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相公是猎户 作者:萧鱼禾 文案 为了一头猪的聘礼,方琳的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无赖,被逼无奈之下,她只好找了个人把自己娶回家。 她的相公是猎户,会打猎来会煮饭,还会闷不吭声买朵花给媳妇戴。 这是一篇纯种田文,男主(闷骚型)打猎技能get√,女主(傻大姐型)煮饭技能get√,极品亲戚只是辅料,主菜是两个人温馨幸福的小日子,养包子必须是平淡生活的调味料啊。 1、本文1V1,双C文,结局HE。 2、先婚后爱,纯种田,无空间无金手指。 3、架空文,经不起推敲,各位看官请轻拍。 内容标签: 主角:方琳,段南山 ┃ 配角:方家人,李叔一家 ┃ 其它:种田,细水长流,温馨 ==================   ☆、第1章 方家 昨儿下的雪还没化,冷冽的寒风一吹,便从院里枣树的枝头簌簌地落下来。 方琳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衣服,手上那冻裂的口子在冰水里钻心地疼,继母说冬天烧热水费柴火,河里又上了冻,骂骂咧咧地让她从井里打了水来,蹲在院子里洗,连个小板凳也不给。 她爹一句话都没有,这会儿正陪着隔壁李家庄来的人在屋里说话,继母那刺耳的笑声从里头传出来,方琳抿了抿嘴,低着头狠命地搓洗着盆里的衣裳,好不容易结了痂的手一见水又破了,不停地流着血,她跟没看到似的。 方琳知道,李家庄来的那人是上门来提亲的。继母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是她年纪大了,再拖着就不好嫁人了,现下李家庄的李二柱子托人来说亲,她嫁过去虽然是填房,但白捡一儿子,又没有公公婆婆要伺候,日子好着呢,再说宝儿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总得给他攒点钱娶媳妇吧。 继母胡氏的话好似一棒子打得方琳回不过神来,这四里八乡谁不知道李家庄的李二柱子是个爱打媳妇的,他前头娶了两个媳妇都没能留住,更何况,李二柱子的年纪跟方老爹差不多,又是个杀猪的屠户,看着都吓人,这附近村里哪有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他! “爹、娘,您二老年龄大了,敏儿、娇儿、和宝儿还小,我不想嫁人,就在家里伺候你们。”方琳想起自己昨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话,她满心以为自己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了,但继母眉毛一挑,立时就打断了她的话,“不嫁是想怎么着,死乞白赖地待在家里吃白食,眼看着就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家可养不起你这么大的人,明儿人家就上门来了,一头猪当聘礼呢,哪找这么好的事!要我说,赶紧把你东西拾掇拾掇,等着做新娘子就是了。对了,天冷得很,碗碟我都收拾到厨房了,你去刷了吧。” 方琳不知道是该委屈还是该伤心,她今年满打满算二十了,村里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娃娃都满地跑了,搁在她刚及笄那两年,上方家来提亲的人还是很多的,可继母说这个聘礼薄了,那个人品不好,整个村的小伙子没一个能入她的眼,村里人无不称道这后娘对前头留下来的闺女上心,可方琳知道,继母这是怕她嫁了人,家里就没干活的了,她指望着她爹说句话,可方老爹那是个闷葫芦,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响儿来的,这一拖,愣是把她拖成二十岁的老姑娘。 这一回,方琳压根就不指望她爹。 方敏从屋子里头出来,小小的脸上全是担忧,“姐,咱爹要把你嫁给李二柱子,你可不能同意!那个女人压根没安好心,就不想让咱们好过。” 竹竿上刚晾上的衣裳立刻冻成硬的了,方琳朝手掌心哈了哈气,等到有了知觉,这才摸了摸妹妹的脸。 她那早去娘亲拢共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她和十三岁的方敏,还有一个十五岁的方丽,丽姐儿身子弱,继母嫌她吃药费钱,养在家里又不能干活,一到年纪便随便寻了户人家把她给嫁出去了。 方敏脸颊尖尖,摸着没多少肉,瞧上去也是蜡黄颜色,方琳看着心里就难受的很,她这妹妹是个掐尖要强的,平日里没少跟胡氏对着干,她要是嫁出去,就更没人护着妹妹了,这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见方琳不说话,方敏凑到她跟前出主意,“姐,要不你跑吧,我听来咱们村卖东西的货郎说,外头比咱白河镇大多了,有好些咱们这没有的东西呢。” 方琳鲜少出南山村,大多数时候,她被当做个壮劳力使唤,农闲时节也待在家里做活,别说外头没听说过地方,就是白河镇,她拢共也没去过几回。此时听了妹妹的话,方琳勉强笑了笑,她年纪稍微大一些,自然不会像方敏那样想当然,别说她身上没有钱,就是有钱,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无依无靠也是很难活下去的。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方琳的大伯娘王氏就从南边院子出来了,笑着道,“哟,琳姐儿还忙着呢,我可听说你娘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大伯娘得跟你道声喜。” 方敏哼了声,低声对她姐道,“八成没啥好事。” 果不其然,王氏紧接着就打听起说的是哪户人家,给了多少银钱的聘礼,啥时候过门等一系列问题来。 方琳本就不愿意这门亲事,见大伯娘问东问西,索性冷了脸,闷着不吭声。 方家拢共兄弟三个,打从前年方老汉没了后,兄弟仨把家伙什点了点,另起炉灶权当分了家,因着家里境况不好,兄弟仨谁都没出去另起房子,一家人照旧在祖屋里过活,方老太太是三房轮着供养,儿子们每月再给五十文的月钱,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到底还是这么样过下来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大伯娘道哪门子的喜。”方敏可没有她姐那么好说话,立刻反驳道。 “你姐这年纪,可不得紧着嫁人么,我们家玉儿还小你姐两岁呢,这都怀上第二胎了,更别说你二伯家的兰兰,过了年才十五,她娘早就张罗着给她相看人家了。”王氏凑了过来,嘿嘿一笑道,“等你姐嫁出去了,你娘估摸着就该给你寻人家了,对了,杰哥儿他媳妇说想吃葱花饼子,我过来拔几根葱。”说罢便弯着腰在墙角的葱沟里拔了一把葱转身就走了。 “钻到钱眼里去了,一棵葱能值几个钱,见天的跑到咱们家来拔。”方敏冲王氏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道,“姐,我不着急嫁人,也不想你嫁人,咱们要不想想办法吧。” 办法?方琳苦笑,但凡有一点点法子,她都不会在这站着,她搓了搓手,对方敏道,“外头冷,你回屋去吧,我出去转悠转悠。” 青岗村不大,就几十户人家,现下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往外头冒着烟,按平常来说今天应该是方琳来做饭的,但李家庄的人上门,继母自然不能当着未来亲家的面刻薄她,便放了她一回。 冬季天冷,又是农闲时节,外头基本上没什么人,方琳低着头在村里漫无目的的转悠,溜达了两圈之后忽然深吸一口气,出了村子往山上去了。 山上的雪还没化,但方琳一点也不担心,她经常跟村里人在山脚附近挖野菜,上山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方琳的鞋子都被雪给浸得湿透,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山里头被雪覆盖的低矮灌木都被她甩在了身后,路越来越难走,再往里,是连村里也鲜少有人去的大山深处。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方琳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她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像是把身上积攒的热气给摔散了似的,觉得越发的冷。山里头时远时近的传来野兽的吼叫声,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终于,有灯火出现在眼前。 方琳松了口气,走到那户人家门前喊道,“段大哥……段大哥……你在家吗?” 说是门前,其实更确切的来说,这户人家住得是山洞,只是外头做了个栅栏,上头盖着皮子挡风,怕晚上有野兽,洞外头又点了堆柴火。 段南山正在屋里头鞣制皮子,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他,忙拿了油灯往外走,掀开门一看,见是方琳,皱了皱眉道,“方家妹子,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在山里头?冬天野兽寻不到吃的,发起狠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方琳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路上把想说的话翻来覆去练习了好几遍,可到了段南山跟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山里头有山民,这是方琳打小就知道的,但青岗村的人一辈子侍弄的就是家里那几亩地,鲜少有人进深山打猎。段南山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山民,那个时候继母刚怀了宝儿,她跟着村里头的人出来挖野菜,结果迷了路,掉到猎户埋捕兽夹的坑里头,是段南山救了她。 段南山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日里靠打猎为生,运气好的时候能连吃好些天的肉,运气差的时候就得饿肚子。方琳偶尔挖了野菜会分给他一些,他也会把猎来的肉分给方琳。继母在吃食上克扣的狠,有油水的东西全都进了她和方娇的肚子,全凭了段南山给的肉,方琳和两个妹妹才能时不时吃一顿饱饭。这几年,两人虽然交往不多,但因着这件事,方琳心里头是很感激他的。 方琳在家里洗衣裳的时候就想好了,反正都是要嫁人,嫁给李二柱子那种浑人,还不若嫁给段南山,虽然他没有地,在山里讨生活也很苦,但他是个好人,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吃不了苦。她这回来,就是想问段南山,愿不愿意娶她。 想到自己要说出口的话,方琳被风吹得没了知觉的脸蛋儿突然一阵滚烫,耳根子也红起来,但到底还是张了口,“段大哥,你娶我吧!”   ☆、第2章 露馅 段南山被方琳这话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灯给扔出去,“方家妹子,你说什么呢!这好端端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见方琳低着头,就知道这姑娘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段南山十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在山里头生活,除了另一座山头的李叔会照应他,再就是这个会挖野菜的姑娘了。他不是没想过娶个媳妇,毕竟像李叔李婶说得那样,有个女人打理家里的事,男人在外头更有干劲。可他是山民,没田没地,一到冬天日子就难捱的很,又住在荒山野岭,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哪里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受苦呢。 夜色朦胧,灯火阑珊,段南山黝黑的脸浮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方琳犹豫了半晌,终于抬头道,“我爹想把我嫁给李家庄的李二柱子,他是个爱打媳妇的,娶了两个,一个被他给打死了,一个跟人跑了,我不想嫁给他。我会洗衣裳做饭,种地有一把子力气,我吃得也不多,等开春了我就出去挖野菜,段大哥,你要是愿意,就娶我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琳有一种浓重的羞耻感,在白河镇,只有没人要的姑娘才会上赶着求别人娶她,她生怕段南山会因此看轻她,可这些话却又不得不说。 段南山半晌没有应答,方琳望着他,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的扭头就跑。 太丢人了!方琳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她只想跑,跑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还没跑几步,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忽然被一个温热的物体拽住,她回头,段南山正拉着她的手,“你跑啥呢,我没说不愿意啊。” 对于段南山而言,这几乎是天山掉馅饼的事!他原本已经做好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了,可现在有个姑娘说想要嫁给他,他只是一瞬间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方琳这一跑,他才反应过来,未来的媳妇要跑了,他只好追上来,把刚刚没说出来的话给说出来。 “啊!”方琳发出惊讶的声音,她还以为……得到肯定的回答,心里不由得欣喜起来,但刚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苦恼,“李二柱子拿了一头猪当聘礼,段大哥,我娘那个人……” 段南山认识她好些年了,对她家里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胡氏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必须要拿出更好的聘礼,才能把媳妇娶到手,“放心吧。我这几年打猎攒了些钱,应该是足够了,实在不行,我叫李叔帮忙猎上一头山猪。” 听他这么一说,方琳这才放下心来,少女的羞怯又浮上心头,她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那就麻烦段大哥了,我……我先回去了。” 段南山是个粗神经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摸了摸头憨厚的笑,“你先别急,天冷路滑,我去拿个火把送你回去。” 方琳来时憋了一口气,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会儿才发现确实冷得厉害,尤其是远处传来的狼嚎声,吓得她打了好几个颤。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严实了,胡氏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嘟囔了几句野丫头光知道在外头疯的话,却也没出来骂她。外头冷得很,她才不愿意出来受冻。 三房分的房子是西边的这四间,胡氏和方老三带着方文宝住了间大的,方娇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是用来搁粮食和杂物的,剩下角落里的那一间,是方琳和方敏的住处。 胡氏说怕她们姐俩浪费灯油,把她们屋子里的灯台收走了。摸黑进了屋,方琳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妹妹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姐,你回来了。” 白河镇的冬天冷的不像话,村里的人大多都会盘土炕,冬天塞两把柴,把炕烧得暖烘烘的,一家人窝在炕上做活,闲聊,舒坦的很。 方琳姐俩自然是享受不了这份舒坦的,她们俩住得屋子小,两边各摆一个高板凳,木板往上一搭,铺一床烂絮,就能睡人了。 “我把被窝暖好了,姐你快进来吧。”方敏往墙那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一大批地方来。 在外头冻了好几个时辰的方琳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暖意,她眼睛发酸,却仍是强忍住眼泪,“敏儿,姐跟你说个事。” 方敏跟着她姐在段南山那儿蹭过几回肉,知道这个山民为人不错,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心里也忍不住为她高兴,“姐,真好,你不用去受苦了,我以后还能天天去看你。要是二姐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方琳从小丧母,两个妹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很好,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笑起来,“等到日子定下来,托人给丽姐儿带个信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爹是个不管事的,你又是个火爆脾气,万一跟那娘俩干起来,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方敏握着她姐的手,笑嘻嘻,“姐你就放心吧,她们不敢惹我,惹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你和二姐都嫁出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方琳叹了口气,却也没多说什么。方敏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小泼妇,她知道这名声是胡氏有意无意地传出去的,这样一来,即便吵闹起来,村民们都会觉得是敏儿无理取闹。方娇随了她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前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再者怕人家说他们姐妹排挤继母带来的孩子,所以事事都让着她,没成想她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宝儿年纪还小,可跟着继母又能学什么好,才丁点大就知道抢小堂弟的弹弓,哭闹着要敏儿碗里的肉。 这一晚,方琳把家里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从姐妹三个相依为命到方丽嫁人,再到今天求段南山娶她,她想,等自己日子好了,就把方敏从家里接出来罢。 李二柱子送来的那头猪被胡氏放到了猪圈里,方琳扫完院子,把蒸好的窝窝头从笼屉里收拾出来,舀了锅里的热水开始拌猪食。外头的雪融了些,方琳的鼻尖红红的,被热气一熏,痒得厉害。 农闲的时候,家里一天就吃两顿饭,等到喂完了猪,方琳才回到厨房里准备做饭。 方敏早已经生好了火,玉米榛子已经下了锅。她揭开锅盖看了看,用舀子搅了搅,“你添两把柴,火小了些。”说罢扭头在瓮里捞了两根腌萝卜出来,“家里没甚菜了,就切个咸菜就窝头吃吧。” 方娇打着哈欠从房里头出来,刚走到厨房跟前就听见这么一句,当下就不乐意了,“天天都是窝头咸菜,不能换点新花样么。昨儿娘不是收了李二柱子五百个大钱么,割点肉吧。” 方琳一愣,没留神就切到了手,她把指头塞进嘴里抿了抿,继母跟她说聘礼是一头猪,这五百钱的事提都没提,若不是方娇说起来,恐怕她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五百个大钱就是半两银子,加上一头猪现在也能值个一两多,方琳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值钱。 心里想着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方琳很快就切好了一盘咸菜,她从瓦罐里挖了半勺猪油,烧热之后淋在咸菜上,又把案板收拾了一番,接过方敏手里的烧火棍道,“饭快熟了,你把碗拿过来吧。” 方娇瞪了半天眼,这姐妹俩没一个搭理她的,心里那叫一个生气,扭头就找胡氏告状去了。 胡氏瞒着方老三和方琳姐俩扣下这五百钱,是打算给方娇做嫁妆的,到底不是老方家亲生的,她总得给自己的女儿打算打算,谁知道这小妮子是个不靠谱的,为了吃顿肉就把她给卖了。 饭桌上胡氏脸上堆着笑,先是给方琳夹了一筷子菜,清了清嗓子这才道,“琳姐儿,我跟你爹商量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李家会过来接人。昨儿二柱子给了我点钱,说是让你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等待会儿吃完饭,你跟我去镇上一趟。” 早上方娇的话方敏也听见了,她撇了撇嘴,“五百钱能做好几身新衣裳呢,既然是给我姐做,你不如把钱给她,让她自己去挑。” 胡氏假装没听见方敏的话,依旧笑呵呵地,“二柱子是个实诚人,他家那娃娃我也托人问过了,乖得很,你嫁过去只要生了自己个儿的儿子,后半辈子有了依仗,就啥也不用怕了。” 吃饭前方娇被胡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听到这话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一把摔了筷子道,“我也要做新衣裳,这衣裳都穿旧了。” 方琳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方敏身上,妹妹几乎就没有穿过新衣裳,身上这件没补丁的还是方娇不要了的,不过她没有吭声,低着头扒完了饭,自顾自地收拾碗筷。 胡氏热脸贴了冷屁股,哼了一声揪着方娇去屋里,翻出几个铜钱给她,“馋死你个小鬼,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方琳在厨房刷锅,隔壁吴二婶子进了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便找胡氏说话去了。   ☆、第3章 闲话 拾掇完厨房,方琳把方敏的衣裳找出来,农家人一件袄子姊妹们轮着穿,方敏正是抽条的年纪,身上那一件还是方丽出嫁前穿过的,袖子短了一截,手腕露在外头。 她寻思着,等到自己出了门,妹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怕是没人会记得这些琐碎事,趁自己现在空闲,把春夏两季的衣裳都给她补一补。 方琳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石青色的衫子,把两个袖管都剪了下来,又在方敏的那件衣裳上比了比,瞧着合适了才开始缝。 堂屋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她并没有在意,横竖不过是宝儿又惹了大伯二伯家的小子,抑或是方娇又瞧上什么好东西磨着胡氏给她买。 外头天阴沉着,屋里的光线并不好,方琳挪到窗边借亮光,缝补的活计是做惯了的,手上的动作亦是娴熟。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葛翠玉从外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琳姐,你咋还在这坐着呢,敏儿跟你娘还有隔壁吴二婶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 方琳大吃一惊,连忙搁下手里的活,“文宁他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葛翠玉是二房长子方文宁的媳妇,秋天刚过门。 葛翠玉顾不上答话,一边扯着她往外走一边道,“好我的姐姐哟,快别问那么多了,把她们拉开才是正经,一会儿闹得村里人都来咱家看笑话了。” 院里围了好些人,王氏一边嗑瓜子一边招呼幺子方文浩站得远一些,省得被波及道。二伯娘林氏想上去劝架,可还得照应着才四岁的方文康,倒是方兰领着方文安往前凑,一副高兴地不得了的模样。 吴二婶子衣裳破了,头发被抓得一团乱,哭喊着,“这还有没有天理啦,上门喝个茶叫个小丫头把我给打了,真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胡氏手上拎着个木棍,正追着方敏满院跑。小姑娘身形灵巧,左躲右闪,可还是挨了好几下,一溜烟竟然跑到厨房去了。 方琳拨开人群走到跟前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氏闻言停了下来,拎着棍子朝她走过来,照面就是一下,“你个腌臜玩意,我把你养这么大,是叫你学人偷汉子么,叫你好好带妹妹,你瞧瞧你把她带成什么样了,居然敢跟老娘动起手来了。” 方琳猝不及防,生生受了这一下,被打得趴在了地上,目光也涣散起来,最终落在蹲在墙角磕烟杆子的方老三身上,胡氏还说了什么,她恍恍惚惚,再没有听清楚。 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吴二婶子戛然而止,爬起来就跑,方琳拎着把菜刀从厨房冲了出来,“叫你胡说八道,叫你害我姐名声,你个坏了心眼的老婆子,你跑啥,有胆子碎嘴子说闲话,有胆子别跑啊。” 吴二婶被她追的到处乱跑,方敏一副豁出去的凶狠表情,就连胡氏也不敢近前,生怕她一下子发了疯,真的砍了人。 周围没有一个敢上来劝架的,王氏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人养出什么货色来,也不瞧瞧自己是个啥玩意,活该!” 方文宝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压在方琳的身上,一口咬住她满是冻疮的手,“叫你欺负我娘,不要脸!” 小孩子下了狠力,方琳的手原本就伤着,这一痛终于回过神来,她推开方文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扫视了一圈围着看热闹的家里人,沉声喊道,“敏儿,过来。” 方敏一愣,见她姐跟往日好像有些不同,迟疑了片刻便停止了追逐,走到了方琳身边。 少女的脸上不知是谁挠出了几道血痕,用来绾发的木簪也已经折断,只留下半截在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上,方琳以指代梳,替她整理了一番。 方敏想说什么,可是见她姐一脸凝重的表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胡氏见方敏乖乖地站在那儿,狠狠地咬了咬牙,提着棍子往这边走过来,却未曾料到,方琳从方敏手里拿过那把菜刀,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把众人吓了一跳。 葛翠玉嫁进来没多久,跟方琳姐妹俩相处的不错,见状便大着胆子上前说合道,“琳姐,今儿这事我瞧是个误会,三婶和吴二婶估计是听了什么闲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这一开口,性子温和的林氏把儿子抱起来,也道,“老二媳妇说的对,一家人就甭计较了,跟敏姐儿回屋去吧。”方文宁在孙子辈排行第二。 吴二婶平白无故受了这一遭,心里正火着呢,听到这话不干了,啐了一口道,“青天白日我亲眼看见的,什么叫闲话,你们家方琳跟着个野男人从山里头下来,谁知道荒郊野岭的,他们在里头干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忒难听了些,林氏皱了皱眉,想反驳几句,却被方琳一把拉住。 她这位二伯娘心善,偶尔会给她们姐妹俩一点吃的,或者干活的时候搭把手,方琳冲她笑了笑,“二伯娘,这事您别管,我心里有数。”那笑容中夹杂着冷冽和决绝,叫林氏心里一惊。 方琳领着方敏,拨开众人走到方老三跟前,一声不吭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冬天的地冻得瓷实,她额头上已然见了血,却没有去擦。 方敏头一回见她姐这样,心里颇为不安,却忽然听到她姐说,“你跪下,给咱爹磕头。”话语里竟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平日里方老三压根不管她们,方敏对她爹心里头压根就没有一丁点敬意,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跪下来,照着她姐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方琳这才再度开口,“爹,我娘去了快十年了,这十年里头,我们姐妹仨过得什么日子,想必您心里头也有数,我娘是生不出小子来,可我跟敏姐儿下地干活,哪个不是把我们当小子使唤,丽姐儿身子骨不好,早早地被打发出了门,她说是什么样的人家您知道吗?要不是赵大武是个出息的,恐怕现下已经下去见我娘了。我不怪你,再怎么说你是我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不信,我一直想着,只要我肯干活,您总能看到的,可到头来呢,有人给我说了那么一门亲事您竟然点了头,有人说您闺女的闲话您不闻不问,有人当着您的打了我和敏儿,您连句话都没有,连敏儿一个丫头也知道维护她姐,您是我爹啊,您的心怎么跟石头似的,这么冷这么硬呢,我费了老大的劲,捂不热啊……” “您也别怪我,我想明白了,既然您不把我当闺女,那我也不用把您当爹一样敬着供着,您把我们养这么大,我们姐俩替家里干了这么多年的活也算是还清了,您不喜欢女孩,我就不在您跟前碍眼,爹,我叫您最后一声爹,从今往后,您就权当没我这个女儿吧。”说到最后,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方琳用袖子抹了抹,“至于敏姐儿,她要是想留在家里头,我绝不拦着,她要是不愿意,您也甭拦着我把她带走。” 方敏觉得她姐平日里是这个家里最好性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儿抱怨都没有,她不知道气了多少回,可泥人性儿要是发起火来,菩萨都拦不住,她一脸崇拜地看着方琳,“姐,我跟你走。” 王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也不阴阳怪气地说酸话了,连忙劝道,“琳姐儿说什么呢,跟自家人还置气,你娘她就是一时的脾气,别往心里去。” 方敏梗着脖子,红着眼睛道,“我娘早死了,她才不是我娘。” 吴二婶子也被吓了一跳,她昨天傍晚在村口见着方琳跟一个男人从山上下来,心里头觉得不对劲,用过朝食便来和胡氏说道,谁料想方敏那小妮子在窗户外头听见了,冲进来就喊打喊杀的,这要真是逼得老方家俩闺女出了门,她也不用在村里头待了,脸上挂了笑,也跟着道,“就是,婶子年龄大了,八成是看花了眼,昨儿那人矮矮胖胖的,一点也不像你,你就别跟婶子这上了年纪的人计较。” 林氏叫葛翠玉把方文康带回去,又拽着方兰的耳朵,叫她去堂屋请方老太太出来,顺便把挤在人堆里凑热闹的方文安揪了出来,“跟着你二嫂去屋里看着康哥儿,甭在这凑热闹。”把二房的人料理了干净,她才轻声道,“琳姐儿,二伯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过日子就是这样,磕磕碰碰,你要是受了委屈,还有老太太,有你二伯呢,咱们虽然是分了家,可到底都姓方啊。” 方琳知道林氏是一片好心,不想与她为难,依旧抿着嘴一声不吭,方敏却没有这么好说话,指着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方娇道,“她可不姓方,还在我们家吃了这么多年白饭,叫我姐辛辛苦苦地干活伺候她,呸!” 胡氏心里对方敏恨得不得了,恼怒这小丫头火上浇油,但此时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琳姐儿,你看,要是娘往日里又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娘以后改了就是,你说出这种话来,是拿着刀子往你爹心上戳呢。” 方琳看了一眼方老三,他皱着眉头抽着旱烟,不知道在想什么,压根没有说话的意思。   ☆、第4章 出户 方娇想说些什么,被胡氏瞪了一眼,她要是不腆着脸把方琳姐俩给哄好了,赶明儿李家来抬人的时候,她总不能把自个闺女给赔进去吧。 此时方琳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看着一言不发的方老三居然还笑了笑,扭过头对惴惴不安的吴二婶子道,“二婶,您没瞧错,我昨儿天黑的时候是从山上下来的,方娇她娘给我寻了门好亲事,李家庄的李二柱子您知道吧,一头猪就能把我们老方家的闺女就换走了,哦,我还不如一头猪,最起码猪养上大半年就能卖了换银子,把我养了二十年才能换一头猪,我们家亏大了。” 方琳越说面上的笑意越浓,连站在她旁边的方敏也有点担忧,不过心里却暗暗觉得,她姐这副样子才是对的,就是要搞臭那对坏的流脓的母女。 吴二婶子哪里知道还有这一出,又被方琳给吓着了,讪讪地不敢说话。 就在此时,方兰扶着方老太太从堂屋里出来了,老太太枯瘦的身子,满头银发,精神头却足得很,张口就骂道,“你这小蹄子,我看你这是要造反!你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病秧子,我瞅你也好的没学,净学了蔫坏,老婆子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林氏闻言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方兰这小妮子不知怎的,打小就跟方琳姐妹几个不和,这会儿定然是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药了,当真是还嫌不够乱。 方琳噗嗤一声笑了,老太太浑身上下哪一件衣服不是出自自己的手,家里头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是头一个给她送过去,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她少念叨她亲娘生不出儿子的事嘛,可老太太好像这辈子光记得这一桩事,无论她做了什么,她和两个妹妹在老太太眼里,永远都是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生出来的赔钱货。 “奶奶,气大伤身,您也别着急,我和敏儿今天出了这门,不会要家里一分钱,您不是老说我们是赔钱货么,这回不让您赔钱了,您心里舒坦不?”对于这一家人,方琳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彻底的失望之后,她更不打算留情面,极尽讽刺之本事,将方老太太挖苦了一番。 沉默了半晌的方老三终于开口,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这是你奶奶。” “敏儿,去把娘牌位拿来。”方琳一边嘱咐,一边镇定地对众人道,“我记得分家的时候请了里正和三叔公来做见证,不过我觉得今儿这事是家丑,再说我们什么都不要,我看就甭请了,我和敏儿只带我娘的牌位走。” 方敏从地上捡起那把菜刀,就往自己屋里去了,胡氏说家里地方小,不愿意沾了晦气,她们姐俩只好沈氏的牌位供在自己的房里头。 不是没有人想拦,但方敏是个横的,手里又拿着刀,一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方老太太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大喘气,吓得林氏和王氏连忙扶住她,她却甩了开来,冲到方琳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个混账东西,今儿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 方琳兀自笑道,“承您老吉言。” 胡氏急得不得了,试图和稀泥,“你奶奶说的是气话,身为小辈,你怎么能当真呢,你叫村里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敏姐儿。” 方琳心里清楚的很,她亲口说出要断绝关系的这种话,还承认上山私会野男人,村里人会骂她白眼狼,会说她不要脸,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闲言碎语又不会让她少块肉,可若真的留下来,只要胡氏不同意她嫁给段南山,她后半辈子就毁了,她忍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那敏儿呢,她把胡氏母女得罪得不轻,将来又会怎么样。 也许今天这事情只是扯出一个头,但凡她爹要是说出一句护着她们姐俩的话,说不定她还会继续忍下去,可惜他没有。积攒多年的委屈和怨恨一旦爆发出来,想再忍回去,难了。 方敏抱着沈氏的牌位过来,方琳领着她,堂而皇之地出了门,从头到尾没有看胡氏一眼。 方娇见她娘还想追,扯住她的袖子道,“想走就让她走,谁怕谁啊。” 青岗村不大,方家姐妹俩出了门没多久就走到了村口,方敏虽然性子泼辣,但说到底是个没主意的,扯了扯她姐的袖子问道,“姐,咱们去哪啊?是去山上找段大哥吗?” 方琳原先是打算等段南山来提亲,她嫁过去有了安身之地,再想办法把方敏从家里接出来,闹成这样是没想到的。她皱着眉想了想,段南山住在山洞里,又没个隔间什么的,如果是她一个人,反正名声毁了无所谓,但带着方敏去就不合适了。 “咱们去舅舅家。”思索了半晌,方琳终于下了决定。 方琳说得是她们生母沈氏的娘家,因为双亲俱在,沈家并没有分家。 方敏面露难色,迟疑道,“可是舅母她们……” 开春的时候方文宝病了,家里没有余钱,胡氏支使姐妹俩去沈家借了二两银子,沈大山和沈二山两兄弟各出了一半,当时两个舅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挤兑了一番,方敏着实不想再受那个气。 对于妹妹的想法,方琳再了解不过,但眼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除非她们俩打算冰天雪地的睡在野外。 沈家住在离青岗村有五里地的小庙村,方琳姐妹两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果不其然,大舅母孙氏和二舅妈李氏见到姐妹二人就皱眉,以为又是上门打秋风来的,听到方琳说想住下来的时候,立刻就推说家里屋子不够。沈老太太心疼方家姐妹早早的没了娘,每回来都乐呵的不行,听了儿媳妇这话,当下就冷了脸,“琳琳姐俩跟我睡,碍不着你们什么。” “哪能让您跟孩子挤,我看这样吧,叫琳姐儿和敏姐儿,跟我们家如意,还有大嫂家的媛媛挤一挤,反正也就一晚上的事。”李氏是个机灵的,见老太太不高兴,忙从中调和,反正只要不是来要钱的就行。 孙氏却没有那么好说话,沈大山在镇上弄了个卖吃食的摊子,收入还不错,手里头有了钱,她对小姑子家里这群穷亲戚就根本看不上眼,更不想同她们多来往,张口便道,“这大冬天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年后来借钱,这都快一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还哪?” 方琳抿了抿嘴,实话实说,“大舅母,这钱我们暂时没法还。” 孙氏一听便坐不住了,“这年头还真是欠钱的是爷,我们借钱的是孙子,不还钱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沈媛媛对她娘再了解不过,银钱就跟她的命似的,就是当初借个方家的那一两银子,还是她爹好说歹说才同意了的,不过她比方敏大两岁,也是知事的,忙拉了她娘一把,颇有歉意地冲方家姐妹道,“我娘她是个急性子,琳姐姐和敏妹妹别往心里去。” 寄人篱下的滋味,顶多跟在方家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方琳压根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开口把她跟家里人的事说了一通,然后道,“大舅母二舅母不用担心,这笔钱我会还的。大舅那摊子不是要人帮忙,我跟着去忙活就成了。” 原先是沈媛媛跟着她爹出摊,但她年初定了亲,再有几个月就过门,不适合再抛头露面,孙氏便替她去了几回,但天寒地冻,那个苦她哪里受得了,便寻思着找个人帮忙,但手脚干净做事勤快的人也不好寻,孙氏就想到了方琳,去方家说了一回,胡氏哪里肯放这个苦力走,如今再提起来,孙氏脸上并不好看,可又不想浪费了这么个机会。 李氏瞧出她的心思,笑了声道,“你大舅再疼你不过了,咱们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嫂子,我看你就同意了吧。” 有了这么个台阶,孙氏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别的不说,你跟敏姐儿搁家里住下,管吃管住。” 这言下之意就是不给工钱了,方琳也不计较这个,反正日子再苦,总归比在后娘手底下强,现在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是好的。 “媛媛,领你琳姐姐和妹妹去西头那屋子。”孙氏指挥女儿,又转头对方琳道,“你们姐俩就住那吧。” 方琳不可置否,倒是沈媛媛错愕,“娘,那是杂物房。” “吵什么吵,那里头不是有张床嘛,时间长了落了点灰,弄点水擦擦不就成了。”说罢,又笑着扭头问沈老太太,“娘,我记得您那儿还有一床破褥子不是,给她们姐俩使使,我那新弹的棉花,不想糟蹋了。” 方敏这个暴脾气,早就按捺不住,方琳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挣不开,只能小声嘟囔,“老娘又不是老鼠,睡睡怎么了,给你才叫糟蹋呢。” 沈家老两口年纪大了,管家的事早就交给了孙氏,琳姐儿又是自己提出要帮忙换吃住的,沈老太太纵然心中不满,但也不能张口让方家姐俩的用度走公中,只得趁两个儿媳妇不注意,偷偷给方琳塞了一串铜钱。 方琳原本是不想要的,但推拒不下,只得揣进怀里。   ☆、第5章 摆摊 这是一间农家院里几乎都会有的杂物房,放置着农闲时派不上用场的农具。 方琳扫了眼屋子,南面墙上靠着铁锹锄头叉子这些东西,地上搁着麻绳和大大小小的筐子篓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角落里,东边靠窗的地方搁了张床,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 沈媛媛有些尴尬,搓了搓手笑道,“我娘她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家里……家里其他房间都没床,唉,算了,我去给你们打水,把这儿先擦擦吧。” 方琳冲她笑了笑,“那就谢谢媛妹妹了,我跟敏儿这收拾一下。” 等沈媛媛出了门,方敏这才露出不满的神情来,“我早说舅母不会愿意的,姐你瞧瞧,现在叫我们住这样的房子,还要受他们的气。” 方琳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养成了这般爱抱怨的性子,她敛了笑,“舅舅又不欠我们的,舅母收留我们,是看在亲戚情分上,不管她为人如何,我承这个情,至于吃住,若是有法子改善,那自然好,无法子就甭说那么多,抱怨又不能解决问题。” 方敏吐了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你就别念叨了。” 说罢两人便合力收拾起房子来,筐子篓子小的放到大的里头,农具都归置到一处,没多会儿,沈媛媛提了桶水过来,“这是早上做饭灶上剩下的水,还温着呢。” 方敏从外头找了个扫帚,把床板上的土全扫了一遍,紧接着又是门窗,然后才开始擦洗,沈媛媛帮忙打下手,饶是如此,拾掇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沈二山父子俩和大房的沈光宗趁农闲在外头揽了活计,冬日天短,早早地就回了家,正坐在炉边烤火。沈大山跟他们前后脚到的家,沈媛媛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方家姐妹也跟着出去见了礼。 俗话说外甥肖舅,方敏的脾气随了沈二山,他一听说胡氏要把方琳嫁给李二柱子的事,立刻抄起手边的锄头,叫嚷着要去青岗村闹事,还是方琳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沈家人多,吃饭的时候坐了满满一桌,方琳扫了一圈,却没瞧见沈耀祖,便问道,“怎么不见三表弟?” 沈大山虽然惧内,但还是很疼外甥女的,他给方琳夹了一筷子菜,道,“老三在镇上学堂念书,等闲不回来。” 方琳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便没再多问,低着头扒饭。 二房的独子沈平安是个善谈的,听到这话笑嘻嘻地打趣,“琳姐姐只惦记着三弟,真是教我和大哥伤心。都是弟弟,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方敏扑哧一声笑了,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安哥哥你多大,耀祖才多大,你好意思跟他比嘛,还不多学学宗哥哥,多吃饭,少说话。” 李氏脸上的愠怒一闪而逝,坐在她腿上的沈如意指着桌上的一盘溜肉片依依呀呀地叫唤着,孙氏抠门,寻常是不会做这样的荤菜的,这肉是沈家两兄弟回来见着侄女,支使沈平安去村头割的。 方琳将李氏刚才的神色看在眼里,顺手从碟子里夹了块肉放到沈如意的碗里,道了声,“敏儿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二舅母别往心里去。” 李氏给沈如意喂了两口饭,笑了笑,“哪能啊。” 吃过晚饭,沈媛媛回房绣嫁妆去了,孙氏和沈大山在厨房里准备第二天摆摊的生食,其他人都各回各房去了。 方琳从沈老太太那抱了一床旧被褥,姐俩脱了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拾掇了大半日房间,方敏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方琳却迟迟不能入睡,她听见老鼠吱吱喳喳的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房梁上的灰偶尔落下来,月光透进窗户,空中的浮尘都显得那么清晰。 方琳想,日子大抵是不能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虽然舅母已经答应让住下来,但沈光宗和沈平安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若是真有人上门说亲,那这里定然是不能再继续住的。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段南山的影像来,那晚他送自己下山回家,在路口分开的时候,说了句“等着我。”眸里全是认真和笃定。 终于,恍恍惚惚的,方琳睡了过去。 五更天还没过,外头就有人敲门,孙氏扯着嗓门喊,“琳姐儿,你起了没。” 方琳平日里早起惯了,这会儿正穿衣裳呢,怕吵醒方敏,轻手轻脚的,没成想突然这么大动静,不得不开口应了句,“大舅母,我起了,马上就来。” “那你快点,起来就去厨房做甑糕,柴我昨晚叫光宗抱到厨房去了。”孙氏叮嘱了两句,便裹了衣裳回房睡觉去了。 方敏到底还是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天还黑着呢,你起来做啥。” “睡你的,甭管我。”方琳给她掖了掖被角,听见她咕哝了两句,这才出了屋子。 冬天夜长,这会儿星星还亮着,冷风吹着,刚出被窝没多久的方琳不由打了个颤。 摸黑走到了厨房,糯米在盆里泡着,因为怕上冻,晚上连盆带米都放进锅里捂着,灶下熄了火之后余温也能顶几个时辰,方琳摸了摸,盆沿还有点温度。 她找了根筷子搭在盆沿上,将多余的水倒了出来,然后熟练的生火。沈大山专门弄了个推车,把炉子卡在中间,大点的柴火枝塞不进去,方琳只得把它们折成小段。 看着火旺起来之后,她把甑从案板下面搬过来放到上头加热,紧接着把盆里的米和昨晚洗干净的蜜枣往甑里头铺。 白沙镇并不是产米的地方,凑巧小庙村离河近,沈家有两亩水田,往年收了稻子大多是换白面吃,孙氏心思活泛,加上沈耀祖在学堂念书费银子,她和沈大山商量着做点生意,没想到这一来二去还真赚了钱。 沈大山摆摊的时候烧得是木炭,但木炭贵,昨晚上孙氏就叮嘱方琳,在家里要烧柴火。晒干的木柴烧得快,方琳一边要看着火,一边还要搅动甑里头的米和枣,以免粘底。 时间一长,胳膊便有点儿酸,幸好方敏这时候也醒来了,两人分摊着干,倒也没那么累。 蒸了有大半个时辰,沈大山也进了厨房,他把案板上摞起来的竹箅子放到推车上,箅子上面搁着的,是昨晚包好的饺子。车子上左侧是案板,上面放着蒸屉,下面放了两桶木炭,右边放着碗碟之类的东西,都是木头的,不怕摔。 方琳见他收拾东西,忙起身问道,“舅舅,这是要走么。” 小庙村离镇上并不远,现如今这时节,辰中天才亮,沈大山平日里都是卯时过了才走,到镇上天都已经大亮,今天有方琳帮忙,恰好又逢集,他琢磨了一下,当机立断的决定早早出发。 虽然天冷,起个大早赶集的人却不少,方琳一路上就碰见了好几个。 甑糕还没熟,但散发出来的香气已经引得人食指大动,方琳添了点炭进去,离得稍微近了些,被窜出来的火苗燎了头发,幸好这一路也添不了几次。 到白河镇的时候,天蒙蒙亮。 沈大山占了个好位置,热气腾腾带着枣香的甑糕,无论是赶集还是路过的,都愿意坐下来要一份尝一尝。摆了这么久的摊也有不少老顾客寻来,特意买回去给孩子吃,方琳用干荷叶裹好,捆上纸绳子才递给客人,“您小心烫着,好吃下回再来。” 方琳嘴甜,手艺也不错,不消一个时辰,一锅甄糕就卖了个干净,连沈大山也夸她,“没瞧出来你挺会做生意啊,舅舅嘴笨,你可帮了大忙了。” 甑糕卖完了,剩下这一天卖的就是饺子和面条,沈大山和附近的店家说好了,可以去他那儿打水,方琳拎着桶朝舅舅说的地方走,一打眼瞧见段南山进了隔壁的皮草铺子。 上回他说要去家里提亲,现如今自己已经跟家里翻了脸,万一他莽莽撞撞地去了,给胡氏打出门怎么办,方琳寻思着,自己住在舅舅家的事儿还是要跟他说一声的,便站在街边想等他出来。 左等右等都不见段南山出来,方琳又担心舅舅急着用水,只好拎着桶子去打水,结果等她打完水过来一问,段南山已经走了。 “说起来南山这几张皮子,还是他爹留下的,完好无损,值老鼻子钱了,我要了好几回都舍不得卖,这回怕是急用钱,终于给舍了出来。”店家还在絮絮叨叨,方琳却不耐烦听下去,转身出去寻段南山去了。 他爹留给他的皮子,必定是极厚重的家底,万一真是为了自己那晚上的请求给卖了,方琳觉得心里亏得慌,听掌柜的意思,那几张皮子贵得很,她觉得要真为自己不值当。 转遍了附近的几条街,连段南山的影子都没见着,方琳泄气的回到摊位上,又开始忙活起来。 赶集的人多,准备的饺子和面条早早的卖光了,沈大山从钱罐里摸出几个铜子来,“想吃什么就去买,别跟你舅母说。”   ☆、第6章 撞见 方琳没推辞。 家里的米不多了,沈大山收了摊,托旁边的小贩帮忙照看推车,自己买米去了。 方琳数了数,舅舅给了自己七文钱,加上昨晚外祖母给的,她打算买点东西。 眼看着妹妹快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妆也该预备着了,可她们还欠着舅舅家的钱,方琳思索着,或许自己应该想法子赚点钱才是。她针线活还算不错,平日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几乎都是她在做,之前从镇上嫁过来的小香偶尔会给布坊做些小东西换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试一试。 搁在原先,方琳是决计不会这么想的,即便是能赚钱,自己也甭想偷摸地攒下来,都会进了胡氏的口袋。可如今情况不同,用钱的地方也多,她不得不筹谋着。 白河镇上最大的布坊是张记,大伯家的方玉去年嫁给了镇上衙门的捕头,逢年过节回来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从张记扯的,显摆过很多回。 方琳想,这大铺子做活,想必给的钱能多一些。但她甚少来镇上,更不值得张记布坊在哪里,只得向路边的行人打听起来。 好在张记是出了名的好找,方琳从他们摆摊的这条街道绕到主干道上,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一栋三间房的铺面,青砖砌的墙,外头两根朱红色的柱子,怎么看怎么漂亮,就连那棉门帘上也绣着一丛牡丹,富贵逼人。 她抬眼敲了敲招牌,四个字只认识俩,“张”和“布”,她小时候村里还有学堂,教书的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那时候沈氏还在世,整日被方老太太磋磨,并没有闲工夫管她,方琳闲着没事做就溜到学堂外头看老先生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仅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偷学来的。 大抵是因为赶集的日子,张记布坊的生意并没有受影响,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莫不是衣着鲜亮,方琳有些迈不动步子,负责打帘的小童瞅了她半晌,扬声道,“外头穿灰衣裳的姑娘,哎哎哎,说你呢,就你,你站那看什么呢,咱这儿的东西你买不起,别瞧了。” 方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小哥,你们家掌柜在吗?” “找掌柜?”小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我们掌柜什么人啊?找他有什么事啊?” 方琳被问住了,她摇了摇头,“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们家要不要找人做绣活?” 就说嘛,瞅这姑娘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掌柜的亲戚,他扬起头,“我们家的东西都精贵着呢,你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弄坏了赔都赔不起,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们管事出来赶人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方琳是受气惯了的,并不以为意,她低声问道,“真不要人么,可是我听我们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小童不耐烦地打断,“你们村!你们村的人穿得起咱这儿的料子吗,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赶紧走吧,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吵吵什么呢。这么冷的天,掀着帘子把冷气往屋里头放,你想冻死老子是不是!”说话的是个发福的中年大叔,他走过来敲了一下那小童的脑袋,正准备再训斥几句,忽然瞧见店里的客人往外走,凶恶的表情立刻换成副笑脸,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只见他笑着招呼道,“您买好了,用着合适下回再来,春生,还不快送送段公子。”说罢踢了那小童一脚。 小童慌里慌张,原本打着帘的手一松,倒是把门给盖住了。 “傻蛋玩意。”管事的骂了句,快步朝前,亲自掀起了门帘,“您慢走。” 男人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管事您客气了,等我成亲那天,一定请您来喝喜酒。” 方琳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段南山的笑脸映入眼帘,她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 “诶。你也来买布?”段南山瞧见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将买来的东西单手揽在怀里,“不用买,我都备齐了,要不你在进去瞅瞅,瞧上什么跟我说。” “买什么?”方琳有点回不过神,她在门边看了半晌,这进出的都是镇上的富贵人家,段南山说不上穷得叮当响,但绝对买不起这里的东西。 “成亲要做的衣裳啊。”段南山脸皮薄,幸好黝黑的皮肤看不出泛着红,他看着方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啥样子,就拣顺眼的挑了几匹,李婶说红的裁嫁衣,其他花色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你……”方琳眼眶有点湿,从小到大穿旧衣裳穿习惯了,家里也没人提过给她扯几匹料子做衣裳,她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可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走投无路之下说要嫁给他,便事事为自己着想,还在这么贵的店里给自己买布,说不感动是假的。 “段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呢?”方琳有点走神,把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段南山挠挠头,“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听到这回答,方琳大窘,瞥了眼小童和那管事,低声反驳了句,“还没过门呢。” 段南山哈哈笑,理所当然道,“你都答应嫁给我了,还能反悔不成,我东西都备齐了,明儿上你家提亲去。” 说到提亲,方琳猛地想起自己家里的事还没跟他说,她顾不得害羞,拽了拽段南山的袖子,“段大哥,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面。” “不买布了?”段南山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到她怀里,“你先瞅瞅够不够?” “够了够了。”方琳急着跟他说事情,压根没细看,又把那一堆东西推回给他,“咱们走吧。” 数九寒天,吃上一碗热汤面最暖和不过,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面摊的生意却依然很好。 方琳要了两碗阳春面,这才寻了个位子跟段南山坐了下来,把昨天家里那乱七八糟一摊子的事说给他听。 段南山不说话,方琳心里有点儿紧张,她抬起头悄悄地看了男人一眼,见对方正皱着眉头,好像不太开心的模样,方琳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忽然听到段南山带着点苦恼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舅舅家在哪儿,那可该怎么上门提亲去呢。” “啊。”方琳讶异,反应过来才笑了笑,“笨哪你,我舅舅家在小庙村,你从山上下来往东走五里路,一打听就能找到。” “那你在家等着,我今晚上回去把东西准备好,明天早上让李叔李婶跟我去。”段南山立刻下了决定,媳妇忒能跑了也不是好事,今儿算幸运碰上了,万一下回找不着怎么办。 方琳不想让段南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并没有提自己帮舅舅摆摊还债的事,所以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段南山没留意到她的神情,哧溜哧溜地吃了两口面条,“赶紧吃饭吧,面都凉了了。 “我……”方琳犹豫了一下,搓了搓衣角开口道,“我要帮舅舅摆摊,白天不在家。” 段南山搁下筷子,目光望向她的面碗,忽然从自己碗里夹了块鸡蛋放了过去,“咱家不缺钱,以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养活得起你,不用省着。” 方琳钱不多,自己那碗面没要浇头,看上去清清白白的。 见段南山跟没听到似的,方琳有点着急,“我刚刚的话你没听见?” 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全挑出来给方琳,段南山这才搁下筷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听到了,提亲是跟你家里人说,你不在家也行的。” “不行!”方琳懊恼地脱口而出,心里直抱怨,一着急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可自己给自己找相公这事,要是叫舅母知道了,为了表妹表弟的名声,也定然是不愿意让她们继续住下去的,自己嫁人有了容身之处,可方敏又怎么办呢。 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方琳终于想出个主意,“这样吧,你待会儿跟我去见我舅舅,咱们把事先跟他说一下,叫他帮我们。” 沈大山是个好说话的人,性子也软和,方琳打算先争取他的帮助,到时候有了舅舅做后盾,外祖母外祖母和两位舅母那儿就好说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到时候再说,她和妹妹什么苦没吃过,还怕饿死不成。 “行,我听你的,先吃饭吧。”段南山笑了笑,瞧了眼已经没热气的面,“算了,都凉了,我给你重要一碗。” “没凉没凉,还温着呢。”方琳忙拦住他,夹起碗里的鸡蛋,冲段南山晃了晃,“我就想吃这个。” 段南山瞧了眼方琳瘦弱的身子骨,心里已经决定,等媳妇娶回来,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才行。 兴许是天色渐晚,逛了一天的人都赶着回家,面摊正巧摆在镇上南北主干道边上,来往的客人还挺多。 “哟,这不是方家大丫头嘛。”说话的声音又高又尖,听起来又有点熟悉,方琳下意识的回头,瞧着来人,愣在了那里。   ☆、第7章 马婆子 北风呼呼地刮着,路边树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匆匆的行人有那么几个正捂着嘴哈气,方琳手里还握着筷子,正愣着看着沈大山和他身边的中年妇人。 “琳姐儿,这位是?”沈大山面露疑惑。 方琳还未开口,他身边那妇人倒是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外甥女好生有本事,走哪儿都有男人跟着。” 见沈大山似是不明白她的话,她还特意解释道,“哟,瞧你这样子还不知道吧,方琳这小蹄子外头有男人,好好的亲事也退了,忤逆父母祖宗,四里八乡都传遍了,到底不是亲娘手底下养出来的,没家教啊。” 马婆子这话简直太膈应人了,沈大山沉下脸,他一向疼妹妹,听不得别人说方琳姐妹们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这种话,但到底是性软,马婆子又是常给人保媒拉纤,儿女嫁娶都指着人家,轻易得罪不得,便没吭声。 方琳跟这马婆子确实有些纠葛,倒不是因为旁的,她刚及笄的时候,马婆子上门说了几回亲,胡氏不愿意,她就跟人嘀咕说方家大闺女有毛病才不敢嫁人,传来传去给方敏知道了,好生闹了一回,后来又在方丽的亲事上跟胡氏联合着哄了她们。 这次李二柱子这事,也是马婆子说合的,方琳性宽,鲜少跟人计较,但马婆子说得话着实让人生气,侮辱了她和段南山不说,还不忘捎带她死去的娘,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方琳当即就搁下筷子站起身道,“丢不丢人关你什么事,想代我娘管教我,恐怕你得先跟她先在地底下碰个头,问她愿不愿意。” “你做得出这样的事,还怕人说啊!砸了老娘的招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马婆子将手里拎着的篮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瞅瞅你这瘦了吧唧的模样,嫁妆又没多少,我倒想知道哪个不开眼的会娶你。” 一直没说话冷眼看着的段南山终于开口,“不开眼在这坐着呢。” 马婆子看了眼他又高又壮不好说话的模样,瑟缩了一下身子。 倒是沈大山问了句,“琳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方琳有点为难,说实话吧,这儿人多嘴杂,说假话吧,她又不想骗舅舅,最后只得道,“舅舅,这事说来话长,我回家再跟您解释。” 几人的说话声不小,不仅正吃面的客人停下来瞧着,连路边也有人驻足围观。 马婆子见状心底定了定,哼了一声,嘴边的媒婆痣抖了抖,“这人瞅着凶恶的很,保不齐是杀了人跑到咱这儿的逃犯!” 段南山久居山中,跟外头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着实被马婆子吓了一跳,老实道,“没杀过人,顶多就是杀个野猪什么的,哦,还猎过几头熊。” 方琳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是一阵哭天喊地尖锐刺耳的声音,“方家丫头,你该不是魔怔了,这人是山民,手上沾了血的,狠着呢,你快醒醒吧,别给人哄了,我再去李家说道说道,包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方琳冷笑了一声,原来马婆子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对,胡氏舍不得李二柱子给的彩礼,又不可能把方娇嫁过去,只能从她身上下手,想必给了马婆子不少好处。 “还真多谢您的好意了,我这人命里无福,消受不起。”方琳还是头一回发现,厌恶一个人的话,压根不用思索,讽刺的话张口就来。 马婆子不知是真没听明白还是假装,腆着脸笑道,“不妨不妨,谁不知道我一张巧嘴,就是死的也能给它说活了。李家那日子,顿顿有肉吃,穿的也不差,这小子能拿出多少彩礼钱,傻子也知道哪个好,再说了,琳姐儿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你妹妹,老婆子说了这么多年媒,家里有门穷亲戚的难嫁人,你不怕吃苦,你们家方敏呢?” 方琳心里恼得很,噎人的话她说得出,但当街撒泼这事却是做不出的,听了这话也只是冷言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马婆子还想说什么,沈大山却早她一步开口道,“天黑路就不好走,婶子还是早点回家吧,我那摊子还托人照看着,就不跟您多聊了。”说罢扭头对方琳道,“走吧,收拾收拾咱也回家。” 言下之意也是不让她和段南山多待。 在这当口方琳不好解释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马婆子哪肯善罢甘休,非得让方琳当下给出个话来,没热闹可看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段南山将今天买的东西用一块布包起来,站起身瞥了马婆子一眼,许是被他那如寒冰般的眼神给吓到了,马婆子悻悻地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篮子提了回去,走了几步远觉得安全了,才扬起头冲方琳高声道,“方家丫头,老婆子不会害你的,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方琳根本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周围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没有办法忽视,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沈大山走过去。 段南山右手拎着装东西的布包,快走两步跟上她,低声道,“甭担心,有我呢。” 打小带着年幼的妹妹在后母手底下讨生活,家里不富裕又为三瓜两枣争斗不休,再苦再累方琳都没有叫过一声屈,流过一次泪,她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坚强只能忍。可今天听到段南山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方琳竟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 沈大山看着外甥女身边的男人,眉头再次皱成一团,刚才马婆子的话他虽然不尽信,但说心底不起疑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山民。 山民在沈大山这一类朴实的农村汉子眼里,那就是好勇斗狠,孤僻冷漠的代名词,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叫琳姐儿再跟这人来往。 段南山没看出他的心思,嘴角挂着笑,正准备在未来舅舅跟前好好表现一番,他瞧沈大山脚边放着一袋米,肩上的背篓里也堆满了不少做吃食的原材料,想也没想就弯下腰,满满的一袋米,被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拎起来,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 瞧瞧,还有一身蛮力! 沈大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把方琳拽到一边低声道,“你跟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琳没想到舅舅这么快就发问,抬起头扫了周围人一眼,见看热闹的大多都散了,这才轻声道,“舅舅,李二柱子那事你也知道,我……这是段大哥,山里头的猎户,我打算嫁给他。” 到底还是个姑娘,说起这话有些羞赧,方琳都觉着自己的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可这话落入沈大山耳中却如同一阵惊雷,“不行。”他立刻否定,“你疯了,他是山民,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就算你不在方家过了,大不了舅舅养活你们姐俩,回头我另寻个媒婆,重新给你说户好人家。” “舅舅莫急,我这般想,自然是有原因的。”方琳拉了拉他的衣袖,“这儿人多,咱们回家路上说。” 为着方琳的名声考虑,沈大山想想就同意了,他哼了一声,径直从段南山跟前过去,瞧都没瞧他一眼。 方琳苦笑,摆摊一整天都没碰上熟人,没成想临回家了自己碰上了段南山,舅舅撞见了马婆子,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叹了口气,从段南山手里拿过布包,“米袋子挺沉的,这个我先帮你拿着。” 一路无话,三人到了摆摊的地方,沈大山进店朝帮他们看车子的店铺掌柜道谢,方琳便让段南山把米放在车上。 “你舅舅不喜欢我?”段南山并不傻,走了一路哪会瞧不出沈大山的厌弃。 方琳笑了笑,坦诚道,“你看出来啦,村里人对山民有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也不是成见,是害怕,舅舅也是担心我。” “那你会嫁给我吧?”段南山这话说得有点不确定,猎户耳力过人,方琳刚刚跟沈大山的话他都听见了,山民没有地,只能靠打猎过活,嫁给他只有跟着吃苦的份,更何况方琳现在离了家,并不一定非要嫁给他才行。 可惜段南山没能听到回答,因为方琳正准备开口,就看到沈大山从店里出来了。 媳妇没能给个准信,段南山这心里跟有猫爪子挠似的,不过表现还是要表现的,他抢在沈大山之前握住了车辕,推着车子平稳的朝镇外走。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镇子外头的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沈大山黑着脸,也不管自己赚钱的家当,自顾自的走在前头。 拐到往村子的小路上,方琳前后瞅了瞅,见没人才赶忙追上两步道,“大舅舅,您慢些走,我跟您说说段大哥的事。” 沈大山面上不显,脚底下的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眼推车的段南山,走了这么远的路,车上东西又多,平常自己得歇好几回,可这人老老实实地,一声都没吭地跟着,倒是个能吃苦的。 他叹了口气,冲方琳点了点头。   ☆、第8章 药膏 方琳将要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路,这会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道,“舅舅,我的情形您也知道,要真说亲,好人家的咱攀不上,我也不想跟我娘似的,苦了累了一辈子,到头来没人念她一句好,嫁给段大哥这事,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您就当侄女为着以后的日子没羞没臊一回,我不是那没主意的人,段大哥虽然是山民,家里没地,但他以前救过我,还时常接济我跟敏儿,人品自是不用怀疑的,打猎也算门手艺,他人勤快,我也能吃苦,嫁过去决计是饿不着的,再者说,即便是我爹家里的人或是李家庄的人要寻事,对头是山民,也得掂量掂量不是,更何况,段大哥爹娘早亡,我真跟了他,也不用伺候婆母,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说句大话,要真是光景儿好了,我想帮衬敏姐儿丽姐儿也没人寻我的不是,您说是不是?” 沈大山没吭声,但神情的变化是瞒不了人的,方琳一直盯着他,知道舅舅心里头有了松动的意思,便把之前她上山求段南山帮忙,结果村里传闲话的事给说了,“我娘就是为了个名声给逼死的,别人说什么,我管不着,可舅母要是晓得了,恐怕就有的话说了,我原本就打算请舅舅帮忙的,二舅舅在外头做活,认识的人多,我想托舅舅跟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对外头说,段大哥是他早先就认识的后生,好堵住那些好事人的嘴。” 暗含着请求意味的眸光湛湛,在暮色中显得尤为亮堂,沈大山好像这才意识到,在他没留神的时候,妹妹撒手留下的这个大姑娘早已经长大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敲了敲方琳的脑袋,“就你主意多,还没嫁呢就知道给人家打算了,要真嫁过去记不记得自家人还难说。” 方琳听他打趣自己也不恼,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笑了笑,“怎么会?舅舅对我好,我是知道的。” 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说话也舒坦了很多,方琳带着笑意的声音被风一吹,飘得远了。 段南山听到,心里也猜到了一些,紧张不安的情绪慢慢退却,跟着笑了笑,冷不防走在前头的沈大山忽然停了脚步,冲他道,“要是敢欺负琳姐儿,我们家决饶不了你,听到没!” “不会的,舅舅您放心。”段南山在这点上还是很上道,立刻就改了称呼。 沈大山哼了一声,不再做声。 方琳呵呵呵地笑开了,她大舅舅脾气好,基本上没跟谁红过脸,这装凶恶装得也不到位,难得段南山如此配合。 原本尴尬的气氛被她这笑声一打岔,全都散了,沈大山端着架子,询问这未来外甥女婿这提亲的事儿,他同段南山一问一答,路程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大半。 到了小庙村口,段南山同他们道别,拎起放在车上的布包,“大舅舅同二舅舅说好了,遣人知会我一声,我就来提亲。” 沈大山不说话,方琳强忍着笑意道,“放心吧,到时我叫敏姐儿找你去。” 得了这话,段南山嘿嘿一笑,转身迈着大步走了,没走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追了上来。问他什么事也不回答,在那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个小瓷瓶子,塞到她手里,“治冻疮的。”说完就跑了。 方琳又是羞又是喜,哭笑不得,沈大山面上冷着,实则内心对这个未来的外甥女婿也有几分满意,“算这小子有心。” 因着归家晚,两个舅母并没给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孙氏,不住的抱怨,多了个人帮忙,却走得比以往早,回来的却晚了许多。 沈二山是个直性子,端着碗夹了筷子菜,“大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今儿赶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家人都在饭桌上,被弟弟当众给了没脸,孙氏哪里能忍下这口气,当下甩了筷子道,“老二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没事找事是吧,爹、娘,你们评评理,打我嫁到你们家,吃啊穿啊,哪一样不是我操办的,就是二弟的事,我哪一回不是跟着忙前忙后,现在说这话,是戳我心窝子呢。” “怎么会?”李氏瞪了沈二山一眼,忙跟着打圆场,“你二弟这人不会说话,大嫂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孙氏不依不挠,“我是一般见识么,我就是担心当家的,说两句怎么啦,这知道不知道的,传出去了,还当我是在刻薄外甥女呢。” 可不就是怎的。李氏虽然心里头这么想,但说出来的话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老两口最烦这种状况,吃了两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方琳在外头吃了,并不饿,把碗里的饭拨了些给方敏,低声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一顿饭在吵吵嚷嚷中终于吃完了,方琳见众人搁了筷子,忙站起身收拾碗碟,沈媛媛起身想帮她,被孙氏狠狠瞪了一眼。 洗碗刷锅的活计方琳是做惯了的,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老远瞧见沈大山把沈二山叫了出去,知道是要跟他说段南山的事。 回到屋子里方敏正在缝什么东西,见她进来抬头笑,“姐你忙完了,咱们出来没带衣裳,我在姥娘那儿要了些碎布,给你做个布兜,你待会儿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缝到里头,有什么东西也能贴身藏着。” 方琳笑,“成,难得你有这心思,我看看做的咋样。” 