糊。 太女的贤明仁厚举朝皆知,但在谢逸华口中,这仁厚竟成了懦弱无能的代名词,连基本的判断能力与决断能力都没有,怎堪大任? 殿内的气氛一度陷入死寂,谢风华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凤帝的目光犹如针扎一般, 让她难堪。 “母皇, 是儿臣思虑不周, 往后定然会对身边人严加管束, 定不会再发生何旭之类的事情。”太女艰难向凤帝保证。 谢逸华居心叵测, 一面夸她仁厚贤明,却又点醒凤帝, 她的这份仁厚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打着她的旗号做出违法滥纪之事,而以她的处事风格, 也不会严加追究, 为后来者警示,只会是非不分的包庇亲近之人, 只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糊涂蛋了。 谢风华若是现在为自己分辨,说自己定然不会如此行事,那方才她为侵吞良田的何旭说项, 岂非自打嘴巴? ——她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凤帝厉声训导:“你身为太女,应牢记任何时候国在前家在后,凡事以朝廷大局为先,情份从后,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你决策的阻碍。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应该关起门来自省!” “儿臣谨记母皇教导!” 太女与谢安华满怀信心前来,灰头土脸退出了御书房,回到东宫半刻钟,凤帝就发了清点何家家产,押解何旭入京问罪的旨意。 谢安华惶惶不安:“皇姐,我父君要是知道,恐怕要急死了,这可怎么办?” 太女被何旭牵连,肚里拱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三皇妹,你父君的意见重要还是母皇的意见重要?” “当……当然是母皇。”谢安华一呆,随即醒悟了过来,颓然坐倒。 谢风华心道:何氏终究出自小门小户,教导出来的女儿也透着小家子气。 何氏未曾入宫之时,何家只是安定郡的普通百姓,后来何氏攀上了卫皇夫,生下了皇女,何旭心才大起来,就算现在被抄家入罪,何旭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已是赚了,安敢怨怼? 她最瞧不上的便是何氏做庶君多年,至今在皇夫面前还是一副奴才样,连站直了说话都不敢,连谢安华一介皇女也畏畏缩缩,遇事只会拖她下水。 谢风华忽然间心中厌憎,淡淡道:“皇妹既然担心你父君,不如现下就回宫去安慰安慰他。” ********************** 谢逸华凯旋而归,受到了端王府众人的热烈欢迎。 崔春羽得到牟旋报信,正指挥众仆打扫正厅,置办酒席,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见到端王恨不得像疼爱她家小闺女一般将人搂在怀里狠亲几口,无奈端王向来冷情,崔长史只能将岩浆般奔涌的热情极力克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见礼:“殿下回来了。” 她身边围着一堆奴仆,厨房的来请示菜品,管酒窖的来请示今晚摆宴用何种酒,管库房的请示所用器皿及家具摆件……好不忙碌。 谢逸华都只能见缝插针的问一句:“这是要摆酒?可是家里要来客人?” 百忙之中,崔春羽还要顺带着感叹一番命苦的自己——摊上个不着调的主子,没成亲以前东跑西颠,时常连个人影都逮不着;成亲之后她倒是如约将帐册交了上去,哪又有何用?燕正君提枪杀敌是国之勇士,过起日子来就成了狗熊,不说看帐册打理内宅,他成亲至今也只成功两件事,一件是与端王成了恩爱夫妻,崔春羽觉得此事太过神奇,多半靠运气,而非他男儿家的魅力;另外一件便是带人给自己在后院里弄了个小校场,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至于管家理事……那是啥玩意儿? 燕正君表示他不懂! 端王倒是摆开了教的架势,可她天不亮就上朝了,难道全府要等着她下衙回来才能拿对牌领银子出府采购,厨房安排菜品? 这夫妻俩就不是过日子的料! 崔长史一面暗暗吐槽端王夫妇的理家能力,一面在不觉间又逐渐接手了府中大部分事务。概因众仆回事等不到端王,前去请示燕正君,被一句话就打发了:“去找崔长史!” “牟统领回来报信,说是殿下告赢了状,微臣觉得理应摆酒庆贺,便擅自做主开宴。” 谢逸华赞他一句:“崔卿倒是机灵!”往后院去寻燕云度。 燕云度听到牟旋报信,还有些恍惚:“这是……殿下告赢了?” 谢逸华当初要带着账簿进宫告状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此事搞不好就会与太女起冲突。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让她们姐妹为自己而起争执,却让他心有不安。 谢逸华安慰他:“我与太女嫌隙早起,从出生起就站在对立面,无论有没有你,恐怕都少不了冲突。认真说来,此次恐怕也是因为我的缘故,阿云大可不必内疚。” 牟旋送完了账簿回府,向燕云度宣扬端王殿下的神勇:“殿下在御书房里将太女与齐王怼的无话可说,两人被陛下训斥了一顿,只差跪地磕头认错了!” 银腰对端王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端王殿下的本事岂止这些。”他才吐出半句话,就引了燕云度与牟旋及一众小侍的目光。 “殿下还有哪些本事?”燕云度很是好奇,总觉得银腰与端王之间隐藏着他未知的秘密。 牟旋:“殿下总不会是弓马娴熟,武艺高超吧?”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哈哈大乐。 端王生的儒雅文弱,书卷气极浓,哪里有半点练家子的模样。 燕云度也被她的笑话逗乐,还要强忍笑意训斥牟旋:“殿下哪里是提刀弄枪的人,可别拿她取乐!”术业有专攻,进宫打嘴仗还是读书人在行,要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燕云度当仁不让。 银腰吐吐舌头,暗笑这帮人迟钝,竟是连身边藏着高手都未曾察觉。 他有意引开话头,以掩饰自己失言,便追问牟旋:“御书房的事,牟统领怎会知道?难道当时你也在殿内?” 牟旋讲的眉飞色舞:“哪儿能呐!我送了账簿过去之后,就在外面候等了会儿,看到太女跟齐王满意得色进去,灰头土脸出来……肯定是被陛下教训了,不必亲见都知道,肯定是咱们殿下赢了!”肯为她家少帅出头的妻主,一致获得了燕云度陪嫁护卫的拥护。 “哼,我还当你亲眼所见,太女与齐王跪地磕头认错呢!”银腰不满:“你可真会瞎编故事!” “她倒也没瞎编,事实差不多如此。” 房里乱哄哄闹成一团,众人连端王几时回来的都没注意。 燕云度喜的起身来迎她:“当真如此?殿下逼着太女跟齐王认错了?” 谢逸华此刻才露出了笑意:“不但如此,押送何旭回京问罪的旨意都已经发出去了。安定郡以后就归你管,回头还会让你亲自带人前去处理何旭这些年侵占的良田,测量郡内土地,与地方官员接洽商议税收之事。简而言之,安定郡从此彻底划归本王正君所有,你还可直接参于地方管理事务。我出宫的时候正在拟旨,旨意随后就到,阿云预备如何谢本王?” 燕云度:“……要不等税银收回来,分殿下一半?” 谢逸华大乐:“本王可不会贪阿云的嫁妆,传出去还当端王府穷的揭不开锅了呢。” 事实果如端王所说,旨意随后就传到了端王府,崔长史派人收拾香案接旨。端王妇夫接了旨意,又送走了传旨内侍,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晚端王府摆酒庆贺,消息传回东宫,谢风华冷笑不语。 宫里的何庶君听说要将何旭锁拿回京问罪,旨意已经发了出去,当时就急晕了过去,被谢安华跟身边的奶爹宫侍掐着人中弄醒,顿时泪涕滂沱:“安儿,这可如何是好啊?你大姑姑这些年最是疼你,要不你去求求太女殿下,让她想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替你大姑姑求求情。我再去求求皇夫,好将你大姑姑救下来!”他挣扎着起身换衣服,梳妆打扮,要去福春宫求见卫皇夫。 谢安华原本就没有指靠,父女俩多年在宫里依附太女及皇夫生存。 何庶君不得凤帝宠爱,父女俩除了年节例行赏赐,宫中月例银子,皇夫跟太女偶尔手缝里漏一点小恩小惠,并无别的收入来源。 不得宠的庶君在宫里的生活都是捉襟见肘的,多亏了何旭这些年陆续的补贴,才让父女俩过的舒服了些。 何庶君入宫之前,家中不过普通百姓,这些年何旭能不断往宫里送银子,他又何尝不明白银子的来源,保不齐就是打着她们父女俩的名号,做些不法之事。他要利何旭在外图名,亲姐弟互惠互利,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安华死死拦着何庶君:“父君万万不可!今日孩儿请了太女殿下一同前往御书房去为大姑姑求情,没想到谢逸华狡言砌词,教唆的母皇连太女殿下也斥责了。殿下为了息事宁人,向母皇认错,孩儿也不得不向母皇请罪。孩儿万万不能再拖太女下水了,不然将来再有事就不能求皇姐帮忙。母皇都已经决定的事情,恕孩儿冒犯一句,皇夫去向母皇求情未必管用,恐怕还抵不上淑贵君的一句话!” 何庶君绝望大哭:“那怎么办?” 他依附卫皇夫多年,平日为着讨好卫皇夫,没少在后宫踩蓝锦。 蓝锦虽然得宠,但与他们从无来往,大家都在一个宫里住着,但他却很奇怪的自成一个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女儿及凤帝,其余人等不过是皇宫内院的景致,引不起他半点关注。不惹到他头上去,大家相安无事。 他既不曾像别的庶君一般三不五时往福春宫去请安,也从不结交兄弟,以壮声威,与宫中众人竟是全无交情。 卫皇夫管着后宫不假,可得宠的主子谁还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 凤帝私底下的赏赐就成山成海,就算卫皇夫有心克扣,淑贵君也不在意。更何况卫皇夫夫可不愿意在此等小事上授人以柄,让凤帝反感。 何庶君哭了又哭,脑袋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姑姑送命!不管皇夫管不管用,我总要去求求他的!” 谢安华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拦又拦不住,只能缓缓劝阻:“父君去求皇夫,若是皇夫不肯应,父君也别强人所难,不然让皇夫反感就不好了。总归是女儿没用,不能为大姑姑撑腰!”她发狠道:“若是女儿有本事,能得母皇厚爱,便是抢了她谢逸华正君的封地又如何?”奈何形势比人强。 何庶君在奶爹宫人的服侍之下,用粉将哭红的眼皮遮一遮,瞧着不是那么狼狈了,才敢往福春宫而去。 谢安华不放心,只能亲自陪着他过去。 福春宫的掌事宫人听说三皇女与何庶君在外求见,不屑道:“他家长姐不成才,带累的太女殿下都受了陛下的斥责,他还有脸来求皇夫?” 小宫侍平日没少收何庶君的好处,陪笑道:“说不定是何庶君理亏,前来向皇夫请罪也未可知呢。是与不是,总要报到皇夫面前,让皇夫定夺吧?” 掌事宫人戳了那小宫侍一指头:“你个小东西,既是执意要放他进来,不如你去禀了皇夫。” 何庶君在福春宫门口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被小宫侍引着往正殿走。他一边将个鼓鼓的荷包悄摸塞给小宫侍,一边小声打探:“皇夫这会在做什么?精神可好?” 小宫侍不动声色收了荷包,注意到他眼睑红肿,厚厚一层粉都遮不住哭过的痕迹,只提醒了他一句:“皇夫刚刚睡起来,这会儿正在喝茶吃点心呢。” ☆、第六十章 福春宫内, 常年有一种矫饰的热闹。 比如常来请安的庶君们, 打扮的年轻貌美的宫侍们, 以及此刻坐在上首的卫皇夫,都习惯了妆容精致,笑意盈面。天长日久,那笑意便似一张与皮肉紧密相连的面具,想要剥下来非要撕的鲜血淋漓不可。 凤帝常年不踏足的地方,即使布置的再富丽堂皇, 都不能驱走那背后深深的落寞。 何庶君往日笑的十分温婉, 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拿捏适中, 声音既不刺耳高亢, 又不至于低到让人听不清。但今日何旭之事令他乱了方寸, 进门跪倒在地, 开口就带出了一丝尖利急躁:“奴婢来求求皇夫救救奴婢的嫡亲姐姐!”话音才落就有泪如倾,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再顾不得其他。 卫皇夫眉头微皱,罕见的露出一点不耐烦:“你起来好好说话,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赐了座, 谢安华扶着已经哭的手软脚软的何庶君落了座。但何庶君受刺激太过, 哭的抽抽噎噎,竟是连句完全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婢……奴婢的姐姐……” 前朝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卫皇夫已有耳闻,只是面上却仍是一派悠然之色:“你姐姐怎么了?” 谢安华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主要突出了谢逸华口舌之利, 句句针对太女。她多少也有点小聪明,想着卫皇夫向来疼太女,谢逸华对着太女捅刀子,是个父亲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卫皇夫与淑贵君半生较劲,谢逸华可是福春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今次谢安华失算了,卫皇夫若有所思等她讲完,才平静道:“齐王,你是不是认为本宫糊涂了?程陶案才闹将起来,你大姑姑就敢侵占良田,致使安定郡税银不足,这才惹恼了端王。本宫觉得,端王所言不差,太女跟着你去御书房为何旭求情,本来就是愚蠢之举;你们父女俩先是怂恿的太女受陛下训斥,又来求本宫前去陛下面前碰钉子,居心何在?!” 他常年居高位,怒意只显出一点,便有雷霆之威,直吓的何庶君从锦凳上跌了下来,扑跪在地:“奴婢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之心!只是……只是不忍受见骨肉血亲出事,这才斗胆来求皇夫……”他半趴在地上,哭的好不可怜。 谢安华心内酸楚,甚而涌上怨恨之意,但当着卫皇夫的面,是万万不敢露出丁点不敬之意,父女俩一起跪在卫皇夫的脚下认错。 从福春宫回去,何庶君就病倒了,很快发起高热,烧的糊里糊涂,不住口叫“姐姐”。 谢安华派了宫侍去请太医,值守的有经验的太医都不愿意过来,只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太医走了一趟。那小太医新进太医院,寻常给资历老的太医打下手,或者跑跑腿,医术也限于简单的开方子摸脉……业务不够了熟练,脉也摸的时准时不准。 那小太医跑了一趟,开了个方子,宫侍跟着她去抓药。浓浓的汤药煎了灌下去,不到半刻钟就全吐了,到了半夜烧的跟火炭一般,双目赤红都不认人了,抓着谢安华的手直哭,求她救救何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再派宫侍去请,依旧是那小太医过来把脉,把了三回都下不定主意开方子,说是回去找前辈讨教讨教,再行斟酌。 这一斟酌就到傍晚,何庶君又是一日水米未打牙。 宫里谢安华过的油煎火燎,端王府里谢逸华夫妇离别依依。 燕云度接了前往安定郡清查何旭侵占田亩的旨意,谢逸华便有点不放心:“你这帐务算的七零八落的,陛下也不派个可靠的帮手,户部又一时离不了人,这可怎么办?” 谢君平倒是个做帐高手,可户部那一摊子她还指着谢君平搭把手呢。 燕云度前往燕府辞行,燕奇也有几分忧虑:“云儿,你当真能将安定郡之事处理好?陛下也不派个户部的官员跟着,帐务可不是你的强项。” “母亲,您怎么可殿下一个腔调,她也埋怨陛下不曾派得力人手给我。”燕云度真怀疑这两人是凑在一处商量过,才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燕奇哭笑不得:“你打小就这毛病,凡事都爱逞强,旁人多叮嘱几句,便是不够信任你。端王殿下也是担心你。” “如果是别人,早被叉出去了。”燕云度生极少听人啰嗦,顾氏已经算是特例,没想到端王大女人竟然也有唠叨的时候。 “温氏就是因为在端王府罗嗦,才被你派人送回来的吧?”燕奇对自家儿子太过了解。 自温氏被遣返回燕府之后,燕云度还不曾回过家,就连顾氏派来传话的老仆也是草草应对,今日前来辞行,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端王府并无长辈,殿下又是个性子和气的,温奶爹便以半个长辈自居,他对我指手划脚也就算了,毕竟他曾照顾过我,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还试图对端王殿下指手划脚,母亲觉得他可还能留在端王府?” 燕奇叹气:“他虽是为你好,却实不该忘了尊卑。送回来也好,正好你父亲也要有人陪伴。” 温氏回来之后,哭哭啼啼好几日,时不时就提起燕云度无人照顾,会被端王府后院的一干妖精吞的骨头渣都不剩,而他身负宅斗奇学,能助燕云度一臂之力。 顾氏被他吓的好几晚没睡好,有心要再次将温氏送回端王府,还是燕奇阻止了他:“云儿从小就不是瞎胡闹的孩子,他做事自有道理。若是你怜惜温氏,便厚赏于他。等阿云几时回娘家再问问他的意见不迟。” 燕奇顺势问起端王后院众侍君:“听温氏说端王府后院人数众多,他们可有欺负我儿?” “各个乖的都跟小绵羊似的,哪个敢不长眼欺到我头上来?”王府后院的日子太过平淡,燕少帅也曾幻想过争宠的戏码上映,好让他打发打发时间。但令人奇怪的是,端王府后院的众侍君们如今见到他,可比见到端王殿下要恭敬多了。 燕少帅打小养成的习惯,早晨爬起来要打一趟长拳,再练练箭法枪法,才能安心坐下来吃早饭。 端王府小校场修成之后,他又开始了多年勤练不辍的生活,哪怕前一晚与端王胡闹到多晚。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如练,挥汗如雨的时候,远远围观着的端王府众侍君们便得出了个可怕的结论:比起疏远冷淡的端王殿下,燕正君就是个大杀器! 只要不作死的爬到端王殿下的床上去,她基本禀承着和谐相处的宗旨,不会为难后院诸君。 但是燕正君……可是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血,再加上有心人向钱方钱圆打听燕云度在南疆的战功,结合得来的经验,哪还敢同他争宠?嫌自己命长么? 燕云度荣升为端王正君一段时间,王府后院竟是意外的和谐安宁。 他去后院向顾氏辞行,果然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温氏,据说“挂念小主子”致病,休息了好几日才爬将起来。今日着意的收拾一番,除了看着脸瘦了一圈之外,依旧是干练精瘦的模样。 他见到燕云度眼眶里便积了泪珠:“大公子可是饮食不合口?老奴瞧着怎的瘦了许多?” “温奶爹多虑了,只是近来天天在王府小校场上练武,大约是肉紧实了的缘故,其实并没有瘦。”他将来意道明,顾氏就傻眼了:“……端王殿下不陪你去吗?” 这世上,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燕云度当初做婚前培训,单单看帐管家理事就没好生学过,没想到成婚之后,看帐就是头一道坎。 “殿下户部有事,一时半会走不开。” 燕云度宽慰完了顾氏,又再三坚定的婉拒了温氏“想要陪同照顾小主子”的愿望,灌了一耳朵顾氏的唠叨,这才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燕云度忙着整理行装,回娘家辞行,谢逸华则忙着替他找帮手。 她原本想扮一回谢君平,去说动余海潮同行。别瞧着她本人病病歪歪,其实聪颖不下于大师姐殷如尘,只是身体太弱,这才耽误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谢君平早早就掐灭了她的痴想:“……你那位二师姐病歪歪的,自从她住进候府,整个到处弥漫着一股药味。别人是吃饭喝水,她是吃饭喝药。饭可以一顿不吃,但药却一日不能停。就那副破败的身子,你居然还想着让她跟你家壮的跟牛似的正君出长差……你是嫌她死的还不够早吗?” 谢逸华:“……” 这种形容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好话! 谢君平看她杀人的眼神就知道要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边往后窜边描补,两人绕着公事房转圈圈,从桌子上跳到凳子上:“哎哎息怒息怒!咱们殿下并不在意外貌,只注重正君那颗金子般的心灵!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打我!” 谢逸华逮着她挤在墙角一顿臭揍:“你是长本事了是吧?敢议论本王的正君了。他在南疆杀敌的时候,你在后方醉生梦死呢,再让我听到你说他一句不好,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是夸他……我夸燕正君如牛一般忠诚可靠,勤勉温驯。娶夫娶贤,殿下可不是那等肤浅的人……哎哟您轻点,疼!”谢君平满嘴跑马,颠三倒四的讨饶,都不见谢逸华原谅,忽然之间想到了问题所在:“姐!殿下!我给您找全套的帐房先生,最可靠老辣的掌柜……行吗?” “阿云又不是去做生意!”她手底下总算是轻了。 “……还有还有,会勘测田亩的老把式,要不要?” “成交!” 谢逸华松开了谢君平,结束了她的暴力行为。 一墙之隔的周珏听着隔壁房里肆无忌惮的笑闹声,谢君平与端王之间毫无芥蒂的打闹,心里很不是滋味。 抓捕何旭的圣旨颁下去之后,太女与齐王曾为何旭求情的事情不知为何竟然也渐渐传扬开来。 周珏心系太女,听到传闻就赶紧前往东宫请见太女,去了之后才发现太女竟然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殿下怎可如此颓废?让端王知道,岂不正好让她趁心如愿?” 太女已经有些酒意上头,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你懂什么?谢逸华打小就讨厌!同样的事情她做了没问题,还总能给自己找歪理开脱,逗的母皇合不拢嘴。若是孤做了……说不定就会被母皇一顿训斥。她真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的……讨人厌!” 周珏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隔壁听到的欢声笑语,凭心而论,端王其实也不是个讨人厌的人……但是太女殿下讨厌的人,她必然也会极度讨厌。 “好好好,端王最讨厌了!”她好声好气哄了太女松手:“殿下喝醉了,去榻上躺一躺,睡醒了就雨过天晴了。” 太女神情里有一丝与平日不相符的茫然:“我……”却听从了周珏的劝告,松开了手里的酒坛子,紧握住了她的手。 周珏睫毛下垂,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只觉得太女手上的温度极高,只不过一小会她的手心就已经汗湿……也许是心浮气躁的原因。她半扶半抱着将太女送进书房内室的榻上,脱了靴子盖好了薄被,静静站在床前凝视她许久,才离开了太女书房,叮嘱外面候着的小侍,好生照料酒醉的太女。 ☆、第六十一章 燕云度离开端王府, 前往安定郡的当日, 端王府门口十几辆马车排满了一条街, 两侧的护卫骑着骏马整装待发。 银腰也获准穿了窄袖骑马装,头发用小冠子束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随侍燕云度一侧。他的样貌与大烈人殊异,直引的随行人员从马车里探头偷瞧。 他对自己的美貌是有充分的认识,不惧人看, 还故意在马上调整作姿,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风骚的气息, 直看的谢逸华牙根痒痒, 恨不得将他从马上拖下来踩几脚。 “银腰, 你去正君的马车里坐着, 路上随行服侍。” 