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修炼手册》 作者:黍宁   文案:   穿成个已婚妇女,渣男心有白月光,正准备和离时,简娣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变成个男的?还是个朝廷没编制的公务员,一个叫卢仲夏的翰林院庶吉士。   感觉到自己少了点什么引以为傲的东西,多了点什么可怕东西后。   简娣:保持微笑.jpg   更可怕的是,她和人家原主卢小哥一体双魂。   为了确保自个租住的壳子有个远大光明的未来。   简娣决定顶着卢仲夏的马甲,和卢小哥一起,一心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高举大庆朝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做个两袖清风,勤政爱民的狗,阿不,好官。   大庆朝张首辅:呵呵   谢状元郎:呵呵   都察院杠精御史们:呵呵   卢仲夏:呵……不对!我不是狗官QAQ   简娣:我狗。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主角:简娣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重生   寅牌时分,天尚是黑的。   刑部员外郎卢行永府上却已陆续点上了灯。   卢府中一间屋子里,床上安然卧着个青年男子。   屋外的喧嚣传入屋中,惹得青年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当简娣一睁眼,往下一摸,发现自己下|身多了二两肉的时候,她神情十分镇定,甚至能见怪不怪地哦一声。   毕竟,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简娣打量了一眼天色,确定是时候起来了。   正当她起床穿衣的时候,她却亲眼看到了自己那小兄弟忽然悄咪咪地抬起了头。   简娣:“……”   我去你妈个大西瓜啊啊啊啊啊!镇定个球啊!!!   一觉起来忽然晨|勃,不管经历多少次只要是个正常女性都无法镇定的吧?!   拉来被子飞快把自己下半身盖上,选择眼不见为净,躺在床上的简娣默默流出两行眼泪。   就在此时,她脑中出现了一道清朗男声。   声音如淙淙流水,十分扣人心弦。   “简姑娘,是我失礼了,”男声羞愤欲死,“姑娘放心,卢某并非登徒子弟,既然对姑娘做出此等下流的事,我定会对姑娘负责,来日摆脱了如今的境地,我会上门提亲,发誓要对姑娘一心一意,绝不……”   “停停停!”简娣眼看脑子里的男声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了他的话。   “不关你的事,正常的生理现象,我懂。”   简娣叹了口气。   眼前的事还要从三四个月前说起。   简娣是个穿的,穿到一个叫大庆朝的朝代。   真正的简娣是个弃妇,很悲惨的一个弃妇,她本是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嫁给了京中一位名叫姚鉴的青年才俊。可惜青年才俊心有白月光,白月光在朝中做女官,一心事业。   姚鉴看不上只懂绣花的妻子,常常同白月光勾搭成双,并在本尊委婉提出后,义正言辞地说,我对她并不敢有男女情意,只是以朋友相交,并且把本尊痛骂一顿,说她多想,满脑子只有后宅的一些事,毫无眼界与见识。   “苏玉静姑娘抱负不凡,非后宅妇人能相提并论,我与她之间只有同僚情谊,你日后休得再以妇人之心羞辱她的品节。”   本尊伤心欲绝,郁郁而终。   直到简娣她穿来。   简娣本打算好好做个宅斗小能手和姚鉴和离,扭转人生,结果她又出事了。   她忽然附身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叫卢仲夏,性别男,目前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年龄二十有二。   她和卢仲夏是一体双魂,就目前来看,主要由她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两个小丫鬟端着脸盆和巾子一类的东西入内。   一个生得丰满,面容端庄大方,一个年纪小,生得一把小蛮腰,清秀可人。   “艳福不浅啊。”简娣在脑中对卢仲夏道。   卢仲夏羞愧:“简姑娘莫要打趣我了。”   那丰满的丫鬟冲着简娣笑道,“郎君既醒了,怎地还不起?”   简娣默默地想:我怕我掀开被子吓着你。   毕竟披着卢仲夏的马甲,和正主一体双魂,简娣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做崩人设的举动。   简娣答:“有些困倦,躺一会儿。”   有一把小蛮腰的丫鬟婷婷袅袅地上前两步,微微一笑,伸出削葱似的手扶在床缘,“我来伺候郎君穿衣吧。”   卢仲夏:不行!   简娣重复:“不行!!”   丫鬟没想到简娣反应如此激烈,微怔:“郎君?”   丰满的丫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而又对简娣摆出一副笑脸,“郎君想躺一会儿,你便让他多躺一刻吧,如今时候还早哩。”   小蛮腰神色一僵,也扯出些笑来,“是我逾矩了,这不是郎君才入翰林,我一时担心误了时辰。”   “担心也轮不到你我二人。”丰满的丫鬟轻笑。   眼见俩丫鬟明枪暗箭的,简娣在心中吹了个口哨。   卢仲夏窘迫道:“简姑娘叫她们下去吧。”   “见姑娘为你争风吃醋不好意思了?”   “姑娘又说笑了。”   简娣没好意思再继续调侃他,找了个由头让俩丫鬟下去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小弟弟慢慢变软,简娣才准备下床洗漱。   抹了抹脸,拧了把巾子搁在架子上,简娣突然觉得膀胱传来一阵尿意。   “卢仲夏。”简娣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如厕。”   “砰——”   卢仲夏炸了,脸红成了个番茄。   “在下……在下失礼了,”卢仲夏面带羞愤,“都怪在下不争气。”   简娣死鱼眼,“你想你弟弟怎么争气。”   “你别害羞。”简娣继续给这位年轻的庶吉士上生理卫生课,“不论晨勃还是排泄都是无比正常的生理现象。”   虽然简娣她这么说,其实前世作为一个母胎solo到死的,简娣也有点尴尬。   但卢仲夏比她还害羞,倒给简娣缓解了不少心理压力。   走到恭桶前,简娣端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解开自己的裤腰,教育卢仲夏。   “正常的生理现象,记住了没?”   “记……记住了。”   简娣解开裤带。   下面多了点东西总感觉怪怪的,等排完水,她拉上裤腰带擦了把手,坐到镜子前。   铜镜中映出的青年,面容干净,目若点漆,唇红齿白。   简娣把头发梳好,推开门,往偏厅的方向而去。   偏厅里,卢父卢母已经坐下了。   简娣上前赔罪。   卢仲夏的家庭人员构成十分简单,父亲卢行永,娘吕氏。   卢仲夏父亲在邢部上班,官任清吏司的员外郎,卢仲夏他算个官宦子弟。   即便官宦子弟,前途无量的卢仲夏,依然面临着从古至今每个年轻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催婚。   用早膳的时候,卢仲夏娘亲吕氏叹了口气。   “儿啊,你现在二十有二了,也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人家都说鲤鱼跃龙门,榜下捉婿,不止鲤鱼,王八都让人给捉走了,就你,到现在也没个人来捉你。”   别人家的家事,简娣不好评论什么,只能和卢仲夏他爹一块儿,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饭。   被自家娘亲当着简娣的面称呼为王八,卢仲夏十分羞愧,在脑中轻轻对简娣说,“简姑娘放心,卢某承诺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一定会娶姑娘为妻。”   简娣一口粥差点噎在喉口。   谁让他娶她为妻了,她现在毕竟顶着个已婚妇女的身份,虽然她也不想。   “王八好啊,娘,”简娣搁下筷子,正经道,“王八命长。娘啊,你儿我一心为国,大丈夫不急着成家。”   卢大人唇角的胡须一翘,搁下碗,击掌叫好,“好啊好啊,我儿有志气。”   吕氏没搭理卢大人,继续问简娣,“上回你见的那苏姑娘我看就不错,人在宫里当女官,回头你们也能有个照应,我和苏姑娘她娘商量了一回,赶明再让你俩接触接触。”   大庆朝民风开放,女子能入朝为官,大龄男女也能相亲。   显然,卢仲夏是真不愿意相亲,在简娣脑中哼哼唧唧。   简娣只好继续装瞎,“我俩同在官场,要日后没成,不就尴尬了吗?”   办公室恋情使不得使不得。   “爹,您在朝中为官,最清楚这些,您说是不是?”   对于成家的痛苦,卢大人感同身受,麻溜地接过简娣抛过来的话,捋着胡子道,“确实如此,倘若没成,指不定叫御史再告上一状。”   御史,俗称杠精。   杠精不可怕,就怕杠精有文化,不仅有文化,还他妈不怕死。   都察院的就都是一群不怕死的杠精,其中一个叫江储的左副都御史尤其暴躁。   以都察院江大人为首的众杠精们,即便吕氏也有耳闻。   现任的皇帝,他年纪轻轻,雄心勃勃。   锐意改革,广开言路。   有全天下第一人撑腰,都察院的杠精愈发肆无忌惮。   一听影响儿子前程,吕氏果然没说话了,不过,她依旧没放弃,末了又补上一句,“那你俩再接触接触,万一成了呢。”   简娣唯唯应诺。   吃完饭,卢大人先去吏部打卡,简娣往翰林院去。   京城出摊很早,大早上已摆出了摊位。   简娣早上只喝了一碗薄粥,看着饿得慌,没忍住上前买了个烧饼。   继续往前走,又看到了买豆腐脑的,上前买了一碗。   京城的豆腐脑果然服务完备,乐呵呵地问简娣要甜的还是咸的。   那还用想。   简娣:“咸的!”   卢仲夏:“甜的!” 第2章 翰林院   简娣沉默了一刻。   “拔刀吧!”   卢仲夏惊呆了,压根没想到为什么简娣会突然这么激动。   “简姑娘?”   “废话少说,拔刀吧!兹事体大,我咸党的尊严不容挑衅!”   “简姑娘?!”   一阵鸡飞狗跳后,简娣满意地把装好的豆腐脑,揣进了自己袖子里。   不是她不愿在摊子上吃,实在是没有狗胆。   听卢仲夏说,曾经有个倒霉蛋下朝路上饿得慌,当街啃着烧饼,结果让都察院的杠精撞见了。   杠精:“你不觉得在街上啃烧饼很没素质吗?饼有那么好吃吗?”   倒霉蛋:“我……”   杠精:“你穿着官服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   于是杠精马上弹劾了倒霉蛋,并对其他杠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在大街上吃饼很丢朝廷的脸吗?”   其他杠精:“对啊对啊,你不是一个人这样觉得。”   于是倒霉蛋被罚了俩月的俸禄,此事一传出,再没官员敢当街吃东西,再饿也不敢。   简娣揣着一张饼和一碗豆腐脑,一路来到翰林院官署。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美青年,端坐在椅子上,高八尺有余,芝兰玉树。   卢仲夏告诉她,美青年叫谢朗,翰林院修撰,新科的状元郎。   谢朗瞧见简娣,一拱手,“卢兄早。”   美青年他薄唇微翘,略显风流促狭。   说好听了是风流促狭,说直白点,是满面喜色。   毕竟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嘚瑟一点正常的。   简娣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谢兄早啊早啊。”   好看的美青年向她打招呼,颜狗简娣一下就把卢仲夏的人设崩了个干干净净。   谢朗和卢仲夏为同科进士,两人之间也颇为熟稔。   状元郎是国之栋梁,也是同榜进士巴结的对象,为了卢仲夏的未来,简娣放下了自己的脸面和谢朗坐在一块儿侃大山。   简娣一本正经地说毕竟大家日后都要在翰林院相处了,还望谢兄多多包涵。   谢朗表示一样的一样的,在下才疏学浅,咱们俩都多多包涵。   自古学霸都爱说自个学习不好才疏学浅一类的话,但长得好看的学霸说起来却没有其他学霸一样欠揍。   简娣瞧着他俊秀的模样,忍不住继续问。   “和谢兄相识已久,不知谢兄年方几何,有未婚配。”   谢朗苦笑道年纪已有二十有二了,未曾婚配。   简娣一乐。   “谢兄是如今的状元,瞻博多才,前途无量,大丈夫成家立业不必急于一时。”   谢朗和她交情虽不深,但谈吐真诚文雅,很博人好感。   简娣此话一出口,同样面临催婚难题的谢朗和她迅速拉起了统一战线。   “卢兄谬赞了。”   简娣真诚地看向谢朗:“谢兄客气了,虽说我是男子,但瞧见谢兄也着实心动。”   谢朗微微一愣,笑道,“卢兄当真风趣。”   简娣:“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卢兄貌若好女,自有宰辅之风,”谢朗微笑寒暄,“无怪乎如此得首辅看重。”   眼睁睁看见对面谢状元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卢仲夏终于有点儿崩溃。   你很得首辅宠爱?简娣问。   只是首辅见我愚笨多加照拂罢了。卢仲夏的回答很谦虚。   简娣:首辅都是人精,万一发现我是个西贝货怎么办?   卢仲夏:简姑娘放心,张首辅乃淑人君子。   “简姑娘?”   “嗯?”   卢仲夏犹豫了半晌,想和简娣说希望她别当着谢朗的面崩了人设,又有些怕唐突了简娣,一时纠结该如何说是好。   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简姑娘为人着实爽直。”   简娣:“谢谢啊,你也是个好人。”   同谢朗说着说着,简娣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个饼没吃,便从袖子里摸出刚刚买的烧饼,顺便把豆腐脑往桌上一搁,热情地邀请谢朗同自己共享。   烧饼夹了肉馅,烤得酥脆,面饼上撒了些花椒、豆豉,香喷喷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有点掉饼屑。   瞧见对面青年真诚的眼神,谢朗一时真不好拒绝。   于是,当翰林院的孔学士一进屋,就看见皇帝眼中的大庆朝未来,正并肩坐在一起吃饼。   孔学士捻须微笑,好啊,同僚们关系好好啊,看完,他脚步一转,没打扰吃饼二人。   简娣吃饼吃到一半,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撩衣袍,跨过门槛,就道:“来得晚了,卢兄和谢兄吃饼,却不带我一个?”   简娣抬眼。   卢仲夏轻声对她道,“那是俞珉。”   门口的青年气态萧疏散朗,神采英拔,一双眼奕奕有神,颇有些道人的风范。   听卢仲夏给她科普,俞珉也是同榜的庶吉士。   心里有了底,简娣很镇定地对他道,“来,我分你一些。”   谢朗站起来行礼,“俞兄。”   俞珉也不和简娣客气,啃着饼就吃,边吃变夸赞外面的饼就是好吃,光禄寺的酒饭实在太难吃了。   甚至谢朗也凑上来一块儿吐槽光禄寺的饭菜。   看来不论古代现代,大家吐槽食堂这一点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翰林院实在穷,特别穷,能有光禄寺管饭就不错了。   翰林院有多穷呢,庶吉士在翰林读书,灯油钱户部给的,皂隶兵部拨的,纸劄刑部给的,房子工部拨的,笔墨顺天府和司礼监给的,酒饭光禄寺做的。   而从翰林出身,兼任翰林学士的户部尚书王大人,稳如泰山,八风不动,手里愣是没多掉出半个铜子儿来。   如今的圣上比他败家子的爹和爷爷好多了,十分会过日子,连带着手下那帮鸡贼的官也收敛了许多。   翰林院的基本个个品卑禄薄,甭管日后入阁多发达,现在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穷鬼。   谢朗还好点,好歹授予了官职,有俸禄。   庶吉士更惨,没有编制,自古没编制的都是小可怜,没多少俸禄,全靠家人养活。   不仅如此,还要在翰林院学习,学完还得考试,考完成绩好的才能留在翰林院。   也就是说如今的卢小哥他在啃老。   听简娣形象生动地啃老说法,卢仲夏蹭蹭地红了脸。   三人吃完饼,简娣从袖中下意识地摸出一方手帕,耐心细致地伸着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卢仲夏的手不得不说,长得还挺好看的,白皙修长,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   生得秀美的青年十分端庄矜持地坐在椅子上,伸着手指轻轻擦着,时不时把指甲凑到眼前看一眼。   擦完了往兜里一揣,简娣便对上谢朗和俞珉两人的视线。   简娣无声地询问。   谢朗礼貌地微笑以对,没有答话。   因为现在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卢仲夏心态崩了。   太监们修指甲时候的动作姿态几乎和简娣眼下的一模一样。   简娣端庄矜持地坐了一会儿,渐渐地,官署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   望着来来往往的进士们,简娣看得心情舒畅。   京官大多容貌端整,毕竟在皇帝面前天天晃悠,要长得耐看一点。   本朝太|祖更是个妥妥的颜控,普立学校的时候还着重强调过要“人才俊秀,容貌整齐”。   而庶吉士点明要资质聪明,年少力壮的,年龄一般都在三十上下。   望着一个个俊秀的美青年鱼贯而入,简娣心情舒畅的同时,面上还得维持着矜持的神色。   “你说我能去勾搭一个吗?”简娣问卢仲夏。   官署里一溜的前途无量的美青年,着实让简娣十分心动。   “简姑娘。”卢仲夏无奈。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啊。”简娣期待地搓搓手。   要真让她勾搭到一个,她马上就领回家去打她便宜丈夫姚鉴的脸。   简娣看着一个个身高腿长的美青年们,心里蠢蠢欲动。   “不行。”卢仲夏语气委婉地打破了简娣的幻想。   “哼。”   卢仲夏安静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道,“简姑娘,今早我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简姑娘若……当真想挑个好夫婿,不妨……不妨……”   简娣:“不妨找你?”   卢仲夏:“我答应过定会对姑娘负责。”   “你喜欢我?”   卢仲夏没想到简娣会问得如此坦白,顿时臊红了一张脸,“我……”   “那你不喜欢我?”   “我……我……”   “回答不上来了吧?”简娣笑眯眯地问。   发觉出简娣压根就在逗他玩,卢仲夏不理她了。   简娣叹了口气。   *   庶常馆的两位馆师,一是来自吏部的侍郎薛大人,一时来自礼部的侍郎王大人,除此外,尚有其他小教习。   翰林院的孔学士和詹士府的钱大人也会对他们做些文章方面的指导。   两位吏部和礼部的大人二话不说,就带了套他俩编的教材。   叫《新科己未科翰林馆课》。   从“诏、册、玺书、诰、檄、露布”到“议、论、策”再有“奏、疏、表、序、记、传、碑、考、评、辩、解、说、书、颂、赋”等等,再到附录的历代名臣奏议。   简娣看了一眼教材,觉得脑门都开始突突地跟着跳。   简娣:卢小哥,这吏部的薛大人是不是叫薛金星?礼部的王大人是不是叫王后雄? 第3章 御史   卢仲夏的回答十分实诚:在下不知,简姑娘何出此问?   简娣:两位大人使我想起了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最重要的男人。   卢仲夏:对姑娘而言,十分重要吗?   简娣: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我。   简姑娘说话有时着实古怪,卢仲夏心想。   简娣没有学过四书五经,面对两位大人要求做的文章两眼一抹黑。   正当卢仲夏指导简娣如何写文章的时候,从庶常馆门外忽然走进了一个小吏。   只见小吏步履匆匆,步子未停,一路走到吏部薛大人面前,行了一个礼,顶着一副便秘的表情,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薛大人显然是认得他的,把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你行色如此惶急?”   小吏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道:“禀侍郎的话,宋大人他们一行人在吏部打起来了。”   饶是简娣,握笔的手在此刻也不禁一顿,默默竖起了耳朵。   不知何方神圣敢在吏部打架,胆子够大的。   不止她一人,其他庶吉士们也全都悄咪咪地在围观。   卢仲夏惊诧:宋兄他们?   简娣:宋兄他们怎么了?   听闻小吏的话,薛大人和王大人齐齐一愣。   薛大人道:“你慢慢说。”   小吏咽了口唾液道:“宋大人一行不愿改授王府长史,便来吏部堂中理论,谁知在吏部吵了起来,刚好碰上江大人,江大人一生气,就……”   薛侍郎:“……”   王大人捋须微笑,“薛兄去吏部看看吧,此地的进士们交给我便可。”   薛侍郎一脸尴尬地拱手,“麻烦王兄了。”   “你我同僚之谊,何来麻烦一说。”   薛侍郎走后,王大人笑眯眯地看向吃瓜的庶吉士们。   “看我做甚么,继续写。”   虽说如此,依然拦不住进士们熊熊燃烧的一颗八卦之心。   好在没过一会儿孔学士突然来找王大人,几位教习一同离开了庶常馆。   几位教习一走,大家伙就坐在一起吃瓜。   “宋仁德他们实在鲁莽,长史为正五品,不比现在的从七品品秩要高上许多?”   “说得轻巧,又谁愿意轻易外放的,即便有才学,气运不好一辈子也只能终滞下僚,更何况是去做豫王府的长史。”   简娣听得似懂非懂,轻轻召唤卢仲夏,请他好好扒一扒。   “简姑娘有所不知,”卢仲夏轻叹,“宋兄他们本要授翰林院检讨,但不知怎地却改授了王府长史。如今进士们乐内恶外,更何况日后豫王去了封地,便再无施展拳脚抱负的机会,便去吏部堂上论辩。”   “那豫王?”   卢仲夏摇摇头,却不打算说了,“天家之事,并非我等能随意置喙的。”   简娣也没勉强他,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问。   倒是快到下午的时候,翰林院里突然传来的消息,过会儿张首辅要来。   说是因为没打过宋仁德几个,左副都御史江储气哄哄地告到皇帝那儿去了。   皇帝心想,翰林院的崽子基本都是内阁养的,宋仁德几个没上没下,便让如今的内阁首辅来一趟翰林院,好好教育他们一番。   这些还都是俞珉告诉简娣的。   “那宋仁德他们几个?”   新晋的状元郎谢朗露出牙齿,森森一笑,“听说圣上很生气,为首的戍边,其余的充吏。”   搁她是皇帝她也生气,毕竟正五品的官不要,还挑三拣四的。   谢朗看向简娣道,“卢大人便在刑部清选司,想来知道的比我等更多些。”   谢朗那双桃花眼一瞥她,简娣便晕头转向,但她依然保留了理智,“具体如何处置,恐怕只能等明日再知晓了。”   见识翰林院的第一天,简娣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   “官场真是凶恶啊。”   到晚点的时候,果然如俞珉所言,张首辅来了。   虽有个司礼监的大太监马俊把持朝政,但在如今的皇帝继位后,马俊的好日子也到了头,只待好好清算他一番。皇帝信任张首辅,现在的张首辅可谓除马俊外,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并且,在马俊倒台后,很有可能继续屹立。   听说张首辅来了,呼啦啦地一片,庶吉士们都奔去围观张首辅。   张首辅,本名张孟野,年纪不过三十五六,算得上大庆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可谓是无数进士心目中的梦中男神,奋斗榜样,张首辅奋斗的心灵鸡汤在坊间无比盛行。   而张首辅本人也没有辜负男神的称号,生得仪范清冷,风神轩举,偏又没给人高岭之花般难以接近,待人温和,一举一动瞧上去十分好相处。   同张首辅在一起的,还有一人。   和张孟野的轻便不同,另外一人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队人,各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穿戴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面容和领头的男人如出一辙的严肃,走起路来,整齐划一,气势十足。   出现了!素有杠遍天下无敌手的千年杠精之称的江御史江大人!   俞珉激动地狠狠拍了拍简娣的肩。   谢朗看着为首的男人,低声道:“那便是都察院的江御史他们人等。”   大庆朝的都察院,战斗力凶残,其院风院绩堪比五军都督府,走哪儿杠哪儿,毫不留情,所到之处,官员哀鸿遍野。   “不过,江御史怎么到翰林院来了?”俞珉突然才想起来这个事实,转头问简娣。   简娣却没有回答他。   就在此刻,她满心满眼都剩下了领头的江御史。   看到江御史的第一眼,简娣觉得,她,可能恋爱了。   爱情来的如此奇妙,几乎让简娣陶醉。   男人容貌清峻,一双眼黑白分明,唇上唇下生着短须,面色肃然,眉皱得紧紧的。   就连他胸前的补子也十分突出,和其他妖艳贱货的补子不一样,他胸前的獬豸补子显得格外威严。   “卢兄?”   “卢兄?”   此刻,简娣觉得自己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了。   简娣出神对卢仲夏说,“我觉得我好像心动了。”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卢仲夏呆了一会儿,问这位简姑娘,“不知姑娘又对谁心动了?”   简娣:“那个打头的御史,好像是姓江?”   “简姑娘喜欢江御史?”   “喜欢。”简娣回答的十分坦荡。   熟男的美味可不是青葱少年能比拟的。   她爱熟男一辈子。   尤其唇上的短须真是性感至极。   卢仲夏踌躇片刻,“简姑娘……江御史他……”   简娣眼也不眨地看着江储,一本正经地对卢仲夏道,“你舍不得我?”   “并非如……”   “放弃吧,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多情放荡的女人,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卢仲夏:“……”   简娣才想起一旁的俞珉,“不知江御史年方几何?有未婚配?”   谢朗古怪地看了简娣一眼。   俞珉虽然疑惑,却依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江御史如今估摸着三十有五六了吧,倒是未曾婚配。”   俞珉还给简娣八卦了一下,“听说江御史也想找个贤惠的娇妻,相亲也相了有十七八次,但奈何他名声在外,没姑娘敢靠近,只能一个人单着了。”俞珉还很好心地多嘱咐了她一句,“卢兄若是对江御史的事感兴趣,回头我慢慢同你说道,但切忌在江御史面前提起他的婚姻问题。听说,从前有个倒霉蛋不禁提了还显摆了下自己夫妻恩爱,现在一日三餐都有人喂。”   简娣摆摆手。   虽然喜欢,但她还存有理智。   “顶多只是撩一撩,不会付诸什么实际行动。”简娣如是对卢仲夏道。   *   另一厢,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江储,江大人此刻心情却十分暴躁。   同后世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一模一样,进士们金榜题名后也统统陷入了废物时期。   究其原因是,皇帝吩咐进士们各隶诸司观政,学习政事,但不用他们佥属文案,对行政庶务负责。时间一长,干看着的进士们无所事事,一不小心就全晒成了咸鱼。   而江储生平最厌恶咸鱼,分到都察院的观政进士尚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余各司的咸鱼也难逃一劫。   看不下去他们一群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进士们,江御史便去和皇帝告状,非要让皇帝做个决策出来。   皇帝直叹气,我也没办法啊,你看你们这群杠精天天杠来杠去,彼此倾轧。要让他们这群傻白甜佥属文案,你们一个个办砸了事,锅指不定就往他们头上甩,这还得了,朕只让他们办事不押字,就是怕你们这群心黑的往他们头上甩锅啊。   江御史一噎。   但得想个解决办法呀。   皇帝想了想,道,考核肯定是要加强的,但既然你们御史要照刷文卷,巡视京营,光禄寺,那么现在就顺便监察一下观摩政事的进士们,提点他们一下吧。   告状不成反要加班的江御史出来的时候,脸黑了。   此刻,才经历了吏部一架的江御史,马上就带着一大票御史急哄哄地杀到了翰林院。   然后,就在翰林院门口,让首辅张孟野给截了胡。   为内阁养成的自家崽子,虽然不争气了点,该护的时候还是得护着点。   “江大人雅量高致,日后还望江大人多多担待了。”张首辅莞尔,和气蔼然。   江储:“……”   有张首辅寸步不离地跟着。   得,也不好再发作了。   而看到御史和首辅一同来,翰林院的进士们一个个乖得和小崽子一样。   就在江御史不上不下的时候,蓦地,眼一扫,目光刚好和简娣撞了个满怀。   简娣:“……”   江储:“……”   江储:“你上来。”   简娣:“我?”   江储:“是你,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熟男,熟男赛高(呲溜)   进士不愿意授王府长史这事儿在明朝发生过,文里大庆朝基本参考的明朝。 第4章 首辅   在众多同僚同情的目光中,简娣依言走到江储面前。   离得近了,面对自己刚刚看上的心动对象,简娣心跳如擂,一张脸默默地涨红了。   瞧着面前少年双颊绯红,眉眼含春的模样,江御史一皱眉,“你脸红什么?”   简娣顶着张大红脸,发自内心地对江御史说,“大人气度不凡,学生自惭形秽。”   江储却不吃简娣这一套,脸一黑,“花言巧语。”   说罢,他蓦地伸出手,扯了扯简娣的衣摆,帮她理了理衣襟。   望着领口处骨节分明的手,男人短须下的薄唇,感受到鼻尖的熟男的气息,简娣很不争气地对卢仲夏嘤嘤嘤了一声。   在翰林院同僚惊悚的目光中,江杠精伸着手帮少年的衣领扯整齐了,才放下手,训斥道:“仪容不整至此。倘若再有下次,我不会再如同今日一样帮你。”   “回去吧。”   简娣:我请求待在这儿。   见少年古怪的模样,脾气不好的江御史眉头夹得更紧。   一直守在一旁静静望着的张首辅,只当简娣是紧张地发怵,便出声解围道:“无妨,回去罢。”   场合不同,简娣能分得清轻重,点点头,没忘和江储和张孟野赔礼道谢。   “学生愚钝,害得张大人与江大人多加操心。”   说完十分乖巧地退下。   等简娣退回人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储看的时候,卢仲夏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简姑娘,你可知晓我为何不愿同苏姑娘结交?”   简娣虽然没想到卢仲夏话题为什么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但依然很给面子的问:“为什么?你娘不是说她人美心善吗?”   卢仲夏:“因为江御史爱慕苏姑娘。”   简娣一愣:“等等?苏姑娘?和你相亲的那个苏姑娘?”   那个吕氏今早念叨着的苏姑娘?   简娣:“你撬江御史墙角?”   简娣:“你撬江御史墙角,江御史刚刚怎么还帮我整理衣襟,没趁机勒死我?”   卢仲夏无奈:“江御史他并不知情。”   简娣认真地想了想,才明白卢仲夏是为了让她放弃对江储的爱慕。   简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卢仲夏道,“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了,放心,我对江御史的爱还没这么浓烈。”   不过,卢仲夏的话倒让简娣心里莫名地窜出一个念头。   她没记错的话,她那便宜丈夫的白月光好像也姓苏。   世上姑娘有很多,怎么偏偏是姓苏的姑娘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心头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简娣皱眉问:“卢小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苏姑娘叫什么?”   卢仲夏虽然不明所以,却老老实实回答了简娣的问题:“苏姑娘好像是叫苏玉静。”   苏玉静?   真是苏玉静?   简娣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格外复杂。   苏玉静这名字不就是原主恨死的那姑娘吗,把她丈夫勾得晕头转向的那个。   他此话一出,见简娣久久没有反应,卢仲夏懵了。   “简姑娘?”   “简姑娘?”   简娣回过神来,忍痛对卢仲夏道,“我现在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   “我觉得你我二人可能都生活在一个话本里。”   卢仲夏更懵了:“简姑娘何出此言?”   假如不是生活在小说里,她怎么这么惨,而苏玉静拿的剧本却这么玛丽苏,姚鉴爱他,她刚刚看上的江御史也爱他,卢小哥还和她相亲。这话简娣没法和卢仲夏讲,她不好意思和他说,其实你相亲的那苏姑娘,算我情敌,因为她勾搭了我老公。   因而简娣只能对卢仲夏敷衍了一句,“有感而发罢了。”然后,就再没吭声。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卢仲夏壳子里的这两天内,苏玉静和姚鉴是不是已经谈公事谈论到了一块儿。一时间,简娣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惋惜自己早死的爱情,还是感叹活在他人口中的苏姑娘和她的孽缘。   与此同时,借着简娣,江御史不轻不重地谈了谈仪容仪表的问题,又装模作样地查阅了会儿翰林院论撰的文史,再翻翻进士们的课业,而后,一本正经,人模狗样地和张孟野打着官腔寒暄告辞,末了没忘加上一句,为了大庆朝的未来,劳烦首辅费心了。   张孟野也十分客气,“各位如今同朝为官,正是怀有一颗治世之心,如今君仁臣直,圣上勤政爱民,诸公直言正谏,定能保我大庆朝百年基业于后世绵延不绝。”   简娣的注意力很快就跑偏到江储和张孟野的官腔上来,听得她啧啧赞叹。   不愧是首辅,夸了都察院的杠精们,又含蓄地拍了拍皇上的马屁,一下子愣是把主题立意拔高了一个台阶,为建设和谐的大庆朝而努力奋斗。   简娣:你听,人精说的话就不一样。   卢仲夏却天真地十分感动,“首辅真乃为国为君的国之栋梁。”   都察院的御史们虽说杠了点,但每日要做的事儿却也实打实的多,自然不可能在翰林院停留太长时候,更何况,如今首辅坐镇翰林院,就算想骂,也不好当真学生家长的面骂,江储对张首辅的节操有信心,略作提点,便带着一帮御史们离去。   都察院的杠精一离开,也是大家长教训翰林院进士的时候。   等御史们离去,国之人精张孟野张首辅,才真正地看了眼新科的进士们,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让他们先进屋中坐着,自己则捡了张位子坐下,语气温和有礼地向学士们拿来会簿。   “孔大人,麻烦将会簿递给我一观。”   会簿薄薄的一册,但却详细地记录着庶吉士们的考勤状况,因而,当会簿落入张首辅手中,进士们个个大气不敢出。   张孟野看似随意地翻了两页,便将会簿搁在桌上。   “圣上今日动了真怒,”张孟野不喜不怒地望着新科的进士们,“你们也该知晓圣上仁德,决不轻易动怒。”   简娣和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听张首辅训话。   “你们初入官场,我希望你们是抱有一颗治世之心,如今进士们乐内恶外,但授官一事并非你们可以置喙的,不论外放或内留,由不得如今的你们去争,宋仁德他们拎不清,你们千万不要像宋仁德他们人等一般拎不清。”   “自古做臣子的,最幸运的事莫过于碰上贤明的君主。你们个个读了几十年的书,心高气傲,自恃有才,但倘若没君主赏识,空有才干也没有寸地施展。纵使你们有比干之才,倘若侍奉的君主为夏桀商纣,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清你们的位子。”张孟野神色略有倦意,他看了眼桌上的会簿,继续道,“我方才看了簿子,告假的人不在少数,想来是看不上如今翰林院的授课,我明日便去请示皇上,为你们再行安排。记住,帝辇之下,容不得你们这等胡行。”   张首辅的话略作总结,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显然,其他人也都听懂了,纷纷唯唯应诺。   张首辅说完,疲倦地揉揉额角,一抬眼,目光静静地落在了简娣身上。   同张孟野视线一对上,简娣浑身紧绷。   不愧是站在大庆朝权力顶峰的男人,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看得人发怵。   “卢仲夏,你同我来。”   冷不防被首辅点名,简娣莫名其妙。   “张首辅叫你?”   “是,”卢仲夏却未像她那么震惊,镇静地答道,“简姑娘莫要紧张,尽管去便是,倘若首辅问什么,我便告诉你如何作答。”   有卢仲夏做包票,简娣放了心。   在其他同僚或讶然或同情的目光中,跟着张孟野踏出了门槛。   张首辅垂袖站在简娣身前,微微弯起唇角,扯出一抹平易近人的微笑。   不过,手握权力的人不论怎么笑,简娣总觉得有点儿深不可测,也没傻乎乎地觉得张首辅人好没架子,赏识卢仲夏。   张首辅刚刚说的对,人给你脸了你不能蹬鼻子就上脸不要脸。   因而,简娣的神情愈发恭敬。   “阁老叫学生来所为何事?”   “你觉得我为何叫你前来?”张孟野莞尔。   简娣问卢仲夏:“你觉得呢?”   卢仲夏摇摇头。   简娣斗胆揣测了一下,“恕学生愚昧,阁老是不是为今日进士们的事来找学生?”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卢仲夏捂脸。   不过她语焉不详得这么说,确实慎重。   张孟野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很温和。   “如此说倒也行。”   “我叫你前来,是因为进士当中属你最为惇信明义。”   别,简娣心想,一顶帽子戴上来我可甩不掉了,摆明着硬往头上架,看这节奏,绝对要让她做什么事。   虽然她不乐意,但对方官阶比她大不知多少辈,又是首辅,许多人求之不得,若要真让她做事,她拒绝又拒绝不了,未尝不是卢仲夏的一次契机。   简娣在心中戳戳卢仲夏:“小哥,你的机遇可能来了。 第5章 甩锅   对于张大人的一顶高帽,卢仲夏表现得却十分谨慎,没有立即答话。   “如今皇上盛怒,日后,翰林院中的课业必有一番调整,进士中也定有一次调动,今日叫你前来,是想请你帮我留意翰林院中的动静,若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辈,或是课业上有何不妥之处,不妨前来告知于我,我好及时向皇上请示调整。”   “按理说,我也该教习你们课业,但阁中事务繁多,我诸事缠身,一时窘迫,只能委托于你。”张孟野苦笑着询问简娣的意见,“不知你可愿意?”   简娣明白了。   果然如谢朗所说,张孟野对卢仲夏多有青睐,听说张首辅点过卢小哥的文章,否则今日也不会特地来找他。   张首辅可能要让她做后世那种班主任的眼线,专门负责打小报告,也是全班恨得牙痒痒,努力想揪出来,却偏偏揪不出来的人。这活说好干也好,说不好干也不好干,因为本质上完全就是个背叛班级的小人,容易结仇。   显然卢仲夏也有此疑虑,他虽然实诚了点,到底不傻,但首辅发话又不好拒绝,因此卢仲夏只能委托简娣,让她帮忙含蓄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卢仲夏:“麻烦姑娘告知首辅,学生愚钝,有恐辜负大人所托。”   简娣重复道:“学生愚钝,有恐辜负大人所托。”   “其余进士皆学生同僚,有同榜情谊,”简娣转达着卢仲夏的话,面露难色,“此举可否有些不妥?”   张孟野微笑,“我是委托你帮我多加照看,敦促他们,于他们是好事,并非叫你暗中非议。”   “我明白了。”简娣点点头。   张孟野只让她不带感**彩的做个总结报告,从课业到学习氛围,并不揪着谁谁今日做了什么什么。   见她明白了,张孟野莞尔一笑,“若我未记错,你是刑部卢员外郎的独子,卢员外郎府邸离我家所在不远,既然如此,每隔十日你便来我家中一趟,不必再来内阁寻我。”   简娣应了。   张首辅又嘱咐了两句,便让她回去。   调整了一会儿面部神色,回到座位上,简娣果不其然地收到了来自同僚们好奇的问话。   简娣沉着脸,并不答话,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她这神色一摆出来,摆明就不用再问了。   谢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今日是气运不好,让江御史逮着了仪容不整,他为人吹毛求疵了点,你下次注意再是,首辅宽宏大量,不会往心里去。”   简娣心想:不,你什么都不懂,我已经被首辅他成功策反。   等简娣和卢仲夏从翰林院中,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回到家里,一家子人围在一块吃饭的时候,卢行永和吕氏果然问起简娣在官署的一天怎么样。   简娣倒也没瞒着,应该说卢仲夏压根就没想瞒着自家爹娘,把进士们作死的事和张首辅的事统统招了一干二净。   对于进士的人卢大人表示自己也有耳闻。   “宋仁德他们人等不知要如何处理。”   “先拟案报到大理寺那边去,估计回头就交付陕西清吏司处理。”卢大人十分老道。   进士们的事毕竟和卢家无关,主要是张首辅的心意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吕氏对此喜忧参半。   那么厉害的张首辅怎么就看中自家这个老婆都娶不到的儿子了,是不是其中有阴谋?   简娣附和,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   卢大人表现得就淡定多了。   首辅既然看中了你,你就好好表现,该做啥就做啥,别傻不愣登地像个算盘珠子,非得让首辅拨弄一下你才动一下,也别自作聪明,说多做多,记得安安分分做自己分内的事,千万可别把不住嘴。   简娣和卢仲夏商量了一下,点点头,“儿子明白,倘若儿子真在首辅面前非议同僚,此等小人行径,估计首辅日后也不会再看重于我。”   吕氏却还是不甚放心,扭头问自家丈夫,“你没做什么没良心的事吧?”   气得卢大人吹胡子瞪眼地搁下碗,你夫君我从不做没良心的事,完美贯彻明哲保身的教条,从不瞎几把站队,踢得一手好球,你说是吗儿子?   简娣一脸漠然,心中对卢仲夏说,“你看,和你爹学着点,踢球也是一门技术活。”   卢仲夏头疼:“让简姑娘见笑了。”   吕氏这才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她这心一放下,就又开始操心卢仲夏的终身大事。   我说儿子啊,人生一大乐事便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看你金榜题名了,事业也有点起色了,那这婚事?和苏姑娘的相亲?   简娣默默装聋。   卢仲夏低声对简娣说,“劳烦简姑娘同我娘说,‘儿子这二十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男女情|事知之甚少,娘和爹不如同儿子说说您二老当年之事,也算对儿子作些提点\'。”   简娣:“皮球踢得不错。”   卢仲夏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简姑娘谬赞了。”   简娣把话一转达,卢大人斜眼,“好哇,踢球踢到你老子我这儿来了。”   简娣忙搁下筷子,说道饱了,麻溜地和卢仲夏一道开溜。   吃完饭,简娣在府里溜达了一圈消食,回到屋里的时候,灯已经点上了,也已经有人给放好了洗澡水。   今早见到的那丰满的丫鬟和小蛮腰,正端着个放澡巾和胰子的木托,俏生生地站在屋里伺候。   刚从官场中回来,一回家就看到娇娇的丫鬟,虽然还挺赏心悦目的,简娣和卢仲夏心里直犯嘀咕。   “我觉得是你娘的阴谋。”   “娘当真糊涂了。”卢仲夏轻叹。   小蛮腰一双杏眼含情脉脉,顾盼生辉,“奴婢侍奉郎君沐浴。”   奈何如今在卢仲夏壳子里的是简娣,对于姑娘,她没什么奇怪的想法。   简娣:“我怎么觉得你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想上你。”   卢仲夏涨红了脸,难得加重了语气:“简姑娘!”   简娣:“我的错。”   眼见小白兔急了,简娣忙认错。   她一时口快,把卢仲夏当她基友了,说话有点没遮拦。   卢仲夏羞窘道:“劳烦简姑娘请她们下去罢。”   简娣:“我还没问你丫鬟的名字,她们叫什么?我也好称呼。”   卢仲夏道:“左边的叫玉豆,右边的名玉藻。”   那就是小蛮腰叫玉豆,身姿丰满的丫鬟叫玉藻。   见简娣目光落在她脸上,玉藻极有眼色,她上前两步,温柔地问,“郎君此刻要沐浴吗?”   她身材极好,襦裙包裹不住胴|体的优美弧线,胸|臀丰满,在昏黄灯光中,更显肌肤白皙细腻。   竟然看得简娣心中一荡,一股燥热从小腹蓦地升腾而起,下半身立即有了反应。   “等等?!!”   察觉出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正迅速长大,简娣崩溃了。   她明明是个性取向为男的姑娘,为什么会对玉藻有反应?!   一定是因为卢仲夏的小兄弟不争气。   呵,男人果然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简娣一硬,卢仲夏立即也感受到了,他表现得比简娣还震惊。   “简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简娣疯狂甩锅,“卢小哥你的小兄弟也太不争气了,怎么看个姑娘就激动了。”   卢仲夏红着脸结结巴巴争辩道,“并非如此,往日我见着她们二人也从未如此。”   那就是她的锅了?!   因为她所以卢仲夏的小兄弟躁动了?   确实心神一荡的是她不是卢小哥,但她为什么会对姑娘有欲|望!   “简姑娘,你快让她们二人下去!”卢仲夏有些急了。   “好好好。”事关卢仲夏的清誉,简娣忙不迭地应了,看向玉藻。   对上简娣的视线,玉藻面上略显诧异,微微凑近了身,想要询问。   简娣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游移到玉藻胸前。   衣襟前露出些许如雪的肌肤,胸前弧度看上去很大手感很好的样子。   “简姑娘!”目睹简娣发愣的模样,卢仲夏绝望了。   糟糕,小兄弟的反应好像更剧烈了。   简娣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视线转移回姑娘脸上。   “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洗就行。”   “郎君劳累一天,还是由我们服侍郎君吧。”玉藻体贴地说。   “不用你们伺候,你们下去吧。”   简娣夹紧了蛋,心里苦。   见她坚持,玉藻和玉豆不敢勉强她,虽有些失落,但依言退下。   等玉藻和玉豆一转身,简娣低头查看了眼小兄弟的情况。   她们两人一踏出门槛,简娣就猛地一把手按住躁动的小兄弟,另一只手带起门重重一关。   靠着门,简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下半身硬得要爆炸了。   “你说怎么办?”简娣崩溃地问,“就这么让它一直硬着吗?不会憋坏吗?”   作者有话要说:简娣:呵,男人   卢小哥:我不是我没有QAQ 第6章 简夫人   “你说怎么办?”简娣崩溃地问,“就这么让它一直硬着吗?不会憋坏吗?”   就算她很想缓解一下,当着卢仲夏的面,也不好意思缓解啊!   卢仲夏和她一样绝望。   简娣估摸着假如她现在问他,他平常究竟怎么解决这种情况,卢仲夏很有可能会红着脸一头撞死在她面前。   两个人只能绝望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它的小兄弟平息下来。   好在,欲|望不算强烈,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玉藻在简娣面前乱晃,小兄弟躁动了一会儿,慢慢地疲软。   确保小兄弟冷静了下来,简娣松了口气,解开衣服去洗澡。   再不洗澡水都要冷了。   洗澡的时候,卢仲夏就连害羞的力气也没有了,一直躺在简娣脑中装死。   简娣洗漱完有点儿想去睡觉,奈何出来后卢仲夏不愿意让她睡,非让她坐桌前看书,因为他想看书。   简娣觉得自己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得坐在桌前,顿时抗议道,“为啥你看书非要我坐在这儿!”   卢仲夏语含愧疚,但简娣她觉得压根就没听出来愧疚,“姑娘见谅,只是如今你我陷入这般窘境,一时不好分开。”   你要真愧疚就放我上床睡觉啊。   简娣揉揉眼,强打起精神。   她可算明白了。   看卢仲夏刚刚踢皮球学得那么溜,现下又不愿放她回去睡觉,哪里是什么纯良的白兔少年,心里可坏着。   把圣贤书往桌上一摊,简娣只顾让自己的眼睛停留在书页上,好让卢仲夏能看见,心里已经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其实也不能怪卢仲夏非要看书,毕竟他现在只是庶吉士,还得面临着散馆考试,而今天这么一出,张首辅绝对会加重进士们的学习任务。   卢仲夏看归看,简娣困得直打哈欠。   睡意朦胧中,简娣好像听到卢仲夏在和她说话,语气很温柔。   “若有一日,在下想见简姑娘一面。”   “你说什么?”   她一问,卢仲夏受惊了一般,一时语塞,半晌,才斟酌着道:“我说,我如今尚且不知简姑娘家在何处。”   “我家?我家就在京城。”简娣随口答道,“你别是还没放弃向我提亲的念头吧?”   卢仲夏叹道,“是我毁了姑娘清誉。”   简娣跟着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说什么毁了我的清誉,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已经成亲了。”   虽然她打算等她恢复了正常,转头就和姚鉴和离。   她话一出口,着实带给了卢仲夏不小的震惊,宛如一个惊雷,霎时就把他砸得晕头转向,砸蒙圈了。   “简……简姑……夫人?”卢仲夏愣愣地问。   “简夫人。”简娣淡定地回答。   卢仲夏不吭声了。   也是,自己一直说要提亲的姑娘结果是个已婚妇女,估计搁谁头上冲击力都大。简娣对于卢仲夏的沉默十分理解。   “小哥?”   “卢小哥?”   “卢仲夏?”   简娣一连呼唤了三声,卢仲夏才应声。   “简夫人。”   语气一下子就变特别恭敬了!   简娣郁闷地鼓起脸:“喊什么夫人,喊姑娘。”   卢仲夏迟疑着开口:“简……姑娘?”   简娣嘱咐道,“就一直喊姑娘吧,别喊夫人,我回头要和我那便宜丈夫和离。”   “简姑娘?!”卢仲夏闻言呆愣在当场,呆了片刻,才慌乱地问,“简姑娘同夫婿和离,可是因为我?”   不知道他究竟脑补了什么,卢小哥好像在此刻已经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简姑娘,一切皆是我的错,我不该失礼至此,累得姑娘清誉受损,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望姑娘好好考虑,”卢仲夏局促地说道,“想来姑娘夫婿若是知晓实情,也不会怪罪于姑娘。”   “等等!你别多想啊,我可不是因为你要和他和离的。”   简娣忙打断了卢仲夏的脑补。   “我同他和离是有原因的,也不好同你说,总而言之,你记着就行。”   “记住了吗?”简娣问。   卢仲夏还想再问,但和离一事牵扯到他人的家务事,他人的家务事便不好再多问。   因此,他顿了一会儿,便答道,“在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时间不早了,你还看书吗?不看书能放我回去睡觉了吗?”   卢仲夏点点头,“简姑娘请便。”   早上她起得太早,中午没睡,现在早就困得没个人形,卢仲夏一说,简娣忙把书阖上,吹熄了灯,麻利地脱鞋脱衣服爬上了床,扯着被褥往身上一盖,临睡前没忘和卢仲夏说晚安。   卢仲夏回了她一声。   两人便共用着一个身体,沉沉睡去。   简娣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醒来的时候,瞧见撒在被褥上的日光,简娣心里猛地一紧,一个鲤鱼打挺嗷地就从床上窜起来。   “卢小哥!卢小哥!咱们完了!迟到了!”   “卢小哥?!”   喊了半天,也没听到卢仲夏回答她,简娣一愣。   再定睛一看眼前的屋,简娣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身下的被褥软和,青纱帐拢着架子床,床前高脚花凳上供着两三支花,袅袅的幽香在鼻尖萦绕。   她回来了。   环视四周,简娣心一沉。   回到她附身前的屋里。   靠在床头,简娣吐出一口浊气,把手伸到眼前瞅了一眼。   指若削葱,纤细无骨,摆明了是姑娘的手。   简娣一屁股坐起来,撩开青纱帐,看了眼柳叶格的窗。   屋外春风骀荡,日光和煦。   但没了脑中一个羞涩的声音,简娣还真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她这是又回到了自己穿越时候的身体里,虽然她现在回来了,但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去,或者说能不能见到卢小哥。   虽然和卢仲夏相处时间不长,简娣还挺喜欢他的。   假如她一直待在这身体里回不去的话,估计日后见到卢小哥也难,毕竟她现在的人设是个弃妇,还是庶女,卢小哥好歹是官宦子弟,大庆朝祖国的花朵,阶级差距有点大。   一想到姚鉴的事儿,简娣脑仁就又开始疼了。   和卢小哥共用一个身体的时候,姚鉴的事还不用她烦心,如今她一回来,早晚就得面对自己这位便宜相公。   简娣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母胎solo到现在,如今却要着手处理丈夫变心怎么办的婚姻问题。   从穿越到现在,简娣对姚鉴不存在任何感情,一直想着和离。   她认真地算过得失,和离后她要面对的流言蜚语,面对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虽多,但总比和姚鉴硬拗着强。   再说如今大庆朝十分开明,寡妇再嫁也算不得什么。   将青纱帐往钩子上挂上,简娣穿上鞋,正准备出门看看情况。   却没想到她脚刚一落地,后脚就有人推门入了屋。   简娣没来得及回神,坐在床上和对方傻不愣登地来了个对望。   来人站在门前,一袭绯袍,乌发高束,玉面朱唇,生得俊美风流。   他狭长的双眼静静地望着简娣,因着他面相风流,那双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也在带笑。   作者有话要说:你的渣男相公已上线2333 第7章 姚鉴   他打量着她,既没上前,也没有开口说话。   简娣坦然地任凭他打量。   眼前皮相这么好的男人,就是她如今的便宜丈夫姚鉴。   单论容貌还是不错的。   站在姚鉴身侧的还有一个小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花枝。   花枝好像都没想到简娣会坐在床前,一时间便愣在了原地。   好在花枝比姚鉴有良心,反应也快,愣了一秒,面上立即浮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上前道,“姑娘你醒了?!”   简娣收回看姚鉴的视线点点头,“我醒了。”   “姑娘你无缘无故睡了两天了,”花枝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大夫也看了也看不出毛病,可巧姑娘终于醒了,可把婢子吓死了。”   花枝的话正好为简娣解说了她目前的情况。   她睡两天了?   那也就是说她附身到卢小哥身上的那两天,她自己的身体就一直在睡着。   简娣整理了一会儿自己脑中的信息。   而此刻男人桃花眼中浮现出些许的不耐。   他的那点不耐一并落入简娣的眼里。   看起来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简娣信息也不归纳整理了,也没说话,就坐着等他开口。   姚鉴终于开口说了话,他有一把清朗的嗓子,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一个丈夫对自己昏睡三天的妻子说的,格外的不近人情。   “既然醒了,我尚有公务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他冲着简娣弯弯唇角,露出些许笑意,但却一撩衣摆,转身就走,连问候都不耐烦问候一声。   “姑爷!”花枝愣了一秒,忙喊了他一声。   但却让简娣给拦了下来。   “他想走就让他走,心不在这儿,拦着人也没用。”   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丈夫,简娣对他没感情,他爱走走,她也懒得强留。   花枝却不这么想,瞧见姚鉴对自家姑娘冷淡不耐烦的样子,花枝嘴巴一扁,眼睛霎时就红了,替简娣委屈起来。   “姑娘,姑爷怎么能这么对你,你……你昏睡了两天,他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把他请来,竟然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爷?”   简娣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语重心长地对花枝说,“你今年才十五,年纪还小,等以后就懂了。”   “姑娘,”花枝委屈道,“我看回头就该给老爷和夫人写封信,让老爷好好教训姑爷。”   “爹现在哪能教训到他,他这个人可鸡贼着,表面功夫一做,回头也是个好女婿。”   纵观简娣和姚鉴的婚事,从头到尾就透着一股凤凰男上位的既视感。   简娣是家里的庶女,娶个庶女的姚鉴家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出生江南一寻常的村县里,家里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简娣她家好歹在京城,她爹简泉在京里当个小官。   姚鉴进京赶考的时候,已经穷得没裤子穿,机缘巧合下遇见了简娣,勾搭了她攀上了简泉,幸得简泉资助,才能把试考完,考也考中了,中途还把人姑娘睡了,刚好这女婿简泉还算满意,当时气也气过了,还能咋办,就安排两人成了亲。   姚鉴也是为找个傻白甜投资自己,对简娣没感情,婚后不久厌弃了她,还嫌弃她成亲前太过轻浮,不是什么正经的姑娘,一心只向自己高傲有节操的白月光,两人的婚姻生活一直很不和谐。   花枝听了简娣的话不服气,“姑娘是老爷的女儿,又是夫人跟前从小长大的,老爷和夫人不会不信姑娘的话。”   简娣摇摇头。   她压根就没打算去和她爹简泉告状,她的目的是直接和简泉说她要和离。   对于自己在简泉和吴氏那儿有几斤几两,简娣心里有数。   和离一事,简泉和吴氏不一定能同意。   她是个庶女,她爹简泉年轻的时候和夫人吴氏非常恩爱,只是,数年来两人未曾生下子女,吴氏就为简泉纳了一个妾,刘氏,也就是简娣的亲妈。   简泉十分高兴,给她娶名娣,希望再生个儿子。   但在刘氏生下简娣,还没生个儿子后就病死了,吴氏便把她接到膝下抚养,当作嫡女对待。   本来简娣能算作好命的庶女,但好景不长,刘氏死后一年,吴氏怀上了,接连生下了简娣她弟简尧,她妹简露。   这下简娣地位就尴尬了,平白地添堵。   毕竟是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没儿女吴氏还尚且能好好对待她,一有了儿女,对她也没有以前的热络,简娣险些就成了没人爱的小白菜,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简泉还挺待见她的,觉得她就是个送子的童子,多亏简泉,吴氏也没苛待她。   虽说她是在吴氏跟前长大的,但和丈夫关系不和这回事闹到吴氏面前,吴氏不一定会帮她。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先试一试。   安抚了一会儿花枝,直到她不哼唧了,简娣才开始问话。   “我整整睡了两天?就没个动静?”   花枝答:“没有动静。”   想到自己灵魂离体的事,简娣犹豫了一会儿,问,“有气儿吗?”   花枝瞪大眼,“人没气儿不就死了吗?”   那看来是有气儿,和植物人没什么大的差别。   睡了两天,简娣真觉得浑身酸痛得有点厉害,手上也使不上力气。   “花枝你扶我起来。”   让花枝扶着,简娣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随便翻出件衣服穿上。   “你和我去外面走走,睡了两天,我透透气。”   “姑娘,你刚醒还是不要出去吹风了,”花枝不放心,“不如先叫大夫来看看。”   “我自己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让我先出去逛逛,不碍事。”   花枝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简娣就让她把自己那俩铁核桃拿来。铁核桃是她上回出去看灯的时候买的,她现在手上没力气,正好握俩核桃在手上搓搓,养生保健。   花枝走过去帮她拿来她放核桃的红木盒,却没想到她打开红木盒一看,盒子里却空荡荡的。   “空了?”简娣皱眉,“怎么空了?”   花枝想了一想,一合掌,“我想起来了,上回姑娘你去姑爷书房,好像就搁在姑爷书房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简娣便宜老公姚鉴出场。 第8章 收房   “你要去拿回来吗?”想到刚刚姚鉴和简娣间的古怪气氛,花枝犹豫着问她。   “拿回来,怎么不拿回来。”   花枝更犹豫了,“但是姑娘,你一直不醒,姑爷也不来看看你,刚刚我去书房找他,结果在书房瞧见了苏姑娘……”   “苏姑娘?”简娣挑眉,“苏玉静她来了?”   怪不得姚鉴一刻也不愿在她屋里待,原来是白月光来家里了。   简娣还没见过苏玉静,听花枝这么一说,倒有点想见见她,毕竟她当着女官,是姚鉴的白月光,和卢仲夏相亲,还是江御史的暗恋对象。   想到江御史简娣心中惋惜。   多好的暗恋对象,怎么就有喜欢的姑娘了。   拿核桃的空档她正好也能顺便瞧上一眼苏玉静这位不同寻常的姑娘。   本来打算只在外逛逛,现在简娣变了个方向,打定主意先去书房。   不过在去书房前,她得把自己拾掇拾掇,好歹是去见姚鉴和苏玉静,气势上不能输。   对于自家姑娘要拾掇自己这事,花枝的反应尤其剧烈,上前就将妆盒统统打开,恨不得把她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妖艳贱货,嘴里还念着要让苏玉静瞧瞧看,看看谁才好看。   简娣把花枝插她头上的一只绞金丝的梅花簪拔下。   “你看这样打扮像不像妖艳贱货?”   “夫人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花枝瞪眼。   简娣摆摆手,“人苏玉静姑娘清高有气节,你看我要打扮成妖艳贱货的模样,不就马上叫人比下去了吗?庸脂俗粉懂不懂。”   花枝眨眨眼:“可苏姑娘打扮本就素净,夫人你打扮得即便再素净,在姑爷眼中也比不过苏姑娘她。”   简娣沉默了一会儿:“行,那我就走端庄大方挂吧。”   花枝斗志满满:“对,倒让她看看谁才是姑爷的夫人!真正好人家的闺女能跑人家家里来吗?”   “诶等等!”   见到花枝想要把梅花簪收起来,简娣脑中灵光一现。   姚鉴他在大理寺供职,她在苏玉静,也就是他同僚面前打扮得富贵,不明摆着给他跌脸吗?   可惜,这个念头只在简娣脑海中闪过一瞬。   虽然她挺想打扮得富贵一点的,但这招仔细想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丢自己脸的事她干不出来,只好遗憾放弃,让花枝继续把梅花簪收起来。   略作收拾了一番,瞧着镜子里端庄大方的女人,花枝满意地点了点头。   简娣带着花枝出了屋,往书房的方向去。   姚鉴府上很小,他只在大理寺当着寺副,大庆朝俸禄官员又少得可怜,他可没闲钱建什么大院。   因为府上太小,简娣出了屋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方见她带着花枝,忙垂头福身行礼。   “姑娘。”   简娣上赶着去书房拿回她的核桃,顺便看看苏玉静,没留心思在这儿,也没仔细看是谁,让来人起来便提步就走。   但步子没迈开,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简娣一回头,对上花枝绿了的一张脸。   “怎么?”简娣无声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花枝眼神示意刚刚和简娣行礼的人。   简娣顺着她视线一看,看到个面容娇美的丫鬟。   论容貌完全不输卢小哥他那俩丫鬟。   面前的丫鬟穿着海棠色的裙,一双含情的眼微微闪动,肌肤莹白中透着绯红,微微咬着红艳艳的唇,一幅不胜娇羞又温柔恭顺的模样。   “打扮得挺好看的。”简娣简单地给下了个评语,准备继续走,却没想到她话一出口,丫鬟面色刷地一下白了个彻底,脸上一时间血色全无。   简娣心思没在她身上,正忙着拿回自个的核桃,再顺便看一眼苏玉静,却没想到,那个丫鬟主动喊住了她。   “夫人且慢!”   嗓音极细极高,好像一根拉紧了的弦在颤抖。   简娣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怎么了?”   丫鬟倒也不直说,对上简娣的目光,她咬着唇怯生生地看着,少顷,才白着张俏脸问,“夫……夫人可是生我的气了?”   “我生你什么气?”简娣莫名其妙。   花枝附在简娣耳畔小声道,“姑娘你昏睡的时候,姑爷把霜叶收房了。”   简娣瞪大了眼。   “收房了?”   花枝:“收房了。”   姚鉴他不有白月光苏玉静吗?   简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霜叶一眼。   长相满分。   顿时,简娣恍然大悟,说什么白月光,他压根就是来者不拒。   再一想姚鉴面相,确实是风流多情的俊公子的模样,热衷于播种倒也正常。   毕竟简娣没把姚鉴当自己老公,听花枝这么一说,除了感叹一声姚鉴好兴致以外,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我没生你气,”面对这个名为霜叶的姑娘,简娣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愤恨的情绪,最终简娣干脆放弃了什么敲打一类的话,自暴自弃地鼓励道,“你好好服侍他。”   霜叶虽怯生生地低垂着眼,却一直偷眼看她,好像在揣摩她的心思。   听闻简娣此话,她愣了一愣,傻傻地看着简娣,看着看着,她突然扑通一声朝着简娣,直直地跪了下来,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   “夫人,霜叶对不起夫人,夫人是霜叶的主子,霜叶就是夫人的人,只要夫人愿意,霜叶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   她望向简娣的目光微微闪动。   霜叶这架势把简娣吓了一跳,眼见一个大活人跪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宅斗经验的简娣脑仁又开始疼了。   “我没生你气,你起来。”   霜叶也不起,只眼含泪光地看着她。   简娣摆摆手,“我现下有事,这些事回头你再同我说,你起来吧。”   这事太麻烦,她也没心思劝这姑娘,心中将姚鉴骂了一顿,简娣说完这句话,没再管霜叶什么反应,忙迈开脚步,先溜为上,决心还是等回头见到姚鉴,让他自己解决自己弄出来的事。   花枝匆匆忙忙跟在简娣身侧。   简娣悄咪咪地问花枝,“她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帮我拴住姚鉴的心?”   花枝闷哼一声,“夫人别信她的。”   简娣点点头,心里却不那么想。   她不大乐意和姚鉴履行夫妻义务,虽说他长得确实挺俊的,看霜叶的模样,像是喜欢姚鉴的,有她帮忙挡着,她也轻松点。   还是在卢小哥身体里的时候轻松点,虽然要面对繁重的学业,日后可能还要和朝里的人精较量,但活得自由点儿,不用抓心挠肺地为个男人暗搓搓地使乱七八糟的计谋,平常还有一堆美青年美叔能养养眼。   简娣一路走到书房,在书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叫花枝先在一旁等着。   书房的门半掩着,站在外面也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动静。   略一思忖,抬起手敲响了门。   简娣自觉自己还算体贴,万一姚鉴和苏玉静在书房做了些什么,还能给他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虽然姚鉴常常说苏玉静气节如何如何,两人只以好友相处,原主指责两人时,甚至还被姚鉴痛骂过龌龊,但刚刚看到霜叶,让简娣对姚鉴的节操顿时没了什么信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书房里只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女人的音色婉转柔和,平静从容,隔着门板传来。   “何人?” 第9章 白月光   旁人不比卢仲夏和花枝,简娣得端着点,她细声细气地问,“请问可是苏姑娘?”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紧跟着有人从屋里打开了门。   门中伸出一截白皙的手指和半截柳色的衣袖。   手扶着门轻轻一推,露出门口纤细窈窕的少女。   乌发如云,肤白如雪,貌若朝霞,清丽动人。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简娣面前,肤浅颜控如简娣不由自主地打心里感叹了一句,觉得她长得真好看。   面前这姑娘便是苏玉静无疑了,也难怪姚鉴能成为姚鉴的白月光。   眼前的姑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简娣一眼,朝她露出一抹很温和很舒服的笑。   简娣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苏姑娘。”   “原来是简夫人,”待在有妇之夫的书房中,让人妻子碰见了,苏玉静态度也依旧自然,她微笑道,“一直听姚兄提起夫人,却未曾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如姚兄所说,仪态高雅,气度不凡。”   简娣不相信姚鉴会主动和苏玉静说起她,不过她此话将她和姚鉴的关系巧妙地撇清,人既然客气,简娣也没吝啬,冲她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不知简夫人可是来找姚兄的?”苏玉静主动笑问。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就是来书房找样东西。”简娣指了指她身后的门。   苏玉静脸上露出一抹诧异,让开一小步,“原是如此,不知是什么东西,夫人说来我也能帮夫人一块找找。”   简娣本来还想着怎么应对她的话,结果刚踏入门槛,一抬眼就看见了搁书案上的俩铁核桃。   “不用麻烦你了,我知道它放在了哪儿。”   朝着书案的方向走去,简娣抄起桌上俩铁核桃揣到袖子里。   “夫人找到了?”   “找到了。”简娣将铁核桃揣好了,才看了看苏玉静。   按套路,她现在应该和苏玉静有一场明争暗斗,但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无可挑剔。   见到了传说中的苏姑娘一面,单论感觉,简娣诚心实意地觉得,不一般。   相处起来很舒服,段位貌似也挺高的。   见到了苏玉静,对方客客气气的,简娣好好地也没有和人吵架的意思,既然看到了她长什么样,她继续在书房里待着也没意思,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准备抬腿就走。   却没想到,她前脚刚出书房门的,后脚有就有人进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来人错愕地倒退了两步,一抬眼,瞧见她,顿时不让她走了。   不让她走的人正是姚鉴。   “你怎么在这儿?”姚鉴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简娣看着姚鉴的表情,心里一紧,她感觉姚鉴看看她俩,好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果然,她还没张口说话,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风流俊美的脸也变得格外难看。   “我前几日不是同你说了,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到我书房里来。”   简娣摸出她刚刚揣袖子里的俩核桃给自己作证,“我为什么不能来书房,来找我的东西。”   她手里捧着俩核桃,一脸镇定地看着姚鉴,把姚鉴顶地一噎。   简娣还以为他脸色会更黑上一层,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却忽然变脸,面上流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连声音也跟着放缓了不少,“你想找东西,何必自己亲自过来。”   简娣扭头一看,果然看到苏玉静已经走上前来。   简娣:嚯,四川人吧。   “姚兄。”苏玉静道。   姚鉴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微微颌首,“苏姑娘。”   温柔地同白月光打完招呼,姚鉴又看向了简娣,“我和苏姑娘尚有公事要谈,你今天才刚醒,东西既已找到,若没事,便先下去歇着吧。”   简娣想了想,“我有事。”   姚鉴眉心一跳,略有不耐,“什么事,你不妨在这儿说了。”   简娣推辞道,“这不好吧,还是私下里同你再说。”   苏玉静敛眸无声,一言不发。   姚鉴瞥了一眼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皱眉再看向简娣,“就在此地说罢。”   简娣犹犹豫豫地道,“苏姑娘毕竟在此地……”   见简娣提及她,苏玉静抬眼微微一笑,体贴道,“夫人莫要介意,我退让片刻便是。”   “苏姑娘你不用退避。”姚鉴直接打断了苏玉静的话,“苏姑娘是我好友,此地没有外人。”   “行。”姚鉴同意了,简娣没有再犹豫。   “我这两日一直昏睡,也不晓府里的事,今日我在廊上见到霜叶,才晓得你昨儿把霜叶收房了,因此,我想找你问问,该怎么给她名份。”简娣摊手。   姚鉴:“……”   简娣贤惠一笑:“我一人无法决定,只好来请示夫君。”   当着白月光的面,让简娣直接捅出他在夫人昏睡的时候睡妹子这件事,姚鉴脸色一时间精彩纷呈。   不论怎么处置,在白月光面前的脸都丢光了。   简娣本尊因为身世缘故性格怯弱,而姚鉴却极为自负,他自觉家里的事都在他掌握中,完全忘了霜叶一茬,在他眼里,霜叶就算上了他的床他也不定留意这个人。   简娣没想到她只轻轻一勾,姚鉴就自负得急于在苏玉静面前表诚意,自个就往坑里跳下去。   他也没想到,向来怯弱好面子的简娣会当着别人的面捅出这回事。   “此事需待商榷,回头再说吧。”姚鉴脸色变了一变,最终看似平静地沉声道。   看样子是要先晾着了。   简娣见好就收,倒没逼他,“也好,待会儿我叫来霜叶,问问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姚鉴好像因为简娣叫他在苏玉静面前跌了面子,面色和语气都不大好。   “你没事就先出去罢,书房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把气撒在自个身上啊,能啊。   简娣心想。   “夫君,”简娣问他,“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书房。”   姚鉴面色黑了一黑,但他反应倒快,意识到对简娣撒气没用,他眼睫一垂,一双带笑的眼,叫人轻易瞧不出怒气来。   “看你脸色,怕是在和我赌气了。”姚鉴毫无压力地将锅甩给了简娣,“你一介妇人,上书房做甚么,政事你又不愿意听,况且官场的事你懂什么。”   后半句话里已带上了些轻蔑的意思。   简娣:“苏姑娘也是妇人,为何就能上书房来,偏我不行?”   姚鉴听到她提及苏玉静,顿时冷下脸来,“苏姑娘在朝中为官,更是我朝中同僚,怎么能和寻常后宅妇人相提并论,你可知晓你此话已冒犯了苏姑娘?”   简娣还没吱声,姚鉴煞有其事地一转身面向苏玉静,向她赔礼道歉。   “她不明事理,望苏姑娘莫要与之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简娣也是个心机girl! 第10章 争执   苏玉静瞧着简娣淡淡笑道,“夫人性子爽直,姚兄严重了,我只是在朝中混了一官半职,算不得什么。”   姚鉴面露羞愧,“苏姑娘莫要再替她说话了,今日是她不知礼数,也是我治家无方。”   “你还不快给苏姑娘道歉?”姚鉴扭头看向她。   因为这话姚鉴就要她给苏玉静道歉,简娣微微一愣。   假如她真说了什么冒犯苏玉静的话倒也算了,她这话只能算怼姚鉴的时候波及到了苏玉静。   “你还不快些道歉?”   简娣瞥了一眼姚鉴,望向苏玉静,“刚刚是我话说得不当,不慎波及了姑娘。”   “夫人多礼了。”   简娣转身再看向姚鉴,“但我同苏姑娘道歉与你无关,你说得话恕我不能苟同,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官场政事?”   见她向苏玉静道歉,姚鉴面色稍霁,但听到简娣接下来的话,姚鉴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荒谬,你如何知晓官场政事?”   简娣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知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大家一起奔小康。”   姚鉴的脸色愈发变差,“你在说些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   简娣:“那我也说些你懂的。”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山西遭了天灾,平阳一府流民起义刚被朝廷压下。”简娣嘲讽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夫君你籍贯便在山西平阳府吧?故乡遭灾,夫君却好兴致。”   姚鉴脸色更差,“住口!”   山西的事还是她在翰林院看到的,当时还曾和卢小哥几个讨论过。   苏玉静倒也人精,见争端因她而起,姚鉴气结,简娣凉凉地添柴火,苏玉静忙打断了简娣和姚鉴。   “姚兄息怒。”   就算再生气,白月光的话姚鉴还是听的,也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姚鉴:总归没有再看简娣,而是有礼地问,“苏姑娘?”   苏玉静无奈,“姚兄我今日前来是为杜家的事,不知上回杜家的事你可有打算?”   苏玉静主动问话,是为缓和两人间的矛盾,姚鉴也不是个蠢的,当着苏玉静的面不愿在此和简娣争吵,即使脸色再差也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已着人去接阿苓到我府上。”对上苏玉静的双眼,姚鉴缓和了神色,“待会儿想来就能到了,阿苓这段时日里便交由我来照顾,等案子查清楚了,我定当还她娘一个清白。”   苏玉静颌首,“那便麻烦姚兄了。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阿苓的事。”   这话苏玉静的话不知道是对姚鉴说的,还是向简娣解释的,“杜王氏遭人构陷,此事疑点重重,不得不查,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杜家的独女,姚兄既已有打算,我也不便再打扰姚兄同夫人。”   顿了一顿,苏玉静接着道,“夫人许是误会了姚兄,故乡之事姚兄在大理寺时也常常提起,但眼下大理寺有一桩命案在前,孤儿寡母却遭人构陷,这案子容不得闪失,为保人清白,姚兄即便在忧心故乡,也只能抛却私心,将山西一事暂时放在脑后。”   这话说得贼精,极大的安抚了姚鉴的情绪。   “今日是我失礼。”苏玉静看着简娣,嘴角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还请夫人见谅。此案尚有一些疑点待我查清,既然阿苓的事姚兄已有决断,我便不在此叨扰了。”   解释完了,安抚了姚鉴,这是不愿牵扯到他俩当中,准备抓紧溜的意思了,看来姚鉴的白月光对他倒没什么真情实意,不过,要换成简娣她自己,碰上这么尴尬的局面,估计也得找个借口遁了。   简娣回答得很简略:“你没有失礼,我也无需见谅不见谅。”   姚鉴讶然,“苏姑娘来了才没一会儿,还未吃杯茶,这便要走吗?”   苏玉静收回望向简娣的视线,面上泛出一抹苦笑,像是在自责,“是我叨扰夫人同姚兄了。”   察觉到苏玉静的视线变化,姚鉴瞥了简娣一眼。   桃花眼中带着深深的寒意,明显在怪她。   简娣搓着她俩核桃,老神在在,假装自己没看见,准备看他和苏玉静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姚鉴想要留她,但苏玉静执意要离去。   “姚兄,尊夫人在此。”苏玉静低声示意,“想来是恼了你,还是快些去劝两句,至于我这儿,无妨的。”   无奈下,姚鉴只好放弃,但却要送她到门口,苏玉静倒没拒绝。   两人你来我往的闲工夫,简娣搓核桃的手指都有点泛疼了。   姚鉴打定主意要送苏玉静,苏玉静冲着简娣福身,“夫人,我便在此别过了,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能同夫人见面。”   姚鉴面色先是一黑,接着眼角却露出点喜色,苏玉静话里的意思看来是还会来府上一趟。   简娣应和了她一句,姚鉴便送苏玉静出了书房,两人并肩走在廊下,往大门的方向而去。   他俩走了以后,简娣整理了一会儿自己得到的信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婚,得离,赶紧离,回屋她就写信给简泉和吴氏。   揣着自己的俩核桃,简娣叫上守在一旁的花枝,打算回屋。   路上花枝气鼓鼓问她怎么了,怎么看到姑爷和那女人并肩一同出来了,好像在屋里还听到了姑爷和夫人的争执声。   简娣翻了个白眼:“别瞎操心,没事儿。”   她俩走到一半,刚好碰上送苏玉静回来的姚鉴。   简娣本来想当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冷不防地,姚鉴却喊住了她。   而且喊得倒有两三分的亲密。   “阿娣。”   简娣脚步一顿,就当自己啥都没听见,接着往前。   花枝在一边道,“夫人,姑爷喊你呢。”   “我知道。”   见简娣不理他,姚鉴脸色黑了一黑,但嗓音却变得更柔和了些,“阿娣。”   “阿娣。”   他追上简娣的步子,手一搭,搭在了简娣肩膀上。   “阿娣你怎么不理我了?”姚鉴俯下身,带笑的桃花眼瞧着她一眨也不眨。 第11章 休妻   简娣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看姚鉴的样子,肯定准没好事。   “你在生我的气?”姚鉴察觉出简娣的退让,唇间溢出一声轻叹,无奈地苦笑道,“阿娣,苏姑娘的事,我有错,但你也有错处,苏姑娘是我同僚,你如此对待她,倘若传出去了,叫我在大理寺该如何自处?”   他说得苦口婆心,望向简娣的一双眼眼中柔情缱绻,好像真的是迫于无奈。   被他这么看着,还真有点深情的味道在里面。   简娣干脆一扭头,别过眼不看他。   “那霜叶呢?”简娣幽幽地问。   姚鉴诧异道,“霜叶?”   他细细看了一眼简娣面上的神色,看得简娣不舒服地蹙起眉,随即反应过来,轻笑道,“我道是你今日为何像吃了火|药一般,原是因着霜叶。”   “我收了霜叶是我不对,但你也晓得,这京里哪个男人没有个暖床的丫鬟,我保证不收她做妾,这府里没人能撼动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她不过一个玩物,你休要放在心上。”说着,姚鉴他手一伸,就去揽简娣的腰肢。   姚鉴的眼珠为极淡的褐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眼珠转动时像琉璃一般通透,看着人便好像眼里只剩下了一人,再容不得他物,唇角的笑意更显宠溺和无奈。   简娣躲过他的手,站定了,看着他。   “阿娣为何这般看着我?”姚鉴面上带笑。   简娣:“我在看怎么世上还有如此渣得浑然天成的。”   姚鉴:“渣?”   “没事,我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姚鉴听她的话,顿时笑开,“我就知晓阿娣性情温柔,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简娣:“你可别急着笑,我有话要和你说。”   姚鉴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冲她拱手,“夫人请说。”   “你看,我们商量一下,干脆和离了怎么样?”   姚鉴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向简娣,“阿娣?”   “我们和离了怎么样?”简娣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他脸上笑意顿失,“你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简娣特干脆,“明白。”   姚鉴面上神色一变再变,最终又稳定在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上,上前就拉简娣的手。   “阿娣你还在同我生气?”   简娣利落地躲过他的手。   “我说的是认真的。”   “你看。”简娣诚恳地为他分析了一番利弊,“你当初娶我,看中的也不是我,其实就是我爹,现在你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我们俩也没了感情,你又那么喜欢苏姑娘,咱们好聚好分,一拍两散,我不耽误你追求真爱,你也别来耽误我,怎么样?”   姚鉴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简娣坦然迎接着他的打量,诚恳地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要是可以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   姚鉴秀眉微挑,面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地淡了下来,口气也随之变了,“阿娣,你要使性子,欲擒故纵,可以,我陪你,权当作闺房之乐,但小性子使得太过,未免没了方寸,莫要以为我会一直哄你。”   “我没叫你哄我。”   眼见姚鉴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简娣默默给他划了个叉。   而瞧着简娣如此“冥顽不灵”,姚鉴脸上神色温度彻底跌破了零点。   “你执意如此?”   简娣十分认真地点头。   姚鉴面色一时变得格外难看。   “你以为我还会哄你?”   简娣挠头,“我没让你哄我啊。”   姚鉴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性格和她想象得有点不一样,简娣失策地发现她一时半会可能真没法理解姚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和姚鉴一直在廊下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再一看花枝听到她要和离的话,吓得脸色发白,简娣决定与其在这儿和他重复没营养的对话,不如先给姚鉴一些消化的时间,她这么突然提出来和离的事,估计也挺吓人的。   其实她根本也懒得和姚鉴再继续掰扯。   世上好看又温柔的小哥哥那么多,她何必和姚鉴弄得像家庭伦理大剧一样。   她还是个没谈过恋爱也没结过婚的少女呢,简娣郁闷地想。   坦白说,简娣害怕结婚。   二十一世纪了她都害怕结婚,更别提在古代。   简娣也没想过结婚,一朝穿成个已婚妇女,丈夫还是个渣,怎么想她都吃了个大亏。   “你考虑一下,我先回屋了。”   说完这句话,在简娣转身离开的刹那,姚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她逼到了廊柱下。   他抓得很紧,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紧到简娣觉得自己手腕一阵接一阵的疼。   瞥了一眼手腕,简娣抬眼,“放开。”口气很不好。   没谁被人抓着不让走,脾气还能特别好的,她觉得自己脾气还算不错,但她和姚鉴这思维差距有点大,一时不太好沟通。   姚鉴恍若未闻。   简娣觉得好像听到了自己手腕咯吱作响的声音。   既然他不客气,她也没打算再客气,一抬脚狠狠踩在了姚鉴脚背上。   这一脚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可谓是跺。   她踩得重,连带着姚鉴也疼得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对她的桎梏,简娣才得以抽回手腕。   低头一看,手腕已经红了大半,印出了几个手指印子。   姚鉴出乎意料地却没去看他脚上的情况,而是阴沉着一张脸望着简娣。   “我不会和离。”   “你趁早歇了这心思,我不会与你和离。”   光看平常姚鉴对她的态度,简娣看不出来他喜欢她,他对她没对苏玉静好。   不对啊。   简娣揉着手腕想,按套路走的话,这时候姚鉴虽然诧异,但诧异归诧异,不该是高兴终于能摆脱了她了吗?   他指不定就马上同意了和离的事,去追求苏玉静,怎么还非得揪着她不放。   简娣:“给我个理由。”   姚鉴声音低沉,“你是我妻子,死也是我的人。”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简娣,“就算分开,也只有我休了你,断没有你同我和离的道理。”   “行啊,”简娣揉着手腕,脸上神色不可谓不淡定,“那你休了我吧,我不介意的。” 第12章 发卖   “我帮你想想啊,”简娣真情实意地帮他想休妻的理由来,“你看我俩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有个孩子,这七出,我就犯了第一条。”   姚鉴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愿意,我自可同你生个儿子,还是说,你本就想激我到你房中来?”   他好像自我良好地把自己给说服了,面色又缓解了不少,只当简娣她在闹别扭。   “阿娣,你不要同我使性子了,若你真想要个孩子,觉得我这几日冷落了你,今夜我就在你屋睡吧。”姚鉴说道,“我之所以没要儿子,便是因为现在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我在大理寺中地位尚未稳固,无法给你们娘俩稳定的保障,再过几年,你我定会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从此儿女双全。”他放软了语气,眼中的阴沉散去了不少,好像是真的想起了什么温柔的,值得向往的未来。   “别别别!”   简娣没想到姚鉴脑洞这么大。   她才不想和他生儿子,没穿越前她就不想生孩子,更别提在古代生孩子了。   简娣怕疼,生孩子这种事,谁他妈爱生谁就去生。   发现自己没法和姚鉴沟通后,简娣不想再和姚鉴拉扯,步子一转,躲过他的臂弯,干脆当作没听见他的话,往前走。   她一走,姚鉴就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简娣突然停下了脚步。   姚鉴没料到她会突然停下,他步子一顿,立时扶住了她的肩头,温声低问,“怎么了?”   简娣没理他。   他神态自若地越过简娣的肩头,便看到了在廊下的人影。   廊下跪着个窈窕的丫鬟,正是刚刚简娣在书房外看到的霜叶。   她头埋得深深的,跪在廊下,也不知跪了多久,因为身子瘦弱,瞧上去真的就像秋日一叶单薄的霜叶。   她……一直跪到现在?   简娣睁大了眼。   听到廊上的脚步声,霜叶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了简娣和姚鉴的视线。   看到简娣,她神色还没什么,只瑟缩了一下,但看到姚鉴,她神色立时便变了。   女人的眼睛好像浮动着波光的湖面,眼神欲说还休,看着姚鉴的目光,既羞涩又畏惧,但不管怎么看,都妥妥地贴合了“我见犹怜”四个字。   简娣震惊地问:“你一直跪着?”   霜叶惊惧地低着头,颤巍巍地回答,“夫人不叫婢子起来,婢子不敢起。”   简娣更震惊了:“但我也没叫你跪着啊。”   霜叶眼上已迅速漫上了一层雾气,战战兢兢道,“婢子……婢子害怕夫人责罚。”   她虽然是在回答简娣的话,但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姚鉴身上瞥。   简娣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这是在……卖惨吗?   看出霜叶心里的小九九,简娣也不挑明,就站在一边吃瓜看戏,看姚鉴怎么回复。   姚鉴也接收到了霜叶眼中的情绪,他轻轻瞥了简娣一眼,才终于开了尊口,悠悠地道,“听见夫人说的了?没人叫你跪着。”   霜叶神色一震,泫然欲泣地凝望着姚鉴,瞧着万分的委屈。   佳人委屈地看着自己,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   姚鉴凝视了霜叶一刻,微微俯身,眼角带笑,眼里蕴含无限柔情地望着霜叶。   他眼神一眨也不眨,看着她的目光专注,笑意渐渐凝深。   霜叶微昂着下巴,愣愣地同姚鉴对视,眼泪还悬挂在眼角。   那一刻,简娣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姚鉴的节操。   前脚和白月光卿卿我我,后脚和妻子表忠心,接着就和丫鬟柔情蜜意。   怎么看都挺过分的,虽然她不喜欢他,但她好歹也算他的妻子呢。   简娣郁闷鼓起了脸。   给她一点存在感啊。   然而简娣却万万没想到是,姚鉴看了霜叶这么好半天,嘴角一勾,却柔声对霜叶道,“不过,既然你乐意跪着,你就继续跪着吧。”   此言一出,面前的女人大骇,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姚鉴目光微冷,全然不在意女人的惊惧惶恐,却气定神闲地站直了,转头柔情似水地对简娣道,“刚刚你在书房问我如何处置她,我不插手,全凭夫人作主。”   “如此,夫人也该明白我的心意。在我眼中,夫人是我的正妻,也值我敬重,至于旁的,不过算个玩意儿。”   姚鉴每多说一句,霜叶的脸就白上一层,万万没有想到眼前拔叼无情的男人,就在前些日子还曾同她柔情蜜意。   姚鉴神色转变之快,喜怒之无常,一时间竟然让简娣也说不出话来。   算你渣,大哥。   但见简娣久久没有说话发落霜叶,姚鉴好像有些不解。   “夫人可是不愿见到她?”不知道姚鉴他自己究竟脑补了什么,非但对霜叶惨白的脸视若不见,反倒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这便唤牙婆来,把她发卖了出去。”   简娣呆了一秒:“你冷静。”   她呆,是因为姚鉴的三观。   简娣她确实也不喜欢霜叶,毕竟她刚刚小九九是打到了她的脑门上,但不代表着她能坦然接受贩卖妇女这种事啊。   “你说但凭我做主?”简娣问他。   姚鉴颌首,“是,但凭夫人作主。”   简娣心中苦笑。   姚鉴把他搞出来的这么一件破事直接甩到她手里,还但凭她作主。   她要是不插手,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姚鉴回头就能将霜叶发卖了,她要是出手,她这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也没经验啊。   她又不是宅斗文里的女主角,对于敲打发卖丫鬟业务熟练。   不管霜叶再怎么样,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简娣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决定的权利交给霜叶自己,“霜叶,你怎么想?”   霜叶泪眼朦胧道,“我只想在伺候夫人郎君左右。”   唔……简娣默默地想,好像也可以。   就凭刚刚她算计她这一点看来,这姑娘并非善茬。   哪天她和姚鉴和离了,指不定还能给他的后宅找点事。   简娣看向姚鉴,“那你收着她吧。”   反正她肯定要和姚鉴和离,霜叶在不在姚鉴身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姚鉴好像真如他所说,把处置权全部交给了简娣,只笑道,“但凭夫人做主。”   姚鉴一发话,霜叶忙磕头谢简娣,将头磕得砰砰响。   一个大活人给她磕头怪别扭的,简娣微不可见地退后了点。   她好歹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心是共|产|主|义|心,一朝成为封建势力,简娣整个人都觉得不自在。   她穿越的时间不长,之所以这么处置霜叶,也是怕自己的价值观被同化。   一旦顺理成章地享受封建特权,动辄发卖打杀下人,那想想都面目可憎地可怕。   因此,面对丫鬟一类的,简娣就尽量平等地对待她们,不为别的,只为求个心安。   这回叫霜叶起来,霜叶没再耍心思。   兴许是没想到姚鉴这么不解风情,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也不敢再卖弄可怜,老老实实地站在廊下,暗自垂泪,额角还泛着红。   不再看霜叶,简娣看向姚鉴。   “我要回屋了。”   姚鉴笑道,“我同夫人一起罢。”   简娣头疼:“你去还是去忙你的公事吧,和离的事日后再说还不成吗?”   姚鉴却不愿轻易离开,悠悠道,“和离的事可以日后再说,但讨夫人欢心的事,却不能延后。”   简娣沉默了一刻,头一次想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姚鉴,你和我说实话,”简娣道,“我俩成亲也有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真的有感情吗?”   没料到简娣会问出这个问题,姚鉴面露惊讶,但随即答道,“我不喜欢夫人又怎会娶夫人。”   “你再驴我。”简娣十分冷静。   “夫人,你变了许多。”姚鉴叹了口气。   瞧见蒙不过简娣了,他倒也坦然,悠悠地叹着气道,“叫夫人看出来了。”   “行啊,终于招了。”   “夫人既问了,我岂能不招。”姚鉴泰然笑道。   “我就不明白,既然没了感情,我们一拍两散正正好,那你为什么就不愿我和离。”   他虽然笑着,但听见简娣话中提到和离两个字,他眼神一冷,“其他的我不管夫人,但唯独和离,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姚鉴就是个大渣男!洗不了的那种! 第13章 案子   简娣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姚鉴。   姚鉴眼神很冷,态度毋庸置疑的坚定。   就在简娣和姚鉴陷入僵持的时候,姚鉴身边伺候着的小厮,突然从前院的方向而来,走到廊下,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   小厮来得急,没看出他俩间古怪的气氛,他走上来,给简娣和姚鉴各行了个礼,再恭恭敬敬地对着姚鉴道,“老爷,我可找着你了,杜家的闺女已经到了,我安排在前面,就等着老爷去见他了。”   听闻小厮的话,姚鉴脸上的笑意和冷眼忽地收敛了些,变得郑重严肃了不少。   一听姚鉴有事,简娣见状立马很大方体贴地表示,“你去忙吧。”   虽然简娣不知道杜家闺女是谁,但听杜家闺女这称呼,很有可能是姚鉴又一知己,不管她是谁,对现在的简娣来说都是仙女一个。   没想到,姚鉴却没同意,他冲着简娣又一笑,“不如夫人同我一起过去,也好认识认识。”   简娣:“我就不了吧。”   “夫人请。”   姚鉴压根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愣是带着她一起去了前厅。   前厅是姚鉴招待客人的地方,平常简娣也不爱去。   今日,前厅里却没坐着简娣想象着的妙龄女郎。   前厅里做了个年约五岁的女童。   当即,简娣就不可置信地看了姚鉴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简娣:你生的?   姚鉴苦笑道,“夫人误会我了。”   小姑娘年纪太小,坐在椅子上,脚都踩不着地。   她手边摆了一盘糕点,但她却不敢碰,眼里满是怯弱和畏惧。   但她眼里的怯弱和畏惧,却在瞧见姚鉴的第一眼,尽数散去,转而化为了惊喜和依赖。   “姚叔叔!”   女童从椅子上跳下,三两步冲到姚鉴面前。   简娣站在姚鉴身旁,刚好能将她的模样看个一清二楚。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但长得很好看,是个美人胚子,就是有些邋遢,吸溜着鼻涕。   鞋上沾满了泥,每在前厅踩一步,地面上便多出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她伸着手擦擦鼻涕,手背上一层已经干了的鼻涕渍。   姚鉴爱干净,虽然和姚鉴相处时间不长,这一点简娣还是知道的,但面对女童邋里邋遢的模样,他的脸色却也出人意料地好,好像没看见地上的泥垢,甚至一脸宠溺和怜惜地从袖中摸出手帕,擦了擦小姑娘的鼻子和手背,“阿苓乖。”   收回手帕,他却没再继续和小姑娘说话,而是领着小姑娘看着简娣。   简娣眨巴着眼睛和小姑娘对视。   小姑娘望着她,瑟缩了一下。   姚鉴推着她的背,“阿苓乖,叫叔母。”   她紧紧揪着姚鉴的衣袖,声音细若蚊呐,“叔母。”   简娣不大想应,但害怕吓着小姑娘,也只能应了。   “嗯。”   “你不给我介绍?”简娣问。   姚鉴微微一笑,却没马上开口,而是吩咐下人把小姑娘带去。   “阿苓,你先跟着他去转转,一会儿叔叔来找你可好?“   小姑娘面上依然带着依恋,却很听姚鉴的话,怯生生地点头,“好。”   等小厮领着小姑娘走远了,姚鉴才自己拣个位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抬手间,露出衣袖上小姑娘按下的泥手印。   “夫人看见的女童名叫杜苓。正是方才在书房中苏姑娘曾提及的。她爹杜大前些日子病死了,杜大妻子杜王氏,被人指控下毒谋杀了杜大,案子审了,经了刑部,送到了大理寺,我见其中有些蹊跷,便和同僚一起将其按下,只等将其中干系查明再做决断。”   但至于哪里蹊跷,姚鉴却没有说。   简娣心里明白这货是觉得说了她也不懂。姚鉴不想说,简娣也没打算上赶着问他的事。   可姚鉴显然不愿意放过她。   他搁下茶杯,轻轻叹息,“夫人。”   简娣:“说。”   姚鉴叹道,“我之所以做官,便是见各地豪强欺压百姓,百姓申冤无门,我那是时立誓,若我当官定不会尸位素餐,定要为民请命,因而我在仕途上一路打滚摸爬,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拿印把子,为百姓做出一番事业。”   姚鉴面上的悲痛好像出自真心,他咬着牙,话音铿锵,目光深沉坚定。   “夫人,”他转过脸来,看向简娣,“你是我夫人,我怜惜阿苓她小小年纪遭此变故,娘亲蒙受冤屈,便将她接来府中,我毕竟身为男子,有些事终归不大方便,只能麻烦夫人。”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明显在敲打她,“我希望夫人莫要轻视于她,生出鄙夷骄矜的心思。”   简娣:“你要我照顾她?”   “正是如此。”   简娣仔细想了想,假如正像姚鉴说的,她照顾杜苓没有什么。   但她当下不会傻不愣登地马上答应她。   简娣点点头,只模糊地说了句她明白了,其他的就没有再多说。   姚鉴见她开口,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手指微曲在桌上轻轻一敲,便微微前倾着身子,凑到她面前,在她耳畔低低地说,“委屈夫人了,其实……我瞧着阿苓乖巧,也想要一同她一样的女儿。”   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啊,简娣无动于衷地心想。   今天这么一出,她总算明白了,姚鉴他占有欲强,不愿和她和离,但无关情爱,也就想要个听他话的任他搓揉捏扁的宠物,再美其名曰尊重正妻。   他心里惦念着杜苓,只在简娣耳畔呵了一口气,便笑着掸掸衣上的尘土,起身带着简娣去看杜苓。   杜苓叫他安排在一间偏房里,屋里早就收拾得干净齐整。   简娣和姚鉴一来到屋门口,还没迈入门槛,却听到屋内传来“哐当”的碎瓷声。   像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   姚鉴微微一愣,便率先提步,大跨步地迈入了屋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地的碎瓷片。   “阿苓?有事吗?”   杜苓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地碎瓷片中,眼眶红得像个兔子。   而带着杜苓转转的小厮,此刻见到姚鉴来,早就吓得面如土色。   姚鉴上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站叔叔这儿来。”   “姚叔叔……我……”杜苓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架子,瓶子就倒了,姚叔叔……对不住……”   “没事,这瓶子不碍事。”姚鉴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看向那小厮,厉声道,“傻站着什么,还不快去收拾?”   小厮忙不迭地应声,弯着腰退了出去找人清理一地的碎瓷片。   姚鉴拉着杜苓坐下,好言安慰,“不打紧的,不打紧的。”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简娣真见识到了姚鉴对杜苓的好。   吃饭的时候叫她来上一个桌子吃,就算直掉饭米粒,把骨头吐在桌子上,姚鉴眉毛也不动一下,好像真的印证了他一心为民的说法。   不过,花枝有点看不过眼,晚上伺候简娣睡觉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   “才走了个苏姑娘,就来了个杜姑娘,那细口的红釉瓶,姑爷再喜欢不过,结果,就让她撞翻了。”   “用饭的时候也不知礼数。”   “行了。”简娣打了个哈欠,让花枝别再说下去了。   就算简娣她前世自己吃饭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该吃菜就吃菜,该吐骨头就吐骨头。   姚鉴担心她看不起杜苓压根就白操了一颗心,杜苓就跟她前世小外甥女似的。她一个西贝货,前世全家都是小市民,本来也没那么多吃饭时候的规矩,这一世,她家和姚鉴家也压根就算不上大户人家,自然也不会嫌弃杜苓“粗俗”。   叫花枝点了灯,简娣给吴氏和简泉写了一封信。   姚鉴不准她和离,那是他自己不乐意,不关她的事。   但在和离前,她得探探吴氏的口风,她要是真和姚鉴和离了,必须要回简家,简家的态度至关重要。   信里她大致写了点姚鉴的风流和花心,着重突出她昏睡两天姚鉴不闻不问的事,再加上润色加工,写得要多惨就有多惨,再表示姚鉴这何止是轻视女儿,这是忘恩负义,轻视我们简家。   写好了,简娣搁下笔,将信封好,准备上床。   解开衣服,她困倦地往床上一躺。   真希望一闭眼,一睁眼,就没这么多破事了。就算第二天她再面对晨|勃这种操蛋的事,她都能忍。   结果她这才刚闭眼,花枝就像撞到鬼一样,惊叫了一声。   伸着手拼命推简娣。   “姑娘!姑娘!”   简娣睁着一双死鱼眼,“要没正事我就弄死你。”   花枝:“姑爷!姑爷来了!”   这句话无疑就是一剂提神醒脑的妙方,吓地简娣心里飘过一句国骂,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还没爬起来,一双手突然按住了肩头,又将她按回了床上。   简娣顺着她肩膀上的一双手,看向了姚鉴。   姚鉴他刚洗完澡,只穿着一件单衣,披散着发丝,身上散发着一股微潮的香气。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简娣,手指摩挲着简娣的肩头,冲她眯起一双桃花眼,轻笑道,“今日我陪夫人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杜苓写出来了,再有两章放卢小哥。 第14章 疑窦   我日你仙人板板。   简娣心中一声国骂。   而姚鉴却准备解开衣襟。   灯影昏黄,灯花噼啪作响,屋里安静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花枝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屋,整间屋里,顿时就剩下简娣和姚鉴。   “姚鉴。”   “嗯?”姚鉴停下手中动作,偏头望向她,眼里映照着烛火的微光。   “你应该知道我前两日一直没来由地昏睡。”   姚鉴想了想,轻笑道,“是,是我忽视了夫人。”   他没再解衣襟,而是伸出手,长臂一揽,亲昵地将简娣揽入怀中,“所以,我今日来向夫人赔罪。”   被姚鉴揽入怀中,简娣木着一张脸:“如今我只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无事。”姚鉴松开她,眼中波光流转,“我不打扰夫人,今日也不行房,只同夫人一起睡一晚,夫人放心。”   收回手,他脱了鞋,上床在床边躺下,“夫人睡吧,今晚我定会看看照看夫人,不会再叫夫人陷入无缘无故的昏睡。”   简娣看向姚鉴。   在灯光映照下,愈发衬得他面色如玉,皮相上好。   简娣看了他一会儿,抱着被子,翻身下床。   姚鉴撑起手肘,错愕地看向她,“夫人?”   简娣头也没回,“我去看看阿苓,她一个人刚来这儿,心里肯定害怕。”   谁他妈要和他睡,谁想和他睡,谁就和他睡去。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寒意,她身上没穿外衣,只能顶着一床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在黑夜中游走的棉被精。   简娣一路走到杜苓住的屋前,伸出一只手,咚咚地敲响了门。   杜苓一开门,被她吓了一大跳。   简娣:“我能进来吗?”   杜苓小心翼翼地让开一步,“叔母请。”   简娣觉得有点抱歉,是她不请自来了,要是她小小年纪寄人篱下,晚上女主人跑来她屋要和她一起睡,她也会手足无措,但眼下也只有杜苓这儿能躲开姚鉴,   对此,简娣只能尽量缓解她和杜苓之间的陌生感。   把被子往床上一摞,简娣招呼着小姑娘和她一块儿在床上坐着,杜苓乖乖巧巧地坐在了床侧。   一时无声。   简娣咳嗽了一声,:“要玩游戏吗?”   杜苓:“诶?”   要搁从前,她完全能掏出手机翻出游戏来讨小姑娘的欢心,但现在她没手机,只能绞尽脑汁地想小时候玩的一些游戏。   譬如翻花绳,打手掌什么的。   简娣伸着手心让杜苓把手放在自己掌心,一个打,一个躲。   打她当然不会用力,只轻轻地抽手打了打她手背。   杜苓刚开始还不敢打她手掌,后来就放得开了,一边打一边躲,咯咯地笑。   简娣长长地松了口气,得亏杜苓不是熊孩子,她能应付得来。   歇了一会儿,简娣让小姑娘躺下,给她讲故事。   从白雪公主讲到灰姑娘,不过都让她改成了具有中国土味儿的故事。   听着简娣讲的故事,杜苓轻轻地说,她想她娘了。   小姑娘依偎在简娣身侧,缩着身子,轻轻念道娘从前也会搂着她,为她讲故事。   简娣一顿。   她记得姚鉴说杜苓的娘被指控谋杀了她爹,如今正蒙冤在狱中。   简娣本来不愿多加过问杜苓的事,好端端地揭她的伤疤,但看杜苓红了的眼眶,简娣没忍住心软了。   杜苓家在京中,案子闹出了人命,便不同于寻常小案。   倘若杜王氏真的谋杀了杜大,按照大庆律法定会判死刑,但死刑也没那么容易说判就判,案子要交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轮覆审,再交由皇帝裁决。   简娣一直不爱多管闲事,但小姑娘靠着她偷偷掉眼泪的模样,还是让她没法置之不理。   想了想,简娣坐直了身子,捧着杜苓的脸,神色肃然地看着她。   “阿苓,你愿意把发生在你娘身上的事,讲给叔母听吗?”   卢仲夏的父亲在刑部供职,假如她能再见到卢小哥的话,她会想办法请卢小哥帮忙,打听案子细节,但假如杜苓不愿意讲的话,她也不会逼迫她。   杜苓眼眸中掠过一抹犹豫。   简娣安慰她:“没关系,倘若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杜苓轻轻摇摇头,“叔母,我家里的事他们早就晓得了。”   简娣默默地听杜苓说话。   她年纪不大,说话缺少条理,说得颠三倒四,但勉强能听清楚事情的大概。   杜苓说,她和她娘杜王氏,她父亲杜大,一家一直待在京里,杜大在豫王铺子里做事,生活清贫但好在一家三口和睦相亲。   只可惜杜大身体一直不好,今年便得了病去了,独留杜王氏和杜苓孤儿寡母。   杜大有个拜把子的弟兄,姓曹,叫曹二,受杜大临终托付,杜大去了后,曹二对杜王氏和杜苓颇为照顾。   不过,豫王府中有个姓杨的主事,早就看上了杜王氏,见她生得好,对她垂涎三尺,杜王氏不从,杨主事记恨上了她,便污蔑杜王氏和曹二相勾结,说是他俩下毒谋害了杜大。   其中有些,杜苓说得不甚明了,都是简娣从她零乱的字句中推断还原出来的。   杨主事既然为王府主事,自然也有人脉,打点上下,将白的说成黑的再简单不过。   “我明白了。”简娣将杜苓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脑袋安慰着她,“我会想办法帮你和你娘。”   案子要查,主管衙门一定会问杜苓详细情况。   杜苓她年纪小,有些事一知半解,只怕会被人利用。   因而安慰了她一会儿,简娣便扶着她的肩头,一字一句地叮嘱她。   “可有人来问你此案的细节?”   杜苓:“有。”   “阿苓,你记住了,倘若有人问你和曹二的关系,你一定要咬紧了,只说不熟悉。”   从杜苓口中,能得知,曹二虽然照顾她们娘俩,但也知晓避嫌,从未有什么逾矩之处。   但杜苓听了她的话,却没马上答应她,而是犹豫着开口。   “叔母,苏姑娘同你说的不一样。”   “苏姑娘?”   简娣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杜苓说的是苏玉静。   “苏姑娘怎么说的?”   杜苓睁着清澈的眼,“苏姑娘说,要我同办案的大人说,我娘和曹叔只是朋友。”   “朋友?”   “嗯。”杜苓点点头,“因为说曹叔不熟悉的话,办案的大人不相信这套说辞,只能说是朋友,苏姑娘还说,清者自……浊者……什么”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对!”   简娣垂下眼,眉头一皱。   她有点搞不懂苏玉静在想些什么了。   听她今日话里的意思是为杜苓好,特地因为杜苓才来找到姚鉴。   但她教杜苓的话,朋友这种可笑的说辞,明摆着是要坐实杜王氏和曹二通奸的罪名,让他们死。   杜王氏和曹二有什么能值得她费心思?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没有什么值得费心思的。   亦或者说她是为了那杨主事?   但杨主事不过为一介管事。   容她阴谋论发散一下,杨主事为豫王做事,再往前继续扒,苏玉静很可能就认得豫王?   这个猜测,使得简娣莫名心惊。   立即想到她今日在翰林院听到的事,进士们口中宋仁德那几个倒霉蛋都不愿去做豫王府的长史。   而卢仲夏对此不愿多加置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干系。   想了一会儿,简娣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再往下继续发散她的阴谋论,只会离案子本身越来越远,只可恨她穿越的身体只是一个内宅的姑娘,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信息的不对等,让她没法继续往下推。   豫王的事离她太过遥远,不如好好想想眼下的事。   简娣郑重地看向杜苓,企图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更严肃些。   “阿苓,你对其他大人说你娘和曹叔是朋友了吗?”   杜苓摇摇头,“还没。”   “你听我说,查案的大人们想尽快结案,不会调查你娘和曹叔究竟是何关系。”简娣顿了一会儿,“你先不要说,等我回头问了苏姑娘,再帮你想个应答的法子。”   简娣她平常就不爱把话说得太满,虽说她现在怀疑苏玉静想要杜王氏和曹二死,但其中也有可能另有隐情,她不想冤枉人。   杜苓听了她的话,点点头。   看着杜苓一张娇俏的小脸,简娣叹了口气,搂着她躺下。   “时候不早了,先睡吧,什么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简娣撇头看了眼躺在枕侧睡得正香的杜苓,认命地叹了口气。   杜苓睡得香,简娣放轻动作系上系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天色已经大白,昨天和今天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官员们累了十天,终于迎来了假期。   平常休沐的时候,姚鉴他都会在家里宅着,倒不会四处风流,他也不敢再外面四处乱窜,毕竟在大理寺供职,更何况本朝严禁狗官们嫖I娼。   不过律法再严,也有空子钻,既然律法不让嫖姑娘,狗官们就去嫖小倌,可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简娣看着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姚鉴已经离开她屋了。   他为人渣得很,简娣就没看出来他打算认真地哄自己,自然也不可能等自己到天亮。   下床穿好鞋,胡乱拢了拢头发,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简娣蹑手蹑脚地往自己屋里的方向走。   屋外很安静,没一个人。   简娣推开门。   早上的日光顺着门缝溜入屋中,为屋里的桌椅蒙上了一层暖光。   未束发的青年坐在桌前,阴晴不定地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简娣一推开门,便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放卢小哥 第15章 重逢   简娣:“……”   姚鉴:“……”   简娣默默退后一步,合上门,“打扰了。”   还进个屁的屋,当然是先跑了!   但她动作慢了一步,几乎在同一时刻,门突然从屋内打开,姚鉴的手已搭上了简娣的肩头。   简娣正想转个身面对着他和他好好说。   “砰——”   霎时间,姚鉴已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廊下的柱子上。   男女之间巨大的生理差距让简娣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丝毫没有顾忌到她的感受。   脊背重重地往廊柱上一撞,疼痛顺着腰背在体内横冲直撞。   姚鉴眼神阴鸷地紧紧扣住她的肩头,力道大得好像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嵌在柱子里。   “夫人,莫要我给你脸面你却不要。”   简娣心中一窒:“你昨天偷看了我的信?”   姚鉴眯眼,指尖掐着简娣的肩头,眼里掠过乌漆漆的暗色。   “你是我妻子,你如今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   他的手指犹如冰冷黏腻的毒蛇,在肌肤上游走,最终停留在简娣发丝间,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   “你头上的簪子是我三月前买来讨你欢心的,你的一切都合该是我的,我为何不能看你的信?”   “哄人的把戏我已经厌烦了,我既然愿意放下自尊来哄你。”姚鉴徐徐道,“你不要不识好歹,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大丈夫会为一介妇人做到这种地步?”   “你的信我已经烧了。”姚鉴勾唇,扯出一抹讥笑,“你昨儿不是说你才刚醒,想要好好休息?”   他收回掐着简娣肩膀的手,垂袖站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我怜惜夫人这两天受累了,待会儿我便叫大夫来好好给夫人看看,夫人这两日就先在屋里待着吧,也不要四处走动。”   疼痛顺着脊背一直爬到肩头,简娣哪能让姚鉴这狗东西得逞。   姚鉴松开了她,她站定了,正要和姚鉴摊开说明白,却没想到看着姚鉴的视线蓦地一黑。   视野中,姚鉴的身形晃了晃,渐渐化为两三个重影。   失去意识前,简娣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姚鉴冲她奔来的身影。   *   “哐当——”   “啊疼疼疼!”   桌椅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翰林院中原本端着桌前,提笔落字的青年,忽地手腕一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卢兄!”   眼见青年“哐当”一头撞上桌角。   谢朗惊愕地丢掉手中的笔,上前去扶栽倒在地上的青年,却没想到让青年带得整个人也往地上摔去。   “啊疼疼疼!疼死了!”   刚准备和姚鉴那个狗东西理论,下一秒简娣就感到头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简娣眼泪汪汪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泪眼朦胧中,却对上了一张清俊如玉的面容。   “谢……谢朗?”简娣呆住了。   “卢兄你可有事?”谢朗担忧地看着她。   和简娣摔在一块儿,他扶着简娣的脑袋,另一只手拽着她胳膊,把她从他怀里一把拉了起来。   “我?”简娣捂着额头,看了一圈周围,“我没事吧。”   她就是头疼,头疼得厉害。   入目是干净宽敞的大屋,壁上挂名家字画,桌上摆宝砚香花,椅子上坐着数位士子,正停了笔,惊愕地望着他俩的动静。   简娣揉着额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脑海中却冒出了温润熟悉的男声。   “简姑娘?!”声音中饱含惊喜。   “卢小哥?”听到这个声音,简娣也很惊喜。   “简姑娘,你回来了?”   乍闻卢仲夏的一把好嗓音,简娣感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要不是有姚鉴做反衬,她从没觉得卢仲夏的声音这么好听。   想到刚刚被姚鉴一把推倒在廊柱上,简娣发自内心地说。   “卢小哥,我想死你了!!”   卢仲夏虽有不解,但依旧红着脸道,“在下……在下也很想念简姑娘。”   “卢兄?”谢朗扶着简娣,见简娣不答话,秀眉略带疑惑。   简娣才想起来身边这位状元郎,忙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脑子一时有些发昏。”   “可要去找大夫看看?”一旁俞珉也搁下笔上前问。   “没事儿,我坐坐就行。”   除了谢朗和俞珉,其他庶吉士也有上来问询,表达同僚情谊的。   从姚鉴那儿一脱身,转眼就面对数位青年才俊的关怀,这极大的治愈了简娣的心灵。   谢朗扶着简娣到一旁的桌前坐下歇息,和诸位同僚说明白她没事,简娣坐下来和脑子里的卢仲夏说话。   “我前两天一早醒来,就没听见你声,一看才发现我回到了我原本的身体里。”   “我那天也未曾听见姑娘的动静。”   隔了两天没见,要不是她现在用着卢仲夏的身体,简娣恨不得紧紧握着他的手,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好在,即便她握不到卢仲夏的手,卢仲夏也看出了她憋在心里无从宣泄的情绪。   “简姑娘今日似乎格外激动?”   “想你啊,”简娣攘袂扼腕,“我那便宜夫君太他妈难搞了。”   卢仲夏疑惑:“简姑娘与夫婿间发生何事?”   简娣心里正憋着一肚子话的想和卢仲夏吐槽,但转念一想,一过来占了人身体,还把人当垃圾桶有点儿不好。   “等回家我再和你细扒。”   “对不住啊。”简娣揉着额角道,“一来就害得你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卢仲夏莞尔,“我不碍事的,如今疼的并非我本人。”   简娣揉着额角的手一顿,“但身体是你的哦。”   简娣:“对了,我这么频繁的占用你身体,还未向你道歉,这么猝不及防地时不时给你来一下,一定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无妨的,简姑娘不用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地尽情享用你的身体啦。”   “简姑娘!!”卢仲夏涨红着脸低斥道。 第16章 借你的眼   “好啦好啦。”简娣举双手投降,“我不戏弄你了。”   “对啦,今日你们不在庶常馆上课,怎么和谢朗他们挤在一块去了。”   “简姑娘有所不知,”卢仲夏莞尔,“江大人早就上了疏陈奏,言明进士们无所事事,上回首辅点名册,见有好些庶吉士注假未归,再有宋仁德之事在前,如今皇上已下令,让首辅与都察院的江御史一起来督察进士们。庶吉士授官既看散馆考试,也需要结合平日情形,再会同吏部,以定授职。”   简娣:平时分和期末考?   “首辅前些日子制定了《示己未庶吉士》,已同江大人敲定,每月馆师出题六道,诗三首,内文三篇,每五日再另写一份时政议论,交由首辅亲自批阅,江大人都察,择今日施行,因而大家都聚在一块儿。”   简娣好奇道,“交给首辅也就算了,江杠……阿不,皇上怎么会将这事交给江大人?”   “因为一开始便是江大人陈疏此事。”卢仲夏微笑道,“听在都察院的观政进士说,江大人也不乐意,但奈何圣命难违。更何况,江大人其父便以冒死直谏而闻名,江大人一家素有清名,此事交于他再合适不过。”   竟然还是一家子杠精。   简娣语重心长地对卢仲夏道,“你看,没事的时候别和上司多嘴,最后上司一拍大腿说成,任务落在你手上去执行,累不说,容易得罪人。”   虽说现在进士们都是一茬嫩韭菜,一茬接一茬,想掐就能掐死,但万一其中就有个记仇的呢。文人一般都心眼小,一杆子笔能颠倒黑白。   卢仲夏应了一声,接着道,“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江大人上疏直言弊病,便是该为之事。我等既已为臣子,怎可坐视弊陋不理。”   简娣:“其实我觉得我说的你都明白,你也不是傻的,这不,你前两天还说‘宋兄’,今日便换作了‘宋仁德’的称呼,明摆着你不是个傻白甜愣头青。”   简娣挠挠头,“我平常在后宅窝着,对朝堂的事不了解,但我读史书也能了解一点,这天下的弊病太多了,今天的事不过无关痛痒的一件,牵扯的也就我们这些好掐的,牵扯不到大佬。牵扯到大佬的事,就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如此耿直。”   她是听了卢仲夏刚刚的话,担心他太实诚了,他很聪明,但也太正直,他的感性说不定会战胜他的理智,像他这种的除非是主角,否则铁定活不过三集。   “我明白。”卢仲夏轻轻道,“简姑娘放心,我心中自有一杆秤。”   “你明白就好,你读得书多,做的策论也多,你父亲卢大人也在朝为官,有些事,你肯定看得比我清楚。”   “简姑娘。”   “嗯?”   “你说你平日里一直待在后宅,你可曾想出来看看?”   “我?”简娣觉得自己脑瓜子更疼了,“我也想啊,但我的事比较复杂,怎么说呢?我觉得如今的局面也行,能借你的眼睛看看后宅看不到的世界,指不定等我回头和我那便宜丈夫和离了,还能给自己物色个好夫婿。”   这翰林院里的一大半可都是容貌端正的金龟婿。   其实简娣不大想成亲,不过,就她现在这情况,就算大庆朝民风再开放,对女子再宽容,不再婚,孤独终老的代价还是有些大。   除非她攒够了钱,经济上实现了独立,有了经济自由,才能实现择偶上的自由。   她没认识卢仲夏前,其实自己也写了两篇话本,想要攒点钱,可惜水平不够,被书坊委婉拒绝了,如今还正在研究时下人的喜好。   “简姑娘……”卢仲夏踌躇道,“你当真要和你夫婿和离吗?”   “和离是肯定和离的,但具体什么时候能成,我心里也没个准数。”   “姑娘说,能借我之双眼看看后宅看不到的世界,”卢仲夏的嗓音听上去有些羞涩:“那在此之前,简姑娘便借我的双眼好好看看罢。”   “谢谢啦。”简娣笑道。   “能帮到简姑娘,我心中也很欢喜。”   “你们今天不是聚在一块儿写文章吗?”简娣突然想到卢仲夏头上的正事,“我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如现在就开始写吧,万一张首辅跑来查看你们写的情况呢。”   “简姑娘放心,如今翰林已不在大内,离内阁甚远,时间尚且充裕。”   简娣:“我没你的才干,你报,我来写。”   “好。”   今日要他们写的题目为近日边防军备之事。   上回吴将军领兵在辽东和鞑靼打了一场,大获全胜,朝中有主张撸起袖子就干,继续把他们揍一顿揍乖,也有主张别暴躁,打完一架休息休息的。   卢仲夏教简娣写的,倒符合他的性子。   一是如今局势不稳,东南倭寇未平,前些日子山西大旱,平阳一府流民起义方才平息,如今实在不宜穷追远击,再打下去铁定玩脱。   二是国库空虚,穷得揭不开锅,军备粮草不足。   卢仲夏:“三是……”   “三我明白。”简娣兴致勃勃地搁下笔,“深入敌后,供给跟不上,当陷入相持时,定会有损士气。”   “便是如此。”卢仲夏微笑。   “其实军备大事轮不得我们作主,朝廷已自有决断,只是张大人今日特地将此拎出来考校我们。”   “想要写的入大人们的眼,就要想当初琢磨考官心思一般,琢磨上头的心意。”   简娣咬着笔头看了一眼四周,其余的进士们有的尚在冥思苦想,有的已经在磨墨,还有的早就开始铺纸书写了。   卢小哥叫她写的每一句都很稳,不单从此战出发,更直言军中数十年来的弊病。   “会不会没什么新意?”简娣不确定地问。   卢仲夏答:“我已在翰林院,写文章就不能像当初科举时一般,只为求新意。军国大事求不得什么新意,只求稳妥,不累及百姓。”   “我朝兵制,将不专军,军不私将。”卢仲夏苦笑,“作战时,军将间何来信任与默契。”   “将士们不仅要守一方疆土,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在卫所的军士,还要饱受军粮克扣拖欠之苦,受卫官奴役勒索,或在边境为权贵耕种。在籍的军士不堪压力,或逃亡或病故,或依托豪强鱼肉百姓,或揭竿而起。”   “我朝兵制,积病太深。”   简娣停下笔,没有说话。   大庆朝很像另一个世界的明朝,明朝兵制她也有些了解。   卢仲夏叫她写的不过其中两三点,有些弊病卢仲夏三言两语也说不全,但每一点,眼下都无能为力解决。在他的指导下,简娣写完后,心情难免低落,竟有些无所事事。   卢仲夏问她,“我见简姑娘对军国大事颇有见地,不知姑娘可有从官的想法?” 第17章 相谈   “得,你别埋汰我了。”简娣忙道,“我是一壶水不满半壶子水哐啷响,虽然女子也能做官,我也挺想做官的,但就我那水准,糊弄糊弄人也就算了,真要做官一下错了什么政令,估计百姓就得遭殃。”   而且,比起做官,她更想经商,譬如说自己开个书坊,对于经商这件事,她已经研究了有不少时日,但这些,简娣没有对卢仲夏说。   简娣问,“我能起来转转吗?”   卢仲夏答,“简姑娘请便。”   简娣愉快地把笔一搁,站起来走了两步活络活络筋骨,再睁着双诚恳的大眼睛,关心地看着诸位同僚。   其中一位青年美质的进士,虽说生得纤弱了些,但眉眼却出人意料的美,男生女相,艳丽而锋锐。   可惜对方没接受到她眼中传来的视线,不禁没搭理她,反倒伸出一只胳膊,在纸面一压。宽大的袖摆顿时挡住了简娣的视线。   害怕她抄袭嘛她能理解。   虽说同僚们对她态度都很温和,但其实也就维持着同事情意,真正来说,大家的关系不咸不淡。   简娣转了一两圈,最终来到谢朗附近的座位前坐下。   谢朗瞧见他,偏头一笑,笃定地问道,“卢相公写完了?”   “写完了。”   谢朗微笑,“在头尚疼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写完今日首辅布置的文题,卢相公当真才思敏捷,无怪乎如此得首辅看重。”   简娣一边摆摆手,“状元郎言重了。”   谢朗笑笑并未答话,继续挽袖提笔,也没避讳她,坦然地让她看。   他纸上的小楷书写的端正秀丽,见解和卢仲夏略同,不过好似比卢仲夏更深刻一些,都认为如今的局势不适宜继续追击。   简娣看了一眼,便为避嫌移开了视线,问卢仲夏,“你和谢朗间好倒也真好,但我怎么总感觉你俩就像塑料姐妹花?好像总隔着点什么。”   “塑料姐妹花是何意?”   “就跟宫里的妃子们相处一个样。”   简娣形象的举例让卢仲夏微窘:“谢相公是次辅谢大人的幼子,谢大人同首辅间因政见不合,两人有些嫌隙。”   简娣顿时了然,“他是次辅的儿子,而你很得首辅看重。”   为了他爸着想,谢朗也不好和卢仲夏走太近。   大庆朝是个很矛盾的朝代,各个衙门都很矛盾。   譬如首辅和次辅,内阁和司礼监,南方人和北方人。   其中首辅和次辅间波涛汹涌是常事。   如今张首辅年纪轻轻,黄金单身汉,而次辅谢添小儿子都能参加科举了。谢次辅一把年纪却屈居与小年轻下,丢脸不说,心里实在意难平,对皇上还有两分埋怨。   次辅谢大人与首辅张大人才是真正的塑料姐妹情的典范,谢添就等着张首辅年纪轻轻做事难免有疏漏,到时候再抓着他的疏漏扳倒他。奈何张大人这混蛋,年纪虽然也就三十来岁,但活得像六十岁的人精,做事做得滴水不漏,像个不倒翁愣是倒不下来,气得谢次辅恨不得用脚把这小子踹下来。   虽说谢添看不惯张孟野,但至少两人在对付阉人上的态度是一致的,在太监马俊没倒台前,两人间还维持着塑料姐妹情谊。   了解了谢朗家和张首辅家里那点事,简娣没继续围观他,转而看向今科的榜眼。   榜眼叫邓本清,是个中规中矩的,年纪有三十多,性格温厚,瞧见简娣看向他,甚至还颇为亲和地主动提起时议文章。   至于探花姓杨,叫杨贞,长得是他们中最俊美的一个,就是脾气看上去不大好,也是刚刚挡纸面的那个。   简娣看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到头来和俞珉坐在一块儿说了会话。   俞珉性子散朗大方,不拘小节,和他在一块儿更舒服些。   瞧见简娣活动了一圈,才来到他跟前,俞珉眼一斜,笑道,“卢兄,这是把我放在最后面了?被杨探花甩了个冷脸才来找我?”   知道俞珉的性格,简娣也没生气,神神秘秘地招招手,在俞珉附耳过来时,轻声对他说,“我这不是给你打探敌情吗?”   俞珉微微一笑,“那我还真得谢谢卢兄你了。”   简娣笑而不语。   等其他进士都写完了,简娣将写好的策论一并交了上去,再由孔学士回头转交张首辅。   写完时议,有卢仲夏的指点,简娣在庶常馆顺顺当当地学习了今日的政务和课业,她一个没系统接受过科举教育的西贝货,倒也混在其中没有露馅。   回到家中,同卢父卢母用晚膳时,卢母吕氏难免絮叨起儿子的终身大事来。   “你看看你,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家不成也就算了,业也没见你立起来。”   简娣委屈,“儿这不是刚入翰林吗?词林迁转之慢,娘你又不是不知晓。翰林院的官那可不是慢慢熬着的吗?   卢母瞪眼,“你那堂兄,如今都能在朝上面见君上了,你如今还在庶常馆念书。”   听到出现了陌生的人物,简娣在脑中问卢仲夏,“你那堂兄?”   “大伯之子,如今在礼部供职。”   简娣点点头。   埋汰自家孩子,吹捧别人家的孩子这点,自古以来爹妈都一样。   “等两日,你伯父带着你学桐哥来家里,你记得向你哥多请教请教。”   卢大人自始至终就没发出一个音,惹得吕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你倒也说说。”   卢大人嗯嗯地点点头,神色看上去有些烦躁。   简娣则为了躲开卢母的念叨,吃完饭直接钻回了屋里,再抛出一句要好好学习,争取先立业的借口。   简娣一走,吕氏瞧见卢行永烦躁的神色,蓦地住了口,叹了口气,轻声问,“尚在忧心王洪兴的事?”   卢大人没吱声。   “你看开一些,“吕氏软化了语气,似在劝慰,”王洪兴的事你也插不了手,尽力就好,你们二人相交多年,他也知晓你的心,再有,不是说有张首辅帮着忙说话吗?想来皇上也会酌情计较。”   卢大人点点头,吃完饭搁下筷子,先行离去了。   眼见终于摆脱了自家亲娘卢仲夏和简娣一同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下来真的要看书吗?”简娣问。   “简姑娘可愿意看书?”卢仲夏反问。   简娣扫了一眼屋中书柜里的书,“看书我愿意,提升自己嘛,但这儿的书看上去太累了。”   竖排繁体没标点,就算她穿越前平常偶尔也翻些古籍,穿越后为了写话本挣钱的时候,又看了许多,但十多年的阅读习惯哪能那么容易改变,还是难免看上去觉得累。   听出简娣话里的言外之意,卢仲夏微微愣神,复又弯起眉眼,了然地笑了起来,轻柔地说,“那简姑娘不妨同我叙说你身上发生的事。”   “我?”简娣有点懵。   卢仲夏犹豫了一刻,“姑娘今日曾说的,同……夫婿间的事。”   “你还惦记着这个呀。”简娣摆摆手,“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   卢仲夏主动提起,简娣却有些不大愿意说了。   总觉得……怪丢脸的。   可她之前说得好好的,眼下卢小哥又主动问起,她也不好不说,想了想,简娣言简意赅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打算和我那便宜丈夫和离,我和他之间的事,其实就是他不愿和我和离。”   听完简娣的话,卢仲夏出奇地安静了一会儿。   烛火发出噼啪声响,屋外的草叶中已经有了些虫鸣。   隔了好半天,卢仲夏才慢慢地说。   “那想来,简姑娘的夫婿定然是舍不下你,对姑娘用情至深。”   作者有话要说:迷之安静别扭的卢小哥! 第18章 沐浴   卢仲夏的声音听上去比往日更加镇定,甚至略含些生硬。   “他舍不下我?”简娣不屑地说,“我这夫婿对我没有感情,之所以不愿同我和离不过是好面子。”   卢仲夏愣了一愣,口舌蓦地有些发干,心底无端涌出些紧张的意味,“简姑娘夫婿?”   简娣一本正经,“他就是个人渣。”   简娣不太想说姚鉴的事,卢仲夏看出她的想法,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也没有再问。   倒是简娣想到了杜苓的事,同他提了一下。   卢仲夏心神微定,想了片刻,道,“我虽没听闻过此案,但我听闻过豫王府的杨主事。”   “豫王生性温和怯弱,因而手下的人也不知收敛,构陷之事也不是不可能做出,想来他定会依仗王府的势。”   “简姑娘倘若担心,等我休沐时,就去杜家走一遭,询问此案细节。”   简娣听了,摇摇头,“这不用麻烦你。”   卢仲夏人好,但事牵扯到了豫王,为了他的官运着想,简娣不想牵扯卢小哥太深。   卢仲夏顿了一顿,轻声问,“简姑娘可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眼见这个好脾气的青年莫名有些失落,简娣叹了口气,强行转移话题,“先洗漱吧,洗漱完再说。”   洗漱两个字果真是卢仲夏的死穴,简娣一开口,好像能看见他脸上飘红的模样,顿时别说什么失落之意,单单是说话,话也说不利索。   卢仲夏:“如……如今天色尚早。”   “天色尚早也不能不洗漱啊,拖到晚上还得洗。”简娣笑道,“再说,我又不是没看过。”   她不是女流氓,她只是在翰林院学了一天,想泡个澡休息一会儿。   嘱咐人放好水,托上次的经历,简娣没敢让玉藻和玉豆在屋里多待,关上门,没留一个人,她伸伸胳膊,解开外衣搭在屏风上。   外衣尽除,只剩身上白色的单衣。   简娣毫不犹豫地解开了其中纯白色单衣,露出被单衣包裹着的身躯。   平常卢仲夏穿的直裰比较宽大,加上他面容毓秀俊美,显得身形纤瘦。但将衣服脱个干净后,却能瞧见平日里被布料包裹着的一副好身材。   卢仲夏并非文弱的书生,他个子很高。皮肤也很白,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蜜色的光泽,青年的身躯纤细有力,腰看上去比姑娘都要细上两分,如今胸膛袒露,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胸前,胸肌微微鼓起,腹肌紧实,顺着小腹一路到腰,却被腰带和裤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下面的模样,简娣是十分清楚的。   长相秀美,掏出来比你还大这话没有错。   简娣一眨不眨地看了好半天,默默捂住鼻子,“卢小哥你别说,你身材倒不错。”   看美之心人皆有之,之前几次洗澡,洗得匆忙,和卢仲夏还没这么熟悉,她也没敢多看,眼下,熟悉了,脸皮也厚了点,简娣一时看得有些挪不开眼。   瞧见简娣的目光,卢仲夏顿时大窘。   “简!!简姑娘!”   简娣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捏了把腰腹上紧实的肌肉。   比想象中的要软呀,简娣由衷地夸赞道。   卢小哥家境不错,简娣听他说过他也有几个好友在五军都督府,平日娱乐大多为念书和骑马射箭,造就了他的一副好身材不足为奇。   听说,男人的胸肌是软的。   简娣面色镇定,故作要伸手去撩垂在胸前的发丝,却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摸了一把。   可惜,她这小动作被卢仲夏看了个清清楚楚。   “简……简姑娘……住手……”卢仲夏臊得满脸通红,平日里清朗的声音也随之弱气了不少。   简娣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你不让,那我就不摸了……”   当下也不敢再放肆,乖乖地去解裤腰带。   或许是因为她垂眸故作镇定,绷着嘴角掩饰尴尬的样子被卢仲夏误会了。   这个好脾气的青年瞧着简娣的模样,犹豫了好半会儿,好似终于鼓起了勇气,低声说,“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   简娣解裤腰的手一顿,眨眨眼,“什么意思?”   卢仲夏:“姑娘……并非不能……不能……碰……只是……”顿了一顿,卢仲夏硬生生地将简娣的“摸”字换成了碰。   他最后一个字声音极低微,还没说完,自觉话说得唐突,卢仲夏面上红晕更深,血液好像都在同一刻间冲上了面颊。   住口啊啊啊啊啊!卢小哥!!简娣内心疯狂摇头。   她究竟把卢仲夏带歪到什么糟糕的地方去了,竟然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么破廉耻的话。   虽然知道卢仲夏没有旁的意思,但被卢仲夏的情绪一传染,简娣本来稳如泰山的心绪,霎时间,也不由得崩了干干净净。   “我……我知道了。”   毕竟卢小哥都这么说了,简娣咳嗽着应声。   她为什么也会应这种“能碰他”这类羞耻的话。   说完这话,简娣颓然捂脸。   明知道卢仲夏此刻没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心虚尴尬地眼神四处飘移,为了避免她眼下和卢小哥这相顾无言地尴尬场景,简娣动作飞快地将裤腰解下,没敢看身下光景,宛如刘翔跨栏一般迅速跨过浴桶——   砰——   啊啊啊啊好疼!   下|身猛地袭来一阵战栗似的尖锐痛感。   因为没敢看身下的缘故,简娣一迈腿,胯|下在桶沿狠狠擦了一下。   这一下擦得狠,无法言喻的酸爽感觉直冲从胯|下直冲大脑,疼得简娣条件反射地夹紧了腿,眼角顿时飚出了泪花。   疼疼疼!   要……要断了!! 第19章 笑意   疼!   真的好疼啊啊啊!   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疼痛在一瞬间占据了整片脑海。   简娣紧紧地捂住痛处,疼地跪倒在了浴桶前,扒着木桶,倒抽凉气。   “简……简简姑娘?”   目睹简娣这一系列的操作,惊地卢仲夏一时双眸微睁,震惊过后,卢仲夏磕磕巴巴地问,看着简娣疼得要死要活的模样,青年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好像……真的很疼……   虽然他没什么感觉,但瞧见简娣的模样,身为男性,卢仲夏还是觉得无法言说的部位一痛。   不过,比起身为男性此时冒出的共情,青年更担忧地是跪在地上的简娣。只是他现在没法掌握自己的身体,除了担忧地看着简娣,什么也做不了。   好疼好疼!   这种疼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要让她体验到这种事?!   疼得她十指几乎快嵌入木板中,冷汗涔涔,喉口还翻涌着一股恶心的感觉。   这种疼痛没法缓解,简娣也只能跪在地上等着,一直到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慢慢散去,她才颤巍巍地扶着木桶站了起来,嘴里依然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简姑娘你还好吗?”   简娣没说话,扶着木桶缓解了一会儿疼痛,才终于开口,慢慢地说,“卢小哥,你该担心的应该是你小兄弟,不是我吧。”   还是好疼。   简娣龇牙咧嘴地想。   要不是卢仲夏在场,她真的想捂着痛处乱蹦几下来缓解着直冲天灵感的痛意。   下次绝对不能忘记自己现在身下带货这种事了!!   简娣捂着痛处,沉痛地下定了决心。   至于卢仲夏的兄弟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完全不敢察看!   之前上厕所那是正常的生理排泄,现下她要是盯着看的话总觉得很尴尬,她虽说流氓了一点,但也没到紧盯着卢小哥的兄弟面色不改的地步。   不过不看的话,要真出了什么问题,她也没法负责。   思及,简娣叹了口气,顶着火辣辣的一张脸,“卢小哥,我这不好察看,要不你来看看……咳……眼下怎么样?”   好尴尬。   比她自己察看更尴尬了!!   虽说卢仲夏现在不在眼前,但简娣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的停留。   感觉凉飕飕的。   简娣默默地夹紧了腿。   没事,她现在顶着的是卢小哥的马甲,简娣闭上眼催眠自己,身子都是卢仲夏的身子,卢小哥察看一下自己的小兄弟,这事十分正常。   卢仲夏也不敢多看,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体,眼下多看一眼,脸上却烫上三分,烫得他心头喉口犹如针刺,眼神闪烁。   脑海中传来卢仲夏慌乱磕巴的声音,“想……想来是没事的……”   简娣睁开眼,舒了一口气,“那就行。”   卢仲夏的兄弟若是出了问题,她担待不起。   这一回跨入木桶中时,简娣多留了心。   桶中的水尚未冷,犹是滚烫,将整个人埋入水中,简娣舒服地叹了口气,将毛巾浸湿了水,拧干了往脸门上一罩,简娣像个东北老大爷一样,昂着头,伸着胳膊待在桶沿上。   热水抚慰了肌肉的酸痛,好像下半身的痛楚也缓解了不少。   简娣毛巾盖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等她洗完澡从浴桶中跨出来,脸上已经被水蒸汽熏得通红一片。   拢上胸前的衣襟,泡澡的舒爽让简娣转瞬就将撞到兄弟这事抛在脑后,她一边擦了擦头发,一边坐到桌案前,很上道地问,“看书?”   卢仲夏也没和她客气:“麻烦简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占用了你的身子,该麻烦的人是你。”   “今天你看什么?”简娣问。   卢仲夏略一思忖,“便看《历代名臣奏议》罢。”   说完便让简娣翻到第一卷,从头看起。   左右没有打发时间的事可看,简娣也只好和卢仲夏一块儿看。   她看书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卢仲夏比她看得要慢些,也更细致些,不仅看,还一边在脑中为她讲解。   从第一卷君德念起,青年的嗓音如林籁泉韵,流水般汩汩动听。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君子不博,有之乎?”   虽然有些字句听不大懂,但光听青年给她读书都能算作一种享受,更何况,卢小哥还时不时停下来,给她讲解。   卢仲夏好似找到了放松的方法,缓解了刚刚洗澡这事的尴尬,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语气愈发温润,也愈发镇静动听。   烛火倒映在窗纸上,摇曳生姿,屋外虫鸣细细,青年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回响。   如今已是暮春时节,夏天似乎快到了。   简娣惬意地眯起眼,转了转笔,生出些闲适的困意来。   “简姑娘可是困了?”卢仲夏出乎意料地立即察觉出了她的困意,止住了话头,柔声问道,“若是困了,不如去睡罢。”   简娣打了个哈欠,竟然还不大愿意去睡。   “没关系,你继续说罢,我觉得还挺有启发的。”   在简娣看不见的地方,青年面色一红,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他轻轻答应了一声,“嗯。”   简娣咬了咬笔头,她还是喜欢和卢小哥相处的时候,虽然有时候尴尬了些,但是很舒服。   嘴角方才不自觉地扯出些笑意,简娣便听见卢仲夏柔声询问。   “简姑娘因何而笑?” 第20章 相约   “姑娘因何而笑?”   “我笑刚刚的事呢。”简娣转了转眼珠,咧着嘴道,将卢仲夏说得又是一窘。   知晓她是个什么脾性,青年嗓音中已含了淡淡的无奈,“简姑娘。”卢仲夏的嗓音本就如鹤唳般清扬,如今听他口吐姑娘两个字,略含苦笑,显得对她格外无可奈何。   轮到简娣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她喜欢温柔的人,对温柔的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平常虽然和卢小哥相比不要脸了一些,但她好歹是个没恋爱经验的少女嘛。   卢小哥弱她就强,卢小哥强,她就怂。   但这事简娣是不会让卢仲夏知道的,目光一转,面前摊平的纸页前,简娣道,“卢小哥,你继续念?”   卢仲夏轻轻摇头,“今日便到此罢,在下还有一事,想同姑娘说明。”   简娣莫名地有点儿紧张,“什么事?”   卢仲夏斟酌了一刻语句,“我同简姑娘间的事,实在古怪,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可能知道一点原因。   见卢仲夏提起这事,简娣默默地咬住了笔头。   简娣想过她为什么会附身到卢仲夏身上的事,很可能是因为她是个异世来客,魂魄不稳的缘故,而原主和卢仲夏的身体和她比较契合。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简娣暂时还没打算向卢仲夏吐露。   况且,听卢小哥话里的意思,他的重点并未在此。   果然,在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卢仲夏引入了正题。   “简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要不要开口。”   简娣:“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开口。”   卢仲夏:“……”   就算看不见,简娣也好像感觉到青年突然顿住,尴尬的气压都要传到她面前了。   哇,感觉兔子耳朵都要垂下去了。   简娣噗嗤地笑出声,“没事,我逗你的,卢小哥你继续。”   “简姑娘!”青年又窘迫又无奈   “嗯嗯。”简娣点点头,举起手诚恳地表示自己不再瞎戏弄他了。   卢仲夏无奈道,“简姑娘,我们如今的状况也不知将要持续多久,不如等我们各自回到自己体内的那一天,出来见一面如何?”   “诶?”简娣诧异,“你要和我见面?”   “简姑娘可愿意?”卢仲夏柔声问。   “……”   “姑娘不愿吗?在下贸然提出这般请求,是在下失礼了。”   简娣:“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突然语气超级失落是怎么回事啦!   “那姑娘便是愿意了?”听闻简娣的话,青年蓦地笑开。   简娣斜眼,“你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吧。”   卢仲夏微微一笑,笑容真挚,“那简姑娘心下究竟是如何考虑?”   简娣嘟囔了一句,“总感觉你在报复我刚刚戏弄你。”   “姑娘多虑了。”卢仲夏苦笑。   简娣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烛上摇动的火焰暖光。   她倒不是不想见卢小哥,但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简娣很喜欢她现在和卢仲夏的相处方式,一旦两人见面,指不定就会特别尴尬!   一想到那个场景,简娣就觉得可怕。卢仲夏是个特别容易害羞的性格,而她指不定会被卢仲夏带地也容易害羞。要是两个人找不出话题,那就只能尴尬地瞪着眼,嗯嗯啊啊地问好。   除此外,她也不太想卢仲夏牵扯自己生活太深。   这是一个很自私的想法。   她对待卢仲夏感觉就像一个玩得很好的网友,仗着有马甲肆无忌惮,一旦脱下马甲,就忍不住畏缩了。很多事情一牵扯太深,就会变质,两相比较下,其实她更愿意维持原状。   “我也不是不愿意。”简娣晃晃脑袋,豁出去似地将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拍,“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如果她和卢仲夏的情况不改善的话,见面是在所难免的,都已经牵扯到这种地步了,再说什么不想牵扯太深,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卢仲夏唇角一弯,“好。”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如此紧张。见简娣答应,卢仲夏心下叹了口气,心神终于稍松。   “见面的话也不用约时间。”下定了决心,她基本便不再纠结,简娣主动提议道,“除了休沐的时候,你整天都待在翰林院,约时间也没用,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哪天短暂的恢复了正常,你从翰林院一出来就来找我,至于地点,这个倒是要约定。”   “姑娘心中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简娣摇摇头。   她一穿越来,就待在府上很少有机会外出,就算现在附身到卢小哥身上,也是过着翰林院和卢府两点一线的生活。   “卢小哥你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去吗?”   “不知简姑娘如今住在何处?”   “我?我住在居北坊的五里巷那儿。”   卢仲夏思索了片刻,“姑娘看净业寺如何?”   “寺庙?”简娣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行。”   她眼下好歹担个人妇的名头,去寺庙上香,最为保险。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净业寺好像离她住的居北坊挺近的,怪不得卢小哥刚刚为什么问她家住哪儿。   卢仲夏语气和婉,由衷笑道,“净业寺风光不错,有一方芙蓉池,到了六月间,荷花盛放,常有游人来此赏荷,若有机会,简姑娘也能来此瞧一瞧。”   “好。”简娣满口应道,“那回头我们就在净业寺见面,假如有时间,我和我那个夫婿和离了,回头我们就一起看荷花。”   没想到简娣会主动提出一起看荷花之事,卢仲夏微微一怔,脸上不自觉地爬上了些红霞。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青年士子忐忑不安地问,“那便一言为定?”   好似懊恼与自己的失礼,卢仲夏蹙起眉头,简娣还没答话,他脸上已露出羞愧之色,但面颊上红晕却未散。   简娣却没多想,一口应和了下来,“一言为定。”   得到答复后,青年士子终于彻底地笑开了。   即使不曾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如今只是一抹孤魂,但现下,青年的眼角都好像沾染上了烛光的暖色。   简娣:“感觉你很高兴?”   卢仲夏垂眸,“简姑娘误会了。”   “不,我总觉得你很高……”   窗外夜风微醺,简娣听到卢仲夏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简姑娘,夜色已深,一同安歇罢。”   简娣撇撇嘴。 第21章 相逢   第二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一整天的时间里,简娣都再没回到自己身体里。   平安无事地占了卢仲夏身子一整天,到傍晚正准备出翰林院回家的时候,简娣才走到隔壁銮驾库门前,却让俞珉和其他几位平日里交好的庶吉士拦住了。   “卢兄卢兄,且慢!”   简娣回到自个身子里待了两天,除了认识俞珉和谢朗,对他们有些印象外,其他的进士只看着面善,却叫不上名字。   卢仲夏告诉她,那个年轻一些的叫陶一鸣,老成一些的叫王元志,其他进士依次又给简娣介绍了一遍。   简娣挨个认过去。   傍晚晚风和煦,身着直裰的青年进士们面色悠闲轻松,有说有笑。虽说伫立斜阳中,但看着却别有一番蓬勃朝气,那和在姚府中的压抑全然不同,在他们身上是踌躇满志的得意生机,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简娣看向俞珉:“俞兄叫我有什么事?”   俞珉拦住他,抄着手眯起眼,爽朗地笑问:“卢兄,时间还早,回什么家。不如和我们一同去请教张首辅今日的策论,到时出来再小酌一杯?”   去找张孟野?   简娣打量了俞珉一眼。   对方闲散地任她打量。   “你愿意去吗?”简娣询问卢仲夏的意见。   卢仲夏如实答道,“我并不愿去。”   “但拜访首辅和同僚联系感情,不得不去是吧?”   卢仲夏苦笑:“确是如此。”   简娣瞥了眼站在进士陶一鸣身侧的谢朗,对方长身玉立,伫立晚风中,怎一个丰神俊美。   “你看谢朗也在其中,人家爹和首辅关系不好,他也去了。”   大家刚共事没多时,去拜见顶头上司也是人之常情。   俞珉拍了拍她肩膀,“卢兄可愿同我们前去?”   简娣利落地点头,“去,怎么不去。”   虽然答应了俞珉,不过她这还有个问题。   “不过你看我答应的仓促,没准备什么东西,总不好空手去见首辅。”   问了问其他人的拜礼,他们带的可谓五花八门,产自蜀王府的香笺,徽州的墨,吴兴的笔,无一不清贵。   谢朗此时才有了些动静,出声笑道,“这有何难?那就先去趟杨柳巷,那儿卖的都是些案头清供。”   谢朗口中的杨柳巷为京中一条专卖笔墨纸砚,案头清供的巷子。   谢朗的提议不错,如今对于贪墨抓得紧,带太贵重的明摆着是给张首辅惹事,带太轻贱的未免失礼,案头清供不实用,但胜在保险。   问了诸位同僚并无异议,都乐意同她先去一趟杨柳巷。   虽说翰林院隔壁就是皇家的銮驾库,他们就站在銮驾库前扯皮,但进士们还得迈着两条腿走路,没狗胆坐轿。   进士陶一鸣不仅抱怨,“要我说,就不该将我们与銮驾库安置在一块儿。”   那王元志安慰他,“翰林已迁出了大内,这也没奈何的事。若在大内,反倒多生事端,须得小心谨慎。”   简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陶兄知足吧,你看隔壁东厂。”   陶一鸣:“……”   谢朗桃花眼一眨,以袖掩口:“噗。”   卢仲夏:“……”   简娣说的是隔壁东厂附近的奶|子府。   刚开始听到奶|子府这个地名的时候,简娣也呆了一秒,思维无法控制地一路跑偏。不过东厂隔壁的奶|子府是个正经地方,隶属锦衣卫,住的都为奶妈,专门负责喂养皇家儿女,就是名字简单粗暴了些。   奶|子府在东厂隔壁,杨柳巷却在京中西街。   京中文官邸寓也多在西街,街巷风貌清华,道旁遍栽着柳树,户户垂杨,一律白墙黑瓦,低矮的屋檐,卖些笔墨纸砚,案头清供,此地在文人间颇有些清名。   谢朗他们常常来这儿,也有相熟的店,简娣乐得轻松自在地跟着谢朗进了家卖案头清供的铺子。   谢朗也不是气量小的,虽说和卢仲夏塑料姐妹情,但见简娣瞅着店内的东西拿不定主意,他也颇有风度地帮他选着一个适合拎着上门的拜礼。   “这湖笔中尤以这‘巨细’笔闻名。”谢朗拿起一支笔对简娣道。   简娣思维发散了一秒:“那有没有‘巨粗’笔。”   谢朗握着笔一愣,复而笑道:“卢兄当真风趣。”   “此笔兔毫为柱,羊毫辅之,用起来刚柔并济正正好。”   “卢兄不妨试试。”谢朗把笔递给简娣。   简娣接过笔,转着看了一圈,也看不出所以然,刚准备问店家要来纸墨一试,却没料到,一抬眼,不期然在门口看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身影。   简娣握笔的手一顿:“诶?”   谢朗:“卢兄?”   见简娣握着笔也不动,谢朗微讶地询问。   简娣一动不动,愣愣地看向门口。   简娣:“苏玉静?”   卢仲夏和她一样惊讶,“苏姑娘?”   听闻简娣讶然的声音,卢仲夏愣了愣,“简姑娘认识苏姑娘?”   谢朗困惑,“苏玉静?”   待他顺着简娣视线一看,顿时什么也明白了。   门口正站着个姑娘,也正好朝着铺中走来,她衣着团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头戴乌纱帽,但与男性官员的乌纱帽略有不同,帽额缀上了团珠,帽翼上垂结珠流苏。   简娣没想到这还能碰上苏玉静,但她在朝中做官,在杨柳巷中看到的她也不奇怪。   她还是头一次见苏玉静穿官服,上回她来找姚鉴,穿的是常服,今日的打扮倒显得比平日好看了些。   庄重柔美的官服裹着窈窕的身形,乌墨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拢入帽中,静美动人。   苏玉静一进屋也瞧见了简娣,或者说,披着卢仲夏壳子的简娣。   见面容秀美的青年正凝视着自己,苏玉静白皙的面颊上掠过一抹红晕。   目睹一切的谢朗,嘴角一弯,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卢兄认得这位女官?”新科的状元郎弯着唇角,揶揄道。   苏玉静瞧见铺子里的进士们,犹疑了一瞬,继而低垂着眼睫迈步上前来,冲着卢仲夏露出一抹娴静大方的笑容。   “卢相公,又见面了。” 第22章 佳人   铺子里本来窝着一大群单身的大老爷们,冷不防地进来一个姑娘,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看打扮大家都还是公务员,顿时一帮新科进士们不淡定了,纷纷停下手上动作,你看看我看看你,眼神饱含八卦的猜测。   简娣戳戳卢仲夏:“你相亲对象我该怎么应付?”   吸引了一票同僚的注意本就在卢仲夏的意料之外,他没应付姑娘的经验,慌张得像只兔子,“在下同苏姑娘并无什么交情,至于如何应付,还请劳烦简姑娘了。”说罢,竟然不再开口。   卢仲夏把控制权全权地交给了她,毕竟和苏玉静见过一面,业务也算熟练,简娣淡定地冲她也露出一抹笑,幸亏卢仲夏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时端得是温润如玉。   “苏姑娘,又见面了,未曾想到在此地见到姑娘。”   “未曾想到卢相公也来到此地。”