方敏针线功夫不行,不好意思给她瞧,姐妹俩你推我来我挠你,正闹做一团呢,李氏推门进来了。 “哟,耍呢,你们姐妹俩感情可真好。”李氏笑着搓了搓手,“琳姐儿,舅母有个事想跟你说一说,不知行不行。” 方琳站起身,整了整衣裳,笑,“舅母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什么事知会一声不就得了。” “是这么回事,春上你跟敏姐儿借的银子,你大舅和你二舅都出了一半,你现在给你大舅做工还债,这工钱也没说定,谁知道让你干多长时间。”说罢,李氏朝前院努了努嘴,咕哝道。“精明着呢。” 见方琳姐妹俩不做声,她便亲亲热热地拉着方敏的胳膊在那小床上坐了下来,“你放心,舅母啊也不让你现在还,家里活多,你姐在外头忙,你平时帮舅母做一点,权当是利钱了。” 方琳对这话嗤之以鼻,李氏是什么人她能不知道,平常就喜欢偷懒耍滑,不爱干活,为了治她这毛病,沈家的活计都是大房二房轮着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方敏给她当个免费劳力。大舅母虽然蛮横,但那是在明面上,比她这又想得好处又不肯拔毛还爱名声的强多了,要是真答应了,她非掐着自己这话头把敏姐儿往死了使不可,但她说得合情合理,又不能直接拒绝。 方琳低着头假装想了会儿,才开口道,“舅母说得对,敏姐儿这懒丫头,也是该好好磨磨性子了。不过她这笨手笨脚,要是弄坏了东西,这吃亏的都是家里,大舅母那儿也有话说,我们姐俩没钱,还不是让您赔,叫我说,还不如叫敏姐儿找个活计,早早把这钱还上。” 李氏想了想,觉得她这话也说得有理,暗骂方琳鬼精鬼精的,却也只得作罢,她起身正准备离开,却瞧见床头搁着的小瓷瓶子,眼明手快的拿到自家手里,“这是什么,瞧着怪好的,挺值钱的吧。”这两丫头还说没钱,没钱能买得起这么值钱的东西。 “这……”方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是治冻疮的。” 方敏虽然也纳闷屋里何时多出来这么个东西,但一听她姐的话就知道这东西是她的,趁李氏不注意,立刻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我姐手冻了,要治伤。” 李氏脸色讪讪,勉强笑了一下,“可不是,琳姐儿这手,是得好好治治,我们家如意也见天的喊冷呢,我瞧那小手都快肿了,怕是也要冻了,不如叫舅母先用用。” 她整天抱着沈如意在老太太房里头蹭着烤火,哪里会冻了手,只不过见了好东西就想据为己有罢了。方敏压根不吃她这一套,“这么个小瓶子,还不够我姐用的呢,赶明我跟二舅说一声,叫他给如意买一瓶,药用完这瓶子也能卖点钱。” 李氏的心思被点透,只好连说不用,慌慌张张地走了。 “你啊,就会护食,如意还小,要是冻了手,怕是年年要得冻疮的。”方琳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可见也知道李氏的心思。 她的话方敏压根没往心里去,不以为然道,“要真冻了手,她是没爹没娘嘛,要你操心,还用你的东西,对了,这东西哪来的?” 方琳笑,把在镇上遇见段南山的事说了,方敏听着一会儿骂马婆子,一会儿又夸她未来姐夫人好,末了还叹了句,“姐,你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段大哥会打猎,以后见天有肉吃。” “就记得吃。”方琳骂了一句,眼底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方敏揭了小瓷瓶的盖子,给她姐手上抹药,从窗户缝里瞧见沈大山领着沈二山往过走,就跟她姐说了句。 沈二山人还没进来,话先到了,“琳姐儿能耐了,比你娘强。”   ☆、第9章 腊八节 这话听得方琳一愣,不知道二舅舅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她还没回过神,门便被推开了,沈大山见姐妹俩正坐在床上,扫了眼屋里头的情况,眉头皱了起来。“大嫂也不知道给你们置办些东西,这窗户还透着风,想冻死你们俩啊。” 沈家兄弟俩不爱管家里这些琐碎事,都是孙氏和李氏在打理,现下看见外甥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沈大山心里也是诧异,但弟弟当着自己的面埋怨自己媳妇,他面上也不好看。 方琳赶忙下床汲了鞋子,劝道,“这不是家里没空房么,舅舅不用担心,我们俩住得惯,敏姐儿昨晚睡得可好了呢。”说罢扯了把方敏的袖子,示意她帮腔。 方敏撇了撇嘴,但还是道,“我姐说的是,舅舅甭担心。对了,段大哥跟我姐的事二舅舅你同意帮忙了吧?” 听了这话,沈家兄弟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沈二山笑道,“能不同意么。赶明我得见见这小子,瞧他配不配得上我们琳姐儿这么好的闺女。” “配得上配得上。”方敏跟着笑,忙夸她未来姐夫,“我跟姐以前在家吃不饱饭,段大哥还会打兔子给我们吃呢。”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是因着舅舅们愿意理解和帮助自己,方琳这些日子的心情不错,孙氏的刁难和李氏的挑拨全都被她给忽略掉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沈大山和方琳没出去摆摊,一是因着过节老百姓大多在家喝腊八粥,赚不到多少钱,二来段南山前几天打了招呼,说是选了这个日子上门提亲。 离沈媛媛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孙氏忙着给她准备嫁妆,而李氏惯会躲活,又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花样子,打算绣了好去换钱,做饭的活计自然是落在方家姐妹俩的身上。 沈家一大家子连带着方琳姐俩十好几个人呢,又是过节,哪能像平时那样,咸菜窝窝头的对付过去。 方琳起了个大早,先去厨房看了看泡了一晚上的豆子,这才把其他材料拿出来,开始清洗。 要说这腊八饭也没甚稀奇的,北方的人家大多用各类豆子、大米、小米加上花生、桂圆、莲子等熬制而成,大户人家加些稀罕物,庄户人家用得都是些寻常东西,可要说讲究也不是一般的讲究,每样材料的配比,多一分少一分,那做出来的味道可就是千差万别。 方琳这做饭的手艺是沈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自己也爱琢磨,尤其是在方家,日子不好过,她总想着怎么样能让自己和妹妹吃得饱又吃得好,还真别说,她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比旁人做出来的香。 洗完豆子和米等材料,方琳手脚麻利地添了一大锅水开始生火,眼看火旺了才起身去叫方敏起床。 没多催促,方敏很快梳洗完到厨房给她打下手,有了妹妹看着火,时不时的给帮忙递个东西,其余的菜方琳也很快便准备起来。 冬日天冷,没什么新鲜菜,能用的大多是存放在地窖里的萝卜和白菜,腌萝卜是常备菜,方琳又洗了俩萝卜切片准备凉拌,还做了道酸辣白菜,前几天沈二山在外头做工顺便捎了些冬笋回来,方琳也切好了打算呛炒,素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这才把昨晚上割得两片猪耳朵和一块肉出来,一道凉拌猪耳,一道香喷喷的红烧肉,别说外头闻着味的人,就是方敏,也觉得自己要流口水了。 方琳笑话她嘴馋,方敏立刻反驳,“我当然馋了,谁像你,以后顿顿有肉吃。” 被妹妹说笑,方琳也不恼,依旧笑着,她抬眼瞧见门口有个人影,定睛一瞧,是沈耀祖。 临近过年,学堂里的先生回老家去了,给一众学生放了假,方琳昨儿下午跟沈大山去学堂接沈耀祖,十一二岁的少年,说话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书读了多少不知道,倒是把老夫子的酸腐气学了个十成。 这肉明着是为自己的亲事,实则孙氏是心疼小儿子刚回来,大方了一回。 不关原因如何,到底是沾了孙氏的光,方琳心里是感激的,对于这个小表弟也很是亲近,招呼道,“饿了吧,我一大早就听见你念书呢,这么用功将来肯定能考个状元,饭还没熟,你先吃两口菜垫垫肚子,窝窝头在笼屉里,自己拿。” 沈耀祖进来先是跟方琳姐妹俩问了好,然后摇头,“嬷嬷和爷爷没吃,我也不能吃,这不合礼法。”随即又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语句。 方琳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君子什么礼什么法的,只道他不吃,笑了笑便不再劝,她跟方敏也知道要敬让长辈,但在方家,要是敬让,那是真就没得吃的结果,她们俩一时倒没想到这一块。 闻着味来的不只沈耀祖一个,李氏牵着沈如意也站在门外探头,见方琳瞧见便笑道,“我就说琳姐儿把她娘的手艺学了个精,果不然,这做出来的饭,闻着就知道肯定好吃。” “娘,我要吃肉。”沈如意扭动着肉呼呼的身子从李氏怀里挣脱下地,迈着小短腿朝方琳跑过来,确切的说,是朝方琳身后案板上搁着的那碗红烧肉跑过来。 方琳见她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整个人都挂在案板沿上,忙近前将她抱下来。小家伙不乐意地撅着嘴,挣扎着踢了方琳两脚。 “如意乖,别闹,表姐给你夹肉肉吃。”方琳拍了拍身上的土,从筷笼里取了双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吹了吹,觉得差不多不烫了才喂给她。 沈如意吃得有滋有味,那边李氏也拿了双筷子伸了过来,“今儿有口福,我也尝尝琳姐儿的手艺。” 方琳皱了皱眉,没吭声,倒是沈耀祖给拦住了,头头是道的说了好大一通,李氏听得烦,又不好跟个小辈发火,遂示意方琳给她帮腔。 沈如意吃了一块还不满足,叫嚷着还要,方琳正劝着哄着,倒是方敏开了口,“二舅母想吃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等上了桌,大家一起吃嘛,您瞧耀祖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知道敬着长辈呢,嬷嬷爷爷没吃,他都不敢动呢。”这是在讥笑李氏母女俩没教养,不尊长辈呢。 李氏脸色一滞,瞧了眼沈耀祖,她原以为这小子是赶着来吃肉的,所以才抱着女儿匆匆跑过来,听得方敏这话,不得不搁下筷子,扯着还在哭闹的沈如意出了厨房。 方敏啐了一口,“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养出什么养的娃娃,如意才多大,跟她学得眼皮子浅,见啥都想沾一沾。” “少说两句吧。如意还是个孩子,你跟她那么大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方琳不以为意,劝两句,又转头对沈耀祖道,“要是真想吃就吃一口吧,姐姐不会出去乱说的。” 沈耀祖盯着那碗肉吞口水,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琳姐姐、敏姐姐你们忙,好像来客人了,我跟着爹和二叔去招呼。” 方敏见他出了屋,这才碰了碰方琳的肩,笑嘻嘻,“我姐夫这是着急呢,想把你早点娶回家,这么早就上门了。” “干活!”方琳羞恼,呵斥了她一声。 其实饭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活好干,方敏坐了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道,“姐,我也去瞧瞧。”话还没说完人先跑了出去。 方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做好的菜用碗碟扣住保持温度,然后给灶下添了把柴,便坐着发起呆来,一会儿寻思段南山遣得谁上门,准备得周不周全,一会儿想着他那憨性子的人,也不知道跟舅舅表哥处不处得来,这想着想着出了神,差一点就糊了锅。 腊八饭的香味把方琳从遐想中拽了回来,正好沈光宗拎着从村里头小货栈置办的熏鸡和两坛酒进了厨房,方琳忙接过来,“我把酒温一温,这熏鸡切开蒸一会儿就成了,再炒个鸡蛋吧,拢共也有七八个菜了。” 沈光宗自然没有异议,掀开碗碟瞧了眼都有什么菜,笑道,“琳姐姐不仅好手艺,眼光也好,我刚才瞧了眼表姐夫送来的聘礼,可着实不少呢。” 虽然是自己表弟,但到底年岁在那,方琳不好同他说笑,抿了抿嘴,轻声应了句,“是么。” “可不是,都快赶上你们家方文杰娶媳妇的时候了。”沈氏虽然离世早,但因为方琳姐妹几个,沈家和方家以往还是走动着的。 沈光宗这话把方琳着实吓了一跳,她大伯娘虽然抠门,可为着给长子娶个好媳妇可是下了血本的,镇上的姑娘,聘礼足足比寻常庄户人家娶妻多出一倍,她虽然不清楚段南山有多少家底,但这些东西确实是太多了,她是又欢喜又忧心,喜的是段南山确实将她放在心上,忧的是段南山该不会平日里就是手底这么散漫的人吧? 就在方琳征愣的功夫,沈光宗又打趣了她几句,见孙氏进门,便又回前厅陪客去了。 孙氏笑呵呵的,“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琳姐儿可真能干,将来肯定是贤妻良母,大舅母这几日忙,休息不好,叫你受累了,可别见怪。” 方琳知道,因为她的亲事,孙氏生怕她摆不了几天摊,这些天见了自己可是没个好脸色,这会儿夸自己,定是有什么缘故。   ☆、第10章 聘礼 没一会儿,方琳就知道原因了,孙氏话里话外打听着有关段南山的事,尤其重点关照了他家里的营生和祖上留下来的资产,咕哝着埋怨沈二山有这么个好人选藏着掖着不说,便宜她这个老姑娘。 沈媛媛定亲的时候方琳代表沈氏来过,陈家给的礼钱连带东西可不算少,大舅母这是生怕旁人把她家姑娘给比下去了,她有心不吭声,可孙氏一个人也说得自得其乐,为着不耽搁手底下的活,只得应了句,“我没什么嫁妆,人家带来的东西还不是得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哪比得上媛媛妹妹。” 方琳以为自己说这话孙氏应该高兴才对,没成想她竟然止住笑意黑了脸,甩了袖子出门去了。 心底虽然纳闷,可方琳知道自己再怎么样毕竟都是外人,不能像沈家人那般追上去询问,也只是笑笑便又开始打鸡蛋。 蒜苗叶子和胡萝卜切成末,加一点点水放进去再搅拌鸡蛋,炒出来的鸡蛋外焦里嫩,鲜香可口,吃不出半点蒜苗的味道。这法子还是原先在方家,方老太太抱怨鸡蛋炒得干,方琳琢磨了半晌才想出来的。 菜已经全部准备好了,灶下还有些小火,方琳将沈大山车上的炉子提了下来,拿了根粗细差不多的木柴引着,见方琳回来了,忙道,“你把那烧水的瓦罐拿过来,我先把酒烫了。” 方敏蹦蹦跳跳地区拿瓦罐,方琳瞧她高兴地飘飘然的模样,提醒道,“你悠着点,小心摔了。” “知道知道,怎么跟老太太似的。”方敏嬉笑着把瓦罐递给她,“姐,你还不知道吧,段大哥送来的聘礼用骡子拉了一车呢。” 方琳手上一顿,下意识的回了句,“怎么可能?”庄户人家穷,彩礼嫁妆都轻,山民就更不用说,饱一顿饥一顿的,哪来的钱置办东西。 “怎么不可能。”方敏一边给她递丝瓜瓤子,顺便瞧了眼炉子里的火,这才道,“你是怕我姐夫乱花钱吧,放心,我刚才偷摸去瞧了眼,大多都是山里头的猎物,山猪,兔子之类的,对了,还有头野鹿,这可值老钱了吧。” 方琳闻言这才放下心,庄户人家鲜少吃肉,对这些东西自然看重,但对段南山来说,这些不过是些寻常能得来的东西罢了。 方敏瞧她神色,调侃道,“这就心疼上啦,还没嫁过去呢,怕是嫁给姐夫,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妹妹喽。” “说什么呢你,小心我打你啊。”大概是没了胡氏的磋磨,方琳的真性情才显露出一些来,近些天笑容也多了起来。 “实话实说嘛,我说姐夫是真把你放在心上的,我瞧那车上除了能吃的,还有几匹料子和首饰盒子呢。我姐以后多打扮打扮,肯定比方娇那娇气包好看。”方敏说完这话,敛了笑意正色道,“姐,你就放心吧,我不小了,能顾着自己,你不用老是为我操心。” 方琳正要嗔怪她两句,忽然听得这话,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那炮仗脾气收敛收敛,等今儿事定下来,过两天咱们去瞧瞧丽姐儿。” 乡间规矩,定亲得留男方在家吃顿饭,因着方琳只是外甥女,定亲的事儿不好张扬,沈家便只请了村里相熟的几户人家来作陪。 方琳这边忙活完,叫方敏招呼众人吃饭,自己一个人躲进了西间换衣裳。 床上搁着件水红对襟云纹袄子,她跟方敏算是净身出得户,身无长物,这衣裳还是沈媛媛新裁的,没上过身,昨晚上拿过来借给她穿的。下面儿这条月白色玫瑰绣花长裙是她扯了几尺布,抽空给自己和方敏一人做了一件,脚上浅兰色绣蝶棉鞋是沈老太太的功夫活。 换好衣裳,她又重新梳了个发髻,将方敏自己打磨的木簪子别上去,还压了朵她自己用碎布团的绢花。 方琳姐俩这些天在沈家吃得饱饭,面色红润白皙了不少,这么一打扮,还真比平常好看了不少。 段南山请得是离他山头最近,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李婶做媒,他父母早亡,李叔便代表了他的长辈,沈家俩舅舅并儿子们在前院陪着,李婶跟沈老太太等一众女眷在后院说话。 方敏把她拉进堂屋,一副显摆模样对正同李氏说话的妇人道,“李婶,这就是我姐,您瞧瞧,好看吧。” 李婶瞧着十分和善,笑呵呵地说,“好看好看,南山这孩子是个有福的。” 方琳给她见了礼,李婶笑着从怀里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枝鎏金簪,簪子头上是只展翅的蝴蝶,活灵活现的。 “哟,这是纯金的吧,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哟,谁说山民穷来着,就是我们庄户人家,也拿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呢。”李氏眼睛几乎是黏在那簪子上,恭维话儿里的酸味隔着老远就能闻见。 “亲家嫂子说笑了,这是镀金的,里面是铜的,不值什么钱,是南山他娘留给未来儿媳妇的。”说罢这话,李婶将簪子重新包好,拉过方琳的手交给她,“以后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 方琳脸蛋红红,嘴角弯弯,接过布包福了福身子,“婶子,我晓得的。” 几位邻家媳妇手脚麻利的将饭菜分好,李婶扶着沈老太太并众人上了桌,孙氏瞧着桌上还放了碟腌萝卜,面上有几分尴尬,笑道,“我这入了冬身上不大舒坦,今儿的饭菜都是琳姐儿整饬的,怠慢了亲家,可别见怪。” 李氏心底骂她瞧见人家拿出的聘礼丰厚就换了副嘴脸,可也知道当着外人不能让阖家丢面子,帮腔道,“小姑娘家家不懂事,但手艺还是好的,嫂子您尝尝。” 其实菜色虽然单薄,但经方琳的拾掇,打眼瞧上去也是琳琅满目,伴着腊八粥的阵阵香味,让众人食指大动,沈如意早已按捺不住,吵着闹着要吃肉。 李氏打掉她胖乎乎的小手,骂道,“客人还没吃,能轮的上你。”说罢又对李婶笑笑,谄媚道,“小孩子嘴馋,您别往心里去。说起来,这也怪我们琳姐儿,手艺好的没话说,就是我这当舅母的,闻着味也觉得肚里饥呢。” 李婶自然不会计较那么多,虽然孙氏李氏的行为让人心底不舒服,但也无甚大碍,更何况她怎么瞧方琳怎么满意,模样好,性子好,瞧上去也像个会理家的,南山一个大老爷们过日子,总归是不细致的,娶个媳妇等于多了个帮手,至于方琳被人嫌弃来嫌弃去的双十高龄,在她看来,跟段南山这个大龄青年正好匹配。 想到这儿,李婶在心底偷笑,年龄大些好生养,说不得过两年,小南山就能满山跑了。 吃过腊八饭,邻家作陪的女人们归家,沈老太太借口乏了,打发孙氏李氏领了孩子们出去,留下李婶不知在屋里说道什么。 方琳刚收完碗筷,就发现方敏溜得不见人影,笑骂了句这丫头想法子躲懒,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前院吃完也撤了桌,沈平安话多,又是个好动的,拉着段南山打听山里打猎的事儿。 山中生活实在枯燥,打猎又是个耐心活,有时候为着不惊着动物,得在草地林子里一动不动趴上数个时辰,可为了讨未来小舅子的欢心,段南山只得挑了几个有意思的事儿讲一讲,奈何他讲故事的水平不怎么样,沈平安听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倒是常在学堂读书,甚少玩乐的沈耀祖听得津津有味,一双黑珠子瞪得大大的,盛满了兴奋与好奇。 方敏过来跟着听了两句便假装不耐烦,“院里这般冷,咱们到后头边烤火边说呗。” 沈耀祖不疑有他,觉得方敏这话在理,便央求得看向沈大山。小儿子甚少求自己,又赶上沈大山心情好,哈哈笑了两句便同意了。 李叔像是察觉了什么,看向方敏,小姑娘冲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古灵精的模样,李叔摸了摸下巴,心照不宣。 说是烤火,后院除了老太太的房里头,也就厨房生了火炉,不用方敏提醒,沈耀祖拉着段南山就往厨房走,路上还不忘问两句,掉到陷阱里的野山羊能不能跑掉。 方琳刚刷完锅,端着盆脏水往外走,就瞧见一大一小后头还跟着方敏,立时红了脸止住步子。 段南山一抬眼瞧见她,正说得话也停了下来,有点结结巴巴的打招呼,“你……你忙着呢。”。方琳嗯了声便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 平日里最是大方爽朗的两个人,许是因为定了亲,居然有些扭捏起来。 方敏笑,“姐,姐夫,原来你们还会不好意思啊。” 许是因为这句话,段南山放松了心神,摆出姐夫的架子道,“你姐脸皮薄,别闹她。”话虽这么说,可他那眼神,盯着方琳就没离开过。 方琳用余光看了一眼,见他那憨傻的样子,又是羞恼又是无奈,不由得笑出声来,顺手将盆里的脏水倒掉,骂了句,“就你这丫头心思多。” “成亲还有段日子呢,你就不想多见见我姐夫?”方敏走到她身边,一边调侃一边把她往段南山怀里一推。 方琳脸上笑意未褪就蒙上一丝惊慌,可还来不及再做其他动作,便听得段南山唇间细微且压抑地呼痛声。   ☆、第11章 受伤 “可是撞疼你了?”方琳回转身子,急忙问道。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的触及,但怀抱中那软乎乎感觉,抵在鼻尖的发丝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如果不是疼得厉害,段南山倒是还真是挺享受这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他惋惜地摇头,勉强弯了弯嘴角,“敏姐儿没使多大劲,不疼的。” 段南山有心遮掩,只可惜演技不过关,方琳又是个心细的,哪里瞧不出他表情的不自然,立时恍然大悟,“你受伤了?伤在哪儿,我瞧瞧……”也没多想,上前便扯他衣裳想看个究竟。 打猎遇上猛兽难免受伤,方琳同他认识多年,知道最严重的一回,是他射杀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虫,以为死了近前去看,结果差点被咬断了一条腿,养了将近三个月才好。 因着定亲要正式,段南山没穿平日惯了的短衣裳,而是换了件长衫,腰封系得松了些,躲闪间右衽被方琳扯开,露出白色的绷带。 这下不仅方琳,就是方敏和沈耀祖都愣住了。 方敏头一个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表达歉疚,“姐夫,对不住啊,我不知道。” 段南山忙整理了衣裳,将渗了血的绷带掩住,冲她笑了笑,“甭担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方琳看了方敏一眼,将原本要责怪的话咽了下去,低声询问道,“这伤是为了那些聘礼?” 虽是在发问,语气却已有几分肯定,见段南山不语,方琳就更加确定了,“早跟你说了不用费那事儿,我又没什么嫁妆,大冬天的,山里危险得很,你脑子没进水吧。”这话说得又三分急切,全然忘了,除了方敏,沈耀祖也站在一旁。 小家伙儿一本正经的教训方琳,“琳表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古语有云,礼不可废。” “你懂什么?”方敏敲了下沈耀祖的脑袋,面色也沉了下来,她姐这话听上去虽然有些不识好歹,但到底还是为了段南山好,山里饿急了眼的猛兽可不管你有没有受伤,遇上了那是照吃不误。 方琳瞥了沈耀祖一眼,没吭声。倒是段南山揉了揉小家伙儿的脑袋,呵呵笑出声来,侧过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只是不愿委屈了你。” 不善言辞的憨厚汉子说起甜言蜜语,威力堪比弓弦拉到极致射出的羽箭,正中方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嗫嚅了半晌,最终也只是叮嘱了几句,小心养伤莫要沾水之类的话。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一直在旁边静静站着的沈耀祖忽然躬身冲院门的方向施礼,兴冲冲的喊道,“爹、二叔、李伯伯。” 李叔亦是山民,跟沈大山年岁差不多,但在山里饱经风霜,面相略老成一些,见年轻人在院里说话,并没有闹出什么不适宜的事来,爽朗一笑,“南山这小子蔫,我当他给你们家老三讲故事,谁晓得他这是看媳妇来啦,年轻人嘛,性子急,不过这点儿像他爹。” 沈大山原本有些介意还没过门就私下见面,但见沈耀祖和方敏也在场,又听李叔这话,想起自己个年轻的时候,心底的火便去了三分。 段南山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却也不解释,跟众人打了招呼,便走到李叔跟前。 留下话家常的邻居都归家去了,男人们到后院是准备跟女人们商量这成亲的日子。 依李叔李婶的意思,是想方琳早早过门,帮着段南山操持家里的事儿,但临近年关,正是食摊儿生意最好的时候,孙氏唯恐方琳走了没人帮忙,便一心想把日子定在年后。 “嫂子你想想,咱们这礼本来就过得匆忙,亲事是孩子们一辈子的事儿,可不能随便糊弄,我们也得好好准备不是,您说呢。”孙氏这话也在理,一般庄户人家从说亲相看到定亲,差不多也得三个月。 李氏寻思着,年后成亲这年节上还能多收一份礼,便跟着道,“大嫂说的是,琳姐儿可是咱们家头一个出嫁的呢,这事是得好好筹办。” 孙氏却并不领她的情,在她看来,方琳压根不算他们家的人,沈媛媛定亲早,却跟表姐一前一后出嫁,这算个什么事啊,可她又舍不下这么个免费劳力。 两家人议来议去,最后还是沈老太太拍板决定,亲事定在大年三十这一天,一则准备时间充足,二则跟沈媛媛也不算是同一年出嫁,不会冲撞了喜气。 孙氏正为这她婆婆这主意喊妙,就听到沈老太太接下来的话,“既然要筹备婚事,琳姐儿就不要去出摊了,在家待着绣嫁衣就成。” “这怎么行?年关上正忙呢。”孙氏一听就不干了,“琳姐儿还欠着我银子呢,不干活拿什么还,还让她搁家里白吃白住不成。” 沈老太太蹙眉,就连沈媛媛沈光宗兄妹俩也一脸不赞同的看向他娘。 沈二山正要说话,却被李氏拉住,她轻笑了声,“大嫂这话就不对了,琳姐儿不是旁人,是大哥的亲外甥女,媛媛在家备嫁,琳姐儿自当也是这样。”哼,明明那银子两家是各出了一半,这好处却叫你一个人占了,想得美。至于银子,李氏一想到那丰厚的聘礼就压根不担心了,横竖这笔账琳姐儿也不能赖掉。 见李氏拆台,可话偏偏句句在理,孙氏哼了一声,只得将这口气咽下,她总不能当着段南山的面,就说自己对他未来媳妇区别对待吧。 送走了段南山和李叔两口子,孙氏叫沈光宗把卸在院子里的那一车聘礼搬到她院子里,名义上是清点清点,顺道给今天来得几家人回礼,实则是想自己吞上些。 打从孙氏这个铁公鸡掌家,李氏是半点好处都没沾上,挑着眉毛对沈二山道,“瞧见没,琳姐儿这聘礼到了大嫂手里,能吐出一半就算不错了。我估摸着,好东西她八成都扣下来给她女儿做嫁妆了。” 沈二山这个暴脾气听了自家媳妇的话,也没多想,气哼哼的找沈大山讨说法去了。 妯娌多年,李氏对孙氏的了解真可谓是透彻,不过她估算错了一件事,方琳可不是傻子,哪里会任由孙氏从她身上扒皮抽血啃肉。 沈光宗这才搬了两笼兔子进去,方琳就领着方敏过去“帮忙”了。 “大舅母辛苦啦,耀祖呢?”方琳看了眼笼子里的兔子,一个笼子里一对。 “琳表姐你来啦,这些东西都是姐夫哥哥送来的呢。”正说着话,沈耀祖跟着沈光宗从院门口进来了。 姐夫哥哥?这称呼听起来怪异却又有那么一丝和谐,这个想法在方琳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冲沈耀祖笑了笑,“你念了这许久的书,帮表姐一个忙好不好?” 说起来,沈耀祖读书在全家看来虽然是个光荣的事,却也是最没用的事,阖家不识字,他这项技能压根没有用武之地,此时听方琳这么一说,开心地跑过来,“表姐你说,我一定帮你。” 方琳学着段南山揉了揉他的脑袋,“东西这么多,你娘清点起来肯定很麻烦,不如你找纸和笔把物品和数量都记下来,用得时候一数就能对上号了。我们都不认字,你画个画儿在旁边注明一下,这样不论是谁都能看懂了。” 沈耀祖点头,“琳表姐可真聪明。” 沈大山兄弟俩进来的时候,孙氏黑着脸站在一边,方琳方敏饶有兴致的清点着沈光宗扛进来的东西,沈耀祖搬了个小桌小凳,正认认真真的在那儿做标记呢。 走到儿子身边,沈大山弯腰瞅了瞅,见字旁边还有个跟鬼画符似的东西,疑惑的问:“老三,这是什么?” “琳表姐说把这些记下来,她不认字,所以画了图案做注解,这个是兔子,这个是案几,这个是布匹,这个是羊腿。”沈耀祖献宝似的把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一个个指给沈大山看,他头一次做这些事,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沈大山夸了他两句,又同沈二山道,“我说这念书有用你还不信,瞧瞧,这都记夏利,清清楚楚的,谁也糊弄不了谁。” 沈二山笑,“大哥有远见,不过我就平安一个儿子,又是个调皮捣蛋的,咱们庄户人家,也不指望他有啥大出息,能侍弄好那几亩地就行。” 人各有志,沈大山也只是随口一说,倒是孙氏轻哼了声,嘟囔道,“爹傻儿也傻,养了个白眼狼还乐呵着呢。” 她的声音可不小,不光近前的沈大山沈二山听见了,正蹲在一边归置东西的方家姐妹俩也听见了,沈耀祖仰起头,“娘,先生说了,骂人是不对的,要讲道理,而且我才不傻呢,先生还夸我功课好呢,爹也不傻,爹会赚钱给我买糖吃,不过娘,你说的白眼狼是谁啊?” 孙氏说的,自然是方琳姐俩,不过沈家兄弟在这儿,她当然不会挑明,狠瞪了沈耀祖一眼,“说你呢,纸笔不要钱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养家不易啊。” 沈二山性子急,但并非没脑子,她这明里暗里骂方琳方敏,做舅舅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即走到院中,还没待方琳说话,便拎起起地上串到一起的猎物,“这些东西是段家那小子送来的,就是给你的,全搬到你那屋里去,我们一分一厘都不要,全都由你来处置。” 方敏听了高兴地很,脸上浮现出喜色,“二舅舅,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紧接着故意抬高声音,“不像有些人哪,就知道欺负我姐老实。” 方琳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莫要张扬,自己出嫁倒无所谓,可方敏还要在沈家过日子,得罪孙氏没有好处。   ☆、第12章 方丽 沈光宗说的话儿一点没错,段南山送来的东西的确不少,大多是些山间野味,幸而她们姐俩住得这个杂物房空间还算大,东西都抬进来也不算拥挤,只是猎物堆在一起,散发出的血腥味很是浓重。 体型最大的那头野鹿被放在角落里,方敏一点也不怕,上前摸了摸鹿角,又扫了眼下面,“姐,是头公鹿呢,鹿鞭能卖钱,这鹿茸也能卖钱,有了钱就能给你置办嫁妆了。” 方琳瞪了她一眼,又往门外瞧了瞧,见沈二山已经走远,这才放下心来,“你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害臊,鹿鞭这词是你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得话么,性子也不学学好,看将来哪个敢娶你。” “好啦好啦,姐你快别唠叨了,姐夫要是知道你这么啰嗦,说不定不要你了。”方敏调笑两句,按着方琳的肩膀叫她坐在床上,又拿出段南山送来的布在她身上比划,“这颜色好看,姐,你做几件新衣裳吧,我都没见你穿过新衣服,到时候把沈媛媛这红衣裳还给她,咱不要。” 方琳摸了摸这几匹料子,不愧是镇上最大的布坊卖的布,摸着就是比寻常的粗布舒坦,“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虽说舅母有点……,但媛表妹人不错,你别对她有什么成见,俗话说的好,记恩不记仇,眼里要瞧得见别人对咱的好,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方敏不以为然,敷衍了两句,她才不信大舅母那抠唆性子,沈媛媛能好到哪里去。“姐,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方敏问的,正是方琳所想的问题,她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明天咱们去丽姐儿那瞧瞧,顺便打听打听,天儿冷,又是要过年,这猎物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先把舅舅家的债还了,余钱给你置办些东西,若是剩得多,我就当压箱底的银子,到时候也不至于跟你姐夫没米下锅。” “姐夫怎么可能会叫你没米下锅,要真没吃食,山里头转一圈不就能猎到了吗?”方敏笑,她姐就是个操心的命,拿沈耀祖那文绉绉的话说,好听点叫未雨绸缪,难听点就是杞人忧天。 “你以为猎物是大风刮来的。”方琳对妹妹这跳脱性子着实没法子,打小有什么事她都护着,说是日子苦,实则方敏压根不知道到底能艰难到什么程度,心里念叨着,“敏姐儿,快些长大吧,姐嫁了人,就没法护着你了。” 虽说不用去摆摊,可方琳到点儿还是睁开了眼睛,她悄悄换了衣裳起身,到厨房去忙活开了。 沈大山见厨房有光亮还以为自己个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这才瞧见方琳的身影,他进门打了个哈欠,道,“不是叫你在家歇着,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方琳一边答话,一边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舅舅对我们好,我心底记着呢,我能做的不多,能帮上点且帮上点吧。” 沈大山叹了口气,相比外甥女的懂事,昨晚在自己耳边念叨了半晚上的孙氏就显得尤为狭隘。 方琳做好了甑糕,又将其他准备好的吃食放到车上,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来,“前两天敏姐儿学针线,做了俩布口袋,这个给舅舅用,摊子上人来人往,收了钱放这里头,将绑带系上,就不容易丢了。” 沈大山接过布袋揣到怀里,又是慨叹方琳的细心,又禁不住同自家媳妇女儿对比了一通,叹息声连连,按说沈媛媛也是个乖巧的,但到底对父母的关心少了些。 “我晌午去丽姐儿那儿,昨儿收的东西想卖了换钱,劳烦舅舅帮着打听一下,下午若是得空,卖了猎物就同敏姐儿去摊子上帮忙。”方琳推着车,将沈大山送出门。 “成,我帮你问问,你要是拉东西,叫你二舅或者叫老大给你取邻家借个牛车。”沈大山应下方琳的请求,冲她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吧,外头冷着呢。” 吃过早饭,方琳将自己今天的行程跟沈老太太说了声,沈老太太笑呵呵,“是该去,你毕竟是老大,定亲这事儿还得知会丽姐儿一声,等会儿就领着敏姐儿一块去,这丫头来这么些天,还没出过门呢。” 方丽嫁到了离镇上最近的赵家窝子,她相公叫赵大武,是个木匠。确切的说,是个瘸了腿的木匠,家里还有个瞎老娘,加上个身子骨弱的方丽,一家都是病怏怏,原本就不厚实的家底眼瞅着就要掏个空,幸好赵大武是个出息的,在外头揽了活计没日没夜的干,家里的光景这才慢慢好起来。 沈平安在家里闲着没事,自告奋勇的给方琳姐俩充当车夫,一路上拉着大半车猎物慢悠悠的朝方丽家赶去。 晌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方琳眯着眼睛瞧路两旁的田地,心里琢磨着山上不知道能不能开荒,开了荒种些什么合适,要真开始耕种会不会有野兽来互踩乱踏,琢磨着琢磨着眼皮子有些沉,靠在方敏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赵大武就住在村东头第一家,屋子是坐北朝南,院门口阳光洒了一地,赵老太太、方丽,还有其他邻家媳妇在门口坐着晒暖暖闲聊。 车一停方琳就醒了过来,从车上跳下来,沈光宗已经跟赵老太太打过招呼,方丽起身迎了过来,“姐,敏姐儿,你们咋来了?” “丽表姐,琳表姐昨儿定了亲,我们这是来跟你招呼一声的。”沈平安嘴甜,问候了一圈,这才扶着赵老太太过来。 “定亲啦。”方丽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丝喜气,随即又变成疑惑,“不对啊,怎么是你跟着过来,我爹呢?” 方丽随了沈氏的聪慧,立刻便从方琳方敏的脸上瞧出不对劲来,她也不问,冲周围的邻居打了声招呼,“诸位嫂子,真不巧,我姐好不容易来一回,得招呼着,就不陪你们聊啦。” 闲聊的女人打趣了几声便各自散了,方琳给赵老太太见了礼,“婶子,许久不见了,您身子骨可好?” “劳你挂心啦。”赵老太太朝前摸了摸,方琳见状忙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琳姐儿好像比上回来胖了些,嗯,这就对啦,跟我媳妇似的,这身子就得好好养着,不然怎么生得出小娃娃。” “小娃娃?”方琳眼神落在方丽的肚子上,成婚两年多,丽姐儿的肚子始终没动静,她还忧心过是不是身子骨太弱的缘故,不过现下听赵大武他娘话里的意思,这是有了? 方丽脸上的淡淡笑意成了最好的回答。 “这……这可真是太好了。”方琳喜得有点语无伦次,看到妹妹过得好,她比自己要嫁人还开心,“多……多久了?” “前两天刚诊出来,郎中说我身子弱,得养着,不能累着。”方丽抚了抚肚子,笑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姐,你定亲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爹前两天过来,也没提这事啊?” 方琳的笑意凝在嘴角,“爹来过?来做什么?” “也没干什么,没多待,就问我你来没来过,我说没有他就走了,连饭都没吃。”方丽边说边瞧她姐的神色,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 “哼,八成是那女人叫他来的,想叫你回去呗,不然李二柱子咋肯善罢甘休,说不得要娶她那宝贝闺女呢。”方敏压根不拿方老三当爹看,觉得他被胡氏灌了迷魂汤,整天糊里糊涂的。 方丽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敏锐地扑捉到李二柱子这个名字,“咋还跟李家庄那杀猪的有关?还是跟方娇有关,我说爹那天脸色不对,我问他话也不吭声,这到底是什么缘由?” 方琳瞧了眼赵老太太,怕她因为自己这事对方丽产生什么偏见,冲方敏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连说带哄的把沈老太太扶了出去。 沈平安亦识趣的在后头找做木工活的赵大武说话去了。 方琳整理了一番措辞,这才缓缓开了口,从胡氏给自己说亲说起,一直到昨天跟段南山定亲,旁人兴许会因为这些事疏远了自己,但方琳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爹和胡氏是怎么样的人,她们心里都清楚,是以方琳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一点不漏的都说给方丽听。 果不其然,方丽听完她的话,只是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爹,他怎么能这样呢。” “其他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婆婆知道了会对你有看法,你也知道,这闲言碎语能害死人,有我这么个姐姐,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戳你脊梁骨呢,还有这年节上,你们还要跟方家走动……”方琳将一直暗藏在心底的隐忧说了出来,她照抚妹妹惯了,生怕因为自己的事儿影响了她的日子。 方丽笑,“要是原先,说不得我会埋怨你,不过现在都看开了,人就是这样,你过得好,他们眼红病就犯了,净盼着你不好,等你过得不好了,他们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同情你,你生气着急埋怨,他们又没什么损失,过日子图的是自己舒坦,管别人说什么呢,我婆婆是个明白人,不会说什么的,就是她说什么了,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你是我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第13章 卖货 方琳让沈平安卸了一笼兔子,半扇猪肉,两条羊腿并半框子羊杂碎,“这些给你留着,过年吃最合适不过了。” 赵老太太听见声,忙问一旁的儿子,“你媳妇她姐来带东西了?咱可不能要,人家姑娘定亲,咱们没送礼就已经说不过去了,咋还能反过来收人家东西。” 方琳笑,“婶子,这可不是给您的,是给我小外甥的,好歹也是做姨姨的,表示表示不为过吧,您就别推辞了。” 方丽跟着劝了两句,方敏也帮腔,“就是就是,婶子,我姐好不容易大方一回,您千万别跟她客气,说不定过来这村就没这店了。”她说话调子轻扬,透着股活泛劲儿,赵老太太一听乐了,随即点头应下。 午饭吃的是羊杂汤,赵大武下厨,方丽只是帮着洗了洗羊肚、羊肝,赵大武便不让她再沾手,连带着将原本准备打下手的方琳方敏一起赶出了厨房。 见妹妹瞅着自己笑,方丽脸有点红,“你二姐夫就那样,平日里什么活都不让我做,我现下是越发懒了,他手艺一般,比不得大姐,待会儿可别笑话。” “二姐,我可什么都没说。”方敏掩着嘴,可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怪不得我瞧你比上回见着胖了不少,原来是在家里享福呢。”她话儿多,方琳也不拦着,直把方丽说得满脸通红,眼瞧着要恼才消停。 赵大武手艺确实一般,但奈不住热乎乎的羊杂汤在数九寒天的吸引力,就连一向少食的赵老太太也喝了满满一碗。 吃过饭,方琳这才把自己要卖猎物的想法同赵大武说了说,“你平日里做木工活,认识的人多,你们村离镇上也近,我就想问问,这猎物卖到哪儿合适?” 方琳昨天晚上跟方敏商量了许久,她们姐妹俩对镇上并不熟悉,也不清楚这些猎物的市价行情,最好找人打听打听,赵大武为人实诚,又常在镇上走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刚刚看了下,大姐,你这车上东西虽多,但种类也多,仔细算下来每样也就那么一点,若是去饭馆酒楼,他们要的量大,定然是不收的,若是卖给镇上屠户,估摸着会折不少价,我寻思,若是你不急着出手,在镇上支个摊儿零卖,价钱稍微便宜点,这年关近前,生意定会不错的。”赵大武自然有他的见识,想了想便给方琳出了个主意。 “这可不行。”方敏立刻否定了他的话,“我姐哪有那闲工夫,成亲的日子定在除夕,她还要绣嫁妆呢。再者说,要是她自己支摊子,舅母那儿也说不过去。” “时间这么紧?”赵大武疑惑。 方琳点点头,“你说的我原先也想过,但确实行不通,敏姐儿还想过把这些东西放在你们家,让你们在村里卖,价钱低些都无妨,可我觉着你们村离镇上近,人家置办年货顺带着就买了,生意怕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众人皱眉苦思,沈平安却眼前一亮,“琳表姐,若是你信得过,我有个法子。” 沈平安说得法子跟方琳刚刚提到的差不多,把肉食放到村里头寄卖,不过他说得这村子,是离镇上十分偏远的清泉村。“石头这人老实巴交,跟邻里关系也好,若是琳表姐愿意,我就领你去找他。” 说实话,方琳对沈家人并非毫无保留的信任,即便除了两个舅母其他人待自己姐俩都很好,可她不是没被亲人坑过,所以心底里还是有些提防,但不可否认,沈平安说得这法子,的确是最管用的。 方敏瞧出她姐有些犹豫,便道,“索性我在家闲着,到时候去清泉村跟着张罗,那王旭,咱们权当雇他帮忙,姐,你看成不成?” 方琳想了想,笑着点头,方敏虽然不着调,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姐,你如果只是卖肉,不若将这些猎物皮毛剥下来,请人熟了皮子,卖到皮货铺子也是笔进项。”众人讨论的热闹,方丽忍不住也插了一句。 “这法子好,还有那野鹿,全身都是好东西,鹿血鹿角鹿尾药材铺子肯定会收。”赵大武也跟着说了句,“野鹿可不好猎,瞧着温顺,急了就顶人,尤其是成年了的公鹿,那鹿角可厉害着呢。” 赵大武这话让方琳想到了段南山胸口厚厚的绷带,他那伤,不会就是让鹿给顶的吧?方敏不愧是亲妹妹,跟方琳想到一处去了,还下意识的说出口来。 沈平安对这事还挺感兴趣,方琳好不容易才把他糊弄过去,叹了口气,谁让她摊上方敏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妹妹呢。 处理那一车猎物可不是件容易事,幸好方琳几个都是能干活的,赵大武又从村里叫了几个相熟的来帮忙,拾掇了整整一中午,才把那些身上带毛的给剥了皮,方琳负责洗肉,方敏负责装筐,方丽倒是想搭手,可惜一闻见院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就想恶心的想吐,只得陪着赵老太太在厨房给他们烧热水。 那头野鹿没动,赵大武说等药材铺子看过之后,可以拉到酒楼里碰碰运气。 “大武,你们村有熟皮子的吗?”方琳见段南山鞣制过皮子,知道这是项技术活,必须找会这手艺的人来做。 方丽将烧好的热水提过来,赵大武忙去接,听见这声顺便回话道,“我们村没有,镇上倒是有皮货铺子收生皮子,若是卖了,算下来比自家熟皮子一张能少得两三文钱,好处是用不着费那些工夫。” 听了这话,方琳立刻便决定卖生皮子,熟皮子快则三五天,慢了十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她又不识得会做这个的人,段南山倒是会,可她总不能让人家帮忙吧,还不如尽早出手的好。 事情一议定,赵大武便道,“现在天色还早,待会儿套了车,我跟你们去镇上一趟。” 方琳给来帮忙的几家一人切了半斤肉作为谢礼,又对赵大武道,“今儿在你们家弄了这一通,我跟敏姐儿把院子拾掇干净再去吧。” 赵大武摆手说不用,“也没个啥,叫我娘跟丽姐儿拾掇就行了,她老嫌我不让她干活咧。”方丽笑,“就是,这才两个月,人家三嫂子都快生了还下地呢,哪有那么娇贵,这活又不重,我能行。”就连赵老太太也说,有了身孕适当地干点活,到时候好生。 方琳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毕竟过来人有经验,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地叮嘱了几句。 到了镇上事情进行的异常的顺利,不仅剥下来的皮子全数卖了出去,药材铺子也是一瞧那野鹿便使了伙计将能入药的全割了下来,只可惜这鹿死了两三天,已经不能放血了。方琳摸了摸钱袋,这里头装着今天的所得,皮子大小约计二十张,卖了五百个大钱,鹿角鹿鞭和鹿尾,药材铺子一共给了一两八钱银子,方琳觉得价低,软磨硬泡让掌柜的搭了几副安胎药。 方敏乐呵呵的,“姐,这一头鹿就能卖这么多银子,以后姐夫要是天天都能猎上一头,那你就不用愁了。” 方琳将钱袋贴身放好,笑,“打猎哪那么容易,段大哥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妹妹是个吃饱今天就不担心明天的人,方琳有时候觉得她这样挺好,高高兴兴的没什么忧虑,有时候又难免忧心,怕没了自己的庇护,她受不了日子的苦楚。 说话间就到了白河镇最大的酒楼,说是最大,也只是相对镇上其他的小饭馆而言,这庆祥楼在白河镇开了有些年头,门头上宾至如归四个字,据说是早先年镇上出的一位状元爷所题。 先前张记布庄的那一回遭遇,让方琳对把鹿肉卖给这庆祥楼还真没抱多大的期望,好在这回是沈平安和赵大武打头,她见赵大武塞了几个铜板给跑堂的小二,对方就乐呵呵给掌柜传话去了,这才明白自己上回吃了闭门羹的原因,论起人情世故,鲜少出村子的方琳自然比不上常在外头做活的赵大武。 掌柜的瞧了那野鹿,心底十分满意,镇上新开了家酒楼,见天跟自己抢生意,这临近年关,镇上不少大户都会定席面,没几样拿得出手的菜恐怕这些老顾客都会被对头抢了去,方琳这鹿肉,可谓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但是商人重利,他看方琳一个姑娘家,估摸着她也不懂什么行情,张口便给出了二十文一斤的价格。这价莫说在年关,就是平常也不算高。 方琳虽然不知道鹿肉价值几何,但也明白这东西在白河镇是个稀罕物,决计不可能只比猪肉贵那么几文钱,这掌柜怕是欺她不懂行,故意压低价钱。方琳轻笑一声,“掌柜的,既是这样,这肉我就不卖了,留着自己吃。”说罢转身作势要走。 赵大武和沈平安立刻明白过来,亦装腔作势说自己还没吃过这稀罕物定要尝一尝之类的话,方敏脑子还没转过弯,但瞧她姐的脸色,也跟着起哄了两句。 掌柜的先急了,忙把方琳劝下来,好说歹说才定了三十六文一斤的价格,一头成年公鹿,刨去皮毛内脏,净重也有将近两百斤,掌柜凑了个整数,给她算了七两银子,还扯着她的衣袖悄声道,“若以后还有这样的稀罕物,只管拿来,我都要了,只一点,你可不能卖给太白居。” 方琳压根没听过太白居的名号,不过掌柜的这话正中她的下怀,山民除了卖些皮毛,肉食全留着自己吃了,冬天日子难过,大抵是因着夏天猎来的肉不好存放之故,若是都能换了银钱买成米面,自然不会饿肚子了,想到这儿她笑着点了点头,“一回生二回熟,掌柜的不诓我,我当然是做生不如做熟了。”   ☆、第14章 还债 方琳当着沈老太太的面,把那二两银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孙氏和李氏的眼睛瞪得豆大。 就是沈二山也诧异,担心地问道,“琳姐儿,你这钱哪儿来的?可没做不合适的事吧?”说到这儿,沈二山自己也有点不信,方琳是再规矩不过的姑娘,除了退亲离家,从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他忽然想起段南山送来的那一车东西,“你把聘礼卖了?” “卖了。”方琳点头,“舅舅知道我的性子,欠着钱总归心里不安,不若早早还了的好。” “你这傻丫头,聘礼是给你做嫁妆的,就是卖了钱,你自己拿着就行,山里头日子苦,你没个依仗怎么成。”沈二山一想就明白了,大嫂和自己媳妇都不是好相与的,定是她们时不时的在方琳姐俩面前提这事,方琳这丫头不愿意自己嫁出去以后敏姐儿在家受委屈,才把聘礼卖了还债,“这钱你拿着,当是舅舅给你添妆。” 李氏瞪了沈二山一眼,一两银子呢,他这当舅舅的倒是大方,也不想想自己闺女的嫁妆还没着落呢,但沈二山脾气急,李氏不敢惹他,只是酸不溜秋地说了句,“琳姐儿,你舅舅对你们可比对自己亲闺女好呢。” 孙氏是不怕沈二山的,眼明手快的从桌上拿了一两银子揣到自己兜里,这才说道,“如意还小,老二自然把外甥女当闺女疼,我们家媛媛的日子就定在年后,不若老二也给添点?” 眼瞧着孙氏这是想趁火打劫,李氏哼了声,“琳姐儿是没人给她打算,我们当家的心疼她,媛媛要真也没爹没娘,他也不会放着不管的,这不是大嫂和大哥还健在嘛?” “你这是咒我死了?”孙氏眉毛一挑,双手叉腰,“老二家的,我可没得罪你,你犯不着如此黑心肠。” 李氏不敢惹沈二山,但却是常常撩拨孙氏的,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说得是实话,大嫂你乱猜什么,不是心虚吧,话里话外还诋毁我的名声,有你这么掌家的嘛。” 针尖对上麦芒,两人吵得是不可开交,沈老太太说了两句都劝不下来。 方琳看得好笑,不过是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成这样,要真遇上大事还不定怎么样呢,想到这事也算是因自己而起,她也跟着劝了两句,没想到却被孙氏一个大力,推倒在地上。 “别吵了!”方琳借着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都是一家人,这事原是我不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舅舅的心意我领了,这都是您的血汗钱,起早贪黑干多少天才攒下来的,我不能要,有手有脚的,我真要是缺钱,还怕挣不着嘛。”说罢便将桌子上那块碎银子拿来塞到李氏手里,“舅母收好了。” 沈二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方敏打断了,“二舅舅你就甭担心,我姐还有钱呢。” 还有钱?孙氏和李氏都听到这话,心中都在盘算段南山拉来的那一车猎物到底值多少钱,李氏反应快,立刻喜笑颜开,“行,琳姐儿是个念恩的,这钱舅母就收下了,你要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似乎是忘了刚才还在吵嚷,孙氏也凑上前,“你两个表弟都在家呢,要是有什么事就吭声啊。” 方琳知道她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知道自己卖了多少银子,有什么打算罢了,她也不推却,笑着点了点头。 沈媛媛的嫁衣还未绣好,方琳跟她就待在老太太房里,一个纳鞋底,一个绣衣边,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沈媛媛瞧了眼打瞌睡的沈老太太,见她似乎是睡着了,这才凑到方琳跟前,低声问道,“表姐夫送来的聘礼你真的都给卖了?” “那几匹布我不是留着呢,要给他做鞋和衣裳,我跟敏姐儿也打算做两身,说起来我身上这件还是穿你的,不若你把尺寸告诉我,索性现在闲时间多,给你也做一身吧。” 沈媛媛忙道不用,又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嘴,“我就是担心,你把钱给了我娘和二婶,那你嫁过去怎么办呢”随即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方琳笑,不知道沈媛媛打听这些是自己的意图,还是出自孙氏的授意,纳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结将线咬断,方琳抬起头,“穷有穷得过法,富有富得过法,日子就是那么回事,担心什么。” 见径直问是问不出什么,沈媛媛笑了笑,“表姐就是心宽,陈家日子那般好,我还担心呢,怕嫁妆薄了婆母看不起。” 方琳重新拿了裁好的袼褙,上头已经糊了白布包起来,她重新给纳鞋针上穿了线,开始纳另一只鞋底,并不接沈媛媛的话。 沉默了半晌,沈媛媛才明白过来,“表姐,我忘了,段大哥家里头没人,只要他待你好就成了。”说罢又问道,“这两日没见敏姐儿,她做什么去了?” 那日在赵大武家剥了皮毛剩下的肉,方琳最终还是没拉到庆祥楼去,一则觉得像何掌柜那样的人就得抻着,二来已经说定的事情不好再变,方敏这些天没着家,是跑到清泉村忙活生意去了。 沈平安说得那人小名叫石头,大名唤作石磊,人是个老实人,还念过几天书,后来家里头老爹得了痨病,家底都花光了,他爹死了没多久他娘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个妹妹,他平日靠打短工养活妹妹,跟沈平安也是做活的时候认识的。 石磊在清泉村名声好,这肉也卖的不贵,村里人为了省几个牛车钱,也愿意在他那儿买肉,方敏跟她妹妹石蕊挺投缘,每天回家都说蕊姐儿勤快性好之类的话,方琳知道她在沈家掬着,现在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心里也为她开心。 “表姐,琳表姐?”沈媛媛见她迟迟没说话,轻声唤道。 方琳回过神笑了笑,“敏姐儿这丫头性野,她新认识的朋友,这些日子黏在人家家里玩呢。” 沈媛媛觉得方琳没说实话,她们姐妹俩晚上关着房门嘀嘀咕咕的,肯定有事,她想起孙氏的话,目光落在方琳的头上,“琳表姐,我听说段家给了支簪子,你怎么没戴啊?” “收起来了,我这人粗心大意,怕弄丢了。”方琳不耐烦跟沈媛媛绕来绕去,扬了扬手里的鞋底,“干活吧,我今儿想把这双鞋做好呢。”说完就不再开口了。 晚间方敏回来,从兜里掏出今儿卖肉得的钱递给方琳,问道,“姐,我昨儿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清泉村人口并不少,方敏这几天已经把肉卖的差不多了,她觉得过年前头有不少人要置办年货,索性贩上一些,到离镇上偏远的村子售卖,还能赚点钱,方琳也觉得她这主意好,但因着自己没什么门路,方敏这才说是石磊出的主意,他以前学堂的同窗,家里是做杂货生意的,可以在他那里拿货。 连同这些天卖肉的钱,方琳手里一共也只有八两七钱银子,其他肉并不值什么钱,更多的还是卖鹿肉所得,她担心若是全拿去买货,会折在里头,所以跟方敏说要考虑考虑。 “想好了,咱们有多少钱你也知道,我只给你六两银子,你跟石头他们好好合计,大件东西就别买了,瓜子花生这些干果是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这个是最好不过,石头不是认字嘛,你去买上几尺红纸,让他写几幅春联,到时候谁家买的多,就送一副春联,这样生意可能会更好些。”方琳细细想过,以这些天卖肉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赔本,但谨防万一,她还是留了二两多银子傍身。 方敏听了这话,兴奋地扑到方琳身边,恨不能亲她一口,“姐,你太好了!” “还不快洗脚,水都要凉了。”方琳忙将她推开,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这钱当我借给你的,赚多少我一分不要,全留给你做嫁妆。” “姐!”方敏脱了鞋袜,脚刚伸进水里,闻言立刻站了起来。 “坐下!也不怕把盆踩翻了。”方琳知道她想说什么,截住话头道:“你也不小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我跟你二姐说过了,让她给你留意着,咱娘不在了,长姐为母,我不为你打算为谁打算,就是你真赔了本,你是嫁妆我也会想法子给你出的。” 方敏坐了下来,右手握紧拳头道,“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赔本的,我一定会赚钱,让你,让二姐都过上好日子的。” 方琳将擦脚布递给她,“有你大姐夫、二姐夫呢,用得着你操心,你记住了,在外头做生意可不比在家里,别随随便便跟人吵架。” “知道了,姐。”方敏擦干净脚,从床上跳下来,汲着鞋子去倒洗脚水,一打开门,李氏那张圆盘子脸映入眼帘,瞧那猫着腰的样子恐怕在门外头听了不止一会儿。 方敏这突然一开门,她身子不由自主朝前一扑,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方敏忙腾开手去扶,没料到她竟然直直地撞上了右手端着的盆子。 哗啦,洗脚水从头上浇了下去。   ☆、第15章 辞旧岁 打从那日被方琳姐俩当面逮到偷听之后,李氏见了她们,面上总有几分尴尬,平日里若是方琳在沈老太太房里干活,她就甚少来烤火,有什么事就支使沈平安或者沈如意来说,可这越躲得厉害撞见的机会就越多,尤其是阖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筷子夹了筷子,就是胳膊碰了肘子。 方琳给段南山做得鞋已经托沈平安给送了去,他回来的时候还捎了半只野鸡,家里人多没法分着吃,方琳便切了些白菜,又割了半斤豆腐,并着米分丝炖了鸡汤,一家人暖暖和和的过了小年。 隔天就是腊月二十四,扫舍的日子。 方敏在清泉村的生意还算不错,整日不着家,孙氏近些天态度好了许多,阖家准备大扫除,方敏不在,也只是嘀咕了几句,方琳权当没听见。 扫舍可不是件简单事,光是把屋子里的东西挪到院子里头,就费了番功夫。 沈家老两口住得堂屋是最先疼出来的,沈老太太头上罩了方帕子,给笤帚上绑了跟长棍子,便开始扫房梁墙上的蜘蛛网和灰尘,等到沈大山一家住得西屋和沈二山一家住得东屋都腾出来以后,方琳这才开始着手收拾自己和方敏住的杂物间。 沈媛媛拿了把笤帚跟过来,“琳表姐,我来帮你吧。” 方琳笑,她住的这屋子并没有多少东西,哪用得上帮忙,沈媛媛这几天拐着弯的打听聘礼卖了多少钱的事,都被她给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放弃,也真够锲而不舍的。 到了屋前,方琳没开门,转身对跟着身后的沈媛媛道,“你当真好奇我有多少家底?我有金山银山也好,还是穷得解揭不开锅只剩下一个铜板,那都是我自己个儿的钱,你老是盯着做什么?” 见方琳如此直白的挑明自己的心思,沈媛媛红了脸,“我……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就是我娘她,她那个人表姐你也知道,她非要打听,我也拗不过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我有一百两,你信吗?”方琳突然生出恶作剧的心思,戏弄起沈媛媛来。 沈媛媛自然是不信的,她只是觉得方琳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穷二白寄居在自己家,收到的聘礼居然比她的多,心里不平衡,非要知道个究竟罢了,一百两,把方琳卖了都不值这个价,更何况,那段南山不过是个山民,能有多少家底,这么一想,沈媛媛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表姐莫开玩笑了,我不问了还不成嘛,我去给我娘帮忙了。”说罢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方琳扫屋子没费多大力气,毕竟她住进来之前可是把这屋子好好收拾过一遍的。 上午扫屋子,下午就该是清洗的活了,方琳姐俩的被褥是新做的,不需要拆洗,她把方敏和自己的脏衣裳拿出来洗,李氏端着盆子从屋前走过好几次,终于厚着脸皮凑到近前,“琳姐儿忙呢,今儿可多亏了你,不然我那屋子的柜子可挪不出来。” “我只是搭把手罢了,出力的是二舅和平安表弟。”方琳搓衣裳的动作没停,抬起头笑了笑,她这两个舅母,说到底都没什么大毛病,孙氏蛮横不讲理,李氏喜欢占点小便宜,其实还不都是为了过日子。 “要不是你搭把手,那柜子哪抬得起来,你表弟跟你二舅,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李氏说笑了两句,又夸方琳勤快懂事,直到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问道,“我那天听敏姐儿说是做生意,她这几天不着家是忙这个呢吧。” 且不说李氏那天已经听到了,就是方敏做生意这事,方琳也没想着瞒谁,用方敏的话说,她一不偷二不抢,钱都是顶着寒风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怕人知道。 “嗯。她好不容易对件事上心,我这做姐姐的也不愿意干涉,爱咋折腾咋折腾吧。”方琳将洗好的衣裳拧干,放到空盆里,又从水里头捞出一件来,放到搓衣板上搓洗。 李氏将手里的盆搁在地上,搬了个小凳子在方琳身边坐了下来,“这咋能叫折腾呢,你瞧媛媛她娘,打从你大舅开始在镇上摆摊,她那腰板挺得比谁都值,现在就是如意奶奶爷爷说的话,她都不见得听了,谁让人家手里头有钱呢。” 方琳笑着没搭话。 “还是做生意好,比咱们这挣下苦钱的强,你二舅是手底散漫的,眼瞧着平安也该是娶媳妇的时候了,这聘礼还没个着落,我都不敢请媒婆上门,你再看看你大舅母,媛媛过完年就出阁了,光宗听说也正相看媳妇呢,耀祖还小,不着急,等他出息了,说不定娶了官家小姐做媳妇呢,反正我是没那个指望,就图着攒点钱,给平安娶个好姑娘,也不求性子温顺,只要能持家就成。”李氏说话不带喘气的,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方琳搓衣裳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纳闷,二舅母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搀和方敏的生意?还是想让她给沈平安说媳妇?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李氏的意图,方琳索性不接话茬,只是道,“二舅舅和平安表弟都是能干的,二舅母将来肯定是享福的命。” 李氏笑,“琳姐儿就是嘴甜,你这话舅母记下了,将来要真应验了,可得好好谢你。” “要谢也是谢舅舅和表弟,谢我做什么?”方琳不解。 “谢你的吉言啊。”李氏不知想到什么,喜笑颜开,又夸了方敏两句,这才端着洗衣盆施施然走了。 拆洗完屋里的被褥,方琳从外头拿了些艾草,放到火盆里熏屋子,孙氏跟她提过两句,说是要给她准备个单独的屋子备嫁,方琳想了想没同意,毕竟是寄人篱下,她觉得还是守本分的好。 熏过屋子,方琳这才把搬出去的东西又挪回来,拾掇平整之后,她坐在铺着新被褥的床上,环视整间屋子。 原先屋里头的杂物都挪到另一件空房里去了,方琳姐俩住进来之后也没添置什么大件,一张没了门的木柜,一张断了腿的桌子,都是孙氏不要了的。 方琳手巧,用碎布给木柜拼了个帘子,又让沈平安借了锯子把桌子腿儿锯齐,她们姐俩儿又让赵大武打了个带锁的小木匣子,银钱和李婶给的那支簪子都放在里头。 收拾完自己个儿的屋子,方琳又到堂屋给沈老太太帮忙去了,李氏和孙氏忙,顾不上两个小的,沈耀祖领着如意,坐在院子里看老两口忙前忙后。 到底年岁大了,折腾了大半天,沈老太太精神有些不济,方琳便叫她歇着,趁着太阳好,把拆下来棉花套子晒到外头,又把被里被面拿去洗。 眼瞅着天快黑下来,方敏从外头回来啦,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方丽两口子。 “你咋来啦?”方琳把她们迎进门,叮嘱道,“小心脚底下,今儿扫舍,搬出来的东西还没搬回去呢。” “我在路上碰见二姐和二姐夫,她是去了那儿。”方敏朝西边怒了努嘴。 方琳愣了愣神,才明白过了,方丽是回了方家。 “我婆婆说,有了身孕总得给娘家知会一声,才打发我去的。”方丽瞧她姐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知道她并没有因此怪自己,这才放下心来,“敏姐儿叨咕了一路,说我是个没良心的。” 方琳笑,“你可不是没良心,今儿扫舍,我这忙前忙后,你倒好,走亲戚也不晓得来帮帮忙。” “还说呢。”方丽哭笑不得,“你不知道,胡氏巴不得我跟大武俩给她把活全做了,可我这有身孕,大武腿脚又不方便,我们就坐在那看着她们忙活,你是没瞧见,方娇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知道方丽有了身子,沈家老两口很是高兴,沈老太太把年上裁完新衣剩下的几尺布拿了出来,叫方丽带回去给孩子做衣裳,“这青色,男娃娃女娃娃都能穿,好着呢。” 孙氏知道老太太那儿剩了几尺布,正打算磨过来给沈耀祖做个书袋,没成想叫方丽给截了胡,脸拉得老长,说话也没之前热情了。 姐妹仨陪着沈老太太在堂屋说了会儿话,因着天色晚,赵大武催了两声,方丽这才起身。 屋子外头冷,方琳没让长辈出来,领着方敏把方丽两口子送到院外头。 “姐,我今儿回去,胡氏没提李二柱子的事,想来是把聘礼给人家还了回去,这事应该已经了了。”若不是为探听这个,方丽也是不愿意回方家的。 李家原本定的日子是腊月初八,在那之前方琳还不安了一阵子,可她和段南山的亲事定下来了,也没见方李两家有什么动静,她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你别想这些了,当心伤神,照顾好我小外甥就成,对了,等到二十九上坟那天,把这消息跟娘也说说,叫她高兴高兴。” 方丽笑了,“那成,到那天我过来,晚上就不走了,咱们也没睡一个被窝了,赶巧第二天给你送嫁,也别叫姐夫以为你娘家没人。”   ☆、第16章 方敏的打算 方敏进的年货卖得差不多了,余下的给石家兄妹留了一半,另一半带回来自己吃。刨去本钱和给石磊的工钱,这回她零零散散赚了有二两银子。 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方敏对如何赚到更多的银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整天琢磨着,因着前一阵儿卖肉的生意不错,腊月二十七八这两天又是庄户人家割年肉的日子,她寻思可以找段南山合作,在年前赚上最后一笔。 不料她这个主意并未得到方琳的首肯,“冬天山里头生活本来就艰难,动物都没有吃的,更何况是人,以往不是没有饿极了的野兽下山伤人的,段大哥只是个猎户,身上还带着伤,这搏命的事儿,不能叫他去干。” “姐。”方敏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夫是猎户啊,专门做这事的,你要真担心这个,干脆让他以后别打猎算了,再说了,这可是赚钱的好事,你以前不是也说,山民穷是因为不知道把猎物换成银子攒起来嘛。” 方琳是苦日子过来的,知道钱财的重要,可比钱更重要的是人命,命都没了,要那么多钱又能又什么用呢?她瞪了方敏一眼,“那是因为除了收皮货的,鲜少有人愿意跟山民做生意。” “我!姐,你看我怎么样,做生意也没赔本,我也不怕跟山民打交道,你跟姐夫说说,叫他帮我这一回,要是弄得好了,以后我就跟他们做生意,咋样?”方敏先是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又是扯着袖子低声哀求。 “不咋样。”方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少打那鬼主意,离过年没几天了,安安心心在家呆着,要真闲得慌,跟二舅在前院糊灯笼去。” 年初五之后,小辈给长辈拜完年,长辈就该给小辈送灯笼了,沈二山糊得灯笼是小庙村一绝,每年都有不少人在他这儿买灯笼,今年也不例外。村里人打好招呼,沈二山便按说好的数买了红纸,家里收拾妥当便领着儿子媳妇在屋里糊灯笼,方琳帮着裁了几回纸。 方敏一听这话,颇不以为然,“一个灯笼才卖几文钱,不如叫二舅跟我在跟前的村里头卖肉,赚得绝对比灯笼多。” “你才做了几天的生意,就学会摆谱了。”方琳笑,“二舅这手艺可是十几年攒下来的口碑,比你这半调子强多了,别看他脾气急,可绝对是个靠谱的人,你要是有他一半,我也就不愁了。” “我哪儿不靠谱了。”方敏扑到床上挠她姐的痒痒,“你不能怕自己守寡,不让段大哥给我帮忙,就说我不靠谱啊。” 方琳听了前半句还笑着,等到方敏说完话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坐起身吹灭桌上的烛台,背过身,“睡觉。” 屋子里黑乎乎的,只能瞧这个轮廓,方敏半坐靠着墙,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姐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姐?你生气了?”她觉着自己刚刚也没说错什么,不知道大姐突然发哪门子的疯。 庄户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山民,除了因为他们穷,还因为他们是靠命在过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丧身猛兽之口,方琳不知道,她娘要是活着,会愿意她嫁给段南山吗?会担心她做了寡妇吗?她那天无意中听到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在说这事,便把这话给装进了心里,可方琳亦觉得,段南山对自己好,就凭这一点,嫁给他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会后悔。 可方敏的话跟一根明晃晃地针似的,把她故意忽略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去逃避。 方琳半晌没回话,方敏躺了下来,推了推她的胳膊,“睡着了?姐?姐?” “没睡着。”方琳一向对妹妹爱护有加,几乎从未发怒,她想自己八成是把方敏给吓着了,“我没生气,就是想一些事,你的想法好着呢,可我不希望段大哥去冒险。” 方敏还想再问是什么事,却听到方琳又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儿还有一堆活儿要做呢。” 方琳说的活儿是蒸年馍,平日里不富裕的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吃上一回白面馍馍。 面是昨晚上已经发酵好的,放在炉子跟前热着,方琳去拿的时候盆壁还有些余温。 厨房里头,孙氏和李氏已经在剁包子馅,白菜豆腐和萝卜大肉的这两种,沈老太太则在拌做花馍要用的油馅,沈如意嚷嚷着多拌点儿甜的,在一旁熬豆沙馅的沈媛媛笑着逗弄她,“那你是要吃嬷嬷做得花馍,还是要吃我做的豆沙包啊?” 沈如意抿着手指头,看看散发着热气黄澄澄的油馅子,又瞧瞧锅里加了大枣和红薯一股甜香味的豆沙馅,纠结了半晌,拍着肚子道,“都要吃,我吃得下。” 童言稚语惹得厨房一众人哈哈大笑。 孙氏去揉面,方琳便接替了她剁馅的活儿,扫了厨房一整圈,没看见方敏,便问一边的李氏,“二舅母,你看见敏姐儿了吗?” “刚才还在这呢?”李氏没在意,随口答了句,“锅里那水就是她添的,我说不急着生火,她就出去了。说起来她今儿怎么在家啊,生意不做了?” 方敏做生意的事没瞒着沈家人,阖家不光是孙氏李氏,就是两个舅舅也问过这回事,方琳嫌麻烦,径直表明自己不愿意说这事,方敏虽然早出晚归,可家里也没多出什么东西来,旁人只当她是在瞎忙活,也不甚在意了。 “我跟她说离过年没几天了,让她甭再到处乱跑,这丫头也不听话。”方琳心里头涌过一阵不安,想起昨晚方敏的打算,搁下手里的菜刀,边往外走边道,“二舅母,我出去瞧瞧。” 前院后院,屋里屋外,都没有看到方敏的人影,方琳知道,这丫头八成是不愿听自己的劝,跑到山上找段南山说事去了,她跺了跺冻僵的脚,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平常管她管得太松了,等这丫头回来,可得好好说说她。 心里藏着事,干活就没以往那么利索,孙氏还以为她在忧心过几天就要成婚的事,打趣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琳姐儿紧张呢,不妨事,有我和你二舅母呢,我们都会帮着张罗的。” 李氏和孙氏这妯娌俩在年关近前关系缓和了不少,跟着帮腔,“就是,丽姐儿不是也过来嘛,我们还有事儿托她呢,你信不过舅母,也信得过你亲妹妹吧,别发愁了,嫁过去就是大年初一,新一年过好日子呢。” 要不怎么说李氏机灵嘴巧,这话说得方琳也跟着笑开了,心里的烦躁散去不少。 等到包子和花馍上了锅,方琳站在凳子上把锅盖盖好,笑着对孙氏李氏道,“今儿蒸的馍馍可不少,可以吃到过完年了。” 沈家今年地里收成不错,沈大山和沈二山也在外头忙活了一年,今年过年的花用,兄弟俩各出了一半,白面馍馍和年货都置办的比往年多,连沈老太太也说今年是个好年。 方琳这话让孙氏和李氏自豪不已这自不必再提,女人们忙活了一早上,喊了沈平安和沈光宗两个来烧火,沈媛媛挽着方琳的胳膊跟在孙氏李氏后头,去老太太屋里烤火了。 沈老太太将方敏给她的瓜子花生揽了些,又给了几个小辈一人一块饴糖,“敏姐儿到底是长大了,晓得孝顺她姥娘姥爷了,琳姐儿教的也好,你娘要是知道,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孙氏和李氏跟着老太太的话茬夸了几句。 这人当真是经不得说,老太太乐呵呵地回忆方琳方敏小时候的事儿,方敏就掀开帘子从屋外头进来了。沈如意是最先瞧见的,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敏表姐,还要吃糖。” 正在给炉子添炭的方琳闻言一愣,抬起头,见方敏正站在门口冲她笑,张口便骂道,“你翅膀硬了不听话,干脆待外头别回来了,省得让人操心。” “生气啦?”方敏讨好的笑了笑,“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妹子我一般见识。” 方琳不说话。 门外头传来清朗熟悉的男人声音,“要是方敏在外头不回来,恐怕你就不止操心,而是着急上火了。” 方敏冲她眨了眨眼睛,侧开身子,掀起的帘子边露出段南山厚实的肩膀,黝黑且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挂着一丝笑意。 “段大哥?你怎么来了?”方琳慌忙站起身,沾了炭黑的手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放,想到自己当着他的面高声骂人,俊俏的脸儿浮现出一抹红,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在盆里洗干净手,一边擦一边道,“敏姐儿寻你去了?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虽说方琳还未过门,可段南山送来的那一车聘礼足以让孙氏李氏把他当亲戚招呼了,段南山接过沈耀祖递过来的水,“她倒是把事跟我说了,我问她你知不知道,她支支吾吾的,好不容易问清楚了,怕你跟舅舅们担心,我就把她送回来了。” 沈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纳闷道,“琳姐儿女婿,你这说得是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第17章 最佳合伙人 “说敏姐儿呢,一肚子鬼主意,也不知道跟我商量商量。”方琳一句话带过了老太太的疑问,虽然沈家人接受了段南山,但并不代表他们认可生活在山里头的猎户,方敏要跟这群人做生意,老太太知道了,心里定然会担忧的。 偏偏就有那不上道的,李氏想起早上方琳在厨房里头的表现,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事,追着问了句,“琳姐儿,莫不是敏姐儿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我就说嘛,女孩子还是待家里好,在外头抛头露面怎么成哟!” “二舅母这话不对,在外头见得人多,知道的事儿就多,这样才不会叫旁人给哄了。”段南山认真地反驳,还举了个例子说明,“我头一回在山下买东西的时候,不晓得要货比三家,也不晓得要砍价,买回去的东西又贵又不合用,李叔知道了,还骂了我一通呢。” 方琳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帮自己转移话题,还是单纯的觉得李氏的说法不对,可他那有点儿羞涩的表情,加上认真的话语,让方琳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看不出他还挺可爱的感觉。 等等?可爱?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动不动就把猎物扛回家的汉子?方琳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她站起身,“差不多该端锅了,我去厨房瞅瞅,敏姐儿和段大哥跟我帮忙吧。” 方敏知道她姐这是要跟自己算账了,冲段南山使了使眼色,姐夫你可得护着我啊。 厨房里热气氤氲,散发着一阵馍馍独有的香味。 沈光宗和沈平安见她们进来,很是识趣地交换了个眼色就出去了。 方琳看了眼从笼屉上流下来的汽镏水,知道还没到端锅的时候,便坐了下来,顺手给灶下添了把柴,“说吧,你们俩到底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 敏姐儿的主意对常年在山里头的猎户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方琳认识段南山那么久,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他不为自己,为了其他在山里头讨生活的人,也会来说服自己的。 “姐夫他没同意。”方敏笑嘻嘻的,“他本来还挺乐意的,我说你不愿意叫他去,他就改主意了,怎么劝都没用。” 