银腰扭头朝她做个鬼脸,无声做个口型:吃——醋——啦? 谢逸华朝牟旋使个眼色, 忠心的护卫统领马鞭挥出去,恰恰卷住了银腰的纤腰,就要将他从马上拖下来。 银腰忙忙讨饶:“我自己下!我自己下!牟姐姐别动手, 马上掉下去要毁容的!”自己乖乖从马上跳了下来, 爬上了燕云度的马车。 他倒是想留下来服侍端王,不过听到他的提议, 燕云度隐隐看到了自己头顶即将绿云罩顶,毫不犹豫就将他划入了随行人员名单之中。 除了银腰是夹带人员,牟铁带着燕云骑的贴身护卫负责一路安保工作, 另有谢逸华通过谢君平手里挖来的各种人才,以应付安定郡的突发状况。 昨晚妻夫两人缠绵半宿,燕云度想到一旦自己走后,后院的侍君们如狼似虎,将温雅文弱的端王留在这“虎狼窝”里,就觉得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恨不得将端王装在荷包里带走。 他将自己的担心倾倒,端王笑的直发软,差点从他身上滚下来。 “你……你这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啊?要担心也是本王担心你,地方官员可比一根筋的蛮夷难对付多了。你别瞧着自己在南疆打了十年仗,可是真论人性之恶,这些人可未必输给白玉凤。只是地方上的事情更为迂回隐秘,可不是打一仗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她现在都有些怀疑凤帝下旨意之前有没有过脑子,不过那是亲娘,这念头也只能在自己心里过一遍,不好讲出来。 两人相拥着说了一宿的话,谢逸华惊奇的发现自己有向话唠进化的趋势,最后无奈叮嘱:“无论何种情况,务必保全自身。若是真有为难之事,派人传信给我,我快马出京!” 燕云度稀罕她那一身细白嫩肉,怎么样都爱不够,还一气在她身上咬了十来八个牙印儿,恨恨道:“若是我走后,殿下起了外心,不怕丢脸的话,也让别人瞧瞧这些印子。” 谢逸华哭笑不得:“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招啊?” 燕云度端详着那些印子,还在纠结:“是不是咬的有点浅?再咬深一点没关系吧?” “哎哎再咬真破皮了!”谢逸华护着前胸,却护不住后背,两人在床上闹将起来,一个要咬,另外一个护着不肯给咬,外间值夜的水铭与水清听的面红耳赤,互相使个眼色,悄悄儿往远处挪几步,目光里都透着喜意。 “正君去了安定郡之后,就只剩咱们俩服侍殿下了吧?”水清小声道。 “嗯。”水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柔软的都能滴出水来。 谢逸华一大早起床穿衣,中衣落到身上只觉得刺痛,不由吸口凉气,燕云度还无辜看过来:“殿下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肯定是咬破皮了。”谢逸华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天亮之后他倒是脸皮薄了很多,耳朵居然红了,大概是为自己昨晚的无赖行径而不好意思。 临行之前,谢逸华数来数去,一把将崔春羽拖了过来,塞进了谢君平找到的帐房先生马车里。 崔春羽在马车里挣扎:“殿……殿下,微臣行李都没有收拾。再说……微臣走了,府里怎么办?”她这个长史命苦,别人是一块银子恨不得掰成了八瓣花,端王殿下是一名长史恨不得当三个人使。 “府里乱不了,你的行李回头派人给你送过去,正君就交给你了!” 崔春羽:“……” 燕云度在马车里向谢逸华挥手,很快一队人马就从归义坊出发,向着安定郡而去。 ****************** 端王正君离京当日,何庶君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太医院里派了小太医拿何庶君练手,方子换了四五回,起先何庶君只是高烧不退,后来又伴随着上吐下拉,不过才两日,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谢安华日夜守着,默默掉了好几次眼泪。 她往东宫去寻太女,被东宫守卫拦在大门之外:“太女殿下正在闭门自省,不见客!” “能不能麻烦通融一声,本王有事要见太女殿下。” 守卫铁面无私:“殿下早有吩咐,无论是谁都不见!” 她与东宫守卫纠缠,恰撞上卫少真要去福春宫请安,两人打了个照面,卫少真顿时愣住了:“齐王殿下失魂落魄的,这是怎么了?” 谢安华满腹的苦涩,见到卫少犹如见到了光明:“我父君病的很重,去太医院请人,来了个十几岁的小太医,她医术不精,方子换了好几个,父君的病却越来越重,到最后那小太医索性不来了。我想求太女殿下……求太女殿下派人给我父君找个靠谱点的太医!” 宫里惯是跟红顶白,何庶君本来就不得圣宠,这些年日子能勉强过得,一个是他育的皇女,另外一个则是他依附福春宫。 但那日他在福春宫受皇夫斥责,回去就病倒了,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后宫传开了。 一个不得圣宠又遭皇夫厌弃的庶君,没哪个太医愿意奉承,这才派了个小学徒去应付,哪知道小学徒技艺不精,几副药下去生生将高烧拖成了一场大病,心虚之下她连面儿都不敢露了,整日藏在药库里检查药材料。 卫少真见她眼眶红红,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殿下这两日不见客,不如本宫派人去替你请个太医?” “可是……太医院不肯派人……” 谢安华是真的没辙了。 宫里的庶君何其多,都是命如草芥之辈,何庶君生了皇女——一个不讨圣人喜欢的皇女,并未能改善他的处境,一场风波就将他打回了原形。 “本宫亲自去请人,看看太医院肯不肯派人!” 卫少真说到做到,果真亲自往太医院走了一遭。 他是太女正君,未来的国父,又出自皇夫娘家,谁敢得罪?当下便派了个老道的太医前去看何庶君。 谢安华对卫少真感激不尽,再三向他道谢:“多谢皇姐夫!” “既然已经过来了,本宫就随你一同去瞧瞧何庶君吧。”卫少真对于去福春宫请安已有排斥的心理,自从卫皇夫不断的往东宫塞美人之后,他心里已升起怨怼之意,正好趁着去探望何庶君拖延一会。 他身份尊贵,率先而行,身后跟着太医与谢安华,才靠近何庶君的住处,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声。 “这是……怎么了?” 卫少真加快脚步,谢安华已经窜了过去,闯进内殿,但见侍候何庶君的宫人正跪在床前大哭不止,而何庶君直直睁着一双眼睛,好不骇人。 太医上前去探了下呼吸,又摸了他颈侧动脉,缓缓摇头:“已经走了,还是尽快入殓,通知礼部准备丧事吧。” 谢安华惨号一声,一把推开了太医,抱着何庶君的尸身大哭:“父君,父君你醒醒!你不要吓安儿……安儿给你找了太医来……”她回身睁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揪住了太医的衣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太医揪到了何侍君面前。 太医毫无防备之下,被齐王拖过来与何庶君几乎脸贴脸,与何庶君那双不瞑目的眼睛近距离对视,死人光泽黯淡下去的眼珠上面似乎蒙了一层阴翳,但由于临死之时挣扎,眼球暴起,似茶楼里说书先生口里索命的恶鬼。隔了一寸有余的距离,太医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双手胡乱朝前去撑,试图爬起来,哪知道手足发软,竟然直接跌到了何侍君身上,更是吓的叫了起来。 安王顿时大怒,一脚就踹在了太医腿上:“你想干嘛?你想对我父君干嘛?”她歇斯底里,整个人已经趋近于颠狂,接连十几脚踹下去,那太医更是爬不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不住求饶。 “你现在求饶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干嘛不替我父君瞧病?你瞧啊!你瞧啊!”她心中大恸,悲愤无处发泄,差点将这太医踢成个残废。 卫少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觉得可悲可悯,但再让齐王踢下去,保不齐就要出人命,忙去拉她:“齐王殿下,别打了!齐王,别打了……” 他久居深宫,其实并没多少力气,但齐王发起狂来,宫人们都不敢近身,唯有他大着胆子去拉她,拉扯不住索性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殿下别踢了,再踢就会出人命的!” 其余宫人见他紧抱着齐王,忙去搭救那太医,总算是将她从何庶君的尸身上拖起来,那太医连药箱都没敢拿,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去,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居然手脚并用从殿里爬了出去。 谢安华失去了攻击目标,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如孤狼般惨号痛哭,不能自己。 宫里消失个把人,只要不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便如风过荷塘,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很快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何庶君生前就不受宠,丧事也办的马马虎虎,除了他宫里的贴身宫侍哭几声,整个过程很是安静。 福春宫派了个小宫人送了一份中规中矩的丧仪,其余各宫皆瞧中宫的脸色,也仅维持在基本的礼仪之上,倒是关鸠宫的丧仪厚一些,还有小宫人议论:“……淑贵君的宫里奇珍异宝堆满了几间库房,随便捞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这已经算是不打眼的了。” 那天之后,谢安华便没再哭过,只沉默的守灵,沉默的送走了何庶君,然后回到齐王府,闭门谢客。 凤帝为了安慰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儿,赐了些奇珍异宝,以及补身子的药材。传旨的乃是关晴,她再三劝导:“齐王殿下请节哀!陛下怕您伤心过度,伤了身子,特意派了老奴前来。瞧在陛下慈母之心上,齐王殿下也要振作起来!” 谢安华向她拱手道谢:“多谢关大侍跑这一趟,本王没事,只是思念父君,闭上眼睛全是父君的模样,因此少睡,这才有些脸色不好,等过阵子就好了。” 关晴回去禀报:“齐王殿下气色不太好,一个人住在齐王府,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瞧着倒是怪可怜的。” 凤帝沉默一瞬,才道:“等出了孝期,就替她择一正君婚配,到时候就有人照顾她了。” 几个女儿里面,与她感情最为淡漠的,就是齐王。 太女受她教导最多,以接班人的标准培养,虽然严苛,到底也是悉心培养过的。蓝锦生的两个皇女都受宠,大的聪慧狡黠,小的娇憨可爱,两人小时候都爱撒娇,好像比起太女视她如君多于母,这两个女儿视她如母多过于君,反倒最为宠爱,感情也最好。 人的情感大约只有那么多,厚此便薄了彼。 更何况何庶君只是凤帝酒后误幸,此后再无恩宠,教出来的孩子如亲父一般畏首畏尾,打小见她的次数就少,偶尔见到了战战兢兢又不肯亲近,无论皇夫如何教导都没用,脱不了身上那股子畏葸之气,渐渐也就更不喜欢了。 父子母女之间,最初的时候难以亲近,此后便会渐行渐远,渐成陌路。 齐王回府之后,谢逸华倒是派人送过一回礼,只是送礼的下人说齐王府守门的听到是端王府上的礼,竟是连大门都没开,只道“受不起”,让端王府送礼的吃了个闭门羹。 谢逸华彼时正与谢君平在户部忙的昏天黑地,听到下人复命,也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何旭在安定郡经营多年, 一朝翻覆, 被押解回京, 官员缙绅无不翘首观望,听说朝廷随后会派人前来清查田亩税银,整个安定郡都炸了锅。 燕云度离开京城的第二十天之后,谢逸华得到他的消息。 “郡公还未进入安定郡地界,就遇到了好几拨‘土匪’,”汇源通的掌柜莫重在鸭肉馆陪着谢逸华吃面, 低声禀报:“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刻意阻止郡公进入安定郡。” 与燕云度的安危比起来, 谢逸华更为同情那些“土匪”——劫道也得打听打听对方的底细吧? 她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怎么到如今还有人觉得我家郡公的战功是假的呢?他们就不会想想本王是当真娶了一只胭脂虎?”还是放出去能震啸山林的那种。 燕云度离京之时, 带走了他的整支护卫队。南疆战场上淬练出来的护卫可跟京中各家府邸里那些样子货有着云泥之别, 领队的牟旋放出去也是一员悍将, 更何况还有运筹帷幄的燕云度坐镇指挥。 莫重虽然对安定郡公的容貌不敢恭维, 但对他的战斗力这次却有了深刻的体会,笑道:“主子的眼光极好, 郡公带着人一路杀将过去,无人能抵,已进入了安定郡。” 谢逸华眸含笑意:“本王倒是很期待郡公此番出行的结果。” 莫重恭敬起身:“若有消息, 属下一定及时来报, 相信郡公此行一定顺利!” 被端王寄予厚望着的燕云度此刻已经抵达安定郡,郡守封衡泊被人从小侍的房里催起来, 满脸震惊,慌慌张张道:“不……不是说好几家都派人半路去拦截了吗?都说他只是个花架子,全凭他娘手底下那帮人捧着吗?” 送信的人比她还慌张:“大人, 当初派人去拦截的时候都小看了他,没想到吃了大亏,几路人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哪知道他已经带人入城了呢。大人还是快去瞧瞧吧,总要迎一迎的。” 安定郡富饶丰沃,但是自何旭带了个好头之后,城中豪强与官府勾结,兼并侵吞良田者众。这帮人倒也没想过要将燕云度斩杀在半道上,只是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前来清查田亩之时留点分寸,大家面上都好看,没想到反过来他倒是给了安定郡众人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封衡泊还未集齐属下,燕云度就带人杀气腾腾闯入了郡守府。 “下官不知郡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郡公恕罪!” “封大人倒履相迎,不知道是忧心于安定郡盗匪猖獗,还是忧心于本君的到来?”燕云度目光在她穿反的鞋子上扫过,讽刺了一句。 封衡泊到底官场多年,嘴皮子很是利索:“自陛下降旨,下官日夜盼着郡公降临,怎会忧心郡公驾临?”她选择性跳过“盗匪”的话题。 燕云度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懒得跟她歪缠“地方治安”问题,直接下令:“将封大人找个僻静的院子安置起来!既然她身为一郡父母官,连地方百姓的安危都不能保护,那本地之事就暂且由本君代理,回头上折子向陛下请求再派官员前来治理。” 封衡泊被两名护卫扭住,她手底下的人傻眼了:“……”不是应该先查明了才能定罪吗? 正常也应该先礼后兵,这位倒好,冲进来直接动武,根本不给客气的机会。 “郡公,下官是朝廷钦封的父母官,您不能无故幽禁下官……”封衡泊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被护卫一路押走了,连同她那些心腹手下也一同被“请”去陪伴她。 牟旋有点担忧:“正君,封衡泊毕竟是朝廷命官,圈禁她会不会引起地方动荡?若是传到朝中会不会有人弹劾正君?” “牟旋,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你说端王能包庇我到什么程度?”燕云度注视着封衡泊被押走的身影,耳朵里还回荡着她为自己辩解的声音,苦笑道。 他喜欢端王那张脸毋庸置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但……不包括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她身上。 两人自相识成亲之后,他终于能理解“秀色可餐”的含义了,每日瞧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连胃口都变好了。更可贵的是,端王在生活之中出乎他意料的温柔体贴,迁就纵容他,这就超出了他的预期,反而不得不让他多想,更想知道这纵容迁就背后的原因……或者底线。 牟旋愕然:“主子是故意的?”故意拘禁封衡泊,引起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试探端王的态度? 她在军中陪伴燕云度多年,深深了解他的为人。他虽是男子,却从不优柔寡断,没想到也有患得患者失的一天? 自端王成婚之后,整个端王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两位主子恩爱和谐,端王对正君多有宠爱纵容,怎么自家主子还会有此番试探? 牟旋心向燕云度,看他的迷茫与纠结不似作伪,顿时考虑到一种可能:端王在外正君假装恩爱,其实在房里不定怎么嫌弃自家主子呢! 她愤愤然拔剑:“端王是不是欺负郡公了?属下绝不允许别人欺负您,哪怕是端王也不行!” 燕云度按住了她执剑的手:“你这是什么狗脾气?殿下没有欺负我,只是我自己近来时常在考虑一件事,殿下到底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好呢,还是单纯因为我这个人?” 牟旋未有心上人,不曾成婚,对情之一字参详的不够透彻,没办法理解燕云度的心思,迷惑道:“端王殿下是主子的妻主,她对主子好是天经地义的,无论是因为主子的身份还是主子本人,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燕云度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他心里开始纠结这件事情的。 假如她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好,那只能说明在政治的博弈场上,她是拿他当筹码看待的,适当的感情投资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只是单纯因为他这个人,无关身世背景外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就对他好……那该有多好? “是我贪心了。”他自嘲一笑:“得到一点,总想很多很多。得到的越多就越贪心,恨不得……”恨不得她的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 牟旋呆了一下,大约是从来没想过燕云度也会有儿女情长的一天,作为贴身护卫统领,保护他的安危义不容辞,但是保护他的一颗心不受伤,就有些难为她了。 “主子别着急,过些日子就能收到京里的信了,到时候再看看端王殿下的态度如何。” ********************* 战功赫赫的武将解甲归京,历来受人忌惮,朝中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万幸燕云度是男子,被女帝一道旨意就送进了端王后院里供了起来,大家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放松了对他的关注。 只是没想到何旭之事暴露之后,燕云度竟然又被女帝给拉了出来,直奔安定郡,全权处理安定郡内之事,这就引人注目了。 太女近来行事颇为低调,上朝之时遇到端王也很是亲和,时不时关怀两句:“二皇妹辛苦了,户部之事可有眉目?郡公也不在你身边照顾着,可千万要小心身子骨!” 谢逸华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打着哈欠道:“户部的帐册堆的镇山填海,臣妹以前哪干过这个,都是母皇的旨意,臣妹只有赶鸭子上架,还拉了君平来帮我,还是看的一脑门子浆糊,皇姐若是有能干的千万给我推荐两个,也好缓缓臣妹的压力!” 这正好与周珏近来禀报的消息相符:“……端王那个呆子只知道拉着谢世女看帐册,户部的帐册能看出什么来?” 户部的帐册都是积年老吏在做,单从帐面上来瞧根本找不到问题。 程陶虽不是太女的人,但她出了事让端王去查,太女却盼着她栽个根头,而不是利用程陶一案在户部站稳脚根。 “谢君平当真会看帐册?”太女很是怀疑。 不过考虑到谢逸华多年在外,朝中并无援手,唯一与她玩的好的只有谢君平,还是个闻名帝都的纨绔,就觉得她这草台班子有点搞笑。 周珏对端王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尤其她是真材实学考上来的,对谢君平就更没有好感了:“……谢世女大概看花酒的帐册应该没问题吧。” 她每日去端王公事房,见到那位谢世女大模大样坐着,有一次竟然问了她一个极为简单的帐册问题,她都觉得端王这是病急乱投医,找不到可靠的臂膀,就拉了个不学无术的谢君平来凑数。 眼下谢逸华向太女求救,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她都要做出一副关心胞妹的态度:“孤倒是想帮你,可你也知道,孤手底下除了太女詹事府的人,哪有人手给你?不如……你向母皇求助?” 凤帝不是一向疼爱谢逸华嘛,既是将户部的事情交给她处理,而她再转头向凤帝求助,正好让凤帝领教一番她的无能。 ——嘴皮子溜算什么本事,只有拿出实干的精神,实实在在办完了差,才能让凤帝认同她的能力吧? 她知道的道理,没道理端王不知道。 果然谢逸华一缩脖子:“那还是算了,臣妹再想办法。”目光扫过她身后:“三皇妹来了。” 谢安华自何庶君过世之后,迅速消瘦了下来。以前还有点肉的脸倒好像被人用刀子将颊骨上的肉都剔除了个干净,眼窝深陷,袍服松松绔绔套在身上,倒好像挂在晾衣杆上,随时都能被风吹走的模样。 何庶君过世近一月,这是她初次上朝,太女与谢逸华也是丧事过后初次与她碰面。 “三皇妹要保重身体!”太女关切道:“父后还说,过些日子就为你挑一淑男娶回王府,有人照顾你了他也好放心!” 谢安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感激的笑容:“多谢太女殿下记挂着臣妹,回头臣妹就去父后宫中请安,劳父后他老人家记挂了。” 谢逸华与她原本就无甚姐妹之情,又因为何旭之事结下了梁子,听说何庶君之死也与此事有关,齐王府连端王府送去的礼都推出门外,她也懒得说些场面话,只是向谢安华拱手:“三皇妹保重!”也不管她态度如何,匆匆离开了。 谢安华注视着进殿的身影,眸中神情变幻不定,太女提点她:“端王历来受母皇宠爱,虽然何庶君之事是端王府引出来的,但皇妹也没必要同她闹僵,下次端王府若是再送礼,你接了哪怕扔了毁了也无所谓,可是传到母皇耳中,母皇就会责怪皇妹你了。” “臣妹谨记皇姐教诲。”她低头一礼,再抬头之时目中满是委屈的泪花:“臣妹……臣妹就是气不过……端王妇夫狼心狗肺,为了一点税银就逼死了我父君,一点姐妹之情都没有!” 太女拍拍她的肩:“端王的父君多年在宫里就是如此,骄横跋扈,一点情面不讲,你还指望他生出来的能有什么姐妹手足之情?大家不过面上做给母皇瞧的罢了。” 两人说几句话,上朝的官员陆续走了过来,向太女问好,拥了她呼啦啦进殿,声势喧赫,只留谢安华一人站在殿外,孤伶伶透着几分萧瑟。 有落在后面的官员路过,也不过客气一声:“齐王殿下还不进殿?” 朝堂之上果然一如既往的吵闹。 谢安华近一个月未曾出现,历经大的变故,竟是觉得与过去毫无两样。 她的父君过世了,悄无声息的下葬,凤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偶尔抬头,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的父君过世,凤帝可有片刻的伤怀? 答案来的如此残酷。 若是蓝锦过世,说不定凤帝会罢朝三日吧? 谢安华不无讽刺的想——谁让她的父君是个多余的人呢?连带着她父君生下的她大约也是多余的罢? 