苏玉静言虽面露羞意,但依旧笑晏晏,落落大方地说,“我平日里便爱来此,想不到卢相公也喜爱这家铺子。”   简娣揶揄地继续在脑中戳了戳卢仲夏:“卢小哥,人姑娘在借喜好主动拉近距离呢。”   卢仲夏窘迫道:“简姑娘许是有所误会,想来苏姑娘也只是客气,并无旁的意思。”   简娣没有接话,转而一本正经地对苏玉静解释道,“并非如此,这铺子是我同僚介绍我来的。”   苏玉静面露错愕,但她反应极快,顺着简娣的视线看向了谢朗。   谢朗得体地扯出一抹守礼含蓄的笑意。   苏玉静面飞红云:“我姓苏,不知这位相公如何称呼?”   谢朗拱拱手,疏淡有礼道,“苏姑娘,在下姓谢,单名一个朗字。”   “谢相公。”苏玉静颌首微笑,“相公既姓谢,想来便是今科的状元郎了。不知谢相公同谢阁老可有渊源?”   谢朗微笑道:“正是家父。”   苏玉静眸光一动,笑道:“果不其然,谢相公颇得谢阁老的风姿。”   “姑娘谬赞了。”   收回视线,苏玉静目光不经意掠过,同陶一鸣等人相撞的刹那,微露笑颜,又移开视线,惹得陶一鸣几个闹了个大红脸。   既介绍了谢朗,看苏玉静的模样,其他的进士们也不得不介绍了。   简娣一个个介绍过去,苏玉静一个个敛衽行礼。   等介绍到俞珉的时候,俞珉一把揽过简娣的肩膀,凑在她耳畔,悄悄地问,“行啊,卢仲夏,你何时认得了如此貌美的佳人?在哪儿任职的?”   简娣无奈地笑道,“俞兄,你别埋汰我了,我同苏姑娘并不熟悉。”   卢仲夏和苏玉静应该是不熟悉的,而她和苏玉静,简娣估摸着,她俩算世人眼中的情敌关系。   简娣:“俞兄可是见着苏姑娘心动了?”   俞珉横着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我信道,平日里修身养性,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说着他还有模有样地念叨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那你当真没一点心思?”简娣笑道,刚刚她明明看到俞珉眼神一刻不落地盯着苏玉静。   俞珉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知好色则慕少艾,瞧见美人我心里欢喜,但心生杂念便唐突了。”   简娣招招手,“俞兄,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事。”   俞珉长眉一动,点漆似的眸子略过一抹兴味儿,饶有兴趣地凑过来,“何事?”   简娣:“这苏姑娘虽说我和她不大熟识,但听闻她是江御史的意中人。”   俞珉:“哪个江御史?”   “那个江御史。”   对江杠精十分了解的俞珉,脸霎时便绿了:“那个江御史?”   “正是那个左副都御史。”   俞珉看了看苏玉静,再一次凑到简娣身边,“卢兄,当真看不出来啊,你胆子倒挺肥的,敢撬江御史墙角?”   “你看我不和苏姑娘多说废话,不就是因为胆小,怕招惹了江储江大人,让他逮着一顿狂喷吗?”   “你不和他们说说?”俞珉指铺中的进士们,“万一真有个没眼力见的,上去勾搭了美人,你这是故意想让江大人给他们穿小鞋,现在就扼杀几个日后的对手?”   “俞兄冤枉我了。”简娣呲牙一笑。   俞珉对苏玉静不感兴趣,却不代表其他进士们对这个貌美娴雅的女官没兴趣。   新上任的狗官们,个个数十年来和圣贤书相伴,家境也不像京中纨绔那般殷实,见到的姑娘实在是少,乍一见同为事业单位的佳人,心思便忍不住有些活络起来。   不过大家好歹是读书人,穿上了官袍也就是衣冠禽兽,个个都比较克制。更何况,这不是没摸清苏玉静和卢仲夏的关系,也不好当着同僚的面撬人家的墙角。   苏玉静没有寻常闺阁女儿的羞怯和小意,行为处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即便身在男人堆里也不觉尴尬,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简娣和俞珉你一言我一语的空档,她却已和谢朗并肩站在一起说着些什么。   “原是如此,未曾想到姑娘玉人之姿,却在大理寺供职。”谢朗嗓音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苏玉静魅力很足的2333不过不是善茬就是了 第23章 不解风情   “说出来不怕谢相公笑话。”苏玉静笑道,“我自小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在三法司任职,明断案狱。”   “姑娘幼时便有此志,并能做到今天这步,着实令在下钦佩。”谢朗面上挂着不远也不亲近的笑,淡淡夸赞道。   苏玉静长相秀美,此时微微红了脸,好像羞于谢朗的夸赞,眼中波光潋滟,一瞥含情。粉面桃腮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柔情。   简娣皱皱眉。   或许是因为女人之前本就有些奇妙的联系,她总觉得苏玉静有点古怪,说得明白点,一举一动都在卖弄。   简娣不讨厌卖弄自己风情的姑娘,那样的姑娘很聪明,知晓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并且善于加以利用,简娣还挺喜欢看姑娘展现自己风情的,毕竟样貌好看又有魅力的人谁会不喜欢。   不过,原主显然恨极了苏玉静,姚鉴不去她房里整日同苏玉静待在书房腻在一块儿,原主常常以泪洗面,偶尔气急了,一边哭一边骂她狐媚,勾引男人。   简娣对姚鉴没任何感情,因而也没对苏玉静有多么强烈的恨意,只当是姚鉴追着白月光不放,   但现在看苏玉静眼下的模样,简娣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捶自己脑袋的冲动。   一个巴掌拍不响,苏玉静如果真的对姚鉴没意思,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有妻室的男人独处一室,还常常跑到人家里来,美其名曰谈公事,苏玉静能和有妻子的男人勾搭在一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哪里会是什么好人。   而她眼下的模样,明显是在勾搭谢朗。   想着想着,简娣恍然大悟。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觉得古怪了。   苏玉静可能是在广撒网多捞鱼,而卢小哥和江御史很可能就是网中的那一尾鱼。   搞明白这一点,简娣还是没有多讨厌苏玉静,倒很好奇谢朗软硬不吃,苏玉静会怎么做。   面对谢朗不咸不淡的夸赞,苏玉静垂眸,“比不得谢相公,我不过想着做个小官罢了,没什么难的。倒是谢相公,能从全天下英杰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蟾宫折桂,才是令我等钦佩。”   谢朗莞尔一笑,没回答苏玉静这明显的奉承之意   见谢朗如此,苏玉静倒也不气馁,没再提自己幼时的志向,却是换了个话头。   苏玉静:“不知今日谢相公来买些什么?”   谢朗一挑眉,看向简娣,“帮你相识的卢相公来挑些案头清供。”   眼见两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自己头上,再对上谢朗满含笑意的双眸,简娣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最难消受美人恩,甩锅到卢仲夏头上,谢兄你这可就过分了。   谢朗唇角弯地更深。   “原是卢相公要买东西,”苏玉静冲她笑道,“我对这铺子有些了解,相公不妨说说要买些什么,我也能替相公参谋一二。”   “笔?”简娣不确定地道。   “笔?”苏玉静略一沉吟,柔声道:“刚刚见相公选的那一只正好,貂鼠毫制的湖笔,难免笨拙,用着颇有不便,兔毫制的,却经不住京中的霜风。“   对此,帮着简娣选笔的谢朗不置一词,只淡淡微笑。   挑笔这事,简娣也不懂,但苏玉静说得好像在理,当下便谢过了她。   倒是有另一个进士,见状上前主动搭话,也让苏玉静帮忙参谋参谋,苏玉静也都柔声一一答了,却没面对谢朗是那般热络,只堪堪维系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节,却让人觉得知礼自爱,挑不出错处。   进士让她帮忙挑的是一方砚台。   苏玉静细细地看了,却没忘寻求简娣和谢朗的建议。   “姑娘眼光独到,依苏姑娘的想来没错。”谢朗微笑道,说完就不再说什么了   苏玉静见他不再答话,微微收紧了握着砚台的手指,面上没显露出什么神色,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再多言。   搁下手中的砚台交还给那进士,看都没看那进士还欲说些什么的神态,苏玉静只冲着谢朗等人敛衽行礼,“今日卢相公同僚在此,我不便打扰了。”   简娣:“你要走了?”   苏玉静笑道:“我毕竟是个姑娘,不好在地多待。”   毕竟和苏玉静非亲非故,简娣也没挽留她,只瞧着苏玉静离去的窈窕背影。   苏玉静走得很慢,婷婷袅袅,身姿十分好看。   简娣戳戳卢仲夏。   “苏姑娘走了,你能出来说话了。”   “不知卢相公如何看待这位姑娘?”   没等卢仲夏回答,耳畔蓦地传来一问。   看待苏玉静?   简娣下意识地想。长得好看,但有些装X。   还有种感觉挺奇怪的。她现在顶着卢小哥的马甲才察觉出来了一二。苏玉静或许对自己很自信,长得好看又聪明的姑娘一般多自信,但她的自信却有种自认为能赢得在场所有人爱慕的自傲。   可惜谢朗不是姚鉴,他对美人的暗示视若不见,苏玉静在他那儿碰了个跟头。   苏玉静的为人她还是不大了解,撇开今天这些不谈,倘若苏玉静真的利用杜苓的童稚,叫杜王氏和曹二死,实在有些卑劣。不过杜苓的事她还拿不定主意,也不能想当然地这么看待人家。   简娣这么想着,一转头,却见谢朗站在她身侧向她微笑,这问摆明是谢朗发出。   心里这么想,口中却不能这么说。   简娣模仿着卢仲夏的语气,摇摇头,认真道,“苏姑娘为人,在下不好在人后非议。”   谢朗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问道,“卢兄想好选什么了?”   “我?”简娣在铺子中一扫,却一眼看中一对麻核桃。   “卢小哥,你看那对核桃怎么样?”   从刚刚起一直保持缄默的卢仲夏才终于开口,“核桃?”   简娣:“对。”   她看中核桃,倒不是因为她对核桃有什么情有独钟。   简娣:“平日里把玩核桃,搓一搓,能活血化瘀。”   赏玩核桃的风气始自明清,但在大庆朝却好像尚未蔚然成风。   张孟野平常公务繁多,搓搓核桃放松放松倒不错。   卢仲夏倒很大方:“姑娘若喜欢,不妨买下。”   得到原主的同意,简娣对谢朗道:“我想买一对麻核桃,听说平日里搓搓,能舒脉通络,活血化瘀。”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毕竟是阁老的儿子,经历的多。   谢朗:我就微笑地看着你装逼.jpg   我不讨厌所谓的绿茶啦,只要别三观不正。其实有些所谓的绿茶,真的是很聪明的姑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追求男生就会主动出击,总比什么都不做抱怨人姑娘绿茶的好,不过前提还是不能三观不正ORZ 第24章 胖橘   谢朗挑挑眉,“倒是一样好物件。”   卢仲夏钱袋里的钱不少,麻核桃比湖笔便宜一些,湖笔要银一分,这核桃只要它一半的价格。同店家要了这对麻核桃,在一群进士中,简娣买的竟然成了最接地气最便宜的一样。   但愿张首辅不在乎这些,情意到了就行。   买完拜礼,简娣和卢仲夏陪着同僚们在杨柳巷中逛了逛,眼看时候不早,就离了铺子,去拜访张孟野。   路上,俞珉给她八卦首辅的事,说张孟野赐第在西四牌楼那儿,其实他没赐第前本不住在这儿,只是因为有天倒霉,家走水了烧得干干净净,皇上同情无家可归的张首辅,大手一挥,给他拨了一处宅子住。   皇上拨的宅子关乎国容,在一干穷鬼住的寒酸府邸中,又临皇城,因而显得格外暴发户。   才步入胡同中,一眼就瞧见了张大人的豪宅,门宇宏敞,门帖上的字为皇上御赐,大致夸了夸张首辅为国为民。   大门外墙门六扇,上用木板下用细花篾簟,竖编上下,其间钉着鎏锡钉。   看得门外的穷进士们,心中由衷地发出乡巴佬般的感叹。   这房价贵得离谱,简娣心中惊叹,换作她在这儿一个厕所也买不起。   没见过世面地仰头看着良久,才上前叫了门房,递上了拜帖,门房见着他们也没轻视他们,笑吟吟地说,“相公们来拜访老爷,有心了。”   “今日老爷他在家中伺弄我家二老爷呢,我这就去禀告老爷,烦请格外相公稍等咯。”   门房引着他们去了偏厅歇歇脚,嘱咐人看茶,自个则叫他们一行稍等。   本要将拜礼交给门房,却没想到首辅家的门房也跟首辅一般的人精。   “这礼,我可不敢替老爷收着。”门房眯着眼笑道,“劳烦各位相公待会儿亲自交给老爷罢。”   门房走后,众人落了座,喝着茶等着首辅过来。   厅堂中的堂联上书“经天纬地,正心修身”。   看得俞珉夸赞了一声好。   经天纬地正合张孟野他首辅的位子。   至于正心修身嘛。   俞珉和简娣合计了一下。   做首辅也得保持好风度。   内阁辅臣听上去很美好,做内阁辅臣也格外痛苦。   首辅听上去风光,但权力总归是握在皇帝手中,皇帝想要收回便收回。   用宰相的职责要求首辅,却偏不给首辅宰相的名分和便利,有些事首辅却还真不好插手,还有往批红里夹杂自己私货的死太监们,往往把阁臣们气得够呛。   因而心态好也是做内阁辅臣的一项基本技能。   屋里的东西都是死物看多了也没什么生趣,几个进士们看了一会儿,便坐在一起商量刚刚门房的话。   “那门房说的二老爷是哪位老爷,要阁老伺候?”想到刚刚门房的话,进士陶一鸣一脸懵逼。   但他话音刚落,还没等人回答,就迎来了答案。   厅外不知何时传来了些猫叫声,“喵喵喵”地一声叠着一声,听上去又软又娇。   伴随着猫叫声,在朝堂上大杀四方,手握权柄的首辅张大人,此刻正抱着一只健硕的橘色肥猫,踏入厅中。   “阁老。”   “阁老。”   来不及思考张首辅为什么会抱个猫出现,进士们纷纷乖乖地起身行礼,不过视线却忍不住地一个劲往猫身上飘,看得简娣心里直犯嘀咕。   在首辅怀中的橘猫,生得膘肥体壮,圆圆的脸,眼上生着两撮白毛,看上去很像倒竖着的两撇粗眉,胸口和四只爪子也俱为白色。   但它好像不乐意在张首辅怀里待着,一个劲的挣扎,伸着爪子乱挠,两撇倒竖的白眉显得它尤为愤怒。   被橘猫挠了一下,而张首辅却一脸淡定地把猫往一旁伺候着的下人怀中一塞,“将二老爷带到表小姐那儿去罢。”说完,自个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痕,冲他们颇为亲和地说道,“没想到你们今日会来。”   “我怎么觉着这猫格外的眼熟。”进士王元志小声嘟囔。   卢仲夏看到这只橘猫,也颇为疑惑,“这猫看上去有些面熟。”   简娣问:“你认识?”   卢仲夏摇摇头,“许是看错了。”   橘猫叫张孟野府上的下人抱在怀里,乖乖地没再闹腾,简娣看着它软软的毛发和乌溜溜的眼睛,虽然很想撸,但顾忌着张孟野在这儿,并不敢下手。   抱着橘猫的下人却没立即退下,而是上前两步在张孟野耳边说了些什么。   还没说两句张孟野就皱起了眉头。   简娣他们一个个都在留意着首辅的神色,此刻见张首辅微拧眉头,望着这情况,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鼓,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使了个眼色,忍不住怀疑起他们来的到底是不是时候来。   “她既一个人待着,就让她一个人待着罢。”   张孟野对下人说完这句,不再多花心思,只抬眼看向他们,见简娣他们都站在原地,张大人好像察觉出他现在模样确实有点严肃,便舒展了些眉头,叫他们无需多礼,嘱咐他们坐下。   “今日不在翰林,”张孟野捡了个位子施施然地坐下,抬起犹沾着猫毛的衣袖,说道,“你们来拜访我,便是客,坐罢,客人上门岂有让你们站着的道理。”   “阁老客气了,我们是学生,岂有学生见来拜见却不行礼的道理。”谢朗闻言站起身,收敛了嘴角风流的笑意,面色谦逊恭谨地答话。   张孟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第25章 设宴   许是不想让谢朗在首辅面前抢了风头,想到刚刚门房没收的拜礼,王元志才坐下,就跟着谢朗直起身,拱手道,“谢朗此言说得在理,阁老,我们来得仓促,未准备什么,只备了一点薄礼,还望阁老收下。”   “来便来了,还带什么拜礼。”张孟野微微笑道。   张孟野虽然身居高位,但笑起来时十分温和可亲。   扫了一眼谢朗几人递上来的拜礼,他抬眼瞧了一眼王元志,“这是?”   王元志带的是个青白色的小坛子,乍一看平平无奇。   被张孟野乌黑的眼瞧着,王元志心里无端地发怵,忙笑着解释,“听闻阁老老家在南直隶的常州府无锡县,可巧学生老家也在无锡县。进京前,老家的爹娘怕我吃不惯京城的饭食,特地给我备了一坛子的腌菜。阁老离家已久,学生斗胆想着也把这点乡味儿带给阁老。”   张孟野点点头,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只笑道,“多亏你有心了。”   没料到张孟野反应如此稀松平常,王元志微微一愣,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笑着慢慢坐下。   其实前来拜见首辅也并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寒暄和奉承。   “你们初入翰林没多时,待得可还习惯?”将拜礼交给伺候着的下人收着,张孟野和蔼地问。   和想象中权倾朝野的高冷首辅不同,张孟野倒是平易近人得很。   他一问话,立时便有进士抢着答。   “学士们都瞻博多才,在翰林院待着的时间虽不长,却受益匪浅,学生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才晓得为官不能捧着那点死理。”   张孟野点点头。   首辅与他们官阶天差地别,在加之词林极重行辈,朝堂大事,简娣他们如今接触不到,张孟野似乎也无意提起,自然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略谈了两句,便叫他们好好在翰林跟着学,在翰林院静心待两年,对他们日后为官大有裨益。   简娣听着,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和卢仲夏吐槽。   虽说翰林院清华,前途光明,但翰林迁转太慢,你这庶吉士学习个几年,回头再熬个几年,翰林的俸禄拿得又低,没机遇的话,大部分都成了炮灰,不是一辈子做属官就得一辈子做史官。至于外放的,天高皇帝远,更惨,要是没出头的机会,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来拜访张首辅,虽说大家平日里关系不错,这不各自卯足了劲,都在想着争取得首辅青睐,在首辅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谢朗他爹是次辅,他一个官二代,自然没什么烦忧,心态非常稳。在他们当中,他表现得尤为镇定亮眼,答话应声的也多为他,其余的进士们则碍于张孟野的官威,想表现,但俱不太敢吱声。   卢仲夏却没简娣想的那般悲观,他的心态非常好。   “你难道就不想入阁吗?”简娣奇怪地问。   “想。”卢仲夏坦诚地回答,“当然想。”   即便看上去纯善如卢仲夏,也丝毫不掩盖自己心中的野心与抱负。   他们一干庶吉士,自觉是天子门生,入了翰林便一步登天。谁人不想进内阁,进那权力的旋涡与中心,商榷政务,掌军政大事,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   但这急不得。   卢仲夏小哥良好的心态让简娣由衷地给他点了个赞。   和卢仲夏一样淡定的,还有一个俞珉。   虽说叫卢仲夏一道儿来拜访张孟野的是他,但对在首辅面前狂刷存在感这事,俞珉表现得还算矜持,大庆朝崇道,皇上信道,俞珉也在家里当居士,可能因为修道的缘故,对此他表现得倒十分淡泊。   张孟野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出他们那点野心,不仅没生出什么轻蔑之意,反倒好好地鼓励了他们一番,提及昨日让他们写的那篇策论,特地叫他们不必瞻前顾后,生怕得罪了什么。   “凡生民利病,政治得失,你们当知无不言。”张孟野莞尔轻叹,“昔日唐人陆执、崔群等在翰林时,皆是如此,你们也应当以古人为镜,莫要辜负皇上的擢用。”   进士们自然面带喜色,连连称是。   说到一半,已至傍晚,毕竟眼前这几个学生出了翰林院没回家,特地来找自己,张首辅也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回去,于情于理,自然要留他们几个吃饭。   首辅请吃饭,进士们巴不得能再在张首辅面前刷刷脸,多刷点存在感,哪会有拒绝的道理。   张孟野家中的晚餐十分简朴,果蔬和菜肴略设几盘,再设汤一盏,至于酒水,自斟自酌,口味也和京城的口味不同,大抵上为吴越口味,讲究饮食清淡。   和饮食的清淡相同的是首辅的服饰。   张孟野下了朝就换了常服,黑绉纱的儒巾,鸦青色的直裰,张首辅长得好看,端得是仪范清冷,穿着素雅,更显得温和从容。   大庆朝的百姓对穿衣也有自己的时尚,如今时尚正是穿着马尾做的裙,马尾衬裙一时风靡整个大庆朝,就连都察院的杠精也有人穿这种浮夸的服饰,对此大庆朝官员对这些杠精的双标行为纷纷表示作呕。其实他们自己也没比杠精好到哪里去,有些官员和上了年纪的耆宿大儒也会穿个风骚的小红鞋和小红衣。   简娣穿过来没多久,甚至就已经见到过不少女装大佬。   同浮夸的大庆朝子民相比,张首辅这一身实在简单素净不做作,走复古风情。   饭桌上有张孟野坐镇,简娣完美地贯彻了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偶尔她就帮人递给碟子,附和两句,答个话。呷了口酒,正要搁下酒杯,便来了一个端着盘的小丫鬟站在她身侧,放菜时,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手一抖,一碟的糟鹅掌一骨碌地全掉在了简娣的衣袍上。 第26章 突变   突如其来地变故使所有人都怔住了。   简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糟鹅掌,黄酒和油渍很快便泅湿了一大片的布料。   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大意,小丫鬟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当即跪倒在地。   接收到来自俞珉和谢朗的视线,对于一时间成为众人的焦点这事儿,简娣头疼地叹了口气。   张孟野没有看那丫鬟,只皱着眉问她可有事。   简娣摇摇头,“学生无事。”   好在糟鹅掌是冷过的,否则按这丫鬟照着大腿根泼的架势,卢仲夏的命根子就有点危险了。   不过这衣服是不能再穿着走回家了。   张孟野轻叹一声,温润恬静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歉意,“是我管教下人无方。”他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微拧着眉,却也没多苛责她,“还愣着干什么,带这位小相公去屋里,拿我那件赭石色的直裰换上。”   小丫鬟听到张孟野的吩咐,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得像个鹌鹑。   “相公,请跟婢子来。”   简娣直起身,冲着席上的诸位同僚,拱拱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她这一站起,大腿根处的油渍便显得愈发显眼,黄酒与油渍混杂在一块儿,泅湿了在这个尴尬的位置。   简娣苦逼地皱皱眉头,在心中对卢仲夏吐槽道,“不知道还以为我尿了呢。”   卢仲夏欲言又止:“简姑娘……”   简娣很上道,“我自重。”   此时夕阳已经坠到了天际,天色昏暗,焦黄色与紫红色的晚霞交织铺展。   丫鬟走在前面,不敢回头看她,更遑论主动和她说话。   她犯了错,简娣也怕贸然说话吓着她,故而一路无话,只在心中和卢仲夏说了两句。   丫鬟一路领着简娣去了间屋,在门前停下脚步。   “相公请进屋稍等片刻,吃杯茶歇歇脚,我这就去拿衣服,待会儿相公便在此换上。”   简娣自然答应了。   丫鬟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但简娣没着急进屋,屋外种着一棵合欢树,枝繁叶茂,如今正值花季,一簇簇淡红色的合欢,随风曳曳摇动,落下参差花影。   她仰头看了一会儿那棵合欢树,没多想,低下头伸手推开了门。   却没想到,门一推开,一声女人的惊叫霎时间响彻了整个首辅府邸。   映入眼帘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室内,而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女人。   几乎在简娣推开门的同一刻,白花花的胴|体便跳入了她眼中。   屋里竟然有个女人!   一个上半身什么也没穿的女人!   女人裸露着胸口,手上拿着刚刚脱下的衣裙,站在屋中,惊惧地看着简娣。   简娣愣愣地和她对视了一秒,手还扶在门板上,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恍如误入了大学澡堂,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卢仲夏别看。   在简娣意识远去的那一刻,屋里的女人已经尖叫着,迅速抓起了衣裙,缩在了角落里。   “我……”简娣尴尬地张张嘴,想要说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女人一手抓着衣裙,一手捂着胸膛,缩在角落,瞧见突然进来个大男人,一边尖叫一边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泪眼朦胧地看着简娣,眼里的惊惧十分明显。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弯弯的柳眉,杏眼中泪光潋滟,此刻正紧紧地捂着胸膛,但奈何胸|脯挺立,好像要跳脱而出。   简娣:“……”   她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倘若她是个姑娘倒也好处理,向她道歉就是了,但问题她现在披着卢仲夏的壳子,是个男人。   不仅是个男人,还是来拜访张孟野的学生。   简娣袍下的脚尖一动,女人便尖叫着,往后瑟缩了一下。   她的尖叫声刺得简娣耳膜一阵疼,简娣连连退后了数步,以表示自己是无意的。   “卢仲夏怎么办?”   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简娣绝望地问道。   卢仲夏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只说了两个字。   “出去。”   简娣:“什么?”   卢仲夏嗓音含着些微不可见的慌乱,但依然镇定道:“先出去。”   简娣再深深地看了那角落里的女人一眼,按照卢仲夏所说的话,迅速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跨出了门槛,将门带上。   就算出去了合上了门,简娣她也不敢直面屋门,忙退出一米的距离,背对着门。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传出了女人低声的啜泣,幽幽噎噎。   知道古代女子重视清白,简娣惊得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卢仲夏?”   卢仲夏嗓音干涩:“我在。”   简娣松了口气。   回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这究竟算什么事。   那丫鬟不知道这屋有人吗?就这么把她往这屋里领。   这下可难解决了,要在同僚家里撞见这么尴尬的事倒还好,可她现在在张孟野张首辅家里。   在顶头上司家撞见他家中的女人换衣服,人间惨剧都不足以形容眼下发生的事。   简娣平复了会儿心情,努力回想刚刚那一瞥看到的女人手里的衣服。   虽说这么想无耻了点,但她现在得搞明白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才能弄清楚撞见的是张孟野府上的女眷还是张孟野府上的丫鬟,丫鬟还好一点,要是张首辅他家中亲属,这事就麻烦大了。   可还没等简娣细想,忽然背后的屋子发出了“砰-”地巨响声。   门被人从屋里撞开,屋中的女人胡乱地裹着衣衫,头发散落地掩面飞奔而出。   简娣瞪大了眼,看到女人揪着衣摆,竟然向屋外那一棵合欢树冲去!   别!!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眼见她就要一头撞到树干上,人命关天的关头简娣爆发出了短跑运动员的速度,飞身而上,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却被女人带得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和她一块摔倒在合欢树下。   这下全完了。   简娣面无表情地想。   “卢小哥,我们可能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卢小哥其实比简娣还要镇定2333 第27章 开后宫   去给她拿直裰的丫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偏偏在这时候折返了回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瞪圆了眼,口中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赭色直裰“啪”地摔落在地。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大半,只见青年和女子纠缠在合欢树下。   青年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身下的女人,手正正好扶在女人柔软的腰肢上。   女人衣衫半解,乌发散乱,半露的雪白酥|胸上下起伏,正泪眼朦胧地瞧着身上俊美的相公,面色惊惧。   暮风正好,吹得扇子似地合欢花簌簌地落满了两人的衣摆。   “素娥?!”   “相公?!”   顾不得地上的直裰,丫鬟上前两步,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一幕,失声惊叫道。   刚刚叫女人带得那一下,摔得实在不轻。   简娣只觉着胳膊肘一阵生疼,但她已经撞见了女子换衣,此时即便是为了救人才摔倒,却不好和她一直在地上趴着。   简娣撑着手,直起身。   女人见状也迅速从地上直起身子,默默无言地跪在一旁,兀自垂泪,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臂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娇嫩的肌肤,鲜血一滴滴地顺着白皙胳膊往下落。   丫鬟看看简娣,又看看女人,一时竟然犹豫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听她直呼其名,这位姑娘怕是张首辅府中的丫鬟。”简娣突然对卢仲夏说。   “姑娘何意?”卢仲夏问。   他脾气很好,即便面对这种情况,也未曾急躁不安。   “我觉得我附身在你身上的使命,很有可能是给你开后宫的。”简娣头痛地揉揉额角。   她也服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够惨了,总要调剂一下心情。   青年进士撞见了张首辅府上的丫鬟换衣,一般而言,最好的解决法子无非是将娇婢纳为美妾,如此一来,指不定还会被世人奉为美谈。   丫鬟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最终犹犹豫豫地动了动唇瓣,先询问了简娣的情况。   “相公可无事?”   “我没事。”可能意识到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简娣冷静地摆摆手,示意她还是先去察看跪坐在一旁的女人的情况。   这正合了丫鬟的心思,她也没有再多问简娣,忙去扶她口中的素娥,为她拢上散乱的衣襟,擦了擦手臂上的血液,低声询问,“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她看向女人,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女人和她俱都移开了视线。   简娣心中一沉。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地问,“你……你和这位相公?”   被称作素娥的女人也不说话,眼眶泛着红,只默默地掉着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洇出了一个个小圆点。   见素娥不答话,丫鬟为难地看向简娣,“相公,这……”   “你领我去的那屋,这位姑娘刚巧在那屋换衣裳,”简娣尽量面色如常地解释,“被我撞见,这位姑娘她一时想不开,想要在合欢树下自尽,以示清白,我去拉她,却不料两人一起摔倒在了树下。”   虽然现在解释好像也没了多大用处。   知晓了大致的情况,可简娣面前的丫鬟却没有拿主意的权利。   “相公。”她看上去像个胆子小的,听完简娣的话,又惊又怕,早就慌得六神无主,“这事婢子做不了主,还望相公稍等片刻,我这便去请首辅来。”   找张孟野?   简娣眉心一突。   她这还没做好见张孟野的准备,张孟野来了她说什么。   嗨,好巧,刚刚我撞见了你家丫鬟换衣服?   想想这个画面简娣都觉得尴尬地要窒息了。   “卢小哥,你说要去找首辅吗?”   “此事瞒不了首辅,纵然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更何况是我等冒犯了眼前这位姑娘,定要给个交代的。”   真实诚,简娣心想。   目光落在暗自垂泪的女人身上。   不过她觉得撞见这姑娘换衣服可不是他们的锅。   “眼下……眼下……”见简娣不答话,那丫鬟支吾了半天,眼神一转,突然瞧见了地上的直裰,忙上前将直裰捡起来,拍拍衣上的灰尘,“相公先去屋里把这身衣裳换上罢。”   “那这位姑娘呢?”简娣问。   丫鬟道,“我这便带着素娥去另一间屋。”   说完忐忑不安地看向简娣。   简娣颌首,没啰嗦,直接拿了直裰。   跨入屋内后,简娣没有急着换下衣服,而先问了卢仲夏。   “卢小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   “何事古怪?”   “我刚刚在席上看那丫鬟端着糟鹅掌的时候明明走得很稳,怎么偏偏到我这儿,突然冷不防地就手滑了?而且,为什么要在我这儿上菜,我看王元志旁边就有块空,她怎么非得扭着身子到我这儿来。”   “怎么她一领我到这屋,我就偏偏撞上了有人在屋里换衣服。”简娣皱眉,“这也太巧了,还有刚刚,你看那丫鬟和那素娥的眼神,躲躲闪闪,我总觉得我们被人算计了。”   卢仲夏闻言,纵使再好脾气也不由得蹙起眉头,“但这在首辅府中。”   “在首辅府中不代表一定是张首辅的示意,首辅他什么地位,”简娣摇摇头,将手中的直裰抖开,“先换上,等张首辅过来吧,倘若是巧合还好,假如真有心人算计,这事我们也躲不过去。”   简娣根本就没打算考虑张孟野算计他俩的可能性。   以张孟野的地位,压根不用算计卢仲夏,再者,卢父在朝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卢小哥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费心的地方。   将被黄酒泅湿的蓝罗袍换下,简娣换上张孟野吩咐的赭石色直裰。   赭石色的直裰看上去十成的新,张孟野的个头比卢仲夏稍高一些,不过,穿上去倒还合身。   将进士巾解开,把刚刚折腾得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入巾中,简娣理了理帽角上的垂带。   对着屋里的铜镜仔仔细细看了看,确定穿得万分正经规矩。   简娣微抿唇角,镜中的青年面白皙,美姿仪,此时抿着唇,少了两分平日里的温醇羞赫,多了两分肃然和清冷。   看上去就不像调戏上司家女眷乱搞的人。   简娣对卢仲夏的外貌可塑性十分满意。   “其实,算计这事也有可能是我想岔了。”简娣捡了把椅子,坐下来歇了歇,说,“不一定是算计你如何如何,指不定是首辅府中的丫鬟看中了你的容貌,想要嫁给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简娣:好巧,把你家丫鬟看光了   张孟野:??? 第28章 留宿   卢仲夏苦笑,“简姑娘又说笑了。”   毕竟卢仲夏这是天降一口大锅,这时候,简娣不好意思再戏弄他,也不说什么了,只在凳子上做了一会儿后,就理了理衣服推开了门,站在屋外,一起静静等着丫鬟回来,好给个交代。   此时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黑了,今夜无月,天上只散布着些星子。   简娣站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盏莹莹的烛光。   从黑夜中走出个人影来。   张孟野自个打了盏灯笼,从黑夜中大跨步地走出来,除了素娥和那丫鬟,他身边竟然没带任何人。   简娣本来站在屋外的石阶上,见张孟野来了,心里一阵突突突,顿时提高了警备,忙提着衣摆,下了石阶,上前行礼。   “阁老。”   这一次行礼毕恭毕敬,发自真心,绝对真情实意。   黑夜中,看不清张孟野的神情,简娣心里确实紧张了那么一下。   但一待张首辅走近,他手中的灯笼驱散了面前的黑暗,脸上的神情也在灯光照耀下,随之一览无遗。   亲自提着灯笼,张孟野神色温和依旧,看不出有任何不悦,“嗯。”   简娣大量了一眼,心里稍稍有了些底。   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张孟野便突然道。   “素娥的事,我已经听檀云说了。”   简娣的心“腾”地又吊了起来。   张孟野这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架势,让简娣和卢仲夏登时绷紧了神经,同时也绷紧了一张面皮。   废话,把人家丫鬟看光了,能不严肃吗?   张孟野接着道:“你看我这府中婢女相貌如何?”   简娣头皮一阵发麻。   屮艸芔茻,真的要搞风流士子美娇婢这种话本套路?   她这一附身倒好,简娣心中苦中作乐地想,直接给卢小哥弄出了个媳妇。   面对这明显是坑的回答,简娣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张首辅都这么问了,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装瞎。   于是,简娣仗着卢仲夏一张真诚的俊脸,睁着眼说瞎话,“学生刚刚并未看清。”   张孟野好像没在乎简娣在这儿装瞎,他神色如常,甚至面上还带有笑意。张首辅作为一朝首辅,其实经常笑,逢人就笑,碰上政敌也笑,碰上马俊那些宦官也笑。不过首辅这笑容,曾经被大家私下议论过一番。   忒虚伪。   眼下张孟野唇角的笑意,却少了些平日里的客套,多了些悠闲和忍俊不禁。   “素娥,你上来。”   那个不小心被简娣看光了的丫鬟,应声婷婷袅袅地走了上来。   眼看素娥越走越近,简娣将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默默地低下了头,看着自个鞋尖。   “怎么现下却不敢看了?”张首辅声音在脑门上响起。   “学生……学生已冒犯了姑娘,不敢再冒犯第二次。”简娣闷闷地说。   看着面前青年士子纵使低着头,也难掩一脸崩溃的神色,大庆朝的张首辅弯弯唇角,笑了一笑,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   素娥走上前来,苍白着脸,轻声道,“相公,方才是奴婢失礼了,还请相公勿要见怪。”   “你来拜访我,却让你碰上今日之事。”张孟野莞尔,“是我治下不严。”   素娥和檀云俱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和想象中的“要不我帮我丫鬟送给你”这种画风不对,简娣愣愣地抬眼。   张孟野莞尔,“放松些,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简娣:刚刚首辅你那一句“怎么现下却不敢看了”一出口,还叫我怎么放松。   虽说张孟野现下主动客气了,但简娣还没放松。   张孟野眼一瞥,瞥见灯笼光晕中青年肃然的神情,又补充道,“此事错不在你,你不用担心。”   听张孟野这话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怪罪她。   眼见张孟野主动给了坡,简娣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就着坡咕噜噜滚了两圈。   黑夜中,青年万分羞愧地说:“阁老不愿怪学生,学生岂能腼颜当作无事发生,此事也是学生鲁莽,进屋前不知礼数,忘了敲门。”   糊灯笼的宣中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照得张孟野的面色也多了两分暖意。   常年居于高位,张首辅虽生得好皮相,性格温和,但难免带上了两分上位者的威严,此时经灯光一照,黝黑的瞳仁中好似也跃动着零星的暖意,瞧上去倒像个温和的读书人,不像一朝的首辅了。   看这好脾气的样子倒像是真的不曾怪罪于她。   张首辅薄唇一弯,换了个话题,谈家常般地说,“这件直裰穿在你身上也算合身。”   简娣面上诚惶诚恐,恭敬地弯腰行礼,表示不敢不敢,顺便拍了个马屁,只道是首辅的直裰不同凡响,特好,特衬人。   也不知道张孟野有没有看出她拍的马屁,只笑道,“这件直裰我尚未穿过,打南边送来的不错的料子,今日便送给你了。”   张孟野看没看出她拍马屁简娣不知道,但她知道张首辅不再提素娥的事,倒是提送他衣服的事,这是有意给个甜枣了。   眼见卢小哥的人生大事终于不用在今天这么仓促就解决了,简娣也空出了些心神和张孟野打马虎眼,“首辅的心意,学生愧不敢受。”   张孟野道:“便算作我治下无方的赔礼。”   “此事毕竟学生有错在先,首辅如此说,实在令学生无地自容。”   张孟野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愿收吗?”   没穿过的衣服已经穿在了她身上,她就算不收也得脱下来洗干净了再还给他,张首辅既然主动说了要送给卢仲夏,她再不收就是不识抬举。更何况送衣是一层含义,张首辅给颗甜枣又是另一层含义了。   张首辅话已至此,简娣不好再拒绝,当下便规规矩矩地谢过了张孟野的好意。   简娣方才谢过张孟野,张孟野点点头,又开了口,却压根没再提素娥的事。   “天已经黑了,”他道,“今日你就在我府上歇息吧。”   此话一出,简娣和卢仲夏悚然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张首辅故意逗小简的。   其实是小简和小卢想多了,张孟野根本不把这些事当事,但他心里门儿清,而且他也不止给件衣服,他没那么寒酸2333   这事其实还没完。 第29章 首辅娇表妹   简娣不确定地看着张孟野:“阁老?”   见着面前青年瞠目结舌的模样,张孟野也不嫌麻烦,解释道,“如今过了夜禁一更,我来时,已嘱咐谢朗等人先行离去。”   原来是夜禁过了。   简娣对卢仲夏挠挠头,“首辅这波仇恨帮你拉得稳啊。”   一起来拜访首辅,结果只有卢仲夏一人荣幸能留宿,虽说张首辅屏退其他人,不让他人知晓她看了人家丫鬟是好意,但在不知内情的其他同僚看来,未免心中吃味。   张大人没提素娥的事,明显是不在乎,这事在他眼中或许也是压根不值得他留心。   简娣真情实意地觉得自己刚刚在屋里搁那儿,煞笔兮兮地想了一堆,结果人根本不把事当事,实在有点儿蠢。   没给简娣个发声的机会,直接将这事一笔带了过去,眼下夜禁又没法回去,简娣想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劳烦首辅费心,那学生便厚颜叨扰了。”   张孟野微笑道,“我平日里一人在家,无人做伴,没什么趣,今日你在此,也能找个人聊聊天解解闷。”   简娣心道,她哪里敢和她现在的顶头上司聊天,更何况她还不是个原装的,就算有卢小哥帮忙打掩护,也不定不会露馅。   她撞见素娥换衣的事来得突然,解决得也快。   简娣本想再看一眼她,但她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垂着头,压根看不清脸,也只好作罢。   “走罢。”张孟野转身道,“我去吩咐下人为你准备一间房。”   简娣跟着张首辅张大人走了两步,默默想了想,狗腿地接过了张孟野手中的灯笼。   “这灯笼还是由学生提着罢。”简娣笑道。   张孟野转动眼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青年挺直了脊梁,面上微红,神情真挚。   托卢仲夏皮囊的福,怎么看都怎么有点狗腿的行为,因着他俊朗出尘的外表,非但没让人心下觉得谄媚庸俗,倒觉得真诚体贴。   “我觉得,首辅指不定真的欣赏你了。”简娣一边提着灯笼走在张孟野身侧,一边对卢仲夏说,看光丫鬟这种事,张孟野都不在意了。   “简姑娘误会了,”卢仲夏言行一直很谦逊,“首辅不计较此事,只是首辅宽宏罢了。”   简娣摇摇头。   其实上回张孟野对卢仲夏说的话,她曾经仔细想过。   张首辅欣赏卢仲夏当初做的文章,此事在今科的进士中无人不知,卢仲夏是己未科二甲的第一名,他的第一名便是张孟野亲自点的。   因为欣赏卢仲夏的文章,继而看重他本人,叫他盯着进士们的学风,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但简娣再回过神来一想,发现不对,张孟野的做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要是张孟野真看重卢小哥,多的是任务交给他做,何必让他做这么不讨好的。虽然他也没有意遮瞒,但这事也不好放在明面上讲给进士们听,嗨呀,我做了首辅的小眼线,这要是让翰林院的同僚知道了心里肯定不舒服。   再者,倘若让翰林院的进士们知晓,张孟野自个也讨不了好,首辅暗搓搓地叫人盯着自己,搁谁心里也膈应不是。   此事在简娣心中困扰了好几天,但今天她再一想,却发现或许张首辅还真没想这么多,看他今日处置素娥的事就能看出,张孟野的位子和手握的权柄决定了他用不着想着这么多,有些事他根本就不值得他放心里去思量,监察这事,虽说不大讨好,但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知道,卢小哥每隔十日就去找张孟野一次,这和首辅搞好关系的机会旁人都没有,再者,看顾一下诸位同僚,还能帮卢仲夏了解一下诸位同僚的情况。   当然这里面或许也另有隐情,但就目前看来,张孟野对卢仲夏确实已算不错。   要换作她自己,心中可能会怀疑张大人是不是眼神不大好使,是不是看上她有什么阴谋,想拉着她做炮灰。   但这些事的主人公都是卢仲夏。   卢小哥的才能,简娣对此十分自信,科举可比高考难多了,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依卢小哥的才学,他无须妄自菲薄。   既然这张大人看上去是个乐于选贤举能,提拔后辈的,她暂时也不用多想。张孟野既然亲点了卢小哥的卷子,卢小哥入了内阁后备役的翰林院,古人重裙带师生关系,在别人看来,他早已和张大人绑到一块儿。   简娣平常其实不愿多想,只是因为她对卢仲夏很有好感,才愿意在他身上多花时间琢磨。   简娣一边想,一边走,结果没走两步,张孟野蓦地停住了步子。   张孟野停住脚步,简娣自然也跟着停下。   顺着他的视线,简娣才发现在廊下竟然立着一个绰绰的人影。   纤纤素手提着灯笼,缓步朝着张孟野的方向走来。   是府中女眷?   托刚才的福,简娣第一反应便是移开视线,避免唐突了张首辅府上的女眷。   素娥的事没解决,又来了个新的姑娘。   简娣惆怅地叹了口气。   但突如其来的少女好像不在意面前有外男出现,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张孟野面前。   简娣眼角余光一瞥,依然瞧见了她的脸。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脸颊微丰,樱唇丰满,眼睛很大,面容很是娇憨,如云的乌发顺着脸颊垂下,别有一番海棠春睡般的慵懒妩媚。   “表哥。”   少女嗓音微哑,清糯动听,徐徐地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首辅大人的娇表妹(误)出场 第30章 来者不善   真娇憨好看。   就算她一个姑娘也觉得这位表妹生得娇美动人。   简娣心想,便下意识地去留意张孟野的反应。   张孟野的反应淡然,没有因为一个娇娇的姑娘唤着自己表哥,而露出半分的温柔小意。   甚至,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他的态度好像还没有面对简娣等人时温和。   “皎皎,你不在屋中待着,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张孟野看向少女空无一人的身侧,蹙眉沉声,“伺候你的人呢?没跟着你?”   宁皎皎唇角一挑,没有回答张孟野的问题。   反倒是简娣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   现在是两道了。   简娣垂着眼睫,眼观鼻鼻观心,争取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道视线离去的同时,简娣听到了宁皎皎的说话声。   “素娥和檀云给表哥你叫去了,我哪里来的伺候着的人?”少女牵着唇冷笑。   简娣皱眉   故意提素娥和檀云,眼前的姑娘话里有话,明显不满,看来素娥的事还没有解决。   她都能听出来的话中深意,张孟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宁皎皎又道,“表哥,素娥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素娥的事,若不是旁人通知我,我还不知晓,”她话中隐含埋怨的意味,“叫你一人就这般解决了。”   没等张孟野开口,她便招招手道,“素娥你上前来。”   素娥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依言走到宁皎皎身侧,便要跪下。   “诶,”宁皎皎拦住她,“你跪什么?起来。”   素娥低泣道,“婢子给娘子丢脸了。”   宁皎皎瞥了张孟野一眼,神情娇纵,但却美得人心旌摇曳,叫人心甘情愿地围在她身侧好声好气地哄着。   不过,张孟野面对少女埋怨的神情,依然稳如泰山,恍若老僧入定。   “皎皎,此事已解决,我不会委屈了你的婢子。”张孟野淡淡道。   “若我偏要插手呢?”她示意素娥去她身后,自己却上前逼近了一步。   张孟野不为所动:“你是气上次的事?”   宁皎皎道:“上次的事我并未放在心上。”说罢,她突然话锋一转。   “你。”   这话一声明显是冲着她去的。   简娣抬眼。   “对,便是你。”   少女娇喝道,“你上前来。”   她还没有动作,张孟野已抬袖拦住了她。   不止张孟野,卢仲夏也拦住了她。   “简姑娘且慢。”   “卢小哥?”   “再等等罢。”   像是在印证卢仲夏的话,张孟野看向了他那个娇娇的表妹,“不可无礼。卢小相公是天子门生,怎么容得你随意呼来喝去?”   少女好像更生气了,“说得好听,不过是一介书生,更何况如今还尚未授官。”   “皎皎。”张孟野就像个不会轻易动怒的,听她这话,也只是眉头蹙得更深,“时候不早了,你不着屋,姑母定要担心于你。”   看着眼前这一幕,简娣十分头疼。   现在的冲突显然不在于素娥和她,明显是张大人和他这位表妹往日里就有矛盾,只是今天赶巧让她撞上。   “我娘那边,表哥你不用担心。”宁皎皎道,“素娥是我的丫鬟,今日我定要给素娥讨个公道。”   “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屋,也奉上了茶,夜里寒凉,”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张首辅显然没把少女这话放在心上,不予答话。   气得宁皎皎跺了跺脚,见张孟野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好将矛头对准了简娣,“你来说,你既为丈夫可愿把话都说个清楚?”   简娣心想,她可不是丈夫,她只是个披着丈夫皮的姑娘。   眼下的情况是,张大人并未像对待政敌一般,秋风扫落叶似地无情对待这姑娘,许是碍于表妹姑母的干系,也许是因为他对这少女本就有几分宠溺,事实已经很清楚,简娣她其实已经没了选择。   不论如何,就算心里不舒服,简娣也明白,眼下她不能让卢仲夏的顶头上司,掌握卢仲夏升迁仕途的张首辅为难。   素娥的情况她心里有两分把握,虽然只是些猜测,但已经足够了。   张首辅在场,他这表妹就算再任性,也不能坐看她如何如何为难她,将事说明白,也好过这样不清不楚地一笔带过。   因此,和卢仲夏沟通了两句,权衡了一番利弊,简娣转身面向张孟野,行礼示意道,“首辅。”   接着她脾气很好地对宁皎皎说道,至少明面上表现地脾气很好地说道,“娘子话已至此,在下自然愿意将其中误会说清楚,说明白。”   “表哥,你瞧,人家已经同意了。”闻言,少女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张孟野没看她,只深深地看了简娣一眼,眼含歉意,“舍妹任性,委屈你了。”   简娣并非真正心高气傲的进士才子,没感觉到委屈,卢仲夏为人敦厚,对此也未有异议,只是有些担心她。   简娣在脑中笑着安慰他,“你放心,我有把握。”   张首辅的表妹瞧上去也不像真的是为丫鬟考虑的,否则也绝不会将牵扯到她清白的事,在外男面前揪着不放,倘若真的想为她丫鬟考虑,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对,她或许只是不服气张孟野越过了她。   摊上这么一个表妹,张首辅他也够操心的。   依着张首辅表妹的话,简娣跟着张孟野踏入屋内,下人奉了茶。   简娣将今天的事复述了一遍,复述前没忘和卢仲夏商量言辞。   “那听相公的话,此事便全是误会了?”宁皎皎问。 第31章 步步紧逼   面对这个缠人的姑娘,简娣斟酌了片刻。   没有像面对张首辅一般,谦逊地表示此事也错在她莽撞,她只含蓄地说道,“也可如此认为。”   简娣完全能够相信,假如她主动说起自己的莽撞,这姑娘一定会直接打蛇棍上,一口黑锅她背上就甩不掉了。   听简娣说完,少女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多问,而是从黄花梨圈椅上站起,柔顺地行了一礼,面露歉意地说,“如此看来,是我误解了相公,素娥常年伺候我左右,我见她受了委屈,不禁有些着急,望相公原谅我一时心急,失了礼数。”   好话坏话都叫这姑娘说尽,简娣面泛苦笑,“姑娘客气了。”   宁皎皎果然还没打算轻言放弃,她皱起鼻子,话锋一转,“但素娥也不能平白无故遭受此变。”   “姑娘是何意?”   宁皎皎道,“你看素娥相貌如何?”   简娣垂下眼睫,“此话在下不敢回答。”   “有什么不敢的?”   张孟野提醒道,“皎皎。”   宁皎皎冲张孟野笑道,“表哥尽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接着,她转脸继续对简娣说,“我看素娥生得美,若我是男子,我也定会心生百般柔情。”   她言外之意使张孟野皱眉,“皎皎,适可而止。”   然而张孟野的表妹好像全然不畏惧这位首辅的威严,自顾自地笑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依我看,不如,今日我们便将这误会化作一桩美事。”   “俗话说,人生两大乐事无非,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相公既已榜上有名,何不在晚上夜读时多上一名温柔的解语花为相公墨磨,红袖添香。”   素娥伺候在宁皎皎身侧,垂眸不语,但听闻她的话,脸上却飞上了两抹红云。   她竟然真的想让卢仲夏纳素娥为妾?简娣惊讶。   但此事已经作罢,她何必做媒?   若是为了张孟野,那大可不必逮着眼下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吉士。   若真为了素娥好,古人重名声,事情刚刚明明已经了结,哪有一直揪着她失了清白此事不放的?   或者说——   真像她想的那样?   简娣她心里倒是一直有个猜测,不过拿不准。   “卢小哥,我觉得此中有诈。”   “嗯?”   “我等会儿和你说,你等等。”   她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但势必会牵扯到素娥,甚至会使她声名扫地。   简娣想再等等,就算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张首辅不会坐视他这个表妹胡闹。   简娣整理了一番思绪,正要开口,却突然被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   紧跟着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美妇人,她正神色匆匆地从屋外赶来。   美妇人打扮得雍容华贵,云鬓高耸,斜插金对簪,但她脸上的惶急神色却与她的打扮格外不相称。   “皎皎!”美妇人神色惶急一跨过门槛,就快步来到屋中,无可奈何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鬓间的金钗首饰因为动作而上下摇曳。   张孟野偏头看到美妇人,顿时站起身,“姨母。”神色恭敬泰然。   听张孟野的称呼,简娣好奇地看了一眼两人。   眼前这个妇人就是那姑娘的娘亲吗?   虽说张孟野神色恭敬,但张氏姨母面色却惶惶不安,语气紧张,“孟野,你表妹太胡闹,叫你费心了。”   张氏姨母她因着同夫家不睦,十多年前便带着宁皎皎离开了夫家。   张孟野双亲去得早,张母临终前曾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这位妹子,也就是他这位姨母。因着张氏姨母从小对他极好的缘故,张孟野恪守母训,将其奉若生母。但毕竟寄人篱下,自己这外甥又有了大出息,张氏姨母面对张孟野时,心中还是有几分小心,从不因为是首辅亲眷而自矜,从不过问他公事,让张孟野省心不少,对待张氏姨母也恭敬有礼。   偏偏自己的闺女宁皎皎,被张氏姑母宠着,自幼捧在手心,养成个骄纵的性子。   要不是府里的丫鬟知会了自己,她哪里知道皎皎会做出这么胆大的事,倒来干涉起孟野的事来了。   想着,张氏姨母心中便倍感羞愧,嗔怒地看向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少女,“还不快跟我回屋?”   “娘!”瞧见自个娘来捉自己了,宁皎皎气得跺了跺脚,“我不回去!”   “你表哥不怪你,你不要不识好歹在这儿胡闹。”见宁皎皎冥顽不灵,张氏姑母柳眉倒竖,顿时摆出了些为母的架子。   “我没有胡闹,我是为了素娥!”   “皎皎!别惹娘生气!”美妇人厉喝。   “娘!”宁皎皎眼里已急出了眼泪。   宁皎皎一冒眼泪水,张氏姨母顿时就没了脾气。   往日里,她若是和女儿有什么争执,张孟野也会劝说两句,眼下张孟野不知怎么地,也不出声劝说,只淡淡地看着,张氏姨母自觉对宁皎皎有所亏欠,眼见自家宝贝闺女又急又委屈,美妇人的气焰已弱了两分,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简娣愣愣地看着这姑娘和她妈吵起来,一时有些恍惚。   完了,首辅家的家事全让她和卢小哥看了个一清二楚。   “娘……”宁皎皎熟知自个娘亲的脾性,见势忙扑倒美妇人面前,一把挽住她的臂弯,缠着张氏姑母,撒娇卖痴地拉着她坐下,“您先听儿说,再责骂儿不迟。”   张氏姨母毕竟是个耳根子软的,性子怯弱,否则也养不出宁皎皎这么个骄纵的性子,自家宝贝闺女好似委屈地这么一撒娇,顿时她就先软了一分。   宁皎皎瞥见自个娘意动,立即将素娥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   “儿只是想着,叫眼前这位小相公纳了素娥,如此一来,岂不能将此事化作一桩美事?”   说罢,宁皎皎忙向素娥使了个眼色,“素娥,你愿意吗?”   素娥见状,忙跪在地上,伏下身子,“婢子的命是娘子给的,只要娘子说的,婢子不敢有异议。”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素娥抬起脸蛋,眼波在简娣身上轻轻流转,害羞带怯地垂头,嗫嚅着说,“相公若不嫌弃,婢子自然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主仆两人串通好的,不过小简心里有底,没怕的。 第32章 反击   不知是不是中年妇女大部分都有爱做媒的欲|望,被自家娇娇说动了些,再见到素娥如此娇态,美妇人脸上的惶急也软化了两分,转而化为一瞬的茫然,再瞧着简娣,眼中浮现出好奇之色。   想到她心里的猜测,再看看素娥和宁皎皎的模样,即便平常不怎么生气,简娣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生气,这姑娘问了素娥的意见却压根没问卢小哥的意见,就是硬塞给人一只猫也没这个塞法。   心里憋着一团火气,简娣快步走到素娥面前,不顾旁人的侧目,直直地看向她,“姑娘当真?”   素娥下颌微含,好似羞地不敢睁眼瞧她,“婢……婢子愿意侍奉相公左右。”   “但在下却无此意。”脑海中,卢仲夏苦笑。   简娣坚定地说:“卢小哥你甭担心。”   此时,宁皎皎这才望着简娣,“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简娣扭过头,十分诚恳地回答,“多谢娘子好意,但在下如今不欲成家。”   “皎皎。”看简娣拒绝,美妇人顿时蹙起眉,担忧地说,“你看人家不愿,你又何必勉强?”   “相公难保是害羞。”宁皎皎笑道。   简娣没有搭理她,却在回到自个坐着的木椅前时,蓦地皱起眉,一把搭上了椅靠,脸上隐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能不能帮卢小哥就此脱身,就指望着她眼下这演戏演得怎么样了。   回想着当年室友为躲体育课跑步装姨妈疼的神演技,顶着张孟野惊讶的目光,简娣缓缓地捂着胃,直起身,学着大学室友的神态,白着张脸对张孟野拱手说,“大人,学生……学生身体一时有些不适。”   张孟野倒很关心她,一见到她这幅模样,立马问她,“哪里不适?”   简娣摇摇头,“学生不知,只是觉得腹中无端一阵绞痛。”说着,将眉头皱得更深。   “不适?”正和自家娘拌嘴的宁皎皎,马上讶异地插了一句话,“怎么好好的身子就不舒服了?”   张氏姨母也一齐看向她。   宁皎皎笑道,“别是小相公害羞,故意装作腹痛的样子。”   张孟野淡淡地瞥了宁皎皎一眼,乌眸深深。   宁皎皎本咯咯娇笑着,被张孟野一瞥,脸色顿时一僵,笑容也顿在了唇角,不敢再出声。   张孟野转头朝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吩咐道,“去请个大夫过来。”   简娣没有阻拦张孟野。   她本来也没想着用这种拙劣的借口离开这儿,她要的就是张孟野帮她叫个大夫来。   不过简娣没想到的是,这儿有个傻白甜竟然真的相信了她胃疼。   “简……简姑娘?好端端地怎么肚子就疼了起来,你可无恙?”   简娣被卢仲夏真情实意的关心搞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我的身子,卢小哥,这是你的身子啊。”   就连等大夫来的时候,宁皎皎依旧没放弃做媒的想法,但碍于张孟野坐这儿,不敢出太大声,一直在小声嘀咕。   宁皎皎越想让卢仲夏纳了素娥,简娣就越觉得其中有古怪。   她丫鬟跟了她那么多年,哪有今天就恨不得把她塞给别人的,超市甩卖也没这么急切。   好在,张孟野没再任由宁皎皎胡闹,语气略微严厉了两分,止住了她。   大夫来得快,是个中年男人,姓鲁,作文士打扮,提着诊箱,步履匆匆地赶来,先朝张孟野行了一礼,再来为简娣号脉。   他号了脉,又细细地问了一些,简娣一一地答了。   宁皎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让张氏姨母一个眼神拦住。   “小相公,”鲁大夫收回手,奇怪地看了简娣一眼,“你身子似乎并无大碍。”   简娣镇定地迎上他的视线,“劳烦大夫再看看。”   鲁大夫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半眯着眼,抬手又为她号了一次,再问了两句。   “许是胃中胀气。”   他收起手道。   “稍后,我为小相公开个方子。”   “鲁大夫且等等。”简娣收手,眼神示意他看向素娥的方向。   “大夫能否替这位姑娘瞧瞧?”   简娣此言一出,满座俱是一愣。   “这位姑娘可是身体也不舒服?”鲁大夫很好脾气地问。   简娣颌首,“这位姑娘手臂划伤了些,还请大夫看看伤势如何。”   宁皎皎愣了一愣,旋即便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素娥,小相公关心你,叫大夫帮你看看呢。”   “娘子……”素娥又羞又怯。   宁皎皎笑道,“愣着什么,还不快去?”   得到宁皎皎的同意,素娥走上前来,在走到简娣身侧的时候,简娣微微侧身,为表礼节,避开了她。   在鲁大夫的指点下,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挽起了袖口,露出刚刚在合欢树下划伤的肌肤。   鲁大夫只瞥了一眼,便笑道,“这伤不过只是小伤,血都止住了,没有大碍,小相公你不必担心。”   简娣问:“那能否为这位姑娘把把脉?”   青年垂下眼睫,露出一抹担忧愧疚的神色。   宁皎皎噗嗤地笑道,“小相公缘何对素娥如此关切呢?”   简娣置若罔闻,只对鲁大夫道:“这位姑娘今日因在下受了惊,在下担心惊则气乱。”   鲁大夫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再看上一看。”   就在鲁大夫手指搭上素娥的脉搏那一霎,一声惊慌失措地叫声蓦地响起。   “大夫且慢!”   素娥好像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就像一只受惊的雀儿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面上也顿时失了血色,动作大到甚至一胳膊直接撞上了桌角。   “嗯?”   被素娥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鲁大夫往后一让,稳了稳心神,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但依然很好脾气地说,“姑娘,请让我为你号脉。”   素娥掩了袖口,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劳烦相公和大夫关心了,我没大事,号脉便免了。”   鲁大夫看着她的面色,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脸色发白,还是叫我为你看看罢。”   “请姑娘伸出手来。”他甚至还捋须开了个玩笑,“有首辅在此,我也不会唐突了姑娘。”   素娥将衣袖拢得更紧了些,方才煞白的面色此刻好像更白了一层,坐在椅子上的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很好猜啦。 第33章 真相大白   “姑娘。”眼见着圆不下去,素娥惨白着脸,求助似地看向宁皎皎。   宁皎皎面上还带着些得意的笑,但看着看着素娥,视线和素娥相对的刹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脸上笑意顿失,神色也顿时一变,冷汗“刷”地就落了下来。   “鲁大夫!”宁皎皎握紧了袖中的手,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挤出点笑脸,“就依她所言,先生医术高明,她不愿意,是她不懂事,白白错失一次良机,莫要勉强她了。”她越说,语气竟愈发急促起来,大有马上就想把素娥拉走的意思。   鲁大夫古怪地看看她们主仆俩,一个面上血色全无,一个一脸惊慌急切。   他叹了口气,好像压根没想到为什么她们对号脉一事这么看重。   不过人家不愿意他难不成还能逼着她们不成,最终也没再坚持。   “也罢,也罢,你们不愿意,我难道还能强逼着不成?”她们不愿意,鲁大夫神情已有些恼意,他要来纸笔,在纸页上大开大阖地划下几笔,搁下笔将纸页递给了简娣,“小相公回头就按我这上面写的抓药,保管你胃里舒舒服服的。”   说完,挎着诊箱,也不知是不是被素娥和宁皎皎主仆惹恼了,吹胡子瞪眼地就要起身告辞。   “先生稍等。”   一只脚才刚跨出门槛,蓦地就被人叫住了。   张孟野淡淡地说,“容我送先生一程。”   “不必了,不必了。”鲁先生闷哼一声,摆摆手,撩起衣摆跨出了门槛。   张孟野看向简娣:“卢仲夏,你同我一道儿,送鲁先生一程。”   他双眸黝黑,目光幽深。   上司发话,简娣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她现在巴不得离开这儿,便忙走上前,跟在张孟野身后。   在简娣跟着张孟野的时候,卢仲夏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简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简娣举起手,看了眼卢仲夏的手掌。   “我怀疑素娥她有了身孕。”   卢仲夏双眸微睁,“诶?”   她在合欢树下摔倒的时候故意碰上了素娥的腰,而手下腰腹微突的触觉,到现在简娣依然倍感清晰。   看素娥的样貌不像是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像她们这种人对自己的身材管理更为严格,她在屋里看见她换衣服的时候,同时看见了她纤细的脖颈和臂膀,身上每一寸都瘦弱,偏偏小腹微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卢仲夏叫她出去的时候,她又看了她一眼,加上她那些古怪的行为,这看上去摆明了像有了身孕。   “卢小哥。”简娣面色凝重道,“我怀疑,那个素娥可能想找个老实人接盘。”   简娣:“我之前留意了一眼,她像是怀有了身孕。”   “你的容貌在一干进士中比较……”简娣想想,努力找了个不打击这只傻白甜兔子的自尊心的形容词,“纯良。”   傻白甜。   “可能那丫鬟和人珠胎暗结,瞒不下去了,就伙同刚刚那个丫鬟想要找个老实人接盘,让你纳她为妾。”   虽然不懂简娣口中的老实人接盘是什么,但卢仲夏聪敏,联系简娣上半句话,顿时便明白了简娣的意思,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   简娣同情归同情,但依然没停下来,继续解释道,“你们今天来拜访首辅,她们知道了,就琢磨着挑个人,毕竟读书人大多清苦,也没甚背景,而你们虽没背景却有前途。”   而且书生文人还一般风流多情。   这句话简娣没说。   “我猜想,她们看中了你,所以刚刚那个丫鬟才故意把菜洒在我身上,再领着我去那间屋。”   “你撞见了姑娘换衣,本就理亏在先,更何况在首辅府上。搁其他人身上,指不定早吓得手足无措。假如张首辅一来,素娥在他面前哭诉,再以死相逼,估计你不想纳妾都不行,纳妾不仅能将一桩尴尬事化作一桩美事,还能拉近你和首辅的关系,落到一般人身上早就乐得接受了,少年风流进士纳个首辅家中的美娇婢,好多人说不定还羡慕你,这个盘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到了你头上。”   简娣:“这本来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见到张首辅那位表妹的神情,便又笃定了两分,她或许便知晓此事,素娥是她的贴身丫鬟,出了这事,实在是丑事,才一时糊涂想要帮她瞒住。”   她一直在观察这位表妹,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她特地故作胃疼,找了个由头。   眼下,素娥和宁皎皎这么害怕,虽没有叫鲁大夫真正地号上一次,验证究竟有没有怀上,但简娣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三人出了屋,在游廊前拦住了这位性子傲脾气坏的大夫。   其实说鲁大夫脾气坏倒是冤枉了他,鲁大夫为当世名医,常常为穷苦百姓出诊,而不收分厘,对待病人向来一视同仁,和张孟野也有些私交,否则也不会大晚上愿意跑来给简娣看病。   如今被张孟野和简娣拦住,瞧见一朝首辅对他礼遇的模样,鲁大夫也不好再撒气,或者说也不好再假装生气,只好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苦笑道,“我要走,你这又何必拦我,平白给我多生事端,我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像是没听出来鲁大夫话中的讨饶之意,张孟野也苦笑,“我正是冲着先生口中的事端,而拦住的先生。”   鲁大夫叹了口气,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恼意,“你家中的事,我一介外人,一个游医,不好插手。“   张孟野面露歉意:“还望先生如实相告。”   眼看这张孟野是不打算要脸,坚定拦住他这架势,鲁大夫连连叹气,认命似地说:“既然现在在屋外,你又来问我了,我还真能瞒着你不成?”   "鲁先生……“见鲁大夫要开口,简娣犹豫地拦住了他。   “嗯?”   对上鲁大夫的视线,简娣一时间倒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你不愿我说?”   这位当世名医一眼就看出了简娣心中所想。   简娣没吭声。   “你这小相公当真古怪。”鲁大夫细细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你看你的胃,能有什么毛病?你请我来,明摆着就不是为自己看病的,你既让我替那位姑娘诊治,怎么现在又不愿让我说了?“   简娣心中也苦逼。   “你家这丫鬟,”鲁大夫转头对张孟野道,“恐怕腹中已有了身孕。”   鲁大夫说话毫不避讳,张孟野问了,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听见自己的猜测终于被证实,简娣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孟野的反应。   这话在旁的家主听来恐怕不是大惊,就是勃然大怒。   但张大人也不愧为一朝首辅,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没将丫鬟偷|情这些小事放在眼里,除了鲁大夫刚说出口的瞬间,面上露出了两分诧异,随即便将情绪隐藏了下去,甚至还同鲁大夫确认了一遍。   “先生此话当真?”   鲁大夫苦笑,“我还能骗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简之前就觉得那个丫鬟有古怪,留了个心眼,进屋的时候看到素娥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还保有了几分清醒。   之前有姑娘看文很仔细,说小简反应太慢了,离开前还深深地看人家一眼。   “简娣再深深地看了那角落里的女人一眼”,“青年……手正正好扶在女人柔软的腰肢上”,其实就是这个原因,小简她故意的2333 第34章 叩问良心   “虽说刚刚你家这丫鬟躲得快,但还是叫我看出了些端倪。”鲁大夫捋须微叹,“我看你府中表小姐同她那位丫鬟神色惶急,便觉察出了些古怪,她们不愿,我也绝不会窥探人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如今,你就这么将我拦住,这事我就再没法做睁眼瞎,故作不知。”鲁大夫眼含埋怨。   故作不知地无视了鲁大夫埋怨的神色,张孟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谢先生告知于我。”   游廊上悬挂着的灯笼灯影照不清他眸中神色。   “家中治下不严,叫先生见笑了。”张孟野神色十分淡定地说道。   鲁大夫他是个怕麻烦的,来张孟野府上只为出诊也是因为和张孟野有私交的缘故,至于旁人的家事,对此他漠不关心,尤其对首辅的家事更是连一丁点探究的念头都没有,完美地贯彻了明哲保身的哲学,要不是被张孟野问,也不会答。   如今既已经回答了张孟野的问题,窥探到人家中丑事,也有些尴尬,老脸一红,便急着要脱身告辞。   疑问得到了解决,张孟野不再拦着鲁大夫,叫下人提着盏灯笼,帮照着夜路,送到了门口。   临走前,鲁大夫还有闲心地看了简娣一眼,奇怪地摇摇头。   冷不防地受到了来自鲁大夫的眼神,简娣心中也是十分无奈。   她也不想撞见张孟野后宅中的阴私,但素娥偏偏看中了卢仲夏,硬是把他拉下了水。   她真正的身体并非在此,和张孟野实际上也并无任何关系,说起来,倒霉的其实是卢仲夏。   想到此处,简娣心下有些愧疚。   只是来拜访首辅一次,却误打误撞经历了今日一连串的事,卢仲夏的世界观跟着也被刷新了一回,对此,他看得十分开,只在唇间溢出一声轻若无声的叹息,便不再多言。   目送着鲁大夫离去,张孟野的目光回到了简娣身上。   目光幽深。   “你早有所知?”   简娣顿觉蛋一紧。   装傻充楞在人精面前是行不通的,她有点小心思,早就张孟野看穿,但简娣也不好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一承认就是变相在他面前耍小心计了。   “学生心里只是有些疑虑,”简娣含蓄地说,“我曾想到会发展至此。”   “你不要怕。”张孟野略一愣,看出面前青年的犹疑,特意放缓了语速,温言道,“我并非责怪你的意思。”   他眼中倒映着暖黄色的灯光,确实显得和蔼温醇。   “你来拜访我,却叫你碰上此等丑事,我一个做主人的心中羞愧。”张孟野轻叹。   简娣欲言又止:“阁老……”   张孟野道:“夜已深了,皎皎那里我自会训斥她,她那儿你也不用去了,此事不会再牵扯到你,稍后,我带你去屋里歇息。”   人有亲疏远近之别,张孟野叫她别再回去了,此举为了回护自个表妹,简娣心里清楚。   但她现在顶着的躯体毕竟为卢小哥的,在此事上,简娣不能不征求主人的意见。   “卢小哥,你意下如何?”   卢仲夏性子比她要仁厚许多,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也没将素娥坑他的事放在心上。   卢仲夏既然不愿再追究,简娣就利索地接过话茬,“劳烦阁老费心了。”面上也装作一副不知被素娥和宁皎皎主仆险些坑了这事。   至于张孟野怎么追究他这不省心的表妹,那也只是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再掺和进去,一朝首辅能亲自送她去屋里歇息,在外人看来,礼节备至,合该知足了。   张孟野一路送她到屋外,才停下脚步。   “有我在,想来你心里也不大自在。”他笑了笑,“我就不便在进去了,倘若有什么事,你不妨和下人直说。”   这是为她提供的便利?   在张孟野转身离开前,简娣叫住了他。   “阁老且慢。”   张孟野偏头,“何事?”   想到自己将要问出的话题,简娣心里有些没底,紧张地舔了舔唇瓣。   青年舔着发干唇角的动作本就正常无比,张孟野也见到过不少面对他紧张地口舌发干的青年进士。但或许是因为青年生得毓秀俊美,这动作,无端地竟做出了些女气。   瞧着他的模样,张孟野长眉微蹙。   “学生失礼,冒昧过问一句,”简娣道,“阁老将会如何处置素娥姑娘?”   感觉到落在她脑门上的视线了。   简娣想。   不知道是不是张大人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太没自觉了。   毕竟他的意思,说得好听是不愿再让他被丑事干扰,说得难听,是不再让他过问了,她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确实有些不知好歹。   可是,简娣她害怕。   坦白地说,她害怕因为这一茬事,素娥可能会面临她无法想象的结局。   之前她拦住鲁大夫,不愿鲁大夫开口,也是因为这个问题。   素娥她如此急切想要找个接盘侠,无法是与人通奸,与人通奸还将算盘打到官身的卢仲夏头顶上,依照律法,已经获罪。更别提卢仲夏还算是张孟野的客。做出这些事,不论如何寻求转圜之机,结局或许都不大好,而看首辅表妹的架势,在这种情况下不像是还能保她。   找来鲁大夫是简娣她故意这么干的,但一开始她没想把素娥怀孕的事公之于众。   她猜到素娥怀孕,但不确信,本来也没想这么做,当时她还特地问了一遍素娥,是不是当真,素娥她毫无心理压力地准备让卢仲夏接盘的行为,让简娣一时没克制住,愤怒之下叫来了鲁大夫。   简娣本来想的是,假如素娥如果真的怀孕,素娥和宁皎皎主仆俩一定会及时拦住鲁大夫不让他号脉,如此一来,心有忌惮,她再旁侧敲击一番,她们自然也不敢再提纳妾的事,而素娥怀孕的事也不会叫旁人知晓。   简娣想的是试探,试探主仆反应,会不会及时拦住鲁大夫,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没想到,素娥竟然忘记了这茬,一直没给个反应,简娣险些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冤枉了无辜,不过,后一秒素娥就反应了过来。   而鲁大夫偏偏医术又高明,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看出了她的身孕。   简娣本来不打算真的叫鲁大夫号出个所以然,将素娥怀孕的事公之于众。   走到这一步,简娣有些后悔了。   她不是刚穿越没几天,她对大庆朝的刑罚有了解,下人犯事,依律法视情节严重程度杖数十,发卖出去。   古代杖击是能打死人的,更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前几天翰林院就在扒发生在朝中的事,朝中有数位清流向皇上直谏,历数司礼监大太监马俊犯下的罪行,奈何现在尚不是清算他的时候,直谏的官员贬谪的贬谪,廷杖的廷杖,鲜血染红了宫砖,当场就死在了宫门前,那监督的小太监因为失察也讨不了好,改调了浣衣局。   倘若素娥真的被杖数十,能不能捡回条命都难保,即便侥幸捡回了命,也不定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两者都保住了,有伤在身,有了这个名头又能发卖到什么好地方去。   那毕竟是两条命。   她归根到底还是个现代的灵魂。她受到过的教育,刻在骨子里的法律意识,告诉简娣,她没法像这里的人一样看着人被打死而无动于衷。   素娥自然该得到教训,但罪不至此。   简娣觉得自己很幸运,能穿越成个地主阶级。但一朝从普通小市民穿越成能掌握奴婢生死命运的地主,变化太大了。人一旦有了权力有了财富和地位,就会变,就可能会陷入路西法效应。   她和这儿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不一样的,她也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那她对不起她曾经接受的教育,也对不起她调侃着说过的**接班人身份,好歹大家都是读鲁迅文章长大的,人先烈先贤奋斗那么多年,终于推翻了封建社会。你一穿越,不说带大家走向共和吧,至少也得对得起自己的价值观,而不是心安理得地利用特权。   她其实挺虚伪的,假如在现代社会,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报复也就报复了,因为不至于会使得别人丢了性命,不得翻身,但现在,她和素娥地位的悬殊,使得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让素娥没命。   一牵扯到人的性命和一辈子,她就怂了。   她一直在避免路西法效应,开了这个先河,难保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就不把奴婢当人看了也未可知。   她眼下这个举动可能傻白甜圣母了些,但她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避免日后素娥真的被打杀发卖了的负罪感,也是为了告诉自己别被周遭同化。   故而,简娣她一直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从现代社会来的灵魂,不能也不该坦然融入这儿的价值观。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小简内心的挣扎和剖析,简娣其实算个理想主义者,还挺傻白甜的。   她不敢承担这个后果,其实和老爷(就是蝙蝠侠),有一点像,当然不比上老爷,但老爷有个不杀人的底线,简娣也有个底线。   不过人总是会变化的,至少简娣现在是这么想的啦,假如以后她能确保自己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她就会放开许多了。 第35章 论辩   简娣看到霜叶的时候,也没想痛斥她为小三,在没了解这姑娘究竟怎么想,姚鉴有没有把这姑娘拐骗上床前,她也就觉得她颇有心机。   他们和她的三观不一样,在现代人看来通房丫鬟或妾室算作第三者,但古人的是非和三观向来不能用现代的眼光评判,更何况大庆朝的妾室能任意买卖相赠,身不由己。当然也有有意破坏人夫妻感情的,却不能一概而论。   简娣她说实话挺生气素娥这种找接盘侠算计人的行为,但也无法接受眼看着她被活活打死,她的行为罪不该至此。   想着,简娣默默地低下了头。   面对张孟野,她心虚。   张孟野声音清冷:”我还尚未决断,无非杖责数十,发落出去。“   简娣纠结了一会儿,一脸苦逼地开了口,“那首辅能否从轻发落,倒也不是说不罚,但她毕竟有身孕在身。此番目的也尚未达成,杖责数十,想来,她挨不住。”   “阁老家事学生不敢过问,但她好歹也是个要做娘的,为了腹中孩儿……“顶着张孟野的视线,简娣就算再故作镇定,声音也不禁慢慢地弱了下去,“也望绕她母子两条命,当然,罚还是该罚的,但发落出去,与人私通一事还是瞒下较好。”   她前世一个普通人,今生面对首辅,就算不愿承认,气势上也被压了一头。即便如此,她依旧说了。   “倘若不是你不愿收了素娥,我倒还真以为你如今瞧上了她。”   略带调侃之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张孟野轻轻叹息了一声。   青年垂袖低眸,脸上焦虑的神色一并倒映入张孟野的眼底。   张大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今年这批新录的进士他有些了解,卢仲夏为刑部卢行咏的独子,卢行咏官职虽不高,但他为王洪兴好友。   王洪兴在朝中为官,乃朝中清流。   前些日子,王洪兴等人向皇上直谏,被太监马俊反摆了一道。卢仲夏的亲爹卢行咏平日明哲保身,滑得像个泥鳅,但在这量罪上,依然甘冒风险,为他们一等上下打点疏通。张大人自个觉得自己不是啥好人,但也没坏到哪里去,朝中的清流他敬佩,卢行咏他也敬佩,加上卢仲夏文章做得确实入他的眼,因而连带着对卢仲夏也颇有几分照顾。   卢仲夏这儿子和他老子有些不同。   卢行咏明哲保身,只到时候才该拉一把就拉一把,卢仲夏待人真诚。但不论老子小子,却都怀有一颗善心。   但这几日和披了卢仲夏壳子的简娣的接触,却使张孟野另有一番见识。   一会儿一副纯善的模样,一会儿又使着些小心思,倘若不是本性如此,那便是心机深沉。   人的秉性当然都不能一概而论,经验告诉张首辅,给人贴标签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他不讨厌心机深沉的人,但谁都更爱性善明义的。   如今,面前青年一脸心虚苦逼,却依然为素娥求情,神色中难掩其诚恳真切。   灯光昏黄,依然能瞧见青年激动地微微发红的脸颊,倒显露出了些少年意气与天真来。   “天真。”张孟野轻斥,但面色却没看出轻蔑和怒意来,依旧一副浅浅淡淡的温和模样。   听张孟野轻声斥责,简娣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但从刚刚起一直没有出声,任凭简娣开口的卢仲夏此时却开了口。   却不是过问素娥一事,而是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简姑娘,你可还好?”   “卢小哥你不用担心我,等我好好地和首辅说明白了,再对你说。”简娣歉疚道。   “前些日子,学生在翰林做的时议,曾写到《孙子兵法》中一句,”简娣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其中所言,‘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其意便是,勿要使敌人一无所有,否则便会以命相逼。想来便是此理。首辅也定当知晓其中道理。”   张孟野眉眼未变:“我这大胆的丫鬟不过一介贱籍,你同他之前悬殊甚大,何来的狗急跳墙,破釜沉舟,她若真这么做了,不过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罢了。你用什么兵法糊弄于我?不过狡辩。”   简娣摇摇头,“阁老已说了,我同她悬殊甚大,既无翻盘的机会,何必为一己痛快,赶尽杀绝,此处当然不用兵家之术。”   “学生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天地之大德曰生’,她既有身孕在身,饶过这死罪,便可称生生大德。再者,仁者爱人,也是此理。”   “学生……未曾想强求首辅放过她,但她罪不至死,故而才想向首辅求情。”   张孟野未再同他“争论”,静静地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语气放缓了些,也放温和了些,“你放心,素娥是我家中丫鬟,与人私通一事自然会瞒下。”   听到张孟野没打算把素娥活活打死,简娣松了口气,但听到他后半句话的时候简娣眼前一黑。   我去,她刚刚一定是一时情急,脑子被驴踢了,才让张孟野瞒下这事,表小姐的丫鬟与人私通这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张大大妥妥的会瞒下。   “至于责罚,依律合该杖四十,但她已有身孕在身,如你所言,若杖责四十,性命难保,念此,杖责便免去三十五棍,但其余五棍算作教训,不可免下。”   五棍已经不错了。   简娣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不去怪素娥,她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也该有个教训。   她所争取的也只是两条人命。   “不过,杖击虽免下了,另外的责罚却不能一笔带过。”   “你意下如何?”   简娣忙点头,发自内心地诚恳说道,“多谢首辅。”   张孟野能认真考虑她的想法,已经够了。   至于张孟野所说的别的责罚,就不在简娣考虑范围内了。张孟野既然说了,总归要比活活打死两条人命要好。   简娣也能考虑到他们的想法,她虽然不喜欢规矩一词,但作为主人,张孟野总要惩罚素娥,以儆效尤,才不会乱了他府中的规矩。   张大人看上去模样清冷,但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实际上是一位好人,简娣心中默默地给张首辅发了张好人卡。   见面前的青年士子好似终于放下心来,想到屋里自个的姨母与表妹,张大人便觉着脑门一阵突突地疼,他微蹙眉,但顾忌到眼前的青年,对自己的威压还有几分了解的张首辅,体贴地将眉头再次舒展,又笑了一下。 第36章 拨云见日   “倘若无事,你就在屋里歇下吧。“张大人十分体贴地说,“放心,此处不会有人打扰你。”   简娣忙点头:“学生晓得了。”   念及宁皎皎和家中姨母,张孟野冲着简娣微微颌首示意,提点了两句后,转身离去,离去前特地嘱咐简娣不用送他。   但却在迈出两步后,张孟野又转过脸,隔着夜色,缓缓地说,“你刚刚话所说的不错,我希望你日后也能保有这一颗赤诚之心。”   简娣愣了一愣,犹豫地点了点头。   张孟野说完便不再多留,径直离去了,简娣舒了口气,但精神却未放松。   “卢仲夏。”简娣在脑中轻轻呼唤。   “简姑娘?”   “对不起。”简娣道。   “简姑娘为何道歉?”   简娣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我这是马后炮,但我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声。”   “素娥算计的是你,我擅自用你的身子向张大人求情,理当和你道歉。”   向素娥求情这事,完全出自简娣她一个人的心意。   擅自叫鲁大夫来是她,把控不住局面的也是她,现在向张孟野求情的还是她。   虽说卢仲夏未曾出声,权当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但用着人家的身子,简娣想想,自己还是要和他道歉。   更何况,她是料想到依卢仲夏的性格,不会主动出声阻拦她。   卢仲夏轻轻摇头,“简姑娘不必向我道歉。我还要多谢简姑娘帮我,今日若不是姑娘,单我一个人,恐怕早已慌得六神无主。“   虽然她心怀愧疚,但听卢仲夏这假得突破天际的说辞,简娣沉默了一会儿,“你骗谁呢?”   按他的说法,撞见素娥换衣服的时候,那个镇定地叫她离开的青年又是谁?!   卢仲夏微微错愕,“姑娘此话何意?”   简娣沉痛地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我用你身体自作主张就是错的。”   一边和卢仲夏说着话,简娣一边打开屋门,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卢小哥,你能听我说会儿话吗?”   简娣平日里表现得挺欢脱的,难得听到简娣言语中隐含低落,卢仲夏一瞬错愕,但很快,便放柔了嗓音,轻声道,“姑娘尽管说,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告知于我,我一定好好听着。”   “我觉得吧,我挺对不起你的。”   “素娥算计的是你,假如真成了,倒霉的也是你,我其实不应该帮素娥说话。”   “姑娘担忧的便是这个?”卢仲夏眉眼与语气都很温和,“倘若如此,简姑娘不必关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未曾在意,更何况是姑娘帮我解了今日困境。”   “不,不是因为这个。”   “我就是害怕。”简娣转过身,她面前虽然没一个人,但这感觉好像就和那个温和的青年士子,正面对面坐着说话一样,会让她感觉情绪缓和一点。   本来来见张孟野,简娣的心情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太差,但今天这么一回事,把她心情全给打散了。   可能是因为卢仲夏温柔又有耐心的缘故,简娣大脑一时发懵,也没管人听不听得懂,逮着人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   讲完了,简娣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玩意儿,好像讲了很多,也不止素娥的事,穿越以来积压在她心头的负能量因为今天的事,一下子引爆了,她就像个愤青一样胡乱抱怨。   简娣舔了下发干的唇角,叹了口气,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真是,和卢仲夏讲这些干嘛,把他当垃圾桶吗?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简娣默不作声。   卢仲夏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好像是消化了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   “简姑娘。”   “嗯?”   听到卢仲夏搭理她,简娣心里莫名一突,赶紧把茶杯放下来,正襟危坐着。   “我虽不大明白姑娘方才讲的究竟是何意。”   “但姑娘须得明白一点。”   青年的嗓音清清润润的,如鹤唳玉鸣,“做人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卢仲夏隐隐明白一些简娣负能量些什么,却也不大明白,但不妨碍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气,安抚着这位姑娘,“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姑娘只要认准了问心无愧,不妨去做。”   简娣叹了口气,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张好人卡。   “卢小哥,你人真好。”   虽说卢仲夏的话对她不能一剂见效,但卢仲夏清润的嗓音好歹稍稍安抚了她一下。   她没有再说话了。   卢仲夏像是为了给她整理消化的时间,也没有再说话了。   良久,简娣终于一拍脑门,下定了决心。   嗨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现在一是还管不了这么多,二是占了卢小哥身体这事,也并非她本意,她也不能改变这现状,倒不如和卢小哥一块儿,好好在庶常馆学习,做点好事。自己的想法配不上自己眼下的境况,又不肯努力,才是她焦虑的根源嘛。   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就试着写写话本,努力挣钱奋斗。   在借用卢小哥身体的时候,就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高举大庆朝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做个两袖清风的狗,阿不,好官。   想明白了,简娣心中顿时一轻,压在心头的负累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和卢小哥道个歉。   “卢小哥,占据了你的身体,我真的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看着茶杯中上下打着旋的茶叶,简娣发自内心地说。   假如被占身体的是她,看着一个孤魂和自己的爸妈,和自己的同事互动,而自己被困在其中,无法发声,她绝对会疯。   卢仲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似乎顾忌到她的情绪,说话本就温柔的青年将语调放得更轻柔缓和了一些。   “‘占据身体’一事,并非出自姑娘本意,我曾答应过姑娘,”青年顿了一顿,“借我的双眼让简姑娘好好看看。”   “又怎么会反悔呢?”卢仲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姑娘,便无半分怨言,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言而无信,又怎能算君子?”   青年温柔磁性的嗓音在脑中如流水响起。   听到卢仲夏诚恳的话,简娣心尖尖莫名地一颤,脸上不自觉地有点儿烧。   “做君子可……可没那么好哦。”简娣提醒道。   卢仲夏什么话也没多说,没有和她争做辩君子或小人的利弊,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在赞同她说的话,却并未因此更改自己的想法。   “要是卢小哥你有一天附身到了我的身体上,”简娣干咳了一声,“我也不会不高兴的!”   卢仲夏顿时笑开,“那便先多谢简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简立了个flag,各种意义上的。   狗官,狗的不是卢小哥,是她。 第37章 去岭南   没有简娣终于想通了的如释重负,此刻,宁皎皎正和张氏对坐着,各怀心思,素娥低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不知道鲁大夫同张孟野说了什么,宁皎皎心里没了底,脸上早没了往日的骄纵,慌得六神无主,俏脸发白,拉着张氏的手,呜呜地掉眼泪。   “娘,娘,怎么办?”却也不敢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张氏姨母二丈摸不着头脑,想问却见自家明珠哭得如此急,顿时,问什么也抛在了九霄云外,忙一声叠一声的安慰自家的娇娇。   宁皎皎一边哭,一边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娥,看她趴在地上一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   “你这个贱婢,出的什么主意,也怪我猪油蒙了心,竟然怜惜你答应了你此事,现在若是表哥怪罪下来,我唯你是问!”   想到出去已有一些时候的张孟野,宁皎皎心里还是有些怕自己这位在朝中做首辅的表哥,一想到张孟野或许会因此轻视于她,当她是个不检点不规矩的,心里更是委屈。   前些日子,她碰巧发现了素娥有身孕的事,又惊又怒,本来想好好教训她,但偏偏素娥在她面前哭得委屈,只说是被负心人给骗了。   宁皎皎从小就娇惯着长大,也是缺心眼,素娥伺候她多年,也有些主仆情谊,被她一哭,顿时就歇了两三分的火气。   但这事却不能轻易揭过,她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屋里头的丫鬟不知和哪个野男人私通怀孕了,叫人知道了她该怎么做人,叫她这位表哥知晓了又该怎么看待她。   本来想叫素娥喝副药把这肚子里的货给卸了,但素娥她却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宁皎皎平日里作威作福,一碰上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就怂了,拿不了任何主意,这拖了两天还没决定如何处置的时候,卢仲夏他们一伙找上了门来。   青年的士子,又没结婚,妥妥的上好的接盘侠。   素娥她心高气傲,心里也门清,像她们这种奴婢,嫁不得什么好人。与其到了年纪随便许个管事,世世代代都做人家奴,不如嫁给一个青年才俊,就是做妾也甘愿。   于是,看来看去,挑来挑去,就偏偏挑中一个生得好,看上去没什么脾气,一派温和赤诚的卢仲夏。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这士子看着常年与圣贤书为伴,没心眼,瞧着也没经过男女情|爱,再好拿捏不过。只要讨得这士子欢心,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生下,只当是他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巩固了地位,就算日后他娶了妻,也不怕。   此举虽然冒险,但富贵险中求,她还尚未显怀,或许能够一搏。   拉拢了檀云帮忙,也没和宁皎皎说,先去了屋里脱了衣服做了第一步。   做完了,再回去找宁皎皎,告知此事,在宁皎皎面前哭一哭,说些主仆情谊,卖卖惨,再明里暗里地说些话吓一吓宁皎皎。   “奴婢做了这事,也是昏了头,但婢子实在是怕。”素娥梨花带雨地哭道,“眼下只怕此事传出,连累了姑娘,婢子已知晓自己犯了大错,任凭旁人唾骂也毫无怨言,但姑娘毕竟未出阁,该如何是好。”   她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了,难不成还能眼看着她此事不成,连累到她,生下个孩子不成。   面对哭地梨花带雨的素娥,宁皎皎犹豫了一瞬,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挟裹着同意了,同意帮她促成纳妾这件事。   表哥向来因为敬重娘亲的缘故,对自己极好,娘亲也宠自己,不过一个庶吉士,算不得什么,她说两句话估计就能成。再说,塞给他一个美人,又能和首辅拉拉关系,天上掉馅饼的事哪个男人不乐意。这件事对那进士,对素娥,对她,都是好事。   但事态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宁皎皎却万万没想到。   眼下看着素娥跪伏在地上的模样,脑子缺根筋的宁姑娘顿时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叫这奴婢给驴了!   宁皎皎一边恨着素娥算盘打到她头上,把她当枪使,一边又暗骂这个叫卢仲夏的庶吉士不知好歹,一边却又怕接下来张孟野会怎么看她。   跪伏在地的素娥却什么也没想,双膝跪在地上已经泛疼,指节都好似僵硬了,心中也一片冷。   自她打算算计个人来接盘的时候,她已经料到了如今的情形,富贵险中求,虽然有富贵,但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她接受她如今的下场。她是个心气高的,也工于心计,自觉算不上什么好人,当初脑子被驴踢了,才被负心汉骗了,轻信了他的话,把身子交给了他。   另一厢,张孟野却没宁皎皎和素娥心思那么活络,他极为疲倦,他平常忙的事就多,朝中一堆事就足够他焦头烂额,碍于情分,只要自个这位表妹做事不出格,他对她向来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眼下她做的事,确实出格了些,也糊涂了些。   平日就已经操碎了心的张首辅倍感心累。   皇上登基后接下来的是个烂摊子,他就是从皇上手上接下这个烂摊子,还甩都甩不掉的倒霉蛋。   东南倭寇战事未平,北边鞑靼兵甲未休,山西大旱,江南水患,朝中马俊一伙宦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王一党野心勃勃,这些都是大事。   除此外,官吏贪腐,朝中党争,还有个顽劣的太子需要他管教,翰林院一群傻白甜庶吉士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和天下大事相比,这些在张首辅眼中都已经算小事。   至于素娥,张孟野垂眸,面有倦容。   尚不值得他费心思,倒是他这个表妹需得好好管教,若长久下去,恐怕总会给他作出点什么妖来。作妖事小,叫政敌逮着把柄给他添乱才是事大。   也是他一直以来忙于政事,对府中的庶务疏于管教,本以为交给姨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虽然性格怯弱,但不至于管不住下人。   眼下,张首辅才发现自个失策了。   想到这母女俩,张首辅心下叹息。   脚步未加停顿,从简娣那儿回来,张孟野步入屋里的时候,正好瞧见张氏姨母一脸忧色,宁皎皎面色阴沉,素娥跪在地上一言未发。   “表……表哥!”   宁皎皎最先看到他,忙站起身,面上闪过一抹惊惧,喊到一半,声音却因为心虚渐渐地弱了下去,竟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再没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模样。   张孟野有意晾她一会儿,故而也没搭理她,只颌首对张氏姨母示意了一番,便捡了个座位坐下,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娥。   “你想要做的事,瞒着的事,我已全部知晓。”张孟野淡淡道,“依大庆律,本应杖四十发卖了出去,念在你腹中尚有一个无辜的孩儿,就免去三十五棍,只罚你五棍。”   听到张孟野提到腹中有个孩子这事,张氏姨母看了眼素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顿时大惊失色。   “孟野……这……这……”   但张孟野神情淡淡,不怒自威。   张氏姨母见状,也不敢再问,只又惊又怒地看向自家这个宝贝娇娇。   宁皎皎自知理亏,暗自咬着牙,也不出声。   “姨母。”   张孟野偏头唤了一声张氏姨母,脸上却看不出喜怒,语气倒恭敬有礼,“家中可是在岭南有间庄子?”   张氏姨母愣愣地点点头,“确实有间庄子。”   张孟野之母本姓刘,刘家在岭南有一处小庄子,算作祖产,不过岭南地卑土薄,也没什么收益,一时脱不了手,就随它去了,只留了几个仆役管着。   “孟野,究竟发生何事,你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来了?”张氏姨母犹豫地问。   “此事,我回头再同姨母明说。”张孟野说着,便移开视线,看向素娥,“你明日去领了罚,后天,就去岭南的庄子罢。”   话音刚落,素娥面色一白。   岭南距京城路途遥远,被罚五棍,紧跟着,便要一路颠簸,赶去岭南。她有孕在身怎么承受路上尘沙,岭南濒海地卑,毒虫甚多,她又如何挨得住岭南瘴气。而她彼时也已顶着个大肚子,到时候如何在庄子里,在旁人的眼光和指点中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岭南在宋朝的时候开发还不怎么样,在明清好像好多了。   虽说大庆朝参考明朝,但毕竟是架空嘛233   张首辅不是啥好人,素娥最后的处置算不上太好。   接下来,首辅就要教育表妹了_(:з」∠)_ 第38章 冷眉冷眼(一更,红包有)   但她心知,眼下张孟野没差人依律法将她打杀在此,让她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作大发慈悲。   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眼下如此发落对她而言,已无更好的处置。   张孟野并非宁皎皎,在他面前求情耍花招,无疑自断生路。   素娥喉口梗住,心知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便不再言语,只深深地向张孟野磕了一个头。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你须得老实回答我。”   “婢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你有私情的那人可在我府上?”   听到张孟野提及抛弃了她的负心汉,素娥眼中掠过一抹恨意,“在,不瞒老爷,此人就是李兴儿。”   李兴儿的干爹是府里李管事,在下人中倒也摆得了威风,称王称霸,因有几分威风又有两分容貌,她才一时糊涂同他混到了一处。   如今,素娥对他不可谓不恨。   自己今日这番下场可不都是出自他?   张孟野容色未变,微微沉声,叫了一个人。   从屋外进来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心腹,一个红脸的大汉,名叫耿响。   “去,今日就查清楚,是否有这回事。”张孟野指腹轻扣膝盖,沉声道,“若真有此事,不需再来回禀我,直接打四板子,发卖了出去。至于李管事,府中缺不了这一个管事,念在旧情,让他自行离去罢。”   红脸大汉应了,转身自去查李兴儿的事了。   眼见事情好像也已了解,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张氏姨母又犹疑地开了口,“孟野……”   张孟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姨母,天色已深了,还是先去歇息,有什么事,等明日我再好好同您说。”   “我……”   张氏姨母还想再说什么,张孟野已经起身提步出了门。   宁皎皎看了看张氏姨母,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素娥,咬咬牙,一头冲出了屋外,紧蹑而上。   “表哥!”   张孟野回了头。   张孟野一回头,方才宁皎皎做足了的准备,鼓起的勇气顿时如青天里的一缕青烟,叫冷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纵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为的只是,表哥能不误解自己。   要知道她都是被素娥这个贱奴给骗了,亏她对她掏心掏肺,她却过来反咬她一口,累得表哥不定怎么再看她!   对于自己这位在朝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表哥,宁皎皎心里不说有几分爱慕那是假的。   因着心里爱慕,才想方设法地张扬行事,吸引他的注意,他整日都忙于政事,哪有空闲看自己一眼?   因为在意张孟野对自己的看法,就更不能叫他看轻了自己。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不过无伤大雅,但此番牵扯到她的清白和声誉,绝不能叫表哥误会。   宁皎皎做好了准备,正要开口。   “表……”   却没张孟野拦下了,截住了话头。   “你无需对我说,”张孟野的神色很冷,他很少冷淡待人,就算对待政敌也常常莞尔以对。   但对宁皎皎不同,对这位被宠坏了的表妹,不冷下脸来,是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错处。   他眼神一冷下来,素日温和的神色一扫而空。   宁皎皎顿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明明和往日没差别的眼睛,但此刻看着,却如一汪深潭,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把你对我的话省下来,去对无辜遭你牵连和算计的人说。”张孟野道。   一听到张孟野不客气的话,宁皎皎的眼眶中迅速漫起了一层泪水。   “我……”   “我……我并无此意,素娥她自作主张来求我,她……她毕竟伺候了我那么多年,念在旧情,我也不能弃她于不顾,我也未曾想算计那卢仲夏,他……”   宁皎皎还欲再说,张孟野却没再让她说下去。   “我只是你表哥,并非你至亲,你如何,于情于理,都不该由我管教,这些话,留待去向你娘解释。”张孟野神情淡然。   宁皎皎遍体一阵生寒。   “表哥!你不要不管我!”   眼见张孟野这话是要不再管她的事,张孟野的冷眉冷眼,宁皎皎顿时慌了起来。   张孟野拧眉,“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那我便一样样细数于你听。”   “素娥是一直跟在你身边伺候着的,也该由你教导着,对身边人管教无方,这是错一。”   “她做出此事,你却被她牵着鼻子走,无法明辨是非,这是错二。”   “卢仲夏是天子门生,二甲第一,你如何比得了他?何来的自信觉得此人不过一介庶吉士?仗势欺人,自以为是,这是错三。”   “卢仲夏倘若真收用了素娥,你可曾想过,叫人此举无非断人香火,使人家宅不宁?此为错四。”   “性子骄纵,如今尚不知悔改,此是错五。”   “我……”   张孟野每说一句,宁皎皎的脸色就红一层,脸上火辣辣的,羞愧的红中更含着惊慌的惨白,她又羞又慌地掉下泪来,呜呜地哭道,“表哥,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错了。”   张孟野果然没有再说,却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你自己好生想想,好自为之。”   说罢,两指微抵额角,疲惫地转身离去。   唯独宁皎皎留在原地,呜呜地咬着唇角,痛哭流涕。   她当真如表哥说得如此不堪吗?   她当真要同表哥说的那样去同卢仲夏道歉吗?   她要是就这么同他道歉,这……这叫她如何自处?   但……但表哥说得没错,她既然替素娥瞒下这事,还想法设法将素娥塞给他,无疑于乱人家宅,断人香火。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月上中天,白中泛着惨蓝,一如她眼下的面色,褪去了血色,苍白得泛着惨蓝。   *   第二天,简娣起了个大早。   大概三点半的时候,她就被卢仲夏从梦中喊醒。   “简姑娘醒醒。”青年试探性地小声戳戳她。   简娣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现在几点了?”   “寅时二刻。”   简娣的大脑吃力地转动了起来。   那现在也就是三点多?   大庆朝官员一般要三点多起床,五点前赶到左掖门等着钟鼓一敲去上朝。   卢仲夏不用上朝,平常起得也晚一点,但在首辅家中,总归要表现得勤奋一些。   简娣努力睁着眼,像游魂一样起床穿好了衣服。   “卢小哥我好困。”   没睡饱觉的感觉糟透了,眼皮就像黏在了一块儿,怎么睁也睁不开。   因为如今的身体是由简娣占据主导权,卢仲夏倒没感受到什么困意,对此,卢小哥格外为难和不好意思地把黑锅往自己身上一背。   “简姑娘,抱歉,累得你睡不好觉。”   简娣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眼泪和某些分泌物。   “不关你的事,你别瞎道歉。”   卢仲夏犹豫了一会儿,语速又放慢了一些,像哄孩子一般地柔声道,“简姑娘且再忍忍,等到了翰林院,可以再眯一会儿,到时我替简姑娘看着便是。”   简娣脚步虚浮地洗漱完,刚好张孟野就吩咐了下人请简娣来一起和他用早膳。   早膳很清淡,两碗清粥两碟腌菜,并一碟雪花糕。   饭桌上,张大人一边伸着筷子往自个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一边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   “素娥我已经吩咐下人罚了她,你不用担心。”   简娣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麻溜地搁下筷子,神色郑重地对张大人说了声谢。   至于究竟是何惩罚,素娥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简娣也没问,只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但勺子一入口,简娣脸色顿时就绿了。   只因为粥了撒了点糖。   她不爱菜里放糖,但阁老在前,只好挑了两三筷子腌菜,含蓄地小口小口舀着粥吃。   粥喝了没几口,张孟野这边又开了口。   “今天你和我一同坐轿子去翰林院吧。”张大人眉毛未动,神色十分淡定。   简娣瞥了他一眼,和卢仲夏交谈了两句,内心不由得浮现出那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坐上司的车去上班很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啊。   简娣一脸为难地看着张孟野。   “阁老,这……”   “顺路罢了。”张孟野和煦地说,“翰林院不在大内,我在东长安街将你放下,也费不了一会儿工夫,不许再多问了,吃饭罢。”   简娣只能唯唯应诺,拣起筷子继续闷头吃饭。   结果夹了一筷子雪花糕,刚放入嘴里,简娣脸色一变,差点当着张孟野的面吐出来。   好甜。   巨甜。   甜得简娣整个脸一瞬间都有点扭曲。   她失策了。   白白净净的糯米里包裹着的芝麻馅,不知道倒了多少糖。   强忍着把嘴里的雪花糕吐出去的冲动,胡乱嚼了嚼咽下去,简娣还是觉得腻得她脑门一阵阵地犯晕,忙又舀了两勺腌菜,将嘴里的糖味儿压了下去。   面上不好当着张首辅的脸摔筷子,但碍不着简娣在脑子里冲卢仲夏悲愤地吐槽。   想到昨天王元志提起张首辅是常州府无锡县的,简娣流泪地说,“无锡人是魔鬼吗?!” 第39章 你是gay(两更合一)   昨天兴许是顾忌到他们的口味,来自无锡的张首辅没放什么糖,但今天这雪花糕甜得简娣压根没法入口。   可能是她言语中太过悲愤,卢仲夏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原来简姑娘不爱吃甜。”   “谁会不喜欢吃甜!”   谁会不爱喝奶茶吃美味的小甜点。   “但张大人这口味也太可怕了!”   而朝堂上威慑十足的张孟野,则夹了块雪花糕,泰若自如地送进了嘴里,甚至一入口,就连脸上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一脸餍足!   看着张孟野吃雪花糕的模样,一股甜腻味儿好像霎时就冲上了简娣的口腔,简娣默默地别过眼,低头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碗。   憋着气将放了糖的粥一口气喝完,简娣率先搁下了筷子。   “学生吃完了,阁老请慢用。”   慢条斯理吃着雪花糕的张大人:“唔。”   好像因为吃着甜食,反应也慢了半拍。   张孟野倒没让简娣等他,只将口中的糕点吃完,舀了两勺子粥,便搁下了勺子,扯过帕子擦了擦手,吩咐人把桌上的东西撤下。   简娣和张孟野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临出门前,张首辅特地提醒了她一句,小心脚下楼梯别摔着。   她一只脚才堪堪踏上门前的石阶,黑夜中,却蓦地传来轻柔的两声猫叫。   简娣惊讶地抬起眼,借着灯笼的微光,瞧见夜色中,昨天在偏厅见到的那只橘猫,正步伐优雅地朝着她和张孟野的方向走来。   门房见了,顿时惊讶地说,“咦,二老爷今儿怎么不在屋里睡觉,跑这儿来了。”门房抬眼看向张孟野笑道,“这是终于不嫌弃老爷您了啊。”   张孟野神色一暖,瞧着面前摇晃着肥嘟嘟的身子,走得身姿曼妙的橘猫,唇角也不自觉地流泻出点点笑意。   爱吃甜食喜欢毛茸茸橘猫的张首辅张大人,微微蹲身,将手臂一张,十分轻柔地呼唤,“来。”   但橘猫却只淡淡地瞟了张大人一眼,胡子动了一动,鸟都没鸟张孟野,径直朝着——   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简娣一愣。   橘猫已走到她面前,抬起下巴,朝她喵喵叫了两声。   好……好可爱……   脸超圆,眼睛也超大,胡子一翘一翘的,四只爪子按在地上就像带了四只白手套。   一时间,简娣被这磨人的小妖精诱惑地丧失了神智,完全忘记了张大人现下尴尬的境地,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想要捋一把。   但橘猫却轻轻巧巧,一跃而起,直接跳入了简娣怀中。   简娣:“诶?!”   突如其来的宠幸使简娣整个人都懵了。   感受到手臂上柔顺的毛发和软软的肉肉的触感,简娣心神一荡,嘴角压根就绷不住,完全忘记了她现在这还是当着张孟野的面,扯着嘴不禁傻笑。   好可爱啊。   和橘猫四目相对的刹那,简娣控制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它背上捋了一把。   橘猫动了动耳朵,却没有躲。   简娣试探性地挠了挠它的小下巴,橘猫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了呼噜噜的响声。   天天天哪太可爱了呜。   偷张大人家的橘猫判几年?   “这只猫好眼熟。”卢仲夏低声道。   “这话你好像昨天就说过了。”简娣幸福地撸着猫问,“卢小哥,他这么亲你,你认识它吗?”   卢仲夏:“我好像在哪里曾见过它,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何处。”   正当简娣幸福地挠着猫下巴的时候,张孟野突然淡淡出声。   “难怪。”   简娣虽然在撸猫,但还没有撸得失去理智,想到刚刚橘猫无视了张孟野,直接冲着她来的场面,简娣心虚地低咳了一声,在猫背上轻轻地挠了一把,恋恋不舍地将猫放下。   “张大人?”   橘猫伸着脑袋,弓着身子,绕着她的衣摆,亲昵地一圈接着一圈地蹭着简娣。   “这是王洪兴的家中所养的猫,它和你亲近,也是理所应当。”   “王伯父?”卢仲夏讶异。   简娣:“你认识?”   卢仲夏:“王大人在户部任湖广清吏司的郎中,是我爹好友,我之前也曾陪着爹去过王大人家中,王大人家中确实养了一只猫,同我分外亲近,但我已有一两年没曾见着了,一时也没认出它来。”   简娣再一次看向蹭着她小腿的橘猫,忍不住又将它抱了起来。   “好黏人。”简娣在心里,忍不住对卢仲夏笑道。   对于没认出自个猫朋友这一事,卢仲夏好像有些羞愧。   张孟野又道,“王郎中离去前,曾将它交给我照顾,它不知怎么,看起来不大喜欢我。”张首辅苦笑,“我看它同你亲近,你父亲又和王洪兴相交甚笃,倘若你愿意,也可将它抱回家中去。”   简娣摇摇头,转述卢仲夏的话,“家母有个怪病,碰不得猫,一碰到猫毛,便不由自主地全身发痒。”   再说,张大人面上神色虽是从容不迫,但刚刚看着橘猫的眼神明显还是喜欢的,听小厮叫这橘猫二老爷,也知道张首辅当铲屎官当得还是挺乐意的。她除非脑子缺根筋,才会真的把这橘猫抱回家。   拒绝了张大人的要求,张孟野没有再提,简娣也不好当着张首辅的面继续撸猫,只握了握橘猫的小白爪,同它告别。   提着灯笼走到青布幔软轿前,简娣扶着张大人先上了轿,自己跟着。   轿子不大,但足够坐下两个人。   张孟野告诉她轿子里食盒中有糕点,倘若早饭没吃饱,或是饿了,尽管取出来吃。   简娣想想张孟野的口味,嘴上客气地应了。   轿夫起了轿子,张孟野兴许是昨天忙着处理他表妹的事没睡好,也没搭理简娣,自顾自地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简娣坐在个小角落里,打起了点轿窗上的帘子。   起来的时候是三天多,忙活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有四点了,此时还没入夏,隔着夜色只能看到隐约的屋影和树影。   五更三点的晨钟已敲响了一回,街上已陆陆续续有了人气,火把和灯笼的红光从夜色中窜起,早起的生意人正忙着架上摊位,在微光中忙忙碌碌。   简娣正看着,冷不防地张孟野突然出了声。   “上回的卷子,你是如何写的?”   简娣被张首辅这突如其来地一下,吓得手一抖,也没管轿帘了,忙转过身,正对着张孟野。   轿窗上的帘子晃了晃,一如简娣此刻操蛋的心情。   上回的卷子,估计是指辽东的事。   简娣想了想,如实相告,“学生认为不该打这场仗。”   张孟野也不说话,只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开口,“你写得没错,但归根结底,这仗都打不起来。”   张孟野生着一双冷清的眼,纵使他待人温和,平易近人,但那双冷清的眼就像霜雪,看人的时候还是无端地叫人心里发凉。   简娣偏头想了想,张大人这是言外有意,话中有话,等着她问。   张孟野既已起了个话头,简娣十分给面子地接了下去。   “学生不明,请首辅赐教。”   但张孟野却不说了。   “此事牵扯不到你们,也无需你们费神。”张孟野一振袍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才抬眼看简娣,“知道得太多,日后行事反倒束手束脚。”   简娣:“可倘若对此全然不知,或者一知半解,导致判断失误,岂非更是灾难。”   “其中自然要靠你自己分辨,谨慎行事总为好些。”   简娣郁闷地鼓起脸。   张孟野垂下眼睫,微微蹙眉,不再答话。   两人一番交谈,轿子已行至了东长安街。   简娣收拾收拾,钻出了轿子,临行前,向张孟野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张孟野微笑答道,“去罢。”   此时天色已经稍稍亮了,简娣循着希微的天光,从兵部工部门前路过,经过隔壁銮驾库,直接拐进了翰林院。   这两天,由于宋仁德他们的事闹到了皇上那儿,上面对学风抓得紧,翰林院的进士们就算注假的,也麻溜地滚了回来。   简娣一进翰林院,就发现人已经来了不少,照例和学士们行了礼,去了庶常馆。   一到庶常馆,就看见谢朗他们几个坐那儿胡侃。   状元郎谢朗和榜眼邓本清,虽授的是翰林院修撰与编修,但同科的进士们都在庶常馆上课,有时候没事,他们也爱窜到庶常馆来。   至于长得最为好看的探花杨贞,他脾气不好,为人孤僻,打考试前就不爱和人窝在一块儿,众人知道他的脾性,也都随他去了。虽然杨探花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缺心眼,为人还不错,同僚有事往往会帮上一把,因而也没和人闹出什么矛盾来。   简娣一到,率先看见她的是谢朗。   他本稳稳地坐在位子上,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附和着其他进士们的话。   简娣一跨入门槛,谢状元郎就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转头,对上了简娣的视线。   瞧见简娣她也不惊讶,只笑着招呼道,“卢兄来了。”   简娣:“看见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卢仲夏倒也真诚:“谢兄为人处事玲珑圆通,胜过我等无数。”   和卢仲夏掰扯完,简娣上前和谢朗打招呼,“谢兄,早。”   谢朗笑着为她腾出个位子,笑道,“自昨晚在阁老家中一别后,你一人在阁老家中留宿,我们这走得匆忙,究竟发生何事也未有人同我们说,我心里挂念得紧,实在放心不下,刚刚还在想,卢兄究竟何时会到翰林院。”   此话一出,诸位同僚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简娣身上。   简娣心道,虽说你皮相长得好,但你这故意提起我在阁老家睡了一晚上,这也太心机绿茶了。   简娣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话说岔了。”   谢朗问:“怎么说岔了?”   简娣淡定道:“太暧昧。”   谢朗微微一愣,复又笑道,“卢兄当真幽默。”   王元志看着简娣也跟着笑,目光在简娣身上流连了一圈,“卢兄,阁老家这身万年青纹锦的直裰,可是直接送予你了?”   他说话间语气古怪,简娣一扯嘴角:“阁老大方,我自个的衣服脏了,一晚上干不了,总不能光着来见你们不是。”   这话一说口,简娣才发觉貌似有点不对。   王元志他们是知道她衣服怎么脏的,但其他人不知道。   大庆朝好男风,男风盛行,尤其在士大夫群体中,简直就是当今流行时尚,虽说大家大部分都是直男,但不搞个基都不风雅,除了都察院的杠精们依旧死守异性恋的征地,因为据说江御史十分厌恶基佬。   简娣又不是腐女,她这话说得就像卢小哥被张孟野潜规则了一样。   简娣正想再打个补丁,企图挽回卢仲夏的清白,但此刻诸位同僚很给面子地附和着笑出声来,好像没留意到简娣话中的漏洞。   简娣松了口气,分出了心神打量着这些同僚。   人常说姑娘家爱勾心斗角,男人间波涛汹涌不也一样,人不都是这幅德行。   至于她为什么晚上直接在张孟野家中住下了。   简娣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能说。   干脆就别解释了。   首辅家丑不可外扬。   简娣和卢仲夏合计了一下,当谢朗这个绿茶再给他拉仇恨的时候,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是在首辅家中换衣服的时候耽搁了,出来的时候又走岔了道儿,一时错过了夜禁时间,只好在张大人家里凑合一晚上。   对于这个理由,谢朗对此不置一词。   倒是素日里温厚的榜眼邓本清替她解了围,领着其他同僚打趣奉承了她两句,只说他受首辅偏爱,若日后高升千万不要忘记他们这些同科,说完便不再多问旁的。   简娣看向邓本清,冲他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面前这个性子温厚的青年,微微颌首,笑了一笑。   简娣转头对卢仲夏道:“你能和张大人走得近,有人心里不平衡了。”   卢仲夏面露无奈:“我……”   他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首辅只是心善。”   “卢兄,你昨儿在首辅家中留宿,首辅可同你说了前几日我们做的那份时议?”   这厢简娣和卢仲夏没说两句话,另一厢便有进士将注意力放到了上回的时议上,趁机问询。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对答案嘛,人之常情,简娣豪爽地将张孟野说的话如实相告。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如此。”   有眉梢微扬,面露喜色的,也有苦着脸,唉声叹气的。   谢朗稳稳地坐着,面上神色泰然。   “谢兄,不愧为今科的状元郎,想来心中定已有了把握。”   “毕竟谢兄是谢阁老之子,诗礼簪缨之家,又有阁老指点,自然有真才实学。”   简娣摸了摸鼻子。   对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总感觉在讲谢朗已未科男儿,她是个曲意逢迎,没才学的巳未废物。   面对他人奉承,己未男儿谢朗嘴角一弯,“客气了,不过是借了家父的光,对朝中局势略有了解。”   听到谢朗这话,其他几个进士面上顿露喜色,拱手道,“还请谢兄赐教。”   “谢某才疏学浅。”谢朗苦笑,“不敢妄议朝政。”   几个进士听闻谢朗的话,但碍于人家后台,虽有失落,却也没再强求。   谢朗与邓本清毕竟已经授予官职,自有正事要做,不能在庶常馆耽搁太久,见时候差不多,便双双起身告辞。   或许是因为起得太早,教习在教习文章的时候,简娣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不能睡。   她现下全凭一个信念在死死支撑。   眼下不是大学课堂,在关乎卢小哥前途的事上,不能散漫。   简娣睁着圆眼努力支撑的模样,使俞珉极为叹服。   “昨天你在首辅家中做什么了?怎么困成如此模样?”   简娣幽幽地扯谎,“我认床。”   “卢小哥,我要是睡着了,你记得叫我。”简娣苦笑。   卢仲夏弯唇一笑:“简姑娘放心,若简姑娘想睡不如睡一会儿,不碍事的。”   简娣转了转手中没吸墨的毛笔,摇摇头,“不行。”   虽说很多庶吉士散漫地和后世大学生一样,请假的请假,也不爱学习,大多忙着奔走权要,交通贿遣,她偷偷眯一会儿好像也不碍事。   但眼下,张孟野给卢仲夏拉稳了一波仇恨,现在,指不定就有人盯着呢。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困了,还是卢仲夏的身体完全没做夜猫子的天赋,以前熬完夜照样精神奕奕的简娣,看着看着教习,意识便不受控制地跟着远去。   偏偏俞珉见她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在一旁握着笔时不时往简娣脑门上戳一下。   “卢兄,醒醒,教习看你了。”   三番五次下来,惹得简娣瞪了他一眼。   青年士子生得样貌秀彻,此时显然倦极了,困得眼角发红,泪水濡湿的羽睫一掀,宛如姑娘般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俞珉握笔的手一顿,眼神一时变得格外古怪。   卢仲夏虽生得毓秀,但毕竟是个男人,四肢骨骼较女子都要宽大,作女儿娇态,瞧着让人心中实在有些尴尬。   怪像娈童的。   这个念头打他脑中一闪过,俞珉忙轻轻摇头,将这个失礼的想法甩出脑中。   毕竟自个同僚,如此想他实在不太尊重于人。   但不怪他多想啊。   眼下大家有事没事都去搞基了,前几天有个国子监博士和国子监的学生还大搞新潮的师生恋,结果让都察院的探gay小雷达捕捉到了,小小地弹劾了一本,杠了一下,两人双双扑街。   俞珉越想,心中越觉得诡异。   他怎么没发现之前卢仲夏行为处事有点像姑娘呢,大老爷们动不动就脸红,羞得像个花姑娘。   之前害羞还有几分性格含蓄的原因,没那么诡异,怎么就最近这段时间,看他害羞,总像是在看个姑娘红脸。   难不成当真好男风,还是说其实就像画本中说的,女扮男装考上了进士?   其实,别看翰林院的进士们平常个个人模狗样,一副国家栋梁的样子,其实本质都是群酸腐书生,八卦起来也不输姑娘们。   曾经,他们就谈论过格外同僚们,从人品性格家世开始扒,结果扒到卢仲夏的时候,一路跑偏。   一开始只是有一个人发出疑惑,你看卢仲夏长得和姑娘似的,动不动闹个大红脸。首辅三十多岁了,也没成家立业,连个妾室也没有,偏偏首辅又赏识卢仲夏。   不联想倒好一联想,众人思路也跟着跑偏。   是啊,昨天还在首辅家住上了。   俞珉是个做事喜欢究根究底的,打小他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虽然心知纠结于同僚性取向,甚至纠结于同僚性别,是个很冒犯失礼的行为。奈何他脑洞太大,堵都堵不住,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一样。   想来想去,他做了件自己也没想到的事,伸着手将简娣脖子一揽,贴在她耳侧幽幽地问了一句,“卢兄,一块儿如厕吗?”   简娣本来就犯困,冷不防耳边出现个男声。   “一块儿如厕吗?”   简娣呆了一秒,对上俞珉探究似的双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流氓啊你!”   俞珉:“人有三急,在下一时有些憋得慌。卢兄,你要和我一块儿吗?”   一块儿什么?   一块儿比赛谁撒尿,谁尿得更远吗?!   简娣翻了个白眼,正想回他一句,但却被卢仲夏抢先了一步。   “简姑娘!”声音急切慌张。   “卢小哥?”   察觉出自己一时间语气加重了些,卢仲夏红着脸,硬着头皮说,“不可……”   “不可什么?”   “不可和……和俞兄一块儿……”   简娣:“但我确实也有点想上厕所。”   之前在张孟野家里喝了一碗粥,俞珉不提倒罢,他一提,简娣也觉得一阵尿意袭来。   翰林院的厕所又不是大公厕,是个独立的茅房,她就算和俞珉一块儿,也不可能和现代一样,大家并肩一起放水。   简娣转念一想,想到卢仲夏可能是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不禁特地安慰了他两句。   “没事儿,我不在意的,更何况独立的茅厕,我俩又不挤一块儿去。比起他,你更应该多想想你吧。”   好歹她上厕所的时候,手捧着的是卢仲夏的兄弟,又不是俞珉的。   听到简娣这话,想到这几日来上厕所的窘境,卢仲夏脸上腾地又红了一度,结结巴巴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不回应算是失礼,憋了半天,这个青年最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简娣想了想,“卢小哥,我觉得你对我的看法不对,大家都是人,不过有个性别差,男人和女人都一样,都会打嗝放屁,撒[哔—],拉[哔—],大家没啥不同的。”   说着说着,简娣又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俞珉gay gay的,我只见到过姑娘们手拉手上厕所,他要和你手拉手上厕所个什么劲儿。”   不知道自个在简娣眼里已经打上了“gay里gay气”的标签,觉得卢仲夏gay里gay气的俞珉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卢兄坦坦荡荡,也未曾扭捏,恐怕不是个姑娘,是个带把的,也不像那群人模狗样的官吏们养的小唱那样,比女人都要羞涩小意,很可能是个直的。   这么一想,一时半会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确实也真是早上水喝多了,想上厕所。眼下俞珉便干脆将自己这些心思放在脑后,叫上简娣,同讲课的学士知会了一声,携手一块儿去了厕所。   学士也没多说他俩,只吐槽了一句,为啥你俩啥时候有尿意想上厕所都能撞到一块儿。   但其他的庶吉士们却不这么想。   前几天,玩师生恋的那个国子监博士,就是因为和宠爱的小吏并出凤台门,被弹劾丢了官帽,一时间沦为士林笑柄,坊间儿童编唱的对象。   毕竟有此事在前,此刻,眼见卢仲夏和俞珉一块儿,兴高采烈地并出庶常馆去如厕。   在座的曾经扒过卢仲夏私生活的进士们,不由得纷纷陷入了沉思。   靠,他们是不是真说中了什么? 第40章 君子流氓   好在简娣和卢仲夏不知道俞珉心中在脑补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坑爹同僚在想些什么。   坦然自若地和俞珉一块儿上完厕所回来,短暂的清醒后,简娣又回到了困如狗的状态。   好不容易将这一天熬过,从翰林院出来后,简娣一刻也没耽搁,迈开步子,直往卢府的方向走,她走得快,和卢仲夏同住一个方向的俞珉,追在她身后,翘着唇角笑道,“你倒是等等我。”   简娣脚步一顿,翻了个白眼,“我困。”   俞珉加快了两步,走到她身侧,揣着袖子,眼皮一翻,“等两步罢了,卢兄熬了一天,也不缺这半会儿。”   简娣不等俞珉倒好,一等,就碰巧遇上了谢朗也从翰林院出来。   谢朗不愧为谢阁老的幼子,工作了一天,依旧仪容齐整,精神奕奕。   远远地看到他们,谢朗冲着他们颌首示意,手执一本书册,也走上前来。   “卢兄,俞兄,好巧。”   “巧。”   “同行?”谢朗莞尔。   简娣:“请。”   三人没什么可谈的,路上自然谈到了教习今日讲授的课业。   大庆朝庶吉士课业的常常以诗文为主,经邦强国的策论少有涉及,当今皇上即位后这种情况才略有改变。   但皇上显然也没把重点放在这上面,只提点了两句,继续焦头烂额地忙着其他迫在眉睫的国事,一直到前几日江储江杠精逮着宋仁德的机会,跑到皇上面前告了一状,痛心疾首地陈述,国家未来在于青少年啊,要抓紧教育啊皇上,教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陛下您看宋仁德他们几个如此,便足以窥见庶吉士平常是怎么一副学习态度,又怎么称得上是养相才。   皇上才一拍脑瓜子,终于决定整顿庶吉士们的学习风气。   因而,今日教习没讲诗文,倒将前几天他们做的辽东的时议拎出来讲了一通。   路上,俞珉悠悠道,“据说此仗打不起来,谢兄既为今科状元郎,对此不知有何高见?”   简娣本以为绿茶如谢朗,定会宛如学霸一般,笑而不语,丝毫不透露半分,再掰扯两句无关紧要地话打个太极。   却没想到,谢朗翩翩走在他们身侧,竟没推拒俞珉的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俞兄和卢兄可曾记得宋仁德他们几人不愿做王府长史的事?”   俞珉:“你是说豫王府?”   宋仁德他们几人不愿做的便是豫王府的长史。   “你也该知晓,在太子未出世前,皇上一直无子,但东宫不可一日不立。”   简娣内心一个激灵:闭嘴,你不要说了。   东宫这两字一出,简娣顿时歇了听谢朗说话的心思。   关乎到大统之争,熟悉各路影视书籍的简娣,敏锐地觉得这事少听为妙。   但卢仲夏却对此十分在意,微敛眉头,凝神听谢朗说话。   “当年,皇上曾想过继王世子为太子,圣上尤其偏爱豫王世子,只是豫王世子身体羸弱,性格怯弱,难当大任,与豫王世子交好的英王世子便在此中脱颖而出,因此也长居京中,在当年看来,英王世子便是铁板钉钉下一任的储君。”   谢朗谢朗侃侃而谈,“但在两年后,皇后诞下一子,英王世子一时便陷入尴尬境地。”   “而吴老将军。”谢朗微笑道,“正是当年的老英王一手提拔。”   说到此处,他却未再继续说下去。   简娣:“前不久诸位同僚请教谢兄,不见谢兄答话,怎么现下,却又见谢兄开口了?”   谢朗轻轻摇头,“事关朝政,自然不能在人前明说。”   简娣想了一想,假如她猜得对的话,这事确实不能在人前明说。   为求准确,简娣在心中问了问卢仲夏,对于朝中局势,卢仲夏了解得比她深刻。   “卢小哥,你说,这仗为什么打不起来?”   “倘若依谢兄所言,这仗确实打不起来。”卢仲夏苦笑,“太子性格顽劣,朝中英王一党一直心怀不满,皇上为保太子稳妥,势必要铲除英王当初的势力,而英王却想要保全势力。吴老将军既是当年老英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便是老英王为英王安排的人,只要边患一日不除,吴老将军便能在朝中屹立一日,在朝中屹立一日,便能保英王一日,为了自保,英王一党也不会对鞑靼赶尽杀绝。这仗自然也打不起来。”   简娣心沉了一沉。   果然和她想得相差无几,不过这事叫卢仲夏赤果果地摊在她面前,还是让她心里郁闷得慌。   朝中党争,最后牺牲的却是边关无数将士和百姓。   这事在背地里多了去了,但放在明面上讲为大逆不道,无怪乎谢朗起初不愿开口,如今开了口,也只说半截。   “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如何解决?”卢仲夏苦笑,“总不能叫吴老将军解甲还田,边疆离不开将军。倘若当真穷追远击,代价太大,纵使皇上心有不满,也不得不息兵。”   简娣沉默了一会儿,“卢小哥,你难过吗?”   他为人纯善,碰到这种事,想来心中肯定难受。   卢仲夏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虽也有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志,但如今,举国上下已经不起大兴兵戈,作为书生,在下无法上阵杀敌,只求能在这京中,为边关将士与百姓尽力转圜周旋。”   简娣虽然看不见卢仲夏此刻的模样。   但能想象出来青年士子此刻失落的神色,眼睫低垂,宛如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简娣不太擅长安慰人,听了卢仲夏的话,她也没法捋一把兔子毛作为安慰,憋了半天,最终只安慰了一句,“我信你。”   而俞珉却揣着袖口,语调懒散,“原来如此,天家之事非我等能置喙,只望日后能求个一官半职,在其位谋其政,别牵连无辜百姓。”   这些话题毕竟太过沉重,才冒了个头,谢朗与俞珉便默契地没有再提,毕竟少年,对未来尚有无限憧憬,不若老臣悲戚,尤其谢朗,心中早有勃勃野心,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有朝一日要将边关的鞑靼尽数赶回辽东老家,不敢再来犯。   三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倒是俞珉,趁着眼下教习与都察院的杠精不在,像个大爷一般老神在在地兜着手,瞟着街上往来的姑娘。   大庆朝的女子相较前朝活得更为随心自在,一切都得感谢当今皇上□□母那辈,多亏垂帘听政的冯太后与鲁平长公主,力排众议,不懈努力,才为大庆朝的姑娘们撑起了一片天,使得到了如今的姑娘们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只不过,这些自由来得太过艰难,又太缥缈轻薄,但凡大庆朝的皇帝中有一个看不惯,一切估计又要打回原形。   不管日后如何,眼下看着衣着缃裙行走在街上,裙裾飞扬,还是颇为赏心悦目。   瞧着瞧着,俞珉眉梢微扬,面上好似掠过一抹诧异之色。   “何事?”谢朗惯会察言观色的,偏头笑问。   俞珉无谓地笑道,“竟看到一个没放脚的姑娘,心中惊讶。”   谢朗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的,京中不少女子都不愿放脚。”   简娣循着俞珉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行如弱柳,摇摇摆摆的姑娘,但一双脚却藏在裙摆下,只能依稀瞧见点翘头的鞋尖,至于整双脚的模样,却不得窥见。   鲁平长公主,颇有唐朝女郎的风范,偏爱骑马打球,尤其厌恶姑娘们裹脚,自个便是一双天足,因而也引领过一阵放足的风潮,天足的姑娘多了,不少闲着没事的文人甚至酸兮兮地批判了一番如今的风气,怀念昔日女子裹脚时的娇态,到皇上这一辈,裹脚灵魂不死,也有姑娘渐渐地自发缠起了脚。   简娣曾经只在老照片里见过小脚的模样,从没觉得好看,只觉着畸形,眼下,听到俞珉和谢朗泰然自若地议论,再想到刚刚那走路都走不稳的姑娘,一时不禁蹙起了眉头。   “我倒从未觉着小脚如何好看。”俞珉皱着眉,“好好的人生着巴掌一般大的脚,感觉可不瘆得慌。”   “你崇信道。”谢朗笑道,“或许本就爱自然质朴之事,但不少人却独爱这一双秀脚。”   俞珉也笑,“比起这刻意裹出来的金莲,发自天然本真的倒更吸引我,诗云清水出芙蓉,虽言文辞,想来也贴合女子情态状貌。”   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谢朗,面上竟也没露出轻蔑之意,反倒笑着附和了两句。   毕竟二十多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就算再如何贵如天人,也无法免俗,简娣听着他俩在自个面前越说越不靠谱,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以前坐她身后的几个男同学。   瞧见俞珉和谢朗泰然自若的模样,卢仲夏面色已然通红。   文化人开车,开得隐晦含蓄,风流而不下流。   不过在简娣听来,却有点不够看了,毕竟是在无数黄段子中浸淫过的,听到黄段子每每秒懂。   俞珉和谢朗一两句玩笑似的话,在简娣心中无法造成任何一丝波动。   俞珉笑着笑着,目光倏忽落在简娣的脸上。   简娣无辜地回望。   “卢兄不愧为君子。”想到今日的怀疑,俞珉眼一转,笑着伸着胳膊轻轻捣了捣简娣的腰。   谢朗见状,也笑了一笑,“卢兄为君子,你又何必作弄他?”   俞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搂过简娣,“虽是君子,但却不像个男人。”   “你瞧瞧,哪有哪个男人在别人说他不像男人的时候,还无动于衷的。”   简娣:“难不成我还要打你一顿不成?”   俞珉啧啧称奇:“你当真喜欢姑娘吗?”   为了卢小哥的名声着想,简娣严肃了神色:“当然喜欢。”   俞珉转了转眼珠,笑道,“那请卢小君子说道说道究竟喜欢姑娘何处。”   “当然是又大又软的奶……啊不。”   简娣忙刹住话头,把自己还没说出口的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倘若真的说出口,卢小哥在俞珉和谢朗眼里,估计不是君子,得成流氓。   “自然是……”简娣顿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问卢仲夏,“卢小哥,你喜欢姑娘哪里?” 第41章 互换身体   “我?”   听着俞珉和谢朗的话本就尴尬至极的卢仲夏,眼见话题猝不及防落到他头上,顿时结结巴巴道:“我……我并无……”   见卢仲夏又害羞了,简娣无奈道,“那我就乱说了啊。”   卢仲夏好似松了一口气,“姑娘请便。”   简娣也不可能真的说她喜欢姑娘香香软软的胸|脯,脑海中忽然闪过卢仲夏身边伺候的小蛮腰的身影,简娣故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在下……在下觉得女子纤腰甚为动人。”   并非如此。   虽说简娣自己去编了一个来应付谢朗与俞珉,但卢仲夏心中轻轻念道。   他喜欢——   青年面红耳赤地抿紧了唇。   他喜欢姑娘的声音。   其实他对异性本没有什么多喜欢的部位,也没什么念想。但眼下,他却有了喜欢的地方。   他喜欢姑娘的声音。   他不知晓简姑娘的容貌,只能在脑中听见她的嗓音。   简姑娘的声音很清,不软也不柔,只是清,像山涧的溪水,像清甜的梨。   有些梨微微凹陷,很像女人的腰身。   但这念头一起,卢仲夏呼吸一窒,心口莫名涌出一股羞愧感,自觉冒犯,便让自己不再想。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另一厢,听到简娣的回答,见她故作害羞的神情,俞珉一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做君子不如做个普通人来的自在,男女之情,发乎天性。”   “楚人好细腰。”谢朗甚至打趣道,“没想到卢兄竟同楚人喜爱杨柳蛮腰。”   “完了,”简娣面上表现得像个爱害羞的傻白甜小处男,转头心里对卢仲夏不大确定地说,“卢小哥,你这名誉是不是被我给毁了。”   “简姑娘放心,谢兄与俞兄想来不会在意。”卢仲夏安慰道。   他确实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中,他不少同窗和同僚都曾讨论过女人,简娣说的话在谢朗他们看来算不得什么。   卢仲夏话虽如此,简娣还是觉得对不起他,顶着他这幅儒雅的君子壳子说出爱人家姑娘腰这种话,早知道就不被俞珉带偏了。简娣扼腕叹息。   所以,后面任凭俞珉如何引诱她,简娣都不为所动,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愣是不再接他的话茬。   在街角同俞珉和谢朗两人分别,简娣到家的时候,卢母吕氏正在喂鱼。   瞧见自家儿子入门,吕氏抬头一看,顿时将手中的鱼食往砂盆中一丢。   简娣:“诶诶诶!娘!鱼!”   拍把鱼撑死,简娣忙上前,拿着小勺捞鱼食。   吕氏看着简娣捞鱼食,叹气,“一晚上没见你,你终于回来了,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简娣一边捞鱼食,一边侧侧身子,让吕氏看看,“娘,比起担心儿子,您还是先担心担心您先养的鱼。”   吕氏没好气地白了简娣一眼,“昨儿夜禁了也不回家。”   简娣专心致志地捞着鱼食,“我这不是在张首辅家里待了一宿吗?您还能不放心儿子?”   “要不是张首辅差人来知会你爹和我,我哪里晓得你在哪儿?”   吕氏目光一转,“你先别捞鱼食了,我倒是真的担心你。”   简娣不明所以地搁下手中的活儿。   吕氏皱着眉头,眼神诡异地将简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警惕地问,“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简娣伸手看了一眼袖子,老实答道,“昨儿张首辅留我们吃饭,有个丫鬟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把菜洒到了儿子衣服,首辅拿了件自己没穿过的直裰给了儿子换。”   吕氏听了这个回答,非但没松开眉头,眉毛倒是皱得更深了,“张首辅可没做什么吧?”   简娣呆了一秒,对上吕氏担忧的眼神,愣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卢小哥,你娘这是天天在想啥?”   “我娘?”   简娣看卢仲夏好像没懂,当下,也没马上给他解惑,而是选择先向卢仲夏这个脑洞大的亲娘洗刷一下他儿子的清誉。   “娘,你放心,张首辅是君子。”   这边,吕氏终于松了口气,但每隔一会儿,又开了口,“我怕啊,张首辅无缘无故如此偏爱你,昨天你又留宿在了人府上,首辅他这都三十多的年岁了,也没个妻妾,这不是叫人多想吗?”   “前些日子,兵部那个吴侍郎,还有那个国子监的博士和国子监的学生,不都因为风流获罪外贬了?”   卢仲夏好像这才明白自家娘在说些什么,完全没想到自家亲娘竟然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卢仲夏面色一僵,顿时呆住了。   吕氏这边还在皱眉絮叨,“你说,这世人好好地怎么都偏爱男风,以至于连子嗣都成了问题。”   简娣无奈,“娘。”   吕氏:“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看你,到现在也没有成亲的意思,娘就怕你有龙阳之癖。”   吕氏的担心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大庆朝男风盛行以至于在旁人看来稀松平常,从闽南江浙到京师,士大夫更是广蓄优童,门子小唱泛滥成灾。   其实倒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基佬,主要还是跟风得多。   至于吕氏口中那个国子监博士,前不久就因为太高调,和宠爱的小吏并出凤台门,被弹劾丢了官帽。   “简……简姑娘……”卢仲夏突然出声。   “嗯?”   “我……”卢仲夏小声道,“我并无龙阳之癖……”   “不……”简娣扶额,“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个。”   “娘,你放心。”简娣看向吕氏,郑重其事地说,“您儿子不好男风。至于张首辅没成亲这事儿,您看,江御史他们不也没成亲吗?”   见吕氏嘴唇微动,又要说些什么,简娣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爹怎么还没回来?”   “刑部这两天有事,”吕氏道,“不对,你别打岔。”   “你说你没龙阳之癖,那你回头和人苏姑娘?”   “绕了一圈,其实这句话才是娘你的重点吧?”简娣死鱼眼。   吕氏这招玩得高妙啊。   吕氏没好气地道:“娘问你正事呢。”   简娣:“卢小哥你怎么看?”   卢仲夏也对自家亲娘倍感无奈,“劳烦简姑娘同我娘说,我困了,先歇下。”   简娣后退了两步,朝着吕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娘,恕儿子不孝,我在庶常馆呆了一天,实在困得厉害,倘若没别的事,便先下去小憩一会儿,旁的事,不如等爹从官署回来再说罢。”   吕氏还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抱怨,“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你爹一条心。”   但简娣和卢仲夏都明智地当作没有听见,动作迅速地往房里一钻,再把门一阖。   卢仲夏的屋子陈设古朴清雅,屏风后摆着张榉木雕花的架子床,床上被褥看上去格外柔软。   简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黏在石青色的薄被上。   “简姑娘倘若想睡,如今可以睡了。”一进屋,见简娣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床上,卢仲夏忍俊不禁道。   简娣也实在困得厉害,刚刚一直在强打着精神应付俞珉和吕氏,听了卢仲夏的话,她毫不客气地点点头,甩了鞋子,爬上了屋里的架子床。   “那我就眯一会儿。”   这一觉,简娣睡得很沉,也没做梦。   虽说只眯一会儿,但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可能是睡得太沉,醒来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涌,眼皮像黏住了一样,简娣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好像被什么人拽住了脚踝直往下扯。   鬼压床了?   她意识清得很,但身体却像丧失了所有知觉,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了。   简娣也不是没碰到过鬼压床,碰上鬼压床,脑子清楚得很,但身体就像瘫痪了一样没法动。   这种时候只要等一会儿就没事。   简娣等了一会儿,然而平常肌肉早该慢慢恢复知觉,但眼下情况竟然还是没有任何改善,眼前仍旧漆黑一片,她的思想清醒,身体却还是无法由自己掌握。   这下,她有点慌了。   直到耳畔蓦地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才略微平息了简娣心中的慌乱。   “简姑娘?”   “卢小哥?”简娣稍稍松了一口气。   卢仲夏的语气听上去好不到哪里去。   “简……简姑娘……我……”   “你?”看不见卢仲夏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出卢仲夏语气的变化,简娣一怔,心头随即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追问道,“你怎么了?”   “我……”卢仲夏言语隐含羞愧,好似难以启齿道,“我现下好像在姑娘……身……身子里。”   简娣:!!   好像是在印证卢仲夏的说法,就在他刚说完话的那一刻,简娣眼前无尽的黑暗渐渐散去,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慢慢扩大,一直到简娣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卢小哥的屋,而是她在姚府上的住处。   青纱帐已被放下,掩去帐外的天光,坐在帐中的少女,呆呆地瞧着自己的手掌,面容无措。   简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卢小哥?”   少女蓦地抬起眼,杏眼中掠过一丝雀跃,神态犹如见到家长接她回家的小姑娘一般,“简姑娘?!”   瞧着自己脸上露出幼鸟似的无措的眼神,简娣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强作镇定地说,“行,我明白了,我们这是反过来了。”   没想到,她昨天才在张首辅府上说过一次假如卢仲夏俯身到她身体里这种话,这flag就早早地给她立起来了。   “现……现在该如何是好?”   对于附身到简娣身体里这个事实,卢仲夏万分羞窘。   少女低垂着头,脖颈和耳垂都染上了绯红,他本是伸着手看着简娣的手掌,却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猛地移开了眼神,一时间哪儿也不敢看,手也不敢垂在腰侧,放哪儿都觉得不自在,最后,慌乱地低着眼,开始钻研起被褥上的缠枝花纹来。 第42章 穿衣洗漱   简娣叹了口气。   卢小哥俯身到她身体里这事她不在意,她担心的是让卢小哥回头见到姚鉴,见识到自己眼下这些破事,有些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就像会跟基友吐槽相亲碰到的奇葩,但要真让朋友看着她相亲时候那尴尬的过程,她还不如去哐哐捶墙。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卢小哥这快要溢出来的羞愧和慌乱。   “卢小哥,你别害羞。”看着卢仲夏这幅鸵鸟样,简娣干咳了一声。   卢仲夏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并非没有和姑娘们接触过,但……但从没有哪个姑娘能像简姑娘一样让他觉得手足无措。   他明明没有做任何事,但身体产生的变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处细小的变化,对他而言无疑都是一种酷刑。   或许是因为之前一直躺在床上的原因,如今卢仲夏坐直了身子,睡乱的发丝垂落在鼻尖,搔弄得人痒痒的,卢仲夏很想将这一缕发丝别回耳后,但指尖触及到姑娘的面颊上的肌肤,抬起手肘时无意间碰上的胸前丰软,都能让他大脑空白一片,这二十年来学过的什么静心修身,一时间都统统忘在了脑后。   简……简姑娘好像用了些白芷香。   香气不腻,微苦,在袖间和鼻尖浮动。   一想到这一点,卢仲夏脸上温度跟着迅速攀升,心中不由得责怪自己的失礼与孟浪,顿时,气也不敢喘了,好像闻到一丝一缕的香气都成了罪恶。   “咳……”憋过头的后果则是憋得面色通红,最后没忍住连连咳嗽了数声。   “这样吧。”简娣无奈,“你先起床,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卢仲夏忙应了,撩开青纱帐,正要起床穿鞋,指尖尚未触摸到鞋面,一时又僵在了原地。   简娣:“穿鞋。”   卢仲夏耳根发红:“简姑娘。”   简娣疑惑,“怎么了?”   绯色裤脚下露出的白皙脚踝,赛雪欺霜,红梅似的裤角映着如雪的肌肤。   和男人不同,眼下露出的脚踝要小巧一些,也更瘦一些。   冷不防瞥见一截脚踝,看得卢仲夏心头蓦地一紧,忙闭上眼,也不去看,伸着脚踩在鞋面上,飞快地套上了床下的一双云头履。   简娣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不是土著,对于女人的脚倒没这么多避讳。   看卢仲夏这么羞涩的模样,简娣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穿个鞋都紧张成这样,洗澡的时候该怎么办?”   或许因为她是个穿越的,眼下的身体其实并不是她真正的身体,简娣倒没觉得太尴尬。   卢仲夏被她这么一调戏,面上红晕更深。   “在下……在下闭眼。”卢仲夏磕磕绊绊地回答,“一定不会睁眼,倘若我睁了眼,冒犯了姑娘,日后定当永堕泥犁。”   “谁没有让你睁眼。”卢仲夏这个誓言在她听来都已经算严苛,简娣赶忙打断了他的话,“你放松一点,上回在首辅家中看到素娥,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当时你不是还特镇定地叫我快些离开吗?”   那不一样。   卢仲夏微抿唇角,话语喉口滚了一滚,最终还是将其咽了下去,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当时,事出紧急。”   “那你就当现在事态紧急,别多想啦。”   看着自己的身子微低着头,粉颈桃腮,羞愧无措的样子,还挺新奇的,简娣弯着眼笑道。   