方琳不信,“他要是没同意,你能笑得这么开心?” “我……我觉着敏姐儿要做的是个好事,我答应给她跟山里头其他猎户牵线,让他们把猎物卖给敏姐儿。”段南山似是怕她生气,磕磕绊绊地解释了两句,一张黑脸涨的通红,“你……我……你忧心我,我心里头觉着高兴,真的。你放心,我不出去打猎了,就等着娶你。” 方琳简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伤好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冷着一张脸,实则心里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这家伙,有些话心里头知道就行,说得这么直白让人怎么接的下去。 “啊?”段南山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笑道,“好了,早说了只是小伤,不用担心。” 谁担心了?方琳翻了个白眼,“算了,这事你跟敏姐儿商量着来,我又搞不清楚,懒得管你们。” 段南山见她并没有因此生气,忙笑着应下了。 方敏笑话他,“姐夫你完了,这还没嫁过去,就被我姐吃得死死的,等到一起过日子,还不处处受我姐的欺负?” “我还没嫁过去,要欺负也是欺负你,你要不要试试?”方琳边说边站起身,吓得方敏忙躲在段南山后边讨饶,没成想,方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检查了一下笼屉,道,“馍馍熟了,叫舅母她们过来吧。” 方敏应声出去了。 方琳从一边端了个凳子放到锅台边,站上去把围在笼屉上的布取掉,踮着脚伸手去揭锅盖。 段南山踌躇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这烫着呢,我来弄吧。” “成。”方琳手上的冻疮这些天好了点,被热气一烫,痒的不行,听到段南山的话,也没多想,下意识的侧开身子,想从凳子上跳下来。 可手里拿着东西,平衡就不好掌握,方琳一个没留神,脚底踩了空,凳子一侧翘起来,眼看就要翻,方琳忙去扶灶台想稳住身子,可锅盖挡着脸,慌乱中根本瞧不见灶台的沿在哪儿。 听到凳子被踩翻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声音,方琳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躲得及时才没崴了脚,完全没留意到自己正被段南山抱在怀里。 方琳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蛋儿近在咫尺,段南山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身子僵着动也不敢动,媳妇的腰肢这般软,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着她。 听到方敏说馍馍出锅了,闻讯过来等着开饭一众人站在在厨房门口面面相觑,沈二山上前就要教训段南山,却被李氏一把拉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琳姐儿过两天就过门了,也不算什么。” 孙氏回过神,对微张着嘴满脸讶异的沈媛媛道,“去去去,前院等着吃饭,别在这凑热闹了。”顺道还挡了挡,心里暗骂琳姐儿不检点,家里的哥儿姐儿可都没成亲呢,也不怕带坏了自家人。 说话声儿将方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萦绕在鼻尖的男性气息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她脸上一红,从段南山怀里挣脱出来,“舅舅舅母,馍馍蒸好了,起锅吧。” 她不是不想解释的,奈何连方敏都用一种我懂得的眼神看着她,为了避免越描越黑,方琳觉得,还是不解释的好。 因着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方敏的生意,顶多再能做三天,段南山在沈家吃过饭便回去了,说是得先去跟猎户们打个招呼,沈老太太怜他一个人,家里冷锅冷灶,便叫方琳拾了一袋子馍馍和包子,叫段南山带回去吃。 猎户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钱,别说是年轻人,就是李叔这样的老猎户,听到段南山的话也不禁笑逐颜开,“有这样的事儿也好,咱们春日不打猎,赶在年前换两个钱,到时候也不至于饿肚子。”不过他是见过方敏的,想到那丫头的性子便皱了皱眉,“你媳妇性子稳重,可你这小姨子是个跳脱的,靠不靠得住?” “李叔放心,有什么我担着就成。”段南山把从沈家带回来的馍馍拿出来,“婶子,你把这个热一热,给小玉和有福他们几个吃。” “哟,你去了一趟你媳妇家,连吃带拿的,小心人家嫌弃你。”李婶接过来,笑了他两句。 李叔心情颇好,“老婆子懂啥,这说明南山媳妇她娘家人看重南山呢。” “爹说的就是呢,娘可不是就喜欢二牛能吃,还说能吃是福哩。”说话的是老大李有乐的媳妇黄氏笑道,她话里的田二牛,是李叔的大女婿。“前一阵挖的笋子还有些,我弄两个菜吧,再烫上一壶酒,叫有乐陪爹和南山兄弟好好喝一盅。” 黄氏娘家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座山上,也是猎户出身,性子大大咧咧,可偏生这样才合了李叔李婶的眼缘,娶了她给大儿子做媳妇。 今天段南山在家里说的事,黄氏也听了一耳朵,他和李叔打算,这一回先让日子艰难家里头穷苦把肉卖给方敏,好得了钱过一个好年,若是事情可为,等到年后,再说动其他山头的猎户也参与进来,跟方敏合伙把这生意做起来。 这事儿对猎户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更何况段南山说的人里头,就有自己娘家,黄氏心里头高兴,炒菜的时候还多放了些油。 事情商定之后,李叔负责去联络附近山里头的猎户,而段南山则被李婶赶回家布置新房去了。 第二天方敏从清泉村回来,心情瞧着就不错,晚上跟方琳挤在被窝里说道,“姐夫真厉害,我早上去的时候,蕊姐儿她们家院子里就已经堆了好多猎物,中午他还送了一回呢。我们今天已经找人把皮剥了,等到明儿你就瞧好吧,肯定能卖不少钱。等到我赚够了银子,就在镇上开一间铺子,卖好多好多东西,生意越做越大,叫爹和奶奶他们后悔去吧。” 方琳笑,“你先把这回的肉卖出去再说吧,大舅舅摆了那么长时间的摊,还没赚够开铺子的钱呢,你才卖了几天的东西,还不会跑呢就想飞,这不是做白日梦呢嘛,以后可少在我跟前说梦话。” “你别不信。”方敏抓住她姐的胳膊,挠她胳肢窝,笑嘻嘻地问,“你信不信……信不信?” 方琳被她闹腾的没法子,只得敷衍道,“信了信了,你快放开我,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方敏终于消停下来,肩膀挨着她姐的肩膀,低声道,“姐,我觉得你变了。” “哪变了?”方琳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白天缝了一整天的衣裳,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揉了揉眼睛,“睡吧。” “打从跟段大哥定了亲,你平常不爱说话只顾着埋头干活,现在跟谁都能聊几句,脸上笑比以前多了,也比以前也好看了,还时不时爱脸红,还学会骂人了。”方敏掰着指头细数她姐的变化,说了半晌也不见方琳搭话,歪着头去看,她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明显是已经睡着了。   ☆、第18章 扫墓 给沈氏上坟对于方家姐妹来说,并不是一件平常事。 姐妹三个一路上都沉默着,尤其是方琳。手中装着香烛纸钱的油纸包被她捏得发皱,方丽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身边的妹妹,“敏姐儿,大姐这是怎么了?” 一向活力十足的方敏许是这两天过于忙,眼底竟有了淡淡的乌青,听到二姐的问话,她抬起头,语气不确定的说,“大概是怕娘担心吧,毕竟大姐一向孝顺,跟方家断绝关系,嫁给段大哥这事虽然合情合理,但到底在外人眼里是不合适的。” 方敏的话不无道理,但方琳早就想过了,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娘亲不希望儿女把日子过好的,她觉得沈氏会理解她的决定,而此刻让方琳动怒的是另一件事。 沈氏过世的时候,方老太太不愿意把她葬在族里的坟地,说是染了晦气,以后方家的子子孙孙都会生不出儿子,沈家人自然容不下,两家闹了好些天,尸体实在是不能再搁,还是当时才十岁的方琳说,她娘生前最喜欢山里的风景,要把她娘葬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坳里,争吵不休的两家人这才停战,热热闹闹的办了葬礼。 起初的一两年,方老三还会带着她们去坟头拜祭,后来胡氏进门,就再也没有去过,就连清明祭日,胡氏也以家里忙,她爹会处理为借口,让方琳姐在家干活。 方琳一直以为,她娘生前处处为她爹想着,她爹心里即便不念她的情,也会念她的好,年年清明祭日,不说香烛纸钱,来拜祭一下总不为过,可通往沈氏坟茔的这条路,荒草及膝,压根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只能说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 路程并不远,从已经看不清路的草丛经过,远远便能瞧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包伫立在那里。 坟头亦是荒草丛生,方敏脚底被绊了一下,才发现草丛里有个不知是什么动物刨得窝。坟边一左一右两棵落尽了叶子的柳树正随风摆动着枝条。常言道插柳成荫,这树是沈氏下葬那天,方琳从山上折下枝条栽在这里,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柳条早已长成碗口粗的树木,而姐妹仨个都已经长大成人。 方琳搁下手里的香烛纸钱,接过方敏手里的铁锹,将坟包附近的杂草清理了一遍,方丽和方敏似乎也意识到,这里荒凉的让人心寒,她们俩跟在方丽身后,将那被连根轧断的杂草归拢到一处烧掉,露出黄褐色的土地表皮。 拾掇完这一切,方琳才领着两个妹妹在坟前给沈氏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把香烛纸钱拿出来摆好。 方敏从袖中掏出火石递给方琳,噌地一声,火星落在纸钱上,借着风势燃了起来,方琳又点燃了蜡烛,望着坟头刚翻出的新土,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沈氏离世的时候,方丽七岁,方敏五岁,都还懵懵懂懂的,但方琳已经是懂事的年龄了,沈氏手把手的教她女工,教她做饭,冬天冷了抱着她们姐妹取暖,热了不睡觉给她们姐妹扇风,即便是病了,也从没有埋怨过一句,临死前亦是笑着嘱托她照顾好妹妹,她真的不明白,生不生儿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娘性子柔和,从不与人计较,孝顺公婆,家里的活儿全能料理,可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婆婆从来不给好脸色,全村人都拿这事说笑,连死了也没人记得她的好,提起来只是一句,哦,方家那个生不出儿子的。 方琳不是不怨,不是不恨的,但是她愿意忍,她不愿意让娘亲死了也背上教不好孩子的名声,可到头来,她还是没能忍住。 “娘,我跟妹妹来看看您。”方琳跪着,但脊背挺得很直,和家中断绝关系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丽姐儿和敏姐儿都已经是大姑娘了,丽姐儿前年嫁到赵家窝子,她相公是个老实人,日子还算过得去,身子骨也比以前好了,现在肚子里有了娃娃,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不会叫她受一丁点委屈的。敏姐儿是个能干的,肚子里鬼主意多得很,您不用担心她,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欺负不了她,您放心。” “娘,我明天就要嫁人了,段大哥他是个好人,对我好,对妹妹也好,虽然他是个猎户,住在山里头,但是我愿意跟着他,吃苦也罢,过好日子也罢,我心里头都不委屈。”顿了许久,方琳再度开口,“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跟您说,我领着敏姐儿从家里头出来了,其实那个地方也不能算是家,我以前总觉得,离开了就真的没有家了,我跟敏姐儿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不管她们说什么,让我做什么,我都拼命忍啊忍,可是娘,我现在想通了,那种地方怎么能算是家呢,家是个没有打骂没有呵斥的地方,是累了可以停下来歇一歇的地方,是就算吃苦也觉得快乐的地方,娘,我记得你总是在笑,可是我从来没觉得您开心过,娘,我想您过得开心,也想自己和妹妹们过得开心,娘,您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方琳这一席话将两个妹妹的眼泪给勾了出来,方丽挽住她的胳膊轻抚她的后背,劝慰道,“姐,你做得够好了,娘不会怪你的,我们开心,她也会觉得开心的。” “是啊。”方敏也加入劝慰的行列,但一向话多嘴巧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说辞,郁闷地说了句,“你口才这么好,娘说不定正在底下称赞你呢。” 这话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方琳方丽姐俩也被逗笑了,方琳长吁了一口气,说出心里话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站起身,顺手把一旁的方丽扶了起来,“别跪着了,咱们回吧” 方丽借力站起来,心中轻声道,“娘,您放心,我们会相互扶持,谁都不会受委屈的。” 许是到了一年的最后这两天,老天爷颇为给面子,没了呼呼刮的北风,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段南山瞧见三姐妹从山坳中出来的身影,便快步走了过去。 方敏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方琳刚刚上完坟,心情算不上好,倒是一直在说话,试图转移她注意力的方丽第一个发现了段南山,她扯了扯方琳的胳膊。 黝黑面庞的温和表情落入眼中,方琳弯了弯嘴角,不知为何,看到段南山,她空荡荡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琳……”段南山开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方琳,像以前那样叫方家妹子不对,若是跟心里想的那样喊媳妇,方琳一定会害羞的,想了半晌,他决定略去这个称呼,反正过了明天就能光明正大的喊媳妇了,“我去了舅舅家,知道你们来扫墓,问了地方就过来了。” “过来做什么?”方琳看向他,目光里满是笑意。 被自家媳妇这样看着,饶是段南山也扛不住,脸慢腾腾地红了,“我……我想着,明儿就成亲了,总该来拜见岳母大人。” 娘大抵也会喜欢他吧。方琳想,见岳母,这个提议好像也不错,她抬起头,还未开口,方丽就笑着道,“姐跟姐夫去吧,我跟敏姐儿在这等你。” 段南山将背囊里的东西拿出来,见方琳盯着他瞧,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来得匆忙,只准备了这些。” 鸡蛋、猪肉、鱼干,虽然看得出是在村里小店买来的小三牲,也算得上是用心了。方琳从他手里接过东西,一样一样认真摆上,“我都没有想到的事,谢谢你替我想到了。” 段南山有点纳闷,“这不是应该的吗?” 方琳的手顿了顿,随即笑开了,是应该的。如此简单却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却温暖的让她想再次掉泪。眼前这个人将会是她的相公,她的家人,她后半辈子的依仗,她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段南山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恭恭敬敬的在沈氏墓前磕了三个头。 方琳也没有吭声,她觉得似乎不需要说什么了,在段南山起身后,她轻轻地走到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段南山讶异又惊喜,媳妇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怕方琳害羞,他没有问,而是轻轻合住手掌,将方琳的小手紧紧裹住。 两个人手牵着手从山坳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原地等待的方丽。 “敏姐儿呢?”方琳瞪了一眼不愿意放开自己手的段南山,轻声问道。 方丽咳了一声,强忍着把视线收了回来,“敏姐儿说是有事,去清泉村石磊家了,叫我跟你说一声。” “她不是说肉卖完了吗,怎么还去?当真是往外头跑习惯了。”方琳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回吧,明天事多,回去还要准备东西呢。” 段南山一手拎着铁锹,一手牵着媳妇,护送她们回家路上,那笑容就没断过。   ☆、第19章 婚前辅导 方琳没什么嫁妆,数来数去除了新做的几件衣裳和压床的被褥,也就是匣子里剩下的二两银子。 吃过晚饭,沈老太太将她唤了去。 堂屋很是暖和,方琳将自己做得一对手捂子递给老太太,“劳烦姥娘为我操心,也没什么孝敬您的,这是我自己的针线活儿,权当表了心意吧。” 手捂子用得是方敏拿回来的两张兔皮,加了棉花与碎布缝制而成,摸上去毛茸茸的,可爱极了。沈老太太笑着接过来,道:“叫你来也没旁的事,你娘去得早,难为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明儿是你的大日子,我和你姥爷腿脚不好,就不去山上了,叫你两个舅舅和你兄弟姊妹们都去,咱们家没甚亲戚,也算是给你撑场面了。” 方琳点头,“我晓得了,段大哥那边也没亲戚,大多是些邻居。” 沈老太太是知道段南山家中父母双亡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开了箱笼,“想了许久,也不晓得要用什么给你添妆,姥娘这辈子也没攒下啥好东西,你娘嫁人那会儿给了她一亩地,那地现下是方家种着,但地契是在咱们自家手里头,你是长女,嫁过去也没地,这东西就留给你,想来方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地契上的一亩地挨着山脚下的小河沟,方琳想,胡氏肯乖乖把地给她才怪,但这既然是她娘的东西,那要回来是天经地义的,旁人也不能置喙什么。 方琳拿着地契回房的路上碰见了孙氏和李氏,对方一反常态,冲着她怪异的笑,看得方琳浑身起鸡皮疙瘩。 屋子里头被绑着大红喜绸的箱笼摆满了,沈大山送了一匹松江布,沈二山拿了半袋大米,半袋黄面,沈媛媛兄妹几个也各有表示,就连沈耀祖也把他开蒙时的书拿出来当贺礼,压根没想过方琳到底能不能看懂。 方丽听见她推门的声响,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塞到枕头底下,捋了捋头发掩饰尴尬,“那个,姐,姥娘叫你去说什么了?” 地契的是方琳压根没想过要瞒她,随手递过去给她瞧,“姥娘的意思,是叫我把这地要回来自己种。” “是得要回来。”方丽想了想,“不过方娇她娘肯定不乐意,怕是爹和奶奶也不会同意的。小河沟这片地虽然不大,但收成好,他们能舍得才有鬼咧。” “这事等到过完年再说,反正她们还没点种。”方琳想到要跟胡氏争执,就头疼不已,索性把这事先搁在一边,打算到时候问问段南山的意见,她看了眼屋子里的箱笼,心下了然,“这都是舅舅们送过来的吧?” “不然呢,刚刚大舅母还说了半晌,话里的意思傻子都能听明白,指着媛妹妹出嫁的时候你给还回来呢。”方丽笑了笑,“媛妹妹送了她自己做的荷包,宗表哥和平安表弟是想了半晌实在不晓得改送什么好,一人给了一吊钱,叫你别往外声张,八成是瞒着舅母呢。耀祖这孩子倒是可爱,喏,开蒙的书,我瞧着跟鬼画符似的。” 方琳笑,“你又不认字,对了,这箱子柜子是哪来的?”见方丽不说话便明白过来,“大武赚点钱也不容易,哪有叫妹妹妹夫给我做嫁妆的道理,再说了,怕是最次的木料,这几样东西加起来也不便宜,叫你婆婆怎么想?你即便是有了身子,也不能拿孩子当依仗……” “说什么呢。”方丽越听越离谱,忙打断了她,“你也不想想,你定亲定得急,这箱子柜子是一天两天能做出来的吗?我刚嫁过去那年家里头没碰上荒年,还是你跟敏姐儿在山上挖野菜,去地里拾麦穗才过了这个坎,我婆婆是个念恩的,家里头境况好了之后,就跟大武商量着给你打一套家具做嫁妆,不过家里的木料都是慢慢攒下来的,到现在也只是做了箱子和柜子,本来还想做个床的……” 方琳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替我谢谢你婆婆。”到了这个节骨眼才拿出来的东西,可见的确是真心的,妹妹乃至她婆婆的好意,她不能拒绝,只能放在心里头。 “别说这些了,趁敏姐儿还没回来,我有事跟你说。”方丽确定院子里没人了,这才闩上门,关了窗子,将方琳拉到床跟前,从枕头底下拿出她刚才塞进去的物什,囧得一脸通红。魂兵之戈 方琳奇怪的接过来,翻了两三页,耳根子也烧得不行,说起话来声音也添了几分颤抖,“这东西你那儿来的?” “舅母给的。”方丽到底是已经嫁为人妇,很快便冷静下来,“凡是要嫁人的姑娘都得有这么一遭,当时是二伯娘跟我说的,我怕的很呢,现在也不好好的,我估摸着姐夫不懂这个,才叫你看的,不然怎么生娃娃呀。” 生娃娃!方琳简直想把手里的小册子给扔出去,她还没想那么远呢,不过因着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都嫁人生子了,往日在青岗村偶尔她们说笑提起这档子事,并没有刻意避着方琳,要说她真的一点也不明白,那是假话。 强自让自己镇静下来,方琳虚心提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那个,疼吗?” 方丽没想到她姐头一句就问了这么个重磅话题,想了许久才道,“你跟姐夫说,叫他温柔点。” 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方琳郁闷,可惜她提不起勇气再问第二遍,点了点头道,“那,得多久才能做完?” 方丽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只说了那么一句,她应该多说点,让她姐没有再问问题的机会的,但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估量姐夫的持久力?方丽只想说,老天爷你还是杀了我吧。接触到自家姐姐求教的目光,她有点心虚地道,“这个,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姐夫他体力应该不错。” 没等方琳再问出下一个问题,方丽立刻捂住她的嘴,“姐,你还是别问了,看那个册子吧。我……”我实在觉得很丢人啊,为什么要我跟我姐说这种事! 其实教导女儿家洞房的事情,原本应该是由长辈来的,孙氏和李氏推搡了半晌,最终一致决定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方丽,谁让她也是过来人呢。 被舅母们坑了一把的方丽发觉,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回头看她姐。 庄户人家给女孩压箱底的东西,其实画得并不精致,图册上的两个人只能从鼓起的胸脯来区分男女,方琳翻了几页便不再看,当着妹妹的面看这个,确实有心理障碍啊。 她抬起头,碰巧撞上方丽的视线,轻咳两声故作淡定地转移话题,“眼瞧着天都已经黑了,敏姐儿怎么还没回来,要不出去瞧瞧?” “也好。”方丽正愁不能解除这种尴尬的气氛呢,她走到门边,刚握住门闩准备开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姐,把那东西收起来。” 方琳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那小册子塞到了某个箱笼里面。 沈二山糊得灯笼给各个屋子送了一个,就是为着晚上方便寻人。 方琳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挽着妹妹出了门,她寻思着,是不是该说说敏姐儿,这么晚不回家传到外人耳朵里,还不知该怎么想她呢。 幸运的是,两人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了往回走的方敏。她低垂着头,似是没发现出来寻她的姐姐们,还是方丽喊了一声才抬起头来。 方丽是知道这个妹妹的,从小粘大姐粘得紧,心底里猜测,莫不是因为大姐要嫁人,这丫头担心自己一个人留在舅舅家受欺负,才待在外边不回来?想到这儿,她开口劝慰道,“咱姐就是嫁了人也会常回来看你的,你别担心,再说,你这么个性子,谁敢欺负你呀,要是真心情不好,就上我们家住几天。” 方琳怔了怔,没说话。倒是方敏闻言勉力露出笑脸,“二姐打哪儿看出来我心情不好,我想事呢,才没瞅见你们,怎么着,准你跟二姐夫鸳鸯双双飞,就不许大姐跟段大哥成亲啦。” “我可没说这话,还不是瞧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你。”方丽笑了笑,“不是因为这事就好,大姐跟我说给你留心人家,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想法没,我也好寻摸。” 方敏被她这么一调侃,心里头的那抹阴郁散去,跟着打诨,“我又没嫁过人,怎么晓得,这事得问你们啊。” 姐妹仨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家,等到关了门,方敏才从怀里掏出几串钱来,“姐,我之前从你那儿拿了六两银子,这些……”她抿了抿唇,“这些是给你添妆的,那六两银子我过完年还给你。” 方琳打趣,“我瞧你不像个姑娘家,媛表妹送了自己的针线,你倒好,跟沈光宗沈平安似的,给我送钱。” “有钱就不错了,我的针线又拿不出手。”方敏回应她姐,脸上的笑容似乎有几分勉强。 “谁让你耐不住性子呢。”方丽躺在床的最里边,“得,赶紧洗洗上来,叫咱姐睡外头,我怕她今晚上紧张地睡不着,吵着我们。” 方丽这话说得不准,方琳对于成婚这事并不紧张,让她辗转反侧的是另一件事。   ☆、第20章 宴宾客 方琳睡得浅,家里的鸡刚叫过一遍就醒了,窗外的天还黑乎乎的,她翻了个身,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两个妹妹睡得正熟,尤其是方敏,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嘟囔什么。 屋子里有点冷,方琳瑟缩了一下肩膀,拉过放在床尾的衣裳赶忙穿上,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西边的月亮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轮廓,方琳抱了堆柴火开始烧水。乡下习俗,嫁女儿的这天,女方早上是要给来送亲的亲朋好友以及来迎亲的宾客准备臊子面的。 面条是昨儿下午方琳、方丽同舅母们小丫头早就准备好的,农家平日里吃面食大多给玉米磨成的黄面里添上一两把白面,可这臊子面要擀得薄而筋道,是不能掺黄面的,就为这个,孙氏没少唠叨。 烩臊子汤的菜堆在厨房角落里,方琳手脚麻利,很快便将这冬日常见的白菜、萝卜、冬瓜和豆腐切成丁。锅里正煮着肉,味道徐徐散开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沈平安披着袄子站在门口,“琳表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忙活?丽表姐和敏姐儿还没起吗?” 方琳揭开锅,用筷子戳戳肉,“我起得早,闲不住,丽姐儿正是嗜睡的时候,至于敏姐儿……”她沉吟了一下,对沈平安招了招手,“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着?表姐知道我饿了,想给我开小灶啊。”沈平安玩笑开惯了,并没有注意到方琳严肃的表情。 将锅里的肉捞出来,方琳拣了片瘦的切下来递给他,问道,“你跟清泉村那石磊平日里来往多吗?” “啊?”沈平安纳闷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琳表姐,莫不是敏姐儿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着她这几日神不守舍,怪怪的,要是你得空,去清泉村问问,没什么事最好,若是有什么事,你也别声张,悄悄给我说一声就是了。”方琳跟方敏朝夕相处,哪里会察觉不出她这几日的怪异,这个妹子也是个要强的,大抵是怕她担心才不愿意说,方琳想着沈平安同石家人略熟些,人也靠得住,才让他去打听。 “行,等晌午送完亲,我回来顺道去一趟。”沈平安一口答应,“琳表姐你这炖肉的手艺比我娘强多了,再来一块呗。” 等到把肉切好,连同之前的菜一起下了锅,外头传来动静,是有客人上门来了。 给方琳送嫁的,除了沈家人和赵大武夫妇,再就是小庙村原先同沈氏交好的一些妇人,毕竟是除夕,各家都有事要准备,来得人并不多。 其实关于送嫁这回事,方琳并不陌生,方家长房的方珠、方玉,二房的方红,还有方丽出嫁,都是她帮着张罗的。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步骤,轮到自己这儿,却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孙氏把她推出厨房,叫沈媛媛领着她回去换衣裳,又招呼邻家来帮忙的下面。 寻常庄户人家成亲的衣裳并不是只穿这一回,所以跟平日里的款式没甚区别,只是选了鲜亮的大红色,方琳换上之后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连肤色瞧着也白嫩了不少。 闲着无事的妇人们都凑到方琳屋里头说话,连带着小孩子们也闹着要看新娘子,因着要过年的缘故,家里头并不缺干果,方琳将花生瓜子等物各装了一盘子放到屋里头的桌子上,招呼大家分食。 小孩子对吃的最没有抵抗力,沈如意抱着方琳的大腿,羡慕的摸了一会儿她的衣裳,也跑过去跟一众娃娃们抢吃的去了。 方琳怕人多碰着方丽的肚子,把她打发到沈老太太那屋子去了,只留下方敏帮她招呼客人。 段家来迎亲的时候,主家的宾客都已经吃过饭,厨房外边临时搭起来的草棚子里面,几个妇人正热火朝天的洗着碗。 方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冲李氏道,“二舅母,快,给我姐盛碗面,多舀点汤,她都饿了一早上了。” 李氏笑,手底下却没停,舀好汤之后把碗递给她,“段家的人来啦?” “来啦。要不我姐能吃饭嘛。”方敏一向是急脾气,端了碗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氏身畔的一个妇人道,“这就是你小姑子家的老小?没大没小的,瞅这脾气,难说人家哟。” “这脾气随了我们当家的,我瞧着就挺好。”李氏笑了笑,难得为方敏说话,“再说了,这是她亲姐出嫁,能不急么。” 帮忙的妇人瞧出她的心思,凑近问了声,“你们家平安该说亲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李氏并不露口风,给盛好面的碗里都浇了汤,招呼端盘的人送到前院去。 白河镇成亲遵循旧礼,男方来迎亲时,必须得给新娘子亲手喂饭,这样婚后才不会饿肚子。 方琳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再抬头瞧瞧端着它的主人,脸上的红一下子窜到了脖子上,声音如蚊蝇般,段南山凑近了才听清,她说得是“你坐下”。 一般来说喂饭只是走个过场,在屋里一众人的围观下,方琳吃了两口,实在窘得不行,便推说饱了。 孰料段南山筷子还没放下,方敏就在一边拆台,“姐,你早上就没吃,这会儿还不多吃些,待会儿下午还有得折腾呢。” 段南山一想也是,便又把碗端起来,他也不劝,只是夹了一筷子面送到方琳嘴边,方琳被他这憨劲弄得没法子,只好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把那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待到宾客们吃饱喝足,到了时辰,不用旁人提醒,段南山将方琳打横抱起,放到院子里的驴子上,自己在前头牵着。说起来段南山打小一个人生活,去哪儿都全凭两条腿,这回迎亲,李叔不光把自己家的驴子贡献了出来,就连拉嫁妆的牛车都是他出面帮段南山借来的。 白河镇南边这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有个大气的名儿,唤作龙岭,据说过了龙岭往南边,气候跟北边大不同,要暖和的多。段南山住得这一片山头离小庙村并不远,牵着驴儿赶着牛车慢悠悠的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新娘子脚不能占地,方琳被段南山从驴子上抱下来的时候,心中的讶异还未压下来。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可这远远瞧上去,怎么跟以往不是一个样呢? 山洞外头的空地上搭着草棚子,李婶领着闺女儿媳,同山间不少赶来帮忙的女人在里头忙活着;山洞入口跟栅栏似的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竹子垒成一排丝毫不透风的门;再往远点一瞧,周围跟农家院似的,还钉了篱笆。 方琳在段南山怀里换了个姿势,低声问道,“你重新收拾过了?” 小脸蛋儿紧贴胸膛的感觉不要太美好啊,段南山呼吸一滞,连带着脚底下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假装淡定道,“那个,李叔说,娶媳妇不能太寒碜,我以前一个人住无所谓,有你就不一样了。”以后这儿就不单单是栖身的地方,而是家了。当然,这么肉麻的话段南山没好意思说。 说外面变化大,山洞里头也不遑多让。 这里方琳以前也来过几次,她还记得角落里搁在石床,石桌和做饭的家伙什都是靠墙放着的,另外一头对着段南山鞣制的皮子,至于猎回来的肉,吃不完的都藏在地洞里,若是坏掉了便找个地方埋了。可现如今,这山洞里头不仅东西放置的井井有条,甚至隔出了厨房和卧房,方琳想,该不会这山里头的竹子都被他给砍光了吧。 段南山见她惊诧,脸上的笑容愈发厚重,右手把怀里的方琳往上扶了扶,怕她掉下去。 “你……这么多人,别乱动!”方琳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屁股这种地方头一回被男人触碰,心里头羞得慌。 段南山轻声笑起来,“怕什么,你是我媳妇,明媒正娶的。” 可他到底再没有妄动,快步进了隔出来的卧房,将方琳放到炕上, 因为日子定在除夕这一天,方琳除了沈家又没什么亲人,段南山更不用说,所以没用多久,外头就嚷嚷着开饭了。 所有宾客都要上座,由段南山依次敬酒认亲,方丽同方敏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了方琳一个人。 虽然光线很是黯淡,但方琳还算适应,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这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不是冰冷的石床,而是农家常见的土炕,意识到段南山为了让她住得舒坦,将这里做了如此多的改变,这种被人呵护被人惦记的感觉是这么的新鲜却又窝心,她轻轻地笑出声来,脸上的红霞掩都掩不住。 屋外头不时传来喧闹声,山民们虽然瞧着凶,但实则不过是性情粗犷罢了,难得遇上一桩喜事,段南山又是这附近功夫最好的猎户,众人轮番上阵给他灌酒,喝了几桌下来,那黝黑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红晕,往日清明的眸子沾上了几分茫然,脚底下似乎也开始虚浮起来,若不是李叔扶着,怕是就要倒了。 众人又闹了半晌,这才放过他,李叔嘱托两个儿子把他扶到屋里头醒醒酒,又瞧了瞧天色,道:“等到大家伙吃完了,点一堆篝火,行拜堂礼吧。”   ☆、第21章 一家人 昏时行昏礼,无论是山民还是庄户,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一直到宾客散去,李叔一家也告别之后,方琳还沉浸在刚才的拜堂礼中没有回过神来。 温暖的火光,朦胧的月色,含笑的宾客,跟她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山民成亲都是要这样吗?”方琳指了指已经燃尽的篝火堆。 “啊?不是。这几天外头冷,我怕大家受不住,跟李叔商量出这么个主意。”段南山笑了笑,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起风了,进去吧。” 方琳有点局促,悄悄抬头看他,却与一束温柔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别开头,右手手背却感觉到段南山掌心的茧贴得愈发紧了,不知为何,羞窘消失了,她也使劲回握了一下。 嫁妆还摆在山洞左侧隔出来的空房间里头,“现下时辰还早,不若收拾收拾吧。”屋子虽然都是专门打扫过的,但方琳想自己整理一遍,好搞清楚什么东西都放在哪,用起来也顺手。 “不妨事。明儿在收拾也一样,咱们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打了二十几年光棍,好不容易娶了媳妇,饶是段南山,一想到晚上要做的那档事,心里头是按捺不住地欢喜。 方琳不傻,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知该怎么去接,只好沉默。 段南山瞧了瞧她的脸色,心里头纳闷,不像是不高兴啊,要不……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道,“那听你的,我来搬东西吧,你坐那儿休息。”为了哄媳妇高兴,干点力气活算什么。 其实屋子段南山已经早就收拾过一通,只是将两人的东西放到一起罢了。 段南山将柜子搬进屋子里,方琳当然不会干坐着,将炕头箱子里段南山的衣裳收了进去,同自己的归置到一处。 两人的衣衫都不算多,柜子还余下不少空间,方琳喊他,“相公,箱子里头的被褥给我。” 段南山走了两步才回过神,转身兴奋地抓住方琳的手,“什么?你刚刚喊我什么?” 本来这称呼是自然而然喊出来的,方琳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偏被他这么一问,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手被段南山抓着,方琳挣了挣,“叫你把被褥给我,愣着干什么,不把炕上收拾好,晚上睡哪儿?”为着早生贵子的寓意,炕上被李婶请来的妇人撒满了花生枣子,她可不想晚上躺下才发现自己被咯着了。 这话放在平日里段南山兴许不会多想,可娶媳妇的好日子,这话意思可就多了,知道媳妇脸皮薄,他没再说什么,喜滋滋地跑去抱被褥去了。 方琳看着柜子里两人放在一起的衣衫,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往后就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了。 待到屋里收拾的差不多,方琳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肚子空空的,她一整天只吃了那一碗面,以己度人,方琳估计段南山只顾着敬酒,也没怎么吃,便起身去了厨房。 大抵因为客人都是山民的缘故,席面上的素菜被吃了个干净,剩下来的大多是些肉菜,方琳生了火,又在吊在空中的篮子里翻出几个窝窝头,一起放到锅里热了热。 方琳端着吃食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段南山正坐在床头,就着烛火不知在看什么。 “今儿一天没吃,你也饿了吧。”方琳喊了他一声,不见他动作,便往过走了两步,瞧清出他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大变。 时间似乎停顿在这一刻,方琳不知是恼还是羞,身子颤抖的厉害,压箱底儿的东西,是不能见人的,可现如今她相公不仅瞧见了,还看得津津有味。 “你……你哪儿来的。” 段南山也有点尴尬,见媳妇终于开了腔,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了笑,“褥子里掉出来的,你我不是……这东西……唉……反正你别生气就行了,喏,还给你。” “谁……谁要这东西啊,是丽姐儿给我的,我怕敏姐儿瞧见就给藏起来了,算了算了……”方琳越解释心里头越乱,索性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赶了出去,“吃饭吧,待会儿凉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段南山真觉得自己饿了,他今天灌了一肚子酒,菜压根没吃几口。 方琳将烛台移到桌上,卸了头上的饰物,一头青丝垂下,脸上带羞,眼中含笑,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温婉。 段南山喉头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咽了口口水,忙将目光收回来,不敢再去看她。 饭菜都是剩下的,他平日里亦经常吃肉,没什么稀罕的,但好在这饭是热乎的,忙活了一天,跟自己媳妇两个人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安安静静的,但又不是往昔的孤零零的感觉,段南山这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暖和,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又回到方琳身上,见她正低着头吃饭,许是饿得急了,吃得很快,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段南山盯了半晌,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 方琳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给喷出来,她瞪了段南山一眼,见对方低下头乖乖吃饭,这才收拾自己的碗筷去厨房清洗。 没了媳妇在跟前,段南山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碗里的饭吃光了,端着碗碟喜滋滋的跑到厨房找方琳。 段南山常年一个人生活,吃得不外乎是蒸肉、煮肉、烤肉,家里做饭的家伙什少得可怜,更不用说过冬的素菜了。方琳一边洗碗一边正琢磨着要添置什么东西,一抬眼就瞧见段南山笑意吟吟的面庞。 “还有热水吗?”他把碗放到案板上,揭开锅一瞧,便跑到方琳身边的水缸里舀了桶水。 薄薄的碎冰片漂在水面上,方琳看了眼,“锅里的水不是够用了吗?怎么还烧,搁到明天凉了,这不是浪费柴火么。” 段南山嘿嘿笑,“柴火多着呢,山里头不缺那个。” 方琳洗完碗,拎了个小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给家里添置东西的事。 “我记得春日不打猎,不如到时候开荒吧,种些青菜什么的,咱们留着自己吃。” 段南山笑着点头,“都听你的。” “那个,你上回送到我家去的聘礼,我都拿到镇上去换了银子,一共我给了敏姐儿六两做生意,让她周转开来再还我。”方琳踌躇了一下,觉得这事还是有必要跟段南山说一声,“我知道这东西本来该当嫁妆的,但是敏姐儿的处境,你……你不怪我吧。” 段南山着实没有想到,山里头的野味竟能卖这么多银钱,他不懂市价,偶尔吃厌了肉,会跟山下的农户以物易物,仔细算下来是吃了不少亏的,于是乎越发觉得自家媳妇就是精明能干,笑着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怎么处置都由你,再说了,要不是有这么一遭,大家伙儿也不会跟着敏姐儿做生意,哪还能过个宽裕年呢,更何况,也算是还了他们的人情。” 方琳疑惑,“你何时欠了人情?” 段南山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是那些聘礼,冬天活物少,我一个人哪能猎那么多,李叔叫了几个箭术好的,我们往大山里头去了,那头鹿就是在里头猎的。本来要均分的,他们没要,只拿了小的自己吃罢了。” 方琳笑,她以为段南山是山民里头的特例,见了李叔李婶,包括今天帮段南山来迎亲的这一伙儿人,她才恍然意识到,许是避世不出,鲜少与人打交道的缘故,村里头才把他们传的神乎其神,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在山里讨生活的普通人罢了,跟农家人种地过日子没什么不同。 水烧到半热的时候,段南山就不再给灶下添柴,而是舀了两桶热水,方琳不知所以,帮着他提了一桶到屋子里。 等到段南山解开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她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是要洗澡。 忍住害羞的心情,她说服自己开口,“那个……要不要帮忙?” 没成想段南山竟然拒绝了,他摆摆手,“你先烫脚,我到屋外头去洗。” 哼,不识好歹,爱咋咋地。方琳心里骂了句,可到底是放心不下,“屋里头烧了炕,暖和,外头冷,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段南山本想说,我身子好着呢,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狡黠一笑,“成,听你的。” 方琳烫完脚就钻进了被窝,她背对着段南山,可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里,她脸有点儿热,想扭头瞧一眼又不好意思,整个人拼命的往被子里缩,连头都捂得严严实实。 突然,眼前又恢复了亮光,方琳下意识的扭过头,就看见段南山大片的麦色肌肤,泛着亮堂的光泽。 对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春光外泄,他微微蹙眉,“你捂脑袋干嘛,也不嫌憋得慌,要是冷,我再去添把柴。” 方琳摇摇头,“你快去洗,别着凉了。” 段南山盯着她眼睛,确定她不是在客气,这才站起身。 他竟然是光着的! 脱得只剩下亵裤的身材堪称完美,因为时常在山里活动而造就的流畅线条,浑身的肌肉并非健壮,而是恰到好处的厚实,紧实的皮肤,修长的大腿,宽阔的臂膀,方琳觉得自己的大脑快搅成一团浆糊了,她知道段南山相貌出众,可还是头一回发现,他不穿衣裳比穿衣裳好看。   ☆、第22章 新婚燕尔 方琳再一次背过身去,手抓着被角揉啊揉,好像想要心里头的恐慌全都发泄出来似的。 稀里哗啦的撩水声停了,过了半晌是一阵脚步声,她想,应该是段南山出去倒水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上了炕,甚至周遭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方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住了,终于,在段南山的手掌触摸到自己脊背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开口,“那个……我怕疼,你一定要轻点儿。” 段南山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在脸颊上偷了个香,道:“我晓得轻重。”话音刚落,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方琳下意识的闭眼,可身上的触感做不得假,段南山的手覆在她胸前,跟里衣的带子做斗争呢。 里衣就那么薄薄一层,又是那般敏感的地方,方琳痒得难受,又羞得不得了,差点没把下嘴唇咬破。好不容易解开了里衣,段南山看着里面红色的鸳鸯肚兜傻眼了,“咋还有一层?” 方琳都没力气瞪他了,认命地伸手把肚兜的带子解了下来,段南山又不傻,一瞧见就立马明白这肚兜的穿法,修长的手指探到她背后,系在脖颈后边的带子轻而易举地被拆解下来。 肌肤碰到了手掌的厚茧,磨得厉害,却又莫名缓解了从内尔外散发出的痒意,方琳对上了段南山的目光,湛亮而又深邃,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似的。 洋溢着喜气的肚兜从身上滑落,遮不住的美满现在眼前。 打了个二十来年光棍,段南山头一回明白了什么叫做活色生香,方琳的身量都已长成,并不似刚及笄的少女那般,盈盈如玉般的肌肤因为害羞的缘故染上了一抹米分色,段南山感觉身体里的血气直往脑门冲,恨不能在她身上每一处都咬上一口。 即便有了压箱底儿做参考,可实践并非见容易事,段南山瞧她眼眸里似乎有泪,硬逼着自己停下来忍着不动,喘着粗气道,“要是真疼得厉害,就叫唤出来,咱家方圆几里都没人,不会有人听见的。” 方琳怕疼吗?自然是不怕的,有一回方文宝嚷嚷着要吃枣子,她没法子只好爬树去摘,结果差点摔断了腿,郎中正骨的时候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不是不疼,而是忍习惯了。 这话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琳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她搂着段南山的脖子,倒是先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段南山差点整个人瘫在方琳身上,无边的快意从心底散发到四肢百骸,他趴在方琳耳边,热重的呼吸好像挠着痒儿,“我忍不住了!” 方琳哭得厉害,可还是点了头,下一顷,腰肢上传来的力量似乎是要把她揉进胸膛,被贯穿的疼痛让她整个人无法再思考,只能死死地抓住段南山的背,浮浮沉沉。 沾着泪珠儿的小脸煞是惹人疼爱,段南山俯下身子,噙住那柔软而香甜的唇边,含在口中一下一下地品味着,方琳被堵得难受,轻呜声儿从唇边泻了出来。可段南山却趁这个时机挤进了馨香四溢的小口中,方琳捶打着他的背,甚至试图推开他,段南山单手搂住身下人儿纤细的腰肢,将方琳整个儿禁锢在怀里,这如蜜一般的滋味儿,让他如何舍得离开。 挣也挣不脱,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得,方琳无法,脑海中只留下一个念头,随了他吧。 段南山没甚经验,横冲直撞把方琳折腾了个够,幸而头一次时间并不长,他喘着粗气停下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儿脸儿红得不像话,青丝被汗打湿,贴在额头,脖颈,锁骨,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方琳左臂环住段南山的腰,目光落在他胸膛上那一道结了疤的伤痕上,她伸出右手手摸了摸,“还疼吗?”起初方琳还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最后实在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 “早就不疼了。”段南山将她搂紧,好似贴在自己身上一般。方琳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急促而有力。 微肿的唇似乎吮吸到了男人身上的汗,淡淡地咸味,又有点儿草木的清香。她一抬头就撞上了男人的眼,深切的满足和漾开的笑意,还没等再度开口,方琳敏锐地察觉到,大腿被滚烫的东西蹭着,那热意越来越浓,让人无法忽视。 “你……”方琳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试图趁他没注意绕过去,便推了他一把,“把烛火灭了,睡吧。” 段南山没动,傻乎乎地冲她笑,“李婶说喜烛要点一整夜的。” 一整夜一整夜!方琳想骂人,但嗓子又疼,便偷摸着想从段南山怀里钻出来,可她刚一动,就被段南山给抓住了胳膊。 “别动,又站起来了。” 方琳郁闷,他这话说得有几分委屈,好像都是因为自己似的,“关我什么事,你把它弄下去,睡觉。” 段南山一本正经,“若不是你乱动,它怎么会站起来。” 没皮没脸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方琳暗骂,鬼才知道它怎么又站起来了,可她是不可能说出这话来的,只得问道,“那怎么办?” 段南山没应声,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屋中烛火摇曳,燃到天明。 山洞里光线弱,方琳再度醒来时根本不知是什么时辰,身畔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但被窝依旧暖烘烘的。她坐起身才发觉腰肢又酸又痛,身上却是清清爽爽的,明白是段南山昨晚给自己擦洗了一遍,心里头半是甜蜜半是羞恼地埋怨了两句,这才转眼打量屋子里。 桌上的蜡烛已然燃尽,许是没了烛光,方琳发现,屋子里的器具大多是就地取材,柳条编制的藤箱,桌子下面的石凳,甚至墙上挂着的麻绳,隐隐约约透着一股不加修饰的粗犷美,就像段南山其人。她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的箱子上,仔细一瞧,却不是昨天那一身,方琳笑了笑,伸手把衣服勾过来穿上。 里里外外转悠了一遍,方琳这才发现,日头根本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刚从东边升起,而是早就挂在中空,暖洋洋的照着山洞外头的空地,更重要的是,段南山不在家。 厨房里温着饭食,瞧着是专门盛出来的,锅碗都洗刷干净了,方琳便知道这是特意给自己留的,她确实有些饿,便也没客气,一边吃一边寻思着段南山到底去哪儿了。 直到吃完饭也没见段南山的踪影,方琳收拾了碗碟,闲着无事,便把段南山的旧衣裳翻出来准备看有没有要打补丁的。 要说段南山这衣服,除了下聘和定亲时穿的那两件,还真没一件是完整的,方琳挑挑拣拣,终于寻出一件破的不能再穿的,是件胸口上开了大洞的短衣。 方琳纳闷,上衣寻常磨损的大多是胳膊肘和胳肢窝,这个地方还是头一回见,莫非猎户跟庄户有什么不一样的?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方琳将那衣裳在炕上铺平,仔细瞧了瞧破损的地方,脑海中那些跳脱的思绪瞬间静了下来,这破的地方,跟段南山胸口上那道疤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么大的洞,想必那时伤得很严重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拿过剪刀,将这件衣裳剪成各种大小的碎片,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哪怕日子苦一点,也不会再叫他去冒险了。 方琳针线好,山洞外头又暖和,没多久就把衣裳补完了,瞧了瞧日头,该准备晌午饭了,可也不知道段南山何时回来,正踌躇着,就看见远处有有人往过走。 是沈平安,他走得急,不一会儿就到了方琳跟前,“琳表姐,就你一个在家?姐夫呢?” “他出去了。”方琳知道沈平安来是为了啥,她心底也一直搁着这件事呢,忙问道,“叫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 沈平安在铺了草垫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道,“问清楚了,石头说敏姐儿年前收的那些肉只卖出去一点儿,还有好些在他家放着呢,他们问了好几个村子,割年肉这事就跟我爹糊灯笼似的,是早就商量好的,所以没卖出去。” 方琳也没想到这一茬,愣了一下道,“那他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天冷,还能放一段时间,久了肯定要坏,哪怕是赔本,也得赶快处理了。”这事沈平安原先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敏一直在卖年货,被亲近之人瞒着,虽说不是故意的,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生气,可生气也没用,当务之急得先把手头的肉卖出去。 方琳皱了皱眉,这大过年的,该割肉的人家早就割好了,做生意的也回家过年去了,对了!做生意!方琳猛地想起庆祥楼的掌柜来,兴许能把肉卖给他也说不定呢,“你回去跟敏姐儿说,叫她先别卖,我去庆祥楼想想法子,等有信儿了再说。” 上回卖货沈平安是跟着去了的,听了这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肯定行,那吴掌柜不是让你有肉就往他那送嘛。” 方琳笑,“但愿如此,姐正准备做饭呢,先进屋吧,总不能老站在门口。” 沈平安却还是站在原地,冲方琳道,“姐,你瞧,那是不是我姐夫?”   ☆、第23章 困局 来的可不就是段南山,他一大早就醒来了,趴在炕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媳妇傻乐了好半天,这才起来生火做饭,本来想着叫醒方琳一起吃的,转念一想昨天折腾的太晚,还是决定让媳妇多睡一会儿。 他还体贴的给方琳留了饭,特意用水温着,这才拎着礼物去李叔家给他们拜年,原本李婶打算留饭的,可段南山哪能坐得住,陪李叔说了会儿话就赶忙往家走。 方琳郁卒,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段南山这家伙还是个傻子,自己爬不起床这事是能跟外人说的嘛,这下可好,李叔一家恐怕暗暗地笑话她呢。 段南山犹不自知,还笑呵呵的看着她,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方琳哼了声,故意踩了他一脚,转身朝家里走。 搞不明白媳妇为何这样对他,段南山纳闷地看向沈平安,却发现对方正捂着嘴偷着笑呢,问了两句问不出什么,他只好跟在方琳后边进了山洞。 幸好方琳心宽,气了一会儿便想开了,她给随后进来的沈平安倒了杯水,接着又把方敏的事跟段南山说了一遍。 “这丫头,怎么不早说,旁的咱们没那些能耐,但能出力也不会看着不管,她要是早说,哪怕是咱们成亲来得客人不多,可席面上要用的肉也不少……”段南山知道说这个没用,也只是随口一提,虽说方敏是他小姨子,但识得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往昔,心底也是把她当妹妹看的。 “这不是赶上你们成亲的日子,敏姐儿也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沈平安道,“她也就是心急了些,事情没想全乎。” 这事山里头的猎户是得了利的,段南山也不好说什么,便问道,“现在打算怎么办?有法子了没?” “办法倒是有一个。”方琳接话,“先前儿,我不是跟你说把那些聘礼卖了么,就是卖给了镇上的一家酒楼,那掌柜说,要是再有新鲜肉,就给他送过去,我打算去问问,若是能解决,自然最好了,要是不行,咱们再另外想想法子。” 段南山点头,有门路当然好,他觉着事情宜早不宜迟,又瞧着日头还早,便道,“不若现下就去问问,也好早点了了这事,安心过年。” “急不得。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忘了,镇上的铺子,过了除夕夜就关门了,得到初三才重新开张呢。” 段南山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往年过年,他都是一个人在山上,李叔李婶包了饺子会送一些过来,他初一十五各吃一顿就算是过了年了,山下镇上的那些习俗是不明白的,但听方琳这么一说,点头道,“成,听你的。” 方琳留了沈平安吃饭,把他们俩赶到堂屋,自己一个人去厨房忙活,可她也是第一次在这厨房里生火做饭,东西摆放的方位都是陌生的,一会儿就得喊段南山问上一回,问了几次段南山就干脆待到厨房给她打下手,沈平安是客人,当然不能把人家干晾着,于是段南山将自己的弓箭从墙上取了下来,指了指外头,叫他在外头耍弄去。 沈平安跃跃欲试,可玩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这周围没有小动物出没,对于没拉过弓的人来说,弓弦又勒手勒得厉害,加上太阳逐渐往西移了去,他在外头吹了会儿冷风,郁闷地回了山洞里头,左瞧瞧,右瞧瞧,显然对这山洞很深好奇。 其实山民并非都是住山洞的,譬如李叔一家,就寻了块地势平缓的地方盖了房子,段南山小时候住的是茅草屋,就在山洞旁边的空地上,可有一年下大雨,屋子塌了,他又是一个人,就没有重新盖,搬到山洞里头,冬暖夏凉更舒坦。 方琳之前不知道这事,三人在厨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才晓得这山洞是天然形成的,后来段南山又朝里挖了不少,才是如今看到这么大的地方。 “要不咱们也盖房子吧?”段南山道,李叔老早就提过这事,说姑娘家不可能跟着他住山洞,盖了房子才好娶媳妇,方琳虽然嘴上没说,可心底里说不定觉得委屈呢,他可不想叫媳妇受委屈。 方琳闻言笑了笑,“不着急,咱们手里头也没多少银子,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先把日子过好了再说。” 嘿嘿。段南山笑,李叔说得也不全对嘛,他媳妇就跟别的姑娘家不一样,愿意跟他住山洞。 就在一番忙活中,方琳成为段家媳妇做的第一顿饭终于上桌了。 因为是过年,家里存了不少肉,段南山又在山下买了些青菜,这一顿饭可谓是丰盛异常,焖烧煮炸,加上清爽可口的小菜,面面俱到,就连段南山这个寻常吃惯了肉食的人,也觉得食指大动,甚至在厨房的时候,还趁方琳不注意,偷吃了两口。 有了好吃的,沈平安的好话是不住的往外冒,一会儿夸方琳手巧,一会儿又夸段南山眼光独到,娶了这么贤惠的媳妇,段南山心里喜滋滋的,夸他媳妇可不就是夸他嘛,什么叫与有荣焉,这就叫与有荣焉。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三,方琳选了这一天去舅舅家拜年,她寻思着可以顺道带方敏去庆祥楼问问情况。 孙氏心底里直叨咕,方琳这丫头嫁了人就死精死精的,明明初二是给娘家拜年的日子,初三才是回门的日子,推到一天可不就是为了省份礼嘛。虽然心里不待见,可大过年的,她也没摆脸色,让沈媛媛把年礼拿到西屋里去,这才招呼方琳两口子去沈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脸上喜气洋洋的,见着方琳问了不少话,她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外孙女,好不容易嫁了人,自然是希望她过的和和美美。“待你好就成,你啊,旁的也别管,专心养好身子,等来年生个胖娃娃,这下半辈子啊就有了依靠了。” 方琳给这话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刚成亲,她还没想到那儿去呢。倒是段南山,忙不迭的应了沈老太太的话,“听姥娘的,这事我们都上心着呢。”娃娃多可爱呀,要是个男孩子就教他打猎,要是女孩子就娇养着,绝对不叫娘俩受苦。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过方琳看大家都乐呵呵的,也不愿意扫兴,便换了个话题,“媛姐儿过了年就该嫁人了吧,大舅母准备的如何了?要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吭声。” “还真别说,陈家那边说是要让人抬轿子来呢,你说人家这么大阵仗,咱也不能丢份不是,我们家媛姐儿啊,肯定是要嫁得风风光光的,倒是你可要来搭把手。”一提到女儿的婚事,孙氏可真是笑开了花,方琳成亲那天又是驴子又是牛车的,比卷了小包袱就到男方家里去的姑娘可要体面多了,但他们家闺女更好,这么风光的迎亲礼在小庙村可不多见。 方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她姐拉了出来,“你干嘛说要给她帮忙,大舅母那人你还不知道,跟周扒皮似的,你跟她客气,她可不跟你客气。” 方琳轻声笑了笑,“再忙也就忙那么一天,再说了,我成亲还不都是她们帮着张罗,我也不过是还个人情罢了。” 方敏轻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随即又沉默下来,对于做生意亏了本这件事,她还是有点歉疚的,踌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姐,那个……是我太急躁了,银子我一定会想法子还你的。” “平安表弟把我的话都跟你说了吧?”方琳并没有怪她,她之前就隐约觉得妹妹情绪不太对,但因为忙着成亲的事,没顾上,这会儿自然要多安慰几句,“我是你姐,只要你不偷不抢的,我作甚要怪你。银子虽好,可咱也不是没过过没钱的日子,再说了,做生意哪有不亏本的,要真是这样,岂不是人人都跑去经商了。” 见方敏表情似乎松泛了一些,方琳接着道,“待会儿吃过饭,我们就去镇上瞧瞧,说不定黄掌柜要了你那些肉,咱不说赚不赚,最起码不会亏本了。” 到底还是方琳了解这个妹妹,几句话就劝得她将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重新露出了笑脸,“姐,谢谢你,石头和蕊姐儿这些天也为我操了不少心,要是真解决了,他们肯定也会特高兴的。” 姐妹俩对庆祥楼抱了很大的希望,吴掌柜一听说是她们也高兴得很,方琳上回送来的那鹿肉可帮了他大忙,光是除夕的年夜饭,就赚了好大一笔,被太白楼压了数日的他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等到方琳把事情一说,吴掌柜这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他原以为方琳这回又是有什么稀罕物送来,正高兴着呢,结果知道是寻常的肉食不算,还不是新鲜的,虽说冬日肉上了冻,可庆祥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用的都是新鲜的肉,吴掌柜再怎么样,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他笑了笑,“姑娘这忙我可帮不上,不是我不愿意帮,实在是这便宜不能捡。” 方琳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她冲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叨扰了,便和吴掌柜告辞,一旁的方敏早已耷拉下脸,一出门就问,“姐,这下可怎么办啊?”   ☆、第24章 解决办法 方琳连白河镇都没去过几回,见识有限,自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段南山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他只会打猎,见方琳姐俩闷不作声,他只好也沉默地赶起车来。 出了白河镇,刚走上大路没多久,方琳忽然坐直了身子,“先不回去,咱们去丽姐儿家。”她琢磨着兴许赵大武能想想辙,上回去庆祥楼可不就是全仰仗了他么。 “你想找赵家兄弟帮忙?”段南山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赵大武平常生意往来多,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虽然道理都明白,可段南山心底还是有点小失落,媳妇遇着难处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他…… 方琳点了点头,没留意他的表情,而是低着头沉思,事情也不能全靠别人帮忙,自己也得想办法。 赵家窝子离白河镇近得很,拐个弯没多久就到了。 沉默了一路的方敏却死活也不肯进赵大武家的门,她觉得有点儿丢份,方琳说了她两句,小姑娘红着眼睛道,“不就是几两银子嘛,亏就亏了,大不了我以后赚了钱再还你。”在她心里,这个二姐夫虽然踏实肯干,但说到底不过是个瘸了腿的木匠,她虽然对赵大武没什么偏见,可心底隐隐还是觉得自己要比对方强得多,她都干不成的事,赵大武怎么会有办法,“姐,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二姐夫能有什么法子!” “丽姐儿女婿比我们见识的多,咱问问又不损失个啥,你也甭闹别扭了。”方琳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清楚的,旁的不说,赵大武给四里八乡甚至镇上的人做木活,认识的人就比她们多。 方敏压根不听劝,梗着脖子道:“不就是银子吗?我还你还不行嘛……都说了要还你了,姐,求求你别逼我,我不想去。”向来坚强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方琳将原本想骂她的话咽了回去,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你想哪儿去了,姐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吗,有问题咱就得想法子解决不是?咱想不出来也代表别人想不出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这么多人,不愁想不出办法,好了,别哭了,姐还等着你赚了大钱,跟你姐夫沾你的光呢。” 方敏不说话,方琳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你年纪小,谁还没个做不成事的时候,你姐我第一次学绣花的时候,绣了对水鸭,咱娘愣说那是母鸡,气得我好几天都没吃下饭,还偷偷哭了好几回。这事儿啊,也没有一步就能成的,这回吃了亏,下回不就学乖了。” “嗯……”方敏终于听进去了话,哽咽着点头,闷闷出声,“那二姐和二姐夫他们该不会笑话我吧?” “都是一家人,笑话你作甚,难不成还能得两个钱?”说罢,方琳转头对段南山恶声恶气道,“老实交代,有没有心底里偷偷笑话敏姐儿?” 段南山十分配合,表情夸张,“我连做生意都不会呢,笨头笨脑的,哪敢笑话敏姐儿,媳妇你可千万要明鉴啊。” 他这话说得委屈又俏皮,方琳一时愣住了,却忽然听方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底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把眼泪擦擦,咱进去瞧瞧你二姐。”话是对破涕为笑的妹妹说的。 赵大武他娘是早年逃荒到白河镇的,家里早就没什么人了,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亲戚大多都在一个村。方琳她们正好赶了巧,来的时候她们也是刚走完亲戚归家。 赵老太太忙把她们迎进屋,方丽给他们一人倒了碗水,又端出干果,笑道,“不是说初七来么,怎么挑了这么个时间,今儿我们去姑婆家了,家里没开火,你们怕是要饿肚子了。” “说的什么话。”赵老太太斥了她一句,但仍旧笑着,看得出并没有生气,“过大年的,进门都是客,要好生招呼才是。” “娘,我姐她们又不是外人,甭客气。”方丽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两个人感情不是一般好。 赵老太太没闺女,把媳妇当女儿疼,方琳自然乐见其成,笑着应道,“可不是,我来也没备年礼,婶子就当我串门来了。我这是去了趟镇上,回来顺道瞧瞧,大武人呢?” “在后头院子里做活呢,过年也不知道歇两天。”提起相公,方丽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啊,随了他那短命的爹,闲不住,一年到头来都是给别人忙活,好不容易他媳妇有了身子,在后院给娃娃捣鼓玩具呢,说是要做个小木马,又说是还要做个小车子,唉,都怪我这瞎老婆子眼睛不好使,给他们看不了孩子,他们两口子可得受累了。”赵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埋怨起自己来。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方琳是打心眼敬重赵老太太,别的不说,单凭她一个寡妇,为了把儿子拉扯大,眼睛都熬坏了,这副心性就不是旁人能有的,劝了老太太两句,看她情绪安稳下来,方琳这才冲段南山使了个眼色。 段南山立刻会意,笑着道,“那我得去后院瞧瞧,这事儿啊,还是得早早预备着。” 长辈们最喜欢多子多福的话,赵老太太也不例外,笑意吟吟点头,“是得预备着,你跟琳姐儿啊可不得加把劲,娃娃们要是岁数差不多,也是个伴儿呢。” 方丽瞧出她姐的心思不在这儿,连一向话多的小妹也坐立不安,她看出有几分不对来,便跟老太太说,“那娘你先坐着,我领姐姐她们去看看。” “那木料还是原本打算给你打家具的,没用完,我们家亲戚少,没啥可走动的,大武这才说做些小物件,净瞎折腾。”方丽挽着她姐的胳膊,笑着闲聊。 方琳瞧她脸上的笑比以往多多了,心里也替她高兴,“大武心思巧,手艺也好,换个手拙的,还做不出细致的活呢,你啊,就知足吧。” 赵大武正在院子里打磨木料,看见她们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打招呼。不愧是夫妻俩,开口第一句就问的是怎么挑了这么个时间。 “不瞒你们说,我今儿来确实是有桩事,想请你们帮着想想辙。”方琳笑,“我不把你们当外人,就直说了。” 赵大武听完后,想了半晌,“也不是没法子,现下天还冷,把肉冻上半个月没啥问题,既然不能当下卖出去,这一来,绝不能搁坏了,不然就等于全亏咱自家手里了,二来嘛,这冻肉腌肉的,也可以卖,这镇上的富户,说不定想尝尝鲜呢。” “要不晒成肉干,放三两个月没啥问题。”段南山提议,春日不打猎,山民大多是把肉早早风干了贮藏起来,不然就得饿肚子。不过他刚说完这话,眉头就微微皱起,“这肉要是风干了,得折份量,而且味道一般,我平常吃多了都觉得磨牙得厉害,这玩意会有人买吗?” 方琳是吃过段南山说得这个肉干的,又干又硬,难嚼得很,差点没把她的门牙给崩掉。她想了想,抬头问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还记得咱之前拿肉干煮汤的事儿吗?” 说来也是早几年的事,家里本就穷得叮当响,方老三攒了几个钱就娶了胡氏进门,家里一下多了两张嘴,方琳姐妹仨自然吃不饱饭,段南山那会儿年纪小,猎不到什么大的野物,就满山追着兔子山鸡这些小家伙儿跑,然后把省着吃把余下的肉风干了存起来,四个人饿得咕咕叫,惺惺相惜得不得了,结果就是段南山的肉干,加上方琳挖的野菜,在山坳挖了个坑,架着个石锅煮过满满一锅汤,吃得那叫一个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段南山的箭术越发精湛之后,以及方琳家里日子好过了些才逐渐停下来。 “饿肚子的滋味,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段南山想起这事,脸上也微微挂着笑意,他和方琳,可不就是饿肚子的缘分。 “姐,你是想说把肉风干了贮藏起来,然后卖汤吗?可这定什么价钱,贵了,不如卖肉划算,便宜,咱还不是一样的亏本吗?”方丽脑子转得快,立马便分析出其中厉害。 方丽摇摇头,“不,你姐夫他不懂厨艺,那会儿也没钱买什么调料,所以风干的肉不好吃,咱们可以加调料,这样味道肯定比以前的好,再者,也不是只有风干这一条道,用盐腌了,或者熏干,都是法子,我听以前咱们村的货郎说,南边还能把肉做成一种叫腊肠的东西,行远路就带着当干粮,平日里炒着煮着也都能吃,可惜我不会做,不然这也是个法子。” “要不问问石头,他读过书,说不定有些法子书上有呢。”方敏见大家都这么积极的在想办法,自己之前还在耍小性子,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听见方琳的话,也跟着参与起讨论来。   ☆、第25章 齐心协力 众人议了许久,才决定把放在是石磊家里的生肉运到段南山那儿去。 “我们家不用走亲戚,我跟你姐两人先弄着,等到你们闲下来,到山上来帮忙就成。”段南山对此并无异议,山里头比山下冷,肉存放的时间更长些。 “我也去。反正舅舅走亲戚我又不去,还不如去山上跟你们一起忙活,人多力量大。”方敏不愿意闲着,这事是自己弄出来的,不出力心难安。 几人又就这事要准备的东西讨论了一阵子,待到天快黑下来这才告辞。 方敏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许是想通了,还随口开起了玩笑,“姐,你说咱做的这肉干要是也卖不出去怎么办?” 方琳笑,“要真卖不出去啊,我就留着自己吃,过完年这阵子不打猎,等天气暖和些,我跟你姐夫打算在山上开一片荒地。” 初五这天一大早,方琳烧了水,蒸上豆饭,等着段南山查看完陷阱回来一起吃饭。另一边方敏却迫不及待地上了门,和她一同来的还有石家兄妹俩。 方琳随意打量了沈平安口中的老实人一眼,他一身短打扮,朴素干净,脚上的棉靴应该是新做的,面相瞧着白嫩,不似个农家人,倒是他妹妹皮肤黝黑,虽然穿着鲜亮,但言语间便知道这小姑娘亦是个泥土堆里打过滚的。 该不会这就是念过书的人所谓的气质?方琳怎么也没法想象眼前这身形削瘦,干净清爽的男人挥汗如雨下地干活的情形,她回忆了一下以前村里学堂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又想了想爱装大人的沈耀祖,叹了口气,读书人的世界,像她这种粗人大概是想不明白的。 他们牵了头骡子,肉都放在骡子背上驮着的两个大筐里。 石磊虽然瞧着文弱,干活却是一把好手,四个人齐心协力,三下五除二,两大筐肉就被卸了下来。 方琳掀开筐盖,愣了一下,筐子里的肉明显是冻过的,泛着白霜,冷气迎面扑来,“你们还提前冻了肉?”怪不得这么重。 “石头怕放坏了,为着冻这些肉,他可是把家里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我们三个人把肉淋了水搁在里头,整整弄了一天呢。只要不见太阳,就现在这天儿,绝对坏不了。姐,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好与不好方琳不知道,她看着这一车冻得跟石头块一样的肉发愁,这东西,别说是菜刀了,就是把家里剁骨头的斧头拿来,也费劲。 似乎是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石磊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早该问过你们的意见的,不好自作主张。” 方琳笑,“不妨事,咱们一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先冻着也好。” 山洞左侧有条小道,往里走拐个弯又是一番洞天,地方不大,东西却不少,左侧堆着段南山平日里熟皮子的家伙什,右边则是弓箭和斧头,砍刀,铁锹等物件,最里面放着好些竹筐。 石蕊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把家安在山洞里的人,好奇地问这问那。 “这是放陷阱用的。”