以前她从来没去想过这个问题,只浑浑噩噩跟在太女身后混日子,只有一个念头:等太女继位了,她可以请求接父君出宫颐养天年。 那时候但凡有人对太女有微词,她必不遗余力的去维护,偶尔检视自己,还是很得意与太女的姐妹之情。何庶君的死仿如一场噩梦,让她看清了许多事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今日竟然在朝堂上看出了些门道。 燕云度到达安定郡的第一日,就将安定郡守封衡泊给圈禁了,消息传回京中之后,御史言官跟齐齐商量过似的,开始在朝堂上撕咬端王教夫无方,连后院的男人都管不住,又喷燕云度胡来,不懂地方运作,就敢圈禁地方官员,到底是谁在背后替他撑腰?! 好几名御史替封衡泊打抱不平,恨不得将口水喷到端王脸上去。 她被数名言官围攻,还有太女半真半假的解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安定郡公远在安定郡,端王在京里,就算是端王有意要管束,可也鞭长莫及,大家不必苛责皇妹!” 谢逸华在朝堂上已经手撕官员好几起了,排除她的年纪,也可算是个熟练工了,她表现的很光棍:“你们的言外之意不都是在质问谁在给安定郡公撑腰吗?就是本王又怎么了?他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君,嫁妆被人给侵吞了,难道本王还不能给他撑腰了?”她指着一名喷的最凶的言官:“你家儿子若是嫁出去了,被婆家欺负,侵占了嫁妆,你管是不管?” 那人讷讷:“下官……下官家中没有儿子!” “难道你家也不生孙儿了?” 那名言官家中倒是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孙子,虽然才三岁,但嘴甜如蜜,她每日下朝回去,听着小孙子的童言童语能解一天的疲累。 “谁敢欺负下官的孙儿?!” 谢逸华翻个白眼:“那不就得了?本王替正君撑腰,让他去安定郡讨要自己的嫁妆,又碍着诸位何事了?你们嚷嚷这么凶,莫非……那截留的税银也有一部分进了你们的口袋?” 一众言官几乎要被她气成脑冲血了,在凤帝面前谁人不想经营“清廉忠心”的形象? “端王殿下此言太过诛心,无凭无据怎么能随意诬赖臣下?” “有凭有据本王正君去安定郡查田亩税银,你们都嚷嚷的这么凶,请问谁人亲眼目睹了安定郡之事?陛下授意郡公全权处理,他圈禁封衡言自然有他的道理,一郡父母官连税银都收缴不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豪强侵吞百姓良田,没抓起来砍头就是轻的了,关她几天让她清清肠胃,醒醒脑子,有何不可?” 众言官:“……” 还有人弱弱替封衡泊辩解:“朝廷自有朝廷的法规,就算是要抓朝廷命官,也要查明罪行再行定夺吧?” 谢逸华趁胜追击:“这位大人倒是与封衡泊交情深厚啊,明知封衡言有罪,只是还未将她的罪行列明,你便非要千方百计的替她脱罪?不急不急,等郡公将她的罪行查明呈上的时候,你再与本王在朝堂上逐条驳击也不迟!” 那人面色青白,败退。 旁观者清,以前朝中但有吵架分歧,谢安华必是站在太女一边的,也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都是撸袖子上场撕,许多次大家碍于太女之威,对她这位太女的“跟班”也是点到即止,她还得意于自己的急智及对太女的忠心,今日才知她不过是狐假虎威。 端王才是真正的临危不惧。 她在朝中孤立无援,除了一部分观望的臣子,上前撕咬她的无不是太子一系的言官,只是有些平日表现的并不明显而已。 但显然端王并不当一回事,她撕起来游刃有余,有理有据。 凤帝抬手制止众臣争执,道:“安定郡既是朕赐于端王正君的嫁妆,那么他去打理自己的嫁妆也没什么问题。封衡泊身为地方父母官,尸位素餐,安定郡公的处理也并无不妥,等查明罪行,自会将他押解进京受审,诸卿不必再争执!” 她一句话就制止了朝堂上的争执。 谢安华站在太女身后,瞧不清她面上神情,心里却几乎能描摹出她微微不悦的样子:眉头微蹙,嘴角紧抿。 好不容易下朝,谢逸华率先离开,有官员也跟在后面离开,太女转身与谢安华对视片刻:“三皇妹今日倒是很安静!” 谢安华揉揉额头,露出个虚弱已极的笑:“近来睡眠不好,听到争执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疼,心里不住犯恶心。” “皇妹身子不好,不如向母皇告假,在府里多歇些日子吧。”太女关切道:“等回头孤派个太医去齐王府替皇妹把个脉。” 听到“太医”二字,谢安华掩下目中厌恶之意,淡淡道:“只是伤心难眠,过段日子大约就好了。臣妹想去福春宫向父皇请安,皇姐要不要同往?” “东宫还有要事等着孤回去处理,今日就暂且不去向父后请安了,你我姐妹,你代孤去请安也是一样。” 谢安华许久不曾踏进福春宫,今日前来,宫侍们都愣了一下——真没想到她竟然瘦成了这般模样。 她进殿向卫皇夫行礼,果然卫皇夫疼惜道:“你这孩子怎么煎熬成了这副模样?就是你父君见到你这般模样,定然也是放心不下的。怎可一味伤怀,不知保养?” “多谢父皇关爱,过阵子大约就好了。”她适时抬头,眼里布满了感激的泪花:“这宫里,也就父皇与皇姐对皇儿关爱有加!” 卫皇夫也有几分动容,拿着帕子拭泪:“你父君性格乖顺,只是有些想不开。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偏偏他心急,这才急出病来。”他谈些卫皇夫生前之事,不过一盏茶功夫,便“伤心难禁”,身边贴身宫侍忙劝道:“自何庶君去了之后,皇夫每回想起庶君都要伤心一回,奴婢们也知道皇夫与庶君感情好,就连齐王殿下与太女殿下也是姐妹情深,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奴婢们盼站皇夫与齐王殿下都能保重身体,这才是何庶君所愿!” 谢安华再劝了皇夫几句,便从福春宫里退了出来,正逢卫少真也来向皇夫请安,两人打个照面,均是一怔。 齐王之瘦,肉眼可见,但卫少真之憔悴,虽用了宫粉遮掩,却仍是露了端倪。 宫人送谢安华出来,见到卫少真,略有些不情愿:“禀卫正君,皇夫方才见到齐王殿下,想起何庶君,伤心难过,此时不宜见人,还请正君回转,改日再来。” 卫少真强笑道:“既是如此,还请替我禀明皇夫,我这就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福春宫出来,谢安华身边侍候的人还在宫门口候着,卫少真倒是带着两名齐整的小侍,极有眼色的退到了十步开外。 卫少真与谢安华对视:“齐王殿下消减了,可要保生身体。” 谢安华多年进出东宫,对太女与卫少真之间的事情也略有所察,只是她以前并不曾细心打量过卫少真,他不过是太女身边的男人,自何庶君一事之后,对何庶君至为感激,见到他神情郁郁,眼下的黑青用宫粉都遮盖不住,不知怎的,脑子一懵,一句话冲口而出:“……正君也要保重身体,就算是无人爱惜,也当自己疼惜自己的身子!” 卫少真顿时色变:“本宫好好的,齐王殿下这话是何意?”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颇不可信,心里毫无底气,声气都有点弱了。 谢安华在那一瞬间见到他隐忍的面具被揭破,露出内里的苍惶,心中竟有一丝不忍,目光从他面上移开,注视不远处大朵开的浓烈的牡丹:“自父君过世,我日夜难眠,今日上朝之前照镜子,竟是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没头没脑说完这句,便拱手告辞。 卫少真心头急跳,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迎面遇到宫人,只觉得也许这些人都在内心嘲笑着他。 齐王本意是说她自己憔悴瘦弱,但何尝不是在代指他。 宫中男儿,最是爱惜容貌,卫少真也不例外。 年少时候,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维护容貌,只盼着能将那人的心拴在身边一生一世,等到捱过一个又一个孤清的夜,才知不过是痴望。 东宫年年进新人,太女却从来不在他寝殿里留宿,他又如何不憔悴? 连齐王都能一眼瞧破的事情,太女怎么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呢? 卫少真心中大恸。 ☆、第六十三章 谢逸华与人在朝中狠撕了一通, 归心似箭的回到户部, 恨不得抱着谢君平亲两口, 见识过了朝中的丑恶嘴脸,才会觉得谢君平银色面具之下受伤的脸孔有多可爱——两人也曾脱的精赤条条泡温泉,旁人未曾见过谢君平的庐山真面目,谢逸华却是见过的。 结果却扑了个空。 谢君平派人留话给她:“我家世女说了,家中来了贵客,沧浪崖的师尊跟师姐妹前来, 她得先去迎接贵客, 殿下若是有空, 也请过去一趟。” 谢逸华脑子里嗡的一声, 失声道:“怎么可能?”师尊韩青扬也并非死宅, 有时候也会下山四处走动一番, 但她深深厌恶皇城,连带着对大烈帝京也没什么好感, 她的行程应该不会包含帝京才对啊。 谢君平留下的小侍极有眼色:“世女让小的留下来,候着端王殿下有空,就陪殿下一道回侯府。” ——这是监视她怕她跑了不成? 谢逸华苦笑:“君平几时也学会用这么多心眼了?” 她坐着马车赶到顺义侯府, 从后院墙上翻进去, 熟门熟路摸到了谢君平的院里,才跳下去已被人一把抱住:“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找地方躲起来了!” 谢君平一脸苦相, 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揪着她就不肯撒手。 谢逸华换了亲王袍服,换上谢君平的衣袍, 再戴上面具,跟着小侍前去见韩青扬。 “许久不见师尊,师尊这一向可安好?” 韩青扬自进了顺义侯府,下人倒是侍候周到,引了他去沐浴洗漱,又端了细点请她吃,提起世女只道:“我家世女近来跟着端王殿下在户部供职,还请韩真人稍候。” 此次韩青扬前来,身边跟着胖胖的朱四丫,她一心记挂着银腰,此次下山死活赖着乾青扬,只差痛哭流涕,一路上倒也用心侍候师尊。她贪吃好玩,侍候着师尊从沧浪崖到达京中,师傅俩都又长了几斤肉。 她凑近侯府的小侍悄悄儿问:“银腰可好?” 那小侍愕然:“您认识银腰哥哥?” 朱四丫对银腰魂牵梦萦,分开几个月相思难耐,当下顾不得脸面,急急道:“你家世女不在也不要紧,快快将银腰请过来也行。” 那小侍朝后退了两步,小心道:“端王殿下大婚之后,我家世女将银腰送去侍候端王殿下了。” “啊啊啊——她怎么敢?!”朱四丫惨号一声,就好像被要剜了心头肉一般:“谢二呢?我要跟她拼命!她怎么能将银腰随便送人?明明——”目光触及韩青扬,好险才将“银腰是我的人”几个字吞到肚里去。 谢逸华踏进正厅的时候,正逢朱四丫发完疯,在侯府小侍的注视下才整了整仪容,见到她进来顿时又激动了起来,冲过去照着她的面门就是一拳:“……你还我的银腰!” 多亏了谢逸华反应灵敏,拳风扑面已是侧头一偏,总算是躲过了她这记重拳,还未及问明情况,朱明玉的第二拳又到了,拳拳带风,竟是要将谢逸华痛揍一场的架势。 韩青扬在沧浪崖习惯了这帮弟子的打闹,反正最后总有殷如尘来处理弟子间的争执,她便端着茶盏坐在上首吃茶观战,间或指点朱明玉一句:“四丫,你方才勾拳不到位……不对不对,出腿招式已老……” 朱明玉平日也算是个好脾气的胖子,被谢逸华欺负了也能一笑泯恩仇,但今日这仇怨是死活解不开,心上人痴恋着谢二就算了,她不接受也还情有可原,没想到她却转手将人当礼物一般送了出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厅里师姐妹打了起来,侍候的心腹小侍机灵,小跑着去向谢君平报信:“世女,正厅里打起来了!” “打……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胖子跟端王殿下打起来了!” “不是还有韩真人吗?她在干嘛?” 小侍:“韩真人在喝茶吃点心……观战。”顺便还指点弟子一二。 “哦……那可能不要紧吧,说不定她们打一会就收手了。”师姐妹见面切磋功夫也属正常,只要不要把她家房子拆了就了。 她正心神不定的坐着,门外飞跑进来一名小侍,几乎快哭出来了:“世世……世女,君侯回来了,到大门口了!还带着二小姐三小姐……” “你……你说谁?”谢君平还当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那小侍急的转圈圈:“是君侯啊!世女您亲娘!君侯带着二小姐三小姐突然回府了!” “不是……不是怎么就回来了?连个信儿也没传?” 另外一名小侍脸色急变:“世女怎么办?正厅里还打着,君侯马上就进家门了!” 顺义侯府大门口,一队快马疾驰而来,领头的中年女子风尘仆仆,颇有威严,身后跟着两名少女及一列护卫,一行人下马,守门的见到顺义侯回府,顿时欢天喜地迎了上来:“君侯路上辛苦!怎的也没派个人来通知世女?” 谢君平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一个月半就在外面,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肯回来陪陪君侯正君,也算是一尽孝道。如今都几月了?她竟然还滞留府里。 “难道是正君身体不适?” 顺义侯匆忙之际,只想到这个原因。 她虽与正君感情淡漠,可那到底是她的原配,当下扔了马缰,一路疾跑着往府里去了。身后跟着的两名少女交换了个嫌弃的眼神,也齐齐跟着往里奔。 守门的下仆半天才将后半句话吐出来:“正君……正君身体蛮好的。”每日圈在后院小佛堂里念经,这两年连大夫都不曾请过。 顺义侯可没听到她这话,大步进府之后,正欲往内院冲,就听得前院正厅里发出“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紧跟着听到怒吼:“谢二你给我说清楚,为何要将他送人?你有什么资格将他送人?他又不是你的玩物!” 谢逸华既不想与这疯子一般见识,久别重逢又不想伤了她,心无战意手底下不免凝滞,只躲闪不攻击,更是引的朱四丫怒意直冲脑门,一拳快似一拳,转眼间已将正厅里好几个摆件打碎。 韩青扬向来没有善后的意识——那都是大徒弟殷如尘的活计。不劝就算了,还要在旁煽风点火:“四丫今日出拳虎虎生威,倒是比平日要勇猛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闲的慌。 紧跟着正厅一侧摆的紫檀木花架子也被朱明玉一脚踹翻,上面的花盆连同开的正艳的蔷薇一起砸了下来,碎瓷连同泥土砸了下来,落红委地,还被躲闪之中的谢逸华不小心踩了一脚。 厅里侍候的两名小侍急忙朝后躲,极力避免受池鱼之灾。 顺义侯数年不曾归家,才进家门就听到这番热闹,听里面那人嚷嚷,似乎还是为着男人争风吃醋的光景,顿时气的脸跟脖子涨红,提着手里的马鞭直往里面冲。 她身后一起跟进来两名少女交换个看好戏的眼神,也跟着往里面冲,还假意劝道:“母亲别生气,大姐姐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是您老今日一顿鞭子就能教好的!” 谢君平得到消息,一路飞奔从内院冲过来,只来得及看到顺义侯拎着鞭子冲进正厅的背影,连同那两名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跟进去的身影,跌足叹道:“乱了乱了!全乱了!” 侯府正厅里,朱明玉正打的激烈,忽听到一声暴喝:“孽女!你做的好事!”一道鞭影直冲着谢逸华而去,没头没脑便要抽上去,倒让她手底下的拳脚慢了一拍。 她愣了一下,却不表示冲进来的人下手会缓和。 谢逸华还没明白怎么回来,只觉得疾风罩面,暗道不好,脚下疾退,素腰轻折,鞭子从她面具上面扫过,紧跟着又卷土重来,她就地打滚,扑到了韩青扬脚下,抱着她的腿疾呼:“师傅救我!” 那鞭子去势未减,直掠了过去,到达韩青扬面前,被她一把握住了鞭梢,一条鞭子两头扯住,顺义侯才发现厅里还坐着一人观战。 她细一瞧,坐着那人生的圆胖喜兴,不是韩青扬又是哪个? “韩……韩真人?你怎的在此?” 韩青扬手握鞭梢,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当着她的面就敢痛揍她的徒弟,这是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只是她生的圆胖喜兴,纵然生气也是一张微笑的脸。 “谢侯莫非不欢迎我来?” 两人经年未见,以前交情不浅,但真没想到重逢的一幕竟然是这样的,实在大出二人所料。 “哪里哪里——”顺义侯面上余怒未消,虽然老友驾临,但看看这满厅狼藉,心里也有些不愉:瞧瞧这厅里哪有落脚的地方? 韩青扬松了鞭子,顺义侯将鞭子盘在手里,指着谢逸华怒问:“孽女!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逸华年幼的时候见过顺义侯,谢君平出事之后,她对顺义侯不满,总觉得她是个糊涂蛋,当下吊儿郎当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与师妹许久未见,松松筋骨!” 她这副模样,正是谢君平数年偶尔与顺义侯见面说话的腔调,想来两人心中对顺义侯的怨恨也相差无几,竟是连说话的腔调也差不多。 顺义侯数年未见谢君平,与这个女儿生疏的跟陌生人也差不离,哪里听得出真假,当下怒气攻心,又扬起鞭子朝着她挥过去:“你就是这么对亲娘说话的?” 谢逸华看到后面进来状似好心劝说顺义侯“消消气”的两女,当下更是不满:“你是谢君明跟谢君仪的亲娘,与我又有甚个关系?”鞭梢擦着她的耳朵掠了过去,若不是她躲的快,半个耳朵都要被卷下来。 谢君明跟谢君仪在后面使劲相劝:“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大姐姐荒唐也不是一日两日,要教大姐姐也不急于一时,母亲可别气坏了身子!” 谢逸华越听越气,躲避的同时顺手捡了块花盆碎瓷,绕道了韩青扬身后,扬手就将碎瓷片当暗器扔了过去,砸中了谢君明的嘴巴,差点将她的门牙给砸下来,嘴唇也划破了,流了一嘴的血。 “再多嘴多舌,小心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谢逸华小时候就烦这两人,长大之后再看,她们真是跟小时候一般讨厌。 谢君明只觉得嘴上一痛,一摸满手的血,顿时哭了起来:“母亲——” 顺义侯忙着教训世女,扭头看到谢君明一嘴的血,顿时大怒:“孽女!你就是这么对你妹妹的?”   ☆、第六十四章   “谢侯好大的威风!”   门内外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 将厅里的众人都给喊愣了。   顺义侯提着鞭子不知道该朝哪边挥, “你你……在搞什么?”   韩青扬跟朱明玉与谢逸华相处多年, 自然更为熟悉眼前这个“谢君平”,下意识就认定了门外站着的是冒牌货, 方才还怒火万丈的朱明玉立刻转为看戏模式, 暂时休战。   谢君明哭的更厉害了:“母亲, 她想干什么呀?”   顺义侯与正君关系冷淡,特别是正君生的长子夭折之后, 正君心如死灰, 对她怨言颇大, 又发生了谢君平被毁容事件, 致使妻夫反目,只差提刀相向了。   鸳侣失和, 母女成仇, 整个侯府都成了一盘散沙。   顺义侯多年未曾踏进祖宅,才进家门就有个“大惊喜”在等着她, 多年分离的长女居然冒出来两个,实在是匪夷所思。   谢君仪比谢君平小了三个月,屈居次女,但话里话外对这位嫡长姐却从未有敬意, 一边假意去安抚顺义侯, 一边煽风点火孤立她:“母亲消消气,大姐从小就是胡闹的性子,竟是连韩真人也蒙蔽了, 还弄出个真假世女,若是让圣上知道褫夺封号可怎么好?”   谢君平以丑陋的容貌被册封为世女,还被顺义侯送去名满天下的沧浪崖,着实成了谢君仪心里的一根刺。想想就寝食难安。   “谢侯,本王若是你,养出这么个心机歹毒的丫头,还不如生下来就溺死得了!”随着这句轻蔑的话,房里的“世女谢君平”露出了她面具之后那张比之儿郎亦稍嫌姝丽的面孔:“真假世女又怎样?母皇若是知道谢侯府里的庶女对世女如此不敬,胆敢不顾长幼尊卑以下犯上,不知道你谢君仪又是什么下场?!”   谢君仪认清眼前之人,直气的嘴里泛苦——好你个谢君平,又拉端王来撑腰!   她小时候就与端王有过几面之缘,大多是谢君平陪着端王出来玩,彼时的端王才开府,而谢君平尚未毁容,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臣女不敢!”谢君仪心里恨透了维护谢君平的端王,却很识时务的恭顺表示不会与端王作对。   “你最好是不敢!”谢逸华近来在户部忙的焦头烂额,也懒得跟谢君仪多做纠缠,却将她的护短表现的明明白白给顺义侯母女三人看。   “君平现在得母皇允准协助本王清查户部,还望谢侯管教好你的两个庶女,免得她们无事生非跑来欺负君平,犯到本王手里,到时候本王不小心捅到皇母面前去,影响了你们的前程序可就不是好了!”   谢君仪跟谢君明气的眼前直发黑——她们欺负谢君平?   谢君平多有本事啊!连亲娘都气的暴跳如雷,她们哪有本事敢正面与她冲突?……至多就是在谢侯背后煽风点火而已,算不得欺负吧!   但端王殿下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误区,似乎谢君平还是十年前那个被误伤了脸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上来不分清红皂白就指责她们。   一颗心早就偏到肋骨里去的顺义侯可是很心疼庶女,毕竟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又都是“性格温顺善解人意的女儿”,她们的出身跟谢君平比起来就处于劣势,更何况谢君平那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又是侯府世女,欺负庶妹都是手到擒来。   “殿下误会了,我这个女儿性格最是孝顺乖巧,又怎么会欺负长姐呢?再说谢君平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啊!”顺义侯为自己两名庶女辩解的时候,还怜惜的看了一眼捂着嘴不住掉眼泪的谢君平……可怜的孩子!   “听谢侯的意思,似乎君平不够逆来顺受,让君侯有点失望呢?是不是君平既然从正君的肚子里爬出来,即使被算计的身败名裂,也应该拱手将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送到您那两名‘乖巧孝顺’的庶女面前去,这才符合谢侯的期望呢?!您这可真是明晃晃的宠庶灭嫡啊!”   端王的话里充满了讽刺,顺义侯极想回一句:殿下你莫不是忘了,女皇陛下不也是宠庶灭嫡?!   女人嘛,遇上自己喜欢的夫郎,以及心爱夫郎生下的孩子,总要多疼惜一点。   但此话若是说出口,便是对君王的大不敬,捅到御前恐要被问罪,她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不再跟端王计较,上前与韩青扬说话。   “韩真人怎么来京里了?”   韩青扬长的喜兴可不代表她没脾气,看了半天大戏才有人搭理,她气的在椅子是挪了两下,才哼哼道:“我若不来,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呢。”   爱徒变成了皇家狼崽子,别提多憋屈了。   沧浪崖与皇家结的梁子太深,当初顺义侯再三恳求,她瞧在谢君平已经毁容,不能再涉足朝堂,两人又是故交好友,这才收徒。哪知道两小玩了一出“掉包计”,实是出乎意料。   最让她心里难受的还是皇家的狼崽子心计深沉,骗了沧浪崖上下几十口中子不说,还是弟子里聪颖拔尖的,真要铁面无私逐出门墙,她又舍不得。   谢逸华如何会猜不出韩青扬心中所想,她笑着扯了谢君平一起跪倒在韩青扬脚下,摆出最为真诚的眼神认错:“师傅,我跟君平比亲姐妹也不差着什么,君平的师傅就是我的师傅,我的师傅就是君平的师傅,无论如何,我跟君平都是师傅您的徒儿,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年少无知犯下的错,都打要骂都随师傅,只别不要弟子们!”完全是在耍无赖。   韩青扬:怎么着?还玩起了买一赠一的活动?还是强卖强买!   谢逸华觑着她的脸色,又换了个法子:“师傅,徒儿跟君平都商量好了,咱们观里的藏书楼跟飞鸢阁不是说好了要维修吗?”   韩青扬拉下来的脸僵住了。   “徒儿回来之后就准备送银子的,可是一直没腾出手来,这次既然师傅跟朱四丫来了,不如我跟君平算算共需要多少银子,我们姐妹俩均摊了?