简娣:“你起来了我们就走吧,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虽然两天没见到她屋,但屋里的陈设明显发生了变化。   床前的屏风挪了一挪,床前多了一张红木的方桌,并一把圆椅,方桌上胡乱地摊开些宣纸,桌角搁着笔架砚台。   卢仲夏依言直起身,走了两步。   虽说卢仲夏性格温厚有礼,容易害羞了一些,但也不是代表他就是个娘娘腔,他毕竟是个男人,走起路来和姑娘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   简娣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开脚走了一步,结果就被裙摆绊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好在眼疾手快,扶住了个高凳。   他的重量一倾斜,高凳晃了一晃,哐当倒在地上,上面摆着的插花细颈黄铜瓶咕噜噜滚了老远。   卢仲夏又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再动了。   卢仲夏呆了足足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蹲下身,扶起倒地的高凳和黄铜瓶,将地上散落的花枝收拢插入瓶中,慌乱地向简娣道歉。   “没事没事。”简娣不以为然。   卢仲夏这走路的姿势倒提醒了她。   简娣心中琢磨道,她虽然没感觉,但附身到卢仲夏身体里的时候,估摸着走路也无意识地娘了吧唧的,看来下回得注意一点。   让卢仲夏别再管那黄铜瓶,简娣指挥着他又走了两步。   眼下她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这感觉还挺奇怪的。   卢仲夏自幼接受儒家礼法的教育,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不过,将这习惯一代入到她身上,就成了一个面色羞红,但一举一动却无比君子的姑娘,还颇有点散朗温文尔雅的帅气。   简娣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当下也不先让他熟悉环境了,决心还是先让卢小哥改变一下走路的姿势。   好在卢仲夏他智商高脾气好,虽然觉得别扭,却任凭她摆弄,跟着调整自己举手投足间的小习惯。   简娣和他在屋里练了一会儿,眼看着卢仲夏举手投足间越来越自然,甚至还颇有些弱柳扶风般的袅娜风情,简娣抱胸斜睨了他一眼,“卢小哥,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比我还姑娘了?”   “在下曾经陪家母去看过几场戏。”卢仲夏不好意思道,“方才揣摩了一番台上戏子的动作神情。”   简娣看了一会儿,最终十分悲痛地发现,卢仲夏好像真的比她还适合做姑娘。   原主其实长得不错,肤白眼大,鼻梁挺直,青丝如墨,她自己平常没个正形,神情散朗。   但卢仲夏如今附身到她身上,半阖眼睫,面色酡红,愣是流露出了她不具备的女儿娇态。   体态神情问题暂时解决了,头一回变成姑娘,卢仲夏十分有礼地向简娣请教道,“简姑娘,接下来,我要做些什么?”   简娣眨眨眼,“穿衣服。”   眼下她还穿着件白色中衣和红色膝裤呢。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面前少女呆愣愣的模样。   系带在胸前面一些的腋下,想要系上,得贴上胸脯。   简娣的胸虽算不上多大,但也不小,至少是能感觉到的。   卢仲夏显然也感觉到了。   白色的中衣包裹着微微挺立的胸脯。   少女拎着系带的手,指尖微颤,面红如霞。   身上正穿着的这件白色长袄明显覆在熏笼上熏过,白芷香的香味儿愈发浓郁。   卢仲夏突然觉得口舌有些发干,心跳如擂,就像被丢去了滚烫的沸水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动作飞快地穿好了长袄短裙,像个规规矩矩的大姑娘一样,卢仲夏默默攥紧了手指,等着简娣指导。   “现在是梳头?”   并不是穿衣穿鞋一类的要求,让卢仲夏轻轻松了口气,听话地在榉木雕花妆台前坐下,抬眼望向妆台上悬着的一面铜镜。   铜镜中映出的少女,肌肤白皙若羊脂,乌发如云披散肩头,眉峰如山,乌亮的眸子干净清澈。   原来,简姑娘长这幅模样。   很好看。   容貌虽然算不上多么动人,但看着却很舒服,像风。   他打小就在卢行永的督促下念书习字,夏日常常倚着竹窗,热得满头大汗。   窗外有方石头垒起的小池塘,有时候,幸得水面掠过的清风,能缓解一二燥热。   简姑娘给他的感觉就像幼时水面的凉风。   一时间,柳叶窗外吹来的晚风,都好像变了。风掠过唇面,轻柔地像人的唇瓣落下。   卢仲夏惊慌失措地捂住唇角,脸一时又红了个透。   再望向铜镜,又不由得看得愣了神,直到简娣提醒他,他才蓦然回神。   发觉自己刚刚竟然看着镜子里的简姑娘看得入了神,还联想到什么风。   卢仲夏一时又羞愧地低斥了自己一声,忙伸手摸向妆台上一把木梳。   指尖触及微凉的木梳,卢仲夏心下稍定,轻轻吁出一口气,然而,当捋起耳际散乱的发丝时,他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砰砰乱跳。   简姑娘的发丝比他稍稍软一些,如水般微凉顺滑,握在手心,发尾轻轻搔弄,使得从来没和姑娘有过什么亲密接触的卢仲夏手忙脚乱,不是手心的发丝滑落,根本抓不起来,就是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妆台。   梳头这件事,简娣其实也不会,没有花枝帮忙,她梳的发髻只勉强能看。   在她的指点和卢仲夏自个的努力下,两人总算勉勉强强梳出了个能看的发髻。   望着镜子里炸毛的发髻,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卢仲夏小心翼翼地伸手压了压翘起的发丝。   “走罢。”简娣道,“出去看看。”   隔着柳叶窗看了眼天色,此时正值黄昏,刚刚卢仲夏才从翰林院回家,姚鉴此时应该也下班了,想到姚鉴,简娣叹了口气。   她领着卢仲夏出门转了一圈,怕碰上姚鉴,也没敢往书房的方向凑,不过,姚鉴没碰上,好巧不巧地碰上了花枝。   她捧着个雕花红漆描金木匣子,刚准备进屋,就和简娣他俩打了个照面。   花枝傻傻地捧着木匣子,呆呆地看着顶着个歪歪扭扭发髻的卢仲夏,“姑娘,你醒了?”   简娣为卢仲夏介绍:“这是我贴身丫鬟,名叫花枝,从小跟着我,性子有点呆呆的。”   卢仲夏应声。   简娣轻轻皱眉,花枝捧着的红漆描金的匣子有点眼熟,她好像上回在姚鉴的书房里看到过,他口味挺骚包的。   “卢小哥,你帮我问问花枝这盒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在我屋里见过。”   还有种不好的预感。   卢仲夏点头,在心中答应了。   说罢,听话地开口问花枝,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心里和简娣对话的缘故,头一回开口说话,脱口而出的女性嗓音让卢仲夏不适应地微敛眉头,心中又是一跳。   想到自己这一连串的反应,青年唇角流泻出一抹无奈而惭愧的苦笑。   “你捧着的这盒中装了什么?我怎么没在屋里见过。”   花枝低头看了眼自己怀抱着的雕花木匣子,抬眼笑道,“姑娘,这是姑爷让我拿来的公文!”   卢仲夏闻言一怔。   姑爷?   是,简姑娘她是有夫婿的。   这个认知是如此清晰,就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方才隐秘的难言的欢喜,通通都化作了空。   卢仲夏蓦地觉得有些焦躁。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姑爷?姚鉴?   听花枝提起姚鉴,想到自己屋里突然改变的陈设,简娣顿觉不妙地皱眉,“卢小哥你帮我问问她,我俩早就不一起住了,姚鉴把他东西拿我屋里干嘛。”   没想到简娣会直呼她丈夫其名,卢仲夏随即才反应过来,简姑娘曾说过她和她夫君关系不好。   想到此,卢仲夏心神蓦然一松,顺着简娣的意思,问道,“他把他东西拿我屋里做什么?”   既然已不同住,又拿到简姑娘屋中做什么。 第43章 再言提亲   听到卢仲夏这么问她,花枝脸上露出些喜色,抱紧了雕花木匣子雀跃地说,“这里面装的全都是姑爷的公文,姑娘你又无缘无故昏睡了两天,当时还是姑爷把你抱进屋的,姑爷他说了这几日要守着姑娘等姑娘醒来。这两天姑爷也不待在书房了,一直在姑娘屋里处理的公事。”   要不是她现在没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听到花枝说的话,简娣真想痛苦地捂住头。   怪不得她屋里多了张红木方桌。   姚鉴究竟在做些什么,感动自己吗?   “简姑娘。”卢仲夏好似颇为为难。   “嗯?”   “听这位姑娘话中意思,”卢仲夏犹疑半刻,一时也没把握自己应不应该说接下来的话。   或许他是不想开口的,卢仲夏想。   但听这位花枝姑娘话中意思,简姑娘的夫君对她情意甚笃,简姑娘或许同她夫君间存在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未出口的话在喉咙中滚了一滚,却格外难以说出口。   卢仲夏垂眸,他不知为何不太愿意开口,但倘若他真的不说,致使简姑娘与她夫君夫妻失和,他也看不起如此卑陋如小人的自己。   心中摇摆了一刻,卢仲夏还是选择开了口,“听这位花枝姑娘的意思,简姑娘夫君似乎对姑娘情意甚笃,姑娘与他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说一半留一半,借此窥探简姑娘心中所想,眼下,他好似却更加虚伪了。   卢仲夏心中苦笑。   “哪有什么误会。”简娣不以为然,“我这便宜老公其实就是个戏精。我和他关系怎么说呢?”   简娣思忖了一会儿,决心对卢仲夏如实相告,“我觉得,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他养了个猫狗在家,高兴的时候,甜言蜜语,不高兴的时候,任意喝斥,前段时间我和他吵了一架,他现在估计正打算把当哄猫一样我哄回来。”   姚鉴给她的感觉确实就是如此。   他对待原主和她的态度,都像主人对待宠物。   虽然说着敬重她,但姚鉴对她的态度变化完全取决于他自个的情绪变化。现在他所做的一切,感动地也只有他自己,他恐怕还以为自己在闹变扭,而他贵为夫婿能屈尊哄着她悉心照顾她,已是难得,简娣敢保证,姚鉴心里早已被自己这温柔体贴的人设所感动,真觉得自己是个君子。   卢仲夏到底不了解她和姚鉴的情况,世人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说法。   青年喉口微梗,暗暗责骂了自己一句,憋着心里古怪的感觉,十分真诚切地劝慰简娣,企图帮她从另一个角度想问题,“或许这只是因为姑娘同你夫婿间起了争执的缘故,看他一时未免有些偏见,我想,姑娘夫婿不至于此。”   “卢小哥我和你说,”简娣扶额,“我一附身到你身上,就会陷入昏睡,我那便宜丈夫就在我昏睡的时候,收了一个丫鬟。”   卢仲夏听闻一怔,黑色的眼微微睁大。   “什么?”   “你明白了吗?”   “简……”   “你不用安慰我,”简娣摆摆手,“我对我那夫君没有感情。”   抱歉,”卢仲夏自知失言面上浮现出后悔之色,但心中却微舒了口气,收紧了手指道,“是我在不了解姑娘情况下,自以为是,任意妄言了。”   “我这个人,”简娣挠挠头道,“希望夫君能对我一心一意。”   虽说如今的人三妻四妾为常态,但自古以来人们未尝不褒扬赞美忠贞不二的爱情,而女子希望夫君一心一意并不算出格。   卢仲夏对于简娣的话不觉意外。   “姚鉴他和我之间没有感情,他收房是他的事,我要和离是我的事,你劝我是好心,但你不用在劝我了。”简娣坦言。   卢仲夏没有立即答话,只觉心中蓦地漏了一拍,指甲微微掐入手心,少顷,才支支吾吾地道,“简姑娘,还记得在下曾经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眼前的少女突然变得忸怩了起来,星眸如水,面色潮红。   卢仲面红耳热,却强作镇定,“在下曾说,想要去姑娘家中提亲。”   简娣静默了一瞬,磕磕绊绊地说,“卢卢卢……卢小哥你是认真的吗?!”   话题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了!   “在下所说的话发自真心,从未对姑娘有所欺瞒。”   少女微抿唇角,眼神清亮,“简姑娘所求的,在下未尝不能做到。”   面上虽然故作泰然,但少女的耳朵尖尖却越来越红。   “姑娘也看见了,家父从未纳妾,这几十年来只娶了家母一人。我家中规矩甚严,除却家父,伯父等长辈也未曾纳妾。”   “别别别!”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当面求过婚,头一次碰上这种局面,简娣面色通红,尴尬又绝望地闭上眼,扯着嗓子干喊,“卢小哥你冷静一点!”   “我我我知道你人好!又有礼貌!但我俩没有感情基础,这些都是因为你觉得毁了我的声誉而心怀愧疚!这不是爱情!没有爱的婚姻是很恐怖的!”   “你想想,”简娣语无伦次,“万一我俩真成亲了,回头你要是碰上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姑娘该怎么办?!”   被简娣情绪感染,本来就故作镇定的纸老虎卢仲夏,话也跟着说得不再利索,“在下……在下如今并无喜欢的姑娘。”   “你看。”简娣敏锐地逮住了卢仲夏话中的漏洞,“你自己也说了如今没有喜欢的姑娘。”   卢仲夏还想在说,“在下……”   简娣打断了他的话,“卢小哥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简娣既然开了口,即便心中有想要说出口的话,卢仲夏也没再继续,而是退后了一步,“姑娘尽管直言。”   “卢小哥,我觉得你和姑娘接触得太少,可能误会了什么。”简娣结结巴巴地说,“你喜欢我吗?”   没等卢仲夏回答,简娣接着道,“你不用着急回答我。”   “你……哎呀!”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简娣苦恼地叹了口气,“你见到我会开心吗?看不见我会想我吗?”   “我……”少女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虽看不见她,目光却停留在某一个方向,就好像在温柔地注视着她一般,“我见到简姑娘心中欢喜,见不到简姑娘……”这种话对卢仲夏来说好像太过羞耻,说着说着,他说话的声调便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心中也甚是想念。”   “诶?”简娣呆了。   “这不对!”   “我说的想念不是那种想念,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说的想念是那种……”简娣努力从脑中扒拉出点自己曾经心动的感觉,“抓心挠肺的想念。”   “我不知道每一个人喜欢上别人的反应。”简娣抓耳挠腮道,“但大部分人应该都是这样吧,至少我是这样,分开的时候会想念,会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对方,想到对方的时候会很高兴。”   “卢小哥你会因为我辗转反侧吗?”说都说了一大堆,反正卢仲夏现在也看不见她,简娣彻底抛开了自己那点羞耻心,“会揣摩我对你的心思吗?”   她这和加特林一样一顿突突突的话,好像把卢仲夏问懵了。   “你不是进士吗?”简娣补充道,“肯定也背过‘求之不得,窹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一句,你觉得你现在是这个状态吗?”   简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严肃一点,就像面对学生早恋的班主任一样,试图给卢仲夏掰扯明白了,究竟什么是喜欢。   虽然她对眼前这个纯情又有礼貌的小哥很有好感,但她心里隐隐觉得卢仲夏对她不是喜欢,他可能对她有点好感,但远远还没到喜欢的地步。卢小哥应该很少和姑娘接触,就算身边有丫鬟伺候着,也依旧洁身自好,比姚鉴有节操多了。   卢小哥现在搞不清楚,不代表她也搞不清楚啊!结婚这事太大了,她不能趁机霍霍人家。简娣用自己的节操保证。   而且卢小哥对她的好感眼下还是太浅淡了,除了附身的缘故,她完全想不通她究竟哪一点吸引到了她,肥宅的自由快乐吗?   要是以后卢仲夏碰上真正喜欢的,吸引了她的姑娘,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出轨,会对她负责没错啦,但那样的未来太可怕了。   不……她怎么会想这么多。   简娣叹了口气。   “在下……”卢仲夏垂眸看向梅蝶锦的绯色裙摆。   爱慕的情意也能弄混吗?   卢仲夏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他未曾和姑娘有过亲密的接触,他也并非不懂男女情|爱,或许简姑娘误会了他些什么。   但简娣的话也使他明白了,他说的话和做的事或许使简娣感到了困扰。   卢仲夏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还是自己太过冒失了,卢仲夏心想,诚意不足,无怪乎简姑娘拒绝,求亲一事他怎么能三番两次就轻易付诸于唇齿间。   许是探得简姑娘与她那位夫君没有感情,一时急了些。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   眼下他轻薄了简姑娘,如今使简姑娘困扰了,定该向简姑娘道歉才是。   “我明白了。”思及,卢仲夏更觉抱歉,“简姑娘,是我孟浪了。”   “诶?”简娣一肚子话还没准备说呢,顿时惊讶道,“你真明白了?”   “当真。”卢仲夏弯了弯唇角,眼底漾开笑意,“是我太过孟浪,将嫁娶之事视作儿戏,多谢简姑娘今日点拨。”   “没……没事。”这下换成了简娣不好意思。   她说的话真的没错吗?卢仲夏真的明白了吗?   她这样教育他,会不会显得太自大了?   可是她自己一个狗粮养大的,也不懂这些黏黏糊糊的情爱啦!简娣欲哭无泪地抱头。   想到这里,简娣心虚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而卢仲夏自觉愧疚,也未开口。   一时,气氛微妙地尴尬了起来。   好在,花枝很快就打破了她和卢仲夏之间的尴尬。   她不知道这会儿自家姑娘正和个青年进士在脑中谈论感情问题,只瞧见卢仲夏好端端地不说话了,而脸上神色却几经变化。   “姑娘?”   卢仲夏:“嗯?”   “我无事。”对上花枝的视线,卢仲夏莞尔一笑,对于扮演简娣这事儿倒是颇为得心应手。   简娣既然说了她和姚鉴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卢仲夏也不再试图缓和她和姚鉴之间的夫妻关系,或者说,心中也有隐隐一丝的抗拒,以及令他惭愧的庆幸。   “我如今既已经醒了,不需要再劳烦夫君照顾,你和他说一声,就将这公文拿回去罢。”卢仲夏温言道。   花枝不赞同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这公文怎么能拿回去呢,更该趁这个时候留下姑爷呀。夫妻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姑娘趁这个时候好好和姑爷聊聊,姑爷如今心里愧疚得很,姑娘说什么,他一定都会听得进去的。” 第44章 公主抱   花枝眨着眼睛,十分认真地为自家姑娘考量。   没有回答花枝,卢仲夏还是选择征求简娣的建议,“简姑娘意下如何?”   简娣干脆利落,“不听。”   “这公文你还是拿回去,倘若他问起来,你尽管说这是我叫你拿回去的。”卢仲夏转述道。   花枝跺了跺脚,“姑娘!我好心为姑娘打算,姑娘再如此!我……我就不管姑娘了!”   自家姑娘明明还是那个姑娘,但眼下的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礼貌是礼貌,但看起来,好像和她不亲近了,她一直在替姑娘着想,缓和她和姑爷间的关系,为什么姑娘她这几天来就是一直不领情呢?   花枝嘴一扁,眼角顿时委屈地冒出了泪花。   卢仲夏从没见过有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虽不知道花枝为什么会哭,但这模样好像是自己把她惹哭了。   估摸着是自己的锅,卢仲夏局促道,“你……你别哭。”   花枝抽抽鼻子,委屈道,“我……我这是为姑娘好,心里替姑娘难过。”   一个啪嗒嗒地直掉眼泪,一个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看得简娣哭笑不得。   卢仲夏愕然地求助:“简姑娘。”   简娣举手,“你别甩锅啊,卢小哥你蔫坏蔫坏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你把花枝惹哭的。”   卢仲夏摇头,“我并无此意,只是,花枝姑娘若一直哭,将旁人引过来便不好了。”   简娣鼓起脸。   就知道她怕姚鉴过来,掐她死穴。   花枝这么哭,简娣倒还真有点担心可能会把姚鉴引过来,毕竟就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地方。   “你说好话哄哄她就行了,她小孩子脾气。”   卢仲夏没有哄姑娘的经验,犹豫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了一两句。   “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心中另有他意。”   这才说了两句话,面子薄的卢小哥就微红了脸。   卢仲夏正哄着,院门那儿却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声响。   简娣顿觉不妙地瞪大了眼。   脚步声在院门前停下,但说话声却一直没停。   模模糊糊能听清是姚鉴的声音和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阿苓……刑部……尊夫人……书房……稍等片刻……”一类的字眼断断续续地传来。   约莫过了一会儿,说话声停了下来,但脚步声又响起。   一只皂色的官靴踏入了院门,紧接着男人的身影也跟着步入了小院中。   “卢小哥!停一停!我那便宜夫君回来了!”   卢仲夏正狼狈地哄着花枝,听闻简娣的话,顿时抬起头,根据简娣的示意,看向院门的方向。   那站在院门中的男人,生得风流俊俏,他好像没有料想到会在廊上看见简娣和花枝,怔了一怔。   但很快,面上的怔愣便化作了点点的笑意。   姚鉴眉间带笑,唇角含笑,提步上前,大跨步地走到卢仲夏面前。   什么话也没说,倒是柔情似水地先喊了声,“夫人。”   卢仲夏:“……”   简娣:“噗。”   瞧见面前的少女并未搭理他,姚鉴将双眼一眯,上前就要拉卢仲夏的手,暧昧地笑道,“怎么,不过一天没见,夫人就不认识我了?”   卢仲夏的身量其实并不矮,他个子很高,但现在在简娣身体中,就比姚鉴矮上了有一个半头。   一个从未相识的男人,上前来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喊了自个一句夫人,并且还有拉他手的意思。   卢仲夏无奈地避开姚鉴企图拉他的手,心中实在窘迫尴尬。   被卢仲夏避开,姚鉴也不生气,他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关切地道,“我这刚从大理寺回来,也不知道夫人醒了。”   “夫人醒了,怎么不在床上多躺一会儿,现在虽说五月份的天了,但这风还是有些冷,夫人刚醒,还是先去屋里歇歇吧。”   说罢,竟然伸手打算把卢仲夏抱起来。   简娣瞠目结舌地看着姚鉴的动作。   卢仲夏一时也没想到姚鉴会来这么一出,直接猝不及防地让姚鉴来了一个公主抱。   活了头二十年,第一次被同性来了一个公主抱。   卢仲夏面色通红:?!   简娣:“变态啊!放开卢小哥!”   好在,卢仲夏他反应快,发觉到自己现在这个处境,卢仲夏在最初的错愕和窘迫过后,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飞快地镇定下来。   但因为面皮薄的缘故,脸色还是微微有些泛红,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强作镇定和严肃,“劳烦你将我放下来。”   姚鉴笑道,“夫人你上回没来由地倒头一昏,把我吓得够呛,现下夫人身体弱,还是由我抱着夫人进屋吧。”   “我没有任何事,放我下来。”卢仲夏皱着眉头。   姚鉴笑了一笑,压根就没顾忌卢仲夏,或者说是简娣的意愿。   兴许是念在这是简娣的身子的缘故,卢仲夏没再让姚鉴放他下来,只转头对花枝轻声说道,“花枝,麻烦你去叫个大夫来。”   姚鉴笑了笑,“花枝既然是你贴身的丫鬟,何必使唤她这种跑腿的杂事,差个旁的下人就行了。”说着,朝花枝使了个眼色,“去,找个小厮,叫他请个大夫来。”   姚鉴一路抱着卢仲夏,推开门,低着眉眼,一手轻轻托着卢仲夏的后脑勺,将他放到床上。   “夫人。”他并未着急起身,托着后脑的手顺手往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少女的乌发,“我回来晚了。”   目睹眼前这一切的简娣彻底化身一只土拨鼠:“姚鉴你莫挨老子!撒开卢小哥!你快给人留下心理阴影了哥!!”   糟了!   现在她完全不敢去看卢仲夏的神情了!   惨不忍睹!   简娣默默地闭上了眼。   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对不起卢仲夏,毕竟卢仲夏刚刚还一本正经地和她强调过他是个倍儿直的直男。   听不到简娣在脑中绝望地呼唤,姚鉴温柔似水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少女躺在架子床上,乌发陷入被褥中,低眉顺眼,显得十分温驯,好像没了前些日子的脾气。   这么一看,他好像从未看过自己的妻子一般。   她长得虽然不够动人,但胜在秀丽,乌发雪肤也有几分的风情。   他不讨厌她,也有些喜爱,她好歹也在自己与微末时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只是婚后见他和玉静走得有些近,变得如同妒妇,这让姚鉴有些厌烦。他喜欢苏玉静,却谈不上爱,但苏玉静既然愿意接近他,佳人主动,他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姚鉴的神色又软化了两分。   不管他和其他女人如何,简娣总归是自己的妻子。女人都是要哄的,自己之前许是真的冷落了她,才惹得她耍小性子,要同他和离。   没再抚摸着对方的发顶,姚鉴伸手轻轻描画着身下女人的眉眼。   头发和皮肤上传来的触感让卢仲夏很不舒服。   不止生理上的不舒服,心头也微微发梗,却不是因为他自己,只是想到身上男人的手正描画着她的眉眼。   卢仲夏眼神一暗,没有搭理姚鉴,也没有反抗,只在心中对简娣轻声道,“简姑娘,抱歉,之前确实是在下不明情形,任意妄言了。”   “你是说劝和不劝分的事?”   “没事没事。”没想到卢仲夏会先跟自己道歉,简娣忙道,“不关你的事,你之前劝我是人之常情。”   “简姑娘放心。”卢仲夏温言道,“你担心的事,在下会帮你处理好。”   青年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撞,话说得单纯朴实,却饱含诚意。   听得简娣心中一跳。   想到之前卢小哥说的要和她求亲的话,简娣没节操地捂住脸。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她刚刚究竟犹豫个什么,碰上卢小哥这样的人当然是嫁了再说。   不对!比起和她道歉。   “卢小哥你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吧!”简娣胆战心惊地看向姚鉴,“卧槽!他鼻子快怼上你嘴唇了!!”   卢小哥!你初吻!!   好在,卢仲夏反应极快,将头略微一偏,才免了自个初吻被自个情敌夺去的惨案。   “怎么了?”见身下女人躲开,姚鉴也没生气,笑吟吟地问,“夫人可是又生我气了?”   卢仲夏是个脾气很软也很好的人,但此刻他不说话,微敛着眉头的模样,就算困在简娣的身体里,竟然也能看到些青年一直隐而未发的锋芒。   还没见过卢仲夏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呢。   眼下的她,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性冷淡少女嘛。   卢仲夏没有回答姚鉴的问题,抬眼问,“是你让花枝将公文拿到我屋子里来的?”   姚鉴挑眉笑道,“确实是我,怎么了?”   “我如今身子已经好了,不再需要你照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公文还是拿出去。”   姚鉴笑道,“你这是还同我生气?”   “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就是希望能多陪着夫人一会儿,却没想到你这一好,就要赶我走。”姚鉴苦笑,“世上哪有这样的妻子。”   不要脸!简娣瞪眼。   简娣想说些什么,却让卢仲夏拦下。   “你若担心我,何必非要在屋中处理公事,我头疼需要清静,你点灯到半夜,扰了我的清静,”女人的圆润的声音和青年清朗的嗓子在此刻渐渐重叠,“你为何不在官署,在书房尽快将事情了结?到时,再来我屋中照顾,也免得一心二用。”   少女淡淡地说,“你眼下此举,究竟是做给谁看?”   “如今照顾我也不见好,公事恐怕也不见得处理的圆满。”   “不如将这些东西撤出我屋子,你能安心处理官署公文,我也好静心养病。”   姚鉴静静地看了卢仲夏一会儿。   面前的少女神色淡淡,低眉迎接对方的审视,眉眼温和,但态度却不容置疑。   半晌,姚鉴忽地扯着唇角一笑,“夫人说得在理,如此说来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待会儿我就叫下人将这些东西撤出去。”   “夫人。”姚鉴语气蓦地一软,整个人也随之凑上前来,握住卢仲夏的手,低声道,“我既服软了,夫人可否也能服软呢?”   卢仲夏眉心一跳。   简姑娘不愿意面对他,那便让他来帮简姑娘的忙,他抿唇想。   只是,一想到面前的男人曾和她如此亲密无间,他便觉着心头微梗。   那是简姑娘的夫婿,卢仲夏垂眸挡去眼中微暗的光,夫妻之间合该如此,卢仲夏失落地想。   目光落在姚鉴手上,瞧见他紧握着他的,不,应该是简姑娘的手,卢仲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   但姚鉴察觉出了他的动作,猛地收紧了五指。   “夫人。” 第45章 盖棉被纯聊天   简娣发自内心地说,“卢小哥委屈你了。”   卢仲夏摇摇头,“简姑娘,他好像不愿放开你。”   简娣:“没关系,使劲怼,学学都察院杠精们,完了我回头请你吃饭。”   女人与男人的生理差异太大,假如在平时,卢仲夏也就挣开了,但眼下姚鉴他握得紧,好像压根不在乎简娣她疼不疼,卢仲夏担心简娣的身子,一时竟有些挣不开。   手背生疼,顾忌到简娣,卢仲夏抬眼看向姚鉴,“你曾言担心于我,如今便是如此对待你之妻子。”   姚鉴毫无压力地笑道,“夫人言重了,我怎敢如此?”   话是这么说,倒也松了手。   但松手归松手,却没离开,而是又凑近了些,神态亲昵地哄道,“我疼夫人尚来不及。”   男人俯视着身下的少女,勾唇笑道,“从前未曾发觉,今日一看,倒觉得病中的夫人别有一番风姿。”   他向来就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也厌恶犹如一潭死水的日子,那太没趣。   但他那妻子却偏偏是个没趣的人,未曾成亲前,同她私会的日子,他倒是真情实意地感到高兴,瞧见她偷偷溜出来激动地面色发红的模样,也曾发自真心地怜爱她,打心眼里觉得甜蜜。但一成了亲,得到手的就变得乏味了起来。   姚鉴眸色转深,嘴角笑意也慢慢加深。   他到底也曾爱过她,但他的爱向来善变浅淡,尤其是她善妒的模样,更令他厌烦。   如今再看自己这个妻子,姚鉴忽而发觉她好像变了。   那冷冷淡淡的神情,有条不紊地说着话,对他的轻蔑,都让他感到欣喜。   就是眼下这幅模样。   姚鉴入迷似地伸手想要抚摸女人的面颊,却又让她轻而易举地躲过。   手落了空,姚鉴也没生气,而是含笑望向她。   她越拒绝,但反而越觉得甜蜜与高兴,肌肤滚过一层战栗,越冷淡,他就越期盼,想要把她压在身下,想要重温从前的欢愉。   他也这么做了。   身下的是他的妻子,他为何不能那么做。   他动作很快,毕竟卢仲夏没成过亲,就算对男女间的事有些了解,也未曾料想到夫妻间那档子事是说做就做的。   姚鉴垂头,在她的嘴唇,或者说是卢仲夏的嘴唇上烙下了一吻。   姚鉴突然那么一下,顿时把卢仲夏亲懵了。   少女愣愣地,黝黑的双眸好像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简娣的脸顿时绿成了浩克。   瞧见身下人的反应,姚鉴不禁轻笑出声。   “我怎么从不知晓,夫人你如今是如此可爱。”   ……   简娣:你清醒一点!!!那不是我!那是卢仲夏!放开他!让我来好吗?!   她她她对不起卢小哥,简娣差点飚出泪来,“卢小哥你就当你被狗啃了一口吧!”   听到简娣的话,卢仲夏好像慢慢地,终于从被大老爷们亲了一口的震惊中,找回了点意识。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唇瓣。   少女微愣着,白皙的手指抚上娇艳的唇瓣,天真而诱惑。   看得姚鉴呼吸一窒。   将姚鉴的神情清楚地看在眼里,简娣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神展开。   身下的少女冷淡中夹杂着天真与妩媚,姚鉴眼中暗光一动,就要伸手解开卢仲夏的衣襟。   但就在指尖还没碰上衣襟时,一只手却扼住了他的手腕。   姚鉴挑眉,“夫妻敦伦本为常事,我想夫人想得紧,夫人又要拒绝我吗?”   你究竟在对卢小哥说什么骚话啊,简娣无力吐槽。   “我大病初愈,”卢仲夏面色不改,颇为冷淡地说,“你既说担心我,眼下却又言行不一了。”   姚鉴风骚一笑,见解不开“简娣”的衣襟,伸手就要解自己的腰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陪夫人小睡片刻,夫人放心。”他眯眼轻笑,“我绝不做出什么,见夫人面色苍白,手心冰凉,只是替夫人暖暖身子。”   简娣:不要对卢小哥做出解裤带这么掉节操的动作啊!你以为我就抱抱什么都不做这种话,真的有人信吗?!   “如今已是五月的天,屋外天气炎热,你是在替我暖身子,还是替我捂热了再解?”面对个大老爷们对自己解裤腰,卢仲夏倒出乎意料地镇静,甚至没见往日一丝一毫的羞窘。   简娣倒没想到卢仲夏竟然能一眼看出了渣男“我就抱抱什么都不做”,“太热了我就帮你脱件衣服什么都不做”的套路。   不过……卢仲夏太镇静了,镇静地有些过了头。   平常他总是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说话磕磕巴巴,简娣很少见到他这么镇定,黝黑的眼眸中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说话语气温和却又疏离。真正有了些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夺得二甲第一的气势。   “我不曾料到原来我在夫人眼中是这般,”姚鉴笑道,“实在是你误会我了。”   卢仲夏安安静静地拢紧了衣襟,坐起身来。   “我如今需要静养,劳烦夫君尊重于我。”   “你我本为夫妻,何必讲究那些虚礼?”   “你是念书的,《礼》中,先师有言,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   卢仲夏沉声慢慢地说:“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你如今也在大理寺中任职,既已从政,也该知晓哀公当年曾问道先师,为政如何。”他抬眼,望着姚鉴,“先师谈及‘弗爱不亲,弗敬不正’,倘若妻子尚不能尊重,夫妻之间尚不能处理好,谈何来的处理天下政事?”   姚鉴脸上忧悠的神态再也稳不住,顿时愣在当场,好半会儿,才面露错愕,眼神中饱含探究地问,“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番话?”   “我从何处学来的,夫君你不必过问,”卢仲夏面上好像终于露出了点笑意,很淡,快得几乎一眨眼,“只因你从未正眼看我,自然也不曾了解我。”   不曾了解简姑娘。   “不曾了解我……”卢仲夏顿了一顿,“了解我(简姑娘)为人如何,脑中所想为何……”   明明口中说的是“我”,但简娣却听出了点为她说话的意思。   卢仲夏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显得十分郑重,却听得简娣没出息地面色红了又红。   姚鉴愣了足足有好半会,才诡异地将“简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好像从没见过她一样。   他确实不了解他这个妻子。   他只知晓她很爱他,但如今她不听话了。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不听话倒给他另外带来了一番趣味。   “那夫人可愿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姚鉴探究似地问。   “我乏了。”   姚鉴又怔了一怔,复又笑道,“好,你刚刚巧舌如簧,说得颇有道理,是我错了,那我便不再打……”   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去找大夫的丫鬟刚巧回来了,正在屋外喊门。   姚鉴看了一眼卢仲夏,闭上了嘴,走到屋门前开了门。   瞧见姚鉴去开门,简娣才趁着机会,发自内心地夸了夸卢仲夏。   “卢小哥,你刚刚说得真好!特别好!”   猝不及防被简娣一夸,卢仲夏才终于红了脸,轻声道,“简姑娘,上次面对首辅时,谈及《易》中‘生生大德’,说得也很好。”   她只是乱说的啦。   她平常就对四书五经这些东西略有涉及,加上大庆朝鼓励女子读书,原主曾经专门学习过,因而才能顺顺当当地说出口。   “我也没想到你能看出姚鉴的套路,”想到这儿,简娣不禁嗤之以鼻,像那种“我就蹭蹭不进去”一类的话,姚鉴倒说得挺纯熟的。“什么我就给你暖暖身子的话,骗鬼呢,还真相信盖棉被纯聊天不成。”   “简姑娘。”   “嗯?”   卢仲夏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才轻轻地叹道,“因为我也是男子啊。” 第46章 古代文学作品研究   简娣心中一跳,无端地觉着有些紧张。   男人?男人什么?懂男人间的套路吗?还是说卢仲夏在跟她强调他是个普通男人的事实。   好吧她承认她是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常常忘记了他的性别,但也没必要和她强调吧,听他叹息好像还有两分无奈的样子。   气氛一时尴尬,简娣咽了口唾沫,眼神不经意间瞥到姚鉴领着大夫过来,顿时灵机一动,“卢小哥刚刚你是故意找大夫的?”   卢仲夏轻声道:“是,我担心姑娘夫君一时纠缠,便特意寻了大夫来。”   简娣:“能躲一时是一时吧,回头还得劳烦你替我写封信。”   “是什么信?”   “我上次打算写封信寄回家,说说和离的事,将信搁箱子里,却让他撬开锁逮到了,信也不知所踪,现在又要重新写一封。”   卢仲夏一口答应下来,而此时姚鉴也和大夫已走上前来。   大夫姓钱,姚鉴看上去并不认识他,这让简娣留了个心眼。   同钱大夫行了礼,姚鉴又稳稳地坐回了床侧,刚好将卢仲夏和钱大夫挡住。   卢仲夏看向姚鉴:“可否稍退一步?”   姚鉴看看卢仲夏,又看看提着药箱站在一侧的大夫,笑着站起身,让开了一步,“自然可以。”   简娣犹豫了半刻说:“卢小哥,在我枕下有一张银票,待会儿大夫把脉的时候,你试着看能不能将银票偷偷塞给他。”   卢仲夏点头应诺。   简娣本来就没病没痛的,昏睡也纯粹是因为魂魄离体,如今魂魄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回来,健康地活蹦乱跳。她这无缘无故昏睡了两次,每次还持续得时间不短,钱大夫就算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不会说她没病没痛的,只含蓄保守地说她体虚,需要调养。   简娣发现自己还小瞧了卢仲夏,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正直的君子模样,干起这贿赂的事眼睛也不眨一下,借着衣袖和被褥的遮挡,快准狠地将银票轻轻塞到了大夫手中。   至于会不会收就要看钱大夫的反应了。收了她就让卢仲夏暗示一二,倘若钱大夫直接把他俩塞钱的事挑明了也无妨,用塞红包求他尽心医治这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   察觉到手中被塞了张纸,钱大夫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卢仲夏也不需要简娣提醒,十分上道地说,“我平日时感头昏眼花,想来真的是因着体虚的缘故,不知去庙中静养几天对这病可有什么好处?”   钱大夫没说话,只将他打量了一遍。   他行医多年,一上手就知道这位夫人没病没痛,方才还疑惑这昏睡的问题是如何来的,眼下卢仲夏一塞银票,钱大夫顿时了悟,想来是这位夫人和她这夫婿闹了什么矛盾,故作昏睡罢了。   旁人有病,他自然要尽力医治,但既然没有什么事,他也不是傻的,这外快他不挣白不挣。   对此,钱大夫了然地点点头,“自然是有些用的,庙中清静,远离尘世,于养病而言再合适不过,”说着,还转过头对姚鉴道,“夫人体弱,许是有邪气入体,庙中香火说不定也能镇住三分,固神安心。”   姚鉴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好像是真的在为妻子的病情而烦忧的好丈夫,“当真如此?大夫不用再看看?”   钱大夫摇头晃脑地说,“确实如此,再看我也看不出什么了,相公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再找其他大夫来看看,但其他大夫来了,想来诊断和我也差不许多。”说着,一边将银票暗暗收入衣袖中。   他话说得笃定,姚鉴一时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庙中养病之事,相公不妨考虑一番。”这钱大夫还颇有合作精神,补充道,“一是,庙中有神佛坐镇,没有旁的地方的邪祟秽气,虽说我行医本不该说这些,但有些不好宣之于口的病痛,也确实与此相关。二是,即便不言鬼神,夫人这病或许也同心中郁结有几分干系,人啊容易多想。”   钱大夫指指脑门,“想多了就容易想不开,想不开这气不畅,容易郁结于胸,这时候,也往往最容易生病。庙中听听佛经,对夫人来说说不定还有所裨益,不管如何,我回头开一副方子,夫人照着我这方子吃下,在庙中静养两天,到底是无害的。”   略一思索,钱大夫补充道,“即便不去庙里,这寻常琐事还是莫要来打搅夫人了。”   “我话说得也都说了。”钱大夫直起身,将诊箱略作收拾,作了个请的动作,“姚相公倘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同我出去再说,尊夫人需要静养。”   简娣在心中对钱大夫竖了个大拇指。   拿钱办事,利落。   姚鉴深深地瞥了床上的少女一眼,神态自若地转过头,面向钱大夫道,“麻烦大夫了,我亲自送大夫。”   将门一推,抬脚跨出门槛,才出了半个身子,姚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转了一步,侧着身子,面向屋里的简娣道,“夫人便在屋中好好歇息,至于这笔墨纸砚,稍后我自会吩咐下人收拾。”   姚鉴和钱大夫一起出了门。   想到自己刚刚让卢小哥送出去的银票,简娣心痛地捂住胸口。   枕头下的银票她攒得时间还挺久的。   她之前一直说着要和姚鉴和离,并非全然没有准备,也攒了些银票,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比起靠她原主的爹娘或者其他人,还是靠自己存钱来得更为保险一点。   自打她和卢小哥来到这儿,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屋外的天已黑得差不多,而一直等到府里的仆役挂上了灯笼,姚鉴也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钱大夫的话,还是被别的事缠上了,姚鉴没回来,却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将那些笔墨纸砚统统搬走。   为保险起见,简娣让卢小哥问了一句。   小厮恭恭敬敬地答道,“老爷去了书房,叫夫人早些安歇。”   简娣:“卢小哥,你问问他,书房还有什么人吗?”   小厮好像想到了什么,抖了一抖,面露难色,却又硬着头皮摇摇头,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书房没人,只有……只有老爷一个。”   简娣:“行了,今天姚鉴是不可能过来了。”   见卢仲夏讶异,简娣忍不住笑了笑,替他解释,“你看刚刚那小厮的脸色,不是在瞒着什么就有鬼了,我之前在院门前听到了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的声音很耳熟,他们说话的内容简娣虽然没听清楚,但勉强能分辨出来人可能是苏玉静。也只有苏玉静三番两次往姚鉴这儿跑,能勾得了姚鉴这个渣男的魂。   想到苏玉静和卢仲夏相亲这件事,简娣犹豫了半晌,透过她的壳子,她好像都能看到卢仲夏清澈透亮的眼,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苏玉静的名字,只是说道,“那人是个女官,也在大理寺任职,她是他的红颜知己,有她在,姚鉴今天晚上都不会再过来了。”   不过,姚鉴虽然暂且不会过来了,这天一黑,另一件大事,也摆在了简娣和卢仲夏面前。   古代晚上不是节假日,不在红灯区,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夜生活,一般情况下,天一黑,大家基本上就准备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对于洗漱上床这件事,简娣,准确地说是卢仲夏,没吱一声,提也没提。   卢仲夏只不好意思地问了问简娣屋里有没有什么书,他有些想看书。   对于卢仲夏这一鸵鸟行为,简娣心里门清,也没点破他,一摊手,“我屋里也没书,倒有两本话本你要看吗?”   指引着卢仲夏打开她墙角的一个红木箱子,让他随便挑了两本话本。   手拿着话本,卢仲夏乖乖地坐在桌前翻看,简娣也跟着一块儿看。   不过,话本这东西就是消遣用的,其中的故事情节写得十分贴合普罗大众的口味。   换言之,就是,为了博眼球,有点不大健康。   简娣这几本话本写的十分含蓄,就算敦伦大事,也只写个罗袜高挑,被翻红浪一类的词。对于早就在无数成|人文学中浸淫过的简娣来说,实在有点不够看。   但眼下她的乐趣也不在于看这些情节烂俗的话本,简娣的乐趣,已经发展成了看卢仲夏。   她这个女流氓。   简娣心想,虽然心里这么吐槽自己,但她依然没耽搁观察卢仲夏。   看他明明之前对上姚鉴时还暗含锋芒,现在却紧张地手指摩挲着页脚。   翻到主角同一位闺阁小姐月下定情时,卢仲夏眼睫猛地一颤,脸上迅速漫上红霞,却兀自强作镇定地继续往下翻。   当看到主角揽着姑娘就亲的时候,青年的耳底和脖子已经全红了个遍,慌忙想把话本合上。   简娣看他脸红的样子正看得津津有味,哪里乐意让他就这么轻易合上。   “我还要看呢。”简娣一本正经地拦住了他合上书的动作。   卢仲夏僵着身子,是自己主动提起了看话本这事,要是不看就只能洗澡,无奈之下只好由着简娣去,但看他红着脸眼神闪烁的样子,就不知道究竟看了多少内容。   而书中角色终于发展到滚上床这一情节,看到“芸娘纤手扪弄他那活儿”这话时,简娣目瞪口呆。   卧槽,她怎么不记得这话本里的内容这么劲爆了。   正当简娣看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卢仲夏却突然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眼。   她和卢仲夏一体双魂,卢仲夏一挡住眼,简娣眼前倏忽一黑。   耳旁只能听见卢仲夏闷闷的声音,“简姑娘……这儿……这儿还是别看了。”青年话虽然说得不利索,但其中的诚意却发自真切。   不!我要看!简娣发自内心地呐喊。 第47章 给我脱   简娣:“卢小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这动作真的很像我爸妈。”   卢仲夏这行为让简娣想到了她小时候,那时候电视上天天放着琼瑶剧,一到男女主角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地搂着啵唧嘴或者为爱鼓掌的情节时,简娣她爸妈就会若无其事地换一个台。   等到她年纪大点,懂得东西也多了,每当看电视看到这些画面,就到了考验全家演技的时候。   她若无其事地假装低头看手机,她爸妈若无其事地假装换台。   卢仲夏这动作,让简娣一下子就想到了她爸妈拿着遥控器换台的样子。   不过,论起心态,她全家可比卢仲夏稳了不止一个级别。   “卢小哥,”简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这话本是我屋里头的,让我别看也没用啊,我这都看过好几回了。”   就是不记得里面有这么劲爆的内容了。   卢仲夏身子又僵了一僵,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捂着眼睛,坚决不挪开。   “但……但……这……”   “我……我同姑娘两人,男女有别……看……看这种话本,于礼不合。”   简娣心想这算什么,她小时候不懂事,几个人去同学家玩,还不小心翻出过同学他爸的私藏,几个人窝在一起看教育片呢。   卢仲夏脸越红,说话越磕磕绊绊,简娣就越想逗他。   “看点话本怎么了,难不成你就没看过这些?”   这句话掐住了卢仲夏的死穴。   他怎么可能没看过。   他不禁看过这些话本,还看过些图册。   和后世自个探寻生理奥妙的青少年一样,卢仲夏也不例外。   卢仲夏自己当然不会主动去找这些东西来看,接触到这些,是念书时候同窗们的耳濡目染。年龄不大的书生们,平常嘴上满口的礼,暗地里还会窝在一块儿暗搓搓地交流,甚至去找粉头去嫖的也不是没有。   在周遭同伴们的影响下,卢仲夏自然看过,还看过不少,比当下这本话本中露骨得多。   但一想到简娣正看着他,卢仲夏一想到简娣正和她一块儿看着,就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明明不远去想,嘴上默念着圣人之言,但脑子却不听话,越不愿意去想,浮现出的画面和字句就越多。   那些香艳旖旎的词句和画面,主角书生和姑娘颠鸾倒凤的描写,竟然将脑海占了一个一干二净。   越想,卢仲夏就越羞愧,一想到他正当着简姑娘的面想些这些丑陋不堪的龌龊事,就无地自容地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而面对简娣的发问时,“看过”两个字却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动了动唇,字眼在喉口滚了一滚,卢仲夏手指握紧了书页,脸上火辣辣的,违心地说,“不曾看过。”   他对简姑娘说了谎。   卢仲夏心中愈发羞愧。   君子定当以信为本,以诚待人,但他却欺瞒了简姑娘。   卢仲夏眼神一黯。   但他却不想在简姑娘面前亲口承认这事。   假如别的男人说没看过这种东西,简娣肯定不信,但卢仲夏说没看过,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简娣也完全想不到卢仲夏会对她说谎。   “你没看过啊。”简娣道,“那怪不得。”   卢仲夏没有说话,只觉得手心都渗出了汗。   “那你就不想看看?”简娣好奇地问。   年纪到了,对两|性方面的事有了好奇心,是人之常情,卢仲夏的纯情倒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   卢仲夏:“在下……”他顿了一顿,“未曾想过。”   “要不你先把手放下来吧。”简娣建议他。   卢仲夏一只手捂着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从卢小哥的嗓音中分辨一些他现在的状况,这感觉有点奇怪。   卢仲夏没有说话。   “卢小哥?”   “卢小哥?”   “卢小哥?”   一连喊了三声,卢仲夏终于开了口。   “简姑娘。”相比刚刚的窘迫,他的声音好像变得镇定了一些。   “嗯?”简娣忙应道。   “你能否答应我,我将手放下,便不再看这话本了。”   简娣有点懵:“这是交易?”   “并非交易……”卢小哥低声道,“只是……只是我……”   “那要是我不答应呢?”   青年低声道,“那……请原谅在下恕难从命。”   简娣瞪圆了眼。早知道卢仲夏他不是什么傻白甜,现在这都会以此作要挟了。   “我答应你。”简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卢仲夏说的话。   一是眼前一片黑暗实在不大舒服,二是卢小哥人好她也不好意思这么继续调戏他。   话音刚落,眼前的黑暗顿时消失。   昏黄的烛光再一次在眼前浮现,暖黄色的光晕柔柔地映衬着少女绯红的脸颊。   才要挟完简娣,面前的少女便轻声有礼地说,“简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简娣:马!后!炮!   答应都答应了,她还能反悔不成,简娣叹了口气。   卢仲夏合上了话本,将这几本话本一并重新放入了红木箱中,再也没了打开的意思。   “现在话本也不看了,你打算做些什么?”简娣抄着手问他。   卢仲夏将箱子咔嗒落了锁,站起身。   “简姑娘,今日能……不沐浴吗?”   简娣:“……”   她差点都忘了这一茬。   怪不得卢仲夏之前非要看书,原来是为了躲开洗澡这件事。   同样是面对洗澡这事,她表现得倒像一个女流氓,在经历的最开始的不好意思之后,顶着卢仲夏壳子洗澡的时候,还能一边洗一边夸他的身材。   但卢仲夏却没她这么好的心态,这还没端上水呢,就已经羞地无地自容。   “敢情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啊。”简娣死鱼眼。   “在下……”被简娣戳破了脑海中的真实想法,卢仲夏妄图垂死挣扎,“并未……有这等想法。”   简娣震惊:“有什么想法?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卢仲夏:“……”   “你在想些什么?”简娣啧啧感叹。   “并……并无此事……”卢仲夏脸颊酡红,慌乱道。   明明看不见她,眼睛却都不敢再往上抬。   报复了他刚刚要挟她这一事,简娣心情颇为舒畅地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会想什么,你是小君子嘛。”   对于洗澡这种事,简娣觉得她还看得挺开的。   只要她和卢仲夏这情况一天不改善,洗澡这种事也只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假如卢仲夏真的宁死都不肯冒犯她去洗澡,简娣妥妥会一把把他头按在浴桶里清醒一下。   现在可不比冬天,天气早就开始热了,这一天两天不洗澡尚能忍受,天数一长,这哪里还能忍得下。况且就算不洗澡,也得洗漱,也得换衣服,也得上厕所吧。   不管怎么躲,这都是躲不开的。   兴许是因为她是个魂穿的,眼下这身体其实不是她真正的身体,所以,简娣倒也没浮现出多少害羞的情绪。假如让卢仲夏看见她真正的身体,简娣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这么看得开。   不过,至少现在,她是看得开的。   不禁看得开,甚至还苦口婆心地对卢仲夏做了个心理辅导。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   “只是……”   卢仲夏还在犹豫。   “像个男人一点。”要不是现在她没法碰到卢仲夏,简娣妥妥会拍拍卢小哥的肩膀,“爷们一点,你刚刚还不是说因为你是个男人嘛。”   卢仲夏唇角泛起苦笑,“我只是担心冒犯了简姑娘。”   “冒犯是免不了的啊。”简娣无奈,“躲得了一天,又躲不了一辈子,不洗澡总得洗漱吧,不洗漱,总得上厕所吧,我生理构造又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回头想上厕所了,你还能憋着不成?”   卢仲夏:“但……”   简娣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别但了,要是你真觉得失礼,待会儿找来花枝,你就负责在水里窝着,其他的事就拜托花枝处理。”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仆役抬来了浴桶,倒上了热水,卢仲夏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   活了头二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为姑娘宽衣解带。   他自从开始读书参加科举以来,从未怯过场,就算殿试当着天子的面,紧张归紧张,照例能应答如流。   然而生平头一次,卢仲夏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了喉咙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紧张地近乎眩晕,垂在袖中的手指都好像在微微颤抖。   才解开了外衫,指尖停留在里衣上,死活就是解不下去了。   简娣像个女流氓一样,掷地有声地说,“脱。”   卢仲夏:“简姑娘……”   “少废话,快脱。”   “简姑娘……”   简娣死鱼眼,“快点,给我脱。” 第48章 倒栽葱   简娣:“你别多想,就当这是一件特正常的事,现在这样也躲不了不是,脱都脱了,好歹也要继续吧?别怂。”   指尖停在系带前略微一顿,终是鼓起勇气,将衣侧的系带尽数解开。   衣襟散落,简娣的声音犹在耳畔。   “你要是真觉得尴尬,就把自己当姑娘。”   耳内一阵嗡嗡地轰鸣声,里衣解开的刹那,无意中瞥见肩头裸|露的肌肤,卢仲夏忙闭上了眼,心中不禁苦笑。   简姑娘话虽如此,但眼下这要他怎么把自己当成姑娘。   他虽闭着眼,一想到刚刚无意中的一瞥,从前看过的话本和图册的中的场景画面便不断在眼前浮现。   简姑娘的肩膀和他很不一样。   少女的肩头细若羊脂,堆雪似的白,比他的肩膀要窄上许多,好像只要伸出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地揽入怀中。   卢仲夏:!!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卢仲夏又羞窘地不敢再动了,心里已将自己的唐突和冒犯斥骂了无数遍。   简姑娘全心信任于他,他又怎可想那龌龊之事。   卢仲夏一闭上眼,简娣眼前也随之一黑。   一猜就知道卢小哥这又是害羞了,简娣提醒道,“继续。”   现在她也不得不直接,假如她现在也害羞地说不出话,等到水冷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这澡都不一定能洗得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卢仲夏在心中低声念了句从前俞珉教过他的清静经。   不能多想,心中不能有杂念。   便如简姑娘所说,只当这一切是正常的,否则便是唐突了简姑娘。   手往下,将心一横,解开了裙上的系带。   感觉到裙摆从腰间滑落的刹那,卢仲夏脸红到了近乎头顶能冒烟的地步。   裙子褪下,任凭简娣如何说,卢仲夏都不愿再睁开眼。   “在下闭眼也能行,断不能冒犯了姑娘。”   青年已经羞得面色通红,却还是努力为她着想,生怕唐突了她,矜持自守的模样有点戳中了简娣。   简娣叹了口气。   面对卢小哥这种小君子,她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卢仲夏闭着眼,动作飞快地将身上剩余的衣物尽数褪下,指尖甚至都不敢触碰到简娣的肌肤和头发一丝一毫。   当将衣衫尽数褪下时,卢仲夏才睁开眼,面色通红,却肃着脸抿着唇角,一边望着面前的一扇素屏,一边跨入浴桶。   不过,这严肃的神情在下一秒就崩了个一干二净。   因为视线完全不敢往下移,卢仲夏差点当着简娣的面一头栽进浴桶里。   手猛地扣上桶缘,忙稳住了身形,却在这一瞬,无可避免地瞥见了春|光。   刚刚扣住桶缘的手一滑,这回,卢仲夏完完全全地一头栽进了水里。   简娣:“……”   “咳咳!!”   呛了一大口水,卢仲夏扶着桶,咳嗽了两声,被水浸湿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绯红的面颊,   “简姑娘……”都这幅模样了,他还在和她解释,“在下……在下刚刚并非有意。”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看着卢仲夏眼含羞愧,身上还直滴水的模样,简娣一阵头疼,“现在去叫花枝吧。”   简娣平常不大习惯别人服侍她,除了梳头她梳不好要丫鬟帮忙外,穿衣洗漱这种事都是自己在做,偶尔穿的衣服麻烦了些,才让花枝搭把手。   现下把花枝叫来,花枝也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姑娘发了话,便也就尽量去做了。   不过,卢仲夏好像也适应不了一个姑娘给他洗澡。   花枝看他汗水黏在脖颈上,正要上手帮他捋起来,卢仲夏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花枝手捋了个空,疑惑地问,“姑娘?”   卢仲夏顿了一顿,好像又给自己做了番心理准备,“没事。”   花枝拿着澡巾子,还没擦上两下,卢仲夏便又忍不住侧了侧身子,在她手下就僵硬地像块木头。   卢仲夏平日里也是自己洗澡,从不使唤玉豆、玉藻和其他小厮,更别说使唤花枝,花枝的手每每擦过肌肤,和自己碰到皮肤时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感受,但这种感受使得他格外无所适从。   想到简娣的话,卢仲夏抿着唇努力忍着,但当花枝手一路往下,停到胸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且慢。”   花枝听话地收了手。   “姑娘?”   “卢小哥?”看卢仲夏这洗澡洗得和下锅一样,简娣也没忍住问了一句。   卢仲夏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抱歉,简姑娘,在下……在下如今尚不大能适应。”   简娣对此很理解,“没事没事,刚开始都不适应,过几次就好了。”   这无心的话顿时又让卢仲夏闹了个大红脸。   因着卢小哥还不适应的缘故,最后也只让花枝胡乱擦了擦,抹了点胰子,身子泡在浴桶了浸了点水。   不过,这对卢仲夏的考验还没结束,比洗澡更折磨人的是擦干身上的水渍。   让花枝帮忙洗澡已经足够难受,更遑论帮忙擦干穿衣。   强忍下不适感,终于将衣服穿戴好,卢仲夏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还没忘向简娣道歉。   “简姑娘,刚刚实在是冒犯了。”   简娣哭笑不得:“先别说冒犯不冒犯的问题,先擦擦头发。”   洗完澡之后,卢仲夏好像比之前还要软和两分,脸蛋因为热气熏蒸得红红的,愈发衬得眼神如星般明亮,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明明现在还顶着简娣的马甲,却还是像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垂耳兔子。   看得简娣呆了半晌,发自内心地说,“卢小哥,你真的比我还适合当姑娘。”   她这具身体的年纪虽说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但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称不上萝莉,但卢仲夏这个气质,活脱脱一个软萌可爱的清纯少女。   卢仲夏扯了布巾,擦了擦头发,苦笑着说,“姑娘又说笑了,我既为男子,又从何来的适合做姑娘。”   简娣也是随口一提,见卢仲夏这个反应也没再多说,只在一边提醒他,“胸前的头发,擦擦。”   卢仲夏裹了胸前垂落的发丝,细心地擦了擦发尾的水渍,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胸前的光景。   刚入夏的衣衫本就轻薄,被水泅湿了,薄薄地一层黏在胸前,依稀能瞧见如雪的肌肤。刚沐浴完的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滑落到胸前,霎时便滚入胸前的衣襟中,再也瞧不分明。   刚刚用着的胰子,暗含玫瑰芳香,微潮的香气幽幽地在鼻尖萦绕。   少女胸前微丰,弧线正好,可堪一手把握。   卢仲夏只觉着心中漏了一拍,口舌突然一阵发干,忙移开视线,耳中更是嗡嗡轰鸣,不敢,也不愿再看。   简娣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对这位未经人事的祖国花朵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冲击,只看到他把胸前的水擦干净了,又拿着布巾不动了。   “卢小哥,醒醒。”   卢仲夏如梦初醒,恍然回神,忙扯过布巾,专心致志地擦着发丝,不再多想。   看着卢仲夏抿唇低眼擦着头发的模样,简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现在时间,简娣估摸着也不过刚过了八点,要睡觉的话,她这身体她很清楚,是绝对睡不着的,看卢仲夏这么尴尬的样子,十有八|九也睡不着。   如今又是快入夏的天,就算开了窗,屋里也闷得厉害,倒不如出去走走,给他点儿时间捋一捋心绪,缓一缓。   简娣想了一想,对卢仲夏道:“卢小哥,你去换件衣服,我俩出去转转,透透风。”   卢仲夏好像从不会拂了别人的心意,更别提眼下他自觉占了简娣的身体,更是什么都听她的。   从衣柜中翻找出一件天青色轻衣,罩海天霞色的外衫。半干的发丝懒懒地挽了个发髻,提着盏灯笼,两人就出了门,怕卢仲夏一个西贝货相处时间太长会露馅,花枝也没带上。   姚府里种了很多花,姚鉴对原主没了成亲前的情意,原主寂寥痛苦下,每天就待在府上伺弄花草,因为她是庶女,不是同一娘生的,嫡弟简尧和嫡妹简露都不大待见她,也很少想过要回家。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就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简娣很同情原主,对穿越而来占了她的身体也很抱歉,但是,如果有选择的话,她也不愿意穿越。   此时,晓月初升,如霜月光洒落院中的青石砖,墙根的花圃中一丛丛玫瑰、芍药、魏紫、姚黄、四季海棠争奇斗艳,风送暗香。   掌心的灯笼光晕,朦朦胧胧地映照着纤弱的花瓣。   花圃里的花简娣认识地不多,还是卢仲夏轻声指给她看,告诉她这是什么花,这又是什么花。   “花圃中的花,不是简姑娘种的吗?”夜风一吹,卢仲夏好似放松了不少,柔声问。   简娣:“算我种的,也不算。”   她这话说得古怪,但卢仲夏只当她是有下人小厮帮忙,故而没有生疑。   “卢小哥,待会儿你能陪我去看一个人吗?”看着夜风中摇曳的丛花,简娣问道。   “好。”   没有问是见什么人,卢仲夏在她说完话的那一霎,几乎是当即就答应了她。   简娣想带卢仲夏见的人是杜苓。   她答应过杜苓会帮她留意她娘的案子,但是,她能做的也不多,卢小哥和她一起,也能帮忙出谋划策,不过眼下难得如此惬意,简娣也没扫人兴致的意思,在卢仲夏答应她后,就没有再说话。   卢仲夏走得很慢,夜风托起袍袖,一时间发丝袍带四下飞舞,透过简娣的身躯,好像都能看到一个温柔着眉眼,缓步赏花赏月的青年士子。虽说现在她只是个受困在体内的魂魄,没有实体,但感觉却像同这个好脾气的青年,一块儿提着灯笼并肩散步。   只可惜,姚鉴府上太小,只能顺着花圃来回溜达。   说起来,简娣她家和卢仲夏她家都挺小的,简娣穿越过来看到的真正气派的府邸,也只有皇上赐的张首辅他家。   其实,之前士大夫们住的地儿也没那么小,甚至可堪称得上豪宅。垒石环山,凿池引水,园中水榭回廊,规制宏敞,无不豪奢。不过,因为热衷于盖房子盖得过了头,到当今皇上这儿,已经严令禁止妨碍民居,多占隙地,一切都地按规制来。加上,大庆朝官员俸禄又少,上面管得紧,一时间也没人敢盖,清正廉洁不贪污的更别提有钱盖园林别墅。   其实,作为一个从前世就很俗气的平头百姓,简娣也有颗买房子的心,有存款,有一块容身之地。   等和姚鉴和离了,有条件的话,她就自己做些生意。 第49章 做正事   她现在除了嫁妆和自己攒的一点存稿,没有其他小金库,也没有任何能生钱的手段。说白了,就是坐吃山空,这让一直自己独立挣钱的简娣很没有安全感,有生钱的方法,不依靠其他人,将钱握在自己手上,才是最要紧的事,做什么事才能有底气。没有经济基础,一切都只能是白日做梦。   假如和姚鉴和离这事成了,简娣不介意拿出一部分的嫁妆来搏一搏。她的嫁妆虽不多,但吴氏也不曾克扣,比起什么都没有的真正普通百姓,她穿成个地主阶级,已经算运气好了,她也不多求旁的。   至于做什么生意,简娣曾经琢磨过。   大庆朝的人民爱看话本,也有写话本写到发家致富的。   而简娣眼下唯一能接触的就是身边打发时间解闷的话本,她前世看的小说还挺多的,自己也曾经动手写过,但那只是因为没粮吃写过一两笔,后来,简娣发现还是躺着吃粮比较爽,宁愿饿死也不愿再产出。   如今不同以往,写小说对她而言,投入的资本和面临的风险相对较少。   大庆朝的话本有个缺点,代入感不强,也没后世网文那么精心安排的爽点和**。她看过不少套路文,估摸着也能试试。   她屋里那么一箱子话本,也不全是自己要看,她想研究研究如今大家喜欢看什么样的,出去写话本做书商挣不挣钱。写话本,是她如今能挣钱的,最保险的方法了。刚开始,简娣也雄心满满地写了一两篇,投到书商那儿,可惜都让现实打了脸,时下的人不吃这一口。   被打脸的简娣痛定思痛,放弃了心里那么点优越感。为此,她特地吩咐花枝帮忙买了时下最热销的话本,看着看着,也不由得叹服。   虽说大庆朝的话本情节没后世那么跌宕起伏,但该有的矛盾、伏笔、悬念和**一样没少,论文笔,她又被别人甩了十八条街,但好在她从前看得小说多,脑洞和新颖的梗也多,脑中又有原主的学识记忆,只要多加锻炼,耐心琢磨今人口味,未尝不能写出来。   不过,简娣并不满足于自己动笔写两篇,挣点聊胜于无的钱外,她还有更宏伟的目标。   眼下,市场上最能挣钱的无非是小说话本和科举辅导书。   卢小哥,能帮她。   他是进士,身边所接触的同僚也都是状元郎、探花之流,全是士林中的佼佼者,倘若能和他们合作,出个什么状元宝典,弄些名家点评,简娣几乎都能预见自己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儿,简娣垂下眼,叹了口气。   卢小哥人好,她却想利用他的人脉。   这些,她现在也只能想想,世上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和容易,万一因为自矜于她穿越者的身份,以为凭借着一点网络小说和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知识,没有任何从商的经验,就能和在商场上打滚摸爬的老油条们厮杀,未免自我感觉也太过良好。   听见她的叹气声,卢仲夏停下步子,微微蹙眉,柔声轻问,“简姑娘因何叹气?”   月夜中本就寂静,只隐隐约约传来些清亮的虫鸣声,她这一声叹息便显得各位引人注目。   简娣摇头,“我没事,只是——”   话刚刚说到一半,卢仲夏身形蓦地一动,闪身躲入了墙根种的一丛修竹中,带动竹叶轻摇,婆娑有声。   “卢小哥?”简娣错愕。   卢仲夏站在这一竿细竹中,人影投映在青石砖上,同细密的竹叶倒影,几乎融为一体。   “怎么了?”   卢仲夏压低了些声音,微敛眉头,“简姑娘,你看。”   简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一人跟在身后伺候,两人正透过夜色并肩走来。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简娣也终于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看来,晚上出来散步的不止是卢仲夏和她。   这不,还有姚鉴和苏玉静。   男人身着石青色的素面刻丝直裰,优容地走在一侧,另一侧的女子,没有穿官服,身穿白色绢衫,下着软纱裙,外罩件烟笼紫的轻纱衣,看面容,赫然正是苏玉静。   至于跟在身后的小厮,则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不作声。   两人的交谈声隔着夜风隐隐传来。   简娣愣了一愣。   卢仲夏也微微一怔,“苏姑娘?”言谈间好似不大确定。   简娣:“就是苏姑娘,你相亲的那个。”   她还以为苏玉静今天来找姚鉴,也会想上次一样早早离开了,没想到现在还没走。这时候已经过了夜禁的时间,现在还没走得话,今天想来是不会走了。虽然简娣对苏玉静没什么恶感,但她这么晚,还留宿在这儿,颇有闲情逸致地和姚鉴一块儿出来赏花,也无怪乎原主对她恨又妒。   这还带什么小厮,简娣心想,避嫌也不是这么个欲盖弥彰的避法,她名义上虽然是姚鉴的正妻,而她又不介意。   两人一路走到花圃前,就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对着花圃中的魏紫姚黄说着话。   姚鉴好似很高兴,唇角尽是抹不开的笑意。   “你一直忙于公事,如今出来走走感觉可好?”   苏玉静浅笑摇头,“我也想赏花观月,奈何手上的事一时放不下。”   “所以你来我家中做客,既不同我说话,也不吃茶,就一直窝在我书房中不愿出来了。”姚鉴笑道,“我书房又非官署,还得我这个主人将你拉出来。”   苏玉静微笑以对。   姚鉴:“世人说,‘唯有牡丹真国色’,此话不假,这一花圃的花,也不如这两株牡丹开得好。”   苏玉静裙裾上正好绣着怒放的紫牡丹。   见此,苏玉静淡淡笑道,“牡丹虽然国色,但这花圃中其他的花也未尝不是没有自个独有的风姿。”   姚鉴也不知是有意开始无意,俯身望着碗口大的牡丹,笑道,“其他的虽各有其动人之色,但未免太过小气,我独偏爱这一株魏紫的雍容清贵。”   简娣撇了撇嘴。这花圃里的花都是原主一人精心栽种伺候的,却没想到,如今被姚鉴用来撩妹。   苏玉静叹道,“只可惜,马上要入夏了,这花,开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花中牡丹,也逃不过四时之序。”   姚鉴转过身,冲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说了些什么。   小厮匆匆地离去了,姚鉴重新看向苏玉静,笑着解释道,“烦请苏姑娘稍等片刻。”   他俩站在花圃前等着,简娣和卢仲夏也不敢有什么动静。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了她和卢小哥,要是叫姚鉴发现了她和卢小哥藏在这儿,姚鉴这人肯定会脑补什么出来,待会儿又是一番纠缠。   好在,眼下是晚上,这一丛细竹又栽种在墙角,刚好挡住了清透的月光,将卢小哥严严实实挡在阴翳下,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姚鉴同苏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简娣和卢仲夏两个谁也没说话,直到卢仲夏蓦地低下头,眉梢微微拧起。   “怎么了?”简娣问。   卢仲夏好似不大好意思,“此地有些蚊子,叫蚊子咬了一口。”   “这才五月份呢,蚊子就出来了?”   她自己是个招蚊子的体质,一朝祸害到了卢仲夏,简娣对此格外同情,但她现在也没法弄点花露水帮卢小哥抹抹,只能安慰他,“这儿也没有膏药抹,要不你抓一抓,回头回屋了我帮你看看。”   卢仲夏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只因为这蚊子叮咬的地方在胸前,他实在有些难以开口,更别提去伸手抓一抓,只好硬生生地忍住。   这厢,小厮终于回来了,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了一样什么东西给姚鉴。   是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姚鉴接过银色小剪,弯下腰,拢了拢衣袖,笑道,“唐人一句诗说的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着说着,他用上了些力气,将那碗口大的魏紫齐根剪去。   “姚兄?”苏玉静讶然。   姚鉴没等她问话,便低下头,捧着魏紫,将它别在了苏玉静的鬓发间。   大若碗口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丰腴娇艳,别在苏玉静鬓发间,愈发衬得美人容色逼人。   姚鉴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苏姑娘,无需拒绝。香花配美人。”他深深地望着苏玉静的鬓发,伸出手,帮她掠起耳际垂落的发丝,苏玉静倒也没有闪躲,任凭姚鉴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青丝。   姚鉴没有收手,指尖落到女人的颊侧,出神似地凝望着她,慢慢凑近到她唇侧,低声道,“在将谢之前,能别在苏姑娘鬓前,也算是它之幸了。”说完,头略微一偏,一吻便轻柔地落下。   “卢小哥?!!”   简娣正看得聚精会神,冷不防,眼前又是一黑。   眼前一片的黑暗来得莫名其妙,简娣登时就想到了刚刚捂住自个眼睛,不让她看话本的卢仲夏。   卢仲夏这回确实又捂住了眼。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温和,从他口中吐出,温和得好像周身的惠风。   他说得很慢,犹如在安抚。   “简姑娘。”   “别看。”   简娣怔愣在原地。 第50章 再作打算   卢仲夏的声音好像还在耳畔回响。   温和而坚定。   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是个很有主见,也很坚定的人,青年一旦打定了想法,便会不再动摇。   只是他的表达方式还是如此的温柔。   简娣低下头,一时也说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眼前漆黑一片,她好像都能嗅到风中的花香,感觉到风掠过卢仲夏的面颊,吹动鬓边的发丝。   心尖微微的痒。   “那个……卢小哥……”忍住心头古怪的酥痒感,简娣开口解释道,“你……你不用为我着想,我……我对我那便宜丈夫没有感情,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她一定是被卢仲夏传染了,简娣恨不得默默捂脸,怎么现在一句话也让她说得结结巴巴的。   卢仲夏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解释,只“嗯”了一声。   温柔坚定的应声,好像在告诉她,他明白,但是他不会轻易就将手放下。   简娣没办法,只好安静等着姚鉴和苏玉静快点结束。   耳畔是卢仲夏绵长的呼吸声,清清楚楚地在简娣耳朵边响起,听得她觉得喉口一阵发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足足有几年的光景,卢仲夏才将手放下。   这时候,花圃前空无一人,姚鉴和苏玉静已经不知去向。   碰上苏玉静和姚鉴,简娣也歇了现在去看杜苓的心思,回到屋里后,她忍不住把卢仲夏骂了两句。   倒不是骂他挡着眼睛不让她看,而是骂他是不是傻。   “你看,你这胳膊和脖子上。”简娣头疼道,“还有腿上,全都是包,被蚊子咬成这样,卢小哥你怎么不吱声呢?”   卢仲夏抿唇,没脾气地笑道,“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我无妨的。”   简娣说不上话来了。   但她觉得她现在必须说点话。   “你不在乎我在乎,这好歹是我的身体。”   嘴硬心软地丢下这一句话,简娣看不过眼,指挥着卢仲夏把她柜子里止痒消肿的药膏翻出来。   卢仲夏抹之前还犹豫了一会儿,被简娣直接甩了一句话。   “快点抹,澡都洗了,你还在乎这个?”简娣翻了个白眼,“反正我腿上不能留疤。”   卢仲夏听了她的话,指尖挑起一点儿膏药,轻轻地在红肿的地方擦了擦,能少接触点儿肌肤就少接触点儿肌肤,至于裸露的洁白肌肤,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药膏抹上肌肤,清凉到有些冲鼻。   简娣深知自个招蚊子的体质,让卢仲夏把膏药放回去后,又指挥他翻出个药箱子。   箱子里全是早就备好的草药,挑着艾叶、菖蒲一类的,装入香囊中,挂在床帐上,用来驱蚊,一通忙活完,才敢歇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闻着鼻尖的残留的草药与药膏的气息,简娣叹了口气。   “卢小哥,早安。”   刚刚起床,卢仲夏明显还有点发懵,思维有点跟不上。   “简姑娘,早。”虽然困,卢仲夏还是下意识地有礼貌地回复道。   “卢小哥,没回去呢。”   “嗯。”   简娣有点愧疚,“对不住,卢小哥,现在你没法去翰林院,肯定给你造成困扰了。”   卢小哥如今在她体内,本体要是一直昏睡着,没法去翰林院,他一个刚入翰林的庶吉士,肯定多有不便。   坐了一会儿,卢仲夏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心态却比她好,将青纱帐挂到钩子上,还抽出空闲安慰她,“无事,平日里便有许多进士不在翰林院待着,倘若我和姑娘一样,魂魄离体的时候也是一直昏睡着,学士们也不会责罚于我。”   经过昨天一天的磨炼,今天卢仲夏明显有经验,心态也好了许多。至少穿鞋穿衣的时候,没像昨天那么羞窘,不过,藏在发丝下的泛红的耳根还是没挡好,他面皮薄,简娣也能理解。   “简姑娘,你看,今日天气很好。”打开柳叶窗,瞧了眼窗外的日头,卢仲夏牵着唇角由衷地笑道,微弯的眉眼映衬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光。   开了门,有丫鬟端了洗漱的用具上来,洗漱完,将巾子搁在架子上,卢仲夏擦了把手,坐到桌案前。   “今日天气好,不如就让在下将昨日简姑娘交代给我的,趁着现在写完如何?”   “你是说,我昨天跟你说的信?”   “嗯。”   抽出笔筒中的笔,铺纸研墨,卢仲夏没着急写,先问了问简娣能不能看桌角上的一叠宣纸。   这一叠宣纸中,其实有简娣平常写话本的废稿。   听卢仲夏问她,简娣顿了一顿,笑道,“没事儿,你尽管看。”   卢仲夏问她,应该是想要模仿她的笔迹,尽量帮她写得好,但她让他看,却是存了些不好说的心思。   偶然一瞥到纸上内容,卢仲夏面上微露惊讶,但当即便收敛了神色,没有多问,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简娣的字形上。   “简姑娘的字俊秀,请稍等片刻,让在下在纸上再练上一练。”   简娣静静地看着卢仲夏,他端坐在桌案前,坐得很直,低垂眉眼,提袖落笔。   屋外日光洒在他肩头与眉眼,像勾上了一层温和金线。   看着卢仲夏的模样,简娣愧疚之余,生出了些烦躁。卢仲夏体贴地没有问纸上的内容,又让她松了口气。   她刚刚确实怀揣着将话本这事透露给卢仲夏的意思。   卢仲夏看得很仔细,模仿她笔迹起来,上手也很快。   之前附身在卢仲夏身上的时候,简娣也练过他的字,卢仲夏写的字稳重俊逸,暗藏筋骨,现下写她得字,也极为好看,娟秀风流,很是清新可人。   等练得已有七八分像,卢仲夏才开始写,信的内容由简娣报,他负责书写和润色。   信的内容简娣略作了修改。   只道是生了场病,尚在病中,不免想到家里,思念家中双亲,想要回家静养。眼下,姚鉴一时半会不会和她和离,她还是先回到简家再作打算最好,姚鉴也没法把手伸到岳父岳母家去。   上次她写给简泉和吴氏的信还没寄出去,就让姚鉴发现,毁得一干二净,这回写完了,简娣不敢耽搁,催着卢小哥折好,装入信封中,封上口,叫花枝帮忙送出去。   花枝拿着信,惊讶地睁大了一双杏眼,“姑娘怎么这时候要寄信回家?”   “只是有些事情要同爹娘说。”卢仲夏笑道。   花枝眉飞色舞地将信细心揣入袖中,“姑娘放心吧,我这就托人给姑娘送出去。”   目送着花枝走后,卢仲夏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问道,“昨日简姑娘说要带在下见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去见?”   看花枝揣着信走了,简娣终于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再说。”   卢小哥起得早,刚刚一直帮她写信,忙活到现在,简娣也不忍心让他饿着肚子就去帮忙处理另外一件事,让他帮忙写信,插手自己这些破事,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早饭简娣特地问了卢仲夏喜欢吃什么糕点,卢仲夏也没和她客气,或者说是为了让她放心,柔声报了两个糕点的名,都是些红豆糕一类的再常见不过的点心,平常就在锅里蒸着。   这还是在和她客气。简娣心下一愣,对这个总是为人着想的,像兔子一样的青年,完全没了脾气。   卢仲夏没有让她多等,用完早饭,简娣带着他往杜苓住的屋去。   站在门前只敲了两下,很快就听见屋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杜苓给她开了门。   “阿苓。”   门一打开,学着简娣的模样,卢仲夏一边轻声唤道,另一边却在静静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他性格纯善,听简娣说过杜苓的遭遇,也曾挂记在心头。   杜苓开了门,没想到来人是“简娣”,她怔了怔,站在门内怯生生地向她问好,“叔母。”   小姑娘虽然还是有些认生,但依旧努力昂起脸冲她笑。   不过,两天没见,恐怕还是有些生疏了。   “我能入内吗?”卢仲夏温言问。   杜苓点点头,“姑母请。”   不知道这两天简娣不在的时候,杜苓经历了什么。卢仲夏方才踏入屋内,杜苓虽然还是和之前那样畏生,但此刻竟然主动拉着卢仲夏坐下,又跑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卢仲夏手中,“姑母,用茶。”   卢仲夏温和地弯唇一笑,接过茶抿了一口。   虽然听简娣说过杜苓的事,但卢仲夏毕竟和面前的小姑娘不熟悉,还得全靠简娣和他说,他再详实复述出来,而他一边复述一边听。   因着上次同她睡了一晚上的缘故,杜苓瞧见她还是有些亲切和欢喜的,说了一会儿话,小姑娘渐渐放开了自己,说话语气也不由得亲昵了两分。   简娣没敢让卢仲夏多问,只问了苏玉静的事。   昨天苏玉静来了姚府,简娣只看到了她和姚鉴月下赏花,杜苓的事则一概不知,保险起见,她还得让卢仲夏帮忙问一问。   杜苓年纪小,没有多想,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简娣。   从杜苓话中得知,苏玉静没有说旁的,只陪着杜苓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了她片刻,就径自离去了。   “她究竟想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简娣皱眉想。   姚鉴和她将杜苓安置在府上,美其名曰还她娘亲清白,但都现在却看不见有什么进展。   “姑娘且放宽心。”卢仲夏安慰她,“等回去后,我便向家父询问此案细节,或许能有所助力。”   她眼下困在后宅中,而卢仲夏不过一介庶吉士,论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姚鉴。她和卢仲夏能做的其实不多,但既然接触到杜王氏杀夫的案子,只能做到能帮一点姑且帮一点罢了。   回去的路上,想不到却又让另一件事绊住了脚。   刚走没几步,还没走到屋里,却在廊下拐角前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尖锐的人声。   “自以为爬上了老爷的床,便能享清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第51章 离开   卢仲夏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女人的声音隔着很远传来,尖而细,其中讽刺与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姚鉴府上很小,下人也很少,但讽刺挖苦的人声听上去远远不止一人。   “毕竟,她心气儿可高着,向来不屑与我们为伍。”   “你可别这么说,人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被老爷收用了,可不同我们了。”   “只可惜老爷看不上她,她也掂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收用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也没捞着。真当自己是天上的人了,把太太当死了不是?你我也不是没看见前几天,老爷还特地搬到太太屋里,照顾太太。就凭她?想当狐媚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简姑娘?”牵扯到人府中私事,卢仲夏低声询问,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   这是在说霜叶?   被姚鉴收用的这几天来好像也只有霜叶一人。   简娣顿了片刻,“去看看吧。”   绕过拐角,一眼便瞧见了聚在廊下说着闲话的几个丫鬟。   那几个丫鬟简娣看着面生,正围在一块儿,瞧着一个跪在廊下的身影,说着讽刺嘲弄的闲话,一时间竟然没察觉到简娣的到来。   跪在地上的那人影正是霜叶无疑。   她看上去形容狼狈,鬓发散落,衣上沾满了泥渍,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怎么会这么狼狈?   简娣一阵惊讶。   被姚鉴收用了按理说也不至于狼狈到这种地步。   跪在地上的人,不经意间一抬眼,顿时便和简娣视线相撞。   瞧见简娣,她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几个丫鬟本就在讽刺霜叶,此时见她突然抬起头,不由得顺着她视线望去。   “夫人!”   “夫人?!”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几个丫鬟见到她,面露惊惧,纷纷站直了,你扯扯我我扯扯你,战战兢兢地看着“简娣”。   “夫人。”震惊的神色转瞬即逝,霜叶毕恭毕敬地向“简娣”行礼,却没有站起来。   “不好好做事,聚在这儿做什么?”依照简娣的意思,卢仲夏微微蹙眉,有些不大适应地训斥道,“还不快去做你们的事。”   但卢仲夏基本从未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争执,即便训斥起人来,也显得有些强作凶恶的别扭和奇怪,不过,那几个丫鬟本来就心虚,压根也不敢对卢仲夏的语调生出半分疑惑。   “哇,还挺凶。”简娣夸赞道。   “简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了。”已经习惯于简娣时不时地戏弄,卢仲夏如今已经没有窘迫只有无奈。   “卢小哥你帮我叫她起来,问问她,怎么跪在这儿?”   卢仲夏依言问了。   霜叶垂眸,也不去看简娣,“婢子做事笨拙,才被王妈罚跪于此,既犯了错,婢子不敢起来。”   看来姚鉴当真对霜叶漠不关心,否则霜叶既然被收了房,其他丫鬟妈妈也不会敢欺辱她。   简娣叹了口气,让卢仲夏同她说。   “我不怪你,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否则你这么跪着我也没法和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霜叶对待她态度格外冷淡,不禁冷淡,甚至还隐隐有恨意。   霜叶望着身下泥污了的裙摆,语气悠远,“夫人不愧为夫人,想来是料到了我今日境遇罢。”   她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她是在怪她吗?还是怀疑其他丫鬟婆子的欺辱有她的授意?   简娣错愕。   霜叶还是没敢看她,冷着脸道,“夫人,婢子不敢起。”   简娣怔了一怔,心头一堵,憋闷地有些说不上话来。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冷不防背了一口黑锅,被人甩了冷脸,当然也会生气,但她生气却不仅仅是因为霜叶误会她。   简娣细细地看了霜叶片刻。   她只是想不明白,眼下这种女人间的猜忌和算计有什么意义,仅仅只是因为姚鉴?还是只是为了争夺姚鉴的垂青与怜爱?   好在姚鉴只在大理寺中担个寺副的职位,府中人不多,也未曾纳妾,如此算来,他也只有与苏玉静和霜叶与牵扯,倘若他收用的丫鬟更多,那她要面对的恐怕也真的会变成宅斗,只是简娣没有任何和霜叶周旋计较的意思。   “我未曾授意其他人欺辱你,”简娣道,“当日是我拦着姚鉴没将你发卖,倘若我真的厌恶你,我干什么要把你留在这儿,给我自己添堵?”   卢仲夏语气隐含担忧,“简姑娘……”   简娣摇摇头,“卢小哥,麻烦你帮我转述给她。”   听卢仲夏转述完了自己的话,简娣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   “卢小哥,我们走罢。”   “我叫你起来,就没有人敢叫你继续跪着,叫不叫你是我的事,至于你起不起,便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这句话,简娣没心思再看霜叶一眼,径直走了屋里。   她能改变她的想法吗?   恐怕不能。她对她说再多做再多也不过只是做白工。简娣清楚。事实上,她对霜叶做得已经算仁至义尽,大庆朝奴籍难脱,就算将卖身契还给她,她既委身于了姚鉴,想来也不会轻易离开。   心里想着这些事,简娣愈加烦躁,早上难得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她得赶快离开。   她不想待在这儿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憋闷,影响到了她说话的语气,也影响到了卢仲夏。   卢仲夏还从未讲过简娣烦躁不安的样子,一时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犹疑不知要不要开口。   简娣还正兀自生着闷气,恰好花枝拿了信回来了。   一看到花枝脸上委屈的神色和手上的信,简娣的心顿时一沉,那点面对霜叶时的烦躁顿时也被压地一干二净。   “怎么了?”   “姑娘,”花枝步履匆匆来到简娣面前,又急又委屈地攥着信,跺着脚诉苦,“他们……他们不让我出去。”   卢仲夏追问道,“是谁不让你出去?”   花枝咬紧牙,她没受过什么委屈,此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是姑爷身边的人,刚刚他们看着我拿着信来了,死活就不愿让我出去,还说是姑爷的吩咐。”   姚鉴身边的小厮没有敢自作主张的,那还真可能是姚鉴的吩咐。   他想的还挺周到的。将霜叶的事暂且抛在脑后,简娣皱紧了眉,怪不得之前卢小哥让花枝去找大夫,姚鉴不让花枝去,还说什么贴身丫鬟何必差遣杂事一类的话,原来是早就想到了她可能会送信到简家。   他就这么怕她送信给简泉?   与其说是怕简泉,倒不如说是怕他和她之间的事闹到简泉面前,毕竟她上回在心里说了不少他的坏话。虽说和姚鉴相处时间不长,但简娣能看出来,他是个极为自负好面子的家伙。像他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怕的或许就是担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看来不止是送信,恐怕她出门,姚鉴都不一定要她出门了。   “简姑娘如今想怎么办?”卢仲夏蹙眉征求她的建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这个好脾气的青年士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但即便是生气,也是如此克制有礼的模样。   “他现在既然敢叫人拦着花枝出门,说不定日后就能想法子拦住我出门。”   想到刚刚霜叶的事,简娣略一思忖,斩钉截铁地道,“趁现在,他在官署,不在府上,我要出门,他还能回来拦着我不成?”   没错,信她不送了,她要离开这儿,直接拎包回简家。   小厮能拦住花枝,却拦不住她,她好歹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就算小厮跑去跟姚鉴通风报信,也已经晚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简娣得知简泉也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对她还颇有两分宠爱,在姚鉴勾搭了自己女儿后,简泉就一直不大待见姚鉴,但架不住原主当时对他情根深种,为了女儿,只好忍下,并且一直资助到他考完试,为他上下疏通打点,姚鉴才能一路顺顺当当地坐到大理寺寺副这个位置。   倘若姚鉴找上门来,简泉十有**会护着她,更何况有钱大夫处方在前,她这是病中思念双亲,姚鉴也没有理由把在娘家小住的她带回家。   卢仲夏好像没想到简娣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打算直接走人,面上露出讶然的神色,迟疑地问道,“简姑娘可想好了?”   “想好了。”简娣笃定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   况且她也不想在姚府上待着了。   “我估摸着他可能就是想拖,有些事拖得久了,悬而未决,就再也不好解决了,等我回到娘家,先和他分开再说,其余的能慢慢打算。”   对于简娣的决定,卢仲夏没有多加干涉,而是耐心地遵从着简娣的嘱咐,支使花枝一道儿帮忙收拾行李。 第52章 回去   顾及到花枝的性格,倘若知道她真实的意图,肯定又要掉眼泪,简娣和卢仲夏很默契地一块儿骗了她。   花枝最听她的话,擦擦眼泪,吸吸鼻子,就帮着一块儿收拾,不过一边收拾,一边没忘记问,“姑娘怎么如此匆忙,慢慢收拾也不迟。”   卢仲夏停下手,“他吩咐人拦着你不让你出门,既然不敬我是他妻子,那我也要回家里请爹帮忙主持公道。”   花枝最怕的就是简娣想不开和姚鉴和离,如今一听是回家找简泉主持公道,并非是和离回家,这刚好合了她的心意,想到刚刚自己被拦下一事,她颇为气愤地点头赞同道,“姑娘如今做得对,确实该这么做,叫老爷好好教训姑爷。”   “行啊,卢小哥。”想到要离开姚府,简娣轻松了不少,笑道,“看你如此骗人撒谎,业务还挺熟练的。”   卢仲夏被简娣说得又是一窘,无可奈何道,“简姑娘。”   “卢小哥,麻烦你告诉花枝,叫她去找个平日里相熟的丫鬟。”简娣吩咐道,“让那丫鬟出门叫辆马车,小厮估计不会拦她,若要拦,就塞些钱,胡乱找个借口。”   贿赂小厮能不能成这事,简娣也拿不定主意,但既然不是花枝前去,或许可行。姚鉴疏于对下人的管教,否则那几个丫鬟也不会就这么大胆直接地欺辱霜叶。   说白了,就是风气不好。   花枝应声走后,简娣环顾了一圈屋子,屋中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至于嫁妆,简娣没想着马上把它带走,只拿走了其中一部分银两和首饰。她回头和姚鉴和离了,依姚鉴的个性,也不会吞了她的嫁妆。   虽说,姚鉴没节操了点儿,但在这方面,简娣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她现在要是把嫁妆全带走,反倒可能会被姚鉴逮着把柄,反咬一口。   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又带上了简娣还没写完的话本草稿,其余的略作收拾,轻装从简地就出了屋。   来到大门前,果然瞧见了两个小厮,一个靠着门站着,一个正和门房谈笑,面色轻松,懒懒地没个正形。   花枝愤愤不平地和简娣告状,顶着简娣壳子的卢仲夏只好苦笑着好言劝慰。   简娣特地叫卢仲夏语气强硬一些,面容凶恶一些,摆出些封建地主阶级的架子。   见卢仲夏不大理解的模样,简娣想了想,十分认真地给出了建议,“爱答不理,高贵冷艳。”   卢仲夏学习能力倒也强,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收敛了唇角的苦笑。   唇角轻扬,女人眼中似笑非笑,瞬间便有了些邪恶的封建地主阶级的架子。看上去就像个在宫斗剧里能活到半部,再被扳倒的BOSS。   透过她的马甲,简娣好像能看见卢仲夏故作攻气十足的模样。   想到这一幕,简娣默默捂脸。   虽说她让卢小哥自己崩了自己的人设,但反差萌不外如是。   不过事实上,任凭外表怎么故作凶恶,壳子里这个待人纯善的少年还是觉着有些无所适从。   那两小厮果然不敢冒犯她,但嘴上依然劝个不停,脚下稳稳地站着,不多挪动一步。   “这是老爷的吩咐。”那个倚门的小厮,一见到简娣过来,顿时就直起身,挡在门前。   “那老爷的吩咐你听,我的吩咐你就不听了?”   对方面露为难,“夫人,老爷也是为了夫人好,夫人您如此带病的身子,倘若我们这样放夫人您出门,回头老爷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另一个小厮见状忙跟着补充,“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下人都知晓夫人仁善,我们这些人生来卑贱,讨生活不容易,还望夫人多多担待。”   还没等卢仲夏上前,花枝就抢前一步,挡在面前,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不要脸!夫人对你们好,你们不知轻重,哪里还有脸面胁迫夫人?”   碍于“简娣”在这儿,两个小厮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看花枝,只为难地看向“简娣”。   卢仲夏既没有叫花枝回去,也没有回答这两个小厮的话。   “让开。”卢仲夏垂眸道。   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是卢仲夏骨子里的习性,无法一时改变。但在自个有意识故作凶恶的情况下,卢仲夏的语气有礼还是有礼,却透着股让人不敢拒绝的冷意。   这是简娣第一次见到这么疏淡冷漠的卢仲夏,明知道是他故意的,还是看得简娣不禁愣了愣。   总觉得……卢小哥生起气来会很可怕。   果然每个人都不能小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人性格都是复杂的,她还真不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卢仲夏。简娣暗暗想。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却默默地让开了一步。   担心连累帮忙叫车的那丫鬟,简娣特意吩咐让马车停在巷口一段路。   这一段路算不上多远,但避免耽搁地久了,多生事端,简娣她们走得很快。   一直走到巷口,眼见到前方的街道时,简娣眼前突然一黑。   这……这种熟悉的感觉……   不……不是这么坑爹吧?   简娣惊恐地瞪大了眼。   “简姑……”   青年温润的嗓音才吐出两个字,便戛然而至。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软倒在地上,紧接着,简娣眼前一花,等再反应过来时,视野突然变得极低,眼前只看到了满是尘埃的石板。   “姑娘!”   耳畔传来花枝焦急的惊慌的声音。   简娣一手撑着地,一手搭上花枝递来的手,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感受着双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简娣思绪茫然了一瞬,才慢慢回过神来。   卢仲夏回去了?   回去了也好。   “姑娘!”花枝着急地问。   简娣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向花枝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一边慢慢地想。   毕竟接下来她要去的简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原主是个庶女,在家里地位尴尬,据简娣所知,她那个便宜妹妹简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常常在家里带着弟弟简尧一块儿嘴炮欺负原主。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亲娘吴氏,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表哥。   牵扯到吴氏娘家那边的这个表哥,情势就比较复杂了。   总而言之,原主的身边就脱不开一出家庭伦理大剧。   简娣回简家也是权宜之计,如果非要说姚府和简家的区别,可能在于从一个超烂的地方回到了一个还不是那么烂的地方吧。简娣嘟囔道。   给卢小哥展示的家庭伦理大戏和NTR现场已经够多了,简娣也不想再给卢仲夏展示展示她家多乱,卢仲夏这下回去,虽然出乎简娣的意料,倒还算是合了她的心意。   但她这一摔好像让花枝犹豫了回简家的这个决定。   “姑娘,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全,”花枝犹豫地说,“要不要再等等,先调养两天再回去。”   简娣伸出手轻轻戳了戳花枝的脑门,没好气道,“你姑娘我就是回去养病的,再在这儿待着能把我气出病来,懂了吗?”   “姑娘……”   “懂没?”简娣问。   花枝小声道:“婢子明白了。”   “明白了就上车。”   车夫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简娣同他说了去向,顺便提醒了一句让他赶车赶得快一些,常年看影视剧的经验告诉简娣,耽搁的时间越长,拖出的事情就越多,保险起见,最好别磨磨唧唧的。   车夫也没啰嗦,等简娣和花枝都坐好了,一挥鞭子,就离开巷口。   简家离姚府离地有点儿远,时间还早。简娣给自己挑了个舒服的位子,心情难得轻松地打开带着路上吃的一盒乳糕,一边咬着乳糕,一边撩开帘子,看着帘外的街景。   马车拐出了居北坊,穿过一条长街,转而进了另一条小巷,这条巷子窄,只能过一辆马车,巷子两旁都是民居,幽静偏僻,出了这条巷子就能到巷外的大街。   卢仲夏早上吃得有点少,简娣摸了摸肚子,就算一块乳糕下肚,她胃里还是觉得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情绪波动比较大,消耗得太快。   马车驶入了巷外的大街后,基本上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眼下大约巳时,小贩都出了摊,路旁一个面摊架起了锅,经营面摊的是对夫妻俩,正往大锅里下着面,白雾袅袅,香气腾腾,支着的布棚下,坐了不少食客,看得简娣胃里更饿了。   想到自个回到简府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简娣还是决定先犒劳犒劳自己,叫停了车夫,让他稍等片刻,带着花枝往面摊走,本来习惯性地叫了两碗面,但花枝只说不饿,也不愿和她坐一张桌子上吃,简娣也只好作罢。   面上来的很快,面汤白而清,龙须面上撒了点葱花和香油,加了点青菜和蛋花。   简娣伸着筷子尝了一口,有点咸,但挺鲜香的,当下便继续吸溜着面条吃。   路旁掮客走卒来来往往,有牵着毛驴慢悠悠走着的,也有轿夫抬着小轿穿梭其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但这繁华祥和的街景却在刹那间陡然被打破。   如鼓点般的紧密蹄声蓦地响起,远处,两匹高头大马正并肩驰来,一路上速度并无减缓,径直冲入了人群中,马蹄高高扬起,马嘶声响彻长空,将人潮撞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惊叫声与马的嘶鸣声混在一块儿,乱作了一团。   简娣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有两个打扮得富贵公子哥一般的人物手握着缰绳,衣袂飞扬,高扬着眉毛,嘴上还言语凌厉地喝道“让开”!   简娣静静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吃碗里的面条。   然而就在筷子夹起面条的那一瞬——   “砰”地一声。   简娣眼前的碗弹出了足足有半指高的距离,又重重地落回了桌面。   面汤混着香油溅了简娣一脸。   简娣:“……”   还没等简娣有所反应,四周惊叫声纷纷炸响。   简娣心中咯噔了一声,一抬眼刚好对上停在半空中高高扬起的马蹄。   马鸣遽响!   电光火石间,有一股巨力将她往旁边及时一拽。   马蹄踏下,顿时将桌板踩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简娣握着筷子,转头就对上了一双乌黑沉静的双眼。 第53章 辛氏兄弟   来人的瞳孔倒映着自己震惊的神情,对上来人视线,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霎,简娣呆了一秒,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筷子都有点滑。   扣住她手腕的男人秀眉长目,风神轩举,端得是气度清贵。   张……张孟野?!   他怎么会在面摊?!他不是首辅吗?这么闲的吗?   简娣愣愣地看着男人,一时间连周遭的动静好像都忘记了不少。   她眼下没披上卢仲夏的马甲,张孟野当然不认识她,也没看出她面上的惊讶。   张孟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没事便松开了手。   发觉简娣受伤,花枝匆忙赶到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事。   “姑娘!”   “我没事。”   简娣下意识地摆摆手,接过花枝递来的手绢,却没忙着擦,而是先跟张孟野道了个谢。   张孟野淡淡地应了,转而看向那在大街上超速行驶的公子哥。   本来看见要一马蹄踩上简娣,马背上的男人还有点儿惧怕,但看到简娣没事,顿时松了口气,懒懒地调转了马头,也不准备下马,一夹马肚子就准备离开。   “站住!”   瞥见他的动静,花枝忙喝住了他。   “做什么?”男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你差点踩着了我家姑娘,连句对不住都不说?”   男人懒懒地打量了简娣一眼,不耐烦地说,“这不是没事吗?”   “那也是因为这位相公及时出手,”花枝皱眉,“和你并无任何干系。”   就在此时,男人的同伴也骑着马来到了他身边。   男人的同伴,模样看上去倒颇为儒雅,见状,一个翻身下马,客客气气地朝简娣作了个揖,“这位姑娘,当真不好意思,这是我小弟,我给姑娘在这儿陪个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这男人态度不错,花枝面色略微和缓了一些。   “你们叫什么名字?”   就在此时,花枝身后传来了一道淡漠的男声。   张孟野平静地问。   男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方才笑道,“在下名唤幸文浩,这是我弟子,名唤幸文静。”   “《大庆律》有言,闹市纵马者杖四十,不知阁下可听说过?”   幸文浩笑容登时便僵在了脸上。   “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马背上那个名叫辛文静的男人,翻身下马,冷笑着走到辛文浩身侧,“我们又没伤人,你说要多少银子,我等尽管赔给你们就是了。”说罢,径直从手中摸出个钱袋,又问了问一旁的大哥,统共摸出三锭白银,一锭丢给了面摊老板,一锭丢给了简娣,还有一锭丢给了一旁瘫坐着的货郎,他箩筐中的货已经散落了一地。   “这些银钱足够了吗?”   当头掉下一锭白银,简娣下意识地接了,看样子约莫有十两。   十两白银算起来,已经够普通人家用上两三个月了。   壕气十足啊。简娣撇撇嘴。   不过,这一行为好像使花枝格外愤怒,觉得自家姑娘被人用钱羞辱了,还是简娣拦住了她,才没让她发作。   “看着吧。”简娣斟酌着说道,“他们……可能要倒霉。”   闹市纵马被张孟野逮了个现行,全看张孟野怎么处理了。   不过,这俩傻小子明显还不知道站在自个对面的到底是谁。   辛文静丢了两锭银子,朝张孟野挑衅似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就要上马,却在下一秒又被他给叫住了。   “你们可是幸家的儿子?”   辛文静不耐烦的神色微微一变,讶然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们幸家?”   张孟野眉目舒朗,一言不发。   幸文静只当面露矜傲,“既然知道,那我劝你就别再作纠缠,我们幸家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文静!”   见他越说越倨傲,也越来越离谱,辛文浩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毕竟——   辛文浩皱眉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此人气度沉稳,不卑不亢,虽只穿了件墨绿色的直裰,但料子看上去却不差。   辛文静语气不好,丢了锭银子也有打发人的意味在其中,看得花枝十分气恼,“相公,你此举是在羞辱谁?”   简娣:不,其实我不介意银钱的羞辱,再多砸一点我都能受得住。   辛文静听闻,望着花枝眼露嘲弄和不屑,“我看你家姑娘也未曾受伤,难道一锭银子尚不够打发了你们?”   “是啊,不够。”拦住了正欲发作的花枝,简娣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冲他微微一笑,“相公,你惊马打翻了我的餐桌,汤汁溅上了我衣裙,十两银子如何够呢?”   她今天穿的裙子确实不错,新上的织金锦的料,又是找京城知名的绣娘李三娘绣出来的。原主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件,十两银子确实有些少了。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裙摆上。   那辛文静也是个识货的,看了半天,面色一变再变,脸上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   简娣:“是不是没带够钱?”   “要你多嘴!”   “刚刚砸三十两不是挺阔绰的嘛?我还以为你带了五六十两呢。”   “闭嘴!谁出门会带那么重的银两。”   “银票呢?”   “……”   辛文浩见状,面露难色,忙苦笑着上前打圆场,“姑娘见谅,我和我小弟今日出门是有事要办,确实是没带够银两,但也不会不认账,这样吧,姑娘留个姓名和住处,等回去了我便差人封一包银子送到姑娘府上如何?”   简娣本来还想高冷地说一句我不要钱,我要你跟我道歉。   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这经济状况,还真拒绝不了金钱的诱惑。   看她不说话,辛文浩还以为她不同意,忙接着说,“姑娘放心,我们不会骗了姑娘,我叫辛文浩,我小弟名叫幸文静,家中经营了几间铺子,在京中也算有些声名。”   看他诚恳,简娣摇摇头,“我答应你无妨,但你须得同这位相公道歉。”   手一指,正是张孟野。   傻孩子,看你态度好,我这是在帮你啊。简娣看了辛文浩一眼。   就你弟那态度,得亏今天碰上的是张孟野,要是碰上的是谢次辅,那便当现在都已经热好了。   辛文浩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自然,小弟冒犯了这位相公,定当要和这位相公道歉。”当下答应了,便好声好气地转过身,和张孟野道了歉。   简娣没再看他们,而是看向了跌坐在一旁的货郎。   他年纪有些大了,鬓角已经泛白,刚刚叫辛文静惊马撞翻了箩筐,摔得好像还不轻,捂着腿哎哟直叫唤,拨浪鼓、泥人、香包、针线、竹蛇、纸旗、碗碟等等摔了一地,此时众人都聚在旁边围观,也没敢上前帮忙。   帮忙捡一下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简娣估摸着现在应该没后世那种碰瓷的风气。她现在好歹是个封建邪恶势力,就算碰瓷,也得掂量一番。   瞧见有人来帮忙,货郎大为感激,又见是个衣着打扮都富贵的小娘子,顿时一声接一声地和她道谢。   而看见简娣直接蹲路边帮他捡东西,那货郎又是感激又是害怕,“这位姑娘你别捡了,小心弄脏了衣服,等我歇歇,我来捡,我歇歇就没事了。”   简娣:……   不,我这裙子真没这么金贵,洗洗也能穿了,我这纯粹是坑那俩兄弟。   花枝也跟着忙拦着她,生怕她把裙子弄脏了,“这货郎说得没错,姑娘,这些事交给婢子们就行了。”   简娣指尖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捡起了地上的一只老虎面具,“裙子脏了都脏了,回头换一条就是,哪来那么多规矩。”   花枝和那货郎话里话外就没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愣是划分了一道鲜明的阶级分界线。在这条线下是普通老百姓,在这条线上是她们这种“贵人”。   这种把人分成高低尊卑的意识让简娣很不舒服,那还和现代那种慕强的心理不同,这是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卑贱。但她哪里算得上什么贵人,她家祖上贫农,根正苗红,工农子弟,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   手上的老虎面具,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黄黄红红涂得很粗糙,瞪着大眼龇牙咧嘴的,非但不威武凶猛,看上去还有点儿蠢萌。   简娣一直就喜欢老虎猎豹这些大猫,看得心里喜欢,但也就是觉得挺呆挺可爱的,倒没有什么强烈的想要着面具的欲|望,多看了两眼后,就顺手放回了箩筐里。   货郎挑担卖得货繁多杂乱,捡回去一样样放好了还要花上不少的时间。   张孟野自刚才起就没插手简娣和他们的事,一直垂袖站着,见辛文浩和他道歉,眉梢才微微一动,说了句无妨。   “《大庆律》有言,闹市纵马者杖四十,望小相公同自己兄弟谨记。”   此话说罢,也没再看兄弟俩,和简娣一块儿走到了货郎面前。   出乎简娣意料的是,他走到货郎面前,神色泰然,竟然俯身弯腰没丝毫架子,也帮着捡。   将地上散落的竹蛇一类的小玩意儿放入箩筐中,张孟野如常地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第54章 简家   简娣问他:“老丈,我看你刚刚摔得也不轻,要不要去趟医馆?”   货郎摇摇头,“多谢姑娘好意,我摔得不厉害,回头抹点药就行,不用去医馆花那白钱。”   前世是个小市民的简娣,心知爷爷奶奶这辈的都心疼钱,小小的跌打损伤都是贴副膏药了事,听货郎拒绝了,也没再多说。   货郎犹豫了一瞬,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弯腰从箩筐中拿出了那个简娣还挺喜欢的老虎面具。   “多谢姑娘替小老儿捡东西,我这也没什么值得送给姑娘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其他东西太过鄙陋,想来也入不了姑娘的眼,我看这面具姑娘好像喜欢得紧,只好厚着脸皮把这面具送给姑娘,还望姑娘你不要嫌弃。”   没想到,货郎竟然留意到她喜欢这个面具,简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多谢你。”简娣笑道,“这老虎面具我确实喜欢。”   其实,这个面具简娣还真没喜欢到非要的地步,但有时候接别人的谢礼也是为了让别人安心。   果然,看到她接了面具,货郎好像终于放松了些,舒了一口气,又看向了张孟野。   他走街串巷,有些见识,见他文士打扮,气度不凡,颇有些清傲,看上去不像经商的,像是个当官的。   面对张孟野,货郎颤颤巍巍地想要跪下行礼,却在膝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被人拦住了。   张孟野托起他的手,眉眼温和道,“老丈腿脚不方便,这礼就免了。”   货郎摇摇头,一意坚持。   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货郎才从担子中又拿出个风筝来,“风筝寓意好,方才多谢大人帮忙,这风筝不如就拿回去给家里孩子玩罢。”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这个寓意确实适合为官之人。   张首辅却没有接风筝,不仅没有接,镇静地说,“不瞒老丈,我如今并无子嗣。”   货郎怔了一怔。   张孟野笑道,“老丈不如也送我只面具吧。”   “大人要什么样的?”   只见张孟野弯腰,动作行云流水般地拿了个胖猫的面具,“就这个罢。”   一手拿着这胖猫面具,另一只手伸入衣袖中,摸出几许的碎银,放入货郎手中,“这钱,老丈拿去,到医馆看看,年纪大了,摔了跤总要留意一二的。”   货郎大惊失色地忙推着张孟野的手,“这钱我不收,无缘无故的,又是大人和这位姑娘帮了我,我怎么敢收。”   张孟野莞尔一笑,转头对身后伺候着的下人道,“我要买些东西,你看着些,待会儿帮我抬上车。”   说罢,真的低眉伸着手去挑箩筐中的物什。   “大人……这……”   张孟野摇摇头,算是制止了货郎继续说,一连挑了好几样,全都是些布老虎一类的小玩意儿。   跟在张孟野身边伺候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生得高大魁梧,怀里抱着布老虎胖猫面具,配上凶神恶煞的脸倒显得有股别样的反差萌。   张孟野倒不在乎他一个首辅买了多少崩人设的,富有童心的小玩意儿。   辛文浩怔愣在原地,看着张孟野此举,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来时,又莫名地觉得脸有点疼。   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辛文浩苦笑着询问简娣家中住处。   花枝道,“你就差人去南安坊的胡桃巷子里,找简家府上便是。”   辛文浩连连称是,他生得儒雅,认错态度也好,花枝心中的愤意一时消了大半。   本来简娣她来这儿也就吃碗面的,也不愿多和辛文浩他们纠缠,拦住还想再说什么的花枝,简娣看了眼张孟野。   他不认得她,简娣也没有上前攀谈的想法。   就他谢了谢刚刚拉了她一把这事,拎着老虎面具,带着花枝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往简家的方向去。   坐在车上,简娣叹了口气。   她要面对的事还远远没结束,出了姚府不代表就没事了,简家还尚有一堆事等着她。   车进了南安坊,在胡桃巷停下,简家就坐落其中。   下了车,简娣站在这座小宅子前,犹豫了一会儿。   她这穿越过来,还没和简家的人有过正面接触呢,只透过原主的记忆对简泉他们有些了解。   简泉也不过在朝中当个小官,住的宅子自然没有张首辅家里的宏敞,但面积正好,胜在舒服。   此时大门敞着,也不知道她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简娣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内侧的小房前,就看到门房正在里面打瞌睡。   花枝上前叫醒了他。   门房睡得正熟,被花枝叫醒的时候,意识还有点迷蒙,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花枝。   看着看着,他眼睛蓦地圆睁,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大姑娘?!”   简娣微微一笑,“嗯。”   “大姑娘你回来了?”门房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回来了。”简娣矜持地笑了笑,问,“今日爹娘可在家?”   门房惊讶过后,便是高兴,笑答道,“老爷去官署了,夫人在家中,要是夫人见着姑娘回来了,定然欢喜。”   原主在家中的时候,待人亲和,故而下人们都喜欢她,毕竟吴氏和她一双儿女都不怎么待见她,原主虽有简泉一人的宠爱,但他不怎么管府中的事,倘若原主不和府上的仆役们打好关系,难免难做事。   因为和仆役们关系不错的缘故,见着简娣回来,门房见到她也高兴。   吴氏见到她高兴这事简娣当然不信,但她也没直说罢了。   “二姑娘和大公子可在家?”   “大公子上学去了,二姑娘和表少爷正在屋里呢。”   和那门房一路走到偏厅,门房笑道,“大姑娘且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告诉夫人你回来了。”   简娣点点头,坐下了。   刚好一路过来,她有些渴了,正好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咙。   茶是去年的旧茶了,没换下来,也不是什么好茶叶,入口极涩。   她喝茶没什么讲究,咕嘟嘟当矿泉水喝了。偏厅上摆着的茶杯是让人品的,本来就小,简娣喝完了,又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口。   才刚要搁下杯子,厅外却蓦地传来一声饱含嘲弄的女声   “两三个月不见,大姐风姿倒是未变啊。”   简娣置若罔闻,淡定地将杯子搁下,摆好了,才转头看去。   厅外并肩站着一位青年和一位少女。   少女鹅蛋脸,穿着件月白色大袖衫,白练缃裙,红纱的膝裤,乌发黑亮,斜插着根镶金的发簪,眉眼艳丽,颇有些泼辣的气息。   一旁的青年,衣着石青色的素面直裰,身量极高,生得俊美,只是凤眼薄唇,气质无端有些阴郁。   少女自然是原主的妹妹简露,喜欢在市井中混迹,活脱脱一个古代版的不良少女。   青年却不是原主的弟弟简尧,而是吴氏那边舅舅家的儿子,原主的表哥,吴承泽。   简娣镇定地露出一抹笑,“二妹,表哥,好久不见。”   简露抱着胸,闷哼一声,不去搭理简娣的问好,径自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才挑眉看向简娣,眼角满含讥讽,“大姐你这是在夫家待得不如意,才回家里诉苦来了?”   反正她和姚鉴不和的事早晚大家都要知道了,瞒着也没有任何意思,因而面对自己这位妹妹不加掩饰的敌意和嘲讽,简娣十分淡定地承认了。   简露一直不待见简娣,无非是因为两个人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而简泉怜惜简娣从小没了亲生母亲,对她还挺偏爱的,对此简露一直颇有微词。   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妹妹是个什么德行,简娣大方道,“是啊,不和,所以回家小住两天。”   她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倒弄得简露一愣。   此时,吴氏表哥吴承泽也上前来,却是轻轻瞥了简露一眼。   对上吴氏表哥的视线,简露一扭身,抿着唇角,不说话了。   吴承泽这才看向简娣,乌沉沉的一双墨瞳此时微微焕发出些许的暖意,望着简娣,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周身阴郁的气质也随之一扫而空。   “娣表妹,你莫要听你妹子胡说。”   吴承泽眼中的暖意并非作假。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气质阴郁,不苟言笑的表哥一直对她不错,甚至比对简露还要好上两分,这也是导致简露讨厌她的原因。   吴承泽虽然是吴氏舅舅那边的,但因为没赶上今年春闱,便干脆留在京中求学,准备三年后的会试,所以一直寄居在姑父,也就是简泉家中。   “我知道,二妹毕竟还是个孩子,爱胡闹了些。”   对于这个对原主很好的表哥,简娣表现得挺有礼貌的。   吴承泽淡淡一笑。   两人并未将简露放在眼里的行为,气得简露脸色变了又变。   她气冲冲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但茶水一下肚,顿时面色更差。   “这是什么茶?!” 第55章 暴娇   “砰”地将茶杯砸在桌子上,简露借此发作,挑着唇角冷笑道,“就拿这种粗茶来招待客人?今天收拾这儿的贱奴是谁?我今日非得扒了他的皮。”   吴承泽淡淡地瞥了简露一眼,“茶不好换新茶便是,表妹何故发这么大的火?”   简露冷笑,“我不发火?表哥有所不知,有些人就是贱骨头,我不发火,还不知道这些贱奴就给客人呈上这样的茶,倘若有人来我简家做客,还不定怎么看我简家,觉着我简家败落了。恐怕正是败主人家的名声,肥他们自个的腰包。”   “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整治他们!不然还反了天了,”简露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身边伺候着的丫鬟,“没眼力见的家伙,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我屋里那太湖的碧螺春拿来,赶快换上。”   简露在家中倒是积威甚重,倒霉被她点上的丫鬟,心里叫苦不迭,但却不敢说什么,忙低着头赶快就换茶了。   吴承泽知道简露就这个吃了□□一样的坏脾气,说了一句也不插手,只垂下眼睫,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看向简娣,“娣表妹,你打算在家中多留几日?”   简娣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等回头见了我爹娘再说罢。指不定还要住挺长一段时间的。”   吴承泽眼中流过一抹暖意,“此处毕竟是表妹娘家,自是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了。”   话音刚落,简露便抱着胳膊,不耐烦地说,“大姐毕竟已经嫁出去了,在家里住太久于理不合吧?”   不过,简娣和吴承泽都明智地没有搭理她,气得简露一张脸登时涨红了。   好在,没一会儿,那跑去拿茶叶的小丫鬟回来了,给了简露下台阶和撒气的理由。   小丫鬟明显是不敢耽搁,跑着去跑着回来的,此时五月末了,天气转热,累得她满头大汗。   但一进屋偏偏就撞上了枪口。   瞧见简露一脸怒容,抱着茶叶罐,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就怕冲撞了家里这位祖宗。   “傻站着做什么?!死了吗?!还不快去换?!”   小丫鬟一个激灵,忙哆嗦着将罐子里的陈茶换下,又冲了一壶新茶搁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送到简露面前。   轮到要给简娣倒的时候,简娣同情地看了一眼这胆子小的小丫鬟,“我喝这茶挺好的,不用换了,这没你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大姐倒也真是体恤下人,不讲究。”简露捧着茶杯,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逮着点空隙,立马又对简娣开启了嘴炮模式。   她个便宜妹妹这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不过一个中学生的年纪,怎么就这么能作呢?一举一动,时不时嘲讽一句,冷笑一声,透露着一股在电视里活不过一帧的气息。   简娣还挺想告诉自己这位妹妹,别这么动不动冷笑,搞得和电视里炮灰女二一个德行,你毕竟是我妹。但她一说,恐怕简露马上又得炸,想想,简娣还是放弃了自己心里这个想法。   叹了口气,简娣端起茶杯,正要抿上一口,定定神的时候,简露却突然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的神经,上前一把将简娣手中的茶杯夺了过去。   简娣自觉非常冷静宽厚,只提醒了她一句,“二妹,我茶。”   简露好像又被她气到了,端起茶杯往地上一泼。   吴承泽见状不赞同地皱眉,喝止了她,“表妹!”   简娣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地上一地的茶叶和水渍。   就凭简露从她手里抢茶杯倒掉这一点,看来,她在简家的模式是个hard模式。   简露端着空茶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姐愿意喝,我可看不过去。”说着,端起茶壶,猛地倒了一大杯,再哐当一声推到简娣面前。   她动作太猛了点,茶杯中的水都溅了大半。   凶恶的眼神,大有她不喝就硬灌的架势。   简娣也没碰面前的茶,只是十分镇静地看了简露一眼。   简露凶恶地瞪了回去,一副“你瞅啥”的狠意。   简娣还是没挪开自己的眼神,大有一副“瞅你咋地”的架势。   简露气呼呼地道,“大姐!喝茶!”   简娣端起茶杯,刚要送入口中,却又被简露劈手夺下。   简娣无奈地问,“二妹,你还让不让我喝了。”   简露瞪眼,但好像察觉到瞪眼有损于她的形象,立时又换成了冷笑,“大姐傻了吗?连茶烫不烫都不晓得了?”说罢,将茶杯往手边一搁,等它凉凉。   简露的反应太奇怪了。   要说真厌恶她这个姐姐,处处针对的话,何必管她喝什么好茶粗茶,入口烫不烫。   简露甚至让简娣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要是加上双马尾,不就是后宫漫必备的傲娇人设吗?   再一回想原主的记忆,好像她这妹妹除了常常出言嘲讽她,偶尔到吴氏面前告状,好像也真没做出什么事来。在原主记忆中,简露每一次爆炸,都是简露来挑衅她,她只无奈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原主一这样,简露就愈发生气。   简直就像为了博得大人关注的熊孩子一模一样。   略一思忖,简娣试探性地皱起眉,故作头疼道,“二妹,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何必如此待我?”   简露一听,顿时炸毛,“我怎么待你了?大姐,你说清楚些!”   “我知晓你厌我至深,我……”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简露拦腰斩断。   “我并未厌恶你!”面前的少女脱口而出。   简娣:……   简露:“……”   “你!你!”被简娣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简露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偏要冷笑,“我还未将你放在眼里。”   行了,简娣心想。   这还没把人放眼里呢?恨不得天天在人面前转悠,跳到人眼眶里去了。   简娣没有再看简露了,对吴承泽道,“表哥,不知我娘眼下在做什么?”   吴承泽正要开口,却被简露给抢了话。   “我娘眼下正在屋子里。”简露硬邦邦地说,“你问我娘做甚么?!”   “娘也是我娘,”简娣道,“于理,我都要去见过娘。”   “姑母已知晓娣表妹回来了,眼下正是午头,姑母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听说表妹回了家,衣裳也未换,就着我和露表妹来接你,她再回去换上衣裳梳好头。”   简娣也没管桌上的茶杯了,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屋里拜见娘吧。”   吴承泽也跟着站起身,“我同表妹一起。”   眼看简娣带着花枝,跟吴承泽一块儿步出了偏厅,简露跺跺脚,低骂了一声,紧蹑而上。   吴氏,她本名吴铃,和简泉一直恩爱甚笃,若不是之前一直没怀上,否则也没简娣她亲娘刘氏的事。刘氏病死后,她先后生了简露和简尧。只剩一个简娣,从小带着她,也有些情意,但看到她,难免想到自己之前受的委屈,故而对简娣,也常常冷处理。   她今年已快四十,但保养得不错。   简娣一进屋,就看到她斜靠在一张榻上,一旁伺候着的婆子陈妈妈正在点熏香。   吴氏睡眠不好,往往需要熏香才能助眠。   因着之前听到过门房通报,故而见到简娣,吴氏也没惊讶,只让她和吴承泽先坐下。   简娣没客气,和吴承泽拜见过吴氏后,简娣老老实实地坐下了,等待着吴氏问话。   吴承泽他是个不太喜欢和人挤在一块儿的性格,尤其吴氏房里点着的熏香,熏得他有点儿恶心。再说简娣她们仨母女在一起说话,就算吴氏是他姑母他也不好多待。   吴氏吩咐看座,吴承泽却没坐,而是朝着吴氏行了一礼。   “姑母,我屋里的书尚看了一半,还没看完,便不在此叨扰姑母和表妹说话儿了。”   吴氏没多拦他。   吴承泽旋即出了屋,不过却在出门前,看了简娣一眼。   吴承泽生得一双细眼,加上气质阴郁,看人无端让人有些发怵,但他眼中却隐有关怀之意。   对于简娣这个表妹,至少他是真切关心着的。   简娣回了个他眼神,示意他放心。   吴承泽便没再停留,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被简娣堵得慌,简露一进屋,就黏在了吴氏跟前,一声叠着一声的撒娇。   吴氏脸上带着些宠溺的笑意,“你前几日忙着画的那幅画画完了吗?不管它了?”   简露喜欢画画,画得一手好画,简泉也特地请了个师父教导她。   见吴氏提起自己那幅画,简露道,“画得烦了,出来透透气嘛。”   吴氏笑道,“你也不跟着你表哥学点儿,你这做事没个始终,哪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简露不以为意,“前些日子,师父还夸我画功又长呢。”   听简露这么说,吴氏也不再管她了。   “你晌午回来,可吃过饭了?”撇开简露,吴氏问简娣。 第56章 痛骂   “吃过了。”   吴氏点点头,“怎么今日回来得如此仓促,也不先知会一声,家里也好有个准备,叫厨下给你烧一桌你爱吃的菜。”言谈间,语气温煦,眼神和善。   虽没多亲近,却也故意轻忽她。   毕竟不是她亲生的,简娣也不强求吴氏能对她有多好。   吴氏对她的态度,也就像对待家中一个来做客的表小姐那样罢了,不生分也不亲昵。   吴氏的问话,让简娣犹豫了一会儿。   她回来是因为姚鉴的事。   姚鉴的事迟早要挑明的,倘若不是他毁了她的信,此刻吴氏也该知道了。   “不瞒娘亲。”简娣抬眼道,“女儿今日回来,为的正是夫婿的事。”   “姚鉴?他怎么了?”   简娣整理了一会儿语句,慢慢地,一样样地和吴氏说了。   从她古怪的“病症”,到姚鉴在她昏睡时收用了霜叶,再到姚鉴和苏玉静的事,成亲所受到的轻视悉数说给了吴氏听。因为之前曾经写信的缘故,也算作打了底稿,说起来有条不紊。   吴氏还没什么动静,简露却听得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简娣,竟再没出言讥讽,只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愤愤之色。   吴氏毕竟对自己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几分感情,也因为婚前姚鉴就勾搭上简娣的缘故,对姚鉴也没甚么好感,姚鉴当初的心眼,她和简泉一览无遗,倘若不是原主和姚鉴婚前就有私情,吴氏也不会将原主嫁给他。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家中待几天吧。冷冷他,躲躲清静倒也好。”   出乎意料的是,吴氏没有叫她委曲求全,倒是接受了简娣的说法。   “他那儿的事,等你爹从官署回来,我自会告知他,等他上门来寻你时,就叫你爹训他两句。我们简家的姑娘,嫁过去也不是叫他轻辱的。”   “多谢娘亲。”   简娣谢过吴氏,又斟酌着开了口,“但女儿……并不想再同他回去了。”   吴氏皱起眉,“此话何解?”   就算在现代,亲生女儿和自个妈说,自个不过了,要离婚,人妈也不定会同意。更遑论这是在古代,吴氏又不是她亲妈。   但,简娣不想拖着这事,不管吴氏当下会不会答应她,她都要先表明一个态度和立场。   “女儿,想同姚鉴他和离。”   “和离?”听到简娣的话,吴氏愣了一愣,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不赞同的神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好端端地要同他和离什么?”   “女儿知道。”   她就是不想和姚鉴过日子了。   她又不是原主,她和姚鉴又没感情基础。   虽说他长得挺帅的,但和他过日就算了。姚鉴这种人,只能谈个大家互渣的恋爱,不能过日子。   “女儿想同他和离。”简娣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和立场都很坚定。   到底不是亲生的,吴氏没有急着骂她,而是问道,“同姚鉴和离,你可考虑清楚后果了?”   “考虑清楚了。”   “若你只是因为他风流的事,要同他和离,未免莽撞了些。”吴氏皱眉道,“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若是因为这个就要和他和离,那全天下的夫妻可不都没法过日子了。”   吴氏话音刚落,从刚刚起一直呆呆听着的简露,却蓦然出声,“倘若全天下的男人都像姚鉴那厮一样,那我就不嫁了!”   她面色微怒,咬着银牙,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   吴氏低斥道,“这里哪有你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些什么?!”   简露才不怕吴氏的训斥,反而急了眼,拔高了音调道,“娘!那个姚鉴那里是风流成性!这摆明了是在轻视我们简家!”   “我早知晓。”简露恨恨道,“我早知晓,他娶大姐就是另有所图,如今大姐同他成亲也不过两年,他就同不知哪儿来的狐狸精勾搭成奸,枉费爹亲当初为他上下打点,辛苦栽培。这白眼狼,明显就是没把我简家放在眼里!”   简露越说,语气就越重,面上的怒气就烧得越旺。   “也就大姐!”简露突然看向简娣,怒骂道,“也就你不带脑子,当初非要吵着嫁给他!如今倒好!可算是落得这个下场!”   简露越说好像越激动,像个炮仗一样噼啪噼啪地响,逮着简娣就一顿痛骂。   被这姑娘痛骂了一顿,直接把简娣骂懵了。   眼下这姑娘骂她的架势也不像讨厌她啊,与其说讨厌她借机嘲讽,不如说是痛心疾首。   但吴氏绝不会坐视简露这么骂下去,更何况她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口一个恶种虫豸,还没出嫁的大姑娘骂得如此豪放,简露口中每蹦出一个词,吴氏的脸色就差上一分。   “住口!”   简露气得直接从榻上蹦了下去。   “娘!”   “这没你的事,还不快回去画你的画?你大姐也轮不到你教训,她较你年长,自然懂得比你多,你在这儿大呼小叫个什么?!这事我和你大姐自会好好商量。”   说完,几乎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叫陈妈妈把简露带走了。   简露虽说是个炮仗脾气,但对吴氏还有几分敬畏。不像张首辅家的姨母,性格怯弱,完全压不住自家女儿。简露再跳,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顶多也就和下人撒撒气罢了。   被吴氏赶出房门,简露又是怕又是气,陈妈妈请她回房。   倒是被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撒开陈妈扶她的手,一溜烟地大跨步地就跑开了。   吴氏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深深地闻了一口屋中的安神香。   熏香的气息,使她心思平复了些。   “和离的事,我也不能就这么任性,当初是你非要嫁给他,如今倒好,又非要同他和离。”吴氏缓缓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你先在家中住着吧,这事,日后慢慢再计较。”   简娣也没想吴氏能立马答应她,吴氏这种反应,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上不少了。   现代夫妻离婚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古代和离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决定的。   好在大庆朝和离的女子不少,只要她回头和简泉还有吴氏说明白了,想来也不难。毕竟姚鉴这货在简泉和吴氏心里好感度低得很,两年的时间里,他虽然顶着个好女婿的马甲,扭转了些简泉的印象。但她一说,估计姚鉴辛辛苦苦艹的人设又要跌回谷底。   “女儿明白了。”简娣没有失望,恭恭敬敬地应了。   吴氏颌首,“那你就先住下吧。你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我有些乏了,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已经嫁人了,也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大姑娘了,心里也有自己的主张,我若说多了,你也不定能听得进去。”   “你从你那儿赶过来,想来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吧,一切事,等你爹回来再说。”   简娣上道地站起身,“娘亲既累了,我就不打扰娘亲了。”   转头向身边伺候着的另一个心腹丫鬟吩咐道,“去,送大姑娘回屋。”说着说着,又皱了皱眉,“再请个大夫来,给大姑娘看看。”   她这昏睡的原因,估计请大夫没用,请道士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这话简娣憋在心里没说。   *   她的屋子,果然和吴氏说的那样,同原主记忆中,出嫁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她自幼是当作嫡女抚养长大的,加上简泉怜惜她,吃穿用度,吴氏也没缺了她。   屋子虽说已经很久没住人,但依然收拾得亮堂齐整。   简娣听花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花枝无非是也被她刚刚说的话吓到了,她可不希望简娣和离,一直在劝她三思。   她的想法也很单纯,姚鉴摆明还喜欢重视简娣,她又是正妻,其他些什么苏姑娘王姑娘形成什么气候,何必走到和离这一步,这一和离,想再嫁就难了。总不能一辈子依仗着简家。   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讲,听得简娣有点烦了,干脆把脏衣裙换下,换上件干净的,往床上一趴,将头往枕头下一塞。   也可能是今天一折腾有点累了,刚一沾床,花枝说的话渐渐地远去,听不清了。   见简娣睡着了,花枝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掖了掖被角,没再说什么,出了屋,给她带上了门。   简娣这一觉睡得很好,可能是一大早上就忙着搬家,中途又撞上张孟野没个安生,好不容易一沾床,就睡了整整一下午。   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阴沉沉地好像要下雨。   简娣套上鞋,出门特地问了花枝一句,有没有人来找她。   花枝只说简露来找过她一次,但得知她在屋里睡觉,也没过来打扰她。   简露来找自己?   总不至于是上赶着来嘴炮的。   简露所说所做,看上去不像讨厌原主的,简娣才接触她没半天,就能感觉出,简露好像很在意她这个姐姐。   她现在在简家,暂时没什么事,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可以慢慢捋顺。   眼下已经快卯时了,按理说,简泉也该到家了。 第57章 赴约   坐在梳妆台前,略作拾掇和打扮,简娣径自去了堂屋里等着简泉回来。   没等到简泉,简娣她弟简尧就从简氏的族学回来了。   原主和简尧关系不冷不热,简尧对她这个姐姐虽不亲近,但也算有礼。   一回家,看到简娣,起先愣了一愣,而后也乖顺地上前问了声好。简娣也意思意思地问候了他两句课业,果不其然,看到简尧一言难尽的神情。   简尧不大爱窝在族学里学四书五经,更偏爱舞刀弄枪的,学习成绩自然也不怎么理想,听简娣问他,脸上神色自然也就和吃了翔一般。   从当年被亲戚逮着问学习,到现在逮着简尧问学习情况。   简娣微微一笑,感觉非常好。   简尧回家没多时,简泉便从官署打卡下了班,回到家中。   简泉年纪也就四十上下,在吏部当个小官。虽然官小,但简泉心态稳,日子过得倒颇为满足。   对他这三个子女都不错,原主和简露姐弟三人都很尊重他。   简泉一回家看到简娣,也有点惊讶,但嫁出去的女儿回家,惊讶过后便是由衷地高兴。   一家人一起用完膳,简娣才找了个时间同简泉说了姚鉴的事。   这货当初拐骗了原主,简泉本就对姚鉴没什么好感,听到他还不把简娣搁眼里,顿时勃然大怒。   “这小子既轻视于你,便是轻视于我。”简泉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地拍桌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但简泉生气归生气,却也没立即同意简娣和离的要求,只说要等姚鉴上门来时,好好教训他一番。   时代背景使然,对此,简娣也表示理解。   同简泉说完话,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几乎黑了大半。   走出屋,简娣还能听见吴氏屋里隐隐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当初我曾经也给阿娣寻了一门亲事,就是我那好友刘发祥的儿子,新科的进士,但一直未曾明说。阿娣偏偏又喜欢上了姚家那小子,我也只好作罢,现在想想,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倘若当初将她嫁给刘发祥家的孩子,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局面。”   吴氏低声劝慰道,“事已至此,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么办?还是等姚鉴上门时再看看,男人本就风流,但他确实做得过分了些,不过夫妻间哪有什么说不明白的。倘若他真的对阿娣不上心……再从长计议罢。”   简泉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简娣凝神听了半晌,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对父母,对原主还算不错,和离的事估计有苗头。   扭头提醒了花枝一句该回屋了,简娣一边走一边回想着简泉和吴氏的话。   也不知道那个刘发祥家的进士怎么样,原主嫁给他,婆家知根知底,总比姚鉴要好。   就这么想着走了两步,简娣面色遽然一变,步子蓦地一顿。   完了!   她忘记了一件事!   卢仲夏!   要不是进士这个词提醒了她,她还想不起来。   她之前和卢仲夏约定过的,倘若各自回到自己体内,不用约时间,直接到净业寺见一面。   眼下,这不就是他俩当初约定的那样?   但她和卢仲夏分别得仓促,也不知道卢仲夏有没有想起这回事,没有去净业寺。   更何况,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简娣越想,心里不禁越慌张。   依她对卢仲夏的理解,这个兔子一样的少年,忘记了倒罢,假如想起来,一定会恪守承诺。   该不会,此刻卢仲夏已经在净业寺等着她了吧?   简娣心里一突,顿时没了心思在简府待着。   不管卢仲夏想没想起来,去没去,她都要去净业寺一趟,更何况,简娣直觉告诉她,这兔子肯定去了。   眼下已经卯时多了,她这去一趟净业寺,估计今天晚上赶不回来,实在不行就在净业寺的客房里窝一宿吧。   将眼下的事全都搁到了一边,简娣快步走回房里,抄了一把伞,就准备出门。   花枝冷不防地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她要去哪儿。   “我去净业寺一趟,你别跟着我了。”   简娣脚步没听,抄着伞,快步走到大门前。   “假如我今晚没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简娣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停下步子,转过身,特地嘱咐了花枝一句,“这事你就别和我爹娘说,要是你说了。”简娣恶狠狠地戳了一下花枝的脑门,“我唯你是问。”   花枝捂着脑门,“但是姑娘你这大晚上出去,马上就是夜禁了,你得告诉婢子,你大晚上去庙里是干嘛呀。要是……要是姑娘有个好歹,我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简娣胡乱找了个由头,“我前几天和庙里有位大师约好了今日找他讲禅,今天忙忘记了,得赶快赶过去。”   “可天色黑了,大师想来也会体谅姑娘,姑娘何必这时候去。”   “答应了别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想到卢仲夏,简娣没闲心和花枝继续掰扯,只嘱咐了她一句,便急冲冲地夹着伞出了门。   不过刚走下门前的石阶,却又让另一个人拦住了。   “大姐,天色已晚,你要去哪儿?”   熟悉的语气,略带冷笑。   简娣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自心头涌起,认命地转过脸,果然就看到简露正站在石阶上,冷眼看着她。   这下完了。   简露可不像花枝,简露要告诉吴氏和简泉她还真不定能有办法。   简泉就算对她再好,也是个封建家长。已出嫁的姑娘无视夜禁,夜不归宿,就算去庙里也不行。   简娣装模作样地低咳一声,故作自然地弯着眼睛笑道,“出去走走罢了。”   简露冷笑一声,显然对她这理由嗤之以鼻。   她缓步走下石阶,不疾不徐地来到简娣面前,讽刺道,“大姐这话是糊弄谁呢?”   结合原主的记忆,以及这半天时间和简露的接触,简娣对简露的性格还有两分了解。更明白这时候绝对不能气这姑娘,把这姑娘气糊涂了不定能做出什么事了。   “行吧。”简娣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打小就聪明,果然瞒不过你。”   夜色中,她这话才说出口,简娣好像看见对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   简娣:“……”   简露好像察觉出自己脸上的异常变化,不禁将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大姐少奉承于我,你还没说你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快到夜禁时分,这一出去想来是不回来了。大姐出去可以,但别给我简家丢脸。”   她表情凶狠,但双颊泛着红晕,话说得也有点磕巴,看上去倒没了平日里那副恶毒女配的样子。   这姑娘话说得……   简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搞得就像她去偷汉子一样。   想到卢仲夏,简娣心里突突一阵跳。   不过,孤男寡女的,□□和书生,确实有点话本里勾搭成双的意思。   但这也坚定了简娣“绝对不能说”,“不能让简露知道”的信念。   “二妹误会了。”简娣模仿着记忆中原主的神情,尽量自然地笑道,“我只是要去净业寺一趟。”便将刚刚应付花枝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但简露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乌云越来越浓密,简娣心里也有点着急。   再耽搁下去,真到了夜禁的时间,她再想赶去净业寺就有点麻烦了。   “二妹。”心里计较了一番今天简露古怪的反应,简娣豁出去似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些温柔宠溺的笑意,软化了语气,“我去净业寺当真有事,我比你年长,也晓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莫要担心我,也不要告诉爹娘。”   “谁关心你了!”面前的少女听闻,脸色更红,拔高了语气,啐了一口。   简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这姑娘撒娇的一天。   简娣叹道,“二妹莫要闹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杨柳巷中最好的纸笔怎么样?”   简娣面上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   简露看在眼里,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她其实本意也不是想为难简娣,她这个庶姐,她最了解不过,除了之前被姚鉴迷得七荤八素丢了脑子外,平日里是最有数的,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简露纠结了半天,最终却还是答应了简娣的话。   但她自尊心极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简娣,就算答应了,也得放几句狠话,非得是她大发慈悲施舍地一般。   “我看大姐你也不像个荒唐的,我也不欲为难你,今日的事我不说可以,但大姐你若是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我定要叫爹好好教训你。至于什么杨柳巷的纸笔,”简露冷哼一声,“免了,我还不缺你这些东西。” 第58章 面基   见这姑娘终于答应了,简娣哪里还有心思花在她身上,胡乱冲她点一点头,说了声谢,夹着把伞,就飞奔出了简府。   徒留简露的狠话说了半截,还有半截没说出口。   望着简娣飞一般离去的身影,简露怔了一怔,而后懊悔地跺了跺脚。   她就不该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她!!   简娣一路飞奔出了简府所在的巷子,好在这巷子附近就有家车铺,平日里供人租用,简娣七拐八拐地去了车铺,叫了辆马车。   车夫本已经打算收工回家,眼见此刻天黑了,临近夜禁,又要下雨,还不大愿意去。   但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简娣也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土豪的爽快感,摸出些铜钱,将钱往车夫手里一塞,“我多给你些银钱,净业寺离这儿不远,你赶得快些,想来还是能折返回来的,倘若真的赶不及,就在净业寺的客房中睡一晚上,也没什么。”   钱,果然是解决事情的万金油。   看到简娣愿意多给钱,说得也颇有道理,估摸着时间也不是来不及,车夫没再多说什么,当即十分利落地笑道,“那姑娘快上车,我一定又快又稳地把姑娘送到净业寺。”   刚刚在简露那儿耽搁了有一会儿,简娣没和车夫闲聊,爬上了车。   车夫果然如他所言,赶得又快又稳,加上净业寺离简家确实不远,没多时,就把简娣送到了净业寺外,甚至还留了时间赶车回去。   简娣同他说了声谢,告别了车夫,抬头看了眼净业寺的大门。   虽说大庆朝几个皇帝都信道教,但净业寺在京中,香火还是很旺盛,不过眼下太晚了,庙门前没什么人。   但看其山门气势恢弘,飞檐在压得极低的乌云下翘立着。   山门匾额上书“净业寺”三字,端正遒劲。   她来时的路上,已经起了风,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简娣提步刚打算步入山门,豆大的雨滴就突然落了下来,噼啪砸在她脸上,越砸越密,越砸越急,一眨眼,便成瓢泼大雨之势。   简娣忙撑起伞,望着面前的倾盆大雨,由衷地憋出了两个字来。   “我日!”   快入夏的时节,雨不下倒好,一下基本妥妥都是暴雨。   简娣手上的桐油布的伞面,竹质的伞骨,本来就没多结实,在风雨中被打得左右欹斜,冒着大雨,一路往前,踏过石阶,雨水已经将裙摆和鞋面统统浸湿了。   费力地穿过山门,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不仅让简娣开始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搞错了,卢仲夏真的来了吗?   一路费劲地走到天王殿,简娣才看到个小沙弥。   那小沙弥看到她十分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下着暴雨,怎么还有个傻缺跑寺庙里来。   简娣提了提已经湿透的裙角,心里十分苦。   她也觉得自己傻逼,但她更担心还有个人比她更傻逼。   比如说,卢仲夏。   “小师傅,”收了伞,简娣问,“你有没有看到个书生?”   小沙弥很有礼貌,双手合十先向她行了个礼,再问道,“寺中每天都有许多香客往来,不知施主说的是哪一个,样貌衣着如何?”   简娣也不知道卢仲夏要真来了,会穿什么衣服,想了想,只好描述了一遍他的容貌,但一时还竟然想不出来他五官特质,只好笼统地说,“长得挺好看的,个子大概这么高。”简娣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容易害羞,很有礼貌。”   她这描述得太过笼统,小沙弥皱皱眉,诚恳地对简娣道,“劳烦施主等等,让我想一想。”   简娣点点头,也没催他,只抬头看了一圈殿中的四大天王像。   东方持国天王,西方增长天王,南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四位天王像涂着青色、黑色、紫色,诸色彩漆,极为高大,在昏暗的天光中,怒目圆睁,俯视着来往的众生。   简娣平常一去寺庙,很爱看这四位威武的天王,净业寺的四位天王和她从前见到的没什么区别,如今再一看他们,顿时让简娣有了种不真实感,好像在这一霎那,她还没有穿越,像往常一样在寺庙游玩。   她一看就看入了神,直到小沙弥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简娣定了定神。   “小师傅想起来了?”   见小沙弥脸上神色,简娣期待地问。   小沙弥点点头,“想起来了,傍晚的时候确实有位施主,如女施主描述一般,但究竟是不是女施主要找的人,”小沙弥挠挠光秃秃的青黑色头皮,腼腆地笑了笑,“我就不大确定了,毕竟寺中香客太多,我也记不大分明白。”   小沙弥年纪小,从小待在寺庙中,不大清楚俗世规矩,也幸亏是个小沙弥,简娣才敢直接问他,否则她大晚上到寺庙来找个男人,男女有别,实在有点令人生疑。   小沙弥道,“那施主曾在莲池前站了一会儿,但刚刚下起雨来,他没带上伞,被雨淋湿了。我一位师兄领着他去了寮房换衣,倘若姑娘想找他,可以去寮房问问。”   莲池?   上回卢仲夏好像曾经说过,如果有机会,就一起看荷花。   那他口中说的或许应该就是卢仲夏了。   虽然潜意识里一直相信着他回来,听小沙弥一说,简娣心中还是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颗心顿时软和地一塌糊涂。   