石磊指着地上垒起来的木刺,耐心地给她解释,“这个是捕兽夹,用处,跟咱家里放得老鼠夹子差不多,咱们是捉老鼠,方敏她姐夫是捉这山里头的野物。” 方琳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笑了笑,“我头一回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原先不知道打猎还有这么多名堂。对了,这是南山早先晒的肉干,要是不嫌磨牙,你们尝尝。”说罢随手打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的,可不就是段南山为度过早春而准备的肉干。 方敏吃过那玩意,闻言小脸挤作一团,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石蕊跃跃欲试,拿了一条咬了一口,没咬动,再咬,还是没咬动。 “……”她的脸也皱起来,看着手里的肉干,扔也不是,吃也不是,郁闷的道,“琳姐姐,你相公牙口真好。” 方琳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道,“这儿还有些筐子是空的,刀具也是现成的,一会儿我找几个木板,等肉解了冻,咱们就开始干活。” “姐,你先别急,我问石头了,他说他知道那做腊肠的法子。”方敏道,“要不听他说说?” “啊?”方琳惊讶,昨天方敏提了一句,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读书人嘛,哪里会懂这些厨房里的事。她有些迷茫,“书上不都是讲怎么才能考试当官的吗?难道当官还要会做饭?不可能吧。” “书上记载的东西不知凡几,不说别的,你们平常绣东西的花样子,订到一起,可不就是本书么。”石磊轻笑,“不过这腊肠的做法倒不是在书上看来的,我祖上是余杭人,后来到北边做生意,才在这里安家落户,听我爹说,老家那边的人,家家户户都会做这东西,他在世的时候,家里境况还算好,买了肉舍不得吃就做成腊肠,炒菜的时候放一点,权当尝个肉味。” 多一种法子就多一种选择,方琳也对这南方的吃食有点好奇,便让石磊仔细跟她说说,在得知腊肠做出来以后,份量要更重一些,大喜过望,笑着道“这样当然好,不若咱们把这肉一分为二,一半制肉干,一边灌腊肠,到时候看咱们北边的人吃不吃得惯,若是真吃得惯,也当以后有个营生,价钱定的比肉低一些,咱们寻常农户也吃得起。” 方敏本就对做生意感兴趣,听了这话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段南山拎着从陷阱里捞出的两只野兔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几个人已经热火朝天,磨刀霍霍了。 “怎么这么大阵仗?”他把兔子递给方琳,“正巧人多,改善改善伙食。” “你天天吃肉,这也算改善伙食?”方琳笑,掂了掂份量,“还挺肥,晌午炖兔肉。饭我都弄好了,你去洗把手,咱们先吃饭。石头,敏姐儿,蕊姐儿,别忙活了,先吃饭。” 原本方琳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饭菜,但方敏他们来的这样早,定然是没吃早饭,她便把那肉干拿了些出来,切了萝卜白菜,煮了一锅汤。 段南山看见桌上那锅汤微微愣神,随即笑着舀了一勺,“昨儿还说呢,你今天就做了,比我做的好吃,以后天天做给我吃成不?” “天天吃还不得腻死。”方琳嗔笑着看了他一眼,“哪那么多话,吃还塞不住你的嘴。” 方敏简直想捂眼睛,姐和姐夫以前相处可不是这样的,怎么成亲还没几天,就这么黏糊了。石家兄妹俩目不斜视,一个低着头扒碗里的饭,一个仰着头喝碗里的汤,只是石磊脖颈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出卖了他,至于石蕊,因为太黑压根瞧不分明。 “腊肠?”段南山疑惑,“这法子怎么跟李婶灌血肠似的,肠衣他们家有,我去要一些吧。” “人家也要用的,你少要点,回去咱们去镇上瞧瞧,屠户那里肯定有,咱买上些,等灌好了,也叫李婶尝尝鲜。”方琳提醒他,段南山是个实诚性子,把李叔一家当亲人,也不知道客气,一次两次还好,次次若是都要占人家便宜,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吃过饭,泡在冷水中的肉也差不多解了冻,方琳捞了几块出来,她和石头力气大,负责剁肉碎用来灌腊肠,方敏和石蕊细致些,负责切条好风干。 段南山从李叔家回来的时候,不仅拿了不少肠衣,还捎带回来一个劳力。 李有福嘿嘿笑,“琳嫂子,听说你晌午要炖兔肉?”打从初二那天来段南山家里吃了顿饭,这小子就惦记上方琳的好手艺,时不时地想来蹭顿饭。 李叔这个小儿子,旁的爱好没有,就一个吃字,瞧见方琳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自告奋勇道,“我来帮忙,晌午留下来吃饭行不行?” 方琳笑,“怎么不行,今儿人多,除了炖兔肉,还有别的菜。” 山民到底是做惯这割肉的活,段南山和李有福一加入,筐子里的肉快速消耗了下去。 灌完最后一根腊肠,方敏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案板上还剩了不少肉沫,她把肠衣扎好,仰起头问方琳,“剩下这些怎么办?等明天买了肠衣再灌吗?” “难说放到明天会不会又冻成一团,我待会儿剁些白菜,丽姐儿送的白面还有些,干脆包顿饺子留着明天吃。” 李有福立刻表示,大家干活这么辛苦,他明天一定会来继续帮忙的。 方琳闻言掩着嘴笑,“你们先歇着,今儿红烧兔肉,醋溜白菜,我还炒了肉酱,你们可以就着玉米饼子吃。” 段南山抬头看了她一眼,心底郁闷,我晚上那么卖力的干活都没有犒赏,有福这小兔崽子干了多大点儿活就惦记着吃!我都没主动要求加餐! 当然,他的怨念方琳压根没注意到。   ☆、第26章 正月十五 小两口年节不用走甚亲戚,加之又有李叔一家和方丽他们来帮忙,还没到正月十五,山洞外头用竹竿支起的架子上就已经挂满了腊肠,方琳还用剩下的碎肉炒了不少肉酱,密封在罐子里头,想吃的时候挖一些当下饭菜,最好不过。 正月十五这天,村里村外都热闹的很,远远都能听到燃炮竹的声响,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方敏一大早就上山来,央着方琳陪她去看社火,到底是还未及笄的姑娘,玩性大,方琳笑着一边包元宵,一边道:“成,等我把这些元宵包完,你拾掇拾掇就跟你去。” “那我先回去了,还得去叫石头和蕊姐儿呢,平安表哥和耀祖也去,人多热闹。”方敏得了准信,脸上笑意更浓,“你跟姐夫一起去呗,若是有那比射靶子的,保准能赢好几盏花灯回来。” “就你鬼主意多。”方琳嗔笑,“你姐夫去李叔家帮忙了,说是昨儿猎了头山猪,要帮着宰了呢。等他回来我问问。” “行行行,他真是个大忙人,这荒郊野岭的,把你一个人留家里也放心的下?” “这有啥不放心的,山洞外头都撒了驱兽药,那些畜生等闲不会靠近的。”方琳起初也不大放心,后来习惯了这才安心下来,“对了,你把这些元宵给大舅二舅家带上,等着,我去拿油纸包起来。” 吃过晌午饭,段南山才从李家回来,见方琳端着个实心筛子滚元宵,凑近了去瞧,冷不防被扑了一脸的米米分沫子。 “咋样,是不是迷到眼睛里了?”方琳忙搁下筛子,细细去扒段南山的眼皮,轻轻地吹。 虽然眼睛被刺激的直流眼泪水,但方琳这一副紧张的神情还是让段南山心头一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方琳的腰,在她脸上轻轻啃了一口。 “作甚呢,现在是白天,你……”饶是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方琳还是有些害羞,小手拍打着段南山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 段南山握住她的右手,大拇指上还沾着些许白色米分末,那是磨成了面状的米,他笑,“我就亲一亲,也没想干什么。”说罢低头凑到方琳耳边,“还是你想歪了?” 就亲一亲,这还叫没想干什么?方琳简直无言以对,亏她以前还老觉得段南山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可这成亲之后,活是没少干,但居然还会调戏自己了。 方琳把手拽了出来,狠狠踩了他一脚,用眼神示意他安分点,这才去厨房打了水,“先洗洗,吃过饭了没?” “吃了,杀了猪全是肉菜,李婶做得没你好吃。”段南山擦干净脸,拖了个凳子在方琳边上坐下来,“十五为啥要吃元宵?咱这边米产得少,贵!”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话叫李婶听见了,保准下回不留你吃饭,还得骂你没良心呢。”方琳笑着,筛子里的元宵都滚得差不多了,一个一个白的浑然天成,又圆滚滚的,煞是好看。 段南山拿了一个仔细端详,但因为元宵过于大个,一个没握住,从虎口处给溜了出来,他连忙去接,力气没控制住,圆滚滚的元宵变了形,米米分沫子簌簌地往下掉。 他手足无措的望着方琳,“我不是故意的。” 方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他手里接过备受摧残的元宵,“你手劲大,还是别玩了,敏姐儿叫咱去看社火,还有晚上的花灯会,你去不去?” “你去我就去。”段南山想也没想,正月十五街上人多,媳妇没他护着怎么行。 方琳自然是想去的,她长这么大,也只有沈氏在世的时候去镇上看过一回社火,那舞龙舞狮的,踩着高跷的,骑驴的,划船的,还有那打着扇儿的胖头娃娃,一直记忆犹新。 见媳妇点头,段南山乐呵呵的去柜子里寻成亲时方琳特意给他做的那件袍子来。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段南山也不例外,他原本就身形高大,穿着粗布衣裳兽皮短打,一瞧就知道是在山里头讨生活的猎户,但换了这上好的松江布缝制的衣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瞅着精神许多,就是那气质也猛地拔了一截。 他在铜镜前照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催促着方琳也换一身新衣裳来。 方琳的衣裳跟他是同一匹布上的料子,都是绛紫色,小两口从山上下来,远远瞧着就喜庆的很。 因着方敏带回来的那两包元宵,孙氏和李氏倒是热情的很,招呼他们去老太太屋里喝了茶水,临行前还叮嘱让他们照顾好沈家这些孩子们。 沈平安额上似乎挂了三条黑线,对喋喋不休的李氏道,“娘,我年纪不小了,哪用得着表姐照顾。” “娘,我也要去。”沈如意在李氏怀里不依不挠,许是知道哥哥姐姐们要去看热闹,年纪小小的她也想跟着。 李氏吓唬她,“街上有坏人专门抓小孩子,你要是去了,就回不来,见不到爹娘了。”她这话也不算假,不让沈如意去就是怕遇上拐子,这一众人看热闹要是看不住孩子,她可没地后悔去。 奈何沈如意压根不信,哭喊着“娘骗人,哥哥姐姐都去,我也要去,娘就是不想我去才骗人,我不信。” 李氏拿女儿没办法,拔高声音道,“把你那猫尿给老娘憋回去,不让去就是不让去,少给我胡喊乱叫的,乖乖搁家待着。” 沈如意哭得愈发大声,最后还是沈平安答应回来给她买糖这才算消停。 每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四里八乡的人都赶到白河镇上看社火,逛花灯会,很是热闹。 众人还没进城,就在路上遇到好几拨熟人,葛翠玉领着方兰和方文安,远远瞧见方琳正跟沈媛媛在说什么,她有点不敢认,这个小姑子虽然不是亲的,但却是整个方家最照顾她的,可现下不说她这穿衣打扮,就是精气神也与以往是天差地别。 方兰可不管这么多,快步走到跟前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要脸的玩意!” 葛翠玉知道要坏,方敏那丫头可在跟前呢,她连忙牵着方文安跟上去,赔着笑道,“琳姐儿,许久未见了,还没恭喜你成亲呢。” “谢谢。”方琳笑,她扯住正要闹事的方敏,“好日子,别跟她一般计较。” 方文安畏畏缩缩地躲在葛翠玉后头,他以前没少跟着姐姐方兰骂这姐俩,但他人小腿断,每次都被方敏抓个正着,拎着先揍一顿屁股,再扔给他娘,林氏是个温柔的人,不打他也不骂他,顶多就饿他一顿,可八九岁的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饿上一两回,方文安就受不了了,明里认了错,但心地对方敏可是咬牙切齿的恨,不过却不敢再去招惹。 葛翠玉同她们寒暄了两句,领着方文安匆匆走了,她感觉得出,方琳压根不想再同方家人有什么牵扯。 街上站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老远就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声音,段南山牵着方琳的手,方敏、石蕊、沈媛媛三个姑娘也互相照应着,沈平安领着沈耀祖,和石磊正说着已经敲定的新东家,等过了年就去做活。 耍社火的队伍过来的时候,人们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方敏拉着石蕊,挤在最前头,指着那扭秧歌的胖头娃娃笑得很欢,沈平安将堂弟架在肩头,石磊在一旁帮他扶着,段南山轻搂着方琳的腰,将她纳入怀抱之中,与拥挤的人群隔开。 这般热闹的时候,自然是小商贩们发财的好机会,看完了热闹的社火,沈媛媛便提议去沈大山的摊子上瞧一瞧,顺便吃碗饺子,等到天色暗下来好去看花灯。 沈大山的摊子还摆在旧处,摆在路边的桌椅上坐满了人,冒着热气的汤饺子不时地从锅里被打捞出来,打从方琳不再同沈大山去摆摊之后,他便重新雇了个人,是隔壁大庙村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手脚倒也麻利,这般忙得时候,连轴转也丝毫不显慌乱。 方琳同沈大山打了招呼,众人便帮着招呼起客人,沈大山连忙劝阻,“怎么好意思叫你们帮忙呢,先坐先坐,我给你们下饺子。” “老板,我们要的饺子好了没?”这时候正巧有客人在催促。 方琳笑,“舅舅可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忙成这样还客气,赶紧下饺子吧,我来帮忙端。” 沈大山雇的那小子叫章景,凑巧过来送空碗,闻言一笑道,“琳姐姐就是勤快,那我去收拾桌子好了。” 最终沈平安负责给客人安排位子,沈媛媛收钱,章景收拾桌子,方琳和段南山上饺子,人手这样一分配,小小的面摊显得井井有条,就连没位子坐的人也愿意等一会儿。 天色还未暗下来,沈大山准备的吃食都已经卖光了,他数了数铜板,心情颇好的收了摊子,决定跟小辈们逛一回这花灯会。 众人……   ☆、第27章 花灯会 要说这一年一度的花灯会是真热闹。 长街之上,各种式样的花灯被高高挂起,烛火从内里透出来,映出莹润温暖的光芒。不知是谁家的娃娃,打着挂在细竹条上的灯笼互相碰撞,那烛火跳来跳去,却仍是未燃了灯笼,方敏瞧着有趣,也便跟这瞎起哄,给那些半大少年们支起招来。 “跟我爹糊得灯笼也没差,就是多了几幅画罢了。”沈平安瞧了眼,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而逗弄起沈耀祖来。 沈大山牵着儿子,闻言笑道,“你爹那手艺,也就是寻常咱们这样的人家用着罢了,这十五的花灯会,那灯笼是要讲究花样的,我前两年见过一盏走马灯,上头画着不同的景儿,转起来再没有比那更好看的了。” “大伯,你说的这灯笼,今年还有没有?”听了沈大山的描述,沈平安立刻感兴趣起来,他爹那糊灯笼的手艺他不敢说学了个十成,七八成总是有的,要是能学些新鲜的花样,说不定明年也能来花灯会摆摊呢。 可惜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沈大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去年没见到。” 有那附庸风雅的商贩,想出了这猜灯谜的法子吸引顾客,石磊猜对了一道,那商贩把挂着灯谜的莲花灯取了下了递给他,“这灯就归您了。” 莲花灯中托着烛火,轻轻摇曳,石蕊和方敏都眼巴巴地看着,石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灯递给了妹妹。 方琳瞧见方敏眼中的失落之意,微微皱了皱眉,敏姐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莫不是对石家小子动了心思? 怔忡间,沈耀祖也跟着猜了几道,得了两盏灯,小小的少年左手拎着兔子灯,右手拎着鸽子灯,“姐,敏表姐,你们挑一个吧。” 方敏是个不知客气的,她看了沈媛媛一眼,对方示意她先挑,便笑着摸了摸沈耀祖的脑袋,“还是你最乖,姐要这个。”说罢便拿起鸽子灯,拎着摇摆起来。 她这么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倒叫方琳有点怀疑起自家先前的猜测来,这丫头,怕是还未开窍。 凑巧遇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过节生意好做,那绑着稻草的竿子上已经不剩几串了,段南山从兜里摸出一吊钱来,将余下的都买了下来,分给众人。 方琳小心翼翼地捏着竹签从他手里接过糖葫芦,瞧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就剩这一串了?” “嗯。”段南山点头,纳闷道,“你不喜欢吃?我瞧弟弟妹妹们都挺喜欢这东西的。” 甜里面裹着酸,冰糖微微粘着牙,方琳鲜少吃零嘴儿,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东西,她轻笑着从竹签上咬下一颗山楂,又将余下的递给段南山,“你一半,我一半。” 段南山闻言大喜,并不接方琳手中的签子,而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你……”方琳扫了前面玩闹的弟妹们一眼,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压低声音斥道,“大街上呢。” 他是头一回吃着东西,压根没料到里头的山楂这般酸,黝黑而英挺的脸皱了起来,硬忍着将山楂吞了下去,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不吃了,酸。” 方琳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人,当初受了那般重的伤都跟没事人似的,如今吃了颗山楂便喊酸,当真是…… 庄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没那么多规矩,方敏拉着石蕊跑到地摊边看别人套圈,那小贩是个会吆喝的,摊子跟前围了不少人,有好几个手上已经拿了买的竹圈,正排着队跃跃欲试呢。 那地上摆着的,有冬日不常见的果子,有木头雕刻的物件,簪子镯子绢花等女儿家的饰,还有寻常人家都用不起的澡豆,看得出,这家吸引客人的原因不仅在于老板能吆喝,东西种类繁多又值钱才是重点所在。看得出不少人都想套得那盒澡豆,旁边滚落了不少竹圈,差之毫厘,可这细微的差别就让不少人心甘情愿掏钱继续。 那小贩收钱收得不亦乐乎,连方敏问他多少钱一个都没听见,还是敲了他肩膀一下才回过神来,“一文一个,不贵的,姑娘要几个?” “先来十个吧。”方敏给了他钱,小贩从胳膊上挎着的竹圈里数了十个递了过来。 比起那些个个落空的,方敏手气还算不错,套中了一个木雕貔貅,雕工虽然粗糙,但胜在讨巧,可惜方敏对这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她又买了十个竹圈,就看准了那盒子澡豆。 方琳劝她,“这就是个耍弄的,能套着东西就算不错了,何必这么较真呢?” “不行,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我非得套到这玩意不可。”方敏牛性子一上来,谁也劝不住。 “那你也得等套住才行,没那个金刚钻就甭揽那瓷器活。” 这话倒是点醒了方敏,她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姐夫箭法那么准,套这个准行。”说罢便拉过段南山,一股脑儿把刚买来的竹圈塞给他,“快,快试试。” 段南山哭笑不得,只得道,“我可没套过这个,试试行,不保准都能套中。”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除了第一个落了空,余下的个个都套中了,那盒让人趋之若鹜的澡豆也在第三个竹圈扔出去的时候被套了个正着。 方敏这回总算是高兴了,抱着段南山赢来的东西,喜滋滋地就要掏钱继续,“小哥,再来二十个。” 小贩哭丧着脸,“姑娘,我这可是小本生意。您就别跟我为难了。” “怎么?套不着东西白给你送钱就行,套着了就不让套了,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不行,再给我二十个,不,要五十个,给你钱。”方敏杏目一瞪,非逼着那小贩将竹圈卖给他,“你不给我,我就去地上捡别人套过的了,反正一文一个,把钱给你就行。” 周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花了许多钱什么都没套着的,见小贩吃瘪,都跟着嚷嚷起来,那小贩欲哭无泪,有口难言,眼看被逼得就要收摊。 方琳看着闹腾不休的妹妹,头疼,上前扯了她一把,“罢了,已经拿了那么多东西,不算亏本了,人家做生意,你也做过生意,将心比心,别太过分了。” 方敏哼哼,“我做生意才不像他这样呢,敢做不敢认。” “那罢了,你慢慢在这玩,天也不早了,我跟你姐夫先回了。” 这一招可谓是抓着了方敏的软肋,没了段南山帮忙,她也只有白给人家送钱的份,这回轮到她哭丧着脸,“我就是想玩玩嘛,你至于嘛?” 方琳但笑不语,拉着段南山快速地离了人群。 众人在街上又转悠了一番,沈媛媛几个女孩子买了些饰物,段南山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方琳,“你不要?” 方琳笑,“我要那个作甚,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好打扮,我成天跟着你在山里头忙活,戴不戴的关系不大。” 段南山却不听她这般言,一个大男人挤在一众小姑娘小媳妇里挑挑拣拣,竟然也没有一点儿不自在的感觉,他先是拿了对耳坠子,觉得不满意,又拿了根红木簪子,还是放下了,最后挑来拣去,选了朵五色绢花,笑呵呵地递到方琳面前。 眼前这朵绢花再一次刷新了方琳心目中段南山的审美观,红不红绿不绿,中间夹着一丝白又添着一抹黑,还裹着点黄,偏偏对方丝毫不自知,笑得跟朵花似的地求表扬,“你戴给我看呗。” 虽然方琳觉得在这儿买绢花还不如叫他去刚刚那地摊套圈呢,但为着这句话,不得不把那五色绢花别在了发髻上,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方敏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尖叫起来,连带着石蕊几个都朝这边看过来,方琳忙捂住她的嘴,“别喊,你姐夫买的,我……” “我知道,不会乱说的。”说罢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逛了一遭之后,诸人都想着该回家了,便陪着沈大山去摆摊的那条街取了车子,方琳却是想起家里的那些腊肠和肉干来,便道,“舅舅如今生意好,可仍旧利薄,我那儿有些新鲜玩意儿,若是舅舅想给摊子上添一两样吃食,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她这般说倒不是为了显着自己有多高人一等,施恩于人一样,是知道这事沈大山一个人做不得主,特意说给她那大舅母听的。 果不其然,沈大山闻言先是一喜,随即道,“等我回去跟你大舅母商量商量,若是真能赚钱,到时候怕是要给你分红的。” 方琳笑,“舅舅不用客气,这其中有两样,一样是山里头的吃食,风干的肉干加菜炖汤,也不算贵,又能尝个荤腥,想来在天气暖和之前,会大受欢迎,还有一样,却是南边的吃食,叫做腊肠,这东西可以直接吃,也能当寻常肉食那般炒着蒸着吃,存放时间也长,端看舅舅作何想法,若是愿意,便跟我说一声,若是舅母那边不同意,我这就另想法子出手。” 沈大山已有几分意动,忙道,“我待会儿回去就跟你舅母说,她一向听媛媛的话,到时候叫媛媛帮我劝劝。” 此刻的沈媛媛,正盯着不远处瞧得聚精会神。   ☆、第28章 登徒子 大夏朝民风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甚少为人诟病,但到了嫁龄的姑娘是甚少出门的,上元节这天是她们为数不多能在外头闲逛的日子,赏花灯猜灯谜,出行大多三三两两结伴,就怕遇上的那趁机占便宜的登徒子。 眼前不远处被两个男子纠缠的姑娘明显是跟同伴走散了,人流这会儿都挤到前街去看花灯了,只有像方琳一众逛完了打算回家的出现在这里。 “爹。”沈媛媛咬了咬发白的嘴唇,眼睛微红,低声道,“你瞧那人是不是陈大郎?” 定亲的时候,沈媛媛偷偷躲在屋子后头,是见过她未来的夫婿的,之后两人私底下虽没来往,但时节往来,也是说过几句话的,她一瞧见那边纠缠不休的两男一女,就眼尖的发现扯着那姑娘袖子调戏人家的,身形模样都像极了再过几天她就要嫁给的那人。 沈大山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离得最近的方琳也听见了沈媛媛的话,她皱了皱眉,去年年初的时候沈媛媛定了亲,胡氏也只是领着她来送了一篮子鸡蛋,陈大郎其人她了解并不多,听孙氏说对方一表人才,家中境况也颇好,却没料到人品如此低劣。 沈大山性好,那也只是对家里人来说,沈媛媛还未嫁过去,这人就在外头如此浪荡,若当真嫁了过去,那还了得,“二小子,你来推车。”他让开身子,叫沈平安接着车辕,自己朝那还在说着荤话浪语的陈大郎走去。 方琳拉了一下没拉住,忙示意段南山跟过去瞧瞧,正跟石蕊给花灯换蜡烛的方敏瞧见了,笑着问道,“姐夫跟舅舅去做什么?” 沈平安推着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闻言这才抬起头,一眼就扫到了不远处的情形,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立时撒了车辕,也跟着往过走,边走边道,“那人好像是陈家大郎,跟媛姐儿定了亲的。” 这下可了不得,原本泥性儿的人发了火,捎带过去个手脚有功夫的,沈平安这一句话,又把心思在别处的方敏给招了来,那丫头是最看不惯这些事的,跟在沈平安后头,走得比他还急。 那跟陈大郎一起的男子瞧见势头不对,忙喊了他一句,“走罢,有人来了。” 兀自逗乐的陈大郎还不知危险靠近,轻笑着道,“有人怕什么,就是有人才好玩呢。” 姑娘被逼到墙角,已是退无可退,不停地拍打着后边店铺的门板,期望有人从里头打开门救自己一命,可店铺里连灯火都没有,明显是无人在家,她只不过是在白费力气。 “好玩?”方敏嗤笑,“老娘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好玩。”说罢便把手里刚换了蜡烛,亮堂堂的花灯给丢了过去。 陈大郎躲避不及,被那鸽子灯砸了个正着,烛火碰着了纸灯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了起来,那陈大郎还未瞧清楚砸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身后有一小股热浪袭来。 走投无路的姑娘好不容易遇到了救命恩人,扑通一声立刻跪了下来,泪眼朦胧的也没看清远远走过来的人,只听得是个清脆的女孩声音,高声道,“侠女救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方敏长这么大,有人骂她泼皮无赖,有人笑她没教养没德行,还是头一回有人喊她侠女,顿时喜不自胜,“放心放心,我绝对会救你的。” “敢用东西丢我,小娘们,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老子是看不上你的。”陈大郎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东西,冷哼了一声,一把抓起那姑娘的胳膊,对身后的人道,“老四,走,既然这丫头不知好歹,咱就找个地方快活快活。” “走?走哪儿去?”说话的是沈大山,他狠踹了陈大郎一脚,对方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背上的热度越来越高,陈大郎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猛地烫了一下,他抬起头,入目是沈大山阴沉的面庞,他吓了一跳,嗫嚅道,“岳……岳父,怎么是您?” “怎么不能是我?”沈大山恨不得踹死这个狗东西,但还是段南山拉住了他,“舅舅,为了这么个玩意动气不值当,当心气坏了身子。” “原来是亲家伯伯,沈大伯,今儿过节,我兄长喝多了,这会儿有点糊涂,您别见怪。我替他给您赔罪了。”陈大郎身边那男人是个胆小的,见人多,连连赔礼。 “呸!嘴巴干净点,我可没你这样的侄子,蛇鼠一窝。”沈大山啐了一口,正准备接着骂两句,却听得那男人一声惊呼,“大郎,你后头着火了!” “哪儿?哪儿?”陈大郎急急地问,怪不得后背烫的厉害,他想伸手去扑,却又想到刚刚烫了手,不得已只好躺在地上打滚,灰头土脸的。 方敏是拍手叫好,方琳挽着沈媛媛的胳膊,看着她晦暗不明的脸色,有些担心。 月色如水,狼狈的陈大郎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段南山锢住他的胳膊,顺手给他灭了身上的余下的火星子,他还不住地叫喊着轻点儿,方敏扶起地上跪着的姑娘,见她头发散了,衣衫乱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劝道,“姑娘别哭了,那登徒子已经给我姐夫制服了。” 那姑娘仍是抽噎着,女子重名声,她被歹人调戏,还叫这么多人看见了,以后可怎么说亲嫁人。 沈大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下的冲动,撂下一句,“明儿便叫人写了退亲书送去,这婚事就此罢了。” 陈大郎不依不挠,说什么退了亲就不好再说人家,既如此还不如就便宜了他,那沈家姑娘他是见过的,模样一般,可身段不错,尤其是上身鼓包包的,不似个刚及笄的,倒像那成了亲的妇人一般,一念及此,话语中就不正经起来,气得沈媛媛立时就哭了出来。 方琳这边劝着,那边段南山立刻就将满嘴胡言的陈大郎好生收拾了一番,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回去的这一路上,众人都鲜少说话,倒是方敏失了灯笼,有些闷闷,沈平安便哄她,“等赶明儿我给你糊一个,保准比你原先那个好看。” “得了吧。连如意的糖你都忘了,还能记着给我糊灯笼,算了算了,反正今天也收拾了那个坏蛋,弄坏了个灯笼不算什么。”她这人就是容易想得通,很快便释然了,倒是把沈平安给噎了一句。 方琳低声问,“媛姐儿,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你作何打算?”退亲于声名有碍,可若不退,以后指不定是什么样的糟心日子,忍了这一回,陈家说不定会更家肆无忌惮。 沈媛媛戚戚,“能有什么打算,以我娘的性子,说不得会劝我忍下来,陈家给的聘礼可不少呢,不过我可不这么想,钱多有什么用,能过上好日子才是真的。”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还怕……”方琳想到之前沈媛媛话里话外打听她聘礼卖了多少银子的事儿,还以为她是个贪慕富贵的,如今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沈媛媛闻言勉强笑了笑,“琳表姐,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不过也没什么,换了原来,说不定我娘一劝,我就忍了。可看你跟表姐夫,明明什么都没有,感情依然这般好,我当然羡慕,就算找不到姐夫这么好的,我也不能跟那个畜生将就着过一辈子。” 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方琳笑了笑,“会找到的。” 众人在小庙村的村口分开,临走时,方琳对沈大山道,“我说的事,舅舅不必着急,等媛姐儿的事解决了再说也不迟。” 沈大山默默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石家兄妹同众人告辞,走了另一条小路回清泉村。 天色已晚,两人没有照明的工具,行路慢,段南山牵着方琳的手,“刚刚那么乱,没伤着你吧?” 方琳摇头,“我又没近前去,能受什么伤,倒是这会儿起风了,有点儿冷,咱走快点吧。” 段南山笑了笑,却兀自停下脚步,道:“你等等。”转身进了路边半人高的草丛。 “去哪儿啊你?”没了那高大温暖的身躯在侧,方琳搓了搓手,有点害怕。 “你别乱跑,在那儿等着,天黑,我怕你摔着了,弄个火把。”段南山在路边的干草丛里揪了把草,又往前走了一阵,在树上折了俩根枯枝,用干草团着裹起一头,打着火石点燃了手中刚做好火把。 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周围,方琳瞧见那火光离的并不远,心底微微放下心,没了段南山的手暖着,她的手有点凉,干脆塞进了袖子里。 段南山很快便举着火把过来了,他在方琳面前晃了晃,光亮映得那带着笑的面庞愈发温暖,方琳主动牵住他的另一只手,笑着道,“走吧,早点儿回家。” 山路再难行,夜色再灰暗,野兽的吼叫声再接近,有了身边的这个人,仿佛一切都没有那么可怕。   ☆、第29章 退亲 沈平安来家中寻方琳和段南山的时候,小两口刚巧从外边回来。 “前几日在山头看了块地,离家也不远,打算开了荒种点东西。”方琳净了手,将方巾递给段南山,道,“表弟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琳表姐,不好了,陈家着人到我们家退亲去了。”沈平安一路是跑着来的,扶着栅栏喘了许久的气,语出惊人道。 方琳讶异,“什么?陈大郎做出那等事情被咱们瞧个正着,居然还有脸去家里主动退亲?” “这……”沈平安迟疑了一下,见方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我可说了,琳表姐你千万别生气。说媒的马婆子说你德行有亏,媛姐儿跟你是表姐妹,好不到那儿去,陈家听闻了这个消息,才上门退亲的。” 关于方琳的谣言过了个新年,早就已经平息下来,这陈家早不退亲晚不退亲,偏偏等他们撞见了陈大郎的丑事,又撂下要退亲的话这才上门,怕是想先下手为强,毁了沈媛媛的名声,方琳皱眉,这事虽然不是因她而起,但总归到底是自己落入口舌,这才让陈家找着了把柄,看来,必须得去瞧一瞧。 她看向段南山,正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却瞧见他搁下手里的方巾,气呼呼地朝外头走。 “你去哪儿?事还没说完呢。”方琳急急忙忙追过去,冲沈平安歉意地笑了笑。 媳妇一呼喊,段南山就停了下来,但脸上仍是那副表情,“他们说你坏话,欠收拾。” 方琳哭笑不得,“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咱管不着,你为这个生气哪生得过来,咱还是先说说媛姐儿的事吧,陈家这是藏着坏心眼,他们娶不到媛姐儿,也不想她再攀一门好亲事,这是想借着我的事毁她的名声呢,咱们已经成了亲,我是无妨的,但媛姐儿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断不能叫人胡说八道,咱们得去舅舅家,跟他们说道说道。” “都听你的。”段南山对于沈家人并无太多感觉,但这是媳妇儿的亲人,他也就把对方当亲人看待了。 “那咱们走吧,大伯娘在家里哭天喊地的骂呢,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琳表姐你可别往心里去。”沈平安提醒。 对于孙氏可能有的反应,方琳倒是预料到了,她这大舅母原本就不待见自己姐妹几个,如今又听到马婆子的话,心里头还指不定把她恨成什么样呢。 可方琳着实没想到,孙氏一见她就扑了过来,那长长的指甲作势就要往她脸上挠,方琳一个躲闪不及,被抓了个正着,两道细长的伤口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段南山一下就黑了脸,单手抓着孙氏的胳膊,将她一把甩到了地上,“你这人简直是面目可憎,我媳妇听沈平安传话,饭都没吃就来了,你竟这般对她。” “琳姐儿她女婿,你手底下没个轻重的,你舅母可是长辈,哪有这样不敬长辈的!”沈二山皱眉,斥责道。 “爹,这事压根不怪琳表姐,上元节那晚你是没见,陈大郎根本就是个混球,媛姐儿也是亲眼瞧见的,怎么能把她嫁给这样的人呢。”沈平安辩驳,“分明是大伯娘不讲理,你瞧她把表姐那脸挠的。”我要是姐夫,肯定也不会对她客气的,当然,这话沈平安也只是在心里嘟囔。 难得见孙氏出了这么大的丑,整天炫耀着自己家闺女寻了门好亲事,殊不知那一表人才的陈大郎是个风流浪荡子,李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笑着道,“说不定是人家上赶着想嫁女儿呢,不是说陈家给的聘礼可不薄么,怕是舍不得吐出来吧。” 沈二山瞪了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妻子,“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媛姐儿的婚事,自当有大哥大嫂做主,你们一个个的,少说两句。” 李氏撇了撇嘴,识趣的不再吭声。 沈媛媛在屋子里头没出来,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不好露面的,方敏净了帕子,给她姐仔细的擦了擦脸,哼道,“好心当做驴肝肺,要不咱就甭管这事,舅舅家又不是没人出头。” “说的这是什么话。”方琳摸了摸脸上的伤,其实并不算太疼,只是被吓了一跳罢了,大舅母再怎么着,都是护女心切,若她当真是故意找茬,方琳也不会就这么忍下来的。 沈大山没出摊,额头的皱纹成了深深的道道沟渠,他敲了敲旱烟杆子,“琳姐儿,耀祖他娘也是心里头窝了火,你莫要计较。” 方琳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从家里出来,舅舅舅母能收留我,这是恩,我念着的,如今媛姐儿有事,她是我表妹,这是情分,我自然不会不顾。马婆子呢?” “有人发了疯,自然把能说媒的给吓跑了呗。”李氏凉凉地开口。 也就是说事没办成,那马婆子自然会到陈家去说事,方琳琢磨了一下,“陈家如此有恃无恐,无非是看重女儿家的名声,知道我们为媛姐儿,会悄悄处置了这事,所以他们是干脆破罐破摔,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家头上来。我们万不能让他得逞,既然那马婆子说我德行有亏,连累了媛姐儿,便叫他说出个三五六道来,如若不成,咱定要请里长来判一判这是非公道。” “可如果这样,媛姐儿不就退不了亲,难不成要真把她嫁到陈家去?”李氏虽然爱看热闹,可这话却是说在了点子上。 方琳想出这个法子逼迫陈家,自然也料到了后果,她轻轻笑了笑,“那天晚上陈大郎的行径,可不光咱们家里人瞧见了,同我们一起的还有石家兄妹,再者,他身边不是还有个人,要真闹出事来,料想陈家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们家就陈大郎这一根独苗,坏了名声娶不上媳妇,那可是断香火的大事,陈家老两口再怎么糊涂,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她声音轻柔,娓娓道来,有条有理,孙氏尖锐的哭喊声也逐渐停了下来,皱着眉问道,“照你这般说,咱不能把陈大郎做的事说出去,要真退了亲,外头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哟,这会儿又信我姐啦。”方敏气哼哼的,说起话来自然不留情面。 孙氏面上一滞,随即又想到躲在房里头哭的女儿,咬咬牙道,“是舅母一时糊涂了,听了外人的挑拨,若你真有法子能帮我那苦命的女儿,舅舅母先在这给你赔不是。”说罢就要躬身施礼。 方琳连忙拦住,“家中出了这种事,我知道您心里头不好受,我跟您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怪也只怪那陈家欺人太甚,怪那马婆子巧舌如簧。”孙氏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没有像沈媛媛想得那般,但就为这个,方琳也不会小心眼的同她算计。 “对对对,那马婆子能把陈大郎那烂的流脓的玩意吹得天花乱坠,也不是什么好货。”孙氏连连点头,紧接着问道,“那琳姐儿,你说该怎么办?” “我听说当初说亲的时候,八字是马婆子拿去测的,谁知道这贪财的老婆子为了那几个媒人钱会不会胡说八道,咱们不如请个高人算一算,要是算出来两人命相相克,这婚事怕是只能作罢了。”其实这法子原先是方琳为着不嫁给李家庄那屠户想出来的,奈何她没钱请人假扮那所谓的高人,而最终求到了段南山头上。 沈大山同孙氏一合计,都觉得这法子可行,聚集在沈家的众人分头行动,沈大山领着沈光宗和段南山去了陈家,沈二山领着沈平安去寻那高人,李氏找马婆子说项,方琳方敏姐俩则把一团乱的院子收拾妥当,顺便负责安慰安慰沈媛媛。 沈媛媛听了方敏转述了刚刚外头的情形,有点忧虑,“琳表姐这法子,能行嘛?” “行不行的,咱总得试试。”方琳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情况再坏能有多坏,咱又不缺吃少穿的,旁人说几句闲话难不成还能要了命,你且安心在家待着吧,俗话说苦尽甘来,遇着倒霉事后头啊,说不定会跟着好事呢。” 方敏跟着道,“咱也就是暂时放过陈家那混球,等到这事情过去了,寻个没人角落,套了麻袋将这小子揍上一顿,保管叫他爹妈都不认识,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沈媛媛终于笑了出来,敏姐儿虽然粗悍,可换个角度瞧瞧,倒是可爱得紧。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呢,沈二山父子俩刚出门没多久就寻到了那所谓的高人,李氏那边给马婆子塞了钱,说了些好话,算是跟她通了气,倒是陈家那边,一时间僵持不下。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陈家两口子是最清楚不过,正因如此才拼了小庙村沈家的姑娘,想等着过了门帮着管家,收收儿子的心,孰料儿子调戏姑娘竟调戏到自家媳妇和未来老丈人面前去了,退亲也只是吓唬吓唬沈家人罢了,为子孙计,陈家是绝不能认这个事的。 茶喝了几碗,事情还没说出个眉目,等着回家见媳妇的段南山忍不住暴躁了,一拍桌子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愿意,那咱就撕破脸皮少废话。”   ☆、第30章 陈家 陈家是安西村的大户,家里比常人多了几亩地,平日里行事很是张扬,段南山这么一吼,事情非但没有解决,原本还有点愧疚之心的陈家二老脸上的颜色就不好看了。 “亲家公,你领来这年轻人脾气可是大得很。”陈老爷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土,摸了摸翘起来的胡子,“今儿这事,说大不大,全哥儿毕竟年轻,平时在外头胡闹些,等你们家闺女过了门,收了心也便好了,我已经骂了他一回,亲家公要是愿意,我这就叫他出来给你赔个罪,这事便罢了。” 话虽如此,陈老爷却坐着动也没动,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 沈大山气得话都说不完全,“我家闺女不嫁你们家儿子,这亲,说什么都得退,合婚庚帖我都带了来,退还了这东西,你们家里便出个人,去我们家拉聘礼。” “错过了咱家,怕是你们家闺女是再寻不到这般好的亲事,我可都是为了你们着想呀,媛姐儿嫁过来,我叫老婆子给她买个小丫鬟,什么活也不叫她干,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好日子去哪儿寻?”这般优渥的条件,陈老爷不信沈家不动心,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少了见识就会嚷嚷,镇上那日子过得好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这叫体面。 殊不知沈大山忒不给面,理都没理会他那些话,将陈大郎的庚帖往桌上一拍,让他们家把沈媛媛的交出来。 躲在屋子后头的陈太太耐不知性子,一跺脚从屋里出来,啐了一口道,“你们家那蹄子是个什么好玩意,我们还瞧不上嘞,退亲就退亲,我倒要看看,她能再嫁个什么人!” “陈太太好大的脾气,我也想看看,退了亲,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到你们家来?”方琳许久见沈大山一行未回来,便按着孙氏说得路寻了过来,未曾想刚踏进门便听到这话,当下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堵了陈太太一句。 陈家不肯退亲就是因着这个缘由,被方琳一点破,陈太太脸上立时挂不住,瞪大着眼睛道,“你又是哪一个,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你怎么来了?”段南山看见方琳立刻起身,“家里的事都妥了吧。” 方琳点头,压根没理跳脚的陈太太,对坐在主位的陈老爷道,“是非曲直咱且不论,今儿来就是为解决这事的,总归是要拿出个章程来,若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毁了你儿子的名声,各退一步是最好不过,以后嫁娶,各不相干,陈老爷以为呢?” 陈老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左右说到这个份上,这亲事是成不了了,哪怕是媛姐儿勉强嫁过来,也不过是世上添了一对怨偶,难不成还得自欺欺人说你们同我舅舅家仍是通家之好?咱们结亲也不是为了结怨,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早早退了亲,我想您二老也想早早娶了儿媳妇好抱孙子吧,媛姐儿年龄是不小,但若真是想拖,我们也不是拖不起,沈家虽然小门小户,可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我表兄弟不多,但血肉至亲,任谁也不会看着她受欺负的。” 陈家当初定下沈媛媛,就是想着她家兄弟多,将来有个什么事定会帮衬,却没想到此刻被方琳用来制肘他们,陈老爷沉着脸,一言不发,陈太太想说什么,被他瞪了一眼立时噤若寒蝉。 “大山兄弟,你这个外甥女口才不错。”长久的沉默之后,陈老爷再度开口,对沈大山的称呼却已经换了,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对陈太太道,“去把庚帖拿出来。” “这……”陈太太迟疑,“当家的,全哥儿那边……” “我是他老子,这事我替他做主了。拿去吧。”陈老爷叹了口气,“是我们家那小子没福气,回头叫他去你们家道个歉。” 沈大山心底松了松神,摇头,“不必了,为着媛姐儿的名声,这事我也没甚好计较的,就这么办吧,等回头信儿传出去了,大家都知晓了,你便叫人去我家把聘礼拿回来吧。” 陈老爷把沈大山一行人送出门,回屋又叹了口气,“叫全哥儿收敛些吧,你看你,把孩子惯成这样了,现在管也管不住。这一回事情就这样罢了,沈家也没想声张,万一再有下一回。” “全哥儿是陈家五代单传,我能怎么办,你平日里也没少惯他,叫我说,咱们家又不缺银钱,还怕给他娶不上媳妇嘛,他若真喜欢,哪怕给她纳几个妾室伺候着又能怎样!”陈太太不以为然。 “闭嘴!”陈老爷呵斥,“那为着银钱嫁到咱们家的媳妇,你敢给全哥儿娶,我可不敢叫她进门,还纳妾,你以为我陈家为什么五代单传,还不是妾室闹得,你且在家待着,近些天不要出去了,管好你那张嘴。” 陈家老两口的争吵暂且不提,孙氏看他们把沈媛媛的庚帖拿了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孙氏将他们迎进门,“下午我们进进出出的,老太太瞧见还问我来着,我没敢吭声,糊弄过去了,现在庚帖也拿回来了,老二找回来的人在院子里坐着呢,老太太那怕是瞒不过去了。” 未免老人忧心生气,陈家的事沈大山是瞒着爹娘的,就是马婆子早上上门时也没敢声张。 “瞒是瞒不住了,下午请人过来说话的时候,就在老太太屋里吧,我先去给她打个招呼。”沈大山叹了口气,女儿的嫁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眼瞧着就要出门,谁能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怎么样,下回再说亲可不能马虎了,定要先访了人家,打听清楚才是。” “谁说不是呢。”孙氏也是蔫蔫地,看方琳和段南山站着,又勉强挂起笑容,“晌午是我性子急,听了旁人的话误怪了琳姐儿,这事咱们就揭过不提,折腾了一天都饿了吧,吃饭罢。” 沈媛媛上桌吃饭时心情好了许多,笑着跟方琳两口子打了个招呼,“劳琳表姐费心了,娘,等这事儿过了,我就跟爹出去摆摊吧。” “那怎么行!”孙氏立刻反对,“你安心在家待着,娘定会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压过那陈家去,叫人不敢小瞧了你。” “争那些作甚。”沈媛媛似乎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昨儿琳表姐说想跟爹合伙做生意,我想着爹年岁也大了,在外头摆摊不是长久之计,我也不急着嫁人,不若将嫁妆先当了吧,咱们盘个铺子,生意做大些,也叫爹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 孙氏哪敢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家有闲钱,否认道,“绣姐儿还有两个月就除服了,你大哥的聘礼是一笔,这耀祖在学堂念书,月月有支出,这又是一笔,家里哪来的那么多钱,盘铺子的事儿,再说吧。”沈光宗定了大庙村何家的姑娘,可这刚定了亲她祖母就过身了,守孝三年,一耽搁就耽搁到这时候。 沈媛媛是个惯听话的,她发表完自己的看法,便低头扒饭,再不做声。 倒是沈二山闻言道,“大嫂,你们要是真盘铺子,钱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点,用得着你就说。” 一家人到底说不出两家话,平日里吵吵嚷嚷,关键时刻才能瞧得出靠不靠得住。 李氏瞪了瞪丈夫,眼珠子一转,勾起嘴角笑,“大嫂不是说没闲钱嘛,咱们那钱是给平安娶媳妇的,轻易动不得。” “光宗媳妇没进门呢,急什么,先相看着,等到有合适的再说也不迟。”沈二山想得开,倒也不着急,还问方琳,“你跟你大舅舅做生意,可是有什么门路?” 盘铺子的事儿方琳也是头一回听说,思索了会儿才道,“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南山他们猎户鲜少跟山下人来往,山里的野味在外头还是受欢迎的,他们春日不狩猎,年前儿多打了些肉食,我便做成肉干存了起来,还有做了些腊肠,是南边的东西,想着放得时间长,要是卖不出去咱也能留着自己吃,这才跟舅舅提了一嘴。赶明儿带些过来,给大家尝尝。” 沈二山还没说什么,坐在李氏腿边的沈如意先高兴起来,“吃肉吃肉,我要吃肉。” 方琳摸了摸她的头,“等表姐把家里的事忙活完了,就带肉来给你吃。”说罢又冲孙氏笑道,“舅母也不用担心,我原先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你不放心,我跟庆祥楼的掌柜相熟,也可以寻他的门路试试。” 方琳这话有几分托大,庆祥楼的吴掌柜她拢共也只见过两回,但孙氏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着赚钱又生怕别人占了她的便宜,她若不这么说,即便这生意能成,孙氏恐怕也会觉得自己吃了亏。 果不其然,孙氏一听这话,搓了搓手,笑道,“庆祥楼啊,那可是咱们白河镇最好的酒楼,琳姐儿当真认识掌柜的?” “那还有假,我姐那些聘礼,都是卖给庆祥楼了,平安表哥也跟着去了,不信你问他。”方敏立刻道,还不忘回头冲她姐眨了眨眼。 得到沈平安的肯定回答后,孙氏脸上难得出现了纠结的表情,半晌后才道,“那这生意,咱要不做一做?”   ☆、第31章 垦荒 虽说同沈大山夫妇敲定了许多细节,方琳亦答应先给他们一些腊肠和肉干先在摊子上试试。沈平安交游广阔,在外头帮着寻铺面。开铺子不同于摆摊,地段、客源、甚至竞争对手,这里头门道多着呢。女孩儿心思细腻,沈媛媛已经开始琢磨着铺子该如何装点,菜品又该如何定价,还有那配菜的酒水要定哪一种。 孙氏见她兴致勃勃,丝毫没有退亲之后的消沉,便也不拦着,随她去了。 方琳却顾不了那许多,眼瞅着天气渐暖和了,她惦记着将看重的那块地全部垦出来,好按时节下种子呢。 山里头是有水的,细小的支流从山间流下来,汇聚到一处,到了山底下,小溪流就成了河流,方琳选的这块地就在溪流旁,她寻思着,平日里灌溉也方便许多。 枯草被烧成了灰,段南山正翻地翻得起劲,方琳拿了水和饭菜,招呼道,“忙了一早上,歇会儿,我煮了汤饭,这会儿还热着呢,你先吃两口,凉了就不好吃了。” 干活消耗大,不吃饱肚子是不行的,方琳这几天是变着法的给段南山做吃食,家里剩下的白面不多,她今儿做的是麻食,揉好的白面切成丁,用大拇指在案板上往前一推,搓成了卷状,做起来简单,只是费些功夫罢了,配合着烩好的肉菜,下到锅里一煮,还没等沸起来,那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方琳怕热气散的快,特意放到砂锅里煮的,一路用篮子提着,上头还盖着块布,此外她还蒸了玉米面饼子,又盛了一小碗肉酱,段南山也确实饿了,在溪边洗了手,接过篮子一看就愣住了,“不是说这几日忙,随便弄点吃的就行,怎的费这个功夫?” “能费什么功夫,饼子是前几天蒸的,我不过热一热罢了,就是麻食,你能吃多少,不费事的。”方琳拿出筷子给他,顺手将里面的碗碟拿出来摆在地头的石头上,“别愣着了,赶紧吃吧。” 段南山却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皱了皱眉,“这麻食你就做了我一个人的?家里的细面不多了罢,吃豆饭也一样的,我又不是那挑嘴的。你吃吧,我吃饼子就成。” 方琳省惯了,她想着段南山出力多,所以才特意给他用白面做吃食,至于自己,她还真没想那么多,一听段南山这话便故作恼状,“怎么着,嫌弃我做得难吃?” “不是,我就是觉着,不能叫我吃好的,你吃那不好的。”段南山用饼子裹了肉酱,冒着热气的玉米饼子香和肉酱炒出来的鲜咸,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味蕾,他将手里的饼子三下五除二全塞进嘴里,话都说不囫囵便笑开了,“媳妇你做得饭就是好吃。” “好吃慢点吃,小心别噎着了。”方琳将水壶递给他,“我在家吃过了才来的,这麻食是特意留给你的。家里细面是不多了,咱们赶明儿去镇上买些,顺道把菜种子买回来。” 段南山闻言点头,山中生活清苦,他不愿意浪费了一分一厘,哧溜哧溜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方琳提起锄头道,“你吃完了把碗筷放到篮子里,多喝点水,我待会儿去洗。”眼瞅着地已经翻了一半,她把翻出来的湿土用锄头敲碎,琢磨着等垦完这片荒地,要去山下借个铁犁将这地都犁一遍,再施了肥才行。 地的肥力不够,不管种什么,都是个麻烦事。段南山原本不愿叫她思虑这些,说是下苦的活儿都得男人来才对,但这耕地的事儿他是没方琳熟悉的,只得由了方琳跟着。 “早上你去陷阱和捕兽夹子那儿去瞧了没?”段南山吃饱喝足,自觉地到溪边洗了碗筷,这才拎起铁锹走到地里。 方琳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去了,向阳坡那块儿的陷阱里掉进去只野山鸡,还活着呢,我拎回家去了,绑了腿在厨房搁着呢,咱要不别吃这它了,我看了,是只母鸡,养着还能下蛋呢。” 原先方琳是不敢一个人去陷阱那边的,跟着段南山去了几回,觉着也没甚大的危险,如今一个人来回也不觉得心慌了,甚至打算着养些活物,最起码在打不着猎物的时候,也能吃些新鲜的东西。 段南山闻言,有些犹豫,“以前不是没想着养,可咱们家不像李婶她们能养在屋子里头,要是养在外头容易招野兽,吃了这些东西事小,要是我不在家,伤着你就不好了。” “要不咱搭个鸡窝?山洞后头不是有块空地,咱们用栅栏圈起来,外头也撒上些驱兽药,平日里鸡就散养着,晚上把它们赶到鸡窝去不就成了,要是真有野兽来,咱们机警着些也就是了。”方琳还是觉得圈养些活物好,这鸡生蛋蛋生鸡的,总比往深山里头豁出命来的强。 被媳妇这么一劝,段南山也有几分意动,他笑着点头,“那行,听你的,等咱们这儿忙活完了,我去山里多抓几只,兔子也能养,这东西一窝能下好多崽儿呢,要不也养几只?” 方琳想了一下,笑道,“不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要是真没来野兽,以后再多养些。” 小两口就圈养活物商量了好一会儿,愈发觉得日子会好过起来,这才开始又继续忙活起来。 因着垦地忙,方琳两口子便把这搭鸡窝的重任交给了李有福李有乐两兄弟,不过山民养鸡大多散养,这鸡窝也只是照猫画虎,方琳不得已,只得把跟着沈媛媛琢磨开店事宜的方敏拉来当监工。 “等鸡窝搭成了,姐给你们蒸鸡蛋羹吃。” 有了这么句承诺,李家兄弟和方敏干起活来愈发卖力,他们觉着干草搭得鸡窝不安全,还特意砍了棵树,改用木头作为原材料,给鸡做了个小房子,还铺了不少干草在里头。 等到方琳和段南山垦完那一片荒地,他们家的鸡窝也搭好了。 方琳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多亏了你们,想得比我还周道呢,忙活了这几天,你们费了不少神,晌午都留下来吃饭吧。” “可不是,嫂子得好好犒劳犒劳我们。”李有福笑嘻嘻地,“对了,嫂子,你们这荒地垦完了,打算种点什么?” “还不知道呢。现下地瘦得很,我想先种些绿豆肥地,可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种豆,现下时节还不到,打算种些不费时间的,最好是清明前能有收成,不耽搁我种豆。”方琳打得主意岁好,可庄户人家种惯了一年一茬的庄稼,这时节短的东西种子却不好寻。 李有福一拍脑袋,“我看青菜就很好,山里头吃肉吃惯了,可真要吃这些东西,还得跑到山下去买,不方便的很。” 青菜从下种到长成,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方琳琢磨了一下,现下已经出了正月,真要是种青菜,等到清明时也就能吃上了,而开春后,山里头的野菜也长得飞快,更不用说那新鲜的笋子下了一场雨之后便前赴后继的全都冒了出来,虽说现下不能打猎,可手脚勤快些,也不会真就饿了肚子。 明儿恰好是初五,方琳便跟段南山商量着,去镇上一趟,一来给家里添置些东西,二来也得问问沈大山那腊肠和肉干的事。 段南山有无不可,往年春日,他大多在家呆着,实在饿得狠了,便去小溪里捉两条鱼打打牙祭,可打从娶了媳妇,今年的春天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可不是,家里养了鸡,白煮蛋,茶叶蛋,鸡蛋羹,荷包蛋,光这一样,方琳就能变着法的给他做,尤其是切了片的腊肠,配上炒的金黄的鸡蛋,那滋味就甭提了。 第二日,方琳拾掇了东西便从李叔家借了驴子,她骑着,段南山牵着,两人慢悠悠的朝镇上去赶集。 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可不少,买了米面,添了调料,方琳寻思着,日子渐暖了,是不是得扯几匹布给段南山做衣裳,谁知道她刚一开口,段南山便摆手拒绝了,“我一个打猎的,衣裳打打补丁,能穿就成,没那么多讲究,扯几匹颜色鲜亮的,给你做吧,我记得你那箱笼里,没几件薄衣裳。” 难为段南山一个大老爷们还惦记着她的吃穿,方琳弯了弯嘴角,扯了几尺靛青色的料子,又选了匹水蓝的,相公粗枝大叶,她做人媳妇的,总不能真不给他做衣服。 几经打听,段南山跟方琳这才寻着卖粮食种子的铺子,辅一进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方琳蹙了蹙眉,对打着盹的伙计道,“小哥,你们这儿种子可齐全?” 那小伙计揉了揉眼睛,见是个年轻秀气的妇人,有些诧异,不过生意上门仍是笑脸迎人,“我们这东西齐全着呢,您都要些什么?” “我要些青菜种子,绿豆种子,还有小麦种子和玉米种子。”方琳要买的东西都是提前打算好的,倒是段南山闻言诧异,“咱就开了那么两亩荒地,哪能种得了这么多东西?” 方琳冲他笑,“你忘了,我嫁妆里可是有一份地契的,咱家的地,除了咱们,谁都甭想种。” 青岗村方家,正在纳鞋底的胡氏打了个喷嚏。   ☆、第32章 腊肠 置办完家中所需的东西,段南山提议去他平日里卖皮毛的铺子里坐一坐。知道自家相公是想让她熟悉自己的交际圈子,方琳笑着点了点头。 买来的东西全都放在背篓里,段南山轻轻松松地背了起来,右手牵着方琳,心里头却悄悄地盘算着,山里头的规矩,春日是动物交配的季节,不能坏了繁衍,猎光了山里的东西,后世子孙便没法子生活,好在春脖子短,等到过了这一阵,家里的菜和庄稼都种下了,他便进深山里头一趟,多打些稀罕的野味,好拿到山下换了银子,山洞住着虽好,可往后有了娃娃,总不能一家蜗居在里头,肯定是要盖房子的。 方琳不知段南山心里的想法,两人转过街角,就到了她第一次在镇上看见段南山的那家铺子。 “孙掌柜是熟人,给的价钱也公道,我爹以前熟的皮子,都卖给了他,后来我能打猎了,剥下来的皮子也都送到这里来,以前射箭没个准头,好好的皮子戳个窟窿,孙掌柜二话没说也要了,他是个好人。”段南山指着孙记皮草铺的招牌道。 北地冬天冷,皮草算是紧俏货,可过了年,这铺子便门可罗雀,方琳纳闷,“你说孙掌柜开着这皮草铺子,冬天还好,这天渐渐暖和了,可如何做生意呢?” “这铺子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开的,入了深秋到出正月前都是迎客的,一出了正月,大门就关了,收来的皮草要往更北边送呢,听说那边一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冬天,积雪得有半尺厚,全凭了这些皮毛御寒呢。”段南山鲜少出门,为数不多的知识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这孙掌柜自然要算一个。 方琳心思活泛,冲他眨了眨眼睛道,“舅舅不是正好寻铺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合适的,不如跟孙掌柜商量商量?” 要说这孙记皮草铺,地段好,门脸也大,楼上还有空处,实在是合方琳的心意,沈平安一直没找着合适的铺子,她也跟着上了心,一听段南山这话,便打起了主意。 “这……”段南山看到她弯起的嘴角,便明白了自己媳妇话里的意思,颇有点为难,“这恐怕不行,这铺子是孙掌柜的祖产,寻常人要租他都不肯,他儿子好像在什么地方当了个小官,定是不缺银两的。” 方琳闻言有点儿泄气,她一个平头老百姓,听到祖产当官的字眼,自然知道这铺子不是自己能肖想的了,可还是有点不甘心,抱着男人的胳膊摇了摇,“咱问问吧,说不得就能成呢。” 段南山笑了笑,揉了揉媳妇的脑袋,“嗯,问问。”媳妇难得撒一回娇,别说是开口问一句,叫他求孙掌柜他也愿意。 可不凑巧的是,孙掌柜并不在店里,伙计同段南山亦相熟,寒暄了两句便道,“你来得且凑巧呢,你年前叫掌柜的帮你寻的硝皮子的药水,前一段送到店里来了,掌柜的还说你这几天再不来,只能托人给你送到山上去呢。” “怎么?往年不是二月底才往北边去,今年这么早?”段南山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这是药水的钱,你数数。” 伙计接过那半吊钱,笑道,“不是去北边,我们掌柜的大儿子之前不是外放到桐城当府台嘛,这三年任期满了,在京里谋了个缺,说是把他接去享福,那可是天子脚下,我们掌柜说是带着我们去那儿见识见识,要是有可能啊,把铺子也开到那里去呢。” 这伙计话里话外满满的自豪感,好似能去京城是件了不得的事。其实也的确是这样,但方琳连白河镇都没出过,对京城是什么样压根没概念,至于段南山,他始终觉着山里头的清净日子才叫好,所以伙计这番话等同于对牛弹琴。 倒是方琳敏锐地扑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们去京城?以后都不回来了?” “唉,掌柜的也为这事发愁,这人年纪大了,总想着故土难离,他舍不得着呢,可我们少东家那边又不能不去,在京里当官不比别的地方,上下都要打点着,没个靠谱的人也不成,关键是这铺子,是掌柜祖上传下来的,他不忍心卖了,可没个人在这儿盯着,租出去也不放心。”提起这事伙计也是一脸犯难,“掌柜打算留下个人看着这铺面,做些洒扫修缮的活儿,老天保佑,可别把我给留下了。” “小哥跟了孙掌柜这般好东家,定能出去长见识的。”方琳恭维了一句,便问道,“你们掌柜可有说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寻他有点事。” 伙计笑意正浓,闻言指了指外头,“前一阵儿外头那卖吃食的摊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叫腊肠的新鲜吃食,我们掌柜的爱得很,这会儿怕是去摊子上吃饭了。” 真是刚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方琳同段南山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段南山道,“你这回可帮了我大忙,多谢了。” 沈大山的摊子生意比以往好了不少,摆在街边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小推车前还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外带。沈媛媛、方敏和章景齐上阵,总算才忙活开来。 章景是个机灵的,老远就瞧见方琳两口子过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冲他们打招呼,“今儿初五,段大哥和方琳姐是来赶集的吧。” 方琳笑着点了点头,光看这场景,不消问,也知道她送到沈家去的那些肉干腊肠销量几何,原本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真卖不出去,大不了全留着自己吃,看眼下这情形,要真留着自己吃怕是才算吃亏呢。 “姐,你们怎么来了?”方敏手脚麻利的很,切了好几根腊肠称好,用油纸包了递给排在头一个的妇人,这才回头跟她姐说话。 孙掌柜坐在拐角的桌子上,一碗肉干米分丝汤,一碟凉拌腊肠,正吃得不亦乐乎,段南山从从方琳手里接过几根捆好的腊肠,径直朝那头走了过去。 方琳看着他跟孙掌柜搭上话,笑着对方敏道,“来镇上置办些东西,顺路过来瞧瞧,这几日生意还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方敏笑得跟朵花似的,腊肠卖得好,她也心甘情愿来这里帮忙,沈大山按肉价给她结了腊肠和肉干的钱,“姐,等回头忙完了,我就把钱给你送过去。” “我又不是来给你要钱的。”方琳笑着给她搭手帮忙,方敏负责切和称,她就负责包装,“舅舅不是想盘个铺子嘛,原本在这摆摊就是瞧上了这儿地段好,往来的人多,又都是些老顾客,我寻思着,要是能在这儿开铺子,那客源就不用愁,光看现在这情形,到时候老顾客定是会来捧场的。” “你说得轻巧,哪那么容易啊,这地段的铺子都是赚钱的,谁会舍得租出去。” 方琳笑,冲段南山的方向努了努嘴,“知道不容易,你姐夫这不是正帮忙说和呢嘛?” 待到方琳把孙掌柜要去京城的事儿一说,方敏喜得差点没搂住她亲一口,“姐,你真是个福星!” 段南山不知跟孙掌柜说了什么,小老头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又让章景把沈大山叫了过去,三个人说了半晌话,方敏时不时地朝过看,原本乐得开花的脸儿不知怎的慢慢皱了起来,连手底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待到过了晌午这阵,摊子上的人流量少了些,方敏才腾开手,拉着方琳到了没人的地方,“姐,这灌腊肠的法子是咱自家想出来的,要盘的铺面也是靠姐夫的人情才说和成的,凭什么出力的是咱们,却便宜了舅舅他们。要说这原本也没什么,可舅母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要是这东西不赚钱怕是死活都不会沾的,可要是赚了钱,怕是咱连个响声都甭想听见。” 妹妹性儿急,方琳是知道的,她这话自己不是没想过,但到底年岁大些,想得更深远一些,“敏姐儿,你是个姑娘家,将来不管怎样是要嫁人的,姐想过,与其给你置办嫁妆,不如给你个能填饱肚子的营生,这铺子若真能开起来,自然不会是舅舅一家的,我想过了,你算一家,我跟你姐夫算一家,大舅他们算一家,这生意啊,咱们合伙做。你姐夫对这些事并不精通,咱们俩又没什么人脉,舅舅到底在镇上做了这许久的生意,强龙也好,地头蛇也罢,总归知道该怎么应对,合伙做生意,咱不算吃亏。” 方敏闻言仔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得立个契约,空口无凭,白纸黑字才算数。” 方琳笑,“这是自然的,不光是这个,咱们合伙做生意,人力物力财力各家怎么出,净利润又该怎么分,这些事儿都得有个章程。我懂得不多,但多劳多得总归是听过的,好在都是自家人,这个商量着来便好。”   ☆、第33章 开店 段南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孙掌柜很是痛快地答应了将铺子租给他们,租金算得很便宜,上下两层,连着后边住人的小院,一个月二两银子。方琳给了他一吊钱作定金,又同他约定明日去请镇上的乡老来立契为约。 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沈大山心情好得不得了,收了摊子之后去酒坊买了两坛酒,拉着段南山非要让他跟着一起归家喝酒。 看着背篓里的一大堆东西,段南山犹豫了一下,是想拒绝的,眼瞧着天快黑了,到时候路不好走,他想跟媳妇早点回家睡热炕呢,可方琳拽了拽他的衣角,冲他点了点头,不得已,段南山只得应了下来。 一路上沈大山哼着小曲,拎着酒坛子,一会儿跟章景说要多准备几样吃食,一会儿跟沈媛媛说叫她用青叶珠穿几条帘子,到时候挂起来肯定好看。 沈媛媛看着父亲像小孩一样的神情,有点儿哭笑不得,敷衍了他两句便对身畔的方琳道,“琳表姐,你去我家是商量开铺子的事吗?” 许是经过了退亲这件事,方琳觉得沈媛媛长大了不少,不仅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连眼光也好了许多,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商量这事,我跟敏姐儿想同舅舅合伙,毕竟涉及到银钱,也不是一星半点,生意要长久的做下去,这些东西咱们先商定个结果才好,省得以后为了一点小利坏了亲戚情分。” 沈媛媛想到自己母亲的为人,面上不禁一红,“我娘她……她也是为了我们。” 方琳倒没想到这一处,她的细致,只是针对亲近之人而言,明白了沈媛媛的想法,她微微笑了笑,拉起小姑娘紧紧握着的手,“我知道,可媛姐儿,我原先在方家待着,习惯了这般事事提前算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表姐妹们在方家的境遇沈媛媛是知道一些的,她想起方琳投奔自己家的时候,孙氏让她们姐妹俩住在破旧不堪的杂物间,让方琳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甚至在方琳定了亲之后,还惦记了许久她的嫁妆,可表姐不仅没有嫉恨,有着赚钱的法子还想着她们,沈媛媛原本微红的脸颊愈发滚烫,反握住方琳的手,神情坚定道,“琳表姐,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和敏姐儿吃亏的。” 她的话方琳并没有放在心上,沈大山惧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沈家大房做主的人是孙氏,她这个舅母再厉害,也只是在这方寸天地罢了,再说还有沈家老两口在,方琳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吃亏,更何况,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帮章景推车的高大男人身上,更何况有个人始终陪在她身边的。 果不其然,孙氏听了方琳要合伙做生意的想法,一脸的不情愿,她挤出个笑容,“琳姐儿,你送来的那些腊肉是卖的不错,但再好的吃食,也有吃腻味的时候,谁知道这些东西能卖多久?我们亏了本不要紧,你们家底本来就薄,要是亏了这日子可该怎么过,我想着,就跟之前一样,你们做好了腊肠肉干送了来,我们按市价收取就行了,你说怎么样?” 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先前非得说着腊肉卖出去了才给钱,现如今见有利可图,便死咬着又不肯松口了。饶是方敏晌午被她姐劝了一遭,这会儿也忍不住火气上涌,立刻就站了起来。 方琳示意她莫急,似笑非笑地看了孙氏一眼,“舅母说得对,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赚钱不如大家一起赚,反正这腊肠的做法知晓的人不多,外头肉又贵,山里头飞猎户多,我寻思着多猎些肉,到时候不光卖给舅舅,其他酒楼食肆的,也去试试,要是这白河镇凡是吃饭的馆子,都有腊肠做得菜,肉干煮的汤,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不就是全进了我的口袋,您说呢?” 孙氏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坐立不安,她又不傻,这腊肠能赚钱,一个是因为稀罕,他们家独一份的,要是全白河镇随处可见,那赚头可比现在少了不知道多少呢,方琳话音刚落,她就笑着道,“舅母刚刚是说笑的,能赚钱的生意,我们也不能一个人得了这好处,我瞧你方才的主意就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合伙,到时候不光耀祖上学的钱有着落,你也能给敏姐儿攒一份嫁妆呢。” “敏姐儿的嫁妆,得她自己攒,舅母大概是没明白我的意思,铺子开起来,无论是新鲜肉食也好,腊肠肉干也好,都由我这边提供,后厨和伙计,舅舅就做得很好,至于敏姐儿,那铺子算是她租下来的,所以这生意也有她的一份。” 方敏大概是没想到她姐想得这般周道,错愕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有些激动道,“姐,这……这不行吧,我手头没那么多钱……” “舅舅不是才给你结了银钱,十二两六钱银子,那铺子,半年还是租得起的,生意好了,分红拿到手里头,还怕没钱续租么?” “可那钱……”方敏刚要开口,就瞧见她姐冲她眨着眼睛笑,她蓦地明白了方琳的用意,嘴唇抿地紧紧地,这一回,她绝对不会大意了,不仅要做出个样子,更要让她姐赚得个盆满钵满。 孙氏压根没想到,为了跟方家这两丫头撇清关系,好让自家独占那卖腊肠的钱,她才催促着沈大山给方敏结了银钱,可转眼就成了这小妮子合伙的依仗,早知如此……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敏姐儿能有几个钱,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叫她自己留着吧,这租铺子的钱,我们自己家出。”孙氏知道方琳是个有主意的,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套了进去,可还是不死心,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方琳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那舅母可寻到合适的铺子了?南山有个相熟的掌柜,正想把铺子往外盘呢,您要是不乐意做着生意,我想着就让敏姐儿出钱把那铺子盘下来,腊肠肉干都是我们自家的,费不了几个钱,说到雇人,南山春日不打猎,我们俩都闲着,哦,李叔家还有个半大小子和姑娘,怕是都愿意帮忙,我做饭还算成,舅母也吃过,味道不算差吧,诶,这么仔细一盘算,我们自己个就能把店开起来,要不舅母,这合伙做生意的事就算了,省得您吃亏。” 孙氏吓了一跳,哪还敢不同意,忙不迭地劝了两句,又把小儿子喊了出来,“耀祖啊,我们都不识字,照你琳表姐说的,你写个凭据,咱们各自留一份,往后也好说。”随即也支使旁人,自己腾开桌子,铺了纸张,又殷勤地磨墨,生怕一不留神方琳就反悔了。 李氏见有这般好事,也想跟着搀和,她支使沈平安打听了大房的屋子里在说什么,又悄悄地跟沈二山商量,“当家的,我听说琳姐儿要跟大哥他们做生意,那腊肠不是挺赚钱的,又是些简单吃食,咱也能做,要不?” 夫妻十几年,沈二山哪有不明白的,瞪了她一眼道,“各有各的缘法,少跟着胡乱搀和,做生意,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去把老二叫回来,过一阵就种麦子,叫他从明天开始,跟我去地里头锄草。” 李氏讪讪,却不敢反驳,沈二山是个脾气暴的,他们这一房的事,一向是男人说了算。 沈耀祖年纪小,并不懂得要如何写契约,是由沈大山在一旁口述,他执笔而作,一式三份,等到晾干了墨,方琳随手拿了一份,她认识的字不多,但最底下的几个人名字还是认识的,她想了想,“舅舅舅母,咱们都不识字,明日请了里长做个见证,咱们再按手印,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得清楚,您说呢?”小庙村的里长是个念过书的秀才,识得几个字,想来是不会诓她的。 孙氏连忙点头,她现在最怕的是方琳不乐意带她们一起做生意,“行行行,听你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们两口子今晚就甭回去了,叫敏姐儿跟媛丫头挤一晚,你们俩就睡之前你住得那个屋子,明儿一早,我就请里长过来。”夜长梦多,她今天可算是被这丫头吓着了,以前也没法发现琳姐儿这么鬼,简直比方敏那个小暴脾气还难缠。 这是自然的,方琳以前没有退路,心中纵有万千想法,也只得委曲求全,可现如今她离了方家,又有段南山,活得当然比往昔潇洒张扬许多。 “这就是你之前住得屋子?”打从进了房门,段南山那蹙着的眉就没松开过,“也太欺负人了,不行,咱回去,这生意不做了。”他舍不得媳妇受一点点委屈,就是她的亲戚也不行。 方琳笑着抚了抚他的眉头,“别皱着了,皱成一团又不好看,舅母这人就这样,没必要跟她计较。” “你不是说咱自己做生意也成,那又何必跟着她周旋这么多。”段南山想法简单,你得罪我,我就不带你玩了。 方琳笑,“我那是吓唬大舅母呢,开个店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不光是租金,咱家没多少银钱,我想着入了伙,到时候分红多多少少,也算是笔收入,咱们是山民,你那打猎的本事,才是真正能赚钱的。” 段南山最喜欢听“咱们”这样的字眼,一时间喜笑颜开,连冷冰冰的床铺和往里灌风的窗户都不在意了,脱了鞋袜上床,紧紧地搂住媳妇。 方琳挣了挣没挣开,只得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反正这家伙浑身跟个火炉似的,靠的近权当取暖了。   ☆、第34章 立契 里长将那张契约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了个清楚,额头上的沟壑也舒展了开来,笑着道,“大山可是咱们村头一个在镇上开铺子的,将来要是真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咱们。” “瞧您说得,我是那种人吗?”沈大山收起按了手印的契约,招呼道,“满金叔,您坐,喝水喝水,赶明儿铺子开起来了,满金叔可要去捧场。” “那是一定的。”