师傅意下如何?”   朱四丫还处于“谢二居然是皇女”的震惊之中久久回不了神,追忆这么多年可有将皇女得罪的特别狠的时候,惶恐万一被这位皇女殿下揪着秋后算帐可如何是好,连“朱四丫”被叫出来也觉得可以忍受了!   韩青扬:“哼!你当为师是那等见利忘利之徒?”   “师傅深明大义,最是疼惜弟子,就是给机会让徒儿们表表孝心罢了!”谢逸华狗腿的凑上前去,跪在地上替韩青扬捶腿,还朝谢君平使眼色:傻子,赶紧上手啊!   谢君平可不愿意被个牛鼻子老道管束,不情不愿的蹭过去替韩青扬捶腿,也是瞧在方才端王在顺义侯面前不遗余力的维护她所作的回报。   顺义侯心里不无酸楚的想:嫡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替她捶过腿呢。   ——最重要的是,这死丫头对端王言听计从,让下跪就下跪,让捶腿就捶腿,却将亲娘的话当了耳边风,进门到如今连个问候都没有,略觉心塞。   端王殿下可不觉得自己谄媚的姿态有多难看,还笑的一脸灿烂:“徒儿跟君平合计着,到时候再给众师姐妹们做几身新的道袍。”在韩青扬僵硬的脸色有缓和的迹象之后,再接再励:“……再给师傅整几斤宫里的贡茶御酒?”   韩青扬的眼神亮了。   她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表情,咳嗽了一声,板起喜兴的胖脸,在谢逸华跟谢君平脑袋上敲了一记:“起来吧,带我去瞧瞧你们二师姐,小十三回观里求助,说是你二师姐中毒,正在侯府慢慢调养,为师不放心,这才紧赶慢赶过来了,当为师愿意来京里啊?!”   这是过关了?   谢逸华大喜过望,拉了谢君平一起:“咱们快去瞧瞧二师姐,近来忙着户部的事情,都没过来瞧过二师姐。”   余海潮自被小十三送到京里,经御医调理,身子略有好转,却也未彻底好起来。小十三跟着她出门一趟,眼见着她拿药当水喝,心中懊悔不已,便亲自回沧浪崖去求韩青扬下山来替余海潮调理身子,这才能将多年不挪窝窝的韩真人给请下山。   她倒是想跟着回来,被殷如尘给留在了山上,美其名曰“反省”,每日面壁苦修,时不时被大师姐“一对一教学”,近来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几个月了,最开始有事出门两趟,后来谈《屠户家的小娘子》影视,等谈下来又开修稿,想想当初写的太粗糙,就又花时间修了一遍,然后回头要写这本,发现……断更时间太久忘了,于是再花时间看这本书,再梳理大纲,重新写……就到今天了,对不起啦。不过今天开始回复更新啦。   ☆、第六十五章   余海潮住在顺义侯府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养病, 整个院子里都有股药味经久不散。   顺义侯抹不开老脸, 陪着韩青扬前去探望徒弟, 身后跟着谢逸华与苦着脸的谢君平,还有至今对三师姐变作端王殿下仍存疑的朱四丫。   朱四丫原本气愤于“谢二”将银腰送入端王府, 不但现下没办法理直气壮讨要银腰, 还被端王假扮谢二之事惊到了, 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扯扯谢君平的衣袖,迟疑不决:“谢二?”   谢君平:“叫我?”   不对味儿。   她大着胆子扯了下端王殿下的衣角:“谢……二?”   端王殿下:“朱四丫?”   朱四丫顿感通体舒泰, 心肝脾肾都复归原位——这才是她认识熟悉常坑她的谢二嘛。   一行人踏进余海潮住的院子, 朱四丫已经跟端王并肩而行, 快恢复往日的“亲密无间”了。韩青扬余光中感受到朱明玉的行径, 忽略端王让人惊艳的容貌,也不得不感叹朱四丫果然心宽体胖, 气量无双, 居然很快就接受了谢二另有他人的事实。   云生观与大烈皇室之间早有芥蒂,韩青扬大半生不问俗事, 躲在沧浪崖过清闲日子,没想到临了却还是被大烈皇室的狼崽子给摆了一道,让他效仿朱四丫接受现实有点难度,可是在端王与不情不愿的谢君平之间选一个……她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接受这个事实上的徒弟。   余海潮见到韩青扬带着一大票人前来, 倒是大为诧异:“师尊怎么来了?”不是对大烈京师深恶痛绝,曾经说过不会踏足的吗?   韩青扬多年悉心调养,将余海潮一介病秧子给搭救了过来, 哪知道回了一趟海平余家,居然去了大半条命。她坐下来替余海潮把完了脉,就破口大骂:“余立农这个混帐王八蛋,我好好的徒儿送到家里去,竟是毒个半死,黑了心肝的王八蛋!”   骂的正是余家现任家主余立农,余海潮的亲娘。   余海潮六岁便上了沧浪崖,在云生观十六年,跟韩青扬在一起的日子比跟亲娘在一起的日子都要长,没想到回了趟家使得她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向来好脾气的韩真人顿时怒不可遏,连形象都顾不得了。   别瞧着韩青扬一副好脾气的笑模样,动了真火也很是吓人,余海潮自不必说,还未张口辩解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在临渊阁待傻了啊?多留个心眼会不会?自己身体自己不知道啊……”   朱明玉往端王身后直缩,猛的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小声嘀咕:“三师姐,师傅就交给你了啊!”   端王被推出来当炮灰,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朱四丫——”惹的顺义侯侧目,谢君平幸灾乐祸,用口型奉送她一个“该!”   韩青扬正骂的起劲,见端王猛不丁朝前窜了两步,更是找到了发泄的由头:“当初你二师姐下山之时,为师百般叮嘱,你就是这样好生照顾的?”   余海潮看看几步开外戴着面具的三师妹,再看看被朱四丫推出来的女子,全然摸不着头脑:“……师傅您是不是骂错人了?”   朱四丫从端王身后伸出半个脑袋不怕死的向她解释:“二师姐,这才是三师姐,她也不是什么顺义侯府的世女,而是端王殿下!”   余海潮纵然平日修炼的不动声色,情绪从不曾大起大落,碰到这样的事情也难免惊讶:“端王……殿下?”她虽然在顺义侯府避居一隅,但也没少听侍候的小侍们议论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勤敏好学就算了,至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娶了个丑悍夫郎,审美奇葩到人人侧目,成京城一景。   端王殿下好脾气的认错:“师傅息怒!都怨徒儿没有考虑周详!不过海平余家也算不得什么,居然敢如此对待二师姐,君平手底下有个朱记,生意遍布大烈,要么让君平把余家的所有生意都挤垮,要么……徒儿想办法扣余家一个罪名,将他们抄家流放,为二师姐出了这个恶气,师傅意下如何?”   顺义侯全然不信,目光直往端王面上扫,心道:谢君平个败家玩意儿,能开得出朱记?!端王说谎都不打草稿,居然还敢拿来哄骗韩真人!   端王虽然冒名顶替谢君平前往沧浪崖学艺,但她有句话真没说错,朱记的生意这几年扩张的十分迅速,几乎遍布大烈,就连顺义侯驻守的东南也有朱记的好些店铺,而她的那位宠侍正是朱记胭脂铺的常客,打死顺义侯都不相信谢君平有此能为。   谢君平眼风里瞧见顺义侯怀疑的神色,不由自嘲一笑,暗道果然端王殿下没说错,她纨绔子弟做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个青年才俊来做做了。   韩青扬却被谢逸华的提议打动,不由道:“当真能将余家抄家流放?”   谢逸华信誓旦旦:“只要师傅跟二师姐一句话,徒儿现在就去做!”莫重手底下捏着京中不少高官的把柄,大不了免了一两笔借贷。   不过片刻功夫,韩青扬便觉得……皇家的小崽子竟然也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嘛。   师徒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没想到余海潮却强烈反对:“多谢师傅与三师妹的美意,但我多年受师傅栽培,此番吃了大亏,险些将性命交待了,再不想凡事都让师傅替徒儿做了。若是三师妹真想帮我,就帮我争取参加秋闱的资格!”   云生观的弟子们修的是清静无为,天然与权势背道而驰,余海潮提出要参加科考,倒让韩青扬愣了一下:“你要做官?!”   “对!”   房里静默了下来,顺义侯是深知韩青扬性情,她能同意收谢君平为徒,已经是勉强了,想来云生观门下并不乐见出一名朝廷官员。   余海潮的请求对于端王殿下来说,并无什么难度。难就难在韩青扬的沉默,不知道是何态度。   翌日谢逸华抱着笏板上朝之时,还在为此事而犯愁。   昨日经她再三请求,云生观师徒几人都搬进了端王府,外加一个不请自来的拖油瓶谢君平。   谢逸华亲自将韩青扬送至疏影院,余海潮住进了文思院,朱四丫安排进了菡萏院,唯独谢君平非要赖在清梧院,与她同住。   “反正安定郡公远在封地,咱们俩联榻共话,抵足而眠又有何不可?”   谢逸华忍不住拿话刺她:“世女这是怕被顺义侯扒一层皮,这才非要赖在王府吗?”   “这不是家里闹的不安宁,没办法好生替殿下效力,微臣这才迫不得已搬了过来嘛。”谢君平皱皱眉头,颇为苦恼:“你是不知道顺义侯多大的排场,她回府总会找我麻烦,不如避出来,也能专心帮殿下处理户部之事。”   谢逸华竟觉得无以反驳,早起上朝便将谢君平也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督促她去户部,两人到了宫门口才分道扬镳。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来更一章。   ☆、第六十六章   大烈朝堂颇有一种风格, 不少御史练就的咬人功力非一般人可比拟, 谢逸华自从奉召清查户部之后, 领教了不止一回。   是日朝堂,谢逸华才上朝堂就被御史给咬了。   “朝堂政事又不是过家家, 端王殿下既然接了这份差使, 总要给陛下与朝臣一个交待吧?这若是不能胜任, 也可向陛下请辞!”   御史咬人的理由也很充分——端王入户部清查,至今无有成果反馈, 程陶可还押在督查院大牢内等待审讯呢。   户部那个泥潭一般人陷下去就爬不上来, 何况是从未入六部学习过的端王殿下?   谢风华状似好心替她开脱:“端王离京日久, 又从未曾在户部供职, 一时半会查不出结果也情有可原,诸位卿家也要谅解!”   她这话便如水入油锅, 倒让咬人的御史叫嚣的更凶了, 不出所料将端王逼到了风口浪尖上,倒有一半的臣子恨不得谢逸华就户部贪渎案当场给个说法。   君王高坐庙堂, 沉默不语,又有太女推波助澜,御史狺狺狂吠,端王几可算是孤立无援, 竟然也不见窘迫, 笑道:“既然诸位都想要我对户部贪渎案有个交待,不如三日后在户部大堂见?到时候本王一定给个交待!”   她话音落地,凤帝到底护女心切, 忙要出声阻止:“阿言慎言!”   谢风华花了多少心思正在这里等着她,哪里容得凤帝庇护,笑道:“母皇,诸位卿家,既然二皇妹有了应对之法,咱们总要听听她的审案过程吧?”又笑着安慰凤帝:“母皇不必忧心,二皇妹虽然是初次涉及朝政,但她自小聪慧,读书万卷,又在岑先生门下受教,想来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她的吧?”   谢逸华聪慧的名声在外,又是岑先生门下高徒,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在掂量着她。这些年她避走崆峒,不涉朝政,偏偏深得凤帝喜爱,谢风华早想与她一较高下,奈何她滑的跟游鱼似的,根本抓不住机会,此次的户部贪渎案可算是两人在朝政之上正面交锋。   凤帝深深瞧了太女一眼。   退朝之后,凤帝遣了关晴召谢逸华去御书房,进门就问她:“阿言,你方才在朝堂之上所说的可有把握?”   谢逸华眨眨眼睛:“母皇这是不放心儿臣吗?”   凤帝见她轻松的模样,显然并未被朝堂之上的阵势给吓退,不由笑着以指虚点她的额头:“跟母皇你还卖起关子来了?”   关晴在旁凑趣:“端王殿下是胸有成竹,体贴陛下为国事操劳,不忍陛下再劳心!”   “你就会偏袒她!”凤帝笑着责怪关晴:“阿言打小就鬼主意多,又不愿为朕分忧,这次可是被太女给逮住了!”颇有几分兴灾乐祸之意。   太女存了打压端王的心思,总想让端王在朝臣们面前栽个大跟头,好扒下她聪慧的皮,露出里面的庸碌无能,但在凤帝心中不过是女儿们之间的打打闹闹,算不得什么。   她大半生经历的风浪颇多,军国大事一层层压上来,也从年轻时候的手忙脚乱到了如今的游刃有余,从来都见谢逸华以读书求学为名避走京师,游戏人间,巴不得太女激起她骨子里的斗志。   谢逸华假作伤心叹气:“母皇不是最疼儿臣吗?朝中有皇姐为母皇分忧,犹嫌不够,非要把儿臣留在京中。儿臣本来就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平生最是羡慕岑先生,闲来教几个学生,游山玩水,著书立说,教化世人,最好不过。这次非要把儿臣留在京中,以儿臣胡作妄为的性子,万一闯出什么祸事来,母皇到时候可别怨儿臣啊!”   凤帝不由失笑:“你能闯出什么祸事来?凡事自有母皇担着,难道你还能把天给捅个窟窿不成?”   谢逸华忙躬身行礼:“儿臣谨记母皇这句话,到时候真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只消到母皇面前哭求母皇为儿臣收拾烂摊子就行了!”   她笑着告退,凤帝犹有疑惑:“朕怎么觉得中了阿言的套了呢?”   关晴安慰她:“端王殿下自来孝顺,凡事为陛下着想,怎么会为陛下设套子呢。”在凤帝放松之后,又不紧不慢补了一句:“要说殿下真下套子,那也不是针对陛下,而是给别人下套子。”   “你这老货,真是越老越尖滑了!”凤帝大笑。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了,关于端王在户部审理程陶私自截留户部税银一案,户部从上到下都不看好。   户部尚书裘新源与端王从来只论食道,两个老饕对美食有着同样的热爱,但户部的大小事情端王根本就不曾插过手,一直是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直到程陶案发,她也只会带着顺义侯世女谢君平查看历年旧帐,并未有什么切实的行动。   裘新源与周钰都是太女的人,手底下的心腹在户部盯着端王与谢君平,也没瞧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这两人聚在太女府邸向太女禀报近况,态度都很是笃定。   裘新源在户部年头够久,胜在油滑老练,向太女表忠心:“殿下不必担心,微臣试探过端王数次,不过就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文人,跟在岑夫子身边久了,染上了文人的清高,喜好游山玩水寻访美食,查案只懂看旧帐。帐簿子上能瞧出什么来啊?真正的问题都藏在账簿子之外呢!”   周钰想起那一碟子糯米红豆糕,心下也只是觉得端王随性天真,完全不懂政治的残酷性。   “端王殿下大概还不太清楚朝廷的运作与书本上写的全然不同,到时候真要闹出笑话,丢的也是她自己的脸,顺便让陛下瞧清楚她的能力,也算是好事,殿下也应该全力支持三日之后的审讯。不但要支持,还要大张旗鼓的动员陛下前去。”   好好看清楚端王的无能与想当然。   周钰的提议深得太女之心,开审的前一日谢风华便带着谢安华前往宫中上疏,奏请凤帝前往户部,理由都替凤帝想好了。   “母皇,二皇妹初次经手这么大的案子,也不知道心里有多慌,母皇不如带着我们姐妹前去为二皇妹撑腰,也省得下面的人弄鬼糊弄她?”谢风华摆出长姐的姿态来,着实回护了端王一把。   谢安华跟着敲边鼓:“二皇姐久离京师,六部的官员都对二皇姐的能力有所质疑,若是母皇能够坐镇户部,想来她们对二皇姐的态度也会恭敬些。”   凤帝倒好似是头一回才听到朝臣对端王不甚恭敬的话,奇道:“这么说朝中这帮人对阿言很是轻看?”   谢安华从来都是谢风华的马前卒,在谢风华的示意之下更是趋前道:“母皇有所不知,之前二皇姐在户部学习,户部那帮人各司其职,平日也无人与二皇姐讲户部之事,听说她在户部闲坐无聊,有时候去吃盏茶应个卯就走了,有时候闲来与裘尚书谈谈各地风物饮食,其余就没干过别的事儿。也是后来程陶案发,才有机会接触户部卷宗。”   “哦,居然还有这回事?朕怎么从来没听阿言提过?”凤帝神色间满是诧异之色。   谢安华倒很是为谢逸华考虑:“母皇您想,二皇姐是个多骄傲的人,被户部官员不当一回事,她哪里好意思跑到母皇面前来哭诉?只能自己认了。这次审案可不同,是二皇姐在户部打响的头一炮,若是没有母皇作镇,那帮人不服二皇姐,这案子还能审得下去吗?”   凤帝欣慰的看着她,目光里难得露出几分慈爱之意:“还是你们姐妹手足情深,都愿意为阿言考虑。被你们一说,朕倒确实应该去户部看看,而不是等着阿言的审案结果。”   从御书房出来,谢风华情绪很是不错,她拍拍谢安华瘦削的肩膀:“辛苦你了,三皇妹!”   谢安华方才在凤帝面前不遗余力的摇唇鼓舌,竟然也说动了凤帝亲临户部,但在太女面前半点不敢居功:“都是大皇姐的计谋好,皇妹也没做什么,当不得皇姐的赞赏,以后但凡皇姐有需要的地方,妹妹一定鞍前马后!”   谢风华眸中闪过一丝嫌弃之色,很快便换了热络的笑:“咱们是亲姐妹,鞍前马后那是臣子们做的事儿,我啊只愿你长久陪伴在皇姐身边即可!”   谢安华:“皇妹求之不得!”   各方准备就绪,到了审讯的正日子,程陶被都察院副都御史早早就押了过来,本案的原告证人皆衣冠整齐来到了户部。   户部官员吏胥们皆翘首以待,先是迎来了各部尚书侍郎等人,紧跟着便是太女与齐王,最后连凤帝都亲临了,诸人跪倒接驾,端王才带着顺义侯世女姗姗来迟。   她还是往日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是今日身后长随跟了十来位,各个端着漆盘,倒真有几分前来办差的架势。   ☆、第六十七章   端王审案, 凤帝与两名皇女及各部重臣陪审, 阵容史无前例。   程陶被押解上堂, 见到这阵容不由愣了下,心中不免存了侥幸心理。   传说中的端王殿下最擅长的是读书做学问, 寻访美食美景, 游历四方, 没听说她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况且户部的情况最为复杂, 落在她手里反倒没有那么可怕。   事实上端王也如程陶所想, 只生了一副聪明面孔, 审起案来却是四平八稳, 翻着户部的卷宗慢悠悠将两州一府上年的税收报了一遍:“……程陶,你可确定这便是并州、滁州、义阳府上年的税收数额?”   程陶跪在堂上, 态度极好:“禀端王殿下, 下官确认正是两州一府的税收数额。只是殿下容禀,上年两州一府秋收突发涝灾, 庄稼秋收不及,百姓灾情严重,税银严重不足,实属无可奈何之事。也不知道下官哪里得罪了人, 却要被诬陷贪污!”她面色沉痛:“下官一心为民, 真没想到却落得这般下场,实是让人心寒!”   她复述的也是在督察院交待的口供,并无更改不说, 还隐隐有怪责朝廷不信任她之意。   端王笑眯眯道:“既然程侍郎交待了自己所了解的,诸位也应该听听状告程侍郎的百姓们的供词!来人呐,传唤原告——”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被程陶的话所影响。   原告数名百姓上堂,见到一侧明黄色的身影,皆是一愣,旁边有衙差提醒:“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能够有胆子状告京城官员,这些百姓皆是不畏强权之辈,当下狂喜,对着凤帝的方向砰砰砰狂磕头:“草民叩见陛下!”   端王对着程陶是一副和气面孔,对着堂下百姓倒很是端肃,轻拍了下惊堂木,提醒众人:“今日本王乃是主审官,尔等向陛下叩头也没用。尔等既有胆子状告朝廷命官,那必是有所见不公,可有胆发誓在堂上所做证言并无虚构污蔑之词?”   堂下跪着的五名青壮汉子都不必互相交换颜色,齐齐叩首:“草民皆能保证今日在堂上所做证词并无半句虚言,若有虚构诬陷之言,必将受朝廷律法严惩!”   这些人平日做些运转流通的生意,来往各地,无论胆识或阅历都是百姓之中拔尖的,不但熟知朝廷律法,还时常与各方官员胥吏打交道,不比乡下不出村落的村汉村妇,张口发誓便是天打雷劈之语,无甚条理。   端王便让他们几人将自己见闻奏报,几人分别来自于两州一府,平日皆有些生意来往,这才能结伴越级上告。   据这几人所说,并州并无涝灾,滁州却是在秋收过了大半,粮食大半入了粮仓之后才接连下了几场雨,有个依山的村庄发生了泥石流,淹了半个庄子与十几口人;至于义阳府……义阳府的情况比较复杂。   义阳府上游有座拦洪堤坝,用于防止山洪暴发之时的紧急情况。   上年秋天义阳府是秋收之后才下的雨,税赋都已经收了上去,而雨量也并未大到堤坝拦截不住的地步,没想到半夜堤坝却无故垮塌,淹没下游的良田。   索性义阳府城当年选址在高处,避过了这场涝灾。   堂上众人听完原告所述,还有陪审官员提起异议:“……尔等当真不是受人唆使前来诬告程大人?”   原告几人面上显出气愤之色,到底还是未曾与之争辩,道:“我等原不欲告发上官,只是发生涝灾之后,官府以赈灾名义敛财,征召富户捐银捐粮,硬性摊派,我等气愤不过,这才举告!”   谢逸华审至此境,这才明白:“原来如此!”   民间百姓并不知程陶帐面作假,私吞税银,而是检举地方官员利用决堤之事大做文章,强行摊派捐钱捐物,损害了这些富户的利益。   于是其中颇有阅历又气盛的年轻富户们相约上京举告,哪知道却牵扯出了程陶贪污户部税银一案,也算是天道循环了。   而原本只是义阳府决堤强行派捐之事,没想到却被地方官员与程陶勾结,将涝灾上报扩大至两州一府的范围   此等大罪,程陶如何能认?   她在堂下大呼冤枉,端王一拍惊堂木:“堂下安静!”   陪审的与原被告皆住了嘴,堂上只余端王一人的声音,她道:“原被告各执一词,没有亲自前往两州一府,本王实不好做决断,但本王身边还有些别的证人,或可侧面引证此事。”   她说:“谢君平何在?”   谢君平就候在她身后,闻听此言出列立于堂下,向她深施一礼:“微臣在,但凭殿下垂询。”   谢逸华久有此意,要将谢君平推向朝堂,今日正逢良机,当下道:“本王这些年跟着师尊四处游历,已知天下商家千千万,但有一家名唤朱记的商家天南海北各有分号,各种生意皆做,这朱记与你可有关系?”   谢君平长身玉立,身上穿戴配饰一如既往的奢华,透着一股子有钱的味道,她亦不负堂上众人震惊好奇的目光,微一欠身,略带谦虚道:“朱记正是微臣开的小号,给后院的夫郎们赚点脂粉钱。”   她这话十足十的狂傲!   天下谁人不知,朱记近年来崛起来南方,扩散速度极快,分号遍布大烈各大城池,做的生意从男人的胭脂首饰绸缎面料到粮食房产药材奇珍玩物等等不一而足,既多且杂,唯有一个原则,但凡赚钱的买卖都要横插一杠子。   都说顺义侯府的世女是京中头号纨绔,霎时在场众官员共同的心声皆是:这么会做生意的纨绔女儿,求来一打!   都在官场上打漂,无论是寒门官员,还是世家出身,总也有钱财不趁手的时候,但该撑面子的时候是坚决不能露出寒酸相的,家里若是有个点石成金的女儿,那可真是意外的幸运。   众人心中都忍不住羡慕顺义侯的福气,想来他在领兵,背后有这么一尊财神立着,底气也要壮上许多。   不过今日端王审的是程陶一案,却拉了谢君平出来讲朱记,着实有些没道理。   谢风华惊讶不已,余光偷窥凤帝神色,在她威严平静的神色之中实是瞧不出端倪,心中猜测谢逸华此举背后的深意,又为她多了个坚固的后盾而皱紧了眉头。   朝堂是权利博弈的战场,可是这背后也需要大量的财力运转,从前还真没瞧出来谢君平有这番能耐,实是小瞧了她。   谢风华从来都瞧不上谢逸华这位伴读,认为她是个绣花枕头,实则腹中空空,还真没想到今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谢安华近来郁郁不振,朱记的幕后老板被谢逸华推到了台前,她面上忧心的递了个眼色给谢风华,实则内心兴奋不已——就怕端王处于劣势,两虎相争很快露出败势,那就没什么热闹好瞧了。   端王也没给大家更多时间猜测,直接揭开了谜底:“朱记的生意遍布大烈各处,敢问世女,可有在并州、滁州、义阳府的分号?”   谢君平与之配合默契:“回禀殿下,朱记在这两州一府皆有分号,听闻殿下要查两州一府的税银贪污案,微臣特意将两州一府各商号的帐本与掌柜伙计抽调了一部分前来协同殿下查案。”   