早知道他是个小君子,一定会赴约的。   简娣吐出一口气,“小师傅能告诉我寮房在哪儿吗?”   小沙弥指了指殿门,“施主从这儿一路往前,就是了。”   简娣谢过这个小沙弥,撑开伞,又一头冲入了雨里。   因为她有点儿急,小沙弥说得也不大清楚,简娣走了一圈,屋子太多,一时也不大能确定究竟卢仲夏在哪间屋子里,没办法,半道儿又找了其他僧人问了问,来回一折腾,天色又暗了一些。   问了路,得知了准确的方位,简娣手上提着盏刚刚一个僧人交给她的灯笼,站在其中一间客房前,不太确定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很快就被屋外的雨声吞没。   简娣没办法,只好上手去拍。   一连拍了好几下,门突然被人从屋里打开。   简娣手上不稳,差点一巴掌糊上来人的脸上,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地停下了手。   “简姑娘?!”   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   遽然撞入对方眼中时,简娣不禁愣住了。   是卢仲夏。   那张脸毕竟她天天在镜子里看到过,再熟悉不过。   但眼下乍一看,却觉得十分陌生。   甚至不止陌生,还有些紧张。   简娣愣愣地握紧了灯笼柄。   眼前的青年很高,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半的头。   本以为对方是个垂耳兔,如今一看到真人,完全就是个德国巨兔。   他看她的时候,甚至要低下眼。像座小山一样,一阵压迫感朝她迎面扑来。   简娣心突然跳得飞快,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糟糕……好紧张……   手上握着的灯笼柄紧了紧,简娣心跳如擂地咽了口唾沫。   卢仲夏那双乌黑的瞳仁映照着灯光,满是惊讶和无措。   看来傻住的不禁是她,眼前这青年也呆住了。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眼中掠过有惊喜,也有后知后觉的慌乱。   “简……简姑娘?” 第59章 面基(二)   刚刚还是确定的语气,但看着看着她,眼下却好像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两个人呆呆地对视了半秒,青年恍若想到了什么,忙移开眼,脸红到脖子,磕磕绊绊地又重复着问。   他今日只束了发,发髻上插了一只小骨簪固定,戴了网巾,网巾至眉,长眉如墨。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鬓角的发有些湿,看上去又黑又软。低着眼,红着脸,瞧她的时候,网巾上垂下两条网带,倒像兔子垂下的耳朵。   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直面卢仲夏的手足无措,要是放在平日里,她还附身在他身体里的时候,简娣早就去调戏他了。但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卢仲夏的害羞给传染了,还是说卢仲夏这德国巨兔似的身材太有压迫感。   总而言之,简娣尴尬地竟然说不出来半个字,眼神也不禁一阵游移。   快……快说点什么。   这种猝不及防就面基的尴尬简直在一瞬间席卷了简娣的四肢百骸。   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现在这情形也太尴尬了点儿。   简娣咽了口唾沫,强忍住心里噗通噗通的怪异感,努力扯出一抹自然的笑,“卢小哥,我们终于见面了。”   因为离得近,她能清楚地看见青年长长的眼睫。   他浑身上下叫灯光一照,显得暖融融的,软而温和。   他唇角一弯,弯出个腼腆的弧度。   “嗯。”   嗓音如溪音松韵,又像有无数羽毛落在简娣心里,扑簌簌地痒。   一开口,心中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简娣也镇定了许多。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无妨。”青年笑了起来,唇角的翘起的弧度好像彰显着他眼下十分高兴,他眼中暖意融融,轻轻地说“因为我知道简姑娘一定会来。”   简娣心中蓦地漏了一拍,默默地掐紧了伞柄。   她知道她眼下正整张脸肯定红透了。   真是,完全被卢仲夏带跑了。   但冷不防地直面卢仲夏这一撩,对她杀伤力还是有的。   简娣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   “简姑娘,屋外风雨大,进屋说话吧。”卢仲夏脸颊微红。   “啊?嗯?”简娣心思本来就不再对话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卢仲夏一说,忙胡乱地应了一声,“嗯。”   由卢仲夏领着,进了寮房,简娣一眼就看见了他挂在架子上的直裰,已经湿透了。   他眼下换上的是件白色的直裰,愈发衬得人温润无害。   简娣方一落座,青年就低垂着眉眼,为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姑娘一路赶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罢。”   简娣握紧了茶杯,抿了一口。   再一抬眼的时候,卢仲夏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一条干净的布巾。   对上简娣的视线,他脸上又是红通通的,轻声道,“简姑娘擦擦头发。”   简娣还没接,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下……没有用过这方巾子。”   “这……这是干净的。”   卢仲夏一直静静地等着她裹着毛巾擦了擦头发尾,将桌上一杯热茶入肚,才接着开口说道,神色略含歉意,“眼下已过了夜禁,其实,简姑娘今日不必来寻我,姑娘这一回家,家中事务想来定是繁多。”   简娣摇摇头,“我没事的,再说我答应你了,总不能就这么鸽了你。”   “可是眼下夜禁已过。”   “那我就在寺里住一晚上嘛。”   但卢仲夏好像还是心有歉意。“我毕竟是男子,在客房中待一夜无妨。简姑娘一夜未归,定会使家人担心。”   “我没事。”简娣笑道,“我偷溜出来的。”   青年闻言,微微睁大了眼,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简娣挠挠头,不确定地问,“很出格吗?”   貌似古代人都挺重视这些的。   卢仲夏蓦地失笑。   “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并未有此事。”   “你嘴角都翘起来。”简娣白眼。   卢仲夏微窘,无奈地苦笑,“简姑娘。”   他好像很清楚她的弱点。   简娣平常就挺怕卢仲夏无奈的语气,乌眸中蕴满了羞窘,每次他用这种语气开口说话,简娣基本就会心软地放弃对他的调戏,眼下,他好像对这一点的认知无比清晰,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那个……我先去找寺里的师傅说一声,帮忙安排一个屋住。”简娣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她现在喝了茶又擦了擦头发,尴尬也比刚进门前缓解了不少,但和卢小哥此刻对坐着还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感觉就像没话说还非要找话说一样生硬。   “能否……”乌发墨鬓的青年抬眼,面色忐忑,“能否让我陪同姑娘一起。”   “诶?”   对上简娣惊讶的眼神,卢仲夏红了红脸,忙辩解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姑娘对寺中不熟悉。”   至于他为什么会说出“并非如此”这四个字,他心中也不甚明了。   并非如此什么呢?   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不过一臂之距,屋外的雨好像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下着,桌案上的烛火倒映着青年的双眼。   他一双乌瞳眨都不眨,下意识地看着简娣,心想,他只是,很想很简姑娘多待一会儿。   他的想法很简单,并无任何绮思,只是觉得和简姑娘待在一起很舒服,也很高兴。   卢仲夏既然开了口,简娣便不会再拒绝,更何况他说得也没错,自己确实没去过净业寺,对寺里什么个情况完全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那行啊。”站起身,拾起搁在墙角的桐油布伞,简娣回头对卢仲夏道,“麻烦你了。”   青年也随之站起身,腼腆地笑道,“不麻烦。”   “你好像对这净业寺挺熟悉的?”撑着伞,简娣随便找了话头。   “嗯,在下常常陪家母来此上香。”   “伯母信佛?”   “算不上信。”   此时大雨终于转小了,晚风灌入襟袖,吹得人有些冷,菩提树的枝叶叫刚刚一阵狂风大雨,打落了一地,此时,寺庙正值晚课的时分,隐隐约约有唱经声传来,空中檀香与雨水的气息混杂在一处,叫人心也跟着静了。   好像被眼下的环境所影响,卢仲夏放开了许多,说话声也没像方才一般轻,语调稳稳的,步子也走得稳当,不疾不徐地回答这简娣的话。   “那你信佛吗?”   卢仲夏莞尔摇首,“在下是不大相信的。”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简娣干巴巴地继续找话聊,“嘿,好巧,我也不信。”   这话一说出口,简娣就后悔了。   太蠢了。   默默鼓起脸,简娣心里哀叹。   她怎么会说出这么直又这么蠢的话,比土味情话还蠢。   令简娣倍感羞耻的是,卢仲夏竟然真的回答了。   虽然他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一路上,简娣也没再敢再瞎掰扯,一直保持沉默走到客堂,由一位当值的小和尚帮忙安排了一间寮房。   小和尚还挺有头脑的,瞧见简娣好像是第一次来,登时笑着问她要不要转转,为家人供上盏灯。   简娣对这些不感兴趣,摇了摇头,倒是卢仲夏问了那小和尚两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住的寮房,和卢仲夏住的没什么不同,但男女香客却相隔挺远的,完全不给人青年恋人在庙中私会的便利。   人家毕竟陪自己走了一趟,简娣不可能立即让他离开,也有样学样地招呼他坐下,给卢仲夏倒了杯茶,两个人隔着方桌坐着,舒舒服服地喝着茶,看着窗外的夜雨。   冷不防地,对面坐着的青年突然低下头,捂住了鼻子。   “阿嚏。”   简娣:“……”   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在屋里炸响。   简娣惊讶地看向卢仲夏:“你感冒了?”   “感冒?”   “就是着凉的意思。”   “无事。”一个喷嚏让这个面皮薄的青年,又红了红脸,“在下并未……未……阿嚏!”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声。   青年尴尬地垂下头。 第60章 情思   这下是想掩盖也没法再掩盖了。   “一定是你之前没带伞,淋了雨的原因。”想到小沙弥的话,简娣登时反应了过来。   “我去问问庙里的师傅要点药。”   她刚站起来,还没提脚走一步,便叫卢仲夏拦了下来。   “简姑娘不必挂心,不过一时着凉,不用麻烦姑娘特意拿药。”   “可是。”简娣看向卢仲夏,屋里虽然点了灯,但昏暗得也看不大清楚他的面色,“你确定你不吃药真的没事?”   现在医疗技术又不像现代那么发达,就算和从前比,大庆朝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算不错了,但感冒得个风寒就狗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碍事的。”卢仲夏轻声答。   “真的?”   “真……阿嚏!”   卢仲夏猛地捂住了口鼻,扭过头,一连打了数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阿嚏!”   简娣死鱼眼,“我信你才有鬼了。”   青年不好意思地捂住鼻子,脸色绯红,鼻尖也红红的,兴许是这几个喷嚏打的,乌亮亮的瞳仁中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叫姑娘见笑了。”卢仲夏十分认真地说。   “你清醒一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笑不见笑的问题啊!”   对方揉着鼻尖,报以一抹苦笑。“对了,姑娘上回同在下说的事,在下已经问过了家父。”   “别转移话题。”   “是姑娘正关心的杜苓之事。”   “诶?”见卢仲夏提起杜苓,简娣的注意力倒成功被转移了一半,“你问过了卢大人?”   今天她就这么直接离开了姚府,想来就不好再看她了,想到那个小姑娘,简娣有些愧疚。   “嗯。”卢仲夏放下揉着鼻尖的手,道,“眼下此案正在三法司中胶着,家父说会留意,若有什么进展定当告知于我。”   他的嗓音因为着凉打了一连好几个喷嚏的缘故,带着些鼻音。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眼下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出什么实事,简娣叹了口气,但愿姚鉴真如他所说,是真正为杜苓着想。但有个他的白月光苏玉静在一旁掺和,简娣总觉着有点儿像悬。毕竟苏玉静叫杜苓的话,实在让她分辨不清她是有意还是无心。   “简姑娘……”   “怎么了?”   看见卢仲夏面上流露出犹豫之色,简娣问。   卢仲夏胸口跳了跳,五指拢紧了杯把手,“我想改日去杜氏一家所住的坊中看看,不知简姑娘是否有意同行。”   “你是说去杜苓家?”   “是。”   简娣眼都没眨,想也没想的就同意了。   “当然行。”   她眼下待在简家,既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完全不存在时间问题,去杜苓家那边看看也好。   卢仲夏好似松了口气,抬眸,瞳仁中熠熠生辉,“那太好了。”   她与卢仲夏说话的空档,雨势又转大了,即使待在屋里,也能听见屋外哗啦啦的水声,瓢泼大雨中夹着震耳雷鸣,闪电如鞭抽破天际,将黑暗一时照耀得如同白昼。   “卢小哥,你确定真的不用吃药吗?”   “无妨,我睡一觉想来就没事了,天色晚了,”卢仲夏忽然站起来告辞,“在下就不在姑娘屋中叨扰了。”   不过,还没走就给简娣当机立断地拦住。   倒不是她舍不得他,主要是屋外雷声太响,雨下得太大,那伞根本挡不住多少雨,一路上来,她裙摆几乎全湿了。卢仲夏才换下干净的衣服没多久,要现在赶回去,估计又要换上一件。他眼下本来就着凉了,再让雨一浇,估计就得真的感冒。   “可……眼下毕竟于礼不合。”卢仲夏面有犹豫,“我担心姑娘清誉会因为在下……”   “我清誉早就被你毁啦。”   青年惊愕地瞪大了眼,呆呆地瞧着简娣。   “开玩笑的。”简娣没好气地笑道,“你就别想这么多了,等雨小了再回去吧。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之前在你身体里的时候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   这晚上又没人,她和卢仲夏之间清清白白的,简娣用自己的节操保证自己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简娣话一说完,成功地看见了面前俊秀的青年又闹了个大红脸,这回是真的红,不禁脖子,耳朵尖都红了,眼神闪烁,低着眼不敢看她,也不敢再提告辞的事。   其实,简娣顶着卢仲夏马甲上厕所洗漱一类的事,经历得多了,卢仲夏也渐渐看开了,虽然还是有些羞窘,但远不如刚开始那种,让人清白姑娘看了他的脏东西,羞愧得想要撞墙的冲动。   眼下,让简娣一提,之前一直压在心底努力不去回想的画面,又一次次在眼前浮现。   这一次的羞窘比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来得几乎还要汹涌。   因为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是当着简姑娘的面,他能清楚地瞧见她唇角的笑意,   倒映着烛光的双眼,还有扶着桌沿的手指。   简姑娘……曾经……曾经碰到过他的东西。   想到这儿,卢仲夏就觉得有股热气直冲天灵盖,一瞬间思绪都被烧得有点短路,脸上热腾腾的烫。虽说如厕洗漱的时候,用的还是他自个的手,但他竟然……竟然让简姑娘见到了他那些脏东西。   但这还远远无法使他慌乱。   令他慌乱的是脑中一闪而过的旖旎情思。   只是一瞬间的联想,就使卢仲夏面红颈赤。   他怎么能这么想?!   简娣扶在桌沿的手指一时间也好像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儿,卢仲夏眉心突突一跳,忙端起茶杯,掩饰性地灌了一口茶水。   “咳!”   因为羞惭和心虚,喝得急了,茶水冷不防地在喉口呛住,呛得他捂着嘴,连连又咳嗽了好多声,面色涨得更红。   好像和她待一块儿,卢仲夏真的很紧张啊。   目睹一切的简娣,心中默默扶额,卢仲夏的紧张彻底打消了她的紧张和尴尬。   他低着头,网巾上的网带被窗缝中溜进的风吹得轻轻摇动。   就像垂耳兔垂下的耳朵一样,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简娣遏制住自己上手去揪的冲动,努力开口问他正事,“卢小哥,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第61章 鬼故事   “简姑娘想何时离去?”   “我要早一点,因为我偷溜出来的嘛。”   而且她还答应了简露,去杨柳巷里给她带东西贿赂她。   卢仲夏轻声道,“我同姑娘一起。”   “你明天不用去翰林院吗?”简娣诧异地问。   卢仲夏莞尔,“俞珉替我告了两天的假。”   看来是因为附身到她身上,昏睡的事了。   “好,那我明天早上叫你。”   说完,就再也没话可说了。   简娣没说话,卢仲夏也没有说话,却没感到之前的尴尬,两个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屋外的雨势,惬意闲适,不需要说话。   直到——   卢仲夏又一声喷嚏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简娣转过脸,一脸复杂地看向他。   “卢……”   话没说完,卢仲夏苦笑着打断了简娣,十分上道地说,“在下明白了,在下去讨一副药便是。”   “雨好像小了。”青年支开窗户,看了一眼,柔声道,“在下就此告辞了。”   简娣走到他身侧,“我送你。”   她站到卢仲夏身边竟然直到他肩膀,也不知道这个快一米八的身高,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脸皮薄的性子的。   “时间不早了,简姑娘不如早些歇息,不必送我。”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   这话不是假话,现代虽说晚上没有性生活,但夜生活丰富,就算不打算熬夜也常常熬到十二点多,甚至熬到四五点,熬一个通宵。穿越过来,简娣倒也渐渐地习惯了现在的作息,但一般情况下,她还是会将自己的睡眠时间往后拉一点,现在估摸着也就八点多的样子,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好说歹说,劝住了卢仲夏,简娣拿了伞和他并肩而行。   半道上,转了个弯,找了寺庙中的和尚,麻烦对方,讨要了一副药。   药还是要在厨下煎的,简娣干脆就和卢仲夏一块儿蹲在厨房,炯炯有神地看着小火炉上架着的药罐。   煎药又要花上大半个时辰,漫长的时间太难熬,简娣盯着跃动的火光,幽幽地说,“卢小哥,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啊。”   鬼故事是简娣从前在《故事会》里看到的,很短,但毛骨悚然。   “从前呢,有个书生,好像因为什么原因吧,辜负了他妻子。”   具体的故事情节简娣也记不清楚了。   “她妻子最终跳楼自杀了,书生很害怕,妻子会向他复仇,就找来一个道士,道士帮他做法,又告诉他,在他妻子回来的那天晚上,藏在床底下就行,因为他妻子看不见他。”   说到一半,简娣停住了。   卢仲夏耐心地听着简娣讲,很给面子地没有说话,周围只能听见转急的雨声和炉上火焰的噼啪声响。   其实说到一半,简娣有点儿怂了。   她本意是闲着没事,吓吓卢仲夏,打发打发时间。   眼下卢仲夏还没啥表情变化,想到后面的情节,简娣已经有点胆颤心惊。尤其眼下厨房里只有她和卢仲夏两个人,环境又给力,屋外风雨大作,就像鬼哭狼嚎一样,湿冷地风吹进屋内,阴测测的。   但她都说到一半了,不继续往下讲也不可能。   简娣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往卢仲夏身侧挨了点。   简娣继续道,“那天晚上书生的妻子果然回来找书生,书生屏住了呼吸,也不敢动,只能听到咚咚的声音,也不是脚步声,非常古怪。”   “咚——咚——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那声音在床前停住了。书生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双女人的眼睛,倒立着的一张脸!”   讲到这儿,简娣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那书生的妻子坠楼的时候,是头朝下的。”   话音刚落,天际陡然落下一道雷鸣。   简娣一个哆嗦,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简姑娘?!”   肩膀上蓦地多了一双手,正牢牢地按在了她的肩头,卢仲夏不知何时已来到她面前,惊讶而担忧地看着她。   他的脸离她不足一尺。   简娣甚至能感觉到卢仲夏的呼吸轻轻地喷吐在她脸上,近的好像能数清对方长而弯的眼睫,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略有些熟悉的香气。   奇异的香气一直往她鼻子里钻,但她却一时想不出来在哪里闻到过。   太太太近了……   不敢对上卢仲夏黝黑的瞳仁,简娣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我没事,主要是刚刚那雷来得太巧了。”   她就被自己吓到了。   察觉到她的无所适从,青年垂眸放开了简娣,转而一脸担忧地看向她,但从他神情上愣是没看出个害怕的意味来。   “卢小哥你不害怕吗?”   “嗯?”   “刚刚的鬼故事。”   卢仲夏怔了怔,对上简娣的眼神后,蓦地笑了,“确实有些可怕。”   “不……你冷漠的表情出卖了你。”   青年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我们如今在庙中,既有满天神佛护佑,又怎会怕呢?”   说得也没错啦。   简娣心虚地压低了眼。   之前在卢仲夏身体里的时候,看不到他倒还好,眼下直面他,总觉得自己气场被他压了一个头是怎么回事。   “药应该快好了吧。”   耳边传来咕嘟嘟的响声,药已经熬好了。   简娣从椅子上起身,将鬼故事抛在脑后,端起药罐滤掉残渣,倒了满满的一整碗,凉了凉,递到了卢仲夏面前。   “喝药了卢小哥,喝点药总归保险一点。”   身材高大的青年,望着碗中黑糊糊的药汁,沉默了片刻,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卢小哥?”   简娣看看碗里的药,再看看卢仲夏的脸色,恍然大悟。   “卢小哥,你害怕喝药?”   卢仲夏面上一红,一脸难为情,低着声轻轻地解释,“药……有些苦了。”   简娣端着药碗顿时乐了。   刚刚她还觉得卢仲夏气场压过了她一头,眼下这种感觉已经随着卢仲夏的尴尬烟消云散。   怪不得看他之前死活都不愿意拿药的样子。   察觉到简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青年白皙的面容又红了一红,而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抿着唇角,从宽大的袖摆中伸出了一只手。   “给。”简娣很干脆地将药碗递给他。   就看到卢仲夏一掩袖,昂首将药喝了一干二净。   简娣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苦吗?”   被简姑娘发现自己不敢喝药这事,卢仲夏只觉着脸上火辣辣的。   他自幼就不喜欢喝药,药汁一入口,苦中夹着麻,麻中夹杂着酸等一系列古怪的味道。   又在简姑娘面前丢脸了。   青年耳尖充血,在心中羞窘地轻叹。   简娣倒没觉着怕喝药是什么丢脸的事啦,她也受不了中药的味道,可是厨房里,她看了一圈,也没有什么蜜饯能解解苦的,只好给卢仲夏舀了一瓢水,让他压压。   白底青花的碗,简娣的指尖堪堪碰到碗沿,清水在碗中上下波动。   望着递到面前的碗,卢仲夏却心中却莫名地涌动出了一股渴望。   那渴望是如此失礼和唐突,但他却很难再凭借“静心修身”一类的话,将它按捺住。   他没有选择再按捺。   事实上,他本就不是多么沉着稳定的人,有时候,他很冒失,也有阴暗的私心,即使明知唐突,也想这么做。 第62章 白芷香   卢仲夏垂眸接过碗,轻轻地转了一圈,唇瓣轻轻贴上指尖曾经擦过的地方,他动作极轻,眼睫低垂,唇角不自觉地也染上了些笑意,温柔到以至于小心翼翼,像在偷偷摸摸做坏事一般,心脏几乎快要在刹那间跳出喉咙,水流沿着碗缘流入喉口,冲淡了舌尖古怪的苦意。   他的脸颊在不经意间又加深了一层红晕。   许是山泉水,很甜,又清又甜。   青年紧张地扣着碗,面色虽红,但指节却泛白了。   “碗。”   眼见卢仲夏突然端着碗不撒手,简娣提醒道。   但她一开口,却好像惊动了一只警惕的兔子。   卢仲夏猛地一震,手上的碗没捧稳,眼看就要“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好在简娣眼疾手快,一个猴子捞月,给稳稳地抄住了。   卢仲夏满脸通红地看着她,“简简简……姑娘……”   不知道这货怎么又害羞了,简娣十分淡定地说:“没事不急,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卢仲夏:“……”   *   将碗洗干净,放好了,简娣和卢仲夏一块儿将厨房里的东西收拾了一番。   “时候不早了,我送简姑娘回去歇息。”   不知道为什么,简娣总觉得卢仲夏眼神有点儿闪躲。但兴许是害羞不敢喝药这事,简娣也没多想。   “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送来送去得多麻烦,雨又这么大。”   “我自己回去就行。”担心卢仲夏坚持,回头又要掰扯个没完,没等卢仲夏同意,简娣利落地拾起雨伞,抢先一步踏出厨房的门,回头对卢仲夏道,“我先走啦。”   “简姑娘留步!”   在简娣诧异的目光中,卢仲夏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解下了身上的石青鹤氅。   兜头一件鹤氅落下,还带着人体的余温。   脑袋上响起卢仲夏温醇的嗓音,“厨房里我住的客房不过一点距离,但离简姑娘的住处甚远,路上风寒雨大,简姑娘披着它罢。”   “诶等等!”   简娣扒拉着盖住她脑袋的鹤氅,露出个头来,却看到卢仲夏已经红着耳尖,迈开腿,撑伞走进了夜雨中了,脚步十分急促。   简娣捧着这件鹤氅,叹了口气。   但他着凉了啊,现在又把好好的衣服丢给他,就这么走回去,就算喝了药也不定能扛得住。   但看卢小哥这么坚决,她就算再追上去也没用了。   简娣头疼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只好将鹤氅叠了叠往腋下这么一夹,撑开伞,也一头扎进了雨里。   她住的寮房里厨房不远,但雨天走得自然就慢一点。   将厨房温暖的烟火气抛在脑后,走在冷雨中,感受着阴森森的风夹着雨珠拍打在身上。   简娣几乎立时就响起了刚刚她说的那个鬼故事。   这鬼故事乍一听还好,但一细想越想越恐怖。   一时间,寺庙中种的树都好像变成了黑夜中的鬼影,书生妻子那画面感巨强的一幕,就跟播大电影一样来来回回在简娣脑海中播放。   她好像都能听见女人凄厉而怨恨的鬼啸。   简娣一个激灵,口中没忍住飚出一句脏话出来。   不止这个鬼故事,之前看过的什么鬼故事和恐怖电影,如潮水一般纷纷涌来,越不像想,就想得越多。   听说像太多的话,脑电波容易对上。   她后悔了!   简娣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地握紧了伞。   眼下这路上就只有她一个人。   早知道之前就让卢小哥送她了,也免得卢小哥再脱下件衣服给他。   等等……衣服。   想到刚刚卢仲夏兜头盖住她的鹤氅,简娣犹豫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挺没出息地默默地抖开,往身上一裹。   霎时间,鹤氅上余温就包裹住了她。   鹤氅上犹带着些青年身上的气息与淡淡的香气。   简娣深深地闻了两口。   她想起来了。   白芷香?   确实是白芷香没错,花枝喜欢给她熏白芷香,她怎么不知道卢小哥也喜欢这款的熏香。   不过熏香毕竟也算雅事,简娣没多想,只觉着闻着这味道儿心里定了不少。   卢小哥披着的鹤氅比她大多了,她得提着边边角角才能避免鹤氅拖在地上。   鼻尖浮动着青年身上的气息,好像能看见灯光下那个神清骨秀的年轻士子,笑得腼腆羞涩。   简娣默默地抬起头,看了眼伞柄,“啊”了一声,老脸红了个透。   *   为了能保证顺顺当当地溜回府里,简娣第二天起得很早。   昨天卢仲夏和她说过,和她一块儿离开,毕竟他也要去官署。因此简娣一醒,就胡乱收拾了一下,把昨天带回来的鹤氅叠好,跑去敲卢仲夏的房门。   敲了半天,屋里却没个动静。   这不对啊。   简娣皱眉,按理说卢仲夏比她勤奋多了,应该起得比她还早才对。   脑子里转了几转,简娣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   难道是昨天着凉加重,发烧了?   霎时间,卢仲夏病得起不来的画面顿时在简娣脑海中浮现。   简娣慌忙又加重了些力气,敲了敲。   就在她琢磨着自己究竟要不要硬闯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简姑娘?”   简娣一回头,就看到卢仲夏拾掇得整整齐齐,站在她身后,莞尔看着她,网巾里的头发拢地一丝不苟,乌黑的鬓角落了些黎明希微的日光,显得愈发毛茸茸的。   简娣放下手,“我还以为你生病起不来了呢。”   看卢仲夏的精神状态,好像还挺不错的样子。   卢仲夏莞尔,眼神明亮澄澈,“我昨日喝了药,今日已经大好了。”   他身上隐约有些香火味儿,也不知道一大早究竟去干什么了,毕竟人家私事,简娣也没问。   “走吗?”简娣问。   卢仲夏点头,“好。”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寺中的莲池,昨天简娣来得晚,也没看清楚,今天一看,碧绿的荷叶中已经冒出了些粉嫩的荷花,但开得不多。昨天下了一场雨,荷叶尖和花瓣上还带着些水珠,晶莹剔透的,很是好看。   “下回再来,荷花定能开了。”身侧的青年士子柔声说道。   “嗯。”   简娣看着莲池,脚步却没停。   出了净业寺,她本来想和卢仲夏在山门就分别,但卢仲夏听说她要去杨柳巷的缘故,表示可以和她同行。 第63章 惊变   简露喜欢画画,她答应了给简露买点笔墨纸砚,而自己也不太懂什么纸墨好,卢仲夏愿意和她一块儿,简娣自然求之不得。   租了辆马车到了杨柳巷,在卢仲夏的指导下,简娣特地没问价格,挑了两样时兴的颜料,也算报答简露给她打掩护的恩情。   马车在简府门前停下,现下时间还早,简家大门紧闭,但好在院墙不算太高,努力一下,让卢仲夏帮忙搭把手还是能翻过去的,毕竟她小时候爬树,大学也有过和室友一起翻墙的经历。   抬头看了眼围墙,简娣摩拳擦掌,试着爬了两下,都没爬上去。   卢仲夏:“可要……在下帮忙?”   简娣摇摇头,“没事儿,我能爬上去的。”   她也不好意思叫卢小哥托着她,估计依照卢仲夏这个性格,万一真要托着她,一定会脸红尴尬,接着把她搞得也很尴尬,那爬墙肯定会更艰难。   试了两次也没上去,简娣也没气馁,问车夫借了把车上的小凳,垫在脚下,多试两次找找手感。这一次果然叫她爬了上来。   “诶!卢小哥你看!”简娣跨坐在墙头,兴奋地低着头,朝卢仲夏笑着招呼道,“我爬上来了!”   站在墙下,卢仲夏昂首,嘴角露出些温柔浅淡的笑意,“嗯。”   她跨坐在墙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却偏偏让他想到了净业寺雨后那一池的初荷,亮丽明媚。   骑在墙头,视野足够开阔。   她能看见天际初升的朝阳,看见还在睡眠中的居北坊,看见简府中一棵巨大的,树冠长得和花菜似的桂树。但那明媚文艺的笑容只出现了一会儿,下一秒,简娣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唇角,脸色犹如吞了粪一样复杂。   不!看到姚鉴和吞粪自杀相比,她宁愿吞粪自杀!   巷口正朝这儿来的身影,刚好叫她跨坐在围墙上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绝对没有看错!那么骚包一定是姚鉴本人无疑,她这幅身体对于姚鉴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姚鉴一来,她登时就能感觉到。   没有想到,她昨天才走,今天一大早姚鉴竟然真的追到简家来了。   他不用去大理寺打卡吗?还是说特地请了一天假?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想姚鉴的事,简娣看了一眼站在墙下的卢仲夏。   他还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脸上犹自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能让姚鉴看到卢仲夏,尤其还是在简家门口。   当机立断,简娣冲着墙下喊道,“卢小哥!快走!”   简娣神情忽然变得急切,看得卢仲夏愣了愣,面露讶异,“简姑娘?”   “快走!”简娣催促道,“我刚刚看见我那便宜夫君朝这儿来了。”   来不及考虑她眼下这话多么像人|妻和书生偷情的第二天早上的台词,简娣担心让姚鉴和卢仲夏打个照面,催着他赶紧离开。   好在卢仲夏也不是心里没数的,短暂的错愕过后,便和简娣示意了一眼,利落地转身上了轿子。   简娣一夜未归,大早上和他在这儿,倘若让姚鉴看见,不论如何也说不清的。   就在卢仲夏上轿子的下一秒,姚鉴拐个弯,刚好出现在简府门前。   简娣没多想,直接从墙头上蹦了下去。   “疼!”   着地的时候,脚踝扭了一下,简娣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上,低呼了一声。   但眼下也不是察看伤势的时候,简娣囧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往自个屋里飞奔。一路上她运气还不错,没碰上别人,一进屋,顾不上花枝惊讶的目光,简娣将衣服一脱,“嗖”地一下,甩开鞋子,跳上了床,蒙上被子。   刚扯着被子盖过脸,想想不妥,又伸出两只胳膊,把床帐放下,接着继续窝回被子里,打散了发髻装睡。   躺在床上,简娣一直狂跳的心才略微恢复了点平静。   这种偷情被丈夫撞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呸呸呸!姚鉴才不是她丈夫嘞,只能说是原主的丈夫,她还是个狗粮养大的单身狗。   “姑娘?!”   床帐外,目睹了简娣一系列的骚操作,花枝震惊地询问。   “我回来了。其他的什么都别问,别人要是来找我,你就说我睡下了,还没醒。”   花枝愣愣地答应了,见简娣神情紧张不似作假,倒真的没像从前一样打扰她继续问。   简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卢仲夏上车上得及时,估计姚鉴应该没看见。   卢小哥的应对能力,她是不担心的,让简娣头疼的是,她压根就没想到姚鉴会这么快找上门来。   她怎么就没看出姚鉴这么喜欢她呢?   另一厢,身着赭色直裰的男人步子一顿,缓缓走到简府大门前,桃花眼一挑,静静地看了眼墙头,又蓦地转头,眼神冰冷地看了眼门前还未来得及离开的马车。   马车没有在乎他的打量,车夫甩动鞭子,正要离去。   “且慢。”   赭色直裰的男人上前一步,拦住了车夫。   “相公有什么事?”车夫惊讶。   姚鉴嘴角勾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意,眼神却透过车夫,一直看向被帘幔挡住的车内,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抱歉,请原谅在下唐突。”姚鉴收回视线,眼底的冷意也好像尽数消散,弯着唇角,拱着手,笑得十分真挚有礼,“不知车中做的是哪位?可是要来拜访简泉简大人的?”   车中安安静静,并未应答。   姚鉴倒也没恼,缓缓地笑着说,“实不相瞒,这间宅子的主人为在下岳丈,我瞧着阁下的马车在门前停了,像是来拜访他,故而好奇问上一问,倘若阁下是因着如今岳丈家中门没开而离去的话,大可不必,我可代阁下帮忙叫门。”   车中的人依然未曾作答。   车夫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姚鉴,但看他衣着富贵,神色真挚,而车里的那位小相公也一直不吱声,便也替他问了一声。   “相公?” 第64章 说清楚   托前几天发现的那封信的福,他早就料想到自己这个妻子会做出点什么来,即便去大理寺,也没忘记嘱咐人盯着点儿。   然而他本以为她也只是送送信罢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一走了之。   她竟然一走了之?   想到这儿,姚鉴心中愠怒。   他今日没去大理寺,特地告了假,就是为了来找她。   想到刚刚在墙头隐约看到的女子衣角,再看向面前的马车,姚鉴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眼里的神色慢慢地,一点点地冷了下去,眼中寒意几乎快要凝结。   倘若简娣在场的话,肯定会吐槽一句,这可能就是被绿的直觉。   车里的人终有开口说了话,语气温和从容。   “多谢相公好意,在下并不认识阁下口中的简大人,只是来这儿坊中拜见舅母,未曾想到不熟悉此地,走岔了道儿。”   卢仲夏的声音不疾不徐,轻声地解释,好像真的有股令人信服的魔力。   对此,姚鉴没有再说话,只是冷笑。   “走罢。”男声低声吩咐。   车夫自然是听他的话,毫不犹豫地挥下鞭子,赶着马转头离开了。   徒留姚鉴一直静静地目送着马车离开,直到它转出巷口,再也看不见,才冷笑着转过身,看向紧闭着的大门,而后,没有任何犹豫,眼睛眨也没眨地扣响了门。   吴氏差丫鬟来寻简娣的时候,简娣还窝在床上。   本来只是装睡,但一时没动静,她竟然真的睡着了,直到被花枝喊醒,说是吴氏喊她过去。   吴氏喊她?   那一定是姚鉴上门了。   简娣坐起身子,想到刚刚见到的姚鉴,刚刚睡得有点昏沉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摆摆手,没让花枝帮忙拾掇的整齐。她眼下这幅刚睡醒睡眼朦胧的的模样,正好。   去堂厅的路上,简娣心里沉沉的。   姚鉴来得太突然,她动作很快也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看见,她的脸姚鉴肯定是没看见的。至于看了多少,她和卢仲夏之间,第一眼也只能看到一个,只要姚鉴没问,她咬死了不承认,想来也没问题。   等简娣走到堂厅的时候,果然就看到姚鉴坐在那儿,手边上搁了一杯茶,正满面笑意地和简泉说着话。   简泉神色淡淡的,像是有意冷着他。   不止简泉和吴氏在,甚至简露和简尧也在,或许因着是外人的缘故,加上姚鉴上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有原主的表哥不在场。   而吴氏和简露、简尧他们的面色看上去好像都不大好。   对于简泉的冷脸,姚鉴没有说什么,只低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但低垂着的眼中眸光愈发转冷,好像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简娣一来,顿时就吸引了堂厅众人的目光。   姚鉴搁下茶杯,面露欣喜地看向她,“夫人!”   简娣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径自捡了个位子,在吴氏旁边坐下,低着头默不作声。   瞧见简娣衣襟和发髻微乱,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吴氏皱了皱眉,轻声问,“昨儿可是没睡好?”   简娣顺坡就下,“许是病还没好全,昨天睡得有些不大安稳。”   吴氏点点头,面上露出点笑意,朝着姚鉴的方向,和和气气地说,“鉴儿你也看见了,也听见了,阿娣昨儿没睡好如今才刚被我差人从床上拉起来,又缘何在门口看见她呢?”   听了吴氏的话,简娣内心:“日!!”   他看见了?   姚鉴看见她了?!   不可能!她虽然不能保证姚鉴有没有看见她的衣角,她绝对能保证姚鉴没看见她的脸。   简娣抬眼看向他,刚好对上姚鉴看过来的视线。   视线相撞的刹那,她好像看见了姚鉴晦暗不明的眸光。   简娣故作坦然地移开了视线。   姚鉴也收回了看她的视线,转而看向吴氏,毕恭毕敬地答,“小婿还能骗岳母不成,小婿刚刚确实是在门口瞧见了阿娣。”   “想来是看错了。”吴氏笑道。   姚鉴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对阿娣甚为熟悉,不会错看的。”   见姚鉴一副笃定的模样,饶是吴氏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两分怀疑,回头看了简娣一眼。   简娣坐直了,回以一副略带讶异和疑惑的矜持微笑。   吴氏看了看她,又看向姚鉴,“但阿娣今早确实不曾外出。”   就在此刻,一直站在一旁的简露面色不好地开了口,“姐夫你今日来这儿究竟要做什么?”简露冷眼嗤笑道,“刚刚既说在屋外看到外男拜访,眼下又非说在门口瞧见了大姐,你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阿露!”吴氏轻斥。   简露不为所动。   姚鉴也没因为简露的态度而面露怒色,依旧维持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二姑娘此言差矣,我并无怀疑阿娣的意思。”   “还说你没怀疑?!”简露闻言,面色非但没有缓和,面上还浮现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怒色。甚至不顾吴氏和简泉的斥责声,抢步上前,大声怒斥道,“从前念在大姐喜欢你的份上我没有直说,如今你既然上门来了,我便同你说清楚!”   “阿露!”简泉厉喝,嗓门儿虽然喊得大,但人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   “我平日里就最不耐烦搭理说个话也要绕来绕去的人,”简露冷笑,“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说清楚了,掰扯开,我们倒也能好好再谈谈。”   姚鉴沉默了半刻,半晌,才抬起眼看向简露,笑道,“既然二姑娘如此,那我便说了。”   “能娶阿娣是我的福分,我同阿娣成亲以来,也一直和和睦睦。只是阿娣对我似有些误会,”姚鉴苦笑,“大理寺忙,我本想找个时间好好同阿娣解释清楚,却未曾料到她已一气之下回到岳丈家中了。”   这话说得倒像她娇蛮任性,不识好歹一般了。   简娣也没着急辩驳,安安静静地看姚鉴继续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简泉沉声道,“其中若真有什么误会,不妨在此地说清楚。阿娣,你说呢?”   见简泉把话引到她身上,简娣站起身。   刚刚围观了这么久,她在心里也琢磨了一会儿。   她必须得逮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向简泉和吴氏说明白,这样和离的事也就能成一半。   霜叶的事是石锤,但这个时代背景,男人收用个丫鬟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原主她娘亲就是个妾室,至于苏玉静,她的事大可让姚鉴用同僚一道儿处理公事一笔带过。   看上去好像说不过姚鉴,要完。但她好歹是简泉的崽,通过昨天的接触看来,她也不是在简家的一颗小白菜。简泉偏爱她一些,简露看上去就是个傲娇,也没讨厌她的意思,吴氏念在小时候抚养过一段时间的情分,对她倒也有几分母女情意。   只要她说的话巧妙一点,简泉定会给她这个女儿撑腰。   想了一想,简娣没和苏玉静的身上花多大分量,一笔带过让简泉和吴氏知道了这事,只着重提了提,她生病时昏睡时姚鉴收用人。   平常收用丫鬟,和妻子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时候收用丫鬟,那事态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简泉听了脸色顿时一沉。   简娣深吸了一口气,没给姚鉴半分面子,继续抖落,诸如毁信与派人拦着花枝不给出门的事儿都在简泉面前给他扒了个一干二净。   他自个找上门来的,就别怪她了。 第65章 露妹   她之前一直忌惮着,没和姚鉴撕破脸,是因为简家。   姚鉴毕竟只是在大理寺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没多大权利,简娣也没多怕他。但这个时代,女人对娘家的依仗太大了,昨天估摸了一番形势,确定简泉大态度后,这才让简娣有了底气。   说完,简娣瞥了一眼姚鉴的神色。   姚鉴脸上看不出多大的表情变化,但嘴角却没了笑意。   直到简泉看向他,等他一个解释的时候,姚鉴才又笑了笑,“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向夫人解释这些事。”   “霜叶之事,是夫人误会于我了。”他苦笑,“夫人昏睡之时,我心中焦急,在京中遍寻名医,哪来的心思吟风弄月,”说着,姚鉴话锋一转,冷下脸来,“倒是这个婢子,趁夫人病中时,起了点心思,晚上竟大着胆子寻到了我书房中来,但当时便叫我赶了出去。至于收用一事,许是哪个下人不明真相,乱嚼舌根。”   “若你当真看重于我,下人又岂会有胆子乱嚼舌根。”   换言之,便是姚鉴平常治下无方,纵容丫鬟们非议主母。   姚鉴被她这么一说,怔愣了一霎,随即一侧身,没再看简娣,倒面对简泉,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岳丈放心,我娶阿娣时已答应过她,断不会让她受委屈,我念在那婢子在府中伺候了不少时日,未曾重罚,倘若阿娣心中别扭,我回去这边差人将她发卖了出去。”   简娣说的话,姚鉴一样没否认,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同时也都找了个理由,将这些事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除却霜叶的事,毁信只是因为一时心急,而拦住花枝也只是怕简娣大病未愈,一时冲动。   提及这几件事,姚鉴面露愧色,认错态度看上去十分良好。   要不是这些事都是她亲自经历过的,简娣指不定也被姚鉴这低声下气地诚恳深情态度给糊弄了过去。   保险起见,简娣看了眼简泉和吴氏等人的脸色。   简露面上一副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简泉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吴氏也没个表示。   一报还一报,当初姚鉴既然为了事业勾搭利用了傻白甜的原主,如今也得付出代价来,至少,在简泉和吴氏心中,姚鉴这心机深沉的非君子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会轻易信任他。   看吴氏和简泉都没个表示,简娣摇了摇头,主动开口,学着电视剧里被渣男伤透了心的妻子,面如死灰地继续说道,“多说无益了,你我如今各执一词也说不个所以然来,不论如何,破镜难圆,我和离的心意已决,你我已回不到当初,你又何苦相逼?不如放我离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希望同你闹得太过难看。”   姚鉴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你已对我无意,但我并非对你无情。”   简娣:……你有完没完啊!滚呐!   “即便夫人日后移情……”他顿了一顿,慢慢地,意味深长地说道,“移情于他人,我对夫人之情意也不会有丝毫更改。”说着,眼神却一刻不眨地紧紧攫住简娣,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这话什么意思?   对上姚鉴探究和怀疑的视线,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   难道说姚鉴还是看到了卢仲夏?   简娣还没答话,简露却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她本是冷眼看着姚鉴的一举一动,但听他说出这话后,简露面色顿时巨变,“日后移情于他人?!姚鉴?你此话何意?”   好像再也没法容忍这货,简露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面有愠色,“你既说要向我们解释清楚,眼下为何又有意无意地绕到我大姐身上?刚刚还在说什么早上见到我大姐和马车在府外,眼下又说什么移情于他人?听你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在暗示我们,大姐先变心辜负于你了?”   简露这话,听得简泉和吴氏面色也齐齐一变。   简露这连珠炮一样的逼问,逼得姚鉴一愣,叹道,“二姑娘误会了,我……”   “我呸!误会你个傻diao!”简露柳眉倒竖,“非得姑奶奶我好好教训你,否则你就不长进不是?”   简娣:……   被简露当头一骂,姚鉴顿时被骂懵了,就连简泉和吴氏以及简尧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只看到了简露劈头盖脸地就打断了姚鉴的话,瞪了他一眼,而后转头跑了出去。   简娣也被简露这一骂,骂得有点儿震惊。   不是震惊于傻diao如此现代的骂法,毕竟古人确实有骂人傻diao的,她是震惊于这词儿从简露口中蹦出来。   简露这一骂,不止骂到了简娣的心坎里,似乎也骂到了简泉的心坎里,虽然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骂出来,确实有点过了头。   但他也已忍了这小子许久。   当初,姚鉴勾搭了简娣,带着简娣在他面前跪下说要娶她时,简泉心里就有一句妈卖批一定要讲,他好心赏识他,他却怀着莫名的心思,睡了他女儿?   但挨不过自个女儿的求情,他这句妈卖批一直憋到了现在。   昨天自个闺女才上门说受了委屈,今天这小子就找上门来,言谈间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都是男人,还当他不了解男人在想些什么了不是?简大人心中白眼。   倘若之前还只是看不过眼,但姚鉴这暗示自家闺女夜不归宿,同别人有染这事,简泉心中已经憋了一团火,沉下脸来。   毕竟当岳丈的,又不是真的一家人,有些事不好同他计较,他说得含蓄,他也没法不计较形象的就撸起袖子捶。   如果说简露骂了这一句,简泉的心思是既矛盾又舒畅的,但吴氏却不这么想,简露这话一骂出口,吴氏就绿了脸。   简泉心里虽出了一口浊气,但脸上却没怎么表现出来,面子毕竟还是要做的,简泉还是为简露的不懂事,意思意思道了个歉。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离去简露却突然又折返到厅堂中,还抄了把下人扫院子用的大扫帚。   抱着扫帚,少女冷眉道,“简家不欢迎你,若你再不识好歹,今天我就在这儿将你赶出去。”   没想到这姑娘拿了把扫帚回来,姚鉴不可置信地道,“二姑娘?”   简露冷笑,“滚,可是还要我再说一句?” 第66章 姐妹   “阿露!”   眼看简露越说越不像话,吴氏僵着脸厉声呵斥道。   看出简露确实真情实意要赶他出门,姚鉴也沉下脸来,面上露出两分怒意,但碍于在简府,却不好发作,一时又尴尬又着恼,不由得看向了简娣。   简娣眨眨眼,回给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示意这不关她的事,都是她妹子脾气比较暴躁,请你多多包涵。   姚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简露见他没动,已经抄起了扫帚,这下他倒是想再说什么也来不及说了。   简露她说赶倒还真的赶,竟然毫不客气地拎着扫帚直往姚鉴身上招呼。   这大扫帚昨天才叫仆役扫了院中落叶,又脏又湿,简露一打,立时就在姚鉴这一声赭色直裰上留下了一条条黑色的印子。   但她还嫌不够,抬起扫帚竟然又要往下落,不顾吴氏和简泉的阻拦,将一把扫帚愣是舞出了青龙偃月刀的架势,在这攻势下,男人闪躲的身影显得格外狼狈。   “阿露!”没想到简露竟然真的上扫帚招呼了,简泉微微一怔,随即怒喝。   看闺女骂这小子是一回事,自己闺女上手拎着扫帚打又是一回事,这能像话吗?!   但简露此时圆睁着一双杏眼,根本听不进去简泉的话,满眼都是姚鉴狼狈闪躲的身影,追到了反手便是“啪”又一扫帚,简泉无奈下,只好一边叫已经懵逼的简尧拦着点他姐,一边同姚鉴道歉,劝他先行离开。   一时间,厅堂中乱作一团。   “阿露的性子你也知晓,眼下也只有委屈你一些了。”   幸好简尧死死拦着简露,才为简泉争取到了些说话的空隙。   这话外之意倒是先赶他走了?   听到简泉这话,姚鉴面色不由得铁青。   简露明显是不将姚鉴赶出屋中誓不罢休,看姚鉴竟然还站着不动,顿时将简尧的手狠狠往一旁一推,挥着扫帚冷笑,“还不走,可是还想再尝尝我手里扫帚的滋味?”   一直到看着姚鉴他铁青着脸,闷哼一声拂袖而去,整个身子都出了客厅,简露才停下了舞动手中扫帚的动作。   吴氏已跟着追上去同姚鉴赔不是,只在临走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平常十分听吴氏话,对她有两分畏惧的简露,这回却显得有些满不在乎。   将扫帚往地上一掷,简露犹显得不够解气,视线在厅中一转,落在了简娣身上。   简娣:“……二妹?”   这一声就好像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开关,简露顿时对她破口大骂,“要我说你也是个蠢的!脑子都让狗吃了!这人你也能看得上他?如今倒好!落得如此的下场!”   简露骂得一刻不停,好像将刚刚没发泄完的怒气全都撒在了简娣身上。   简娣没吱声,就默默地等着这姑娘骂爽了。   简露骂了一通,好像终于骂爽了,顿了一顿,喘了口气,却突然意识到简娣一直没作声。   “你眼睛瞎了也就算了,”简露气急败坏道,“如今还是聋了不成?!”   简娣摇摇头,笑道,“我没瞎,也没聋。”   “阿露,谢谢你。”   少女顿时僵在了原地。   简露这一愣,足足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回神,面颈通红,恼羞成怒道,“你以为我在替你出头吗?!少自作多情了!”   “口是心非可是不好的哦。”   “谁口是心非了?!”   眼见简露又有炸毛的趋势,简娣才赶紧闭上了嘴。   简露通红着脸在厅堂中气势汹汹地走了两步,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简娣也不敢打扰这姑娘,等着她自个平静。   两个人无言了一会儿,方才同简泉追出去的简尧先回到了厅堂中,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简娣和简露一眼,神情复杂地憋出一句话,“阿姊,你太莽撞了。”   简露此时正在气头,没好气道,“我脾性就是这样,难道你还不知道?”   “倘若姚鉴宣扬此事怎办?那你的名声和家里的名声……”   “那我就一人担着。”   “阿姊你要如何担起?”   简娣:“他不会说的。”   对上简尧“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视线,简娣道,“我和姚鉴好歹也生活过一段时日,他好面子,被人抄着扫帚从岳丈家赶出来这事,这么没面子的事,他不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宣扬。”   而且他也不敢。   他官职还不够高,老家也不在京城,在京中没有什么依傍,但简泉不一样,简泉在吏部已经任职有数十年,就算只是一介小官,但数十年的时间也结交了不少人脉,更何况吏部掌官员升迁之事,为了自个的官运和名声,姚鉴也不敢宣扬。   比起担心姚鉴四处宣扬简露抄着扫把赶人这件事,眼下倒不如担心简泉和吴氏会怎么责备简露。   想到这儿,简娣有点头疼。   她当然能将责任一肩担下,但问题是,她担心这姑娘不肯啊。   依照她的个性,绝对不会愿意被她护在身后,肯定会颠颠地上赶着就义。   不管怎么说,简露都是因为她才做出这种事,大不了她陪她一道儿好了。   就如简娣所想的那样,送走姚鉴回来后,吴氏阴沉着一张脸果然没放过她们,一回来就劈头盖脸地把她俩骂了一顿,尤其是简露,骂得尤为惨。   但这姑娘性子倔,愣是不吭一声。   简泉在旁边,好像帮着说两句,奈何吴氏一记眼刀飞来,顿时也没了声,只讪讪地笑道,“夫人教训的是,阿露年纪也不小了,今天这样实在不知礼数。”   装作没看见吴氏凌厉的眼刀,简娣插嘴道,“此事不能怪二妹,二妹今日是为了我。”   简尧也跟着帮自家亲姐说话,“娘,大姐说得对,二姐只是眼看大姐被欺辱,做事莽急了一些,但这也不正是姊妹友恭吗?”   吴氏喝道,“噤声!我教训你阿姊,轮到你说话了吗?!还不快回屋里做你的课业去?!”   眼睁睁看着简尧阵亡在眼前,简娣默默扶额。   眼下吴氏明显在气头上,不论谁上前说话,都讨不着好。   而最后的处置结果就是,她和简露一起被吴氏打包丢进了祠堂跪着,本来丢进祠堂的只有简露一人,不过简娣已经决定和简露一块儿承担,当下便表示自己也有错处,希望吴氏一视同仁的对待。   然后,吴氏果然没和她客气。   简家的祠堂修得大。   昨夜下了雨,地上湿气重,跪在祠堂里,能感到一股子湿冷。   现在也不过才巳时,跪一天还得跪上十几个小时。不过吴氏一关门落锁,也相当于就睁只眼闭只眼。   简娣本来还以为简露性子傲,说不定会傻不愣登地跪着。   但没想到这姑娘还颇为能屈能伸,吴氏一走,顿时就往地上一坐,对上简娣看她的视线,还面露不耐道,“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跪上十多个时辰不是?!”   她当然不想。   简娣也老老实实地掖了掖裙角,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了下来。   吴氏的处罚对她来说只能算不痛不痒,唯一比较痛苦的大概就是十几个小时除了看着各位祖宗的牌位发呆外,没有个能打发时间的手段。   简露或许也是这么觉得的,还没待上半个小时,就忍不住先开口和她说了话。   “你那相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嗯?”   简露面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似乎不大适应主动和她搭话,“我问你,你那相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有今天这么一出,估计吴氏和简泉会同意她和姚鉴和离吧?简娣不大确定地想。   简娣如实地对简露说了,却换了这姑娘一声不屑地轻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喂!”   “当初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难道不是大姐你?”   “我知道我瞎,我已经很难过了,别往我心上继续插刀了!”   “不疼不长记性。”   “你就是故意埋汰我的吗?!”   “哼。”   简露闷哼,闭上眼仰着头靠在墙面上,不再搭理了她了。   这个傲娇。   简娣叹了一口气。   原主的记忆中,简露和她小时候关系很好,但后来年纪渐长,也渐渐地明白了嫡庶之分,两个人再没了小时候的亲密无间,简娣主动疏远了她,而简露对待她的态度也愈发偏激,原主一直觉得她这位妹妹不喜欢自己,故而也避免和她接触,她越避着她,不愿看她,简露就越出言讥讽,努力地想要引起自己这位姐姐的注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不是她是个西贝货,不然也肯定会像原主一样误以为简露厌恶自己。   谁叫这姑娘表达感情的方式这么特立独行。   大姐越疏远她,就越憋着一股劲儿使劲蹦跶。 第67章 发展事业   简娣沉默地看着简露的睡颜,其实简露她脸生得嫩,白润微丰,就是平常动不动冷笑,穿着打扮走御姐挂,脑袋上别着的簪子都是一支老气沉沉地梅花对簪。   简娣忽然发现,其实她在杨柳巷不应该真的就只给她买点笔墨的,给她买点簪子胭脂也挺好的。   祠堂外的天渐渐地又转阴了,五六月份的天,入夏的时候,雨水多。   简娣盯着简露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也靠着墙睡了过去。   毕竟不是躺床上睡的,这一觉简娣睡得不是很安稳,中途断断续续地醒了几次。但醒来又没事情能干,只好又强迫着自己继续睡。   一直睡到傍晚,简娣终于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换了好几个姿势,依然精神奕奕。偏偏她早上从净业寺回来的时候,为了赶早没吃早饭,眼下一天没吃饭,饿得胃里一阵绞痛。   不过今天,是不可能有饭吃的了。   之前一直没落的雨,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落了下来,从窗户外能看到乌沉沉的天,屋里没光,简露的面色昏暗得看不分明。   她脾气躁,简娣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她已经来来回回跺了七八次的脚。   一直被吴氏和简泉娇惯着长大,哪里饿过一天的肚子,简露的反应比她还激烈,肚子一阵咕噜噜地响。   听到自己肚子发出来不争气的响声,简露又羞又恼,窝在墙角捂着肚子,企图挡住这愈发清晰的动静。   “实在饿就睡吧。”简娣诚恳地建议,“睡着了就不饿了。”   和简露说完,简娣偏头看了眼屋外如注的雨水。   或许真的是没事干闲得发慌,想着姚鉴的事,卢仲夏的事,和话本的事,她看着屋外的雨竟然看了整整大半天,一直到天色完完全全入夜的时候,窗户外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几声响动。   “表妹。”   “表妹。”   低沉的男神隔着雨声突然在窗棂旁响起。   简娣一愣,惊讶地站起身,走到窗户前,“表哥?”   吴承泽就举了把伞,站在窗户外,手里还提了个食盒,黑黝黝的瞳仁沉静地看着她。   “我来给你们送饭。”   虽然没想到吴承泽会来,但有人主动来送饭,简娣怎么可能不接,幸好这时候没防盗窗,窗户一推就能打开。   “是谁在外面?”听到动静,简露问道。   “表哥来给我俩送饭了。”简娣接过吴承泽递来的食盒,往简露怀中一塞,“来谢谢表哥。”   简露愣愣地抱着食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有点不大情愿,但看到吴承泽被雨水打湿了的发丝后,才别扭地道了句谢。   这么大的雨,吴承泽也没有多待也没有多问,只叮嘱了她们两句,让她们放心吃。   “我能来这儿,姑母也晓得。”吴承泽道,“你们放心用膳罢。”   简娣和他道了谢,问了两句吴氏的情况,吴承泽一一地都答了。   叮嘱完她俩,吴承泽撑着把伞,又消失在了夜雨中。   食盒中的饭很丰盛,米饭足够她俩吃,还有一碟红油素肚丝,一碟清炒的莴笋,一碟板栗烧鸡,并一碗嫩笋汤。   简娣将筷子递给简露。   或许是真的饿了,两个人埋着头也不说话,吃得风卷残云,心里都默默地给吴承泽发了张好人卡。   吃完饭将碗碟收拾收拾,重新装入食盒中,简露也不说话,一人占据了一个小角落安安静静地发呆打发时间。   过了好半会儿,简露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别扭地喊了声简娣。   “诶。”   “说点什么。”   “什么?”   “我要你说点什么。”   简娣站起身,走到简露身旁坐下,“那我给你讲几个故事。”   简露不是杜苓,讲童话寓言显然不适合,简娣干脆就将自己以前看过的那种特长的伦理家庭剧,一集一集讲给简露听。   听到一半,简露又不耐烦了,非让她换一个讲。   她只好给她换了个小清新甜腻死人的爱情故事。   就这样从伦理大剧,讲到爱情剧,又从爱情剧讲到玄幻剧,讲了大半天,简露终于露出点困意。   简娣讲到一半,发现简露没了动静,凑近一看,这姑娘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望着简露安静的睡颜,简娣打心眼里觉得羡慕。   奈何她现在精力充沛地感觉自己能一拳头打死十个姚鉴。   没人陪她打发时间,简娣只好在心中将自己话本的大纲一遍一遍打磨。   一直到半夜的时候,简露突然梦呓了一句,喊着冷。   虽说现在正值初夏,但雨下得大,半夜温度确实有些低了。   简娣想想,解下自己外面罩着的一件粉色如意云纹的褂子往简露身上一盖。   长时间坐着坐得脚有点儿麻,正当她打算换个姿势的时候,一只手蓦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简露轻声嘟囔着,“阿姊。”嗓音沙哑微糯,听上去迷迷糊糊的。   简娣偏头一看,她还没醒,还在睡着呢,面上褪去了平常故作的凶恶,白白净净的脸蛋,小扇似的睫毛微颤,显得也有两分恬静和乖巧。   简娣叹了口气,往墙上一靠,头一低,也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简娣和简露终于从祠堂里被放了出来。   出来后,吴氏还没忘记找了个大夫给简娣看看病。大夫的话和钱大夫说的相差无几,无非都是瞧不出病症所在,只开了些静心宁神的药方,让她静养,避免思虑过重。   简娣清楚自己身体没啥毛病,倍儿健康,对此也不是很上心,倒是简露,一看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怒骂了她一番,使得简娣十分无辜。   自从她和卢小哥分开后,她好像暂时就稳定了下来,也没再去他体内溜达,如今姚鉴暂且也不会来打扰她,给了简娣一些能自由支配的时间。   在简府闲着毕竟也是闲着,简娣干脆就窝在屋里,润色自个的话本。她话本其实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挺短的一个故事,只差和润色修改。   早上一觉醒来,挑件今日想穿的裙子,愉快地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再写写话本打发时间,碰上简露、简尧和吴承泽来找她,同他们瞎扯会儿淡,没事儿喂喂鱼养养花。大庆朝对女子没那么多束缚,偶尔她也会出去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简露养了只鹦鹉,不知道跟谁学的,嘴挺贱的,还爱骂人,特别喜欢大清早叫人起床,谁没及时起床,叫不醒,就气得骂谁浪蹄子。   但它在鸟笼里歪着脑袋,瞪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的样子却很可爱,简娣也很喜欢它,早上常常拎着鸟笼,带着它出去遛弯儿,活得像个老大爷。   京中有条河贯穿城中,也流进南安坊,在南安坊上架了座大桥,叫汇通大桥。平日里常常有不少走卒商贩在此做生意、也有书生妇女在此游玩。   大清早,趁天还没完全亮,简娣就提个鸟笼沿着河岸慢慢地走,也认识了两三个遛鸟的大爷。这只嘴贱的鹦鹉,碰上老大爷还很会说话,将那几个大爷哄得眉开眼笑。   那几个大爷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瞧着家境都还算殷实,毕竟眼下的普通老百姓也没那么闲。   能大早上出来遛鸟,简娣也幸得穿越的好,才能享受一把米虫的生活。那老大爷其中有一两个说话温和从容,文绉绉的,看上去不是当官的,就是有功名在身。但别人不打算说,简娣也不打算问,   在简家的这两天时间里,简泉找她谈了一次话,开门见山地便问,“你当真想和姚鉴和离吗?”   神色肃然。   简娣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简泉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和离并非小事,女子和离后再嫁便难了,你同他和离后,或许我能保你一时,但保不了你一世。”简泉眼神温慈地看着她,“阿娣,你当真想好了吗?”   “你们小辈的事我不清楚,但阿尧和你关系并非如他和阿露那般亲近,我能叫阿尧在我离去后好好照顾你,但你也无法事事都依仗小弟。”   简娣想了一下,“爹,我想做些生意攒点钱。”   “什么生意?”   简娣其实心里也没底,也没打算和简泉明说,只说道,“我已有些苗头,还没有想好。”   简泉没有追问她。   “这样吧,你再想想。”简泉一声喟叹,“我也再想想,假若你真的同他和离了。我也会尽量帮你再寻个夫婿,毕竟姑娘家,岂能独身一人过一辈子。”   简娣应了。   接下来,简泉没再说什么了,只逮着原主当初非要嫁姚鉴的话念叨了几句,说她不听爹娘的话,如今可不是吃亏了。   简娣只好老老实实地受着,也没敢吱声。   等简泉念叨完了,她才敢回到自个屋里。   一坐下来,面对着自个已经几乎完稿的话本,简娣眉心一阵突突地跳。   虽说她之前为了琢磨今人的口味,买了不少话本,但这写得究竟怎么样,她心里也没个底。   看着眼前的草稿,越看越不满意,提起笔改了两笔,但改完了再一看,还不如不改呢。想想又默默地把宣纸揉揉丢进了脚边一个纸篓中。   重新铺开一张新纸,看着洁白的纸面,却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憋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简娣想想,干脆在纸上写起了苏爽的嫖文打发时间。   写自己喜欢的,果然思路顿时畅通,下笔如行云流水。   简露一进门,就看到的是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简娣。   “你在写什么?” 第68章 大伙一起   背后冷不防地冒出个人声,简娣一个哆嗦,纸面上顿时多出来个墨点。   回头一看,就看到这姑娘抱着胳膊看着她。   “写话本呢。”   简娣也没瞒她,冲她咧嘴一笑。   可惜简露不为所动,根本没接受到她这波真诚友善的笑,先冷哼了一声。   “大姐你倒有闲情逸致,还会写话本了?”   已经练就了对简露嘴炮免疫的技能,简娣直接忽略这姑娘标志性的冷笑声,恍若未觉地继续冲她一笑,“那二妹要看看吗?给我点建议也好。”   毕竟简露是个土著,口味应该和时兴的没什么差别。   简露刚要拒绝,瞥见她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还没说出口的话这回是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懊恼地瞪了简娣一眼,“拿来。”   简娣顿时双手奉上,“请。”   “先和你说明白了,我这可不是自己想看的,都是你求我,我才……”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嗯?”   “哼。”   她那嫖文写得短,但情节却不算少,写了个破镜重圆的故事,男主进京考中了状元,但有事耽搁,一直没回家,书信也在中途丢失,女主误认为他是个陈世美,主动上京,中途经历了一系列误会和磨难,最终重修旧好的故事。   简露看的时候,简娣就留心观察这姑娘的神态。   她看得极为投入,眼睫闪动,一时皱眉,一时又笑。   实话说,看上去特别蠢。   简娣估摸着自己看小说的时候,也是这么蠢的。   不过,简露这个神态倒让她心里有了点底。她是个傲娇,好话简娣已不指望她能说出来了。她这故事本来就短,简露看得也很快,看完了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没说好话,嘴上骂着什么烂俗,又骂她闲着没事,一个姑娘不务正业,写这些东西。   简娣心态很稳,“我可不是姑娘了,我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了,对这些也不避讳了,你说是吗?”   简露一噎。   “而且二妹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混迹于市井像什么话?”   “要你管!”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话说得太过分,简露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挤出了两句好话,但说出这两句好话好像已经使她格外不自在,说到一半,瞪了她一眼,转身跑出了屋。   徒留简娣一脸懵逼地看着这姑娘的背影,不确定地想,简露这态度……好像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不过简娣做梦都没想到,第二天,简露竟然支使了个丫鬟来到她屋里。   “大姑娘。”小丫鬟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   “怎么了?”   “二……二姑娘差我问姑娘,像昨日那样的话本还有吗?”   简娣愣了一愣。   简露这还是想看的意思?   “有,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她之前废稿很多,闲暇的时候也写了不少短小的苏爽嫖文,将一些涉及到黑化小黑屋一类,有碍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的苏文剔除,简娣整理出两篇写到一半被她抛弃了的小甜文,交给了那丫鬟。   那丫鬟捧着书稿向她行了个礼,兴冲冲地回去交差去了。   看着小丫鬟的背影,简娣一时陷入了沉思。   时下对女子的束缚少,姑娘看话本也算不得什么,当然大部分都是和谐的,没什么黄暴的内容,至少明面上,大家是这么看的,至于背地里会不会偷看一些不大健康的书籍,这简娣就不清楚了。   但她清楚的是,如今的话本基本都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出发,描写的也多为穷书生飞黄腾达迎娶美娇娘一类的故事。她还从未看到过以女性为视角的言情文,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在这一块儿有些市场。   古往今来,大家都是有些少女心的,简娣自个也不例外,看简露的反应,好像也是如此。那她能不能写点女性向的话本占据女性市场?   眼下大庆朝的姑娘们,大部分都挺闲的,平日里的消遣也实在屈指可数,她未尝不能试一试,反正也没什么风险,更何况姑娘们的消费潜力是巨大的。   不过在此之前,她可能还是做些市场调研。   打定主意,简娣坐回桌前,翻出纸笔,列了两三个故事梗概,从甜文到虐文,从穿越到重生,都一并写了下来。   这一天,简娣就窝在了自个屋里没动。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确立了故事梗概,简娣没有列大纲,她本来也只打算写个开头试试水,暂且并不打算写长。   写完了故事梗概,又花了大半天时间写了两三个开头。   简娣难得找回了大学熬夜挑灯奋战复习的热情,红烛高烧,一直奋战到半夜。   当下没有电灯,对着蜡烛写了一整天,简娣眼里也一阵发酸,搁下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才问了花枝当下的时辰,得到个已经子时的答复。   将写的稿纸整理了一番,没等简露再来问简娣要话本,简娣第二日主动叫来她的丫鬟,叫她将自己写好的几个开头,还有上次在杨柳巷答应给她买的纸笔一并带了过去。   “问问二姑娘,她喜欢哪一个,回来告诉我。”   简露看得也很快,简娣自动剔除了她带来的略含嘲讽性质的话,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的口味倒和前世的主流口味相似,喜欢甜甜蜜蜜,没有多少憋屈和波折的。   简露一个人的口味不能代表大众,简娣没有打算大喇喇地直接就这么写了。   想了想,她打算再拜托简露一件事,简露一直混迹于市井中,走街串巷地结交了不少人,简娣想知道的是大家这种普通人的看法。   简露答应了她,没两日就给她带回了结果。   她那些认识的小姐妹和嫂子婶婶,更爱的倒是些渣男贱女,霸道总裁一类的虐文。   果然不论古今,总有爱看渣男贱女霸总文的姑娘吗?   简娣默默扶额。   她俩这几天来一连串的小动作没有瞒过简尧,他还正纳闷怎么简露和她关系好像缓和了一些。简娣写的话本,他也看了两眼,但对此不感兴趣。   简娣没放过他,写了篇男频套路的修真玄幻,让他帮忙看了看。   简娣写的男频套路文,是真的套路文,开篇就有矛盾、结仇和打脸。在当下看来,还是挺新奇的,不过简尧一本正经地指着主角报复炮灰,灭人一门的行为,皱眉说,“如此灭人满门,睚眦必报,并非君子所为。”   他自幼饱读四书五经,对于男频中那种恨不得被吐口唾沫都要杀人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赞同。   简娣写的东西,吴承泽也看了一眼,不过,他和简尧倒持相反的意见,“仇毕竟已经结下,杀一人也是杀生,杀两人也是杀生,倘若斩草不除根,未免后患无穷。”吴承泽深深地看了简娣一眼,好像没见过她一般,“表妹在书中所写的并未有错,但是我未曾想到表妹如男儿般理智,倒少了些妇人之仁。”   简娣:别,你别埋汰我了。   她也不大喜欢前几年男频太重的戾气,但因为摸不准时人的口味,才选了这个套路写。   她自己买菜杀只鸡都让人帮忙处理好,别说杀人还灭人满门了。   不过,吴承泽这个看法还挺贴合他周身气质的。   自己这位表哥果然不同凡响,性子也确实阴郁冷酷了些。但至少,他对待简家的人,都挑不出错处。   简尧不大赞同吴承泽的看法,但顾忌对方为在家中寄住念书的表哥,没说什么。看出简尧的不赞同,吴承泽也没再主动提及。两人各退了一步,相安无事。   “大姐,倘若你真想知晓旁人看法,”简尧主动道,“不如就将这交给我,让我带去给同窗瞧一瞧。”   简娣愣了愣,没想到简尧会主动帮她,简尧和原主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简尧说出这话,顿时就接收到了来自简娣诡异的视线。   简尧:“……大姐,我是认真的。”   简娣沉默了片刻:“那谢谢你了哦。”   简尧:“……”   不过简娣还有点担心。读书人一般都挺挑剔的,因为有原主曾经学习过诗文的记忆加持,简娣写出来的东西,用词才能没那么白话,也就半文半白相夹杂,看着不奇怪,却也没多么精妙。   对于简娣的担忧,简尧让她只管放心。   “我书院同窗,平日里也爱看些话本,大姐不用担心。”   虽说简尧主动提起帮简娣做个调研,但简娣挂记的还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她得找个信得过的,也愿意收她话本的书坊。   正当四个人一块儿扒京城书坊的时候,屋外忽然上来个小丫鬟,说是门外有人登门来找她。   来找她的?谁还能来找她?简娣惊讶。应了一声,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准备起身去大门口看看,简露等人也一并和她同行了。 第69章 谈价   她穿越过来,没有时间交朋友,玩得好的好像也就这两天认识的大爷。而原主成亲后,也渐渐地和未出嫁前的好友淡了联系。   难道是卢仲夏吗?简娣想了一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依照卢小哥性子,不会就这么冒失的登门拜访,正思量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但门前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门房看到了简娣,上前同她行礼,“大姑娘。”   “刚刚不是说有人在门前寻我吗?”   门房笑道,从袖中摸出个信封,“就是在这儿了,那人刚刚已经离去了,但带了一封信给大姑娘,说是他主人嘱咐他,特地为上次的事道歉的。”   简娣接过来一看,上书“辛文浩”的名,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俩兄弟,她这两天忙着话本的事,把上回惊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拆开信封再看,只简略地提了提上回的事,同她道歉,再附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三十两银票,比她裙子还多出些钱。   简露好奇问她怎么回事,这事也没有瞒着他们的必要,简娣如实地说了。   吴承泽突然说,“表妹,你说冲撞你的那俩兄弟姓甚名甚?”   “姓辛,一个叫辛文浩,一个叫辛文静,似乎家中经商的。”   吴承泽听闻,眉梢轻轻扬起,“方才你我提起京中书坊之事。眼下倒是赶巧了。”   “那幸氏乃京中巨贾,经营了不少铺子,其下倒有一间书坊。”   简娣惊讶地问,“他家经营着书坊?”   “幸氏的书坊颇有些声名,纵观京中书坊,虽不如薛家的,但也和李家相当,且常常印些话本,不如娣表妹就去幸氏书坊试试。”   简娣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信封。听吴承泽话里的意思,幸家的书坊好像不错,她眼下也没想好找哪个书坊,不如就听吴承泽的去辛家的书坊看看,一般店大的,态度都比小作坊好上不少,或许她真能试试。   简娣点了点头,“好,那回头我就去试试。”   吩咐花枝将那三十两银子收好,就听到吴承泽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辛家书坊,他能陪她走一遭,免得她吃亏。   吴承泽这个提议,简娣没有拒绝。她毕竟不是土著,对于这些事了解得还是太少,带个土生土长的吴承泽也好,更何况,她这个便宜表哥看上去就不是善茬。   吴承泽此话一出,简露也非要同她一块儿去。   简娣认真地想了想,依照简露的性格,要是人家没要她的话本,她指不定会把人书坊给掀了,于是,果断地拒绝了简露的要求。   简露当着她的面顿时气成了个河豚。   自己惹的得自己哄,对于简露,这两天的相处,已经让简娣get到了一套顺毛捋的经验,好声好气地劝了两句,再卖了两句惨。   简露果然没再说什么了,只冷冷道,“便是下次你求我去,我也不同你去了。”   面对自己这个亲姐,简尧没忍住学简娣默默扶额。   *   虽然这两天没有见到卢仲夏,简娣还挺想他的,但眼下,她更怕自个事情没处理好,又突然附身。和金钱相比,卢小哥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地就降了个等级。   为了避免,事情才做一半,就又因为附身而被迫中止,这两天简娣一直加班加点,为的就是能尽快将话本写好,幸好,她写的都是短篇,爆肝赶稿倒也能赶完,还有简尧和吴承泽也在一旁帮忙。简泉对他们在做些什么有些了解,但没有干涉,也没让吴氏多加干涉,某些方面来看,他已算是如今少有的开明的父亲,否则简露也不会大胆地市井闲游,抹牌道字,整日不着家,只要不太出格,简泉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   话本让简尧带给同窗看后,没两天就带回了建议,除却一些缺点外,反响还算不错。   这也让简娣有了点底气把话本送到辛氏书坊去。   ……   才怪。   站在辛氏书房门前,简娣心跳飚上了八百码。   有底气才怪。   就算做足了准备,也将书稿整理好了,带上了吴承泽,看着面前古朴清雅的书铺大门,简娣心里还是没个底。   “表妹?”   耳畔传来吴承泽的询问声,简娣吐出一口气,面色镇定地对他道,“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屋中十分安静,一踏入门槛,就能闻到独特的纸墨气息,使简娣心神也随之定了定。   辛氏书坊如今正重金寻求书稿,曾登过时文广告,称,愿意的人能将书稿寄到亲善坊辛氏书铺,也可以亲自上门交付书稿。   故而简娣和吴承泽一上门,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怠慢,由铺中伙计恭恭敬敬地引入,落了座,奉上了茶。   和简娣洽谈的是个看上去年纪三十多岁的文士,姓宋,样貌和善,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简娣将书稿交给了他,宋掌柜接了,说了声失礼,笑着让他们在铺子里随便转转,看一看。而自己便低下头来看简娣递给他的书稿。   其实,将书稿交给他的那一霎那,简娣还是有些心虚的,当下,写的好的话本太多了,有不少甚至都是能流传后世的作品,她写的不过些没营养没内涵的。   今天,她统共带过来三篇,一篇是如今市面上正统的话本,没什么突出的,只融入了些主角复仇的元素,第二篇便是曾经给简尧看过的男频类型文,第三篇也就是女性向的了。   宋掌柜先看了第一篇,他阅的书多了,看书的速度自然也快,这一篇,他花得时间最少。接着,便搁在了手边,去看第二篇。第二篇许是不感兴趣,也很快地放下了。   看得简娣在一边眼皮一阵接一阵地跳,又微妙地觉得有些羞耻。   吴承泽安慰她,“表妹宽心,想来是能行的。”   宋掌柜拿起第三篇的时候,翻阅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简娣悬着的心,才终于慢慢放下,也有了点闲心逸致在铺子中逛逛,随手翻阅一两本书,不过,她心思到底也不在书上,对着书页,也看不下去,就这么一直等到宋掌柜终于喊她。   他手边搁着她的书稿,正一脸和气地看着她。   简娣礼貌地微笑:“您说。”   宋掌柜笑了笑,“姑娘送来的书稿都不错。”   简娣:“掌柜客气了。”   他果然话锋一转,面露犹豫之色,“但……”   简娣表示洗耳恭听,“掌柜但说无妨。”   果然如她所料,宋掌柜将她夸赞了一番,再含蓄地指出了两三处缺陷,“只是姑娘所写的书稿十分新奇,写神佛精怪的倒也有,但我未曾见过姑娘如此笔法。”   “因着我未曾见过姑娘如此笔法。只怕刻书上市有些风险。”   吴承泽暗沉沉的眸色微闪,冷峻地问,“掌柜此言何意?”   宋掌柜转头看了眼吴承泽,对上男人的视线,心中无端一沉,胡子一抖,默默拂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心中微怵,心下疑惑这年轻人气质好生阴郁。   果然如简娣所料,他先说了一堆书坊如今的难处,再说了些她的书稿题材新颖,指出几处缺陷,一摊手,说道,好是好,他也觉得好,但就担心人家顾客不买账。   宋掌柜啜了口茶,润润喉咙,将茶杯放下,接着道,“姑娘虽为一介女子,但写得书稿,我看去不输其他读书的男人。”宋掌柜微微一笑,“我们辛氏书坊是诚心诚意收购像姑娘一般大高才之人所书的著作,撇开他人不提,我倒是很喜欢姑娘这两篇书稿。”言罢,指了指一篇复仇主题的书稿和另一篇男频修真套路文。   简娣几乎都能猜到宋掌柜在做什么,一顿夸又是一顿贬的,无非是在压价。   看宋掌柜为难地又说了些刻书的不便,最后终于开了个价格,六两五钱买断那已经写完了的复仇主题书稿,再付十两买下男频套路文在辛氏书坊的独家发行,至于连载时的日后盈利,再按日后销售盈利情况给报酬。这倒谨慎,毕竟长篇连载的,不像短篇,这变数太大,把握不住剧情也是常事。   “姑娘和这位相公想来也听说过我们书铺的名声,否则也不会来我们书铺,我们辛家做生意一直以诚待人,也定不会亏待了姑娘。”   简娣没说话,吴承泽也没说话。   宋掌柜一愣,复又笑道,“姑娘可是不信我的话?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姑娘去其他几家书坊问问,看看是我们书铺凭良心做生意还是其他书铺好。” 第70章 再遇辛氏兄弟   宋掌柜开出的六两银子的价格已经算多了,但这是买断了,日后或是赔本或是赚多少都和她无关。简娣也没着急把书稿脱手,急冲冲地就敲定日后的合作对象。更何况,看她上回碰上的那两兄弟的样子,也不像能靠谱的样子。   宋掌柜这么说了,简娣想了想,喊上了吴承泽,站起身来和他告辞,再去其他几家看看。   宋掌柜站起来还礼,作了个揖,笑道,“小人在此等姑娘回来。”   出来的时候,吴承泽问她,“表妹可有意向同辛家合作?”   简娣保守地说,“再看看吧。”   也无怪乎宋掌柜这么有信心,简娣一连跟着吴承泽跑了几家书铺,都不大满意。   虽说也有开价比他高的,但名声却不如辛家的书铺来得响亮,也有看到她是个姑娘,就已经先轻视一半的,还有和辛家鼎足而立的书铺,但人家主要业务是科举辅导教材,话本也就捎带做一做,唯独辛家,名声响,既做科举辅导教材,也做话本,还**汤文学。   简娣的目标压根就不至于写话本,她还有个做大庆朝王后雄薛金星的心,这样一看,长远合作,好像辛家最为合适了。   最终简娣还是回到了辛家的书铺,不过在吴承泽的帮衬下,将价格争取到七两银子,网文套路那篇也争取到了十两六钱。其他的,也都是吴承泽帮忙谈了,他毕竟是土著,对大庆朝的律法和套路都比她熟悉,简娣只负责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掌柜当真不再看看我这一篇吗?”简娣指了指自己女性向的言情书稿。   “姑娘若想要卖我们书铺倒也能收下,”做成一笔生意,宋掌柜心情看上去很好,乐呵呵地说,“但眼下看话本的毕竟还是多为男子,姑娘这书稿闺气太重,想来难卖出去。”   那你还真是小看女性的购买力了。   简娣翻了翻书稿,心想,这宋掌柜看上去也没多聪明,大庆朝专门写给姑娘看的话本眼下还几乎空白,也不知道抢占女性市场。刚刚看他对这些本来就不感兴趣,也就随手翻了翻,根本没细看。   她还是希望能让这篇书稿面世的。   想到前几天这家刚刚给她赔的银子,简娣伸手往袖子里一摸,摸到微微硌手的银块,正准备开口说话,再争取争取的时候,突然,有个伙计来到宋掌柜面前,附耳说了句什么,宋掌柜顿时面露惊讶。   “已经来了吗?”   “来了,我特地来知会掌柜一声。”   伙计说完退了下去,宋掌柜看向简娣,赔笑道,“姑娘,正巧了,今日我少东家来铺子里查账,不如姑娘先坐下来歇歇喝杯茶,等我稍后便来和姑娘详谈。”   “你,”他指了个伙计,“好好招待这位姑娘和相公。”   那伙计本来在躲懒,被宋掌柜一指,顶着一副妈卖批的丧脸就走了过来,宋掌柜着急也没来得及教训他,三步并两步,急急地走到店门前,简娣也不需要人招待,摆摆手,示意那伙计不需要人陪,自个摩挲着手里的书稿,琢磨着究竟该怎么样才能把它推销出去,实在不行,她也就只能换一家了。之前也不是没有书铺感兴趣,但那书铺太小,很多东西都得不到保证。   不过……   简娣抬眼看向门口。   少东家,是她想的那个少东家吗?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大堆人,人群有说有笑的,簇拥着中间那几个人往店铺中来。店里的伙计和掌柜没有敢走在前面的,都分散在两侧,弓着身子,弯着腰,陪笑着引人进来。   故而人群的中心一踏入门槛,简娣就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来人也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简娣挑眉。   对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怔愣在原地。   宋掌柜口中的少东家,好巧不巧正是简娣上次看到的那辛氏两兄弟。   而和她来了个视线激烈相撞的,就是上次那个纵马差点踩到她的辛文静。   辛文浩的视线没有看向这儿,不过,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才下意识地也看向了辛文静视线的方向,又和简娣撞了个正着。   这回是两个人都怔住了。   吴承泽也在此刻看向了这两人。   一时间四个人隔着人潮,默默深情相望。   但这局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辛文浩就主动打破了眼下的尴尬的境况,走向了简娣,朝她拱手行礼,神情错愕,“姑娘……为何会在我辛家书铺中?”   “放心,我不是来碰瓷的。”简娣看他一副震惊的神情,好心地解释说,“上回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是特意为这件事来的,我来是另外有事。”   听说她不是来搞事碰瓷的,辛文浩好像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原是如此。姑娘恐怕有所不知,这间书铺正是我辛家名下一间铺子,姑娘可是来买书的?若是来买书的,不妨有我为姑娘介绍一二。”   “我不来买书的。”简娣矜持一笑,“我是来和你家做生意的。”   辛文浩:?   辛文静皱眉:“生意?做什么生意?”   简娣正要答话,宋掌柜却在此时挤到了两人面前,笑道,“少东家,这位姑娘和这位相公是来卖书稿的。”   “卖书稿?”辛文浩讶然。   “姑娘是来出卖书稿的?”他看着简娣,又问了一遍。   简娣指指自己手边一叠纸,示意他自己看。   辛文静也没客气,伸出手拿起书稿,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辛文浩比他这个弟弟有礼一些,冲她颌首示意一番后,才拿起书稿,拣了个简娣身边的位子坐下,低下头,细心地看。   眼见两个少东家都在埋头看书,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宋掌柜使了个眼色,打发了他们,叫他们各自散开去做自个的事。   简娣跟吴承泽解释,“表哥,这就是那辛氏兄弟。”   吴承泽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梢。   辛文浩他看的是修真那一篇,也就是简娣只写了个开头部分,打算连载的那篇。写的是个,平凡的毛头小子,被人欺辱,机缘巧合打开新世界大门,翻身逆袭的故事。文笔算不上上乘,也没什么精妙的语句,不过,其中构建的世界观在当时已经算无比新奇吸引人。但也就简娣知道她不过就是拾人牙慧,写写套路罢了,有些情节她自己都觉得老掉了牙,犹如倾盆狗血。 第71章 谈拢   但在辛文浩看来却颇为有趣。   令辛文浩惊讶的是其写法上。明明和其他话本并无不同,但看得他好像变成了话本中那个人物,人物角色的喜怒哀乐他都引起了共鸣,搁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代入感十分强。他往日看话本,也不过在旁观神仙精怪、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他们自己的故事,倒从未如现在这般,像在看自己的故事,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放下。   再往后一翻,刚到关键情节,主角刚在宗门碰见曾经仇人,竟是没有了,辛文浩心中一时有些猫抓似的痒,颇为不舍地将书稿放下,他抬眼笑道,“未曾想到姑娘还能写出如此抓人的故事。”   简娣:“奉承的话就免了。”   辛文浩也不辩驳,微微一笑,伸手招来宋掌柜,问他各中详细。   宋掌柜弯腰俯下身,毕恭毕敬地答了,说钱还未交付,但契已经签了,一份为银子七两,一份定金十两六钱。   辛文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摆手,又让他去了。   “姑娘高才,能看中我们辛家的书铺,是我辛氏书坊之幸。”   “哪里,我这拙作,承蒙贵书坊不嫌弃将其收下。”   辛文浩含笑颌首。   辛文静此时也看完了书稿,着看辛文浩和简娣互相吹捧,不屑地冷哼一声。   “哪里,我这拙作,承蒙贵书坊不嫌弃将其收下。”   辛文浩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着什么,半晌才抬眸笑道,“倘若姑娘日后仍有新作,不妨再寻我们书坊,我们辛家做生意,定不会亏待了姑娘。”   看来这是有想和她长期合作的意向了?   简娣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儿。   辛文浩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在想什么,不过他们生意做得大,本来就在重金征求好的书稿,也不差钱,说着便又加了些钱,开出了些还算丰厚的条件,又道,他们书铺遍布天下,客户多,防盗版措施也做得好,书中的话本插画皆是寻找小有名气的画师绘制。   简娣本来就想找件书铺达成长期合作,听辛文浩这么说,虚伪地为难了片刻,和吴承泽一块儿,你推我往了一番,几人相谈了一番,最终敲定了。   不过,和宋掌柜一样,辛文浩和辛文静看上去对她写的言情向的书稿,都不是很感兴趣。简娣问了问,辛文浩一怔,方笑着解释。   一是市面上描绘儿女情长的话本已经够多,二是看话本的姑娘毕竟还在少数,三是看她这话本中的男主人设,既不温柔也不体贴,估摸着别人不吃这一口。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细看。   简娣心想,哪是你们还没体会到被霸道总裁支配的恐惧。更何况,现在又没国家监管部门监管,她还加了不少黄|暴情节。有一部分女性是渴望被征服的,市面上温柔体贴的白面书生太多,缺少荷尔蒙和激情,如冰似霜的霸道角色,还没见有人写过。   “那,我要是自己出钱,委托贵书坊印刻呢?”简娣问。   “这自然是可以的,但姑娘当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   简娣微笑着望着辛文浩,把辛文浩看得莫名其妙。   一个大姑娘盯着自个看,纵使他面皮如何厚,也不由得觉得有点尴尬和不自在,面色微红。   简娣看辛文浩的眼神可以算得上慈爱,要不是他封了三十两银子,她也没钱自费出版不是?   她相信这话本会反响不错,这钱就当作她前期的投资好了,反正说到底也不是她的钱。   从袖中摸出那三十两的银票,推到辛文浩面前,简娣问,“够吗?”   辛文浩压根就没想到这是自个的钱,应道,“够了,还用不着那么些钱。”   辛文浩还道实际上,只需十二两就够了。但简娣觉得就算是十二两这货肯定坑了自己不少,硬是将价砍到了八两二钱。   她自费出版的这书,毕竟借用了辛氏书坊的刻书坊和名气与渠道,日后收益还是要分成,不过,她占大头,书铺只从中抽成一小成。   除此外,简娣又在吴承泽的帮助下,再将其他诸事谈拢了。   但在出门前,辛文浩却突然叫住了她。   “简姑娘。”   “怎么了?”   辛文浩犹豫了片刻,问道,“那日曾在街上碰见的男子,姑娘可是认得他?”   街上碰见的男子?他是说纵马那事时也在场的张孟野?   简娣摇摇头,“不能算认识,我认识他,只是他不认得我罢了。”   听得她的回答,辛文浩面上并没浮现出什么多余的神色,只点了点头,朝她遥遥一拱手,“当日还谢姑娘不曾计较,一番提点。”   他这个反应倒有点奇怪。   简娣疑惑。   好端端地问张孟野做什么?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张孟野的身份?   想来也就这个最有可能,他们在辛家是京中巨贾,他们兄弟不知道张孟野,难保回去后没有问询,或者说张孟野指不定敲打了他们一番也未可知。   至于他口中说的提点,简娣想来想去,她好像也就让辛文浩和张孟野道了歉。   辛文浩好像并未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言,向她道了谢后,不再说什么。   简娣便没有多问,吴承泽见状却问了她一句,简娣就把当日的事又说了。   “我之前曾在街上见过张首辅的轿子一眼,故而记住了。”   吴承泽淡淡道,“商与官争,无非自寻死路,即便辛家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以卵击石,想来若不是你那日一番提点,他心里还后怕着,今日他收下书稿,并答应诸多条件,也算是因着表妹你无意结下的一桩善缘了。”   听吴承泽这么说倒不是因为她话本写得特别好,所以辛文浩才这么好说话的缘故,更像是在报答她来着。   简娣郁闷地鼓起脸,亏她还以为她穿越女主金手指粗壮,写的东西让人叹服呢。   吴承泽见她如此,却含笑地劝慰了她两句,“光有才学在身,也未见能成大事。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例证。成功不单依靠才学,也靠着诸多外力和机缘,而今日表妹能谈成这桩生意,这机缘也是表妹你自己结下的,总归都是表妹你个人努力,二者缺一不可,旁人想求也求不来。” 第72章 巧遇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迈出了书铺。   来书铺的时候是早上,但出门的时候已经日头高悬。   临走前,简娣特意问了问时间,已经未时二刻了。   吴承泽的话对她起了些安慰作用,成功在大庆朝靠自己挣到些钱,虽然不多,简娣掂了掂钱袋,还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她有能力靠自己挣钱了,那她和离后,也就不用依附任何人,看人眼色生活了。   她心情不错,受她感染,吴承泽眼底也微有笑意,好似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如今已是未时二刻,表妹可饿了?”   简娣诚实地点点头,“饿。”   吴承泽笑道,“那今日,为表庆祝,我请表妹吃饭。”   “我卖出了话本,挣了钱,不该是我请你吃饭吗?”   “今日是为你庆祝,不是为我,我毕竟是你兄长,也该给你讨个好彩头,日后,表妹日进斗金时,再回请我也不迟。”   简娣想想说得也有道理,她回头就找一天再请回去就是了。   吴承泽本就家境不错,一人寄住在简家在京城求学,吴家人担心他,常常寄不少银钱过来,他出手也阔绰,带着简娣去了他平日和同窗聚会常去的酒楼。   京城本来也没最好的酒楼这一说,但好的那几家都大差不差的,这一家叫四方楼,用吴承泽的话来说,就是菜系丰富,要啥有啥,饭菜好吃,环境也好,平常也有不少达官贵人来此请客布膳。   四方楼统共有四层,由跑堂领着落了座,也没有壕气十足地要什么雅间,就坐在大堂中,也能看到周围的食客。   简娣没有跟吴承泽客气,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吴承泽和她口味还算相似,不会发生上回她去张孟野家中吃饭的惨剧。   等上菜的时候,简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吴承泽说着话,谈着话本的事。虽说书稿是卖出了,但事还没结束,她和辛文浩约定,过几天还要亲自去刻书坊一趟。   见她茶杯中的茶水已经所剩无几,吴承泽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一边说道,“等表妹话本上市,我也定要买来支持一二的。”   “那就麻烦你啦。”   四方楼在京城名气颇大,上楼下楼来往的食客衣着也都颇为体面。   吴承泽看她无聊,在一旁为她指点。   不过,简娣的心思却没在吴承泽的身上,她的心思全落在了面前经过的一人身上。   那是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人,唇下生着短须,气质凛然,说不好听点是饱含煞气,正走上楼来。   简娣一时看呆了。   那不是她一见钟情的那个御史吗!   生着小胡子,杀气腾腾的那个。   虽说只见了一面,但简娣对对方印象十分深刻。   美味的熟男,叫江储的那个御史。可惜自从上次在翰林院惊鸿一瞥后,她就再没见到他。如今竟然还能再四方楼再见到他?!   简娣心中一动,视线不自觉地一路追随着他。   但对方看都没往这儿看一样,一转弯,径直上了三楼。   一楼大堂中设有台子有人在此弹唱,三楼四楼都是些雅间了,江储一上了三楼,简娣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只剩下耳畔传来一楼戏台上软侬的唱词和乐声。   “表妹?”吴承泽惊讶地喊了她两声,“你在看什么?”   “我好像看到个认识的人。”   吴承泽也没有怀疑,“认识的人?那可要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简娣不是很在意地说,“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虽说她很吃江储那一款的,对这位御史也很有好感,但毕竟还没发展到喜欢的地步。人不见了,也不至于失落。   菜一上来,简娣转而就将刚刚惊鸿一瞥的江御史忘在了脑后。   吃到八分饱时,楼下传来些隐约的叫好声。   她们所处的位子视线不错,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楼下戏台上的动静。   简娣低头一看,看到个容色俱佳的姑娘抱着个琵琶上了台。   吴承泽:“此人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小唱。”   简娣:“表哥,我能去楼下听吗?”   “自然无妨。”   或许正如吴承泽说的因为有名气,她上台的时候,不少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就连刚进四方楼的食客也有驻足听她唱的。   她歌喉婉转清丽,带些吴地的口音。   那简娣穿越过来,第一次看到的温婉如梦,弱柳扶风的古代女性。   小曲很短,很快就唱完了。   在她停下微歇的时候,简娣却在身旁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是杭州那边儿的采茶小调。”   女声轻柔地为身侧的人解释道。   一转头,简娣没想到,她竟然又看到了个熟人。   苏玉静正站在楼梯口,偏头含笑着朝身侧的人说着话。   不……   没来得及惊讶碰上江储后又碰上了苏玉静,简娣目光定定地落在苏玉静含笑望着的人身上。   他正望着台前,听见苏玉静的解释,便转头看向她,露出一张简娣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不是一个熟人。   是两个。   另一个人,是卢仲夏。   卢仲夏和苏玉静一起来四方楼吃饭,听小曲儿这事,对简娣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冲击。   乍一看到卢仲夏的脸,简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确实就是他,即便只是侧脸,但前段时间才见过面,简娣不可能认错。   苏玉静今日的打扮,明显比往常简娣见到她的时候,花了更多心思的,樱唇如朱,淡扫娥眉。   卢仲夏也似乎打扮了一番。   他们是……   想到前几日卢仲夏他娘吕氏说的话,简娣愣愣地想。   相亲见面?   她记得吕氏很喜欢苏玉静,之前一直打算让卢仲夏和苏玉静再接触接触来着。   眼下,卢仲夏是在和苏玉静相亲吗?   这个发现让简娣无端觉得有点尴尬。 第73章 巧遇(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尴尬,只是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要是他们一撞上,简娣想想都觉得窒息,她不大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还是别上前和卢仲夏打招呼好了,感觉她和卢小哥见面了,两个人应该会更尴尬,简娣挠挠头。   虽说她不太喜欢苏玉静,但卢仲夏肯定有自己的主张,不需要她多加干涉。   简娣便拽了拽吴承泽的袖角,轻声道,“表哥,这儿看不大清,我们换个地方吧。”   吴承泽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简娣和吴承泽又一块儿回到了楼上,站在栏杆前俯视着楼下。   不过,眼下这样,简娣也没了看人表演的心情,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儿往卢仲夏和苏玉静那儿看。   卢仲夏面对苏玉静的时候,显然要比面对她的时候要镇定许多,举止有礼,偶有微笑,看上去和平常一般真诚。   这不是也挺会应付姑娘的嘛。   简娣看着卢仲夏,心想。   说实话,她对卢仲夏颇有好感,也能看出来卢仲夏对她也有好感。   但她还真没想过和卢仲夏在一块儿,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觉得这好感基础太过薄弱了。   第二个原因,简娣叹了口气,她好歹顶着个已婚妇女的名头呢,就算和离也会是二婚,眼下在这个时代,一个前途不错的二甲第一,父亲在朝中官职也不算太低,一个二婚的小官家庶女,地位相差还是挺大的。   看着他和苏玉静,简娣心里倒没什么黯然神伤一类的情绪。   可能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过和卢仲夏在一起,不止是和卢仲夏在一起这件事,在她穿越前,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结婚,也没谈个恋爱。结婚和恋爱对简娣而言都有些缥缈和遥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楼下的青年好像似有所感,蓦地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在她反应快,一扭头,忙装作在和吴承泽说话。   卢小哥看到她了?   这一下,简娣没敢再继续看了,她心里突突地跳着,紧张地等了大半天,确定卢仲夏没再注意自己后,才往楼下瞥了一眼,卢仲夏和苏玉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台上的小唱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换了人登台。   曲也看了,饭也吃了,还看到了没想到会见到的两个熟人,怕迎头撞上他俩,简娣转头对吴承泽道,“表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吴承泽自是没有异议,两个人一块儿下了楼。   不过简娣做梦也没想到,她左躲右躲还是躲不过巧合,刚下楼梯,她就在楼梯口前迎面撞上了这两个人。   这下可好了。   看着面前这两个面色和她一样惊讶的人,简娣就觉得自己头一阵接一阵的疼。   卢仲夏:“简姑娘?!”   他眼微睁。   简娣默默移开视线:“卢小哥,好久不见了。”   苏玉静却意味不明地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方才朝她行了一个礼,浅笑有礼,不疾不徐地道,“姚夫人。”   吴承泽:“你认识他们?”   “唔。”   “上回在距离在府中见到夫人已有一两个月了罢,”苏玉静笑道,“未曾想到今日还能在此地见到夫人。”   眼看躲不开了,简娣放弃挣扎地叹了口气,“表哥,我给你介绍。”简娣看向苏玉静,“这是苏玉静,苏姑娘,是姚鉴在大理寺的同僚。”说完,再看向卢仲夏,“这是卢仲夏,卢小相公,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我和苏姑娘和卢小相公都有数面之缘。”   “这是我表哥,姓吴,如今正在京中求学。”   简娣简言意赅地结束了介绍。   吴承泽的反应却很冷淡,他生得清瘦,乌眸沉沉的,不笑的时候给人阴郁寒傲的气质。其实,简娣除了看到他对简家人温和有礼,偶有笑颜外,倒还没看到过他对旁人怎么热络。   简娣只和卢仲夏说过简露他们的事,还从没提到过自己有个表哥。   故而听到简娣如此介绍,卢仲夏一时愣在了原地。   但他思绪敏捷,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有礼,“吴相公。”   吴承泽,“卢小相公,苏姑娘,幸会。”   卢仲夏却没有开口说话,只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眼睫挡住了他眼底的思绪,唇边并未带笑意。故而显得倒有两分疏淡。   倒是苏玉静主动开了口。   “为曾想到姚夫人竟还同卢相公有旧。”苏玉静笑道,“想来如此巧合,你我等人相识,是天意有定。”   简娣只觉着这四个人眼下太过尴尬。   卢仲夏不知道怎么了,也不出声,除了刚刚看了她一眼外就没了别的反应,这和他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完全不符。吴承泽又是个冷心冷情,除了家人和师友外不愿搭理别人的性格。   至于她和苏玉静,勉强称得上一句“情敌”,毕竟苏玉静和姚鉴不清不楚。她就算不喜欢姚鉴,也不是真正的原主,都觉得尴尬。   简娣没心思和苏玉静寒暄,只想赶紧结束这眼下的情景,只随口附和了一句:“可能是上天冥冥中自有定数罢。”   不过苏玉静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笑着问如今既然碰上了,可要一同喝一杯茶。   没等简娣开口,吴承泽先替她答了话,“姑娘好意,我和我妹子心领了。但我们如今刚用完膳,腹中已是没空余在吃些旁的。”吴承泽礼貌地笑了笑,“况且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们需得尽快回到家中,大家既已相识,吃茶的事早晚都可,不必急于今日一时。再者,”吴承泽看向卢仲夏,微笑道,“我瞧着姑娘同这位小相公有约,我和我妹子也不是没眼力见的,就不打扰姑娘同相公二人了。”   苏玉静一怔,“相公,误会了,我同卢……”她面颊微红,“我同卢小相公并非……”   “是也好,不是也罢,”吴承泽截下了苏玉静的话头,“如今不是不代表日后不是。”   “这……”苏玉静欲言又止。   “表妹,我们走罢。”   简娣点点头,“苏姑娘,卢小……”差点当着吴承泽和苏玉静的面,将卢小哥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简娣忙住口,换了个称呼,“卢小相公,我们先走一步了。”   就在简娣和吴承泽打算一块儿出酒楼的时候,卢仲夏突然喊住了她。   声音很是清透。   “姚……”人声一顿,“夫人,请慢。”   简娣停下步子,一转过身,就对上卢仲夏看她的视线。   不闪也不避。 第74章 锋芒初显   至于眼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简娣也不清楚。   她如今正和卢仲夏站在二楼一盆兰花旁,耳边杯箸相撞,人声喧闹顶鼎沸。   简娣看着他的身影,卢仲夏正静静地看着盆中的兰花。   方才他突然喊住她,说有事想和她一谈。   简娣压根没想到卢仲夏会突然叫住她,不过卢小哥既然叫她肯定是有原因。简娣也没多想,同吴承泽知会了一声。   虽说只有她和卢小哥两人,但都是在酒楼这种喧喧闹闹的场合,加上简娣神色太过正直,故而也没什么碍于男女之别的。   从刚刚起,卢小哥好似一直很沉默。   简娣看着他出神的时候,卢仲夏终于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如春阳般和煦,“之前一别,我一直未曾见到简姑娘,简姑娘也……也未曾附身到在□□内。”   熟悉的温煦的笑容,使得简娣放松了不少。   “我这两天有事。”   卢仲夏关切地问,“可是姑娘夫婿之事?我离去前曾在府前见到过他一面。”   想到姚鉴被简露提着扫帚打的模样,简娣道,“不是,是……有别的事。”   “你呢,卢小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   触及到简娣的目光,卢仲夏却没了下文。   他都看见了。   刚刚在楼下时,他瞧见了简姑娘,但一眨眼,简姑娘就消失在了人群中。他看了一圈,终于在楼上看见了她,在她离开前,及时将她拦住了。   自从上次在净业寺分别后,他就一直待在家中和翰林院,安心念书学习政务,也等着简娣再次到来,但不知为何,这次,一连数日,他每日醒来,脑海中都空空荡荡的。   每每思及,卢仲夏不由苦笑。   因着常常用小铜箸拨弄香灰,他指尖尤缭绕着白芷香的香气,鼻尖暗香浮动,这让他安心了少许。   今日能碰上简娣也实属巧合。   吕氏忙着自家儿子的终身大事,一直想让卢仲夏同苏玉静接触,并也先行约好了时间,不好毁约,他只得先去。   但依上回他在姚府上所见来看,苏姑娘与姚鉴既然有私情,想来对他也是无意,他此回只需将自己的心意同苏姑娘说清楚便可,如此一来,吕氏想来也不会再勉强他。   不过,来到四方楼中,却没想到前脚碰巧见到了江御史,略有交谈后,这又碰上了简娣,还碰上了——   想到刚刚瞧见的简姑娘身旁的陌生男人,卢仲夏眼神一暗。   “卢小哥?”   听闻简娣的声音,卢仲夏恍然回神,笑着摇头,“我没事。”   “我寻简姑娘来此,是想问问姑娘杜苓之事。”   “杜苓的事有新的进展了?”简娣惊讶。   “尚无。”卢仲夏眉头轻蹙,“简姑娘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在净业寺的话?我想同姑娘约一日,去杜苓家中瞧瞧。”   想来……卢仲夏袖中五指轻攥,心中噗通噗通直跳。   就算如今不好见到简姑娘,但只要能将简姑娘约出来便可。   思及此处,卢仲夏垂眸静静地想。   或许爹曾经同他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他曾经说过他太过藏锋,年轻人不显锋锐有时候是好事,但有时候则会坏了事,藏锋太久锋锐是会钝的。   如今也是如此,倘若一直温和无为,到底不符合他的性子了。若不是瞧出简姑娘喜欢他面红赤耳的模样,他也不会常常红着张脸,也不会顾忌着简姑娘,将自己的锋芒收敛得干干净净。   卢仲夏苦笑。   现在他可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着他的藏锋,简姑娘好像真的将他当作了懵懂纯真之辈,从未想过男女情意。   他断不会去做有违仁义之事,但他也并非真正的纯真懵懂之辈,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而如今,现下,也打算努力去促成他想做的事。   卢仲夏确实提议过去杜苓家里走一趟来着,简娣点点头,“你想好是什么时候了?”   面前的青年士子斟酌了少许时候,温和地征求简娣的意见,“我三日后休沐,不知姑娘那时可有空闲?”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卢小哥你知道杜苓家中在哪儿了吗?”   卢仲夏唇角一弯,顿时笑开,“我问过在刑部观政的同僚,已知晓她家中所在。”   “三日后辰时三刻,简姑娘便在南安坊门前等我,到时你我再一同赶去杜苓家中如何?”   她都没什么问题,卢仲夏这么说,简娣当即便同意了。   “倘若没事,我就先离开了,我表哥还在等着我。”简娣道,她和吴承泽关系其实也说不上太亲密热切,她也不好让真的让他等久了。   “简姑娘这位表哥,”掩去眸中情绪,卢仲夏终于轻声问了出来,“在下怎么之前一直未曾听简姑娘提起过?”   简娣一直没有弄明白眼下怎么个情况,虽说卢仲夏叫她来是和她说杜苓的事,但她总觉得不止因为杜苓。但究竟因为什么,简娣也想不出来。   面前的青年,乌发墨鬓,眉眼温润,正静静地等着她的一个解答。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符合他的性格了。对于她的事,他一直很尊重她的**,基本上她不说,他也不会多问,也不会对她多加干涉。   吴承泽的事毕竟也没什么可瞒他的,简娣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一股脑地全和卢仲夏说了。   “他是我……娘……”简娣递了个眼神,示意卢仲夏你懂得,“那边的表哥,和我并无什么血缘亲情,关系只能算作不冷不热吧。”简娣道,“没什么可说的,故而我也没提。”   她说完,就看到卢仲夏微微笑了一笑,“原来如此。”   “我今日同苏姑娘来此。”等她说完,卢仲夏忽然开口。   “诶?”   “乃是因为娘亲之事,”卢仲夏道,“此事,想来简姑娘也清楚。” 第75章 兰花咚   “这我知道,你娘不是一直想让你跟苏玉静相亲吗?”   卢仲夏好似不好意思地低下眼,“但……我对苏姑娘无意。只不过我娘事先同苏姑娘有约,在下不好回绝。上回我曾在姚府看见……”话说到此处,卢仲夏顿了顿。   简娣摆摆手,“你不用顾忌我,也不用顾忌姚鉴的事。”   卢仲夏这才继续说道,“上回我曾在姚府看见苏姑娘,故而想着,今日来赴约也好,苏姑娘对我想来也是无意,不如将事情说清楚,日后在娘亲那儿也好有个交代。”   一言已尽,一双黝黑温和的双眼便看向了她。   卢仲夏的眼神不闪不避,温和而真诚,却看得简娣心里猛地打了个突,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这个……你不用和我说的,也不用和我解释……”   面前的青年士子抿唇腼腆一笑,“我只是觉着,想姑娘说清楚较好。”   然后卢仲夏就不说话了。   简娣:“……”   “呃……我同我那个表哥今天来这儿也是有事。我上回写的书稿估计你也看见了。”   卢仲夏点了点头,“曾无意中瞥见一眼,是在下失礼了。”   “这个没有失礼不失礼的。”   简娣于是就把这几天她在忙活着的事,包括将书稿卖出去,吴承泽为了表示庆祝,请她吃饭的事,统统都跟卢仲夏说了。   听她说完,卢仲夏才笑道,“原是如此。”   “是啊。”简娣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还没个底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小哥气质太过温润无侵略性的缘故,简娣一时间就涌出股强烈的和他倾诉的**。   虽说卖出去是卖出去了,但她几斤几两自个心里清楚。   “简姑娘放心。”卢仲夏温言而坚定地安慰她,“书坊既已收了,想来便有可取之处,再者,这辛氏书坊的名声我也曾略有耳闻,辛家的书坊在京中负有盛名,能得辛氏书坊认可,简姑娘的书稿想来并无什么问题。”   卢仲夏这猛地一顿夸,把简娣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卢仲夏却接着道,“倘若……倘若简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我虽不才,但也愿为此尽份绵薄之力。”   简娣其实本来真的想过,日后借用卢仲夏的人脉,帮忙出版个科举辅导教材,鸡汤文学一类的书,但卢仲夏如今真诚而毫无保留地提了出来,倒让简娣心里泛出些愧疚的意味。   毕竟卢仲夏是如此信任她,亏他她之前还这么想过利用他的学识和人脉。   “简姑娘?”   简娣这一头正陷入自我唾弃中呢,冷不防地耳畔却蓦地炸开一声如松风鹤韵的男声。   “诶?!”   感觉耳廓上喷吐着的气息声,简娣顿时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卢仲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甚至比上一次在净业寺中还要近。   他上前了一步,低下头,神色认真而专注。   但卢仲夏的呼吸却尽数喷洒在了她肌肤上,激得简娣浑身汗毛直竖。因为身材颀长个高,而她眼下又靠着兰花的缘故,卢仲夏几乎将她逼入了兰花和他怀抱之间。   本来便若有若无的白芷香气,顿时浓郁了起来。   今天……花枝好像给她衣服上熏的也是白芷香,因为原主一直喜欢白芷香,而简娣对熏香没有太大兴趣的缘故,故而熏的香一直没换。   白芷的香气两相交织,混杂在一块儿,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卢仲夏衣袖中散发出来的,还是她衣服上散发出来的。   除了白芷的香气,还隐隐有些兰花香气?   兰花香气?   卢仲夏的衣袖在她面前垂落,有什么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很快,他便收回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了些,向她伸出了手。   掌心赫然躺着瓣兰花。   “方才,瞧见有花瓣落在了简姑娘发顶。”   “啊……”   卢仲夏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简娣大脑一时有些卡壳,一直到听卢仲夏这么说,才恍然回神。   但脑袋上落花瓣也就落花瓣了,弄得这么尴尬是怎么回事,告诉她一声让她自己来不就得了。   简娣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企图缓解刚刚带来的一二尴尬,“那多谢你了。”   怎么会这样?真身面对卢小哥,气场总感觉被他压了一头,完全被他牵着鼻子在走。   卢仲夏收起掌心,却将那一瓣花瓣轻轻拢入袖中,才笑道,“无妨。”   其实,即便方才这么做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心因为紧张已经微微汗湿了,刚刚替简娣拂去头顶花瓣的那一刻,卢仲夏心也砰砰直跳,一阵口干舌燥。   靠这么近去拂落花瓣……确实是他有意为之。   但如今看来……   青年唇边泛起一抹有些羞涩的,情窦初开的青年真诚的笑意。   这么做的感觉倒还不算太差。   眼睁睁看着卢仲夏将花瓣拢入袖口,心里那股变扭和尴尬的感觉烧得更猛了。   比第一次见到卢小哥的时候还尴尬。   简娣在心中崩溃地抱住头。   她在等卢仲夏开口说话,来缓解心底的尴尬,可卢仲夏却没有开口说话。   卢仲夏没有开口说话,她倒是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一道冷肃的男声突如其来地横插其中,自背后传来,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卢仲夏?”   简娣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缓步走上前来,他蹙着眉,脚步不停地走到两人面前,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俩,“你还尚未回去?”   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简娣瞳孔微睁。   江……江储?!   他的眼神确实是在看着她俩,但他的注意力却明显地放在了青年士子的身上。 第76章 告诫   江御史看了她一眼,就冷淡地移开了视线,转而直直地看向了卢仲夏。   简娣犹自震惊着,刚刚她遥遥看了江御史一眼,如今却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这么一看,身材高大,腰细腿长,眉间拧起个川字,熟男的气息更是迎面扑来。   她……她果然还是对这种熟男没有任何抵抗力。   乍一看到江储,卢仲夏明显也没反应过来。   “学生见过江大人。”将脸上的惊讶之色迅速隐去,卢仲夏恭敬地行了一礼。   在碰上简娣前,他和苏玉静在酒楼里曾经见到过江储一面。   想到不久前的场景,饶是卢仲夏也不由得觉着有些尴尬。   听闻江大人对苏姑娘有些情意,这种复杂的感觉,也只有简娣能精准地描述出来,“撬上司墙角”被上司撞了个正着的感觉无非如此了。   不过直面了被撬墙角的惨剧,看见卢仲夏和苏玉静一块儿出来,江大人倒淡定,只瞥了他们一眼,面上也没有任何波动,彼此打了个招呼,略作交谈了一番,便径直上了楼,显然是有事在身。   却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   面前的男人狭长的眼中精光一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简娣一眼。   其实何止卢仲夏心情复杂,江御史的心情也挺复杂的。   收回看着简娣的视线,江御史的皱得更深,“苏玉静不陪在你身侧吗?”   “我同这位姑娘有事相商,苏姑娘在楼下等我。”卢仲夏心中苦笑。   目睹一切的简娣,心中更浮起了一股微妙的诡异感。   她记得俞珉和卢小哥曾经说过,江御史喜欢苏玉静。看他俩话里的意思,好像之前卢小哥曾经碰上过江储。而眼下,苏玉静不在他旁边,换作了她在卢仲夏身旁。   这种卢小哥把了上司的妹,还始乱终弃,朝三暮四,脚踏两条船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简娣没忍住,看了眼江储的脸色。   却在抬眼的那一霎那,和男人锐利的目光撞了正着。   简娣身子下意识地一僵。   她能感觉到,江储看她的视线算不上太友善,目光冷凝而肃然。   江储对苏玉静有意思这点,早就在各位八卦的狗官中不算秘密了。   喜欢一个人自然是会给一个人加上十层滤镜,顶着江储的视线,简娣估摸着,在江御史加了滤镜的眼里,自个和卢仲夏可能联合欺负了苏玉静。卢仲夏是负心汉,而她是个将卢仲夏勾走,徒留苏玉静黯然神伤,无人作陪的妖艳贱货。   但江储的视线却还是没有多作停留,眼珠转了一转,又移开了。   “你的事我不过问,”江杠精江大人淡淡道,“但趁此时,我恰好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江储此话一出口,简娣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卢小哥要被责骂的气息,毕竟某种意义上,面前这尊大佛也算上喷遍朝野了。   卢仲夏微愕,“请大人指点。”   “莫要和苏玉静走太近。”   江储面色淡淡的,却抛下了一句让简娣和卢仲夏都瞠目结舌的话。   这话从别人口中听到没有什么,但从面前这位口中说出来却实在有些古怪。   虽然简娣知道江储对苏玉静有意,但江储这句话还是说得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是在宣示主权?盯着江储的脸,简娣震惊地想。   不……不对啊!   画风根本不对!   但看他眉心微皱,并没有些嫉妒或是愤怒的意思。就算真的对卢小哥不满,以这位的地位,也不像会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还是个颜好气质佳的熟男,用这话来宣告主权又不是后世的小学生。   出乎意料的不止有她,还有卢仲夏。   听到江储的告诫竟然就是这么一句,卢仲夏心中更是惊讶。   “大人许是误会了,学生对苏姑娘并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江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在想些什么?”江储皱皱眉,顿了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面色霎时一黑,“你将我想成何种人了?”   想成用小学生的方式宣布主权的霸道杠精御史。   “罢了。”没等卢仲夏回答,江储又烦躁地一甩袖,“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好好的正事不做,一个个的倒像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他冷哼,“想来,我的私事也都传到了你们这些新登科的进士耳朵里。既是如此,我也不瞒你们。”   “男女情意还不值得我多看一眼,”江储看了一眼楼下,转过头来,继续道,“苏玉静此人并非良善,接近于你另有目的,你莫要同她走得太近。”   卢仲夏更惊讶,忙重整容色恭敬地问,“学生不明,还望大人点拨。”   江储又皱眉,看他神色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没说,过了一瞬,才道,“我记得你爹可是在刑部供职的卢行咏?”   “是,家父正任刑部清选司的员外郎。”   “苏玉静虽也为大理寺中人,但她来往对象皆为三法司中人。倘若只是同三法司中人寻常往来倒算不得什么。”江储冷笑道,“但她太沉不住气。”   说完这一句,却是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大人?”   略一思忖,江御史虽说嫌麻烦却还是补上了一句,“算了,我再同你说一句,倘若她日后问你案卷一事,不可轻易着了她的套。”   言尽于此,江储终于没了要补充的内容,斜眼道,“我话已至此,听不听是你的事,便非我的事了。”   似乎是自觉多言,说完他眉纹更深,像没有见过面前两人一般,搭理都没再搭理他俩,一拂袖又,抛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径直离去了。   简娣看着江储离开的方向,“江大人的意思是?”   “我也不明。”卢仲夏十分坦诚。   “喂!”   简娣:“那你打算听他的话吗?他官阶比你高了不少,怎么就这么有闲心逸致来提醒你,插手这些事?”   江储的话,简娣的直觉告诉她十有**是真的。   当然才不是因为他符合她审美的缘故!   不过江储他怎么说也是个高官,就这么来插手卢小哥和苏玉静的事也不像话。   但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卢仲夏解释道,“江御史为人正直,不畏皇威,仗言直谏,大家虽都无一不怕他,但也知晓江大人是个正人君子。”   “你就这么相信他?”   “江大人善恶黑白划得分明,”卢仲夏莞尔,“对于些阴私最为厌恶,他骂的是冗官奸佞,但多旁的无辜之人,却向来不多加牵连,有时对朝中清流也多有回护,是个难得的热心肠,这些在朝中皆有目共睹,家父也曾经多次提起过。”   “倘若真如江大人所言,”顾忌到苏玉静的名声,卢仲夏顿了一顿,继续道,“苏姑娘另有目的的话,江大人知晓了此事,依他的性子想来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故而今日碰到了顺便多说一句,也并非不可能。”   简娣愣了愣,眨眨眼。   因为看不过眼就出声,那倒是出乎意料的耿直。   听卢小哥的意思,这是活脱脱一个凶残的老母鸡?   但江储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方式,确实有点恼人。不过,卢仲夏的心态却非常稳,只道说依照江大人说的做便是了,于他,也并无什么害处。更何况……   说到这儿,卢仲夏抿神色很认真,眼神却是在看着她的,“在下本就对苏姑娘无意。今日后,就算江大人不提醒,想来不会再有所牵连。”   看……看她干嘛!简娣被面前青年士子的眼神看得又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那……那都是你的事。”简娣磕磕绊绊地说。   卢小哥自己的事,他自己心里肯定门清,不需要她多言。与其担心江储,更要紧的事应该是先结束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被江储这么一耽搁,吴承泽和苏玉静已经等他们不少时间了。   “假如没事的话……”不敢再对上卢仲夏这正经而又明亮的眼神,简娣匆匆地说道,“我就先走了。”说完几乎落荒而逃。   卢仲夏没有阻拦她,只静静地站在兰花侧。   身影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简娣一口气走到楼梯口,想到刚刚匆匆瞥见的沉默的身影,莫名觉得自个是不是反应太敏感了。   好像不是特别礼貌呀。   简娣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转头又补充道,“三日后见?”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青年如黑玉似的眼中蓦地一亮,像星星一样。   奇怪,卢小哥的目光不知怎么地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简娣一口气奔到楼下,心里疑惑,现在这情况弄得她都有些不敢再直面于他。   回到大堂,瞧见简娣奔下来,吴承泽温和地问,“结束了?”   “嗯,说完了。”   调整了个站姿,面向苏玉静,没等卢仲夏从二楼过来,简娣先领着吴承泽和苏玉静告辞。   “姚夫人,当真不再多留一会儿?”苏玉静微诧。   “不了。”简娣从容地撒着谎,“家里还有点事。”   在苏玉静的注视下,简娣和吴承泽一块儿迈出了酒楼。   就如应付苏玉静说的那样,简娣确实没有再和吴承泽多逛,出了酒楼便直接回到了简家。   她是肩负着大家的期盼出去的,回来的时候自然接收到了大家期待的目光。   “快说!”简露不耐烦地催促道,“究竟如何?”   简娣眨眨眼,笑道,“当然是卖出去啦!”   此言一出,就连平常故作少年老成的简尧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些喜色,“大姐此话当真?!”   “我骗你干嘛。”   简尧笑道,“我只是有些喜不自胜了。”   四个人激动了一会儿,但都在晚饭的时候默契地没有向简泉和吴氏提起。   毕竟万里长城才踏出了第一步,这时候和吴氏和简泉提起还太早,简泉倒知道一些,随他们去了,但吴氏可不一定。   受今天卖出书稿的鼓舞,晚上简娣没有早早上床,点了盏灯,趴伏在桌前继续写。   写到一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扣门声。   简露从屋外走了进来。   “你这么晚怎么来了?”简娣诧异地搁下笔,让花枝给简露搬了把椅子,在自己身边。   她头发披散在脑后,简娣伸手一摸,还是半干的,明显是刚沐浴完匆匆过来的。   对于简娣摸她脑袋的行为,简露反抗了一下没反抗成功,竟然就没有再挣扎,乖顺地任由简娣搓揉。   小姑娘眉角不满地一扬,“你当我我大晚上闲着没事来和你谈心的吗?”   简娣:“妹子请讲,我一定好好听着。”   简露皱着鼻子问,“你这书究竟什么时候能面世?”   简娣想了一下,“这我也不大确定,这几天我还得去书铺和刻书坊来回跑几趟才行。估计这段时间也上不了市。”   “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简露嗤笑道,“眼下卖出了书稿,倒没什么,只怕上市后无人问津。”   “你就这么喜欢打击我吗?!”   “依大姐的性子,倘若不泼你点冷水,估计尾巴早就翘上了天。”   简娣死鱼眼:“喂!”   简露施施然地一整衣袖,“我今晚过来是和你说正事的。”   “今日我在外刚好碰上了我一位好友。”   “吴丽娘,你也知晓的。她家中的荷花开了,见到我,说要请我和你,还有几个朋友一同去游赏,你过几日陪我去一趟。”   简娣在记忆里扒拉了半天,才终于扒拉出一点关于吴丽娘的记忆。   “你们几个朋友好好玩,这我就不去了。”   简露的朋友她都不大熟悉,虽说人家也邀请了她,她明摆着不过是客气,她这么掺和到人家闺中密友中去,无非多添尴尬,因而一听简露这么说,对社交活动本就轻微抗拒的简娣想都没想便直接地拒绝了。   “我和你的朋友本就不熟,就不掺和了。回头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简露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哪里是要你真的去玩的。”   “我虽不大喜欢看话本,但我那些朋友里倒有几个喜欢看的,我带你出去,你也能了解一二,可不比在家里闷头干写要强上不少?”   原来简露是这个意思?   简娣蹙起眉头沉思。   那和她去也可以。她一直窝在家里,接收到的信息也都是简露传达给她的只言片语,确实不如出去看看,而且,她现在连个能说话儿的同性好友都没有,要真能结识几个聊天八卦的小姐妹倒也不错。   简露:“你决定要去了?”   “你那些小姐妹可决定了时日?”   简露皱了皱鼻子,“还未决定,但听丽娘的意思,许是要再缓个五六天,等莲蓬长好了,能顺便打些莲蓬来吃。”   既然是缓个五六天,想来和卢小哥的约定是不冲突的。   简娣干脆地点头:“那好,我去。”   眼看她答应,简露站起身,“你去便好,丽娘想来会送上帖子,到时候我再知会你。”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简露走到门槛前,转身说道,“就不在你屋里多待着了,大姐你也早点睡,这都什么时辰了。”   嘴上像答应着自个爸妈一样答应着早点睡,送走了简露,简娣却还是趴在桌前继续奋战了大半天,一直到深夜,才搁下笔去睡觉。   有了卖出书稿这事的激励,一连几天简娣都没休息好,三天时间里,往书铺跑了两回,晚上就窝在屋子里写她的东西。   吴承泽也笑了她两句。   到和卢仲夏相约的前一天傍晚的时候,简露突然又来找了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张萱草纹的香帖。   “丽娘请我们明日去她家里看荷花呢。”简露难得露出些不加掩饰的笑意。   “明天?”   简娣皱眉。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等莲蓬长好些?   明天那不正是她和卢小哥约好的日子吗?   简娣接过简露递给她的帖子,翻了一翻,上面确实明明白白地写上了时辰。   将请帖合上,简娣将它交还给了简露,“抱歉,阿露,明天我不能去了。”   “不能去?!”   简露脸上本还挂着笑意,听到简娣这话,微愕之后,笑意顿失。   “是。”简娣苦笑,“我明天和人有约呢,没想到这帖子下得这么快。”   “有约?什么约?”   她当然不可能让简露知道卢仲夏的存在,简娣只好含蓄地说,“一位故人。” 第77章 幼驯染   “故人?”简露却没放过她,眉头夹得更紧,面色也变得各位的差,追问道,“什么故人?是男是女,姓甚名甚?”   想想也不能说是个男人,简娣眼睛都没眨一下,“当然是女子了,不过我昔日一个朋友。”   “昔日一个朋友?”听了她的话,简露脸色非但没有任何缓解,反倒染上了一抹难得的冷笑,“我倒想知晓是什么朋友?”   “大姐你没出嫁前,想来是没什么朋友的。你口中这位故友,”她加重了些“故友”一词的发音,冷冷地质问道,“难不成还是你出嫁后结识的?”   “她是我未出嫁前结识的一位朋友,”对上这姑娘的质问,简娣有些心虚地道,“不过,我们一直互通书信,鲜有见面。”   “大姐,你当真以为我是这么好糊弄吗?”   简露突然也不笑了,眼珠转也不转地看着她。   “那当真只是我一位好友。”简娣迎着她的打量,一口咬定道。   事已至此,卢仲夏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她这灵魂出窍的情况就算说了也解释不清。   简露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不论如何,今日你都得同我去丽娘家中。”   但她已经和卢仲夏约好了,怎么能反悔?更何况,卢仲夏难得休沐一次,他们之间联系也不大方便,除了她附身到他身上,基本上就没了其他联系方法。   “阿露,这回我当真有事,”简娣头疼道,“你们常常小聚,下次我再同你们去吧。”   “大姐,你当真觉得我是因为你不能陪我去而生气吗?你还记得你刚回到家中那一天吗?”   简露看着她说,“那天你也像今天这般,非要赶去净业寺,我没有拦住你。”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也信你,但是想到上回姚鉴说的话,我却不信你了。”   “姚鉴说上回在家门前看到个外男,我当时虽然帮着你说话,心中也起了疑,但因为顾忌你的名声,才强行让那厮闭上了嘴,今天你又和我说什么去见‘故友’,你当真觉得我还会再信你的说辞吗?”   “大姐。”简露叹了口气,神色没了往日的张扬,望着她的眼神复杂,也不知是失望亦或是什么别的情绪,“我相信姚鉴这混账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也怕,你因为这混账对不起你,就也去做了什么错事。”   “你是说我在外面另有私情?”简娣问。   简露并不吭声。   简娣叹了口气,心里更是一阵绝望。   是她没有想到,依照简露对原主的关注程度,有些事肯定是瞒不过她的。但这种事怎么偏偏就落在了她头上。她一个单身狗,穿过来成了个已婚妇女,眼下又要被当作因为丈夫风流,出轨寻找慰藉的少妇。   “你放心,我没有在外面偷人。”   这点依她的节操她还是能保证的。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对卢小哥下手的意思。   简娣这直白的话让简露不适应地皱眉,“大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但看到简娣一脸郁闷,简露又软化了些语气,“我是真怕你做出错事。你一直是个拎不清的,当初也不会非要嫁给姚鉴这混账。”   “总而言之,今日我不准你去。”简露语气虽是软化了些,但态度却依旧坚定,“我不管大姐你究竟如何,但在和离前你不准再私见旁人。”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和离后,任凭你如何我都不会干涉于你,但在和离前,至少不能让人抓住短处。”简露道,“这也是为了大姐你的名声着想。”   “倘若你非要去。”说到这儿,简露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会儿,但依旧说出了口,“那我也只有告诉爹娘这一条路了。”   “大姐,此事你自己斟酌。”   简娣叹道,“我还能怎么斟酌?”   “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去就是了。”   至于卢仲夏那儿——   简娣歉疚地想,回头托花枝知会一声道个歉吧。   对于拿简泉和吴氏出来逼简娣这事,简露好似很愧疚,见简娣答应了她,难得低下头连连和她说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看着这姑娘的发顶,简娣一点脾气都没有,“毕竟你也是在替我着想。”   就是,和姚鉴和离的事要赶快提上议程了。回头她再去和简泉提一提,催一催吧。   简露离开后,简娣找来了花枝。   她身边除了花枝,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这个姑娘虽说被宠得天真了些,但对原主却是一心一意的好。听完简娣的托付,花枝还想再问,但被简娣一句“啥都别问,啥都别说”给堵了回去,顿时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事关伺候着的自家姑娘声誉的事,花枝也绝不会说。   晚上,简娣又去找了一次简泉,提起和离的事。   简泉给了她几天思考的时间,看她态度坚决的样子,叹了口气。   “旁人都当你没什么脾性。但你是我的女儿,我是知道你性子的,你和阿露一样的执拗。”简泉示意她坐下,“当初你非要嫁给姚鉴,虽说我不同意,但终究还是由得你去了。今日,想来,我不同意,你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不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直就不会放弃。”   端起手头的茶杯啜了口茶,简泉道,“我给了你几天的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既然你态度如此坚决,我也勉强不了你。更何况,姚鉴这小子确实并非什么善类,非要你同他硬扭在一起,想来也不过多了一对怨偶。”   简娣一直没吱声,捧着个茶杯,沉默地听着简泉说话。   “你是我的女儿,生母又去得早。”简泉眼神温和而无奈地看向她,“我自然也是偏向你的。”   “罢了。回头我就去找个时日,好好和姚鉴说清楚。”   简泉抬起了只手,阻止了简娣还没说出口的话,“这事就交给我去和他说,你不用去,你去了,反倒掰扯不清,我好歹是他长辈,料他也不敢如何。”   “爹……”   “你年纪大了,”简泉叹道,“和我已生分不少了。”   简娣愣愣地看着简泉将一切拍板决定了,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平常简泉行为处事难免带些封建士大夫的影子,但这个时代能为女儿着想已经是多么不容易。简泉说的生分是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把简泉当作亲爹,不过,饶是如此,简娣眼下也不由得有所触动,这声爹喊得也确实算作真情实意。   虽说她心里的爸妈永远还是她真正的父母,简娣愧疚地想,但对简泉,她一定会尽量当作她爹看。   和简泉谈完,走出屋时夜已经深了。当晚简娣没继续写书稿,把花枝叫进屋里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第二天,像是怕她反悔,简露一早就来到了她屋里。   “大姐,今天算我失礼了。”   简娣扶额:“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缺心眼。”   “那可不一定。”简露一转身,“走吧,马车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坐上车,简娣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外,心里还有些记挂着她昨天和花枝说的事。   她平常最怕欠人情,对不起人。而今天算是她对不起卢小哥,改日,她一定好好跟卢小哥道歉。   简娣走后没多时,到了辰时三刻,花枝就循着她的嘱咐去了巷口。   果然就在巷口看见了个年轻的士子。   被自家姑娘安排给一个外男带信,花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也知晓什么该问,该说,什么不该问,不该说。   托上回附身的福,卢仲夏也认得花枝。   瞧见她一个人过来,身边没跟着熟悉的人影,顿时心中一沉,心里已明白了个大半。   “相公可是姓卢?卢相公?”   卢仲夏颌首,“正是。”   “是便好。”花枝舒了口气,卢相公,我家姑娘叫我给你带个信。”   “今日她有事在身,无法赴约,姑娘十分歉疚,还望相公谅解”   等花枝将事情解释清楚,他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莞尔应了,口中说着无妨。   将简娣托付的事交代完,花枝没有多待,行礼告辞。走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回头看看这个年轻的读书人。   辰时的日头已经很高了,他一个人站在巷口,既没走也没动,整个身子都笼罩在金色的日光下,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   但在花枝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本来如日月星辰一般灿烂的光却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   马车行驶得很快,未多时就到了吴丽娘家中。   上来迎接的是个娴静婉约的姑娘,衣着藕荷色的罗衣,月白色的长裙,梳着时兴的高髻。   原主本就认得吴丽娘,彼此间也无需再介绍认识。   “等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吴丽娘轻笑一声,引着简娣和简露往里走。   简露和吴丽娘关系很好,对她很是亲昵。   论家境,其实吴丽娘家中比简家要好上许多,在京里住的也是个够贵够气派的大宅,否则家中也容不下一面能供人撑船采莲的荷花池。   因为和吴丽娘不甚熟悉的缘故,简娣一路上都没多话,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两个姑娘说着话,偶尔需要她吱一声的时候便微微一笑,附和一声。   吴丽娘她人脉广,请的人也多,但简娣扫了一眼,不算上她和简露,也能凑几桌麻将了。   出乎简娣意料的是,她本以为只是个小姐妹们的聚会,但没想到,来客中倒也有几位青年男人。   简娣努力地在记忆深处扒拉扒拉,勉强找到几个人对上了名姓,剩下几个估计原主没印象,她死活都想不起来,还得拉着简露,好声好气地让这姑娘帮忙。   对于简娣想不起来别人名字这事儿,简露一点都不意外,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但还是附在她耳畔,小声帮她挨个指着认过去。   “这个是何家的,排行老二,你叫她一声何二娘就行。”   “那是夏家的相公,丽娘她家中表弟。”   “这个是曹家的大娘,她性子爽直,没事儿你也能同她多说说话。”   “至于做曹大娘身边的那个,”简露停下来,顿了一顿,认真叮嘱道,“这是刘家的。”   “刘家的?”   简娣顺着简露的视线过去,看到个一男一女并肩坐着,男的肤色白,衣着佛头青的长袍,而至于女人,但看她的样貌,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五官清秀,面颊微丰,看上去很是可人,两人面容颇为相像,人中短,略含稚气,颊边好像隐约有个酒窝。   “行几?”简娣问,“怎么称呼?”   简露古怪地看了简娣一眼,“你当真不记得了?还是故意驴我的?”   简娣真诚地看着她,表示自个确实记不得了,“我要记得我还问你吗?”   简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把她看了一遍,才移开视线,指给她认识,“这个穿佛头青的,叫刘芳洲,那个姑娘叫刘杜若,他们二人是兄妹,说起来,和我们家里倒也有些交情。”   “什么交情?”   “他们的爹爹,刘发祥和爹是好友,我们两家也算世交。”   世交?   既是世交,原主怎么会记不得了?   简娣又仔细看了看俩兄妹,这回确实有了些印象,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小时候原主曾经和他们一起玩过。   “那待会儿可要上前打个招呼?”   简露白了她一眼,“得了吧,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蓦地被这姑娘白了一眼,看出其中可能有点古怪,简娣追问,“我怎么了?”   “你是真不记得了?”   也不能说真的没了印象。   简娣仔细扒拉扒拉,对兄妹中的妹妹的印象又清晰了不少,但这哥哥确实是除了小时候一些影子,再没旁的记忆了。看简露的神色,这其中的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你记不得倒也怪不得你。”听到她的再三保证,简露沉吟了一声。   “他们兄妹俩从小和我们一起玩的,只不过,后来跟着刘伯父外出上任,这几年才回到京中,大家年岁都大了,也少了些联系,刘二娘倒和我们偶尔见面,但刘家的相公,毕竟男女有别,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一起玩了。”   “不过你不记得他们确实有点不应该,爹和刘伯父曾经有意,将你许配给刘芳洲呢。”   “等等!”   简娣悚然一惊,这就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了!   对面那兄妹算是她无缘的丈夫和小姑子?   她好像之前曾经在家中听到过简泉提起这事。   “现在想想,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倘若当初将她嫁给刘发祥家的孩子,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局面”。   这回再从原主浩瀚的记忆中扒拉扒拉,就容易多了。   简泉确实对原主提起过,有意将她许配给刘芳洲,但毕竟无媒无凭的,不过探探她的口风,没有正式提过,而当时原主早对刘芳洲没了印象,一门心思扑在了姚鉴身上。不同于原主,刘芳洲却好似对原主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对于自家父辈提起的亲事,害羞地默许了。   那这未免也太惨了,原主压根就对他没有什么印象,还得靠她现在捂着脑瓜子使劲儿想才能想起来。   回过神来,简娣看了一眼刘芳洲,他面上带笑,颊边酒窝,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倘若原主嫁的是他,或许也不会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俗话说的对,青梅竹马果然都敌不过天降。 第78章 刘芳洲   简娣也只看了他兄妹俩一眼,便镇定自若地移开了视线。   怪不得之前她问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的时候,简露对此不屑一顾。想来大家如今见面也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她目光还未完全移开的刹那,本低头和刘杜若说笑的青年,却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简娣:“……”   被逮了个正着。   青年面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很快,脸上的惊讶便化作了礼貌带笑地颌首示意。   对方都对自己这么客气了,简娣也不好没个反应,也对这位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此时,察觉到刘芳洲的异常,刘杜若疑惑地看了过来,在这姑娘没看见自己前,简娣再从容地看向了别处。   因着彼此间基本都认识,一见面便各自拉着小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也没有介绍的必要。   简露便在这时带着简娣去联系感情。   言谈间不免要提起简娣出嫁的事。   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姑娘笑道,“那时,我们都未曾想到,简家的姐姐倒是我们中第一个出嫁的呢。”   “娣姐姐的夫婿,是简伯伯的学生,可不是姻缘天成,合该配做一对的?倒是你,说这些,可是也想嫁人了?”   眼见几个姑娘笑作一团,站在一边的已婚妇女简娣深深地感觉到了一股如雪的寂寞。   好在,简露很快就将话题带了过去,面色自然地和她们说起了话本的事。   看来几个姑娘平常没少聚在一起分享看的话本,听简露主动提起,也没惊讶,几个姑娘很快就像小仓鼠一样,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这几日新看的话本。   简娣便站在一边听着,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记下她们爱看什么样的,对其中故事有何见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前的姑娘们大多都为士族之女,虽说也看话本,但对于其中有些大胆的有违礼教的情节,往往面红耳赤地啐一口,但彼此交流起来倒兴冲冲的。   除此外,见她们对因果前缘与福报也为看重。   摩挲着下巴简娣想了想,要不,下次写个少年侠士和闺中小姐的话本试试?   少年侠士因伤落入小姐的闺房,虽说烂俗了些,但对于闺阁中的姑娘们来说,应该挺有代入感,也挺刺激的,只要自己再刷点时髦值就行了。   几个姑娘经验颇为丰富地交流着,哪家哪家书坊上了新书,某某作者写的书如何如何。   而简露也在和她们说得起劲。   但简露越说,简娣就越觉得不对劲。   果然,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她便自然而然地说到了简娣写的故事上去。   简娣不好阻止她,听她煞有其事地说着,简娣脸上火辣辣地烧,自觉十分羞耻。   不过,令她羞耻中略感欣慰的事,几个姑娘好像对她写的东西颇有些兴趣,瞪大了眼,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催道,“别卖关子,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我也不知晓。”简露笑道,“只因这故事还未刊印。”   简娣囧囧有神地听着这姑娘胡诌,说着什么这书稿是她认识的一个人所写,还未刊印,但已交了辛氏书坊,若有兴趣,下个月便能在辛家的书铺中买到了。   听得姑娘们连连赞叹,未曾想到她还结识了个会写话本的朋友。   “不止结识了,那书稿的作者还就站在她们面前呢。”和几个姑娘结束了谈话,回到位子上,坐在简娣身侧,简露往嘴里送了一勺红豆蜜沙冰心情很好地笑道。   因为天气热,吴丽娘特地嘱咐人奉上冰来消夏,但提起今天的正事时,看到外面高悬的日头,不禁有些犹豫。   “如今屋外如此晒,可还要去采莲蓬?”   事实证明,吴丽娘的担忧纯属多余了,姑娘们表示要去。   “今日可是冲着吃你家莲蓬来的,怎能不去?”   “叫下人打来吃也是一样的道理。”吴丽娘笑道。   “别人打来的莲蓬,总没有自己亲手摘了吃好。”   “正是,采莲也算作风雅事哩。”   更何况,今日还请了几个样貌才学皆为上品的相公,也算一次含蓄的联谊活动了。   满池菡萏中纤手拨弄清波的姑娘,裙角微湿,嬉笑着采莲,可不正是表现自己的一种方式?   不过,有想去的,也有不想去的。   简娣是纯粹怕晒。   她干脆就坐实了个已婚妇女的名头,任凭别人如何来拉她,也依旧稳如泰山,脸上挂着矜持而慈爱的微笑,说着她已经成婚,姑娘们的活动便不参与了。   旁人见她如此,也只好作罢。   吴丽娘嘱咐下人拿来钩子等物什,众人便移步到池旁的凉亭中,看着她们采莲玩水。   不得不说,面前的姑娘样貌都不错,就算称不上绝色,但在各种好东西供着和保养下,至少个个都生得肌肤润泽,明眸皓齿。如今长裙拖在船上,伏在船头,便如同睡在荷花间,看着实在赏心悦目。   简露爱玩,自然也和她们一块儿去了。   简娣心满意足地坐着,往嘴里送着冰,乐得当个欣赏美少女的快乐肥宅。   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简娣停下吃冰的动作,微微一愣。   来的是刘芳洲。   他走到她身边,捡了个位子坐下,坐姿拘谨,面上看上去也有些紧张。   “阿娣你不同她们一起玩吗?”娃娃脸的青年坐定了,却不看她,目光落在池塘中央的小船上,微笑着问。   虽说搞不懂为什么对方会突然来找她,但为礼貌起见,简娣将手中的沙冰放下,从容地答道,“不了,她们都还是姑娘,我如今既已成亲,便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同她们一块儿玩了。”   言外之意,就是强调她已经成亲了。   在没和姚鉴和离前,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和把柄。   “原是如此。”刘芳洲勉强一笑,“是我疏忽了。”   便不再多问,也不多说,只静静地看着船中正和别人笑闹着的刘杜若。   她们几个一边笑闹一边钩莲蓬,倒也打了不少莲蓬,堆在船头。   下了船,面上因为太阳晒得微微泛红,忙整理了罗裙和云鬓。   简娣才吃完冰,一抬眼,简露就在她面前搁了刚钩的鲜绿的莲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惊讶的呼唤。   “哥哥?”   循声看去,只见刘杜若手里拿着带回来的莲蓬,裙角微湿,惊讶地看着刘芳洲。   “你怎么……”说到一半,像是顾忌什么,刘杜若没再说下去,却转头看了简娣一眼。   对上简娣的视线,刘杜若眉眼间流泻出一丝的了然,主动朝她打了个招呼,“娣姊,阿露。”   眼中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自从原主嫁给姚鉴后,原主和刘杜若也淡了联系,其实,除了刘发祥和简泉两家长辈还有联系外,小辈们倒是没什么接触了。   “我没事。”刘芳洲笑着站起身,三言两语地化解了尴尬,“此处视线开阔,我担心你,便来此坐坐了。”   彼此间示意了一番,刘杜若和刘芳洲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   简娣扒开简露递给她的莲蓬,慢慢地剥着吃,吃得齿颊留香。   远远地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荷花,水风阵阵扑面。   看着满池的荷花,简娣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卢仲夏。   