沈满金笑呵呵,搓了点烟叶放进烟杆里头,点了火,“你这两外甥女是个出息的,方老三这是造孽啊,亲闺女给逼出了门,等你这铺子赚了钱,叫他后悔去吧。”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他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 沈大山没接话,过年的时候方老三还领着他们家那小子上门来拜年,叫沈二山给撵了出去,之后两家人就再没什么来往了。 倒是方敏笑得开心,给沈满仓倒了杯水,“七舅公,您喝茶,借您吉言,我倒要叫方家人看看,我和我姐出了那个家门,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妹妹好强莽撞,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方琳心里头有几分担忧,对沈大山道,“舅舅,敏姐儿在您跟前,她这个性子,还得劳您多照看。”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是你亲舅舅,还能看着旁人欺负敏姐儿不成。”沈大山笑起来,“更别说这丫头脾气火爆得很,谁敢惹她呀。” 被沈大山这么一调侃,方敏倒有几分害羞起来,跺着脚道,“舅舅笑话我。” 一时间众人都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给逗笑了,就在这时,沈媛媛掀了帘子进屋,先问了好,这才道,“娘和二婶把饭做好了,爹,七叔公,表姐,表姐夫,敏姐儿,吃饭吧。” 方琳这回到沈家来,那算是客人,断没有再包揽了做饭这一活计的道理,孙氏李氏想让她主动提出帮忙,旁敲侧击了两句,见方琳不上钩,也只得作罢,妯娌俩合伙做了这一顿饭。 沈满金在桌角磕了磕烟杆子,“替我谢谢你娘,老婆子做了饭在家等着我回去呢,我就不多留了,你们好好吃,我这就走了。” 方琳几人劝了两句,还是没能留住人,便将他送到院外头,“回去吧。”沈满金摆摆手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凑到沈大山跟前低声问了句,“方家那大丫头年前出了门,这敏丫头还没定亲吧。” 沈大山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没定亲,敏姐儿十一月的生日,到了年底才及笄呢。满金叔您这是想说亲?” “哪跟哪啊,我就多嘴问一句。”沈满金否认了自家侄子的猜测,可面上的笑容明显的表达出对这个答案的满意,他笑了笑,“成,你们回吧,我也归家去。” 饭桌上,沈大山还跟沈二山嘀咕了两句,“你说满金叔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咱虽说是长辈,可敏姐儿是她姐带大的,长姐为母,她的亲事,怕是得琳姐儿点头才行。叫我说,你就甭操心了,琳姐儿她们吃过饭不是要到镇上去谈租铺子的事,你把耀祖也带去,这立字据的事儿,得个认字的人盯着,顺带瞅瞅那铺子的布置,回来也好商量着该如何装修。”沈二山说罢,扒了两口饭,“对了,我早上去地里转了一圈,爹那两亩地得锄草了,你待会跟光宗说一声,叫他跟平安两个吃过饭去地里干活。” 沈家虽然没分家,但地是分开种的,大房二房各五亩,打了粮食自己留一点儿换钱,余下的归公中所有,老两口也分了两亩,平日里由两个儿子帮着种,沈大山闻言也没异议,点了点头,孙氏一向跟弟弟不对付,老二有什么事都是先跟自己说的。 方琳给段南山舀了一碗肉干蘑菇汤,因为自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现下肉干煮的汤已经成为沈家饭桌上一道常见菜了。 段南山喝了口,微微皱眉,方琳留意到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 “咸了,没你煮的好喝。”段南山亦压低了声音,他又夹了一筷子菜,也没有方琳做得好吃,他本不这么挑嘴,可吃惯了媳妇煮的饭,旁人做得竟然有些难以入口了。 方琳笑了笑,安慰他,“昨儿不是买了白面,今晚回家给你蒸酿皮。” 孙氏瞧见她的笑脸,问了句,“琳姐儿跟南山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说是家里还有事忙,下午就不过来,我们直接从镇上回去。”大舅母的性子方琳是知道的,她要是敢把段南山的心里话说出来,孙氏保准能立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委屈起来,自家那憨傻汉子可招架不住她这般闹活,还是搪塞过去的好。 果不其然,孙氏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道,“我听说那铺子后头不是有个小院?耀祖这在镇上读书,我也不大放心,要不等铺子开起来,我也跟着去镇上,不仅能帮你们顾看生意,还能顺带着照顾耀祖。” 孙氏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可方琳却不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铺子还没开起来,就惦记着全家住过去,要真开起来,恐怕能不能记得这铺子还有她们姐俩一份就很难说了,她笑了笑,“舅母说得也是,不过那小院到底有多小,我们都没瞧过,等到待会儿去看了才知道,铺子到时候是要留伙计在店里头的,这住不住得下且先不说,您要是过去了,家里这摊子事是留给二婶管吗?”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盯着孙氏,心里巴不得她立刻点头,沈大山的生意为什么能做起来,还不是因为孙氏主持家里中馈,谁知道她指缝了露了多少东西给自家藏了起来。掌家大权人人都想要,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方琳这话一出口,孙氏原本笃定的神色变得犹豫起来,她纠结了半晌,才道,“家里也没什么事,等开春种完这几亩地,我再去也成,反正铺子也得先装修不是。”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李氏却不买账,立刻拆台道,“大嫂这话可就不对了,咱家里吃的穿的,哪件不是事,耀祖在外头读书不容易,你要安心照顾他,我这做婶子也得尽份心不是,这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保准给你管的妥妥帖帖,叫你没有后顾之忧。” 孙氏哪肯干,“家里的事我管了这么些年,你一时接手定然是手忙脚乱,耀祖之前一个人在学堂念书也好好的,孩子在外头生活,这叫自立,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这也是瞎操心。至于铺子那边,敏姐儿琳姐儿哪个不是能干的,还有你大哥在,我也放心的下。” 方琳微微露出笑意,方敏趁人不注意,冲她姐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吃过饭,去孙记看铺子的人可不少,沈大山和一对儿女,方琳两口子连带着方敏,还放着昨儿他们在街上买的东西,一辆牛车堪堪坐下。 车里挤得慌,段南山蜷起腿,叫方琳坐在他怀里,好省些地方,让她能舒展开身子。 方敏笑,“姐夫对我姐可不是一般的好。”沈耀祖这个小萝卜头,有样学样,可惜沈媛媛比他高了不少,他那个小身板,压根圈不住自家姐姐的腰身。 方琳脸有点红,却没有挣脱段南山的怀抱,这样坐着确实比挤在一起强得多,只不过……她眸光微闪,低声道,“你这样坐着难受不?” 见媳妇关心自己,段南山心里高兴,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连忙道,“不难受不难受。” 赶车的沈大山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人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到了孙记皮草铺,孙掌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铺子里的货物全部归拢到了一处,昨日见到的伙计正忙着清点,还有几个人正从楼上往楼下搬东西,段南山搭了把手,替他们分担了不少重量。 “还是南山这小子好,把铺子租给你们,老朽也放心了。”孙掌柜身形微胖,白白净净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冲方琳几人点了个头,“我已经叫伙计去请牙行的人了,等他们写好了文书,咱们就去乡老那里,按了手印也算了了这事儿。” 在外头方琳一般不喜好出风头,她看向段南山,见他冲孙掌柜轻轻点头,又将备好的腊肠提了出来,心底涌起一股自豪感,这家伙,也没她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嘛。 牙行的人来得很快,毕竟租出去的铺子他们可以从中抽取佣金,租赁契约写好之后,沈耀祖接过来念了一遍给他们听。 那写契约的人脸色便有些不好,“这白河镇大大小小的铺子,有不少都是从我手里头租出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琳笑了笑,“大哥甭往心里去,我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念仔细的好,往后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会往您身上推,您说对不对?” 那人这才缓了缓神色,道,“听清楚了没问题,一道去乡老那里吧。” 待到按完手印,交付租金之后,孙掌柜拍了拍段南山的肩,“好小子,我家这铺子就托付给你了,带不走的东西都在后头院子里搁着,都是不要的,你若是用得着,就随意使,若是嫌占地方,就丢了吧。”   ☆、第35章 春耕 虽说铺子租了下来,可这开张的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定下来的,就在沈家人叮叮当当忙着装修铺子的时候,段南山小两口也开始忙活自家的事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既然不能打猎,那惟有打理家里那一亩三分地。 山里刚开的那两亩荒地,被段南山齐整整的种上了青菜,这东西长得极快,在他从小溪中挑水浇过一茬之后,就迫不及地开始冒头。 那天买种子的时候,伙计还送了方琳一些已经发了芽的大蒜,方琳想着种上还能掐个叶子炒着吃,便顺着地垄旁边种了一圈,几天没见,已经是郁郁葱葱的模样,她拣那长势好的掐了嫩叶,挑水施肥都是力气活,家里圈养的鸡下得鸡蛋都没动过,便寻思着,晌午摊一回鸡蛋煎饼。 浇完最后一片菜地,段南山将舀子丢进水桶,天气如今渐渐暖和起来,他忙活一早上浑身都是汗,索性脱了上衣,准备在溪边沐浴。 方琳抬头就瞥见大片麦色肌肤裸露在外头,见他连裤子都要脱掉,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你……你大白天的……现在天虽说暖和了,可这小溪流的水凉着呢,你当心受了风寒。”尽管在心里已经骂了段南山数百遍不要脸,可还是忍不住关心。 段南山哈哈笑,“我身子好得很,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说罢扭头瞧了一眼,才发现她把自己的脸捂了个严实,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除了胸前那道寸许的疤痕,也没甚可怖的,奇怪道,“你不是见过了,有什么可怕的,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它自己就没了。 没了?方琳气笑,当她傻还是怎的,昨晚把她折腾了个半死,这会儿竟然说三年五载它自己就没了,那是说没就没的东西吗! 方琳懒得跟他多说,哼哼了两声,“你慢慢洗吧,洗到明天最好,我先回去了!” 嗯。诶?段南山诧异,赤着脚忙踩着溪中的石头站了起来,带起一身水花,“你等等,我随便洗洗,省得回去还浪费水,马上就好。” 方琳的脚步更急了,连头都没回,段南山挠挠头,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啊,媳妇怎么就生气了?他顾不得穿衣裳,三步并作两步走,没几步就追上了方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道,“生气了?我错了还不成,不洗了不洗了,咱回家吧。” 天大地大,媳妇最大。段南山深谙这个道理,立刻低头认错。 明明在冷水里浸过一遍,可他的身上仍旧是那般热乎,方琳一晃神,便被段南山抱住,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不走了,你等我穿好衣裳,一起回家。” 男人浑身上下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虽说是自己的相公,可那也是光着的啊,方琳脸一红,立时便挣扎起来,段南山哪敢松手,还不知道媳妇生什么气呢,这要是把人放跑了还了得,他收了收臂膀,将方琳搂得更紧了。 可一来二去的,到底还是蹭出了几分火气,方琳在同龄的姑娘中算高挑的,可也只到段南山胸口处,几乎是刹那间,就感觉到腰间那滚烫的硬物,原本透着红霞的脸一时间跟着了火似的,她挣扎的愈发厉害,可段南山的力气忒大了些,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济于事,干脆一咬牙,抬起右脚,冲一旁赤着的脚丫子狠狠地踩了下去,“你就不能老实点!” 段南山吃痛,可仍旧不肯松手,抱着方琳蹭了蹭,长舒了一口气,腆着脸问道,“那回家?” 方琳给了他一肘子,怒道,“还不去穿衣裳!” “哎。”段南山眉开眼笑地应道,媳妇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真好哄啊, 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搁置在溪边的衣裳,连带子也来不及系,段南山匆匆地跑到方琳身边,“好了,回吧。” 方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蒜苗叶子塞到他手里,握住他的衣衫带子系了起来,心道,认命吧,谁叫你嫁了这么个相公呢。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回家这一路上,方琳压根没给段南山好脸色,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她眼睛又不瞎,那站起来的玩意把裤裆撑成了小帐篷,得亏山里平常没什么人,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段南山摩挲了一下腰间系好的衣带,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方琳一眼,到底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媳妇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好想咬一口,媳妇的腰,又细又软,真想摸一把,腰旁边的手,握着小米分拳,想起那咚咚咚敲打自己后背和胸膛的声音,段南山就觉得自己这心里头跟有猫爪在挠似的。 作为一个打了二十几年光棍的男人,在没成亲之前,段南山的情欲并不浓厚,平日的精力大多在奔波忙碌消耗了个干净,仅有的几次也是靠五指姑娘解决,可打从娶了媳妇,食髓知味,他觉着自己就跟闻见了腥的猫似的,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候,发了情。 方琳兀自生着气,眼瞅着就要到家了,那脸蛋儿还鼓鼓地,心里正琢磨着干脆别做饭了,饿他一顿算了,压根没留意到身后的人加快了脚步,曾经无数次将她禁锢住的臂膀,再一次向她伸出了魔爪。 “啊。”被扛起来的那一瞬间,方琳尖叫起来,等回过神立刻安静了下来,经验告诉她不要做无用的挣扎,那是白费力气,所以她问,“你又想干什么?” 段南山嘿嘿笑,“你不是说,我不老实回家再说么,这不?到家了。” “我什么时候……”方琳话还没说完,就想起自己刚刚在溪边说过的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段南山单手开了门,直奔卧房而去,因为走得急,方琳在他肩头颠得厉害,一双小白兔颤颤巍巍,连带着心情也是七零八落,手里头的蒜苗叶子没攥紧,撒了一地。 炕上铺了两床被子,是以段南山丝毫没犹豫,直接将媳妇从肩头抱着放到了上头,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方琳还没来得及坐起身,就被扑到了,她想说什么,嘴刚刚张开,就被堵住了。 “唔……”你个混蛋!方琳从小在田间长大,没有像闺阁小姐那般被人碰一下就非君不嫁的认知,可最起码的羞耻心是有的,夫妻这档子事,那是黑灯瞎火钻到被窝里才能干的,可她的相公,偏偏就喜欢不挑地点不挑时间的发情。 许是动作太大,方琳招架不住,着了急,在段南山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被亲的浑身酸软,能有多少力气,这一咬可了不得,段南山跟受到鼓励似的,将她那身衣裳扒了个干净,铺天盖地的吻从脸颊到脖子,浑身上下一个地方都没落下。 方琳秀气的额头上满是汗,亮晶晶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事实证明,女人的力气是比不过男人的,更何况这男人还是山里的猎户。 段南山脱衣裳的速度比穿衣裳还快,两人肌肤贴着,那热度是蹭蹭地往上涨。身上的人是推也推不开,压得方琳喘不过气来,力气耗尽之后只得瘫在炕上任他施为,可段南山不吃这一套,他抱起方琳,让她坐在自己身上,硬物紧贴着她的大腿磨蹭了两下,便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 饶是成亲一个多月,除了来葵水那几日,段南山没少折腾她,可大白天就这般,还真是头一回,方琳疼得脸儿皱成一团,那泪水打着转儿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这会儿不生气了吧?”段南山一脸餍足,将媳妇圈到怀里,亲吻掉她脸颊上的泪痕,有点儿惴惴不安。 头一次在压箱底儿上看到这个姿势的时候,段南山就想试试,可方琳怕疼,死活不同意,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腰痛屁股痛,甚至胸口也涨得厉害,她瞪了段南山一眼,不肯说钱话。 可不是,嗓子都喊哑了,求饶的话儿说了多少,这人就跟没听到似的,现在想起来照顾她的想法了,晚了! 方琳按着身下的被褥爬了起来,她的衣裳乱七八糟的丢在炕上,皱巴巴得不说,上面还有可疑的白色液体,肯定是不能穿了。 幸好锅里准备烧饭的水是热着的,她洗净了身子,换了身衣裳,这才打起精神做饭,自己一个人的饭。 段南山可怜巴巴地看着媳妇卷了一个肉沫米分条的煎饼,小口小口地吃着,也想卷一张,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媳妇用筷子打掉了。直到刷完锅,段南山连口菜都没吃上。 他倒了杯水递给方琳,“那个……媳妇你渴了吧,喝水。” 方琳压根不理他,也不接他手里的那杯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喝掉,段南山有点儿后悔了,媳妇这回好像是真生气了…… 喂完鸡,方琳将脏衣裳泡到水里,又抱了捆柴进来烧炕,打从过了正月,家里就不烧炕了,段南山体热,晚上抱着她压根不需要烧炕。段南山看她这般,纳闷道,“媳妇你哪里不舒服?觉得身子冷吗?” 这个问题,在他晚上被赶下炕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段南山躺在打好的地铺上,目光幽幽地看向炕上方琳的背,早知道晚上没有媳妇抱,他就……真是悔不当初啊!   ☆、第36章 一亩地 方琳一连好几天都没搭理段南山,其实过了一晚上她就不怎么生气了,可自己要不做出点样子来,岂不是便宜了他。段南山没看出媳妇的想法,整天战战兢兢卖力地干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能干,要不就原谅我吧”的气息。 锄草费不了多少力气,是个细致活,段南山头一回干,除了刚开始一锄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方琳没法子,只得手把手地教了他一会儿,幸而他学习能力还不错,慢慢干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山脚下的这片地离家远,晌午来不及回去做饭,饭食是一早就带来的,肉酱和玉米饼,还有几根煮熟了的腊肠。方琳瞥了眼还在锄草的段南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扬起声音道,“别忙活了,先吃饭吧。” 段南山简直感动的快流眼泪了,这么多天,媳妇终于又开始关心自己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青岗村有不少人家地也分在小河沟这一片,农家少闲月,尤其是春耕的时候,扛着锄头从这片地头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好奇去瞧那坐在地里正拿着饼子大口大口啃得正香的男人,心里不禁嘀咕,听说方家大丫头年前嫁了人,那就是她夫婿了吧?瞧那身子骨,是个能干活的。也有那来送饭的婆娘说闲话,“这不是老方家的地么,方家那丫头脾性大,跟自己老子断了关系,怎么又回来种地啦?”知道内情的也插了一嘴,“难说,你们不知道吧,那地以前可不是方家的,是琳姐儿她娘的嫁妆,怕是现在姑娘嫁了人,要把这地要回去呢。”又有人道,“哟,方老三他媳妇不可能愿意吧,这回可有得闹了。” 胡氏在家里搓洗衣裳,嘴里骂骂咧咧的,打从方琳离家,这些活计全都落在了她身上,自己个闺女又是那不靠谱的,说了好几门亲事,有点家底的嫌弃人家模样不好,好不容易遇着那模样好看的,又嫌弃家里是个破落户,死活不愿意嫁过去,小儿子不长眼的在菜地里踩来踩去,放养的几只母鸡被他欺负得咯咯直叫唤,胡氏一肚子火,摔了手里正在洗的衣裳,走过去一把揪住方文宝的耳朵,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冲那屁股啪啪打了,“叫你胡闹,叫你胡闹!一天不知道干正事,你们真是老娘的祖宗,养你们简直是浪费粮食!” 方文宝被揍得哇哇叫唤,小腿儿蹬了他娘几脚,那刚换的干净衣裳印上了不少土印子,胡氏瞅了眼,又是啪啪两下,“去,把你姐叫起来,大中午的,睡什么睡,跟猪似的,也不知道谁能看上她!” 儿子委委屈屈地去喊方娇起床,胡氏还没坐回到洗衣盆后头的小板凳上,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王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诶哟,老三媳妇,你咋还坐得住,村东头的老应叔说琳姐儿领了个男人在你们家小河沟那片地里干活呢!” 胡氏脸色立刻变了,快步走到王氏跟前,抓住她的手道,“大嫂,你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那片地是琳姐儿她娘的嫁妆,这丫头,是想把地要回去自己种呢,你以为她真那么好心,能给你们家种地?”王氏面上急得不得了,心里却抱了看笑话的心思,谁让你当初给人家姑娘说了那么样一门亲事,把人逼出门去,害得她平时有什么事连个可支使的人都没有。 “她做梦!”胡氏哼了一声,顾不上泡了一盆子的衣裳,匆匆衣服上抹了两下,喊了两声,“娇姐儿,娇姐儿,起来了没,去把你爹叫回来,我有事问他!” 王氏悄声试探,“琳姐儿她娘的嫁妆为了看病基本上都卖了个干净,就留了那亩地,地契可还在你们家手里?” 胡氏脸色愈发难看,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嫁进来快十年,一直以为小河沟那亩地是方家的,方老三跟她提都没提过,这回可好,当面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她没搭理王氏的话,反道,“大嫂,这事是我们家的事,不用您操心,宝哥儿他爹会想法子解决的。” 妯娌这么多年,王氏觉着老三媳妇一撅腚,她就知道对方要拉屎还是撒尿,八成是又想借老三压琳姐儿,逼着她把那地给腾出来,还真以为小庙村那沈家是吃干饭的,现下两家都成了这样了,人家能眼巴巴看着琳姐儿把地拱手让人,这不是做梦呢嘛。她嘿嘿笑了两句,也不介意胡氏话里那冲劲儿,转身进了自家屋子。 “呸!什么玩意!”胡氏啐了一口,目光落到刚出了屋子的方娇身上,“刚说的话听见了没,去你二叔那儿把你爹叫回来!” 方娇磨磨蹭蹭地,“什么事呀,叫宝哥儿去不成嘛,我这睡得迷迷糊糊,还困着呢。” “死丫头,老娘还使唤不动你了!少废话,赶紧去!”胡氏踹了她一脚,“就说咱家出了大事,叫他立马回来!” “什么大事?难不成天塌下来了!”方娇嘴硬,不愿意却又扛不住胡氏那跟针扎似的的目光,艰难地挪着步子。 “就是天塌下来了!”胡氏推了她一把,“赶紧去!”说罢转身进了她和方老三的屋子,到处翻找,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炕头的小洞里头藏着,可她里里外外看了四五遍,都没瞧见小河沟那亩地的地契,心底蓦地一沉,莫不是方旺德那锯了嘴的葫芦把地契给了方琳那小蹄子? 胡氏不信邪的继续翻,这一翻就翻到了方老三进门,方娇看乱七八糟的屋子,纳闷地问道,“娘,你找什么呢?” “出去!”胡氏瞪了她一眼,转而对方老三道,“咱家小河沟那片地的地契呢?” 方老三皱了皱眉,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落在炕头被扒开的小洞上,“你把屋里翻成这样,就为找一亩地的地契?” “待会儿我知道收拾,你先告诉我,地契哪去了?”胡氏目光灼灼,盯着方老三的脸色,“你最好别哄我,你那乖女儿现在正在小河沟那一亩地里忙活呢,你就说说,这地是不是你们老方家的?” “不是!”胡氏的话音刚落,方老三就紧绷着脸回答,“那地是琳姐儿她娘的嫁妆,按理本就是留给她的,她要种就让她种去,咱家也不缺那一亩地的收成。” “什么叫她想种就种?什么叫咱家不缺收成,没了地咱们这一大家子吃什么,穿什么!我跟你当爹娘的,苦点累点都没什么,可娇姐儿到了说亲的年岁,这嫁妆就是一笔,更别说宝哥儿才五岁,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胡氏一听方老三的话就恼火了,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旁人连句嘴都插不上。 方娇一脸诧异,“爹娘,你们什么意思?要把咱家的地给方琳那个贱人!门都没有!我不同意!” “闭嘴!”方老三难得硬气了一回,吼了这个便宜女儿一句,“琳姐儿是你姐姐,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就给我滚出去!” 胡氏不干了,哭天抢地道,“我嫁给你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娘俩的?啊?那个下不出蛋的女人有什么好,啊?你倒是说说!她生的女儿还不是我养大的,我还给你们老方家留了后,方旺德!你就是个王八蛋!” 啪! 胡氏脸上鲜红的一个巴掌印,方老三蹙着眉,“嚷嚷什么,还嫌笑话被人看的不够多?” “方旺德!老娘跟你拼了!”胡氏是个要强的,嫁进方家之后事事都是她出头,方老三当着一双儿女的面给她没脸,她当下就受不了,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 方老三到底是个男人,一手箍住她水桶般的腰,另一只是手按住她胡乱挥舞的胳膊,“别闹了成不成,还嫌家里头不够乱!借了二哥的钱还没还上,你不想着把家里管好了,多挣几个钱还债,老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见胡氏还要说话,他立刻补充道,“小河沟那亩地的地契不在我手里,琳姐儿她娘临死前交给沈大山了,这会儿应该是在琳姐儿手里头,她种那地,咱也没话说。” “你就不会要回来!你是她爹,她敢不听你的!”胡氏不以为然,嚷嚷了两句,便站起身,在院子里摸了把锄头,招呼道,“走,咱也去地里,我就不信,方琳那小蹄子敢跟咱们争!” 方老三站着没动,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方琳破门而出的景象,他的长女,在他没留神的时候长大了,翅膀硬了,他管不住了。方老三不是个精明人,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有拎得清,现在地契在方琳手里头,他就是说破大天去,那地也挂不到他方旺德的名头下,把地要回来?恐怕过不了今晚,整个青岗村都知道他方老三联合继室想吞了原配的嫁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但说到底方老三是个懦弱的,他既怕胡氏发火,又不愿意正面跟方琳杠上,干脆道,“我刚跟二哥话还没说完呢,我去找他,你在家甭折腾了。”说罢就转身往外头走,胡氏哪肯放他,两人又是好一番纠缠。 这一切,刚甜甜蜜蜜吃完午饭的段南山小两口还不知道。   ☆、第37章 争执 到最后方老三还是没杠过胡氏,他原本就是个怯懦的男人,对亡妻的愧疚与亏欠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继室对方琳姐妹的刁难和刻薄他全都看在眼里,甚至母亲的谩骂和指责他也全都入了耳中,可那又如何呢,他不敢同年迈的老母争执,每次想到要同胡氏说些什么,却偏又被她用话堵得说不出口,就连想要维护女儿的心思,也在她长久的絮叨中烟消云散。 这一次,也不例外。 胡氏见方老三不吭声了,头往上一抬,就差没用鼻孔出气了,“娇姐儿,去,把咱们家的锄头铁锹都拿过来,咱也上小河沟整地去!” 方娇应了一声,犹豫了半晌道,“不是说方琳嫁了个山民么,听说山民凶悍的很,娘,要不就算了?” “放你的狗臭屁!”胡氏骂道,“凶悍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杀了老娘不成,这年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到时候叫你爹近前去说,孝字大过天,我还就不信了,方琳那个死丫头敢不把小河沟那亩地给让出来!” 胡氏虽然话说得掷地有声,可心里也是打鼓的,她以为方琳是跟村里头哪家的小子有了首尾,才不肯嫁到李家庄去,没成想到最后居然嫁了个山民,原本李家的人还叫嚷着要闹事,一听说琳姐儿嫁到山里头,立马就打了退堂鼓,要不是因为这,她又怎么会从老二家里借了银子把聘礼还了回去。不过在胡氏看来,方琳那天离家说的话,只不过是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只要她们服个软,方老三再开口一说道,区区一亩地,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这么一想,胡氏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她面上带笑,“去去去!拿家伙什去,咱们这就去小河沟看看你大姐和大姐夫!” “什么大姐大姐夫!才不是呢!”方娇撇撇嘴,到底还是把她娘的话听了进去,乖乖拿东西去了。 胡氏把锄头铁锹一股脑丢给方老三,交代他扛着别弄丢,便左手拽着方娇,右手拖着方文宝,一家人浩浩荡荡往小河沟去了。 此刻的段南山正讨好地给方琳卷了个饼子,“媳妇,都这么些天,气总该消了吧?” 方琳瞪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可怜巴巴地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他手中的饼子道,“你以后要是别那么胡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段南山挠头,心底纳闷,我怎么就胡来了?不过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再去想,转头又高高兴兴地拎起锄头锄草去了。方琳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收拾了收拾东西跟着也去地里干活了。 胡氏一行人到小河沟这片地的时候,方琳正抱着一堆杂草往地头走,看见这情景一愣,抿了抿嘴假装没看见,心里的弦却已经绷紧,她知道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胡氏还未走到近前,一串笑声先传来,“琳姐儿可真勤快,嫁了人还不忘帮衬咱们家,哟,这地里的草都锄得差不多了,累不累?歇会儿吧,叫你爹跟娇姐儿干会儿。” 方琳不吭声,从她身边走过,把杂草扔到地头,转身又往地里走。 方老三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撂了手里的东西,呵斥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还是这么些人杵在这儿你瞅不见?” “哎哎哎,宝哥儿他爹,你发什么火?嫁出去的闺女不心疼似的。”胡氏开腔,一副关心方琳的模样,“你爹他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他一听村里人说你跟女婿在咱们家地里帮着干活,心里头开心着呢,这不,叫我跟你弟弟妹妹赶着来帮忙嘛。” 段南山留意到这边的情形,老远喊了声,方琳亦扬起声应答,脸上的笑容在回头那一瞬间便收了起来,“你们回吧,我们家的地,不用你们帮忙。”说罢就要往地里走。 方娇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你个不要脸的,谁家的地!你说这是谁家的地!我看你脸皮比白河镇的城墙还厚,呸,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地我们家种了多少年了,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你们家的啦!做梦!”方娇遗传了胡氏的泼辣和不讲理,不饶分说的扯着方琳,那嘴叽里呱啦,唾沫星子乱溅,连让人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方琳懒得跟她计较,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喝道,“滚!” 她常年做活,力气虽然比不上段南山这样的大男人,可收拾方娇这么个四体不勤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方娇被她这一巴掌扇得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打你?那是轻的!你最好赶紧滚,我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方琳压根不怕她,面上的表情比她还凶恶,声音拔得比她还高,气势很足,煞是骇人。 胡氏心里一惊,有点儿惴惴不安地看向方老三,只见他眉头皱成一团,目光落在方娇脸上红通通地巴掌印儿,知道长女手下是没留情的,偏偏方娇是个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立马扑了上去跟方琳打了起来。 方琳是个忍气吞声惯了的,可打从离了方家门,她便没再让谁骑到头上欺负过,往昔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着方娇,不同她计较,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决计不肯再忍让的,方娇踢了她一脚,她就回两脚,方娇拽她头发,她就扯她衣裳,论起泼辣,方丽方敏年岁小的时候,为了护着她们,她也没少跟村里那些坏小子们打架,方娇怎么会是她的对手,被一把推到了地上,眼泪稀里哗啦流个不停,她连看都没看,转身就走。 “站住!”方老三喝道,“你都多大岁数了,跟你妹妹打架,还要不要脸!” “要脸?”方琳回头,看着这个她叫了二十年爹的男人,“什么叫脸?是原配尸骨未寒,就迎新人过门,还是不声不响就卖女求荣,抑或是为了个不是自己的种现在质问自己的亲闺女?”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挂起一丝笑意,越说那笑意越浓,方老三心里亦有些怕了,禁不住抬起胳膊,狠狠朝那张冷笑的脸上打去。 啪! 段南山远远瞅见了自己媳妇跟这群人的争执,忙丢下手里的活计,想要过去看个究竟,没料到还未走到跟前,就听到清脆而凌厉的声响,他心底一沉,就看见方琳面若寒霜,左侧脸颊上那五指分明的印儿,不禁心中火起,大步流星走到跟前,一把将方老三推开,“你想干什么?”转而护住方琳,将她搂在怀中,“没事吧,疼不疼?到底怎么了?他们是什么人?” 被段南山眸中锐利的冷光吓到,方老三额上不禁冒出了细汗,他擦了擦汗,心里头有些怕,琳姐儿这是找了个什么人,山民,果然是个不讲理的! 方琳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弯了弯,“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好了,别扶着了,我没事。”她从段南山的臂弯中钻了出来,看向胡氏一众,哼了声,“我跟你们,从我离家那日就一笔勾销了,这地,是我娘的嫁妆,就是说破大天去,也甭想变成你们方家的。我打了你的宝贝闺女一巴掌,这巴掌就算是还你了,你们以后最好别让我瞧见,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相公,山里头的猎户,一手好箭法,射杀个老虎什么的不在话下,更遑论剥皮拆骨,你们要是想试试,尽管来找我们的麻烦!” 方琳脸上的冷肃和戾气是方老三从未见过的,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心里的积压的苦楚和愤恨似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她不再是那个乖巧听话,逆来顺受的女儿,而是无惧于他这个父亲的威严,敢大声斥责他,反驳他,甚至威胁他。他的眼中露出惊愕的陌生感,他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来应对,他嘴唇嗡动,可始终开不了口。 段南山那骇人的目光从方老三、胡氏、方娇、方文宝身上扫过,小孩子胆小,被他这么一看,竟然吓得哭了起来,他不以为意,跟没听到似的,开口道,“我媳妇的话都听见了?滚!我不揍女人跟小孩,你们最好别逼我动手!” 胡氏赔笑脸,“哎呀,这是什么话,你就是琳姐儿的夫婿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儿也是听见你们在这边,他爹也是想闺女了,就过来瞧瞧,娇姐儿这孩子不会说话,跟她姐一言不合就冻了手,我回头教训她,你也别生气,他爹这是气急了,不说故意打琳姐儿的,他现在心里头后悔着呢,当家的,是不是?”说罢还碰了下方老三的胳膊,示意他帮腔。 方老三再一次发挥了他锯嘴葫芦的本质,任凭胡氏再怎么使眼色,也是一言不发。 段南山低声问方琳,“这是你家里人?” “家人?”方琳呵呵笑了两声,一口否定,“不是,我的家人是你。”   ☆、第38章 秀色可餐 油盐不进的玩意儿! 胡氏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遍,她不是没有留意到,方琳的面貌精神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只不过短短三两个月的时间,这丫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止相貌比以前瞧着俊俏,就是这脾气也大了许多,可那又怎么样,连声苦都不会喊的人,自己还怕收拾不了她吗? 她鼓足勇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偏偏一看到段南山沉着的脸,心里就怕的不行,琳姐儿才嫁给他多久,就学会打人了,可见这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她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折腾。 原本在地里劳作的人闻声都凑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方琳皱了皱眉,这些人爱看热闹,看完就传闲话,他们才不管这地是谁的,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方琳原本算不上好的名声恐怕在四里八乡都会臭了的。 想到这儿,她嘴角挂起一丝丝笑意,可仔细去看,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这地是姥娘给我的嫁妆,地契在我家里放着呢,您要是想要回去,也得有个说法,难不成是真想白白吞进自己个肚子里去?敏姐儿可还没出嫁呢,您准备给她备多少嫁妆啊?” 胡氏有恃无恐,叉着腰正准备把方琳扯到一边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冷不防被这么一问,一下子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一旁的方娇却耐不住性子叫嚷道,“什么嫁妆?没嫁妆!你们不是说出了家里门就跟我们没关系了吗,凭什么要嫁妆啊,别说你嫁人没有,就是方敏她也甭想!”哼!家里原本就没多少东西,自己的嫁妆还是好不容易东抠西省攒下来的,方敏毛都没长齐,居然也想来分一杯羹,做梦!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好巧不巧,胡氏身边就有这么一位拎不清的,被她娘狠狠瞪了眼,还不服气地补了句,“怎么?我说错了?你不是说家里那些东西都是给我的嘛!还说到时候要把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周围人的议论声更大了,方琳离家的事儿经过一个新年的洗礼早在人们的茶余饭后淡了下来,可今儿这么一遭,不由让人想起来前一阵儿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原本不明就里的人觉得方家俩姑娘脾性大,全都是惯得,不满意亲事就敢在外头偷男人,没打死算好的了,可细细这么一听,就品出味来了,原来不是姑娘非得离开生她养她的家,而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被逼得在家呆不下去了。 胡氏本就心虚,无非是想仗着人势逼迫方琳,可眼下这情形,怎么跟预期的就不一样了呢?她心中惴惴,恨不得拿针将方娇的嘴给缝上,这丫头,早晚得叫她给害死! “说什么呢!”胡氏踩了方娇一脚,示意她闭嘴。 可方娇是个撒惯了泼的主,见胡氏这般态度,还以为她真要把自己的嫁妆分给方敏,愈发不依不挠起来,周围人像看笑话一样,瞧着这母女俩的争吵,方琳亦没有插话,冷眼看着,最终,这场争执以胡氏给了方娇一巴掌而落幕。 刁蛮的少女左右两侧脸颊各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儿,入目尽是讥笑的声音和嘲讽的眼神,一跺脚,跑了! 不知为何,方琳心里并没有产生自己所以为的舒爽痛快之感,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能跟娘亲吵闹的日子,她连在脑海里勾画的机会都没有,段南山看出她心情不虞,拍了拍她的肩,道,“别瞧了,咱干咱们的活吧。” 也对,虽然没了娘亲,可她还有家人,虽然憨傻,却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方琳抬头,扬起一抹笑意,“嗯,听你的。”说罢毫不留恋地偕同段南山又回到了地里,忙碌了起来。 方老三怔怔地看着小夫妻俩锄草翻地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也同那个温婉的女子一起在春天耕种,秋天收割,可惜,岁月不复往昔。半晌后,他对胡氏道,“走吧。” 胡氏不甘心,“地还没要回来呢,走什么走!咱在家不是说好了,你去跟琳姐儿说,我愿意叫方敏回家住,只要她把地契给咱们,过去的事就不计较了。” “你以为敏姐儿乐意回家住?你做得那些事儿,能一笔勾销的了吗?行了,别说了,这地我不打算要,要想要你自己去说。”方老三心中厌烦,同女儿离心离德,渐行渐远并非他所愿,他把这一切都怪到了胡氏头上,要不是她不依不挠的,平日里对琳姐儿她们那般刻薄,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方老三走了,胡氏一个人独木难支,段南山寸步不离地跟方琳待在一块,她是万万不敢上去触霉头的,整个人泄了气似的瘫坐在地上,呆愣了一会儿,才捡起地上的锄头和铁锹,也跟着走了。 方琳压根就没注意他们的情形,只是对段南山道,“你瞧,燕子低飞,怕是今儿晚上有雨,咱们加把劲儿,争取今天早早把活干完,等地晾干了好下种。” 段南山不通农事,在这方面自然全都是听方琳的,他点点头,干的愈发卖力。 这儿虽然靠近河沟,土地却算不上肥沃,一不留神草就长得满地都是,胡氏懒得拔草,年年都是将就着种了下来,能打多少粮食算多少,可方琳并不这么想,山里开垦的荒地头一年是别想种粮食的,一家人的口粮除了段南山去打猎,全都得靠这一亩地,她不得不仔细料理。 赶在天色黑下来之前,一亩地的杂草处理的干干净净,湿润的新土也全翻了出来,方琳同段南山一人抱了一堆杂草,扔到地头,同原先清理出来的那些堆在一起,枯黄的颜色媛媛瞧着像个隆起来的柴火堆。 “点了吧,要不一场雨过去,说不定又在这儿扎了根,到时候又是桩麻烦事。”方琳提议,野草的生命力顽强的很,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足以让它们重获新生。 段南山从怀里掏出火石,猎户在山里头讨生活,这些东西都是随身带着的,他擦出火星子点着了那堆杂草,因为并不是很干,浓烟顺着风一下子熏着了眼睛,方琳忙背过身,用手背抹了抹熏出来的眼泪水。 “怎么了?”段南山跟没感觉似的,他把杂草又往一起拢了拢,转身才发现方琳正在揉眼睛,“沙子迷眼了?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方琳摇摇头,“烟熏得,一会儿就好,走吧,咱们回家,你晚上想吃什么?” 媳妇眼泪汪汪的,段南山心中一紧,随即有种针扎似的感觉,他看着方琳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认真道,“我想吃你。” “你……”方琳恼羞成怒,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奈何段南山肌肉厚实,她那点子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只得装作生气道,“你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胡说八道。” “诶?”段南山纳闷,“你前一阵儿看得书,上头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我问了石头,他说那是说人长得漂亮,光是看看就食欲大开,我有点儿弄不懂,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这么个词了,媳妇,我看见你就饱了,不想吃饭。” 方琳喜欢读书认字,她在家闲着没事,便把沈耀祖送给她的书翻出来看,不认识的字全都圈出来,等到有机会就问石磊或者沈耀祖,段南山觉着有意思,偶尔也会跟着看一会儿,一天两天下来,这词汇量还真是积累了不少。 “什么叫看见我就饱了,你个呆子,这是骂人的话!”方琳气笑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她容貌清秀,漂亮确是一点儿也不沾边的,段南山从来不说假话,正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方琳才每每对他生不起气来。 “啊?这样啊,那媳妇你甭生气,我……我还没搞明白,等下回碰见石头,再叫他教教我。”段南山挠挠头,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学生模样。 “罢了,你以后长点儿心,不是什么话儿都能当着人面说的,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关起门再商量也不迟。”幸而周围并没有人,方琳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轻声提醒了一句,免得日后这家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弄得她下不来台。 两人行至一半的路程,冷风便阵阵吹个不停,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段南山半搂着方琳,四下打量着,想在附近寻个避雨的地方。 雨还未下大,方琳被他护着,并没有淋着,她轻轻皱了皱眉,“鸡还在外头放着呢,可不能叫它们给淋着,咱得赶快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到时候山路泥泞,就更不好回去了。” 段南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方琳道,“你罩着头,小心淋着了,我想法子找些油布来。” 这里离山脚不远,平日里并没有人家,好在山中猎户出外打猎,偶尔也会遇上雨雪天气,段南山往前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了一个荒废的洞穴,里头没什么实用的东西,他找了半晌,最终提着一块生了霉的木板出来。 方琳一瞧就笑了,却也不嫌他,任凭他把那块木板高举在头顶,自己半倚着他,用那件外衣为两人挡住被风吹斜的雨水,伴着簌簌雨打树叶的声音,一路往家行去。   ☆、第39章 玉佩 一场春雨过后,好像换了天地似的,新芽吐绿,灰扑扑的山林又重新染上了色彩。 山洞的潮气久久不散,方琳不得已,只得捡了些枯枝重新烧炕,试图让屋子里干燥些,毕竟被褥衣裳,连带着木柜,若真是因为潮气而发霉,就糟糕了。 看着媳妇半跪在炕囱那儿忙活,段南山觉得郁闷,他瞧了一小会儿,皱着眉出去从存放肉干和腊肠的山洞里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个瓦罐,顾不上整理被自己弄得一团乱的东西,他抱起那瓦罐就往屋里头走。 柴禾也泛了潮,方琳好不容易才点着火,顺手抹了把脸,手上的灰没有丝毫停顿的顺着脸颊划了一圈,堪称一出经典的“大花猫”。 段南山刚一进门,就瞧见自己媳妇脸上那精彩的景象,不由笑了笑,原本郁结的心情奇异的好了许多,他没提醒方琳,而是将瓦罐朝她面前一放。 “这什么东西?”平日家里都是方琳在打扫,可她前前后后也没见过这东西,不禁有点儿纳闷。 段南山不语,示意她把瓦罐打开。 大概是很久未曾开封过的缘故,盖子上厚厚的一层土,方琳用抹布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去掀盖子,可惜没开。方琳只好再使了使劲,才把那盖子打开,瓦罐内里不深,屋里头的光线也不好,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里头躺着的玉佩。 精美绝伦的雕工,晶莹剔透的颜色,饶是没见过大世面,方琳也知道这物件绝对不是个便宜货,更不是自家能买的起的。 见媳妇脸上没有自己预想的欣喜,而是一脸忧虑,段南山正纳闷着,冷不防听到方琳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如果不是太了解自己的相公,方琳大概会以为这东西是偷的抢的,可她知道,段南山绝不会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瓦罐上那么厚的灰尘,足以证明这东西在家里放置了绝不是一年半载,段南山少时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有这么个值钱的物件,他为何不卖掉这东西呢?一时间,方琳心头涌上许多疑问,她目光灼灼看向段南山。 那是一双清澈黑亮的眸子,盛满了不解。 段南山搞不明白媳妇为什么突然冷着脸,听到她的话忙解释道,“李叔说这是我爹留下来的,叫我别随便乱扔,我怕丢了,就给装到罐子里头,埋起来了。本来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可时间一长,我都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个东西了,对了,这东西看起来挺值钱的,咱把它换了银子盖新房吧。” 啊?方琳面露讶异,她伸手从瓦罐里把那块玉佩拿了出来,即便是被搁置在狭小阴暗的地方那么久,可触手的温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冰凉,她仰起头,“你以前过得那般苦,怎么没想着卖掉它?” “这……”段南山挠头,他年幼失怙失恃,对于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孤儿的日子并不好过,他饿过肚子,被野猪追着跑,甚至还曾经一脚踩空差点摔死,可始终都没想过卖掉他爹的遗物,离开大山过新的生活,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罢了,“苦都苦过来了,现在想那些做什么,山洞住着虽好,可到底不方便,咱们家若是以后来了客人,都没法子留宿,我想着还是盖个大房子方便些。” 方琳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叹了口气,“既然苦都苦过来了,那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若是真为了我,卖掉爹的遗物,我心里头也会不安的,盖房子的事,等以后再说。” 段南山是个认死理的人,想到什么事就会立刻去做,他从方琳手里头拿过那玉佩,轻声道,“有啥可不安的,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反正这东西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卖了呢。”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东西卖了就没了,可咱们只要努力些,还怕挣不到盖房的银子嘛。”见段南山的表情有所松动,方琳抿了抿唇,低声道,“若是等到咱们有了孩子,还没攒够钱,那再卖了这玉佩也不迟。”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孩子,抑或是因为方琳也做了退让,段南山终于点了点头,同意暂时不把玉佩卖掉。 方琳搓了根红绳将玉佩穿了起来,挂在段南山脖子上,“这东西你得戴着,俗话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你戴着不仅对自己个好,说不定咱爹也会在天上保佑你呢。” 段南山是没听过这种俗语的,方琳瞧出他眼中的疑惑,便解释道,“我还是听我娘说的,她小时候村里征徭役,大舅跟着人去云州的玉矿采玉石,带回来一块,说是玉这东西,都是有灵性的,舅舅家也是打从有了那块玉,日子才慢慢好起来的。” “要不你戴着吧,我戴着活动起来不方便。”段南山说罢,便要将那玉佩解下来。 “我才不戴呢,我每天忙里忙外的,比你更不方便。”方琳笑着哼了声,按住他的手,“别解了,解来解去的也不嫌麻烦,就这么着吧,今儿鸡还没喂呢,我先去喂鸡。”方琳觉着,段南山平日里打猎,戴着这块玉佩,兴许可以保平安。 “那我烧水。”段南山见媳妇主意已定,只好退让,转身去了厨房。 小两口没吃下午饭,因着刚下过雨,山里头的小路又湿又滑,泥泞不堪,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了,家里头压根没什么新鲜蔬菜,早上肉酱拌咸菜,煮了一锅粥,方琳寻思着,昨儿下午就吃得这个,总不能连着三顿饭都吃一样的吧,她一边想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一边舀了些谷子撒在鸡笼里。 这鸡笼原本是固定在外头的鸡窝里的,还是段南山出主意,给下面也钉了个底,这样晚上就可以拎到山洞里头,免得被冻着了,或者招来了野兽。 喂鸡花不了多少工夫,方琳看它们头一点一点的,便又去了山洞最深处,她想了半晌,家里头也只有腊肠和肉干能吃了,煮个汤,再炒两根腊肠,就是一顿饭。 原本垒得好好的筐子被段南山放的乱七八糟,方琳立刻明白了刚刚那瓦罐是从这儿拿出来的,她轻笑了一声,只好动手将筐子重新归置好。 等她忙活完,去到厨房的时候,段南山并不在,灶下的几乎没有什么火苗,人似乎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方琳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声,便也不再理会,添了把柴禾,便专心处理起手头的食材来,反正这一片地段南山比她熟,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丢了吧。 水滚开了,厨房里热气氤氲,方琳把肉干下了锅,家里没有米分丝了,她便将白菜萝卜切成丁,烩成一锅菜,上头的箅子上还放着几个窝窝头,她摸了摸,已经是热透了松软的,刚准备盖上锅,熄火等段南山回来吃饭,结果刚坐下来,就听见外边的动静。 段南山手里头拎着个筐子,里头放着白白胖胖的笋子,他脚上沾了不少泥,在门口跺了两下脚,把鞋上的泥块弄掉,这才进了屋,邀功似的对方琳道,“你瞅瞅这是什么?” 方琳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想着挖笋子去了,也对,天渐渐暖和起来了,又下了场雨,这笋子可不是一个个往外头冒么,得,我刚刚还收了好几个鸡蛋,咱们今天加道菜,春笋炒鸡蛋。” “那敢情好。”段南山亦笑,“吃惯了荤腥,我还就喜欢这这东西那清脆爽口的劲儿,可惜长得太快,每年到这时候吃不了几回,就全长起来了。我在镇上也鲜少见有人卖这个东西,错过了时节,想吃也没的吃了。” 方琳笑,“那还不简单,趁着这时节笋子还鲜嫩,多挖上一些,腌起来不就成了。说起来,这东西也就住在里头跟山脚下的人家能吃着,别说镇上,就是到了整个青川县,估计也没有卖的。” 段南山闻言大喜,笑着道,“咱们家东边就有片竹林,我前几天就看见有冒芽的,今儿一去果然好些都长出来了,既然有法子放置,那我再去多挖上一些,对了,这东西腌好了能放多久?” “急什么,先吃饭,吃完我跟你一道去瞅瞅,你先把壳剥了,我去拿鸡蛋。”方琳笑了笑,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我以前在村子里也没见有多少人腌笋子的,你说要是把这东西腌好了,是不是也能放到铺子里头卖?” “应该吧?”段南山没吃过腌制的酸笋,不过他寻思着,媳妇的手艺这么好,她说得话应该差不离,“你还没说腌好了能放多久呢?还有,得几天能才能腌好?” “现在这天气,五天左右就能腌好,只要不见生水跟油,放多久都成,就跟咸菜似的。”方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段南山笑着建议,“时间也不长,要不咱先腌上一些,让大舅舅在摊子上试着卖,要是能成,哪怕再多腌一些呢。” 方琳觉得这话有理,点了点头,“好了,你把前锅换到后边去,热了油准备炒菜吧。”   ☆、第40章 春笋 心里头有了主意,方琳就没能闲着。 竹林在山洞后头,要绕一小段路,寻常还真没人在这一带来。雨后的竹林,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清新味道,放眼望去,破土而出的竹笋大大小小,在满地枯黄的竹叶里露出笑脸,方琳原本还想往里边走一些,结果发现林子又深又密,一眼根本就看不到头。 挖野菜可是她的拿手绝活,这竹笋自然也不例外,她还记得,有一年自己挖了笋子,想偷偷托村里相熟的妇人拿到镇上换点钱,结果给胡氏知道了,钱全都落进了她的口袋,胡氏得了好处,觉得这无本的生意好做的很,便支使自己和敏姐儿趁着时节挖了好些天的笋子,只可惜山脚附近的竹林不多,最终也没赚到多少银子。 段南山两手各提着一个竹筐,见方琳蹲下身子准备干活,便从里头拿出把小铲子递给她,“你仔细着,小心伤了手。” “我有那么笨嘛,挖笋子,估计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呢。”方琳莞尔一笑,手脚麻利的挖出一根笋子,仰头道,“给我个筐子。” “要不咱们比比,看谁先把筐子装满?”段南山玩心大起,一边将筐子丢过去一边提议道。 方琳自然是无异议的,小两口都不是偷懒的人,你追我干,干得热火朝天,没多会儿,两个竹筐就被装得满满当当。方琳想抬头看看日头,好估算时辰,一仰头才发现林子太密,压根看不清太阳身在何方。不得已,她只好向段南山求助,“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了?”山里头的猎户,对于估算时间和辨别方向,总有他们自己的办法。 果不然,段南山抬头看了眼,又观察了一会儿附近的竹子,肯定道,“这会儿估摸着巳中,你饿不饿?要不我回去拿点儿吃得?” “不饿,倒是有点渴了,你把这两筐笋子拿回去,换两个大点的筐子来吧,顺便带点水,我把挖好的先堆在一起,你来了以后直接装就成了。”方琳干活是很起劲的,毕竟笋子生长时间短,若是错过这时节,只能等到冬天了。 段南山毫不费力的拎起两个筐子,叮嘱道,“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这儿一般没什么猛兽,不过万一要是碰上了,就站在原地别动,不然它们肯定会追着你跑的,还有,给你防身的匕首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就千万别用。” 这些时日,段南山给方琳科普了不少山林里的生存法则,方琳大致也明白了,对于野兽来说,除非感觉到了威胁,否则他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啦,别磨蹭了,要是不放心就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媳妇比他想象中更适应山里的生活呢。段南山摸了摸鼻子,转身朝家里走,到底还是不放心,步子比往常迈得更大了些。 与此同时,正在挖笋子的方琳终于觉得胳膊有点儿酸,找了棵看上去十分粗壮的竹子靠着歇息,尖尖的竹笋在她面前堆了起来,看起来着实不少。她随手拿起一个,动作灵巧地剥下笋壳,白嫩的笋肉泛着淡淡的青绿色,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她看了半晌,又将笋子丢了回去。 真的好想咬一口啊,为什么这东西不能生吃呢。 方琳有点儿郁闷,春笋鲜嫩,不仅能烧菜,还能煮汤,可独独不能生吃,她少时尝过一口,那苦涩的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 眼看着又到了月底,地里的庄稼可耽搁不得,方琳寻思着,等到山路稍微干些,先把小河沟那亩地给种了,到时候笋子怕是也腌好了,正好拿到山下给舅舅们尝尝,店铺已经装修了近个把月,想必也拾掇的差不多了,既然是合伙做生意,也不能光等着分红收利,自己必然得出把力的。 方琳帮着沈大山做了几天生意,亦不像往昔那般拘在家里,虽说没什么大见识,但眼界确实比以往开阔了许多,她这一琢磨,就琢磨出点门道来。 像他们这般的山野人家和庄户人家,山里的野菜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可对于镇上那些大户而言,平日里却是吃不到这样的东西的,更不用说新鲜的野味了。那些有钱人家看不上粗茶淡饭,可若是将山中的野菜和段南山猎来的野味搭配起来,做得精致些,想必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像是眼前这笋子,腌成酸笋,明明口感绝佳,但就因为出身山林,做法又粗糙,那些富户根本不屑一顾,如果能加以改善,给它想个其他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入了那些富贵人家的眼呢。 想到这儿,方琳觉得,酸笋腌好之后最好不要在摊子上卖,不然以后肯定卖不上价钱。 对了!庆祥楼!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了那位庆祥楼的吴掌柜,酸笋自己以前是腌过的,就是不好好吃饭的方文宝,就着酸笋子都能吃下一大碗饭,有多好吃自然不必多提,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非常自信的。 全镇最大的酒楼也卖酸笋,那以后在自家店里出售,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方琳禁不住为自己的想法高兴起来,一个劲儿的傻乐,连段南山来了也没发现。 男人放下手中比刚刚大了两号的竹筐,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喊了声方琳,“你高兴什么呢?” 方琳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想法跟段南山说了一通,“怎么样,我这法子不错吧?” “那掌柜有那般好说话吗?上回敏姐儿那肉人家不是没要么?”段南山看她这般开心,虽然不想泼冷水,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到时候拿去给吴掌柜尝尝,我觉得肯定行。”虽然上回的事吴掌柜没有帮她的忙,但方琳亦能理解,这年头,商人重利,若无利可图,又有谁愿意做亏本生意呢。吴掌柜是生意人,自然也不例外,那反过来说,若是这其中有利可图,还怕酸笋无人问津吗? 段南山对做生意的事儿一窍不通,他笑着把堆在地上的笋子拾到竹筐里,“你说行就行,卖不出去咱就留着自己吃,总归是亏不了的。” 专门用来腌笋子的坛子,两头小,中间大,坛口外有坛沿,封口的时候倒一些清水在水槽里,这样空气和灰尘都进不去,笋子就不会坏。家里是没这些东西的,方琳记得,清泉村有个烧窑的师傅,专门做庄户人家用的坛子罐子,她干脆同段南山特意去了一趟。 “这挑坛子也是有方法的,你们瞧,这是俺爹烧的,绝对没裂纹和砂眼,你们可以摸摸,里头光溜溜的,绝对没问题。” 说话的少年年岁不大,但这话说得头头是道,方琳笑了笑,手伸进坛子里摸了一下,确实如他所言,内壁光滑,外头的釉彩也十分均匀,她合上盖子,问道:“这坛子价钱怎么算?” “不贵不贵,一个十文钱。”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用手比了个数出来,瓦罐坛子这东西,也只有庄户人家偶尔会买,可十天半个月也卖不出多少,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他当然得抓紧了。 见方琳面露迟疑,少年的笑容淡了些,试探道,“你们要是要得多,那就八文钱。” 方琳想了会儿,还未开口,就听到他又道,“实在不能再便宜了,这么大的坛子,赶集的时候都是十二三文一个呢,要不是生意不景气,我娘还吃着药,才不会卖这么低的价钱。” “我要五个,就十文钱吧,我不占你便宜。”若是平日,方琳定然会砍价的,可这个院落十分破旧,少年小小年纪便要操心家事,娘亲又生了病,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便起了恻隐之心。 少年闻言一喜,“好,你们自己挑吧,这大小都是一样的。” “不急,我想问问,你们家这坛子还能做的更大些么?”方琳寻思着以后若是要拿酸笋去卖,现在这坛子的容量根本不够用,定然得用大坛子来腌制。 “能,只要窑里能放得下,我爹就能烧出来。”少年对自己父亲的手艺十分自信,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 方琳笑,动手挑了五个坛子出来,示意段南山付钱,“那行,我先把这几个坛子拿回去,若是用得好,到时候得订一批大号的坛子,我会提前来说一声的。” “嗯。您要是用得着,提前三五天来说一声就成了。”少年数好了钱,“您腌这么多咸菜,得好几年才能吃完吧?” 方琳笑而不语,和段南山合力将坛子放在借来的牛车上,少年贴心的找来许多干草铺在上头,嘱咐他们,“这坛子结实着呢,不过你们路上最好还是慢些,碰坏可就腌不了咸菜了。” 少年似乎认定了坛子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腌咸菜,方琳也不解释,扶着段南山的胳膊上了牛车,冲少年摆摆手笑着道,“等我们家的‘咸菜’腌好了,一定请你尝一尝。”   ☆、第41章 腌笋子 因为打算放到店里头去卖,方琳便打定主意要将笋子腌出不同的味道来。 “不都是同一个法子腌的,还能有什么不同的味?”段南山端着一碗鲜笋粥吃得不亦乐乎,听到自家媳妇的话,抬起头搭了一句。 “你别可劲挑自己个喜欢的,也多吃点这个。”方琳笑着给他的碗里添了一筷子青菜,才答道,“当然是配料不一样了,比方说炒菜,油放多了腻,盐放多了咸,要把笋子腌出不同的味道,自然得从这些配料下手。” 段南山倒是能举一反三,立刻道,“那花椒放多了就是一股麻味,糖放多了就是甜味,对了,这些调料咱家里还有吗?” “有,过年买了许多呢,没用完,我都收起来了,不过还得买几坛高粱酒,村子里就有卖的,明儿你去地里瞧瞧,顺便带几坛回来,我在家把这些竹笋剥了洗干净切好。”方琳想了会儿,将准备工作安排了一番,“你若是喜欢,到时候咱们地里种的菜吃不完,也可以想法子腌起来。” 各种应季的蔬菜都是能腌制成泡菜的,方家的饭桌上就经常出现酸萝卜辣白菜切成的小菜,甚至偶尔还会出现黄瓜,可惜家里孩子多,但凡不够分的东西,是从来没她的份的。见段南山面露好奇,她笑着举了好些例子,山里人家多食肉,对于这些保存蔬菜的法子知道的并不多。 方琳将坛子洗刷干净之后便着手开始做卤水,在白河镇有个习俗,闺女出嫁的时候若是家里有卤水,是要装一坛子做嫁妆的,且只传女不传男,因着一坛子母水要传好几代人,以至于镇上大多数妇人都不会煮卤水的。方琳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嫁妆,但幸而她在烹饪一道上颇有天赋,这做卤水的法子偶然有一回听沈氏念叨,她就记在了心上。 方法并不难,重点是要记住比例,否则到时候腌得太过,就难以入口了。 从清泉村拉回来的那几个坛子早就被洗刷干净,锅里的水一开,她就给每个坛子都舀了些,然后将准备好的盐倒了进去,用筷子蘸着尝了尝味道。 段南山蹲在一旁看她忙前忙后,“怎么样?能行了吗?” “哪那么容易?”方琳觉得味道稍微有点淡,又倒了些盐进去,笑着道,“等盐化了,才能放其他佐料进去,今天放一晚上,明天凉了就能直接放笋子了。” “不是说还要用酒吗?”媳妇吩咐的事情,段南山记得一清二楚。 方琳笑,“那个是到时候笋子腌好了,要是不脆的话,就加点酒,现在天气不大热,要是以后热起来,坛子里长霉点了,加盐和一点儿酒就行了。” “还真是长见识了,以前都不知道这么多。”段南山爽朗一笑,站起身帮方琳拿调料。 每个坛子里放得佐料配比都不同,大块的生姜,去皮的蒜瓣,上好的花椒,新鲜的小红辣椒,方琳盖上坛子,瞧段南山还意犹未尽的模样,不由得笑道,“现在还早着呢,要不咱把笋子都剥了,省得我明天一个人忙不过来。” 段南山稍微迟疑了一下,打从上一回大白天闹了那一回,媳妇不仅连着好几天没给自己好脸色,好不容易原谅了自己,却只准隔一天做一回。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也就只能在规定时间内解解馋,而今天不凑巧,恰好是他的解禁日。 方琳见他犹豫,不明所以,纳闷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咱们就在厨房弄吧,我端个盆过来,剥完了泡水里,你明天好拾掇。”段南山说罢就转身去了杂物间,在疼媳妇和‘疼媳妇’之间,他决定暂时选择前者,反正后者总该有机会找补回来的。 因着刚刚两人挖了不少竹笋,堪堪剥到夜深人静虫鸣声声的时候,才算是剥完。 蜡烛已经燃到了底,方琳拨了拨烛芯,腰因为坐得有些久了,有点儿僵,她自己揉了揉,看着满地的笋壳,对正准备起身寻找笤帚和簸箕的段南山道,“算了,就这么放着吧,我明儿起来再收拾,你也累了吧,咱们早点睡,明天还有得忙呢。” 饶是做惯了活,可剥了这么多竹笋,方琳也觉得手指头都磨得又红又痒,在热水里泡一泡,舒服了不少。见段南山跟没事人似的,她轻踢了他一脚,拉过他的手,“你手不疼啊?” 话音刚落,男人厚实的掌心上布满的老茧告诉了她答案,方琳哼唧了一声皮糙肉厚,却还是细心地将澡豆拿了出来,“你用这个洗,不要费那么大劲儿搓,省得手疼。” 段南山乐呵呵的点头,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个干净,他可是瞧见了媳妇腰酸呢,待会儿得好好给她揉一揉。 两人并不善于表达情感,甚至吝于对彼此说一些温柔小意的话语,可他们的行动却无时无刻不诉说这对对方的关心,如山中林木,朴实无华,如潺潺流水,淌过心尖。 也许是因为晚上太累了,又或许是因着段南山揉腰的时候难得没使坏,方琳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鸡刚叫过一遍就睁开了眼睛,身侧的暖炉还在呼呼大睡,她穿好衣裳,回头掖了掖被角,梳洗一番之后,去厨房收拾昨晚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一片狼藉。 笋子被泡在一大盆水里,白白胖胖的,方琳生火烧水,等到火旺了之后,才腾出手找了两个筛子出来,腌笋子并不能带生水进去,这些笋子上门的水必须全部沥干,她手脚麻利的把笋子捞到筛子里头,放到平日段南山晒皮毛的架子上,当然,架子早就被细心的琳姐儿擦洗过了。 段南山是被饭菜的香味叫醒的,他甚少有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毕竟没娶媳妇之前,每天一睁眼就要琢磨自己要吃什么,可打从方琳进了门,他就没再烦恼过这个问题,媳妇的手艺那可不是盖的。 挖得笋子多,段南山又爱吃,这几日饭桌上最常出现的菜色就是竹笋,继春笋炒鸡蛋、竹笋炒三丝、鲜笋粥之后,方琳今儿又炖了道竹笋排骨汤。 排骨是李叔家的大儿媳妇黄氏前两天送过来的,方琳当时忙着挖笋子,就没来得及处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段南山掀开品碗上头盖着的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啊,媳妇你还做了什么?” “洗手去。”方琳从他手里夺过碟子,重新盖了回去,这才道,“我去地里捋了把青菜,炒了一盘子,切了个萝卜,凉拌。今天煮白粥,还热了窝窝头。” 段南山兴致缺缺,一边打水一边道,“要不我去镇上买些菜吧,整日吃这些总觉得怪没滋味的。”虽然媳妇手艺好,可这萝卜青菜也不能天天吃吧。 “得了吧你,以前饿肚子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挑,矫情!”方琳笑,“我发现咱们家外头有不少地方都长了野菜,山后头刚下过去雨,还有蘑菇呢,等到晌午我把笋子晾完了腌好,就出去挖点野菜,咱们下午改善改善伙食。” 段南山被媳妇说教了一番,可心情依旧很好,尤其是在听到要改善伙食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矫情?那也得有人惯啊。 吃过早饭之后,段南山按照昨天说好的,去地里查看情况,顺便买几坛酒回来,而方琳收拾完厨房之后,直奔山洞外头,发现架子上的筛子里晾着的竹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将笋子从中间切开,直接丢进了配好的卤水中,这活儿只是重复切笋子和丢笋子的动作,尽管乏味,但方琳只要一想到各种风味的酸笋,心里那十足的干劲儿,就甭提了。 最终,满满的五大坛酸笋被她搬到了山洞最里头的阴凉处,她舀了一舀子清水,细心地在水槽上浇了一圈,确定无虞之后这才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去门口收架子的时候,她顺手抓了把谷子洒在鸡舍里,这些鸡一大早就被放了出来,正精神抖擞的在地上捉虫子吃呢,谷子一落地都咕咕咕地迈着小短腿扑了过去,为了夺食还相互啄了好几口,地上的鸡毛清晰可见。 方琳笑了笑,鸡的饭食都有了着落,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答应给段南山改善伙食的话,便背着背篓出了门。 往年挖野菜都是在山脚下,她虽然同段南山相熟,可从未在这里挖过,原因无他,猎户同山中的其他居民一样,领地意识非常强,如果未经允许,是不能在其他人的地盘打猎的,山下的村民更不会随便跑到这里来。 山里头最多是婆婆丁和扫帚菜,前者可生吃凉拌,后者能炒菜做汤,都是再好不过的食材,方琳专拣细嫩的茎叶掐下来,并不将这些野菜连根拔起,尤其是扫帚菜,秋后还可以整株砍下来扎好当扫帚用呢。 除了这些之外,她还发现不少马齿苋,却并没有动手去挖,方琳寻思着,这东西可以用来做马齿苋饼子,等下回要蒸窝窝头和馍馍的时候再挖上些,说不定段南山喜欢吃呢。 此刻正被方琳念叨着的男人背着两坛酒,面色沉沉地往家里走,没想到不过几天没下山,沈家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到底该怎么跟媳妇说呢。   ☆、第42章 瘸腿 清炒扫帚菜的味道很是香浓,鲜嫩的茎叶见了油星,稍稍一翻炒,浓郁的香味便从厨房一路飘了出去。 方琳将它们盛到盘子里,估摸着段南山快回来了,便开始烙饼子,她动作熟练,两碗谷堆堆的黄面,再掺上一碗碗精细的白面,兑了水之后,轻而易举地就搓揉到了一起,等到和好面之后,她这才将面团从盆里拿了出来,从中间切了一半,拎起擀面杖蹭蹭几下便将其擀成了面盆大小,指头薄厚的面饼。 若是段南山在这儿,定能认出方琳这是要烙锅盔。 干透了的花椒叶轻轻一揉便成了碎沫子,这还是方琳年前特意晒得,就为着摊煎饼烙锅盔和蒸馍馍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她在面饼上先刷了一层油,这才将花椒叶沫子洒在上头,盐、辣椒面,等到彻底抹均匀了,方琳又快速地将面饼打了个对折又对折,重新揉成一团再擀开,这样一来,放进去的佐料便散落在面饼的每一处。 方琳寻思着,过几日要种地,忙起来肯定是顾不上做饭的,锅盔有滋有味的,比窝窝头要强得多,到时候就着腌好的笋子,就不怕饿着自家相公了,自家也能轻省些,好腾出手来一同干活。 家里除了惯用的菜籽油,还有一大罐是年前那批肉里挑了些白花花的肥肉炼出来的,方琳挖了些将锅底抹了一遍,省得烙饼的时候粘了锅,待到灶下的火旺了些,锅也滋滋地冒着油气,她这才将案板上的面饼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烙锅盔火不宜太旺,否则外头烧着了,里头还是生的,她一边控制着火势,一边琢磨着段南山莫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要不怎么就买个酒,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人是经不住念叨的,她刚起身将锅里的面饼翻了一面继续烤,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灶下暂时用不着添火,她瞧了眼便出了厨房。 