众人皆是一脸问号,户部尚书裘新源问出了诸人的疑问:“敢问殿下,朱记的帐本与两州一府的贪污案可有关联?”   谢逸华一拍惊堂木,堂上众人皆静,太子一派的不少官员心内吐槽不已,暗骂她不懂审案,拿惊堂木当玩具,当着陛下的面狐假虎威,但她今日是主审,此案未有结果之前却是不好当堂插嘴弹劾。   “裘大人问的好,朱记的帐本跟两州一府的贪污案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只听得端王道:“地方税赋皆来自于地方经济的收入,正常渠道下一方面来自于田地税收,另外一方面便是商号的税收了。而两州一府既不产盐产铁,正常的收入便是来自于这两处。朱记在两州一府皆有商号,抽调来的掌柜与伙计皆在当地生活,对当地的情况亦有所知,更何况空口无凭,数据为证。简而言之,一个地方若是灾情过重,必将影响地方的物价,最首当其冲的便是粮价。敢问谢世女,朱记在两州一府可有粮店?”   谢君平早有准备,欠身道:“朱记在两州一府的商号几十家,考虑到殿下要审问的是税收案,微臣召回的恰是粮店与酒楼的掌柜伙计。除了粮店的粮价在涝灾之时有所波动,还有酒楼的菜价也会有所波动,而整个商号的收益也会有所不同。”   凤帝唇边带出一丝笑意,众人恍然大悟:端王这招好狠!   用朱记的盈利及粮价菜价来做比对,便能知道两州一府的涝灾到底有多严重,程陶有没有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挖了个新坑,正在日更中,微博有转发抽奖收藏的宣传活动,正在进行中,欢迎大家参加。   ☆、第六十八章   但凡大灾, 粮价必定大涨。   堂上朱记的几家商号掌柜依次将去年秋天至年底的粮价, 酒楼物价报了一遍, 上至凤帝下至重臣心中皆有所计量。   程陶面色青灰,还要狡辩:“殿下找的这些人, 谁知道是不是两州一府的商家。就算是两州一府的商家, 谁人不知谢世女与殿下交好, 还不殿下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帐目也能信?”   谢逸华一哂,反讽:“那你认为, 本王就为了给你扣死了罪名, 就伪造证人?你身在户部, 都说帐目不能信, 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交上来的户部税收帐目也有假?”   程陶:“……”   谢逸华也懒得跟她做口舌之争,审案本来就重在证据:“既然你对本王提出的证人有异议, 那就再传唤几个证人。”   堂上所有人都等着端王出后招, 果然早有计较,先是传唤了朱记的各家掌柜伙计, 随后又传唤了两州一府另外几家经营粮食的商家前来做证。   她选择前来作证的商家也不是随意揪来的小店,每家店都是在两州一府有口皆碑的老店,有的传了两代,有的传了三代, 生意兴旺经商有道。   另有两州一府数十名当地耕田百姓作证, 当堂如实上报去年往官府所缴的税赋。   等这一波人报完去年下半年的粮价,又有两州一府的地图以及田亩总数。   有些东西,如果非要查证, 总要实地勘察。   端王拿出的都是官府有记载的东西,她为了怕堂上诸人一时听不明白,还有身边跟随的幕僚在下面做着记录。   既有官府记载的百姓良田亩数,又有物价做证、百姓上交税赋数额、还有前几年的税赋参照,端王便报出了个离程陶负责的两州一府上年税银差距甚大的数字。   程陶汗如雨下。   堂上原来唱反调的都闭紧了嘴巴,生怕被端王咬一口。   内里不少人心中暗惊,没想到素有读书之名的端王审起案来也是有理有据,另辟蹊径,却一举戳破了程陶的谎言。   虽然没有当堂定罪,可是却也与定罪无异,等于从侧面拿出了程陶贪污的铁证。   只是其后定罪多是要查清楚她到底贪了多少,才能量刑。   凤帝此刻满目骄傲,虽然未夸一言一句,可是注视着端王慈爱的眼神却是做不了假。   此案结果昭然若揭,程陶与一众证人被带了下去,满堂皆静,彼时众人皆作声不得。   死忠太女的官员暗悔之前撕咬端王太过,而中立的官员也算是凭此一案重新认识了端王的才干,暗暗在心中掂量端王的能为。   唯独凤帝笑眯眯向谢君平问话:“君平怎的想起来做生意了?”   谢君平做个大义凛然的姿态,铿锵回禀:“微臣身有恶疾,不能在朝中供职,为陛下分忧解难,便想着国计民生,国计在前,民生在后。举凡民生百业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微臣虽无能,却也想深入的了解大烈百姓的生活,为陛下张目,所以微臣就做些小生意,把商号开到大烈各地去,既能了解各地风物民生,也能做陛下的眼睛耳朵。”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谢风华却听的颇不是滋味——谢君平哪里是为陛下张目,分明是谢逸华的走狗!   凤帝大笑:“真没想到君平一片忠心耿耿!”   谢君平谦逊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虽然不曾在朝中供职,但一身一体皆是来自于陛下的恩赐,怎敢忘本?再说一个国家虽然需要官员来管理,但也需要有人懂得经济之道,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微臣不才,只能安置几个人吃饱饭,实在愧对陛下的夸赞!”   堂上不少官员家中都有不成器的女儿,比如兵部侍郎吴楚炎的次女吴思阳、大理寺卿的大女儿常佩雅,都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今日也有份旁听,心下不免把自家不成器的女儿跟谢君平拿来比较。   ——自家女儿是真纨绔,谢君平是真成器!   凤帝当堂任命:“谢君平虽面目有损,可是却忠君爱国,颇有才干,有经世之能,朝廷因容貌而弃用这等年青才俊,是朝廷的损失。谢君平既然与经济事务上颇为熟练,不如就暂领了户部侍郎一职,考察期为半年。”   这话的意思便是,谢君平只要在半年之内能在户部站稳了脚根,这户部侍郎的位子便是她的?!   众臣愕然!   端王审理户部贪污案在京中名声大噪,也算是理所应当,但顺义侯府世女却也是凭此案获得了圣上的青睐,空降户部顶替了程陶,暂领户部侍郎一职,却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了。    端王只负责审案,此后贪污的数目以及赃银的去向还需要认真追查,凤帝便将此事交予都察院副都御史左宗梅全权负责。   凤帝伸个懒腰,指着端王:“阿言过来,扶朕回去歇息,都散了吧。”   谢逸华也正好有事相求凤帝,上前去亲自扶了凤帝往外走,且向谢凤华告辞:“多谢皇姐之前为妹妹操心,妹妹愚钝,往后还有需要劳烦皇姐指点的地方,在此先一并谢过了!”   谢风华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你我姐妹,何需客气!”弯腰恭送凤帝离开,心里把谢逸华恨的牙痒痒。   她这是当面挑衅!   从前的端王远离朝堂政事,也从来不理会谢风华的试探,可是这一次却是当面还击,让谢风华心中既愤怒又不安。   她一路气冲冲回到东宫,身边还跟着心腹周钰跟谢安华。   谢安华就是个陪衬,除了为太女摇旗呐喊,才干平平,于政事上并无建树,因此太女平日议事,也并不是回回都召她在身边的。   今日谢风华心情不佳,进了书房就发脾气,砸了个茶盏仍不解气。   谢安华劝了她两句,反被斥责她无能,还是周钰几句话让她气顺了点。   “皇妹无能,不能替皇姐分忧,就不在这里给皇姐添堵,先告退了!”   谢风华也正有要事同周钰商量,便随她离开书房。   谢安华打小跟在谢风华身边,小时候为了在凤帝面前塑造爱护妹妹的形象,谢风华时常将谢安华及闯了祸的魏王世女谢芷华一同留宿东宫。   东宫至今还留有她们留宿的殿阁。   谢安华从太女的书房出来,便慢慢悠悠在东宫行走,路上遇见宫人见礼,也态度随意让他们退下。   半道上遇见卫少真,见他眼睑下有青色,去的方向似乎正是太女的书房,便直言:“皇姐心情不好,正同周大人在书房议事,卫正君还是先别过去了。”   卫少真心情不好,一个人出来散心,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带,一听是周钰在书房议事,心里就不痛快:“周大人都快在东宫扎根了,也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事情需要她没日没夜陪在太女身边商议的!”   他与太女多年夫妻相伴的时间竟然还比不上周钰一介臣属。   周钰有时候来东宫,也并非议事,或陪着太女饮酒作诗,或抚琴作画,还有彻夜下棋等等。   卫少真从小是按着皇夫的标准培养的,琴棋书画皆习过,原是为着闺中意趣,没想到成婚之后太女压根不与他谈论这些,两人反比成亲之前疏远许多。   他常年独守空闺,又加之东宫不断进人,皇夫又不肯为他作主,心理渐渐失衡,但凡是陪伴太女闲谈消散的人都成了他仇视的对象,尤其是与太女过从甚密的周钰更令他心中生厌。   有时候他也会胡思乱想,也许太女就是不喜欢男人,偏偏喜欢女人呢?   这念头起先只是在脑子里一瞬,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可是随着周钰不断的出入留宿东宫,卫少真心中这念头便不断的强烈起来。   偏偏太女与周钰议事,竟是连身边从小带着的谢安华都撵了出去,简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卫少真越想越委屈,加上齐王关切的眼神,他一张嘴眼泪先流了下来:“太女……太女是不是喜欢周钰?”   附近临水,旁设假山垂柳,前后无人,左近寂然无声。   谢安华对太女的闺房之事虽然不甚清楚,可是平日相处,却也有所耳闻,听到卫少真此语,心下大吃一惊,脑子转的飞快,面上却是一片关切之意:“卫正君慎言!”把人拉到了假山后面,拿出帕子大着胆子替他拭泪:“太女与周大人……来往的是密切了些。”她艰难的措词:“但也不能说明太女喜欢周大人吧?她们俩都是女人……”   卫少真难得遇到个可以讨论此事又不会外泄的,又加之情绪处于激动之中,忍了多少年的怨气终于冒了出来:“太女一直冷落我,怕不是我不好,而是她喜欢的是女人吧?”   旁边便有可容两人出入的假山石洞,谢安华将他拉进洞里,捧着他的脸,痴痴看着他:“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卫少真这些年苦等太女,多想太女捧着他的脸如此说,可是却总也等不到,夫妻反而渐行渐远。他也青春正健,被谢安华痴痴的眼神看着,先是傻傻没反应过来,其后心里便冒出一股报复的快意——太女不是喜欢周钰吗?不肯与他亲近吗?   她看不到他的好,总有人不眼瞎!   谢安华见卫少真没有强烈的挣扎拒绝,便拦腰抱住了他,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低头便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六十九章   顺义侯回京述职, 进门的当天跟谢君平打了个照面, 此后就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正君常年在佛堂打坐, 哪怕是她来了也不曾出来迎接。她倒是带着两名庶女前去正君院里,结果却被守门的拦住了:“正君正在闭关修禅, 不见外人。”   顺义侯大怒:“我是外人吗?”   正君院里的下人们都是他当年带过来的陪嫁, 这些年见识了侯府种种, 妻夫反目,鸳侣失和, 正君心灰意冷之下寄情于宗教, 对顺义侯也没什么恭敬之意:“正君吩咐不见君侯!”   顺义侯吃了个闭门羹, 带着两女怏怏回转, 接到兵部同僚家中宴请,报着为两名庶女拓展人脉的想法带着谢君仪跟谢君明前往。   她久离京城, 回来也总要与旧僚故交来往, 不少人见到顺义侯出现,皆上前来打招呼, 又夸她“教女有方”。   顺义侯还当这些人在夸赞谢君仪与谢君明姐妹俩,自然要谦虚两句:“她们姐俩久在东南,哪里就谈得上教女有方了呢?”   夸她的人不禁愕然:“君侯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顺义侯有点莫名其妙。   那人便道:“君侯府上世女得了陛下青眼,如今暂领户部侍郎一职, 过得半年可就是正职了, 当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谢君平……暂领户部侍郎一职?”   顺义侯还当自己幻听:“谢君平入职户部?”   围上来的众人这才发现,搞半天顺义侯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女这般出息啊?于是七嘴八舌讲给她听, 顺义侯才知道谢君平不但暂领户部侍郎一职,还是那个商号遍地的朱记幕后老板。   这消息炸的她头晕。   众人不但恭喜谢君平入仕,还恭喜顺义侯会教养女儿,向她讨教养女之法。   顺义侯犹如被人塞了满嘴的黄连,苦不堪言,还不能在人前露出端倪,脸都笑僵了才把围上前来恭喜的同僚给敷衍打发走,转头就看到两庶女难看的脸色。   谢君仪跟谢君明从小就仇视谢君平,这些年她们陪在顺义侯身边,而谢君平父女俩远在京城,平日不提起家中还有这位嫡姐,东南府邸也是她们父亲在打理,渐渐便让她们都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侯府嫡女。   回到京城虽然万般不愿意,但是谢君平行事越荒唐,她们便越高兴,巴不得她一直堕落下去,从根上烂下去,落到泥地里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没想到峰回路转,谢君平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户部侍郎,还成了陛下口里“有经世之能的年青才俊”,怎么能够接受?!   “母亲……长姐素来行事荒唐,她会不会瞒骗了陛下?若是她在户部惹下大祸,会不会累及家人?”   谢君仪最会巧言善辩,还是一副为家里着想的样子,让顺义侯除了赞叹她顾全大局之外,又遗憾她不是正室所出,耽误了前程。   “别急,等我明日进宫面见陛下,就替她请辞。她那个胡闹的性子,半点真本事没有,去户部能做什么?朱记就更别说了,说不定还是端王弄鬼,想要替她撑腰呢。”   谢君仪才不管谢君平有没有真本事呢,她只想断了谢君平的前程。   “还是母亲思虑周到。只是母亲要替长姐请辞,要不要跟长姐说一声?”   顺义侯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是要跟她说一声,也得知道她在哪吧?自我回府之后,你几时见过她来请安的,打发了人去她院子里问,听说已经数日未归,谁知道她在哪个花船上彻夜醉酒呢,那般不负责任,也没必要告诉她了。”她讽笑:“就算是告诉了她,难道她还真能去户部任职不成?”   她这几日也没闲着,派心腹去外面打听回来,比起配合端王户部审案,谢世女在京中纨绔界的名声可是无人能及。   顺义侯原来只当她在沧浪崖学艺,现下知道是端王冒名顶替,那这个女儿这些年做什么总要知道一二。不打听还好,一听打都快气炸她的肺。也亏得谢君平自她回来之后就躲了出去,不然怕是顺义侯府都要被拆了。   她一心认定了谢君平瞒骗君上,果然此日就进宫为她请辞。   程陶一案既然已经移交都察院,端王又恢复了她在户部喝茶吃闲饭的悠闲生活,一大早起床跟谢君平用过早饭,一起前去上朝。等到散朝之后,两人在殿前分手。   她拍拍谢君平的肩,笑的好不得意:“君平好好干啊!”   谢君平拦着不让她走:“案子虽然审完了,可殿下不是也应该跟我一起回户部吗?你这是要去哪?”   谢逸华一点也不脸红:“本王去宫里吃茶蹭点心,顺便把午饭也解决了。户部供应的饭食太难吃了!”   谢君平愁眉苦脸前往户部干活,端王脚步轻快往凤帝御书房而去。   她才到得御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一人慷慨陈词,什么“教女无方”啦,“顽劣不成器”啦,举凡是不好听的话全都按在自己孩子身上,又说什么“有负圣恩”之语。   谢逸华侧耳听了一阵,实在忍不下去了,冷笑着推门而入,啪啪鼓掌:“顺义侯这番话说的精彩,若不是知道君侯是君平的亲身母亲,本王都要以为她是君侯仇人的女儿了!”   顺义侯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陛下您有眼无珠让谢君平那兔崽子给蒙骗了,她没有真本事,还不赶紧把她给撸下来!   没想到被端王撞破,知她素与谢君平交好,顿时一张老脸辣辣作烧,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陛下有惜才之意,奈何君平实则不堪大任!”   谢逸华这才向凤帝见礼:“儿臣听到顺义侯在背后诋毁君平,一时义愤之下才闯了进来,还请母皇责罚!”   凤帝嗔她一眼:“胡闹!下次不可如此!”   “儿臣知错!”谢逸华认错认的非常快,但紧跟着便为谢君平辩解:“母皇有所不知,顺义侯这些年长驻东南,与君平几年也见不了一面,作为母亲她没有肩负起教养之责不说,还误听人言,在背后对君平多加诋毁,若是让做女儿的听到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事实上谢君平早就对顺义侯心灰意冷,压根不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了。   顺义侯:“……”那兔崽子才不会伤心!   当着凤帝的面,谢逸华可不准备放过顺义侯:“君侯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担心君平做出不当的事情带累了你们,才背着她擅作主张要断了她的前程。君平容貌已毁,这些年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才走到了今天,幸得母皇慧眼识珠,才能入职户部,君侯居然也不心疼自家女儿,说拆台便拆台,实是让人心寒!既然当着母皇的面,不如一早把话说明白了,将来君平但有惹出祸事来,母皇只管找儿臣算帐便是,与顺义侯府半点干系也无,她是儿臣一手带出来的,从小便是儿臣的伴读,儿臣也负有教导之责。不知母皇与君侯意下如何?”   凤帝以指虚点她额头:“你可是说真的?”   顺义侯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   谢逸华笑道:“儿臣何时哄骗过母皇?”   凤帝原本就偏疼端王,爱屋及乌,连带着看谢君平也与侄女一般疼爱,尤其她还身残志坚,容貌毁损之后置下这么大一份家业,熟谙经济之道,当真是个人才,对顺义侯上来就拆台请辞的行为有些不满,这难道不是质疑她的用人能力吗?   遂笑道:“既是你说的,那朕就应了下来,此后但凡谢君平惹出什么祸事来,朕便找你,与顺义侯府一概无关!”   谢逸华也机灵,道:“既然祸事儿臣担着,那君平若是做出成绩,母皇赏赐君平的时候,儿臣也要沾些光啊,这叫祸福与共!”   换言之,谢君平将来祸福,也与顺义侯府无关。   “你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行了朕准了,你可以退下了。”   谢逸华为谢君平辩解只是赶了个凑巧,她前来可还有别的事情:“启禀母皇,儿臣今儿可不是单为着君平来的,只是碰上了,还有另外的事情想要求母皇允准。”   “哦,你还有别的事?”凤帝挑眉,还当她是听说顺义侯进宫,这才赶过来的。   谢逸华大呼冤枉:“儿臣又没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如何知道母皇御书房发生的事情?今日前来也是因为户部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阿云离京日久,安定郡的事情他不一定应付得来,儿臣想要请示母皇亲自去一趟,协理他处理完了安定郡的事情,再一起回京,求母皇允准。”   凤帝取笑她:“真没瞧出来阿言还是个疼夫郎的。”她也很好奇,以安定郡公的容貌与性情,到底是如何拴住她这个女儿的。   谢逸华正色:“郡公为国征战,一家子忠勇耿介,儿臣对他自然是敬重有加,更要加倍爱护!”   凤帝挥手:“你所求朕准了,赶紧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七十章   端王的仪仗自开府之后, 从未用上, 此次前往安定郡, 居然破天荒的配备了亲王仪仗,大张旗鼓的离京。   东宫得到消息, 卫玉荣谏言:“殿下, 不如半道上……”她做个抹脖子的姿势。   谢逸华犹如太女心头的一根刺, 扎的年头越久便刺的越深,出血化脓, 无药可医。   卫玉荣的提议便如在她心头打开了一扇窗, 新鲜的空气霎时候涌了进来:“……要是母皇追究起来呢?”   “安定郡的官员胆大包天, 丧心病狂, 巧扮劫匪对端王下手。况且端王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脑子转的快点, 生了张利嘴, 也没别的优点了。”卫玉荣常年在外领兵,难得今年留京日久, 对卫皇夫在宫里的处境有了更真切的认识,连带着太女在朝中的情势也让人有点忧心。   卫家势大,太女身后支持者众,但观凤帝对待端王与太女的态度, 她还是心感不安, 趁着她还在京里,势必要帮太女巩固地位,说不准凤帝哪天就让她离京回驻地, 到时候鞭长莫及,也帮不了她们了。   她跟太女议事完毕,打声招呼去寻卫少真。   除了卫皇夫与太女在宫中的地位,太女与卫少真的关系也让卫玉荣有些担心。   卫少真正坐在廊下喂鱼,身边侍候的宫人们远远立着,他盯着五彩莲缸里的金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她过来,起身一礼:“小姑姑怎么过来了?”   卫玉荣观他气色,似乎比上次见过要好一点了,便道:“我跟太女议完事,顺道过来瞧瞧你,上次见你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可是在太女身边受了委屈?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小姑姑,我去劝劝太女。”   要是搁在以往,卫少真说不定还真会委屈的流泪,当真一五一十跟卫玉荣诉苦。以往她也不是没跟娘家人诉过苦,或者去求卫皇夫,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后逐渐认清了现实。   他就是卫家放在宫里的一枚棋子,无论太女心里有没有他,太女正君的位子必须是卫家郎。   有时候他进宫向卫皇夫请安,想象他看似平静无波的日子下面不知道掩藏着多少的恨意,便几乎可以遥想他将来的日子,不过是在深宫中拘禁一生,守着一个位子孤清的度完一生。   可是现在全然不同了——他想起那人火热的唇,还有温暖的怀抱,肌肤相贴的灼烫,那些暖的他心底里发烫的情话,隐秘的快乐便在心里流淌。   “太女是做大事的人,哪能要求她时刻把心放在后宫呢,小姑姑多虑了。”卫少真淡淡说,当真瞧不出一丝怨恨。   卫玉荣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太过淡漠,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好。   宫里的男人们倘若得不到女君的垂青,谁还不是捱着更漏熬过来的,逐渐认命,然后背负着家族的期望过完一生,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   她想:许是我多虑了。   *********************   端王此行前往安定郡,身边的护卫都是凤帝下旨安排的,还再三叮嘱:“阿言是个跳脱的性子,虽然成亲之后长大一点,但玩心不改,等安定郡事了,一定要督促她尽快回京!”   领队的是御林军副统领莫愁,她年过三旬,最是板正严肃,向凤帝一再保证:“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尽快督促端王回京。”   等到出发之后,端王邀请她一起坐马车,被她果断拒绝了:“微臣负责殿下安危,怎能贪图安逸?”   端王坐在马车里,水清与水铭正襟危坐在她对面侍奉茶水,但眼睛里的快活是瞒都瞒不住的。两人都是娇滴滴的样子,从来没出过远门,若非关大侍亲自前来,这两人也不会在临行之时被塞进马车里。   