坦白说,刘芳洲有些像卢仲夏。   之前卢小哥还曾经提起过,一起去净业寺看荷花。   想到这儿,简娣愧疚地叹了口气,下次真的要和他好好道歉。   就是不知道这下次要等到多长时间了,现下依她这情况,她也不好出去再见他。   吴丽娘主持的这场小聚,众人一直玩到傍晚,才各自散了。   不过,刘芳洲兄妹俩却没着急回家。因为两家住得不算远,回去的路上也顺路,刘杜若竟然主动提起要去拜访简泉。   “想来已经许久没见过简伯父了,”刘杜若面色自然地笑道,“今天不去拜访伯父想来也说不过去。”   实则是因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简娣也嫁了人,起初或有些不平和愤懑,但几个人本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本也就没那么些嫌隙和龃龉,今天恰好能碰上也说了几句话。   自从简娣嫁给姚鉴后,他们确实已经有很久没在一块儿了,说白了,一直冷战着。   眼下见刘杜若主动示好,也没理由拒绝。   马车在巷口停下,四个人在此下了车,回到了简家。   因为休沐,简泉今天也不用打卡上班,见到刘芳洲兄妹俩很是惊诧。   惊诧归惊诧,看到他们过来,简泉心里还是颇为高兴的。   小辈的事他们何尝不知,但他和刘发祥也不欲插手,都当作没看见罢了。更何况,确实是他们家对不起刘家在先,这两兄妹心中有怨气也难免。   如今,见俩兄妹愿意上门,他心里自然高兴。   望着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向他行礼问号的刘芳洲,想到今天去见姚鉴的那一面,简泉心下喟叹。 第79章 穷翰林   将心头翻涌的思绪暂且敛下,简泉笑着招呼刘芳洲兄妹无需多礼。   照例询问了一番兄妹俩的近况,相谈没一会儿,便要留两人在家里吃晚饭。   刘芳洲推辞了一番,也没阻挡简泉的热情。   饭桌上,简泉越看刘芳洲,心里就越止不住地叹气。   假如当初阿娣嫁的是刘家的小子该多好,知根知底的,品行他是有了解的。   看出简泉那么点惋惜的心思,再一想今日刘芳洲明显对原主旧情未了,简娣顿觉不妙,找了个由头躲回了屋子里,便待在屋里做自己的事,一直到刘氏兄妹见快夜禁起身告辞后,简娣也没出来。   她没主动出来,简泉却把她叫到了书房里来。   “坐罢。”简泉指指面前的榉木椅。   简娣乖乖地坐下。   “我今日去找了姚鉴,和他谈了一谈。”   简娣没忍住问,“爹,有结果了吗?”   “由我提出和离的事,他倒没多话。”简泉皱眉。   当时他同姚鉴提起此事时,看他神色愧疚,却不愿就这么同意。   心知简娣是打心眼里决定同他和离了,简泉也没含蓄,客气的话不客气的话都说了些,到后来,姚鉴态度终于略有松动,看样子也算同意了和离一事,不过,却道,和离书还需得简娣签字,望签字时能再见一面,将种种事宜再行商谈。   话里隐隐有以此相要挟的架势。   如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   要见她?   简娣默默陷入了沉思。   姚鉴能同意和离她还挺惊喜的,但要见她和她谈谈的要求她还得斟酌斟酌。   “那你可愿再见他一面?”   简娣思忖了半晌,点头,“也未尝不行,将事情一并说清了也好。”   姚鉴是个重名重利的,爱惜羽毛的,依他的性格,估计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她不用担心会上大庆朝法制新闻,到时多带几个人去便是了。比起担心姚鉴做出什么事,她更担心的是,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她去弄明白姚鉴这货在想些什么,心里也会更有底,也会更放心一些。   “那好,回头你便同他约个日子罢。”简泉长叹一声,“此事早解决为妙,昔日的夫妻怎想到今日却成了双怨偶。”   简娣本想着等话本的事步入正轨后,再去见姚鉴。   但等她歇下,第二天一睁眼,看到陌生又熟悉的屋中陈设时,简娣捂脸猝然长叹。   她又回到卢小哥身体里去了。   亏她之前还想着找个时日向卢小哥道歉,现在正好,也不用找了,她就在人身体里呢。就是她一没和姚鉴和离,二没将书稿的事解决,眼下就这么又附身到了卢小哥体内,实在有些蛋疼。   对于一觉醒来身体猝不及防又被占据了这事,卢仲夏已经表现得业务十分熟练。   “卢小哥,早啊。”简娣掀开被子,习以为常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简……简姑娘?”   “嗯。”   听卢小哥的语气,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简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夏天天亮得早,如今屋外晨光熹微,看起来估计是四五点钟上下。   “我记得,你今日是要去翰林院?”翻身下床,从床旁的架子上取下衣服披上,简娣问。   “是,今日正是要去翰林院。”   不知是不是错觉,短暂的微愣和惊讶后,如今青年的嗓音柔和,略含笑意,好似十分高兴。   “卢小哥。”停下系带的手,简娣认真地道,“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   没等她说完,卢仲夏轻轻地打断了她说的话,“简姑娘无需道歉,昨日花枝已同我说清楚。”   “但我之前和你说好了,这个歉我还是要说的。”   “昨日虽未见到姑娘。”卢仲夏莞尔,“今日见到姑娘也一样,还要多谢上天垂怜。”   嘴上虽这么说着,想到昨日的一幕,卢仲夏心下却不由得一滞,像有一只莫名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肺,将昨日所见努力扫出脑海,青年士子定了定神,低眸默念俞珉曾念过的清静经,强压下心头涌动着的如海般黑暗幽深的思绪。   明知卢仲夏不会有任何怨言,听在简娣耳朵里,却更愧疚了。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简姑娘?”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简娣诚恳地保证道,“下回我一定不会失约。”   卢仲夏一怔,旋即笑道,“那便约下一个休沐的日子罢。”   解决了一桩事,简娣心中一松。   毕竟不是头一回附身了,整理整理洗漱完,同卢行咏和吕氏一块儿用了早膳,简娣一边听着卢小哥告诉她这几天的事,一边步履匆匆地往翰林院赶。   到了翰林院,简娣一眼就看到了谢朗和俞珉等人。   好几天没见,乍一看,她竟然还有点想念。   看他们来得早,没到庶常馆好好念书,倒是一堆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俞珉一抬眼,看见她姗姗来迟,顿时十分热情地给她让了个空位,招呼她一块儿来。   简娣走上前,才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毕竟个个都是天子门生,官员预备役了,谈的也不再是八卦,但也没高端倒哪里去,和后世苦逼的社畜一样,他们在抱怨的是大庆朝官员的俸禄。   大庆朝官员的俸禄和明朝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坑。   眼下,大庆朝的未来们也确实映照了穷翰林的称呼,穷逼的气息隔着官服都能传过来。   简娣没有发言,而是选择了安静而矜持地听着。   越听,她心就跳得越快,眨眼就飚上了二百码,将今天突然附身的那一点不满甩到了九霄云外。   大庆朝官员俸禄是低,翰林院更没什么油水可捞,而庶吉士们都是没编制的小可怜,能有几个铜板掉出来就不错了。靠家里的还好些,有些家境贫寒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的,如今却有些捉襟见肘。   但这些看在简娣眼里,却统统地化作了几个字。   她的机会来了。   她虽说一直在写话本,但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更何况,话本这东西,哪有科举辅导教材和心灵鸡汤卖得好。   市面上,打着状元一类的辅导教材,历年状元会元的文墨心得,卖得一直不错。   就是不知道诸位穷苦的同僚,愿不愿意和她干票大的了。   简娣苍蝇搓手手般地期待地打量了一眼诸位青年才俊们。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露骨,一下便吸引了对面那个芝兰玉树的青年的目光。   生得清华洒脱的青年弯唇一笑,“不知卢兄对此有何见解?”   简娣死鱼眼,“什么见解?”   谢朗哂笑,“便是今日我等所谈之事,如今俸给太薄无以赡其家。”   眼见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简娣微微一笑,将谢朗逮着空就往她这儿踹的皮球,稳稳地又给踹了回去,“要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吃草,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不过,在下才疏学浅,对此并无什么办法,也不敢在诸位面前卖弄,谢兄既为今科状元,还望谢兄指点一二。”   皮球!走嘞!   “诶我说卢小哥,谢朗这什么脾气,跟你杠上了?”   对于谢朗这动不动往他这儿踢皮球的行为,卢仲夏接受十分良好,好脾气地道,“谢兄想来并无他意。”   “我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信。”   “在下信姑娘。”   什……什么嘛!   乍闻对方陡然认真的语气。   简娣心中蓦地一跳,眼神一阵不自在地漂移。   “那个……卢小哥,”简娣咽了口唾沫,默默地转移了话题,“我问你一件事。”   “简姑娘但说无妨。”   “你有没有兴趣发展副业?”   “副业?”   “唔,就是做点小生意,挣些银钱,俸禄低这事你也知道,眼下虽说皇上采取了诸多优免措施,但官员俸禄微薄之事一时半会也不好改,你有没有兴趣挣点本职之外的外快?”   “当然,不是说让你去做些什么不好的事。”生怕卢小哥误会了,简娣忙补充,“卢小哥,你之前买过历年状元会元的文墨吗?”   “简姑娘的意思是?”   卢仲夏也不愧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庶吉士,她不过略一暗示,想到前几日她曾经提到过的忙着的话本,当下,他就将她的意思猜了出来。   “正如你想的那样。”简娣道,“不过,你现在不用着急回答我。”   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也不过只是她目前一个想法。眼下她还得把她写的话本的事先做好了,回头再来弄这些。不过,想来,辛文浩也会乐意同她合作。 第80章 溜须拍马   卢仲夏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时,声音如春日和风中细柳的簌簌清音,“只要有简姑娘用的上的我地方,在下绝不会推辞。”   听到卢仲夏的话,简娣愣了愣,无奈地嘟囔道,“你好歹也想一下呀。”   这么毫无保留的善意,让她心下更觉得欠了他人情,愧疚而不安。   卢仲夏虽然答应了她,但简娣没有急着去问俞珉等人,眼下她的精力还应付不了这么多事,只能一项一项慢慢地来,科举辅导教材的事等她将姚鉴与话本解决好,再和卢小哥商讨也不迟。   将在庶常馆的一天应付了过去,简娣本想着直接回卢府好好休息休息,却没想到,让卢仲夏给拦住了。   “姑娘想来是忘了,今日该去首辅家中。”   简娣才恍然记起,前段时间张孟野确实让卢仲夏每隔十天就去找他。   将企图和她一块儿结伴回家的俞珉打发了,好在张首辅家中离翰林院不远,在卢小哥的指点下,穿过喧闹的人流,简娣再一次站在了张孟野家门前。   门房显然已经认得了卢小哥,见到她来,不仅没有拦下她,还笑着告诉她首辅眼下正在书房,跟着门房,再一次见识到张大人家的豪宅,简娣还是很没见识地被震撼了一下。   吴丽娘家中已算富庶,但和张孟野家里相比实在有些不够看,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这么大一处豪宅,至少表面上看来,张大人是很得皇帝喜爱与信赖了。   张大人的书斋是座二层的小楼,简娣站在门外扣了扣门,没多时,便听到其中传来的沉稳男声,叫他进来。   书斋不算大,但屋里却摆了不少书架,正对门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副前朝名家的字画。屋中的物什瞧着无一例外都有些泛旧了,但却显着恰到好处的古朴与稳重。正间书屋中唯一的亮色,便是桌上瓶中新采的一枝莲,花瓣舒展,尤带着晶莹的水珠。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天虽然还没黑下来,但灯已经早早地点上了,想来是为了方便张首辅他办公。   他就坐在一把紫檀圈椅上,面色疲惫地处理着政事。   但看见“卢仲夏”来,张孟野还是十分尊重他,搁下了笔,抬眼朝他微微一笑,“你来了,坐罢。”   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把椅子。   再一次看到张孟野,简娣还是有些紧张。   有些人虽说面上和善,但比起那些面容严肃,摆弄官威的更可怕。   张首辅显然就是这么一类人,笑容和蔼可亲,却从不显山露水。   招呼她坐下后,他便低下头又提笔做自己的事了,但嘴上却在问他这几天在翰林院中待得可习惯,学到了些什么。   这些问题,对于有十几天空白期的简娣而言自然答不上来,都由卢小哥说,她复述。   张孟野问的也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毕竟庶吉士们尚未参政,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多费心的地方,像个关心学生学习状况的校长,问完了,张孟野不再多说,只让她先看看这儿的书,等他将手头的事暂且忙完了,再来同她详谈。   无事可干,简娣只好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心不在焉地去翻书架上的书。   她本来也就随手一翻,但这随手一翻,让简娣险些给这个正在处理公务的张首辅给跪下了,每一本书一翻开,都注上了不少心得和圈读。   简娣眼神复杂地打量了一圈书斋里一排书架,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   按这个每本书都注上了标注的架势,张孟野这阅读量得有多吓人。   又看向正难掩倦色的张首辅,简娣由衷感叹这首辅果然不是这么好当的。   找了本自己相对而言比较感兴趣的书,简娣沉下心,慢慢地看了下去,碰上不懂地地方就觍着脸问卢小哥,卢仲夏对她这点知识储备量没有表现出丝毫轻视,一字一句十分有耐心地为她讲解地透透的,再结合张孟野的注解来看,竟然也获得了不少心得体会。   这厢才将书翻了一半,那厢张孟野似乎已经处理好公事,搁下笔,走上前来。   简娣忙合上书,“首辅已忙完了?”   张孟野没回答她的问题,倒问她:“《东岳先生集》?”   东岳先生是本朝一位耆儒,简娣也听说过,张孟野问她,她也能睁着眼说瞎话掰扯上一会儿。   不过张孟野的意思显然不是为了和她掰扯东岳先生文集的,略提了两句,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又带回了翰林院诸事中来,询问这段时日来新科进士们的学业等诸事。   “其实,这本该我亲自来,但阁中事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张孟野黝黑的眼中掠过一抹歉意,平静地说,“只能麻烦于你。”   “首辅日日夜夜为百姓操劳,我不过做些小事,怎该说麻烦。”简娣忙道。   张孟野笑了笑道,“只是日后也要麻烦你一段时日。”   “但听大人吩咐,学生绝无丝毫怨言。”   张孟野好像也不愿在互相寒暄上浪费时间,昂首抬手捏了捏睛明穴的部位,眉头痕纹未消,倦意难掩。   简娣仔细地看了看张孟野的面色,斗胆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眼睛难受?”   张孟野放下手,睁开眼,淡淡地答,“尚可。”   简娣继续道,“学生有个办法能略微缓解眼睛的疲劳。”   张孟野示意她说下去。   简娣:“能否请首辅吩咐下人打一盆热水,再拿面巾子。”   其实她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热敷眼睛罢了。   看张首辅这用眼过度的样子,简娣甚至开始琢磨着把眼保健操教给他做做看。小时候在学校里,大家死活都不愿做那短短四分钟的眼保健操,后来不用做了,这时候偶尔又会主动做一做,确实能放松眼睛,让眼睛舒服不少。   张孟野没有拒绝,轻轻颌首,真的按她说的找了个小厮,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简娣上前试了试水温,不算特别烫,用来热敷正正好,便把干净的巾子浸入了热水中,吃透了水后,拎出来拧干净了。   “大人请坐罢。”简娣拿着块毛巾,一脸诚恳。   让她给他来个马杀鸡。   张孟野依言坐下了。   “大人抬一点头,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对方没有任何不满,任凭她摆布。   虽说温度她已经试过了,但将毛巾往张首辅眼皮上搁的时候,简娣还是格外小心。   微烫的巾子一接触到眼皮,带来一阵难耐的酸涩感,霎时便缓解了一天的疲劳,舒服地张孟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一闭上眼,那双如海幽深般带给人压迫力的眸光也随之消失。   此时才体现出他五官的清俊来。   但同卢小哥和谢朗相比,张首辅的五官还是略微有些沧桑,三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却已有了隐约一两根的白发,看得简娣手痒痒得想上去揪。   强忍住这种冲动,简娣老老实实地给张孟野热敷着眼睛。   见张孟野确实很惬意的模样,她心里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大人,让学生给你按按穴位吧。”简娣跃跃欲试地问。   “唔。”   张孟野算是默认了,简娣顿时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准备让张孟野也体验一番天|朝眼保健操的魅力。   “在下未曾想到简姑娘竟也懂这些。”就在此时,卢仲夏突然出声。   耳畔传来卢仲夏略含讶然的声音,简娣不好意思地答道,“其实我也不懂。”   她就是逮个机会溜须拍马罢了,把卢小哥上司伺候舒服了。   不过看张大人这幅模样,竟别有一番风情。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他微昂着头,显得放松了不少,乌发垂落双鬓,在灯光映照下,倒也有几分灯下看美人的错觉,完全没了朝堂上温和中隐含的威压。 第81章 端倪   说是为张孟野做眼保健操,简娣也没敢真的就用眼保健操糊弄了,顺便帮忙揉了揉其他穴位,之前在家的时候,她也常常帮忙这么伺候自家亲爹亲妈,因为有经验做起来得心应手。   屋里寂静的只能听见烛焰噼啪作响,窗外隐隐有猫叫声隔着夜色传来。   听到这猫叫声,张孟野睁开了眼,示意她打住。   简娣停下手,看着张大人起身,走到书房门前,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抹橘影便霎时跃入屋里,从容霸气地跳上了桌案,蹲在桌案上,懒懒地摇着尾巴。   这不是张首辅家里的橘猫吗?   简娣看着桌上的大橘,心中一乐。   这么多天不见,好像又胖了一些,但眼神却很威武严厉。   看得简娣忍不住心痒痒地朝它笑了一笑,眨了眨眼。   橘猫一双精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张孟野见它跃上了桌案,也不恼,面色平静地走到书桌前,拂袖而坐。但橘猫好像压根没有给当朝首辅面子的意思,张孟野方坐下,它便轻轻巧巧地跳下了书桌,走到了简娣面前。   张孟野:“嗯?”   简娣:橘哥,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啊。   心里虽这么想,简娣还是小心翼翼地撸起了猫,在心里由衷地感激起了卢仲夏。   这橘猫对她亲近,明摆着是因为她顶着卢小哥的马甲,而卢小哥和这位大爷也算多年故友。   张孟野:“它倒是很喜欢你。”   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看了眼张孟野的神情,见他面含微笑,并无不悦的样子,才放了心。   不过简娣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议,“首辅也来摸摸它吧。”   张孟野不置可否地微扬眉梢,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依言走到了简娣面前。   可能叫简娣撸舒服了,橘猫眯着眼趴了下来,张孟野过来了也没走。   “大人不妨试着挠挠它的下巴?”   张首辅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挠了挠橘猫的下巴,耐心地屈尊伺候着这位主子。   橘大爷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张孟野一眼,又闭上了眼,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当朝首辅的伺候。   “往日,它并不愿我碰它。”挠着下巴,张孟野淡淡地道。   简娣含蓄地说,“可能是因为大人您手法不对。”   “嗯?”张孟野饶有兴趣地瞥了她一眼,“看你似有心得体会的模样,不妨说说看?”   简娣心想,她哪里有什么心得体会,看这位大爷的模样,更像是单纯地不喜欢张孟野。   简娣只好赶鸭子上架地硬着头皮说,“大人得耐心一点,温柔一点,看清它眼下想要什么。要它现在不愿让人摸,大人上去摸,它肯定是不愿让大人碰的。”   “不过,瞧它主动来书斋里找大人,倒是通灵性的,想来也喜欢大人,否则也不会来这书房了。”   开了一个头,接着往下扯便容易了许多,简娣干脆把之前自己在网上看到的什么训猫的心得体会,统统告诉了张孟野。   最后,简娣没忘提醒张孟野,“其实,撸……摸猫,也不能摸太长时辰,猫它会烦的。”   一撸过头,就要动爪子挠人了。   说完,简娣抬眼看向张孟野。   她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没看张孟野神色有什么变化,倒是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张首辅适时地停了手,朝她叹着气微笑道,“世上果然处处皆学问,今日算我受教了。”   简娣忙道,“学生其实懂得也不多,不过胡乱说的。”   张孟野却又轻飘飘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如今时候不早了,你就在这儿歇下吧。”   这又邀请卢小哥入住的话,听得简娣又是一怔。   “首辅,这……”   张孟野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到刚刚椅旁摆着铜盆前,垂眸将一双撸过猫的手浸入了水中,才转头对简娣说,“你也上来洗洗。”   简娣只好也走到铜盆前,不过张首辅的手就泡在水里,她也不好和他一块儿洗,只好等他洗干净了,自个才把手往水里一塞,胡乱搓了搓。   张孟野将刚刚擦过手指的巾子,塞入了她手中。   “擦擦。”   简娣只好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卢小哥,你愿意在首辅家中歇下吗?你要不愿意我再同首辅说。”   她可记得因为卢小哥上回在张孟野家借宿了一晚,卢小哥他娘和翰林院那群八卦的进士们可都坐不住了。   卢仲夏温润地答,“眼下看来已过了夜禁,不过再歇一夜,无妨的。”   卢小哥同意了,简娣自然也就同意了。   见她答应了,张孟野也没啥特殊的反应,只是叫了一个下人将猫抱了下去,招呼着简娣来和他一块儿吃饭。   再一次来到张孟野家中,简娣还有些担心吃饭的时候会碰上宁皎皎。不过事实证明那是她多想了。饭桌上统共只有俩人,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张孟野。   “诶,卢小哥,你之前到张首辅家里几次,有碰上过那姑娘吗?”   “姑娘是指宁姑娘?”   “不曾碰上。”卢仲夏答,“想来是首辅有意为之。”   张孟野有意不让宁皎皎碰上卢仲夏也确实有可能,听卢仲夏这么一说,简娣放了心,转而将心思放在了餐桌上。   上次早饭吃的那顿到现在都让她记忆犹新,简娣心有余悸地看着桌上的菜,愣是没敢下筷子。   但她握着筷子停留地时间太长,已经引起了张首辅的注意。   行吧,早死往死,都得一死,指不定她吃着吃着就觉得好吃了呢。   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简娣视死如归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   糖醋排骨嘛,放点糖大家也都能接受。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上回吃晚饭也没这么甜,兴许张孟野他只是为了补充一天的能量,早上吃的甜了呢。   这么想着,简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排骨。   一入口的刹那,简娣:呕   一直到回房的时候,她胃里都翻涌着一股甜味儿   这回吃完饭再回屋的时候,就没有首辅大人亲自送房门口了。   送她进屋的小厮刚走,简娣提步正要进屋的时候,门前的一丛疏竹中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简娣步子一顿,“谁?”   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然而四周却静悄悄的,除了虫鸣外再无旁的声响,好像刚刚的响动只是她的错觉。   心中略一思索,简娣当机立断地快步走到这一丛疏竹前。   眼神在竹中飞快掠过,不过,依然一无所获。   她的错觉吗?   简娣皱眉。   不过不可能啊,她不可能听错的。   “卢小哥,方才你有听到什么响动吗?”   但卢仲夏好像在想些什么旁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听到简娣的问话,才蓦地回神。   看卢仲夏的反应,简娣就知道现在是没办法弄个清楚了。   兴许是什么老鼠一类的东西也不一定,心里这么想着,简娣又看了眼面前斜生的疏竹,转头进了屋。   屋里的桌案上摆着壶清茶,简娣一口气喝了一杯,顿时对放清茶的好心人感激涕零,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泡的,一杯下肚刚好冲淡了她嘴里甜腻的味道。   她和卢仲夏一别十几天,晚上洗漱的时候,简娣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这个面皮薄的士子羞得无地自容的准备,甚至对于洗澡的同时顺便戏弄他这件事饱含期待。   但当桶中的水倒好的时候,简娣也没见脑海中的青年有什么反应。卢仲夏态度奇怪地从容,简娣也不好意思说骚话,只能遗憾地搓搓澡,麻溜地穿好衣服上了床。   临睡前,简娣没忘和卢仲夏招呼一声,“卢小哥,晚安。”   这一整天都很少说话的士子,在此时终于轻轻地应声,“晚安,简姑娘。”   见卢仲夏终于有了说话的心思,简娣顿时也睡不着了,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   “卢小哥,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夜已深了,”青年士子好似无奈地笑了起来,“先歇息吧,姑娘,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谈。”   想到上回三点起床,在庶常馆困得直打瞌睡的的惨剧,简娣没有反驳卢仲夏,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忍住了继续问的**,往床上一躺。   他只是怕而已。   见“他自己”终于闭上了眼,卢仲夏才松了口气。   这连日来发生的事,已使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并非君子该为之事。   *   到了第二日凌晨三点,卢仲夏叫醒了简娣。   府上果然在此时已点上了灯,张孟野叫她一块儿用早膳的时候,简娣特意观察了他一眼,他正斜靠在一张榻上,手上捧着一卷书,精神看上去很好,不过,眼下虽没黑眼圈,却生了些细纹了。   这也难怪,大庆朝官员五点多上朝,要提前就在宫门前等着,其中洗漱赶路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想要睡懒觉无疑于天方夜谭。   能成功的人一般都是精力充沛的,这句话说得也有道理,看看张孟野,再反观她。   就算昨天晚上特地睡得早,今天在庶常馆待着的时候还是一样的困。 第82章 观鸟   她犯困,一是因为跟不上张孟野的作息,二则是因为庶常馆的课听得实在有些枯燥。   到下午,教习不再教授课业的时候,进士们都去了馆外的小院里透透气。   只是他们的好日子并不长久,教习虽然没事不会再折腾他们,都察院的杠精们却在此时到了外面。   在馆里,简娣都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动,她没有兴致和他们一块儿出去,干脆坐在座位上,默默翻看着桌上的一卷书页。   直到屋外传来的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听声音……   简娣停下翻书的动作。   好像是江储?   思及,简娣直接把刚刚应付俞珉的“在下身体略有不适”的借口抛在脑后,丢了个一干二净,搁下书,径直向院中走去。   还没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院中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人群惊慌的呼叫声。   “江大人落水了!”   “江大人落水了!”   简娣:“……”   望着池塘中飞溅的水花,和池水中一颗狼狈的脑袋,来不及想这尊大佛是怎么掉到水池子里去的,眼见他好像不会水的样子,救人要紧,简娣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水池边,纵身跳了下去。   “简姑娘!”   “没事儿,我会水。”   一头扎进水中,简娣镇静地回答卢仲夏。   她之前曾经学过游泳,翰林院的水池凿得并不深,把江储拉上来还是可以的。   在她跳入池塘的刹那,“扑通”“扑通”几声,也有人一块儿跳了下去,但简娣是头一个跳下去的,故而也是第一个挨上江储衣角的。   “江大人你冷静。”   旱鸭子落水后挣扎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左副都御史也不能免俗。   看着水里扑腾着的人影,简娣绕到江储身后,勾起他的下腋,安慰道。   水花飞溅中,她好像看见江储黑白分明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但他的神色却好像镇静了不少,可能是不好意思当着后辈的面瞎扑腾。   得亏她现在是在卢小哥体内,有一把力气,否则,还不定能把江储给捞上来。   紧跟着她下来的几个进士也游了过来,有人帮忙,几个人顺顺利利地把江储给架了上了岸。   江储身为都察院的御史,平日里最注重个人形象,衣冠整理地一丝不苟,小胡子都好像拿梳子仔细梳过,但眼下,他看上去格外狼狈,发髻都已散落,乌黑的发湿漉漉地黏在了脸侧,衣角袖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甚至小胡子上也在往下滴着水。   但在眼下看来,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位在朝堂中手撕百官无敌手的大佛,此刻,脸已经黑成了个锅底。   聚在池塘边的进士们顿觉一阵蛋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出,只觉一股不详的预感迎面扑来,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战战兢兢地问他要不要先换个衣服啥的。   江储去换衣服的空档,简娣戳了戳围观了全程的俞珉,了解情况。   他是个旱鸭子,刚刚也只能在岸上看着简娣他们把江御史给捞上了。   “好好地江大人怎么掉池子里去了?你们把他怎么了?”   “当时御史一来,一堆人怕给逮着,安上个不思进取的名头,个个都想着逃命呢,我哪里看得清。”俞珉啧啧感叹,“兴许是哪个倒霉蛋逃命途中把江御史给撞到了也未可知。”   简娣在心里默默地给这位倒霉蛋点了个蜡。   但愿江储没记住这个倒霉蛋的脸。   那个倒霉蛋也算是幸运,江储去换了衣服,剩下来的进士们回到庶常馆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江储,倒是把孔学士给等来了。孔学士在一众学士中脾气向来很好,但饶是脾气好,也不由得被他们这把左副都御史直接撞进池子里的行为气得够呛,一个没忍住,狠狠地指着鼻子把这群让人不省心的坑爹货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江大人呢?”   “兴许回去了,江大人如此狼狈,就算换了干净的衣服,估计也不会现在就来找我等算账,”俞珉露齿一笑,“可能就等着秋后算账呢。”   也不一定,简娣心想,卢小哥不是说江储他是个老母鸡心态吗?他人无心之失,看上去也不会真的如何如何和他们计较。   倒是现在……   简娣伸手撸了把自己还在滴水的发丝。   江大人是换上干净的衣服了,她也没个干衣服能换。   好在孔学士是个心细的,骂归骂,一眼还是瞧见了几个坐在那儿的落汤鸡,没好气地叫人安排着带他们去屋里换衣服。   一进屋,小吏帮忙给翻出了干净的衣服搁在了桌上,诸位同僚便不客气地直接解系带的解系带,解腰带的解腰带,脱裤子的脱裤子。   眼见一溜容貌端正的美青年笑闹着,当着自己的面脱裤子,简娣哪里受得了这福……不,刺激,顿时嗷地叫了一声,默默捂住眼。   “卢……卢小哥我紧张。”   脑海中的青年对她的德行已经有了几分了解,见状苦笑一声,温柔地叹了口气,“简姑娘你五指未曾并拢。”   “你别拆我台。”简娣郁闷地鼓起脸。   她异常的动作顿时吸引了屋里同僚们的注意力。   “卢兄?”同僚们一脸懵逼地看向她。   “我没事我没事。”顾忌着不能崩人设,强忍住不让自己的视线四处乱瞟,简娣放下手,微笑答道。   看着平常风流得意的青年进士们,此刻光着白花花的大腿,正甩着鸟换衣服。   真是……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啊……   简娣心情复杂地想,也跟着默默脱下了自己的裤子。   那画面一直持续到了她回到卢府的时候,也没消失。   而吕氏眼见昨天自己儿子又没回来,今天又穿了另一身衣服回来的时候,已经呆了。   第一次还能解释,这一次两次的,感觉再怎么解释也说不清了。   顶着吕氏火辣辣的视线,简娣硬着头皮道,“诶,娘你可别多想啊。”   简娣:“卢小哥,你快想办法阻止你娘继续散发她的思维。”   向吕氏解释自家儿子真的没出事儿,就算在搞基风盛行的大庆朝士大夫群体中,他依旧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直男后,回到屋里,简娣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早上起得早,又学了一天,中途还把江储从水里给捞了上来,身上虽没觉得多累,但简娣却觉得精神格外疲倦。   不过,纵是如此,她发现还是在卢小哥身体里的时候更爽一些,虽说问题也挺多的,但感觉明快舒畅,平常还能看美青年同僚们,那可能也是因为男性身份带给自己的便利。   可惜附身在卢小哥体内虽好,也不能一直待下去。   更何况她话本的事还没解决,之前她往辛氏书坊跑了好几回。而现在她在卢小哥身体里,她自己的身体陷入昏睡中,不能亲自参与话本印刻的事,这让简娣有些不安也有些焦躁,只能寄希望于倘若出了什么事,简露他们能帮忙处理好。   卢仲夏看出了她的疲惫和焦躁,但为了不再向他倾倒负能量和垃圾,简娣一笔糊弄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神佛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愿,等卢小哥他爹回家开饭的时候,简娣趴在桌上闭着小憩了一会儿,而再一睁眼,她眼前的屋子却又换了个样。   就算经历过不止一两次了,猝不及防地换了个壳子,也换了个地点的时,还是让简娣一懵。   她之前还是趴在桌上的,眼下却躺在了床上,入目看到的也是帐顶的莲花纹样。   她回来了?   摸了把手下的被子,躺在枕头上,简娣一时半刻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次的时间怎么这么短?   扫了一眼,没看到四周有人,简娣拧起了眉头。   难道说?   她的魂魄和原主的身体契合地越来越好,身体状况也趋于稳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再好不过,现在她时不时附身到卢小哥身体里还能接受,但以后可不一定了,以后的事没人能说得准。   说到底,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简娣没多花心思在上面。   既然玉皇大帝菩萨上帝们听见了她的祈愿,叫她回来了,她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立刻翻身下床穿鞋,打开门直奔简露的房间,打算问个明白。   简家不大,她和简露住得也近。   她头发也没梳,衣裳散乱地直奔简露屋内的时候,把她吓了整整一跳。   “阿姊?!”   短暂的惊吓过后,再看看到她,对面的小姑娘什么话也没说,一双眼的眼圈却蓦地红了。 第83章 上市   她昏睡的时候恐怕吓到简露了。   往日里一直凶巴巴的小姑娘,如今红了眼圈,看得简娣一愣后,心中一阵愧疚。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简露却扭过了头,似乎不愿让人发觉她通红的眼眶。   简娣也明智地装作没有看见。   “你醒了?”简露不自在地吸了吸鼻子,面上又露出一副凶悍的神色来。   “醒了。”简娣点头。   “你无缘无故睡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会睡死过去呢。”   “看你衣衫不整的模样。”简露哼道,“可是嫌病得不够重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喊了个丫鬟,吩咐她去叫大夫来看。   “走吧,大姐,”简露冷笑道,“我先送你回房。”   鉴于现在的情况,简娣也不敢违逆这姑娘,只好将一肚子还没问出来的话又咽回了嗓子眼里,老实地任凭简露安排,回到自己住的屋,上床盖好了被子,等着大夫来查。   没一会儿的功夫,简泉几个都赶了过来。   难得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忧心她的身体状况,简娣却感到一阵尴尬,企图再挣扎一番。   “我之前和你门说过的,我这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夫也来瞧过,瞧不出什么,我身体也没受什么影响。”   吴承泽不赞同地蹙眉,“昏睡两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怎会对身子没有影响,还是叫大夫瞧过为妙。”   简娣只好放弃挣扎地往枕头上一靠,等大夫来看。   而床前站着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讨论她的身体状况,虽然简娣提起过这事,但她突然昏死了两天,着实还是吓到了简泉等人。   大夫来得也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赶了过来。   简娣叹了口气,她这纯粹就是身体和魂魄不大契合的缘故,压根就不需要叫大夫,但这话她也不能对简泉他们说,只好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任由大夫把脉。   大夫瞧了半天果然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急得简泉连连追问,要他再仔细瞧瞧,可这位大夫说出的话却和上回碰上的钱大夫说的如出一辙。   无非只能开出几幅温养的方子。   看不出病症所在,简泉皱了皱眉,竟然问了一句,“小女和夫婿关系不睦,如今正准备和离,小女的病可是与此有关?”   简娣见缝插针地补充:“对,可能与此有关,一想到还要和他纠缠下去,不能赶紧离,我心里就难受。”   结果就让吴氏给瞪了一眼。   简娣默默噤声。   大夫思忖了一番,“恐怕也有些干系。”   “这样吧,我待会儿给令爱开个方子,叫令爱好好静养一番,切勿劳累多虑。”   简泉忙谢过,和吴氏一块儿跟着大夫出去了,吴承泽也不好在她屋里多留,嘱咐了她一句后,便紧随其后,唯独简露和简尧留在了屋里。   简尧和她不熟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简露坐在床沿,面色阴沉。   “大姐。”简露语气不好地突然开口。   “嗯?”   “倘若……”简露面有不愉,“真如大夫所言,你找个日子快些同那混账和离了罢。”   原来她是真的信了她说的话。   看这姑娘黑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简娣顿时一乐,忙答道,“行,等我回头和爹说一声,就在这两天便找个时日同他和离。”   她哪里不想和姚鉴和离,就算简露不说她也会主动去做。   简泉同意了后,简娣本想着把这事赶快解决了,奈何她这一次附身打乱了她的计划,如今既然回来了,还是早点找姚鉴把和离的事办了再说,避免再出岔子。   因为她刚醒,大夫说过需要静养,简露和简尧也没在她屋里多待。屋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为了方便照顾她,自大夫走后,吴氏便又拨了一个丫鬟到她屋里伺候着,身边多了个不熟悉的人让简娣挺别扭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比较麻烦的是,因为她这一睡,她再去找简泉的时候,简泉不愿让她在现在就接触姚鉴,只说等她将身子养好些再说。   眼看姚鉴的事还要再拖上两天,简娣没办法,只好先去处理话本的事。   关于话本的事,简娣去问了简露一次,简露只告诉她她昏睡的时候,话本的事由吴承泽帮她注意着。   “你不过昏睡了两天,话本的事哪里会出什么大问题?”对于她的担忧,简露表示十分不屑。   简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第一次嘛,总有些不放心的。”   她还得去谢谢这位表哥才行,简娣心想。   因为简泉不愿让她出门,简娣只能托花枝去了趟杨柳巷买了些案头清供。   当简娣把镇尺搁到吴承泽面前的时候,吴承泽既不意外也不感到惊喜,只是沉声问她,这镇尺花了她多少钱。   乌木银杏花纹的镇尺看上去就价格不菲,实际上也确实花了简娣不少钱,一是为了谢谢他帮忙照看话本的事,二则是为了谢他上回请她吃的那顿饭。   不过回答吴承泽的时候,简娣还是把价格压了一压。得知了乌木镇尺的价格后,吴承泽倒什么也没说地收下了。   从吴承泽口中她得知,她昏睡的这两天,书坊确实找了她一趟,但不是什么大事。吴承泽告诉对方她抱恙在身,没法亲自前来,其间的事由他代劳。因为他常常和她一块儿,书铺的人也认得他。   在吴氏身边那丫鬟的监督下,简娣就算挂念着话本的事,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奋斗到深夜。   她前两天写到的时候晚了一些,第二天吴氏就找她来了个谈话。   幸好她卖给辛家的书稿已写了不少,干脆就都交由吴承泽帮忙打理,并且保证一定会请吃饭。   她平常也就附身个两三天,这还好,简娣心中无奈,要是哪天附身到卢仲夏身上十天半个月的,就麻烦了。不提她手头忙着的事,就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住还得打一个问号。她昏睡两三天醒来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既不渴也不饿,也有力气,但要睡个十天半个月简娣也不能保证。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稳定下来比较好。   而在吴表哥的帮助下,历经一段时日后,话本终于成功上市了,激动得简娣打滚撒泼求简泉放她出去一趟,想到她这段时间来气色确实好看了不少,简泉也没有再拦她。   重获自由后,简娣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书铺买了本她自己写的本子,买的时候没有憋住,特地问了问老板这书销量如何。   她还妄想着已上市十分受欢迎,抢售一空的场景,结果书铺掌柜十分不客气地敲碎了她的幻想,告诉她她是第一个买这几本话本的人。   “这才是第一天,你未免也太心急了。”简露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但心啊。”简娣苦着脸摸了摸手中的书页。 第84章 和离   简露确实说得没错,她的书刚刚投入市场,还需要一些反应的时间。   话本一事姑且可以搁下,静待反应,简娣如今要面对的便是同姚鉴和离这事了。   在再三保证自己身体已无大碍后,简泉终于同意了她和姚鉴见面,但签和离书的地点还是定在了简家。   签和离书的那日,姚鉴准时来了,依旧着一身赭色的衣袍,端得是风流俊俏,从脸色看已经看不出当初被简露赶出简家的狼狈。   有了前车之鉴,简泉没敢让简露瞎掺和,吩咐了丫鬟将她看紧点,把她关在了屋里不准她再出来,气得简露同他大吵了一架,却无可奈何。   和离书写得精妙,行文也美,但简娣没心思欣赏。   “阿娣,你当真要与我和离吗?”一进简家,姚鉴没有立即签下和离书,他抬起眼紧紧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好似真的含了无数深情。   为了给两人思考的时间,简泉和吴氏并未在当场,只留下她和姚鉴独处。   因而姚鉴有能这么没脸没皮地宣告自己的深情。   要不是简娣是个穿越的西贝货,对姚鉴有点了解,指不定就被他俊美的面相和深情的目光给蒙骗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电视看了这么多,姚鉴是不是真心的,她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深情是假,不愿舍弃简家带来的便利或许是真。虽说简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好歹也算在京中牢牢地扎了根,简泉的人脉让他行事也方便些。   大家好聚好散,也怕再出什么意外,简娣好脾气地回答他,“我们如今这样再纠缠下去也没了意思,愿你日后再择个良人罢。”   比如苏玉静。   听闻简娣的话,姚鉴俊朗的脸上面色一紧,“但你毕竟是我的发妻。”   简娣:“以后就不是了。”   “倘若我真的做了什么惹得你生气,我……”   “这话就免了。”简娣赶忙打断了他,指指桌上的和离书,“破镜难圆,签字罢。”   姚鉴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多言,拿起了桌案上的笔。   比起她这个妻子,姚鉴更在乎的还是自己的仕途,简泉在吏部任职数十年,他在京中的人脉远不及简泉。简泉既已经出面,两相权衡下,自然选择于他而言更重要的。   看着姚鉴真的往和离书上签了字,简娣松了口气,自己也没耽搁,一笔将自己名字画了上去。   搁下笔,姚鉴垂袖而立,好似还不死心,“阿娣,纵使今日你我夫妻缘尽,我也依旧将你视作我的发妻。”   “倘若……倘若你碰上了什么困难,不妨来找我。”   可别了。简娣死鱼眼。   签完字咱俩就两清了。   看姚鉴签完字后,她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好歹是落地了。   她之前好说歹说也不见他同意,而简泉一出面,竟然就这么轻轻松谈成了,这让简娣还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或许封建家长的地位使然,或许是姚鉴真的不在乎原主这个妻子,但总归是谈成了,她也能回归她单身狗的状态。   “天也晚了,你可要吃过晚饭再走?”   字签了,姚鉴也没做出什么来,简娣看着他难得顺眼了一些,十分虚伪地请他留下来吃个饭。   没想到姚鉴他像是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假情假意,将两眼一弯,“好。”   他都这么说了,简娣也不好意思真的再赶他,而且,就算她不说,简泉也会留他吃顿饭。毕竟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他是从大理寺一下班就赶过来的。   饭桌上,也只有简泉、吴氏和她三人。   可能是因为有简泉和吴氏坐镇,姚鉴表现得看上去十分含蓄有礼。   对方不再是自己女婿了,简泉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客套话也说了一箩筐,无非是把锅假模假样地往简娣身上甩。   做样子客套一下嘛,简娣也懂,接收到来自简泉的眼神示意,简娣乖乖地背上了简泉甩来的锅,他甩来的锅大多不痛不痒,只是说她不懂事,劳烦姚鉴之前体谅了。   而对此姚鉴只是笑笑,“岳……大人言重了。”   他开口得突兀,让简泉一时也未反应过来。   “这段时日来其实是阿娣一直体谅我。”   感受到来自身侧传来的视线,简娣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默默扒饭。   正当她要将碗里的饭送入口中时,碗中却多了一个丸子。   简娣抬眼。   姚鉴收回了身子。   见简娣看着他,他冲她微微一笑,“我记得阿娣你向来喜欢吃这丸子。”   那还真不巧了。简娣心想,她正好不喜欢吃丸子。   “日后便不能为你夹菜了。”放下筷子,他的语气好像有几分寂寥。   这一幕看得简泉和吴氏面面相觑。   但姚鉴却已像没事人一样又拿起筷子,为简泉和吴氏夹了些菜,“这顿饭之后便再不同往日,就让小婿再侍奉岳父岳母一次。”   将丸子不动声色地扒拉到碗里另一边,简娣暗搓搓地翻了个白眼。   从原主的记忆中看,之前也没见到他孝顺过简泉和吴氏几回。   但有姚鉴在席间照应着,这段饭吃得看上去也算和和美美的,甚至在撤席后,叫吴氏陷入了怀疑。   “看他今日倒像是真心对阿娣的。”   简泉看得比吴氏更开一些,“真也好假也罢,如今都已经和离了,便再无什么关系了。他要是真有心,何必到今日才做这番动作,想来只不过是为了日后免于多结个冤家罢了。”   听得简娣在一边由衷地夸赞,“还是爹您英明神武。”   吴氏一瞥眼,“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虽然同他和离了,也不可能当真一辈子不嫁人。”   说着说着,吴氏蹙起眉,“眼下你刚和离不宜过早谈这个,过段时日我还得再张罗张罗,看看哪家合适,再安排你另嫁之事。” 第85章 二嫁   “娘,”简娣含蓄地说,“现在提我另嫁的事是不是有点早。”   “确实早了,所以我才说等些时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简娣顿了顿,“等个一两年什么的。”   “等一两年?!哪有时日让你等一两年?!”   “你如今要嫁已是二嫁,二嫁本就艰难,你还想拖上一两年的时日,那你想磋磨到何时?”   “磋磨到她自个有能力养自己,不用嫁人也行。”   但简娣只敢在心里说说,当着吴氏的也不敢顶撞她。   就现在这个婚姻和生育条件,她真没想过嫁人生子这回事。   吴氏态度却很坚决,“此事你不要再提了,和离之事我和你爹已经足够纵容你,但二嫁之事却断不能再由你胡来。”   观她面色和态度,看样子今天是不能改变吴氏的心意了。   好在简娣她自己心态也挺稳的。   在吴氏没给她安排另嫁前她还有时间和她慢慢磨,就算她磨到头来吴氏依然不同意她不肯嫁人这事,她至少也要争取争取判个死缓,自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金龟婿。自有恋爱总比父母一锤定音来得靠谱些。   吴氏口头上虽说着要等上一段时日,但自从她和姚鉴和离的那日起,就已经开始在准备。   简娣经常能看见她和简泉晚饭后凑在一块儿,商量着哪家哪家的人合适靠谱,可以再了解了解。   吴氏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她,她是二嫁,想嫁个好的夫婿有些难,家里也不是什么高门士族。但她和简泉还会尽量帮她找一门好的亲事,绝不会再重蹈姚鉴的覆辙。   不过也正是因此,吴氏和简泉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里,如今不敢再找像姚鉴那样的读书人,可是商人简泉又不大看得上,普通人又嫌弃没文化。至于知根知底家境不错的,还未成亲的书生学子们,能不能看得上简娣还得另说。   这让简泉想到了刘芳洲,想到这门无缘的亲事,就忍不住一声深深的叹息。   对于帮自己找夫婿这回事,简娣表面上连连点头:“但凭爹娘作主。”   转头她就把这事抛在脑后,和简露几个一起忙着书稿的事忙得团团转。   有正事可干后,忙起来都是痛并快乐着的,她也有好几天没有拎着鹦鹉出去遛弯了。在焦急的等待了两三天后,话本的销量终于慢慢地攀升了上来,虽算不上一炮而红,但也算小有些收益。   至少和辛氏书铺的能有个交代,也能继续合作。   这是个好的开头。   简娣在屋里继续写书稿的时候,简娣和简尧刚好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大姐,你猜我今日听到了什么?”   “什么?”   小姑娘喜形于色地说,“我刚刚在外听到有人提及你那话本呢。”   “真的?”听到有人谈论自己写的东西,简娣也有些激动。   “当真,”简尧脸上也有喜色,“我和阿姊放在在外确实听见有人提及大姐的书稿。”   “是哪一本?”   “正是姑娘们爱看的那一本。”   简娣一怔。   没想到当时掌柜和辛文浩都不大看好的言情文,没想到还有了些影响,是三篇中销量最好的,虽只是小范围的,但已经足够了。   销量略次一些的便是修真套路文,而她为贴合时人喜好写作的另一篇,销量远不如前两者。但简娣也知晓,言情的销量更好是因为它已经完结,而修真那篇才刚刚展开,还未到**和精彩处。   因为言情文是她自掏腰包印刻的,故而钱也大部分入了她自个的口袋。有了钱,简娣安心了不少,为了回报吴承泽和简露以及简尧,特地带着他们去喝了一回酒一起庆祝。   言情文的销量出乎了辛文浩的意外,在简娣去书铺的一天里,他拦住了她。   “姑娘留步。”   辛文浩态度温和有礼地笑道,“在下有一事想同姑娘商谈。”   简娣大脑一转,顿时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事。   “你是说我那篇曾被你们拒绝的书稿?”   听到简娣特意加上的前缀,辛文浩一声苦笑,“当日确实是在下不识朱玉。”   简娣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你慢慢说罢。”   辛文浩点了一点头,“好。”   言情文的销量称不上顶好,但依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主要的是,透过这一篇书稿,他瞧见了其中的商机。   “说来惭愧,在下出生商户之家,论眼光却不及姑娘。”   简娣:“奉承免了。”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辛文浩曲起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姑娘可有继续写此类故事的想法?”   “此类故事也卖给你们书铺,再和你们合作可是?”   辛文浩倒也坦然,“正是。”   其实她自己自费印刻的时候,虽说开头要出些钱,但眼下挣回来的钱已经翻了好几翻,总比和辛家的书铺分着强。可是她还有其他的书和他们有合作,但她如果不愿意,估计辛文浩也不大乐意再为她提供方便。   再者他们辛家生意做得大,她想自己一个人挣全部的钱显然行不通,除非她能完全独立,毫不依靠辛氏书铺。   利益她不分也得分。   思索了一刻功夫,简娣没有拒绝辛文浩的提议。   见她答应,辛文浩也露出了些真诚的笑颜来。在她回去前,特意告诉她,她可以多写写此类故事,不要有所顾忌,他们书铺照单全收。   难得让她自由发挥的机会,简娣肯定不会放过,她也想再改进一些。现在话本的销量其实还未达到她的心理预期,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没有金手指,但总是想做做梦的,梦见自己写的东西大家连连惊叹,争相追捧,一时洛阳纸贵。   梦里美好,现实却不怎么美好了,天天趴在桌前写东西,写得她脖子和肩膀一阵泛酸,为了自己不得颈椎病着想,简娣果断放下了笔,提起鸟笼,打算再去河边转悠转悠。   她已经有很多天没到河岸遛鸟了,如今再提着鸟笼出现,前段时间认识的几个老大爷们都颇为惊讶。   简娣没瞒着他们,如实相告自己近日在忙话本的事。   能放下架子和她一个小姑娘相交,他们也并非迂腐的人,甚至赞赏了她一番有学识。   听得简娣一阵心虚,她哪里算得上有学识。   把鸟笼往石桌上一搁,简娣干脆和他们唠起了嗑。   他们年纪看上去都已经过了六旬了,须发皆白,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也奔五了。大庆朝不同于现代,能闲着没事遛鸟下棋的都不是普通的老大爷,更加上他们谈吐文雅。   但简娣从没问过他们,他们也没说过。   其中一个叫韩义明的老大爷最有玩心,和她关系最好。主动提起要买她的话本看,简娣死活没说。   主要是他们的表现颇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气质,简娣可不敢给这几位看她乱写的东西。   见她不愿意,韩义明也没再强求她,吓得简娣麻溜地拎着鸟笼溜了。   她忙活书稿的事忙活了有十多天,和上回一样,十多天里竟没有再附身到卢仲夏身上。   简娣本已经忘了这事,但她提着鸟笼回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吴氏提起简泉这两天休沐的事。   想到已经有十几天没见面的卢仲夏和之前失约的事,简娣想了想,回到了屋里。从一沓书稿中翻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下了两三行字,问他这几天休沐要不要一块儿去杜苓家看看,还是上回约好的时间。   说来惭愧,这段时间她忙着姚鉴和话本的事,几乎快忘记了这一茬,好在杜氏的案子一直胶着着,在三法司间踢着皮球,一时半会没有个交代。   她和姚鉴和离后,就是自由身,大庆朝对年轻未婚的姑娘还算包容,故而她也能写封信转交给卢仲夏。当然,也是暗暗的,不好叫人知晓,为此她没支使花枝,只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厮。   将信转交给卢仲夏后,简娣就在家里等着他的回信。   卢仲夏的回复很快,也很简略,只说好。   收到卢仲夏的回信后,简娣马上就让人拿去烧了。烧不烧其实无所谓,只是烧了总归保险一些。   为此简娣特地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毕竟上次是她放鸽子在先,这次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而这一次得知她要外出后,简露没有再拦她。   没带上花枝,简娣一人去了巷口,打算等着卢仲夏来。   没想到来到巷口时,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卢仲夏的身影。   简娣顿时有点怀疑人生,毕竟今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又在她家附近,而卢府却和南安坊隔了好几个坊市。   “你怎么来这么早?”   简娣走上前,囧囧有神地打量了他一眼。   她本来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卢仲夏来得更早,这让简娣心头涌起了一股又让人久等的窘迫感。   面对她,卢仲夏莞尔,“今日起得早了些,休沐没什么事,便过来了。”   他今天和上回一样,未戴帽子,乌发拢入网巾中,垂下了些柔软的碎发,身材颀长,面容毓秀。 第86章 婊里婊气   路上毕竟闲着也是闲着,简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近况。   在提到她写的话本终于上市后,卢仲夏好似很惊奇,弯起眉眼笑了起来,“简姑娘所写的,改日我也要去书铺买一本来看。”   简娣一窘,“这就免了吧。”   自己写的东西叫熟人看到了多尴尬,要不是她摸不准时人的口味,才不会叫简露他们帮忙,毕竟自己一个人写着更自在些。   “不和你说这些,我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担心卢仲夏再在这上面多问,简娣匆匆地把话题带了过去,“我同姚鉴和离了。”   面前的青年眼眸微微睁大了些,“姑娘?”   简娣:“现在真的可以称呼为姑娘了。”   “姑娘当真和夫婿和离了?”   不知为何,面前的青年面色薄红,看着她的眼神专注,但说的话却有些磕磕绊绊的。   “真的和离了。”简娣重复道。   说实在的,简娣已经很久没看到卢仲夏窘迫的模样了,如今的他的样子让她还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怀念。   可惜那副样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听到她的确认后,卢仲夏愕然过后,便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如春夜一场细雨清润而明丽,“既然如此,那便恭喜姑娘了。”   “简姑娘可有想好日后的打算?”   “实不相瞒,我娘一直在为我二嫁之事做准备。”   “那姑娘你……”   “你那副表情怎么回事?”简娣瞥了他一眼,“我还没打算二嫁呢。”   事实上,吴氏对于要把她再嫁出去的坚持,已经让她够头痛的了。幸好她才和离没几日,刚和离就二嫁一定会被人嚼舌根,吴氏这才没绑着她去相亲。在某种程度上,她倒是算和卢仲夏同病相怜。   想到卢仲夏,简娣更觉一阵愧疚。   她清楚卢仲夏对她的心意,当时也曾明白地拒绝了。   但眼下她有些分不清,她之前是不是想错了,她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一直接受到的教育,使他在“冒犯”了她后,凭借着责任心做出的举动,混合着和姑娘第一次亲密接触而带来的正常的生理悸动,那不是真正的喜欢。卢仲夏可能不懂,但她心里明白,在还未真正喜欢上他的时候,贸然接受这样一份真诚的心意,是一种很不负责的行为。   可是眼下看起来,感觉好像是认真的啊。   一想到这儿,简娣就窘得恨不得双手掩面。   像卢仲夏这么好看又有礼貌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没有好感,卢仲夏能看上她让她十分怀疑。   可她现在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虽然很渣,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卢仲夏现在却如同当时他在姚府上所说的那样,不再主动提起要提亲这事了。   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总觉得自己有点婊里婊气的,简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只要一谈到姚鉴的事,气氛就会变得特别古怪,都是姚鉴的错。简娣毫无心理压力地把锅推到姚鉴身上后,整理了一番容色,“不提此事了,今日是为杜苓的事前来,其他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杜苓了,看姚鉴对待杜苓颇为真情实意的模样,杜苓在姚鉴府上待着或许不会太差。   卢仲夏也说过,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庶吉士,虽说父亲在刑部供职,但此案在三法司间胶着,并非刑部就能处置的,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而为。   两人交谈间,已经来到了杜大一家所居住的巷子口。   杜大一家如今紧闭着门,显得格外萧索,但依稀能看见其平整低矮的房屋,收拾得齐整的院墙,或许在杜大未死前,一家人曾经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其中。   她和卢仲夏站在门前不过片刻,就有人出屋倒水的时候看见了他俩。   “你们?”倒水的妇人面色诧异。   得知他们是为杜大一家的事而来,妇人面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原来你们是为了杜大一家的事而来,这段时日官府的人都来了好几回了,也问过我们好几回了,不这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我们也说了,看你们的打扮,也是官府的人?诸位大人又到这儿来,还有什么事想问的?”   翰林院虽然不属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但毕竟也算官府。   简娣不要脸地点点头,“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官府的人。”   妇人抱着盆,啧啧称奇,“刚刚还有个姑娘自称是官府的人来此,你们也是官府的,难道不是一起的?”   卢仲夏问:“姑娘?什么姑娘?”   “她自称姓苏。”妇人笑道,“长得可真俊俏,为人也斯文有礼。”   简娣看了卢仲夏一眼,“难道是苏玉静?”   姓苏的姑娘,长得俊俏,自称官府的人,又来调查杜苓的事,想想应该是苏玉静没错。   “大人们认识?”妇人愈加称奇,“倘若认识,怎么不见你们一同前来?”   卢仲夏轻声答道,“大娘有所不知,我们虽同这位姑娘认识,但却不在同一个衙门。”   “那前些日子到这儿来的官也都不是同一个衙门的了?”听了卢仲夏的话,妇人抱怨道,“这都是处理一个案子的,搞这么多衙门做什么?来来回回地平白折腾人。”说到一半,她好像自知失言,悄悄地打量了她和卢仲夏一眼。   简娣:“大娘,你可知刚刚那个姑娘去哪儿了?”   妇人好似松了口气,伸手一指,“喏,那姑娘去曹二家去了。”   “卢小哥,现在要去曹二家吗?”简娣征求卢仲夏的意见。   “再转转罢。”   简娣点头表示同意,卢仲夏和她想的一样。   妇人就在眼前,简娣压根就舍不得白白放跑过她,顺便又问了问杜大一家和曹二的事。   妇人说的和杜苓说的相差无几,不过却夹杂着不少小道和八卦。   “要我说,指不定她,”她看了一眼院落,嘟囔道,“就和曹二真有什么私情呢,毕竟自从杜大死后,也就曹二来得勤,不过要说是她杀了自己的相公,我却是不信的。”   “大娘,这话你同其他来问这事的人说了吗?”   “说了,当然说了,不是大人们叫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哪怕没有证据,就这点八卦和谣传被有心人利用后,就足够让杜王氏和曹二吃尽了苦头。简娣心中一沉。   她却没法责备面前的妇人什么。   有时候捕风捉影的随口八卦往往也能带给当事人意想不到的伤害,可妇人有恶意吗?没有。   再问面前的妇人,已经问不出什么了,简娣只好和卢仲夏直奔曹二家中,有妇人指路,也不难找。   简娣一赶到曹二家中的时候,就看到了苏玉静站在门前,低着头,好像在落锁。   将锁锁好后,她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才抬起头转身准备离开,一转身便刚好看见了简娣。   “嗯?”苏玉静惊讶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简夫人和……”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卢仲夏身上,“卢相公?”   “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来的路上简娣早就想好了说辞,面色不改地瞎扯谎,“前些日子,阿苓托我到她家中帮她那一样东西,路上碰巧瞧见了卢相公,便一同过来了。”   卢仲夏颌首,“在下是受刑部同僚所托来此一趟。”   听得卢仲夏的话,苏玉眸光微闪,但很快,便将眸中神色收敛得一干二净,面上缓缓地绽开一抹笑意,“原是如此。”   “简夫人,”她无奈地微笑,“阿苓怕是要失望了,如今她家中已经锁上了,除了三法司的人,谁也不得入内。”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今日只能白跑一趟了。”简娣从容地附和着苏玉静的话,反正她也是瞎掰扯的。   “不知卢相公那位同僚所托何事?可有我帮的上忙的?”   “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有些证词模糊,再托我前来问询一番此地住户。”   看着卢仲夏脸不红,心不跳和她一块儿瞎扯谎的的样子。   简娣愣了一愣,觉得自己对面前的青年忽然又有了崭新的认识。   “倘若卢相公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不妨问我,我着手此案已有一些时日,想来也能帮上一些忙。”   “该问都已问过,想来是没有旁的了。”   “我瞧着简夫人和卢相公的事都已解决,不如一块儿同行吧。”苏玉静发出了邀请,“前些日子在酒楼一见,未能一起吃一杯茶,今日简夫人应该不会再拒绝于我了罢?”她苦笑,“其实,在见夫人第一面的时候,我心中便存了些结交的心思,没想到一直寻不到机会,拖到了今天。” 第87章 谢朗   她究竟是真的没看出来她的推拒,还是故作不知?   简娣突然觉得极其无力。   和姚鉴和离后,除了杜苓,和姚鉴有关系的人她都乐意再接触,更别提苏玉静。可她话说到这个份上,简娣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说辞来。   于是,当下的局面便演变成了,她和卢小哥、苏玉静,三个人坐在茶楼上,大眼瞪小眼。   “简夫人……”   “别叫夫人了,”简娣一本正经地纠正,“实不相瞒,我如今已同姚鉴和离了。”   苏玉静好似并不惊讶,微微一笑,便改了口,“此事我也曾听姚鉴提起过,称呼一事是我的不是,冲撞了夫人。”   简娣捧着茶杯含糊地应了,“苏姑娘言重了。”   面前的女人好像犹豫了一瞬,“其实这事我本不该问姑娘,但姚鉴与我毕竟同为大理寺的同僚,如今,我便厚颜多问一句,还望姑娘谅解。”   “不知姑娘为何同姚相公和离?我见他同姑娘和离后一直闷闷不乐,其间可有误会?”   现在简娣确定她是真的别有用意才约他俩出来喝茶了。   “倒没有什么误会,就是处不来。”   她这回答,让苏玉静一怔,“是吗?”   “只是夫妻间……”   “苏姑娘,”简娣指指她面前的茶,含蓄地提醒道,“这茶再不喝就要凉了。”   苏玉静这才闭上了嘴,垂下眼睫,静静地端起了茶杯,神色若有所思。   “其实依姑娘才容,和离了也无妨,”思忖了少顷,苏玉静抬眼一笑,“姑娘定能再找到如意夫婿。”   她的话说得别扭,简娣也懒得再琢磨,“那就托你吉言了。”   见谈姚鉴的事行不通,苏玉静未显尴尬,面色十分自然地又提起了杜苓的事。   提起杜苓,她面有忧色,“阿苓的事我同姚相公也一直在周旋,盼望有朝一日能还她娘亲一个清白。”她柳眉一蹙,“但今日看来,却有些难了。”   简娣敏感地察觉到苏玉静的话有些不对劲,“你的意思是?刚刚可是在曹二家中查到了什么?”   苏玉静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说,“事关案情,恕我不能向夫人透露。”说罢,她看向了卢仲夏,“卢相公可否听我一言?”   卢仲夏温醇地答,“苏姑娘请说。”   “我知晓卢相公今日是受好友托付,但此事牵扯颇深,下次若再碰上好友叫相公帮忙,”她摇了摇头,“相公还是推辞了罢。”   “多谢姑娘好意。”卢仲夏出其地能憋,苏玉静不说他也不问,只点了一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苏玉静既然都不明白地说不能透露了,简娣也不好再问她。   三个人就这么诡异地喝了半天的茶,看苏玉静神色优容,雪色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微呷一口茶,或者看一眼窗外的街景。但简娣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态,可能也是因为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人的缘故,她没有古人那么稳。   尴尬地喝了一通茶后,简娣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和苏玉静告辞。   苏玉静这回没有再拦她。   临走前,她特地看了一眼卢仲夏,他没着急起身,只是和苏玉静一样莞尔和她道别。   这是不和她一块儿的意思了?   简娣一懵。   但碍着苏玉静在此,她之前敷衍她的时候,说的就是顺路,她也不好问他。   既然不和她一块儿就不和她一块儿吧,他们今天出来本就为的是杜苓的事,目的已经达成,在此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茶楼前,简娣特地在柜台上把她自己那份钱给结了。   苏玉静说的是今日她请客,简娣想想,她把她自己这份钱结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姑娘跟人精似的不至于不明白。   难得出来一趟,她也不想就这么快回去,四下逛逛也好去找辛文浩也好,总好过回到家里窝着。   但她出门没走两步,简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简姑娘,留步。”   简娣转身一看看到卢仲夏就站在她面前,呆了一呆,“你怎么下来了?”   刚刚看他的意思,不是今日就在此别过吗?难道是她会错意了?简娣不解地想。   卢仲夏顿时无奈地笑了起来,“简姑娘,你同苏姑娘说你我二人只是顺路,你如今才和离不久,若我同你一起告辞,难免对你声誉有所影响。”   他说得十分直接。   简娣不太确定地说:“苏玉静想来是不会乱说的。”   卢仲夏却不置可否地弯唇笑了笑。   “简姑娘,你现在可要回府上吗?”   “现在还没打算回去。”   面前的青年面色久违地显得有些羞窘,“那……简姑娘可愿同我一块儿走走?”   “那走吧。”简娣答应地十分爽快。   简娣:“我不常在外走动,要去什么地方还得你来决定。”   “其实,”卢仲夏顿了一顿,耳尖微红地开了口,“前些日子俞珉曾约我去休沐时听书,但因和简姑娘有约,只好作罢,现下,不知简姑娘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听书?”   “等等。”简娣震惊地问,“你难道就不怕撞上俞珉吗?”   要撞上俞珉这都有多尴尬。   卢仲夏笑了起来,“知晓我不去后,他约了旁人一块儿喝酒去了。”   她穿过来这么就,还没听过人说书,也一只很想见识见识在各个影视文学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说书人,她还真的挺想看看的,没有犹豫,当下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卢仲夏带她去的是个酒楼,和四方楼一样,一楼搭了个戏台,他们去的时候,那说书的已经在台上开始讲了,台下的人听得全神贯注。   问跑堂要了一壶茶,简娣和他落了座,静静地听着台上的人说。   说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但台上的人语气腔调极其富有感染力和表现力,忍不住吸引人一直往下听,在当下娱乐还是比较匮乏的时代,仔细听听还是很有意思的。   简娣在心里忍不住默默地感谢了一声卢仲夏。   得亏他带她来这儿听书,没带她去看风景,不然得有多尴尬,还是听书合她的心意。   可惜她此时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同她能想到的话,她一定不会来和卢仲夏听书。   因为刚刚听到一半,座位旁传来的声音一把就将她从故事中拉回了现实。   那声音如鸣玉般清透悦耳,即便打扰了人听书,也使人心底生不出一丝不悦来,但却听得简娣在心里飘过了一句卧槽,差点把手中端着的茶洒出来。   “咦?卢兄怎会在此?”声音尾音飞扬,略含戏谑。   面前身着宝蓝色直裰,风流俊逸,昭玉明珠般的男人除了谢朗还能有谁?   对上谢朗的视线。   简娣默默地搁下茶杯,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第88章 竺予   头一回没披卢小哥的马甲对上他,简娣心中涌动出一股复杂的心绪。   那心情和她看见张孟野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她认识他们,但他们不认识她,不过说失落倒算不上。   她在观察谢朗的时候,谢朗也在观察她。   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甚至还能冲她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就像一轮挂在天际的新月,瞧着清亮柔和的同时也含着些距离。   站在桌前的,除了谢朗,还有一个男人,显然,他今天也不是一个人来这儿听书的。   谢朗身侧的男人十分安静,身着月白色的直裰,面色苍白,但眉宇轩昂。他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低垂着眉眼,但不同的时,即便如此,他仅仅只是站在那儿便让人无法忽视。周身的气度温和中透露着一股贵气与沉稳。   他目光没有任何变化,轻轻地问,“垂光?”   垂光是谢朗的字,取自“朗月垂光”。   谢朗便移开了视线,笑着为那男人介绍,“竺兄,你面前这位小相公,姓卢,名仲夏,是我在翰林院的同僚,未曾想到今日会在此碰上。”   “卢兄,这是我一位好友,姓竺,名一个予字。”   谢朗面对这个叫竺予的男人的时候,态度似乎比常人更恭敬礼让三分。能和谢朗站在一块儿,得他礼遇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更遑论他整个人自有一番贵气。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同别人结交的意思,谢朗介绍后,他虽是温柔地笑了起来,但言行却不很热络,只应付了一声。   “卢兄,”谢朗笑问,“不知我们可能坐在此处?”   “谢兄请便。”   那叫竺予的男人先行落了座,谢朗才跟着他坐下。   看到谢朗如此在意细微处的礼节,简娣也不禁有点好奇,这个男人究竟何方神圣。   她和谢朗相处的时日虽不多,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翰林院说两句话,但简娣觉得自己对谢朗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上去进退十分有礼,但实际上还有些青年状元的得意和傲气,不过表现得不是特别显眼罢了,就算表现得太过明显,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说他闲话。   为卢仲夏和竺予两人介绍完后,谢朗看向了她,淡淡笑道,“只是,卢兄面前这位姑娘我却不认得了。”   面对谢朗的揶揄,简娣发现卢仲夏的神色倒十分镇定从容,“这位姑娘姓简,是我一位好友。”   大庆朝对女子拘束不算太严,男女间引为好友的虽然极少,但并非没有。   故而,面对卢仲夏这个回答,谢朗只是轻挑秀眉,好像惊讶于卢仲夏还有个异性好友。   别说谢朗不信,简娣觉得就算换成她听到这话也不大信。   “难怪今日能在此地瞧见卢兄。”不信归不信,谢朗也没在这时候拆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卢仲夏一眼,“前几日俞兄曾约你来此听书,你不是说有要事去不得吗?”   简娣眼睁睁看着卢仲夏他面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前些日子我那堂兄确实约我于今日一会,但他这几日要事缠身,一时走脱不开,今天的约也就作罢了。”   “你那堂兄?”谢朗问,“可是卢学桐?在礼部供职的那位?”   “正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简娣就默默地窝那儿喝茶。   和坐她对面的这位一样,看谁比谁淡定和沉默。   她现在不用披着卢仲夏的马甲应付谢朗,乐得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   谢朗这不假思索地就能报出卢仲夏他堂哥的名字,确实有些可怕,不知道这货脑子里究竟记了多少人,又记了多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我也未曾想到能在此地看到你。”谢朗洒脱一笑,“卢兄不介意我们一块儿听书罢?”   “能见到谢兄,”卢仲夏顿了一顿,看向了竺予,还没忘记带上这位不热络,“还结识了竺兄已是意外之喜,”他莞尔,“又怎会介意,谢兄未免把我想的太过小气。”   卢仲夏嘴上虽然说着不介意,但简娣苦着一张脸觉得她和卢仲夏不一样,她介意的很。   主要是因为,叫谢朗这么一打岔,在座的四个人谁都没了心思听书。   尤其对面的竺予,他好像在听书又好像没在听,整个人好似游离于繁华的酒楼外。   不过,简娣心态调整得也很快,起初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到后面,也习惯了谢朗和竺予的存在,自己一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她除了听书也没什么能干的事了,她现在没披着卢仲夏的马甲,简娣对自己能干的事很有自知之明,她现在做的最合适的事就是放空自己,让自个当个背景板,不去掺和他们。   到头来,一场书讲完,也只有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整场。   书虽讲完了,但谢朗他们却没急着离去,好歹大家都在酒楼中,如今也临近了饭点,来都来了,不可能再走。书说完了,不止简娣他们这一桌,其他听书的人都默契地开始点菜,干脆将午饭在此一并解决了。   简娣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明面上卢仲夏带来的朋友,点菜的时候不可能把她干放在一边晾着,这时候,就由不得她当个安安稳稳的小透明了。   竺予先拿了菜单,却没点,而是将菜单递给了她,冲她温和一笑,语气很轻,听上去不像故意的,更像是因为生病显得语气绵软无力,“姑娘先点罢。”   面对菜单,简娣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想了想,果断点了个自己爱吃的一盘牛乳糕犒劳自己,再意思意思地又点了俩,这才将菜单又还给了竺予。   竺予这才垂眸开始点菜。   等竺予点完,谢朗却不点,只叫卢仲夏先点。   他明明是横插一脚进来的,到现在,却隐隐有了主持局面的趋势,而且这趋势发展得还如此自然。   幸亏卢小哥脾气好不在乎这个,简娣心想。   当菜单传回谢朗手中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菜单,抬眼颇为惊讶地笑道,“咦,卢兄这位朋友倒和卢兄一样喜欢吃牛乳糕。”   喜欢吃牛乳糕的是简娣,大庆朝的甜食都不是很和她胃口,但牛乳糕她很喜欢,主要的用料只有牛奶,没有多余的添加剂,淡淡的香甜。平常在翰林院吃饭的时候,光禄寺也常做,简娣常常吃。   不过简娣没想到,就连“卢仲夏”喜欢吃牛乳糕这事谢朗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她对两个大男人搅基没有兴趣,简娣甚至忍不住有点怀疑,谢朗他对卢仲夏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对他别有所图。   菜上得很快,几乎没有叫人等,席间,谢朗也没有打算让大家干吃饭,便换着法子的要行酒令。   对自己斤两很清楚的简娣,在行酒令开始前,果断退出,退出的理由十分诚实。   她不会。   谢朗却没有鄙薄她,轻笑道,“那便由姑娘当令官罢。”   她穿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这个简娣还是会的。   简娣想想,干脆出了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要求,要求每句诗中都带一个酒字。   他们三个人,只有竺予简娣不清楚是什么人,但谢朗和卢仲夏可明摆着是从科举的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才思敏捷,几乎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而竺予竟也不遑多让。   三个人接的越来越快,节奏也越来越快,光一个“酒”字已经不能分出胜负,简娣只好将要求调整为,酒肆酒楼等卖酒喝酒的地点有关的诗句。   看得简娣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连连赞叹,瞠目结舌地心想,你们是魔鬼吗?   她这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古代科举制培养下的人才这可怕的知识储备量。   但这激烈的场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渐渐地,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三人中,竺予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节奏也跟着缓了下来。   至少,简娣现在看谢朗和卢小哥的模样,就跟看到过年的时候努力输给长辈钱的小辈一样,不仅要输,还要输得不露痕迹,叫人看不出来,她能看出来,完全是因为感同身受,旁观者清,但竺予能不能看出来却不一定了。   到底简娣还是低估了他,竺予对于他自己的状态似乎也有清醒的认知,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面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声音轻而细,“抱歉,在下略感疲倦,怕是不能再参与了,只能静观垂光与卢兄间分出个胜负。” 第89章 入冬   竺予不玩了,谢朗和卢仲夏也俱没有了继续的意思。   “两人行酒令到底不如三人有趣,”谢朗道,“今天也算尽心了,不如就到此为止罢?卢兄你意下如何?”   卢仲夏苦笑:“这正合了我的意,我才识不如谢兄与竺兄,再罚酒怕是要醉了。”   他看样子确实有了些醉意,薄红的面颊衬得眼睛愈发明亮,束入网巾中的发丝略显凌乱,垂落在微红的唇侧。   看上去很是秀色可餐。   简娣撑着下巴暗搓搓地想。   他们不再行酒令后,谢朗没有忘记她,在他们偶有交谈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带上她一块儿,没让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尴尬,给足了她尊重。   不过,简娣觉得让她自个坐在那儿就挺好的,根本不用特地带上她。   他们谈论的大多也围绕着些经史子集,可能后来看到她有点跟不上,谢朗又特地将话题换成了京城里的一些趣闻逸事。   在谈论没营养的废话的时候,简娣倒发现她和谢朗有不少想法不谋而合,他观念十分开放,胸襟与眼界开阔,这使得在一些问题上,她竟然和他一拍即合,完全没出现两个不同时代的人脑回路对不上这种事,至少在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而竺予看起来这么贵气的人,出乎意料地也对坊间一些琐碎的传闻知道不少。   卢小哥简娣是再熟悉不过,谢朗也有过接触,摸得清他的脾气,至于竺予,又没什么架子,一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吃完饭,谢朗和竺予一块儿同他俩道别。   临行前,谢朗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知为何,今日我同姑娘倒分外投缘,好像在何处曾经见过一面。”   简娣心中:谢朗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发言十分危险。   他说完好像也自知自己说得有些唐突了,便歉疚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谢朗与竺予走后,只剩下了简娣和卢仲夏。   “未曾想到简姑娘与谢兄分外投缘。”卢仲夏颇有些惊讶地笑道。   “毕竟之前也算见过面吧,”简娣不大在乎地说,“可能看上去面善一点。”   她反正不担心掉马的事,就算谢朗再聪明,脑洞再大,也不可能想到这上面来。   “不提谢朗,”简娣发自真心地问,“卢小哥,你知道竺予是谁吗?”   “我也未曾见过。”卢仲夏道,“不过,我想他或许便是如今的豫王。”   “真的是豫王?”   就算心中确实联想到了对方是皇室的,但听卢仲夏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简娣难免还是有些震惊。   不过,如此一想,予恰好正是豫的半边,而又听说豫王身体不好。   能让谢次辅的儿子小心翼翼对待的人,除了皇帝家的种,好像再没有了其他可能,毕竟论地位,张孟野一个人也比不上谢家一门。   那竺予倒真的十有**是豫王了。   回想到自己刚刚在和王室宗亲聊天打屁,简娣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一跳。   她刚刚竟然和王爷坐一桌聊天打屁诶!简娣很没有出息地惊叹道。   如果他真的是豫王,那当初宋仁德他们几个不就是不愿任他府上的王府长史吗?   这让简娣还有点为他打抱不平。身体不好,脾气好的人总是会惹得别人多几分关心和同情的。   但是在惊叹和不平过后,简娣又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宋仁德他们不愿做的是豫王府的长史,而那个想要强占杜王氏不成,构陷杜王氏与曹二的,不就是豫王府的管事吗?   “那……那个管事?”简娣犹豫地问。   卢仲夏轻声道,“杜王氏一案难缠便难缠在此处,因为此案牵扯到了豫王,而豫王对这位管事多有回护。”   简娣愣了一愣,不大相信地追问,“是那管事借豫王的势,还是豫王当真回护他?”   察觉出她心绪的变化,卢仲夏隐晦地回答她,“豫王曾略作提点。”   简娣没有再追问。   从刚刚和豫王的接触来看,简娣不相信他不知道他府上的管事是什么德行,即便知晓,也要回护对方,不惜冤死两条人命吗?不论是真的对那管事好,还是说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这件事做的都不算光彩。   简娣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刚刚和王爷一块吃饭的激动和为他不平的愤愤之情,顿时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管长得再看好,席间表现得再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封建王爷就是封建王爷啦。简娣郁闷地看了眼面前的温温软软的青年,心道,还好,卢小哥不是这类人。   杜苓的事已经让卢仲夏讲得很明白了,胶着的原因是因为牵扯到了豫王,牵扯到豫王的同时,也等于牵扯到了英王,因为两人关系亲密,豫王相当于英王的一只羽翼。   而牵扯到英王,事情便复杂了许多。   和卢仲夏告别回到家里的时候,简娣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一旦知道牵扯到豫王后,她之前很多困惑在此刻都迎刃而解。   苏玉静故意误导杜苓,明显想让杜王氏和曹二死,那她很有可能是在为豫王和英王中的一人做事。至于两人中的谁,简娣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英王,她虽然没有见到过他,但依苏玉静的个性,帮豫王做事讨不了多少好处。   倘若她真的为英王做事,那当时在四方楼江储对卢仲夏说的话也不难理解了。   牵扯到宗亲是大忌,尤其英王和储君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了自个的安全,也为了卢仲夏的安全起见,简娣决定不想那么多,就当作啥都不知道。卢小哥他爹卢行咏踢皮球睁眼瞎的行为举止,才是最为合适的。   老天其实也没有给她牵扯到政治权谋中的机会。自从那回见到豫王后,她就再没见过对方,简娣心知,很可能她这辈子也就只碰巧见到他一面,和他一起做一块儿吃顿饭。   作为一个现下还不用参与到朝争的庶吉士,在张孟野的有意庇护下,大家伙的日子还算十分安慰。   没附身到卢仲夏身上的时候,简娣平常就是在家里爬爬格子,溜溜鸟。   附身到卢仲夏身上的时候,就和他一起好好听翰林院的学士们讲课,趁机提升提升自己,往肚子里囤点墨水,回头写东西的时候肚子里也有东西。到了日期,就去张孟野家里,每隔十日向他汇报一次大家的学风动向。   时间一晃,竟然就从夏入了秋,再入了冬。   在今年的初冬,经过半年的笔耕不辍,简娣写的东西终于小有成就,尤其是女性向的话本,在市面上卖的越来越好,其中有一本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好,甚至在市场上还获得了不少名气,她的名字刷了不少存在感。   她当然不会用真名,她笔名是化外人,由吴承泽他们一块儿帮忙想的。   弄得现在许多人都当她其实是隐居在一个偏僻的地方。   她话本小有成就的同时,市面上也出现了盗版书。   应对盗版书,现代都没什么好办法,更遑论古代,但辛家书铺很有维权意识,也是因为辛家家大业大,打击盗版比其他几家书铺更为有力,但损失还是不可避免的,简娣对此看得也很开。   在和姚鉴和离,自己写的东西终于能养活自己后,一切都好像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简娣也渐渐地不满足于光写话本了,她想到了她那个之前一直搁置着的计划。   做科举教科书。   要做科举教科书,单凭她一人肯定做不来。   她唯一能尝试的就是拉卢仲夏入伙。   而老天也给了她机会。   在一连数十天没见到卢仲夏后,简娣终于又见到了他。   不过是在张孟野家里。   天气转寒了,看样子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下雪,张孟野的书斋也点起了小火炉。 第90章 暴露   冬日的夜冻得彻骨,北风卷起一地枯枝落叶,冷寂而凄清。   但张孟野的书斋中却温暖如春。   天一冷,大家都不爱动弹了,据闲着蛋疼的诸位同僚们八卦,张首辅十分怕冷,常常在袖子里揣个小暖手炉。   而简娣刚进屋没多久,就热的脸上滚烫,但她也不好当着张孟野的面脱衣服。   张孟野看了眼她发红的面色,“把外面的披风脱了罢。”   有了张孟野这一声话,简娣顿时麻溜地将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搭在了一边。   她附身的时候,卢仲夏正敲开张孟野书斋的门,准备和张孟野汇报近日庶常馆的动静。   她上身上得猝不及防,一下子把卢仲夏搞懵了。   简娣:“卢小哥,好巧。”   卢仲夏:“简姑娘?”   简娣伸着脖子看了眼四周,“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好在对于向张孟野汇报学风一时,简娣也已经做得足够熟练。面对这一突发状况,简娣迅速进入了状态,收拾好心绪,先听卢仲夏的叮嘱,再将他说的话,尽数复述给张孟野。   她站在桌案前说,张孟野一边听着,一边翻阅其他官员呈上来的公文,时不时地询问她一句,将一心二用贯彻地无比完美。   等她讲完了,张孟野将面前这一篇公文也看得差不多了。合上折子,他揉了揉眉角,往椅背上一靠。   揉揉眉角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简娣能看出来,他这是累的。   简娣见状,十分上道地问,“大人,让学生给你按按罢。”   自从那一次帮张孟野的眼睛来了次大保健后,就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他一揉眉角往椅子上一靠,简娣就上去尽心尽力地帮他按按穴位。   “麻烦你了。”张孟野没和她客气,疲倦地应了,因为劳累他嗓子显得有点儿沙哑。   反正简娣已经习惯了,也不管张孟野往椅子上一靠她就上去帮忙按摩的行为有多狗腿。   北风在窗外呼呼作响,屋里的炭火烧得红通通的。屋外越冷寒,便衬得屋内越是温暖舒适,困意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脚尖一路蔓延到眼睑。   似乎因为按的舒服了,简娣看到张孟野阖上了眼,靠着椅背,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了。   简娣盯着他看了两秒,确定了张孟野确实是睡着了。   没敢惊动他,简娣轻轻收回手,环顾了一圈书斋。   他书斋里放了一张榻,看来是经常因为公事睡在书房,简娣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抱起那一床薄被,盖到张孟野身上。   她做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将他吵醒。   他睡颜宁静而温和,烛光在他脸上上打下深浅不一的光影,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卢仲夏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出声打搅她,直到简娣在脑海中主动和他说话,提起了书坊和她想做科举辅导教材的事。   “倘若在下没有记错,简姑娘似是在几个月前便有此想法?”   “想法是以前就有的,但现在终于能付诸行动了。”   “其实,我想问你。”之前她就和卢仲夏提起过这事,今天再提起,简娣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你有没有入伙的想法?”   卢仲夏嗓音沉稳,没有任何催促她的意思,温和而耐心地回答,“在下的想法在上一次姑娘同我提起时已经说明白了。”   虽说早有准备,但听到他亲口答应,简娣愣了一愣,心中猛地一跳,惊喜地问,“这么说,你答应了?”   卢仲夏嗓音中含着些笑意,“在下上一次便已经答应,怎会轻易反悔?”   简娣长舒了一口气。   卢仲夏是二甲第一,有他帮忙,再好不过。   不过,仅仅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卢小哥,你能否帮我问问你的同僚愿不愿意。”   “你放心,书铺我已经合作了好几次,他们书坊的少东家我也同他有几分交情,一定不会坑你们的,你们……”   “简姑娘。”卢仲夏轻轻打断了她的话。   简娣:“……诶?”   “我相信你。”他无奈地弯了弯眉眼,“此事自然不用再提。”   卢仲夏相信她简娣固然很感动,但该提的她还是要提的,简娣郑重其事地说,“倘若事成,钱财大家自会公平分配,这些只能劳烦你讲清楚,假如卢小哥你的同僚愿意的话,不妨找个时日,到辛氏书铺再详谈。”   她在前几天的时候和辛文浩提起过此事,辛文浩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并且和她约好了,她要是真的能找到人的话,他肯定会做。   想到没有编制的庶吉士们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简娣特意补充,“卖得好的话,钱财还是很多的。”   至少能缓解他们眼下的窘境。   谢朗不必说,卢仲夏和俞珉他们是因为家人本就是京官,但其他家境清贫的庶吉士过得却不是很得意,应酬来往多而囊中羞涩。   卢仲夏仔细地听着,一一地都答应了。   就在她不放心,打算再嘱咐些的时候,偏偏在此刻,一阵北风卷动枯枝打在窗上,惊醒了张孟野。   简娣也只好先把这事搁下,专心对付他。   他睡得时间很短,睡得也很浅。   在短暂的微懵过后,发觉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他捏了捏眉角,“抱歉,叫你久等了。”   “嗯?这被子是你拿的?”低眼瞧见肚子上的薄被,张孟野问。   简娣:“我怕首辅睡着了着凉。”屋里就烧着碳,不盖被子睡觉也有可能着凉,她妈以前就一直跟她说,就算不像盖全身,也要盖点肚子。   出乎意料地没有将被子拿到一边去,张孟野仅仅往下拉了拉,好让他坐起来的时候,将膝盖盖上,“多谢你有心了。”   “庶常馆的事我已知晓,我这儿还有些事走不开,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罢。”   现在卢仲夏也好,简娣也好,已经习惯了汇报完学风纪律后,在张孟野家里睡一觉,就连张孟野家中的下人都已经对卢仲夏十分熟悉。   但是在这几个月的时日里,简娣还是没能看到宁皎皎一眼,看得出来,张孟野将她管得很紧,至少在卢仲夏来到府上的这一天。   在将做科举辅导教材的事尽数告诉卢仲夏,再一一地详细地嘱咐了遍后,简娣回到她身体不久就收到了卢仲夏的信。   只不过,信出了点问题,没能直接送到她手上。   花枝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惊惧地告诉她,卢仲夏的信叫吴氏给截下了。   简娣心头顿时一声卧槽,将纸笔往桌角一推,下意识地就要奔出屋。   但在一只脚踏出门槛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又硬生生地刹住了。   在当初她和姚鉴和离后,吴氏就计划着给她相亲的事,因为顾忌着名声一直没付诸于行动,而自入冬以来,简娣能感觉到吴氏已经准备想看了,对于再嫁这事提起的也比前段时间更加频繁。   吴氏虽然希望她能再嫁一个好人家,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封建家长,并不意味着她能高兴地接受她和别的男人私下里书信往来频繁。   眼下她得再镇定一些。   在屋里转了两圈,简娣想。   她急冲冲地就去屋里找吴氏辩解,到头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不得冤死。   她和卢仲夏的信中谈的都是科举辅导教材一类的正事,没有什么值得挂心的,可能是因为这段时日书信往来的太过频繁,引起了吴氏的注意,吴氏在截了她的信后,一定会把她叫去谈话,她只要在屋里等着就行。   于是,简娣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老老实实地等着吴氏吩咐人来叫她。   她果然没等多久,屋外就来了人说夫人喊她去屋里。   简娣拍了拍脸,晃了晃脑袋,叫冷风一吹,思绪清醒了不少,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一脸镇定地踏入了吴氏的屋。   吴氏正坐在一张圈椅上,喝着茶,旁边的小凳上坐了个丫鬟在做绣活,画面看上去宁静而祥和,没有任何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简娣走上前,喊了一声娘,行了一个礼,顺便暗暗瞥了眼吴氏手搭上的那张桌子。   桌角果然摆着一封信,看字迹确实是卢仲夏的。   “你来了?坐罢。”   “屋外头冷吗?”吴氏眉眼平和地问。   “有点。”   “往那炭盆里再加点炭,拨热点。”吴氏转头对正在做针黹活儿的小丫鬟吩咐道。   “诶。”   小丫鬟搁下绣绷,自去拨炭了。   吴氏把一杯茶推给她,“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待会儿我还有事同你说。”   吴氏这拐弯抹角地一通,让简娣默默一个哆嗦。   该来的躲不掉的,不管是不是跨越古今,为人长辈差不多都一个模样。简娣几乎都能想象出吴氏的态度。 第91章 相亲   等简娣咽下一口茶水后,吴氏终于说明了找她来的用意。   “这封信可是你的?”将桌上的信推到简娣面前,吴氏问。   简娣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回答道,“是女儿的。”   “方才我在门外,刚巧碰见有人送信来,”吴氏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听说是受他家小相公的嘱托。”   “此人说的小相公是我一位朋友。”   吴氏皱起了眉,“朋友?”   简娣也不辩解,而是将信又推了回去,“娘,你尽管看。”   看封口,吴氏似乎没有动过这封信。   这让简娣还挺意外的,她都已经做好了吴氏和她妈一样擅自看完信的准备了,没想到吴氏还有些**意识,对她颇为尊重,当然也有可能是看过又封好了,但简娣想想,觉得吴氏应该没她妈那么闲。   吴氏没有动。   “娘,你看罢,没事的,女儿也不是当初那般不懂事了,不会做出什么不知礼数的事。”简娣正直地劝道。   吴氏将信将疑地这才接过信。   简娣她也没看过信里的内容,之所以敢给吴氏看,完全是出于对卢仲夏节操的信任,信中绝对有事说事,不会牵扯到旁的内容,而看吴氏舒缓的面色,简娣觉得自己没信错人。   卢仲夏信中的内容似乎很短,吴氏简简单单一扫便看过了,将信还给了她,示意她自己看。   简娣展开一看,信中只提到了上次她说过的科举辅导教材的事,说有几个同僚愿意和她去一趟书铺,再行商谈。   “你何时认识的进士?”   简娣面色不改地胡诌:“是因吴丽娘认识的。”   吴丽娘毕竟是简露的闺蜜,吴氏也有所耳闻,她家境比简家要好上不少,因为她认识个进士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书铺的事?是何事?”吴氏若有所思地又问。   她写书稿的事,简家差不多都知晓,吴氏也了解一些。   简娣只好把她想做科举辅导教材的事一一和吴氏说了。   “此事你可有把握?”听完她的想法,吴氏不赞同地问,“你不过只念得几年的书,科举一事可是你能插手的?”   吴氏的话说得已经算客气,却也无怪乎她会这么想,毕竟科举在时人看来太过神圣,她一个女人想要在其中分得一杯羹,说不自量力尚且算含蓄,倘若有古板的,气得破口大骂的也属正常,就算大庆朝女子能为官,也不代表着一个女人能在其中赚钱。   简娣也清楚时人眼下在想写什么,当然不会和吴氏硬杠,只道,“娘,你误会了,不是我要做这事,是我合作的那间书铺想做,我不过在其中帮忙牵线搭个桥。”   但简娣没想到她这话一说,吴氏关注点又歪了。   “你毕竟为一个女子,怎可做这种事?叫人轻看了该如何是好?”   简娣无奈,“没人轻看于女儿的,那辛氏书铺的少东家本就是个开明的,我那翰林院的好友,更不会轻看朋友……”   没等她说完,吴氏抬手打断了她,“你那翰林院的好友,可是叫卢……”想了想信中的署名,吴氏继续问,“卢仲夏?”   简娣懵逼地停下了还没说完的话,“确实是叫卢仲夏。”   “他今年多大年纪?”   卢仲夏今年多大来着?   吴氏问出这个问题,简娣一愣。   她记得卢仲夏曾经提起过她的年龄,但她没在意,当时记住了转头就忘了。   “许是二十出头的年岁。”简娣含糊道,“此事,女儿也不清楚。”   “可曾婚配?”   这是问到什么地方去了,简娣心中大囧,老实回答道,“还尚未婚配。”   “可是京城人士?家中作何营生?”   “是京城人士,其父任刑部清吏司的员外郎。”   吴氏问的详细,简娣只好将自己对卢仲夏的了解尽数讲了出来。   她一讲,简娣才赫然发现,她对卢仲夏的了解少得可怜。   因为附身的缘故,她只知道他一些基本信息,对于他的年龄生辰却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考了个己未科二甲第一。   没想到听到卢仲夏是当年二甲第一后,吴氏又却蹙起了眉,“你这位好友,平日里还是少结交为妙。”   “娘?”   “我不知晓你们之间是不是当真只为好友,”吴氏缓缓摇了摇头,“还是说有些什么旁的情谊。你也不小了,我不瞒你,”吴氏看向她,“我刚刚确实动了些心思,但眼下却散得一干二净,你毕竟为二嫁,我们家中攀不起这门亲事。”   简娣大囧,“我没这个心思。”   “你没这个心思最好,我是怕你有这个心思而伤心。”   吴氏摆了摆手,显然是放过了她,“你先回去罢,要我一人再想想。”   “这信你拿走,这事你既答应了别人,我不能叫你眼下就撒手,但帮他人牵线搭桥的事,以后莫要做了,这像什么话。”   简娣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将信往袖子里一揣,松了口气,走出了屋门。   至于吴氏在想些什么,她心里也没个定数,不过十有八|九是她再嫁的事。   想到吴氏刚刚对她说的话,简娣心中涌出一股果不其然的情绪。   “看吧,就是这样。”   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没有答应卢仲夏的原因之一。   有了姚鉴的前车之鉴,简泉和吴氏在考虑她的婚事上愈发郑重,既不愿她嫁得太低,又不愿她嫁得比简家好多少,只求个门当户对。卢仲夏家中在京城虽算不得什么,但比她家却是好上了不少,更何况他还考得好,考得太好了。   她不知道吴氏一个人呆在屋里想了什么,总之,简娣能感觉到,经过这一件事,吴氏对于她再嫁的事愈发上心了。   有一回,她和吴承泽因为书稿的事一块儿去了趟书铺,回来的时候竟然一不小心听见了简泉和吴氏谈及了她和吴承泽。   听得简娣尴尬不说,就连吴承泽也低咳了一声。   这么长时日的相处,简娣很清楚,吴承泽对她好,没有带上一丝男女之情,不过是寻常的兄妹情谊,因为她看上去是个小可怜,更加深了两分对她的在意和有意的回护。   “抱歉,爹娘最近在为我的事烦心,”简娣不好意思地道歉,“你也懂的。”   吴承泽点了点头。   好在简泉和吴氏不过随口一提,并未付诸行动。这么长的时日以来都没找到合适的,就在简娣松了口气,以为吴氏会暂时放弃这事的时候,刘芳洲和刘杜若兄妹俩上了门。   自从上一次打吴丽娘家中回来,上门拜访简泉起,刘氏兄妹俩跟着父亲刘发祥也来过几次,简娣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除了来的时候见一面,一块儿吃个饭,其他时候,为避嫌,刘芳洲都是跟着简尧和吴承泽在一起,而她忙着书稿的事,刘杜若也不来打扰她,则和简露在一块儿。   总体而言,相处十分和谐。   但这回,简娣明显感觉到了事情有了些变化。   “《梦生集》?”简泉温和地问,“你想看这个?”   刘芳洲不好意思地颌首,“小侄想看此书许久了,奈何市面上已寻不到,问了他人也不曾藏有此书,才记得,伯父书斋中似乎藏有一卷,便厚颜想求伯父借来一阅。”   “这有什么的。”简泉笑了起来,“不过借本书而已。”   简娣正扒着饭,便听到了脑袋上传来了简泉的声音。   “阿娣,你陪芳洲到我书斋去找找。”   简娣一愣:“啊?”   “芳洲不知道书摆在哪儿,你是知道的。”简泉道。   “可是……”   可是这不是还有简尧和吴承泽吗?   简泉笑道,“你们从小便一块儿顽,眼下不过帮忙找本书,这就不愿意了?”   脑袋一转,对上简泉催促的目光,简娣认命地搁下筷子。   要她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简泉和刘发祥好像在有意撮合她和刘芳洲。   刘发祥心态这么稳?还乐意让自个儿子娶她?   依照简泉的性格,就算刘发祥愿意,他肯定也会没脸面同意。原主追着姚鉴,含蓄地撕毁了两家的婚约已经让简泉对自己这位老友足够愧疚,怎么今天他反倒特意将他俩支到书房里来了?   刘芳洲他也愿意?   按道理说,他一介进士,如今在礼部做事,算起来也是卢仲夏的前辈,怎么会愿意娶她?毕竟原主之前可从未看过他,一直闷头追着姚鉴跑,眼下又是个和离过的。从时人的阳光看,他何愁找不到媳妇,何必娶她?   如果真的是因为爱情,那这爱还真是超越了时代的局限。   简娣一边没头绪地瞎想,一边闷头帮刘芳洲在书架上找着他要看的书。   余光无意中满目的书脊上一瞥,简娣轻轻地啊了一声。   “找到了。”   紧接着,便打算把书从书架上抽下来。 第92章 情谊   紧接着,便打算把书从书架上抽下来。   没想到刘芳洲快了她一步。   指尖轻触书脊的刹那,却无意中擦过对方微凉的肌肤。   简娣眉心一突,赶忙忙松开了手,偏偏刘芳洲在此时也好像吓了一跳,和她同步松开了手中的书。   书没了依靠“哐当”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响。   简娣:“……”   刘芳洲:“……”   “抱歉。”对视了少顷,他旋即回神,蹲下身将书捡起。   简娣静静地看着他捡书。   将书捡起后,刘芳洲细细地察看了一番,确认刚刚并无损坏。   书找到了后,两人就陷入了相顾无言的状态。   简娣也很想打破眼下尴尬和古怪的气氛,但她发现自己压根就掰扯不出什么话来。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快回去。   “既然找到了书,那我们便回去罢。”简娣默默提议。   刘芳洲颌首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和来的路上一样,也是一路无话。   在回到厅堂前,要走过一段长廊,冬日的寒风吹入廊中,冻得人脸好像都僵成了石头。   因为晚上埋头写书稿,简娣这两天本就有点感冒,凛冽的风灌入鼻腔,冻得简娣直接打了个喷嚏。   她这一声喷嚏顿时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阿娣?”刘芳洲诧异地看向她。   “我没事。”简娣揉揉鼻子。   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却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解了下来,轻轻披在了她肩膀上。   刚刚寒风一吹都没让简娣激灵,刘芳洲的动作却让她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将这衣服披上罢。”刘芳洲关切地说,“小心叫冷风一吹,加重了病情。”   简娣扯着衣服想还给他,“我没事,眼下也就只有一截路了,你是客人你别着凉了。”   刘芳洲摇摇头拒绝了她。   简娣扯着衣服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眼前的男人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中,面色温柔,“我记着阿娣你小时候身子不好,总是常常着凉。”   “有一次,京中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在雪中玩了一整天,回去后你就受了风寒,当时我也因此被爹骂得很凶,因为几人当中属我最年长,应当好好照顾你们才是。”刘芳洲转过脸来,笑着说,“自那时起,我便下定了决心,下次再不能如此疏忽大意了。”   听上去青梅竹马的情谊实在让人感动,但是简娣微窘地发现她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发觉出她的沉默,刘芳洲没有再继续下去,一直到快要走到屋前的时候,才又开了口。   “阿娣。”   “啊?”没想到这位仁兄还主会动开口和自己说话,简娣一怔,不自在地应道,“嗯。”,以此来表示自己在听。   “听闻你与……”他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那夫婿和离了?”   和姚鉴和离后,简娣就常常面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回答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不见丝毫尴尬。   简娣是不大相信刘芳洲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和离这事的。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面前的人又沉默了半晌。   “阿娣,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勿要挂念心中。”   “若有什么难处不妨来找我,你、我,杜若和阿露本就在一起长大的,彼此间再熟悉不过。”   “当年我曾暗自下定的决心,到现在依旧作数。”   前面的话简娣一一地都答应了,但刘芳洲最后一句话却让简娣有些无言。   无言的同时更觉得愧疚。   在她和离后也表现出不输之前的情谊,这份维持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简娣不能做到视而不见,将刘芳洲对原主的情谊践踏在脚下。   她尊重刘芳洲对原主的感情,可她能做的也只是沉默,隐晦地婉拒。   她毕竟不是原主,不可能回应刘芳洲的心意。   似乎是察觉出她的尴尬,刘芳洲没有再继续,沉默地和她走完了接下来的一截路,在屋前,简娣将衣服还给了他。   回到屋里时,屋中依旧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而简泉和刘发祥显然不知道,表现得依旧很乐呵,甚至在看到他们俩一同步入屋中时,还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坐下。   简娣重新拾起筷子,听着简泉问刘芳洲《梦生集》的内容。   “伯父这儿还有许多书,你若哪天想要看了,尽管过来看。”   “多谢伯父。”刘芳洲礼貌地回答。   渐渐地,简娣感觉到周围的人声慢慢地都远去了,融入了窗外呼啸的夜风中。   送走刘发祥一家后,简娣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简泉和吴氏找她谈话的准备,但他俩啥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吴氏继续忙活着帮她相看人家。   没办法,简娣只好将这事放下,先去忙活她眼下认为最重要的事。   一大早,简娣就去了辛氏书铺,她来得早,店铺才刚刚开门,宋掌柜没想到大冷天她这么早就过来了,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个二百五,不过,他还是请她进去了,给她端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   简娣捧着茶杯,舒服地一声长叹。   “姑娘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和你们少东家约好的。”   卢仲夏写信告诉她有同僚愿意后,她转手立马就去找了辛文浩,和辛文浩敲定了时间。   和他那个弟弟相比,辛文浩对铺子更为上心,也更加勤勉,简娣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看了一会儿书,就看到他踏着寒风和小雪来到了店里,打起的棉布帘子携着一股十分提神醒脑冷空气,钻入了店中。   “今天简姑娘来得到早。”辛文浩冲她笑着招呼。   “我这不是重视吗?”   和他合作了一段时间,她和辛文浩也熟悉了不少,讲话做事比从前更加自然了点。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辛文浩呵了一口气,接过宋掌柜递来的茶杯,“也不知你那位朋友何时能过来。”   科举辅导教材的事简娣已经尽数和他讲了,无非五三和后世状元宝典那种形式。   她不是内行人,具体的只能提供个思路,要分析试卷,整合题型,出辅导教材,还得卢仲夏和辛文浩他们专业的来。   除了这些,一些励志文学其实也颇有用处,考中的人写些心得体会,作为励志鸡汤,很有市场,这些简娣都同他说了,至于辛文浩能做到那一步她这就不知道了。   卢仲夏没有让她多等。   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正是卢仲夏到了书铺,身后还跟着几个简娣颇为眼熟的同僚。   简娣忙跟着辛文浩迎了上去。   “简姑娘。”卢仲夏刚踏入门槛,冻得耳尖和面颊微微发红,整个人裹在大氅中,发丝上黏连着些雪珠,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但那可能只是她的错觉,常人目光看来,依旧面色平和,温文尔雅。   辛文浩笑着上前招呼:“眼下,想来便是卢相公和诸位翰林老爷了?”   卢仲夏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看向了辛文浩,含笑反问,“阁下想来便是辛相公了。”   “早就从简姑娘那儿听闻卢相公,没想到,今日终于有缘能得一见相公与诸位大人一面。”辛文浩喟叹的同时不忘引着他们进里屋详谈。   这两个人精,就算没有她牵线搭桥,帮着介绍,也能聊起来。简娣关注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用处不大后,才看向卢仲夏身后的人。   因为附身的缘故,跟着卢小哥来的许多人她看着都面善,而最令简娣吃惊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俞珉。   据她所知,俞珉家境可是不错的,毕竟能供得起他烧丹药。   他跟在卢仲夏身后,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眉眼昂扬。   触及到她的视线,他甚至还扬起脸冲她笑了一笑,笑容不可不谓灿烂。   牢牢记着现在自己没穿马甲的身份,简娣礼貌地提起唇角,故作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众人依次落了座,由小厮奉上茶水和糕点。   简娣坐在下座,安静地看着,不过就算她安静地看着,也有人在此时提出了疑问。   “这位姑娘是?”提出疑问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俞珉。   “她是我一位知交好友。”简娣本来还想回答,没想到却让人抢先了一步。   卢仲夏好脾气地笑着道,拦在了她身前。   “便是我曾经提起过的简姑娘。”   俞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原来这位姑娘便是简姑娘。”   “刚刚是在下失礼了。”   “不过,我看着简姑娘竟觉得分外眼熟。”俞珉皱皱鼻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何止见过,咱俩还一块儿手拉手尿过尿呢。   简娣心中暗搓搓地吐槽。 第93章 状元宝典   脑中吐槽虽说,但可惜不能当着俞珉的面说出来。   “京城就这么大,许是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简娣面色真挚地忽悠。   好在俞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也可能是顾忌着她是个姑娘,自己追着问的话显得有点儿流氓,对于简娣明显敷衍的回答,只是一笑置之。   “或许真如姑娘所说,是我唐突了。”   他说完便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正事上来,不再继续过问。   看得出来,俞珉来这儿不是为了钱,和其他人相比,他揣着袖子神情散朗的模样,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其他几个进士,虽五官周正,衣衫整洁,但看得出来竭力掩藏的一丝清贫和窘迫,否则也不会来此。   辛文浩当真是求贤若渴,辛家书铺为了征集到好的书稿给的价格一直很高,对于面前的庶吉士们,也礼遇有加,没显丝毫怠慢,开出的条件丰厚得令简娣咋舌。   不过,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有庶吉士的身份加持,前途辉煌灿烂。   大庆朝对商人的压制虽说没有历朝历代严格,但商人地位不高也毋庸置疑。不论家财多么庞大的富商,面对官宦时总要低上一个头。   听着进士们与辛文浩的谈话,简娣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和辛文浩提出加稿费的要求。   这厢简娣正思量着,那厢他们似乎已经谈拢了。   一个两个全都看向了她。   被全场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简娣愣了一愣,错愕地问,“诸位已经谈好了?”   辛文浩及时地解答了她的疑问,“我们该说的已说完了,接下来的便要听姑娘如何说了,此事是姑娘的主意,其间诸多问题还得望姑娘解惑。”   简娣又是一愣。   她能给出什么主意?   科举毕竟和后世高考不一样,但这事确实是她提出来的,他们为保险起见要问她也情有可原。   于是,简娣收敛了容色,努力使自己显得郑重一些,“诸位大人但问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要问的不算多,都是些当下她能回答的问题,只是,当中也有人对于“答题模板”一类的想法提出了质疑,觉得太过投机取巧。   大家都是些八股文的,翻翻市面上教人做文章的,答题模板不早就归纳出来了?   简娣头疼地看着面前质疑答题模板的兄台。   不过市面上的还不够系统,也没她说得直接罢了。   奈何书生们总有些傲气和穷酸气,这类人,简娣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只好丢给卢仲夏,叫卢仲夏帮忙再用书中的道理说服对方。   至于问科举辅导教材中要做什么内容,那只能等到众人确定了要入伙后,再细细商谈了。   古人的智慧是万万不能小觑的,科举辅导教材在市面上存在,只是做得还不够规范,缺少系统和整合,简娣的想法算不上惊世骇俗,既然有人在干这事,那就不算冒险,更何况还有家大业大的辛家保驾护航。   一上午谈下来,来的庶吉士们七七八八地都入了伙。   看着他们的背影,简娣悄悄凑近了对卢仲夏道,“卢小哥,这下我们可把人拖上贼船了。”   可不是拖上了贼船吗?   自打签订了契约,各位大庆朝未来顶梁柱的空余时间就卖给了书铺。   傍晚一出翰林院,就直奔书铺,和简娣一块儿商讨着书的事。   书中内容,简娣还是打算按照答题模板,例题,解题思路,例题,参考答案这一流程来做。   “书后面几页也能附上些心得体会。”简娣摸着下巴补充。   俞珉看了看她,“是何心得体会?”   “就是你们的心得体会。”简娣答,“你们都是今科的进士,也都是考生们的榜样和奋斗的目标,寒窗苦读数十载谁不想金榜题名呢?”   “学如逆海行舟,不进则退啊,不过,读书太累,太难坚持下来了,如这时候你们的心得体会就格外重要了。”简娣严肃地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写的,无非写写你们当初那些奋斗的岁月,给人以激励罢了,这就叫鸡汤。”   头一次听到鸡汤的说法,俞珉惊奇地又细细端详了她一眼,诧异地问卢仲夏,“卢兄,这姑娘你是从哪儿认得的?”   卢仲夏正忙着埋头和其他人商讨正事,对于俞珉的问题,只抬起头来礼貌地抿唇一笑。   俞珉依旧在端详她,经过几天时间的相处,他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男女授受不亲不亲的大防。   “不对。”看着看着,他一拍脑袋瓜,“我还是觉得你眼熟。”   简娣,“那可能只是你的错觉。”   大致的版块已经分好,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起个书名。   书名是一本书的重中之重,起个能引人注意的好书名就格外重要了。   一连否决了几个文绉绉的书名后,简娣对这群学霸大佬们绝望了。   他们起的书名含蓄有韵味归含蓄有韵味,不过太雅,缺了点地气。虽然简娣看不上标题党,但不可否认标题党就是能吸睛不是。   “那姑娘想叫什么?”   简娣想了一想,奈何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小题大做,黄冈密卷等一系列书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想了半天,她只干巴巴地憋出了四个字,“状……状元宝典?”   和其他人起得名字相比,状元宝典显得直接和功利过了头。   “诶,这个不错。”俞珉十分赞同地附和道。   虽然简单粗暴了些,但够直白也够抓人。   “不过,咱们也没状元啊。”   提起状元,简娣心中“蹭”地就冒出一个人名来。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卢仲夏,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把谢朗拉入伙的概率有多大,在线等,急。 第94章 状元   拉谢朗入伙做个形象代言人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他是谢阁老的幼子,要什么有什么,既不缺钱也不缺名声,他们间非情非故,不过担个所谓的同僚名头罢了,他没必要帮这个忙。   但简娣还是想试一试,显然,俞珉也是这么想的。   “不如回头问问谢兄好了。”   简娣故作不知地露出惊讶的神色,“谢兄?”   俞珉笑道,“正是今科的状元,倘若有他在此,那状元宝典便名副其实了。”   简娣她现在在自己的身体里,没有办法亲自去问谢朗,只好将拉谢朗入伙的事拜托给了俞珉和卢仲夏。   “不过,至于谢兄答不答应,这便说不准了。”俞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倘若真能叫来今科状元帮忙再好不过,若这位状元郎不同意,也无妨。”   俞珉他们正是傍晚从翰林院直奔书铺来的,如今一番折腾,时候也不早了,冬天天黑得更快一些,简娣也不好在书铺多待。   她天天往外跑,不愿在家待着,对此,吴氏已经颇有微词。   和卢仲夏还有俞珉交代完拉谢朗入伙的事后,简娣看了眼暮色沉沉的窗外,赶忙抄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斗篷,“时候不早了,有什么时明日再说罢。”   她这要是还不回家,估摸着吴氏就要给她安排相亲了。   此时,简娣才无比痛恨起大庆朝男男女女能一块儿相亲吃饭的开放来。   但你要说它真的开放吧,偏偏还是有许多禁制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那儿,实际,上相亲一类的时髦活动在京城出现地比较频繁,至于山野乡村,依旧和简娣记忆中的古代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和民国时期有点像。   赶着天色彻底黑下前,简娣一个箭步窜入了府里,偷偷给门房使了个眼色,贴着墙悄悄地摸入了自个屋子里,再在桌上翻出个绣棚,拿着绣棚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做些针黹活儿。一系列动作做得可谓一气呵成,顺便问了问花枝她走的这段时辰中有没有人来找她。   “夫人那儿的青黛姐来找过姑娘一次,但我只说姑娘吃了药刚歇下了,青黛姐便没有再问,只说要姑娘你好好休息。”   那她还要去再找吴氏一趟?   停下手中的活儿,简娣痛苦地抱住了头。   不论古往今来,爸媽都是一个样,就算吴氏不是她亲娘,对她的终身大事的关心也不亚于她亲爸亲妈。   要真是她亲爹妈那还好办一点,她直接装死就成了。   奈何她现在身处的是个封建朝代,吴氏是她嫡母,不论如何她都不能靠装死糊弄过去。   没办法,简娣只好又去了趟吴氏住的屋。   吴氏平常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活动,和大部分主母一样,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屋里要么小睡一会儿,要么处理庶务,要么看会儿书。   简娣来到她屋里的时候,她正在看书。   见到吴氏简娣先恭恭敬敬地道了个歉,为自己的“睡得天昏地暗”的行为表示万分羞愧。   “这怪不得你,你身体不好,多休息静养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吴氏招招手,示意她往前来一点,“你过来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前几日,你姑母和我提起,你姑父他表姐,认得一个一块儿在佛寺听经的朋友,她那朋友的姐姐有一子,也是个做官的,年纪已有三十多岁,还未曾成家立业。”   来不及细思其中七绕八绕地复杂关系,简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可又不好打断吴氏。   听她的意思,她是要安排她和她口中的这个人相亲?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他为京城人士,你嫁在京城也好有个照应,既是官身想来也不敢轻贱于你。”   那可不是吗?简娣心道,那些宠妾灭妻私德有亏的,早就让都察院那帮杠精摁死在了官署前。但那也不一定,姚鉴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看上去对原主情深义重,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她心里也清楚,在这个时代真想找个全心全意的好男人一块儿结婚,可能性太小了。   看吴氏的神情,好像对对方颇为满意,简娣不好再以“不想这么早二嫁”的理由糊弄过去,只好一脸为难地看向她,“可是,娘,他毕竟已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何?男人三十而立,正当是个好时候。”吴氏不悦地说,“虽说三十多岁的年纪是大了些,但你这么大人了,还是个孩子脾性,他较你年长,又是做官的,想来性子稳重,也能包容你。”   “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说不准啊。”   “这不是正要你同他见上一面吗?”   吴氏态度坚决,简娣垂死挣扎,“女儿身体尚未大好。”   “身体尚未大好,便天天往外跑?既然你说你身子尚未养好,不愿意去也无事,但这书铺你就别去了。”   简娣万万没想到,吴氏竟然来这么狠的一招,以此为要挟。   书铺的事可比相亲的事重要多了,她科举辅导教材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要是被吴氏关了禁闭,坑她一个人也就算了,这会将辛文浩连同卢小哥的同僚一并坑了。与此相比,好像相亲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除了尴尬点,可能碰上奇葩外也没有什么。   “女儿晓得了。”简娣认命地举起白旗,“既然如此,娘您打算安排女儿在何时同此人见面?”   “他是官身,平日里也不得空闲,你既同意了,赶明我便告知你那姑姑一声,时日便由他们定好了。”   没想到,只不过去见了一面,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安排上了相亲。   简娣心情复杂地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好,因为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要是一直不成,吴氏可能会一直帮她相看。好在令人比较欣慰的是,她只要和这位不知名的仁兄见过一面后,吴氏应该会暂缓一段时日的攻势,毕竟,时人看重名声。和离过的姑娘三天两头和人相亲,传出去恨嫁的名头可不好听,难保累得简露名声也跟着受损,简露还未曾相看人家。   因为心里挂念着相亲的事,第二日傍晚去辛家书铺的路上,简娣一直没怎么在状态。   一直到她看见了谢朗。   没错,看见了谢朗。   书铺中那个长身玉立,正和辛文浩谈笑风生的潇洒青年,正是简娣已经好久没见过的谢朗。   他同意做状元宝典的形象代言人了?   见到谢朗后,简娣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卢仲夏和俞珉。   “你们是怎么忽悠……不是……说服谢朗过来的?”   “简姑娘此言差矣,”俞珉严肃地看向她,“怎能说骗?”   熟知俞珉的德行,简娣懒得搭理他,转而问卢仲夏,“卢小哥,他究竟是怎么答应的。”   卢仲夏没有和她卖关子,醇和地笑了笑,便尽数吐露了实情。   但不知是不是简娣错觉,卢仲夏好像比平常安静了许多,也或许是为了在同僚面前避嫌,和她的接触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他鬓角的碎发垂落,乌黑的眼安静地如同一汪极深的春潭。   “今日在翰林院,我和俞兄提起此事,谢兄便一口答应了。”   “诶?”简娣一怔,“就这样吗?”   这倒不大像谢朗这个绿茶的性格,依照他对谁都一副塑料姐妹花的客套,什么时候改当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活雷锋了?   “谢兄虽同意了,但也有要求。”俞珉补充,“一,他要分红。”   “这当然。”   虽说人家不缺钱,但分红肯定是要给的。不过简娣也没想到,谢朗会这么大喇喇地提出来,明摆着要分红。   “至于第二点,”俞珉意外地苦笑了一声,“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如今,俞兄和卢兄算不算欠了在下一个人情了’?”   简娣:……   她错了,谢朗果然还是这么鸡贼。   而鸡贼的谢状元郎却在此时发现了她,停下了当前的谈话,看了过来。   看清她的脸后,他眸中微露出些讶然,“是……简姑娘?”   没想到上次见过一面后,谢朗竟然还记得她。   被状元郎兼大庆朝的未来栋梁记住,简娣心里还是有些荣幸的,同时对谢朗的记忆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谢相公,久见了。”   和夏天见到的打扮相比,他今天私服外面套了件大氅,领口处滚着一圈洁白的貂毛,愈发衬得气质清华,一眼便能看出来出自世家大族。   “未曾想到简姑娘竟也会在此处。”谢朗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第95章 香囊   “我也未曾想到谢相公愿意帮我们这一个忙。”简娣忙跟着行了一礼,“还要多谢谢相公。”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你还特地强调分红和人情。简娣暗自腹诽,当然面上没敢表现出来。   同她客套地打完招呼后,谢朗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来。   “昨日,卢兄与俞兄曾同我讲过此书,但听得不甚明了。”谢朗道,“不知辛相公可否详细地说一说,由此一来,我也好尽一份力。”   辛文浩点头答应了,扬手先唤了杯茶,请谢朗坐下。   他又看向了简娣,请她也坐下。   “谢相公,那我们坐下一叙。”   简娣不明所以地跟着一块儿坐了,辛文浩这才开了口。   “实不相瞒,此书乃是简姑娘的主意,谢相公倘若有不明之处,尽可问一问简姑娘。”   谢朗眉梢轻扬,面露诧异,也仅仅只是诧异,并无任何轻视的含义,“原来竟是简姑娘的意思?”   面对谢朗,简娣心中还是能感觉到一丝的压力。   压力来源于对方学霸的身份,后世的“状元”哪能跟古代的状元比,其难度完全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因而面对谢朗,要给他解释清楚了,就跟关公门前耍大刀一个性质。   偏偏谢朗好像对她的压力一无所知,还特友好地冲她笑了一笑,抬起衣袖,行了一揖,“那便请简姑娘多多指教了。”   “状元郎言重了。”   说问就问,谢朗压根没和她客气,开门见山地就问她,“不知姑娘是如何想到要做这样一份书的?”   简娣脑子里下意识地冒出一句:当然是王后雄薛金星一干前辈给我的启发。   可惜这话不能说,想了一会儿,简娣道,“其实都是因为我表哥。”   “实不相瞒,我表哥正在京中求学,一日,我同他相谈时,听他偶然提起学业繁重,他说倘若世上有这么一份书,能帮普天下的学子解惑答疑,那便好了,因而我便留了个心眼。”   “原是如此,姑娘有心了。”   简娣本来以为谢朗还会继续问她,但谢朗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后,就没有再问,倒是转头问起了辛文浩一些书铺和生意上的事。   谢朗不再问她,虽然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也乐得轻松。   有了谢朗作形象代言人,一切都好办了,辛文浩对他尤其重视,谢朗问什么就答什么,百依百顺地简直像个老妈子。   不止谢朗,受到辛文浩的叮嘱,书铺伙计们卢仲夏和俞珉等人时也是如此,要纸笔就马上奉上纸笔,要茶就立马去端来上好的茶,谢朗是习惯了旁人对他的奉承和小心,卢仲夏则显得有些窘迫,而俞珉在面对书铺伙计的小心侍奉时,完全是头大。   看得简娣没忍住,在谢朗不在的时候,槽了他一句。   辛文浩无奈地笑道,“谢相公是今科的状元,其父又是当朝的次辅,我若不小心翼翼地捧着还能做什么?商还能与官争吗?”   他静静地看向正聚在一块儿的人,目光悠远而平静,“简姑娘,你有所不知,在京城中,哪怕我家中生意做得再大,高楼倾颓,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说起来。”他突然转头看向她,笑道,“当日舍弟鲁莽冲撞了姑娘,姑娘不计前嫌提点一事,我还未曾好好地谢过姑娘。”   简娣看着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儒雅的青年商人,心情一时间也有些复杂。   简娣摇了摇头,“当日你已经谢过了。再说谢就不必了,毕竟我什么也没做。我还要多谢你愿意收我的书稿。”   辛文浩也跟着摇了摇头,“姑娘过谦了,我们书铺本就在征求好的书稿,我愿意收姑娘的书稿,是因为姑娘写的确实好。”   “对了,不知姑娘下一回可写好了。”   冷不防被对方催稿,简娣她刚刚那一阵同情的思绪顿时跑得干干净净。   看到简娣一脸蛋疼地表情,辛文浩“噗”地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地道,“姑娘可要好好写,如今许多人都在等着姑娘的书稿呢。”   简娣举手投降,“我尽力。”   “单单只是尽力可不行,姑娘莫要忘了,”辛文浩乐不可支地说,“如今俞相公也在盼着姑娘的书稿。”   辛文浩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简娣就觉得头痛。   她和俞珉眼下勉强也算同事,她写话本的事本没打算瞒着,都是在书坊,自然而然地这里的进士们也都知道了,甚至还有人夸她写得不错,俞珉也算其中一个。   不过和别人善意礼貌地夸赞不同,他是真情实意地,一边夸一边吐槽。   他信道,是个真正的居士,对简娣文中各种境界和流派首先表示了震惊和肯定,夸完了,就开始吐槽了,一边翻着书稿一边啧啧感叹。   搞得简娣又羞又窘,“道爷你行行好,别看了成吗?”   俞珉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笑眯眯地夸她,“姑娘写的如此有趣,在下还等着看新的章回呢。”   心知这么掰扯下去,她和俞珉这货掰扯个一整天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简娣果断扭过头,不搭理他了,与其把时间花在和俞珉聊天打屁上,不如先去找卢仲夏谈正事。毕竟吴氏对她抓得越来越紧了,而卢仲夏他们因为白天要在庶常馆念书,傍晚才有时间到书铺中来,她能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多一点。   “卢小哥你这儿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简娣看他正在和其他两位进士商讨前几年曾考过的题,见到她来,卢仲夏给她让开了一步,莞尔一笑,眉眼中都好似泛着潋滟的笑意,冲淡了黄昏暮雪中的苦寒。   “我这儿无事,简姑娘不如坐下歇一下歇吧。”   简娣乖乖地搬个小凳子坐下,旁听。   听了一会儿,她思绪就跟着飘到了远处。   真的不是错觉,简娣皱着眉头心想,卢仲夏这两天确实对她沉默了许多。   也……生分了许多。   可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却想不通了。   要她坐下看着其他人在忙活,感觉怪别扭的,简娣坐了一会儿,又想不出来卢仲夏这几日的态度变化是为什么,坐了半天她还是没闲住,“腾”地又站起来,去看看别处有什么她能帮的上忙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在牵扯到技术活的时候,这儿确实没她什么事了。   而卢仲夏这态度又让她不好再继续待着。   就这么纠结了两天后,简娣发现,自己又附身了。   在维持了两天奇怪的气氛后,她又附身到了卢仲夏身上。   被她附身的那一刻,卢仲夏起初好像是懵逼的。   眼下不过寅时,他刚刚醒来,嗓音微哑,但并不惊讶,“简姑娘?”   “是我。”   简娣看了一圈床帐。   这么久没回来了,算算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再看到室内的陈设,竟然还有些怀念。   卢仲夏刚睡醒有些发懵的模样,冲淡了这几天古怪的生分。   简娣利索地翻起被子坐起来,却在下床的时候不经意间好像拂落了什么东西。   脚下多了只松竹纹的香囊。   “你什么时候用上香囊了?”简娣惊讶地捡起香囊,看了一眼。   手上的香囊做工十分精致,疏竹散朗,古松遒劲,但和旁的香囊不同的是,却没有香气透出来,简娣闻了半天,都没问出个味儿来。   “卢小哥你这香囊怎么没香气?”   青年沉默了片刻,方才温声回答,“许是用的时间长了,简姑娘不妨帮我打开看一看。”   听了他的话,简娣打开了囊口。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压根就没装香料,只装了一片兰花瓣,花瓣都已经泛黄卷曲,皱巴巴地像张纸。   就一片花瓣,都黄了,能有味道就奇怪了。   简娣重新把囊口给系上了,问他,“要换花瓣吗?”   “不必了。”   主人都说不用再换花瓣,简娣也没有强求,将香囊又好好地塞入了枕头底下,这才下了床,走到镜子前,准备洗漱。   镜子里的青年,乌黑的鬓发散落,身上的单衣因为一晚上的睡眠,系带有些松散,衣襟向下,露出抹白皙紧实的胸膛。   被人看到自己乱糟糟的睡颜,卢仲夏好似有一瞬的发窘,“简姑娘?”   简娣笑了起来。   这几天和她装什么生分有礼嘛,眼下还不是暴露了原型。 第96章 少年郎   附身过好几次,已经有了经验,简娣娴熟地拿起梳篦。   青年的发丝保养得很好,完全不像后世年轻人一样面临秃头危机,乌黑的发如同缎子一般顺滑。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简娣问。   要有安排,她也好做个准备。   “今日并无什么安排,但傍晚要去首辅家中一趟。”   “那好。”将发丝整齐地梳好,简娣满意地看向镜子里端正俊秀的青年。   没想到,她自己的发髻梳不好,每次都让花枝帮忙,而卢仲夏的头发却让她梳得十分完美。这也得感谢江储他们的督促,毕竟她披着卢仲夏的马甲,倘若衣冠不整叫人看见了,倒霉的是卢仲夏,就算被逼着她也要学会。   穿戴整齐,简娣推开门,准备去和吕氏请安。   卢仲夏住的屋,空荡荡的,除了正在洒扫的小丫鬟和小厮,简娣左看右看都没找到那两个对他有兴趣的丫鬟。   “卢小哥,玉豆和玉藻呢?我怎么没看到她俩?”   对于玉豆和玉藻,她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两个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姿色,尤其是玉藻丰盈的身材,就算简娣她性别为女,也十分心动。   见她提起玉豆和玉藻,卢仲夏好似很无奈,“玉豆和玉藻,已不在我这儿伺候了。”   “她们二人不是你贴身丫鬟吗?”   “我并无贴身的丫鬟,玉豆和玉藻本是在我娘身边伺候着的。”   听卢仲夏的意思,也就是说,玉豆和玉藻是吕氏特地安排给她这个儿子开开窍的。一瞬间,简娣的眼神变得饱含同情,她相亲还能拒绝,至少人不会安排到她身边来早晚伺候着,而卢小哥可比她惨多了。   *   约莫五点多的时候,简娣从翰林院准时打卡下班,冒着小雪,按照卢仲夏说的去张孟野家里。   和门房打过招呼,得知张孟野依旧待在书房,简娣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不过还没走到书房,却在半道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小少年。   他打扮得十分讲究,穿得很厚实,不过却和他的年纪不大相称,腰上系着白玉腰带,穿着件灰鼠袄,显得有些大人气。和打扮相比,他脸蛋圆圆的,有些稚气,胜在五官周正精致,两条墨眉如柳叶般俊秀。   他怀中正抱着一只简娣十分眼熟的,肥硕的橘猫。   在张孟野府上素有二老爷之称的胖橘,正懒洋洋地眯着眼,任由小小的少年郎抱着。   能出现在张孟野府上,抱着张孟野宝贝的橘猫,穿着讲究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是一般人。   但简娣之前没有见到过他,第一反应就是问卢仲夏,“卢小哥,你见到过他吗?”   “在下在首辅府上也未曾见过。”   那是哪里来的正太?   简娣还想再问,不过此时,橘猫却好像看到了她。   它胡子抖了一抖,轻巧地从少年怀中跳了下来,垂着尾巴,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她面前,围着她衣摆绕了两圈,伸出个脑袋轻轻地蹭着简娣小腿。   二老爷是真的很喜欢卢仲夏,她披着卢仲夏的马甲来了几次,二老爷就撒了几次的娇。   简娣一时间不知道是嫉妒卢仲夏,还是感激他能让她享受撸猫的快感。   而二老爷的动作使得小少年跟着看向了他们这儿。   “你是谁?”   少年站在雪地中,声音清透地问,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简娣抬起头。   少年问人的口气算不上倨傲,但依然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不像故意的,更像长年养尊处优形成的习惯,看起来是个官二代。   想到上回碰到的豫王,就算对方是个小正太,简娣也不敢轻视。   “我是来找张首辅的。”   “首辅他眼下正在书房。”少年郎答道,“我带你过去罢。”   面对少年郎主动要带路的提议,简娣也没有否决,说她认识路,干脆就说了声,“多谢。”   少年郎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正要走,但没走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喊道,“二老爷,过来。”   包括卢仲夏,在三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注视下,橘猫连尾巴都没甩一下,压根不买少年的账。依旧自顾自地围着简娣打转。   简娣:“……”   小少年:“……”   “二老爷,过来。”他加重了语气。   但二老爷还是没任何反应。   头一回受到猫如此宠爱,简娣她都不知道自个是该高兴还是该尴尬了。   “卢小哥,你这是什么体质?”   上次在大门口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模一样,二老爷直接无视了张孟野,直冲着她,应该说是披着卢仲夏马甲的她而来。   卢仲夏可能也没想到二老爷这么喜欢他,“在下……”   “它很喜欢你。”   看简娣一直没抱它的意思,橘猫终于急了,伸着肉垫扒着衣摆,就要往她怀里窜。   简娣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接住这个好几斤重的胖子。它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搭在简娣胳膊上,眯起了眼,任由简娣挠背。   “它很喜欢你。”   被猫无视了两次,少年并没有生气,他走到她面前,看着简娣怀里的橘猫,好像在陈述事实一般语气平静地说。   简娣突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橘胖子有够沉的。   少年伸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我很少看到二老爷这么喜欢一个人。”   “可能是因为它还小的时候,我和它见过。”   少年疑惑地皱起了眉。   简娣解释道,“二老爷本来是王元志,王大人家中的猫。”   “这我知晓。”   “家父和王大人有些交情,我曾去过王大人府上几次。”   “原来如此。”   少年又撸了一把,若有所思地说,“这也难怪。”   卢小哥和面前这只胖橘固然有这么一段因缘,但简娣觉得主要还是因为卢小哥他体质吸猫。   多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体质啊……   简娣心中小声嘟囔。   “你不是说要找张首辅吗?”少年问。   “是,我是要找张首辅。”   “那跟我来罢。”   雪地中,小小的少年走得步伐稳健,不快也不慢,如同青涩的小松一般挺直着脊背。   简娣抱着猫,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书房门口,路上一边和卢仲夏瞎猜对方的身份,主要是她猜,卢仲夏否定她。   “张首辅的亲戚?”   “除了宁姑娘外,在下并未听闻首辅还有旁的亲眷。”   也是,这少年虽说隐含傲气,但不像宁皎皎那样娇蛮任性,和她相比,还要更礼貌一点。   “哪个世家大族,名士大儒的孙子?”   “张首辅在外面的儿子?”   少年在门前站定,低下了头,恭敬而礼貌地叩响了门,喊道,“先生。”   先生?   是张孟野的学生?   屋内传来张孟野低沉的回应,“进来罢。”   少年装过头,看着简娣,示意她跟他一块儿进来。   “屋外冷,进来暖暖。”张孟野低头翻阅着桌上的折子,说着说着,就抬起了眼,视线不经意地撞向了简娣。   “首辅,”简娣下意识地想行个礼,奈何怀里赖了个胖橘,只能不论不类地低下了头。   “你来了?”看到她和少年一块儿进来,张孟野面上并无惊讶的神色。   “学生来晚了。”   “来得不晚,下雪天道难走,辛苦你了。”   看他俩在屋里站着,他也不好继续看折子,将折子合上了,离开桌,到了少年跟前,看向了少年微湿的袖口。   “刚刚在屋外玩雪了?”   “和二老爷玩了一会儿。”少年垂眸。   “去炭盆那儿烘烘。”   少年恭敬地应声,去到炭盆前。   “二老爷又缠着你了?”张孟野又看向了简娣。   这种好像当了三,却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简娣心虚地回答,“可能……是二老爷累了,就让学生抱它回来了。”   正在烤火的少年却开了口,“二老爷很喜欢他。”   张孟野面色不变,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走到少年面前,递给了他,“它也喜欢你。”   “只是不大喜欢先生。”   面对少年明显玩笑的口气,张孟野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和我来。”   见张首辅在和自己说话,简娣赶忙把橘胖子放下。   它甩了甩尾巴,看了一圈四周,并无什么不满,自个找了张孟野平常躺着休息的榻,一跃而上,窝了上去。   简娣:“首辅。”   张孟野领着她去了书斋的内室。   “翰林院的事,就在这儿说罢。” 第97章 相亲对象   眼下,他们还算不上真正踏入官场,每天不过就待在庶常馆中好好学习,闲暇时应酬走人情,除了宋仁德他们几人作死,一直来都安安稳稳,平静无波,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向张孟野交代完,这儿就没她的事了。   张孟野把外屋烤火的少年也喊了进来。   少年进来了,手上却拿了个不知道哪儿翻出来的布老虎,兴许是刚刚烤火无聊,拿在手里把玩着的。   他手上的布老虎简娣看着有点儿眼熟。   歪着头看了半天,她才想起来,她家有个同款的面具。   这不是上回在集市上碰到张孟野,他问货郎买下的那一堆小玩意儿中的一个吗?   原来是卖给他玩的吗?   简娣为自己的当时的脑补一窘,亏她还以为是张孟野他富有少女心和童心。认真想想,都不可能是这样吧。但从特地为少年买玩具来看,张孟野确实重视他这个学生。   张孟野喊他入内,是要检查他的课业,简娣明智地退到了一旁。   “可否先帮我拿着?”少年问,把布老虎伸到了她面前。   简娣愣愣地接过了。   手中的布老虎憨态可掬,模样竟和二老爷还有些相似,老虎身上还沾了些猫毛。   “衣服可都烘干了?”   “回先生的话,已经干了。”   简娣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布老虎,这时候的布老虎没有后世那么可爱逼真,红红绿绿涂得花里胡哨,但大大的眼瞧着很呆萌。   她捏了捏布老虎的耳朵,却发现在耳朵和身子的连接处,裂开了一条缝,挤出了一小团棉花,可能是刚刚少年拿起逗二老爷的时候二老爷抓的。   她在大庆朝已经待了这么久,平常就是跟着吴氏花枝她们学学女工,也学会儿了一些。对于她自己现在缝缝补补的本领,简娣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张孟野检查完他的课业,简娣把布老虎递给他看。   “是二老爷抓破了?”少年诧异地问。   简娣点点头。   “首辅,请问这儿有没有针线?”   “书房中并无针线,这布老虎待会儿叫个丫鬟来补便可。”   简娣想想也是,她现在毕竟身份是“卢仲夏”,顶着卢小哥的身子缝老虎,在别人看来可能有点娘唧唧的。   少年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一针见血地问,“你刚刚是想自己缝?”   “是。”   他好像顿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趣地瞪着眼问她,“你竟会这些妇道人家的针线活?”   这时候,他面上才流露出些天真的稚气,好像看到了什么没看到过的新奇事物。   “这可不是妇道人家的针线活。”简娣一本正经地解释,“举子们不远万里,奔赴京中,路上诸事都需要自己打点,这衣服破了也得自己缝补,这算一项生活技能。”   “生活技能是什么?”   简娣思索了两秒,“技能是人们能掌握运用的一种能力。”   看少年一脸懵逼的模样,她只好耐心给他科普。   她猜面前这个正太生活技能基本为零,不过,依照他的家世,烧饭缝补一类的家务活都有丫鬟帮忙做了,也用不着他把生活技能点满。   她一直在思考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做张孟野的学生,看上去好像还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学生。他们这群进士虽然口中自称学生,和人家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张孟野任由少年去了,压根就没管他俩在一块儿絮絮叨叨。而少年好像对她很感兴趣,缠着简娣问东问西,甚至还认真地请教了一番吸猫的心得,一直缠到了餐桌上才罢休。   看得出来他教养极好,饭桌上极少说话。   就是吃饭的习惯……   看见少年坐得笔直,夹起盘中一块儿芝麻馅的软糕往口中放的时候。   简娣眼皮跳了跳。   和他这位老师太过相像了。   吃起甜来面色不改。   用完膳,少年却没有在张孟野府上住下,而是恭恭敬敬地和他告辞,顺便也和简娣道了别。大门外已经有人备了顶软轿来接他。   少年登上了轿,仆从们纷纷簇拥而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拥着轿子消失在了暮色中。   能堂而皇之地无视夜禁,看来身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贵重一点。   简娣蹙起眉头。   这些人她和卢小哥都得罪不起。   不过,这个少年除却口味可怕了些,看起来还是很好相处的。   *   第二天早上,简娣和张孟野告别,回到了翰林院。   和上次附身了没两天就回去的情况不同,这回,简娣足足在卢仲夏身体里待了五天。   但是,五天的时间好像也没有让之前奇怪的气氛有丝毫改善。   因为辅导教材的事,参与的几个进士常常会来找她聊天,每当这时,简娣能感觉到卢仲夏变得各位安静,安静地就好像她身体中没这个魂魄,两个人并非一体双魂。简娣问了好几次,才确定卢仲夏他真的没直接消失。   他将身体的控制权全权地交给了她。   “卢小哥你当真没事吗?”趁着学士们不在的间隙,简娣悄悄地问。   “姑娘放心,在下无事。”回答她的,只有青年清润的嗓音和明显糊在弄她的话。   “但你最近……”   “最近?”   简娣一时语塞。   最近她能感觉到卢仲夏和她生疏有礼了许多,不像之前她和他刚刚认识的时候,之前他完全是因为羞窘而战战兢兢地保持着距离和礼节,现在,他镇定从容了许多,也生分了许多。   但她总不能说“你最近都不和我聊天打屁了”这种鬼话吧。简娣郁闷地想。   这就像是一个平常一起聊天打屁的朋友,突然一夜间变得成熟了,抛下你独自一人傻缺。   “没什么。”简娣闭上了嘴。   卢仲夏他这么聪明,肯定看出来她想问什么了,既然她不愿意说,她也不能逼他。   她和卢仲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   可惜,一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吴氏就告诉她,日子定下来了。   就算简娣她以自己“刚从昏睡中醒来”为推脱也不行,吴氏是铁了心要让她去相亲了。   不仅将日子定了下来,将酒楼也定了下来。   而在相亲当天,甚至拍了个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给她好好地拾掇了一番。   完全没心思去想卢仲夏的事,简娣愣愣地被按在了镜子前,换好衣服,挽了个发髻,塞入了轿子中,一路送到了酒楼里。   简娣:“……”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穿花百蝶袄,下着一件白缃裙,发髻上别着一对蝴蝶簪。帮她打扮的妈妈说她看上去如菡萏出水一般可人,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完全不像已经嫁过人,但在简娣她自己看来,她看上去就像个跑错了片场和季节的傻缺蝴蝶精。   而坐在她面前的人,简娣看到他的时候,却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还要感到惊悚一百倍。   “咳。”低咳了一声,简娣留意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江大人?”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眉头紧紧地蹙着,面上表情看上去绝对算不上和善,他声音低沉地回复道,“嗯。”   简娣:“……”   面前的人,除了江储还能有谁。   