段南山卸下肩上的背篓,就听到方琳唤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在山下碰着熟人了?” “哦,是,碰着二舅母了。”段南山似乎很是疲倦,他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你做什么呢?” “去挖了些野菜,正烙锅盔呢。难得啊,二舅母惯会躲懒,往年是能不下地就不下地,说是喜欢在家里张罗吃食,她能心甘情愿去地里干活,我可不信。”现下正是春耕的时节,方琳闻言便以为李氏是下地干活去了,笑着随口说了句,便弯下腰将背篓中的酒坛抱了出来,见段南山脸上表情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抚了抚他的额头,“皱着眉作甚,可是二舅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就是掐尖要强,嘴皮子利些,没什么坏心眼。” 何止是不中听的话,李氏劈头盖脸得说了一通,把他骂得可谓是狗血淋头,段南山犹豫了一下,“我……我知道,不会同她计较的。”这话是真心,别说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沈家出了这事,李氏只不过是在气头上,他更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事媳妇迟早会知道,瞒着不是个办法。 方琳见他情绪仍是低沉,心底不由纳闷,相公心胸再开阔的一个人,到底二舅母说了什么话,能叫他变成这样,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舅舅家在小河沟那一块没地,你是在哪儿碰见二舅母的?” 段南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八成是瞒不住了,索性决定兜了底算了,“媳妇,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但是你千万别着急也别上火,你得答应我,等吃完饭心情好些了,咱再商量怎么解决这事。” 见他紧张兮兮地,方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事啊,瞧你如临大敌那样子,难不成天塌了?” 可这一顿饭到底没吃成,厨房的糊味传来,还是段南山去把锅盔拿了出来,炒的扫帚菜已经凉透了,两个人都没心情吃饭,方琳呆呆愣愣地坐在炕边,半晌才开口道,“大前天的事,为什么二舅母不差人来跟我说一声?” “说是敏姐儿不让,她自己闯得祸自己承担。”段南山叹了口气,“你好歹吃一点吧,饿着肚子也想不出法子来。” 方琳苦笑,“能有什么法子,连郎中都说平安这条腿算是废了,我就是再想法子,能叫老天爷把他的腿还回来不成?罢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把家里的银钱都收拾出来,平安现下还吃着药,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等吃完饭,你跟我去舅舅家一趟。” “成,我去拿钱,你也别愣着了,锅盔糊了,我把烤着了的地方刮了刮,应该不苦,菜都端到桌子上了,你赶紧吃吧。”段南山把筷子递给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日子总归要过的,该咱们担着的咱就担着,可也别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混混沌沌地脑袋因着段南山这句话涌进了一丝清明,方琳勉强笑了笑,是啊,有什么槛过不了呢,敏姐儿闯祸,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二舅母要打要罚,自己一力承当便是了。 只可惜李氏既不打她也不罚她,见了面也只是嚎着嗓子大哭,“我就知道不是个省心得,如儿生她的时候就是难产,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结果伤了根本,没几年还是去了。琳姐儿一手把她拉扯大,结果被她累得出了家门,咱们好心收留她,大哥还带着她做生意,结果呢!丧门星!我的儿啊,平安可是我们家的独子,这下可怎么办!四里八乡的,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瘸子!我们二房怕是从此就要绝了后啊!这个天杀的,连她舅舅的血脉都不放过,顶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哦,克亲克友的……” 沈二山蹲在院子里,这个脾气火爆的糙实汉子一言不发,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怪罪的话说不出口,可要说不恼不气是不可能的。 方琳单听李氏话里的意思,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她悄悄扯了扯沈媛媛的衣衫,“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个个地方都有地头蛇,沈大山往昔摆地摊碰着了那些街上的混子,也是随手给几个铜板作孝敬,开店亦是一样,这几日摊子生意忙,店里的装修也即将进入尾声,沈大山便全都嘱托给了方敏看着,结果那些混子跑到店里来敲竹杠,小丫头不懂这门门道道,捂着钱口袋死活不愿意拔一根毛出来,结果就把这些地头蛇们得罪了个彻底。混子打定主意要教训教训方敏,不凑巧的是沈平安正好去店里帮忙,两人晚上一道回家的时候给人截住,那些人莫不是好勇斗狠的,方敏是个不肯低头的,又跟那些人闹了起来,沈平安护着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左腿也被一棍子打断,那些人怕闹出人命,跑了,方敏这才把沈平安送到镇上的医馆,可到底是断了腿,再治也徒劳无功。 段南山昨日只说了个大概,而此刻听沈媛媛说得这般仔细清楚,方琳小脸煞白,一时间有点儿站不稳,她知晓妹妹刁蛮任性,在家里亦是野惯了,谁都不往心里去,可从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闯出这样的祸来。 她嘴唇嗡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段南山扶住她,问道,“敏姐儿现下在哪儿?” “堂哥伤还没好,在镇上医馆住着呢,敏表妹在照顾他,我爹也在那儿。”沈媛媛亦是满脸忧色,为了开这个店,她把自己的嫁妆全当了,就是她爹也拿了不少银子出来,要是这事真就这么黄了,恐怕就更难说了。 到底是年岁大些,方琳很快便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她推开段南山的手,走到李氏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二舅母,我代敏姐儿向你赔个不是,是我没有教好她,平安表弟看病治伤花了多少银钱,都由我们来出,以后他娶妻生子,照应不过来的,我们都会添补一二。” 李氏已经嚎得嗓子都快哑了,她嫁进沈家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这孩子虽然爱说笑,瞧着也不稳重,但干活从来不叫苦喊累,又对她极为孝顺,结果就因为个小妮子,被人打成了瘸子,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她这一整日一整日的睡不着,方丽那口子一瘸一拐的模样在她眼前这么晃啊晃,她实在没法子接受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他才十八岁,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沈二山叹气,“琳姐儿,你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平安他当哥的,要是真瞧着敏姐儿受欺负不管,我也不能轻饶了他去。现在这样子,谁都不想,可已经这样了,也没法子。你起来吧,舅舅不怪你。” “儿子都要瘸了!要瘸了!沈二山,平安也是你儿子!你这当爹的有没有为他想过,他这样,以后地里的活计做不了,该怎么办?咱们能养着他,可以后咱们老了,没了,他怎么办!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有没有对不起你外甥女的地方,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害我儿子!”李氏闻言大恸,哭得欲罢不能。   ☆、第43章 心思 沈平安是次子,他的出生既没有沈光宗那般让人期待,亦不如幼子沈耀祖得到的宠爱多,但沈家并不似方家那般人丁兴旺,沈家老两口不是偏心的长辈,对于这个嘴巴讨巧,经常哄他们开心的孙儿也是放在心上的,尤其是沈老太太,沈平安每日晚间都会陪她说会儿话,这一天两天没回来,瞒也瞒不住,更遑论李氏拿哭天抢地地一番诉说,老太太一下子没过来,眼睛一翻晕过去了,躺在病床上也是着急上火的。 她这一病倒,家里就全乱了套,沈二山和沈光宗叔侄俩在床前侍疾,偶尔有那不方便的事儿,孙氏也帮着搭把手,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她料理,沈如意年岁小,跟前又离不得人,李氏没法子,白天带着她去镇上照顾儿子,晚上再回来,留着沈大山在那边照看一二。 因着家里出了事,妯娌俩这回倒是没争谁干得活多了少了,而是齐心协力,就是孙氏也跟着叹气,只有成了婚的人才晓得,这兄弟兴旺了,不管是家里头还是嫁出去的闺女,都没人敢欺负,沈平安这回遭了这么大的罪,怕是连带着如意以后也不好说亲事呢。 堂屋的灯还亮着,沈媛媛领着方琳两口子去瞧老太太,她神色并不好,看着有些疲倦,却睁着眼睛不肯睡,也不肯喝药。孙氏在一旁劝了两句,老太太跟没听见似的。 方琳进屋也没吭声,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老太太素来疼她们是没娘的孩子,亦经常叮嘱舅舅照料她们,可到头来敏姐儿惹出这样的祸事,她一时间觉得自己没有丝毫颜面说话。 段南山知道她心里头不好受,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劝慰,只得压低了声音道,“药已经凉了,再喝药效就不大好了,你去热热吧。” 方琳有点儿恍神,她在想这事是不是全都是自己的责任,都是自己太惯着方敏了,不然她怎么会不知道外头的厉害,结果累了沈平安,听到自家相公的话这才回过神,目光落到那没了热气的药碗上,“大舅母,我去热一下药。” 她端着药碗又走了神,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还是扶着门槛才幸免于难,只可惜碗里的药全撒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沈媛媛快步走到她跟前,低声道,“药锅和炉子都在厨房呢,抓回来的药在柜子里放着,你重新煎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 方琳捏紧了碗沿,终于开口道,“媛表妹,谢谢你。” 沈媛媛轻轻笑了笑,“琳姐姐,别难过了,你忘了上回我你劝我的话,苦尽甘来,倒霉事儿过去了,总会有好事情的,放心吧,我瞧二哥的心情还不错,他不会怪敏姐儿的。” 也不知方琳到底听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去了厨房煎药。 这边厢,段南山见媳妇出了门,起身走到老太太炕前,“姥娘,大舅母,二舅母,二舅,表弟这事是敏姐儿不对,我们也认,我知道让你们原谅她不是件容易事,也没想着你们能消气,若是能行,哪怕我替表弟受这样的苦都成,有什么火气你们尽管冲着我撒,琳儿她心思深,想的多,有什么宁可憋在心里头也不愿意说,我知道她是觉得这事都怪她没把敏姐儿教好,可事情已然这样了,我们也只能尽力补偿,二舅母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和琳儿能办到的,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李氏闻言一愣,整个人瞬间从萎靡不振变得有精神起来,“你说真的?” “真的。”段南山点头,他就怕媳妇钻牛角尖里出不来,生生把这事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氏看了沈二山一眼,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到沈老太太咳嗽了两声,挣扎着要起身,她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一下子烟消云散,再度萎顿了起来。 孙氏和沈媛媛忙扶着她坐起来,又将两个枕头叠起来让她靠着,沈老太太喘匀了气,这才道,“你是个好孩子,琳姐儿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平安这事,不能全赖敏姐儿,明知道她脾性不好不通俗务,还把她一个人留在铺子里头处理事务,这是你大舅的疏忽,得罪了人却没想着跟长辈说一声,这才是她的错,她这脾气也确实该改改了,平安这孩子,心性好,看不得敏姐儿受欺负,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遇着那地痞流氓,服个软又有什么,年轻气盛是好事,可掂不清自己有多少份量才是他遭这祸事的根本,唉……这教训是有些重了。” “好孩子,别傻站着了,你坐吧,姥娘心里头是有气,可姥娘分得清楚是非,这事啊,说到底,得怪那群伤天害理的混子,若是街上没了这些人,不就没这些事了,即便是敏姐儿当时给了钱,可这有一就有二,这些人是喂不饱的,你明儿跟你二舅去镇上报官,咱们绝不能姑息了这群人。”沈老太太活得日子久了,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至于敏姐儿,我心里头有了计较,等到平安伤好了,你跟你媳妇把她领走吧,这事一时半会儿老婆子也受不了,就别让她在跟前碍眼了。” 沈老太太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重,惊得刚进屋的方琳差点没端稳手中的药碗,她快步走到沈老太太跟前,“姥娘,您是不是不想认我们了?”她没了娘,又离了方家,沈家是她们姐妹几个唯一的亲人,老太太的话似乎一股大力,要将她原本绷得紧紧的心弦拉断。 “傻丫头,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打小懂事,我只是想叫你把敏姐儿领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的。”沈老太太主动拿过她手里的药碗,将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好了,别围在这儿,都散了吧,老婆子要睡了。” 众人听到她这样说,便都起身,孙氏道,“琳姐儿,你跟姑爷就睡在原先你住的那屋子吧,这两天没人住,兴许落了尘,我叫媛媛给你们拿个扫炕笤帚,你们自己扫扫。” 方琳点头,刚才坐了一屋子的人都出来了,唯沈二山夫妇俩留在里头,她有心想再同他们说些什么,便没有离开,就站在屋外头等着。段南山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便替她搓了搓。 屋里的声音渐渐大了些,是李氏在说话,“娘,刚刚琳姐儿夫婿起了话头,你为什么不让我提?”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今儿不让你说这话,不是我不疼平安,他是我孙子,我怎么不往心上放,可咱们家不做那挟恩图报的事,他是当哥哥的,护着妹妹是他的本分,即便敏姐儿愿意嫁,你也不计较她闯的这祸,可日子长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又把这事翻出来,以你的心性,敏姐儿的心性,不闹个底朝天才怪。” “那平安怎么办?他今年可都十八了,也不知是谁把他伤了腿的事给传了出去,前一阵儿还说要相看的几户人家都递了话来,说不合适,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家!”李氏说着说着就要抹泪,“如果不是敏姐儿把平安害成这样,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您就能抱上重孙子呢,要不是平安……平安说是看上了她,我才不愿意叫她嫁进来,娘,您孙子为了敏姐儿,先前马婆子说了几桩亲事,死活都不愿意让女方相看,我这也是没法子,要是他这腿好着,哪怕再磨几年,可这瘸了腿还怎么说亲事……我……娘,您就疼一回您孙子吧,他长这么大没什么心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我这当娘的,也想成全他一回。我保证,敏姐儿嫁进来,我绝对不给她气受,也不叫她立规矩,有平安和二山在,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沈老太太听她言辞恳切,心里头也有几分意动,毕竟是自己的孙子,打小也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她哪里会不心疼呢。可一想到方敏那性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见自家婆母不说话,李氏心里便平添了几分急切,“娘,琳姐儿不是那不讲理的,这姑舅做亲,是亲上加亲的事儿,您跟她张了口,她不会不同意的。” “我知道,琳姐儿心里愧疚得很,可是我不能拿长辈的身份去压她,更何况,还不知敏姐儿愿不愿意嫁呢。”沈老太太道。 李氏双目一瞪,“她!有她说话的余地吗!要不是她,我何必急吼吼的,这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儿不在了,长姐为母,琳姐儿还能做不了她的主?更何况,咱们是三媒六聘的把她娶进来,又不会委屈了她,再说了,您忍心看你孙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吗?他可是跟我说了,非敏姐儿不娶。”李氏心一横,干脆捏了句假话出来,沈平安对方敏有意不假,可绝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的是真的吗?” 果不其然,沈老太太额头上的沟壑皱的愈发深了,她恍惚间听见有人问出了她的心里话,抬起头,却正瞧见方琳一脸忧色的从外头走进来,段南山还跟在她后面,手还扯着她的衣袖,明显是想拉人结果没拉住。   ☆、第44章 沈平安的想法 是夜。 方琳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李氏的话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打转,将敏姐儿嫁给沈平安?这事儿她之前想都没想过,倒不是谁配不上谁的问题,而是她总觉得敏姐儿年岁小,还不到说亲的时候,可现下出了这样的事,二舅母又提出两家结亲的事,不得不说,她心底是有几分赞同的。 别的不说,沈平安不是个偷奸耍滑的人,他既然对敏姐儿有意,往后定然不会亏待于她,二舅舅亦很疼这个脾气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外甥女,不怕她嫁过去没人撑腰,更何况,沈家虽不是什么殷实人家,但决计不穷,不会叫敏姐儿吃苦的。 但方琳亦有自己的担忧,二舅母虽然愿意叫敏姐儿进门,可就像姥娘说的,将来日子长了,难保不会拿这件事来拿捏她,她又是个不肯忍的,将来要是闹起来该如何是好,恐怕平安表弟和舅舅夹在她们中间,更是为难。但最重要的是,敏姐儿愿不愿意这么一桩亲事? 段南山伸出胳膊将媳妇揽进怀里,“别想这么多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去镇上见了表弟和敏姐儿,这事再从长计议。” 许是有了熟悉的体温,倦意很快来袭,方琳觉得越来越想不清脑子里的事,索性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沉沉入睡。 段南山坐起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他这媳妇,就是个操心的命,方敏这回闯的祸不小,在段南山的认知里,断了一条腿等同于要了人的命,他不是没见过被野兽咬断了腿或者胳膊的猎户,因为受了伤无法再打猎,一家子失去谋生之本,过得穷困潦倒,差点在冬天饿死,所以他觉得,该谁的事就该谁自己承担,哪怕是方琳,也不能总护着妹妹一辈子,小姑娘总得自己长大。 可……段南山隐约觉得,以方敏跟沈家两位舅母不对付的情况而言,她会同意这桩亲事的可能性很小。 第二天一大早,方琳就起来跟沈媛媛一起忙活着做饭,沈家这几日出了事,大人都没心思做饭,顿顿都是对付着吃一点,一向胖乎乎的沈如意更是连吃都吃不饱,李氏忧心儿子,对女儿自然照顾的没有往日那般周到。 这不,菜刚炒好,小丫头就循着味来了。 “媛媛姐,你今天做得饭好香啊,我能先尝尝吗?”没了娘亲顾着,沈如意倒是学乖了不少,还知道说些好听话儿讨东西吃。 沈媛媛熄了灶下的火,将饼子从锅里拿了出来,掰了一点给她,“今天这顿饭可不是我做的,是琳表姐做的,你这小妮子,想吃好吃的以后可得好好巴结琳姐姐才是。” 沈如意笑得一脸开心,“我知道,以前家里那些好吃的饭都是表姐做的,她走了我就再没吃到啦,琳表姐,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方琳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意乖,表姐嫁人了,所以不在家里住了,以后你要是想吃好吃的,就跟表姐说一声,表姐一定给你做。” “谢谢表姐。”小丫头吃完了那一小块饼子,舔了舔手指,“我叫爹娘他们吃饭去啦。”说罢便一溜烟跑掉了。 方琳笑,“如意瞧着比以前懂事了不少。” “可不是,现在听话的很,别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家里出了事,这丫头心里明白着呢,再都没跟二婶闹过要什么东西了,每天从镇上回来,还知道跟老太太说外头的新鲜事呢。”沈媛媛一边切饼子一边说道,沈如意年岁小,又是隔房的,她们姐妹俩以往并不亲近,可打从沈平安受了伤,李氏忙前忙后,她偶尔帮着带一带小丫头,两人感情倒是好了不少。 吃过饭,沈二山便套好了马车,嘱托段南山把她们送到镇上,自己带着沈光宗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春耕时分,家里的活儿也耽误不得。 济世堂在白河镇很有名声,坐堂的大夫都是行医半辈子的老郎中,沈平安的伤就是其中一位姓黄的大夫给看的。 方琳牵着沈如意跟在李氏后头进了医馆专门给病人住的偏院,一进去就能闻见浓郁的药味,院子里放了好些炉子,有不少人正拿着蒲扇生火煎药。 李氏熟门熟路的走到最东边的一间,扭头对方琳道,“就是这儿了。”等她进了屋才反应过来段南山没跟着,疑惑道,“你男人呢?” “南山在镇上认识个熟人,说是找他求点药,您也知道,他打猎也会受点伤,说是那药挺管用的,想去问问看表弟能不能用上。”因着方琳昨晚没松口,只说这亲事得再想想才成,李氏一路上神思不属的,压根没听见段南山的话。 “有心了。”李氏叹了口气,脸上却挂起了淡淡的笑意,“安哥儿,你瞅瞅谁来了。” 屋子里章景正端着药碗想要喂沈平安喝药,沈平安再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叫个孩子照顾自己,心里怪别扭的,“我这伤得是腿,又不是手,哪用得着你喂,我自己来。” 章景是个认死理的,沈大山叫他好生照顾他侄子,他便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别说喂药,就是吃喝拉撒,全都归他管。 沈平安犟不过,只得叫他喂,可这才喝了一口,一抬头就看见方琳她们进来,脸上不由一哂,“表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方琳知道沈平安心性开朗,乐观豁达,此刻瞧他面有笑意,精神头也不错,没有因为瘸了腿而自暴自弃,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章景,你把药碗给表弟罢,叫他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省得苦。” 章景有点儿迟疑,倒是沈平安往前倾了倾身子,夺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末了还笑着说,“还是表姐疼我,知道我不习惯被人照看着,郎中说我这腿回家养着也成,偏偏我娘不愿意,非得叫我住在这里,整个屋子都是药味,我没给人打死,怕是也要叫这药味熏死了。” “舅母那是疼你,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我早上来的时候,你大哥跟你爹都下地呢,你可不知躲了多少懒。”方琳笑,“敏姐儿不懂事,连累了你,可表姐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恐怕躺在这的就是她了。” “表姐你可别这么说,我这都是应该的,这伤就是个意外,我都不在意,你也别往心里去。” 沈平安明明是笑着的,可方琳不仅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那股子酸涩却越来越浓,表弟这么好一个人,若是没这事,再过两三年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舅舅舅母,还有他的妻儿,全都要靠他照顾,可如今…… 方琳转头问章景,“怎么是你在这儿,敏姐儿呢?” “敏姐姐说要去摊子上帮忙,叫我留在这儿照顾平安哥哥。”章景洗了药碗,用干布擦干净,同药锅一起放到外间的桌子上。 沈平安见方琳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忙解释道,“我是觉着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照顾我不方便,所以才把章景换了过来。” “有什么不方便的!”方琳是真没想到,她以为方敏不回家是愧对舅舅舅母,却不曾想她居然连照顾沈平安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涌上一股凉意,“章景,你去舅舅的摊子上把敏姐儿换过来,就说我让她来的。二舅母,我不认识给表弟看病的大夫,劳烦您去问问,看表弟这伤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李氏看了儿子一眼,没吭声,出门的时候顺带着把沈如意带走了。 “表姐,你这是什么阵势?把我娘她们支走,有话跟我说?”沈平安笑了笑,想直起身子,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气。 方琳见状忙拉了他一把,又给他垫好枕头,这才道,“是有话跟你说。舅母跟我提了提,说是想娶敏姐儿。” “我娘说的?”沈平安刚问出口就知道了答案,眉头微蹙,“是不是我娘拿我受伤的事威胁你了,表姐,我跟你说,你就当没这回事,我娘她就是想给我娶媳妇想疯了,你不用在意她的话。” “所以你压根不喜欢敏姐儿,也不想娶她?” “我……”沈平安迟疑,随后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如今这样子,谁跟了我都没好日子过,何必祸害人家姑娘呢,更何况,我晓得敏姐儿对我没那个意思。” 方琳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道,“我问问她的意思。”在她看来,瘸了腿也没什么,赵大武也不是一样腿脚不方便,可方丽如今过的一样快活,这嫁人首先得看对方的品性,其次才是家世相貌,沈平安能在危难之时护着方敏,可见他确实喜欢敏姐儿,更何况这个表弟他也了解,虽然玩心重,但品性纯良,没什么坏毛病,可堪良配。 “表姐,你真的不必太内疚,要真觉得对不住我,就跟我娘说说叫我回家住吧,在这儿不舒坦不说,还浪费银子。”沈平安笑,他天性乐观,瘸了腿虽然也难受,但并不似李氏那般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而是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养家糊口,他是瘸了腿,又不是烧坏了脑子,这年头,只要肯干,他不信没出路。   ☆、第45章 不情愿 李氏压根没走远,就在屋子外头听壁角,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她放心不下。 果不然,听到沈平安话里话外的意思,李氏便按捺不住,推开门就闯了进去,“我说你脑袋是不是叫鸡屎糊住了!你看上敏姐儿,娘替你求娶她有什么不对的,你现在这个样子,爹娘能顾看着你,可你爹你娘总归是要先去的,你身边没个照应的人怎么成!我辛辛苦苦半辈子,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这是要挖我的心啊!” “娘。”沈平安无奈,“您想到哪去了,儿子这么大人了,还怕养活不了自己吗,你看丽姐儿夫婿,也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日子也过得好。” “你那双眼睛净往别处瞅,那你怎么不看有的人住崭新的砖瓦房,顿顿吃的是大鱼大肉呢。”李氏恨铁不成钢,斥责了两句又道,“娘也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就是想让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也有错吗?” 习惯了李氏的泼辣劲,猛地一打温情牌,沈平安立时有点儿招架不住,“娘,这事咱们想没用,得敏姐儿点头才成。” 李氏哼了一声,“怎么?她还能不愿意,合该她欠你的,就得后半辈子好好伺候你。” 沈平安不吭声了,方琳这才插上话道,“二舅母您当心气坏了身子,这事我会跟敏姐儿说的,现下正是家里忙的时候,表弟住在这您还得两头跑,要不等他好一些就回家住着养伤吧,在家里舒坦,也方便照顾他。” 李氏虽然有着乡下妇人都具备的泼辣蛮横,自家出了事,方琳的满心歉疚和尽心尽力她是看在眼里的,便没有迁怒于她,低头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这个理,等会儿我问过郎中,要是成的话,咱就接平安回去。” 沈平安冲方琳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催促道,“那娘你现在就去问问吧,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儿待着了。”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来讨债的。”李氏嘟囔了两句,还是起身出去找郎中去了。 段南山拿了药急匆匆赶到医馆,却在外头跟方敏碰了个正着,“你怎么在外头?” “姐夫。”方敏喏喏地唤了声,章景那小子跟她说她姐很生气,她心底里有点担忧,“我……我在大舅舅摊子上帮忙,你说我姐不会骂我吧?” 段南山原本有点儿疑惑,闻言便明白了过来,声音冷了几分道,“你姐为什么要骂你?” “当然是因为我没在这儿照顾平安表哥。”方敏是个藏不住话的,段南山话音刚落就把原因说了出来,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我不是故意的,舅舅……舅舅生意忙,我……” 段南山看她越解释越慌乱,叹了口气,“好了,别说了,你既然怕你姐生气,就说明你知道自己做错了,那为什么不肯认错?” “我……我……”方敏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她意外听到了李氏同沈大山说想让自己嫁给沈平安,她也不会在正照顾沈平安照顾得好好的时候躲开。 见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段南山也没法子,只好道,“进去吧,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 沈平安是个有主意的人,此刻正跟方琳说着自己伤好以后的打算,他在花灯会上见识过各式各样的花灯以后,就心痒难耐,原先是打算好好干活攒些钱去学手艺,好以后自己也能支起摊子,要知道,这一年到头,红白喜事,佳节不断,糊灯笼这门手艺做好了,也能赚不少钱的。 “我寻思着,你还不如自己想些图样,然后试着做,灯笼这东西,都是点蜡烛的,外形好看也就是图新鲜,你纵使学了手艺,跟别人做出来的没什么两样,自然卖不上价钱。”方琳有心替他出主意,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就比方说这酒坊,若是你的灯笼做成酒坛的模样,挂在外头便能招揽不少客人,还有,比起一般的灯笼,在上头画些好看的画儿也更招姑娘家喜欢。” “喜欢什么?”段南山从屋外头进来,就只捕捉到了方琳的尾音。 “跟表弟说以后的打算呢。药呢,是不是得叫郎中看看,合适了再抹?”方琳笑着起身,目光越过段南山落在他身后的方敏身上,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 方敏头一次见到她姐这样的表情,竟然有点儿畏缩,低低地喊了声姐。 段南山拍了拍方琳的肩,“我在这儿看着,你跟敏姐儿好好说会儿话吧。”他并没有替自家媳妇教导妹妹的想法,在他看来,方琳心底已然有了主意。 的确是这样的,方琳扯着妹妹的衣袖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方敏一路是小跑着过来的,衣裳有些乱了,方琳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替她理了理衣衫,这才开口道,“二舅母说,想替平安表弟求娶你,你是怎么想的?” 方琳从小同自己的妹妹无话不谈,这件事亦从未想过要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心思,径直问了出来。 “姐,你是不是答应了?”方敏后退了两步,看着方琳,“二舅母威胁你了?不!我是绝对不可能嫁给平安表哥的!他的腿瘸了!姐,我要是嫁给一个瘸子,你叫别人以后怎么看我,方家那些人,会笑话我一辈子的!” “你说什么!”方琳满脸的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底的怒火压也压不住,“平安现如今这样,你也不想想是谁害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我也没叫他救我啊,是他自己冲上来的,舅母要多少钱我们赔给她不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我嫁给一个瘸子!”方敏起初有点儿胆怯,可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是啊,她又没求着沈平安,是他非要搀和的,现在伤了腿,凭什么大家都觉得是她的错,还非得要自己嫁给他。 “你!”方琳脑子里嗡嗡响,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敏竟然是这样想的,她要是不愿意嫁给沈平安,自己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她居然觉得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心底里似乎有团火在烧,她终于没按捺住,伸手给了方敏一耳光,“这是钱的问题吗?我给你钱,叫你现在把自己一条腿打断你愿意吗?平安救你是因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要不然你还能活蹦乱跳的站在这儿,你……你的意思是说他活该?早知如此,还不如叫他不要救你,叫你断了腿躺在这儿,看你是不是觉得理所应当!” “姐!你打我!你为了沈平安这么一个外人打我?”方敏没想到方琳会对她动手,捂着脸质问道。 “打你?我后悔打你打迟了,才叫你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忘恩负义!”方琳愤然,“平安是舅舅的儿子,是我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你说他是外人?一个外人会为了救你断了腿?你嫌弃他,是不是心底里也瞧不起你二姐夫?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方家过苦日子的时候,是你舅舅们和你二姐二姐夫接济我们,咱们从那里出来,是大舅二舅收留我们,你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良心!良心是什么?姐你那么有良心,十年如一日的受方家那个死老太婆的磋磨,她们有没有可怜过你?舅舅那么有良心,会眼睁睁地看着舅母她们刻薄你?二姐二姐夫要是有良心,就不会看着我们在方家受苦自己个儿关起门来过日子!沈平安他要是有良心,就不该让我后半辈子跟他一个瘸子过日子!”方敏亦是气急了,将暗藏在心底里的话一口气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直到触及到方琳冰凉的眼神,才开始后怕起来,她忙跨前两步,抓起方琳的手,慌乱地说:“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不想嫁给平安表哥,我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日子,我要过好的生活,叫方家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跪下来求我,将我们受的苦百倍千倍的还给他们!” 方琳失望又痛心,尤其是胸口,感觉跟针扎似的疼,她浑身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呢喃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我把你带大,不是叫你踩着别人过日子的,人活一世,不光光是为了自己,你这样自私自利,跟方家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大概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带出来,兴许是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我去给表哥道歉,我去求他,姐,你别难过,只要你不叫我嫁给他,让我做什么都行。”方敏见方琳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一慌,连忙道。 方琳摇摇头,“不必了,二舅舅二舅母和表弟那里,我会想办法去说的,姥娘说叫我把你带走,可如今这样,我想我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心大了野了,我也不知该如何管教,我记得铺子里有个小院,你就住在那儿吧,往后如何,且看你自己过活吧。” “姐,我错了,你别说这样的话,也别不要我。”方敏泣然,见方琳丝毫不为所动,一咬牙,道:“我……大不了我赔一条腿给表哥!”说罢就搬起地上的石头作势往腿上砸。   ☆、第46章 直言相告 方琳是个心软且护短的人,很多时候她都宁愿自己把委屈咽下,也不愿意让妹妹们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总想着她们都还小,可这一回,她没有伸手去拦。 拎着石凳子的方敏迟疑了一下,呆呆地着看着她姐。 “怎么?不敢了?是不是跟你想得不一样?”方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有多伤心难过了,她从未曾想过,自己的善意,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妹妹有恃无恐的依仗,她叹息了一声,道,“你若今天眼睛不眨一下的砸下去,我或许会当你是幡然悔悟了,可如今看来,你不过是想做个样子给我看看罢了,你当真以为自己很聪明,能将我,将舅舅他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方敏呆愣愣地,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离开方家之后,大姐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以前她会为了方琳的改变而觉得欣喜,可如今却觉得心慌无比,甚至有点儿怀念起那个虽然懦弱却会拼了命维护她的姐姐来。那个会疼爱她包容她的姐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心冷情,对她没有丝毫怜惜之意的女人,装柔弱可扮怜丝毫都不起作用,她很想说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也很想说,姐我错了对不起,可到最后,也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石凳子,抹着眼泪,转身跑了。 方琳叹了口气,若是搁在以前,她定会先追上去,再细致耐心地开导劝解敏姐儿,可这一回,方琳却歇了这样的心思,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变成妹妹不肯觉醒不肯认错的助力。 将被方敏随手乱放的石凳子摆正,她又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段南山放心不下寻来,才同他一起回了沈平安养病的屋子。 李氏问过了郎中,知道儿子的伤只要勤换药,再多吃些补身子的东西,等到能下地便无大碍了,她心底稍稍放心了些,虽说是瘸了腿,可遭了这样的祸,用孩子他爹的话说,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李氏在感激老天爷的同时,愈发恨起方敏来,但她知道儿子的心思,便没将怨恨摆在脸上,而是打听起他跟方琳聊得做生意的事。 沈平安会说话,纵使李氏心情不虞,听他逗趣了几句,脸上不觉也露出丝笑意来。 母子俩正说的高兴,段南山和方琳从外头回来了,李氏见方敏没跟着进来,那脸色瞬间就变得跟锅底一样,黑的十分透彻。 方琳觉得有些累,也许是成亲之后事事都有段南山帮着张罗,她躲懒惯了,突然应对起这样的事觉得很是疲惫,她揉了揉额头,觉得舒坦了些,这才开口道,“舅母说的事,我问过敏姐儿了,她不大愿意。” 方敏口不择言的那些话,她实在是没脸说出口,可方琳这个人不太会拐着弯说话,既然方敏不愿意,她也只能直言相告。 果不然,李氏原本就黑不溜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带倒了身下的圆凳,凳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撞到了一旁放着洗脸盆的架子,铜盆撞倒地上,边沿凹进去一块,水洒了一地。 方琳只顾得上把脸盆架子扶起来,还没来得及把铜盆放回去,李氏就已经开骂了。 “我就知道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家给她吃给她穿,到底哪里亏着她了,啊?可现在落着什么好了,一天到晚不要脸的在外头瞎转不说,还净招惹些是非,老天爷怎么没开眼把她收了去,我可怜的儿子……往后可怎么办哪?” 到底是己方理亏,方琳此刻也不能反驳什么,只能任由李氏将一腔怒火全朝着她撒,沈平安倒是劝了两句,可一点用处都没有,李氏已经气红了眼,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兴许是李氏说话气力太足,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都能瞧见那唾沫星子溅了过来,方琳躲闪不及,眼睁睁瞧着那小水点儿往自己脸上扑,幸好一旁的段南山眼力好,冲上去一个箭步就将她往后扯了几步。 李氏却被他这一动作弄得更加恼火,“你还躲,躲什么躲?要不是你把这个小蹄子带到我们家,我儿子能瞧上她!我儿子看不上她,就不会跟人打架,更不会断了一条腿,方敏欠我们家的,卖了她都还不起,让她嫁过来那是看得起她,不愿意……不愿意好啊,叫她卖到我们家当丫鬟,伺候我儿子一辈子!” 沈平安断了的那条腿的李氏心里头的一道伤,这几天她怕儿子伤心,是提也不敢提的,此刻确实是气得狠了,竟然忘了沈平安还在一旁。她话说得急了,一下卡住了嗓子,可心底里的火是按捺不住的,目光在屋子里打了一圈转,顺手就抄起地上的铜盆丢了过来。 段南山忙将方琳护到身后,饶是脾气再好的人,看到自己媳妇受欺负,怎么能不开口维护,更何况段南山是个五大三粗,不懂委婉为何物的糙汉子,那铜盆打在他背上咣当一声,自己身板硬朗都觉得疼,更何况一个女人,段南山回过头,瞪着李氏道,“作甚么动手?有本事你找罪魁祸首算账去,不要对着我媳妇撒泼,又不是她的错。” 那几个打断沈平安腿的人是白河镇上有名的地痞流氓,李氏虽然泼辣,却也只是个窝里横的,断不敢去寻仇,那些人可都是手底下狠的主。 “娘,表姐夫说的对,你别生气了,敏姐儿不愿意嫁给我那是人之常情,我都不怪她,您生什么气,更何况,你儿子长得也不差,还怕娶不到媳妇吗?”沈平安见他娘被段南山吓得不吭声,连忙表达自己的意愿,省得一会儿战火重燃。 这话倒也没错,沈平安虽然不如段南山长得高大坚毅,却是个爱笑的,他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容易叫人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因为长期做农活,肤色是健康的黄铜色,一身紧实的肌肉,小庙村有几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偶尔见着他都会脸红呢。 因着儿子的劝说和对段南山的畏惧,李氏倒没再骂人,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嘟囔道,“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那现在怎么办?” 方琳从地上捡起铜盆,发现凹进去了一块,还以为是刚刚打到段南山身上的缘故,忙低声问他,“是不是打疼你了?” 段南山摇头,“舅母在气头上,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幸好打到了我身上,不然我怕你受不住。” 方琳抿了抿嘴,没说话,将铜盆放回到脸盆架子上,这才对李氏道,“二舅母,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敏姐儿不愿意,就算我逼她嫁给表弟,往后的日子过得会怎么样还难说,我想着,敏姐儿身无长物,大舅开的铺子算了她一股,表弟既然想做生意,我想不如把这入的股给了表弟,叫他学学管账和安排人手的本事,以后赚了钱分了红利,自己想另起炉灶也容易些。” 不得不说方琳好口才,李氏被她说的有几分意动,她原本就想掺和这开铺子的事,可上回没成,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焉能不动心,可一想到老大和她们是立了字据的,便疑惑道,“这事能成吗?” “琳表姐,我不要这个,把这个给了我,往后敏姐儿嫁人怎么办,我这几年攒了点钱,用不着的。”沈平安闻言忙拒绝道, 李氏本来还没表态,一听儿子这话,立刻表示道,“行,听你的,这铺子算我们一股,这回这事就一笔勾销了。” “娘!”沈平安急道,在他看来,方敏寄居在他们家,两个姐姐又都嫁了人,不留点东西给自己当嫁妆是不行的。 方琳又是一声叹息,她觉着,错过沈平安这么好的人,往后方敏一定会后悔的,“表弟,敏姐儿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至于嫁妆,丽姐儿当初薄被一条,红布一裹就嫁了过去,我成亲的时候也穷得叮当响,这嫁人,不是看嫁妆多少,而是看你选的人适不适合。我们不能再护着她,不然她一辈子都长不大。” 沈平安被她话里沧桑的语气震住了,一愣,“我……” “我以前跟媛媛说过一句话,现在对你也一样,你值得更好的人。”方琳打断她的话,转身对李氏道,“二舅母,那铺子的租金是一个月二两银子,敏姐儿手头的银子不够,只付了半年的钱,我寻思着平安的伤好也得三两个月,到时候铺子也算是经营起来了,到时候再叫平安去店里,前头的红利就叫她自己拿着,不然她一个人,身上没银钱也不方便。” 说到底方琳还是有些不忍心,方敏有多想做生意,对这个铺子投入了多少精力她是看在眼里的,已经剥夺了她经营铺子的权力,便给她留些过日子的钱吧。 李氏心底是一点儿也不愿意的,她觉着那小丫头活该一文钱都落不着,最好滚得远远的,别出现在她们面前才好,可到底架不住沈平安的苦肉计,儿子装了几下可怜,她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反正顶多就三个月,权当老娘施舍给她的!   ☆、第47章 山中岁月长 托了段南山寻来那药的福,沈平安的伤倒是好得很快,才两个月出头,便能勉强下地走路了,可到底骤然瘸了一条腿,总是把握不好平衡,摔了两回以后,李氏便说什么也不让他乱动了。 沈二山给儿子做了副拐杖,让他拄着先练习走路,大夫说了,若是他这腿恢复的好,说不能还能使上一点劲,右腿走路虽然跛着,可能不用拐杖也算好了。 方琳几乎是每隔几天就上门看他一回,除了送药,还给沈平安送来不少刺绣用的花样子,叫他照着描,到时候挑几个拿手的画到灯笼上,定然好看。为着方便,方琳还特意托赵大武做了个小炕桌,好让沈平安坐在炕上也能描摹。 李氏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可=嘴上却也没说什么,她知道这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既然已经协商好了如何赔偿,是定不会再上心的,可方琳除了忙活家里的事,一直都惦记着儿子的伤,这样的情分让她虽然恨方敏恨得牙痒痒,可到底没有迁怒于她。 这一段时日,原先的孙记皮草铺,现在的沈家食肆终于开张了,除了肉干、腊肠、酸笋这些原先备好的,就连山里的野鸡蛋也卖出了不少。 起初方琳还有点儿担心生意,毕竟开馆子不比摆摊,赚的少就等同于赔本,可四月底的时候,沈大山叫沈光宗把分来的红利送到她家里,五两银子,虽然不多,可她们这铺子是三个人合伙,也就是说,这头一个月就赚了最起码赚了十五两,还不算她提供的那些食材,铺子里可都是要另付钱的。 只是生意好也有生意好的烦恼,沈大山忙着走不开,便托沈光宗带了话来,问她能不能多雇些人做腊肠?因为这东西添了调料,做出来的份量比肉重些,定价并不高,穷苦人家吃不起肉的,便喜欢买些腊肠回去给孩子解馋,这一来二去的,店里存货差不多都消耗了个干净。 方琳将这话放在了心里,琢磨了两天,便打起了其他山民的主意。 要知道山里的人大多没有地,顶多也就是在家附近犁上一小块,种点儿蔬菜,好在吃肉吃厌烦的时候换换口味,平日里男人们出去打猎,女人和小孩在家里无所事事,天气冷了在屋外头生一堆火聚在一块烤火,天气热了去有水的地方洗个澡,要不然就只能坐在家里发呆,因为山民习惯划分地盘,所以基本上都是占山而居,想要串门子最近的都得走一个时辰。 现如今出了三月,男人们都涌进了山里头猎取食物,段南山也不例外,方琳除了李婶一家,对山里其他人家是一点儿也不熟悉,只得等自家相公回来再说。 段南山拖着一只麂子正往家走,这东西十分机警,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飞快地跑掉了,难猎得很,他有好些回都扑了个空,这次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只,他没敢近前惊动它,小心翼翼地绕到前头在好几棵树之间都绑了绳子,这才回到原地,瞅准时机一箭射了过去,果不然,麂子听到声响立刻就狂奔起来,方向正是段南山设陷阱的地方,但见它刚被绳子绊倒,段南山立刻在后头补了一箭,这次射了个正着。 麂子虽然血流如注,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只可惜它疲于奔命,又受了伤,没跑多远便一命呜呼。 这是只黑麂,棕黑色的皮毛光滑且柔软,段南山一边走一边想,去年家里没剩下什么大的皮毛,这只麂子不小,到时候熟了皮子正好能给媳妇做件衣裳。 因着提前猎到了野物,段南山比往日更早回到了家,方琳正在外头剁肉,这几日猎来的吃食都被她做成了腊肠,可她一个人做出来的,相较于食肆那些客人的需求,简直是杯水车薪。 方琳从早到晚不带歇息的,剁肉剁累了,便换成煮调料、灌腊肠这样轻省些的活,因为极度劳累的缘故,段南山出去打猎她就随便吃点饼子什么的,回来了就让段南山煮点肉汤或者炒个青菜,晚上也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好几日没吃到媳妇亲手做的饭,连晚上想亲一亲摸一摸的福利都没有了,段南山郁闷地很,说什么几天也得饱餐一顿。 他麻溜地剥了麂子皮,将肉洗干净挂起来,这才对正忙活的方琳道,“我来吧,今天捉了只麂子,这东西肉质鲜嫩,好吃的很,咱今儿吃这个行不行?” 骤然停下手里的活,方琳只觉得胳膊又酸又痛,她原本打算今天捞几根酸笋就着饼子对付一顿就行了,但看着段南山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便点头道,“那就焖着吃,这东西我也没做过,就照着焖兔肉法子做吧。” “听你的。”段南山没想那么多,反正在他看来媳妇做什么都是好吃的,咧着嘴笑了笑,却发现方琳正在揉胳膊,心底想吃顿好饭的热情立时消减了一大半,“算了算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咱们明儿再吃也是一样的,随便弄点什么吧,我明天不出去了,等把这些肉都拾掇完再说。” 方琳笑了笑,“不忙,我已经想到法子了,以后就不会那么累了。我先去做饭,一会儿咱们再说。” 段南山疑惑了一会儿,也猜到方琳想出的法子,便又转身投入到剁肉工作中去了。 虽然相公说对付着吃一顿,但方琳不忍心,不仅焖了麂子肉,切了盘酸笋片,还烧了道肉沫米分条,反正家里不缺剁好的肉碎。 热气腾腾的肉末粥上了桌,段南山心满意足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笑着拍媳妇马屁,“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哪个词怎么说来着,人间美味。” “吃你的吧,不过是随意做了些吃食,用得着这么夸吗?再夸碗里也开不出朵花。”方琳噎了他一句,但脸上的笑意更浓,见他碗空了,忙给他添了碗粥,这才把自己打算召集山里的老弱妇孺们一起做腊肠的想法说了说。 段南山觉得这是件好事,立刻表示赞成,“这样也好,要不我跟李叔说说,叫你去她们家一起干活做这个,以后我出门也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了。” 方琳摇摇头,“李婶家里头人多,我去了她肯定要叫小玉她们帮我的,这以后都是要卖钱的,咱们也不能占人家便宜。但这做腊肠的法子也不是咱想出来的,要教给旁人,得先跟石头说一声才行。而且我答应过舅舅,这腊肠只能卖给自家铺子,咱们要不就挑几个信得过的人,要不就跟要学法子的人立个契约,好约束她们不把方子泄露出去。另外,如果这法子交给旁人,咱们家就赚不了这独一份的钱,我也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要学的人得交银子,但如果是按每户来收取,每户的人头不同,若按照每人来收取,只怕有些人不愿意交,只让一个人学了回去,在家里做腊肠不被人看见是不可能的。还有个法子是咱们就照过年卖肉那样,叫他们把腊肠做好了送到咱家,腊肠现在一斤是十五文,咱们卖给铺子是十二文,若是从他们那儿收,我想十文钱应该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比寻常肉价低了这么多,他们愿不愿意?年上那些肉可是十五文从他们那儿买的。” “哪怕你把价钱压得再低,他们都会同意的,你忘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再过一阵儿,肉食隔夜都会坏的,与其眼睁睁看着猎来的食物腐坏,还不如换些银钱呢。”段南山在大山里生活了这么久,对这些常识是再了解不过的,因为天太热,那些肉根本不能晒成肉干,最后的归宿大多是腐坏以后被埋在地下,免得引来吃腐肉的野兽。 “每日打猎也辛苦,咱们赚个两文钱的差价就行了,别人做的多,咱们赚得也多。”山民大多过得清苦,好不容易攒些钱,受一回伤就有可能花光,他们除了卖皮子和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鲜少与人打交道,方琳知道日子艰难,更不可能去盘剥这些人,她想得很简单,简言之,互惠互利罢了。 段南山回想起自己以前经常用一大块肉换几根萝卜,他悄悄摸了摸鼻子,这种丢人的事还是不要跟媳妇说的好。 吃过饭,方琳同段南山将剁完用调料腌好的肉沫灌倒早就备好的肠衣里,最近带回来的猎物,段南山特意将这些肠衣都留了下来洗干净备用,尽管如此,沈光宗每次来的时候,还是在屠户那里买一些带来。 方琳发现,很多肉切碎了混在一起,做出来的腊肠味道更好,按调料比例的不同,做出来的味道有甜有辣,方便不同的口味的人去选择,她找了张纸将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写”了出来,因为现在认得字还不全,她“写”的东西只有自己能看懂。 段南山在旁边看了会儿,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不安分在一旁闹起方琳来。 夏日衣衫薄,方琳明显的感觉到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掌在自己的腰际游走,她强忍着不去理会,没想到段南山越来越过分,手竟然从上衣的下摆伸了进去,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哪还忍得住,狠狠地踩了段南山一脚,可对方不仅没放手,干脆直接把她扑倒在炕上。 夜色沉沉,烛火盈盈,屋内一片春意盎然。   ☆、第48章 所谓吃亏 这是一座破旧的小院,门上的漆皮已然脱落,挂在上头的门锁锈迹斑斑,方琳见没有门是虚掩着的,便推了开来。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初夏的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阵阵声响,树下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捏着针线在纳鞋底,目光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家里来了人。 方琳唤了她一声,只见那姑娘抬起头,然后露出一个浅笑,“方家姐姐,你怎么来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搁下手里的活计,招呼道,“去屋里坐吧,我给你倒水,你吃莲子吗?我哥昨儿从外头带回来的,还挺好吃的。” “不忙,小蕊儿,你哥在不在家?我打算把那做腊肠的法子教给旁人,想跟他打一声招呼。”方琳忙制止了她的动作,莲子这东西虽然不贵,可在白河镇并不常见,石磊怕也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给妹妹解馋的。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们家又不做那东西,你愿意教给谁就教给谁,我哥不会有意见的。”石蕊笑了一声,把凳子让给方琳,“方姐姐,你坐啊,我哥前段时间在外头干活,这几天才回来,一听说平安哥哥的事,就去小庙村看他了,要不是家里的活没做完,我也想去看看他呢。” 方琳闻言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石蕊这姑娘明明跟敏姐儿年纪差不多,可怎么性子差距这般大呢。 “你不用担心,平安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方琳笑了笑,拿起她放在针线篓子里的鞋底看了看,针脚又细又密,整整齐齐的,看得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做的这么好,是给你哥哥的?” 石蕊听到方琳夸她,有点儿害羞的笑了笑,“我哥在外头忙,鞋子磨得快,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就随便做做,对了,方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把那做腊肉的法子教给别人了,你要是告诉别人了,以后可怎么赚钱呀?”方琳把腊肉卖给她舅舅的事,石蕊是知道的,她突然反应过来,担心地问道。 方琳为这个单纯的姑娘的关心笑了笑,“不怕的,她们做出来的腊肠全部卖给我,我再卖给舅舅。我教的那些人都是住在山里的女人和小孩,你还不知道吧,山民没有地,要是家里的男人不出去打猎,一家人都得饿肚子,所以她们日子过得并不好……” “我知道,方姐姐是个好人。”方琳话还没说完,就被石蕊打断了,小姑娘也过过一段穷苦日子,很是能理解方琳话里的意思,“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方姐姐,我想赚很多很多钱,叫我哥继续念书,他可是我们村最有学问的人了,不过我们家没有肉,我……我能不能去你家帮忙,就跟过年那个时候一样,你随便给点工钱就行了……”石蕊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是占方琳的便宜,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黑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 方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你要是愿意来,就最好不过了,你段大哥平日里都在外头,弄回来的那些猎物我一个人处理起来也费劲的很,不过这活累人得很,你得有心理准备。” 石蕊一听她同意了,立刻喜笑颜开,“方姐姐你放心吧,我力气大着呢,不怕累。” 两人商量了一小会儿,定了一天二十文的工钱,又说好明日就来上工。石蕊兴奋的不得了,打从因为爹的痨病掏空了这个家,哥哥又从私塾退了学,不停地打短工,说是要给她攒嫁妆,她劝了好些回都没用,自己又是姑娘家,出去做工也没人雇,现在好了,她也能赚钱了,等到有钱了,就让哥哥继续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当大官! 石蕊的心思方琳是不知道的,她觉得这个姑娘单纯乖巧,又是个勤快懂事的,家里确实忙不过来,顺手帮她一把也无妨,但这事儿还是得跟石磊说一声,不然可不大合适,想到这儿,她便问,“小蕊儿,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早上出的门,恐怕回来得下午了吧,方姐姐,现在也不早了,要不你在我家吃顿饭,顺便等我哥回来,跟他说一声。”石蕊笑着央求道,“求你了,要不然我怕他不同意我去你们家干活。” 段南山今天去了李叔家说事情,早上出门便打招呼说晌午不用给他做饭,他们还得去其他猎户家里呢,怕是得晚上才能回来。方琳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那行,我就在你们家蹭一顿饭。” 晌午吃的是冰糖莲子粥,石蕊还烧了几道菜,说实话,方琳心里有点儿不安,生怕这个傻丫头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石磊回来,他看到方琳在这儿,还正跟自己妹妹聊得甚欢,愣了一下不由问道,“方表姐可是找我有事?蕊儿这丫头没烦着你吧?” 他这本是客气话,奈何妹妹不给面子,立刻不高兴地撅着嘴,“方姐姐跟我说话可开心了,我怎么会烦着她呢?” 石磊是个没脾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话这么多,说不定方表姐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石蕊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方琳怕他们话赶话吵起来,连忙道,“蕊姐儿很可爱,这一下午都陪着我聊天解闷呢,还跟我说了很多趣事呢。” 就比如她们吃的那些莲子,压根不是石磊从外头带回来的,而是清泉村南边一户人家的鱼塘里种的,石磊帮着捞了两天鱼,那人付了工钱还送了些莲蓬,因为这儿地处偏僻,这东西又不如莲藕那般赚钱,压根没有人来收,大多是随它们长大开花,抑或是送了人,方琳一听便琢磨着,现在正是暑天,过一阵儿怕是更热,莲子清热泻火,正是吃这东西的好时候,若是沈家食肆将莲子炖得汤摆上桌,说不定又能吸引到不少顾客呢。 石蕊一听方琳帮她说话,忙冲她哥说道,“听见没,方姐姐都夸我呢,我能干着呢,你可别小瞧我。”说罢冲方琳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吓唬我哥呢,他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哭给他看。” 方琳笑着摇了摇头,石蕊活泼得很,一下午拉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还同她聊了许多戏弄石磊的把戏,活泼得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对了,石头,我今儿来是想跟你说,先前你教给我的那做腊肠的法子,我想教给别人。”方琳言归正传,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我跟南山商量过了,我们想得是给你十两银子,算是我们买了这方子。” 十两银子,对庄户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多数人忙碌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石磊闻言亦是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法子在南边人人都晓得,再说了,我只是跟你说了怎么做,配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更何况,这方子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对以打猎为生的人来说才能发挥它的用处,这钱我不能要,你放心,我早就交代了蕊姐儿,我们不会跟别人说的。” 方琳笑,“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如果没有你教得法子,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做腊肠赚钱,所以这钱是你应得的,你没义务替我们保守秘密,不如这钱权当我给你的封口费怎么样?” 论口才,方琳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愣是把石磊说服了,就连石蕊去给她那儿干活的事也没反对。 段南山那边亦收获颇丰,上回卖肉的事因为春日又不能打猎,方敏又捅了篓子,所以无疾而终,那些猎户也尝试着把肉卖给一些摊贩,可遇着什么样的猎物得看运气,今天兔子明天野鸡的,那些人压根不愿意要,这回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同意了,毕竟这些肉吃不完也只能扔掉,还不如试一试呢,更何况他们上一回已经尝到了甜头。 “你的意思是他们明天就过来?可咱们家没有纸笔,立契的事怎么办?”方琳没想到那些人行动迅速,跟石蕊一样,立即上岗。 “李叔的意思,叫她们给咱们家白干三天活,留下那些吃得下苦的人,然后再立契,再告诉她们具体的法子。” 方琳仰起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山里头还有吃不了苦的人? 段南山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解释道,“嗯……你也知道山民不好娶媳妇,所以……那些从外头娶回来的媳妇是什么活都不干的。”段南山瞧不上这些女人,男人宠媳妇不舍得累着是一回事,可对丈夫颐指气使十指不沾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眼中的不屑被方琳瞧了个正着,她学着石蕊的语气道,“喂,我说,你该不会觉得,女人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吧?” “怎么会?”段南山揉了揉她的脸,“我叫你别干活你又不能我的。” 男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让方琳忍不住红了脸,生怕那陡然升起的温度被他察觉,她一把打下段南山的手,“别揉了,反正我觉得我吃亏了,今天的碗你洗……”   ☆、第49章 地主婆 许是天渐渐热起来的缘故,生活在山间的野兽们白日都鲜少走动,段南山便在野猪麋鹿獐子甚至野鸡这些动物常活动的地方,挖了陷阱,遇着那杂草丛生的地方,就放上一两个捕兽夹。 “我出去看看昨天下午放的夹子怎么样了,水我都打好了,河边你自己一个人就别去了,那儿我放了很多夹子,小心伤着你。”段南山等到人来齐了,给方琳介绍了一遍,这才打算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顺便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方琳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要知道,打从立夏能打猎开始,段南山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只有偶尔一两次,猎到了大家伙,才早早归来。 可这一回,方琳万万没想到,她和前来帮忙的那些女人小孩才刚把前两天的肉切完小块,还没来得及剁,段南山就拖着头野猪从外头回来了。 孩子们大概是极少出门的缘故,欢呼了一声便全都涌过去,好奇地围在那只已经死透了的野猪旁边,问东问西。女人们倒是镇静地很,一人领了一大块肉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山里树木虽多,可却没有立即能用的,这些剁肉的案板都是段南山从山里伐了木材送到赵家窝子,从赵大武手里换的木板做成的。段南山知道家里没那么多斧头和菜刀,早就和这些要来的人打了招呼,让她们自备工具,这会儿一个个拎着斧头和菜刀,剁得案板哐哐响。 做腊肠最喜用野猪野鸡野兔和野山羊的肉,原因无他,除了这些常见的草食动物,其他的肉价可比腊肠贵得多,方琳才不会傻到舍本逐末,“累不累?你先歇会儿吧。” 段南山摇头,表示自己不累,“今天运气好,那个陷阱在河边,大概是湿气重,血腥味传不了多远,没白白便宜了其他的野兽。” 这只野猪看上去体型健壮,方琳估算着,最起码也有两三百斤,“放点血,晌午咱们烧血豆腐吧。” 这个血豆腐还是上一回猎到一头羊,放了血之后无意中打翻了盐罐,才发现的做法,他觉得这东西补身又好吃,但因为媳妇不大喜欢血糊糊的东西,平常都不怎么做,好不容易主动要求,段南山自然欣喜,可是他回头看了眼被孩子们蹂躏的野猪,苦着脸道:“这野猪是早上掉进陷阱里的,我去的时候还没死透,可是血早就流光了。” “那算了。”方琳也不坚持,她是看段南山今天回来这么早,又带回这么大的猎物,想着犒劳犒劳他,可惜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段南山想了想道,“不急,还有几个陷阱没去看呢,我待会儿把这头野猪杀好,再去看看,说不定其他陷阱里也有猎物。” 方琳笑,“你倒想得美,天上没那掉馅饼的事,罢了罢了,我答应给你做一回血豆腐,随便你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段南山闻言大喜,趁周围人没注意,在方琳脸上偷了个香,“媳妇对我可真好。” 这占便宜还知道顺带夸人,一句简单话叫方琳生不出气,只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赶紧杀猪去,大家伙可等着呢。” 人多力量大,剁出来的肉也多,这样的话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调料直接拌肉馅了。方琳想了许久,决定不再用磨好的调料米分,而是将大料按配比分成数份,添了水在锅里熬调料水,她放心不下旁人,便叫石蕊在厨房看着锅,等到调料水熬好了,就舀出来放到桶里晾着,再烧下一锅。 院子中央放着好几个大木盆,只要是剁好的碎肉末,全都往这里头倒,到最后,将晾凉了的调料水直接倒在上面,加盐腌制,碎肉末儿全都入了味,便可以开始灌腊肠了。 每家每户来得可不止一个人,比如李叔一家,就来了李婶、大儿媳妇黄氏和小女儿李小玉。起初大家都在一起剁肉,等到可以灌腊肠的时候,便有了分工,黄氏人年轻力气大,是剁肉的主力,李婶手脚麻利,负责在一旁灌肠,而小玉身体灵活,则要把这些灌好的腊肠都挂起来。 石蕊提了一桶晾凉了的调料水出来,看到方琳正指挥着大家分工协作,笑着打趣道,“方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地主婆,我们都是你雇佣的长工。” 小玉人年轻,话也多,心直口快道,“就是就是,还是不给工钱的那种。” 方琳笑应了句,“看来我这地主婆当的很是合格啊,不然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怎么会都把我当成周扒皮。” 李婶就在近前,听到这话低声斥骂小玉一句,这才笑着道,“南山他媳妇,你别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她这是嫉妒呢,上回你送来那些腊肠,她吃的比谁都欢,还念叨了好些天自己怎么不会做。” “娘!”被自家亲娘掀了老底,小玉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上方琳的笑脸,哼了声,“我去给大嫂帮忙。”说罢就跑到黄氏那儿去了。 方琳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李叔李婶一家帮助他们良多,若不是有他们,山洞外头暂时围起来的小院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她和段南山一样,是打心眼里感激他们。 眼瞧着日头快到正午了,方琳同石蕊一起回来厨房,这灶上是可以同时烧两个锅的,两个灶口,一个在南,一个在东。石蕊在南边坐着添柴,方琳在东边蹲着生火,奈何方琳嫁过来以后也没招呼过客人,这后边这的灶头,打从盘好那天起就没用过,费了老半天的劲才点着。 因为吃饭的人多,方琳便打算做些简单又能吃的饱的。人家给自己免费干活,方琳自然也不会在食物上吝啬,舀了大半盆白面,掺了一小碗黄面,便开始和面。 白面做的食物虽然精细,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尚且三两个月才能吃上一顿,更不用说长期靠肉食果腹的山民了。方琳决定做自己印象里沈氏曾经做过的一道面食,疙瘩汤。 锅里的水开了之后,方琳丢了些排骨进去,反正这东西家里并不缺,而且天天都有新鲜的。大概是锅里熬过调料的缘故,排骨的香味很快便散了出来,水咕咚咕咚地冒着,石蕊有点儿坐不住了,“方姐姐,要给里头添凉水吗?” 方琳回头看了眼,“不着急,等到骨头熬得差不多了再说。” 见方琳和好了面却不擀,而是拿了把豆角出来,石蕊纳闷,“姐,你这骨头熬好了,就得下面吧。” “这骨头且有的熬呢。我昨儿刚摘的豆角,你想吃凉拌的,还是炒的?”方琳笑着问道,手里择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凉拌吧,天太热了。”石蕊的思维终于被带着跑偏了,她已经开始跟方琳研究究竟做几道菜才够吃。 菜基本上都是凉拌的,豆角,菠菜,莴笋,方琳还泼了碟油泼辣子,前天没吃完的麂子肉又被她拿出来招呼客人,她原本是打算卖到天香楼去的,这些天若是有做腊肠太浪费的肉,大多都送到吴掌柜那儿,可这几天忙得顾不上,索性就没去。 煮烂了的骨头被捞了出来,方琳将切成丁的配菜都倒了进去,这才不慌不忙的抱起面盆,站在锅台旁,在面团上揪下一块,撕开丢进锅里。就这么一下接一下的,那一大块面团很快就被撕完了。方琳这才盖上锅盖,石蕊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方姐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最先下进去的都烂了吧?” 方琳自信地摇头,“不会的,这面片儿撕得厚,不像面条一煮就烂。”她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她对每个步骤记得再清晰不过,那一年是她八岁生日,二伯娘给了她两个白煮蛋,被她让给了妹妹们,娘亲知道以后便用她的银簪子在邻居家换了一碗白面,偷偷给她做了一碗疙瘩汤,这些年她没在过过生辰,但那一碗疙瘩汤有多热乎,她永远都忘不了。 锅里的汤烧开了,水沫涌了起来,方琳添了点凉水,对石蕊道,“家里没那么多碗,叫大家一个一个过来吃,你把锅腾出来,烧点水,等会儿洗碗用。” 石蕊点头应声,转身招呼去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新奇的面食呢,方姐姐懂得可真多,一点也不藏私。 一听说吃饭,大家都松了口气,干了一早上的活,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有几个按捺不住的,急急忙忙就往厨房走,被石蕊给拦住了。 为了分清楚谁勤快谁偷懒,方琳特意让她们将腊肠分开挂,石蕊走到挂腊肠的地方看了眼,对手底下还在忙活的几个人道,“家里没那么多碗,林婶子你们家先去吃饭,等会儿吴姐姐你们再去。” 有人不服气地嚷嚷,“我们干活不要钱,总归让人吃饱饭吧,这都饿了一早上了。” “对啊,你们说南山媳妇是地主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这有钱就学坏啊……”立刻就有人附和道。 石蕊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就发现方琳听到动静从山洞里头出来了。   ☆、第50章 秀恩爱 让石蕊意外的是,方琳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道,“我要是那役使别人的,哪还会自己做饭。” 方琳知晓这些人在山里呆惯了,不大懂人情世故,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并没有恶意。 