关晴侍候了凤帝大半辈子,最是了解她的性子,知道端王此次是去安定郡为燕云度撑腰,自然是要摆出皇女的派头,一应衣食住行都不能太过俭朴,这才自告奋勇前往端王府。   她就是凤帝的脸面,谢逸华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她。   但是真正出发,谢逸华又受不了与水清水铭两人大眼瞪小眼,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卷着被子睡了半日,又不能把莫愁拐上马车来聊天,终于还是下马车去透气,骑了匹马与莫愁并驾齐驱。   端王对外一向是读书人的形象,等她利落的飞身上马,倒让跟随的一众护卫们惊奇不已,就连莫愁也道:“殿下好骑术。”   谢逸华道:“家师性喜游历,总不能到哪都靠两条腿吧?”   莫愁想起京中对岑夫子的评价,也觉得端王殿下骑术不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虽是个刻板的性子,却并非不通人□□故,端王又有意示好,两人有机会谈天说地,方觉出端王气度亲和,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太女高高在上,但端王却大是不同,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下知民生疾苦,百姓福祸、上知天文,夜宿郊外还能带领众护卫辩认星辰、中间还能向众护卫传授野外烤兔子的秘籍,不过才两三日,便已同一帮护卫打成了一片,倒好似出门郊游一般。   水清与水铭在端王府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端王,坐着马车远远痴痴望着,倒好似才认识这个人一般。   “……殿下在外面原来是这种样子?”水铭低低道。   “总觉得殿下出京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水清也不笨:“会不会是殿下不喜欢京里啊?”   两人交换个苦涩的眼神——他们也属于京里的一部分。   水铭颇有几分惆怅:“以前殿下带着正君出门玩,是不是就这么高兴?”原来殿下私底下不止是容貌出众,还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水清眨巴着大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忽的一笑:“哥哥,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也跟着殿下出京了?殿下心情这么好,还会给咱们冷脸吗?”   他的话提醒了水铭,让他眼前一亮:“你说的对,是我钻进死胡同了。”   两人想明白了,接下来便侍候的更贴心了,端王骑马一头的汗,他们便端了温温的茶水送过去,打湿的巾子递过去……方方面面十分的周到。   谢逸华久在外行走,身边多是不带侍候的人,习惯了自立更生,但当着莫愁的面又不能拒绝两人的照顾,没两日便觉得了便利,对两人服务质量的赞赏让她眼神也温和不少,甚至还有奉送个笑容。   水清与水铭头一次感受到了她赞赏的笑意,内心兴奋不已,只盼着这条路再长一点,走的再慢一点,最好是走个一年半载。   变故来的那一日是个阴天,她们一行人离安定郡还有百里之遥,路过一处山谷之时,谢逸华还笑道:“若是带兵之人,这山谷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话音未落,便有人应身从马上跌了下来,紧跟着便有箭雨而下。   “不好,有埋伏!”   莫愁忙催她:“殿下快回马车!”   哪知道外界传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端王却抽出腰间长剑,与她背靠背:“回马车更危险,还是跟着莫统领安全一点。”   贵族女君的佩剑多是有装饰之意,况且端王腰间佩剑的剑鞘花里胡哨,镶着黄金宝石,还是她出发那日谢世女前来送别,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硬塞给她的。   莫愁只当那是一柄寻常装饰用的剑,哪知道端王拔剑出鞘之后,寒光四射,才知自己错了。   水清与水铭缩在她身后,被她护着塞进了马车:“你两个不要乱跑,不要出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执剑而去。   两人齐齐喊:“殿下——”   那人回眸一笑,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安慰他们:“别怕,有本王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十二点以前还有一章,嘿嘿。   ☆、第七十一章   安定郡守府衙里, 水清跟水铭被侍卫拼死护卫逃离山谷, 于入夜时分到达安定郡, 跪倒在燕云度面前,向他求助:“求郡公求殿下一命!求郡公……”   燕云度离京日久, 不时接到端王书信, 得知她忙的脚不沾地, 整日泡在户部,对她审理的户部贪污案有点担心, 怕她陷进户部的泥潭, 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前两日刚刚收到端王书信, 某人在书信里洋洋得意向他报喜:大获全胜!   他仿佛能想起她唇角带笑的模样, 忽然就想念那些相拥入眠的夜晚,相思入骨。   没想到才隔了两天, 水清跟水铭居然就狼狈的冲进了安定郡守府衙。   “殿下不是好好的在京里吗”燕云度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她怎么了?”   水铭身上脸上都是血, 哭道:“殿下向陛下请旨前来安定郡协助正君打理嫁妆,半道上遇上了山匪, 她跟莫统领留下来杀敌……”   燕云度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掌拍在书案之上,气咻咻大骂:“殿下手无缚鸡之力,杀什么敌?莫统领是不是糊涂了?”点兵派将立时便要出发。   牟旋见从来指挥若定的少帅都快失了方寸, 忽想起一句“关心则乱”, 从前见她十万强兵列于阵前都不见丝毫慌乱,如今端王遇险便立时急躁起来,心中暗叹他已情根深种。   燕云度率护卫急行军, 到达山谷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后半夜,他们打着火把在护卫的指认下找到了出事地点,但见到处都是尸体与箭头,一部分是端王护卫服色,另外一部分却是杂乱的粗服汉子,死状甚惨。   众人分散开来寻找端王,山谷里到处都回荡着“殿下——”的呼唤声,但群山寂寂,直让燕云度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经辩认,地上的尸首里并没有端王与莫愁,牟旋安慰燕云度:“少帅,那帮人冲着殿下来的,说不定是奔着财物或者别的,总要提条件的,说不定殿下只是被她们掳去了!”   燕云度的脸色极度难看,提着手里的□□冷哼一声:“敢伤害殿下一根汗毛,本帅必让她们生不如死!”   忽有南面巡查的护卫前来禀报:“少帅,发现打斗的痕迹沿着山脊一路而去,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燕云度当即下令:“全体追击!”   天色大亮之后,燕云度带着护卫已经沿着山路追出了十几里,远远竟然能听到打斗之声。   牟旋激动道:“少帅,找到山匪的老巢了,殿下有救了!”   燕云度点了二十来个精壮的手下跟着她隐藏行迹,往山匪的老巢靠近。此地山高林密,却是个隐藏行迹的好地方。只是此刻寨子正门大开,沿途全是躺倒的尸首,越靠近寨子山匪的尸首就越多。   有着多年杀敌经验的燕云度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能让莫统领带着护卫拼死杀进山匪老窝,除了端王遇害,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越靠近山匪窝,他就越害怕,竟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生怕闯进去之后,面对着的是那人血肉模糊的尸身。   他握着□□的手心里满布了细汗,带着护卫冲进山寨,沿途遇到抵抗的山匪就地格杀,颇有种神挡杀神,佛当杀佛的冲天戾气,直冲到了寨中议事厅前面的练武场,顿时愣住了。   这寨子建在半山腰一块平坦之地,占地面积不小,啸聚的山匪似乎有三四百人,皆是青壮,但沿途他们杀过来发现已经死了大半,此刻能够留在练武场里抵抗的都是寨子里有真本事的。   燕云度本来满腔忧怀,但是一路掩杀过来之后,远远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他扭头问身边的牟旋:“我……是不是眼花了?”   牟旋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还当自己连夜行军劳累过度,使劲揉了下眼睛,这才喃喃道:“奇了怪了,那不是端王殿下吗?”   不远处练武场里大约有三四十人在混战,其中两人尤其注目,其中一人便是御林军副统领莫愁,她沉着镇定,身量颇高,出剑便是一串血雨,正杀的兴起。   而距离莫愁不远处的年轻女子身着亲王服色,面若芙蓉,身姿飘逸,剑去回风,与一名高胖狼辣的中年妇人缠斗在一起,不但不落下风,且隐隐占了上风。而那高胖妇人身边还有两名妇人偷袭,却也不见她乱了章法,一把长剑使的出神入化,不是端王谢逸华又是哪个?   “殿下不是……不会武吗”枕边人是个温雅的读书人,已经深刻在燕云度脑子里了,这一夜他差点跑断了腿,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多少种她惨死的画面,每一种都搅的他的心里血淋淋的,可是眼前的事实却让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做了个梦。   牟旋看了一会,忽道:“少帅觉不觉得……殿下的剑法有点眼熟?”   燕云度满脑子乱糟糟的,根本都没往端王的剑法上去想,经牟旋提醒才勉强定神去分辨:“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牟旋身在局外,到底更容易看清楚些,小心提醒他:“少帅觉不觉得……殿下与齐二的身姿剑法有点像?”   燕云度“啊”的一声,如梦初醒。   当初他才见端王,确然觉得声音有几分熟悉,跟齐二略像,可是漫说齐二武功高绝,又是沧浪崖的弟子,谁人不知沧浪崖与大烈皇室的芥蒂,更何况天下人皆知端王身在崆峒书院跟着岑先生做学问,最是慧敏好学,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能混为一谈?   如今事实俱在眼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不由想起当初被齐二相救的情形,回京之后与端王相识相知,她带着自己寻幽探秘,几乎在京中闲逛,让他认识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也享受着被人呵护的温暖,如今端王却再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   ——齐二与端王当真是同一个人?   燕云度满心复杂,可是心底里还有一个声音忍不住冒了出来:她好好的,在这里。   她好好的!   心底里的喜悦炸了开来,虽然还带着说不清的怒意,但是相较那点怒意,喜悦却更甚!   燕云度领兵多年,最会权衡时局,放在妻夫关系之中,他也很快就权衡清楚了,比起她惨死在前来寻他的路上,哪怕她瞒着他许多许多事情,都不及她的安危重要,不及她这个人眉花眼笑陪伴在他身边重要!   牟旋察颜观色,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图,带着从护卫杀将过去,其余山匪很快伏诛,只余数名留作人犯审问。   谢逸华跟莫愁拼杀了一夜半日,此刻精疲力尽,早忘了伪装行藏这回事,见到掩杀过来的燕云度,顿时乐开了花,扑上来就靠在了他身上:“云儿怎么来了?可累死本王了!”   燕云度揽着她的身子,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瞧,却在她清澈幽远的眸子里只瞧见单纯的喜悦之意,心头郁闷的都恨不得揽住她揍一顿,却又舍不得,只能扶着她:“殿下站直了,多少人瞧着呢。”   莫愁以往只是远远见过端王妇夫在人前相敬如宾的模样,还真没见过这般亲密的样子,擦擦剑上的血迹,与凑过来的下属八卦:“……这是端王吗?”   朝中风传端王勤敏好学,是个一等一的书呆子,可是她在户部审案刷新了众人的认知;一路之上又与众护卫打成一片,性子诙谐,又全无架子,抛开她的身份不说,也是个博学有趣,值得交往的人;没想到碰上山匪劫道作乱,才发现端王竟然深藏不露,还是个武功高绝的练家子,着实令人惊叹。   若无此行,莫愁还从来不知端王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下属近来与端王相处的很是熟稔,似乎觉得端王与安定郡公亲密的模样也不奇怪:“端王殿下又不是那等好色浅薄的性子,她识人必定都是从品性出发的,安定郡公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除了样貌……那啥,年纪大一点之外,也是个值得敬重的贤德之人,端王敬重郡公人品,相亲相爱不是很正常吗?”   莫愁被下属噎了一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就你聪明!”   下属没脸没皮蹭上来为端王说话:“殿下连我等粗人也视若平等,同食同宿,半点未曾有轻视之意,更何况是战功赫赫的安定郡公?”   莫愁:“……”她居然觉得下属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甲了嘿嘿,今天更这么多,明天就不更了哈,大家若是闲了可移步新坑现代幻言。   ☆、第七十二章   燕云度一把火烧了匪寨, 挑了一块风水宝地, 安葬了端王护卫, 这才押送着匪徒折回。   谢逸华一夜拼杀,精疲力竭, 上了马没走出二里地就睡的西倒西歪, 旁人看着就差从马上掉下来了。   燕云度见她这模样, 先自心疼了,驱马并行, 把她从马上抓了过来, 揽到自己怀里:“殿下也不怕掉下去摔断了脖子。”   端王殿下对自己脖子还是极有信心的, 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怎么可能。”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燕云度怀里搂着这么个大宝贝, 也不管众护卫诧异的眼神,驱马下山, 到了平地上见端王就快睡出哈拉子了, 在她耳边:“齐二——”   谢逸华这化名可是用过不止一回,见到燕云度出现的时候就在猜测他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来, 睡死之前心里也记挂着这事儿,被他一嗓子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紧跟着就清醒了。   多大的困意都被这句“齐二”给惊飞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应对之法,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方才说什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又闭上了眼睛。   燕云度又好气又好笑——被揭穿还能厚着脸皮不承认, 他实在没料到端王竟然是两副面孔。   如果是未熟悉未成亲之前认出来,他大约就会当真以为端王性格轻浮,正是当年在营中的登徒子模样, 可是两人成亲数月,他实已对她情根深重,除了气恼她竟然骗自己,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是责备?还是秋后算帐?   “你就装吧你!”燕云度没好气的说:“看你装到几时?!”   谢逸华睁开眼睛也不睡了,还振振有词给他讲道理:“这也怨不得我吧?当初你还昏迷着,牟旋强逼了我去给你解毒,但侍候你的小子说我是登徒子,我可不能白担了这恶名!”   “所以……”燕云度恨不得捶她一顿:“所以殿下就不惜自毁形象,也要做个登徒子的轻浮模样?”   “你焉知那不是我本来面目呢?”   谢逸华被揭破也不觉得脸红,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连在凤帝面前也是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更何况是燕云度。   是不是本来面目,端看她那一院子的花红柳绿,她居然还能洁身自好就知道了,哪里还需赘言。   “那你会武功为何也不告诉我?”   谢逸华就更诧异了:“你也没问我啊。你问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燕云度:“感情还是我的错了?!”   谢逸华点头:“是啊,这说明你身为正君,对妻主我不闻不问,不够关心,已是失职。”   燕云度咬牙:“殿下倒打一耙的本领很是高超啊。”居然堵的他哑口无言。   谢逸华笃定燕云度是个端方君子,做不来撒泼打滚的事情,就算是事情败露他也不可能翻脸,她反而反咬一口,见他气的恨不得咬她一口,低头偷笑,得意至极。   ——能瞒这么久,也属意外。   燕云度感觉到怀里这个人身体在颤抖,还当她伤心了,想想成亲前后端王待他的用心,似乎瞒着他一些旧事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还当她难过了,不由安慰她:“我……我也没说什么啊,殿下又何必难过成这样。”   谢逸华趴在马背上笑出声来,肚子都痛:“阿云真可爱!”   燕云度气的一巴掌要拍到她背上,哪知道出手之时却落了个空,谢逸华感觉到掌风已是哧溜一下蹿到了马脖子下面倒吊着。   马儿正在疾驰,也难为她轻身功夫这般好,眨眼间已踩过他肩头落在了他身上鞍上。   身后一众护卫看傻了眼,好端端的这两口子倒好似要打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莫愁向牟旋求助:“咱们要不要上前去保护殿下?”   牟旋对燕云度的心思知之甚深,他对端王殿下患得患失才会失了往日的气度,况且端王殿下既然是齐二,那以她的身手,再加上少帅根本啥不得下狠手,出手肯定留有余地,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两口子久别打情骂俏,莫统领觉得咱们需要上前去吧?”   莫愁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哦哦,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上前去掺合了。”   一行人往安定郡而去,路上端王与安定郡公围着一匹马过招,一个身姿飘逸,一个出招果决,当真大有看头。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还忍不住议论:“今天之前,都传说端王殿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个能想到她竟是个高手。”   牟旋心道:端王殿下好会隐瞒,就连她的枕边人都不知道,旁人从何得知。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失她家少帅的颜面,还容易让人揣测两口子感情不和,她只好牢牢把嘴闭上,又想起钱方当初在大营里对端王殿下的那副嘴脸,心中不觉好笑。   也亏得端王殿下大度,不是个记仇的性子。   不过她跟在燕云度身边日久,到了安定郡之后,钱方还时不时把端王挂在嘴边,时常要忧心几句:“公子跟咱们都来了安定郡,也不知道端王殿下一个人如何生活。”   牟旋还曾开玩笑:“殿下没成亲之前还不是一个人生活,府里那么多侍候的人,也没见真冻着饿着殿下。”   钱方急了:“那……那怎么能一样呢。成亲之后自然是跟以前不一样的,再说……再说不是崔长史也被带到安定郡了嘛,府里没了长史,自然万事都不顺手,殿下怎么能过得习惯呢。”   牟旋为着他好,还暗示他:“殿下的事情自然有少帅操心,你只需要把少帅侍候好就行了,其余的事情莫管。”   钱方红着脸垂下头去:“我们做人小侍的,总是要把两个主子都要侍候的周周到到的,哪能只顾着公子一个人。既然我们跟着公子陪嫁到了端王府,那就是……就是王府的人了,自该奉殿下为主。”   牟旋觉得他那话就差说陪嫁小侍也是端王殿下的人。   众人到达安定郡府衙,水清跟水铭听到消息率先跑了出来,见到端王满脸泪痕,着实是吓得狠了,拉着她的胳膊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遍,看那架势若非燕云度在旁边站着,说不定就要扑进端王怀里大哭一场。   “殿下真是吓死奴婢了,若是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奴婢们也不活了!”   端王殿下倒是一收路上跟安定郡公的嘻皮笑脸,正色道:“本王自有天佑,又岂会出事?你俩大可心安!”   紧跟着出来的是钱方跟钱圆,见到端王也是一礼,特别是钱方眼神直往端王身上瞄,抚胸道:“殿下安然无恙就好,安然无恙就好!奴婢们一夜都没敢睡,就怕殿下遇险。”   燕云度一路上与端王打斗,总算将肚子里的闷气散了,哪知道才到郡守府门口,冲过来的小侍们都将端王围住了,全是对她嘘寒问暖,不知为何脑子里就想到她在半道上的那句“这说明你身为正君,对妻主我不闻不问,不够关心,已是失职”的玩笑之语,心里莫名其妙就不舒服了。   ——他哪里用得着对她面面俱到的关怀,不是有一大帮人排着队关心她吗?   ——她也不需要他的关心吧?!   燕云度心里有气,把马缰扔给门口的衙差,也不管留在门口的端王,就闷头往里走。   谢逸华见他居然不肯等她,忙冲出众小侍的包围圈,紧追着他后面喊:“阿云等等我!”   燕云度果然放慢了脚步,只是一张脸还是臭臭的。   端王殿下好像天生迟钝一般,明明人家已经对她拉着一张冷脸了,她却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还责备他:“阿云也不等等我,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燕云度:“呵呵。”   谢逸华:“呵呵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殿下被人绊住了脚步走不动,我又累又困,当然先回房去了。”   谢逸华咂摸了下他这句话,才品出味儿来,不由笑起来:“原来是阿云吃醋了!”   燕云度心中正不自在,没想到被谢逸华一语中的,心里有点唾弃自己这种别扭的小儿女心思,一面又觉得被她察知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知道她会不会笑话自己痴人做梦,异想天开,居然对妻主生出了独占的心思,又是不安又是难堪,不由更生气了,恶狠狠说:“我就是吃醋了又怎么了?”   顺势要把她的手摔开。   谢逸华可没准备让他这么轻易挣脱,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笑意盈盈说:“阿云为我吃醋我很高兴啊。”   燕云度瞪她:“你傻啊?”   谢逸华轻摸的摸了一把他的脸:“阿云若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为我吃醋呢?”   “你……谁说喜欢你了?”燕云度扭头,再不敢与她双目对视,整个人都别扭急了:“你少胡编乱造。”   “就当我胡编乱造好了,我可是很喜欢阿云的!”谢逸华笑的一脸灿烂。   “谁跟你似的,没脸没皮,张嘴就说喜欢……”燕云度数落她,却不敢直视着她,耳尖却渐渐红透了。   ☆、第七十三章   年轻夫妻久别胜新婚, 回到府衙就是沐浴洗漱, 吃了些热汤热食, 倒头就睡。   燕云度躺在床里侧,有点睡不着觉, 不由去看侧对着他的端王, 某人心理素质良好, 说过多少没脸没皮的话,转头都感觉不到一点不自然, 此刻睡的人事不知,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 五官漂亮的不知道要让多少男儿家嫉妒, 皮肤细腻白嫩,看着看着就让人容易失神。   如果不是她在端王府不近男色的良好口碑, 他都要怀疑她那些信口拈来的甜言蜜语都是从前在好些男子身上实践过的, 如今拿来讨他欢心。   端王殿下睡的极安稳,一条胳膊跟一条腿都搭在他身上, 两个人鸳鸯并头睡的极为亲密,似乎分开的这段时间没对她造成一点困扰与生疏,两人还是在京里那般亲近。   燕云度来到安定郡之后,心中多少次患得患失, 可是奇异的是这个人来到他身边, 那些患得患失竟然也消失了一大半。   他一夜奔袭,其实也累了,只是精神比较亢奋, 居然睡意寥寥,便就这样趁她睡着了痴痴望住了她,也不知道几时才睡去,一觉醒来竟是暮色已沉。   端王不知道几时醒来的,正睁着眼睛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在这没掌灯的屋子里更显黑亮,见他醒来,她便合身扑了上来,咕哝了一句:“总算醒来了!”便合身扑了上来。   屋子外面守着的几个小侍们尴尬的听着房里传出来的熟悉的动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思各异,直等房里叫水才缓解了这种尴尬。   端王殿下来到安定郡,先是去见了封衡泊。   原安定郡守封衡泊见到端王殿下不住喊冤:“殿下,郡公久在军中,不知地方官府运行之事,下官也不怪郡公,可是殿下应该知道,郡公哪能说把微臣给圈禁了就圈禁了的?殿下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   房里掌着灯,端王殿下容貌秀丽无双,闻听她向来温雅谦逊,一心只读圣贤书,绝不似燕云度那个莽夫一般上来就胡乱捉人,封衡泊上来就告状,揣度着端王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有救。   “封卿是说我家郡公圈禁你还圈禁错了?”端王不轻不重问一句。   封衡泊听到“我家郡公”四个字,有点揣摩不出来端王的意思到底是怪安定郡公呢还是不怪,她小心翼翼道:“郡公怎会有错?”   牟旋借着保护端王殿下之名前来,其实是燕云度授意,就想知道端王对他圈禁封衡泊的态度。   端王一下就笑开了:“我就说嘛,阿云行事怎么会有错?十几万大军都能调度有方,查个安定郡还能出错?”   “那下官……下官可还有郡中事务要打理。”   端王一愣:“方才本王问封卿,你说郡公圈禁你没错,既然没错,你也就没必要出去了嘛。至于郡中事务,若是封卿放心本王,不如就交给本王全权打理吧。反正安定郡也是阿云的嫁妆,他自己不擅长打理,本王便勉为其难接手也一样的。”   牟旋在旁边看着封衡泊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差点笑破了肚皮,低着头暗想:少帅何必多心呢?端王殿下这是摆明了偏袒他!   “那……那下官呢?”   端王殿下一本正经道:“陛下听闻封卿治理安定郡有方,能让人把她老人家赏给郡公的嫁田税赋都吞的不剩什么,觉得这种治理的手法实在值得借鉴学习,准备让本王这次回去顺便把封卿捎回去,她老人家极想跟封卿交流一下地方治事的经验。”   封衡泊一屁股会到了地上,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次日端王便带着燕云度开始拿着安定郡府的田亩图纸开始重新丈量土地,先将何旭侵占的土地全都收归郡公府所有,其次便开始查那些与官府勾结侵占良田的富豪,砍了两个与何旭称姐道妹的,抄了她们的良田家产,卖了他们的家奴,竟是在安定郡掀起了巨浪。   人人都道安定郡公手法果决,来了先将郡守圈禁了,接着才开始明察细访本地田亩,收集了这么久的资料都不见有动静,便怀疑他并非外界传说的那般厉害,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没想到端王来了以后抓到证据直接砍人,这一位瞧着温文尔雅,手段却狠,当真没瞧出来。   大半个月功夫,端王连消带大,连砍带抄,竟是将安定郡里一干土豪都收拾的服服贴贴,老老实实把吞占的良田都吐了出来,还被端王殿下罚了巨款,以陛下的名义建造书院,以供寒门子弟入学读书。   谢君平送来的人都是全能型人才,筹建书院对她们来说没什么难度,再加上王府长史崔春羽跟护卫统领牟旋坐镇,一个月功夫端王两口子就打道回京了。   燕云度早知她在户部忙的四脚朝天,居然还能从户部那个泥潭里脱出身来帮他,着实厉害。   他对她以往的经历颇感兴趣:“崆峒书院竟然连文武都教?难道岑先生是个不世出的高人,武功也是出神入话?”   马车里只有小两口,端王毫无形象的枕着他的大腿躺在马车厚厚的褥子里,笑道:“阿云想象力真丰富。”她想起已经接进家门的师傅跟师姐妹们,也只能说实话了:“岑先生哪里懂武,我当年是冒用了君平的身份去了沧浪崖学武。”   “这么说……我才回京城,见到的那位谢世女也是殿下?”他只一门心思认定了当初是齐二解了毒救了他的命,但回京之后谢君平与端王时常厮混在一处,那时候她冒用谢君平的身份便罢了,回京之后便没有冒用罢。   他还当自己谢错了人。   端王嘿嘿一笑:“……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追究了哈!”   “你真是……真是……太欺负人了!”燕云度眼里直冒火:“耍着我好玩啊?”   端王老实交待:“好玩!”在他面色都变了的同时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下去……后面的抗议声都被吞进了腹中   端王殿下耍起赖来没人能够招架得住,何况是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的燕云度,只有投降的份儿。   两人在路上打打闹闹,谢逸华总算将骗他的那一节混过去了。   反倒是快到京里的时候,燕云度自己想开了:“其实……你自小防备心很重吧?不想留在京里,对外营造出自己一门心思钻研学问的样子,也是为了不与太女正面对上吧?”   谢逸华目光顿时深沉下来了,拉着他的手不住摩挲:“还是阿云懂我。可惜太女殿下根本不觉得我在退让。我虽然一直在退让,可是也要有自保的能力,她把我逼急了我也不能任人宰割。再说我还有父君跟妹妹要保护,总不能当真一门心思去钻研学问万事不管吧?”   生在皇家,总有许多迫不得已。   燕云度与她之间该讲的都讲明白了,余下她不愿意讲的,大约就是真的不能再讲了,比如她跟蓝贵君之间的父女矛盾,那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只能装不知道。   但与她相处愈久,他心里胡思乱想的越多,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个问题,气氛这么好,他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很想知道,殿下当初娶我,当真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的身份背景?”   问出来之后,他又有点后悔。   本来都是准备把这个疑问压在心底的,可是面对着袒诚的她,他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在对方愕然的目光里突然觉得泄了气。   论身份他固然有军方背景,可是论样貌论性情,他哪有一点大家子的温婉坚忍,贤良持家?   他这样的人,就合该在军中蹉跎一生。   哪怕是端王因为他的身份而娶他,善待他,时至今日他也觉得自己身上尚有能令她入眼的东西,想要利用的价值而窃喜,至少……她选择了他,没有选择别人。   “就当我没问,你什么也别说了!”他拿手捂住了她的嘴,生怕下一刻她说出什么让他伤情的话来,或者就算是口不对心的甜言蜜语,他也会觉得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更新。   ☆、第七十四章   端王愣愣的看了他好几秒, 忽然大笑了起来, 在燕云度几乎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说:“阿云真可爱!”   燕云度被她这话给弄的一愣, 更加羞恼了:“你休想用别的话来糊弄我!”   谢逸华坐直了,端正了神色, 才道:“好吧, 既然你非要追根究底, 咱们就谈谈清楚吧。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每年回京的次数就那么几天, 母皇跟父君都想把我留在京里, 所以才要想尽了办法拴住我。我呢, 既没有拥兵自重的打算, 也没有谋逆的打算,所以当真没想过因为你的身份而娶你。相反的, 对你的人品还是很敬重的, 当初是父君跟母皇会错了意,以为我对你有意, 所以才作主让我娶了你。”   虽然这话比燕云度所设想的没那么让他难堪,可紧跟着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你当初是不是根本就看不上我?”   谢逸华心道:真没想到五大三粗的燕云度多心起来想偏的厉害。这可是老婆跟老娘同时掉进水里的问题,稍不注意回答,就可能引起家庭动荡啊。   她连忙坚定摇头:“怎么会呢?要是瞧不上你, 我还能瞧上谁去?本王一向觉得, 男儿家也不必拘泥于后宅,整日只知涂脂抹粉不知家国天下之事,阿云这种才是我欣赏的。”她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歪打正着才让咱俩成了妻夫, 阿云难道从来没觉得咱俩是天生一对吗?”   “天生一对?”她的话成功忽悠住了燕云度,他甚至扭捏问她:“难道……你不觉得我生的丑吗?”   谢逸华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直打量的他面红耳赤,还是很坚定的摇头:“你哪里丑了?谁要是说你丑,我去揍她!揍到她磕头求饶为止!”   以前如果端王说这句话,燕云度定然觉得她在吹牛皮,可是自从揭破了她的身份,见识过了她砍山匪的勇猛,他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美滋滋的说:“我信殿下!”   哪怕全世界都说他丑,只要端王殿下不嫌弃他,他也可以昧着良心说全世界都眼瞎,只有端王慧眼识珠,别人如何评论他才不在乎呢!   端王殿下厚着脸皮凑过来,半边脸都快贴到他嘴上去了,眼神里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燕云度响亮的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心甘情愿。   ********************   端王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去,莫愁已经提前写了封密奏派人传信给凤帝,凤帝看到消息大怒,却仍是将奏折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东宫太女正君寝房里,卫少真一大早起来就恶心犯胃,等宫人端了早膳过来,他闻到味儿直奔着屏风后面去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天早起直犯恶心了。   身边侍候的宫人小心建议:“正君,要不要找个太医过来瞧瞧?您这几天都没胃口,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他想想,派了心腹去召卫家一系的郑太医过来,哪知道郑太医诊脉之后却是满面喜色跪了下来:“恭喜正君,贺喜正君,正君这是有喜了!”   太女成亲多年,后院正君庶君无一所出,卫家一系的臣子们盼的脖子都快伸长了,还是没能盼来好消息,若是知道正君有喜,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卫少真面色霎时苍白……只有一回,怎么就有了呢?   他心烦意乱,又怕郑太医说漏嘴,忙向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嚷嚷:“宫中人多眼杂,此事还要请郑太医暂且为我保密,便是太女跟皇夫面前也不能让她们知道。只等合适的机会本宫再亲自讲出来。”   郑太医熟知宫中规则,一个来的合适的孩子也能在政治搏奕之时增加法码,她唯唯诺诺:“微臣今日只是来为正君请平安脉,正君身体康健,微臣这就退下。”   卫少真身后,他的心腹近侍忧心忡忡,拿了荷包打发了郑太医,回来就跪在了他面前:“正君,这可怎么办?”   他是从卫家一直跟着卫少真来到东宫侍候的,卫少真起居无不侍候在左右,太女跟正君有没有合房他最清楚。想太女跟正君根本就没有合房,那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卫少真从前独守空闺,一夜夜数着更漏过日子,自从嫁进东宫之后不知道伤心了多久,可是唯有这一次,他心里涌上一种报复的快感。   “怎么办?太女成亲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生个一女半儿了。此事你不必管,本君自有办法。”   他在东宫这些年,总也笼络了一些人为自己张目,比如太女书房的护卫几个,所以才能知道太女与周钰来往过从甚密,周钰时常留宿东宫,与太女秉烛夜谈。   过得两日,他联络了心腹护卫,从太女书房的后窗里进去,藏在书房隔间卧榻后面的屏风处,想着此事总要跟太女摊牌,最好是无人之时才好理论。   他的设想很好,况且太女一向好面子,除了认下这个孩子,且看她还有别的路可走?   这些年太女冷落他,让他渐渐满腹怨气,总想着有一天要让她也尝到这么难受的滋味。   能把太女逼到这一步,卫少真竟然觉得这个孩子怀的也不冤。   他藏在那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脑子里禁不住胡思乱想,太女今天真的会回来吗?她不会在宫外留宿吧?   认真数起来,太女几乎不在外留宿,她对于安全性极为警觉,只在回到东宫才能睡得着一般,只是……不留在他房里罢了。   他脑子里想了千百种念头,天色全暗的时候,太女终于回来了。   卫少真站在屏风后面,听着太女脚步踉跄,身边还有人扶着她,正是周钰。   周钰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她不是跟太女走的那么近的话。   周钰说:“殿下小心脚下……殿下小心……”   听得出太女脚步不稳,抓着她不放手,直到榻上,她拦腰抱住了周钰,两个人一起滚到了榻上。   卫少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可是能听到周钰说:“殿下……殿下松松手……”   太女醉的含糊不清,声音缠滞:“周……周卿,你知不知道孤很喜欢你……”   卫少真脑子里轰隆隆直响,一直以来揣测的念头成真,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   他轻抚着小腹,才觉得心里没那么疼,那些被背叛的伤,被冷落的难堪,都在心里齐齐复苏,可是有了这个孩子,他竟然也能不再那么卑微,能够站在太女面前嘲笑她不容于世俗,居然起了这么龌龊的心思。   周钰不比卫少真的状态好多少,她虽然一直被太女吸引,越来越晚的留在东宫,陪伴在她身侧,可是心里是知道她们两个人都是女子的。   “殿下……殿下喝醉了。”她被太女紧紧抱着,心止不住的乱跳,只觉得眼前的人让她神思不属,嘴唇那么红,眼神那么迷离……两人的脸贴的越来越近,她还要极力的挣扎:“殿下……我们都是女子……殿下……”   太女不耐烦了,吼了一句:“屁的女子,孤明明是男儿身!不信你摸摸看!”   这句话宛如炸雷一般,是比方才还要可怕的消息,让卫少真脑子里有一瞬间的苍白——太女是男儿身?   外面的周钰傻了一般被太女揽着趴在她身上,被她——他这句话吓的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嘴唇贴着嘴唇,感觉到唇上的柔软,谢风华舒服的蹭了蹭,拉着她的手往下摸去:“你摸摸,我当真是男儿身!男儿身!”   不知道周钰摸到了什么,卫少真的世界却混乱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太女是男儿身,为何卫皇夫也要让谢风华娶他?   让一个男人娶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碰他!   他心里多少年的困惑都被解开了,明明入宫之前谢风华待他也是很好的,可是自从两个人成了夫妻,谢风华却对他疏冷客气,完全不像夫妻的模样。   外间传来周钰混乱的抽气声:“殿……殿下当真是……当真是男儿身?”   谢风华含混的声音传了来:“你不是摸到了吗?阿钰,我……中意你很久了。”   周钰情动:“我……微臣也倾心于殿下,只是一直以为殿下是女子,才……才克制着自己。”   谢风华开心的笑:“阿钰也喜欢我,我很高兴。”   房间里渐渐传出了让卫少真脸红心跳的声音,他也算是过来人了,如何不明白。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屏风后面,直等良久之后,房间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周钰与谢风华相拥而眠,两人还在断断续续的互诉衷肠,他总算是收拾了心绪,然后一步步绕过屏风,向着卧榻处走了过去。   床上的情形有些让人刺目,周钰揽着谢风华,而谢风华跟只小猫似的窝在她的怀里。   多么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今晚还有两章,十二点以前。   ☆、第七十五章   卫少真满面泪痕的站在卧榻前, 最先察觉到他的是周钰。   周钰心潮起伏, 虽然事出突然, 她与太女鸳鸯并蒂,可是终究心中难安。   太女是男儿身, 这可是宫中秘闻了, 想来这才是卫皇夫极力隐瞒的事情。她与太女两情相悦, 太女既要告诉她真相,她便做好了与太女共担风险的想法。   可是卫皇夫若是知道了, 却不一定能放过她。   周钰入官场这些年, 对宫里人的想法也大致了解一点, 对于宫里的人来说, 只有死人才能保密,活人的嘴巴哪里会那么严。   她心潮起伏, 便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看, 睁开眼睛才发现,床榻前站着泪流满面的卫少真。   “卫……卫正君……”   被太女正君捉/jian/在床, 周钰虽然不知道卫少真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但还是彻底清醒了。   太女还当周钰提起了卫少真,便嘟囔:“周卿别担心,孤会补偿表弟的。”   “太女殿下预备如何补偿我呢?”卫少真含怨带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一瞬间谢风华还当自己做梦, 再睁开眼睛才发现床前站着卫少真。   “你……你怎么来了?”   成婚这些年,太女在卫少真面前一向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形象,只有这一刻他狼狈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殿下在这里与周大人颠鸾倒凤,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谢风华只觉得这话刺耳,却无言以对。   他与卫皇夫父子俩瞒了卫少真这么多年,让他独守空闺,虽然知道他心里怨愤不平,郁结难解,却还是看着他在苦海中挣扎,不曾告诉他真相。   有时候他也觉得卫少真可怜,可是比起娶别人家的儿子入宫,只有卫家儿子成了皇夫,将来他做了天下之主,才有可能保守这个秘密,到时候再弄个孩子养在卫少真膝下,才能巩固他与卫家的权势。   “你……你你……”   卫少真拉过旁边的鼓凳居然坐了下来,擦干净了眼泪,声音里平静的连一点点感伤都听不出来:”我来是想告诉殿下一件事情,要恭喜殿下做母亲了。”   “做……做母亲?”谢风华懵了:“做什么母亲?”   “父君不是老盼着殿下做母亲吗?既然殿下没办法履行妻主的义务,我不得不想别的办法,还望殿下见谅!”   谢风华震惊的看着他——卫少真这是给他戴绿帽子了?   “你……你红杏出墙?跟谁苟和出来的野种?”谢风华震怒的看着他,从来没想到寻规守矩的卫少真也有失控的一天。   卫少真想到那个人,些微关怀的话,有力的臂膀,火热滚烫的心跳声,居然觉得万般安慰:“殿下说这句话之前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甭管我现在肚里揣着谁的野种,殿下就不怕自己生个姓周的野种出来?”   谢风华蹭的坐了起来,但随即便感觉到了不妥,又拉过被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声音冰寒:“你出去!”   卫少真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退了,不打搅殿下休息了,毕竟我也是怀了殿下的骨肉,明儿还要进宫去向父君报喜呢,他老人家一向盼着我怀孕,这次要是一举得女,还不知道父君得有多高兴呢!”   他的声音温柔,倒好似个贤良的正君,哪怕抓到妻主跟别的人鬼混都不能让他失了风度。   谢风华跟周钰一直目送着他出了隔间的门,听到他拉开了书房外面的门,竟然还跟守门的侍卫说:“殿下酒醉已经休息了,你们可得小心些侍候着,不许偷懒!”   太女书房的护卫们一向站的比较远,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提高了嗓音,力求能让声音传进书房的隔间,能让卧榻上的两个人听得清楚。   护卫们齐声应和。   谢风华头疼的坐了起来:“这可怎么办?”   周钰此刻才有功夫问:“卫正君……他不知道殿下是男儿身?”结合方才卫少真的话,她得出这么个结论。   谢风华揉脑袋,只觉得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不知道啊,怕他说漏了嘴。”   周钰:“那……”当初娶他,全都是政治原因,两人没感情也就罢了,却原来……嫁了个妻主居然是男儿身。   哪怕周钰混迹宦海许久,也觉得卫少真有点可怜。   不说当夜太女跟周钰如何商量,但次日一早卫少真果真进宫去向卫皇夫请安,顺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父君很快就要做祖父了,儿臣已经有孕,太女马上要做母亲了,父君高不高兴啊?”卫少真原本只是觉得有报复的快意,心里还隐隐有些胆怯,万一太女跟他撕破了脸。   卫皇夫面上的惊愕挡都挡不住:“你……你怀孕了?”   卫少真笑的甜蜜:“是啊,父君往常总盼着儿臣怀孕,现在儿子有了身孕,已经请太医诊过脉了,若是父君不相信,不如再请太医过来把个脉?”   往日他对卫皇夫还有怯意,那是因为自己长久不曾怀孕,所以才在卫皇夫面前抬不起头,现在知道了卫皇夫父子瞒天过海,骗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止不住的快意——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   卫皇夫脸色都变的铁青:“你……你……”   卫少真道:“你们都退下去,我跟父君有话要讲。”   大殿里的宫侍们全都退了下去,只余这俩叔侄,卫少真起身抚着肚皮起身,慢悠悠道:“父君瞒的真儿好苦,太女是表哥,却骗我嫁给他,父君难道心里就没有愧疚之情吗?”   