江储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兴许是发现她打扮得太辣眼睛,皱着眉头问,“简姑娘?”   简娣:“……是……是……”   袖子下的手默默捂住自己眼下正砰砰直跳的心脏,简娣头晕眼花地心想。   吴氏这是给她找了个什么相亲对象?   简娣又看了一眼江储。   清峻的面容,紧蹙的眉头,和唇下胡须,性感的熟男气质是她的死穴没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马上接受和江储相亲这个现实。   她能对江储说什么?   江大人,好巧,你也被家里来逼着相亲吗?   有谁会想到在朝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见谁杠谁,杠上开花的大龄剩男江大人,会和她坐在一块儿,被家里人按着头相亲?   估计吴氏也没打听清楚江储在朝中的官职,也可能其中牵线做媒的有意隐瞒。毕竟杠精的名号就算吴氏也有所耳闻,更何况江储还是杠精的上司,杠精中的战斗机。倘若吴氏真的知道了他在朝中官居几品,估计现在也不会让她过来了。   这么一看,是江储他父母有意隐瞒在先。   倒真是为江大人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能不操心吗?古代普遍早婚,和江储一样三十多岁的,人孩子都抱上了好几个,大的甚至都有十多岁了。   如今没披上卢仲夏的马甲,头一次和江储面对面的坐下,还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简娣硬着头皮顶着江储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第98章 国之杠精   要说点什么吗?   但面对江储,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挤不出什么场面话来。   捧着茶杯,简娣默默地喝了口茶,企图化解心底的尴尬。   明明之前在翰林院看见他,还感觉自己看见了爱情,现在,和人家面对面来,却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没等她开口,面前的男人,拧着眉思忖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上回……在……?”   简娣连忙放下茶杯,提醒道,“上回在四方楼,我曾经见到过大人一面。”   江储看向她,“和卢仲夏?”   本以为谈到两个人都认识的人,会让气氛轻松一些,没想到,在确定上回在四方楼见过简娣一面后,面前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唔……”似乎察觉到自己一副黑脸煞神的模样和姑娘相亲影响不好,刚刚拧紧的眉头顿时又松了下来,面前的大龄剩男江大人颇为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茶水,含糊地应了一声。   感觉更尴尬了!   简娣绝望地捂脸。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储终于又开了口。   “你……”略一停顿,男人问道,“今年年岁几何?”   古代结婚早,虽说她离过婚,但原主嫁给姚鉴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到现在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今年……二十有二。”   话音刚落,简娣眼睁睁地看着江储的眉毛又拧紧了。   二十有二怎么了?   观察着江储的神色,简娣愣愣地想,还是对时人来说太大了?但是看他的性格,也不像是非要娶个小姑娘的,要真想娶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以他的地位早就娶了,何必拖到现在拖成个大龄剩男。   只问了年龄后,江储却又不说话了。   好在,这时候店里的跑堂来得及时,笑容可掬地问他们要不要先点几个菜。   跑堂一出现,简娣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和江储都松了口气。   她这才恍若大悟。   原来江储和她一样不自在。   打量了一眼江储的神色,简娣心想,怪不得江储把不到妹了,在朝堂上逮谁碰谁的杠精,没想到还是个纯情大龄剩男。   一直以来,受庶吉士们的影响,简娣她虽然对江储的熟男气质毫无抵抗力,但面对他的态度和心情还是和同僚们一样的,生怕被逮着抓典型,附身在卢仲夏身上她总要为卢小哥的前途考虑。   如今乍一看到江储不自在的纯情反应,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惊悚。   要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一旦得知,这可能就是个可怕的鬼故事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面前的男人脸色一黑,扭过头,干咳了一声。   简娣赶忙别过眼,强迫自己把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菜谱上。   还好江储口味没张孟野那么奇葩,点的菜看上去都很正常。   不过,对她而言,简娣郁闷地想,这些菜还是有些偏淡了,而她估摸着时人的口味,也没敢点口味太重的菜。   实际上,她以前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吃火锅烧烤,可惜穿越后,不论姚鉴府上还是简家,口味都不算重,毕竟这时候也不像后世那样有那么丰富的调料。而她碰上的那几个人,张孟野是魔鬼,卢仲夏也和他们一样,偏爱清淡一些的菜肴,这让简娣有时候感到一阵深深的寂寞。   清淡就清淡吧。   夹起一筷子的虾仁,简娣安慰自己道,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和江储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两人谁也不认识谁,就算现在坐在一块儿相亲吃饭,也无话可谈。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简娣和他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一种解决方式,闷头吃饭。   桌上安安静静地只能听得见杯箸相撞的声音。   简娣她点的菜已经够清淡,这家酒楼的用料本也就不重,如此一来,一碗饭吃得她痛苦万分。   “菜色不合口味?”   头顶上突然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   “诶?”简娣一愣。   江储看着她,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没有。”简娣摇了摇头,“菜很好。”   好似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江储沉默了一会儿,“但我觉得这菜色并不合我口味。”   简娣:?   在她震惊的注视下,国之杠精江大人面色肃然地喊来了跑堂,又加了几样。   看着跑堂新端上来的几盘菜,简娣内心顿时陷入了极大的动摇。   盘中的酱香排骨,淋上了一层厚厚的酱汁,汤汁浓郁,香气扑鼻。另一盘红烧的仔鸡,看上去加了不少红辣椒与花椒,红通通火辣辣的。   感觉超好吃!简娣握着筷子,感动地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没想到,江储也和她一样是个偏爱重口味的肉食动物。既然如此,她之前点菜的时候到底在顾忌着什么。想到这儿,简娣就恨不得懊恼地捶爆自己的狗头。   反正看样子,她和江储也绝对不会走到一块儿去,还不如好好吃顿饭。   江储此举极大的拉近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筷子共同伸向盘中排骨的那一瞬,两人几乎同步地移开了筷子,示意对方先夹菜。   四目相触的刹那,又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中。   简娣默默地收回筷子,转而向旁边一盘小青菜发起了进攻。将小青菜夹到碗里,正准备吃的时候,却不料,米饭上却多了一块排骨。   对方冲她微微颌首,看似镇静地低下了头,不过眉头夹得更紧了些。   看起来,卢小哥说的没错啊,简娣将米饭上的排骨扒拉到碗口,默默地想。怪不得有人说他是老母鸡心态。 第99章 告吹   老母鸡心态也有老母鸡心态的好,至少托江储的福,简娣一顿饭从未吃得如此舒心过。   将碗中的饭一扫而空,搁下筷子的时候,简娣才脸色一红,突然想到,她又不是以前和基友们在一块儿吃饭,当着江储的面,是不是表现得太不矜持了点儿。   不过,她偷偷看了眼江储的神情,没有看出任何轻视和不满的意思。   更何况,他碗里也吃得干干净净。   他眉毛倒是一直皱着的,简娣看到他几次,他眉毛一直都夹得紧紧的,故而也被俞珉戏称为黑面煞神。   她明面上是个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同夫婿和离的少妇,而对方是个投身于仕途,耽误了自己终生大事的御史,两个人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可言,显然,江储也没打算和她谈什么其他话题。   吃完饭,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简娣双手搁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简姑娘。”   她一直等到江储不习惯这安静的气氛,再一次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江储也确实不习惯这安静的氛围,他一直以来拼杀的对象都是朝中的蠹虫,和他爹一脉相传的杠,遇神杀神,与佛杀佛,从没怂过,也没怕过谁。但在朝中投入的精力太多,这就导致了他在其他地方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不够。朝中虽有女官,统共也就那么些人,再有规定摆在那儿,不准女官和朝臣多作牵扯,因此女官和朝臣恋爱的更少。   毕竟全家三代都是御史,家风森严。活了三十多年,他虽然也相过几次亲,但在此方面还是单纯得像张白纸。   这也和他年轻时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有关,但耐不住人一上了年纪,就想得有点多。就算之前再没想法,眼看着自己好友同僚儿子都快加冠了,江大人也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寂寞。俗话说成家立业,如今就剩他一个家还未成。   要不是发觉自己三十多岁,年纪确实已经有些大了,他也不会同意来这儿和人相亲。   他确实曾对苏玉静有意,不过,他已经不是个毛头小子,感情对他而言看得不甚重,不过任其发展罢了,慢慢地那点心动也就淡了。   更何况,他又不傻,对于这姑娘的企图看得清清楚楚。   在成亲这方面,他更保守,也更循规蹈矩。   敢和皇帝叫板,敢打击官宦们违法嫖|娼,甚至敢带头在京城扫黄眼都不眨。此刻面对规规矩的相亲对象,江储眼神却有些闪躲,想到自己即将开口的话,更觉心虚,不自觉地干咳了一声。   “姑娘可知,如今是什么时辰?”   简娣想想,她出门的时候估摸着是十点多,到酒楼大概十一点,她和江储没什么话,只顾着闷头吃,宴席上花不了太长时间,现在或许应该是十二点多。   “想来应该是午时六刻了。”   “午时六刻吗?”面前的人若有所思地低吟了一声,掀起了眼皮。   或许是因为担着御史一职的缘故,江储的眼神十分威严。   简娣才发现他眼睛是黑色的,眸中精光如电,甚至比张孟野更具有威慑性一些,倘若张孟野看人的目光是温和中暗藏深意,江储的眼神则更为直接和严厉,在这种目光下,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是如今,这目光中,却好像隐隐浮现出了一抹尴尬之色。   “抱歉。”   简娣头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目光闪躲。   面前的男人低下了眼,嗓音低沉地开口道,“今日,官署中尚有事。需我未时一刻的时候去一趟。”   “怕是不能继续陪你了。”   都察院确实有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此,一直以来抓别人小辫子毫无心理压力的江大人,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惭愧。   但是,和一个陌生的姑娘一块儿傻乎乎地对坐着,则更为难熬。   左副都御史江大人,头一次发现面对姑娘是如此艰难,甚至比大早上保养他的小胡子都更难一些。   两相比较下,他宁愿回去面对桌角案头的一大堆公文。   江储能讲出这话,简娣并不意外,他主动开口询问她时辰的时候,简娣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看他这么个纯情的大龄剩男形象,也找不到任何话题能和她在这儿坐着闲扯一下午,难为他和她枯坐到现在。   江储主动借口遁走,让简娣心中一松,“大人但去无妨。”   她和江储硬是在这儿坐着,变扭的不仅是江储,还有她。   “嗯。”江储应声道,“抱歉,今日是我失礼,平白耽误你大半天。”   “大人客气了,大人在朝为官,处理的是国事。”简娣睁着眼睛面色不改地奉承道,“而所作所为乃是为我朝百姓着想。既是为百姓着想,那么大人所要处理的事,便是和我等有关。如此,何来耽误一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贪官污吏们油腔滑调,她这奉承好像没让面前的男人感到舒心,只是蹙眉朝她颌首,算是听进去了。   “你眼下可要离去?”江储问她,“不妨让我送你一程。”   简娣没有拒绝。   江储站起身,送她到楼下。   送她来的车夫正在外候着,见到两人出来,顿时迎了上去,江储一直将她送到了马车上,看着她钻入了车中。   简娣才在马车上坐稳了,就看到车外的人和车夫说了些什么,一双修如梅骨的手替她整理好了车帘,在轿外站定了,同她告别。   “江大人,日后再会。”简娣回应道。   隔着车帘,听着江储离去的脚步声,简娣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大人虽说是她的理想型,可是面对对方她也确实有压力,不如和卢仲夏俞珉他们待在一块儿自在。也可能是因为她和江储见面的时间不对,毕竟和相亲对象一块儿吃饭,尴尬是免不了的。   重新缩回车里,靠着车壁,简娣出神地想,看来,她和江储相亲的事算是告吹了。 第100章 鸿沟   江储算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无意,刚刚好,她现在对他也没有结婚成亲的意思。   假如江储对她有意,那才可怕。   简娣想了想那画面,发现自己想象力实在太浅薄硬是想不出来。   那她今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究竟是干嘛来了?只是和江储吃顿尴尬的饭?   看了眼自己袖口的蝶纹,简娣深深地陷入了怀疑。   一路上,她还有些担心要怎么跟吴氏交代,但眼见她这么早就回到简府,就算她不说,吴氏也看出来了。她静静地端详了她片刻,只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心里也明白今天的相亲估计是吹了。   简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除了简单地交代了一番今天的相亲经过,什么话也没说。   她第一次庆幸得亏吴氏不是她亲妈,假如是她亲妈给她安排相亲,这会儿早就逮着她问东问西,劈头盖脸地数落。或许是因为本就不是亲生的,也或许是因为古代士族的矜持使然,吴氏的反应远远谈不上激烈。   刘芳洲算吹了,江储也算吹了,吴氏这一时半会想来是不会再给她找相亲对象了。   吴氏一手撑着额头,好似很疲倦的模样,没了教育她的心思,只是先打发她离开,“难为你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余下的事,等你爹回来我再同他好好商量商量。”   简娣点头如捣蒜,迈出了吴氏屋里的门槛,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眼檐下一角的天空。   今天正好赶上了个阴天,天空灰暗阴沉,寒风萧瑟,庭院中寂寂无声。   天越来越冷了,好像快到过年的时候了吧?简娣怔怔地想。   *   和江储相亲后,吴氏没急着继续帮她张罗,毕竟时下再开放,一个和离过的姑娘忙着和人相亲,难免会遭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不止在这儿如此,就算在现代也一样。   她没想到的是,有天傍晚,吴氏又把她喊到了她屋里。   简娣一脸懵逼地去了,却看见吴氏眉眼间难掩的喜色。   “你可知晓你姑母同我说什么?”   “姑母?”   “上次同你见过一面的江姓相公,你可还记得?”   “说了些什么?”简娣心中咯噔了一声,顿生不详的预感。   吴氏舒展着眉头,笑道,“听你姑母说,那边的意思想来是有意再让你们接触接触。”   “你有所不知,你姑母说,那江姓相公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上回想来倒是你误会他了。”   吴氏还在说着那儿说着,简娣的心神已经完全没在吴氏说的话上。   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在盘旋着。   江储他不介意和她相亲?甚至还有意思继续接触接触?!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冒头,简娣就如遭雷劈。   除非江储脑子被驴踢了,否则她压根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毕竟,现实是她是一个无权无势,没多少姿色还嫁过人的妇女,而江储是一个在朝堂上大杀四方的左副都御史。生活又不是小说,江储看上去也不是个霸道总裁,顶多算个凶残点的官职高的杠精。更何况,她这副身体只和江储见过两面,没理由江储同意和她继续发展。   除非说,江储他,一个单身三十多年的大龄剩男,真的想成亲了。   这个真相简直比任何真相都要可怕一倍。   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个理由,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朝堂上逮谁喷谁,从来不虚的江杠精江大人,竟然想安安稳稳地成个家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吴氏笑着叹道,“也难怪,毕竟他已有三十多的年岁了,听你姑母说,确实是有意成家了。”   “若当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他大你许多,看起来像是个打算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你若同他成了亲,往后的日子他也能包容你。”   为什么她会有种江储想要找个老实人搭伙过日子的错觉。   简娣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相亲对象这么多,江储乐意和她多接触接触,难道是看她长得像个端庄矜持的老实人吗?她还从来没发现自己样貌气质是贤妻良母型的。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现在重点是,江储他愿意和她继续发展,甚至有可能愿意和她一起搭伙过日子。   简娣放下手,干咳了两声,看了眼吴氏的脸色,“娘。”   “嗯?”   “女儿能不去吗?”   此言一出,吴氏顿时变了脸色,“你不愿?”   “也不是不愿。”简娣妄图找借口应付,“只是……女儿……尚未做好再嫁的准备。”   她都没决定好再嫁人,更别说再嫁给江储。   吴氏倒没有责罚她,但眉眼间的笑意也收敛地一干二净。   “我知晓你心中所想。”她叹道,“可是经历姚鉴一事,让你害怕了?”   “但生为女人,你怎能不嫁人,既为女子,生来便要嫁做人妇,替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势弱,男人便是我们的天,便是女人的依靠。”   吴氏说的话简娣不敢苟同,但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傻傻地反驳吴氏。   实际上,简娣她也没打算真的能在这个环境中保持单身。   吴氏看她低垂着眼,又是一声叹息,言辞间退了一步,“你眼下莫要多想,只不过再见一面罢了,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   简娣点点头,算听明白了。   “那何时再见一面?”   “如今已是年关,家家户户也都在忙,此事想来要等年后再说。”   这让简娣心中略微感到了点安定。   毕竟身处古代,父母的意思大过天。只要把年一过,保不准江储就换了想法。就算江储他没改变想法,她也能好好和他说一说,依照江储的为人,肯定能听进去,绝对不会为难她。虽然接触不多,但对于江御史江大人的节操简娣还是很有信心的,更别提她和他之间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从吴氏房里出来后,简娣安慰了自己几句,算是勉强接受了眼下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吴氏看上下江储了,一段时间内再没唠叨她再嫁的事。   和大小狗官们对江御史嗤之以鼻不同,没了吴氏和简泉的唠叨后,简娣真情实意地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众人眼里的杠精,甚至还想送一面锦旗到他府上,谢谢他救她狗命,让她难得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就算整天往书铺跑,吴氏都没再说她。   与此同时,书铺那儿也决定了在年前把《状元宝典》推出来。《状元宝典》可不比她写的话本,这是由今科的进士们一块儿编纂,再请了大儒润色点评的。费时费力,书铺那儿十分看重。简娣和辛文浩他们特地翻着黄历,十分又封建迷信地请了人卜卦,算了算吉凶,最终,才郑重地敲定了日期。   在新书上市前,不止她和辛文浩,其他人也往刻书坊跑了好几次,生怕出现什么闪失。简娣也答应了和她一起遛鸟唠嗑的大爷们,等书面世后,一定送上一本。   “书推出来后,就能好好休息一阵日子了。”从刻书坊里走出来,简娣对卢仲夏道。   今天是他陪她往刻书坊跑一趟,好在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着,没出任何差错。   听闻她的感叹,走在她身旁的青年士子,偏了偏头,微微一笑,问道,“不知简姑娘这段时日如何打算?”   “眼下都到了年关了。”简娣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在家里待着等过年吧?”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简娣本来还想问问卢仲夏,但却看到他已经转过了头,眼神温和宁静地注视着前方飘落的枯叶。   简娣看了眼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念头。   卢仲夏虽然和她同行,却并非亲昵地肩并着肩,他有意在两人间保持了一段距离,这短短的一臂之差,却好像是他亲手划下的一道鸿沟。 第101章 新年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可惜简娣已经没有时间去向卢仲夏问个清楚了,因为就要过年了。   这是她在简府,和简露等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年关将近,府里开始忙活了起来,吴氏让她和她一块儿操持府中的庶务。   年货要一样样列作清单,交由下人去采买,一年来的账在此刻也要细细核对,府中还要大扫除一番,除旧迎新。不论哪一件事做起来都不容易,忙得简娣晕头转向。她之前在家的时候,全家也不过几口人,哪里像现在,府上一大帮子的人。   “昔日你在姚鉴府上就是如此主持中馈的?”吴氏皱眉问。   简娣一阵心虚,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找理由,只能乖乖认错,“女儿知错了。”   吴姚鉴府上人员配置少,她根据原主的记忆来处理算不上吃力,但简家不同,简家这一大帮子亲戚朋友,说实话,她到现在人都没认全。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吴氏也不好再对她发火,只是让她叫上简露一起跟着她好好看好好学,免得日后二嫁,再给简家丢人。   这么忙下来,简娣当然没时间再去想卢仲夏的事,一切事,还是等到过完年再说。   就在简娣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状元宝典》终于面世了。   想到和那几位大爷的约定,简娣本来想一早就把书送过去,然而天冷了,平常一块儿遛鸟的大爷也都没再出来再走动,只剩下和简娣关系最好的韩义明和另外一位姜姓老人,简娣只好把书交给了韩义明,托他转交其他几位。   韩义明翻了翻书页,看了两页,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咦,这书倒是新奇。”   简娣自豪地点点了头,“那是。”   对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应道,“行,我自会帮你转交他们几个。”   有状元的噱头,加上大儒点评,再有辛文浩嘱咐人在京中造势,书一经推出便受到了诸多关注。   简尧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告诉简娣,他诸位同窗也跟风买了书,这书现在在一门心思科考的学子当中还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市面上的书,虽也有刊印状元会元文墨,但都不如此书,将如何破题如何起讲讲得清楚明白,将经史子集中的内容系统地整理了一番,就算他平常心思没花在读书上,看了这书也觉得豁然开朗。   虽然早已预见《状元宝典》会在市面上引起风波,但当听简尧说起的时候,简娣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提供的不过是一种思路,其实书能受欢迎,究其原因还是书中内容好,一起编纂的都是擅长古代科举应试教育的赢家,这点倒真要好好感谢卢仲夏和俞珉等人。   不过除却赞誉外,倒也少不了一些批评的声音,只道是这书功利性太重。对于这些批评,简娣权当没听见,但凡科举,都是抱着功利心和目的性在读书。有批评有争论才有话题和热度,好在,这批评的声音叫得并不响,简娣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辛文浩他们做了点手脚。   书获得成功后,简娣如愿地拿到了分红,在这点上,辛文浩没有亏待参与的人半点。   拿到钱,她先取了大半存下来,再取了剩下来的部分,置办了一些东西,给简露简尧他们买了点新年礼物。简娣琢磨着,把钱放在匣子里落灰总归不好,假如有机会,她还想投资一些,不过,却苦于现在没有什么理财的手段。   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除夕,简泉放了假,一家人当晚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吴承泽早在前些日子便启程回去过年了。   吃完饭,简娣裹得严严实实的,和简露一块儿坐在廊下看烟花。   烟花升空绽放的刹那将天照耀得如同白昼,此时看去,能在夜色中瞧见坊中数十户人家的屋檐,但在转瞬空中的火树银花便又如同星子一样纷纷下落,融入了黑暗中。   呼吸间除却冰凉的冷风外还夹杂着硝烟的气息,刺鼻,但烟火与尘世的气息闻起来十分让人安心,这熟悉的感觉使得简娣一瞬间感到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和爸妈一起过年的时候,当时热热闹闹地一起看春晚,看着窗户玻璃上凝结的白霜,看着升腾的的烟花。如今,眼下触目所见的已非城市中的钢筋水泥,而是低矮而整齐的屋舍。更何况,在规定出台后,她居住的城市早已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了。   不过,她的伤怀却没有办法同任何一个人说,包括卢仲夏。   这一个新年,简娣没见到卢仲夏,一直到元宵。   元宵那天,刘芳洲和刘杜若兄妹俩,特地上门,约简娣她们一块儿出去看灯。   年初那几天,简娣曾经见过兄妹俩上门来祝贺新年,不过当时人多,没能说上两句话,眼下才有空闲仔细地看看。   他们兄妹俩都穿着蓝色,笑容可掬,温和有礼。   竟一年到头难得一回,就算是皇上有时候也耐不住会出宫转转,吴氏和简泉也允了让他们出去看灯。   简娣跟着出去的时候,心中一阵嘀咕。   前段时间,看简泉他们好像还有意撮合她和刘芳洲,但自从和江储相亲后,她和刘芳洲的事肯定是没希望了,现在走在一起她都有点尴尬。   看刘芳洲的神色,却好像没想这么多,他静静地走在他们身侧,看着刘杜若和简露在灯下走走停停,眉眼中满含笑意。   如今,满街都好像悬挂上了灯,种类不一,远远看去,长街汇成了一条条灯河,形成了灯的海洋,即便夜空中的星星,都好像在灯光下黯然失色。   在丫鬟和仆从的照看下,刘杜若和简露一块儿看灯猜谜去了,而简尧也跟着路上碰到的同窗去吃酒。   此时此刻,唯独剩下了她和刘芳洲。   简娣觉得尴尬,但刘芳洲却仿若未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小时候的事,新年的事,说到小时候他们也在元宵出来看灯,买了好多糕点揣回家,结果吃得第二天牙疼。   “阿娣,我知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见简娣一直没有答话,刘芳洲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看向了远处的花灯,“没想到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今却也到了这无话可谈的地步。”   “其实,那一天,自从书房归来我已经想明白了。”   “你还记得我是如何说的吗?”刘芳洲道,“若有什么难处你不妨来找我。”   他苦笑了一下,“我答应你如此,又怎会让你犯难?”   听闻刘芳洲言外之意,简娣不由得错愕,“你……”   刘芳洲点头道,“我知晓你对我无意,在廊下我已经想明白了,爹同简伯父不知,我怎么会不知。那天回去后,我已经同爹说明白了。”   “你放心,我只同爹说是我眼下并无成亲的心思。爹和伯父也都明白,阿娣你不用再担心他们再为你我牵线。”   怪不得从那之后,简泉和吴氏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刘芳洲。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吗?   简娣看着刘芳洲的神色,他虽然是笑着,但笑容却有些勉强,她蓦然发现,他可能真的很喜欢原主,而她表现出来的尴尬和为难似乎伤害了这个青年。   简娣沉默了少顷,“抱歉。”   坦白说,听到刘芳洲的话后,她确实感到松了口气,其实刘芳洲是个很适合嫁的对象,他和原主有青梅竹马之情,对原主情深义重,两家家长又交好,门第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正好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刘芳洲的心意,事实上,简露的心意她有时候细细想起来也觉得十分难受。   不论是刘芳洲还是简露,他们的情意其实都不是对她,对的只是原主。原主早在她穿越前就郁郁而终,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毫无愧疚地占据她的身子,占据她的人生,占据她应有的亲情与爱情。   不过,就算简娣她不愿意,事实就是,她已经这么做了,即便穿越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她能和卢仲夏道歉,却没法和原主道歉了。 第102章 君子   “你无需向我说歉。”刘芳洲笑道,“此事本不该牵扯到你身上来。”   “但我还是要向你道一声歉。”简娣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你。”   “说谢就免了。”刘芳洲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其实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阿娣你既对我无意,倘若日后我们二人真结为夫妻,也不过是多了对怨偶。感情一事,强求不来,我也不愿日后回到家中,同妻子相顾无言。”他笑道,“要成亲,定要是寻个合得来的,每日都能有说不完的话。”   似乎不愿再在这方面继续说下去了,在简娣开口前,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看灯吧。过了今日,一年到头来,都没有这么好的灯可看了。”   简娣沉默地跟他走了半截路,一直到身后似乎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   “简姑娘?”   这声音听起来和卢仲夏的声音非常像,简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扭过头,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人流如潮,并没有卢仲夏的身影,倒是动作幅度太大,吸引了刘芳洲的注意。   “怎么了?”刘芳洲问。   “我好像听见一个故人的声音。”   “故人?”刘芳洲跟着转过头来,帮着一起搜寻,“是谁?”   元宵来看花灯的男女老少无数。她回头一看,刚好看到一起出行的一家三口,年轻的夫妇在后,看着身前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并没有她熟悉的那个青年士子的踪影。   可能真是她听错了,毕竟元宵人这么多,碰音色相像的也有可能。   “没什么,或许是……”   简娣正想要回复刘芳洲,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手腕蓦地一紧,有什么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人潮中稳稳地拉了出来,就在下一秒,有两个手捧着花灯的小孩笑嘻嘻地从她站的地方冲了过去。   简娣惊魂未定地站稳了,刚刚被人拉住手腕的那一刹那,她差点就脑补出了趁乱拐卖妇女的人贩子。还好这位仁兄只是为了帮她挪个道,否则要不就是她被熊孩子撞到,要不就是熊孩子撞她身上摔倒,不论哪一样,简娣都不想经历。   简娣抬起头刚要谢谢这位仁兄拉了她一把时,一见来人面容时顿时呆住了。   “卢……”   “卢小哥?”回过神来,灯影绰绰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拥着莲青色的氅,眼睫如羽,眸中神采奕奕,嘴角还含着抹笑意。   眼前面容温和的青年,不是卢仲夏还能有谁?   “卢……卢小哥?”这么久没见,没想到真的是卢仲夏,简娣惊讶地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在下刚刚唤了姑娘的名字,”卢仲夏冲她笑了一笑,笑容诚恳而亲近,简娣甚至已经有快两个月没看到这样的笑容了,“许是人太多了,姑娘未曾听见。”   原来刚刚喊她名字的果然是他。   “不不不,我听见了,就是没找着你人。”受卢仲夏的影响,简娣几乎在霎时间就忘了前段时间的疏离,下意识地,熟稔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姑娘又为何在此?”   简娣努了努嘴,“喏,我来看花灯。”   卢仲夏笑道,“在下也是来看花灯的。”   简娣脸一红。   这时候出来的不是看花灯的还能干嘛?都怪她好久没见卢仲夏了,这会儿脑子都有点不好使。   “阿娣?”   两个人正交谈的时候,刘芳洲也走了过来,见到她面前站了个陌生的男人,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问道,“这位是?”   刘芳洲看向卢仲夏的时候,卢仲夏也正看着他。   简娣才想到这两人之前从未见过面。   “这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姓卢,叫卢仲夏。”简娣忙开口,给这两人介绍,   看向刘芳洲的时候,她有点犯了难,她和刘芳洲如果说朋友的话也算不上。   “这……”顿了一顿,简娣才接着道,“这是我从小一起玩大的玩伴,姓刘,名芳洲。”   “你们……认识一下?”越说,简娣就越心虚,胆量和语气也越来越弱,看着他俩的眼神也渐渐地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是她没出息,是卢仲夏和刘芳洲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了,虽说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境地,但气氛却算不上多么融洽,这使得她也默默地陷入了一阵极为诡异的尴尬中。   毕竟刘芳洲对原主还有情意呢。   而卢仲夏……   看清卢仲夏的神色后,简娣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这个好脾气的士子,脸上神情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眼神清明。但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看,简娣隐隐能察觉到不止这么简单。   沉默了半晌,还是刘芳洲主动微微笑,“卢相公,幸会。”   简娣心下稍安,好在卢小哥和刘芳洲都是彬彬有礼款的,她也没有那么大魅力使得俩人为自己掐架,在一方主动打破尴尬后,卢仲夏也颌首问好,气氛终于渐渐回归了正常。   也仅仅是正常而已,刚见一面的人,简娣根本不奢求能相谈甚欢。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底的纠结,刘芳洲突然轻轻地喊了她一声,“阿娣。”   “啊?”   “杜若和阿露到现在都未曾回来。”他留意着她的神色,笑着道,“我去前面找找看,你陪你朋友说会儿话罢,倘若说完了,不妨到前面那家小酒肆找我。”   说罢,冲她和卢仲夏颌首示意了一番,转过了身。   简娣看着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袖摆在身侧轻轻荡起,静静地消失在了人潮与灯影中,明明四周游人如织,却显得格外孤寂与落寞。   看得简娣她喉口一紧,突然想喊住他,但又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和理由去喊他。同情吗?这恐怕只会更伤害到对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简娣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刘芳洲。   “简姑娘……”头顶传来了清朗的嗓音问道,“舍不得刘相公吗?”   简娣抬起头,对上了青年微沉的双眼。   “没有……我只是在想……”简娣努力地找了找说辞,“将人家就这么撇下是不是不大好。”   “那我呢?”面前的人冷不防地发问。   “诶?”   青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线。   “卢小哥?”   顶着简娣震惊的视线,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如今有些失态,卢仲夏顿了一顿,抬起眼,脸上露出了些歉意,“抱歉,简姑娘,是在下失态了。”   “倘若刚刚离开的不是刘相公,是我呢?”他一双眼静静地望向了她,“简姑娘可否会舍不得我。”   卢仲夏的眼睛平日里如一汪春水,碧波漾漾,柳色轻光,很少泛起波澜,但如今站在灯影中,或许是受此影响,眼中微深,柔和的春景都一并消失地干干净净。   看得简娣愣住了,几乎忘记了他不太合适的用词。   她很少看见他这幅神态,除了上次在姚府的时候。   他对上姚鉴时,她才看到了他冷冷的神情,温和中含着三分疏离。   他本来就生得极为清逸,毓秀清朗,甚至略含女气,笑起来时温软,温温和和干干净净地没有脾气,如春风化雨,但在此时,却如同三月的春色中尚含着的料峭的寒风,暗藏刀锋般的艳锐与冷意。   简娣被他看得心头一慌,有点不自地移开了视线,明明这时候应该脱口而出,当然会挽留了。但这时候她偏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却如重千钧,根本说不出口。   “这……这根本就是两件事。”憋了半天,她才狼狈地憋出这句话。   按理说,在往常,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尴尬后,这个兔子般的青年就会体贴地将话题一笔带过,然而此时他却没有这么做,只停顿了一会儿,便接着问道,“如何说是两件事?”   “刘芳洲是我儿时玩伴,卢小哥你……”平常面对卢仲夏的神气和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自己以前经常调戏的青年,简娣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你……你是我朋友。”   这话说出来,简娣自己都觉得不要脸,可是如今,卢仲夏到底算她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没个数。   得到了这个回答后,卢仲夏终于没有再问,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   “简姑娘,你可知晓,这段时日以来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   青年垂眸苦笑,“我自幼学习君子之道,可惜修习了这么久,却还是学不会君子的德行。”   “没有的事,”简娣下意识地反驳道,“你都不君子了,哪这世上也没有君子了,你也别逼自己太狠了,毕竟世上哪有完人,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君子了。”   “若说君子,那是对待旁人,”卢仲夏的嗓音很镇静,甚至下一秒就淹没在了吵吵闹闹的人声中,“不是对简姑娘你。”   “卢小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当初在四方楼中,我曾经见过姑娘的表哥,可是叫……吴承泽?”   简娣:“……”   卢仲夏望向她,面色镇静,眼神不躲也不避,“其实,在那时起我心中便存了些心思。”   “而后,姑娘因书坊的事寻我,能帮到简姑娘你,我很高兴。但时间久了,看着简姑娘同俞兄,同谢兄,同书坊的辛兄等人相谈甚欢时,在下的心境就变了。”   “即使知道不该如此,即使知道如此想法只是卑劣的小人行径,但在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他轻轻阖上双眸,“想将姑娘藏起来。”   “简姑娘你想要借我行事,我毫无怨言,只是,我只希望,姑娘能用我的身子行事,想要用多久都无妨,而非自己出面。”   简娣:“卢小哥?”   “简姑娘请听我说。”   “发觉到自己如此想法后,我自是羞愧与自责,便想着找些时日好好想想,我不能看姑娘,看到姑娘,我心中卑劣的想法便会加深一分。”   “但没想到,简姑娘你当真未曾来寻我。”   “一直到今日,出来看灯时才碰巧见到简姑娘一面,身旁还有刘相公陪同。”   青年苦笑着走近了一步,素日里镇静的面容中流露出来几分显而易见的失落,周身的锋锐也在倾诉完自己所思所想后,散得一干二净。   “简姑娘,在下心知自己行径卑劣。”   随着他话音刚落,简娣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双手轻轻地盖住了她的眼皮。   “但这便是我一直想做之事。”两瓣温软附在她耳侧,轻轻地说。 第103章 吻   “卢……卢小哥?”霎时,简娣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僵硬了。   像上去在姚鉴府上一样,他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能模糊看见些昏黄的灯影,视觉的消失使得听觉愈发敏感。   众人的笑闹声在此刻纷纷远去,耳畔好像只剩下来青年清浅的呼吸声。   他一直没有动作,她能感觉出来,卢仲夏在看着她。   渐渐地,对方的呼吸声好似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眼睛被牢牢捂住,还是用这么亲密的姿势?!   就算她再蠢,也能意识到卢仲夏想干什么。   莫名地,简娣心头一阵下坠似的慌乱,她赶紧退后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卢仲夏却扶住了她的肩头,动作很轻柔却也不容拒绝,简娣觉得她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青年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两瓣温软轻触了触鼻尖,缓缓向下。   然而,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   扶住她肩头的手指收紧了一些,最终只是选择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吻,如同蝴蝶振翅停留在了花瓣上,闪动着翅膀,落下了些细细的鳞粉。   眼前突然又恢复了光明,原本搭在肩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乍一恢复视觉,满街的灯光一同跃入眼中,刺地简娣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卢仲夏正垂着头,脸上流露出不知是自责还是懊悔的神色,脸颊到脖颈全红了个遍,在灯光的映照下,耳尖红到几乎透明,好像能看见血液的流动。   简娣:“……”   明明冷不防地被亲了额头的是她,现在看来,却好像她强迫了他一样。   实际上,简娣她自己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卢仲夏这一亲,亲得她大脑足足当机了有四五秒,才堪堪回过神来。   发觉出她在看着他,卢仲夏面上红云更深了些,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片醉人的晕红,“抱……抱歉……简姑娘……”   他刚刚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懊悔地想。刚刚的气势消散得一干二净。   卢仲夏清澈而微哑的嗓音听得简娣更加慌乱,没来得及思考,只凭借着本能,连忙反驳道,“没……没事。”   大概没事吧……   盯着卢仲夏的鞋尖,简娣大脑嗡嗡轰鸣。   这算是她单身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异性亲她。不止卢仲夏,她现在也慌得像条狗。   不过……她其实并不抗拒。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简娣还有种如坠云雾的感觉,卢仲夏算是她穿越过来第一个真正有好感的异性,这和她第一次见到江储的感觉完全不同。   卢仲夏却好像已经整理好了思绪,低咳了一声,“简姑娘。”   “嗯?”简娣猛地抬头。   他脸上依然带着红晕,但面色已经镇定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神也和之前一般直接,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明亮。   “在下……并不后悔做出此事。”   “我既然已经轻薄了姑娘,”他看着她,神情恳切地说道,“过几日,便回到你家中提亲。”   “别!你等等!”   本来以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亲已经足够震惊人了,卢仲夏这过几天就去提亲的言乱还是把简娣她差点吓地心脏骤停。   没想到她的拒绝会如此迅速而激烈,卢仲夏愣在了原地。   “简姑娘……可是不愿意?”   “我……”不忍心对上卢仲夏的视线,简娣扭过头,小声道,“我……也没说不愿意。”   说实话,她毕竟对卢仲夏也很有好感。   她说的声音很小,霎时便淹没在吵闹的人声中,但这却没有逃过对方的耳朵。   “那姑娘便是愿意了。”   眼睁睁看着卢仲夏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简娣一窘。   “我也没这么说吧……”   “但在下刚刚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莞尔。   “你到底给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啊……”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当时在姚鉴府上时,在下曾经说过,愿意……愿意娶姑娘,但你曾经拒绝了我。”卢仲夏嗓音平静,慢慢地道,“那时,姑娘说只是我还未明白男女之情,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段时日,我也想了很多。”   “我知晓姑娘想要什么,在下家世平平,家中人也少,家父便未曾纳妾,故而,我也不会另纳旁人,我知晓,同其他人相比,我如今不过一介庶吉士,但在下定会勤勉,馆课之后,谋得一官半职,在下不敢保证日后能位极人臣,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护得姑娘富贵安稳。”灯光下,那双黑色的瞳仁满满地都倒映着她的身影,“绝不会像姑娘的夫婿那样,再辜负简姑娘。”   “我也知晓简姑娘你喜欢吃些什么,什么时辰起床,知晓姑娘常常用白芷香。你我相识如此奇特,”青年蓦地笑开,“或许,姻缘本就天定。”   对上卢仲夏的视线,简娣看得怔住了,喉口那句“等等”,好像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对方如此真挚的感情,她好像真的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她之前拒绝只是因为怕他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多了。   卢仲夏他一直都明白,但自从她拒绝之后,为了不再给她平白地增添负担和烦忧,一直没有说出口。   不过,简娣心中崩溃地捂住头。   观念不同,求婚这也太快了。   就算是有好感的对象,对方哐当一声就要和你求婚,搁谁身上都架不住。   “卢小哥,求婚的事能等等吗?”想来想去,简娣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地问道,事关对方和自己的人生大事,她发誓自己这辈子神情都没这么郑重过。   “简姑娘还是不愿吗?”对方眼神一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再给我两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准备。”才刚刚和姚鉴和离没多久,就算对方是卢仲夏,简娣她也不像这么快结婚。她根本就没把姚鉴当成自己老公,故而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卢仲夏不一样,要是她和卢仲夏真结婚了,那随之而来的感情和责任她现在不一定能负担的起,至少让她想明白了,这是对卢仲夏负责也是对她自己负责。   说来说去,简娣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恐婚。   “你……你可以先别叫我简姑娘了。”简娣尴尬地摸了摸自个的脑门,“可以先叫我的名字。”   “那阿娣可是答应了?”卢仲夏眼睛一亮。   被卢仲夏这宛如什么宠物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简娣脸顿时就红了,“你这……改口太快了吧。”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青年从善如流地回答,但脸上却不掩笑意,毫无真情实意道歉的样子。   “在下……”面前的青年抿了抿唇角,眉眼弯弯地笑道,“在下只是太高兴了。” 第104章 江大人   看到卢仲夏好像真的很高兴的模样,简娣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   她还记得前段时间她还和江储相亲来着,看来她回家后就得赶紧和吴氏说清楚。不管日后她和卢仲夏能不能成,但态度总要端正的。   可能是她愣神的表情太过明显,“阿……”似乎是到现在才意识到了称呼的过分亲昵,卢仲夏顿了一顿,微窘地轻咳了两声,才柔声问道,“阿娣似有心事?”   “现在害羞太晚了吧?”   “抱……抱歉。”   “刚刚也没看到你有这么害羞啊。”想到刚刚卢仲夏的行为,简娣忍不住吐槽,他刚刚做的事真的把她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没想到卢仲夏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事来。   简娣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   前段时间,卢仲夏对她这么冷淡,她还以为他是想通了他对她之间的感情并非真正的喜欢和爱,打算和她划清界限,当时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却还是感到了些失落。一个有好感的对象之前也说过想要娶你,后来不搭理你了,是个人都会感到点难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被简娣一提,想起了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面前青年的脸“腾”地又红了个遍。   当时确实是他太过莽撞了。   想到前些日子她同俞珉等人的亲密,才瞧见今日同旁人结伴而行,心中的阴晦一点点如荆棘一般生长,丑陋,也将人扎得鲜血淋漓。除了嫉妒与气恼外,便是慌乱。   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   毕竟,他和她的联系也不过附身这堪堪一层。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体内,在他面前。   虽说是逼急了所为,但如今能得到对方的承诺,他并不后悔,甚至还暗暗感到庆幸。   眼见卢仲夏脸又红成了个番茄,简娣难得找回了点当初面对他的从容和自然。   她现在和卢仲夏……可以算作是处于恋爱关系了吧?   简娣不确定地想。   这么看来,这还是她除了纸片人以外的头个初恋对象。   “你的脸,”简娣咽了口唾沫,伸手指了指,“又红了。”   卢仲夏恍若初醒,臊红着一张脸,猛地抬起手,宽大的袖摆正好垂落,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抱……抱歉。”袖子后面,传来他好似有些郁闷的声音,“让阿娣又见笑了。”搁着袖子好像都能看到对方脑袋上垂下来的一对兔耳。   刚刚的亲吻好像真的用尽了这个克己守礼的青年莫大的勇气。   “我……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卢仲夏三番五次的道歉让简娣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忙摆了摆手。   怕卢仲夏真的打算自闭,简娣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今天是一人出来看花灯的吗?”看卢仲夏孤身一个人,身边也没有同伴的模样,简娣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挡着他的脸,赶快回答,按理说,元宵出来看灯总是结伴而行的。   “倒不是只有我一人,”提到这个,卢仲夏犹豫了一瞬,“今日,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人。”   “俞珉他们?”   卢仲夏摇摇头道,“此人阿娣也认得,正是江大人。”   这可玩大发了……   从卢仲夏口中听到江储的名字,简娣心里默默地咯噔了一声。   “阿娣?”   “没事,我没事。”   她刚刚还在思考江储的事,现在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卢仲夏问她,她矢口否认的现状,让简娣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电视剧中的妖艳贱货。刚刚确定了关系,现在就要撒谎骗人,怎么看都不太好,一瞬间,顶着卢仲夏疑问的眼神,她心中发窘,顿时倍感压力。   “你……”简娣她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会和江储一块儿出来看灯。”   卢仲沉默了一瞬,“是为了杜苓一案。”   “杜王氏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从入冬到现在的这几个月时间里,简娣也没少和卢仲夏谈起杜苓的案子。但杜王氏的案子拖了许久,迟迟都没有新的进展,既然三法司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一直拖着,互相甩锅踢皮球。大庆朝的牢狱中便关着许多陈年旧案的犯人,因为案子积压得时日太久了,也没有人提起,便一直在牢房中关着,一直未曾见过天日。   而简娣也才发现,现实远远不像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些文学影视。   卢仲夏家世在京中不值一提,就算考中了进士,也不意味着飞黄腾达。在别人眼里高大上的进士,在真正的官宦们看来,那就是一茬茬的韭菜,没有地位,不值得入眼,割了也不心疼。   这么算算,在韭菜当中,也就谢朗是混入韭菜中的叛徒,值得人另眼相看。   卢仲夏如今也不过是个庶吉士,既不是皇亲贵族,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官职,没有话语权,便容不得他们插手。更何况,出了宋仁德他们那事牵扯到的是豫王,还未真正迈入官场便犯了大忌,这事发生后,张孟野对他们参与政事,拉拢人脉等行为看得更紧。杜王氏的案子牵扯的虽然只是个王府管事,但沾上了一点边,都要谨慎行事。   曾经看电视剧,主角见到个王爷获得王爷的爱情,参与这件大事那件大事,好像格外轻易。但现在才明白,就算已经身处翰林院,颇得张孟野赏识,但面对一个王府管事,却依然无能为力。   那管事有豫王护着,压根就没和杜王氏他们关到一块去,真正受苦的还是无辜的两人。而这段时日以来,他们能做的无非只有打点关系,探听细节,托狱卒多加照看。   他们说到底不是三法司的人,就算想过问,也师出无名,不好将手伸得太长,否则难免同三法司结怨。就算能结识江储和张孟野,好像倍儿有面子,实际上,那也只是江储和张孟野等人自己身上的光环。   简娣很清楚,她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和豫王曾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还是个普通人,她真正有牵扯有来往的,诸如姚鉴等人都是和她一样的人。   卢仲夏还得打个问号,他前途光明,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但现在还一样是个小人物。   所以,一直以来,谈到杜苓的事,她和卢仲夏之间的气氛都算不上太好。眼睁睁看着,却碍于人微势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但今天不同,今天卢仲夏虽说沉默了一会儿,但脸上却多了些表情。   “阿娣,你还记得上次在翰林院中,你救起江大人一事吗?”   “和杜王氏的案子有关系?”   “正是。”卢仲夏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莞尔笑道,“那日匆忙,江大人未来得及说别的,但几日后,他曾经来了一趟馆中道谢。”   简娣一怔,“你的意思是?”   卢仲夏颌首,“江大人为左副都御史,已责令手下的御史们好好查一查杜王氏一案,此事,已交由江大人负责,他为人正直,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有个交代。”   “实际上,自从那日他在酒楼中言及苏姑娘起,他便对此案已有些了解。不过事务繁多,加上还未判决,算不上急,便暂且搁置。”   “今日,我同江大人便是为此事才结伴同行。”   “那……那他人呢?”   “该说的都已经交代清楚,江大人已先回去了。”   简娣松了口气。   回去就好,要是真碰上了江储,这画面她压根没办法想象。   江储要真打算插手杜王氏的案子,那么一切都好办得多了。不过,简娣不相信他是因为事情多才一直搁置着没管,其中可能是因为牵扯到豫王,总要斟酌一二。   不管怎么说,卢仲夏带来的这个消息,都让简娣心情变好了不少。   当然,也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她纠结了这么时间,轻轻松松就让人给揽了过去。   好在她和卢仲夏心态都够稳,并没有生出什么低落等其他负面情绪来。   “怪不得,刚刚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便觉得你格外高兴。”简娣笑道。   “那阿娣呢?”卢仲夏突然问。   “我?”   “为何我瞧见阿娣听闻江大人时,面色却如此失常?” 第105章 元宵礼物   “我……”   简娣语塞。   这什么恐怖的洞察力。   一时间,她看着卢仲夏的表情就像在看个怪物。她也就出神了片刻,没想到还是被卢仲夏给逮了个正着。   “我能不说吗?”简娣苦着一张脸。   卢仲夏看着她蓦地笑了,“自然可以的。”他轻声道,“倘若阿娣不愿,我自然不会逼迫你。”但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失落。   又来这套。   简娣移开了视线,不禁苦恼地嘟囔道。   明明知道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垂着一双兔耳的模样了,嘴角还勉力弯出些体贴的弧度,黑玉般的眼眸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软而温,微垂的眼睫好似不愿让人察觉出他心中的心思。倘若真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漏出一些端倪来,好叫人察觉。   这让她心中会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愧疚感,更仿佛被美色所惑,晕乎乎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这两种情绪的交织下,几乎什么都抖落了个干干净净。   “原是如此吗?”卢仲夏喃喃道。   “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想到自己刚刚被美色所惑这事,简娣郁闷地鼓起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卢仲夏的神情太具有欺骗性,总之,面对这么一个害羞而体贴的青年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法忍心编个谎话骗他,即便她清楚面前这个其实是面善心黑的芝麻馅汤圆罢了。   “那阿娣……打算何时再见江大人?”   卢仲夏的明知故问让简娣差点翻了个白眼,“都到这地步了,我还怎么去见他?”   果不其然,她一说出这话,面前的青年又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一晃而过,在下一秒,便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今日既做出此事,便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同阿娣共度一生的,故而,阿娣完全不必担心,即便没有了江大人,也有在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卢仲夏眨眨眼,忍俊不禁,脸色发红地说,“阿娣可以告诉令堂不必忧心,我绝不会叫你嫁不出去的。”   “你……”简娣感觉自己脑袋有点发懵,“你不生气吗?”   对方奇怪地看着她,“在下为何要生气?”   按常理说,她和江储相亲,就算她和江储没发展出什么,卢仲夏这反应也太过淡定了些。   “不不不……不是应该……”   对上卢仲夏讶然的视线,简娣脸上温度“蹭”地升高,话说了一半,接下来的话压根就说不出口。不是应该吃个醋什么的吗?简娣窘迫地想,还是说她真的想太多了?但卢仲夏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这脑补十分得令人尴尬,尴尬地想钻个地缝里把自己埋了。   在卢仲夏的目睹下,她脸上温度一路直窜。   “原来如此,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卢仲夏看着看着她,眼中的讶然渐渐散去。   “在下生气,或者说,没有对你生气。”   “自始至终,都未曾对你生气。”他苦笑道,“我气恼的不过是自己。”嫉妒也好,气恼也好,那些隐晦而无法开口的心思也好,都是因为面前的人而起,却非针对面前的人。   “此事只是令堂安排,我相信阿娣倘若知晓要面对的人是谁后也不会前去。”   这倒是被卢仲夏说中了。要是知道和她相亲的对象是江储,她就算是条死狗也拖不过去。   “别想这么多了。”卢仲夏莞尔,“今日元宵,难得的好时候,不如一块儿看灯吧。”   虽然卢仲夏他自己说不生气,可简娣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和卢仲夏一块儿看灯的时候。好在,等真正投入看灯的时候,简娣她也没余力想这么多。   没逛上几步,她满心满眼就剩下了面前那一盏兔子灯,停在摊前,走不动了道儿,想都没想,马上掏出钱来,迅速付了钱买下了这盏灯,然后塞到了卢仲夏手上。   “送你的。”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没别的原因,就是这盏兔子灯给她感觉太像卢仲夏了,通体雪白的趴在那儿,竖着两只白而长的耳朵,圆溜溜的红眼睛显得有点儿呆萌。   卢仲夏被她猛地塞了个兔子花灯,还没反应过来呆在了原地。看上去就像个儒雅的大兔子手上捧着个小兔子。   大兔子慢慢地眨了眨眼,耳根和脖子也慢慢地变红了,就像是被绯色的灯光晕了一般。   简娣的心情这才终于便好了,感觉自己终于掌握回了从前的主动权。   “我给你的,拿着。”   大兔子也不反驳,乖乖地将小兔子灯拿好。   一路上,烟火挤着烟火,人挤着人,花灯如星布一般,远远看上去,好似串珠攒玉,金玉富贵。简娣还头一次见到高高的烟火架,当中古来神仙名人戏剧人偶摇摇晃晃,寓意吉祥,烟火喷薄而出,如无数散落的星。   头一次直面古代如此精妙的手艺,简娣不由得愣了好半天。   有盘着云鬓,精心打扮过的妇人,正一起走宵行,珠钗绮罗绚烂成华彩,也有唱唱跳跳捶着太平鼓的,鼓声阵阵铁环当啷直响。   看得她眼花缭乱,明明也算见识过大场面的现代人了,现在瞠目结舌的模样却像个刚进皇城的土包子。   “其实,有时候,皇上也会出宫与民同乐。”卢仲夏在一旁微笑道。   不过是偷偷溜出宫的,外面世界如此多姿多彩,想看看子民与百姓同乐也难怪,却让一众大臣操碎了心。   逛了一路,简娣和卢仲夏在一家卖元宵的摊位上坐了下来,点了两碗汤圆。她其实和他也没有逛太长的时间,分别是肯定的,就算确定了关系,她也不能高高兴兴地和卢仲夏一起看一晚上的花灯,毕竟刘芳洲和简露她们还在等她。   吃完汤圆,她和卢仲夏沿着长街走了一半,就折返了回去,去找还在酒肆中等她的刘芳洲和简露等人。   卢仲夏将她送到酒馆前,没有跟着再进去。   “阿娣,”他喊住她,黑玉似的眼珠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微笑道,“日后再见。”   “好。”   简娣进了酒肆后,能看到他站在一棵挂满了灯的树下,好似融进了灯影与树影中,手中的小兔子灯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莹莹的火,不过简娣她却没看到那双眼中晦暗不明的郁色。   当看到手中那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时,他好像才微微一松,手指抚摸着微烫的灯面,笑容无奈。   等她回到了酒肆中,却只有刘芳洲一个人。   见到她回来,刘芳洲也没多问她。简娣对上刘芳洲就觉得愧疚,他没有问,自然也不可能主动说些旁的。   “阿露呢?”简娣问。   “还未回来,许是和杜若玩疯了,不过她们年纪不小了,心中也都有数,想来马上就该回来了。”刘芳洲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屋外冷,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正如刘芳洲所说,简娣才坐下捧着酒没等一会儿,就看到简露和刘杜若相携着迈入了酒肆中。   女孩子间的感情十分奇妙,在她的事发生过后,刘杜若恼怒她拒绝了她兄长,和简露曾经冷淡了好一阵子,直到去吴丽娘家中时才有所缓解,而到现在,却已经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亲亲密密地挽着手,笑嘻嘻地看花灯了。   “你们这便回来了?”刘芳洲讶异地问,“我还以为你二人要逛上许久。”   面对自家兄弟的疑问,刘杜若面露无奈,“前面人实在太多,我和阿露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挤出来。”   “那就不去挤了,陪我同阿娣一块儿坐坐罢。”   或许是因为真的累了,玩兴也消减了两分,刘杜若和简露两个人都没有异议。两人坐在一起说着今天看到的灯谜,刘芳洲陪他们一块儿猜,他才思敏捷,基本上连连猜中。   简娣没参与她们间的活动,看着酒肆外的灯河,脑壳发涨地想着相亲的事。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简娣她有种预感,要是她坦白卢仲夏和她之间的事,吴氏肯定会生气。更何况既应下了,又再拒绝,未免太过没有礼貌。   她和卢仲夏这也算是私相授受吧?简娣怀疑地想,吴氏出生小门小户的书香之家,大庆朝的高族们除了固守高门尊严的,其他的倒能紧跟时局,也算开放。倒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大多保守。   吴氏虽然养出个整天上蹿下跳,斗鸡走狗的简露,但为人还十分固守礼节。有长辈介绍的相亲无妨,但男女私相授受,简娣估摸着吴氏心理接受能力还没这么强大。   想来想去,简娣还是决定先不把卢仲夏的事告知吴氏,不过,要找什么借口回拒江储的事,就成了她现在要担心的头等大事。   简露和刘杜若休息好了,简娣跟着她们一块儿又看了会儿花灯,吃了点东西,才由刘芳洲送回了家。   夜色已深,吴氏没有再留刘芳洲和刘杜若兄妹俩坐坐。等刘芳洲和刘杜若离开了,才问,“阿尧呢?”   “碰上了学堂的同窗,一块儿吃酒去了,想是今天不回来了。”   吴氏见怪不怪地应了,先吩咐丫鬟带着简露先回房,而后才留下简娣她一个人。   “你回来的正好,方才有人托下人送来一样东西到府上,说是给你的。”   “我?”   吴氏颌首,叫旁边的丫鬟把东西拿了过来,送到了简娣面前。   递过来的是一条长长的红木盒。   还有谁会给她送东西?   简娣懵逼地问,“娘,你知不知道这是谁送的?”   吴氏叹了口气,好像有点疲倦也有点头疼,“是姚鉴托人送来的。” 第106章 铜镜   吴氏叹了口气,“是姚鉴托人送来的。”   除了惊讶送礼的人是姚鉴外,简娣没有生气。   实际上,也没有感到太惊讶。她一直隐隐约约有预感,姚鉴的事还尚未结束,或许是因为之前和离得太过轻易,依照姚鉴的性格,总没有这么简单。   打开手中的木盒,简娣神情复杂地想,姚鉴这到底是在图什么,要说爱情他对原主恐怕没有什么真爱可言,要说其他的原因,他能借助简家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简家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地方。   木盒中是一对葫芦状的白玉耳坠,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娘,姚鉴除了送来这东西,他还说些什么了吗?”简娣问。   “他未曾说些什么旁的,只嘱托来送礼的小厮带声好。”吴氏皱眉问,“你和姚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他之间还能有怎么回事。”对上吴氏犹疑的目光,简娣心里也是特无奈。   她哪里知道姚鉴他在想个什么玩意儿。   “这礼,我想着还是还给他最好。”合上盖子,简娣睁着一双诚恳的大眼说,“女儿和他既已经和离,便是寻常男女,收了他的礼,于理不合。”   “哪有你这门歪理?”吴氏低斥,“你现在既然如此讲究礼节,我平日里怎么未曾看到?”不过,她倒没有反驳简娣的话。   “我这不是也怕多生事端吗?”见有苗头,简娣立刻补充道,“都已经和离了,还再作什么纠缠?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   “我知晓你在想些什么,”接过木盒,吴氏随手搁在了桌上,“你还未曾同那江姓的相公再见一面,这种时候,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替你留下。”   听到吴氏提起江储,简娣心里砰砰地跳了两下。   要不是让姚鉴的事一打岔,她还差点忘了正事。不过,这究竟要怎么开口,她也觉得挺慌的。她还没信心挑战一个封建主母的权威,更遑论她和吴氏没有血缘关系,有的无非是小时候吴氏照顾原主而残存的那些许亲情。   “娘,我能不能,”简娣还是选择试探着问一问,“不去见江相公?”   可能是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抗拒太过明显,吴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神色如常,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坚定不留情面,“既已答应了,便由不得你反悔,否则,叫人日后如何看我简家的女儿,以为你与阿露都是轻言反复之人吗?”   简娣沉默了。   其实吴氏着急把她嫁出去她也懂,简露的年纪在时人看来已经能够谈婚论嫁,吴氏也在为简露的人生大事发愁。她一个和离过的大姐待在家中,总归有点儿不大好听。   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她不是没听到过,只是一直没往心里去,不论过了几百年,人们对于离婚出轨一类的八卦依然十分热衷。简娣她平常忙着书铺的事就忙得团团转,哪有闲心去在乎其他人如何扒拉她的私事,但对吴氏而言,这无疑于一根扎在心上的刺。   亲疏有别,察觉出吴氏的心思,简娣也没感到愤怒和难过。凭心而论,吴氏对她确实算不错了,也是诚心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否则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好过拖到现在。   可惜她还是要让吴氏失望了,既然在她那儿说不通,她也就只能去和江储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至于怎么委婉地表达,她还得想。   对着小窗,看着窗外新生的一枝黄梅,简娣咔嚓一剪子剪掉了手里的线头。   心中就如同窗外的飘雪一样,怎一个戚戚瑟瑟了得。   如何在委婉地拒绝让百官瑟瑟发抖的男人,简娣苦中作乐地想,这听上去好像还挺玛丽苏的。然而她不是苏玉静,没苏玉静这么游刃有余。   她想想这画面,想到第一次和江储碰面上两个人尴尬到快窒息的场景,简娣她都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   想到苏玉静……   简娣停下手上的活儿。   自从上次一别,她也有许多时候没有看到她了。   她原本还以为按照姚鉴对苏玉静的心思,在同她和离后,一定会去追求对方。不过,苏玉静很有可能不会答应。但姚鉴却偏偏给她送来了一副耳坠。这让简娣有点猜不透,姚鉴是和苏玉静表白被拒后才想到了自己这位原配,还是因为一些什么旁的原因促使他这么做。   和卢仲夏也算确定了关系,可她心里总觉得有点发慌,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轻易。   正想着间,花枝端着个木匣子,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怎么过了年,这天还是这么冷?”小姑娘冻得面色通红,嘟着嘴抱怨道。   简娣搁下了绣绷,示意花枝去炭盆那儿暖暖,“下雪不冷,化雪冷,冷过这一段,想来就好了。”   花枝却没去炭盆那儿,而是先把怀中抱着的木匣子伸给了她看。   “这是什么?”   “门房说是有人送到咱府上来的,夫人看过后,叫我拿来让姑娘自己决断。”   “我自己决断?”   这又是谁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简娣疑惑地接过木匣子,而在她看到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后,一切都明白了。   匣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估计是怕其中的东西破碎。   里面装的是一面镜子,一面缠枝纹作饰的铜镜,看上去用了已经有一些年头。   看到铜镜,花枝先惊呼出声,“这不是从前在姑爷府上时,姑娘用的那面铜镜吗?”   简娣定定地看着匣中的铜镜看了好半天,十分镇静地重新合上了匣子。   “娘说要我自己决断?”   “夫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的答复就是,让他滚。”   花枝:“……” 第107章 威胁   事到如今,就算对姚鉴的本性有所了解,简娣也不禁为他这一系列骚操作而跪服。当初答应了和离,现在却想着破镜重圆,渣得如此浑然天成,她两辈子碰上的这么多人里面,姚鉴算是拔尖。   “什么都不要问,”简娣叮嘱道,“你只需要回去告诉夫人,转告我的意思便足够了。”   看出她神色认真,花枝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花枝正准备离开的刹那,简娣又叫住了她。   “对了,你顺便去备一辆马车,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她没那么多闲心花在姚鉴那儿,前几天辛文浩才问她要了书稿,她赶工了几天,好歹赶在交稿日期前写完了,这会儿还要去一趟辛氏书铺。   等花枝回来告知她吴氏那儿已经说清楚,马车也备好后。   简娣站起身,抄起书稿,“噔噔噔”走到衣架前,拿了件黄斗篷往身上一套,“我这便出去,天这么冷,你回屋歇歇吃点东西。我桌上还有一盒吃食,未曾动过,你拿去吃吧。”   听闻有糕点吃,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姑娘!”   简娣没忍住,掐了掐她像苹果一样红通通的小脸,“下次再给你带吃的。”   她和花枝之间,虽然是主仆关系,但简娣她压根没法脸不红心不跳地使唤对方,搁在现代,花枝也不过一个初中生小妹妹,因为生活圈子和接触面窄,更是没什么心眼,万事都以她为主。   正如她刚刚对花枝说的那样,“下雪不冷,化雪冷”,刚从烧着炭的屋中出来,简娣就冻得打了个哆嗦,鼻涕都差点飚了出来。但吴氏是绝对不会允许飚鼻涕这种粗俗的事情发生,擤鼻涕那也得偷偷摸摸的。   路过门房的时候,简娣特地停下了脚步。   “天这么冷,大姑娘又要出门?”   原主脾性好,简娣她本来也就架子,门房和家中仆役看到她,都乐意和她打招呼。   “是啊,”简娣应和道,“有事不得不出去一趟,对了,今日有人送礼到府上,你可曾看清对方的样貌了?”   倘若是姚鉴府上的小厮,按理说,门房应该也有些印象。   “小厮的样貌倒是看清了,个不高,左脸上长了颗痣,鼻子有些长,瞧着面生。”   姚鉴府上统共就那么点人,听他这么描述,简娣想半天都没找到个对应的。   不过离都离了,她也没打算再关注姚鉴府上的人员构成状况。   “下次,你若再看到这人来,就直接回绝了他,无需再来禀报了。”   门房没有多问,过问主人家的事本就是忌讳,但没有多问,却不代表直接闭口不说了。   “其实除却那小厮,我还看到一辆马车。”   “一辆马车?”   “正是,若是寻常人上门,我也就直接回绝了,但我看那辆马车停在门前,也算体面,想来怕是同老爷夫人们相识。”   “那马车还在吗?”简娣追问。   门房点头,给她指了个方向,“就停在巷口那儿,不知怎么,一直没走。”   坐着马车,吩咐小厮送来铜镜,那恐怕就是姚鉴他本人来了。   简娣心里微沉。   放在平时,她肯定调头就回去,但她今天和辛文浩约好了,也不好反悔。幸好简家还有个后门,能从后门那儿走。   简娣对门房道,“你去和车夫说一声,叫他绕到后门去,动静小一点,别让马车上的人注意到了。”   “诶,仆明白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表深情,想和她破镜重圆。简娣自觉她还没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姚鉴对她念念不忘,和离后幡然悔悟。依姚鉴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其中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简娣她也只能能避就避。   后门平日里走得人少,简娣推开门,只看到一条收拾的干净齐整的小路,因为落了雪,更显得清静,也正因为清静,便衬托得小路上的人格外显眼了起来。   见到她出来,本窝在墙根的一个小厮猛地跳起来,像只老鼠一样顿时窜得无影无踪。   简娣默默地停下了步子,站在了门前,没有在往前多迈一步。   因为这个时候,她就算走得再快也来不及了。   姚鉴这货竟然还安排了人在后门堵她,好通风报信。   她安安静静地站了没一会儿,果然就看到一辆马车赶了过来,停在了小路前。   车帘一掀,从车中走出个蓝衣的男人来。   熟悉的桃花眼一弯,姚鉴轻浮地笑了笑,“阿娣,许久未见了。”   眼看躲不过,只有硬着头皮上,简娣干脆抬眼看向了他,“我也没想到和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会来找我。”   “那自然是因为痛阿娣分离后,难耐相思之苦,才厚颜来此,想再一睹芳容。”   活这么大,头一次直面别人说这么肉麻的话,简娣浑身上下都打了个寒颤。   从和离过后,她就没见过姚鉴了,今天一见,看起来他过得不错,完全没看出任何难耐相思之苦的痕迹。对于姚鉴这种情话信手拈来,情史丰富,生活浪荡的,简娣十分清楚她应付不来这款,故而压根没搭理他的情意绵绵。   “那你现在也已经看到了,我过得不错,假如没有旁的事,你现在就能离开了。”简娣指指巷口,“你看我俩现在都已经和离了,既不再是夫妻,那便是生人,孤男寡女,于理不合,影响多不好。”   姚鉴微微一笑,“你我毕竟曾为夫妻,也曾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如今阿娣你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太过无情?”   “我这是实事求是。”   “我今天前来,确实不是为了只瞧你一面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姚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又转头笑道,“天冷得很,待在这儿难免会染上风寒,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已特地为你备了一辆马车,香车才好配美人,就不知佳人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或许是因为五官俊美的缘故,他的笑看起来十分真挚,使旁人心中顿生好感。   “如果我拒绝呢?”   姚鉴面色不改,嘴角仍噙着抹笑意,笑吟吟地说,“听闻阿娣同翰林院一位卢姓的庶吉士关系倒很近。”   “倘若你不愿,那就只能希望你再多多考虑了。”   简娣:“你在我家门口威胁我?”   “威胁此话说得难听了。我只是好言相请,想来你也不愿弄得太过难看。”   “是谁告诉你我同那卢姓的庶吉士相识的?”   “让我想想。”简娣问,“是苏玉静?”   也只有苏玉静曾经见过她和卢仲夏。   姚鉴笑而不答,只是说道,“你竟未曾否认你与那庶吉士相识,倒让我很好奇。”   “我否认那也都有用才行。我假如真与那个庶吉士有关系,不正中你下怀,我假如与他无关,你现在既然已经用他来要挟我,在你心中已经有了你自己的想法,任凭我如何解释,也是在白费力气。只要你想,我和他之间便一定有关系。”   姚鉴却突然叹道,“阿娣,你比之前聪明了许多。”   “聪明的人向来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笑了笑,风姿端正的作了个揖,“请罢。” 第108章 撕破脸   “你为何要拒绝我送你的那双耳坠?”   坐在了马车上,姚鉴看了她半晌,蓦地发问。   简娣沉默地掀起了一角窗帘,看向车外,决心不搭理他。   “是不喜欢?”他好像不在意她的冷淡,柔声问。   “我前几日看到这对耳坠就想到了你,想到你一定会喜欢,其实今天我也将它带了过来,”他往袖中一摸,摸出那对葫芦状的白玉耳坠出来,笑道,“让我为你带上吧。”说着,倾过身子,伸出了手。   车厢里本来就狭窄,刚刚简娣特意坐得离他远远的,如今姚鉴一凑过来,更避无可避。   “姚鉴,”简娣往后退了一退,贴在了车壁上,小心留意着他的神色,慢慢地道,“我俩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和离了,你说是不是?”   这车厢这么窄,又有男女生理差距摆在那儿,姚鉴要真想对她做什么,她真没啥胜算。   不过,她想着姚鉴应该还没这么丧心病狂,身为大理寺的官员,为了他的官运,他顾虑得肯定都要比她更多一些。   至少她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男人的手指碰上了她的耳垂。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站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凉得渗人。   简娣她从前怕疼一直没敢尝试打过耳洞,但原主是有耳洞的。不过,她穿越过来后,因为不习惯带耳环,已经很久没带过,耳洞也差不多堵上了。   没有等简娣她拒绝,她也没来得及拒绝,下一秒,一阵剧痛从耳垂上袭来,那只耳洞已经让姚鉴硬生生地捅开,戳了进去。   锥心的疼痛疼得简娣大脑一时有点发懵,等反应过来时,血珠已经顺着耳垂落了下来。伸手一摸,摸到了冷冰冰的葫芦状耳坠和一指尖的血痕。   “阿娣带上去果然好看。”一边,姚鉴低声赞叹道,似乎根本就没看见白玉耳坠上斑驳的血痕。   “我记得,我们成婚没多久的时候,我常常帮你梳妆,也是我不好,日子一长,大理寺中又忙,便忽视了你,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也有我的责任。”   耳朵上钻心的疼痛疼得简娣脸都扭曲了,也压根没有闲心逸致去听姚鉴在说些什么。   “很疼吗?阿娣”姚鉴神情关切地问。   简娣疼得连骂他的心情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姚鉴看着看着她,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动作轻柔地按在了她耳垂上。   简娣想要反抗,察觉出她的挣扎,对方按着耳洞的手指却使了些力气,姚鉴抬眼笑道,“别乱动。”   笑容端得是柔情,但看上去却显得各位晦暗难明。   在姚鉴的马车上,外面又是姚鉴的人,虽说他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但为保险起见,简娣还是选择了先顺从。   她汗毛直竖地感受到手帕轻轻擦过肌肤,才擦干净了些,血珠又跟着渗了出来,而姚鉴低着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着,仔细而耐心。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车里好像被放大了,除了马蹄声,简娣还能听见车轮压过地上的积雪咯吱作响,甚至包括姚鉴的呼吸声。   等血看起来好像暂时止住,姚鉴才满意地收回了身子。   “好了,血可算止住了。”   他施施然地坐着,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开口。   姚鉴刚刚这一系列动作让简娣心里有点发怵。   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惹怒他,简娣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帕子,尽量保持平静地问他。   “你叫我上车,究竟干什么来的?”   “一上车就开门见山地问话,竟是连叙旧的时间也吝于给我了吗?”姚鉴笑着反问。   “别说的这么深情,我好歹也算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你的风流韵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微笑,“因为我从未想过要瞒着你。其他女人是其他女人,但阿娣你与她们不同,你在我眼中一直是我的正妻,不管你如何否认,这都是事实。”   其他女人皆不如你的情话,或许有的人听来会深受感动。但这种不把其他女人当人的宣言,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却让简娣感到一阵反胃。   看着姚鉴,简娣才猛地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卢仲夏。   至少卢仲夏对待人存有基本的尊重。   简娣:“与苏玉静也不同?”   姚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苏玉静?”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发笑的事,他倍感新鲜地打量着她,吃惊地笑道,“原来你一直对苏玉静耿耿于怀?”   “没想到,让你一直记挂在心的竟然是苏玉静。”姚鉴嗤笑道,“她当然也和旁人没什么不同,我与她之间并无真情实意。”   “她性格清高,自以为将我吃得死死的,想要从我这儿想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我不过逢场作戏,向她收取一些报酬。”   “说起来,她好似还曾经接触过那位卢姓相公。”姚鉴缓缓微笑,语焉不详地说,“也不知那位卢姓相公和她之间可是当真清清白白?依我对她的了解,怕是有些难。”   不理会姚鉴想要强行甩锅给卢小哥的做法,简娣置若罔闻地继续说道,“但你也没有爱我爱到念念不忘。”   “确实如此。”姚鉴面色不改地肯定了,神色倒一如既往的自然。   “那你今天找我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说这些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可知晓杜苓的事?”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早知晓,你一早就插手了此案。”姚鉴问道,“是那卢姓的庶吉士帮你的对不对?”   “可惜他就也仅仅只是一介庶吉士,连官职都未曾授,只能托他在刑部的朋友帮忙探查。”   姚鉴能知道这事,简娣并不意外,姚鉴他虽然渣了点,但也不是一个草包,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情圣和草包,事到如今,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其实都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而眼下,他也直接地都承认了。   “这案子本也就一直拖着,但没想到,前几日却有了转机。”姚鉴悠悠地说,“据说左副都御史江储江大人亲自过问了。这本也没什么。”他瞥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但我无意中听闻,阿娣你曾经见过这左副都御史。”   “而你二人相见,还是令堂安排的,是不是正如我所说?”他面色霎时变得格外和蔼了起来,笑容可掬。   “我还听闻,自从和离后,你频繁出入京城巨贾辛家的书铺,同辛家一子貌似有些交情。而前不久,辛家的书铺出了一本引起了不小风波的书,翰林院诸位进士皆参与其中,当中也包括那姓卢的庶吉士。”   “阿娣,这么长时日不见,你带给了我不少惊喜。”姚鉴叹道,“可惜我之前一直没看到。”   “不知不觉间,你竟然攀上了这么多人,谢阁老的幼子甚至还参与到了这书中。”   “不对,我之前也察觉出了你的变化,正是那一日,”他眼神一变,沉思道,“那一日,你说的话令我十分吃惊,竟从来不像你之前的性子,虽冷淡了些,却别有一番风韵。”   那一天?   简娣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姚鉴说的可能是卢小哥附身到她身体里的那一天。   也就是说卢小哥附身后的表现成功吸引了姚鉴的注意力吗?本来凝重的心情,在姚鉴这话说出去后,简娣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简娣问。   “同我在一起罢。”姚鉴斩钉截铁地说道,“回到我身侧。”没有掩饰,他说得坦坦荡荡,“之前是我忽视了你,倘若阿娣你愿意回来,我必当好好对待你,待你如珍宝,你不愿意看到我与其他女人纠缠,我也能保证日后不会再如此。”   “我为了什么要回去?”   姚鉴倒也直接,“因为你能帮我,而帮我也就能帮到杜苓,你不是一直想要帮她?更何况,你和我本来就做过夫妻,经过这一劫,以后想来会更了解彼此。”   “照你所说,我既然已攀上了江储等人,我为何还要再回到你这儿?”   姚鉴笃定地笑道,“因为你不可能嫁给他们,所说你与他们相识,但真正与你牵扯甚深的也只有姓卢的那一个。”   他看上去十分优容自信。   简娣都不清楚姚鉴他究竟从哪儿来的把握。或许是因为原主爱他颇深,让他相信“她”一直对他有旧情。可惜,那仅仅只是原主一人,这儿的“简娣”早就让姚鉴他自己给杀了而他还不自知。   想到这儿,简娣感到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我要是不愿意呢?”   “你要是愿意,当然再好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他顿了一会儿,望着她继续说道,“和离前与那庶吉士有私同和离后再与那庶吉士有私,可谓有天差地别。不仅你会遭人非议指点,那卢姓的庶吉士也会陪你一道儿。辱人妻子的名头在身,他自身难保,更顾不得你。”   “那时,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同他人有私情的女人,你终究会回到我身侧,也只有我会再求娶阿娣你。” 第109章 生疑   “你就这么笃定没人愿意娶我?”   简娣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冷静,冷静到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我当然相信有人会娶阿娣你。”姚鉴笑道,“但有时光凭感情用事可不行,婚姻大事要考量许多。”   “同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想要的,你我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你。你同旁人成亲,尚且要顾虑其父母亲族,顾虑两人平日的相处,但你我之间已磨合了几年,也曾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你若愿意助我,我定会让阿娣你日后成为人上人,风光无限。”   “破镜重圆说得轻巧,但还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   说完,简娣站起了身,躬着腰掀开了车帘,叫正驾着车的车夫停下。   车夫犹疑地往车内看了一眼。   姚鉴看着她的动作,慢悠悠地摆了摆手,笑道,“我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其中利弊就交给阿娣你自己考虑,你比从前聪明了不少,相信会得到有利于自己的答案。”   “现在,你想下车可以,但不必急于一时,你想去哪儿?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用你送我,”简娣她特地留意了一眼车外,虽说下了雪,但车外的街景她并不陌生,“在这儿将我放下就行。”   “但车外下着雪,正冷,叫我如何忍心将你抛在这冰天雪地中。”   “那你倒忍心威胁你的结发妻子。”   姚鉴面色未改地道,“这不叫威胁,这只是将利害摊个清楚,我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究竟如何,还是全看阿娣你自己。”   “你就不怕我假意和你重修于好,到时候再背叛你?”   一时间姚鉴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天真的小孩,“我今天敢这么做,是因为有底气和有把握,既然有把握,又怎么会害怕这些?”   他真的是想借她来晋升,扩展自己的人脉吗?望着姚鉴,简娣心里不禁浮现出一抹疑惑来。她虽然认识谢朗和江储,但那也仅仅只是相识,还不至于姚鉴这么大费周章地威胁她,相信姚鉴对于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看得也很清楚。   他看上去比从前更加难捉摸了,光看他笑容满面的模样,她很难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简娣思索了一会儿,抬眼说道,“你就将我在这儿放下,我不至于冻死。但在离开前,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你和苏玉静之间不过逢场作戏,那她究竟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   听到简娣这一问,姚鉴的神色终于略有些动容,但也仅仅只是动容,没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刚刚的笑意,揶揄地笑着问,“此事是我们二人的私事,难道阿娣你对男女间的私事也感兴趣?”   看姚鉴这幅样子就知道从他哪儿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简娣干脆转过头,撩开了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车夫听了姚鉴的示意,没有拦她。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刹那,身后蓦地传来了姚鉴的声音。   “此事我虽不能告诉你,但你不如自己去亲自问问她。至于她住在哪儿,你那位相交好的卢姓庶吉士定会告诉你答案。”   “还有我同你说的这件事,几天后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   简娣停了半晌,头也没回地直接走了。   姚鉴平白地让她去找苏玉静,这说明他想让她找苏玉静。她不乐意被姚鉴牵着鼻子走,称他的意,可是她确实有事想要问苏玉静。   但在她去找苏玉静前,她还是先去一趟书铺把书稿交给辛文浩再说。   她现在在的地方,简娣虽然确实有印象,但天上正飘着雪,大冷天地走在外面,还是冻得她直打哆嗦。刚刚下车的时候硬气不屈,结果罪还得自个受。   简娣苦逼兮兮地搓了搓胳膊,哈着气,根据脑中的记忆,艰难地往书铺的方向走。   等她快走到书铺的时候,已经冻得全身冰凉,手脚僵硬,今天胃里吃的东西感觉全都冻成了冰渣子。   辛文浩看到她的时候,直接看傻了眼。   也无怪乎辛文浩他这么震惊,因为简娣她这会儿冻得面色惨白,头上和肩膀上落了一层的雪,化了的水渍泅湿了衣衫,裙角还沾着些斑斑的血迹,看上去确实凄惨。   “简姑娘……你?”饶是儒雅如辛文浩,此刻也瞪大了眼,骇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犹豫地憋出了几个字。   “我没事儿。”简娣苦逼兮兮地问,“能麻烦生个炭火吗?冻死我了。”   辛文浩这才回神,赶紧把她迎进了屋。   “屋里正烧着火呢。”又吩咐铺子里的伙计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了。”   接过茶杯,一口热茶下肚,她才感觉终于活了过来。   辛文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一副欲言又止地便秘表情。   铺子里这哐当哐当一阵动静,惹得里屋的人也都走了出来。   “辛兄?”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拂过,来人轻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简娣捧着茶,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一抬眼,就对上了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的视线。   镇静地把差点淌出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简娣道,“卢小哥,好巧。”   她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果然也吓到了卢仲夏。   “你受伤了?”   瞧见她裙子上的血迹,这个温和纤弱如兔子般的青年面色一变,脸上的笑意顿失消失地一干二净。   “这……怎么会有血?”他蹲下了身,低声询问,“可是伤到了腿?”   她刚刚坐在车上的时候,血滴到了肩膀和裙子上,不过肩膀上的血迹因为头发的遮挡,没有裙子上显眼罢了。   卢仲夏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腿上受伤肯定不会在裙子上留下一个个小血点,他的视线一路往上,终于停在了她耳垂上。   “究竟发生何事?”卢仲夏蹙眉,“你怎么这么狼狈?”   就算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卢仲夏的关心还是让简娣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再加上姚鉴的事她不好意思让他担心,简娣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刚刚在店里看到个好看的耳坠,想试一试,但耳洞堵上了,不小心戳出了血。”   卢仲夏抬眼,如春湖般的眼眸里好似闪过了很多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了微漾的波光,沉入湖心,什么也没有说。 第110章 小读者   就在卢仲夏检查她伤势时,从门帘后又步出一个人。   “此人是?”来人嗓音稚嫩,含有少年特有的清亮和透彻。   简娣循声抬起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在张孟野府上看到的那个小少年。   自从那次在张孟野府上见到她后,简娣在附身到卢仲夏体内的时候,也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在撸猫方面,两个人都达成了共识,经常在一块儿投喂二老爷,逗二老爷玩,两人关系也算熟稔。   不过,对于这少年,简娣只知道他叫萧昶,除此外,别无所知。   今日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辛家的书铺中,一身赭衣,腰系玉带,脚蹬着鹿皮靴,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少年郎,他一双乌黑的瞳仁正好奇地看着她和卢仲夏。   “萧昶他?”怕被他听见,简娣特意压低了声音问。   卢仲夏低低地应道,“嗯,正是和我一道儿的。”   在此前,萧昶只和穿着马甲的简娣相处过,没见过简娣她本体,他走到了卢仲夏身侧,眼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问道,“这是你的妻子?”   萧昶直接的话说得卢仲夏也不自觉地一窘,白皙的脸上顿飞一抹不好意思的红云,他笑着摇摇头道,否认了他的话,“并非如此,简姑娘她不是我的妻子。”   闻言,萧昶面露诧异,“诶?”想了想,随即面向了简娣,脸上神情变得格外郑重和肃然,眨着乌黑的眼,认真地说,“姑娘抱歉,是我失礼了。”   萧昶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大部分都熊得人神共愤,为了刷存在感能到处上房揭瓦,简娣之前被和萧昶差不多大的表弟烦得恨不得以头抢地。但萧昶和她那熊表弟不一样,这小孩十分有礼貌,一举一动透着股少年老成的气质。每当张孟野检查功课的时候,也从不显摆嘚瑟,稳重好学,谦虚谨慎。   其实,简娣能看得出在这些面具下,还藏着他好奇爱玩的天性,只是他平常都将它死死的压住了,只有在和二老爷一块儿玩的时候,才会流露一二,等张孟野一来,马上又变得恭敬有礼了起来。   “辛兄,”卢仲夏突然站起了身,“能否给在下一点时间,我同简姑娘有事不便在这儿细说。”   辛文浩没有任何意见,表示你们尽管去。   “阿娣,我们去里屋详说吧。”卢仲夏又对萧昶柔声道,“萧小相公,待会儿我再出来陪你。”   萧昶虽然眼露好奇,但什么也没问,就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位子,从袖中摸出一本书。   “这儿人少,辛兄也不在,可否说出实情了?卢仲夏莞尔,“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卢仲夏他今天穿着件青色直襬,乌发墨鬓,显得君子端方如玉。   除了上次元宵节的时候简娣看到他了面色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他失态。现在,似乎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开口的缘故,青年面上露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   “我……”对上卢仲夏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简娣她这也瞒不下去了,更何况,这事毕竟牵扯到了他,她也不好瞒着,耷拉着脑袋,简娣只好认命地向卢仲夏交代。   听完简娣的话,卢仲夏惊讶地问,“你又碰上了姚相公?”   “他前几天给我寄了两份礼,今天又在我家门前堵我,估计是打定了主意要见我一面。”   “其实,他威胁我我倒是无所谓,我只是……”简娣心里一阵愧疚,“连累到了你,我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卢仲夏闻言莞尔。   “我都答应了要娶阿娣你为妻,何来的牵连不牵连?”估计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满也太直接,卢仲夏不大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补充道,“你能告知我,我很高兴。”   “你都这么体贴的帮我清场了,我还怎么瞒得下去。”   卢仲夏笑了笑说,“谣言虽可杀人,但并非那么可怕。倘若你因此担心我儿心怀歉意大可不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快要考课了,姚鉴是特意选在你授予官职行着一招的。”   卢仲夏在庶常馆的学习也要结束了,过段时日就要接受考试授官,人品也是一项考核的重要标准,要说姚鉴不是故意的那根本不可能。   “你不用担心我,”卢仲夏脸上非但没露出半点担心,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谣言对于张首辅一类的人物或许有不小的影响,会为有心人利用,但我如今不过一介进士,在朝中并无树敌,而家父一直以来明哲保身,也未曾结过什么仇家。这点谣言伤不了我,是你看得太重了。”   “但众口铄金。”卢仲夏说得轻巧,简娣还是不大相信,“三人成虎,肯定还是有些影响的。”   简娣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将你牵扯到我和姚鉴之间,是我不好。”   卢仲夏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好半天,脸上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没有骗你。”   “我更担心你。”他叹息道,“不论何时,人们对于女子总是要比男人苛刻一些的。有些事换作男人,是风流韵事,若换作女人,是伤风败俗,姚鉴此举,对你的影响比对我更深。”   简娣忙摆摆手,“这你不用担心。”   平常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她经历得多,别人在身后的碎嘴也不是没听到过,简娣自觉她还没那么纤弱敏感,要是搁在真正的古代姑娘身上,可能不堪其辱,但她来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算不了什么。   姚鉴的威胁,她真正担心的只有卢仲夏和简露。   毕竟简露还没有出嫁,她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她这个姐姐名声的影响,她和离这事已经对简露产生一些影响了,简娣不愿意再牵扯到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阿娣。”卢仲夏突然问,语气中略含了几分犹豫,“你相不相信我?”   “此事你不妨交给我,有我在,姚相公绝不会威胁到你。”   卢仲夏眼神清澈,态度却很坚定。   “我的事你不用为我担心,”简娣想了想,斟酌着说,“我想,我可能有解决的办法。”   “是什么办法?”可能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句话,卢仲夏惊讶地问。   “我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但我想着应该能行。”简娣坦白地回答。   卢仲夏看了看她,弯了弯唇角,柔和地说,“既然你已有解决的法子,那我也不勉强你,但倘若这办法行不通,可以再来寻我。”   卢仲夏的包容让简娣松了口气,她之前因为科举书的事已经麻烦了卢仲夏不少,再麻烦她为自己上下奔走实在过意不去,就算他俩好像在恋爱,卢仲夏也没有义务替她做这么多。   和卢仲夏商讨完,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简娣她的思路也跟着明晰了不少,眼见姚鉴的事终于能搁在一边,简娣终于问出了从刚才起一直在自己心头萦绕的问题。   “萧昶怎么会在书铺这儿?”   她虽然只知道他的名字,但也能猜出萧昶他家世地位不同寻常,不像是会和卢仲夏一起来书铺,这张孟野怎么放心的下。   没想到,她一问,卢仲夏反倒笑了起来,“首辅有些事,一时抽不开身,偏偏一直在屋里闷着,他又想出来转转,你不必担心,他今此行带了不少护卫,只不过不在这书铺中你未曾看到。其实,他今天到书铺来和阿娣你也有些关系。”   “和我?”简娣一脸懵逼。   “阿娣你不是写了些话本吗?”卢仲夏笑道,“无巧不成书,他闲暇时候最爱看你的话本。”   “我写的?”简娣瞠目结舌地看着卢仲夏。   卢仲夏颌首,眼含笑意,“他说你写的东西有趣,平日里总在屋里闷着,就喜欢看那些江河山川,三千世界,修炼成仙什么的。他言他家中信道,或许便是受此影响。”   简娣的脸顿时就红了,“我……我这都是瞎写的。”   她知道她话本反响还算不错,可还没到人人都看这地步,也就只能挣点闲钱,看不出来萧昶竟然喜欢,这让简娣她有种欺骗小孩子的羞耻和尴尬。   “倘若他知晓这都是你写的定然十分高兴。”   简娣战战兢兢地问,“能不说吗?”   可惜,令简娣头皮发麻地是,卢仲夏虽然没说,但辛文浩却抖落得一干二净。就在她和卢仲夏待在里屋的时候,看到萧昶喜欢手里的书,又见到这是卢仲夏带来的,辛文浩没有多想,全都给说了。   因而,简娣和卢仲夏从里屋一出来,萧昶就站起身,看向了她,那一本正经的脸上难得换了个表情,乌溜溜的眼睛中闪烁着微微的光彩。   “简姑娘,这书都是你写的?”   赶鸭子上架,没法拒绝,简娣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嗯……算是吧……” 第111章 山雨欲来   萧昶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她写的书,当得知她是揣着书稿来的时候,登时便兴致勃勃地想要看。   不过顾忌着新书稿还未上市,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先询问了她和辛文浩的意见。   鉴于他是卢仲夏带来的,辛文浩自然没什么意见,欣然应允了。   简娣她也不好意思有什么意见,难得碰上一个真情实意喜欢自己书稿的。她身边喜欢看话本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都是为了鼓励她,除了一个俞珉是专门埋汰和调侃她的。   看见萧昶真的喜欢她的书稿,简娣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他坐在椅上,低着头眼睛专注地盯着纸面,好似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纸上的故事中。一张白皙稚气的脸,偶尔露出兴奋之色,偶尔蹙眉。   和当初简娣她捧着手机看小说时候的傻样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萧昶明显比她克制得多。   看完了书稿,小少年郎有礼地将纸页重新整理好,再交还给了简娣,像个大人一样夸赞道,“多谢。姑娘写得十分动人好看。”   “不知道简姑娘后面打算如何写?书中那女子当真是来寻仇的吗?”   看着萧昶一脸真挚恳切的神色,简娣忍不住想逗逗他,之前在张孟野家里的时候,顶着卢仲夏的马甲简娣她还真没少逗他玩。   “这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写,你能不能帮我想想?”   他愣住了,“当真?”   “当真。”   “唔……”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抬起了头,摇了摇头,“不行,这故事本是简姑娘你写就,如何写也得由姑娘自己决定,我不好扰了简姑娘的思绪。”   简娣倒没想到他还会想这么多,面露愕然。   “简姑娘,”萧昶见状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萧昶这么有礼貌,简娣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加了个“请”字。   但萧昶个子也就那么高,萧昶故作老成,简娣她又对着他用谦辞和敬语一本正经地商量事情,看上去实在有点儿奇怪。   “我想,”萧昶踌躇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简姑娘日后写了新的书稿,能否先寄一份给我?刻书的时日太长,实在让我有些心痒难耐。”   “至于价钱都好商量,我也绝不外传。”   简娣下意识地看向了辛文浩。   要把书稿寄给萧昶简娣当然没意见,按照萧昶他平常行为处事来看,也不会把书稿随便给人看,但现在她正在和辛文浩合作,其实书稿已经不能由她一个人作主了,具体怎么样,还必须要有辛文浩点头。   萧昶聪明,也跟着扭头一起看向了辛文浩。   牵扯到自己的生意,要是书稿一不小心流出了,也是一笔损失,辛文浩虽然秉承着和和气气做生意一块儿发财致富的宗旨,却也不是做慈善的,不可能当即就应承下来。   不过,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是有些识人的本领,话不会说得太满。   萧昶虽然年纪小,可一身的气度摆在那儿,没法使人忽略,从一开始,辛文浩就没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一直都是将他当作平辈来招待。   “简姑娘应允,我这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还得烦请小相公你签个字据,日后也好有个交代。”   萧昶眼睛眨也未眨,一口应承了下来,扬声朝屋外喊了一句。   登时便有个红脸大汉从屋外走了进来。   简娣愣了一愣。   她来书铺前,在街上看到过这个红脸的大汉,正坐在对面茶摊上喝茶。大冷天,长短工们在茶摊喝点热茶歇歇脚没有什么出奇的,不过这汉子形容坚毅,身材格外高大,简娣她也就注意到了。   看来不止这一个汉子,听卢仲夏的话,萧昶带了不少仆从来,不过都四散在了街角巷口。京城里带下人出行的纨绔公子哥不少,常常是浩浩荡荡地一群。像萧昶这么低调,仆从都隐匿在市井中的,除非有仇家,否则家世肯定比简娣她之前想象中的还要高。   她在思索的时候,红脸大汉已沉默地掏出了银钱,遵照萧昶的嘱咐交给她,面对金钱,简娣难得犹豫了一会儿。   倒不是她视金钱如粪土,只是拿人手短,到头来再写东西的时候有可能束手束脚的。   但简娣也得承认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存的钱越多在这个时代才越有安身的资本,毕竟她现在就是靠笔杆子吃饭,也在绞尽脑汁迎合时人的口味,哪里什么所谓的创作自由。   金钱的诱惑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简娣内心动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骨气地拿了钱。   自己劳动所得的报酬拿着没什么,如此安慰着自己,简娣她还是觉得有点惭愧。   今天她来书铺,除了送书稿来的,还有另外一层原因。科举辅导教材在市面上颇受欢迎,简娣计划着和辛文浩再推出一本类似古代版故事会的杂刊。   在辛氏书铺写书的不止她一个,辛文浩他们一直在重金征求好的书稿,简娣想着把那些写的有趣的短篇整合在一块儿,出本杂刊,和科举辅导教材一起摆在邸店一类的地方,就像后世在火车站卖杂志一样,可以把这些卖给过往的行人,聊解旅途中的寂寞,也可以将科举辅导教材卖给进京赶考的书生。   辛文浩十分赞同她这个提议,辛家家业大,不仅从事出版这儿块,也开了不少钱庄邸店。只不过因为辛家一干儿子中,辛文浩他平常文绉绉的,喜欢和笔墨打交代,才来管书铺和刻坊。   萧昶也十分知趣,知晓这涉及商铺的私事,一声不吭地回避了,自去铺子里找书看,卢仲夏一直跟在他身后陪着他。   简娣悄悄地扯了扯卢仲夏的袖子,“卢小哥,你现在知不知道他……”   卢仲夏诚实地摇首,“首辅也未曾提到过。”   联想到上次碰上竺予那事,虽然只是碰巧,之后再无任何接触,但简娣还是不大放心。   大庆朝和明朝差不多,王爷扎堆毫不稀奇,这萧昶要真是个小王爷,就算简娣她对这小孩再有好感,也得好好想一想。毕竟龙子龙孙的身份太过敏感,换言之,就是麻烦和危险的代名词。   对于简娣的担心,卢仲夏付之一笑,“无妨,我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比起萧小相公,阿娣的事则更让我忧心。”   这话说得简娣闭上了嘴。   也是,她这儿还有其他事等着她呢,算算日子,她又得和江储见一面了。 第112章 再见江储   对此,简娣只能保持沉默。   卢仲夏还要陪着萧昶,帮张首辅带孩子。把书稿给了辛文浩,交代完自己该交代的事情,简娣也没空闲和他们再叙旧,先行告辞。   倒是临行前,萧昶说得一句话吓得简娣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知为何,我看着简姑娘,总觉着似曾相识,好像在何处见过。”   明明年纪不算大,但萧昶乌黑的眼瞳视线却格外敏锐,好似能穿透她的身躯,直入人心。   他当然见过她的,不过是她顶着卢仲夏马甲的时候。   瞧见简娣她面色不好,萧昶自觉失言,忙煞有其事地赔礼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冒犯了简姑娘。”   “只是,我见到姑娘,总有一见如故之感。”说着,萧昶自己好像也感到困惑起来。   辛文浩不明所以地笑道,“小相公你既喜欢简姑娘所写的书稿,想来这一见如故的感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俗话有说见字如见人,书中也能反映出不少写书人的秉性特征。”   辛文浩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萧昶点点头,压下了面上的疑惑,不再追问。不过,看上去却不像是被辛文浩说服的样子。   从她和卢仲夏一体双魂到现在,不少人困惑卢仲夏性格好像有点变化,但还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和卢仲夏后,还觉得她熟悉的,即便谢朗、俞珉和张孟野都没觉察,反倒被萧昶看出来了些端倪。   听老人家说,婴儿小孩最容易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难道萧昶在这方面特别敏锐?那俞珉他一个信道的,在这方面还不如萧昶。   不对,她记得萧昶好像也信道来着。   明明是面临着掉马的危险,简娣她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越飘越远。还好,她还有一丝神智尚存,忙把跑偏的思绪给拽了回来,端庄矜持地笑着摇摇头,附和了辛文浩的说法。   这下,书铺她可算是不敢再待了。   屋外风雪大,前不久还看见她那副惨样,为此,辛文浩特地吩咐人备了一辆马车送她回去,简娣也没和他客气。   回到家后,简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纸研墨,写了封信。   凝望着平铺在桌上白而软的宣纸,简娣搓搓手指,陷入了沉思。   花枝从没见简娣她写信磨蹭了这么久,虽然疑惑却没有敢问出口打扰她。   简娣她这封信花得时间确实长,中途停笔斟酌了数次。要不是因为措辞问题,要不就是因为字写得难看,总而言之,修修改改,废了两三张纸,才勉强写出一张满意的。   她这么郑重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封信干系到她的未来。   纸用的是旧纸,大庆朝宣纸以旧纸为贵,还是当初吴承泽看她写话本,特地寻来送给她的。简家家境算不上多好,用不起当世出名的蜀笺,但这从城隍庙买来的旧纸胜在笺色古光,用起来逼格还挺高的,多亏了吴承泽眼光好。   搁下笔,简娣想想,又吩咐花枝把家里那只鹦鹉掉落下来的羽毛捡上一根,再将信和羽毛一并交给了她。   “待会儿,你依照这地址,将信送出去,一定要找个伶俐有礼的。”简娣转过头,郑重地吩咐道。   花枝虽不明所以,但看到简娣她面色如此郑重,也不由得点点头,认真地对待起来。   “姑娘放心。”   信算是写完了,简娣看向窗外檐下倒挂着的冰凌。   严冬已过,冰消雪减,水珠滴滴答答地下落。   用不了多久就要入春了吧?   等开春就好了。   *   没等到开春,江储那儿的信先送了过来。   对此,吴氏喜不自胜,甚至拜了好几回佛,眉眼有光,待人也温和大度了不少。对简泉说,她这是帮她找了门好姻缘。   一想到自己要干些什么,简娣就心虚地不敢再看吴氏的眼。   第二次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京郊的湖岸。   再去见江储的时候,简娣坚决拒绝了上次帮她梳妆打扮的那个婆子。   “冬日正要穿得红绿华艳才好看哩,蝶鸟春幡纹再好不过,这春全都汇聚姑娘裙上。”   听上去很美,但简娣还是十动然拒。   上回见江储她打扮得就像个花蝴蝶,这回再见他还是打扮得像个花蝴蝶,耻度太高了。   更何况她这是过去和江储说正事的,又不是真的去约会。   依照江储的个性嘛,简娣想了想,果断吩咐花枝把衣柜里比较素的几身衣服拿了出来,不管那婆子如何捶胸顿足。   其实冰天雪地中穿素色确实不大好看,但对象是江储就无所谓了。   再见到江储的时候,江储选择的穿衣风格简直和她如出一辙。   干净整洁的素色,同那些酷爱穿着小红鞋簪花的风骚文人们有天差地别。   而她今天的打扮可能比上次更合江储的心意,也或许是因为之前本就有过一次接触,就这一次看来,江储的神色已自然了不少,甚至恢复了往日的镇静与威严。   不过,和江大人威严的面色不同的是,他做的事倒还挺风雅的。   简娣出乎意料地看着他走到湖畔,吩咐湖畔泊着小船的舟子。   京郊外的湖冬日不结冰,也有泛舟湖中的一些文人墨客。   舟子解了船,江储先上了船。   “简姑娘,”他低声道,“请。”   简娣抬起一只脚,清楚地看见江储眉毛微微一动,似乎想上来扶她,但碍于男女大方,袖中的手又收了回去。   简娣她也不是没做过游船,根本不需要江储扶,轻轻松松地就上了船。   船篷里生了炭煮着酒,甚至还煨了芋头,船中温暖如春。   简娣施施然地坐下,暗自打量着江储心想,冬日泛舟湖上,没想到这朝野闻名的,被俞珉盖了章“毫无生活情趣”的江大人,背地里却十分风雅。看他今日身着松鹤纹的衣裳,腰系环佩,敛衽肃容的模样,和往常身着官服相比,别有一番清雅风流的意趣。   总感觉……是特地打扮过的。   简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正坐在她对面的江储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低咳了一声。   “今日冒昧相邀,打扰了。”他声音低沉地说。   “不打扰不打扰。”   江储:“……”   简娣:“……”感觉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我曾听同僚提起京郊外这湖,冬日里风光正好,早想来看看,又念及前些日我早早离了席,实在失礼,便打点好了一切,想要借此机会请姑娘来此,也算为当日之事赔礼道歉。”   简娣忙道,“其实前几天的事,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大人在朝中做官,所作的都是为国为民的正事,上回的事都已过去了这么久,还望大人不要再挂怀。”   江储只是“嗯”了一声,这一声“嗯”究竟是同意她的说法还是旁的什么,简娣一时半会也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只好沉默地和他一块儿观湖。   还真如江储所说的,湖面上风景确实十分赏心悦目。   阳光在湖面闪烁,船桨推开碎冰琼沫,扬起层层雪浪。冬日的湖湖面平静,湖水清澈,清楚地倒映着远处的雪色还未消的黛色山峦。   看得人心情也不由跟着变得开阔了起来。   从这两次接触看,以后有哪个姑娘能嫁给江储还是很幸福的。这哪里是俞珉口中的没有生活情趣,这浪漫简娣她在生活中还真没看到多少次,更别提江储行为处事清正,这事由他做起来,有一股经诗书涵养的士大夫的从容风雅,没有任何刻意为之的不适。   江储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却让简娣觉得酝酿在胸中的话越来越难说出口了。   这怎么说都很奇怪。   江储到现在也没表现出什么心思,她直接说他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这话,简娣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自我良好的奇葩。   伸出手,简娣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苦酒。   想想,又抬头看了眼江储。   江储心领神会地将面前的瓷杯推了过来。   简娣又给他满上了一杯,这才放下酒壶,坐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   “多谢。”   “举手之劳,大人客气了。” 第113章 亲事告吹   结果这么一来二往地,过了大半会儿,简娣都没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给说出来。   这和江储又是游船又是喝酒的,叫他们两个完全不熟的人做起来,气氛也太诡异了点。   不过简娣她真没想到,江储会有闲心带她出来游船,可能还是挺重视这次见面的,也是真的为了上回的事儿感到抱歉。   这么一想,简娣更纠结和愧疚了。   江大人完全不需要向她道歉,今天得她向他道歉。   简娣正纠结间,江储沉默地拨了拨炉中的芋头,捡了一个又大又香的放在碗里,递给了简娣,“芋头已熟了,趁热吃罢。”   简娣默默看着碗里那个芋头,心里感叹俞珉他们几个哪里想到所谓的江杠精江大人这么体贴。   伸着筷子戳了戳碗中软而烫,肥嘟嘟的芋头,简娣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终于开了口。   “江大人。”   江储一双幽深而锐利的眼看向了她,“何事?”   本来已经决心要将事情讲清楚,却在对上江储眼神的刹那,简娣大脑还是空白了一秒,但旋即简娣又回过了神,沉住了一口气,“今日多谢江大人相邀,使我得以见着如斯美景。”   “这不算什么,京中尚有许多景致。”江储诡异地顿了一顿,好像在思索什么,嗓音愈发低沉了些,“若你愿意,”他突然动了一下身子,调整了个坐姿,“日后也能一道儿共赏。”   简娣:……   救命!她真的开不了口!   感觉江储这是在超认真的相亲!他好像真的想找个老实的姑娘一块儿搭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那……那我就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江储这么体贴有礼,让简娣喉咙里的话这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可简娣心里也明白,就算现在不说早晚还是要说清楚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但她没开口,江储却先开了口。   “你有心事?”   “啊?”   心中正琢磨着该如何把事情讲明白,江储冷不防地问了这么一句话,简娣茫然抬眼。   江储皱眉看着她。   被看出来了吗?   这也难怪,毕竟是做官的,在察言观色方面肯定比平常人要敏锐一些。   江储微蹙着眉头,好似在等她一个回答。   简娣艰难地点点头,“抱歉。”   江储沉沉地说,“自登船起,你便有些心不在焉。”   简娣无奈地苦笑,“江大人,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些心事。”   “与我有关?”   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了江储。   江储脸上神色并无甚么变化,只微拧着眉头,和之前简娣在翰林院看到他相比,已经算得上十分温和。简娣估计,这可能是因为江储害怕吓着她。   江储敏锐地洞察力使得简娣她一阵发毛,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连坐姿也不由得做得更正了些,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江储盯着紧张,还是因为要说接下来的话而紧张。   “确实和江大人有关。”简娣悲壮得像个要赶赴刑场的死囚。   江储却突然沉默了。   船舱中安静地只能听见壶中酒咕嘟嘟地声响。   他又拧起了眉头。   他人清瘦,鼻又高又挺,眉峰如同小山一样,皱眉时,无形中就带给了一股压迫力,即便他有意收敛,但那气势正如急风,霎时就能卷平扫荡一切阴秽。   但出乎简娣意料的是,在他如此气势下,江储却没说旁的,只是低叹了一声,眉头随即松开,也跟着说了句,“抱歉。”   简娣吓了一大跳。   “抱歉,今日冒昧相邀,还是我思虑不周了。”   平常逮谁喷谁的江储冷不防地对她低头抱歉,简娣顿时就懵了,“江大人?”   江储的道歉让简娣她有些措手不及,“大……大人你道什么歉?今天能和江大人一块儿游湖,我心中十分高兴,也十分感激大人能带我见识如斯美景,还……”简娣窘迫地说,“还请我喝了酒。”   “你不必顾虑我。”江储打断了她的话,又皱起了眉,“其实,看你脸色我也早该知晓。”   “我已明白了。”   简娣又是一怔。   江储这架势,难道是看出她要说的话了不成?   他好歹官居高位,又是左副都御史,别人一点小心思在他面前都藏不住,能看出她面上流露出的不自在和抗拒似乎也不奇怪。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江储又说道,“你既不愿,此番回去后,我自会说清楚,你无需如此苦恼。”   “我长了你不少年岁,这些事在我眼中远不如你所想的那般难以启齿。”   “大……大人看出来了?”   江储破天荒地地笑了笑,“你或许能瞒得住别人,但脸上的神色却瞒不住我。”   简娣几乎从来没看到过江储笑,也是因为他黑脸少笑,才被朝中大大小小的官视作黑脸煞神。今天看江储一笑,平日里冷硬的气质顿消,看上去倒十分平易近人。   被江储这么直接点明,简娣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企图掩饰自己的羞愧。   “抱……抱歉……”想来想去,简娣握紧了酒杯,还是选择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江储对今天这次见面看上去花了一些心思,辜负了别人的好意这让简娣心里背负起了不小的压力,他公务繁忙,她这么一折腾,确实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   好在,面前的男人看上去没有怪她的意思。   “我并非不愿,只是大人高才,譬若明珠洁玉,我不过山野间朝存夕亡的流萤,羞于伴明珠身侧。”简娣小心翼翼地说。   不过她这类文艺的话好像让江储很不舒服,对方又夹紧了眉头,“这类话休要再提。”   简娣尴尬地摸了摸面前的酒杯。   “人世间讲求的无非是缘分二字。”江储面色淡淡地补充道,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你我之间许是缘分未到,你无需心怀愧意,也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   简娣坐直了身子,“我是真情实意的。”   她确实是真情实意的。   江储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简娣感到有点儿冷飕飕的。倒不是针对她不知好歹拒绝了他,看上去更像是针对她刚刚拍马屁的行为。   “今日一行,”他说道,“便当作是上次赔罪。”   也仅仅只是赔罪。   简娣登时就听出了江储的话外音,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忙举起酒杯敬了江储一杯酒。   看她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喝完一杯酒,放下酒杯,江储眼里含了些笑意,嘲讽道,“什么明珠什么流萤,你这些话拿来骗骗旁人倒还行。”   他意思是糊弄他还早得很吗?   面对江储没有恶意的嘲讽,简娣十分羞耻地举起杯子,靠垂落的袖摆挡住了自己的脸。   “你有什么事直说便好,”江储不大高兴地说,“我不喜拐外抹角。”   简娣严肃地答道,“一定,一定。”   说清楚后,她和江储之间的气氛竟然比刚刚还轻松自然了不少,可能是因为不用相亲了,那点尴尬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简娣这才体会到了当初卢仲夏为什么会说江储是个好人。   她现在又不是官,和她没什么干系,江储自然没闲心去管她言行,对她的态度也温和许多。脱去那一层御史的马甲,江储本人确实很好相处,不同于张孟野和谢朗自有一番人上人的气质,那种气质不是这两人刻意流露的,而是自然形成的矜贵。江储和他们不同,他身上流露出了一股教导主任般诡异的威仪与亲和。   虽然江储好相处,但简娣也没敢造次,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坐在船舱里,不敢有什么出格的言行。   由船夫带着绕着湖游了一圈,吃了几个芋头喝了两杯酒后,江储在岸边将简娣放了下来。   简娣立正站好了,本想行个礼告辞,结果却对上了江大人看智障一般的眼神。   她这才想到,就算相亲的事告吹了,江储都不好放着简娣她一个人跑回家。   简娣设身处地地仔细想了想,非常理解江储。要让她一个人会去,江储他这黑面煞神名声就再也洗不干净,指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他把她给吓跑了。   思及,简娣没有犹豫,麻溜地爬上了江储的马车。   她虽然理解江储在想些什么,吴氏却不理解。   将她送到家门口后,简娣真情实意地拜谢了他,但江大人没有停留,一句废话和寒暄都没有,干净利落地直接告了辞。   不过这事却还是传到了吴氏口中。   在回来的路上,简娣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吴氏的准备。   这门看起来有希望的亲事被她自己亲手搅黄了,木已成舟,就算吴氏再不乐意都无法挽救。   “女儿心想,江大人或许对我无意。”   面对吴氏,简娣眨眨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想想她这段时间一张张亲手递出去的好人卡,简娣心里也莫名有了股自豪的感觉,虽然这好人卡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江储也对她没有意思就是了。 第114章 表哥归来   她此话一出,吴氏面色也随之一变。   “你什么意思?”   简娣挺直了脊背,低垂着眉眼,乖巧地回答,“江大人对女儿并无他意。”   “这门亲事许是说不成了。”   简娣想过吴氏很可能会生气,但是单单看吴氏的面色,却看不出动了怒。   这让简娣心里也没了底。   “之前他还曾有意,为何今日你却说了这话?”吴氏冷着眉眼,面色沉静地问,“可是你做了什么,惹得他恼了?”   简娣顿时大呼冤枉。   “女儿绝对没做什么。”   “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娣没有吭声。   究其原因在于她,她也不可能甩锅给江储。可她更不可能跟吴氏说她和卢仲夏的事。   “或许……”简娣垂下了头,“只是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吴氏反问。   空气蓦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简娣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等着吴氏的训斥。这段时日来,为了她的婚事吴氏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虽然她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简露和自己的名声,但吴氏所付出的精力简娣心里是清楚的。   “罢了。”   预料中的怒火没有到来。   头顶上却传来了吴氏饱含疲惫的叹息。   “扶我起来。”   简娣抬起头,看到随身伺候着的一个小丫鬟扶着吴氏慢慢地站了起来。   吴氏眼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你心思重。虽说抚养你长大至今,你毕竟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有些事,我确实不了解你,也管不了你了。”   “这些话,还是讲给你爹听罢。”   “我乏了,”她揉了揉额角,“扶我入内睡会儿。”   说完,吴氏真的将她丢在了外屋,好像正如她所说,不打算再管她了。   简娣心里一阵发愁。   假如她和卢仲夏真的能在一块儿,她也不好现在告诉吴氏,现在对吴氏说卢仲夏的事,对她而言无疑火上浇油,毕竟吴氏她最忌讳的就是私相授受。   简娣在屋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吴氏屋里的婆子询问,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虽然很对不起吴氏,不过她确实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幸好简泉比吴氏看得更开一点,也更大咧一些,听说这门亲事又黄了,倒也没意外,甚至还怕她受委屈,特地安慰了她一番,保证下次绝对找一个更好的。   怕再让吴氏失望,简娣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待了两天,这回的书稿她已经交给了辛文浩,没有必要再跑一趟,当然,姚鉴的约也没有去赴。   没等到她的人,姚鉴给她寄来了一封信。   等花枝将信呈上来的时候,简娣也没有拆信,盯着信看了半天,认真地想了想,干脆丢到了香炉里去,烧了个干干净净,眼不见心不烦。   在家里待得无聊,所幸还有简露陪着她,简露一直不想她这么早就嫁人,对于吴氏一直忙着把简娣再嫁出去的行为,她一直嗤之以鼻,私下里抱怨了好几次,不过却找不到理由反对。   这几天待在家里,简娣只好静下心来修身养性,没事儿摆弄摆弄花草,学学绣花。   怪不得什么姑娘小姐们平常老爱绣花,没事儿可干,简娣拿个针线戳弄戳弄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绣出了让自己满意的成品后,其成就感不亚于当初做出了道难懂的数学题。   简娣这么心平气和地等了几天,等回来了吴承泽。   他回去陪家人过了年又过了元宵后,也到了回京求学的时候。   托吴承泽的福,否则她写的东西也不会这么顺利就找到卖家,简娣一直很感激自己这位表哥。见他回来,也跟着去欢迎她。   到大门前,简娣就看到他站在门口,身后停着一辆租来的马车,马车上堆着两三个箱子,装了些他的衣裳和书,还给简家上下都带了些礼物。   下人正忙着把行礼从车上搬下来,吴承泽站在那儿照看着。   过了一个春节,吴承泽竟然没有长胖,打破了过年胖三斤的魔咒不说,看上去好像还瘦了一些,伫立在初春的冷风中,衣袂翻飞,更显阴郁和萧索。   但见到简娣和简露简尧一块儿过来,吴承泽面上却露出了些笑意,“两位表妹,阿尧,好久不见了,这番又要叨扰了。”   “表哥这说的哪里的话,又能见到表哥,同表哥一块儿求学,我高兴还来不及。”简尧微微笑。   吴承泽不置可否的一笑,目光却落在了简娣身上。   简娣礼貌地问好,“表哥。”这一声“表哥”喊得确实是发自真心。   “阿娣,许久不见,不知你的话本可有些进展了?”   重逢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简娣无奈地回答,“还能有什么进展,不过和之前差不多。”   “那你可要再下一番功夫了。”吴承泽笑道。   “一定一定。”   陪着吴承泽一道儿见过简泉和吴氏,他还没忘嘱咐下人将礼物带过来。他家中在杭州,此番回来,带来的是杭州姑娘们时兴的珠钗首饰。   时人崇尚珍珠,但简露年纪小,故而吴承泽只为吴氏带来了一支金累丝珍珠发簪,给简露的是支玉蜻蜓。给简尧的是平日里上学用到的笔墨,为简泉带来的则是名家孤本。   简娣本以为吴承泽也会送给她点笔墨纸砚,没想到吴承泽反倒也送了她一副首饰。是一对白玉手镯。   简娣看着手镯愣了一愣。   白玉温净,水润有光,看上去就十分贵重。   吴氏她那位姐姐嫁的是杭州富商,简娣也听说过吴承泽他家中挺有钱的,不过这么一对镯子简娣她一时还真不敢收。   看了看简露见怪不怪的表情,简娣沉默了一会儿,决心还是收起自己这没见识的小市民心理。   吴承泽为人虽孤僻了些,但面对亲朋好友却温文有礼,加之文章功课做得好,很受简泉的喜爱。   他一回来,简娣几个就只能坐在一边儿干瞪着眼看,看他彬彬有礼地应答着吴氏和简泉的话。   “此番回家,还碰上了三姨母,”吴承泽笑道,“听三姨夫道,此番有一桩生意也要上京,并托我向姨母和姨夫带话问好。说道等过来了,定要拜会。”   吴氏家中有三个姐妹,她年纪最大,吴承泽母亲行二,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三姨母,乃是吴氏最小的妹子,嫁的较远,这几年来也未曾见过几次面。   听闻吴承泽这话,吴氏顿时面露喜色,甚至不顾身份连连追问这三姨母近况,吴承泽一一都答了,吴氏这才满意,笑道,“我们同你三姨母已经有许久未见了,这回她既然要上京,我和你姨夫心里也高兴。” 第115章 风起   和吴氏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喜色不同,坐在简娣一旁的简露却是低哼了一声。   声音虽然小,但却很清楚。   简娣偏过头看向了她。   简露鼓起脸,眨动着的双眼中饱含不满之色,“我才不想见到三姨母,特别是她家那个饭桶表哥。”   原来所谓的三姨母还有个儿子,辈分是表哥。   简娣默默地记下了,正主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她一直记得不是很全。   正在心里盘算间,简露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简娣低声问:“怎么了?”   简露看上去有些焦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幅模样在她身上倒很少见。   “大姐,我总觉得这三姨母上京没安好心。”   这三姨母究竟是何方神圣简娣不清楚,对于她的性格也茫然无所知,毕竟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看吴氏很高兴的模样,估计应该不是个奇葩亲戚,当然也不排除吴氏对自己这妹妹溺爱非常的可能性。   简娣不好细问简露这位三姨母的情况,只能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都是一家亲戚能有什么意外?三姨母一家好不容易上京一次,你这么想回头娘知道了定要生气了。”   简露闷闷地道,“我就是不想见到詹荣那厮。”   詹荣这名字听上去是个男人的名字,简娣试探着问,“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这么讨厌他?”   听简娣这么说,简露简直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之色,“那个酒囊饭桶,也就三姨母和娘把他当成个宝贝疙瘩宠着,真不知道娘究竟在想些什么。”   简娣又在心中偷偷地记下了一笔。   简露她虽然暴躁了点,但性格单纯,也算明事理,要是她所厌恶的那这个叫詹荣的表哥还真有可能是个难对付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   简娣她已经想好了,左右她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亲情单薄,否则她也不会在原主的记忆中一时找不到这家人的信息。只要她低调做人做事,安安稳稳当个背景板,估计这家人也不会闲着没事搭理她。   一通寒暄过后,离用晚膳的时间还早,简泉便叫他们几个自己去玩。   “你们平日关系好,这么长时日没见,看来定有许多话要说,”简泉笑道,“我和你娘也不拘着你们了。”   简娣离开前特地留意了一眼吴氏,不过吴氏却没有看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承泽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到了简娣她和吴氏间的诡异气氛,特地走在她身侧,嗓音柔和地低声询问道,“你同姨母间?”   简娣摇摇头,“没事。”   相亲这种尴尬的事她暂时还没有告诉吴承泽的想法。   就算她和吴承泽以表兄妹相称,但吴承泽也不好过多过问她的私事,见她不愿意说,吴承泽怔了一怔,便没有多问,只是微蹙眉头,轻声嘱咐了一句,“姨母她性子要强,倘若真有事不可硬着来。”   简娣点头,“我明白,多谢你。”   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后,最近吴氏真的没有再为她找合适的人家,简娣她其实也不确定吴氏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干涉她的婚事。   不过既收了人家的礼物,又这么硬邦邦地拒绝了别人善意的询问,简娣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想想,又谢了谢吴承泽送给她的手镯。   见她提手镯这事,吴承泽顿时便露出了些许微笑,“我来之前还在想送你什么礼。女儿家一般都喜欢珠钗首饰些,送这些应该出不了错,不过,我既没看到你带耳珰,也没多戴什么簪子,心里一时半会也有些拿不准,恰好看到这白玉手镯还算精巧,瞧着不张扬,兴许能合你的心意。”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了,简娣心想,她之所以不怎么戴发簪,那只是因为她懒得梳那些复杂的发髻,实际上,她还真没那么无欲无求,能够拒绝这些亮闪闪的好看的首饰。   不过她真的没想到吴承泽竟然在给她送礼这方面还花了一番心思,简娣想想,又诚意十足地谢过了他。   等走近月门,简娣站定了,本想在门前礼貌地同吴承泽道别,却没想看到花枝行色匆匆地从后院快步走了出来,看样子好像是找她。   “花枝?”简娣问。   听到简娣她声音,花枝灵敏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简娣和吴承泽后,明显地松了口气。   “姑娘,我正在找你哩。”   “怎么了?”   花枝看着吴承泽,好像犹豫着要不要说。   简娣示意她不用顾忌,尽管说。   她也就放下了防备,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   看到这封信,简娣顿时觉得脑壳一阵抽痛。   “门房那儿又送来了一封信。”   “算了,你拿来给我看吧。”   信上没有署名,但特地熏了香,绘有鲤鱼纹样。   卢仲夏他们几个不会用这么骚包的信笺,一看这信,简娣就知道送信的十有**还是姚鉴。   从花枝手里接过信拆开一看,信里的内容和简娣她想象的差不多。   姚鉴问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同他复婚,还表示出了对她的不识时务的失望。   这就撕破脸了?   那就来吧。   简娣合上信,心想。 第116章 三姨母   手握着信,简娣也没了和吴承泽再继续谈话的心思,告别过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简娣在等。   自从收到姚鉴的信后,简娣她一直在等姚鉴什么时候发作。   冰雪初融,天终于渐渐地暖了,虽说寒风还是吹得人哆嗦,但和冬天大家全窝在家里不同的是,如今众人都开始忙活了起来。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蹲在巷口和同伴一块儿玩“千千”,一种类似后世陀螺的玩具,他们是简家下人们的儿女,简娣闲着没事儿就在一边看,偶尔塞点糖收买他们,让他们帮忙留意些坊间的传言和八卦。   可能是因为她太宅了,也可能是因为她存在感太低,简娣等了几天都没听到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就在简娣以为姚鉴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她又被简泉给叫了过去。   看到简泉的第一眼,简娣她这才明白过来,哪是姚鉴放弃了,根本是因为他约束住了下人,才没传到她耳朵里去。   简泉平日里很少动怒,看他的铁青着一张脸,面色不虞,简娣心中一紧。   惊动了简泉,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对于简露和她的行为,简泉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又加上怜惜她自幼丧母,简泉对她很是宠溺,基本就没对她动过什么气。   而简泉一怒,简娣登时就感觉到了那封建家长的积威。   “你可知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   就算她知道这时候也不能承认,简娣摇摇头,“女儿不知。”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   简娣硬着头皮装傻,“女儿当真不知晓爹你叫我来为了什么?”   简泉没让她坐下,简娣也不敢坐着,只好乖乖地垂手站着。   可能是她的装傻充楞起了点作用,简泉那显而易见的怒气收敛了一些,尽量平和地问,“那你认不认得一个叫卢仲夏的人?”   在这个问题上就不能再装傻了,简娣老实回答,“认得。”   “你和那姓卢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这个问题上,简娣她不觉得自己还能忽悠得了简泉,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去。   简娣沉默了半晌,答道,“是……女儿一位好友。”   “朋友?”简泉眉目微凛。   “是,他是女儿一位好友。”   “既然是你朋友,为何之前没听你提起?”   简娣很无奈,“这又叫我如何平白无故地提起他?”   她总不能闲着没事和简泉讲我交了个朋友。   可能简泉也觉得她这话有道理,勉强认可了她这个理由,脸上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阿娣,”简泉看着她,眼中的冷硬一点点地软化了下来,他眼珠没有青年人的清澈,有些浑浊,但也正因如此,显得温慈。   就像一个寻常父亲教训孩子一样,简泉喟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阿露和阿尧这几个孩子中,我最宠爱的是你。”   简娣没有吭声。   或许是因为补偿心理,简泉对原主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不过家中大事都由吴氏一手主持,简泉他也很少过问。   “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当时你还小,眼下都成了个大姑娘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当初你要嫁给姚鉴我依了你,可这桩姻缘究竟如何,你我也明白。”   “为了再替你寻个好人家,日后能有个依仗,我和你娘费尽了心思。这回,我已下定决心不能再都依了你的心意,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决定操办。你也不用担心,我既然生了你,”简泉道,“便不会亏待于你。”   处于顾忌,简泉话说得很含蓄,点到即止。   “爹,是不是有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简娣问。   简泉避开了她的视线,闭口不言。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那叫卢仲夏的好友,毕竟男女有别,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   “我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是何关系,你将他视作朋友,他却不一定将你也视作好友,既为好友,行为处事定当有所顾忌,也知晓女儿家重名声。他既然未曾在乎你的名声,想来也并非什么君子,不过和当初姚鉴一样,实属一丘之貉。”   “你已经在姚鉴那儿栽了跟头,浪费了最重要的年岁,却还不知晓吸取教训?看不清他人的为人?”   听到卢仲夏被简泉当成了和姚家一个德行的人,简娣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反驳,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给卢仲夏道了个歉。卢小哥,真不是我不想替你解释,只是如果不想再多生事端,这时候她只能保持沉默,安安分分地听简泉教训。   “同其他人家相比,”简泉顿了顿,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太过纵容你和阿露,这段时日,你和阿露别出门了,正好,你姨母过两天要来京,借这几天收收心,学学别人家的女儿是如何处事的,免得到时吓到你姨夫姨母。”   简泉虽然不怎么管家事,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说出去的话,语气不算重,只不过看样子已经没了商量的可能,简泉这是下定决心要掐断她和卢仲夏的往来。   这更勾起了简娣的好奇心,姚鉴究竟传了些什么。   但这事惊动了简泉,下人管教的严,竟然一点口风都没透露出去。   简娣没有任何挑战简泉权威的想法,也没有企图解释点什么,老实地接受了简泉变相禁足,她只是在从简泉那儿回来后,经尝试在吴承泽那儿探探口风。   吴承泽当时正在看书,听到简娣的询问,他停了一会儿,指腹擦过书页,“此事也是姨夫对你的保护,既然姨夫不愿让这事干扰你的心神,那表妹你最好还是不要知晓。”   “但……但这毕竟牵扯到我,”简娣不满地嘟囔道,“我至少得有点知情权吧。”   指尖翻过书页的细微摩挲声响起,吴承泽眉眼平淡,“有时候,有些事还是装聋作哑更好一些。”   眼看吴承泽有意隐瞒,她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简娣只好放弃。   她唯一得到的信息还是因为在简家闹得有些大的时候。听说有个丫鬟嘴碎,好死不死偏偏让吴氏撞见,挨了一顿板子。   简娣她虽然不知道这倒霉的丫鬟究竟说了什么,但能肯定这事和她有关。吴氏她信些佛,又因为小门小户没那么大规矩,对待下人一直很和善,要不是和她的事有关的话,吴氏她也不至于会罚得如此严厉。更何况,这事发生后,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的,   简娣郁闷了。   说实话,这时候她无比怀念现代那发达的信息技术,在禁足和封口后她竟然一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探听不到。其实她也可以找几个丫鬟小厮威逼利诱一下,不过要是让吴氏发现了,她不会有什么风险,倒霉的还是他们,她自己的事,简娣还不想心安理得地连累他们,让他们给自己买单。   她这么做导致的后果就是,她只能摸瞎,待在家里等着那未曾谋面的三姨母一家上门,到时候有亲戚在家,规矩自然而然也就松了。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哪位亲戚来家里做客。   二月份末三月初的时候,简家终于接到了那三姨母一家上门的消息。   来送信的是个小厮,只说时间晚了,不好他们打扰一家,已经找了间客栈暂歇,等收拾齐整了第二日再来拜访。   能再见到这个远道而来的妹子,吴氏喜上眉梢,用膳的时候提了好几回。   “三妹来到家中,定不能怠慢了,明日记得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我前几日叫人收拾的屋子可空出来了?”   “本以为玉儿身子弱,此次上京,长途跋涉,不一定能来,没想到刚刚听那报信的下人说,这回三妹同妹夫,还有荣儿和玉儿全都到了。细细想来,已经有三五载未曾见过荣儿和玉儿,荣儿定已经长成个俊俏的小相公了。”   不过,高兴的好像只有吴氏一人,简泉偶尔附和几句,同吴氏一道儿商量明日的事。   三姨母一家上京不知道要待多久,但肯定是暂住在简家一段时间,吴氏好几天前就已经收拾妥当,该添置得也都添置了。   不同于吴氏的欢喜,吴承泽和简尧神色很疏淡,简露看上去更是不大高兴。   简娣挑了一筷子饭,塞进嘴里,边吃边想,看简露和简尧的反应,这三姨母一家恐怕没那么好相与啊。   用完晚饭,各自回屋前,简露更是特地追到她跟前来,喊道,“大姐,你等等。”   “怎么了?”   她问了,简露反倒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慢慢地退了回去,“没……没什么。”   “你有话要对我说?”   “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时间不早了。”简露神情看上去有些慌乱,“这些话明日再说也不迟,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第117章 并蒂莲   话说到一半却不说了,这是件十分坑爹的事,只不过在简娣再三逼问下,简露就是坚决不开口,简娣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等明天。   第二天一大早,三姨母一家还没上门,府里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天没亮就被吵醒,简娣仰躺在床上,绝望地看着青纱帐外倒映着的人影。   花枝一手捧着个小灯台,探着头,轻声喊道,“姑娘,醒醒,该起了。”   “知道了知道了。”随口应了一声,简娣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在床上痛苦地挣扎了一番。   虽然冬天过去了,可起床依然没比之前轻松一点,更何况,今天要比之前都要起早得多。   她刚坐在床边趿拉了一双鞋,花枝已经兴致勃勃地问她今天穿什么。   “今日,有贵客来,姑娘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随你怎么来吧。”