对石蕊多干活就先吃饭的方式,方琳并不认可,她对林婶子和吴春梅道,“我待会儿把饭盛到盆子里端出来,林婶子和吴家姐姐帮着舀,叫孩子们先吃吧,他们年纪小不经饿,等他们吃完了大人再吃。” 吴春梅的儿子才六岁,也跟着来了,她有点儿惴惴不安地看了方琳一眼,“谷哥儿一早上光顾着玩了,没干什么活,叫他跟我一起吃吧。” “小孩子嘛,玩是正常的,就他一个人跟着大人吃怕是不自在。”方琳笑了笑,“吴姐姐别担心,我看他同其他小玩伴玩得挺开心呢。” 吴春梅解释,“我平日里忙,他爹又不能打猎了,整日把他掬在家里,没见过别的小孩呢。”吴春梅的丈夫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去了深山里头打猎,结果遇上了狼群,拼死捡了条命回来,却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小孩子本就饿得快,方琳把饭菜端出来,热乎乎的还冒着肉香,他们立刻便围了过来。 林婶子看见几个碟子里的菜,嘴角也漾起一丝笑,“你们快别说南山媳妇不好了,瞧瞧人家做的菜,平日里咱都吃不上呢。” 可不是,山里头没几个人会种地,顶多摘一些野菜换换口味,可山里头危险也多,摘野菜也走不了太远,所以山民家中最常见的就是肉食,蒸肉、焖肉、烤肉、煮肉,他们炼制出来的猪油也只是用来炒菜,因为炒肉的话太腻了。 女人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七嘴八舌议论着,刚才不服气嚷嚷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涨红着脸,给方琳道歉,“嫂子,我不知道……误会你了,对不住。” 方琳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冲她笑了笑,“饿了吧,别着急,马上就能吃了。” 小姑娘摇头,偏偏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她窘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却忽然听到方琳道,“厨房有热好的窝头,你可以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有小孩子吃完了饭,端着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眼巴巴地站在面盆前,“奶奶,还能再要一碗不?” 林氏看向方琳,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又给那碗里添了些,李婶在一旁纳闷,“你这做得是什么?黄灿这小子脸皮薄,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在别人家主动要求添饭的。” 这位林婶子不是旁人,正是李婶的亲家母,黄氏的亲娘,而黄灿是她的亲孙子。她们家里境况并不好,黄老头上了年纪,黄氏的两个兄弟又有旧伤,猎来的猎物勉强够吃,再多便没有了。黄灿已经十岁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李叔李婶知道她们的情况,便常常把黄灿接到他们家住几天,可孩子好面子,每回都吃个半饱,李婶拿他也没法子。 方琳笑了笑,“就是疙瘩汤,和好面,一边下锅一边煮,婶子要是喜欢吃,叫小玉跟着我学,到时候给您做。” 李婶闻言诧异,连忙拿起一旁还未用的干净筷子在面盆里夹起一块面咬了口,“你拿白面给我们做饭?这不是糟蹋东西吗?这么多人,得吃多少!南山媳妇,你别怪婶子说你,这白面咱不常吃,也知道贵得很,你们现在日子好,可也要省着点,不然以后家里多了孩子,要花用的地方多着呢。” 方琳被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她嫁给段南山已经小半年了,可肚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段南山不在意,她也不着急,突然被人这么一提,还有点不好意思,过了半晌才道,“婶子莫担心,家里做的腊肠都卖给了舅舅,不缺那几个钱,大家都住在山里头,好不容易来一回,要是天天来,我也不可能顿顿做面食。” 李婶暗暗点了点头,她知道方琳是个会过日子的,说这话也不过是站着长辈的立场上提点她两句。倒是一旁的林婶子听到了,满怀欣喜地道,“真是这样么?” 方琳还未开口,李婶便替她解答了两句,“那还能有假?南山媳妇在山下长大,认识的人比咱们多,有办法着呢,上回咱年前卖的那些肉,可都是托了她的福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林婶子高兴地很,他们家的男人猎不到多少猎物,每每到了冬天就要去深山里头搏命,若是这腊肠能赚钱,哪怕换些黄面吃,她都是愿意的。 段南山没赶上饭点,再次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不光是面盆里的饭,就是方琳怕不够吃准备的窝窝头,也被就着凉拌的几道菜吃得一干二净。 “媳妇,我饿。”段南山委屈道,他紧赶慢赶的从外头回来,就为了吃上一顿媳妇亲手做的热乎乎的饭,结果没赶上就算了,媳妇竟然一点也没给他留,哪怕是冷得也成啊。 方琳亦是无言以对,饭菜是算着人头做的,今天连大人带小孩一共来了二十六个,她煮了两大锅饭都没够吃,自己最后还是窝头蘸肉酱,勉强才吃了个半饱,“吃什么,我给你做吧。”幸好她知道段南山会回来吃饭,叫石蕊特意把后锅空出来。 “你做的我都爱吃,刚出去什么都没发现,我去河里捞了两条鱼,要不烧鱼吃吧?”段南山提议。 做鱼是个麻烦活,又要刮鱼鳞又要掏内脏,但方琳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这时节河里的鱼又鲜又肥,吃顿好的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反正灌腊肠的活有人帮她干了,她干脆专心满足一下自家相公的口腹之欲。 小河离家不远,段南山一路拎回来,这两条鱼还没死,方琳选了条大的,将另一条放到水盆里养着。她刚把鱼身上的绳子解开,不甘受死的鱼立刻从案板上弹了起来,甩了她一脸的鱼腥味。 方琳下意识的闭上眼,两只手却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那条讨厌的鱼,可她这样毫无章法的乱抓,理所当然的扑了空。直到察觉鱼已经掉到了地上,正甩着尾巴不停地拍打地面,方琳蹲下身子,却再一次被鱼尾袭击,她抹了把脸,上头还有被鱼尾甩上来的泥土,她先想去洗脸,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条爱折腾的鱼,她呆愣愣地神情,配上还在一旁蹦跶的鱼,惹得石蕊哈哈大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段南山拎着木桶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也是一愣,随即立刻眼明手快抓住鱼头,一把将它丢进了水盆,重新洗刷干净之后,放在案板上,一菜刀就把让方琳束手无策的这条鱼给拍晕了。 “它要是一会儿再蹦跶,你就照我这样,重重拍一下鱼脑袋就行了。”段南山立刻从一侧剖开鱼腹,将里头的内脏掏了出来扔在装垃圾的篓子里,“弄好了,你刮一下鱼鳞,再洗洗就行了。” 段南山满手都是鱼腥味,他转身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却发现方琳还灰头土脸的,笑了笑,“你还愣着干什么,先洗洗吧。”见惯了媳妇聪明的模样,没想到媳妇呆呆的模样也蛮有意思的。 方琳洗完脸,终于恢复过来,拿着菜刀毫不客气的刮起鱼鳞,大概是彻底死透了,那鱼再没有了任何动作。 段南山见状,这才拎起满满一桶调料水往外走,在他回来之前,这活是方琳和石蕊轮着干的,一两趟还行,提了七八回,饶是两人轮换着分担,方琳的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了,这活自然便归了段南山。 为了去腥味,方琳往鱼肚子里塞了不少葱姜蒜,又往它身上抹了盐,放在一旁腌着。她担心段南山饿狠了,没腌多长时间便将鱼丢到已经烧热的油里,等到鱼皮炸成金黄色,才将它从锅里捞了上来。 家里不缺调料,方琳放得很足,炒制出来的汤汁亦是香浓,鱼再次下锅焖熟之后,方琳将散发着浓浓咸香味的汤汁全部浇在了上头。为了让鱼入味,她还特意在鱼身上开了不少口子,那汤汁全都涌了进去,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压根不用上桌,段南山摸了把筷子,在厨房便吃了起来,方琳从煮调料水的锅上的笼屉里摸出两个窝头,递了一个给他,“你慢点吃,小心鱼刺。”说罢自己也拿了双筷子过来。 “媳妇你也没吃饭?”段南山一愣,方琳因为从小挨饿,最是受不得饿肚子的滋味,他早就跟方琳说过,自己不在家的话让她不要等,按时吃饭就成。 方琳将自己的那个窝头掰开,蘸了盘子边上的汁咬了一口,笑着道,“上午没估量准,饭做少了,我没吃饱。” 段南山闻言,夹了块鱼肉,挑出里头的刺,放在盘子边上,“你吃这个,我把刺挑好了。”自家人方琳是从来不会客气的,她夹起来塞在嘴里一边嚼,也夹了块鱼肉给段南山。 还在烧火的石蕊看到这一幕,心中泪目道,你们不要当我不存在好吗?   ☆、第51章 借钱 有几个妇人经受不住重复切劳累的苦力活,犹犹豫豫地,为着能吃上方琳她们家的白面,到最后还是来了,却没想到方琳第二天只是蒸了些玉米面饼子,让她们就着拌好的凉菜吃。 虽说饭菜管饱,玉米饼子也蒸得软乎乎的,但到底有了昨天的面食珠玉在前,许多人便觉得心里不大平衡,干一天活换顿白面做的饭吃,她们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可换成让人都能吃得起的玉米黄面,她们就觉得不愿意了。 对于晃荡了一下午也没灌出多少腊肠的几个人,方琳也没打算留下她们,就连黄灿一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更遑论这些身强力壮的大人。 等到天色暗下来,不少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准备离开了。方琳却道,“几位嫂子,别着急走,我有话跟大家伙儿说。” 段南山没出去打猎,昨天那头猪就够这些人忙活好一阵子了,他闻言诧异的看了方琳一眼,目光落到那几个准备走的人身上,一下子便明白了方琳打算说什么。 他打小在山间长大,山民淳朴,除了幼时常常照顾他的李叔一家,还有不少人都曾给予过他帮助,段南山亦是从未忘记过要回报他们,但凡有能改善生活的法子,他都会尽心尽力,甚至前几年每到深冬时节,便同众人一起到深山捕猎,他箭法好,对猎物的生活习性也熟悉,不少人都跟着沾了光,虽说过不上什么太好的日子,但起码春天不会再挨饿了。 可这一回,灌腊肠的法子是方琳先想出来的,调料的配置也是她捣鼓出来的,方琳愿意拿这些给他做人情,他却不能不为自己媳妇考虑,段南山是憨,可他并不傻,山里头有不少猎户娶不上媳妇,便去深山里头搏命,攒几个银两到山下娶个媳妇回来。这些人有大户人家年岁大了的丫鬟,有日子过不下去卖女儿的穷苦人家,甚至还有死了丈夫改嫁过来的,有的人品性好,同相公和和美美,在山里头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些人却觉得自己舍了外头的花花世界,跑到这山里头受苦,什么活都不愿意干,恨不得别人将她当祖宗供起来,猎户们娶个媳妇不容易,生怕自家媳妇跑了,只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一点活儿也不让她们干。 方琳叫住的那几个人的男人,他都认识,每回去了他们家,端茶倒水的是男人,做饭洗衣的还是男人,这倒也罢了,可这几个女人从来不会明白自己丈夫的体贴,而是家里好不容易来个人就在他们面前抱怨,山里的日子是如何如何艰辛,自家男人是如何如何窝囊。 段南山以往也同这些猎户一样,觉得山下的女人嫁给了山民是委屈了她们,可直到自己成了亲,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过日子,就得相互扶持相互分担,这样才能长久,像那些女人一样,从未想过出力去经营自己的家,日子能过得好才怪。 方琳将众人召集到一起,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大家来我们家给我白干活,我以为大家都是为了学到这些法子将来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是现在我知道有些人是不愿意学下去的,这样吧,工钱我按一天三十文给大家结,明天不愿意再来的就到我这儿来领钱,一个人六十个大钱,但是还想来继续学的,我是不会发工钱的,你们听明白了吧?” 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在镇上几家大商户那儿卸货,一天也不过三十文,更何况这些活,即便是相熟的石蕊,方琳也才开出一天二十文的工钱。 六十文,对于普通的庄户人家来说,没多少钱,连扯一身做衣裳的布都不够用,可对这些山民来说,六十文,最起码得卖出三四张皮毛才能得到。 尤其是那几个不愿意继续来的,满脸欣喜遮都遮不住,其中一人还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南山媳妇,你说的可是真的?” 方琳将钱早已经准备好了,她从石蕊怀里接过一个木匣子,,将上面的盖子打开,六十枚铜钱用一根红线绳穿着,同样的钱串子还有不少,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里头,“钱就在这儿,你们确定明天要是不来了,就过来领钱吧。” 起初那几人还有些不信,直到沉甸甸的铜钱拿到手里,这才把心搁到了肚子里,心满意足的走了。 除了被方琳记住的这几个人,还有三个人也选择了工钱。吴春梅在一旁看着,内心十分纠结,她倒不是不想干活,而是她相公的旧伤又犯了,若是有几个钱就能去山下买药了,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去领那六十个大钱,没想到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这两天对她照顾有加的林婶子给拉住了。 只听得林婶子低声道,“你要是缺钱,咱们都会帮着想办法,不要为了这几个钱而误了以后的好日子,南山媳妇是个好的,不会亏着我们的。” 林婶子同李家来往密切,自然是知道一些内情,她们虽然穷,但她们家里的人都不是眼皮子浅的,知道学会做着腊肠以后的好处,压根不眼热那些人。 吴春梅被林婶子这么一劝,忽然想起她昨天走的时候段南山两口子还把剩下的饭菜包起来,让她带回去给相公吃,可见她们都是些心善的,若是她去求求方琳,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借钱给自己? 等到众人都收拾起工具回家,连石蕊也点了个火把往山下去了,吴春梅这才领着儿子往山洞里头走。 段南山正和方琳商量着等明天过去了,下山去看看沈平安,却忽然听到栅栏门吱呀一声响,段南山起身,“我去看看。” “向家嫂子?”段南山是认得吴春梅的,他和向虎关系不错,前几年两人还经常结伴打猎,后来向虎受了伤,不能再开弓射箭,只能在家附近挖挖陷阱,捉些小猎物好让一家人能吃饱,吴春梅也同那些年挨饿的方琳一样,变着法的找吃的,树上的鸟窝,水里的活鱼,能吃的野菜,都成了他们的饱腹之食。 “南山,我……”吴春梅觉得这话难以启齿,在她看来,段南山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否则不可能到现在还住在山洞里,山里但凡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都会在自己山头选块平坦地方盖房子。 “是吴姐姐吗?请她进来吧。”方琳在屋子里听到两人的交谈,朗声道,刚刚在外头,她观察了每一个人的神情,自然将吴春梅那副犹豫纠结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她对吴春梅家中的情况并不了解,更不明白她昨天还在跟自己说,以后赚了钱要怎样。今天怎么就会对六十文钱动了心。 可如今见吴春梅的神色便什么都明白了,方琳站起身,走到她身畔,轻声道,“吴姐姐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段南山叹了口气,将向虎一家的情况说了说,“虎子哥现如今不能打猎,谷哥儿年纪还小,根本拉不开弓,所以生活过得很是艰难。向虎那人又是个要强的,根本不愿意别人接济他,我之前送了几次吃的过去,都被他给还了回来。嫂子,我们家还剩了些吃食,我给你去拿。”这后一句是对吴春梅说的。 吴春梅摇摇头,“我早上来的时候做了饭,虎子一个人在家,热热就能吃,我来找你们,是……是有另外的事。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借一些钱给我,我很快……不……可能快不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但我保证我一定会还的,虎子他最近明明天天疼得要命,还在我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我想等明天干完活,带他下山去看看。” 段南山看向方琳,他有心帮向虎一把,但必须得方琳先同意了。 方琳想了一会儿,对吴春梅道,“吴姐姐,我可以给你钱,但不算是借你的,算是提前付给你的定金,之前南山肯定跟你们提过,你们用自家猎物做出来的腊肠,我会每斤给你们十文钱,我现在给你的钱,到时候从你送过来的腊肠里面扣。” 她同段南山不一样,许是从小周围都是方老三胡氏那样的人,方琳太清楚,如果给一些总想着占便宜的人知道她跟前有钱,怕是东家借完西家借,会没完没了的上门求帮助,说她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也罢,说她误解了山民的淳朴也罢,他们家是有点儿钱,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之,小心无大错,若不是这两天相处,知道吴春梅是个本分老实的人,她也不可能愿意把钱拿出来。 吴春梅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道道,只是一个劲儿说着感激的话语,“大妹子,谢谢你,谷哥儿,快!快跪下来给你婶子磕头,谢谢她的恩德。” 方琳忙拦住向谷,“我是预支银钱给你,又不是白送钱给你,说什么恩德,姐姐要是愿意,以后多做些腊肠卖予我便是。” “一定一定。”吴春梅连声答应。 送走向家母子俩,段南山回到屋里,瞧见媳妇正在等下抱着本书看,心里头有些不安,摸了摸鼻子道,“你该不会怪我让你把钱借虎子他媳妇吧?”   ☆、第52章 大胖小子 “怪你做什么?”方琳笑了笑,她又不是守财奴,有三两个银子就抓着不放手,但家里的钱全都由他管着,段南山又是个只管打猎不会做生意的主,难不成因为自己太能干,伤了他的自尊? 想到这儿,方琳问他,“你该不会觉得这钱都是我一个人挣回来的吧?” 段南山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他确实有这种想法,且不愿意在媳妇面前提及,但如今方琳问了,他也不会有丝毫隐瞒,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有时候我总觉着自己挺没用,家里头里里外外都要你操持,可有时候又觉着自己很幸运,能够娶到你做媳妇,我……我知道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跟着我在山里头过日子是委屈了你,可……可我也没别的本事,只会在山里头讨生活,你别嫌弃,我在心底里把你当成眼珠子,疼着宠着,我……我想叫你给我做一辈子的媳妇。” 方琳有几分感动,可末了还是被他这话气笑了,“我问你,家里的银子是哪来的?” “卖腊肠得来的。”段南山虽然不通俗务,但家中大小事情心底都是清楚的。 “腊肠怎么来的?” 尽管纳闷媳妇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段南山还是老实回答道,“野猪、野鸡,还有兔子这些猎来的野味做成的。” “野味哪来的?” “当然是我猎来的。”说到自己熟悉的事,段南山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脑子突然转过弯来,指了指自己,“我猎来的?” 方琳一脸嫌弃,“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要不是你天天去打猎,哪来的肉做腊肠,更别说还想赚银子了。” 段南山被骂还是一副开心模样,“这么说,家里日子好起来,也有我的功劳?” “何止功劳,苦劳都有!我可不会宰杀猎物,更不会用石头打磨工具。”方琳哼哼了两声,段南山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好,从少时不求回报给予她的帮助,到现如今对她毫不藏私的信任,也许,他们的缘分,早在段南山多年前救她的那一刻便已经定下了。 段南山摸了摸鼻子,试探着问道,“那你以后都跟着我?给我做一辈子媳妇?”不怪段南山这么想,嫁到山里的女人因为受不了清苦的生活,而偷偷跑掉的不在少数。方琳越好,他心底的担忧就越重。 方琳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知道,这高大的男人在遇着某些事的时候,不自信,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嫁给他是逼不得已,她必须得把段南山心里那根刺拔掉,否则即便日子再好,心里还是会有隔阂。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吗?” “你不想嫁给李二柱子。”即便是这样,段南山心底仍是充满感激,因为方琳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如果当时方琳找的是别的男人,那现在……想到这儿,他雀跃的表情晦暗了几分。 方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钻了牛角尖,叹了口气,主动握住他的手,道,“后来我离开方家,这亲事便做不得数,我不愿意,他们还能到舅舅家把我绑着嫁过去不成?我为什么嫁给你?你再好好想想。” 段南山是她当初走投无路的选择,可从自己不愿再忍气吞声,开始反抗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不会再受人摆布,也许方琳以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坚持嫁给一个山民,可经过婚后这么多时日,她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个高大健壮,憨厚善良的男人,早就悄悄的藏进了她心里。 “诶?啊!”段南山回过神,嗷嗷叫了一声,将方琳扑倒在炕上。 媳妇是打心眼里愿意嫁给他,不是无奈的选择。媳妇跟他一样,也将对方好好的放在心上。这世上,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觉得欢喜的事情了。段南山觉得自己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开心过,心里感觉甜的跟蜜糖似的,那糖汁子都快溢出来了。 第二天。 “今儿怎么没见方姐姐,她平日里可是起的最早的。”石蕊同几个来得早的妇人打招呼,随口问了句。 妇人们相视一笑,没有回答,三三两两的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李婶同林婶子念叨,“也不知道南山媳妇啥时候能怀上,段家有了后,他爹在地底下才能闭上眼。” “这事哪是急得来的,得看缘分,咱们山里头都是靠本事吃饭的,不兴给儿女们留家产,南山跟他媳妇现在好好挣钱,将来生几个都养活的起。”林婶子笑着道,“南山媳妇这年岁就刚好,身子骨长开了,到时候生起来容易些。” 林婶子和李婶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这闲聊起来,有那说不完的话,从李有福和黄氏的二儿子要断奶了,聊到小玉年岁不小该嫁人了。 而之前话题的主人公方琳,此刻才伴着外头哐哐噹噹的剁肉声悠悠醒转。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暗骂了段南山一声,披着衣裳出了屋。 山洞外头,众人正井井有条的忙活着,段南山出门前便将早上要剁的肉搬了出来,家里的水缸也被挑的满满当当,厨房里堆着可以烧一整天的柴火,方琳叹了口气,别人干活她睡着,还真应了之前小玉说的,快成了地主婆子了。 方琳在厨房转了一圈,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干,便又去山洞最深处瞧那些腌着的竹笋。 酸笋卖的极快,那些吃不起肉的人家,到了沈家食铺,便会要上一盘酸笋,清爽可口,开胃得很。方琳数了数,估摸着余下的这些笋子撑不了多久,她琢磨着拿些别的菜放进去,黄瓜豆角,萝卜白菜,可都是做泡菜的好材料。 没等方琳想太久,外头突然有人喊她,声音急切。 沈光宗这一路上跑过来是上气不接下气,正靠着栅栏休息,见她出来忙站直了身子道,“琳表姐,丽姐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妹夫家里头走不开,叫我来给你报喜。” 方琳闻言心中也是一喜,她住在山里头,赵大武腿脚不方便,方丽又挺着个大肚子,平日里也只有下山赶集的时候,顺路去赵家窝子一趟,姐妹俩才能说上话。 昨天晚上方琳还跟段南山说,方丽快临盆了,她这做姐姐的得去瞧一瞧,没想到一觉睡醒来便得了这么个好消息。 可段南山没回来,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方琳一时半刻也走不开,便留了沈光宗在家里吃饭,等到下午一同去看方丽。 干活的人知道方琳的妹妹生了个儿子,也纷纷向她道喜,方琳一高兴,散了不少喜钱,还准备了大包小包许多吃食,甚至将窝里的野鸡提了只出来,说是要送给方丽补身子。 李婶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南山媳妇,你妹子可是赶在你前头生了个儿子,你这当姐姐的可不能落后呀。” “丽姐儿成亲两年才有的身孕,婶子,我跟南山成亲才半年。”方琳无奈道,又不是她不想生,段南山晚上倒是也卖力的很,可肚子没动静她能有什么法子,还不如随缘。 李婶也知道这事不能心急,可她看着南山长大,这孩子打小孤苦伶仃,现在家里头也就他们小两口,冷冷清清的,李婶盼着方琳多生几个孩子,让家里热闹些。 段南山回来时已是日薄西山,方琳刚刚送走来家里干活的那些人,同她们约定五日之后一起来学那配调料的方子。 “光宗怎么来了?我跟琳姐儿正打算明天去你们家看看平安呢,他伤好了没?”段南山今天猎了只野山羊,这羊只是伤了腿,咩咩咩地叫唤,他将羊小心翼翼地解开,对方琳道,“拿个盆子来,我好放点血做血豆腐吃。” 方琳摇头,“今天怕是吃不成了,丽姐儿生了,咱们得去看看,我在家等你大半天了,东西都拾掇好了,我在李叔家借了驴子,咱们现在下山吧。” “生了?小子还是闺女?”段南山跟赵大武挺聊得来,得知他们家添丁,心里头也高兴。 “是个儿子。”沈光宗道,“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做舅舅了,琳表姐是姨母,你就是姨丈了。” 段南山这才绕过弯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哥儿舔着手指头管自己叫姨丈,想想就让人激动呢。段南山也顾不上吃血豆腐了,将那头山羊拴在门口的树上,“走走走,看我们小外甥去。” 方琳笑,“你先去换身衣裳。” 在山里跑了一整天,又是枯枝烂叶,又是尘土飞扬,身上还沾了些羊骚味,怕留给小哥儿的第一印象不好,段南山立刻将自己洗刷了一遍,还用上了媳妇的澡豆。 “哟,你不是舍不得穿这件衣裳么?”入了夏,方琳在山下扯了几尺浅白色的布,给段南山做了衣裳,可偏偏他嫌长衫穿着不如褂子凉快,浅色又不耐脏,说什么都不肯穿,说是怕把衣裳挂坏了,细心妥帖地收在柜子里。 段南山嘿嘿笑,“这不是要出门去嘛,得收拾收拾才能见人。” 敢情好衣裳都是穿给别人看的,穿给她看的就松松垮垮肌肉全都露在外头的布褂子,方琳哼了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能见人了。” 在段南山身上,她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要衣装。   ☆、第53章 坦言 沈氏怀方丽的时候,七八月的肚子照样还得下地干活,农家少闲月,她积劳成疾,生下方丽之前身子骨就不好,之后更是得常常用药吊着,方丽的病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太太整天嚷嚷着家里养不起两个病罐子,从来也不给钱让她们娘俩看病抓药,可家中的收入全部都是要上交的,沈氏不得已,只得变卖了自己的陪嫁。 嫁妆是一个女人出嫁后的依仗,是不会交给夫家管理的,可像方老太太这种人,早已把沈氏的嫁妆看成了自己的,沈氏卖嫁妆那可是在她心头剜肉呢,偏偏她又占不住理,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硬生生给急病了,还特意点名非要沈氏在床前侍疾。 方丽生出来是个姑娘,方家没有人重视她,也鲜少有人照料她,沈氏去侍疾,才刚刚记事的方琳便承担起看着妹妹的重任,幸好方丽是个乖巧听话的,每天就躺在床上,渴了饿了要尿尿了,都会咿咿呀呀的吱声。 方琳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外甥,笑着道,“感觉昨儿你还是那一丁点大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做了孩子他娘。” 一边的李氏跟着附和,“可不是,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姐,我这都十八了,我们村同岁的,娃娃都会跑了。”方丽看上去有几分虚弱,精神头却不错,靠着枕头打趣道,“姐,你跟姐夫也赶紧生个娃娃,最好是个女孩,将来好给我们哥儿做媳妇。” 孙氏笑,“丽姐儿这话在理,琳姐儿你可得抓紧了,山民虽说不像咱们这般重视子嗣,可哪个男人会不想着儿孙满堂,家族兴旺呢。” 方琳抱着孩子轻摇的手臂一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提这事,“那也得你们哥儿有本事才行,一家女百家求,你说是不是呀?”说着就逗弄起了怀里的孩子,并不接孙氏的话。 李氏见她脸色不好,忙打圆场,“丽姐儿,你两个舅舅和表哥都在外头呢,让琳姐儿把孩子抱出去给他们瞧瞧。” 方丽笑着点了点头,“大武一下午没见儿子,怕是也急得抓耳挠腮,姐姐,就劳烦你了。” 一众老少爷们坐在外堂,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说的也是哥儿以后要怎么教怎么养的问题,虽然隔了一层亲,可这好歹也算是沈家的第一个孙子辈呢。方琳把孩子抱出来,两个舅舅倒还好,沈光宗和段南山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沈光宗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一角,露出一张新生婴孩皱巴巴的米分脸,段南山挤过来看了眼,讶异出声,“怎么跟只小猴子似的?” 一向直脾气的沈二山坐不住了,“你懂什么,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也是只猴子呢。乖乖,快叫二舅爷爷抱抱。”说罢还伸出了双手,温柔的语气,笑眯眯的表情,似乎同刚才吹胡子瞪眼的不是一个人一样。 “应该叫大舅爷爷先抱才对,来,宝宝过来,在大舅爷爷这儿来,舅爷爷给你做好吃的。”沈大山还拍了拍手,试图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方琳怀里的婴孩连眼睛都没睁开,打了个哈欠,连表情都欠奉。段南山试着抱了抱,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着这脆弱的婴孩。 沈大山兄弟俩自讨没趣,便转而对一旁的赵大武道,“大武,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赵大武一整天都是喜气洋洋的,闻言道,“大名还没起,我娘说取个贱名好养活,可丽姐儿不大愿意。” 方丽当时是这样说的,“你要是小时候叫狗剩你愿意啊,反正我不愿意,做什么不能好好取个名字!” 媳妇一发火,相公就没辙。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赵家小两口,幸好赵老太太不是那不听劝的,还笑呵呵的帮着儿媳妇说话,“孩子他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武你就别犟了……” 赵大武郁闷,“……” 沈家兄弟俩一听,兴致勃勃的要给孩子起名,被方琳泼了盆冷水,“舅舅你们别忙活了,孩子的名字,肯定是他爹给取的。” “对了,你们是不是没跟敏姐儿说,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她人来,还是做孩子小姨母的呢。”方琳给自己倒了杯水,突然想起妹妹来。 沈大山表情立刻便不太好看了,“我平日里忙,也没顾上跟你说,敏姐儿这一阵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早出晚归的,店里的活也不干了,说是叫我新请个伙计,大武早上去的时候,她不在,我叮嘱过章景,等她回来知会她一声。” 方琳叹了口气,“舅舅,你们说,敏姐儿是不是因着先前那事记恨上我了?” 沈家两兄弟对视一眼,没吭声。 自家妹妹的性子自己知道,方琳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她长大了,我总不能管她一辈子,爱怎么样就让她怎么样吧,反正活成什么样都是她自己的一辈子。” “唉……”沈大山也叹了口气,他这些天不是没想过劝劝方敏,可那丫头压根连个照面都不打,要不晚上看店的章景说看见她回来,他还以为方敏失踪了呢。 方琳笑了笑,话头一转道,“大武,你媳妇身子弱,这生孩子本就是个伤元气的事,要是合适,最好能请个郎中来看看。”一般妇人坐月子,是不能见外人的,方琳也只是提了一句,万一丽姐儿有个什么不适,等到出了月里再看,那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嘛。 没成想赵大武一听这话紧张的不得了,当下便要去镇上请大夫。 方琳哭笑不得,“你急什么,丽姐儿这会精神还不错,等明儿再去也不迟,我先去厨房做饭,你待会儿把孩子抱进去,别让他见风。” 见赵大武应下,方琳这才转头去了厨房,这弄璋之喜当天,虽说不用宴请宾客,但还是得准备些好吃食庆贺庆贺。 赵家原本就预备了不少菜,赵老太太正在厨房择菜,有位邻家的嫂子帮忙做饭,方琳将放在驴背上驮着的东西都拿了进来,一篮子鸡蛋,一堆肉食,半匹红布,还有方琳早先就做好的一双虎头鞋。 “婶子,这些活我来弄吧,你先歇着,不然就去瞧瞧您孙子,乖得很呢,不哭也不闹的,跟丽姐儿小时候一样。” 赵老太太笑得一脸褶子,“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做这些呢?老婆子眼睛虽不好使,但择个菜还是使得的,有赵旺媳妇在,你不用担心。” 那位邻家嫂子是个腼腆的,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方琳道,“婶子见外了不是,我有了小外甥心里头高兴,主动要求干活还不行?您啊,就去瞧瞧他,我知道您心里头想着呢。” 赵老太太一听这话也不扭捏,搁下手里的活笑呵呵的就出去了。 直到月上中天,宾主尽欢,方敏还是没有来。 当天晚上沈家人回去了,方琳小两口便在赵家住了下来。 方琳躺在床上,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对一旁的段南山道,“你说敏姐儿这是怎么回事?她怨我恨我就算了,毕竟我把她从方家带出来,又突然说不管她,对她打击太大,可她二姐又没得罪过她,孩子出生是个大喜事,也不求她送什么礼,总该来看一眼吧,她这个样子,叫丽姐儿婆婆怎么想!” 段南山坐起身,将方琳揽住,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这才轻声道,“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你能管住一两个人的,还能管住全天下人的不成,我看大武他娘不是个不讲理的,应该不会怪到二妹妹头上。” “说的也是。”方琳叹了口气,“丽姐儿当初说亲的时候,马婆子跟胡氏一个劲儿的吹嘘说赵家小子模样好人品好,又有手艺傍身,家里头还小有积蓄如何如何,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觉着赵家条件好,旁的不说,总能供得起丽姐儿吃药,可后来才知道,妹夫是个跛子,赵家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当聘礼,赵大武为成亲摆宴还欠了不少债,敏姐儿当时气狠了,拉着丽姐儿就要回家,丽姐儿当时就说,婆婆相公待她很好,在哪里吃苦不是吃,在赵家还能舒心些。我那时只觉得丽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现下才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啊,就是忧思太重,别看大武媳妇瞧着柔柔弱弱的,做起事来可不含糊,不然你以为,这才两三年,大武是怎么还完债又起了院子的。”段南山揉了揉她的头发,“至于敏姐儿,我以前不爱说这话,总怕伤了你们姐妹的和气,现在想想,要是早点说,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什么话?”方琳笑了笑,“我又不是那听不进劝的,再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段南山叹了口气,“你以为方敏只是没长大爱闯祸罢了,实则不然,她只是觉得所有人都是欠了她的而已。”   ☆、第54章 本性 段南山的话,让方琳长久的沉默下来。 “因为你是长姐,所以敏姐儿便觉得你该让着她,该宠着她,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替她出头,在她闯了祸的时候给她擦屁股,甚至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为她谋划将来。” 方琳在心底微微叹息,不仅仅是她,就连丽姐儿那般弱的身子也替她顶过罪挨过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出来挖野菜掉到陷阱里崴了脚,天黑了还是方丽来寻你,把你扶回去的,那时方敏已经十岁了吧。后来多少也见过她几次,你爬树掏鸟窝得来的鸟蛋和麻雀如数进了她和方丽的肚子,我送去的肉食只怕也是一样吧,大武媳妇身子差就罢了,你能吃得的苦,方敏她为何吃不得?” 面对这样的诘问,方琳竟然无言以对,最困难的那段日子,正是自己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饿得头晕眼花还要干活,方丽偶尔还省出些口粮给自己,而方敏却是从未想过这些的。 “还有一件事,我总觉着有些奇怪,那天晚上你来山上找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下山并未察觉附近有人,第二日怎么会有人特意去你家说闲话呢?你去找我,方家其他人肯定不知道,但方敏定然是知道的吧?” “你是说……”方琳半晌终于开了口,语气微微颤抖着,随即一口否定,“不可能!说我的闲话对她又没有好处,她没必要这么做。”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底气不足,猎户对周围的有没有人或者动物的呼吸,是最敏锐不过的,而那晚回来以后,她的确也只告知过方敏一个人,犹记得方敏当时满脸笑容为她高兴,怎么会…… 段南山知道她这是伤了心,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开了,还是说完的好,现在在心上划道口子,总比将来突然知道后难以接受的好。他轻轻拍了拍方琳的背,道:“依你的性子,若是旁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只怕是会忍下来,可方敏不一样,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听到别人说你的闲话,肯定是要冲上去维护的,明明只需争辩即可,可后来竟然动了刀。你一向为她着想,若是你嫁给我把她一个人留在方家,那以后出了事可没人会再护着她了,意图弑亲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更是没法立足,所以她要走,要离开方家,可她最大的依仗,只有你。你或许不会为了自己离开,但为了她,哪怕是坏了名声,也会想法子的,而你们这一走,就会变成逼不得已,青岗村的人虽然会传你的闲话,但更会可怜你们姐妹,这件事,对于方敏,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即便是不想承认,方琳也知道段南山的话有道理,她嗡动嘴唇,叹息了一声,“敏姐儿会有这么多心眼吗?把方家那些人和我,都算计进去?” 段南山感觉到了胸口有些微的湿意,他伸长手臂将方琳圈住,让她把脸埋了进去,心底也跟着难受起来,任谁知道自己一直疼爱的妹妹是这样的人,心里都不会好受,他暗暗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叫媳妇伤心了。 “想哭就哭吧,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段南山长长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毕竟她还是你妹妹,要是……要是你还想继续照看她,我……我也没意见。” 段南山并不懂得掩藏情绪,话中的不情愿方琳还是听得出的,她扬起头,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气呼呼的表情,不由得破涕为笑。她坐起身子,轻声道,“好歹我是能分清楚的,我自认这辈子没亏欠过谁,过去的就算了,往后我不会那么傻了。” 说到底,方琳比任何人都明白人性凉薄四个字怎么写,亲爹尚且如此,妹妹又何如,她伤心的是自己多年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愤怒却是没多少的,大概是因为不曾期许过,所以才会这么快情绪就缓过来。 第二日在请郎中瞧过方丽,知道她无大碍之后,方琳小两口这才打算去镇上的铺子看看。 沈平安如今守在铺子里,当个算账先生,起初还对进进出出的银钱有些理不清,还是他娘李氏手把手的教了几回,现在做起账目来倒是井井有条。 方琳去的时候正赶上店里生意最好的时段,章景和一个新请的伙计跑前跑后,沈平安便守在大堂,若是有客人点菜,便写了单子送到后厨,他大字不识几个,但简单的一二三四还是会的,给菜品编好了号,到时候只用标注清楚哪个桌子点了哪个菜就成了。 来沈家食铺吃饭的客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一顿饭花费并不多,但好在口碑传了出去,闻名而来的人不少,一天的流水下来,起码也有个两三两。 沈平安让章景过来盯着,又从后厨叫了个人帮忙跑堂,这才腾出手来跟方琳两口子说话,“表姐,丽姐儿那边还好吧?店里不能没人看着,我就没去,我跟大伯商量好了,等哥儿过满月的时候,店里关一天门,全家都过去庆贺庆贺。” “丽姐儿好着呢,小外甥也很好,不用担心。”方琳笑了笑,“店里生意这么好,我倒是没想到。” “大伯说,这都是凭了你送来的腊肠和酸笋子,我说表姐,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咱们怎么想不出这些主意呢。”沈平安打趣,“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叫大伯给你们炒两道招牌菜。” “不用忙,我们俩在丽姐儿家吃过饭才过来的。”方琳前后打量了一遍,“怎么不见敏姐儿?” 沈平安神色一黯,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打从我伤好了到店里来,她就避着,远远瞧见我过来,都绕着弯走呢。” 说起来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再开朗也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瘸了一条腿,沈平安并愿意拄拐杖,硬是拖着条慢吞吞的腿走路,这一个多月下来,虽说颇见成效,可想追上去跟方敏说句话是不大可能的,更何况,被自己心仪之人嫌弃,他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那股子悸动便少了些,方敏不愿意见他,他竟然也看淡了些。 方琳叹了口气,“罢了,随她去吧,反正我也管不着,瞧你如今这样子,我也放心多了。腊肠供不上的事,我已经想到法子了,等待会儿不忙了,叫舅舅一起过来商量吧。” “那你且得等一会儿。”沈平安笑了笑,“这一阵儿生意愈发好了,大伯忙得很呢。” 没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沈大山解下围裙,到后院的时候,方琳正在跟库房那只剩下半坛子的酸笋以及挂在绳子上为数不多的腊肠大眼瞪小眼。 这也卖的太快了吧? “你们来得正巧,昨天就忘了跟你说,这几日不知为什么,来买生腊肠的人多得很,你那还有做好的吧,赶紧叫南山再送些来,不然店里的货就供不上了。”打从铺子开起来,沈大山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他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没想过自己能挣这么多银子。 方琳笑,“正想跟您说这事呢,我把那做腊肠的法子教给山里头的一些猎户家眷,到时候让她们一同做,全部送到我这儿,再由我卖给店里,也算是从中赚取个小差价吧。” 沈大山颇为担心道,“这些人可靠吗?会不会把法子说出去?” “我会同她们立契的,山民鲜少同山下人打交道,还算靠得住,舅舅尽管放心。”方琳笑着应了句,“再说了,这腊肠也只不过是我们招揽生意的一个踏板,若法子真泄露了出去,再琢磨些新鲜吃食不就成了。” 方琳虽然看重制作腊肠的法子,但她并不是认死理的人,在她看来,这法子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迟早有一天都会给人知道的,沈家食铺现如今生意红火,招牌已经打了出去,这腊肠纵使别家有得卖,只要价钱差不多,相信还是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光顾自家这个“老店”。 “对了舅舅,我看酸笋也不剩多少了,不到冬天没有鲜笋补货,但是可以试着腌点其他的菜,对客人们照实说就成,还有,我昨天跟您说添一道莲子粥的事,您想的怎么样了,要是愿意,我就让石蕊回家问问。”方琳数日没来店里,这一说起来才发现事情挺多。 沈大山没犹豫便同意了,看得出昨晚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听你的,不过这也是个时节性的东西,卖长久的。” 方琳笑,“把莲子晒干不就成了,不过晒干了价格可能会更高,舅舅得提前想好。” 商量完事情,由沈大山下厨,小两口同店里人一起吃了顿饭,在回家的路上,段南山还感慨,“舅舅的手艺比起以前,似乎更好了。” “大概是因为生意好吧,所以就熟能生巧了。”方琳低低的笑了句,情绪转而又有些低沉,“也不知道敏姐儿在做什么,我怕她一时冲动,走了什么歪路。” 他们在店里大半天,也没见到方敏的人,而且据章景说,昨天晚上她很早就回来了,沈大山说是方敏可能是不愿意见到他们,但方琳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第55章 生意伊始 段南山原本还担心方琳会因为方敏的事而消沉一阵子,没想到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开始专心教那些“未来的供货商们”腊肠的调料配方。 这方子是方琳自己从原先制作腊肠的法子上改善出来的,北方人口味重,嗜咸嗜辣,不比南方人那般口味清淡,方琳便在调料中多加了些盐巴和茱萸,还放了不少花椒,按照比例调配而成,最后以白酒搅拌,多一分则显味道过重,掩去了肉质的醇厚,少一分则会腊香不足,毫无令人回味之感。 至于另一种甜味的,是加了更多的糖与酱油。 以往方琳全凭闻一闻、尝一尝便知道该添什么,可其他人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没办法,方琳只得从山下的杂货铺子买了几杆药铺子常用的小秤,先教会这些人看秤。要知道,山民平日里顶多用几斤几两,几丈几尺这般的度量单位,再小一些,是根本不清楚的。 幸而还有几个人是从山下嫁过来的,虽说过惯了山中生活,但这些常识还没丢,吴春梅便是其中之一。 “吴家姐姐,这些配比你可全都记住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借钱一事,方琳觉得吴春梅这人是个能吃苦却又不是那种好逞强的人,她既有庄户人家的圆滑和踏实,又兼具山民的淳朴和果敢,若是多加培养,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记住了,记住了。”吴春梅笑了笑,连声道,她前几日硬是磨着让向虎去山下看了病,这几日相公的身子明显好了不少,她心底的大石搁了下来,做起事更是异常勤快。 方琳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境,心底暗暗赞了句是个念恩的,便又道,“那吴姐姐可得受累,帮我教教其他人,让大家早点学完了好赚钱。” 吴春梅哎了两声,又转身对几个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认真解释秤杆上的刻度,姑娘们还好,一说就明白了,但有几个妇人上了年纪,眼睛花了,压根看不清那挨得紧紧的刻度。 最终,还是段南山想了个笨办法,将那小秤用朱砂点出来的刻度抹掉,在每种调料需要的用量上用刀刻上一道,用量最少的姜末刻度在第一个,用量最多的盐巴刻度在最后,当然,这是每十斤肉,各种调料的用量,虽然确实够“笨”,但好歹也算解决了一个难题,几位年长的妇人记住每个刻度所代表的调料之后,用起这个改良过小秤还挺顺手。 不消两天,所有的人都能准确的配出调料方子,方琳一一尝过之后,笑着道,“往后我可靠着大家挣钱了,大家把做好的腊肠晾晒干了之后送过来,钱我现结。”山民大多以物易物,抑或钱货两清,自然没有赊账这么一说,方琳也不缺那周转的银两,现结还能得到不少人的信任。 段南山见她们忙完了,把浸湿的毛巾递给方琳,让她捂着鼻子缓一会儿,现在这儿全都是调料味,方琳闻到后边,已经闻不出味来,只能靠尝的。 “前一阵大家帮忙做的腊肠已经晾干了……”方琳笑了笑,接过毛巾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把后半句说完,“待会儿大家可以带点回去先尝尝。” 家里大部分的存货早就被沈光宗拉到山下去了,余下这些是方琳特意留下的,让别人白干活,她还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给,此外也是为了让这些人自己也尝尝自己辛苦了几天的成果,做出来菜的味道好,往后她们做起腊肠也会更卖力。 方琳的猜想果真没错,光是留下的这十几个人,第一次送来的腊肠就有千斤之多。 吴春梅一个人就做了两百多斤,她将掌心那两块碎银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递到方琳跟前,“南山媳妇,我……我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还上你的钱,我们当家的说,叫我替他谢谢你,你……你要是不嫌弃,什么时候有空了,叫南山领着你去我家坐坐,不远,就在前头那座山,” 方琳先是错愕,随即笑开,她知道吴春梅不愿意一直欠着债,所以刚一赚到钱就急着还给她,她并没有拒接,只是拿了其中一块,“吴姐姐,你能做出这么多腊肠,家里猎来的肉怕是全都做了这个吧,我先拿一两,余下的一两银子,你给家里添置些吃食,谷哥儿年岁小,你跟虎子哥经得住饿,孩子可受不住。” 吴春梅本想推拒,闻言也只好点头,将余下的那一两银子收了起来,“咱们这山里头就是不大方便,两百斤腊肠,就得背两回,你们收了这么多,到时候怎么送到镇上去?” 方琳愣了一下,山路确实难走,沈光宗每回将骡车赶到山下,然后将骡子解下来赶到山上,用褡裢和筐子装好腊肠运到山下,再将车子套回来,偶尔多了,段南山得陪着他下一回山,然后留一个人在山脚看着东西,另一个人继续牵着骡子来回运送,很是麻烦。 “我跟南山商量着,给家里买头驴子,以后要下山也方便些。”这个想法是之前就有的,因为家里忙暂且搁置,凑巧吴春梅一问,方琳便想了起来。 一旁的段南山刚刚搬完腊肠回来,闻言亦点头,“对,早说着买驴子,一忙就忘了,等过两天赶集的时候,咱们去瞧瞧,有了驴子代步,你以后上山下山也没那么累了。” 吴春梅冲方琳眨了眨眼睛,原本方琳还没觉得有什么,被这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大窘,“买就买呗,哪来的那么多理由,腊肠都搬完了没,你就想闲谝了?” 段南山委屈,“刚搬完,媳妇你都不看看脚底下吗?一个筐子都没了。” “……”方琳无言以对,哼哼道,“我还真没看,怎么着,你咬我啊?”她话音刚落,猛然意识到,这种话寻常自己也只是偶尔私下跟段南山说两句,这会儿一急,竟然脱口而出。 方琳低着头不敢去看吴春梅,揪住段南山后腰上的肉拧了一下。段南山不痛不痒地,瞧着媳妇像只炸了毛的猫,眯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向家嫂子,虎子哥的伤这两天好了吧,你回去跟他说,要是伤好了,我就提两坛子好久去看他,要是还躺在炕上,那可不行。” 吴春梅笑,“哪儿的话,虎子那人你还不知道,我叫他躺着歇息都不乐意呢,得,我不打搅你们俩,走了,别忘了领着你媳妇上我们家去转转,你虎子哥还没见过弟妹呢。”方琳刚嫁过来那一阵儿,正是向虎养伤的时候,所以并未见过方琳。 “一定一定。”目送走吴春梅,段南山笑着揽住方琳的腰,“说错话的是你,这可不能怪我,好了,别想了,咱们是两口子,亲近些怕啥,别人还会觉得咱们感情好呢。” “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越来越贫了?”没了外人,方琳的羞窘便去了几分,扬起通红的脸,轻声道。 段南山嘿嘿笑,“是么?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这人,好像只有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这样,方琳仔细回忆了一下段南山平日的行径,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她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微微泛起暖意,如蚊子嗡嗡般低声说了句,“嗯,是实话。” 段南山大笑着牵起她的手,“时辰还早,要不要跟我去看看陷阱那儿有没有收获?” 打从家里忙碌起来,段南山白日打猎,方琳不是在家里干活,就是在地里侍弄庄稼,两个人除了下山,便鲜少一起出门,那些陷阱她也只是独自去看过三两回,遇到大些的动物压根拖不出来,段南山知道之后,怕累着她便把这活又揽了回去。方琳也想着去看看那些陷阱,寻摸着以后要是再挖设,自己也能帮上忙,段南山这话,她想都没想便点头同意了,反正有他跟着,不用怕会受伤。 临近黄昏,炎热的温度稍稍低了些,段南山取出水囊灌满水,递给方琳,让她挂在腰间,又拿出往常捆猎物用的绳索,丢在筐子里背上,锁好门对方琳道,“走吧。” 夏日炎热,陷阱多设于密林,阴坡和水边,段南山同方琳拣着阴凉处走,遮天的树木挡住了阳光,倒不会觉得有多晒,段南山背上的筐子里已经放了一只野兔,七八颗野鸡蛋,还有不少放了顺手摘回来的野菜。 两人一路前行,蝉鸣声声,方琳不知想起来什么,笑着道,“相公,你会不会捉知了?” 段南山射过天上飞的大雁,猎过地上跑的兔子,逮过河里游的鱼,可还真没捉过知了,他咬了咬头道,“那玩意浑身上下没二两肉,捉它做什么?” 除了野菜与偶尔得来肉食,每每到了夏日,她还会趁有空的时候捉些知了烤着吃,如同段南山所言,没二两肉,可偏偏就那么一丁点肉,香得很。方琳轻轻一笑,“当然是捉来吃,你要是能捉到,我保证你以后吃了还想吃。”   ☆、第56章 知了声声 菜地里的菜又收了一茬,家里不缺吃食,方琳今儿做好了饭,便跟着段南山出来捉知了。 段南山不是个没耐心的人,他能在一动不动草丛里潜伏数个时辰,就为了不惊动警觉性高的猎物。可若说他有耐心,却依然在声声蝉鸣中次次扑了个空。 为了媳妇口中那吃了绝对还想吃的美食,段南山举着长长的竹竿,穿梭在树林里,脖子仰得很是酸痛,他抬手捶了捶,目光凝滞落在了碧绿枝叶掩映的细枝条上,那儿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将手中的竹竿快速往树上一罩,过了半晌,他才将竹竿缓慢的往后退,看到空无一物的布兜,叹了口气。 那布兜是方琳用剪了块薄衫缝出来的,又剪了不少透气透光的小孔,奈何段南山这刚学的手艺,压根没发挥出作用。 方琳掩着嘴笑出声,无奈地打击道,“我看这个夏天过去,你都不一定能吃到嘴里呢。” “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再来。”段南山不服输,他看上的猎物,还真没有能逃脱的,怎么捉个知了,费了大半天的劲儿竟然一直一无所获。 有信心是好现象,可技术不过关没法子,方琳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歇一会儿吧,衣裳都湿了,渴不渴?水囊里还有一大半的水。” 这会儿太阳早已高高升起,段南山心里急躁,身上的汗淌得愈发厉害,他闻言点了点头,随便找了片有树荫的地方坐了下来,结果方琳手里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大口水,这才道,“我脖子都僵了,原以为挺简单一件事,没想到做起来挺不容易的。” 方琳伸手帮他揉了揉,道,“有没有舒服一点?你得先听声,听见是棵树上传出来的声音再去看,一直抬着头脖子不难受才怪呢。”她揉了一会儿便停了手,段南山脖子上布了一层细汗,她的手心又是汗津津的,揉得时间一长,僵倒是不僵了,只怕会更热。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拿起放在地上的竹竿,瞅准了位置,轻轻晃动手中的竹竿,那紧抓着树枝不放的蝉儿便落入了布兜中。 方琳捏住蝉身在段南山眼前晃了晃,得意道,“怎么样?想吃好的,还得靠我。” 段南山又惊又喜,“媳妇!你太厉害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没看到你有什么大动作,这知了怎么就掉进来了?”他接过那知了仔细看了看,才放到早就准备好装知了的袋子里。 “这东西这么小,得巧劲儿,你动静太太,肯定把它们吓跑了。”方琳解释了两句,“你先坐着,我再捉一些,凑够一盘菜咱们就回去。”靠相公今天想饱餐一顿是不可能了,做盘菜还是有可能的。 段南山不以为耻,笑着亲了方琳一下,“我等着,肯定很好吃,想想就流口水。” “得,少拍马屁。”方琳嗔笑了一句,也不扭捏,拿着竿子就在附近这几棵树上转悠了一圈,那袋子里就已经攒了不少知了,瞧着竟有些鼓起来。 方琳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回到原处,对段南山道,“回家吧,外头热得很,要是下回你还想出,咱们晚上出来捡知了。” “捡知了?”段南山疑惑,这捉知了他能明白,不就是在树上拿个竿子套嘛,可这捡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仔细说起来,方琳鲜少捡知了,原因无他,知了的幼虫只有晚上遇到露水才能褪壳变成知了,在地上随处都能捡到,而她晚上根本不可能出门,唯二的两回,还是家里头要浇地,她跟着方老三才顺便捡了些。 段南山听她这么一解释,才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道,“都听你的,媳妇你可真行,怎么会想出这么多法子?” 方琳淡淡笑了笑,她要是不行,怕是难活到现在了吧,不过也幸好她行,不然怎么会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香喷喷的炸知了勾得段南山食指大动,一碟子十之八九全都进了他的肚子,方琳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笑道,“你倒是胃口好,饱了没,不然我再做点别的?” 段南山摇头,“就是觉得新鲜,味道也不错,不知不觉就给吃了个干净,你不用忙活了,我吃饱了。” 饭后两人商量着钰哥儿过满月的事,方丽的儿子在经过一番纠结之后,终于定了大名,赵钰。取自金玉二字,愿其一生富贵。 “银项圈,一对小银镯子,还有长命锁,这些本就该娘家备着的,上回孩子出生,方家那边根本没来人的意思,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跟丽姐儿要断了来往呢,我就想着,毕竟钰哥儿叫我一声姨母,这些日子咱们家进项也不少,不如就找个铺子打一套吧。”方琳有些犹豫,这一套银饰打下来,费得银钱可不少,她倒不是在意这几两银子,就是担心段南山会觉得她把家里的银子全都贴补了姐妹。 段南山闻言压根没多想,而是随口问道,“家里头有多少银子?”银钱一向是方琳收管着的,他知道家里不缺钱,可具体有多少,却是不知道的。 “整数有四十五两,散的铜钱还有几串,我没数呢。”方琳管着家里的账,大致账目还是记得清楚的,“这连工带料,一套小孩子戴的银饰下来,得五六两呢。”数目是方琳大致估计的,她小时候可没这么好的待遇,“我想着打得重些也好,往后孩子打了,融了重新打套大些的也够用。” 段南山对此并无异议,揉了揉方琳的脑袋,“你想得可真周到,那咱们还得下山找工匠,要不打套小弓箭,我小时候看李叔家里有一套,眼馋的很,有福那小子宝贝的,我想玩得说半天的好话。” 方琳没想到自家相公居然还有眼馋别人玩具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要不我给你打一套?钰哥儿他爹早就做了许多木头的小物件呢,他可不缺这个。” “……”段南山语塞,他作为姨丈,对小外甥表示一下心意,难道也有错吗?当然,这种话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天大地大,媳妇最大。 沉默了一会儿,他转移话题道,“既然家里银钱还富足,等夏天过去,咱们就准备盖房子吧,青砖大瓦房,跟镇上那些好看的房子一样。”打从成亲之后,这件事他一直都在念叨,就为了不让媳妇受委屈。 方琳住山洞已经住习惯了,冬天有火炕,夏天也不热,就是下雨天麻烦些,洞口地势低,下雨天很容易进水,可这种情况,在段南山挖土将洞口垫高了之后就不存在了,她低下头想了会儿,这才点了点头,“行,入了秋咱们先收玉米,等收完了咱们再盖房子。” 山洞虽好,可到底还是潮湿了一些,肉干腊肠这些东西可以绑着绳子挂起来,但玉米这一类粮食不行,必须在干燥的地方才能贮存。再者说,山洞里光线不好,平日里想要缝缝补补,即便点着蜡,还是有些费眼睛。家里赚得钱,即便是盖房子也有剩余,她并不担心。 段南山笑,“菜不是刚收了一茬么,这几天我就不去打猎了,多放几个陷阱也够吃了,河里头那边有不少石头,我先去弄一些,到时候好铺家门口的台阶。”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现在离秋天还早呢。”方琳笑话他听风就是雨。 其实也不能全怪段南山,他一直念叨着盖房子这事,可方琳每回要不说不着急,要不就说等有了孩子再说,这次好不容易松了口,他哪能不兴奋,心里已经开始构划,房子盖几层,留几个房子给孩子住,想着想着,就想到到底该生几个孩子上去了。 方琳瞧他一个人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出门将晌午洗好的衣服收了回来。 “盖房子有什么可高兴的,瞧你那嘴,都快咧到后槽牙了。”方琳这嘴皮子,越发不饶人,当然,也只有在段南山面前才会这样,她还不知道段南山心里想的那些,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呢。 见段南山没搭话,方琳一边叠衣服一边道,“前两天收菜的时候,我看地里的豆荚已经变黑了,这几天天气好,明儿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摘了,要是能摘,熬个绿豆汤,蒸个绿豆糕,还能发豆芽……” 她这边念叨完了绿豆对身体的好处,又说这块地的绿豆秧子等入了秋直接晒干了留在地里,肥了田明年好种麦子,可段南山那头还是没一点反应,气得方琳哼哼了两声直接去拧他的耳朵,“我说话你全当了耳旁风是不是?” “媳妇,轻点轻点。”段南山回过神,赔着笑连忙道,“我听见了听见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媳妇现如今脾气见长,他可不敢轻易得罪,否则晚上那顿肉就飞了。 方琳哼了声,支使着段南山把衣服放到柜子里,又打扫了一遍屋子,总算是放过了他。   ☆、第57章 满月酒 钰哥儿满月那天一大早,段南山就起来开始拾掇,先是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紧接着又在锅里热了水,待方琳起来洗漱好,两人皆换了新置的衣衫,给孩子的礼物早早的装好了,段南山牵着赶集时买回来的驴子,方琳稳稳当当的坐在上头,慢慢悠悠的往赵家走去。 驴子驮了好几回货物,还是头一回驮人,下山路不大好走,一摇一晃颠簸的厉害,段南山微微皱眉,“我怎么觉着买回来这畜生没多大用处?” 方琳笑,“说什么呢,怕是我坐在驴子身上,它有些害怕吧,你走慢些,咱们出门早,路上不用急,等到了山下就好些了。” 段南山点头,“好,那你可得抓稳些,小心别掉下来。” 方琳无语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走吧走吧,丽姐儿他们家亲戚本就不多,咱们去早点显得热闹,省得旁人又胡乱说道些什么。” 段南山低叹一声,他媳妇啊,好似总有那操不完的心。 四条腿的脚程到底比两条腿快的多,日头还未高高挂起,他们便已经到了赵家窝子。 成亲两载有余,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赵大武喜不自胜,说什么儿子的满月酒也得大办一回。鸡鸭鱼肉,瓜果副食,样样都少不了,方丽说了两句浪费银钱,奈何老太太这回站在儿子那边帮腔,也只得由了他们去。 说是大办,赵方两家都没什么亲戚,加上村中邻里,满打满算也才凑了三五桌人。 方丽才出了月子操劳不得,赵老太太眼睛又不好使,方琳早早赶来,也是为了帮着干些厨房里的活计。 许是这一个月好吃好喝的养着,方丽瞧着竟还胖了些,方琳笑着给赵老太太问了安,逗弄起她怀里的钰哥儿,小孩子长得快,原本皱巴巴的皮肤早就长开了,白白胖胖的,方琳一摸他的脸,竟然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众人都笑得开怀,方琳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之前在镇上托人打好的银饰,精雕细琢的长命锁,锁口一个小孔,摇一摇,摇出来一个长命百岁,再一摇,摇出来一个平安健康,里头全是些祝福话儿;银项圈和那一对小银镯是配套的,镯子上的扣设计成活的,孩子大了之后还能随意调整。 方琳笑意吟吟的往钰哥儿胳膊上套,方丽忙抱着孩子躲开,“姐,你这是做什么呢,钰哥儿这般小,哪值当这么贵重的礼。” “钰哥儿是我外甥,我说值当就值当。”方琳板着脸,倒是能唬住旁人,方丽却不吃她这一套,笑着道,“我瞅这长命锁就好看的很,这个就留下了,不跟你客气,其他的你收起来,等你有了孩子留给他用。” 方琳不由分说,硬是将那对镯子和项圈给钰哥儿套上,末了还笑着握住他的小手摇了摇,“你瞧瞧,戴上多好看呀,钰哥儿可要记得姨母的好哟,别听你娘这个坏人的!” 方丽哭笑不得,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听到没,好人全叫你姨母做了,我啊,就是个坏人。” 众人又是一番笑,方丽道,“怎么不见姐夫过来?”段南山到如今还适应不了山下男女有别的规矩,到哪都跟着方琳。 “我叫他去大武那儿了,后头全是妇道人家,平日里还成,今天可不光咱们家里人,总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去。”方琳笑了笑,“对了,替我找身旧衣裳,我去厨房帮忙。” 赵老太太连忙道,“不用不用,大武请了外头的厨子,那人来带了两个徒弟呢,不用你忙。” 乡下人办红白喜事,大多会请乡间专门做席面的厨子来操持,可满月酒这样的小宴席,一般就是自家人做,方琳没想到赵大武还下了这样的本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样也好,来,叫我抱抱钰哥儿。”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了吵嚷声,一位邻家的嫂子从外头进来急急忙忙对方丽道,“大武媳妇,不好了,你娘家来人了,和你舅舅家在外头闹起来了。” 方丽站起身,“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站在门口对骂,村里好些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呢,你……你快去瞧瞧吧” 那位邻家嫂子正是上回在厨房里帮忙的那位,方琳见她说的磕磕绊绊,忙道,“嫂子,丽姐儿不方便出门,劳烦你领我去,丽姐儿,你找人去把南山叫过来。” 方琳到了门口才知道方家来得人不少,除却方老三一家四口,大房二房竟也到的齐全,方老大的媳妇王氏正叉着腰,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李氏。 李氏可不是个能忍的,当即指着王氏的鼻子就喷了回去,唾沫星子眼瞧都溅到了对方的脸上,“骂你!骂你还是轻的呢,你们方家真是亏了十八辈的祖宗,做些这么多糟践人的事,今儿竟然还有脸上门来,不对不对,老娘瞧着,你们那脸皮怕是比县里的城墙还厚上几分呢!” “你骂谁不要脸呢!啊!丽姐儿是我们方家的血脉,她生了孩子我们当然得来瞧一眼,哪像你们这些穷酸!”王氏上下打量李氏,哼了一声,“怎么今儿跑来了,不怕叫你们家放血?” 王氏说得是沈氏当年死后,李氏为了不出那几两银子的丧葬费,而托病不来之事。 “你少拿当年的事在这儿胡说八道,要不是你们方家刻薄人,不肯给我那可怜的小姑子收尸,怎么会叫她埋在荒野之中,你们这些人杀千刀的,死了活就得下十八层地狱,叫阎王爷炸油锅!”李氏厉声道,说罢还想扑上去抓扯。 这阵仗吓得王氏忙退了两步,还待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妯娌林氏拉住,“大嫂,咱们是来给孩子看满月的,不是来吵架的,你且少说两句吧。” 王氏哪肯善罢甘休,不服气得立刻要辩解,却听到方老大咳嗽了两声,“你消停些,折腾出这些幺蛾子作甚!” “大哥说得对,大嫂,你就听我一句劝,以和为贵,和为贵啊。”胡氏冷眼瞧了半晌,适时的打起了圆场。 “娘!咱们赶紧进去坐坐吧,外头快热死了!”方娇左手遮住额头,生怕剧烈的日光将她晒黑,另一只手扯着胡氏的袖子催促。 “对对对,咱们快进去,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得很,得好好喝点茶歇一歇。”方兰也跟着帮腔。 王氏闻言一拍脑门,也顾不上生气,一手扯着大儿媳妇文氏,一手扯着小儿子方文浩就往里走,奈何方文宝和方文安动作更快,一下子就冲进了院子里。 被葛翠玉抱在怀里的方文康挣扎着也要进去,她面色尴尬的看向方琳,却见对方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大概是因为方琳站在那位邻家嫂子身后,诸人一直没有看到她,经过葛翠玉的提醒才回过神来,胡氏立刻挂起热情的笑容,“哟,琳姐儿也来了,怎么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 “我亲外甥过满月,难道我不该来吗?” 胡氏被这话一噎,声音立刻小了几分,试探着道,“那……那你夫婿也来了吧?”她可真是怕了那个山民,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好像随时能要了人命。 “他当然也来了。”方琳脸上笑意更胜,“你们来做什么?” 胡氏笑着打哈哈,“还能做什么,这不是来看看丽姐儿和小哥儿嘛,你们也真是的,生了孩子也不托人去说一声,娘家也好来人伺候月子啊。” 方琳在心里冷笑,丽姐儿生产当天,赵大武可是亲自套了车上门招呼的,胡氏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见长啊,她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盯着胡氏道,“你来伺候月子?” “那当……”胡氏被她看的心虚,额上顿时沁出汗来,心里不由纳闷,难不成这嫁给山民过日子,人也跟着转性子了?她嘿嘿笑了两句,立刻转移话题道,“咱们进去说吧,我还没见过小外孙呢,你爹知道这事,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老太太也高兴得很,要不然,咱们家也不能来这么多人,你说是不是?” 这么多人?是挺多的,方琳把方家这浩浩荡荡的十好几口人打量了个遍,目光落到方老三手里拎的一封点心上,“你们来这么多人喝满月酒,就带了一斤点心?” “哎呀,俗话说礼轻情意重,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你大伯二伯他们,跟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胡氏笑着道,说完抬腿就打算往里走。 正巧这时,段南山一左一右各拎了两个小子出来,往地上一丢,“哪来小鬼头,一进门就东摸西摸的,想偷东西也不知道找对地方!” 林氏脸色通红,忙把方文安叫了过去,小声教训了几句,大概是被方兰听到了,帮着弟弟顶了几句嘴。 虽说这位二伯娘往日还算照顾自己,但奈何儿女不争气,方琳念恩,可她不会将林氏的恩德记到整个方家二房的身上,她笑了声,“谁知道,大概是觉得自己人多势众,想欺负丽姐儿他们家人丁单薄吧。” 赵大武家虽然没几个人,可赵家窝子全都是姓赵的,一听这话眼神立刻就不对了,赵大武一瘸一拐的从里头出来,淡淡道,“都堵在门口做什么,有什么话,屋里说。” 方家众人闻言大喜,王氏瞪了李氏一眼,抬腿便第一个进了院。 李氏想说什么,却被方琳拽住,示意她稍安勿躁,无论如何,这里是赵家,当家作主的人是赵大武。   ☆、第58章 没关系 男丁和女眷们是不在一处的,赵大武将男人们引到前厅去说话,方沈两家的女人和孩子们都随着方琳去后堂。 “你看着点二舅舅,小心他跟方家那些人打起来,今儿毕竟是个好日子,为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坏了心情不值得。”方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二山,她这个舅舅不打女人,但对上方家那些大老爷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段南山点了点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自己也小心点。” 方琳笑着应了一声。 有几位原本坐着说话的邻家妇人见她们进来,忙找了借口起身离开。 胡氏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离得还有几步远就伸开胳膊要抱孩子,“哟,这就是我的小外孙吧,瞧瞧这模样,白白嫩嫩,长得多喜庆啊,快叫姥娘抱抱。” 方丽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就跟没瞧见胡氏这个人似的,任她两条胳膊在半空中伸了半晌。 林氏见状忙打圆场道,“许是孩子头一回见,还有些怕生呢。” 她话音刚落,只见晚了几步进门的孙氏从方丽怀中接过钰哥儿,笑着道,“这话可不对,是该说小孩子眼里头干净,见不得那些脏东西。” 林氏哑口无言,胡氏目眦,倒是先前在门口吵嚷的最凶的王氏一屁股拣了个椅子坐下,看起了热闹来。 凑巧沈耀祖今日放假,也跟着来了,闻言认真道,“娘,有脏东西得好好洗洗,要不然先生会打手板的。” 孙氏一愣,听到李氏那毫不掩饰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沈媛媛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抿了抿嘴,没好意思当着一众长辈的面笑出声来。 凌腾年方六岁,较赵长卿年长两岁,马上就要进学了,两房就他这一个男孩儿,何况,凌腾相貌讨喜,难免宝贝些。 胡氏眼尖,敛起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个笑容道,“这是媛姐儿吧,许久不见,长得愈发俊俏了,这是我家娇儿,你小时候来我们家还一起玩耍过的,记不记得?” 方娇鼻孔朝天,压根不去看沈媛媛,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人,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沈媛媛嘴角弯弯,脆生生地开了口,“怎么不记得,头一天抢了我的簪子,第二天又瞧上我的绢花,姑丈给了一兜青枣,被她吃了大半,半夜疼得拉肚子,还硬说是我要害她。” “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方娇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些事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做没做过,但是一定不能承认这件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胡氏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会儿小,不懂事嘛,这是你弟弟吧,听说还在镇上学堂念书呢,瞧这模样,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将来指不定考个秀才当个大官呢。” 沈耀祖老成,听到这话也不搭腔,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娘怀里的小宝宝看,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捏捏笑了,童声童气地说,“小弟弟软软绵绵的,真好玩。” 