卫皇夫已经被他怀孕的事实气的脑充血了,指着他大骂:“贱蹄子,你到底跟谁野/合投回来的野种?现在跑来这里跟我胡说八道!”   卫少真昂然无惧:“父君这是说哪里话?您大概不知道,昨晚儿臣去找太女,在他书房里看到了什么吗?说真儿是贱蹄子,那昨晚跟周大人在书房的卧榻上颠鸾倒凤的太女殿下又有多高贵呢?”   卫皇夫蹭的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卫少真抚着肚子轻笑:“太女已经是周大人的人了,说不定肚里已经揣了姓周的野种了,父君却还要骂我。不知道太女跟正君一起生孩子,算不算震惊朝野的一件大事?”   卫皇夫身子摇晃了两下,终究还是扶着座椅站稳了:“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是卫家人,太女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与你又有何好处?”   卫少真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父君现在知道打感情牌了,知道跟我讲亲情了,以前瞒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讲感情?怎么不觉得我是卫家的人?拿我当政治上的棋子,害了我一辈子,将我一直蒙在鼓里,于我又有何好处?”   卫皇夫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被揭穿,他想起多年前生产的那个夜晚,想起若即若离的凤帝,那些费尽了心思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日子……那么多个数着更漏孤独度过的漫漫长夜……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可是只要陷进皇宫这座笼子里,谁又能逃得开呢?   “真儿,算我求你了,你万万不能说出去。”卫皇夫潸然泪下。   卫少真却一点也没被他的眼泪打动,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说什么了?儿臣只是来告诉父君儿臣怀孕的喜讯,想来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儿臣怀孕呢,大家听到都只有欢喜的份儿吧?”   卫皇夫恨声道:“你非要这般?生个野种出来让太女认下来?”   卫少真说:“我们彼此彼此,太女给儿臣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儿臣也回赠太女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大家都不必瞧不上对方,以后和和乐乐一家人好好过下去,谁也不必再费尽心机的瞒着对方,多好啊。”   他说的和和乐乐却不是卫皇夫想要见到的。   “父君若是不愿意,那我只好告诉母皇太女的真实身份了。哦对了,父君与太女都别想着动歪脑筋,无论是我还是肚里的孩子,只要有个三长两短,母皇必能收到一份密奏揭露此事,想来到时候母皇是很乐于为儿臣伸张正义的!”   卫皇夫一辈子在宫里与人斗的你死我活,没想到临老却反被人算计,还是自己的亲侄子。他手脚冰凉,颓然坐了回去:“你……随你的便罢。”   如果认下这个野种能让卫少真闭上嘴巴,那他们父子也只有认了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还有一章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第七十六章   谢逸华与燕云度回京之后, 就听说卫少真怀孕了。   她还跟燕云度开玩笑:“不知道阿云何时给本王也生个宝宝来玩。”   燕云度在她手上打了一下:“瞎说八道!”   “你不想生?不想给本王生, 难道是想给别人生?”   燕云度:“……”端王真是欠打!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踏进王府大门, 迎面就撞上了谢佳华,她满脸的不高兴堵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哎, 你离京出去玩为何不带上我?”   谢逸华见到这小鬼就头疼, 不是把她丢到朱记去折腾掌柜的了吗?怎么大白天还能在府里见到她。   “你今儿不在朱记上工, 怎么在府里晃荡?好吃懒做让掌柜的开了?”   谢佳华气不打一处来:“你才好吃懒做,我现在是朱记最受欢迎的伙计!”炫耀完了又觉得不妥——最受欢迎的伙计有什么可炫耀的?   谢逸华哈哈大乐:“行了我知道了, 等什么时候你做到掌柜的, 再来跟我炫耀也不迟!”又吩咐水铭:“把车里那一包东西给四殿下, 省得她找我麻烦。”   谢佳华做出一副“你早就怕了我”的得意样儿, 指挥她的小侍抱着谢逸华从安定郡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回去了。   她上来就兴师问罪,不过就是想要确认自己在谢逸华心里的位置。王府里来了这么多人, 从谢逸华的师尊到师姐妹们, 特别是那个嘴贱的朱四丫,一天不念叨两回“谢二”就坐立不安。   谢佳华隐隐有一种姐姐被人抢走了的错觉。   谢逸华与燕云度沐浴洗漱, 收拾干净之后便引着他去拜见了韩青扬。   朱四丫在就里这些日子到处乱窜,早就听说了端王殿下娶的正是天下闻名的安定郡公,且安定郡公丑若无盐,娶了这么难看的夫郎, 她还不得巴着银腰不放啊!   “银腰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朱四丫见到随侍在侧的银腰就扑了过来,看那架势怀不得把银腰抱在:“你这一趟去安定郡没受苦吧?”   银腰跟着燕云度去往安定郡的路上也没受什么惊吓,他是个胆大的, 箭法又准,也有防身的功夫,还没等实展全力,已经被牟旋领着的燕府护卫给趟平了道儿。   后来端王遇匪,他还窝在院里睡大觉,原本为着清静就离燕云度住的院子有点院,等听到消息燕云度已经带着牟旋与一众护卫出发了,压根没他什么事儿。   端王到达安定郡之后,从头至尾眼里就只有安定郡公一个人,钻到眼里拔都拔不出来,哪里注意过他是瘦是胖,是高兴是委屈?   银腰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对着朱四丫可没什么好脸色:“你怎么来了?”   朱四丫见美人儿蹙起了好看的眉毛,就心疼不已:“谢二欺负你了?”偏头瞧瞧跟随着端王一同向韩青扬行礼的安定郡公,声音又小了几度:“……郡公欺负你了?”   听说安定郡主年少成名,战场上的功夫可是实打实的,瞧瞧他那一身孔武有力的模样,朱四丫也有点不敢惹。   银腰扁嘴:“要你管!”这个朱四丫是个软蛋,只会嘘寒问暖,却不及谢君平敢跟端王对着干。   分别数月,银腰特别想见一见谢君平,好唆使谢世女跟端王干几架,以解他心中郁气。   比起谢逸华的亲王身份在韩青扬这里不大受欢迎,安定郡公却受到了韩真人的热忱相待。   她老人家不但问候了安定郡公,还问候了燕奇老将军:“燕家一门忠烈,为国为民,郡公更是小小年纪就上战场,实是令人敬佩!”   谢逸华:“……”她怎么觉得自己特别不受待见呢?   ************   端王妻夫平安抵达京城,谢风华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这些日子被卫少真怀孕的消息折腾的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就唯有见到周钰才能精神一点。   自醉后那晚,周钰也忍着好几日没来东宫,但两人见天上朝见面,互相对视一眼也是千言万语,万幸她们平日就过从甚密,才没被别人看出端倪。   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回来了,据说拦路的匪寨被连根拔起,烧成了灰,而寨子里的人都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的。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跟莫愁套近乎。   莫愁是一路护送着端王前往安定郡的,路上发生的事情也只有她最清楚了。   谢风华打定了主意,便特意派人去寻莫愁。   莫愁回京之后将封衡泊押送到了大理寺,用两辆马车秘密将截杀端王的匪徒送到了凤帝手上,对外却说是端王孝敬凤帝的土特产。   端王常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送礼,还有人看到有宫人从那两辆马车上搬出来很多盒子,便也没人往别处去想。   莫愁听说太女召见,很快便去了东宫。   太女请她坐下:“此次陪着皇妹去了一趟安定郡,莫统领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   莫愁是凤帝的心腹,皇女们之间的争斗她向来不掺和,回来却第一时间向凤帝禀报了路上的事情,庆幸亏得端王身手了得,不然此次她都不敢保证能护端王周全。   凤帝初次听说谢逸华身手了得,还当莫愁在恭维谢逸华,等到听说她持剑一路追着匪徒满山跑,杀人跟切瓜剖菜一般,才道:“莫卿说的……当真?”   莫愁向她叩头:“陛下,微臣几时说过妄语?”   莫愁是一等一的忠心,不然也不会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凤帝奇道:“没听说岑先生功夫高强啊,难道她的书院里还聘请了功夫出众的武先生啊。且等阿言进宫朕再问问,这丫头在外面这些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不过女儿成材,且有自保的能力,对于凤帝来说也算是喜事一桩。   莫愁进东宫去见太女的时候,谢逸华带着燕云度入宫向凤帝请安。   凤帝等两人行完礼之后,才漫不经心问道:“听莫愁说,阿言功夫了得?岑先生的书院里还教习功夫?”   谢逸华笑嘻嘻道:“有件事情儿臣瞒了母皇许久,今儿还是想回禀一声。”遂把自己冒名顶替谢君平上沧浪崖学艺之事讲了,又讲到韩青扬入京,身份暴露,闹的谢侯府上鸡飞狗跳,她这才将韩真人连同师姐妹们全都接到了府里。   凤帝指着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你这些年还干了什么事儿,今儿就一并招了吧!不然再让朕翻出来,小心打断你的腿!”   谢逸华愁眉苦脸问道:“母皇当真要我招出来?”   “还啰嗦?”   谢逸华只好老老实实跪在那儿交待:“……就是那个朱记背后的老板也不是君平,而是儿臣。”   “你说什么?”   “母皇别生气啊,大不了……大不了盈利分你三分之一啊!”   凤帝都被她这副小气的样子给气乐了:“你觉得朕是瞧上了朱记的盈利?”指着谢逸华数落:“你说你好好一个皇女不做,跑去经什么商啊?谢君平那是容貌被毁不得已,你难道也缺银子花?朕几时克扣过你的月银了?赏赐不是成山成海的往你府里送?”   谢逸华正色道:“母皇固然疼儿臣,可儿臣也不认为行商就是低贱的职业了。程陶一案难道不是得益于朱记这两年的帐目比对出来的?要说天下有什么事情是容易被人察知的,也只能说是商人了。她们对物价极为敏感,同时物价就反映着一个地方的安宁或者富庶,再或者苛捐杂税过多,总归经济繁荣的地方就说明当官的治理有方,若是没逢灾年却经济凋蔽,那就说明地方官员有问题,需要问责。儿臣这也是虽不在朝中为母皇分忧,也很想在外面做母皇的耳目,让母皇多知道一点地方上的事情。”   凤帝气的恨不得揍她:“就你歪理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太女留在她身边从小悉心教导,都是按着继承人的方法培养的,可是却培养出了只会玩弄政治权术人心的继承人,而端王执意要去外面读书游学,几乎等于野生野长,对天下民生的看法却自成一体,若论忧国忧民,还是要属端王心系黎民百姓了。   凤帝心里很是欣赏她,面上却要拿出一副发狠的模样来指着她骂:“你也太无法无天了!打小就主意正,小小年纪开府,又跑到外面去读书,朕只当你跟着岑夫子好生读书的,谁知道你却跑到沧浪崖去习武,还四处乱跑经商,你眼里可还有母皇与你父君?”   怪道她时常写回来的家书都是各处送过来的,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了解颇深,原来已经跑过这么多地方了。   程陶案后,凤帝对朱记也做了一番了解,一面感叹谢君平有经商天赋,一面又可惜她容貌被毁,又庆幸让她入了户部,没想到朱记背后真正的大老板居然是自家闺女,实是大出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收工,大家晚安!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燕云度冷眼旁观, 心里不得不感叹, 外界传闻端王深得圣宠, 果然传言不假,这母女俩人分明是亲缘在前, 君臣之仪在后, 凤帝的责备里隐含着为母的骄傲。   母子二人正叙别情, 门外有御林军统领王嵩求见,说押进宫里的犯人审讯有了进展, 前来禀报。   谢逸华起身要避开:“既然母皇有政事在身, 不如儿臣先去父君宫里请安!”   凤帝抬手阻止她:“此事与你有关, 你跟安定郡公都留下来听一听结果也好。”   王嵩与莫愁乃是凤帝多年心腹, 宫城防卫多倚重此二人。她进来之时,见到端王妇夫一怔, 随即神色正常上前见礼。   凤帝道:“既然是禀报押进宫里的犯人审讯结果, 端王正好也听一听。”   王嵩道:“启禀陛下,微臣审讯了莫统领带回来的犯人, 发现……发现那带头的匪首却是失踪多时的仇英骐。   “仇英骐?”谢逸华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紧绷成了一根弦。   凤帝道:“阿言听说过仇英骐?”   谢逸华也不想瞒她,道:“母皇总觉得儿臣年纪小,但儿臣却恰巧知道当年蓝萱在北疆被弹劾贪污克扣军饷, 据说是畏罪自杀, 正是心腹仇英骐指正,此后她就不知所踪,我虽不知道她生成什么模样, 但这些年来也是到处在寻她,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凤帝没想到谢逸华居然也知道此事:“蓝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母女俩目光直视,大殿里安静极了,王嵩只觉得后背冷汗都要下来了,就连久在沙场的燕云度也生怕帝王之怒,对端王起了猜忌之心,岂知端王目光磊落,根本不必闪避:“蓝家长女蓝萱当年被心腹指证之后据说畏罪自杀,次女蓝芷在中州视察灾情,被泥石泥所埋,短短一女蓝家连折两女,太傅急痛攻心之下也去了。只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这些年儿臣闲来无事倒也查了查,发现个中曲折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证人也收集了十来个,还真就只差这位……仇英骐。”   凤帝早知次女聪慧,万没想到她的聪慧远超太女许多,无论是这些年在外的默默所为,还是见识格局,心系黎民,皆有慈悲仁爱之心,却也能藏得住事儿。   “既然你手里还有十来个证人,不如……交给母皇可好?”   母女两的视线再次在空中交汇,这么多年谢逸华在凤帝面前一直扮演着一个贴心仁义的孩子,与政治一窍不通,可是今天她将自己在外所为全部坦白,凤帝已经知道她并非心无防备的孩子。   ——也许蓝家的事情在她心里对做皇帝的母亲也未尝没有戒备之心。   但是谢逸华只是一笑,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出宫就传信让他们把人押送进京,交由王大统领去审讯,我这里还有供词,就一并移交了,蓝家之事总要也有个了局。”   凤帝点头:“言之有理。”母女俩相视一笑,已有默契。   ********************   东宫里,太女追问莫愁一路之上的见闻,莫愁也只讲些安定郡的风土人情,余者不肯多说一句。   太女便追问道:“听说皇妹一路之上不太平安,可有此事?”   莫愁讶异道:“太女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小人之言?端王殿下福泽深厚,微臣一路之上尽心竭力护送,未尝有祸,若果真有此事,传扬到陛下耳中,到时候治微臣一个护卫不力之罪,微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一副怕事的模样,似乎生怕途中发生的劫杀事件被太女知道,她捂的越严,太女就越想要寻根究底,两人在太女的书房里打起了太极。   与此同时,谢安华数日不曾入东宫,今儿偏偏入东宫求见太女,结果书房门口的护卫拦着不让她进,只道太女与人在书房议事,让她改日再来。   谢安华也志不在太女,只不过是在府里一些日子,忽然听闻卫少真怀孕,心中一动,思虑再三,拖了些日子不见东宫有别的事情传出,始觉自己是安全的,这才前来东宫一探消息。   她才在东宫出现,便有人悄悄儿往卫少真处报讯,等她出来之时,卫少真却从小径处路过,作出个两人偶然相遇的情形,与她礼见:“齐王殿下!”   谢安华也要做个客气疏离的模样:“卫正君这是要去哪里?听说卫真君有孕,做妹妹的还没恭喜正君呢。”   卫少真掩唇一笑:“齐王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嗔她一眼:“这都多少日子了,才知道巴巴的来恭喜我。”   齐王忙道:“我在齐王府就跟个聋子似的,看不到听不到,才知道的时候总想着要为正君腹中的孩儿寻一样礼物作贺,奈何寻了这些日子还没寻到合意的,这才耽搁了。”   她进得东宫,身边的人都留在外面了,而卫少真只带了贴身小侍一人,找了个机会将他支到一边去,两人不约而同向着僻静处,忽忽而搂作一团,互诉衷肠,心肝、肉啊叫个不停。   谢安华听闻太女竟然吃了这个哑巴亏,认下了这个孩儿,便觉得惊奇:“皇姐……她居然肯认了这孩儿?”   卫少真心里憋屈了多少年,有她这句话做引子,瞬间就暴发了,冷笑数声:“她不认又能如何?连她自己也要雌伏在别人身下,不认也没本事让别的郎君生个孩儿出来!”   这话就有些奇怪了。   谢安华呆呆问:“此话何解?”心头清明又糊涂,太女不应该是男儿身啊,但雌伏一词又做何解?   卫少真憋了这么久,实实没地儿去诉说,面对他腹中骨肉的母亲,总算是吐露了一句真话:“太女……他是个郎君,是男的!”   谢安华全身剧震,差点失声喊出来——“男的?”   卫少真点点头:“……”   ****************   数日之后,御林军忽然围禁东宫,太女实则为男儿身之事泄露,朝中哗然,后宫卫皇夫畏罪自尽,尚未离京的卫玉荣被打入大牢,卫氏一系树倒猢狲散。   朝廷反覆不过眨眼之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也不过短短数十年间事。   值此多事之秋,齐王谢安华忽上书凤帝,请求迎娶卫少真,并提起卫少真腹中乃是她的亲生骨肉。   谢风华既为男儿身,那卫少真腹中的皇女孙自然不是谢家骨肉,凤帝正在考虑如何处置,没想到谢安华却冒了出来。   凤帝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比较复杂,既不曾像谢风华那般倾尽全力培养,亦不曾像对谢逸华那般亲近,更不曾似宠谢佳华一般的宠着她。   她准了谢安华所求,却令她带着卫少真即刻离京就藩,至于日后兴衰起落,全凭个人缘法。   京中四名皇女,眨眼之间能够继承大统的只剩了蓝贵君生的两名皇女。太女摇身一变成为了罪人,被圈禁了起来,周钰数次求见皆被驳回,反复上疏,凤帝一怒之下将之贬谪千里烟瘴之地。   周钰走的那日向押送官差求情,犹不死心,还想再见谢风华一面,被强力拒绝,向着皇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曾经素手搅揽朝堂风云的年青俊杰终究走向了她落魄的结局。   又是一年春来到,蓝家冤案得翻,当年卫家勾结蓝萱下属,构陷栽赃,并且先后害了蓝家长女次女性命之事在朝中曝光,主犯从犯无一幸免,除了早就跟随齐王就藩的卫少真,卫家一门尽数被斩。   蓝贵君却开始笃信因果,在宫中建起了佛堂,穿素服抄佛经,当真清心寡欲到了极致,竟是连凤帝三五个月也求不到他一面,就连他最宠爱的四皇女的教养问题竟然也不再管,全数推给了端王谢逸华。   外界的风云对于身在端王府的谢佳华来说全无影响,她依旧做她的小伙计,并且致力于要当上朱记最大的掌柜而不懈努力。   新一年的科考开始了,今年凤帝身体抱恙,由端王主持科考,朝中人事动荡,宦海沉浮也做寻常,无数人蜂拥而至,想要与端王搭上关系,奈何端王此人不似谢风华一般只顾朝堂政治搏奕,凡是经过她手中的人才必有所长,否则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崔春羽在端王府坐了多少年的冷板凳,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尝到暴红的滋味,她对着送上门来成山成海的奇珍异宝却束手束脚,居然摆出了公正廉明的面孔。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谢君平往端王府上来蹭饭,醉翁之意不在酒,被朱四丫几乎要骂出去,奈何其人被顺义侯锻炼出来的厚脸皮在朱四丫面前根本不当一回事,逮着机会就拐了银腰去说话。   朱四丫:“……”   今科新任的探花余海潮向端王讨官:“殿下能否应了微臣去海平做官?”   谢逸华抚额:“二师姐,赐官之事得母皇圣旨,我可作不了主!”   余海潮呵呵冷笑:“现在开始拿架子了是吧?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寻师傅!”   还真别说,向来喜兴的韩真人板起脸来对着端王殿下发脾气,端王殿下跟前跟后的讨好她,最后咬咬牙说:“师傅,要不……回头等我跟母皇商量商量,把沧浪崖的藏书还回来?”   韩青扬想起那些藏书,放在如今的沧浪崖,似乎还不如放在皇宫来的安全,她眼睛一翻:“要不你跟皇帝给我讨个官,让我去管宫里的藏书楼?”   谢逸华:“……”   身为一国皇女,她总算是体会到了被亲朋故旧走后门的难处了。   她恨不得哭着回宫抱着凤帝哭。   十年之后,已经登基为帝的新任凤帝谢逸华与燕皇夫站在皇城最高的楼里向外看风景,楼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紧跟着楼梯口传来小姑娘的声音:“母皇父君,我来了——”   楼梯口窜上来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骑马装,笑容像花儿一样灿烂,上来就往谢逸华怀里扑:“母皇,外祖母带我去打猎,还猎到了两只兔子,今晚皇儿请母皇跟父君吃烤兔肉!”大眼睛四处张望,鬼头鬼脑说:“不给小姑姑吃。”   谢逸华在她鼻子上轻点了一下:“小鬼头,你小姑姑现在可是有钱人啊!”   谢佳华出宫之后先是在朱记,后来竟然摸到了汇源通莫重的手里,犯了偷窥癖一般跟着莫重再也不肯回宫,让谢逸华好生烦恼。   凤帝退位之后,竟然也跟着蓝贵君开始信佛,这两人恩爱了半辈子,到老竟然相对而坐念经,也算是离奇了。   谢逸华怀抱着女儿往下走,还要回身扶一把正大着肚子的燕正夫:“阿云你小心点,别闪着腰。”   燕少帅半辈子沙场血战,哪知道自己也有成为易碎品的一天,他被凤帝牵着手从高楼上往下走,只觉得内心无比踏实。   新任凤帝专情多年,当年的端王府后院早就被解散,就连她身边侍候的小侍跟燕云度身边的小侍都全被遣嫁了出去,如今身边侍候的都是后来的新人。   夫妻携手,怀抱幼女,一步步走下楼去,跨过那些沟沟坎坎,原来幸福就在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因嫁田而起,最后姻缘美满,总算圆满了。 大家晚安,若有兴趣可移步新文《八零年代纯女户的奋斗史》。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