简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花枝年纪虽然小,但她的审美简娣还是放心的。   小姑娘兴冲冲地应了,埋头在柜子中一连翻出了好几套衣裳,笑嘻嘻地征求简娣的意见。   等被摁在镜子前打扮完了,走出房门的时候,屋外的天也在此时泛起了白。   和简露一块儿喝茶嗑瓜子瞎扯了半天,到巳时的时候,才瞧见有下人来报,说是詹姨母一家到了。简娣忙扯扯衣角,端正了态度,跟着简泉他们一大帮子去迎。   在门口,简娣终于见到了让吴氏盼了数十天的三姨母。   因为行礼都放在了客栈,故而詹姨母一家只租了几辆马车。   几辆马车停在初春冷冷的寒风中,拉着车的黄鬃马打着响鼻,呼出一团团的白雾,只见一个手揽缰绳,衣着暗纹团花长袍,脚蹬青靴,身系着大红色的披风的青年,正跨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四下张望着什么。   等看见吴氏和简泉,青年脸上一喜,忙翻身下马,披风滚作了一道一道大红的波浪。   还没等简娣反应过来,那青年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吴氏和简泉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荣儿见过姨夫与姨母。”   这就是詹荣?   简娣愣了一愣。   面前的青年五官端正,行为举止也算有礼,除了脸上搽了点粉,显得有些油头粉面的,并没有简露说得那般不堪,不过简露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至于颠倒黑白,简娣还是打算再观望看看。   “荣儿?”   瞧见这行礼的青年,吴氏面上又惊又喜,忙仔仔细细地又瞧了一遍,“荣儿?真是你?才这几年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   “快,”吴氏喜不自胜地道,“抬头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青年嗳了一声,乖乖地抬起了头,笑道,“姨母!这么久没见,荣儿好想姨母。”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你姨母面前撒娇,害臊不害臊?”   一道润丽的女声隐含笑意,恰在此时传来。   与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个个年约三十多岁的貌美夫人,她正打开车帘,由丫鬟和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扶着,小心翼翼地步下车。   美妇人面含笑意,站定在车前。   她身石兰色暗花纹褙子,下着如意云纹长裙,头插珍珠八宝发簪,穿金戴银,面颊微丰,很是富贵雍容。   而吴氏一看到这美妇人,往日里镇静的神色顿消,眼中流露着见到娘家亲人的真情,竟然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三妹。”   简娣微微诧异。   毕竟这么长时间,吴氏一直保持着当家主母的威严和端庄,她几乎就没怎么看到过她情绪外露过几次。   既然那美妇人是三姨母,至于站在美妇人身侧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三姨夫詹士英,他蓄着短须,看上去倒和寻常中年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扶着詹姨母的少女,身姿纤弱,衣着藕荷色竹叶纹的对襟长衫,下着曳地的霜白色绣梅花纹的长裙,看上去有些清高,她脸上神情让简娣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这应该就是詹姨母的女儿詹玉。   吴氏和詹姨母甫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寒暄到了一处去,那少女也上前行礼。   吴氏拉着少女的手,惊讶地问,“这是玉儿?”   詹玉面上露出了些淡而雅的微笑,“姨母。”   “上一次见你年纪还小,如今都长成个标志俊俏的大姑娘了。”吴氏微笑着感叹,随即便摸出个翡翠手镯来,轻轻塞到了詹玉的手心,“看你这般瘦弱,这玉我带了许久,最是滋养人,你把它带上。”   詹玉并未推辞,笑着应了,“多谢姨母。”   “屋外冷,还是进屋再说。”吴氏怜爱地看着詹玉,“你看荣儿和玉儿的脸都冻白了。”   詹姨母在一旁笑道,“荣儿他日日在外胡混,哪里还怕这些,也就瞧见大姐你了,知晓大姐你疼爱他,便在你面前装装相。”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吴氏笑道,“荣儿这孩子素来就乖巧。”说着,便拉过詹姨母的手,   亲密地道,“我已吩咐下人备上一桌好酒好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长辈们说话没小辈们插嘴的份,简娣就跟着他们一道儿往府里走,默默打量这一家子。   “这是阿娣、阿露两位妹妹吗?”   路上詹荣朝她们露齿一笑,笑容没什么架子,言语间很是亲昵,“许久未见,都有些认不出了。”说着,又伸手在胸前比了比,“阿尧也长高了不少,当初离开前,阿尧才到这儿哩。”   简露和简尧的反应很冷淡,詹荣好像没看出来,也不恼,兀自笑着,不过眼神却丝毫不避讳打量着人。   虽然大庆朝民风开放,但毕竟顾忌着礼教,很少有男人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姑娘,就算是有亲戚这么一层关系,像詹荣这样的也很少见。   简娣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简露提到詹荣就一副嫌弃的神情了。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简露挡在了自己身后。   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小动作,詹荣一怔,随即朝她又笑了,就是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看着让人心里怪别扭的,简娣权当没看见。   和她哥哥詹荣恰恰相反,除了必须的寒暄外,詹玉疏淡地好像游离于尘世中。   到了堂屋,各自落座奉上茶,简娣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听见吴氏叫他们站起来,见过詹姨母与姨夫。   对于简露和简尧,詹姨母自然是赞不绝口。   “你夸她作什么?越夸她她就越没个大小,到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死性不改,混世的小魔头,让她爹费尽了心思。”吴氏看着简露没好气地说。   詹姨母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倒喜欢像阿露这样的,阿玉性子太闷,身子也不大好,像阿露平常这般走走跳跳的,身体康健,看着才叫人心生欢喜。”   点评完简露和简尧,轮到简娣的时候,简娣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笑虽也是笑着的,但视线略含探究,和她儿子詹荣一样,毫不避讳,这让简娣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是菜市场上那二两猪头肉。   “这是阿露?几年未见,倒有些认不出了。”打量了她一会儿,詹姨母不知为何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上来一步。”   简娣循声上前。   “伸出手来。”   掌心落入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硬物,简娣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拿着罢。”   长辈送小辈点东西本没有什么,但詹姨母送她的礼,相比简露简尧,却贵重了许多。   是一支镶红宝石鎏金并蒂莲发簪,就算简娣再不懂价,一看发簪做工精致,红宝石晶莹剔透,也知道造价不菲。   “这……”   无缘无故送这么一份厚礼,简娣愕然,更何况她和这三姨母根本没血缘关系,于情于理,她都没道理送这么贵重的发簪。   “怎么?”看出她的愕然,那詹姨母笑道,“可是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只是这发簪太过贵重……”   詹姨母闻言眯起眼笑了,看上去很是温和可亲,“傻姑娘,既然是姨母给的,你怕什么,直接收下便是。”   “当初你出嫁没能送你一份礼,现在自然是要补上的。至于阿露和阿尧年纪还小,压不住这些物什,你做大姐的,同他们比什么。”   “收下吧。”詹姨母嘴角噙着笑。   简娣暗自看了一眼吴氏,本以为她可能会因此有些不悦,但没想到,吴氏脸上尤带着笑意,并无任何不悦的意思。   天上掉馅饼这事简娣是不相信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这发簪她却不能不收。   简娣她也只好收下了发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挑不出什么错处,毕恭毕敬地谢过这位姨母。   面前这位姨母笑意更浓,“这就是了。”   简娣心里却没那么轻松,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一些花纹和图样的寓意她也能看出来不少了。并蒂莲有夫妻恩爱之意,除非那詹姨母不知道她和姚鉴已经和离后,否则她送她这个簪子的用意,实在值得人细思。 第118章 兄妹   发簪拿着手里像火炭一样的烫。   “给我瞧瞧?”简露扯了扯简娣的袖角。   简娣将发簪塞到了她手里。   “她这是什么用意?”一看到簪上的并蒂莲,简露秀气的眉头当即便蹙起,显然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简娣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心里有点想法,不过也拿不准,拿不准的事不如不说。   简露将发簪还给她的时候,简娣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不加掩饰的投来。   顺着那视线看去,詹荣翘了翘唇角,冲她颌首笑了笑。他笑得挺古怪的,笑容中不知道是含着戏谑还是讥讽。   简娣她不觉得自己算什么敏感的人,但詹荣的笑容看着她明显感到有点儿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詹荣他这表现太高调,惹得坐在他一边的詹玉也不由得转过头来看了简娣一眼。   这姑娘颇有些冷心冷情的感觉,淡淡地像一阵风一抹雾,就连看人的眼神也是淡淡的,像飘飘悠悠的云,居高临下,矜傲清高,落不到地上来。   只看了简娣一眼,她就好像没甚么兴趣地又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打算管自己身边这位哥哥。   那厢,一番客套,喝过茶后,几人终于才谈论起正事。   简泉特地看了眼吴氏,笑道,“还未上京前,她就念叨得狠了。不知此番上京,文华你们打算待多长时日。倘若没什么事,不如多留几天。”   文华是詹世英的字,不同吴氏与詹姨母,简泉与詹世英间不以辈分以字号相称。   詹世英面带感慨,“实不相瞒,此番上京,我同静娘合计着多待些时日。”   “可是生意上的问题?若是生意上的问题,不妨来找我,我虽不才,但活了这么大岁数,在京中还是认得几个人的。”   “多谢好意。”詹世英笑道,“生意上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实际上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荣儿?荣儿如此乖巧,还值得你们费心?”吴氏状似惊讶地问,“阿尧他性子木讷,远不如荣儿大方,我还巴不得能有个像荣儿一样的孩子呢。”   这熟悉的别人家孩子的腔调……   简娣同情地看了看简尧,从古至今,普天下的父母基本上都是一个德行。   听见吴氏这么说,詹姨母简尧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简尧这一副倒霉催的表情,成功愉悦了简娣,看清楚她脸上表情后,简尧更郁闷了。   倒是詹姨母脸上露出了些自得的神色,望着詹荣的眼神愈发温慈。   詹世英却摇头叹道,“哪里乖巧,在家里不过就是个混世魔王,管都管不住。他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这般胡混下去。这不,阿泽在京中求学,我和静娘便想着也将荣儿带来,找个夫子,定下心,跟着阿尧阿泽这几个兄弟好好学学。”   “荣儿聪慧。”吴氏道,“想来这点无需你们操心。”   简泉沉吟了片刻,道,“阿泽和阿尧俱都拜入了黄先生门下,黄先生他乃京中大儒,德高望重,我同黄先生也有些交情,若文英你愿意的话,倒可替荣儿在黄先生面前说几句。”   詹世英面上顿露喜色,“这……”话未说完,他迟疑了一会儿,“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简泉哈哈一笑道,“都是一家人,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詹世英感激地笑笑,“能有你这句话,我和静娘也就放心了。”   “既然荣儿要来京求学,不知可寻到了住处?”简泉关切地问,“家里还有空的屋子,不如将让荣儿住下来,他姨母正好也念他念得紧。”   詹世英摇摇头,“这怎敢再劳烦,我和静娘想着趁这几天看看京中有什么合适的宅在,赁个一年半载的。”   简娣已经没兴趣再听简泉和詹世英间的客套,干脆低头打量起刚刚詹姨母送她的发簪。   她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简泉和詹世英商量好了,吴氏突然叫詹荣,吴承泽与简尧三人走上前来。   吴承泽他垂眸看着手侧的茶盏,神情疏朗,从刚才起到现在,眼中不显波澜,此时也不过理了理袍袖,缓步上前。   詹荣目光仍看着简娣,见自个娘喊到自己,他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后,转过脸,含着抹笑,走上前去,眼中闪动着一股温顺无害的光,“姨母,娘亲。”   他样貌生得有些稚嫩,刻意放轻了语气,甚至显得有些懵懂。   “日后,荣儿就要同你一块儿上学了。”吴氏望着简尧,语重心长地道,“荣儿他初来,你记得多待他转转。人家和你不一样,你平日贪玩爱舞刀弄枪的也就算了,莫要带坏了他。”说着,她又叹了一声,看向了吴承泽。   “阿尧他我还是不放心,姨母厚着脸皮,这两位弟弟,还是要拜托你多加照看了。”吴氏苦笑,“你娘亲将你托付给我,却未曾料到我这个做长辈的,不仅没尽责,反倒要劳烦你。”   “姨母这说得哪里的话。”吴承泽淡淡地笑了,笑容看不出丝毫异样,“兄弟连心,荣儿和阿尧都是我的兄弟,我定当尽全力好好照顾他们。”   简娣她其实不太喜欢吴氏这种说话方式,但似乎大部分父母都爱在亲戚面前贬低自己的孩子,对此,简娣她也曾经感同身受过。   简尧年纪毕竟还小,没满二十,不如吴承泽沉稳。她这个做大姐的,就算是个西贝货,难免也有点担心简尧的感受。   简尧不仅和吴承泽不同,和詹荣也完全不一样。詹荣让简娣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很不自在,笑容看上去也很虚伪,周身隐隐环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但他面对吴氏与詹姨母时,偏偏又无害地像不通世事。   詹荣和詹玉这兄妹俩,一个虚伪一个高傲,给简娣的感觉都算不上好,而现在看来,这兄妹俩可能要在简家待上一段不短的时日了。 第119章 心思   晚饭吃得简娣也是如鲠在喉,晚饭为了照顾詹家的口味,菜偏淡也偏甜。   但这些菜似乎还是不大和詹玉的胃口,简娣时不时能看见这姑娘微蹙着眉头,饭菜动了几筷子。   等简泉问起的时候,就微笑着摇摇头,“并非饭菜不合胃口,只是这一路奔波,胃里有些难受,叫姨夫见笑了。”   席间吴氏对詹荣嘘寒问暖不断,简娣看了看,简尧膈应地也没吃多少,碗里的饭基本就没怎么动。   吃完饭,简娣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有詹荣这个宝贝疙瘩在,吴氏也没心思理她,简娣也没急着回屋,先去了趟厨房。   简家的下人和她关系都不错,不过听到她要自己下厨的时候还是愣了愣。   “这……大姑娘你要吃什么,不如和我们说,”厨子大叔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好端端地干什么亲自动手,这要是被油溅到了可怎么办。”   但拗不过简娣态度坚决,“没关系,我自己能行。”   没办法他们只好站一边看着,帮忙打打下手。   也就简家的丫鬟下人们把她当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不过做几个家常菜简娣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借了詹家的光,厨房里的食材十分丰富,简娣翻出个土豆,叫厨子大叔帮忙削好了,自己上灶台炒了个酸辣土豆丝。   简泉好歹是有官位在身,平常简家吃的些糕点和菜肴难免也有些附庸风雅。那些个花样繁多造型和名称浮夸的菜简娣不会做,就炒了个土豆丝,煮了个冬笋豆腐汤,再做了道板栗烧鸡   厨房里几个丫鬟和嬷嬷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好奇地全程围观。   简娣也没说做给谁吃的,就问他们要了个食盒,盛上了满满的白米饭。拎着食盒,简娣告别了他们几个,一路往简尧住的方向走去。   就简尧中午吃得那么点,下午又要念书肯定得饿。简娣记得他胃口挺大的,可能是还在青春期。   要换以前,他饿不饿她根本懒得去管,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好歹是处出了点姐弟情意。   她拎着食盒过去的时候,简尧正坐在窗前看书,轩窗半敞,出乎意料地难得十分专注。要知道简尧他平常对念书都没什么兴趣。   看起来更像是让詹荣给刺激到了。简娣心想。   他年纪还不满双十,被詹荣夺去了吴氏的注意力,心生不满而赌气念书不奇怪。   同伺候他的小厮知会了一声,简尧抬起头,看见她的那一刹那眼神略显茫然。但得知简娣提着食盒过来特地给他开小灶的时候,立即接过食盒千恩万谢。   简娣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唔……”掀开食盒,少年眼神一亮,“板栗烧鸡?”   简娣有点儿意外,“你喜欢?”她只是看到厨房刚好有些板栗才烧了这么一道菜,想着或许能合简尧的口味,没想到他真的喜欢。   简尧拿着筷子长吁了一口气,他不怎么爱笑,这时候笑得很不好意思,低声道,“喜欢,大姐费心了。”   简尧看起来是真的饿狠了,谢过她之后,没再客气,就开始动筷子。当然吃饭的时候还是顾忌着一些的,没吃得太难看。   简娣也不急,静静地等他吃完,顺便再给他把汤端出来,叫他趁热喝。   等一碗饭进肚,胃里好受些了,简尧方才停筷。不过他胃口大,食盒里的菜没剩多少。   对着残羹冷汤,简尧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看我做什么?”   “总觉着,”顾忌她的心情,简尧斟酌了片刻,轻轻道,“大姐变了不少。”   壳子里都换人了,性格能不变吗?简娣偷偷摸摸吐槽。   其实也不是原主不愿意亲近简尧,毕竟父亲去世后,在这个时代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兄弟。但两人到底不是一个娘胎出生的,又有性别之分,关系自然比较生疏。事实上,原主她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她的名字可以说也是因为简尧才取。   简娣和简尧的关系所说比之前亲密了些,要简娣找出点话题来和简尧聊,她还真找不出来。   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简娣放弃挣扎,干脆起身收拾食盒。   看她站起来,简尧也跟着站起来,一块儿帮忙。   简娣欣慰地看了看他。   行啊,还是很会体贴人的。   “你继续念书罢,我这就回去了,外面冷,你也不用送我了。”拿起食盒,简娣一句话将简尧接下来的动作堵了个干净。   “大姐。”   “嗯?”简娣回望,就看到简尧一脸纠结。   “詹……詹表哥他……”纠结了半天,简尧他还是开了口,“我听闻表哥他在南边……并非良善之辈,大姐你……”   简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没明白简尧他究竟要说什么。詹荣这幅模样,确实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   “没什么。”简尧他摇了摇头,“大姐莫要和他走太近,若是大姐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你我既是姐弟,大姐的事我会尽力帮忙。”   一直到简娣走出他屋,走在回去的路上,让冷风一吹,这才灵光一现,终于想明白了。之前简娣她也只是有所怀疑,不敢确认。   她在这里的人看来是二嫁之身,除了刘芳洲对她有意思和江储的乌龙外,没有任何人表示对她感兴趣。她自己究竟什么样简娣心里很清楚,没那玛丽苏的命。   因此詹姨母送给她这么一只贵重的并蒂莲簪,她怀疑归怀疑,没仔细想。如今叫简尧一说,本来不确定的事倒确定了七八成。   难道她真的还没死心吗?   想到这一茬,拎着食盒,简娣愣在了原地。   不对啊,按照吴氏这么喜欢詹荣看来,肯定不愿把她嫁给他,这不算是委屈了他吗?   除非詹荣他自己有什么问题。   简尧说他“在南边”,就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换言之,那他就是在南边招惹了些是非,所以才只好北上。   这么说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明明初春的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太阳也懒洋洋地高悬在空中,但简娣还是冷得遍体生寒。 第120章 吴承泽的往事   一边是自己的亲侄子,一边不过是个抱养在膝下的女儿,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就算是平常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吃好喝好的简娣,此时此刻也不由得苦笑,心里有些发凉。   到底不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算没有亏待,但亲疏有别,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詹荣真的在南边搞出了点事,吴氏说不定还以为是年纪轻不懂事。看詹荣和他娘,还有吴氏那个相处情况就知道了,面对她们的时候,表现得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她一个离过婚的,配詹荣一个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的,亲上加亲,可不真是刚刚好吗?   要不是今天她看简尧什么都没吃,特地给他开了个小灶,指不定什么时候吴氏就把她亲事给说成了。   这一顿饭收买简尧收买得还挺值。简娣苦中作乐地想。   简娣她不能确定简泉知不知道吴氏的意思,或许简泉也赞成将她嫁给詹荣。不过,她能肯定的是,要是简泉知道了詹姨母想要隐瞒的秘密后,不一定对这门亲事点头。   詹荣他们一家来这儿不过才一天,到目前为止詹姨母也只是送给了她一支发簪,除此外,再没有任何表示。既然没有任何显露的蛛丝马迹,她现在也不好去找简泉告状,否则很有可能告状不成,反被简泉教训一顿。简泉对她确实不错,但他十分重视长幼秩序,小辈平白无故地猜忌长辈在他眼中无疑于大逆不道。   这么看来,她似乎也只有先做好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简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像冰刀子刮人一样生疼。   回去后,简娣她尽量表现得没有任何异样,该吃吃该喝喝,在屋里安静地写稿绣花,既没对詹家一家表现出抗拒,也没刻意去亲近打听。   但她心里很清楚,大不了就跑路。她现在已经有了谋生的手段,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被动。再有简尧这么一句话,他就算不赞同也绝不会告发她。   詹姨母和吴氏也没表现出任何让她和詹荣接触的意思,倒是让詹玉和她们多处处,詹荣则让简尧和吴承泽领着四处逛逛。   不过,詹玉的高冷也让简娣有点儿头疼。   遵循母亲的吩咐,詹玉是来到她屋里,和简娣简尧一块儿待着了,但也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捧着本书看。   提到书,就不得不提到上回詹玉问她借书的事。自觉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客套过后,詹玉看她屋里架子上摆了不少书,就问她借书看。   她屋里的书,一大半都是话本,另一半都是些游记和杂记,主要都是简娣她平常写话本的时候要用的。   琢磨不准这姑娘的口味,简娣就让她自个去翻。   詹玉站在书架前,挑挑拣拣了一会儿,小山般秀丽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最终只勉强挑了本杂记。但看了一会儿,便嫌弃粗劣,合上书冷落在一边,没有再看。   “此书……”   “我这书怎么了?”   詹玉轻皱眉,“表姐日后还是少看些杂书罢。”   简娣诚恳地回答,“但这杂书平常看看还挺有趣的,再说我也不考功名。”   “此书粗劣,不堪卒读,若是闲暇时偶尔读一读也可,但绝不能多看,否则累及自身,也沾染上了这些俗气。”   詹玉看上去很是认真,简娣没好意思告诉她她就是写这些杂书的。她脸上神色不似赞同,詹玉也不是傻的,自讨了个没趣,便没有再提,只不过神态愈发冷淡,好像不愿意再和她这个冥顽不灵的多说一个字。   不过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写话本这事还是没能瞒得过詹玉。   得知她写这些东西后,她杏眸微睁,神色难得有些失态。自此后,对她更是再没正眼瞧过。   别人一开始就对自己没好脸色,简娣她犯不着再凑上去,更何况还有詹荣之事在前。她和詹玉的关系难免就陷入了僵局,只维持着在吴氏面前的一点虚礼,足够称得上塑料姐妹情。   至于简露,詹玉也没瞧上眼。简娣觉得这姑娘挺纠结的,她克己守礼,熟读诗书与女学,既看不上简娣她的庶女身份,但更看不上简露没个正形,旷废度日。   詹玉面对简露时眉眼间淡淡的鄙夷,简露并非看不出来,要不是简娣拉着,她早就气鼓鼓地冲上去和詹玉撕破了脸。   詹玉她和谁在一起心里都悒悒不乐,最后干脆一个人闷在了屋里看书。   吴氏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当她和简露抱团孤立了詹玉。   躺着也中枪,简娣感到十分无辜。这感觉就像她十分心机地刻意分隔开了詹玉和简露这对亲表姐妹。   吴氏确实宝贝这兄妹俩,她动怒时很少表现在脸上,但语调却冷得煞人,“玉儿远道而来,既为客人,你们理应好好对待她。要不是我那次亲眼看见她一人待在屋里看书,只怕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理智告诉自己面对吴氏应该更冷静些,但简娣她毕竟是个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感情上她做不到伪装得天衣无缝,和吴氏虚与委蛇。因此简娣她什么也没说,也没解释,或者说不乐意再吱声。她也不知道她这无声的抗议吴氏又能看出来几分。   她现在的样子倒很像从前的原主了,自卑而敏感,谨小慎微,唯一一次出格也仅仅只是因为姚鉴。   她这幅模样显然和不讨吴氏喜欢,见她不解释也不说话,吴氏好像也不愿再同她说话,冷着眉眼,知会了身边伺候的妈妈一声。   陈妈妈走到简娣面前,递给了她一张熏香请帖。   “前几天钟府送了帖子过来,请你们去赏花,你们收拾收拾,知会玉儿一声,等后天带着她一块儿去,也顺便见识见识京中风物。”见简娣接过请帖,吴氏这才开口,脸色和语气都是一样硬邦邦的。   *   “去梅娘家中,做什么还要带上她?!”将请帖往地上地上一砸,简露气得瞪大了眼,跺了跺脚。   这钟家家主也是简泉的同僚,简露和钟家的女儿钟梅娘还有吴丽娘玩得最好,吴丽娘简娣之前见过一眼,但这钟梅娘却从未见过。   “她这眼睛都长到天上去的,我们去请她,她恐怕还不乐意来呢。”简露不服气地撇撇嘴,“惯会在娘面前装可怜。”   简娣倒没简露这么抗拒,吴氏让她们带着詹玉一块儿去赴花宴,对她而言是个能外出的难得的机会。   这段时间憋在府里,简娣已经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和外面的世界脱轨已久,她本来还抱着期望,指不定哪一天可以附身到卢仲夏身体里,可随着她附身的次数渐渐减少,她同这幅身体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既然不能披马甲外出,借赏花的机会能出去看看再好不过。   简娣走了几步,把简露丢在地上的请帖给捡了起来,拍落请柬上沾染的灰尘。   “这几天你闷在府里就不难受了?不想和丽娘她们一块儿玩?”将请帖还给简露,简娣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带上就带上,她不乐意和我们在一块儿,到时候互不干扰就是了。”   简露也只是没处发火,心里比谁都明白必须要带上詹玉,听简娣这么一说,脸上虽还有愤愤不平之色,却没有再胡乱撒气,只是一把夺过请帖扔到桌子,上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简娣叹了口气,忧愁地看了眼气鼓鼓的小姑娘。   其实,以前她脾气也没比简露好多上,但那时候有爸妈包容她。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年纪比以前大了,心态也更稳了些,棱角也比以前磨得更钝,因为在这个时空,没有能和她家父皇和母后那样包容她的人了。   比起安慰简露,她现在更头疼的是怎么把这事转达给詹玉,让简露去知会詹玉不现实,到头来还得简娣她亲自跑一趟。   好在詹玉的住处离得不远,走两三步路就能到。   简娣到她屋里的时候,却没看到詹玉的人影。按理说,这时候她一般都会屋里看书。简娣问了问伺候她的丫鬟,才知道詹玉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丫鬟茫然地摇头,“姑娘没带上奴婢,奴婢也不晓得,只听表姑娘今早提到府里的茶花开了,想去看看。”   听丫鬟这么说,詹玉倒十有**是去看茶花了。   简府虽小,但也辟了一处作花园用,栽种了些花草树木,供家里人没事儿的时候前去歇歇。以前,原主最爱在那儿伺候打理花草。依詹玉的性子,想要去那儿看看花也情有可原。   别了那丫鬟,简娣正打算往那小花园去,却没想到经过垂花门时,正巧看见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简娣下意识地停下了步子。   女的身着浅紫色裙裳,乌发如瀑,身姿如袅袅春柳,正是刚刚丫鬟口中所说的去看茶花的詹玉。   站在詹玉对面的人竟然是吴承泽。   他背对着简娣,简娣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只能看见詹玉微低着头,好像不大好意思直视吴承泽,她嗓音柔和,泠泠如拨弄冰弦,但在此刻又好似略含春情。   因为离得远了,简娣也没能听清楚他俩究竟在说什么。   明明是出来找人的,结果却撞见了詹玉的少女心事,这让简娣心中一阵尴尬。   但在尴尬的同时,简娣她看着詹玉也觉得这姑娘变得有“人气”,平易近人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冷冰冰地好像脱离尘俗,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真正的十多岁的小女孩,面对自己喜欢的对象,心中惴惴不安,想亲近偏偏又故作矜持。   不过,简娣倒真没想到詹玉竟然会喜欢吴承泽。   她这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走上前去呢,还是趁他们没注意原路折返呢。   詹玉性格高傲,要让她撞见了,心中肯定羞愤欲死,为了避免多生事端,简娣想想还是决定原路返回,至于请帖的事什么时候再说都无所谓。   詹玉虽然面对她,但她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吴承泽身上,对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全无所知,简娣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一点点往后挪动了几步,企图把自己的动静压到最低。   但也不知道吴承泽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她才退出去没几步,就看到吴承泽似有出察觉般地回过了头。   简娣还没收回的脚尴尬地停留在了原地。   吴承泽:“……”   简娣:“……”   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她,吴承泽面上掠过一抹诧异,“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詹玉正同他说着些什么,见到吴承泽的动作,愣了一愣,顺着他视线看到简娣后,登时僵在原地,面上血色顿失。   “我……”简娣搭搭撒撒地回答,“我说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这儿你信吗?”   吴承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得。   “我真不是有意的打扰你们说话的。”简娣没死心,悄悄地补充道。   “无妨,我同玉儿也没谈什么。”   “你来这儿做什么?”同吴承泽的轻描淡写不同,詹玉的神色十分僵硬,似乎是为了掩饰羞愤,语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冷硬了些。   “我是来找你的。”简娣也能理解这姑娘的态度,没有计较她话语里的失礼。   詹玉说完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确实有些失礼,不由得看了一眼吴承泽的神色,但吴承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她语调和底气也跟着弱了下来。   “抱歉。”詹玉不自在地别过脸。   “没事没事。”   等简娣将吴氏的意思简明扼要地转达给了詹玉后,她点了点头,“累得表姐亲自走一趟,这些话其实本可让下人代为转达。”   詹玉说得没有错,只不过是简娣她自己忘了这么一茬。之前亲力亲为惯了,就算穿越了,也不太习惯凡事都麻烦丫鬟下人,有些话还是她自己去更为放心,免得出什么差错,被人做文章。   “话已带到,那我先离开了。”简娣感激地看了眼吴承泽,要不是他在,詹玉估计没有那么好说话。   见她要走,詹玉也没有任何要挽留客套的意思。   简娣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却听到吴承泽突然叫住了她。   “且慢。”   吴承泽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她跟前,“我同表妹你一道儿回去。”   简娣惊讶地瞪大了眼。   詹玉脸色随之一变。   看出她的震惊,吴承泽没甚么表情,镇定自若地道,“前些日子,阿尧托我帮忙寻一本书,我正准备将此书拿给他。”   去简尧书和她一块儿干嘛。简娣心中疑问。   吴承泽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简娣她虽然疑惑,但明智地选择没有多问。   “表妹。”吴承泽遥遥朝詹玉拱拱手,“在此别过。”   詹玉笑得有些勉强。   一直到走出詹玉的视线范围外,吴承泽才莞尔一笑,“方才多谢表妹了。”   简娣:?   面对她的疑惑,吴承泽却没有再替她解答。   简娣看看他的神情,顿时反应了过来。吴承泽这是利用她摆脱詹玉呢。想来考虑到詹玉的名声,这话他也不好明说。   “没事。”简娣随口应道,“只是……”   “只是?”   “没什么。”   只是她有点想不通,詹玉和简露才是吴承泽亲表妹,吴承泽怎么对她倒还比詹玉亲近一些,她还没这么大脸认为是她的个人魅力。吴承泽虽然对她好,但简娣能感觉出来这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没任何关系。   吴承泽探究似地看着她,眼眸乌黑,如黑夜中的一团明火,好像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黑暗,洞察人心。   “我知晓表妹你心中在想些什么。”看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风轻云淡般地道。   “是……是吗?”   “本以为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吴承泽弯了弯唇角,“没想到你早就忘了。”   简娣一脸懵逼地问,“什……什么事?”原主的记忆对她而言,确实一直零零散散的。   “小时候我可没像现在这般好相与。”吴承泽顿了半刻,突然道。   简娣:……能看出来。   吴承泽周身的气质就不像个好人。   “那时,我年纪还小,和阿露一道儿做出了不少欺辱你的事。”   简娣愣住了。   这她真没想到……   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竟然还能干出来霸凌这种事。 第121章 疑窦丛生   简娣震惊的表情好像逗笑了吴承泽。   他不常笑,但笑起来时周身阴郁的戾气一扫而空。   “你果然是忘记了。”他不知是无奈还是怎地,轻轻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简娣干巴巴地答。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想来原主恐怕也是早早就忘了。既然过去的事还不如让它就这么过去。   吴承泽将她的话却一笔打了回去,“你忘了,我没有忘,这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他这淡淡的语气倒是把简娣的话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喉咙眼里。   “我记得有一回,正值隆冬,那时候我和阿露闹得凶了,不小心将你撞进了池子里。”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我和阿露吓坏了。”吴承泽看似平静地说道,“一时也忘记喊人,等我们想起喊人,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你冻得嘴唇乌青,全身都在发抖。回去后就一病不起。”   “我当时怕得要命,心想着倘若你这回没捱过去,我该怎么办。”   “没想到,等你醒来后,却没有怪罪于我。也就是自那时起,我才决心要好好对待你。”   因为愧疚才多留了一个心,也因为多留了心,才真正体会她当时尴尬的处境。   简娣:“没……没想到。”   她真没想到原主和吴承泽间还有这些恩恩怨怨。   原主性格柔和,当时没有怪罪吴承泽想来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但这些话,现在对她再说却已经晚了。   简娣觉得她自己没有资格代替原主去说些什么,不过却不好不理他,指不定吴承泽就以为她想起来了心里不舒服呢。   “我……”简娣舔了舔发干的唇角,“不记得了,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时年纪小,不过无心之失,你不用记挂在心。”   “我知道。”   谈起往事的时候,吴承泽好像陷入了当年的回忆,神情也不禁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加上他身形纤瘦,更如寒夜中的鬼魅。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多想。”从回忆中迅速抽神,吴承泽对她笑了一笑,“我也知道你一直疑惑为何你我之前并非血亲,我却如此待你。如今,我便将这一切都告诉你。”   “自此后,若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正如上次那样。”吴承泽含蓄地提点道,“即便这回詹家的事也一样。”   简娣惊讶地反问,“你知道?”   “知晓。”   “那……”简娣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那表哥你知不知道关于詹荣的事。”   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抱能问出个答案的希望,但简娣没有想到的是,吴承泽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他的事我知道的虽不多,但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将自己所知晓的全都告诉你。”   “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会上京,以及……他们究竟是看上了我那一点。”   吴承泽没有立即回答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   简娣也没有催他。   “詹表弟他在杭州是个混世的霸王,做了不少混账事。只是姨母溺爱于他,只当他是个不晓事的稚子顽童。他此番来杭州全因他险些闹出了人命。”   “人命?”简娣皱眉。   “他想要收用府中一个丫鬟,但那丫鬟签得并非死契,并不愿意。詹姨母拗不过他,就给了那丫鬟家中一笔银钱,那丫鬟便被送到了他房里。”按理说这个时代的人谈起这事的时候,总要避讳一些,尤其在男女有别的情况下。但吴承泽却没有顾及到她是个姑娘的事实。吴承泽自然直言的态度,免了些虚礼,让简娣心里也松了口气。   “第二日……”吴承泽沉声道,“那丫鬟上被人拖出来的,已剩了一口气了。想来是詹表弟他怨恨这丫鬟不识好歹,有意为之。姨母虽将这事压了下去,但还是传遍了杭州,加之表弟他性子顽劣,书院的夫子不愿再收。没办法,姨母只好将他送到京城里来。”   大庆朝虽说还是个封建王朝,但对待丫鬟仆人的态度却比历任朝代好上不少,皆因太祖曾经定下的规矩不能无故打杀下人,平白无故地打杀丫鬟,更何况是签了几年活契的丫鬟,这绝非一件小事。   不过,纨绔子弟欺辱丫鬟这并不什么罕见的事,这还远远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吴氏要给她和詹荣说亲。   这其中肯定还另有隐情。   简娣再问的时候,吴承泽却不知道了。   “詹表弟的事,我也只是听杭州的朋友提起,至于各中详情。”吴承泽道,“我却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表哥你。”   吴承泽这么说,简娣没有失望,今天她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   简娣她也没忘言辞恳切地向吴承泽道谢。   “无妨,吴承泽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暂时没有了。”简娣道,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想起来了还能问表哥你吗?”   “自然。”   得到了吴承泽的保证,简娣放了心。   她和吴承泽走到抄手游廊那儿就分别了,吴承泽往东厢房去,她回西厢房。   就丫鬟那一桩事不足以让吴氏舍得给她和詹荣说亲。   但问题究竟处在哪儿呢?简娣想的脑袋都破了。在詹荣的屋里,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从吴承泽的口中,她已经确定了一点。   詹荣他是个性格暴戾,气量狭小的男人。她绝对不可能嫁给他。嫁给这种有家暴嫌疑的人简直比和姚鉴复婚还要惨,还不如嫁给姚鉴呢,姚鉴他渣是渣了点,总不至于动手打骂下人,将人打得半死不活的。但詹荣不一样,即便担着名义上的表兄妹关系,嫁给这种人无疑于自己往火坑里跳。   想着想着,简娣不仅一声哀叹,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当初的错误。   她之前还犹豫个鬼,还不如在姚鉴府上的时候就答应了卢仲夏的求婚。   现在她都快记不起来有多久没见过卢小哥了,也不清楚是不是担心影响到她声誉的缘故,他们之间连一封信都没送过。 第122章 茶花宴   更何况,姚鉴和她的事牵扯到了卢仲夏,在这个节骨眼上,简娣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联系他,免得火上浇油。   从吴承泽那儿听来有关詹荣的事后,简娣本来还想着再打探一番。但这几天来,詹荣一直让吴承泽和简尧带着,在京城里四处闲逛,熟悉京中的风物和人情,她一时半会儿还真见不着他。   见不着詹荣也好。   看吴氏和詹家的意思,并没打算立即挑明她和詹荣的事。简娣估摸着,指不定吴氏自己心里也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促成她和詹荣的婚事。   詹荣虽见不到几面,但詹姨母同简家的女眷都住在一处,简娣每天去向吴氏请安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她同吴氏坐在一块儿说话。   简娣向吴氏请过安后,詹姨母便不让她再走,拉着她坐下,让简娣陪她和吴氏一起多说说话。   光看她对待她的态度,倒能称得上一个温和可亲的姨母。但自从简娣明白她和吴氏盘算着把她嫁给詹荣后,简娣面对她心里难免有个疙瘩,压根就没任何亲近她的想法。   再者,詹姨母看上去像是在拉着她说些体己的话,但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谈话引向简娣她自己身上。   这让简娣有种自己被摆上货架任人挑选贩卖的错觉。   从她的反应来看,简娣也不知道她究竟让她满意不满意。   在赴宴的前一天,简娣振作了精神,暂时抛却了脑中有关詹荣一家的杂事。   毕竟她现在名声可不怎么样,外头还传着她不守妇道的谣言。虽说钟梅娘等人不会说些什么,但难保不会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   出发去钟府的当天,詹玉竟然特地打扮了一番。之前简娣还没看到过这位姑娘怎么打扮,她性子冷,故而也不太爱用些胭脂水粉,好在样貌生得好看,淡妆也不掩其秀色。   她初来京城,第一次踏入京中的交际圈子,重视这次宴会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外头正传她出轨,和卢仲夏勾勾搭搭,而简露又和那些文静娴雅的士族姑娘们合不来。即便詹玉如此重视,可能到头来也要被她和简露连累。   就是不知道吴氏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么一点了。   詹玉今日着杏色,既贴合了时令,更衬得她肌肤白皙胜雪。   至于简娣,虽然她也挺想穿得漂漂亮亮花花绿绿的,但她和离的时间不长,又有传言再前,她要真穿出些春天的气息,一定会被别人在背后议论。吴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特地把她身边的妈妈给遣了过来,选了套素净的衣裳和头面。   钟府离简家不远,京中的士族,除却有钱有权的高门大户,大多居住在这一处。但同简家相比,这送帖子过来的钟梅娘家中地位又高出简家不少,钟家老爷曾在在国子监任教,钟老爷的独子,也就是钟梅娘的父亲,如今也在吏部供职,官阶却比简泉要高。   对于詹玉而言,钟梅娘主持的宴会正好是个不错的起点。   在出发前,简娣就曾经被吴氏找去提点了两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她现在名声不好,更要谦逊恭谨,低调行事。   下了马车后,简娣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由下人领入府,进了厅堂后,简娣她还是感觉厅中一静,不可避免地接收到了些他人异样的目光。厅中的少女们正值夭桃秾李的年纪,绰约多姿。厅堂中绫罗锦绣与朱璎绮罗流光溢彩,衬得满室芬芳。   但自从简娣她踏入厅中,刚刚还说说笑笑的小姑娘们登时便停下了笑闹,偷偷打量着她,芙蓉般娇艳的脸上微露诧异。   而这宴会的主人钟梅娘此时正招待着来客,听闻厅中一静,便转过脸来。   简娣对上她的视线,看到她愣了一愣,但随即便收敛了神色,忙迎了上来。   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当下时兴的发髻,上身穿着藕红色撒花的褂子,下着软烟罗月华裙,鬓边别了朵怒放的金茶花,乌发雪肤,蛾眉皓齿,很有些大庆朝时尚女郎的意思。   她和简露关系还不错,都是明快的性子。见了简露,钟梅娘笑容满面地打过招呼,看到简娣,她面上也并无任何异色,亲密地喊着娣姐姐。   对于面前这位姑娘,简娣脑海中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原主对她似乎也颇有好感。   在府上时,简露和詹玉彼此间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对外,还维持着些虚假的姐妹情谊。   简露一把抱过詹玉的胳膊,眉开眼笑地说道,“梅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表姐,姓詹,单名一个玉字,因着姨夫生意的事,今春才上京。”   简露平常飞扬跳脱的,有一把力气,她拉詹玉时压根就没和她客气,詹玉身子偏弱,让简露这么一拉,顿时有点站不住。好在她反应快,维持住了身形,唇角微弯,轻轻颌首,朝钟梅娘笑了一笑,手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挣开了一些简露的桎梏。   钟梅娘年纪和简露相差无几,便笑道,“原来这位便是詹姐姐,当真是仙人之姿。”   夸赞人的话没有人不爱听的,即便冷淡如詹玉此刻眉梢也不由得带了些矜色。   钟梅娘看上去大胆活泼,但却心细如发,或许是因为顾及着她身上的流言,陪坐在一旁,神情自然地说了好一些话,惹得其他的姑娘们面面相觑。   简娣虽然挺感谢这姑娘的好意,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钟梅娘毕竟是主人,总不能一直陪着她们,坐了一会儿,便忙着招待其他人。而在她走后,以简娣为中心,周边微妙地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其他士族少女们许久未见,都忙着亲昵地拉着手说着话联系感情,简娣她这儿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詹玉显然察觉出了这古怪的气氛,只是她初来京中,尚且还摸不清楚状况,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   没人搭理就没人搭理。   简娣自觉她心态挺好的,拣了一块手边盘中的糕点,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这一块乳糕做得甜而不腻,**四溢,回味无穷,一块吃完,简娣没忍住又挑了一块送到了嘴里。 第123章 敌意   吃着乳糕,简娣能察觉到厅中的小姑娘们,虽说没人上前搭话,但个个都在留意她这儿的动静和她的脸色,时不时好奇地瞟一眼。   简娣她穿过来前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又在这儿待了几年,算算年龄,要比她们大出个十多岁。面对初高中生小姑娘的围观,要让她生出些什么紧张或者不自然的情绪还真有点困难。   至于简露更不在乎这些。   她们当中最煎熬的当属詹玉,她本还坐得住,但被围观得时间一长,眼看着并没有人上前搭话,也有些忍不住了,难得主动问道,“她们……好端端地看我们做甚么?”   简娣想也没想,“看你好看。”   詹玉:“……”   “毕竟你第一次来,是生面孔,生得又好看,她们肯定是要多看你几眼的。”   詹玉不相信她的鬼话,皱皱眉,“你既不愿意答便算了,也何必说这话编排我。”   在杭州,詹家算不上多么尊贵,但也有些地位,而詹玉平日结交往来的自然也都是些富户权贵,在家里也是备受宠爱地长大。往往是别人多奉承她,还没有她主动奉承旁人的时候。   头一次这么受冷落,似乎让詹玉心底很不好受,连带着语气都冷上了三分,不再乐意搭理她了。   虽没有人敢上前和简娣搭话,但不妨碍有人愿意找简露一块儿,比起原主,简露她性格开朗,人缘一直不错。   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有几个姑娘坐在一边交头接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相携着手,面色犹豫地走上前来。   本已经打算坚定地站在自家大姐这边,此时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找自己,简娣抬眼一见到她们,登时怔了一怔,“你们?”   “阿露……”其中一个瞧着胆子大一点的姑娘,上前一步,犹疑地喊道。   这几个姑娘摆明就是来找简露的。   简娣能看出这几个姑娘的踌躇,她们好像很在意她的动静,这还不至于让简娣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简娣心态很好地同她们打过招呼。   她们也都很有礼貌,柔顺而乖巧地喊了一声,“娣姐姐。”   “不是来找你的吗?”简娣转头对简露道,“去和她们一块儿玩吧,我就不去了。”   简露看了看她们,却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阿露?”几个小姑娘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副反应,顿时就有点急了。   “我要陪着大姐。”简露面色如常地道。   简娣微微一愣,看着她认真的脸色,心中随即浮现出了一丝感动。   但人家小姑娘来找她玩,也不好就这么拒绝人家不是?   简娣扯了扯简露的衣角,附耳小声劝说道,“去玩吧,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还需要你陪,本来就没什么事,弄得这么尴尬,倒显得确实出了什么事,是我们理亏了。”   “可是……”   简露听她这么一说,面上松动了一些,本还想要再说,但却让简娣飞快打断了,推了出来,像个推孩子去幼儿园上学的妈妈,简娣她和蔼地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还没忘坐在一边的詹玉,“表妹,你去吗?”   “我?”詹玉一双冷淡的眸子扫过简露,又扫过面前这几个局促不安的少女,似是想到了方才的难堪,冷冷地道,“我就不去了。”   詹玉不愿去,更合简露的心意,简露懒得搭理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对留下的简娣还依然有些不放心。   被自个妹妹这么忧心忡忡地看着,简娣感动地同时也微妙地感到了一丝压力。   “我真没事。”简娣挣扎着辩解道。   再三确定了她脸色如常,没有因为其他人的态度而情绪低落,走向自闭后,简露这才和那几个小姑娘一起走了。   见简露离开后,简娣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詹玉。   简娣她倒没在意詹玉的迁怒,她牵连了这姑娘本就是事实。   她妈想把她嫁给詹荣是不厚道了一点,但詹玉毕竟没什么错处,除了心高气傲了些,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再说,她自己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没理由说旁人性格的不是。   简娣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她确实应该向詹玉点明真相。至少带她来这儿,她应该知道这些,至于她能不能接受,就不在简娣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于是,简娣就装了乳糕的盘子往旁边推了推,揩了揩手指,“表妹,你不是疑惑吗?你要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詹玉皱着眉眨了眨眼。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曾有个夫婿?”   简娣开门见山地直接提这个,问得詹玉自己反倒愣住了。   其实上京前,她就已经有所耳闻。   吴氏同詹家虽好几年没曾见过面,但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书信联系。不久前,她还从爹娘口中曾经听到过这事,只不过,简娣是抱养在吴氏膝下的庶出,和她没什么干系,她也没多加留心便是了。   简娣沉吟了半晌,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却不料有一道女声恰恰插入了她和詹玉之中。   “娣姐姐?”   “梅娘?”循着声简娣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不由得有些错愕。   钟梅娘笑意盈盈地解释道,“方才忙完,就来找你们了。”   她看了一眼简娣身侧空着的榉木椅,问道,“阿露没同姐姐你在一块儿吗?”   “我让她和旁人玩去了。”   “原来如此。”钟梅娘神色自若地笑道,“那娣姐姐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看茶花。”   简娣犹豫了一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钟梅娘这是有意为她缓解尴尬。但她和钟梅娘彼此之间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谈的,唯一的联系枢纽也就只有简露一个。   不过简娣还是点了点头。   钟府上的茶花宴和上次去吴丽娘家中看荷花一样无聊。   满园的茶花开得正好,红色、黄色、白色、紫色,或怒放或含苞,或丰美或纤弱,少女们穿着杏色、桃红、柳青各色的春衫,缓步走在花丛中,花香浓春衫新,蜂蝶忙碌地盘旋在花枝间。一开始看得简娣眼花缭乱,但看得久了,简娣就有点架不住审美疲劳了。   身旁少女们的笑闹声,听着也有点闹哄哄的。   看看茶花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说笑的,但身边姑娘们和一起去春游的学生们相差无几,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回,小声而亲昵地调侃着对方的心思,惹得对方脸颊飞红,又招来一顿笑骂。   站在这些青春洋溢的姑娘们当中,简娣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合群的悲催感,也是年岁渐长,她确实是没那份活力再和别人打打闹闹。   詹玉本就不爱这些,听着她们的笑声只觉得吵闹,在杭州,她来往的也多为一些温文娴静的,她们之间结了个诗社,隔三差五地小聚一次,大多在论诗,很少如此喧闹。   “娣姐姐和詹姐姐可是累了?”   身旁的钟梅娘敏锐地察觉到了简娣的情绪变化,关切地低声询问道。   简娣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没事,就是日头有点晒。”   应答完钟梅娘的询问,简娣将视线缓缓地放到前面的少女们身上。   这群人中,基本都是没出嫁的姑娘,虽也有已经嫁了人的,相携着手慢慢地走细细地说着话,言谈间却都是些夫妻婆媳干系和各种后宅事务。原主是嫁给了姚鉴没错,但简娣她自己还没结过婚,自然也插不上去别人的谈话。再说,别人对她也不像是有兴趣的模样。   这个时代的娱乐方式远远不如后世那么丰富多彩,又因为加诸在女性身上的诸多限制,真正能解乏的活动少之又少。更何况,穿越前简娣她就是在靠wifi电脑在续命,对各类大大小小的聚会基本没什么兴趣。看其他人兴致勃勃的模样,说实话,简娣她心里还有点羡慕这种纯粹的快乐。   同刚刚一样,钟梅娘只陪了她们走了一截路,就让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拉了过去。   简娣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挽着钟梅娘的,颇有些不耐的少女。   她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微丰,称得上清秀,但站在姿容俏丽的钟梅娘身侧,就难免有些黯然。   但她打扮富贵,上穿白绫竖领的玉色对襟袄,下着嵌金线的牡丹纹样纱裙,金镯钗钏叮当作响。   此刻,望向简娣和詹玉的眉眼间不掩其轻蔑与高傲。 第124章 事发突然   那少女挽着钟梅娘,眉梢高挑,波光流转间已将简娣和詹玉打量了个遍。   詹玉哪里受到过这种侮辱,俏脸瞬间煞白。   少女没在乎她的反应,她嘴角蓦地翘出一个细小的弧度,慢条斯理地道,“我还在想梅娘这是在同谁说话,原来是简大人府上的千金。”   这姑娘言语间微含嘲意,要只是因为那些传言而看不起她,还不至于表现出这幅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和原主有些旧怨。   问题在于,这姑娘认得简娣,简娣却完全不认得她。对于面前这号人物,简娣大脑中完全就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无迹可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就算是打个招呼,也想不到这姑娘姓谁名谁。   简娣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只好暂时放弃在记忆中寻找这姑娘信息。   她尽量平静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故作深沉地也跟着笑了一笑,“许久未见。”   话音刚落,简娣就看见这姑娘眉梢又是一扬,似乎吃了一惊。   她想错了吗?   这也不应该。   她显然是认得原主的,她刚才说的四个字不痛不痒,应该最为保险才对。   面前的少女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吃惊之色,“是有一段时日未见了。”她眼神微微向下,又将简娣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在一般人感到冒犯前,恰到好处地收回了视线,勾唇笑道,“我前些日子听闻你才同夫婿和离,还道是谣传,今日看你大不同往日,看来和离一事倒是真。”   简娣没着急反驳。   穿越过来后,她没有全盘接收原主的记忆。简娣自己也曾经想过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和原主毕竟不是同一人,两份记忆太过庞大和繁杂,一时承受不住,难免出现记忆错乱。指不定大脑是为了保护她,才将某些不重要的记忆封存了起来。   原主的记忆虽然不全,不过对于一般的人或事,简娣仔细想想或经过他人点拨,总能有些印象。而这姑娘没有任何印象,看来也是被原主归位不重要的人里面。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特性,简娣她也是个俗人,行为处事都是按照这个基本准则来的。这可不是后世那个还算平等的社会,这儿的阶级森严,家世的高下甚至能定人生死。简娣她刚刚怕就怕在这姑娘衣着富贵,看上去家世不低,要真得罪了她,只怕会牵连到简露她们。   但现在她心里有了些底。   如果这姑娘背景确实深厚,原主又和她有些旧怨,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印象。既然现在没有记忆残存,就表示这姑娘的家世没有简娣她想象得那么高。   快速地整理了一遍自己推测出的信息,衡量了一番利弊,简娣心理压力一松,还能镇定地回看过去。   “我同他和离也没多久,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得这么快,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值得人如此关注。”   少女笑道,“当年姚相公是简伯伯的学生,同娣姐姐你成亲后,旁人都道是姻缘天定,真乃羡煞旁人的一对。昔日一双佳偶如今劳燕分飞,我们都没想到你竟然会同姚相公和离,这事在旁人听来难免诧异,也就无怪乎多引人注目了些。”   “更何况此事为何如此引人关注。”少女意味深长的一笑,“娣姐姐心知肚明。”   少女此话一出,一直偷偷关注着这儿动向的人群也随之冒出了些悉索的声响。   她好似很享受被众人包围注视的目光,面上不禁又露出了些得色,目光好似不经意间般地落到了詹玉身上,“这位姑娘我倒未曾见过。”   “这难道就是你那远道而来的表妹?”   而从刚刚起,一直静静看着她俩的钟梅娘终于动了,她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衣袖,柔声提点道,“成兰。”   被钟梅娘一扯衣袖,面前这个叫成兰的姑娘住了嘴,转头看了一眼钟梅娘,再看向简娣时面上随即掠过一抹似真似假的歉意,“抱歉,是我一时口快,冒犯了娣姐姐,还请姐姐不计较原谅我。”   她虽然在道歉,但眼中的得色不加掩饰,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借着道歉的耀武扬威。   “不过。”少女话锋陡然一转,“我为人性子直,有时候是口无遮拦了一些,但是非对错还是能分得清的。”她笑道,“该仗义执言的时候,就不该忍着。”   她看着简娣的视线,让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鸡皮疙瘩随之都冒了上来。   “好不容易同姚相公和离了,我倒很好奇,你为何跑来这儿看茶花,却不去陪陪你那姓卢的相公。”   “还是说……”少女尾音微扬,语气间已带上了质问之色,“做错了事,感到心虚,不敢相见?!”   她这话说得已经十分露骨,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钟梅娘脸色瞬时一变,语气重了一些,喝斥道,“成兰!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你也信?!”   少女冷眼打断了钟梅娘的话,“梅娘你心善,但善心对这种恶妇还是且省省吧。免得到头来落得和姚相公一样的下场。”   少女的话要刺向的是土生土长的姑娘,不可不谓准狠。这个时代的人都重名誉,尤其是为人妇的名声更容不得人玷污。   简娣毕竟不是土著,不会有什么羞愤欲死的情绪,有时候她觉得她脾气挺好的,不过,脾气好不代表这个时候还能置身度外,这个时候就连简娣她也忍不住有点火了。尤其是这姑娘莫名其妙地正义感,更让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就像现代的键盘侠,接收到些零碎的信息后,就顺理成章地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高坐其上指点江山。   其实简娣她也不擅长和别人暗地里你呛我一声我刺你一句的撕逼。她一生气思绪就会乱,这个时候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对,该说话的就是就不该忍着。”   “我知晓这几天一直有些风言风语在外流传。但我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信以为真。”   简娣深吸了一口气,“多谢你关心我们夫妻二人。这事本来也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既然这么愤愤不平,还是说你关心的其实是姚鉴?”   少女好像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反驳,脸上神情一滞,顿时恼怒了起来,“住嘴!”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能和姚相公有什么干系?!我不过看不过眼罢了,你这血口喷人的恶妇!”   “你口口声声恶妇,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又口口声声说我血口喷人,到底是谁在血口喷人。”简娣被这姑娘气得大脑都有点发懵。   “既然是我不守妇道,那我问你,为何我同姚鉴和离后,他却不敢上我家门一次,只敢躲在背后非议?”   “那是姚相公为人清傲,不愿和你这恶妇再有任何瓜葛!”少女强撑着大喝道。   看这姑娘架势,简娣心中的怒火顿时一泻,再没有了和她继续吵下去的兴致。   她知道依现在的局面,对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低头服软的,再争下去也不过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吵不过出个结果来。   她和她争执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停了脚步,站在一边围观,时不时还低声交谈两句。   这种被人围观议论的感觉,就算再镇定的人也会感到一点不自在。詹玉本来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同那姑娘争执。此刻被人围观,就连她也有些不淡定了,悄悄地往简娣身后躲了一躲。   简娣离她近,自然就察觉出了詹玉的闪躲。说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小姑娘,简娣叹了口气,心里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往詹玉那儿站了站,勉强替她挡住一二视线,这才道,“我不明白,为何只是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你们却纷纷信以为真。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是说,有些人根本不在乎事情是真是假,真相究竟如何。只要能为这如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一些波澜,生出一些趣味,有了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外,便无在乎真假对错了?”   这简直就像一场狂欢。   简娣她这回倒真的是冷静了,不过心里还是憋了一团火气,不说出来就不畅快,她也不在乎这话她们听不听得懂。   “枉活了十多年,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周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吱声的,只是面带异色地看着她,连那少女也怔住了,看着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似乎没想到过她,或者说原主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话。   钟梅娘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娣姐姐……”   简娣看了她一眼,“时候不早,阿露还未回来,我心里有些挂念,便不能再陪你们继续看花了。”   听她这么说,钟梅娘松了口气,瞬间便理会了她的意思,善解人意地打着圆场,“娣姐姐但去无妨,方才是我失礼了,许久未见娣姐姐,只顾着拉着你说了这么长的话,劳烦姐姐陪我一路。至于阿露,我刚刚似乎是在南边瞧见了她,正和云娘她们几个一道呢。”   钟梅娘伸手指了个方向,简娣谢过了她,带着詹玉朝着那方向走去。   那少女回过神来后,还想再说,却让钟梅娘给死死地拉住,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围观的小姑娘们散落在各处,但都隐隐围成了圈。简娣从圈中走出去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人竟然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身上环佩当啷一响,眉眼间有躲闪之意。   看到这些人唯恐不及的态度,出乎意料地,简娣心里没了刚刚的怒气,只感到一阵心凉,不过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茶花丛旁到处都有人,简娣一直走到一个临池的小凉亭旁,才停下了脚步,勉强躲开了别人的视线。   留意到从刚才起詹玉一直没说话,牵连到她陪自己一道儿受罪,简娣转过身,面对着她,诚恳地道了个歉,“抱歉,刚刚是我连累你了。”   詹玉还是没有开口,这个时候,她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奇怪。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开口,乌黑的眼中酝酿着复杂的情绪,脸上翻滚着不明的神情。她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稳定了下来。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往常那冷若冰霜的模样,甚至比平常还要冷淡几分。   “此时再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同简娣拉开了一段距离,目光灼灼,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晕红,一直忍耐的怒火似乎在这一刻终于统统爆发了出来,愤怒连语调都变得高昂和激动了起来,“倘若我知晓会同你一道受此大辱,今日就不该来此!”   没想到詹玉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简娣愣了两秒,也就在她愣神的这两秒间,詹玉越说越激烈,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   她看着简娣,就好像见到了什么惹人生厌的东西一般,冷不防地伸出手推开了她,转身就要走。   简娣刚好站得靠外,愣神的功夫还没反应过来,就让詹玉推得一个踉跄,脚下一崴,紧跟着就失去了平衡。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远远地似乎传来了简露的尖叫声。   等简娣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凉亭里摔了下去。   好在詹玉力气没那么大,她没能咕噜噜滚到池子里,只不过是在凉亭前的石阶上绊了一下。但情急中根本反应不过来。简娣虽然很想抢救一下自己,但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脚踝和手心上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她抬头的刹那,正好对上詹玉震惊的眼神。   简娣能清楚地看到,詹玉的眼神慢慢地变了,逐渐地变得畏惧和胆怯,肢体动作动作也不自觉地随着情绪而变化,一点一点地往凉亭里面缩去。   看着詹玉的反应,简娣顿感不妙。   顺着她的视线,简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一看手心,才发现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摸还好,一摸,简娣还感到自己上嘴唇上也传来一阵疼。   女人的直觉适时地浮上心头。   卧槽,破相了。 第125章 风波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关系到自己的脸,就不可能不重视。   看着自己一抹一手血,简娣脑中也猛地空白了一瞬,但她却没表现出什么格外激烈的反应。   不是因为她不看脸,主要是因为她摔得其实不算太严重。   当机了几秒后,简娣就能重新评估自己现在的状况   留疤或许不至于,她伤口没那么深,就是回头长伤口的时候可能不太美观。她从小到大磕磕绊绊了无数次,对于这次的伤简娣心里也有数,因此短暂的惊讶后,也不害怕。   定了定神,简娣再次看向了詹玉。   不过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么一脸血的模样看别人有多么可怕。   詹玉完全呆愣住在了原地,撞上简娣“指责”般的视线后,她就如同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恍若撞上了毒虫猛兽,吓得一个哆嗦,眼神躲躲闪闪,竟然不敢去直视她。   简娣正想开口,却见一抹身影飞快地冲到了自己身侧,下一秒,自己就被人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对方拽她的动作是实打实的粗暴,却又将她护在身后,朝着凉亭中厉喝道,“你在做什么?!”   简娣眨了眨眼,眼神慢慢地落在了挡在她面前的人影上。   护在她面前的少女体型娇小,秀影姗姗。   “阿露?”   刚刚她好像是隐约听到了简露的尖叫声。   闻言,简露转头飞快地看了看简娣。   简娣一脸血地回望。   “你怎么在这儿?”   “刚刚碰见梅娘,梅娘说你找我去了。”简露低声道,她目光一扫,在触及她脸上滑落的鲜血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   再面向詹玉时,简露已如同一头暴怒的小兽,随时都有扑咬上去的冲动。   “我……”詹玉吓得面色惨白,平时的傲气与冷意在此刻烟消云散,嗫嚅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不打自招啊姑娘,简娣无奈。   眼看着简露就要上前,简娣赶忙伸手拦住了她,她能赶到这儿护着她这个姐姐,简娣心里很感动没错。但她伤得本来就不算太重,见识过上次简露拎着扫帚追打姚鉴的威力,她真的怕简露真的冲上去和詹玉打架。   小姑娘柳眉倒竖,气得直哆嗦,让她一打岔,连带着回头看向她的时候脸色都算不上好。   简露的眼神让简娣差点以为自己真的破了相,她下意识地伸手又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指尖一触碰到伤处,简娣顿时疼得脸颊一阵扭曲,“阿露,你带没带帕子?借我擦一擦。”   这一招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奏效了。   看见简娣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简露身上的戾气果然消散了不少,这才从怒气中找回了些理智,从袖中掏出手帕塞到了简娣手中。   接过简露递来的手帕,简娣擦了把脸,血一时半会止不住,才擦干净又有新的血液渗出来,一张绣帕没一会儿便染满了血污。   她这时何等的惨,望着手帕,简娣心情复杂。   “大姐……”   看着她脸上的伤口,简露的脸色竟然也和詹玉一样一点点地褪去了血色,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我没事。”简娣捂着帕子道,脸上的伤口沾上绣帕疼得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简娣缓了一换缓,才放下手,尽量镇静地道,“毕竟在别人府上,这些事回去再说,不要在梅娘这儿闹得难看,让别人看了笑话。”   “可……”   “听我的。”   詹玉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简娣能分辨地出来。简娣她虽然也有点恼火她的行为,却能理解她刚刚的愤怒,如今有不少人都等着她出事,尤其是前面那个貌似和她有仇的少女,她现在这样已经够苦逼了,她不想再便宜了那帮人,白白地让她们又多了笔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又是出轨又是亲戚不睦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管简露如何厌恶詹家的人,但血脉亲缘无法割舍,詹玉名义上都是表妹。简娣和姚鉴的事尚未平息,又冒出来这事,还是压着最好。心中权衡了半天利弊,简露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看向詹玉的眼神却十足的凶恶,似乎是将没法宣之于口的愤怒统统都倾注到了眼神中。   简露这幅磨牙嚯嚯的模样,使得詹玉眼神一黯,毫无血色的唇抿成了僵硬的一线,并不说话,也不解释反驳,只沉默着。   她现在的样子,不论如何都不能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了,只好托简露去同钟梅娘告别。   简露走后,简娣走回凉亭中,像个老大爷一样扶着亭柱颤颤巍巍地坐下,她一摔,受伤的不止有脸,还有脚。   詹玉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又转向了别处,望着远处平静无波的池水,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担心她脸上的伤拖久了对她不好,简露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钟梅娘兴许是认为是那叫成兰的姑娘冒犯了她,简露只告诉简娣,她无故向她再三道歉,并未挽留。   “我已同梅娘说清楚了。我们这便回去找大夫。”简露扶她起来的时候,没忘狠狠地瞪了詹玉一眼,“倘若我大姐脸上留了疤,我定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詹玉面色又白了一层。   这一路人多,简露干脆问詹玉另外要了另一张干净的手帕盖在脸上,詹玉二话没说默默地将手帕给了她。   人虽多了点,所幸有简露和詹玉有意帮忙遮挡,一直护着她上了马车,也没有人察觉出脸上的问题,只当她是羞愧难当,提前告辞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简娣苦笑。   好在没人发现她一脸血的样子,坏就坏在倒真有可能坐实了那些传言。   上了马车后,简露没有回简家,而是先叫车夫去了医馆。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中只能听见车轱辘一圈圈在地上碾压过的声响。   詹玉紧靠着车壁,搭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简露似乎是懒得再和她啰嗦,一个正眼都没看她,只是担忧地察看着简娣的伤势,简露的严肃,让简娣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了。简露平常虽大喇喇了些,但她依旧属于这个时代,对容貌体肤看得重。因为西瓜性寒,她夏天都不怎么碰西瓜,但简娣她夏天抱着个西瓜吃惯了,摔跤磕碰也习以为常,折腾来折腾去也能活蹦乱跳,活得比她们糙得多。   这伤口她让简露帮忙看过,不深,她不是疤痕体质,养个十多天就能恢复。   “如果留了疤怎么办?”将遍布血污的帕子丢到一边,小姑娘看着她脸上的伤,低声问。   简娣还没见到过简露这么低落的模样,她平常凶神恶煞张牙舞爪,这一回好像一只没了精气神的猫。   “我没事,”简娣安慰道,“这伤不重,不会留疤。”   “如果留疤了。”   一道清冷而微颤的声音蓦地横插了进来,转过头,就看见一直坐在角落不言不语的詹玉,突然抬起眼,紧紧掐着手心,看了过来,“表姐,我会负责的。”   “负责?”简露冷哼了一声,怒喝道,“你要怎么负责?”   “我……”詹玉的身形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她扶住了车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事因我而起,我绝不会推脱。”   “说得好听。”简露眼含讥讽,“到时候在姨母面前想来又是另一番模样,惺惺作态。”   被简露一刺,詹玉自知理亏,死死地闭上了嘴,但眼睫中已有泪光浮现。   简娣喊了一声简露。   她脸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也能分出些闲心去管别的事。   “你认得一个,”简娣思忖着道,“叫成兰的姑娘吗?”   “孙成兰?”简露皱眉蹙眼,“你问她作甚么?”   “我今日碰见了她。”简娣含蓄地道。   “她对你做什么了?”简露忙追问。   “没什么。”简娣摇摇头,“你也知道我之前那病,有些事记不大清了,看见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她?”简露冷笑,“记她做什么?恐怕是上次在我那儿吃了瘪,这回非要找回场子来。”   “日后她要再找你麻烦,你休要理她,在我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处,却迁怒与你,算得了什么好东西。”   看样子是简露的仇人找她寻仇来了。   柿子专挑软的捏,原主性格温吞,那姑娘恐怕没想到今天在她这儿碰了个跟头。   她和那姑娘争执的事,简娣没和简露说,车就已经停在了医馆前。   简娣踏入医馆的时候,馆中人不多,只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坐馆,几个药童伙计零零散散的。   坐馆的大夫仔仔细细地看过她的脸,嘴里还啧啧有声。   “怎地搞成这幅模样?”老大夫一边招呼人过来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念叨着,“女儿家平常可要小心,这要是留了疤该怎生是好?”   “那会留疤吗?”简露忙问。   老大夫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各人有各人的体质,留不留疤我却说不准。这伤口浅,一般而言是不会留的。”   这时候没有双氧水也没有生理盐水,简娣也不知道处理得究竟彻不彻底。   毕竟是小伤,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多大问题,简娣担心了一会儿,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交付了银钱,告谢了大夫后,同简露一块儿上了马车。   顾忌着简露,詹玉她一直坐在车里,没敢下车。   等简娣上车,见到她已经止了血的伤口时,她肩膀微微一松,没一会儿,又鼓起勇气地握紧了拳,咬了咬唇,缓缓地说道,“此事,我会担起的。”   詹玉这么郑重的模样,莫名让简娣心里打了个突,浑身起了个哆嗦。 第126章 夜访   怕自己不详的预感会化为现实,简娣赶紧打断了詹玉的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没怪你的意思,你也不需要负起这个责任。”   同她对视的少女眸光微动,就在简娣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眼睫扑扇,眼神光渐渐转而坚定,“我绝不会做那种没担当的怯弱小人。”   总感觉她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詹玉,简娣内心的不安感更重了一些。   詹玉她平常那副冷冷清清,不食烟火的样子都比现在这种样子好,詹玉她现在的这种目光坚定的样子,总让简娣有点瘆得慌。她倒不是担心詹玉会害她,简娣她怕就怕在对方会好心做坏事,她现在已经够纠结了,不想在因为这事多添乱。   可詹玉的态度明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任由旁人如何劝说都不会改变心意,就连路上面对简露的嘲讽时,都坐得笔直,俨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不管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下了车,简娣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特地折回去嘱咐道,“有时候你所认为的对别人好,对别的人来说不一定就是好,甚至还有可能是麻烦。”   詹玉敛眸,“多谢表姐教诲,此事我知晓,你放心。”   不是……   简娣急得直瞪眼。   平常这么一个高傲的,甚至还有点嫌弃她庶出身份的姑娘,此刻却这么听话。这让她怎么放心。简娣真恨不得摇着她肩膀,问个清楚她究竟要干什么,但她似乎又回归了当初那种虚缈的状态,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去了。   简娣看着她寒风中一抹姗姗瘦影,心里五味杂陈。   *   一回到简家后,她脸上的伤果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简娣压下了,没让简露声张,简露虽然不乐意,却也顺了她的意思。   因为这伤,她受到了不少人的慰问。简尧特地来她屋里了一趟,送了她个赤红色的小坛子。   “这是当初我曾经用过的药膏。”简尧解释道,“此药名为生肌散,出自京中名医鲁大夫之手,可生肌淡疤。去年我摔下马伤了右臂,书院同窗送了我这药,并未留下疤痕。”说完,便撸起了衣袖,露出半截小臂,展示给简娣看。   “我还听闻前些年城东有人身上生了烂疮,血肉糜烂,也是靠抹了这生肌散长好的。”   简娣一眼看去,他小臂光滑白皙,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简尧将小坛子塞到她手里,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关心,神情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姐尽管拿着用罢。”   对于简尧说的功效简娣内心表示怀疑,不过她对简尧口中的鲁大夫有点印象,好像是上回她在张孟野家里见到的那位,要真是那一位,那简尧口中的神奇功效也不是没有可能。最重要的是,简尧能主动来关心她,还给她送药膏,这让简娣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你。”简娣挠挠头,“其实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满足了。”   见她收下,简尧松了口气,转而郑重其事地道,“你我本为姊弟,做人弟弟的自当关心大姐,这点小事,无需言谢。”   顾忌着男女之别,吴承泽就没简尧那么自由,能出入她的屋子,他只托人送来一顶帷帽,说道她这段时间外出的时候可以带这个。   帷帽做得小巧秀气,帽檐的白色薄绢刚好垂至胸口,透过薄绢依稀能看见外物,戴着不碍事,简娣还挺喜欢的。戴上帷帽后,她内心那颗中二之魂也在熊熊燃烧,好像回到了小学跟着武侠电视女主人公学习招式的时候,她就是武侠电视剧中最神秘的女角。为此,简娣还特地让花枝跑了一趟帮忙带了句谢。   来自简尧和吴承泽的关心,让简娣第一次在这个朝代有了些归属感,好像她不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也有了朋友和亲人,不再是当初那个初来异世,惶恐不安的孤魂。这种感觉让她动容的同时,也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难受。她和这个世界的人联系也越紧密,也就意味着她能回去的希望越渺茫。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基本上是没有可能回去了,有一次穿越已经是极小概率的事件,更何况第二次。   和简尧与吴承泽不同,詹家人表现出的关心,并不愉快。   詹姨母对她脸上的伤口甚至比简娣自己还重视关心一些。   她看着她一会儿摇摇头,眼中饱含痛心,一会儿又变了眼神,眼中略含不满。   简娣看她吃饭的时候纠结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面色和蔼地道,“我记得荣儿那儿有个什么玉膏,极为好用。”   詹荣在一旁微笑道,“是润玉膏。”   “对,便是这润玉膏,年纪大了,记性也不中用了。”詹姨母连连附和,笑道,“回头我让荣儿拿给你如何?”   “多谢姨母关心。但昨天阿尧已经送了我生肌淡疤的膏药。”简娣选择和他们划开距离,彬彬有礼地道,“我用那个就行了。”   “这有什么的,就算阿尧送了你一瓶,你拿着这一瓶也不碍事,荣儿那瓶润玉高效用顶好,女儿家对于脸蛋可不能轻忽。”   简娣再一次选择拒绝,“姨母说得对,女儿家对于脸蛋不能轻忽。”简娣面露为难,“药是三分毒,没大夫指教,两种膏药混起来用,我只怕会不大好。”   见她这么说,詹姨母脸上那热络的神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见状,吴氏搁下筷子,适时地横插过来一句,淡淡地道,“既然是你姨母的好意,你就拿着吧。你姨母还能害你不成。”   当晚,詹荣就把膏药带了过来。   简娣本来以为时间晚了,他会第二天再来,没想到刚准备铺纸研墨写稿,就听到花枝说詹荣来了,在暖阁里候着。   吴承泽关系跟她好一点,都没亲自来送帷帽,就算她和他是表兄妹,他是奉着席间詹姨母的意思来的,这个时候上门也可以称得上唐突失礼。   想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简娣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整理好了衣服,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一和她打了个照面,詹荣便从椅上直起身,拱手微笑道,目光微闪,“表妹。”   詹荣笑容憨态可掬,看上去就像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年,但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目光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失礼,他今天穿了件鹅黄的大袖袍,赤红色的裤,更显得为人轻浮。   简娣的反应很冷淡。   “天色已晚,不知表哥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没给詹荣答话的机会,简娣接着道,“倘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留到明天再说,你我之间毕竟有男女之别,这时候相见,于礼不合。”   大晚上被人找上门,而且双方家长还有意包办婚姻,她不可能面对詹荣的时候会有什么好脸色,这个时候划清界限,不留给人把柄才是最重要的。   詹荣毫不在意地笑道,“这话说得妙,但我和你之间既是表兄妹,我又是奉你姨母,我娘亲之命来的,何怕旁人说闲话。”   “更何况。”詹荣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古怪了起来,唇边也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语焉不详地拖长了腔道,“我听闻,表妹你为人爽直,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否则,京中也不会传出那些话来。”   在简娣有所动作前,詹荣却见好就收,脸上又恢复了那憨直无邪的笑意,自怀中捧出个雪白的瓷瓶来,恭敬地伸到简娣面前,“不过那些人都是京中游手好闲的无事小人,所传出的流言蜚语,表妹不用在意。”   “这润玉膏,是今晚在席间娘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交给你的。娘亲挂念表妹你的伤势,我也不好怠惰,拖到明天。”詹荣笑道,“因此,一回到屋里便急急忙忙地找出来了,也是我粗心大意,光想着完成娘亲嘱托,却忘记了男女之别,该罚该罚。”   他目光一掠,落在不远处小桌的砂壶上。   简娣只看见他快步走了过去,拎起砂壶,揭开盖子,凑近了嗅了嗅,转头又十分熟络地笑道,“表妹房中无酒,那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话音刚落,就提起茶壶到了满满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杯,他才停下手中动作,望着简娣问道,“如何,这样表妹可消了气,原谅了我?”   简娣她一点都不想用他送过来的药膏,比起润玉膏这种浮夸的名字,还是简尧送过来的生肌散她用了更好用一点。詹荣他这一上来不问她意思,就乱动她东西的行为,让本来就有点火气的简娣心头的火更大了些。   简娣把那所谓的润玉膏往桌子上一放,定定地看向詹荣,“这一件事我不怪你,但还有一件事,你得给我个解释。”   “何事?”   “你今天这么晚贸然过来,现在又自顾自地动我房中东西,你问过我意思没?”   詹荣怔愣在原地,行礼拱着的手也不由得停在了半空,“这……”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怔色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嘴角一弯,眼角一挑,饶有兴趣地道,“那表妹要如何罚我?” 第127章 变|态   他眼神不躲不避,定定地看着简娣,又略显探究,似乎想要探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对上简娣视线后,又霎时笑弯了眉。   简娣:我罚你原地爆炸。   当然,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嘴上说出来。   根据她的理解,她这个时候反应越是激烈,越是表现得生气,就会引起詹荣的兴致,被他牵着鼻子走。纵使心里已经想要把对面这人扫地出门,但表面上简娣她还得维持着一副冷静的人设不崩。只要詹荣在她这儿自讨了个没趣,应该就会离开。   实在不行就和他耗呗,简娣干脆将心一横,难不成他还真能觍着脸在这儿待一晚上,就算他真的敢这么做,詹家和简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荒唐事发生。   “随便你。”简娣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入了里屋。   好在詹荣好歹还是有些理智,没跟着她一块进屋,只不过上追上前了几步,便在里屋前停了下来,语带笑意地问道,“这便是表妹的待客之道?”   简娣没有再搭理他。   坐回桌前的时候,隐隐还能听见詹荣的说话声。   男人悠悠地道,“我连夜将润玉膏送来,却没曾想会得到如此对待,这不免使我疑心起那流言的真假来。”   威胁她?   看詹荣这态度,似乎也知道些詹家和简家的意思。难道他以为除了他,她就没人可嫁了吗?   简娣本来就不是原装的,当然也不会被他这种程度的威胁吓到,低下头打算继续去写她的书稿。   只是,有个人一直在屋外自言自语,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实在有些打扰到了她的思路。没办法,简娣只能暂且停笔,去书架前翻出一本话本打发时间。   手上的话本讲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但和其他话本不同的是,这话本中的书生有个嫌贫爱富的妻子,书生考上功名后,碰上了贞静恭顺的大家闺秀,便毅然将糟糠妻抛弃。   本来是为了看话本转移注意力的,结果简娣越看心里越变扭。   这讲的都是什么。   书生的妻子性格泼辣,是同那书生共患难过的,只不过书生一直一事无成,才忍无可忍指责丈夫。在简娣眼里,这妻子性格上倒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透过纸页,简娣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刚刚还在写的话本。   其实,自从上次从钟府回来后,她就不想再写那些故事了。   她真正生气倒不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因为这种女人为难女人,女人给女人加上包袱和枷锁的态度,对于所谓的“不贞”嗤之以鼻,横加批判,痛恨与其为伍,甚至迫不及待要将这些“不贞”的人架上绞刑架。   霸道总裁故事写多了,虽然顺畅,给她带来了些收益,但始终不是她想要的。她现在已经积累了些读者,也有了去尝试新事物的资本。文以载道,这种霸道总裁的故事固然受欢迎,对于看书的人而言却毫无益处。她好歹是经历过些现代的教育,真的要一直写这种乏味俗套的故事吗?   简娣想到这儿有些迷茫。   即便大庆朝对待女子较宽容,但这长达几千年的封建历史,已经让这儿的女人们自己给自己原地画了个圈,自己将自己禁锢得死死的。就连一小撮文人都能写出立意深远,反叛自强的故事,她这天天写霸道总裁的故事,是不是也太没用了点。   就算她不能扛起什么妇女解放的大旗,好歹也可以写点有意义的东西,不需要多惊世骇俗,一鸣惊人,只要在话本里隐隐表达出这种倾向,细水流长,潜移默化地总归能起到点作用。   简娣正思索间,暖阁内渐渐没了动静,屋里安静地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这话本没什么值得她再看的了,简娣翻到最末,通篇看了个大概后,便放下话本,出了里屋,打算看看詹荣他走了没。   却没想到刚走进暖阁,就迎面撞上了一双满含笑意的双眼。   詹荣阴魂不散地站在她面前,冲她彬彬有礼地笑道,“我在此地等了许久,才将表妹你等出来。”   他这是故意憋着声等她出来?   看到詹荣的一瞬间,饶是心里有点准备简娣也不由得被他给吓了一跳。   我觉得你和姚鉴挺有共同语言的。   这恍若和姚鉴如出一辙的死皮赖脸,使得简娣脑袋一阵接一阵地开始疼了起来。   穿越前她没什么桃花,穿越后偏偏多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桃花,这还不如没有呢。   简娣倒退了半步,和面前的男人拉开了些距离。   “还有什么事,你不如直说,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还没有忘记吴承泽所说的那个丫鬟的事,将丫鬟折磨地遍体鳞伤,这个所谓的表哥恐怕比姚鉴还有变态。   尤其是他那故作天真的少年笑容,更让简娣她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   詹荣微笑,“你我好歹也是表兄妹,表哥便不能来找表妹说说话?”   “我在这儿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是盼着你能收下这润玉膏。”说着,他还没忘记指了指桌上的瓷瓶。   简娣直接将瓷瓶拿了起来,“我收下了。”   看着她的动作,詹荣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了一些,“这样才不辜负娘亲一番好意。”他身形突然一动,缓步走到了简娣面前,微低下头,轻声道,“毕竟是要嫁与我的,我怎能不关心日后妻子的容貌。你不用担心,坊间传闻你不忠不贞,这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大碍,即便表妹你是个粉头娼妇,在我眼中,也与旁人并无分别。”   他似乎自觉有趣,又笑了起来,适时地退后一步,朝着简娣遥遥拱手道,“娘亲交代我的事我已完成,便不叨扰表妹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简娣静静地在暖阁中想了半晌,一直等到花枝推门而入。   她一边推门,一边看向简娣,脸上还带着些古怪的神色。   “姑娘,方才那是詹家的表少爷吗?”   简娣收回了些思绪,“怎么?”   花枝摇了摇头,犹豫着道,“刚刚……表少爷看人的眼神……有些古怪。”   简娣的目光落在了花枝尚含着些稚气的脸上,突然又想到了吴承泽口中那个丫鬟。   手上的瓷瓶微凉,悚然的凉意一路顺着手心爬上了脊背。 第128章 决心   “以后他要是做了些什么。”简娣皱眉,“你过来和我说。”   花枝性子单纯,似懂非懂地应了,便又继续去忙她自己的。   简娣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眉头拧得越来越深。   虽说伤膏这种东西常见得很,普通人家里基本上都会备上一个小药箱,但这东西出现在詹荣那儿,简娣总觉得其中深意并没有那简单。   不如明天打算再去找吴承泽问个清楚,说不定还能发现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   简娣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吴承泽白天要去上课,一般五点多的时候就准备出发了。   简娣赶到他面前的时候,着实让吴承泽讶异了一会儿,对于简娣的疑问,他未感奇怪。   毕竟现在吴氏想把她嫁给詹荣,她关心詹荣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此事我会好好想一想。”吴承泽道,“等我回来后便给你个答案。”   “麻烦你了。”   吴承泽面上掠过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微笑,这一笑又冲淡了他身上的疏离感,“时候不早了,屋外冷你先回去罢。”   告别了吴承泽后,简娣慢慢地往回走,还没走到一半,却让人给截了下来。   来人穿着葡萄色的褙子,高盘发髻,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打扮得在一干下人中颇为富足。   简娣见过她了不少次,这是吴氏跟前的心腹陈妈妈。   跟在她身后,往吴氏的屋里走,简娣的心又一点点地沉到了底。   吴氏又要找她做什么?   不论吴氏找她做什么,简娣都觉得她和她的谈话可能不会怎么愉快。   心里已经做好了和吴氏再吵一架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一踏入她的屋,屋里的气氛倒是十分和谐。   几个小丫鬟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吴氏斜依在暖榻上,一手抱着个手炉,一手捧着卷佛经,正慵慵懒懒地看。此时天正黑着,有丫鬟低垂着头剪灯芯,还有丫鬟在调整描花绘金的枕屏,吴氏有头疼的毛病,睡觉前必须得设小屏挡风。   见简娣进来,吴氏平日里严肃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坐罢。”   那陈妈妈将人已带到,便站回了吴氏身侧伺候着。   简娣刚一落座,就有丫鬟上前奉上了一盏青花缠枝纹的茶盅,往她手里也塞了个镂空花纹的铜手炉。   简娣没喝茶,只偷偷打量着吴氏的神情。   看上去她心情不错。   “本想着晚些时候再叫你过来,”吴氏搁下佛经,坐直了身子,“没想到你今日起得这般早,既然如此我便吩咐陈妈妈喊你过来了,早些告诉你也能有个准备。”   “你姨母来家也有段时日了,有些事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吴氏慢慢地斟酌着道,“你平日里和玉儿关系不错,你觉得你这表妹如何?”   简娣一时无言,这是头一次见识到吴氏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她和詹玉之间的冷淡就连花枝都能看出来,更遑论吴氏上一次还责怪她和简露没带上詹玉一块儿,太过失礼。   “表妹人挺好的。”   “还有呢?”   “没了。”   听到简娣这么明显在敷衍的回答,吴氏浅浅地蹙了蹙眉,却没发作,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情,“我看玉儿颇为喜欢你。”   她可能只是愧疚,简娣默默吐槽,要换成她,她也不好意思。   “昨儿玉儿来找了我一趟,她说她没个大姐,倒很羡慕阿露。”意有所指的说完这话,吴氏又问道,“那你觉得荣儿如何?”她语气镇静,连语调都未有任何变化,但不自觉微微前倾的身子,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所想。   但简娣的回答明显又让她失望了。   “表哥他也挺好的。”这话简娣是昧着良心说的。   “除此外,你当真没有任何想说的?”吴氏皱眉。   “有。”   她已经看出来吴氏想干什么了,简娣抬头,“我不想这么快成亲。”   被简娣这么直接地点出她心中所想,吴氏微微一愣,她仔仔细细地瞧了她一眼,收回身子,往榻上一靠,语调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看来你已经猜出我和你姨母的打算了。”   “从她送我那支并蒂莲发簪起。”   “既然你已猜出来,那我便直说了。”吴氏长眉一收又一展,“我和你姨母都有意将你嫁给荣儿。”   “我不想嫁给他。”   吴氏也没生气,“荣儿他性子确实是顽劣了些,但他是你的表哥,不比旁人,成了亲也就安稳下来了。他人自小就聪明,日后定有一番作为。他娘亲又是你姨母,彼此间知根知底的,也不用受婆家的欺负,倘若荣儿欺负你,你也用不着怕,你为何不愿意?”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吴氏自己才知道。   简娣沉默地看着她。   吴氏这么喜欢詹荣,而依詹姨母把他当眼珠子的态度,简娣想不到她们为什么会愿意让詹荣娶她,别说已经成过亲的女人了,恐怕那种文静娴雅的大家闺秀她们都能挑出错处来。   唯一的答案就是詹荣身上肯定有什么丑事,无法对外宣扬,必须委屈了他娶她,而娶个家里人是最为保险的。   这些话她不能说,她说出去反倒会被吴氏训斥为心思阴郁,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这若是传到简泉耳朵里,她落不到任何好处。自始至终,在简家掌握话语权,决定她命运的也只有简泉一个人。   因此,简娣只能说道,“我对表哥他并无男女之情。”   听到简娣这个回答,吴氏反倒笑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间的佳偶成亲前互不相识的不知凡几,你与荣儿有兄妹之谊,日后成了亲,长年累月地共处一室,自会生出夫妻情分。”   简娣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而屋里的熏香也闷得使人几欲窒息。   她只能站起来,说道,“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坐下。”吴氏眉间一冷,低斥道。   简娣没动,“前不久,是娘你亲口所说不再干涉女儿的婚事。”   “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如此率性妄为?”吴氏显然被她气得不轻。   “我知晓你心中一直有道坎。”好言好语相劝,没想到她还是这么不识好歹,吴氏气得脸色泛白,淡妆下掩盖不了其怒意,“你总觉着你并非我所生,我对你便少一分真情,多一分假意,但你是自幼便抱到我膝下来养着的,我养你比养阿尧和阿露还要早一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我这段时日来为你婚事操碎了心,还不是盼望你能嫁个如意郎君,不用再想之前那般受夫婿的气吗?”   “让你嫁给荣儿,也是我深思熟虑之下的决断,这门亲事绝不会委屈你半分,你为何就是不懂?”   “你嫁给姚鉴事我同你爹依了你,你不愿嫁给刘芳洲,我们也依了你,你不愿同那江相公来往,我们还是随了你的意,但这回,我们二人绝不会再允许你这般任性,”吴氏阖上眸,“你出去,去祠堂给我跪下,想想自己究竟错在何处,没想明白不许出来。”   “带她出去。”吴氏掐紧了暖榻扶手,气得指尖轻颤。   那陈妈妈闻言,走到她面前,恭敬地道,“大姑娘,请罢。”   还没和吴氏在一块儿待满半个小时,又被赶出去跪祠堂,简娣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在,她不用跟吴氏面对着面了,坏在,吴氏心意坚定,看来是非要让她嫁给詹荣了。   对着阴冷的祠堂,简娣心情出乎预料地十分平静。   她肯定是不会嫁给詹荣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靠平日省下来的月例和写话本的稿费,已经积攒了不少银钱,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打算好的,在这个时代,她始终是不自由的,有钱才能有底气和依靠。   大不了就跑出去。   简娣头疼地叹了口气。   反正她和辛文浩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至少不用担心没工作。她攒的那些钱,对于吴氏她们来说肯定是不够看的,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吃穿嚼用已经足够了,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设施,也没奶茶外卖这种罪恶的东西,只要不碰上战乱,生活基本上没问题。   而这大庆朝的江山,一时半会是没要崩盘的迹象。   虽然吴氏叫她跪着,但简娣不过就在人前的时候跪一跪,等陈妈妈转头去回禀吴氏,简娣就干脆靠在了墙根,慢慢地琢磨。   不知道能不能摆脱卢仲夏弄个假证明什么的。   至于卢仲夏曾经提到过的要娶她,简娣一时半会没敢想,这牵扯的太多了,要是她真能脱身,这些事还是等出去再说。   简娣越想,就越觉得出逃这个计划可行,她一开始还没决定要走到这一步,但今天吴氏的话促使她下定了决心。吴氏或许想驯服她,但她只是个穿越来的西贝货,见识过未来社会的缤纷多彩,没这么容易跪服气,也没这么容易被吓到。   她对吴氏和简泉,本就没多少亲情可言,唯一舍不得的倒是简露、简尧和吴承泽,而花枝,她想的是想办法拿到她的身契,给她一部分银钱,还她自由。在她要跑路前,这些事必须处理好。   处理这些事,还得看简尧和吴承泽他们的意愿,只有他们愿意帮她,她跑路的事才能成功一大半。   现在只有等吴承泽从书院回来了,只要他一回来找不到她,肯定就能发现她现在的处境。   可能是因为下定了决心的缘故,简娣她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左右没事,靠着墙睡了一觉。   中午吴氏没给她送饭,而简尧和简露估计还不知道她现在正在祠堂里,也没出现。有了上次和简露一块儿待祠堂的经验,简娣闭上眼继续睡。   一直睡到吴承泽找来。   出门前,她还好好地,一回来,就又被锁在了祠堂,吴承泽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格外复杂。   碰上这种情况,饶是吴承泽可能也无奈了。   “表妹,你且等会儿,我这便为你寻些吃食来。”   “多谢。”简娣感激万分,“能多带个汤吗?我觉得手脚可能冻僵了。”   吴承泽叹了口气。   简娣揉着肚子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吴承泽拎了个饭盒折返了回来。   接过饭盒,她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   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有一碗热汤。   像吴承泽这种不辞辛劳给被关着的她送饭的,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他肯定是神仙。   吴承泽很有耐性,一直等她吃完,才开口问她怎么又把自己折腾进了祠堂。 第129章 真相   简娣咬着筷子,答道,“你姑妈非逼着我嫁给詹荣。”   听到这个回答,吴承泽显然并不意外。   “我不想嫁给他,就进来了。”   “对了,”简娣问道,“我拜托你的事,你想到答案了吗?”   要是吴承泽能带来什么别的线索,或许她行事就不用这么极端,到时候顺着线索直接将证据摆在吴氏面前,吴氏估计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并未想出什么。”吴承泽道。   “但我看你表情,好像不止这样。”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他弯了弯唇角,“我虽并未想出什么,但却探听到了些表妹你或许会感兴趣的线索。”   “嗯?”   简娣顿时被勾起了兴趣,换了个姿势,坐好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在书院有个同窗,也是杭州人氏。表弟之事,因为我常年待在京城,知之甚少。但我那同窗不同,他碰巧曾听闻家中幼弟提起过这事。”   简娣想了一下,“能引起杭州这几户人家的注意,恐怕这不是什么小事?”   “表妹聪慧。   “原来这丫鬟并非第一个人,倘若不是这丫鬟父母想借此机会讹些银子,这事也不至于闹上台面来。而表弟所作的那些事,”吴承泽沉声道,“除却詹家的人,旁人永远也不会知晓。”   “他有些怪癖,以凌虐他人为乐。”   “姨母家中不少丫鬟都为他所辱,只不过,皆让姨母给了笔银钱,压了下来。”   简娣一愣,手里的筷子差点拗断。   这……这是虐待狂?   他长得倒还人模人样,看上去天真稚气的,背地里竟然是个虐待狂?   那这么说,他送那瓶能养肌淡疤的润玉膏……   简娣一个哆嗦。   不就刚好印证了吴承泽说的吗?   本以为詹荣是个虐待狂就已经够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吴承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简娣她目瞪口呆。   “表弟他……”吴承泽难得踌躇了片刻,眸中阴郁之色渐渐聚拢,“喜爱年纪小的,这几年,姨母府上丫鬟所换的也都是些年岁不过十四的,至于那丫鬟,也不过正值豆蔻。”   “所幸,有姨母拘着,他还未曾闹出人命来。”   屋外的晚风顺着窗户和门缝中灌入祠堂,听着吴承泽说话,简娣握着筷子,只觉得五根手指都动僵了,但心中却好似燃起了一股熊熊的烈火,胃里甚至冒出了一股几欲作呕的感觉。   这不不仅仅是虐待狂了,这还是恋童癖性质的虐待狂。   吴氏让她嫁的是这种人,詹姨母放在手心里宠着的也是这种人。   她不知道是因为嫁人的事心寒,还是因为这些丫鬟的遭遇而心寒,或许两者皆有。这种感觉就像山岳铺天盖地的地压来,这也是简娣她穿越过来头一次感到喘不过气来。   刚刚见到吴承泽的喜悦和轻松霎时间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表妹?”察觉出她神情的变化,吴承泽脸色也微微一变。   “我没事。”简娣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此事毕竟没有证据,”吴承泽皱眉安慰道,“倘若只是有心人根据那丫鬟之事添油加醋也未尝没有可能。”   “其实这事是真是假,你心里应该清楚。”心脏就感觉被人手攥紧了一样,简娣闷闷地说,“表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吴承泽对她的要求表示理解,没多说旁的,便留给了她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只在临走前表明会查清楚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吴承泽走后,简娣才有注意力去整理自己的思绪。   现在看来大庆朝其实和其他封建王朝并没有什么区别。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即便是在现代,有权有势的人也可以只手遮天。但明白归明白,当这事被剖开,血淋淋地摆在简娣面前时,她还是感到有些难以忍受。   更难以忍受的是吴氏和詹家人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因为只是个丫鬟,用些手段盖下去便是了,日后再招些鲜嫩的入府。   难怪此事走漏了风声后,詹荣他不得不上京。杭州的贵女不愿嫁他,身份低的,詹家未必能看得上。   于此同时,她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原主性格怯弱,年幼丧母,养在吴氏膝下,对吴氏唯命是从,再好拿捏不过。两家又算得上一家人,不至于泄露了这丑事。或许还会认为她一个同夫婿和离的,能再嫁给詹家的嫡子,应该心怀感激。   这事实暴露在她面前,几乎使简娣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一直没接触到这些,到今天才能窥得一二,已经算是命好。同时,她心里清楚地不能再清楚,詹荣的事只是冰山一角,在王朝背后,吃人的丑恶藏在更深深处,藏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她深知詹荣绝不是一个孤例。   她绝对不能放过詹荣。   对着窗外欲压下来的暗沉天空,简娣抿紧了唇。   至少不能再让他继续祸害那些无辜的少女。他华丽的丝绸衣摆下沾染的是斑斑的血泪。那些少女,只是因为出身低微,只是因为是个父母眼中没用的女儿,便如同献祭一般送到了詹荣面前。   她不是没穿越前那个普通的百姓,她现在有机会接触到江储这种人,也有能力去做一些之前没办法做到的事。简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做了总比没做要好,她总要试一试的。   她这么想着,一直到突如其来的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路。   窗外传来了简露的声音,“大姐?”   简娣定了定心神,收回思绪,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简露正一手扶着窗,拧着眉望着她。   对于简露能找到这儿,简娣并不意外,她失踪了一天,只要有心,她早晚都能找到祠堂来,更何况,吴氏毫无隐瞒的意思。   这个时候,她也没了再和她打招呼的心思,开口就是正题,“阿露,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话,简露扶着窗的手松了松,微讶着问道,“什么忙?”   简娣斟酌着用词,慢慢地说道,“帮我出府。”   “出府?”   “是,我要离开这儿。”   “娘不会关你多久的。”简露皱眉,“她也只是一时气愤,想来第二天就会将大姐你放出来,你这个时候逃走,无疑于火上浇油。”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想搬出去,彻彻底底地离开这儿。” 第130章 夜半到访   简露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只当她是一时的气话。   “你听我的。”她说道,“明天我就去求娘把你放回来。”   “不,我不是气话,我是真的想搬出去。”简娣没办法,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或许是发现她眼下的神色和往常截然不同,简露静默了一刻。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余凛凛的晚风吹动着屋外的枝叶。   她似乎仍不大相信她所说的话,还想要再劝说她。   一直以来都是简娣劝着这姑娘做事别冲动,没想到这个时候倒反过来被简露劝着冷静,简娣苦笑了一下,“我是认真的。”   简露紧紧地盯着她,嘴角的线条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了起来,   祠堂内没点灯,又黑又冷,她声音听上去也硬邦邦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仿佛为了使自己安心,简露攥着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大姐。”   “如果你是生娘的气。”眼前的小姑娘,语气突然软化了下来,撒娇般地低声道,“我这就去同她说。”   “娘其实是喜欢大姐你的,只是这些天她忙着你的亲事忙昏了头。我和她说清楚,她便不会再做出这事了。”   隔着一扇窗,简娣没法拍拍简露以示安慰,只能走上前,示意她把手伸过来。   她知道她的话简露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只能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简露她不会不明白。   握住了她的手,简娣耐着性子道,“阿露,娘想把我嫁给詹荣。你知道我从吴表哥那儿打听到了什么吗?”   简娣直视着她乌亮的眼珠,将吴承泽刚刚告诉她的事,又全都告诉了简露。其实这话她本来不想和简露说的,只不过她不说,简露只会把她要出走这事归结成她和吴氏之间的矛盾。   简娣亲眼看见简露稚嫩的脸蛋慢慢地褪去了血色,呆愣愣地问道,“詹荣他……他当真做了这种事?”   简娣点点头,“所以我现在必须得走。”   “不,”简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摇摇头,笃定地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她低下头,眉头又拧了起来,喃喃地道,“大姐你不一定就要离开才行。”   简娣正想劝她别想了,简露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抬起了脸,“我想到了。”   她的神情算不上喜悦,但态度却如同磐石一般坚决,松开了手,“大姐你等我,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等等!   简娣眼睁睁地看着简露松开她的手后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被锁在祠堂内,简娣伸着胳膊拦也拦不住她。   眼看着简露已经跑了个没影,简娣无奈地收回了手。   简露不能接受她要搬出去这件事,她能理解,她本来也没打算能三言两语地就说服了她。她现在担心的是,简露究竟想到了什么,依她对简露的了解,她担心她直接去找詹荣拼命,解决掉问题的源头。   心知简露靠不住了,简娣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靠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   祠堂里黑乎乎地没一丝光线,她围着祠堂走了一圈,在企图破坏门窗都无果后,只能又重新坐下,将希望寄托于简尧能来探个监。   吴承泽和简露都来了,她现在和简尧关系不错,他不会不来。   可她等得手脚都冻得像一块冰,也没将等来简尧的人影。   睁着大眼瞪了半天窗框,见窗外没有人再来的意思,简娣只好又放弃了盼来简尧拦住她这个姐姐的愿望。   更有可能是简尧已经被简露给拦住了。   还能怎么办?   想了半天想不出办法,此情此景,唯有认栽。   睡觉吧。   往墙上一靠,简娣闭上了眼,静静地想。   那就先听简露的,看她明天究竟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   这个时候,简娣不知道的是,简露已经驾车出府,一路奔向了未知的黑暗中。   坐在车上,简露一动不动,脸色冷凝。   这段时间来,对于大姐和那姓卢的庶吉士之间的传闻,她有所耳闻。   既然外面都在传她和那卢姓庶吉士不清不楚的,她这就去好好问一问,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没忘记之前那人曾经来信到府上,而大姐又一夜未归。他和她之间当然没有外界传得那般不堪,不过关系也肯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交代明白的。   那姓卢的住处不难探听,她不过找了几个在市井结识的好友,就得到了卢府的地址。   正值中宵,南安坊外静悄悄的,一轮残月冷冷地挂在梢头。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惊起了栖在枝头的暗鸦。月光下,雅雀扑簌簌地闪动着羽翅,哑声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   刑部员外郎卢行咏府邸的大门却在此刻被人叩响。   “砰砰砰——”一声叠着一声,听上去十分焦急。   门房匆忙裹了件衣裳,睁着朦胧的睡眼,提着盏灯笼,忙不迭地赶到门前,打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容貌娇憨,面色凶悍,带着一股无可睥睨的气势,眉梢高高扬起,“这里可是卢行咏卢大人府上?”   门房呆呆地点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怎么半夜府上来了个衣着讲究的小娘子。   “是。我家主人确实卢行咏卢大人,不知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面前的姑娘脚步不停地经过他,一路往府中走去,“我要找你们家小相公,卢仲夏。”   卢小相公?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阵夜风吹来,门房冻得哆嗦了一下,睡意这回消失地一干二净,彻底清醒了。   本已入睡的卢府,在半夜被意外到来的访客所惊醒。   卢老爷和夫人吕氏,连同独子卢相公都匆匆忙忙起来,赶到了暖厅。   丫鬟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望着暖厅那儿传来的一阵暖色光晕,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相公在外招惹了什么姑娘。”小丫鬟脸贴着脸,悄悄地咬着耳朵“好像叫那姑娘找上门来了。”   另一个小丫鬟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这……定是有误会吧?以相公的为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家中的小相公,样貌俊美,待人温和有礼,要说他做出对姑娘始乱终弃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看到曾经在小相公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玉藻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没……没什么。”小丫鬟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立马乖乖地低头站好。   丰满秀丽的大丫鬟,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暖厅。   暖厅中,简露正在打量着卢仲夏。   青年面容如玉,乌墨如鬓,衣着干净整洁,双眼在灯光的映照下倒映着温煦的暖光,看上去半点都不像半夜仓促赶来的,唯有鬓角微乱的发丝暴露了事情的真相。   望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的姑娘有五六分相像的少女,卢仲夏也有些讶异。   他是半夜被府中喧闹所吵醒的,披了衣走出房门,便听见府中小厮说有姑娘要见他。   这动静不仅惊醒了他,还惊醒了睡梦中的卢行咏和吕氏。   有个姑娘半夜突然到访说要见卢仲夏,这还了得?!   卢行咏和吕氏齐齐吓了一大跳,忙赶到了偏厅。   偏厅中的姑娘自称姓简,容貌娇美,衣着虽称不上多华贵,但也精致考究,行为举止颇为有礼,看上去不像是来找事的。   卢氏夫妇俩这才松了口气。   “我想同卢相公谈一谈。”姑娘礼貌地道。   既然不是来寻事的,卢大人和卢夫人顿时就放了大半的心。虽然对方半夜前来,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些,但看到她面色焦急,应该是有要紧事,他俩都并非死磕虚礼的人,当下便允了这姑娘的话。   在短暂的震动后,暖厅中又复归了宁静。   望着简露,卢仲夏犹豫地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嗓音依旧温和,“可是阿……简姑娘托姑娘来寻我的?” 第131章 提亲   简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屋外日头高悬,阳光照入室内,晒在她冻得僵硬的肌肤上,勉强回温了些许。   在祠堂靠着墙睡了一夜,简娣全身上下又酸又痛,惦记着出走的事,梦里她也没得个安稳。她梦到了她和詹荣成了亲,婚后相亲相爱,似乎对詹荣所作的龌龊事毫无所知,简娣开了上帝视角看着梦里的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得想捶醒梦里的自己,一眨眼,却又看到詹荣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吓得她慌忙推开了詹荣,下一秒,詹荣突然变成了卢仲夏,面上神情惊讶又困惑。   紧跟着,她就惊醒了。   看着阳光下跃动着的细小尘埃,简娣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亏是梦。   晃晃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梦甩在脑后,简娣费力地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敲了敲酸痛的腰背,绕着祠堂走了一圈,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筋骨。   她依稀能听见前屋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响动,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响作了一团,简家平常没什么应酬,府上人员简单,府里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动静都传到祠堂来了,还是头一次。   想到昨天简露匆匆离开的那一幕,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   总不会是简露她真的闹出了些什么。   问题是,她现在被关在祠堂里,出又出不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啊。   想到这儿,急急忙忙走到门前,贴着门缝,费力地辨认着从前面传来的声响。   但从这些零碎的声音中企图辨别出有用的信息是在太难了,她只能听到丫鬟婆子交谈声,却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简娣她也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兴许是上天见她扒着门缝的行为太惨了点,前面的动静更大了些,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仔细听倒也能听出个支离的字句来。   只不过,听声音好像是……   像是往她这儿来的?   “大姑娘在里面?”   “快,快把大姑娘放出来。”   伴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祠堂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时间,阳光争相恐后地涌入了阴暗的屋内。   简娣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门外逆光站着几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那婆子看到她,脸上顿时浮现出些欢喜的神色,嘴上念道,“大姑娘,太太叫你呢。”   叫她?   婆子的话让简娣她倍感莫名其妙。   昨天吴氏的意思还是要关她关到服气,这才一晚上就把她放出来了?   “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简娣脚步没动,隔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   “出事?”婆子愣了愣,回过神来后笑吟吟地连连摆手,“没出事,只不过府里来了几位贵客,太太喊你过去。”   简娣还想在问点什么,那婆子和她身后的丫鬟已经一拥而上,簇拥着她往外走。   等简娣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简娣精神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铜镜中映照着个形容邋遢的女人,刚睡醒油光满面,双眼无神。   可能她这幅样子其他人也看不下去了,简娣见那婆子吩咐了一句,便有小丫鬟端了盆水上前,另一个丫鬟拧着巾子,为她擦脸。原主待人宽容,简娣她自己也没什么主仆架子,故而这些丫鬟对她都颇为亲昵。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她脸上的灰,小声道,“大姑娘真好看。”   她长什么样,简娣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原主容貌只能称得上秀丽。   不过有人夸自己,简娣心里也高兴,纠结了一晚上的阴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替她擦脸的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和后世初中生不同的是她两只手上已早早地生了茧,指节粗大。阳光从屋外照进来,洒在她脸上,映衬地她脸颊透明中泛着些血色。   望着面前亲近她的小丫鬟,想到詹荣的所作所为,简娣刚刚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一点点地回落了下来。   几个丫鬟,有帮她穿衣服的,有为她梳头的,有忙着为她上妆的。   让比她小的姑娘给她穿衣服,不管过了多久,简娣都没办法习惯。   一通忙活完,又让她们牵着来到了婆子面前,由她过目。   婆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走罢,免得让人等急了。”   一觉醒来,她仿佛和这个世界脱节。   步履匆匆地跟在婆子身后,简娣打量着身边经过的下人们,那一个个从她身侧路过的下人,虽然没说话,可眼神却隐隐往她身上飘。   那所谓的贵客,肯定和她有关,否则干嘛慌慌张张地把她拽起来,好好打扮一番。   简娣心里算不上轻松。   前面究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那婆子一路带着她去的方向是正厅,简家会客一般只在偏厅,这在正厅,还很少见。   离正厅还有一截路的时候,从屋里出来了个丫鬟,急忙往她俩的方向走来,“大姑娘来了?”   “来了来了。”婆子忙不迭地应道。   丫鬟目光落在简娣身上,悄声提点道,“姑娘快进去罢,太太支我出来瞧了好几回了。”   “这里面是什么人?”   她摇摇头,神情复杂,“是两个年轻的相公,婢子也未曾见过。”   两个年轻的相公?   来找她的,简娣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卢仲夏,只不过,碍于礼教,卢小哥应该不会就这么贸然上门。更何况,这段时间,为避嫌她和卢仲夏就没再见过面了,连书信都未曾通过。就算来找她的真是卢仲夏,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简娣小心翼翼地步入了正厅。   刚迈进屋,屋里好几双眼睛似有所觉,纷纷都转向了她。   在满屋的视线中,唯独有一双瞳仁干净温润,眼底闪着细碎的微光,瞧见她走进来,那眼中又亮了一亮,眼睛的主人弯起唇角,无声地对她露出了一个软和的微笑。   卢……卢仲夏?   简娣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跑到简家来了?   还没从见到卢仲夏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打前方又传来了一道视线。   美目微挑,略含促狭,风流蕴藉。   不是谢朗还能有谁?   这回,简娣她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震惊中。   卧槽,谢朗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是和卢仲夏一起的?   这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这一觉睡醒,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了简泉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简娣视线匆匆掠过,正厅中坐着的不仅有卢仲夏和谢朗,还有简泉和吴氏,简露和简尧,吴承泽甚至詹家人也都到了场。詹姨母看她的眼神微冷,而詹玉看她眼神却格外复杂。   在简露旁边,特地为她空出了一个座位。   这一阵势看得简娣云里雾里,她晕乎乎地往自己座位上走去,对上简露的视线,简露嘴角略含了些骄傲的笑意。   还没等她坐稳,端坐在她对面的卢仲夏轻轻地抿起唇角,拘谨而羞涩。   简娣懵逼地回望,眼神示意你在干什么?   卢仲夏却轻轻摇了摇头,紧跟着他便突然起身,不再看她,只面朝简泉行云流水般地行了一礼,垂在鬓后的巾带晃了一晃。   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眼神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简姑娘既已到了,不知简大人对于在下的请求考虑得如何?”   “在下……”他眼睫一低,“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简大人掌上明珠。” 第132章 惊怖   等等!   简娣惊恐地瞪大了眼。   一定是她耳朵出了点问题!刚刚卢仲夏他说是来……提亲?   就像被人对着脑门敲了一棒子,简娣彻彻底底地懵在了当场。   而那一头,卢仲夏却好似未察觉到她的惊悚,仍温润有礼地缓缓说道,“在下……爱慕简姑娘许久,今日冒昧前来,实则因为简姑娘夙承家学,贞静幽闲,可遇而不可求,恐来晚一步,掌珠为他人所得,这才贸然赶来,失礼之处,还望简大人见谅。”   这……   这一晚上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简娣愣愣地听着卢仲夏这一波瞎话,脸倒是不自觉地先涨红了。   夙承家学,贞静幽闲……这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简娣她怎么说也是暗藏着些少女小心思的,如今见卢仲夏跑来提亲这阵仗,她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翻涌,脸一阵接一阵地烧得慌。   再看卢仲夏他眼神沉静,神色真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模样,她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好,还是先打断他正在说的话,将眼前这一切先搞清楚。   眼前这个光景,就算是刚刚再懵圈,这个时候她也反应过来了。   这事和简露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和卢仲夏已经有许久未曾联系,而她被关在祠堂里的事也只有简家人才知道,他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就在她被关起来的第二天,他就上门来提亲,恐怕是简露昨天找到了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因为卢仲夏突然来提亲,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一时半会儿,简娣还找不到机会逮着简露问个明白。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展开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她也没那个心思再去追问已经发生的事。   卢仲夏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真的打算娶她,简娣明白他不会拿这事开玩笑,既然此刻说了,就必定会做到。   在她来之前,他和简泉吴氏似乎已有过一番交谈,简泉听了这话,没显露出任何吃惊之色,只是神色凝重,一手抚须,沉吟了半晌,“你言辞倒也算诚恳,只不过,阿娣她既来了,这事还得问过她自己。”   卢仲夏点了点头,面颊微红,“这是自然。”   从简娣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嘴角轻轻一弯,勾勒出月牙儿一般的弧度,如同挂在柳梢的弦月,满洒着莹润的清辉。   她很久没看到过他这般笑容了,真正的发自内心,并非出于礼节。   卢仲夏他好像真的很高兴……   简泉话刚说完,吴氏却突然插了进来,她正襟危坐,竖领袄子上的玛瑙扣扣得紧紧的,整个人也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弦。   指尖抚上了椅把,吴氏脸色说不上多差,只是问出口的话却显得有几分冰冷,“你既声称爱慕阿娣已久,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今日仓促前来,也无冰人说合求亲?”   昨日她才同简娣提及她与詹荣的亲事,今日便见卢仲夏上门前来,其中缘由绝不可能是巧合。   想到这儿,吴氏的脸色又难看了半分。   这些日子,她为简娣的婚事她已付出太多心力。她这女儿即便并非她亲生,也有着自小抚养长大的情谊。荣儿有时候荒唐归荒唐了些,但也不是那些没脑子的纨绔。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将简娣嫁给他,有亲戚情谊在,总归比嫁给旁人放心。简家不是什么大家,再加上如今简娣名声在外,二嫁还想物色个好人家极难,詹家无疑是最可靠的选择。   她都已和詹家谈拢,却没想到横空又跳出来这个卢仲夏。   其实卢仲夏倒不算仓促前来,简娣一眼就看到了角落摆着的几口红木箱,他又拉了谢朗过来,显然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卢仲夏脸上红晕转淡,神色和刚才相比也显得镇静了不少,吴氏这么说,他也未显慌乱,“此事确实是晚辈孟浪了。”   “实乃翰林馆试将临,晚辈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温书,今日才听闻大人欲为简姑娘说亲,听闻此事,一时慌乱,匆匆向先生告了假回府打点,本也想托冰人前来说亲,只是,一来,这仓促之下,恐不能觅得好媒人,唐突了简姑娘。二来,托媒人上门自己心中总归有些不放心,不如自己亲自前来,更显恳切。晚辈没带上冰人,并非不重视阿娣,更是因为太过珍重,才想自己亲身前往。”   “虽无冰人,但晚辈还请了一位翰林同僚一并前来。”   卢仲夏转过头,略一颌首,谢朗便笑吟吟地缓步上前,仪态风流地行了一礼,“晚辈谢朗见过简大人。”   吴氏没听过谢朗的名字,不代表简泉没听过。   她对卢仲夏本就心怀不满,情绪难免也迁怒到了跟着卢仲夏一块儿来的人身上。谢朗上前,她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料被简泉拦下。   谢朗这个名字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好爹,更因为他还自己努力考了个状元。之前见到这陪同的年轻人简泉心中已有些疑惑,这时候听他自报家门,得知这人竟然就是谢阁老幼子,今科的状元时,心中不由得一震,仔仔细细地又将眼前这位气质清贵的年轻人打量了一遍。   “你……便是……?”简泉踌躇着问道,“谢阁老之子?今科的状元?”   谢阁老?吴氏一愣,心中恼意因着一怔,顿时散了泰半。   “晚辈不才。”口上说着不才,但看谢朗的表情,却没几分谦虚的意思,“卢相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适合的媒人,”他悠悠地笑道,“便请晚辈前来且充作这说合的冰人。”   “晚辈同卢相公与简姑娘都有些交情。”谢朗嗓音轻扬,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人耳侧,而当事人依然恍若未觉,有条不紊地说道,“卢相公对简姑娘之爱慕倾心,晚辈亲眼目睹,这些日子我见他辗转反侧,一筹莫展,可不正是相思刻骨?”   “简姑娘蕙质兰心,卢相公翩翩少年。卢大人也在朝为官,家中书香,更遑论卢兄年纪轻轻已中了进士,日后更是前途无量。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说在朝中做官,但简泉官卑位低,平常也就在官署打打卡上班,除却有召集百官的大事,否则是无缘面见天子的。但这谢朗不同,谢阁老自从四十入阁,几十年来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服侍,虽有个张孟野横插在前,但他和皇上间关系之亲近,旁人难以想象。谢朗含着个金汤勺出生,比旁人多了不知多少倍的气运,自小便能踏入这显贵圈子中去,同那些龙子龙孙们交情匪浅。   这时候看到谢阁老最宠爱的幼子竟然主动上门拜访,简泉不可不谓讶然,虽说他比他大个几十岁,也不是谢朗来提亲,但这震动已经够让他心中翻江倒海好几回。   他知晓自家闺女同眼前这个卢仲夏有交情,哪里晓得她和谢阁老的幼子也有些交情?惊讶的不止有他,连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吴氏,也由不得吃了一惊。   简泉惊愕的同时,被谢朗一通说道,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合适,肚中的话滚过了千百回,却怎么也到不了喉咙口。   此情此景,卢仲夏微微一笑,伸手探入左手衣袖中,“晚辈这儿还有一封信,想要交给大人过目。”   简泉心思本不在信上,只下意识地接过卢仲夏递来的书信,粗略地展开一扫,但这仅仅这一扫,他便震怖地抬起头,险些失声叫了出来,“这?!”   他后半句话着实让在座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这是……首辅的信?!”握着信的手紧了一紧,眼前端正遒劲的墨字清楚地彰示着书信主人为何人。   卢仲夏退后了小半步,温言回答,“今日首辅刚巧来了趟翰林,首辅他和善可亲,见晚辈如此苦恼,便为晚辈书了这么一封信,说愿牵这红线,合一门良缘。在下虽没寻着媒人,但想着有首辅牵线,谢相公作保,应是足够了。”   “首辅他……”   简娣遥遥地看着简泉手上一纸书信,心中的惊讶不比简泉少。   张孟野他怎么也掺和了进来?他又不是谢朗和俞珉,她和张孟野唯一一次正面接触还是因为辛文浩。   就这一天的时间,卢仲夏他究竟偷偷做了多少事?   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青年进士进退有度,态度温和中又隐隐透着股坚定之意,看上去更像是已经准备已久。   简娣出神间,感觉到袖子好像被人扯了扯。   简露惊讶地低声问道,“是首辅?首辅怎么给咱家也带信了?”   这她也不知道啊。简娣无奈。   张孟野不愧为大庆朝国民男神,名头太响。简娣一眼看去,简尧便不提了,就连平时稳如磐石的吴承泽,这个时候看着堂前的眼神中也染上了一抹讶异。   至于詹荣,嘴角的笑意不止何时已退去的干干净净,难得皱起了眉。   不过他的神态倒没像詹姨母一般仓皇,只见他眼神微转,轻抚着袖口,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之前看着还好的一张脸,如今一看到他,简娣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丫鬟,心中大石又沉了一沉。 第133章 心机兔   转过视线,简娣决心不再看他。   有张孟野插手牵线,她和卢仲夏的婚事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她想不嫁给他都难了。   张孟野这一封信所带来的震动是不言而喻的,就连简泉望向卢仲夏的眼神也复杂了两分。   以简泉的官阶,平常难以接触到朝中这班人马,这年轻的首辅如同天上的冷月,由众星环伺着,遥不可及。   张孟野的地位,简家得罪不起。   几十年来,简泉好歹也是经过些风浪,震撼过后,便恢复了镇静。   收了信,仔仔细细地搁在桌面,简泉须下唇瓣动了一动,语气比往日更显郑重了两分,“既有首辅作保,又有谢小相公陪同,自然是足够的了,可见你诚心。”   “只不过,这毕竟是牵扯到阿娣的终身大事,”简泉转过脸,同吴氏对视了一眼,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还得我同内人商讨之后,再答复你。”   卢仲夏慎重地行了一礼,“晚辈敬侯大人答复。”   那现在?   简娣看看简泉,又看看卢仲夏,见他俩一个站一个坐,遥遥相对着,一时有点琢磨不清接下来的发展。   她的心情比她想象中要镇定不少,或许是因为之前卢仲夏提过两三次提亲的事,她心里已经便做好了准备。   她要嫁人是跑不掉的了,想到这儿,简娣叹了口气,她不想这么早就踏入婚姻,面对婆媳亲戚关系,搞不好之后还要早早地怀孕生子。就古代这个条件,婚姻在简娣她眼里算不上多美好。   但嫁给卢仲夏总比嫁给詹荣好,她还是很喜欢卢小哥的,一开始浅淡的好感在长久的相处中化为了喜欢,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诚恳而良善的青年,正是他身体力行地向她说明了何为君子端方。   她和卢仲夏三观也算契合,这已经是她在大庆朝所能找到的最理想的亲事。   “除此外,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卢仲夏突然开口,“可否让晚辈同简姑娘说几句话。”   青年的目光随着话音落在了简娣身上,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简娣能清楚地看见他弯起的唇角,眸中隐隐闪着初春的明光,像是倒映着粼粼波光的春水。   目光接触的刹那,有浅浅地红晕顺着脖颈缓缓地爬上了对方的脸。   简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又是一怔,旋即又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屋外有风拂过枝叶,鸟雀鸣声啁啾,一阵穿堂风携着飞花吹入堂中。   简娣低下头,看见那双朴素的白布踏过飞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耳畔已响起熟悉而柔和的嗓音。   “简……”人声停下,似在犹豫,不过一瞬,那嗓音又变得温醇动人,“姑娘……”   “去罢。”简泉道。   奇怪,明明她都把卢仲夏全身上下清清楚楚地看了个遍,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秘密可言,再窘迫的事都干过了,这一次,简娣竟然感到了一股从心头窜到喉口的紧张,紧张到她唇舌发干,甚至吞了口唾沫,完全不敢看卢仲夏的脸。   低着头,简娣跟着那一角衣衫,走出了屋,当然,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   卢仲夏在拐角回廊停下。   “简……简姑娘。”   简娣忽然发现这三个字,卢仲夏说得竟然也无比缓慢滞涩。   他好像……比她还紧张?   简娣心念一动,抬起了头,果然看见面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闹了个大红脸,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和刚刚在堂上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年轻人简直有天壤之别,眼前这个有些羞怯的兔子才是简娣记忆中熟悉的卢仲夏。   可能是对于自己直接来提亲的小心思感到不安,卢仲夏脸上温度越烧越高。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时候他究竟是有多心虚。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昨天从简姑娘二妹那儿听闻她的近况后,其实本有旁的解决办法,不至于走到提亲这一步。更何况,简姑娘如今正身在困境,他不敢趁人之危。可他最终还是随了自己的本心。   实在是因为他等得已太久。   胸腔中跃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口,卢仲夏轻轻掐了掐指尖,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   趁人之危固然不好,但君子待时而动,机不可失,不敢优柔寡断,应当机立断才是   “在下就这么冒昧地来到了姑娘府邸,”他几乎不敢看正视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结巴着问道,“你……你生气了吗?”   “啊?”简娣眼神一个漂移,纵使心中已经扑通直跳,面子上还是故作淡定地看向了廊外的桃花,“我没生气,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   “那便好。”闻言,卢仲夏唇边绽开了一抹松口气的笑容。   从简娣那儿看过去,卢仲夏的脸简直比廊下桃花还要红,眼神忐忑的同时,嘴角却翘起。   “我很喜欢简姑娘。”望着她,青年红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想要娶姑娘为妻,此话出自我的本心。”   “你……你你别这么直接啊!”   活到这么大,头一次谈恋爱,卢仲夏这直球,让简娣十分无所适从,甚至还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好歹也比卢仲夏晚出生了那么几百年,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呢。   拿出点之前的气势来,简娣默默捂脸。   她之前到底是怎么面色不改地当着卢仲夏的面,扶着他的小兄弟的?简直不敢再想象那一幕。就之前她这么一副女流氓的气质,卢仲夏竟然还能喜欢上她,说她是夙承家学,贞静幽闲。   “谢朗和张首辅那儿是怎么回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简娣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问,企图将眼前的气氛给调整回来。   她就不相信张孟野和谢朗会这么好心。   “姑娘多虑了。”因为有丫鬟陪侍,卢仲夏又回到了以姑娘相称,“我向孔学士告假时,不慎被谢兄撞见,他便陪同我一块儿来了,至于首辅……”   “此事对首辅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卢仲夏莞尔,“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能成就一桩姻缘……”   “在世人看来,也能落得一个平易和善的好名声是吗?”   “正是如此。”   “我还没说要嫁给你呢?”简娣小声嘀咕道,“我爹娘也没同意啊。”   “你明白的。”卢仲夏轻轻地说,“但有首辅做媒,这桩亲事不好拒绝。”   “原来你都计划好了吗?!”简娣望着前面这个外表温软没攻击力的青年,悲愤地控诉。   一来,有张孟野插手,简泉就算要拒绝也得考虑考虑,二来,简泉知道她和卢仲夏的关系,以她二嫁之身,她嫁给卢仲夏算是一门好亲事,其中利弊,简泉不会不知晓。   只不过,和詹家的约定便做不得数了,但简家和詹家本就还没正式立下约定,那只是吴氏与詹姨母私下计较。詹荣初入京城,还未站稳脚跟,詹家想来也不愿为了她先得罪了旁人。   首辅牵线,当事之人何不成人之美,也可传为佳话。   总之,她现在必须得嫁给卢仲夏了。   打蛇随棍上,你个心机兔!   “再者,”卢仲夏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眉眼轻轻一弯,忍俊不禁,“由谢兄与首辅做媒,可止流言。” 第134章 各怀心思   要不是卢仲夏提起,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本来他好好地,结果却因为姚鉴,被她拖下了这舆论旋涡,这段时间以来,卢仲夏他恐怕也面临了不少非议。   “抱歉,我和姚鉴的事还是牵连到了你。”望着卢仲夏,简娣心中随之升腾起一股羞愧。   她还欠他一个真正的道歉。   “此事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影响。”卢仲夏反倒安慰起她来,“我说过,这世间的流言蜚语对女人总比对男人要苛刻一些。”   对于简娣而言,他的话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安慰作用,还让简娣更加愧疚了起来。   她这又是平白无故占了他身体,又是连累他名声受损的,她都有点怀疑卢仲夏究竟是喜欢上了她什么。   心虚地想想,简娣真觉得自己没哪点讨卢仲夏喜欢了。总不能是所谓的来自未来的新鲜气?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通安慰作用不大,卢仲夏犹豫了一瞬,微眨眼睫,“成亲之后,阿……简姑娘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虽然……说出来冒犯,但在许久之前,我便已经将简姑娘你视作我之妻子,所以你无需挂怀。”   没想到卢仲夏会直接说出这种话,简娣一窘,脸上温度“蹭”地窜上了新高。   看出简娣的窘迫,想到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卢仲夏也不由得尴尬地轻咳一声,脸颊火烧火燎般地烫。   毕竟他也很少如此直接。   为了避免再待下去自己这个大龄女青年可能会颜面尽失,也为了避免让简泉他们多等了。   简娣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我们进去吧。”   “好。”   她和他只在屋外待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堂屋中。   只不过在临进门前,卢仲夏走在她身侧,用轻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语调,说道,“阿娣,”抿了抿唇角,他嗓音轻得就像一片柳叶,轻轻落在她肩头,“等我过几日来娶你。”   卢仲夏的呼吸无意间喷洒在她耳畔,简娣一个激灵,一蹦三丈远,耳朵也跟着漫上了一层红。   “我我我知道了……”心跳直接飚上了二百码,怕卢仲夏再说出什么撩人而不自知的话,简娣赶紧堵住了他的嘴,“行了,你别说话了。”   她怎么不知道当初这么羞涩的卢仲夏,这个时候直球会打得这么利索,直接击中了她这个没恋爱经验的女青年的心。   只不过,她不讨厌就是了。   他是认真的,她明白。   他在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情意,直接而又热烈,坦诚而又恳切。   她怎么可能会讨厌。   进屋后,简娣直接忽略了几道各异的目光,故作从容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托卢仲夏的福,他和简泉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现在她大脑嗡嗡作响,几乎乱成了一团。   简泉和卢仲夏的对话,早就脱离了求亲这一回事,更多地集中在了朝堂。对于嫁女儿一事,简泉还有些谨慎,有姚鉴作为前车之鉴,就算有首辅做媒,他也断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不论如何,总要考量一番。   面前的青年士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察觉出他考量之意后,并未露出任何怯意与慌乱,一问一答,进退有度。博闻强识,见解也颇为独到。   越交谈,简泉的态度也渐渐改观,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愈发满意了起来。   观他身形挺拔,面容斯文俊秀,白玉似的双耳泛着些红。他和荣儿有很大不同。荣儿娇惯着长大,天真懵懂中却透露着股精明的意味。而眼前的青年,却是镇静从容中透着些少年赤诚。   之前吴氏曾经在他耳畔旁侧敲击了一番,有意要将阿娣嫁给荣儿,他当时便有些犹豫。詹家人太过宠詹荣,到时候,两人若是闹了什么矛盾,顾忌亲戚情谊,他不好插手。   至于这卢仲夏。   简泉满意的同时,还是十分纠结的。   要真结了亲,还是首辅牵线的亲,这要再拆伙就难了,况且,阿娣也担不起第二次和离。他家中地位简家要高上一些,外面还传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难保阿娣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还是门当户对,最为重要。   思及,简泉不免喟叹。   话到一半,已是临近午时,简泉便暂时放下了心中万般的愁绪,吩咐下人准备布宴。   沾谢朗和卢仲夏的光,这一餐比往常要隆重不少。   吴氏虽心有不满,但仍旧特地嘱咐了下人不多备些菜式,既然是要求娶家中的女儿,简家也得表示一番,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简娣没什么心思花在吃上,光顾着看卢仲夏了。   面对简泉时不时抛过来的话,他倒是不紧不慢,对答如流。言谈间还有那么些讨好简泉的意思,只不过,由于平常很少奉承旁人,卢仲夏那从容的表象下还是透露出了点难为情,有时候被问到尴尬处,便低下头企图用给简泉倒酒作掩饰。这些都没逃得过简娣的眼睛。   和卢仲夏相比,谢朗就显得圆滑了多,他习惯了这种应和场面,这对他而言简直不痛不痒,一番话下来,竟然将面色紧绷的吴氏也哄松了些,甚至还有空隙偷偷给简娣传了个笑意盈盈的眼神。   因为之前有一起出书的情谊在,简娣和他也算熟识,对此,简娣选择了装作没看见。   她的视线一从谢朗身上移开,便落在了詹家人身上。   詹姨夫对她和詹荣间的事不甚了解,神态自若。   詹姨母面带了些笑容,帮着夹菜,看上去一团和气,同不久前僵硬冰冷的神情几乎有天壤之别,而詹荣也是笑颜以对。一家人中,唯独詹玉有些坐立不安。   卢仲夏上门提亲,尴尬的应该是詹家,詹姨夫不知道,詹姨母还不知道吗?眼下她这幅模样,好似全无芥蒂,还隐隐有拉着谢朗谈笑的意思。   简娣根本不用细想,便能明白詹家人的用意。这门亲事没摆到台面上来,就算取消了对詹家也没什么损失,倒不如趁此机会同谢阁老的幼子拉拉关系。亲事没了日后还能再谈,但詹荣的前途可容不得错过。   简娣伸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谢朗跟个人精似的,岂会看不出来她的想法,这你来我往谈笑间,愣是滑溜地像条泥鳅,将詹姨母有意的亲近又不着痕迹地给拨了回去。   眼看谢朗这找不到突破口,詹姨母便笑着扭过头来,同简娣她说话。   简娣的态度则是“装傻”,装作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的模样,每当她有意将话题引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便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地回望。   她不知道她对待她虽然客气,她儿子对待她可没客气过。   詹荣那点破事简娣她心里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詹家人还以为她会因为愧疚帮着她家宝贝儿子说好话吗?   席间,听闻谢朗与卢仲夏俱是在京中西郊书院念的书,詹氏面带惊讶地笑道,“竟是西郊书院吗?正是巧了,这不,阿尧与承泽也在此念书,在杭州时我便听说过西郊书院的名声,据说是京中,以至全天下一等一的书院,此次,我也有意将荣儿也送过去。”她眼带埋怨地瞥了詹荣一眼,“只是我这孩子性格顽劣,也不知能不能静得下心来跟着书院夫子好好学学。”   谢朗悠然笑道,“夫人忒谦了,我观令郎英姿勃勃,谈吐不凡,妙语连珠,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何来的性子顽劣这一说。”   “他这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哪里比得上你同卢小相公,年纪轻轻便蟾宫折桂。只恨我偏偏生了他。”   詹荣适时地插进来一脚,苦笑道,“是做儿子的不是,叫母亲烦忧。”   詹氏轻声责怪,“今日有谢小相公与卢小相公在此,都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你可要多向这二位相公请教请教。”   几句下来,詹荣便借着请教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同谢朗搭上了话。   眼看亲事作吹,不甚在意,还反倒能借此机会拉拢人脉。就连简娣看着也有些佩服起他来。   至少她是没有他这个心性的。   一顿饭吃下来,桌上人心各异。   酒饭过后,卢仲夏与谢朗便要作别。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詹荣煞有其事地喟叹一声,看似天真的脸庞隐含羞愧,“今日结识了谢相公与卢相公,才知晓以前确实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知,日后可还有机会再请二位指教一番?”   “詹兄弟过谦了。”   简娣亲眼看见卢仲夏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又将这话挡了回去。   “我们二人不过厚着脸皮谈些自己的见解,指教万万谈不上。”他面色微红,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因为詹荣的奉承而感到羞愧。要不是简娣亲眼见识过卢仲夏踢皮球的模样,指不定还真的会被他纯良的外表所欺骗。   简娣也明白,谢朗陪同卢仲夏来这儿,卢小哥这回已经是欠了谢朗人情,断不能再让谢朗为詹家的事所累,他帮他回拒也实属正常   “西郊书院的先生都是当今久负盛名的大儒,詹相公既然要去书院上学,不妨多问问几位夫子,夫子们大多温和可亲,也乐于为学生们答疑解惑。”   他的一句话将詹荣的亲近之意彻底婉拒在了门外。   谢朗也不插话,只看着,他的态度,已经一目了然,詹荣也不好再继续下去。   “这聘礼,你拿回去罢。”简泉指了指厅堂墙角处摆的那几口箱子,道,“亲事我还需要同内人商量商量,这聘礼不能收你的。”   “那晚辈便等着能将聘礼送来的那一天。”卢仲夏顿了顿,莞尔,“连同媒人。”   有这么一顿饭的了解,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已好了不少,听卢仲夏这么说,简泉露出了点笑意,摇摇头,“有首辅同今科状元郎做媒,这京中还有哪个媒人敢再来的?”   卢仲夏恭敬答道:“毕竟礼不可废。” 第135章 步入正轨   送别了卢仲夏与谢朗后,简娣有种强烈的预感,吴氏肯定要找她问个清楚。卢仲夏他来得太过巧合,简娣不信吴氏不会有所怀疑。   但奇怪的是,她等了许久,都做好了一番心里建设,却迟迟没等到吴氏那儿传来的动静。倒是简露先跑到了她屋里来求表扬。   “倘若不是我及时去找那卢仲夏。”她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来,满脸的洋洋得意,“今日便不会有这么一出。”   “大姐,你瞧见没有。”小姑娘嗤笑道,“三姨母一开始脸都绿了。”   “我便猜到是你干的。”简露能做出这种事,她毫不意外。   “幸好这卢仲夏也是个有担当的,昨天我去找了他,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会担负起此事的责任。”说着,简露一个激灵,蓦地打住了话头,随即有些担忧地看向简娣,“大姐,我做得是不是太莽撞了?”   “大姐你会不会不愿意嫁给他?”也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小姑娘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化为了忧心忡忡,颇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还是我太冒失了,卢仲夏都已经来提亲了,又有首辅牵线,倘若大姐你不愿意嫁给他,这门亲事也不好回绝。”   不愿意嫁给卢仲夏吗?   简娣想了想。   不,她现在很乐意嫁给他。   虽然说出来不太好意思,但简娣她其实……还挺期待的。   “没有这回事。”简娣摇摇头,打消了简露的担忧,“你别担心,我愿意嫁给他。”   “你当真愿意嫁给他?”   简露嘟囔,“你之前大晚上非要冒雨跑出去就是为了见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嫁给他,还是我多虑了。”   “这个卢仲夏,看上去倒比姚鉴那混账靠谱一些。”   “不过我一件事我却搞不明白。”简露皱起了鼻子,“他究竟是怎么认得首辅的,首辅竟然也愿意给咱家牵线。”   见简露提到张孟野,简娣只能含糊地一笔带了过去,说自己也不太清楚。   张孟野确实是欣赏卢仲夏的才学,而卢仲夏他爹卢行咏又和张孟野他们有些隐约不清的牵扯,卢仲夏恐怕早就被视作了张孟野的人,如今,张首辅弄出这么一出来,简直坐实了卢仲夏的身份。   恐怕,这也是张孟野他心想的。   和张孟野的相处虽然不多,但简娣也能看出来他能不拘小节,为自己拉拢人才。他这个年纪能做到首辅的位子,还想要做得稳,朝野内外没有他的人是不可能的。据卢仲夏所了解的和翰林进士们八卦的,朝堂上有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情。   就是,不知道卢仲夏坐实了是张孟野的人后,这对他究竟是好还是坏。   或许是影视剧看多了,简娣她总有种树大招风的不祥预感。当今皇上励精图治,和张孟野君臣同心没错,可是天威难测,盛极必衰,朝堂上风起云涌的,保不齐哪天局面就会被重写。说张孟野清清白白,没任何污点,简娣是绝对不信的。他身上肯定也有不少黑历史,一朝高楼塌,一笔一笔清算下来,只要站过队的基本没一个能跑得掉。   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教训告诉简娣,能不站队别站队,不站队保平安。   卢仲夏他爹做得就挺好的,在同张孟野等人有牵扯的同时,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遇事踢得一脚好皮球。有他爹珠玉在前,要不是因为她,卢仲夏也不会踏出了这临门的一脚。   只是,眼下木已成舟,她再去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简娣也只能安慰自己,有些事是由不得人的,天塌下来的时候谁都逃不掉,古往今来有多少不站队,选择明哲保身的人,到头来却接了一口天降的黑锅,死得不明不白。眼下,只要张孟野一天没事,就能庇佑他手下的人一天。   大庆朝现在离不开张孟野,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   这些话,简娣却不好和简露说。   幸好简露想得没有那么深,她一会儿高兴于她促成了一桩自己颇为满意的姻缘,一会儿又开始对卢仲夏挑挑拣拣,最后神情凶巴巴的,又不失认真地对简娣道,“其实大姐你不愿意出嫁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和阿尧都尊重你的决定,而且我和阿尧昨天也商讨过了。”   “商讨过什么了?”简娣懵逼的同时,一边感叹怪不得昨天简尧没来找她呢,果然是让简露给叫走了。   “就算大姐你不嫁人了,我和阿尧还是会养你的。”简露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表达过自己心意的缘故,一对上简娣的视线,便又扭开了头,脸上不不争气地浮起了一抹红。   简娣真没想到简露和简尧会讨论出这个结果。   她愣愣地看着简露看了半天,心头顿时觉得一暖。   看着简露一脸别扭的模样,又生起了一股戏弄她的心思,“那……要是你以后婆家不愿意怎么办?”   简露脸上红晕更深了些,虚张声势地加重了语气,“绝没有这个可能!”   她瞪了简娣一眼,冷哼一声,故作不屑地接着补充道,“我才不像大姐你当初那样,眼神那么差呢。”   对于简露的话,简娣无法反驳,只能躺平任嘲。   等简娣应付完简露,将这位小祖宗送走后,天色已经全黑了。想到晚上指不定还要应付詹家的人,简娣干脆没有去吃饭,只推脱说受了点凉,吩咐下人煮了点粥,早早地喝完粥歇下了。   实际上,简娣却没那么早睡,而是坐在桌前,仔细整理着眼下的新情况。   她的事已经暂时不用担心,如今她最担心的是詹荣。她不觉得詹荣上了京后,就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样的人日后还要考试做官,想想简娣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既然她现在有能力做些什么,就一定要去做。   关于詹荣的事,她只能从吴承泽那儿零零碎碎地打听一些,这些还远远不够,至少,就这么几句口头上的话,还远远不能让詹荣他受到应得的报应。   她想要去找辛文浩一趟。   他家生意做得大,杭州也有他家铺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好好打听,总能收集到证据。   下定决心后,第二天天刚亮,简娣就悄悄出了门,一是为了对付詹荣,二是不想去应付吴氏,三是这个时候人少,没人看着她,她偷溜出去也方便。   不过,简娣到门房那儿一问,却得知吴氏昨天晚上就解禁了她的行动自由,她出门不会有人再拦着她。   这让简娣没有想到。   “大姑娘?”门房疑惑地问她。   “我没事。”   她只是没有想到吴氏放手会放得这么干脆。   辛家书铺的人已经习惯了她这乱七八糟的作息时间,见她来,没有惊讶,照例倒了杯茶给她,让她坐着等一会儿。   简娣百无聊赖地一边喝着茶,一边等,辛文浩没等到,却等到了翰林院一帮眼熟的进士们。他们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公务员,虽然有张孟野和江储一块儿抓紧了学风,但总体而言,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这个点出现在书铺并不奇怪。   她被禁足禁得太久,乍一看见她,对面的人都很惊讶。   简娣特地揣摩了一番他们神色,心里隐隐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她和卢仲夏的关系。   这就好办了。   她就不用这么尴尬了。   据他们所说,《状元宝典》初获成功,也让他们这群穷逼翰林们分到了不少红利,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一有空闲他们去回到书铺中研究新的教辅,除了教辅,偶尔也帮忙写点故事话本,以解困顿。   这都是她的竞争对手啊。   接过他们递来的书稿一看,简娣默默留下了两行辛酸泪。   不愧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这文笔这遣词造句的功力,甩她几条街不成问题。是她自己亲手把这群竞争对手领进了门。   辛文浩可不一样,辛家书铺本就在重金征求书稿,如今多了这么些文采昂扬的进士们,愿意屈尊纡贵地来写旁人眼中“不入流”的话本,可不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等辛文浩一来,简娣看准了这点,逮着不放,硬是说服了辛文浩同意帮她探听消息。   “不过,你须得做好准备。既然对方有意瞒下这些事,我所能探听的恐怕也不多,花费的时日想来也颇长,至少这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事。”简娣答应地很爽快。   她等得起。   穿越过来后,她已经慢慢地适应了古代慢节奏的生活,也有这耐性去等。 第136章 母女   交代完詹荣的事,简娣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新打算告知他。   “你是说,你想要写些旁的话本?”辛文浩惊讶地问。   “也不能说是完全不一样。”简娣斟酌着道,“我想换种笔法。”   辛文浩倒很理解她,并没对她的决定多加置喙,只是特意嘱咐了她一句,“你要如何写是你自己的自由,但你得想清楚,倘若你写得不好,我们书铺可是不收的。”   简娣撇撇嘴,“好歹相识一场,你这未免也太过冷漠。”   辛文浩温文尔雅地一笑,“毕竟我是个商人,商人逐利。”   “你若是写得不好,想要回来继续写从前的话本,我们还是收的。你我相识一场,我这有一句不大中听的话要告知于你。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变化自己的笔法。”   简娣道:“我知道。”   她刚闯出点名头没多久,才积累了一批喜欢看她话本的读者,她要是随意变化题材和风格,需要承担的风险太大。大庆朝的市面上向来不缺话本,是读者选择她,并非她选择读者。   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她已经积累了不少银钱,如今不再需要为了钱财而发愁,也有机会去尝试自己想要尝试的东西了。   告别了辛文浩后,简娣慢慢地往回走。   她暂时不想那么早回府,这么久没出来过了,在外面呼吸点新鲜的空气也是好的。   这时候已临近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们忙着吆喝生意,简娣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抬轿的、挑担的、牵驴的,摩肩擦踵,拥挤成闹哄哄的一团。虽然显得喧闹了些,但却极其富有烟火气,比在简家府上的感觉要好上不少。   吴氏为人固执,严守着礼节,连带上简家上下都有些拘谨和沉闷,简露算是唯一一个意外。   这么长时间以来,简娣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走在长街上,也有点像回到了现代的商业街。   没有头绪,简娣干脆看到哪儿逛到哪儿,哪儿勾起了她的兴趣,就进去看一眼。   逛到间成衣铺的时候,里面高挂着的一匹兔纹锦样式的布吸引了简娣她的注意。   布上的兔子呈直线排列,每只兔子都抬起了一条后腿,扭着头向后看,一副很警惕的模样。同铺子里那些莲花锦的、宝相花纹锦的布相比,多了些趣味。   看到这一排排兔子的第一眼,简娣立马就想到了卢仲夏。   看起来,好像还挺适合他的?简娣眨眨眼睛,突然很想看到卢仲夏穿着这一身衣服。   大兔子和小兔子,想想就很可爱。   这布算不上多么名贵的布料,她上前问了价,也能负担得起。   就是和铺子里的伙计商量的时候,她说不来卢仲夏究竟穿多大的尺寸,有时候简娣看他身形清瘦,但脱了衣服仔细一看还是有些肉的。   没办法,简娣她只好嘱咐伙计将这一块儿布给她留下,等她问到了尺码还会再回来一趟。   出了成衣铺,又陆陆续续地逛了一会儿街,买了不少东西,简娣这才回到了府上。   现在想想卢仲夏来提亲这件事,简娣她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就像踩在了一朵棉花上,轻飘飘的。   可能这就是结婚前的焦虑。   她这就要嫁给卢仲夏了?   而吴氏和简泉竟然也没反对的意思。   头一回恋爱就直奔婚姻,就算再信任卢仲夏,简娣她心里说实话有些忐忑。完全想象不出来她和卢仲夏结婚后,会是怎么一副相处的画面。   总感觉……怪怪的。   对于简娣这种焦虑,简露很不能理解。   “你要嫁给姚鉴时,我也未见到你如此。”   那不一样。   原主是原主,而她是她。   她虽然也有些期待,想到这事难免也有点脸红,可归根究底,她对这个时代还是没有多大的信任感与归属感。即便是要嫁给卢仲夏,这种不安感也一直萦绕着简娣她。因为这种焦虑和不安,简娣一直没去问卢仲夏究竟穿多大的尺码。   没过两天,她竟然收到了卢仲夏给她寄来的信。   这次寄信,寄得坦坦荡荡,没有再像以前那么遮掩。信里的内容也很简单,只字未提提亲的事。   只是说着些近况,语言平实,娓娓道来。透过信纸,简娣好像看见了青年坐在桌前,缓缓写下这几日琐事的模样。   连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焦虑好像被奇异地抚平了,犹如一条细流汩汩淌过心底。   对着卢仲夏送来的信,简娣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地擦过纸面端庄梗正的小楷。   她总要对这个时代有些信心不是。   除了卢仲夏的信,简娣竟然还收到了上回那个小正太萧昶的信。   代他送信的是张孟野府里的人,他这封信送到简家的时候,着实把简泉吓了一跳。   他年纪不大,但字写得已经初见风骨,有些像张孟野的字,也有些像卢仲夏。信中礼貌地向她问了好,又问她最近怎么样,最后才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想看看简娣新写的话本。   简娣想也没想,手抄了一份,塞到信里,委托下人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简娣安安心心地在家等着卢仲夏他再一次上门来提亲。   这几天,她虽然没有问过她和卢仲夏的亲事,当然她的身份也不好过问,但从简泉最近的动向中,简娣隐隐能猜出这段时间以来,简泉一直在和卢家保持关系。   简露偷偷告诉她,她溜到简泉书房看了一眼,说是已经对过了生辰八字,就等下个月将这门亲事拍板定下来。   就在简露向她透露消息后不久,吴氏终于支使了身边的人把她喊了过去。   但却不是责问她和卢仲夏究竟是什么关系,而是教她如何持家。   此前,在过年的时候,吴氏曾经带着她学了一段时间,但那个时候府上正忙,她学得并不多。   这一回,是要彻彻底底,从头到尾都学一遍,怎么主持中馈,怎么与公婆相处,怎么侍奉夫君。   “之前,家里的事不过只是你和姚鉴之间的事,闹来闹去都算不得什么。”吴氏神色淡然,好像和她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但卢仲夏和姚鉴不同,他和父母住在一处,而卢大人又在朝为官,你回头嫁入了卢府,定当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怠慢了公婆。”   在她得知吴氏要将她嫁给詹荣前,要说不埋怨是不可能的,那时候,甚至还有点恨她。   眼下看吴氏尽心尽力教导她的模样时,简娣却有些犹豫了。   虽然吴氏曾经两次将她丢进祠堂里,还禁足了她一段时间,但她从未短过她任何衣食,费心替她留意亲事也不似作假。   要是吴氏真想把她往火坑里推,早在原主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就能做到,何必拖到这个时候。   只不过那时,她也有些偏激,看人时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层滤镜。   眼下,简娣终于能冷静下来,客观地看待吴氏的所作所为。   没等吴氏问她,简娣自己倒是没先憋住,问了出来。   “之前,为何要将我嫁给詹荣?”   吴氏眼角微扬,目光一瞥,随即看了过来。 第137章 悔婚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甚么?”她眼中隐有不满。   “我只是想知道。”简娣目光坦然地回望。   “你既然要嫁给卢家,问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   吴氏低下头,去看桌上铺开的账本,不去看她,鬓边的金步摇上的凤凰尾翼,伴着她的动作轻轻颤了一颤,   她不愿意说。   看着吴氏的反应,简娣心里明白她不肯说。也是,像吴氏这么高傲的人,做都做了,想来是不屑于再解释些什么。不过,简娣还是没有放弃,她想了一下,决定换一个迂回的方式去问,“那嫁给詹荣后,我会过得很好吗?”   吴氏抬起了头,淡淡地道,“荣儿不会亏待于你。”   “在你眼中是这样?”   “在我眼中如此。”   “如果詹荣对我不好呢。”   吴氏浅浅地敛起了眉峰,“那就由我和你爹去说,何况,还有你姨母与姨夫在。”   简娣顿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詹荣对那些丫鬟做的事,娘你知晓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简娣没回答。   吴氏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吐出一口气,“我知晓。”   “那不过是些丫鬟,不值得你放在心上,荣儿是你表兄,他绝不会欺负你。”   简娣看着吴氏,她已经不再年轻,纵使保养得当,眼角也已浮上了些细纹。   简娣她突然明白了吴氏,明白了她和她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她和她之间的分歧从来就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血缘嫡庶,并非因为她和吴氏没有什么血脉亲情。   她和她的分歧在于常年累月所形成的,已经无法更改的价值观。   她无法忍受的人和事,在吴氏看来稀松平常。   她不想那么早再嫁人生子,但吴氏却认为她再寻一门亲事是重中之重。她恶心詹荣的所作所为,但吴氏却并未将詹荣的行为放在心上。   吴氏或许是真的为了她着想,但她不懂得她的抗拒在哪里。在她觉得吴氏冷漠的同时,吴氏可能也在觉得她无理取闹。   而这份分歧,不止存在与她和吴氏身上,她和这个时代的许多人身上都存在着这么一份分歧,只不过,暂时还没显露出来。   “我明白了。   简娣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这种常年所形成的价值观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她也没有立场去插手别人的价值观念。在现代,她和其他人之间尚且还存在着价值观念上的分歧,更遑论古代,分歧是无可避免的。   她只能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便继续罢。”吴氏指的是桌上的账本。   显然,她不愿意过多的谈论此事。   *   在家里跟着吴氏学习庶务,十多天一晃而过,简娣也收到了来自辛文浩那儿传来的消息。据他所说,杭州那儿的人找到了曾在詹家做活儿的丫鬟,不过这几家人都收了不少银钱,不愿意提及此事,余下的,他会再派人继续留意。   简家和卢家两家本计划着等到下个月,也就是三月份的时候上门提亲。但眼见十多天过去了,都到了三月初,也没见到卢仲夏那儿有任何动静。   碍于面子,简泉没开口,也没主动去问,但神色却变得凝重了不少,吴氏脸色也有点难看。   卢家迟迟没来提亲,连带着府上的气氛也变得沉重了不少,甚至有些流言也悄悄地飘了出来。结合了之前在外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直道是卢家反悔了,不愿再娶简娣。   “有谢状元郎做媒,首辅牵线,卢家人想来不会反悔。”吴承泽沉吟一刻,面上冷静,但看着简娣的眼神却有些担忧。   简娣剥着枇杷,感觉到来自吴承泽的视线,一抬头,对上神色各异的三人,忙摇摇头:“你们不用在意我。”   因为卢仲夏一直没来提亲的缘故,简露、简尧和吴承泽甚至都聚在了一起,神色凝重地商量这件事。   简露咬牙切齿,“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比姚鉴好上不少,言而无信,怎么能将大姐嫁给他?”   简尧更理智一些,“此事如今还没有个定论,卢家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正如表哥所说,卢家人不应当会反悔,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简露看向简娣,不满地冷笑,“卢仲夏是什么人,还是大姐你最清楚。现在他那儿没个音信,你倒还有闲心在这儿剥枇杷?”   心知露这是不满她看人的目光,将怒气撒在她身上。简娣乖乖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毕竟原主当初确实是要死要活嫁给姚鉴,而她和卢仲夏之间的事也闹得满城风雨。   对于卢仲夏一直没来提亲这事,简娣她自己倒不是很着急。   她现在的状态就是既期盼又慌张,和婚前恐惧症是一模一样。她不担心卢仲夏会鸽了他,他的性格就是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之所以没来,应该是有要紧事耽搁了。   不过,要真有事耽搁了,卢仲夏他肯定会提前嘱咐一声。   简娣她不担心卢仲夏会反悔,她更多的是担心卢仲夏究竟碰上了什么事。本想着送信去问问看,但信还没送出去,在门口就让吴氏给拦了下来。   “我们简家虽然只是一介小户,比不上京中那些高门,但也绝不能没有骨气。”   简娣能理解吴氏的想法,没有再同她争辩。   实际上,这十多天来她和吴氏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卢家一直没上门,吴氏心中也不好受,尤其是面对詹家人的时候,难免有些跌面子。吴氏是最好面子的,这段时间,她面皮一直绷得紧紧的。   而詹家眼下正物色好了一处宅子,打算租下。吴氏见此,又愈发自责。   “我相信他不会反悔的。”简娣将剥好的枇杷塞到简露手中,说道。   这是对他为人的发自内心的信任。   不过,在下一秒,简娣就被现实啪啪啪地打了脸。   简露接过枇杷,正要教训她的那一瞬间,从屋外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了一个丫鬟。她跑得有些急。一进屋便喘着气,目光找到了简娣,望着简娣,她断断续续地道,“大姑娘,老爷和夫人叫你过去。”   简尧和吴承泽登时站起身来,“发生何事。”   丫鬟偷偷瞄了简娣一眼,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奴婢不知。”   简娣跟着站起来,“我去看看。”   一踏入正房,简娣便感觉到了一阵沉闷的压抑感。   简泉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犹疑,又带着些无奈。在简娣疑惑的视线中,他终于开了口,像是怕她激动一般,他嗓音刻意放得柔缓。“阿娣,我和你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你需得做好准备。”   一看这阵仗,简娣她也知道没好事了。   “我准备好了。”   简泉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卢家……打算取消和简家的婚事。”   简娣一懵,“什么?”   “卢家的人刚刚来送来了信。”简泉道,“说是不结这门亲了,送了不少东西上门算作赔礼。”说罢,指着地上的红木大箱叫简娣自己看。   这……说不结就不结了?   简娣没心思去看地上一只只的红木大箱,追问道,“是卢仲夏那儿出什么事了?”   简泉沉默了片刻,不愿意伤害她一般移开了视线,“卢家人并未提起此事。”   “阿娣你……”   “我没事。”简娣皱起了眉,“卢仲夏他不可能反悔,他事前托张孟野牵线,如今又反悔,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要去找他。”简娣道。   她不相信卢仲夏会悔婚,她要去问问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站住。”瞧见简娣转身欲走,吴氏厉声喝道,“你这时候去卢家问能问出什么来,倒会沦为旁人的笑柄!” 第138章 喝茶   吴氏的话犹如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她言辞锐利,简娣停下了脚步,昏昏沉沉的大脑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她在意所谓的笑柄不笑柄,她名声已经足够狼藉了,还不差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她现在大脑发热赶去卢家,确实是太过莽撞了。   她既然相信卢仲夏,就更应该理智些才对。   卢仲夏一定不会悔婚。   至于卢仲夏的父母,简娣也曾经接触过。卢行咏与吕氏脾气都很好,尤其是吕氏,更为卢仲夏的婚事操碎了心。他上一次既然敢来简家提亲,一定是征得过父母的同意,卢仲夏的性格看似内向含蓄,实则心细如发,绝不会背着父母贸然前来。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见她停下,吴氏的语气总算好了点,或许是怜悯她的遭遇,神情与口吻也软化了不少。   “坐下,我和你爹还没去找卢家,你一个姑娘去什么去?”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和你爹自会去问个清楚,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就叫人戏耍了一番,轻贱了去。”吴氏道,“倘若他们家铁了心要反悔,我们简家也不会求着他们。这世上好的亲事多了去了,也不至于只有他们这一家。”   简泉在一旁帮着劝,“阿娣,听你娘的。”   简娣没有出声。   听了吴氏和简泉的话,简娣没有再冒失地赶去卢家找卢仲夏,而是换了个折中的办法,去了趟辛氏书铺。   吴氏见她出门,却没管她。她如今倒格外善解人意了起来,颇为理解她的心情,只要她没上卢家,吴氏都姑且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卢家人身上,那一定出在别人身上,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外部原因。找辛氏书铺的翰林院的进士们,就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赶去辛氏书铺前,简娣特地多调整了几次呼吸,使自己神色看起来更自然些,如同往常一般,施施然地踏入了铺子中。   她到了铺子,铺子里的伙计果然没看出她脸色有异,笑着招呼她坐下。   “姑娘可是又来找少东家的?”   简娣坐了下来,“我是来找那群相公们的。”   伙计对翰林院的进士们有印象,歪头想了一想,答,“这时间还早,相公们今日都在馆里,要不姑娘先回去,我回头去跟相公们知会一声,姑娘赶明儿再来,免得在这儿一阵好等。”   “他们今天会不会来铺子里?”简娣反问。   “会的,这几日都在。”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他们来了再说。”   伙计看她态度坚决,似是有什么急事,便不再劝,叫人上了壶茶,好生招待着。   简娣一直从上午等到了下午,等到太阳落了下来,却一直没等到卢仲夏那班同僚。   铺子里帮工的伙计往外伸个脑袋看着,嘴里嘟囔,“奇了怪了,今日怎么就没来呢?明明昨天说好了的。”   他转而问道,“天色不早了,我看今日相公们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姑娘还要等吗?”   简娣问:“他们昨天说好了今天要来铺子里?”   “是啊。”伙计还在纳闷,“说是要商讨新书稿,却不知怎么地,竟然没来。也是不巧,偏偏姑娘你在这儿等了一下午。”   “姑娘你还等吗?”他又问了一句。   长街上稀稀落落的,已经没了什么人影,唯独树影被拉得极长。   “不等了。”   眼看今天是等不到了,简娣端起桌上的茶,仰头一口灌了进去,放下茶杯,准备离开。   没等到他们,简娣也不焦虑。反倒因为坐了一下午,她的心愈加沉静,头脑也更加清晰了些。   卢仲夏那儿一定出了什么事。简娣几乎断定般地想。   翰林院的进士们,她虽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平常最重承诺,除非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失信。更何况,一人有事失约这没有什么稀奇,一群人齐齐失约,这就有古怪了。   他们今天没来,是和卢仲夏有关吗?   只可惜她现在身魂稳固得很,再没有发生过魂魄离体这种事。要不然,她就能直接找当事人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隔日,简娣还没死心,回到了辛氏书铺继续等着。   伙计看她这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竟然把辛文浩叫来了。让辛文浩看看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辛文浩见到简娣她等着那儿,顿时也傻了眼。   “这究竟发生了何事?”辛文浩二丈摸不着头脑,“上回你嘱托我的事我不都已交给杭州那儿的人去办了吗?”   “和这事无关。”但辛文浩提起这事,反倒提醒了简娣,“不过,你既然说起这事,这件事有没有进展了?”   “已得到不少消息了。”辛文浩答,“我叫杭州的人再继续留意,相信不久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既然说和此事无关。”辛文浩俊秀文雅的脸上微露疑惑,“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说来话长。”简娣道,“要是翰林院的进士们来到书铺,麻烦你帮我留他们一会儿,我有事要问他们。”   辛文浩自然是应承了下来。   这一日,简娣还是没等到他们。   到第四日的时候,铺子里传来了消息,说是翰林院的进士们过来了。   简娣匆匆忙忙租了辆马车直奔书铺,一下车,便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卢仲夏平日关系不错的同僚。   但他们神情看上去却不太好,眉头深深地拧着,各个都是一副疲惫不堪,心事重重的模样。   “听辛相公说,简姑娘你找我等?”其中一个进士开口询问道。   “是,我等你们等了有两天了。”一看他们这幅状态,简娣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妙,当下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这几日可看见卢仲夏了?卢仲夏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进士面露诧异,“怎么,简姑娘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没他任何消息。”进士们的反应坐实了简娣的猜测,卢仲夏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简娣忙追问,“他究竟怎么了?”   “我们这几日没来书铺,实际上也是为了卢相公的事而奔走。卢相公前两天刚被刑部的人拿下了,说是有事要问询。”进士一脸担忧地摇摇头,“到现在也没见他出来,我们虽听到些风声,但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故而这几日也在牵挂着。” 第139章 天怒   简娣想问清楚,但那些进士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再细说。   被她追问得急了,还流露出恳切的神色来,“此事,姑娘最好还是不要过问了。”   “他犯大事了?”   那进士没说话。   简娣就当他默认了。   可疑惑又跟着在心头涌现。   卢小哥他平常安安稳稳的,也不作妖,怎么就会被刑部的人叫去呢。   他退婚是怕牵连到她吗?   简娣一阵沉默。   如果卢仲夏他真的被卷入到了什么事情中,为了不牵连到她继而退婚,不是没有可能。   眼看从这群进士这儿着手没有可能,简娣同他们说了声谢,告别了他们。   既然此路不通,她只有另找一条路了。只是她在京城中,没有什么人脉,辛文浩从商,吴承泽还未踏入官场,她和张孟野不过一面之缘,和江储相识也只是因为一场尴尬的相亲,之后就再没了联系。   环顾四周,竟然没一个能问的。   还是说她要去问俞珉和谢朗?谢朗虽上过简家的门,但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远不如和俞珉亲密,再加上他地位高,简娣真要去找他,还不一定能见到他。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俞珉最为合适。   事急从权,简娣出了书铺,便转向了俞珉家的方向,没使唤下人报信,也没递拜帖,就这么站在了俞珉家门前。   等俞珉听闻门房的通报,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眼看简娣站在他家门口,他震惊了一下,忙把她迎了进来。   简娣打量了一眼他住的地方,普普通通的小宅,没几个下人,只   “我一人住。”俞珉揣着衣袖,“住的寒碜了点,你别介意。”   简娣现在哪有心情在意这个。   俞珉斜了她一眼,“你是为卢仲夏的事情来的?”   “也难怪,”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要不是为了卢仲夏的事,你也不至于大晚上跑到我家来。”   “在你之前,我去书铺问过其他人了。”简娣道,“但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你看我都这么诚心实意地来了,你还忍心和他们一样瞒着我吗?”   “忍心。”   “……”   俞珉停下脚步,和往常懒懒散散没个正形不一样,他脸上神色是难得的认真。   “这事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简娣默不作声,好半天才开了口反驳道,“我们都是卢仲夏的朋友,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些,你们不能把我屏蔽在你们之外。”   “那也得看什么事。要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瞒着你做什么。”俞珉一脚蹬开了门,进屋坐了下来。   简娣跟着他坐下,一副你今天不说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俞珉叹了口气,给她倒了杯茶。   简娣把茶杯又推了回去,“不喝了,我今天茶喝得够多了,肚子里还撑着。”   俞珉问,“你真想知道?”   “我想知道,心里有个底,也比在这儿胡乱担心瞎想要好。”   俞珉又接着叹了口气,看上去实在是没辙了,“那你得先答应我,听完了冷静冷静,不许瞎掺和,这事可不是我们能瞎掺和的。”   俞珉的话让简娣心中疑惑更深,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一班进士们都这么紧张。俞珉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他看上去不靠谱了些,但眼界开阔,性格也是外皮内稳。他这么郑重,看来这事确实不一般。   “你说,我都答应你。”   俞珉没立即说,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三口,才皱着眉头问,“你见没见过卢仲夏身边总跟着的那小少年。”   “你是说……萧昶?”   “是他。”   简娣脸色一变,“他出事了?”   她之前就猜测过萧昶他身份不一般,假如是因为他出事,而牵连到了卢仲夏,完全能说得过去。   俞珉点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他出事了。”   “他身份不低是吗?”简娣问。   俞珉苦笑,“何止身份不低,我们谁都没猜到他身份竟然这么高。”   “他是谁?”   俞珉没正面回答她,但说出来的话却已经和直说没什么差别了。   “他眼下正在东宫里躺着。”   简娣握紧了茶杯。   难怪。   能跟在张孟野身边,得张孟野亲自教导的,仔细想想,恐怕也只有皇帝那根独苗苗了。卢仲夏整天跟着张孟野,帮忙带孩子,要是萧昶出了事,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   她见过的身份最尊贵的人,也只有那个疑似豫王的人。这些王侯将相们,离得她太远,此刻听俞珉提起,也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大脑一片晕眩,简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卢仲夏肯定不知道萧昶的身份,张孟野应该也不会告诉他。   “他出什么事了?”   俞珉又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脸色都白了,但神色尚且还算冷静,这倒是他颇为惊讶。   “这不好说。”俞珉神色微微冷凝,“太子喜欢卢仲夏,前几天跟着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太医过去查了说是中了毒。但一时查不出来毒是谁下的,圣上大怒,便将这几日太子接触过的人统统都给拘了起来。”   “……”   可能是察觉出来自己神色太过肃然,怕吓到了面前的姑娘,俞珉特地松了松,安慰道,“你不要太过忧心,这毒并不厉害,等太子醒来,便好办了。”   这话其实他本不该和她说的,她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些。   她能不担心吗?这根本就不是毒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谁竟然敢毒害帝国正统的继承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算最后萧……太子没事,牵扯其中的人一个也逃不掉。”简娣道。   当时听谢朗提到大统之争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些不详的预感,还提醒过卢仲夏小心点,别一不小心就卷入到纷争中去。没想到千躲万躲,该来的还是来了,也是命里合该碰到萧昶。   这件事就算查清楚了,凶手伏诛了,卢仲夏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历史上,一旦发生了这种事,不论是不是清白无辜,统统都会杖毙在廷前。   简娣她不清楚大庆朝到底是怎么样的,但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轻易的揭过。   其实究竟是谁干的,她心中有数,其他人心里肯定也和明镜一样,只是不能说罢了。 第140章 蹊跷   英王一党已经忍不下去了。   别人知道是英王所为,可天子不一定知道。   或者说,即便知晓,眼下也拿对方没有办法。   虽贵为天子,生杀大权全系于一人之手。但如今内外交困,改制触动了朝野上下不少人的利益,于外,夷狄虎视眈眈,还需英王一党的吴老将军坐镇。于内,天灾与流民起义接连不断,上下,再有官吏盘剥贪腐。这王朝经不起折腾,尤其是这种改天换日的折腾。   天子暂时还动不了英王一党,不过,动不了英王,杀鸡儆猴,还是能做到的。   这也是简娣和俞珉最担心的一点。   “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之机。”俞珉叹了口气,接着道,“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太子醒来便好办了。更何况,首辅如今也在为此事奔走,有首辅出面,卢仲夏他想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首辅?”简娣反问。   张孟野会帮卢仲夏?   他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碰上这种事,自然是能洗清关系就洗清关系。以他这么敏感的身份,要是插手这件事,无疑于是在将这汪水越搅越浑。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藏着掖着已经没了意义,他如今也不在乎多说几句,俞珉接着道,“卢仲夏是首辅的学生,太子也是首辅的学生,圣上将太子交托给首辅教导,如今殿下出了事,首辅不能不管。”   但恐怕这种帮助也并非出自真心。   简娣眼神一黯。   她没办法相信张孟野真的会尽全力帮卢仲夏。或许也只是能保就保,不能保则弃罢了。   俞珉苦笑了一声,“这事我们俩坐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一切还得等太子醒过来再说。”   他留意着简娣的神色,补充道,“我这儿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可还记得杜苓?”   “阿苓?”   “正是。”俞珉扬起眉角笑了一下,“之前你和卢仲夏一直忧心这桩案子,这会儿,我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此事交给江大人之后,由江大人亲自过手,有他坐镇,无人敢触他的霉头。如今已查明杜王氏和曹二之间清清白白,前几日刚放出去同家人团聚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听到杜苓的消息,简娣心里一松,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千言无语汇聚在喉口,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多谢。”   谢谢江储,也谢谢俞珉特意把这件事讲给她听。   “前些日子,卢仲夏他一直在忙于此案,往大理寺跑了好几趟,如今能结案,也是多亏了他上下奔波。”   简娣抿起唇角,扯紧了袖口,眼眶有些红。   她之前拜托他的事,没想到他一直惦念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俞珉问道,“你从前那夫婿便是大理寺的?”   “是。”这个时候,简娣却没什么心情提起姚鉴。   俞珉看出她心情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   窗外的夜风吹动着窗上的竹篾纸呼啦啦地响,弦月初升,寒意浸透。   这个时候早已过了夜禁虽规定的时分。   他抬头看了眼月亮,“这时候回也回不去了,你要是相信我,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回头我叫人帮你收拾间屋。”   似乎是怕简娣不能接受,他偏着头又说道,“放心,这事不会有别人知晓。”   简娣顺从地接受了俞珉的安排。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简娣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俞珉对她所说的话。   英王,太子,张孟野这几伙人之间的关系在脑海中转来转去,纠结成了个毛线团,扯都扯不开。   卢仲夏的事会不会和杜苓的案子有关呢?   迷迷糊糊间,简娣突然灵光一现,抱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杜王氏的案子牵扯到的是豫王管事,豫王正属于英王一党。   俞珉说,卢仲夏他往大理寺跑了好几趟。   而苏玉静在大理寺供职,一直在办这个案子,她又是英王的人。卢仲夏的事,苏玉静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简娣越想越觉得其中可能有些关系,恨不得马上就去找苏玉静问个清楚。奈何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她要去找苏玉静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不论如何,她都睡不着了,只能瞪着眼看了一宿的床帐。   次日,天还没亮,简娣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告别俞珉后,直奔苏玉静的府邸。   她是知道苏玉静的住处的,那得托姚鉴的福。他之前老跟苏玉静混在一块儿,不爱归家,原主打听过好几次。   有原主的记忆,简娣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苏玉静家门口。   这时候天际才露出一线的白,大街上人还很少,空中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她必须赶在苏玉静去官署前拦住她。   苏玉静的家便住在桂花巷的巷口,她住的屋子很普通,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民居。   简娣走上前敲了门,为自己的猜测,胸中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敲了没半刻,就听到门内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清丽的脸跟着跃入眼中。   苏玉静身着常服,站在门后,她显然是刚醒没多久,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了个髻。脸上虽未施粉黛,看上去依旧如荷初绽般秀美。   见到门外的简娣,她怔了一怔,脸上那抹惊讶之色却收得极快,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镇定。   “简姑娘?”她侧身让开一步,也没问简娣为什么会来找她,而是弯唇微微一笑,“屋外雾气湿重,进来说话。”   简娣跟着她进了屋。   这是一间收拾得平平整整的小院,墙根还摆了许多盆花,简娣一眼便看出来,其中几盆花正是原主当初精心栽培过的,应该是让姚鉴挖了借花献佛。不过,这苏玉静却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我平日里便爱摆弄这些。”察觉到简娣的目光,苏玉静浅笑着解释道。   她领着简娣一路进了屋,“寒舍简陋,叫姑娘见笑了。”   简娣一眼看去,屋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和屋外一样,明显是精心收拾过的。   苏玉静在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问道,“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问,卢仲夏他之前有没有来找过你。” 第141章 别有用心   “是。”她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低眉顺眼地道,“他确实来寻过我一次,便在几天前。”   苏玉静的态度和婉温顺,简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直截了当地问她关于英王的事吗?   她既然是在为英王做事,估计不会如实相告。   没想到,坐在对面的女人却轻笑了一声,“我知晓简姑娘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这儿平常没什么人上门。”苏玉静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多陪我一会儿,你想问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   今天的苏玉静很不一样。   简娣怔愣。   她和苏玉静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从那几次相处中,能看出她是个很有野心也很冷静的人,她的野心几乎没有任何隐藏,坦坦荡荡地就展露在人眼前。   简娣其实很欣赏这样的人。   但今天的苏玉静看上去格外的温驯,说话的口吻平平淡淡,如絮家常。   “我见姑娘进来的时候多看了眼院里的花?”不等简娣主动开口,苏玉静问道。   “是。”   苏玉静目光悠远,“那花本就是姑娘栽培的,姚相公后来赠了几株于我。”   她这话让旁人说出口,难免会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但苏玉静这么说,竟然没带给别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可惜我不擅长摆弄这些,”她含笑道,“就算每天辛辛苦苦的伺候,这花还是没有在姑娘手下开得好。”   “她们在我这儿也是受苦,不如姑娘这回就将她们带回去罢。”   她微倾着头,好似在回忆着些什么,“我记得,我幼时的时候,爹爹也爱摆弄这些。府上的牡丹大如拱把,姹紫嫣红的,开得格外好看。可惜自从爹爹去后,就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牡丹了。”   苏玉静自顾自地说着。   简娣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打断她,她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里,神色恍惚。   “这满院的花眼下何等的娇艳,我走后,便是何等的凄凉。风吹雨打,终归尘土。”   苏玉静的状况好像不太对。   简娣惊讶地看着她,同时自己昨天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些。   她如今的状态似乎正印证了她的猜测。苏玉静一定知道些什么。   “抱歉。”苏玉静眼睛一眨,从回忆中挣脱开来,歉意地笑了笑,“想到幼时的事,一时有些失态。”   “你要走?”简娣问。   “是,”苏玉静道,“如今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简娣:“你要辞官?”   苏玉静蓦地又笑了,“简姑娘你不要误会,我这并非是出走。”   “本想让姑娘你能多陪我坐会儿,”她叹了一声,“没想到姑娘的心思却依然在别处。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陪我了。你想问的,我都会告诉你。”   “我知晓姑娘今日是为了卢相公的事而来。”苏玉静抬眼,“卢相公的事确实于我有关,或者说,”她眸光轻闪,语气极轻,“东宫里的那位殿下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简娣攥紧了手,没想到苏玉静会这么干脆。   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心中砰砰直跳,更不敢对苏玉静接下来所说的话掉以轻心。   说这话时,苏玉静脸上的神色还是很温驯,甚至柔和得过了头。   “太子的毒,正是我下的。”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件事,脸上的神情就如同在说一件零碎的小事一般。   没有看简娣错愕的神情,她神态自若,娓娓地道,“我替英王做事已有许多年了。他要夺权,我自然要帮他一把。卢相公为了杜苓的案子来找我时,太子也跟了过来。我便在那时下了毒。”   苏玉静的话信息量太大了,简娣大脑短路了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   “是……你?”简娣傻傻地问。   她猜到这事和苏玉静有关,却没猜到这是苏玉静她下的毒啊?!   简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心里的感受。她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既想不通苏玉静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下毒,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告诉她。   苏玉静就算对英王再忠心耿耿,也不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倘若她对英王的忠心真的可以战胜生死,那她为什么不帮英王瞒着,反倒就这么告诉了她一个陌生人?   “我告诉你是因为三法司的人早晚会查到我头上。”她的话语里听上去还有些释然,“这我躲不掉,姑娘你既然来问了,我便告诉你。”   “更为重要的是。”她冲简娣略一颌首,“姚相公的事我很抱歉,是我累得你同她和离。我确实有意亲近他,但这并非出自情爱。姚相公也从来没爱上过我。”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卢仲夏他……   简娣喉咙口的话转了三圈,最终化为了一句,“那你……该怎么办?”   “我?”苏玉静讶异地反问道。   “我早晚是会去刑部的。”   “卢相公那儿,恕我无能为力,但倘若我被捉拿归案,他身上的冤屈自然也会一并洗清。”   真相来得出乎意料的容易,简娣走出门的时候,心神还有些恍惚。她怀里正抱着苏玉静交给她的几盆花,花盆底的泥土弄脏了前襟,她也没心情去在意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回想着,苏玉静送她出门前所说的最后几句话。   “第一,姚相公也在为英王做事。”   “第二,姑娘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如去查查刑部一桩十多年前的旧案,这案子的主犯名叫郑长鸣。”   苏玉静的意思是……这事还跟姚鉴有关吗?   简娣隐隐约约记起,前段时间姚鉴曾经提起过苏玉静,说他与苏玉静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话里话外暗示着,让她去找她。   但当时她事情多,也没心思去查清楚这个。   现在一想,会不会当时姚鉴就存了些不清不楚的心思。   怀中抱着花盆手有些酸,简娣干脆弯腰放下花盆,蹲在大街上思考起来。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英王一党的人勾搭上了,但这事和他有关的话,便说明他是知道萧昶的身份的。   如果他远在那时就知道了萧昶的身份呢?   他和苏玉静总是结伴而行,要是他俩被吩咐一块儿暗害萧昶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要下手,自然要找到能跟萧昶接触的机会。萧昶被保护得很好,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能接触到他的门路。   卢仲夏则是唯一的缺口。   姚鉴的性格,为了全身而退绝不会亲自动手,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或许便是牵线搭桥,突破这个缺口,将危险的事交给苏玉静去做。   苏玉静不傻,肯定不愿意自己亲自动手下毒。他必须要将这些事都推到苏玉静的头上,逼迫苏玉静不得不去。   而那个时候不论她、卢仲夏、苏玉静、姚鉴,他们四个人之间早没了联系。他刻意提及杜苓的案子,又刻意引导她去接触苏玉静,暗示苏玉静和他之间或许有笔交易,正是想要重新制造他们和苏玉静之间的联系。   在此后,他究竟又在中间运作了些什么,卢仲夏去找苏玉静会不会跟这有关,已经说不清了。   她唯一能明白的便是,姚鉴当初根本不是因为想攀扯关系才找她复合,这些只不过都是他的幌子。   他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图,而是在暗处润物细无声般地一点点促成。   苏玉静本就和其他人都有往来暧昧,要怀疑还不至于怀疑到他头上。   倒是卢仲夏和苏玉静曾经相亲过,要是有人刻意运作,到时候便是他和苏玉静合谋暗害太子。   卢仲夏又是张孟野的人。   要是……要是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毒杀萧昶呢?能毒杀更好,倘若毒不死就把张孟野也拉下水。毕竟在朝中,张孟野可是实实在在的站在萧昶这一边。   就算不能把张孟野拉下台,惹得一身骚,离间君臣,埋下根刺也已足够了。   姚鉴他做成此事,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说,还能除去苏玉静与卢仲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苏玉静那儿又是怎么回事,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一个人揽下全责吗? 第142章 贬谪   简娣感觉她自己现在就是被人牵着鼻子溜着的驴,明知道前面暗流汹涌,还得亲自去淌一回。   在此前,她回了一趟简家,将这几盆花放了下来,她也没心思去安置它们,只让丫鬟细心照料好,转身便去找了俞珉。   她和俞珉凑一块儿,问了问俞珉听没听说过郑长鸣这个人。   没想到俞珉一脸惊讶地反问,“你问他做甚么?”   简娣就把在苏玉静那儿得到的消息又尽数说给了他听。   “这郑长鸣的案子是一件积年的旧案了,但因为当时闹得大了些,故而我也听说过。”   俞珉说,郑长鸣本为一省的巡抚,后因为贪墨入狱被抄了家,本人被砍首,家人和其亲族皆被流放。而郑长鸣也和当初的老英王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也曾有些传闻说郑长鸣其实是替罪羊。   “等等。”简娣打断了他,“你说他有个女儿?”   “是有个女儿,”俞珉道,“他同她夫人只有这一个独女,郑家人被流放后,便不知所踪。”   那……苏玉静有没有可能是郑长鸣的女儿?简娣问道。   俞珉也坐下来陪她一块儿想,“我曾听闻苏姑娘她父母皆为寻常的农户,不过,她刚入官署时,确实有人觉得她与郑长鸣有几分相像。只是郑长鸣的死毕竟不光彩,没有人愿意提及。”   简娣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苏玉静替英王做事,她在大理寺官阶不高,如果出生当真如此平凡,又是是如何搭上的英王?但她要真是郑长鸣的女儿,这就没什么可值得疑惑的了。   “这么猜,倒也能说得通。”俞珉饶有兴趣地道,“她平常便爱同三法司的人走动,这在百官之中已不是个秘密。不过那时旁人都当她或是升官,或是为了寻个好夫婿。现在想想,倒有可能是因为想替郑长鸣翻案。”   怪不得当初江储提醒她和卢仲夏。   苏玉静结交的对象,如今仔细想来,都有些共通之处。   姚鉴在大理寺供职,江储为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卢仲夏则有个在刑部供职的父亲。她若是想要给她父亲翻案,同三法司的人密切来往完全合情合理。   这么说来,倒是自己之前误会了她。简娣心下一阵惘然。   “英王一党既然当年能舍弃郑长鸣,如今也能舍弃他这独女。”俞珉他往常没心没肺地散漫惯了,此刻语气也有些冷肃。   既然如此,苏玉静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便有了答案。   她为给父亲翻案,替英王卖命,到头来却被姚鉴算计,又被英王一党当作弃子,心中有怨气也是应当。   那姚鉴呢?   简娣不觉得他就能这么全身而退。他性格自负。自恃有些才学,能一举跳脱田舍,登入朝堂,便不仅仅满足于眼前的官阶,想着继续往上走。他将自己看得太重也太高,实际上,在这些人眼里,他们的性命不过如蜉蝣一般不值一提。   简娣对他倒没有生出多少怨恨来,只是觉得有些可悲。   要真有怨恨,也是对英王这类人。简娣静静地想,她上次所见的平易近人如豫王,都能为护着自己的管事不辨是非,牺牲杜王氏与曹二的性命。英王为了夺权,死了再多人想来也不会多看一眼。在他们眼中,人命本贱,成大事本就应当踏着累累的尸骨。   这种人,本质上和詹荣是同一类人。   偏偏他们身居高位,手握着生杀大权,随心所欲。   这种无力感将她紧紧包围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简娣甚至都开始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对权力如此渴望。这种人杀人都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而以她的身份去对付他们,无疑于蚍蜉撼树。   临行前,俞珉叮嘱她这个时候不要莽撞。他素日里总是微挑起的眉,紧紧地敛着,担忧之色不加掩饰。   卢行咏与张孟野都在尽力周旋,她此时贸然而动,反倒会坏了事。   故而,她只能等。   回到家后,简泉或许是在朝中已经听到了一二的风声,非但没有责怪她晚上彻夜未归,还让她回屋好好休息。   简娣进屋闷头睡了一觉。这几天来她昼夜几乎是颠倒的,一沾上床,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养足了精神后,简娣下定了决心。   她现在没办法对付英王没关系,连皇帝和张孟野都没办法对付他,但她还可以对付詹荣。   她要对付这种人。   简娣在家等了几天,一边等着卢仲夏的消息,一边等着辛文浩的消息。证据已经收集得七七八八,辛文浩找了个时间将这些证据全托下人带给了她。   简娣粗略地翻了翻,没有细看,叫人去刻书坊多印了一份,一份存着,另一份直接送到了西郊书院。   詹荣现在还没去西郊书院上学,她还来得及。   西郊书院名声在外,四方的学子都巴望着能来此求学,不愁没有生源。他们爱惜羽毛,詹荣才学又不出众,詹家在京中又没有根基。收詹荣进来,怎么看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以后出了什么事,难保不会连累到书院的声誉。   而西郊书院的山长,简娣又听说是个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只要稍加考量一番,詹荣,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收了。   另一方面,简娣继续埋头写她的话本,还特地在话本中多添了个姓詹的炮灰,身世背景,所作所为全都照着詹荣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究竟是在影射人,简娣她本也没打算掩饰。   她耐着性子,关注着朝堂那儿的消息,一连等了十几天,终于等到俞珉给她传信。说是苏玉静早在许多天前就去了刑部认罪,没多久萧昶便醒了。皇上那儿为震慑百官,下令处死了不少牵连此事的人。但萧昶醒来后替卢仲夏说了不少好话,又有张孟野、卢行咏和卢父几个好友为卢仲夏这根独苗说话,卢仲夏躲过了一劫。   只是他散馆考试后,吏部本来安排的是入詹事府作太子伴读。经此一遭,却是不可能了。   在张孟野争取下,虽然幸得没被剥官,却被外放到了广西的密阳县,天高地远,形同贬谪。   简娣没听说过广西有密阳县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大庆朝在正史上本就不存在的缘故,大庆朝的县名有所变化也实属正常。不管她有没有听说过,简娣都知道这个地方小县城离京千里,现在还是十分偏僻。   这道命令下得急,责令他立刻出发。前脚刚从牢里放出来,后脚就要动身。   简娣想都没想,抄起了几件衣服和首饰,转身冲出了家门。 第143章 启程   租了马车,简娣一路往城门口赶,途中催了车夫好几次。   快点!再快一点!简娣心急如焚。   等她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口,远远地便看到城门前一抹熟悉的身影。   见那身影就要登车,简娣想都没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等等!”   那抹身影循声转过头来。   “阿娣?!”卢仲夏面露惊讶。   简娣看他身边的马车,车夫扬起了鞭,似乎是已经准备出发的模样,心脏后知后觉地跳动的飞快。   “我来找你。”简娣喘匀了一口气,这才能分出些心神打量他。   卢仲夏看上去和之前并无什么两样,只是清减了些,一袭青袍一双白履,干净而朴素,站得端端正正,望之温润如玉。   简娣不知道他在牢里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折磨。总而言之,过得一定不会很好就是了。   简娣眼眶蓦地一热。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她差点以为卢仲夏会这么送了人头。一想到,她就很没出息地冒眼泪。   简娣抽抽鼻子,“能抱抱吗?我担心死你了。”   卢仲夏惊讶的目光渐渐地变了,眼中神色转浓,变得温和而饱含歉意。   “阿娣……”   简娣伸出手。   卢仲夏一怔,回过神来,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此时已近日暮,晚风将车帘吹动得猎猎作响,余晖满洒在地,多添了一抹凄凉的冷意。   简娣能感受到卢仲夏的环抱烫得有些吓人。但他抱得却不紧,手也只是虚虚地搭在了脊背上,克制而犹疑。   简娣知道他肯定又想多了。   因为生死未卜便要退婚,现在又因为贬谪到密阳,不愿耽误她,同她保持了距离。   简娣抱完了,没问他萧昶的事,也没问他在牢里的事,只是叹了口气,问,“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   “抱歉。”卢仲夏知道她在说什么,轻声道,“退亲一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当。只是,我在牢中时,不知究竟会落得什么个什么下场,这才托娘退了亲。”   简娣看他确实变得沉稳了,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青年如今已成长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我说你要走,要不是俞珉通知我,我就赶不上了,密阳离这儿又远,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是说娶我吗?这就说话不算数了?”   “吏部催促我去上任,催得太急。”卢仲夏静静地看着她。   “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简娣坚定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上路?”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卢仲夏懵了。   简娣趁热打铁,将她整理的小包袱拿出来,“我都收拾好了。”   “密阳路途遥远,地处偏僻。”卢仲夏摇摇头,“去年逢了天灾,今年开春闹了饥荒,比不得京中安逸。”   他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她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简娣也不气馁,“我不怕这些。你也说了,密阳偏僻。天高皇帝远的,你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总不能让我在这儿干等着。”见卢仲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简娣直接打断了他,“你别说什么我可以嫁别人这种话,你都向我爹娘提亲了,你得负责。”   简娣撇撇嘴,“而且,我还是成过亲的,再想嫁人就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之前可是拒绝了两门不错的亲事,你要不带我去,你这就是耽误人。”   她和卢仲夏说话的间隙,守在马车旁的仆从与车夫插话道,“相公,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   简娣:“吏部就这么急?”   “密阳的县令前些日子才因贪墨入狱,如今正急着有人替上去。”   “那你带不带我?”简娣问,“给个准信。”她都已经计划好了,要是卢仲夏不带她,她就直接跳上车去,她就不信他还能赶她下来。   古代可不比现代,相隔千里,寄一封信都难。更何况卢仲夏是到密阳做县官,在那儿待得久了,皇上也忘了。熬十几年都不一定能熬出头被召回京城。   她对卢仲夏的感情,不止于喜欢,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好不容易才找着像卢仲夏这么和她相契合合的。就算不谈恋爱,也能成为好朋友。这个世界上,恋人好找多了,心意相合的朋友却很少。   “相公。”那一头,仆从还在催。   卢仲夏看着她,脸上扯出一个柔软而无奈的弧度,“简大人知晓此事吗?”   简娣有点儿心虚,“我听说你要走了,就赶得急了点,还没来得及说,但回头到了驿站,我可以写封信寄回家里。”   简娣看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常见的犹豫之色。   “走了走了。”简娣直接上前拽着卢仲夏上了马车,“没看见他们都在催吗?”   “在下……”卢仲夏迟疑着道,“在下还得去秉明简大人。”   “不行。”简娣眼眨都没眨,立即否决了他。   卢仲夏似乎想要抽手,简娣反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心里有点儿郁闷,之前是卢仲夏口口声声,三番五次地提出要上她家提亲,现在却因为外放的事又胆怯了。   卢仲夏的手被她握得紧紧的,一时挣脱不开,久违地闹了个大红脸,连一双乌黑的眼都好像泛起了曾润泽的水光。   “舍得我吗?”   许久不曾接触,简娣看着卢仲夏的镇静一秒破功。   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硬着头皮摇摇头道,“阿……阿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要是因为她回去再回去找简泉,一来定会耽误赴任的时间,到时候牵连到他也不说不准。二来,简泉肯定不会同意。   简娣没这么傻。   她探出个头,越过卢仲夏,直接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犹疑地问,“相公?”   “我相信你不会一直待在密阳的。”简娣道。   别看卢仲夏他看上去谦逊又容易脸红,实际上他也是有雄心与抱负的。   “而且,我本来就不想待在京城了。”简娣叹了口气。   要不是卢仲夏那天突然跑过来求亲,她早就跑了出去。她没办法忍耐宅院里的压抑,也没办法忍耐詹荣他们的价值观。经过这么一件事,她更没有办法忍耐当权者对于普通人人命的轻贱。   大庆朝确实就是一个封建社会。   京城虽然是大庆朝的政治枢纽,人来人往,繁华而喧嚣。但她和这儿隔着一道天堑。   卢仲夏脸上还有些发烫,但心中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阿娣,密阳去年才遭灾,今年粮食歉收,赶上饥荒,就连我也不知晓到那儿会面对上什么。”可能是因为车里光线比较暗的缘故,他黑色的双眸一时间竟分别不出哪儿是虹膜,哪儿是瞳孔。他脸上的红晕渐散,看上去又恢复了沉静。   简娣她对古代的饥荒并不是全无认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想跟着去。卢仲夏他纯善,要是他一个人去面对,不知道要担负起多大的压力。与其她在这儿提心吊胆地等着,还不如她和他一起去。   好歹,在那儿……她总能做一点实事。   他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要自私许多。淡淡的羞愧感又浮上了心头。   卢仲夏心口一窒,颇有些慌乱。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如果调头再去找简泉的后果。   密阳距京城有千里之遥,地处穷乡僻壤,简家绝不会同意简姑娘跟着他一道儿。临行前,他别过父母后,孤身一人启程,便是不愿让父母看着忧心难受。   他自然也不愿意她陪着他餐风露宿,舟车劳顿。   但指尖仿佛还停留着刚刚温热的触感。   他想要拒绝的话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卢仲夏握紧了手指,大脑嗡嗡作响,面上渐渐平复的温度又攀升了上来,他嘴唇动了一动,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走。”   车轮终于开始滚动,简娣吐出了一口气。   刚刚她心里是真的没底。   马车驶出了京城,往京郊而去,这一座城市被远远地掩埋在了夕阳的霞光中。   简娣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询问他萧昶的事。   这些事,她其实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心中还是不大放心而已。 第144章 在路上   卢仲夏所讲述的,其实和俞珉所说的,大差不差。   但他明显是挑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事来说,对于狱中生活只字不提。   他并不恨苏玉静。就如同简娣一般。   在真正的掌权人面前,大家的命总是一样的轻贱。   “朝中眼下不太平。”卢仲夏道,“此时出去,倒也能避一段时间的风头。”   争权一事其实早已暗潮汹涌,只是简娣她没处在权力中心,知道得不多罢了。这一回,完全是猝不及防地被牵连。   卢仲夏和萧昶走近,想来他心里也是有些想法,早做了准备的。简娣默默地想。他或许早有所觉,所以面对这事的时候尚算镇静。   如今这个局面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她还是低估了路途上的艰辛。马车没有减震的装置,短途倒还好,长途奔波下来,简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似的难受。   但她前不久还跟卢仲夏保证过了,自己不畏惧这些。这个时候可不就是打脸吗?但凡她表现出来一点不适应,以卢仲夏他体贴旁人的性格,一定会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马车启程本来就晚,中途被拖累了进度,到天黑都不一定能赶到驿站。   就算再难受,她也得憋着。   她现在没手机玩能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只好睡觉。靠在车壁上,尽量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是被卢仲夏喊醒的。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   卢仲夏离她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数清他的眼睫毛。   一睁眼,就对上卢仲夏这么一张脸。简娣懵了一秒,慢慢地反应过来她好像睡到一半,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偏移,靠在了他肩膀上。舒舒服服地压了他一路。   被简娣直勾勾地盯着,卢仲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阿娣,到驿站了,该下车了。”   简娣脸一红。   下车后一直在回想她到底有没有大呼流口水什么的。她对自己的良好的睡眠姿态一直很有信心,但这个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   偷偷瞥了眼卢仲夏的肩膀,确定他肩膀上没有什么诡异的液体后,简娣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驿站。   车夫则将马牵到马厩里去吃草料。   虽说下车后感觉好了不少,但简娣她还是有点恶心,没心思吃晚饭。更何况,驿站里的吃食也算不上多好,盘子里的青菜泛油腻的光,尝起来有些苦。而另一盘豆子看起来则黑乎乎的。   看来看去,能入口的也至于桌上一小叠腌菜。   简娣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卢仲夏循声看过来。   她看卢仲夏碗里的饭几乎也没怎么动。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顿时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都有些垂头丧气和苦哈哈的。   简娣之前好歹还有几次出门的经验,卢仲夏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他养尊处优惯了,似乎比她还不适应。   看他蔫的模样,简娣又戳戳碗里的饭,小声问,“比刑部牢里的饭还难吃?”   将自己的娇气暴露在人面前,卢仲夏脸红红地跟着笑,有点儿不大愿意承认,“确实如此。”   简娣捂脸。   就她和卢仲夏两个生活废,从京城到密阳这一路下来,究竟该怎么熬下去。   他们这一路还长得很呢。   “吃吃,”简娣端起碗,率先带了个头,扒了两口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这一路,确实如简娣所猜想的那样,艰辛多了。   她和卢仲夏都没有经验,吃了不少苦头。比如说,下过雨后,马车突然坏了个部件,又或者说方圆十里没找到人家,只能窝在车里,冻个半死。再不然就是身上带的钱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还得省出到密阳县后打点上下用的银两,她和卢仲夏只能窘迫地省吃俭用。   没赶到密阳,两个人就已经搞得灰头土脸的。   简娣从来没和卢仲夏相处过这么长一段时间。路上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又有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摩擦。好在,卢仲夏他脾气软都让了她。   碰到晚上只能缩车里,喝冷水啃干粮的时候,简娣无语问苍天,内心的悲伤淌成了个小河。   她这究竟是为啥啊,还不如待在京城里好好等着卢仲夏呢。叫她嘴贱,现在打肿脸也要撑胖子,努力表现出自己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等快到密阳的时候,终于不用再那么赶了,路上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她和卢仲夏也有机会停在一个名叫三峰县的小县城里好好休整。   那三峰县的县令知晓卢仲夏是去密阳县赴任的,为尽地主之谊,特地邀请她和卢仲夏一块儿吃了顿饭。带着在县城里转了转。   只不过,这县城太小,既没什么古迹也没什么风景。但看到县令对自己治下一脸自豪的模样,她俩都选择了闭嘴。   卢仲夏还特地向那县令打探了一番密阳县的情况,提到这个,县令便叹了口气。三峰县去岁也遭了天灾,但比密阳县要好上不少。密阳县上任的县令又是个胃口大的,将自己吃得肚儿滚圆上了断头台,留下了一屁股烂摊子   听他这么说,简娣和卢仲夏心里有了点儿底。   晚上,婉拒了县令要送他们的好意,她和卢仲夏就沿着街道慢慢地往邸店走。   三峰县论繁华远远比不上京城,县里看上去也有些破败。又因为遭过灾的缘故,并无太多的生气。那县令将这儿治理得确实不错,至少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但前方的密阳县,就未可知了。   这一路上,她和卢仲夏也曾经看到过不少人和事,离京城越远,见到的东西就越触目惊心。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不在少数。   在一个稍显热闹的城镇里,简娣还看到过那种卖解的,很多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大多残疾古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场边有人托着钵在讨赏钱。   她听说过有些人贩子会找来些小孩刻意弄残疾了,但碰见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   其中有个姑娘,生得很好看,皮肤白,眉眼细长,只是手臂却软软地垂在两侧,以一种极为古怪和诡异的姿态。而她却维持着一副柔顺堪怜的神情,细声细气地讨好着和简娣一样的看客们。   她和卢仲夏几乎不忍心看下去。   在京城外,在其他的地方,这个时代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得多。   那密阳县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卢仲夏苦笑,“以我之才学当真能胜任这一职吗?”   “不瞒你说,我此前也曾有些不甘。便如同当初不愿外放的其他进士一般,不愿到地方为官。如今才发现,当初自己眼界是何等浅薄。”他看着很是失落,眼神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我虽读了不少书,但却是学用分离,一门心思钻研在科甲仕。,若真正碰上钱、谷等事实,却是茫然无措。”   “论才能,我不及郑兄远矣。”   他口中的郑兄便是这三峰县的县令。   简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事哪能一上来就会的,慢慢学便是了。”   卢仲夏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月光落在了他眼中,漾起了柔软的清波,俊秀面容也在光影间一明一暗。   他眼睫动了动,突然开了口,“阿娣,我们成亲罢。” 第145章 成亲   可能是因为之前早有准备的缘故,此时听卢仲夏提起成亲的事,简娣并未感到有多震惊。但讶然还是有一些的。   “这么急?”简娣摸了摸脑袋,问,“就在这县里吗?”   “嗯。”卢仲夏轻轻应道。嗓音也如同天际的月光一样,柔和中透着些沁人心脾的凉意,“三峰县安稳,接下来入了密阳县后,我担心便没有合适的时候了。”   “也是。”简娣心里直犯嘀咕,“哪有县令刚上任先忙着结婚的。”   “更重要的是,”卢仲夏的眼睫扑扇了一下,“我不能一直让阿娣你无名无分的跟着我。”   简娣看了看卢仲夏。   原来他这段时日以来担心的一直是这个。她起初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时间一长,就下意识地把这段日子当成她在和卢仲夏谈恋爱了。   在她和卢仲夏出了京城到了驿站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简家送了信。   简泉再没和前几次一样,那么好脾气,在信中将她怒斥了一番。简娣她也感到有点儿心虚,认错态度良好,在她和卢仲夏到三峰县的一路上,她从来没间断过给简家寄信。   木已成舟,加上之前也算有婚约在身,简泉的态度也随之渐渐地松动了不少。毕竟“私奔”一事传出去,对简娣的名誉而言无疑于雪上加霜。对卢仲夏也好不到哪里去。   勉强征得了简泉的同意后,卢行咏和吕氏那儿则好办得多。她和卢仲夏的之间也是有双方父母点过头了的,算不上擅作主张。   “阿娣,我们成亲罢。”卢仲夏又问了一句,他的神情很冷静,甚至都没红脸。一双乌瞳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我和你现在住的是邸店,”简娣问,“难道要在邸店里成亲?”   “自然不是。”提起这个,卢仲夏似乎有些内疚,“我会暂租一间敞朗的屋子。”他抿了抿唇,偷偷留意着她的眼神又含了些忐忑不安,“不知你意下如何?”   卢仲夏镇定中泄露出的一丝紧张,明显是在自责。   就算她再有什么微词,这个时候,看见他一副明显在担心她不高兴的模样,心中的不满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更何况,简娣她觉得自己挺知足的,没什么多大的追求,非得去要求一个风光盛大的婚礼,谈不上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直接豪爽地一口应承了下来,“都听你的,我没什么意见。”   卢仲夏松了口气,“阿娣,抱歉。”神色虽是松了下来,但他态度却还是很认真,眼睛倒映着月光,显得乌亮亮的,同时郑重其事地许下了一个承诺。“日后,等安定下来,我定会再补偿于你。”   简娣没拦着他,“好啊,我等着。”   *   她就这么在三峰县敲定了她和卢仲夏的婚事。   那头密阳县还等着卢仲夏去上任,婚礼自然不可能大加操办,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和卢仲夏没有宴请什么人,甚至三峰县的县令也没邀请。她和卢仲夏对外宣称的一直是夫妻,哪有夫妻再成一次亲的道理。   这正合了简娣的意。她一直不太喜欢婚礼上吵吵闹闹,闹洞房。安安静静,没人闹婚,简娣她很满意。   搬出了邸店后,他俩租了县里一个干净整洁的宅子,开始准备筹措成亲的诸多事宜。   虽然只有他两个和随车的仆从,卢仲夏对待这件事也没含糊过。简娣好几次都看到他蹙着眉,苦恼地清点着物什。他眼神专注,乌黑的发就垂在鬓角。   三峰县没有特别大的裁缝铺,也订不到多好的嫁衣。如今他俩囊中羞涩,就算有也买不起。简娣都做好了准备,偏偏卢仲夏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些钱,找到几个县中活好儿的绣娘,一连赶制了几天,将嫁衣给赶制了出来。   拿到嫁衣的时候,简娣有点儿怀疑人生,没忍住问道,“你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卢仲夏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弯唇笑道,“我只是找郑兄借了一些钱。”   媒人也让卢仲夏给一并找了过来。   总而言之,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父母高堂,他便拿出了卢家与简家的书信。   从三峰县到京城,短短几天时间,信绝不可能这么快时间送到。简娣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卢仲夏准备这件事已经准备了许久。她有点儿想问卢仲夏是不是一路上都在暗搓搓地谋划了,但看到他星眸明亮,唇角含笑的模样,简娣又将话“咕咚”一声,咽回了肚子里。   场地有限,成亲当天,简娣就待在另一间厢房,由人引着到堂屋。有盖头挡着视线,她路上走得很慢,战战兢兢。好在路短,看见了那一双皂靴,简娣心神微定。   接着和卢仲夏一起,对着空荡荡的椅子行过礼,简简单单地走了一遍流程。   一场婚结下来,出乎她意料的轻松。   入了屋,她和卢仲夏瞪着一双大眼,对坐着,愣是没喊出口所谓的“夫君”、“娘子”一类的称呼。   卢仲夏就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着,穿着大袖长袍的吉服,肩头披着红,乌纱帽帽侧别了一簇花,衬得脸愈加明润如玉,发丝愈加乌黑如桕。   简娣看着他有种身处梦境,看见梦里人的感觉。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布置的新房,高烧的红烛时,她才有种“原来我已经结婚了”的了悟感。   “接下来是喝合卺酒?”简娣眨眨眼,主动发问。   就算再强作镇静,卢仲夏他也是头一次结婚,和简娣一样完全没经验,脸蛋更是烧得厉害,叫红烛一照,晕红愈发重了些。   “是。”   他将简娣那一杯递给了她,甚至都没敢对上她的眼睛。   瓢中的酒度数很低,简娣接过去一口喝了个干净。   酒刚下肚,她却感觉到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   这不应该啊,简娣她疑惑地想。她记得这酒度数不高的,怎么喝下去没两秒,她就开始犯晕了,眼神也开始飘,看屋里什么东西都带着重影。   她想去看卢仲夏的情况怎么样,但他的身影倒映在眼中只剩下了一团氤氲着的红。   “砰”——   简娣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砸在了桌前。 第146章 色令智昏   她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唔……”简娣头疼地扶住额角,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记得她倒下去的时候是在桌前,是卢仲夏把她挪到了床上吗?   想到卢仲夏,简娣费力地睁着眼去搜寻卢仲夏的身影。   阿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对上了卢仲夏的眼。   他俯下身,面带担忧地注视着她。修长的眉眼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弧光,面容愈加似玉质。   “我没事。”简娣甩了甩脑袋。   就是头有点儿晕。   “我是怎么回事?”简娣扶着头,艰难地问,“这酒度数太高了?”   卢仲夏虽然不知道度数高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七八分,他有点儿担心她,蹙眉道,“许是酒太烈了,我扶你躺下先歇歇。”   她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简娣心里纳闷。就算再差也不至于一口就倒啊。不过她头实在太晕了,根本没办法细想,一想就觉得头更疼了。   听了卢仲夏的话,简娣又躺了回去。   他扶着她的手臂,动作很轻,但简娣能清楚地感觉到从胳膊布料上传来的炙热体温。   不对。   眼看卢仲夏脱了靴一同上了床,简娣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大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瞪大了眼。   “怎么了?”卢仲夏疑惑地反问。   青年神色十分正直,也十分坦然平和。   简娣企图用眼神示意。   她想问他怎么上床了,可这话简娣她不好意思问出口。毕竟是成亲了,卢仲夏和她一块儿睡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卢仲夏看起来似乎真的没往别处想。只当她是又觉得头疼了。   犹豫了一瞬,便伸出手来帮她揉了揉。   他指尖触碰到她额角的时候,很烫,烫得简娣心里一颤。不过,卢仲夏手法却很好,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按摩在穴位上,脑袋中那阵阵的晕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唔……”简娣舒服地长舒了口气,松了防备,安心享受着卢仲夏给她做的马杀鸡。   “酒不要再喝了。”卢仲夏轻声道,“礼到了,就足够。”   “嗯。”   屋里便陷入了一片安静中,静得只能听见烛花爆裂声,以及她和卢仲夏的呼吸声。   空气都好似变得凝滞与闷热了些。   按着按着,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越来越烫。   卢仲夏突然松开了手,声音干涩,“可好些了?”   简娣才看到他面色不知何时红了,眼神闪躲,不敢看她,也不敢再继续按揉下去。   这就算是再没性经验,此刻简娣也懂了。   毕竟是同处一张床上,他肯定是在给她揉额头的时候,脑补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娣也完全有理由相信,卢仲夏在结婚前,绝对还去补习了点乱七八糟的知识。   她顿时觉得自己嗓子也有些干,咳嗽了两声,别过头去,“好多了。”   “阿……阿娣……”卢仲夏磕磕绊绊地又喊她,嗓音更加干涩。   其实简娣前几天也做了些功课,做好了深入交流的准备。但做好了准备和现实面对不是一回事。等自己亲身面对了,才知道这是有多尴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尴尬。   可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总不好装傻。   卢仲夏脸蛋红透了,如青竹般的翩翩青年此时既不敢看她,又好像在期盼着些什么。   算了。   简娣认命地叹了口气。   卢仲夏主动或许不太可能,他很尊重她的意愿,只要她表现出抗拒,他肯定不会继续。但她这个时候拒绝无疑是一种伤害。   简娣鼓起了勇气,示意他低下头来。   他顺从地低下了头,垂在鬓角的乌发随着一落,扫在她脸上有些痒痒的。   眼一闭,简娣亲了过去。   唇瓣相触的刹那,她这才发现,卢仲夏身上的温度烫得有多吓人。   明明期盼着的是他,她主动起来,卢仲夏倒好像变得无所适从了起来,僵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退。   碰上卢仲夏嘴唇,简娣想半天都没勇气继续往下尝试,想要收回了身子。   卢仲夏也只是退了一退,反应过来后,他当即便反手环住了她。   简娣一挣没挣开,心口砰砰直跳,干脆随他去。   这是一个十分青涩与生疏的吻,磕磕绊绊,想要深入又不敢深入,好奇地摸索探访。   卢仲夏闭着眼,脸色越来越红,红到仿佛能滴下血来,睫毛也跟着一颤一颤。同他红得像个番茄的脸不同,卢仲夏倒是在青涩的摸索过后,获得了不少的勇气,好奇地四下探访,小心翼翼,又极尽温柔。   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简娣紧张得快窒息了,想要躲开喘口气。   但对方察觉到了她的闪躲,竟颇为强硬地不准她躲开。   那一颤一颤的睫毛也好像兔耳一般,一动一动的。   “阿娣。”   过了许久,卢仲夏松开了她,他的嗓音沙哑极了,眼中的水光濡湿了眼睫,眼角甚至都沾染上了一抹红。烛火倒映在眼中,显得眼神愈发明亮。   简娣隐隐能感觉到,卢仲夏他,起了生理反应。   青年难以启齿地开口,的语气好像是在恳求,热烈而无措,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一样,等着她的回应。   简娣她大脑一热,感觉到全身的血气都往脑子里和下半身冲去。美色当前,什么紧张什么顾忌全都让她抛在了脑后。   这个时候不上就不是人了!   下定决心,她按着卢仲夏的脑袋又亲了回去。   什么叫色令智昏,这就叫色令智昏。她现在完全就是由本能支配着,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功能,晕得像坐上了过山车。   于是,简娣晕了过去。   是真的晕了过去。 第147章 你醒啦   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头已经不痛了,就是身上有些刺痛,还有些发痒,浑身上下热得厉害,双腿间更隐隐有些奇妙的变化。   简娣呆了一秒,下意识地往腿间一模。   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赶紧伸出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五指修长,但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女人的手,怎么看都更像是卢仲夏的手。   她这是又占了卢仲夏的壳子?   那卢仲夏呢?他在哪儿?   脑中空空荡荡,丝毫没有别的声音存在。   一个不详的念头自脑海中缓缓浮现,简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扭过头,果不其然在床上看见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正歪倒在床上。   完蛋了。   新婚之夜她和卢仲夏身体又换了过去。简娣崩溃地抱住头。   果然是色令智昏,这就是放纵自己的代价吗?不……不对,之前她就觉得头晕,肯定那时候就有了预警,只是她只当做是自己酒量变差了。   好不容易换回自己的身体,如今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变成了个男人,简娣心态崩了。   她虽然也担心过深入交流的问题,但这不代表她不期盼着和卢小哥做点酱酱酿酿的事情啊!想要和喜欢的人做些亲密的事情,完全是人之常情。可她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再去做点破廉耻的事。   她可做不到对着自己的脸自攻自受。   卢仲夏现在还没醒来,等他醒过来,心理阴影面积不知道该有多大。   偏偏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女人溢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醒了!   简娣眼睛一眨不眨,屏住呼吸,努力留意着女人接下来的动作。   她看到“自己”缓缓地睁开了眼,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过了一两秒,渐渐找到了焦距,黑色的瞳仁转了转,紧紧地落在了简娣脸上。   简娣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微笑,“你醒啦?你变成女人了?”   卢仲夏:“……”   世界上最惨的事是什么,恐怕就是新婚之夜,决定深入交流的时候,新郎和新娘调换了个壳子。   天·要·亡·我   清醒过来后,简娣和卢仲夏坐在了床边,齐齐地叹了口气,之前弄乱的衣衫已经收拾地整整齐齐。   唯一能值得高兴的是,她和卢仲夏都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也算有经验,不至于太过慌乱。   深入交流被打断,两个人面上都有些苦逼。   卢仲夏扶住额头,扯出一抹没脾气的认命苦笑,“没想到会是如此。”   这时候就算再旖旎的气氛也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卢仲夏还算幸运,简娣坐着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主要是腿间的东西太他妈招摇了,就算她不注意都不行。   简娣这个时候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是为卢仲夏对她有反应,而对自己的魅力感到自豪,还是为自己一醒过来就要面对这种苦逼的情形,而默默流泪。   感觉到身边的人坐没坐相,折腾来折腾去,卢仲夏微有疑惑,“阿娣?”   简娣很想开口,但这个话她开不了口。   难道要跟卢仲夏说,你的小兄弟太过激动了吗?   她没说话,卢仲夏更加疑惑,尤其是在他的注视下,她脸色越来越红,还在遮遮掩掩,企图掩盖住不争气的小兄弟。   卢仲夏何等的聪明,顺着她的动作一看,一切都明白了过来。   跟着他也呆住了,血气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涌入了脸颊,脸蛋又涨红成了个大番茄。   这种感觉不亚于公开处刑。   “阿……阿娣……抱歉……”   卢仲夏羞窘地简直想找个柱子一头撞死,企图掩饰自己曾经对新婚妻子的不好图谋。   “这事也不能怪你。”简娣还算体贴,了解这纯属于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又打起精神安慰道,“年轻人嘛,总是有活力一点的。”   之前晨|勃她都经历过,还怕这个?   简娣越安慰他,对精力充沛的年轻处男的杀伤力就越强上一分。   眼看卢仲夏垂头丧气,被打击地魂魄都要从口中吐出来了,简娣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那个……”简娣犹豫地问,“要我动手帮你弄出来吗?”   之前都是硬憋,现在和卢仲夏已经结了婚,再憋着似乎有点儿不近人情了。为了她自己考虑,也不好总这么对待小卢仲夏。   好歹是夫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的好意到了卢仲夏那儿完全变成了一道催命符,青年的小县令彻底地放弃了抵抗,自闭了。   简娣:……还是算了。   她要是自己动手帮他,那也显得挺奇怪,也挺猥琐的。   到头来,简娣还是没帮卢仲夏释放出来,而是选择下床去洗了个澡。   洗过澡,腿间蠢蠢欲动的感觉才好上了不少。   她洗完,轮到卢仲夏去洗,简娣就坐在床边擦头发,听着屏风后传来哐当一阵声响。   简娣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卢仲夏这在屏风后面做了多大一番心里斗争。   上次卢仲夏用她身体洗澡的时候是有花枝帮忙,这回只有他自己上手去洗。   她头发还没擦半干,卢仲夏已洗完出来了。   少女就站在床前,犹豫着不敢上前,水珠顺着发尖儿洇湿了衣襟,透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好一副在烛光下,怯弱如兔的可怜模样。   “冷静!”   在小兄弟又要起反应前,简娣眼疾手快移开视线,一把按住。   对顶着自己马甲的卢仲夏起反应这也太糟糕了,简直比上次对卢仲夏的侍女起反应还要糟糕。   要是让卢仲夏发现,她不敢相信自己在卢仲夏眼里的形象会跌落到哪里去。   哪有对自己有冲动的。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啊,都怪卢仲夏,之前就一副垂耳兔的模样,现在垂头丧气的模样更加我见犹怜。明明是同一张脸,却让他表现出了与之不同的风情。   这幅躯体毕竟不是她在现代真正的身体,她有反应也没那么变态。简娣自我催眠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卢仲夏的身体精力太过旺盛了。 第148章 糟糠妻   一通折腾下来,终于能好好躺下睡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简娣也实在是困了,和卢仲夏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歪头沉入了睡梦中。   隔天,她面对自己毫无变化的身体,沉默了。   看样子,这幅模样还要维持几天。   怎么就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交换身体呢?简娣头疼地捂住了脑门。她和卢仲夏在三峰县待不了多长时间,本打算结个婚后过两日就出发,现在以这样子出发,是想让她到密阳县上任吗?   她什么都没学习过,根本没有做县令的经验。要是和以前一样,她和卢仲夏共用一具身体倒还好,卢小哥还能在脑海中指导她。如今,卢仲夏顶着她的马甲,总不好跟着一天到晚都跟着她跑来跑去。   吃早饭的时候,简娣跟卢仲夏提了一下这事。   卢仲夏放下勺子,想了一下,“此事确实麻烦。”   简娣撑着下巴看着他。   还别说,卢仲夏顶着她的马甲后,硬生生地把她的气质都抬升上了一个境界。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般地标志好看。   低着头时,有一缕碎发垂在颊侧,平添了几分温柔的知性气质。   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教养良好的女神啊。简娣发自内心地赞叹。   她的赞叹对卢仲夏根本不受用。自己这幅模样,他看起来也很苦恼。   简娣转着没动过的筷子,叹了口气。   想和喜欢的人亲密接触,并不代表着自己也想要变成那个人。现在好了,真·灵肉合一了。   饭后商讨下来,她和卢仲夏还是打算先出发,交换身体这事本就是个概率事件,他们等的了,密阳县等不了。   将行装整理妥当,又将短租的屋子退回后,简娣找到了三峰县的县令告辞。   郑县令对他们这么早离开并不意外,也没有挽留,只为她和卢仲夏办了个送行的酒宴,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   到密阳县之前,她还得去巡抚衙门报道。   面对首辅的时候她都没怂,难道还怕巡抚吗?   在卢仲夏一番辅导过后,简娣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一个人大步走进了衙门。   其实,没有卢仲夏在,就她一个人,她确实有点慌。   好在,这巡抚看上去不错,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蔑之意。作为一省大员,即便距京城甚远,对朝中动向也是一清二楚的,不会没有听过最近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中毒一案。   他这个颇为温和的态度,使简娣心里有了些底。   要是在任上做好了,卢仲夏肯定还有机会回到京城。   从巡抚衙门出来,简娣一直吊着的心这才落下。   放松下来后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回到邸店的时,简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根本懒得动。   “可是累了?”望着她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卢仲夏忍俊不禁地问。   简娣一只手牵起他,另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笑嘻嘻地道,“看到美人当然就不累了。”   劳累一天,回到家里,有这么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在等着,就算再累,也不好意思大呼小叫了!   但是她和卢仲夏这身份根本就倒置过来了啊!   晚上躺在床上,简娣盯着房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要是他俩换不回来该怎么办?难道就要这样生活吗?看着温柔贤惠的卢小哥确实挺爽的,可也不能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生活。她还是更像做一个女孩子一点,至少能穿好看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更重要的是,卢仲夏他,还有自己的抱负未曾实现呢。   简娣偏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人。   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也会像她一样受困于这幅身体而感到担心和焦虑吗?   身边的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睁开了眼。   “睡不着吗?”他撑起半边身子,温柔地低声询问。   “有点儿。”简娣抓过他颊边的发丝,在手指上卷了一卷,诚实地回答,“我有点儿担心我们以后要是变不回来该怎么办?”   “为何要这么想?”卢仲夏轻轻地问,“在此之前,碰上这种事后,你我二人不也恢复了正常?”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简娣松开手,闷闷地道,“那不一样。”   被她占用身体,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做不到,只能呆在邸店里,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   “如今只是交换的日子长了些,时候到了,总会恢复的。”   “唔。”简娣模糊地应声,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埋进卢仲夏的胸前。   哇——好软。   之前她根本都没意识到过自己的胸会这么软这么舒服呢。   她现在这个体型窝在卢仲夏怀里有点儿搞笑,但卢仲夏好像没有在意,环抱住了她。   一直到简娣没忍住捏了捏。   环抱着她的人身体一僵。   “阿娣?”   “我没别的意思!我保证!”   心满意足地吐出口气,简娣抬起头,“要是一直回归不了正常,我能用你的身体纳妾吗?”   三妻四妾,每天被温柔又有学识的漂亮大姐姐环绕着,还能埋胸,实在是太棒了。   “不行。”卢仲夏温和地拒接了她。   “为什么?!我就随口说说,连嘴上的瘾都不让我过了吗?”   他突然捧起她的手,唇瓣轻轻地落在了她手指上,“宋弘不曾抛却糟糠妻。”他抬眼,眼神明亮,神情略显腼腆,“你我既已成亲,阿娣你也不能抛弃我这糟糠之妻。”   月光自窗外照入,落在他的眼底,简娣甚至能看见倒映他眼中的“自己”。   透过这幅皮囊,她好像对上了青年那温和不失坚定的专注视线。   简娣连呼吸都变得慢了一拍。   ……什么嘛   明明是用着她的身体,为什么她会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紧张和心悸。   “那……那我不抛弃你,”简娣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结结巴巴地道,“等我以后老了,变丑了,不好看了,你也不能抛弃我,知不知道?”   “这是自然。”简娣看到他唇角弯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承蒙阿娣厚爱,不愿抛弃在下这糟糠妻。”   卢仲夏好像很不擅长说情话,说着又臊红了脸,低下了头,“在下也定当珍之重之,绝不相负。” 第149章 密阳县   在这儿逗留了一夜,离开了邸店后,紧赶慢赶地又赶了一日,便到了密阳县的地界。   进入密阳县地界前,简娣对于接下来的沿途所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密阳县的真实情况却比她和卢仲夏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还没发展到路有饿殍,易子而食的惨烈地步。   但也只是好上一些罢了。   这一路而来,地头间了无生机,一片灰败之色,进了城,景色才稍显好转。   时逢荒年,城中仍有些富户打扮得衣冠楚楚,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冯姓县丞,一上来便揣着些恰到好处的笑意,态度毕恭毕敬,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谄媚。   “大人与夫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冯县丞躬身笑道,“随我入内喝杯茶歇歇罢。稍后就由我带大人熟悉熟悉这县中事务。”   密阳县是个小县,又地处偏僻,县衙不是很大,衙门里的人简娣一时半会也认不全,就过了个眼,记住了几个主要的人物。   县衙虽然小,却掌管着整整一县大大小小的事务。   她真的能处理好这些事吗?   这不同于在翰林院,那时候她的要做的无非就是听听课,在庶常馆浑水摸鱼。今日不同往日,一县的生计如今全系于她和卢仲夏头上,行错一步,或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自大堂出来后,冯县丞带着她和卢仲夏去了后堂内衙歇息,细细谈论密阳县当下所面临的境况。   “流民虽也是一患,但眼下主要还是缺粮。”冯县丞叹了口气,“有了粮食,一切就好办了。”   “仓中还有多少粮食?”卢仲夏蹙眉问道。   冯县丞看了卢仲夏一眼,“不多了,这段时日以来这所以还能勉强撑得过去,全是因为官府开仓,但早晚赈济下来,粮仓中的粮米已经所剩无几。等粮仓空了,到时候这县里也就乱了。”   “这会子已有些不安分的开始领着人闹事,为首的我前几日才吩咐人拘了下来,正在外监关着。”   “不谈这些了。”冯县丞笑了一笑,站起身,看也没看卢仲夏,冲着简娣作了一揖“大人远道而来,我已治下了一顿接宴席,为大人接风。吃过饭,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想这些也不迟。”   简娣下意识地看向了卢仲夏。   卢仲夏站在那儿,轻轻颌首。   他刚刚不过出言询问了一句,便惹得冯县丞不快,自然不能跟着去吃酒,只能待在内衙等着她回来。   简娣看在眼里,内疚在心里。   冯县丞整顿的这一桌酒席菜色十分丰盛,一看便花了不少银钱。陪同赴宴的几个人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缙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   这种气氛让简娣很不舒服。   之前在张孟野家里的时候虽也有奉承,但大家还顾及着几分文人的颜面,不像现在这般露骨。   宴席设在酒楼二楼,简娣推开二楼的小窗看去,远远地能看见窝在大街上的黯淡小点。倘若不是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存在,席间的氛围差点让她以为自己置身于什么太平盛世。   冯县丞很会看人脸色,见她隐隐露出些惫意,便适时地结束了酒宴。   不止冯县丞在观察她,简娣也在观察着这位冯县丞,凭借着他在宴席上的表现,对他的性格也有了些大致的了解。   “很圆滑。”回来后,简娣如实地对卢仲夏道,“感觉称不上什么好人。”   卢仲夏不能赴宴,她只能努力记住酒席上那些人的身份家世、样貌特征等诸多信息,一样一样说给他听。   “我今晚……”卢仲夏斟酌着道,“倒也见到了那位县丞夫人。”   “他夫人怎么样?”   “性格骄纵。”   简娣没想到卢仲夏会给出怎么不客气的评价。   想到他还要耐下性子和冯县丞夫人谈论些“闺中秘密”,她就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是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卢仲夏一脸纠结,“我此前并未想过,后院中人际往来,会是如此难以应付。”   “后院里的人不比你们官场上的人好对付呢。”   人性是共通的,不管到哪儿都是一样。   她和卢仲夏没有在人家夫人这个话题上多停留,随口提了几句,便又转回了正事上。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没想到,卢仲夏却先询问了她的意见。   “我也不知道。”简娣有点儿茫然,“明天我先去仓库里转转,清点清点,搞清楚究竟还剩多少余粮,将剩下来的粮食规划一番,再想办法去别处弄些粮食,挨过这段日子。”   “也好。”卢仲夏点点头,“我这便写信,先去省内借粮,能借到自然最好,若借不到,只能再向省外找办法。”   冯县丞的话不可全听,到密阳县的头一个晚上,她和卢仲夏就得一块儿撸起袖子,认真干活,努力奋斗,毫无夜生活可言。   或许是因为在京城里憋闷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了正事干,简娣她倒没觉得累。虽然有些担心他俩究竟能不能治理好这座县城,但斗志还是满满的。   她趴在桌前翻阅县里的卷宗,碰上有价值的信息,便念出来给卢仲夏听,卢仲夏就坐在她身旁,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听着她所说出来的话。   一心二用,也能游刃有余。   工作中的女神最美。   爱了。   简娣高高兴兴地想。   许久没这么熬过夜,快到后半夜的时候,简娣她就有点儿撑不住了,意识恍恍惚惚,开始神游天外。   卢仲夏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叫她上床去睡。   简娣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却看到卢仲夏的脸色好像有点……尴尬?   她突然想到,刚刚卢仲夏试图抱起她来着,结果他自己现在太重了,卢仲夏他抱不起来。   还有比这种情况更悲催的吗?   “你看我的。”简娣从桌子前站起来,伸出胳膊,仗着现在自己有一把力气,一把就将他给拦腰抱起,“走,我们去睡觉。”   卢·生无可恋·仲夏:“……” 第150章 水深火热   密阳县积压的公务太多,天刚亮简娣她就要爬起来和卢仲夏一块儿继续整理。   光近半个月来的案卷就够他俩看上大半天。   开春闹饥荒,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县中各地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宗族抱团,两个村子两家宗族为了地头掐起来,闹不好就要出人命。   这事儿简娣不敢懈怠,要她当年上学工作的时候能有这个认真劲儿,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令简娣吐血的事,县里的吏员大部分都是走后门靠关系卖,花钱买来的位子,实际上能干事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事情全都落在了县里几个通文墨的人头上。   她和卢仲夏刚来这儿,还必须要时间搞清楚密阳县的情况,不能睁眼装瞎。   其中辛酸根本没法诉说,害的她和卢仲夏这几天根本没睡好觉,常常挑灯奋战到半夜。卢仲夏用功起来比她更拼命,县中实际主事的还是他,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责任全都挑在了肩膀上。   害怕他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熬夜熬成了个秃子,简娣只好抱他上床睡觉。抱得多了,简娣也感觉自己少女心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才刚结婚,别说度蜜月了,连能坐下来一块儿喝喝茶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借粮的事儿迟迟没个回音,寄回来的信都是在哭穷。这也不能怪同僚们无情,这地方粮食本就不够吃,密阳县周围也是多处受,省里的存粮根本不够大家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如今一当家,才知道食堂上贴的那些“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标语,是多有道理。而这些,她从来都不曾真切地体会到过。   刚启程的时候,她和卢仲夏还嫌弃邸店里的饭菜难吃,现在为起表率作用,带头度过荒年,只能吃更难吃的糙米饭。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强大的,刚开始吃有点儿艰难,吃习惯了,一碗饭也能吃得干干净净。留一粒米简娣她都觉得有罪恶感。   在密阳县,她能吃饱就已经是一种奢侈。绝对没有理由再去嫌弃这儿嫌弃哪儿的。   而她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但凡历史上的朝代一律都将农事看作国家头等大事。因为没饭吃的时候谈什么都没用。   仓库里的粮食,简娣清点了一番,吩咐冯县丞定量地发下去,也快吃完了。急得简娣团团转,下巴上都冒出来两个痘,又红又大的鼓包,按一下就疼。   “我觉得我真对不起你,”简娣指着下巴上的痘,对卢仲夏说,“这才几天,就毁容了。”   好好的一白面俊秀小青年形象,下巴上长俩痘,总觉得有点儿碍眼。简娣她看着别扭,老是手贱得想去挤,考虑到这是卢仲夏的身体,万一留了痘印不太好,她只好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卢仲夏倒了杯菊花茶放在她手边,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这些事急也无用,阿娣你思虑太重,肝火旺盛,不如静下心来喝杯茶,清清火。”   简娣掰过他的脑袋,正对着自己,指着他眼睛下俩浓重的黑眼圈,道,“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卢仲夏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轻轻地扫在简娣手指上,有点儿痒痒的。   简娣呼吸一停。   紧接着,悲愤顿时涌上心头,再这么下去,她以后换回来,说不定会进化成一个爱上自己的自恋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咳。   简娣忙松开卢仲夏,越过“他”头顶,便看到了冯县丞站在不远处,脸上神色一言难尽。   冯县丞对卢仲夏一直颇有微词,连带着对简娣也出些不满,觉得一个不守妇道,另一个糊涂拎不清事。但碍于简娣的面子上,并未在言语行动上表现出来,只是脸色一直不好看,常常冷眼以对。   而冯夫人受自家相公的影响,对卢仲夏也看不上眼。   简娣还不小心听到过冯氏和自家婢女抱怨。   “县尊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个不识礼数的蠢物,这些政事哪里轮得上女人来插手。我好心好意的去亲近她,本想教教她,你却没看到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简娣:“……”   她都不知道原来卢仲夏他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脾气哪里会“眼高于顶”,也只有可能是碍于礼节,出于尊重,在和异性保持距离,到了冯氏眼中,却成了仗着县尊夫人的身份瞧不起人。   简娣默默地给卢仲夏点了个蜡。   “只可惜县尊他年纪轻轻,样貌生得这般好,却娶了这么一个蠢货回家。”   赞美了卢仲夏他的外貌,他听到了会不会高兴一点啊。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们,冯县丞走到简娣面前,行了一礼,直接无视了卢仲夏,“县尊。”   简娣让他坐下,“你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冯县丞岔开了腿坐着,又看了一眼卢仲夏,不满地抿唇,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不好开口”。   被暗地里挤兑的卢仲夏并不生气,顺从地离开了内衙,退了出去,留给了简娣和冯县丞谈话的空间。   想不到,刚刚走掉的“县令夫人”才是你真正的上司。   每次看到冯县丞对卢仲夏态度不太友善,简娣都忍不住对其报以淡淡的同情。   卢仲夏一走,冯县丞的神色才回暖了不少,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县尊,今早我去仓中查了查余粮,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叹息道,“倘若再无粮可吃……”   虽不太喜欢这位多管闲事的冯县丞,但到该处理正事的时候,还得聚在一块儿商量,他在密阳县做了有许多年了,在很多事上,简娣都要麻烦他,从他那儿打听信息,听取他的意见。   “这我明白。在省内借粮如今看来是借不到了,我想到省外看看。”简娣道,“过两天,你去将县里的商户们都叫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量。”   该不该对商户下手,她跟卢仲夏也考虑了许久。   粮食不够,借粮又没有回音,在借到粮食前,想要渡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对商贾们下手是无奈之举。每每想到这儿,简娣都有点儿良心不安。密阳县的商贾们不多,加起来也杯水车薪,只能解一时之难。   借粮才是当务之急。   在这一点上,简娣不得不承认卢仲夏比她果决许多。冯县丞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唯唯诺诺,应承了下来。   *   没等到冯县丞找来商户,密阳县里有就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小吏来报的时候,简娣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正和卢仲夏商量寄信到京城的事。   光靠卢仲夏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借到粮还远远不够,还必须要找人帮忙。   她一口茶还没进肚,却见到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有个姓高,伙同了其他人,一块儿闹到了县衙里。   这个姓听起来有点儿耳熟,简娣在脑子里了一圈了无结果。   卢仲夏提醒她道,“十天前,高家村。”   简娣猛然记了起来。   她前两天看的案卷中,确实有一个姓高的村子,和隔壁一个姓赵的村子打了起来。当时官府的人去了,缉拿了不少人,都关在了外监。   这几天她忙得昏头转向,自然也没想到这班人马。 第151章 打官腔   刚上手学着做县令没多久,业务不熟练,她还是疏忽了。   茶,是喝不了了,这伙人要闹起来,还需要她去坐镇。他们人数太多,衙役们不好驱赶,只能拦着,等她过去。   卢仲夏没多说什么,但看向她的眼神温和中隐约透着些勉励。   他将他的身体,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放心地交给了她。   “有多少人?”简娣问。   衙役道,“约莫有几十人。”   简娣到县衙门口的时候,果然便在县衙门口看到了几十个人,乌压压的一片,男女老少皆有。   为首的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男性,国子脸,袒露着上身,神色愤愤不平,很不好招惹。其余人都神情焦灼激动,大有不给个交代就豁出一条命大闹县衙的意思。   这个时候,人心浮动,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一场暴力的斗殴。衙役都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敢动手。只能由主簿领着,等简娣过来。   简娣一出来,他们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眼看着主事的县令出来了,原本等得不耐烦的一干人,如同煮沸了的水一样,纷纷嚷嚷了开。   那青年想要冲到简娣面前去,被挡在他面前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拦下。   他伸着脖子,依然不死心,涨得脸色通红,朝着简娣的方向吼叫道,“大人!大人出来了!”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又是振臂一呼,领着其他人一齐道,“大人作主!”   看着眼前的一幕,简娣突然对这没完没了的事感到一阵心累,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自心底漫出。   前一段时间冒出的念头,再一次涌现。   她真的能做好吗?简娣茫然地想。   这几天每日每夜地处理公务,但还是出现了疏忽和纰漏。她面前的这群人现在情绪激愤,她能在不爆发冲突的基础上,安抚他们吗?   想着,简娣甚至冒出了一股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好在,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娣蓦地回神,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既然决心跟着卢仲夏走出来,必须得要乐观地积极面对。   她从来没想过穿越,她的人生却因为这个巧合而改变。   没穿越前就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穿越后又受困于姚鉴与詹家之家,想想就丢人。   当初一门心思想要离开姚鉴,离开詹家和简家,想要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现在终于实现了愿望,结果一碰上点挫折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倒,她这也太弱鸡了点儿。   作为一个穿越女,简娣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门儿清,像其他人一样玛丽苏是指望不上了。   她所能做的,就是做点自己能力范围内有意义的事。   就比如现在。   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让机会白白地从她手中溜走。   振作起来啊,简娣。   拍了拍脸,简娣打起精神,走到了门口。   架子是要摆的,不立威不足以服众。   他们既然敢来,便是在赌刚到任的新县令的为人。她只要后退半步,面前的人定会跟着前进一步。   想要在荒年中治理好密阳县,不得不立威。   她一出现,人群随即安静了一秒,但不过一瞬,转而更为激动,嚷嚷着挤了上来,口中大喊求县尊作主。   这将守在她身边的衙役吓了一跳,忙伸出胳膊护着简娣往后退。   简娣示意他不用,往前又走近了两步。   卢小哥的脸蛋虽然年轻俊秀,冷下脸来,却也隐含锋锐。   回忆着吴承泽那副冷淡的模样,简娣环顾了一圈四周,故作不满地拧起眉头,“肃静。”   可能是因为平民百姓对当官的都有些忌惮,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再说话,几个眼神示意下,将那青年推举了出来。   “大人。”青年愤懑地上前,“小人是高家村上的,单名一个忠字,这回和乡亲们前来,只为……”   “你来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简娣打断了他的话,“但这官府中,容不得旁人肆意喧哗。你们这般闹哄哄地来,聚在堂前生事,就不怕我将你们全都押入牢里吗?”   青年好像还有些不服气,“怕什么?我们今天既然敢来,就是豁出一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那你说说,你要讨个什么样的公道?”   “十多天前,明明是赵家人不讲理,要占我高家的地,现在的情况大人你也是晓得的,到处都没的吃。他们也就是看中了那片地头上的枇杷树!这些枇杷我们高家村上的人分都不够分,他们还偏要来抢。官府过来,却把我高家的人和赵家的人一块儿拿了,到现在也不见放出来!我们不该来讨个公道吗?!”   这还是因为冯县丞和稀泥。将他们收押在外监之后,竟忘了这茬。现在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官府依照《大庆律》办事,在你眼中倒是我大庆的律法不公了?”   质疑当今律法非同小可,青年并非不懂,气势顿时一弱,“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你们是挂念亲族。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密阳县的衙门办事自然也要遵从律法。”简娣抬抬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县令的身份别说还真好用,青年当下便不再吭声。   “我奉命到此,自然也是想着不负皇恩,好好治理本县,定要让县中上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简娣使出了浑身解数,又学着张孟野的模样,故意加重了语气,环顾四周,掷地有声地慢慢说道。   “这些天密阳县遭了灾,官府忙于筹措粮食,好使得百姓们能安然无虞地度过此祸,对于你们两家的处理,确实是不够妥当。”   “但你们放心,官府并未苛待你们的亲族半分,即便如此县里缺粮,也没短过他们一口吃的。在这个人人都饿肚子的时候,他们都有饭可吃,有衣被避寒。”   就是伙食不怎么样就是了。   “官府将他们关押起来,是不希望在此飘摇之际,多事之秋,还多生变故,引发动乱。倘若县中一乱,便会有贼人趁机而起,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过,”简娣话锋一转,“你们都来求了,我也不会不放人,关在牢里的这段日子,也够他们清醒清醒了。”   “这样,你们先回去,等上两天,官府自然会放他们归家。”   “当真?”有人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简娣微微一笑,“我代表的是官府的面子,官府若是背信毁诺,骗了你们,这百姓中哪里还有威严可存。”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明显都松了口气,那青年也舒展了眉头。   他们敢来这儿无非都是因为家人还在牢里,拼着一口气罢了。现在一口气泻了出来,想到自己刚刚竟然闹到官府门前,面上流露出几分后怕来。   简娣将他们的神色统统看在了眼里,他们松了口气,她也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和他们一样有点儿怕。但她怕的主要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   现在看看,倒比她想象中的容易。   还是一个当官的身份好用,简娣又偷偷在心里吐槽,要是换作别人,就不可能这么轻松了,愿不愿意听她把话说完都难说,还给她在这儿表演的机会。   刚刚她官方语言说得如此流畅,令简娣她自己都有点儿震惊。   最后她又说了几句安抚性的话,叫他们不用担心饥荒,回去告诉邻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官府已经筹到了粮,最近“官府没粮”的传闻都是谣言,不可信。   “我前些日子刚到此,对县中具体事务还不甚熟悉,”简娣拱拱手,笑道,“日后还是要请你们多加包涵。”   那青年没什么心眼,性子直,眼见事情如此轻易地解决了,又见简娣如此平易近人,脸上早挂上了笑意,拍着胸口道,“大人太客气了!我早就听人说县里新上任的县尊是个好官!这才敢带着大伙们过来。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没错!”   他回过身去招呼着人,高举着手臂又领着一帮人退出了县衙。   “大人。”刚刚站在旁边看着的主簿凑上前来,想要说什么。   简娣直接堵回了他的话,“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扶我去后堂歇歇。”   做完这一切,简娣觉得很累,累得她什么都懒得去想,只要给个床她就能躺上去睡个天昏地暗。   看来还是因为近几天事情都堆到一块儿,累伤了身。   主簿小心地扶着她走了两步,到了过堂,却惊讶地看见过堂中站了一个人。   “夫……人?”   “我来罢。”   卢仲夏接过了主簿的活儿,扶着简娣的胳膊往后堂走。   “卢小哥,我好累啊。”   有卢仲夏扶着,简娣心安理得地做个咸鱼,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装作没有看见卢仲夏他明明很吃力还故作轻松的模样。   “我方才看见了。”卢仲夏反手紧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柔和干净得像穿堂而过的风,“阿娣你胜我许多。”   简娣:“……你清醒一点,吹得太尴尬了。” 第152章 帮我   卢仲夏扶着她回到了后堂卧房里休息,简娣再一次睡了过去,她这一次睡得格外的久也格外的沉。   再醒过来后,已经是月出东墙。   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灯,轻纱般的昏黄烛光笼罩。   一觉醒来,简娣只感觉精力充沛,通体舒畅,浑浑噩噩的感觉一扫而空。她很久都没这么振奋过了。   奇怪,她睡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叫她吗?简娣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同时心生疑惑。县里不能缺主事的,她睡了那么长时间,理应有人叫她起来的。   套上鞋,简娣本来打算出去看看,却在看到自己双脚的同时,一愣。   这脚,是她的脚。   她……换回来了?   难怪她之前会无来由地这么累,一直想歇歇。   简娣只愣了一秒,便全盘接收了眼前的局面。能换回来最好,她和卢仲夏交换身体的这段时间,确实有够累的,他俩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   就比如说,她根本挤不出时间写话本,鸽了辛文浩好几次,无奈京城和密阳相隔甚远,辛文浩只能写信唾弃她,却不能跑过来揪着她衣领把她打一顿。   简娣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继续鸽了下去。   能回到自己的身体,简娣还是很高兴的,她激动地下床蹦跶了几下,又凑到镜子前,照了照镜子。卢仲夏对她这幅身体照料地还不错,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其他地方,还没有什么问题。   她既然换回来了,卢仲夏那边肯定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不在这儿的话,应该是在内衙书房。   穿好衣服推开门,简娣径直穿过走廊,去书房找卢仲夏。   还没走到书房,半路上,却碰见了冯氏。   她身后跟着个提灯笼的丫鬟小心侍奉。而她则,走在前面,神色倨傲。她年纪不小了,有些富态,爱戴些金饰,有点儿像个行动的首饰架。   和卢仲夏交换身体的时间中,她没和冯氏有过正面接触。冯氏的敌意全都冲着卢仲夏轰了过去。简娣对这位夫人还不太了解。   冯氏主动喊住了她,向她行礼打了个招呼,问道,“夫人要去何处?”   “我去书房看看。”   冯氏脸上又浮现出不大满意的神情来,“县尊在处理公务,我们妇人怎可过去打扰?”   她在简家的时候就怕这个,没了卢仲夏替她挡炮火,简娣一个头两个大。   看她冥顽不灵,冯氏不耐烦,拉着脸,絮絮叨叨地又开始和她讲起,为人妻子应当如何谦顺恭敬。   “我大庆朝有女官,便代表着上面是同意女人为官,干涉政务的。”简娣也摆出不赞同的神色,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冯夫人此言差矣。要真照夫人的说法,圣上封了女官,岂不是圣上的不是了?”   被简娣搬出皇上一顶大佛,冯氏顿时没了声。   简娣不管她脸色难不难看,心情分外舒畅。   “夫人别太过拘礼,这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未免太累。”想到当年看过的港剧,简娣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冯氏不是她什么人,她不需要忌惮她。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冯氏夫妇的嫌弃会不会继续延续到她身上,简娣才不管。她和卢仲夏在这儿就是地头蛇,他俩嫌弃她也好,不嫌弃她也好,都拦不住她。   人这一辈子多短,要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人扯皮嘴炮上面,那活得多没意义。   她做出和卢仲夏一起走的决定,现在再想想,是做对了。回想前几天,累是累了点,但过得确实充实。   饱饱地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后,简娣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是光明的。   她找到卢仲夏的时候,卢仲夏正伏案奋笔疾书。   “你醒了?”见她进来,卢仲夏搁下笔,冲她柔柔地笑了。   再看到卢仲夏,她真有种恍若隔世的久违感。   “刚醒。”   简娣走到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信笺,“你在写信?”   卢仲夏也没避她,直接将信推开她,让她看,“在你睡过去后不久,京里就送来了信,我本想着等阿娣你醒来后,再拿给你看。”   桌上总共有两封信,一封是卢家寄来的,一封则是简家寄来的。看来是上回收到她和卢仲夏寄过去的信后,凑一起送了过来。   拆开简泉寄来的信,信中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只是诉说家中境况,叮嘱她在外要如何如何。简娣一眼扫过。除却简泉的信外,信封中还塞了一张薄纸,字迹各不相同,简娣辨认下来,是简娣和简尧他俩一块儿写的。   这份信中写的内容明显更吸引她一点儿。她离开京城去密阳后,简露和她闹了许多天的别扭,不管简娣她如何道歉,就是不肯原谅她。过了这么久,简露的态度才好上一些。   她和简尧也都说了说各自的近况,盼望她早日回京。   简露还在京中提到了詹荣和姚鉴,西郊书院没有收詹荣入学,京中更传出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詹姨母愁得不得了。而姚鉴,她就不太了解了,只听闻好像不在大理寺供职,调去了别处,但官阶却不如在大理寺时。   不提这两人,吴承泽近来也要准备科举,简家和吴家都对他报以了很大的期望。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向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简娣满意地放下信,却发现卢仲夏一直在看着她,就是本来神色如常的脸,好端端地又突然涨红了。   “阿娣……”他低下声,小声提醒道,“衣襟。”   简娣反应过来。她急着过来,衣服只是随便套上,没仔细整理。刚刚坐下来看信时,衣襟松松垮垮地漏了大半。   饶是没脸没皮惯了,简娣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赶紧把衣服又拢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卢仲夏却伸手拦住了她。   他抿着唇,在简娣的注视中,忐忑不安地取下了束发的网巾。   乌黑的发顿时散落肩头,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着融融的暖光。   做这一切的同时,他都没有松开另一只手。   握着她的手很烫,卢仲夏双颊绯红如云,案头的烛火倒映在他眼中,燃烧,舞蹈。明亮、妖异得令人悸动。   他嗓音沙哑得好似恳求,“阿娣,帮帮我。” 第153章 完结   密阳县衙门后院内,辟了一方小池塘,前任县令在里面散养了不少锦鲤。   简娣保持着一个姿势,看锦鲤看了已经快半个小时了,看它们在池塘中来来回回游动,鱼鳞倒映着日光,分外耀眼。   倒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好看,而是她现在必须要给自己找个事情做。要是去翻看案卷,肯定会碰上卢仲夏。   为了避开卢仲夏,想来想去,她就只能躲在这儿看鲤鱼。   她现在还没勇气直视他,一看到他,简娣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出书房那张矮榻,摇曳朦胧的灯光和青年散落的发丝,滚烫的呼吸,乌黑得令人心悸的眼。   耳畔似乎还在回想卢仲夏低声的央求,一声叠着一声,柔软又忍耐,像催命符。   一想,简娣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不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谁能拒绝一个样貌俊秀的小哥,捧着你的手,哑着声儿让你帮帮他?   简娣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这么一来,她和卢仲夏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书房那张矮榻上。   简娣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是在书房里迈出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一步。   当着那些圣贤书的面。   她就是脸皮再厚,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脸上烧得慌。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美色误人。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跟卢仲夏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样不敢直视对方。   耳朵里嗡嗡作响,穿衣服的手都在抖。   “阿娣。”还是卢仲夏犹豫着,率先开了口。   简娣嗯了一声,接着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卢仲夏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做,长长的发丝垂落在她脸上,挠着有点儿痒。他声音听上去既羞涩又藏着满满的欢喜。   “在下……很高兴。”   卢仲夏都表示了,她也不能不表示,只好闷着声儿回抱住了对方。   抱得紧紧的,胸口好似有一阵热流在缓缓流淌。   她其实也很高兴。   穿越前,这类书籍和漫画没少看,自己亲身体验还是头一回。卢仲夏和她相比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也看过同窗之间互相借阅着的小本子,但自己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摸摸索索的,差点翻车。幸好稳住了,才没丢脸。   想到昨天自己如何厚着脸皮,卢仲夏闭了闭眼,心里砰砰直跳。   等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来的时候,他脸上又是火辣辣的,对自己这孟浪的行为既惭愧又懊恼。   实非君子所为。   在古代,家境稍微殷实一些,有丫鬟伺候着的人基本没什么**可言。晚上睡觉也有下人守在外面。简娣自己是没那么强悍的心态来叫人收拾这一片狼藉,便叫卢仲夏和她一起动手。   将所有痕迹统统掩盖干净,收拾完了,才腾出空去吃早饭。   经过一番折腾,两人坐下时,尴尬与害羞都散去了三四分,终于也能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话。   吃过饭,卢仲夏去了大堂开始上班,简娣来到这儿看鱼,一直看到了现在,满脑子都在回想昨天一幕幕的画面。   她再想下去其实也没意思。生活总还是要过的,总不能一直避着他。   简娣换了个姿势,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回到自己屋里,翻出一沓纸,收敛心神,给卢仲夏他搭把手,看看账本,比较钱粮。   这些,她还需要感谢吴氏之前的教导。   她和吴氏之间虽然闹出了许多的不愉快,但吴氏教她看账本一类的活儿却是尽心尽力。要没有吴氏教她,她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上手。   本想着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这一看,便看到了中午。   密阳县的钱粮确实有些问题,坏账累累。   卢仲夏那儿比较忙,午饭不和她一块儿吃。简娣吃过午饭,自己又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身上轻飘飘地好像落了件什么东西。   简娣困倦地睁开眼,看见她肚子上搭了床薄被,而替她盖被子的人,转身正准备离去。   简娣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扯住了他的衣袖,“卢仲夏?”   卢仲夏脚步一顿,“阿娣?”   “可是我吵醒你了?”他在床边坐下,柔声问道,他垂眸望着她,眼睛奕奕有神。   和她独处时,他好像还有些害羞,但唇角翘起的笑意是确确实实无法掩饰的。   “没有。”简娣坐起来,“我本来就睡得差不多了。”   他握住她的手,稳稳地将她拉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外衣,好像还打算给她穿上。   简娣一窘,“我自己来就行。”   她穿好衣服时,卢仲夏已经坐在桌前,翻看桌上的案卷了。午衙已退,他终于得空回后堂休息,便到了简娣这儿来。   一大早处理公事,问理词讼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人默默坐着,思绪越飘越远,脸也红得快要冒烟。   惹得冯县丞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他自然是不可能说的,退了午衙便赶紧到了后宅。   拉着简娣在身旁坐下,卢仲夏轻轻道,“阿娣。”   “嗯?”   “借粮一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其实他来这儿本不是为了这个,他来这儿,只是,想看一看她罢了。   自从今早分别后,他想要见到她的的心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他这般急匆匆地来,难免会显得有些孟浪,卢仲夏他也不好意思叫人知晓,便偷偷地定了定,神企图用正事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说的正是简娣和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关心的事。   “我想,或许可以去找王伯父借粮。”   “王伯父?”简娣反问。   “二老爷。”卢仲夏莞尔。   简娣这才想起来,张孟野家里的那橘猫,从前的主人是卢仲夏他父亲的朋友,那位王姓郎中,王姓郎中贬谪后,才将二老爷交给张孟野养着。   “那王伯父愿意借粮给密阳?”   卢仲夏点头,“前几日,我同伯父互通了书信。”   “伯父既然愿意借粮,密阳县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昨日爹送来的书信也提及了此事,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同阿娣你明说。”   见卢仲夏提到这个,简娣又是一窘。   就她和卢仲夏昨天那个情况,就算想说也来不及。   借粮这头等大事有了转圜之机,简娣当然高兴。同时,她心里清楚,在粮食未到前,这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   “我想要亲自去见伯父一趟。”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卢仲夏有些忐忑,“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   简娣一愣,“和你一起?”   卢仲夏问了她,她不可能不答应。她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答应了,卢仲夏便又笑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尴尬到不敢面对,但真的说了几句话后,那些不自在又奇异般地消散了,心中安静地仿佛滤去了一切杂音。   经过这一夜,她和卢仲夏的关系,好像比从前更紧密了一些。   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早春的树木已经开始抽枝发芽了。   用不了多久,到夏天,就会浓荫如盖。   胸中的满足仿佛快要溢出来。   卢仲夏握紧了她一些,微微低头,在她眼皮上落下了一吻,弄得她有点儿痒痒的。   “阿娣,”他的呼吸喷吐在简娣脸上,弯着唇问,“你可否想过去做女官?”   若不是交换身体,他也不会如此切身地体会到女子的难处。   比起待在后宅,他还是更愿意她能站到前面来,和他站在一块儿,就如同昨日,紧密结合,永远也不分开。   简娣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这是卢仲夏第二次问她,第一次还是在翰林院的时候,第二次是在这儿。   第一次,她之所以没同意,是因为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的能力还远远不够负担起政事。但这一回,简娣却有点心动了。   可能是阳光有些晒人,简娣突然又觉得有点儿困了,倒在卢仲夏身上,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让我再想想,等想好了,回头再说。”   当官这事也不是她想拍板绝对就拍板决定的。   脸颊的发丝被人撩到了耳后,卢仲夏低声道,“那再过几天我们便出发罢。”   “好。”   这一回启程,她和卢仲夏都有了经验,不再像以前一样灰头土脸的。   为马套上缰绳,将行李一一架上车,此次出行,是轻装从简。   前方还是未知,这一去到底能不能将粮食的事解决了,纵使有那王伯父点过头,简娣心里还是没有底。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帘子却被人从外打开,卢仲夏掀起帘子,钻进了车里。   简娣一看到他,突然又觉得安心了许多。   马车驶出了城外,迎面而来的是绵延的黛色青山,高远的天空。   天大地大,前路茫茫。   自从她离开京城起,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条路她一定要走下去。   论权势地位,卢仲夏远不及那些显贵。论性格,太过纯善又不如其他人圆滑玲珑。他总是会害羞,好像有些怯弱,但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副琉璃般的赤子心肠。   卢仲夏是个君子。   就算前途未卜,他也会跟她一起成长,一起面对。   而她,更会一直陪着他,不止以恋人的姿态,更是以平等的伙伴的身份。   在这小小的密阳县中,他们的路,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