胡氏连忙道,“这可不是小弟弟,而是你的小外甥。” 说来方家这些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没人搭理她们,她们照样能自说自话,桌子上的几个果盘已经被方家的几个小子洗劫一空,沈如意眼巴巴的看着,方丽觉得好笑,转身从屋里摸了几块冰糖给她,“如意乖,吃糖糖。” 一旁正在啃瓜子的方文宝见了,扑过来就要抢夺,奈何沈如意是个护食的,小手攥着那几颗糖拔腿就跑,连块衣角都没留给他。 胡氏撇了撇嘴,搂过儿子安抚了两句,紧接着道,“丽姐儿,给你弟弟也拿块糖,对,还有康哥儿和安哥儿。” 方丽冷笑一声,“没了。” “什么没了!你蒙我呢吧,沈家那小丫头想吃就有,你弟弟想吃就没了,少给老娘装蒜!快点……”她话语说得顺畅,猛地瞧见方丽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势一下子矮了几分,“算了,没了就没了,正巧也治治他这嘴馋的毛病。” 方文宝听到这话可不干了,扯着喉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在地上打滚。 胡氏一把抓起他,啪啪啪给了三个嘴巴子,吼道,“哭!哭什么哭!再哭就给老娘滚回去!” 方琳心底诧异,方文宝可是三房的独苗,胡氏更是母凭子贵,在老太太面前才有了几分脸面,平日里把儿子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这会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起自己的儿子,别是故意做给她们看的吧。 方文宝被这几个耳光扇懵了,也不敢大声哭嚎,一抽一抽地,泪眼朦胧的看着胡氏。 胡氏打完之后心疼的不得了,抱着儿子是又吹又揉,就差没跟着掉下眼泪来。 方文宝不知道他娘为什么打他,站在胡氏身后的方娇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方家从大伯大伯母到自己爹娘,都是听了吴二婶子的话,跑来向方琳方丽她们示好来了。 想到这儿,方娇立刻退后了两步,那啪啪啪的耳光声可是让她心有余悸,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成了示好的砝码之一。 王氏冷眼瞧了半晌,暗叹了句老三家的不成事,关键时候还是得她亲自出马。 “我说,丽姐儿你现如今的日子过的好,怎么还舍不得两块糖,咱们家虽说境况不大好,可我往日里也没少过浩哥儿他们一口吃的。”王氏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既然有了发财的路子不如说出来,也好帮帮咱们这些娘家人,娘家有了银钱,你在这儿腰杆子才能挺得直呀。” 方丽是又好气又好笑,“大伯娘,你该不会是做梦没睡醒,在梦里见到我发财了吧。” “哎呀,你就别忽悠我了,你大伯娘吃的饭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要是没钱,你们家这破院子能翻新,家里能添置这么多新家具?” “大伯娘,我们家就是做家具的,原先的漆掉了,可不得新上点漆,你要是也想家具变成新的,不如试试这个法子?再说我们家这院子,不翻新是等着下雨天漏水吗?大人苦点没什么,总不能叫我儿子也跟着受苦吧,大伯娘您是过来人,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思不是?”方丽道。 这话句句在理,倒叫王氏一时间没什么话好说,一双三角眼到处乱瞟,猛地落在了孙氏怀中的小宝宝身上,她喜笑颜开,“明白的明白的,说起来,你要是没钱,也不能给孩子戴这么贵重的饰物不是?这镯子项圈长命锁,可别跟我说是镀得银子,你大伯娘眼睛可亮堂着呢,这么一整套下来,少说也得四五两银子,反正咱们家你们兄弟姐妹这一大拨,可没谁穿金戴银的,诶,我瞧你们村,你家哥儿也是头一份吧。” 方丽从孙氏怀里接过孩子,刚才她没想到方家人会进来,压根没想过要把这东西给孩子解下来,她回头看了方琳一眼,见她姐正微笑着冲她轻轻点头,原本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 她看向王氏,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您说这个呀?这是我姐给钰哥儿的满月礼,诶,对了,大伯娘,您还是头一回见我们家哥儿呢,不得表示表示?” 方丽实在是太了解她这位伯娘了,平日里是最爱占些小便宜的,但如果谁敢动他们家的一根草,都能把人从村头骂道村尾,话还不带重样的。 果不然,王氏一听这话,腰挺得老直,理所应当道,“咱们一家人来给孩子看满月,那礼当然得你爹出啊,他可是哥儿的亲姥爷呢。” 王氏说罢话锋一转,狐疑道,“这东西真是你姐给的?可别是蒙我的,你姐从家里出去一文钱都没带,我听人说成亲的时候连嫁妆都凑不出来,这才大半年,能一出手就是四五两银子?还是说,你带着你姐发了财?你说你这孩子,你姐是你亲姐,你大伯娘就不是你大伯娘了?你小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 “你也甭瞒我,我都听人说了,你跟你舅舅他们在镇上开了家卖吃食的铺子,叫什么沈家食铺,你说你,明明是你跟你姐弄的,叫什么沈家食铺呀,改成方家食铺多好,你们要是忙不过来,你堂哥堂姐他们也好能帮帮你。” 方琳冷哼一声,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方丽笑,“您这可就冤枉我了,那铺子本来就是舅舅他们在经营,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武一天的木匠活都做不完,哪还有那些闲工夫去忙活开铺子。” “你就别诓我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你就是嫁了人,也还姓方不是。”王氏死活不信,“你说你,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万一叫人哄骗了去,找谁说理啊。” 李氏终于按捺不住,张口便骂道,“你个没安好心的玩意,我就说怎么今儿眼巴巴的跑来了,原来是惦记我们家的铺子,实话告诉你,甭想!那铺子赚多少银子,跟你没一文钱的关系,姓沈也好,姓方也罢,或者是姓其他什么的,你一丁点便宜都占不着!” 方琳笑着拍了拍李氏的肩,示意她平静下来,然后对方家众人道,“那铺子的确跟丽姐儿没什么关系,是我和舅舅合伙的生意。” 王氏胡氏一脸错愕,没等她们开口,却又听到方琳道,“二舅母有句话说的对,不管铺子姓什么,跟你们都没关系。”   ☆、第59章 意 屋子里一时间静寂无声。 赵老太太叹了口气,将钰哥儿哄睡着抱到房间里去了。方琳喝了口茶润嗓子,看上去心情不错。 胡氏等人闻言面上皆是错愕之色,方兰眼珠子一转,气哼哼的道,“怎么可能!你穷得衣服都要捡了大堂姐她们的穿,别是偷来的钱吧?” 若是搁在以前,方琳定会被方兰这话气得七窍生烟,郁卒好一阵子,可不再局限于方家那一片天地,不用为了别人累死累活之后,她眼界宽广了许多,亦不会将方兰这话放在心上,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尖酸刻薄的去贬低旁人,因为他们嫉妒羡慕却又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对方。 “怎么说话呢!你瞧瞧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家的样子!快给你琳姐姐道歉!”林氏斥责了两句,老太太不待见方琳姐妹,连带着家里的孩子也喜欢有事没事刺啦她们两句,尤其是方兰,在家里有老太太宠着,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没法说重话教训。 方兰才不听林氏的话,梗直了脖子,道,“有本事叫她说说自己的钱哪儿的?”方兰虽然刁蛮任性,却并不笨,她能在不喜欢女孩子的方老太太跟前说上话,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小,大家伙为什么坐在这和和气气的说话,她再明白不过。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林氏默了声,王氏一脸希冀地看向方琳,胡氏虽然低着头,可一双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方琳轻笑着,正待开口,却忽然有个身影从外头闯了进来,直直地走到王氏跟前,拽着她的胳膊就要走。 “浩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娘正跟你堂姐们说话呢。”王氏脸上还挂着三分笑意,并五分疑惑,将方文浩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了下来,站起身子问道。 方文浩瞪圆了眼睛,眸中布满了水色,似乎有难掩的委屈,只见他满脸怒气,腮帮子鼓鼓地,“走!咱们走!不在这儿待了!谁稀罕他们那几个臭钱!” 王氏急忙捂住他的嘴,讪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琳姐姐丽姐姐她们都是好孩子,有钱也不会忘了咱们这些娘家人的,你哥要养家糊口,往后你要娶妻生子,哪样不用钱?银子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才能吃饱穿暖,这晚上才能睡得着觉哟,我的好儿子!”虽然嘴里这么劝,可心里却恼火的很,也不知那些大老爷们干什么吃的,一大群人还能叫自己家儿子受了委屈。 “先生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爹也说,爱哭的不是男子汉。你这人怎么跟女孩似的?”沈耀祖年纪小,却不怕生,指着方文浩道。 方文浩一边抹眼睛一边回头看,见笑话他的竟然是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萝卜头,立时顿住,也顾不上哭了,转过身就要扑上去揍沈耀祖。 沈耀祖迟钝,还有些不明所以,被沈媛媛护着后退了两步,方文浩扑了个空,摔倒地上,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方丽揉了揉眉心,她刚生完孩子,情绪正是纤细敏感的时候,这群人吵吵闹闹本就弄得心情不大好,这会儿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秀气的眉毛都快皱成一条蚕了。 方琳见状,递了杯茶给她,“少想这些烦心事,跟咱没多大关系。要教孩子,那也是大伯娘自己家的事。大伯娘,您说是不是?” 王氏火大的不得了,却又不得不忍住,脸上的笑却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她将方文浩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好了,别说那么多,明着说吧,我们今儿来就是想问问你,那腊肠从哪儿进来的,不如把上家也介绍给咱们,反正这白河镇要吃饭的人多了,告诉我们也抢不了你们铺子的生意去。”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氏知道沈记食铺的生意好,完全是因为他们售卖一种白河镇从来没有过的叫腊肠的新鲜吃食,她原本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叫长子方文博先去那铺子里做活,顺带着捞些银钱回来,等摸清楚那腊肠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就用到手的银钱也开一家铺子。为了让方家姐妹就范,她还特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反正到时候如果成了,她们肯定也想来分一杯羹,还不如先卖个顺水人情。 王氏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方琳似乎同半年前那个被逼无奈离家的她不一样了,竟然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大抵是看出了他们的来意,瞧如今这架势,原先的法子是行不通了,王氏只得把话摊开了明说,她就不信,方家除了老太太和嫁出去的女儿,全家十几号人都在这儿,她方琳敢说个不字。 出乎意料的是,方琳不仅说了,而且说的斩钉截铁。 “大伯娘没睡醒吧?要不我叫丽姐儿腾个房间给你,你这大白天说梦话的习惯可不好。”方琳面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表情,好像王氏一点头,她就立刻会给铺床暖被似的。 王氏信心满满的等着方琳说话,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句,她眼睛都气红了,指着方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胡氏心底哼了声,老大媳妇自以为精明,还不知道琳姐儿如今不好糊弄了呢,她暗暗盘算着,这丫头脾气见长,看来不请老太太出马是不行了。 方家人到底没留下来吃饭,因为赵大武直接道,“没想到岳父一家会来,未曾准备那么多酒菜,我就不招待了,反正咱们一家人用不着那么客气。” 方老大可不是方老三那样的闷葫芦,一下子就忍不住了,“这就是你招呼客人的态度?果然是没爹的孩子,一点点规矩都不知道,老三当初是咋想的,怎么会把丽姐儿嫁给你!” 赵大武是知道方丽嫁给的他的原因的,小夫妻俩感情好,这事情早就说开了,方丽虽然不在意,但这事却一直是梗在赵大武喉咙上的一根刺,方老大又拿他爹说事,叫他如何能忍,直接就把方家人扫地出门。 当然,这其中免不了段南山的帮手。 段南山想法单纯,“你不乐意当亲戚,就甭当亲戚了,逢年过节的,还能省点走动的虚礼。” 沈二舅也跟着道,“赶紧走赶紧走,我们没你们这样的亲戚,要不是我妹子,你们方家的歹竹能出琳姐儿丽姐儿这样的好笋?” 几个老爷们脸皮厚,倒还没觉得有什么,惦记着来时的目的,还想仗着长辈的声势再说些什么,小辈们却早已臊得满脸通红,他们还是头一回上门做客被主人家往外赶的,此时一个个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方文宁扯着方老二的胳膊道,“爹,咱们走吧,咱家又不缺这两个钱,丽姐儿家里日子好是他们的事,再不济,是三叔他们的事,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 方老二叹了口气,他也是鬼迷心窍,家里日子以前虽然苦点,可分了家之后钱都归自己个管,穷又能穷到哪里去呢,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倒还不如儿子看得清,“罢了,咱回去吧。” 请来的神难送,可这不请自来的神却送得很是容易。 方家人走后,方丽明显松了口气,笑着道,“时候不早了,叫大武他们摆席吧,都是一家人,也别讲究什么虚礼,男女同坐吧。” 方琳握着方丽的手道,“你不要担心,我算是看出来了,方家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我以前那么忍让,也没见她们心虚,如今不过是嘴上说几句不中听的,她们就怕了,可见这人啊,总得自己立起来才是,不然别人永远不会高看你一眼。” “可不是这个理,姐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以前我啊,有时候都想骂骂你呢。”方丽笑。 方琳回想起自己以前在方家过得浑浑噩噩的日子,也不禁笑起来,“是啊,以前太傻了。” 邻里之间有不少人是知道方丽娘家的为人的,来得这几个又是平日里交好的人家,自然不会说什么,席间觥筹交错,一众人好不热闹。 赵老太太年纪大,坐了一会儿便乏了,起身要离开,几个小辈要送,老太太摆摆手,“你们坐你们坐,老婆子在这怕你们放不开,先去后头瞧瞧我那乖孙子,大武啊,可要把你舅舅他们招呼好了,咱们家没什么别的亲戚,丽姐儿这孩子姐妹几个命苦,你跟南山这当连襟的以后也得守望相助才是。” “娘,我晓得,姐姐姐夫都是好人,您就甭操心了,好好歇着,要不我叫丽姐儿陪着您?”赵大武扶着老太太,边走边道。 老太太虽然看不清楚,但家里的地那块凹那块凸她心里清楚的很,走得稳稳当当,闻言还摇了摇头,“不用,你媳妇在家里闷了一个月,叫她在外头坐着,多说说话儿这心情才能好起来。” 赵大武把老太太送进屋,又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儿子,这才回了席间。 此时,正走在回家路上的王氏一脸晦气,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今儿在丽姐儿她们家看见敏姐儿了吗?”   ☆、第60章 酒醉 大概是赵老太太离开的缘故,众人放开了不少,沈二山更是将自己面前的酒盅满上,笑呵呵的一饮而尽。 除却自家亲戚,同村不少跟赵家交好的男人们也纷纷过来敬酒,你来我去,席间其乐融融,就连妇人们也被这气氛所感染,端着酒杯豪爽地要给孙氏李氏她们敬酒,连刚出了月子的方丽也被撺掇着小酌了两杯。 沈媛媛抱着酒杯浅浅地抿了两口,可方琳就没那么容易躲过去了,一位邻家婶子打趣,“你怕啥,你男人不是在这儿么,喝多了叫他背你回去。” 方琳抿了抿嘴,扭头看向段南山,只见他正在与沈光宗拼酒,眉眼之中透出一股开怀的笑意,她回过头,微微笑了笑,接过那位邻家婶子递给她的酒盅。 无论如何,总归有人在身边陪着,自己再也不会陷入以往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一开了这个头,后边来的可就止不住了,北地的女人家多泼辣豪爽,加之乡下没那么多规矩,方琳手里拿小小的酒盅被满上了一次又一次,白皙的脸颊上已然布满了一层薄米分色,整个人感觉跟在云端飘似的,摇摇晃晃。 段南山酒量一直不错,数人连番上阵,他眼睛也不带眨的将那杯杯黄汤下肚,脸上还一直挂着爽朗的笑容,打从方琳接过那酒杯之后,他虽然仍旧喝喝笑笑,但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在自家媳妇身上,所以当看到方琳揉着开始发晕的脑袋时,他浅笑着推拒了别人递过来的酒杯,“真不能再喝了,回去还得走山路呢,晕晕乎乎摔了可不好。”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起身往方琳近前走去。 薄醉的方琳有些坐不稳,微微摇晃着身子,再一次握住了桌上的酒杯。 段南山一只手拦住她,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回……回去哪儿?”方琳抬起头看他,目光有些茫然。 段南山低头,露出浅浅的笑意,“回家去。” “回家?好……好……回家。”方琳试图站起身,脚步却不受控制,碰到椅子腿上,秀气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浅喃道:“疼……” 段南山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方琳,自家媳妇寻常大多勤快温柔,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意,面对厌恶之人,也只是皱皱眉,即便亲近如他,也只有偶尔的插科打诨,两个人闹别扭时,方琳从不会同他争执,或对他发火,可是那种不理不睬,让人有苦难言。她被生活所磨练出冷静克制,似乎已经深深的刻在了骨子中,无法自拔。 而此刻酒醉微醺的方琳,因为疼痛的缘故,眸中微微泛起水色,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眼角,透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段南山轻揽着她的腰,透过薄薄的衣衫,甚至能感觉到皮肤那细腻的触感,大抵是因为喝了酒,平日里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段南山不由得有些一动,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半搂着方琳,对众人道,“琳姐儿有些不大舒服,我们先回去了。” 方丽有心要留人,却被赵大武拉住,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就别添乱了,有姐夫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醉了的方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淡然,在段南山怀里扭来扭去,蹭出了他一身的火气。 段南山好不容易将方琳抱到驴子上坐好,怕方琳掉下来,也为了尽早赶到家,他翻身也坐了上去,圈住了方琳的腰。 小毛驴似乎是不满意背上的重量,摇了摇脑袋想把他们甩下来,被段南山敲了一下脑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迈开蹄子往回走。 大概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抱着自己,方琳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摇晃,段南山抱得并不紧,一个不察,方琳身子一歪,差点没掉下去,他赶忙将人捞住,揽在怀里,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 方琳喝醉了,可并非全无知觉,她扭过头,不满地瞪了段南山一眼,那泛红的双颊衬着上挑的眼眸,倒不似在生气,而是在撒娇。段南山摸了摸她的脸,正微微发烫,他抱着方琳的胳膊又紧了紧,轻轻地在方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咦?”方琳发出迷糊的的呢喃,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半晌,突然,张嘴咬了上去。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翼,双唇上微热的感觉让段南山一愣,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喜悦,他低下头,细细地品味着双唇贴在一起的感觉,可方琳并不满足于此,她咬住段南山的下唇,可因为喝醉了没力气,倒像是在浅啄。 段南山的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焦躁,不自在的挪开了嘴唇,方琳却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锲而不舍的追了过去,她轻轻的咬着对方的下唇,动作生疏。而段南山却觉得下腹一紧,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些,濡湿的温度似乎并不能安抚他的焦躁,他一只手紧抱着方琳不让她掉下去,另一只手却扶着她的脖子,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方琳神色茫然,不明白为何面前这人的动作突然激烈了起来,还紧扣住自己的脖子不放,她难受地想推开对方,却被搂得更紧了些。 舌头舔到牙齿,摩擦的感觉酥酥软软,段南山的心里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他左手上移,轻轻揉了揉方琳的头发,也许是这个动作取悦了醉酒的方琳,她推拒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似乎也沉浸在这个吻当中。段南山轻叩牙关,然后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一尝口中还残留着的淡淡酒味。 汁液交换,唇齿纠缠,男人似乎在这一方面总是技高一筹,方琳被吻得浑身哆嗦,使不上力气,挂在段南山的脖子上,眼睛发亮,仔细一看,却发现目光涣散,并未落到实处。 就这么一路腻歪着回了家,路上两人又亲了好几次,差点没被乱走的毛驴带到沟里。 暮色黄昏时,起了晚风,迷迷糊糊的方琳被风这么一吹,似乎清醒了许多,几乎是刹那间,就感觉到侧腰被一个硬物顶着。 她脑袋昏沉,下意识的用手去抓,隔着衣服依旧滚烫的温度让她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红霞更浓,立刻丢开了手。段南山闷哼一声,只觉得脑子里一股血气往上冲,到了家门口,连翻带滚的从毛驴身上跳了下来,幸而山间没什么人,不然可就丢了大丑。 他将方琳抱了下来,媳妇似乎是清醒了些,将脑袋埋在段南山怀里,不敢抬头,他苦笑着轻轻拍了拍方琳的背,“这儿没人。” 方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脑袋绕了个弯终于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进……进去吧。” 毛驴被拴在山洞外头搭好的棚子里,看着男主人抱着女主人大步走进家中,它低下头吃了一口草,哼了一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大门。 屋子里并不热,可被段南山灼灼的目光这么看着,方琳浑身的热意似乎都释放了出来,她傻愣愣的坐在炕上,看着男人一点一点靠近,慢慢地解开自己上衣的盘扣,手从后颈伸出去,在她光滑的脊背上上慢慢抚摸着。 她意识再一次混沌了起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不断的扭动着身子想让自己好过一些,那大手已然游走到腰间,她下意识的缩起脖子,可还是没能挡住段南山的轻轻一捏,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来。 那茫然无措的目光让段南山喉头一紧,恨不能立刻将怀中的小人儿吞吃下肚,可他还记得,自己上一回不管不顾让方琳下不了床之后,被整整冷落了五天的遭遇,不得不忍住叫嚣着的欲望,在媳妇脸颊上舔来舔去,试图用温柔的亲吻打动怀中的人儿。 方琳低头看着自己半解的衣衫,不满意地推了段南山一把,见推不开,便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在段南山看来,这无疑是一种鼓励,他无比地配合,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剥了个干净,还顺带着将媳妇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丢到一旁。 成亲之后,方琳鲜少在烈日下劳作,平日里吃得也好,大半年养下来,身子丰盈了许多,白白嫩嫩的,该凹的地方凹,该翘的地方翘。段南山低着头,从脸颊一路吻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方琳被亲的口干舌燥,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段南山喉头耸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猛地翻过身,将方琳抱起来压在自己身上。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方琳下意识的尖叫,双手牢牢地圈住了段南山的脖子,双腿紧紧地缠住了他精壮的腰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软玉温香在怀,段南山呼吸愈发粗重,他脑子嗡地一声响,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在方琳脖颈一侧咬了一口,微痛的感觉让方琳忍不住同他贴的更紧。 月色还未光华流转,屋内已是旖旎一片。   ☆、第61章 话家常 方琳再度醒转已是晨光微曦之时,宿醉过后的脑袋跟被碾子碾过似的发疼,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已足以让她回想起两人昨夜那般亲密的姿态,她眼睛眨了眨,藏在青丝里的耳尖微微泛起红色。 身畔的床铺已然温凉,外头传来哗哗哗的水声,大概是段南山在洗漱。 方琳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她想翻个身继续睡,可屋外头那人又乒乒乓乓不知在做什么,声音吵嚷着使她无法再度入眠,没办法,她叹了口气,只好睁开眼睛打算起床,可第一次没能坐起身。 腰肢上传来的酸痛让方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居然傻乎乎的主动起来,而自家相公毫不犹豫地趁自己酒醉,把那本压箱底上的姿势试了个便,心里头顿时大为光火,冲外边喊了声,“这一大清早的,你叮叮当当干什么呢?” 出口的声音亦有几分沙哑,她懊恼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她也没想到,一向在床笫间放不开的自己,会又喊又叫,还哭出声音,幸而这附近没有人家居住,否则被听到了可得叫人笑话死。虽说心底有几分后悔,可她的嘴角却弯了起来,伸长了胳膊从床头拿过段南山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白皙肌肤上布满的青紫色印记。 还没等她穿好衣裳,段南山就从外头进来了,看见这副情形,淡淡笑着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方琳没好气地道,“我倒是想睡,外头这声音吵吵地,能睡得着才怪咧。” “我在外头劈柴呢,昨儿太晚,就给你擦洗了一下,早上起来得洗个澡。”段南山眼角眉梢都是满足的笑意,“水我都烧上了,你先别急着起,等水热了我给你提进来。” 方琳哼哼了两声,不满地说,“还不都是你!” 段南山在身上拍了两下,觉得干净了才坐到床边,低声笑着道,“行行行,都怪我,你先躺着,我去提水。”说罢还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然后才转身出去。 一个滚字卡在喉咙,直到段南山哼着山间不知名的小曲儿拎着水桶进来时,方琳也没能说出口,她明显得察觉到段南山的心情比往日更好,甚至还透着些欣喜,心里那股火气,便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仔细想想,寻常夫妻间的事,又有什么好羞恼的呢。 等到方琳洗完澡,饭菜已经端到了外间的桌子上,是段南山做的。 “咱们家那片玉米地里的玉米快熟了吧?昨儿去丽姐儿他们家的时候,我瞅着玉米胡子都变成黑的了。”段南山一边掰着窝头,一边道。 方琳喝了口汤,闻言点点头,“我估摸着应该是能煮着吃了,离熟还早着呢,等吃完饭,咱们一起去地里瞧瞧,掰几个玉米棒子回来煮着吃,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玉米种在方琳他们在山上开垦的那片荒地里,旁边低矮的绿豆藤蔓上还挂着黑青交杂的即将熟了的绿豆。 玉米秆已经长得比段南山还要高,玉米棒子长在中间,方琳用指甲抠开上头裹着的叶子,在玉米粒上掐了一下,嫩嫩的玉米粒被掐破了皮,立刻冒出汁水,方琳笑了笑,扭头对段南山道,“能吃了,掰上一筐吧,咱们自己留几个,余下的送给李叔、春梅姐他们,山里头没这东西,叫她们也尝尝鲜。” 段南山诶了一声便拎着筐子进了玉米地,还不忘叮嘱方琳,“你就别进来了,小心被玉米叶子唰着。” 方琳说了声嗯,拎着另一只筐子道,“我把地里熟了的绿豆摘摘。” 地里的绿豆已经摘过了一茬,新的豆荚又长了出来,方琳在藤蔓中翻检着,将全部变黑的豆荚摘下来丢进筐子里。 摘豆荚是个费时间的活计,段南山抱着一筐玉米从地里出来的时候,方琳还在地头弯着腰忙活,脚边的筐子里,已经有一筐底豆荚了。 “这一时半会儿也摘不完,要不等下午没太阳了再来。”段南山说。 方琳揉了揉腰肢,感觉这片地方麻麻的,跟没知觉了似的,这才摘了多大点绿豆荚,就累成这样,她抹了把额头,手心全是汗水,明显的昨夜纵欲的接过。 她抬头瞪了段南山一眼,这才点头。 段南山冲她笑了笑,忙把装豆荚的筐子拿出来,又将装玉米的筐子套在上头,然后背在身上。 方琳从地里出来,站在地垄上看了眼浓绿且茂密的玉米田,一时间无限感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地,能吃上自己种出来的粮食,能不用操心旁人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回头看向身畔的男人,他背着摞在一起的两个筐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正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黝黑的眼眸明亮深邃,那暖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两人在一条岔路口分开,段南山去看之前布下的那些陷阱,方琳回家午睡。 将绿豆荚晒在向阳的地方,方琳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外头即便再热,山洞里头总是凉爽的,她拉开被子的一角盖在肚子上,合衣而睡,许是真的太累,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长长的眼睫落在眼睑上,安静极了。 大概是因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的缘故,方琳睡得并不踏实,小半个时辰之后便醒了,段南山还没回来,她洗了脸,这才从里头出来。 七八月的天气,阳光甚是强烈,摘回来的那丁点绿豆荚,在外头晒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发出噼啦啪啦的响声,纷纷争先恐后的迸裂开来。 方琳拿笤帚将豆子和豆荚拢了拢,端了个小凳坐在外头的树荫下,开始收拾摘回来的那些玉米。她先是选了些个头大的放在一边,余下的那些将叶子剥干净,然后放到大锅中添水生火开始煮。 要说这煮玉米,也没甚好吃的,多是因着应季,图个新鲜。 可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方琳将煮好的玉米捞出来,并没有熄灭灶下的火星子,而是自顾自地剥起了玉米粒来。 不一会儿,黄灿灿的玉米粒就堆满了一个木碗,方琳取了个大木盆出来,将碗里的玉米粒倒了一半进去,放了些平日里烧鱼用的米分浆,又打了两个鸡蛋,将蛋液同玉米粒在一起搅拌均匀,这才换了干净的锅开始热油。 香味从山洞的通风口传到外头的时候,段南山碰巧扛着一只狍子回来,他把猎物丢在外头,先进了厨房,“做什么呢,味这么香?” “玉米。你不是不爱吃咸的辣的嘛,我就弄了点花椒面、辣椒面,还有盐拌倒一起,照之前做椒盐蘑菇那法子,弄了点椒盐玉米粒,头一回弄,没干全倒进去,那不还剩了点。”方琳朝案板上那半碗煮熟的玉米粒努了努嘴,“刚好出锅,我先尝尝,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段南山闻言直接伸手在盘子里抓了几粒玉米塞到嘴里,方琳阻拦不及,只见他神色有异,却还是咀嚼了两三下,不由纳闷道,“难道是不好吃?” “不……”段南山摇头,“烫着舌头了。” 方琳掩着嘴笑,“刚出锅的,你那么急做什么?”话虽这么说,可还是让段南山伸出舌头叫她看看,她心里明白,相公这般着急,是怕真的不好吃自己心里难过,同样的事情在方琳之前研究着做其他菜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了。 “幸好只有一点红,不碍事。”方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事之后,紧接着说道:“我晾了点凉白开,你先喝一点,我去捞两根酸萝卜切了,咱们就吃饭。” 椒盐玉米粒酥脆香甜,十分符合段南山的口味,他压根不用筷子,找了根平日里喝汤用的勺子,一挖一大勺,当然,第一勺是给了方琳。 方琳对自己研究出来的新菜式十分满意,干脆把剩下的那半碗玉米也下油锅炸了一回。 “媳妇,玉米粒这么一弄,倒是也挺新鲜的,要不你把这个做法跟舅舅说说,看铺子里能不能也做这个?”段南山提议,方琳在做菜方面似乎极有天赋,沈家食铺里的不少吃食都是她想出来的做法。 可对于段南山的话,方琳还是摇了摇头,“这个费工夫,自家吃吃还行,拿出去卖……铺子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谁有闲时间坐在那儿剥玉米粒,更何况,这做法也不难,口味精的人,吃个一两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放到铺子里卖不划算。” 做生意的事,段南山是一窍不通,他并没有因方琳的否定而郁结,笑了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就吃你一个人做的。” 大概是想通了,方琳闻言也不害羞,大大方方道,“行。” 段南山嘴角乐开了花,将碟子里最后一丁点玉米粒全倒到勺子里,递给方琳,“对了,平安说过两天就是乞巧节,他跟二舅做了不少灯笼,想趁那天去街上摆摊试试,可铺子里走不开,想请我们去帮忙。”   ☆、第62章 乞巧节 到了七月初七这一天,沈家食铺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最受欢迎的便是那各式各样的乞巧果子。在捏成龙、蛇、虎、兔一众飞禽走兽中,喜鹊卖的最快的,原因无他,谁让牛郎会织女的故事广为流传呢。 摆出来的香瓜苹果表皮上,亦被刻画上各种图案,夏日瓜果价钱并不贵,又是个好日子,进出铺子的客人们也不会吝于这几个钱,大多都会买上一两个尝鲜。 方琳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客人,笑着道,“媛姐儿的手当真是巧,等会儿晚上可要好好去逛逛,说不得就能碰到个如意郎君呢。”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在铺子里帮忙,脸皮也练厚了几分,面对这般打趣的话,沈媛媛不以为意,,一边摆盘一边笑道,“琳姐姐就知道拿我说笑,铺子里这么忙,我哪走得开,再说了,这如意郎君岂是人人都能遇上的,小心我嫁不出去以后怪到你头上。” “平安在青石桥边上摆了个摊子,晚上出来逛的人多,你这当妹妹的,可不得去帮忙,店里有我跟南山呢,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方琳将乞巧果子拾到盘子里,在长案台上摆了许多,外头要是有客人要,跑堂的只管进来取就行了。 沈媛媛将摆好的瓜果也放到上头,落落大方道,“表姐和表姐夫的好意,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整日在店里忙,我也许久没出去逛过了呢。”说罢又凑到方琳身边低声道,“你是不知道,我娘整日的念叨,生怕我嫁不出去,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我觉着吧,现在铺子里生意好,我爹每个月给我二两银子的工钱,我就算不嫁人自己一个也能活得好好的,她这不是瞎操心嘛。” “你可小声些,大舅母就在外头和面呢。”方琳闻言忙捂住她的嘴,“你这心思啊,还是埋在肚子里的好,如今你是能养活自己,可再过上一二十年呢,就算你挣的银子足够养活自己到老,但当人爹娘的,对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舅母也是为了你好,无论往后如何,现在也不要伤了她的心。” 沈媛媛经过先前退亲的事,明白这世上有家人的关心爱护比什么都重要,这几句埋怨也只是小女儿姿态流露出来罢了,她见方琳说的严肃,也敛起笑意点头道,“琳姐姐,我知道了。” 方琳握住她的手道,“俗话说,好饭不怕晚,你也别往那牛角尖里钻,这过日子啊,总要搭伙才热闹,就是能吃饱穿暖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不也没意思嘛。” 孙氏掀开帘子进来,见两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眯着眼笑,“多个人帮忙就是不一样,这早上才炸得乞巧果子都快卖完了呢,琳姐儿,你把架子上那把剪刀递给我,面团儿都弄好了,就剩下剪兔耳朵了。” 方琳拿过剪刀给她,道,“那得烧油锅吧?南山在院子里劈柴呢,您有什么活就招呼他一声。” 孙氏摆摆手,“不用不用,敏姐儿烧着火呢。上回从丽姐儿……”她正打算说什么,看到方琳脸上的笑,又讪讪地住了口,不管怎么说,方敏可是她的亲妹妹,在人家姐姐面前编排妹妹,总觉得没有底气。 方琳早上来的时候已经在店里见过了方敏,她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给自己单拨出来一碟菜,然后端到房间去吃。尽管心中气恼,可方琳却没有开口斥责她,显然已经对这个妹妹失望到了极点。 孙氏言语中明显有未尽之意,方琳目送她出了屋,才开口问道,“大舅母刚刚想说什么,我怎么听着还跟丽姐儿有关系?” 沈媛媛手中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道,“我要是说了,表姐你可不能生气。” “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方琳嗔道,“其实问这个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怕敏姐儿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你说吧,我且听听看。” 沈媛媛一听这话,神色立刻缓了几分,笑着道,“没有的事,敏姐儿这几日都乖巧的很,不仅没有像以前那样日日不着家,而且还帮着干了不少活呢。” 方琳心有疑惑,她对自己这个妹妹还算了解,以她今日对待沈家人和自己的态度,会这么听话的干活吗? 原来那日钰哥儿过满月,方敏这个当小姨的没去,可把沈大山给气坏了,当天晚上没回家,专门在铺子里等着她,结果一等就等到了深夜,气得沈大山这个好性子的人也没能忍住脾气,把她从头到脚的数落了一顿,还撂下话儿,亲戚归亲戚,这生意归生意,她要是再这么下去,看在沈氏的份上,收留她住下管一天几顿饭是没问题的,可原本的工钱就没有了。 沈大山作为舅舅,现如今铺子又赚钱,一个月给外甥女三五百文的零花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孙氏心里并不愿意,在她看来,方敏就是个活脱脱的白眼狼,根本养不熟,反正那丫头也不念她们的恩,还不如先将亲戚情分撇在一边,公公道道地把事情说明白。 虽然大家不清楚方敏整日往外头跑是在干些什么,可在外面总会有要花钱的地方,一个姑娘家没了银钱傍身,不然不会朝外头跑。 沈大山夫妇俩这开诚布公的一谈,方敏本想服个软,借着沈大山的好性子随便厮混点活就行了,可孙氏是铁了心,有她在一旁,沈大山亦不为所动。经过这一番,方敏老老实实的在铺子里待了下来,头两天还懒懒散散的干着活,后来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着,不仅帮着切晒腊肠,还主动提出要看管存放食材的仓库。不过虽然方敏对待他们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但众人也只不过觉得小姑娘面子上过不去,脾性大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了沈媛媛絮絮叨叨的一番话,方琳心底的担忧总算散了开来,笑着道,“舅舅舅母说得对,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总得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任。” 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为的便是体现出女儿家的心灵手巧。下午的饭食是方琳和沈媛媛一同做的,但饭点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众人没能坐在一起吃饭,而是轮换着来。 为了应景,方琳还特意用胡萝卜刻了花,切成片凉拌,段南山见了,疑惑道,“好端端的萝卜片,你怎么切了这么多口子?” 方琳这解释也不是,不解释又郁闷地很,没好气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赶紧吃你的吧。”最好能把嘴堵上,省得说些让人生气的话。 段南山不解,只得在饭后悄悄问了沈平安,这才明白过来,腆着脸凑到方琳跟前道,“媳妇,你那萝卜花雕得可好看了。” 方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笑得欢实的沈平安。 后者连忙道,“街上人愈发多了,我出门摆摊子去了,表姐你们忙完了也过来玩吧。”说罢忙扯着沈媛媛往外头去了。 方琳微微点头,这才重新看向段南山,不冷不热道,“真的?” 段南山忙不迭地点头,“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你见过珍珠没有啊就在这说大话,行啦,你不知道山下这些习俗我能理解,没生气,前头正忙着呢,平安出去了没个支应的人,你过去搭把手。”方琳无奈地笑,这一丁点小事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段南山笑起来,“那我过去啦。” 到了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大多都往灯市上去了,不光是沈家食铺,就是附近的其他铺子,也是门庭冷清。 白河镇的灯市一年到头只开三回,上元节是一回,多以猜灯谜为主,中秋团圆则是祈愿放河灯,可乞巧节大有不同,这漂亮的花灯皆是成双成对的,成了婚的夫妇各执一盏,寓意爱情圆满,可未婚男女若是无意中分别买了同样的灯笼,那便被誉为有缘之人,若是看对了眼,自可成就一段美好佳缘,自然,也有那心心相印之人,借着这个节日,买来一对花灯,将其中一只送给心上人以表心意。 店里没什么生意,沈大山索性关了店门,叫这些小辈们出去逛逛。 方琳和段南山寻到沈平安那摊子的时候,他和沈媛媛两个人正忙的不可开交。 “表姐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帮忙,我跟二哥都快忙不过来了。”沈媛媛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招呼道。 摊子上的花灯分为三种,一种是纸糊的,只是上头贴着各式各样的剪纸,灯火一映照,上头的影儿绰绰约约,有种朦胧的美感;第二种是布做的,上头还绣着不同的图案,不消说,这是出自沈媛媛的手艺;还有最贵的那一种,大多是花鸟,不同于普通的花灯,花儿鸟儿都是涂了色的,用来糊灯笼的材料还在花瓣水中泡了许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四个人分工有序,沈媛媛和方琳负责招呼客人,沈平安则坐在一边收钱,段南山站在一旁,防着那些趁机偷偷摸摸的宵小之徒。 在这样的安排下,很快摊子上的花灯便卖出去了大半,就在这时,段南山忽然道,“媳妇,你看桥上那个人是不是敏姐儿?”   ☆、第63章 外宿 青石桥上人潮涌动,段南山也只是瞧着那人的衣衫样式和身形有些像,并不能确定。 方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并未发现方敏的身影,随口说了句,“今儿出来逛的人这么多,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段南山挠了挠脑袋,“有可能,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就不见影儿了。”他还看见那疑似方敏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陌生男人,不过这种无法肯定的事情段南山不愿意提及,他对方敏并没有多少感情,反倒因为之前她算计方琳心底对她有些怨怪。 直到月色朦胧街上人潮散去,忙了一整个下午的四人才打算收摊。 这一次沈平安那散发着香味的灯笼可谓是最博人眼球的,虽然价钱贵,但卖的极快,姑娘们大多有攀比之心,这个见那个有,就会问了地方专门寻来,花灯会还未到最热闹的时候,那些香灯就被抢购一空,沈平安沈平安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一直未曾淡去。 在回沈家食铺的路上,四个人有说有笑,路边还有那没收摊的,沈平安用赚来的银子送了方琳小两口一对同心结,还特别买了一支簪子送给沈媛媛。 庄户人家的男人,鲜少将这些饰物看在眼里,就连沈光宗,也从没想过要给妹妹买点什么首饰,沈媛媛受宠若惊地接过这支红木簪子,在上面摩挲了两下,笑意吟吟地打趣道,“二哥,这姑娘的簪子可轻易送不得,你给我买了,小心我未来的二嫂生气啊?” 家中的糟心事儿让沈家这些原本有些生疏的兄弟姐妹变得亲近起来,沈媛媛偶尔也喜欢同她二哥开几句玩笑。 李氏整日为了沈平安的亲事发愁,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果不然,沈平安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没影的事儿,瞎说什么呢。” 大抵是知道自己瘸了腿不再好说亲事,沈平安也无意耽搁人家姑娘,李氏请媒婆说了几个,他都不愿意见。但沈媛媛并不这么觉得,自己二哥性子好,心地善良,脑袋也聪明,将来的二嫂肯定会很有福气的。 同沈平安亲近起来之后,沈媛媛是打心眼里关心这位二哥,她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经历退亲这种打击,都能从那样绝望的低谷中走出来,更遑论一个大男人,若是沈平安总不愿意谈及这事,时间长了,难免就成了心结。 为了不让这件事一直郁结于心,沈媛媛所以假意没有看到方琳冲她使得眼色,而是依旧笑着说道,“二婶已经开始给你相看姑娘了,你总得见见啊是不是?咱们家虽说不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家里也没得挑,二叔二婶性子是急了些,但都是实诚人,你今天摆摊的生意这么好,等中秋再来上这么一回,到时候攒够银钱开店,还怕没姑娘肯嫁给你吗?” 沈平安对这事有着自己的看法,摇头道,“真要是有那样的姑娘,人家明摆着就不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往后怎么一起过日子,还是琳表姐说得对,这事儿啊,得看缘分。” 方琳笑着摆手,“你们一个个的,可别往我身上赖,到时候拖着不肯成亲,大舅母二舅母非杀了我不可。” 说罢又想起沈平安的打算,她再度开口道,“你打算八月十五还出来摆摊么?这花灯会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回,像是端午重九的,毕竟用得没这么多,若是开个铺子还能卖给外头专做灯笼生意的,我看你这回做的灯笼有好些都精巧新奇的很,说不定州县那些大地方的人都没见过呢,卖给这些跑货的一个两个利润虽然少,但卖的多了肯定是笔大收入。” 这回摆摊赚得盆满钵满,沈平安对未来更加有信心,闻言点头道,“等中秋一过,地里的活儿完了,我跟我爹说说,叫他跟我去青阳县或者越州城去看看,要是能找着下家,就打算开店。” 以前方琳只觉得这个表弟油腔滑调爱说笑,有些小聪明罢了,可现如今才发觉,沈平安是极有主意的人,他的小聪明全都用到了刀刃上。 似乎唯有经历过磨难,人才会有所成长。 方琳笑着点头,“若是二舅没工夫,到时候叫你姐夫陪你去,秋天一过就冷,到时候也没什么可忙的,正好也出去见识见识。” 沈平安应了一句。 回到沈家食铺,沈大山和孙氏早就回了小庙村,沈平安偶尔不回家,晚上都是跟章景在原先腾出来的杂物间挤挤睡的,谁叫这院里唯一正经的房间给了方敏呢。 见状,沈平安迟疑了一下道,“要不?媛姐儿你晚上跟方敏挤挤,都这个时候了,你回去还得一大早就起来,睡不了几个时辰。” 沈媛媛无奈道,“还是算了吧,上次她就不愿意,这回还能同意了?我跟表姐表姐夫一起,路上不会有事儿的。” “得了吧,琳姐姐他们来骑得驴,回去带着你肯定耽搁时间。”沈平安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串钱来,“前头离咱们这儿不远有家客店,你今天晚上就住那儿吧,表姐,南山哥,麻烦你们送媛姐儿过去吧,我这不方便。” 沈媛媛没推拒,她心底对方敏也有些意见,是不愿意同这个孙氏口中的白眼狼睡在一张床上的。 方琳眉头微微皱起,末了还是叹了口气对段南山说:“你去把驴子牵出来,平安说的那客店我知道,咱们送媛媛过去吧。” 段南山想了想,“既然这样,咱们晚上也住在这儿吧,你不是说要买东西吗?正巧明儿一起买了再回去,我也得去打铁铺子买几把称手的刀和匕首。” 眼瞅着到了农忙时节,家里连把收麦子的刀都没有,更不用说扬麦的木锨,脱粒的木槌这些农具了。段南山惯用的斧头,匕首和刀,因为做腊肠长时间的使用早就开始卷刃,已经用磨刀石磨了好几回,也到了该换的时候了。 小两口除了自己家和亲戚家,还从未在别的地方过过夜,方琳犹豫了一会儿,她的小日子刚过去,段南山都掰着指头等了好几天,回家再折腾,明儿就别想再做活了,还不如就在外头歇着,想罢便点头道,“行,省得咱们再来回跑,叫媛姐儿一个人住店也不安全,咱们跟着一起也放心,驴就栓在这儿吧,明个买完东西再过来牵。” 段南山万万没想到方琳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还笑呵呵地想着,媳妇在外边一向放不开,到时候肯定得吹了灯,还得用嘴堵住她的嘴。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到了客店,小二领着他们到了楼上相邻的两间房,方琳先进去转悠了一圈,然后道,“那你早点休息,我今晚上跟媛姐儿一起睡。” 段南山摸不着头脑,难道媳妇不愿意住店?可自己是问过她的,到了这儿怎么就不愿意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心底有了疑惑,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 自家相公心底的那点小算盘,方琳同他过了大半年的日子,还能不了解,哼哼了两声才红着脸道,“你别想那杂七杂八的,我就是怕你晚上折腾人,明儿起不来又给人笑话。” 起不来这事还是有缘由的,有一回两人晚上折腾的狠了,结果第二天吴春梅和其他那些山民来送腊肠,方琳压根没能爬起床,被揶揄得那叫一个惨,有那自小在山里头长大的妇人,竟然毫不脸红地说了句,“山里头的男人没一个是孬货,绝对能把媳妇在床上伺候的舒舒服服。” 山民家长出来的姑娘率性纯真,可亦不懂得礼义廉耻,这一类的话儿是张口就出,方琳脸红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可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能不装吗,要是敢露出一点点羞涩的模样,怕是这些女人会把她调侃的捂到被窝里不敢见人。 有了前车之鉴,方琳每回都特别注意,要是第二天有事,头一天晚上是绝不肯叫段南山胡来的,可即便是这样,有几回也挡不住男人的攻势。在家里也就罢了,在外头她还没那么大胆,只能避而不见。 段南山没想到这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郁闷地想,还不如回家呢。 虽然其他的做不了,可就光抱着媳妇睡觉也成啊,两个人睡惯了,这身边猛然缺一点温度,总觉得不习惯。段南山是好说歹说,才让方琳勉强点了头。 客栈的床比起家里盘的土炕要小得多,两人挨得紧紧的才能勉强睡下,段南山伸出胳膊圈住方琳的腰,另一只手扯了薄被过来,整个人规规矩矩地不敢乱动,看上去老实极了。 方琳累坏了,靠在段南山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假寐的男人慢慢地睁开了眼,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盯着那米分嫩的唇瓣片刻,还是没忍住亲了上去,几乎是用口水给方琳洗了个脸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 哼哼,媳妇只说不能吃,没说不能舔呀。   ☆、第64章 秋收 时间在这样轻松且惬意的日子里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秋收的时节。 原本绿油油的麦田经过夏日的曝晒已经变成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风轻轻一吹,便同浪花似的一朵压着一朵。 方琳从方家人手里要回来的那一亩地,种的全部都是麦子,然而山路狭窄,这些麦子在收割之后,如何运送回去便成了个大难题,更何况还有脱粒,扬麦等一系列的后续工作。 于是方琳便同段南山商量着,等收完这些麦子,干脆运到沈家去,小庙村有公用的晒谷场,到时候跟里长说一声,只要不占着别人家的地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反正她们家就一亩地,顶多能打两三百斤的麦子。 夏末的时候天气本来就闷热,可偏偏那大白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哗啦啦的下起来,农户们只能尽早抢收,省得一下雨庄稼遭了秧。 要说这割麦子可是个辛苦活,段南山光着膀子闷不吭声埋头苦干,豆大的汗珠是不停地往下淌,虽说是头一次干这样的力气活,但段南山还算有天分,很快便掌握了镰刀的使用技巧,那麦子被齐茬割下,又快又好,连方琳这样干惯了农活的老手也被他甩在身后,只能负责将他割下来的麦子往路边的车上抱。 车上的麦子已经堆了不少,方琳见他浑身是汗,将水囊递给他,道,“你先歇一会儿吧,喝口水,歇好了把车上的送到舅舅家去,我看地里没剩多少了,咱们再加把劲,估计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就能全部割完了。” 段南山确实累得不行,接过水囊就仰起脖子喝水,从嘴边流下来的水跟汗水一起,顺着胸膛滑落,大概是渴极了,满满一水囊的水被他喝了个干净,颇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方琳说,“我给喝光了,那啥……你要是渴了的话就先忍忍,我把麦子送回去再灌些水来。” 方琳抿了抿因干燥而起皮的唇,笑着说道,“不妨事,我刚刚喝过水,屋子里凉快,你在舅舅家多歇会儿。” 媳妇的小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段南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到肚子里,媳妇关心他,他不能就这么拆台。 段南山赶着驴车去了小庙村,方琳拿起他搁在地头的镰刀忙活了起来,她虽然割得没段南山那么快,但能多分担一些就多分担一些。 割麦子得一直弯着腰,方琳干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明明上午刚来地里的时候,她也割了一段时间,怎么就没觉着累呢,难不成真是两个人说说话,疲累就能不翼而飞? 方琳心里有事情,干活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她割完一把麦子,索性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明晃晃刺得人挣不开眼,她只有将目光挪到一旁的云彩上,可那云朵似乎变成了段南山棱角分明的脸,方琳不由得嘴角弯了弯,用空着的左手捶了会儿腰肢,再度弯下腰继续干活。 这片地原本就是沈氏的陪嫁,离小庙村并不远,段南山没多久就赶了回来,见方琳在地里干活,忙拎着水囊从车上跳下来,不顾麦茬子刮腿,从地里跑过去,道,“地里全都是麦茬子,你也不担心刮着腿,我走了你咋就不找处阴凉地方歇会儿呢。” 方琳摸了摸鼻子,这是段南山害羞时的经常会有的动作,她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学会了,“早干完咱们也好早点回家休息嘛。”她说着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指尖触到脸颊,上头的温度还有些发烫,方琳想,这应该是晒的吧。 段南山从她手里拿过镰刀,又开始对麦子进行毫不留情地收割,他手掌一攥就是一大把,力气又大,一镰刀下去,一大把麦子就齐茬割断,方琳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将自己刚刚的劳动成果抱到地头的车上。 因着两人的勤快,余下的麦子没多久就割完了,周围几家地里的人还在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方琳已经开始捡拾遗落在地里的麦穗了,水囊里还剩了一半的水,段南山将媳妇给他擦汗的帕子浸湿,拧了拧,让方琳站直了身子,轻轻地为她擦了擦脸。 天气太过炎热,方琳两鬓都被汗水打湿,眼睛差点也被汗水糊住了,段南山这一举动来得正是时候,方琳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作为,未曾想眼前的男给她擦完了脸,还不忘亲上一口。 方琳嗔笑着说,“你也不嫌热,等拾到地头,咱们就回吧。” 可当真拾到地头,那儿却站着个人,这人方琳是认得的,青岗村的马地主家的儿子马有才。说是地主,其实也就是比旁人家多了十几亩地,在镇上开了两家铺子罢了,到了农忙时节,地主一样也得下地干活。 “有才叔,您有事啊?”村里人大多都沾着亲,马有才还没三十岁,方琳却得管他叫声叔。 “琳姐儿,麦子收完了?”马有才在一众吃不饱的乡下人里头算胖的,大太阳底下站一会儿,满头都是汗,抹了把脸冲方琳笑着打招呼。 这人与人之间打招呼也挺有意思,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非得还再问一遍才能搭上话。 方琳笑着点头,“可不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还是早早收完的好。” “你说得对。”马有才笑着附和,随即才说明了来意,“琳姐儿,你也知道,叔家的地多,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收不完,我瞅你男人干活麻利得很,能不能叫他给我帮几天忙,当然,不会叫你们白帮的,一天三十文钱,比我们家的长工还多五文呢,怎么样?” 马有才家的地跟方琳他们的挨着,两家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地里,可两个人一亩地的麦子割得干干净净,他们五六个人才割了两亩不到,马有才平日里享福享惯了,每年秋收都累得能掉好几斤肉,今儿一看段南山的把式,便起了雇佣他干活的心思。 方琳闻言一愣,目光看向身边的男人。压根不用问,段南山就知道媳妇这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要是答应了这事儿,家里剩下的就得方琳一个人操持,天儿这么热,他担心方琳会中暑。 马有才以为是工价不合适,急忙道,“三十五文,三十五文总该行了吧,可不能再多了,这种庄稼靠天吃饭,一年到头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要不是今年收成好,我也不敢雇人哪。” 段南山仍是摇头,马有才的脸色便有几分不好看,他冷哼了一声,说道,“怎么着,还嫌价低啊,可别给不要脸。” 离开青岗村之后,方琳几乎没有再同村里人有任何联系,可她也不愿轻易得罪马地主家里,笑了笑道,“有才叔,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跟钱没关系,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家里头就我们两个人,您把他雇走了,我就没人可支使了,山上头还种了一亩玉米呢,这打麦、掰玉米,还得晾晒,我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琳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马有才也没了法子,别人不愿意,他总不能将人绑了去干活吧,只得怏怏得走了。 可这马有才前脚刚走,后脚胡氏就领着方文宝寻过来了。 “琳姐儿,我晌午听人说你在这儿收麦子呢,这么快就收完了?”胡氏笑意浓浓,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两人是多亲近的关系呢。 方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胡氏语塞,推了推方文宝,道,“宝哥儿,叫姐姐。” 大概是来之前叮嘱过了,方文宝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闷声叫了句姐。 方琳依旧面无表情,这个弟弟刚生下来的时候,几乎是她天天在带,可等到孩子记事了,胡氏怕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儿子跟自己不亲,就又要了回去,再后来,开始记事的方文宝就鲜少搭理她,偶尔还学着方娇说她的坏话。 胡氏见方琳没什么反应,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来,搓了搓手道,“那什么……你们忙完了,要不回家去看看,你爹跟你奶奶惦记着你们呢,就是宝哥儿也经常说想姐姐呢,是不是?宝哥儿。” 方文宝是小孩子,什么心思都在脸上摆着,原本天气热就不愿意出来,被胡氏硬拽了来,这会儿听到这话,哼了一声,“才没有呢。” “你这孩子,咋就不说实话呢。在家里不是天天念叨你姐嘛,这会儿又不好意思了。”胡氏笑着打圆场,然后道,“你们明儿就过来吧,家里头也不缺那两双筷子,叫娇姐儿做饭,你也尝尝你妹子的手艺,你还没吃过……” “不必了。”方琳不愿意得罪马有才,可对胡氏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拒绝道。 胡氏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看向方琳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又笑逐颜开道,“你这孩子,跟自家人还客气什么,明儿过来,就这么说定了,可一定要来啊。”说罢不给方琳答话的机会立刻转身就走,方文宝人小腿短,跟不上她的步伐,被扯得摔了好几下。   ☆、第65章 农忙时节 方琳冷笑一声,并未理会远去的胡氏二人,而是转头对段南山道,“咱回吧,家里头且有的忙呢。” 这话儿倒也不假,他们两口子因为农忙没去打猎,可其他山民并不是这样,因着做腊肠赚得银钱不少,有许多人家猎来的肉都舍不得吃,而是卖了钱去换那黄面青菜,这做腊肠的活儿自然停不下,眼瞧着明儿便是约定好送腊肠的日子,石蕊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他们还得腾出一天的功夫来呢。 “去吗?”段南山心底是知道答案的,可犹豫了一下,仍是问了出来。 “去干什么,白白给人家当劳力吗?”方琳嗤笑,她又不傻,这紧巴巴忙哄哄的日子,胡氏会专门跑过来请他们上门做客?当她看不出她的心思吗? 方家因着分了家,每年到了农忙时节,都是各顾各的,大房有方文杰两口子,更别说还有嫁出去的方珠方玉和两个姑爷来帮忙,二房没那么多人,方文宁和葛翠玉两口子,加上方红方兰几个,也是忙得过来的,可三房往年多是方老三和胡氏带着她跟方敏下地,留下方娇在家做饭顺带着照看方文宝,今年没了两个壮劳力,方丽刚生完孩子更不可能去帮忙,几亩地的庄稼全都落在了方老三和胡氏身上,她能下得了这个苦才怪呢。 段南山摇了摇头,“给钱都不去,这不给钱的当然更不可能去了。” “就是这个理儿。”方琳笑着将从地里拾出来的麦穗放到车上,解开树上拴着驴的绳子,跳起来坐在车辕上,“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沈家今年地里的活计全部都是雇了人干的,沈大山一家子守着铺子走不开,而沈二山这边,如意年岁小,得人照看着,沈平安又干不了重活,因着食铺生意好,两兄弟家中的境况都好了不少,索性干脆专门雇了短工干活。 段南山将车赶到晒谷场,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家在忙活了,方琳跳下车,同沈光宗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前头还有几户人家?” 小庙村只有一个石碾子,到了农忙时节,人一多,就得排着队用,沈光宗望了一眼正被骡子拉着打转的石碾,笑着道,“快了,大壮家用完就到咱们了。” “成,那你跟你姐夫在这儿等着,我先回去做饭去,姥娘一个人看着如意怕是忙不过来。”方琳一边将车上的麦子往下搬,一边说道。 如今县里有不少商户都到白河镇来籴粮食,食铺的生意根本忙不过来,孙氏李氏全都被叫过去帮忙,沈二山和沈老汉在地里照看,沈光宗在晒谷场看着收回来的麦子,家里头就留下沈老太太一个人,既要照顾沈如意,又得管着一大家子的饭食。 沈光宗拿着叉将堆在一起的麦子叉开,点头道,“行,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如意又是个好动的,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表姐你发火。” 方琳笑,“兴许是我有孩子缘?” 其实沈如意这丫头年岁小,以前虽然跟李氏学的有些好赖不分还贪嘴,可小孩子心里也透彻,知道谁对自己好,方琳每回来都给她带吃的玩的,她可不就记在了心上,同这位表姐亲近不少。 方琳一进院门,在院子里乘凉的沈如意听到动静立刻飞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方琳的大腿,“表姐表姐,你终于回来了,奶奶讲的故事不好听,我都快听睡着了。” 这小孩子除了吃和玩,就喜欢听些稀罕的故事,沈老太太年纪大了,脑子有些混乱,几个故事串到一处,讲的是颠三倒四,沈如意自然不耐烦听,可方琳就不同了,山里的趣闻,镇上的新鲜事儿,她是随口就来,就是随便说自己新做出来的菜,也能讲的沈如意直流口水。 “你呀别乱跑,乖乖跟着奶奶,表姐给你做好吃的。”方琳摸了摸沈如意的头,一副温柔的语气,见孩子被自己劝下了,才抬起头对沈老太太说,“姥娘,您怎么不在屋里头待着,外头这么热的天,当心中暑。” 沈老太太笑呵呵,“树底下待着呢,晒不着的,我耳朵不好,坐在这儿你们不论谁回来,我都能瞧见,在屋里头就听不见了。地里的麦子都收完了吧?南山那孩子刚回来说没剩多少了。” “收完了,光宗跟南山在晒谷场那儿看着呢,我是回来做饭的,等做完饭还得过去,咱们前头就剩一家了,早点把麦子碾完入了仓也好放下心,”方琳是土生土长的农家人,对这些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 “晌午吃干面吧,这东西顶饥。”沈老太太笑,“我过去给帮忙。” 方琳摇头,“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您看着如意,我很快就好。” 农忙时节只要是过得去的人家,几乎顿顿都得吃面,这东西吃一顿能顶平常两顿,干活才能更有力气些。 面是干拌面,跟别人家的没什么不同,重点在于浇头。方琳舍得放油放盐,还剁了不少肉沫炒制而成,配着香喷喷的油泼辣子,面一搅开,看得人食指大动。 沈如意去地里叫沈二山他们回来吃饭,方琳便找来个篮子,盛了两碗面放了进去,用布盖上,又灌了满满两皮囊水,这才对沈老太太道,“姥娘,东西都在厨房案板上搁着,火我没熄,您估摸着舅舅他们快回来时再下面,省得搁到碗里面坨了。” “我知道,你赶紧去吧,南山他们俩忙了一晌,还饿着呢。” 方琳在沈老太太的催促下出了门,到了晒谷场这么一看,沈光宗正牵着驴拉着碾子来回碾压干透了的麦子,那秸秆被碾得锃亮,在太阳光底下发出莹莹的光。段南山跟在碾子后头跑,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新鲜的玩意,好奇的不得了。 “行了,别看了,赶紧过来吃饭。”方琳喊了段南山一声,等到他近前又嗔笑着道,“碾子有啥好看的,咱们家磨调料那个就是小了点儿,其实用起来都是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在磨盘上碾,一个在地上碾罢了。” 段南山接过饭碗,一声不吭先扒拉了两口饭,又喝了水,这才道,“就是觉着有意思,你说人这脑子是咋长的,怎么就能想出用把石头磨成圆的碾麦子呢。”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先人想出来的办法呗,听我娘说,有些地方没这么大的空场子,只能把自家院子扫干净,用木槌把麦粒锤出来呢。”方琳不以为意,人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她们现如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人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她自己偶尔闲暇时也喜欢研究些新鲜的菜式,更不用说段南山那些在山林中积累下来的经验。 段南山三下五除二的将一碗饭扒拉了个干净,“我去把光宗换过来。” 沈光宗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可他就如同个影子般,沉默却又从不曾离开,他从篮子里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碗饭,对方琳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表姐,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你,干完了家里头的活,还得去你丈人那儿,不管怎么说,人家要把闺女嫁给你,你可得好好表现才是。”方琳笑着打趣。 何绣儿可是大庙村小庙村的一枝花,刚一及笄那提亲的人就踏破了何家的门槛,也不知怎的,她偏就瞧上了不爱说话的沈光宗,沈光宗嘴上不说,心里头对这桩亲事也是极为满意的,孙氏急着抱孙子,何绣儿守孝的这三年,她也起过退亲的心思,沈光宗却愣是不点头,非要等着。 五月里除了服,六月便送了彩礼,等到农忙过去,何家女便要风风光光成为沈家妇了。 沈光宗沉默地点头,搁下手里的饭碗,唤了方琳一声,脸上带着些微不好意思的神色。 “怎么?是不是没吃饱,要不我再回去拿一些?”方琳纳闷地问道。 沈光宗摇头,“不是,琳表姐,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们女儿家喜欢什么东西,我在铺子里干活,我爹按月也给我发工钱着呢,我……我想给绣儿买点东西。” 方琳了然地笑了笑,伸手拢了拢发丝,认真道,“我就见过绣姐儿一回,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哪里会知道她的喜好,你还不如直接问她呢。”像段南山,现如今几乎每回要送东西给她,都会提前问一问,两个人有商有量,也不会浪费了银钱。 未婚男女自然不同意他们老夫老妻的状态,沈光宗虽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摇了摇头,上赶着问人家要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地,“就是些寻常女儿家喜欢的……我也不懂,就是不想让她早早地就知道,应该……应该叫惊喜吧。” 方琳忽然一下子想到去年寒冬腊月,段南山递给她的那一瓶治冻疮的药膏,她用完了药却舍不得扔了瓶子,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里。 “寻常女儿家喜欢的,不外乎胭脂水米分,首饰衣裙这些东西,这送礼物,表的是心意,送到心坎上才会让人觉得有诚意,你不妨悄悄打听下,看绣姐儿有什么喜好的玩意。” 在她看来,沈光宗有这份心意,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庄户人家不讲究这个,有些过了一辈子的夫妻,都从未收到过对方送出的礼物。 可让方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光宗到最后送出去的居然是一只猫。   ☆、第66章 何氏女 方琳见到沈光宗送出去的那只猫已经是何绣儿过门的那一日了。 今年老天爷给面儿,地里收成不错,加上铺子里赚了不少银钱,一向抠吧着过日子的孙氏难得大手笔的置办了席面,小庙村凡是说得上的话的邻家都打了招呼请他们来吃喜酒。 风风光光的将何家女儿娶进门,方琳同段南山两人自然也是要来观礼的。 何绣儿人如其名,不仅人长得清秀,那一手好绣活也是出了名的,端看她自己绣出来的嫁衣和被褥,色彩斑斓,绣工精湛,就连方琳这时常被夸针线活出色的人也自叹弗如, 孙氏怕新娘子紧张,特意让方琳和沈媛媛陪何绣儿说说话,新媳妇刚进门总是有些羞涩的,何绣儿微红着脸,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看上去很是有些紧张。 沈媛媛还未出嫁,往后还得与这位大嫂相处一段时日,她有心说些什么,奈何不知这新嫂子的脾性如何,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开口。 沉默的气氛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坐着站着的人都有几分尴尬,何绣儿的娘家妹妹拿了块喜糖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表情愉悦,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全然没有察觉到屋中的气氛如何。 到头来还是方琳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但听她轻笑了一声,绣姐儿这手艺活可真好,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好叫我也跟着学学,省得绣来绣去就是那个模样。 诀窍倒也说不上,我娘是蜀地人,这绣活算是祖传的手艺,平日里我跟我娘俩个人,在镇上接一些小绣活贴补家用,也就是给人绣个荷包枕套这样的小玩意。 听她这么一说,方琳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沈大山去镇上摆摊的时候,忙活完收摊后也想着揽几个绣活赚点钱,结果活没揽到,却遇到了段南山。 何绣儿见她不说话,担心方琳以为,自己是想私藏记忆而不愿倾囊相授,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不是我不愿意教给姐姐,实在是这蜀绣的针法有十二大类一百多种,我自己个儿也没学通透呢。不过这做绣活儿都讲究个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绣个花鸟鱼虫的,若是先在布上描画好,按着画好的花样绣,保管活灵活现。若是姐姐喜欢我的绣活,绣儿送你个荷包吧。”说罢便要起身翻开陪嫁的箱笼寻找。 知道自己走神结果让这位刚进门的表弟妹误会了,方琳连忙笑着拦道,“这可是家传的手艺,我如何又能学得,刚才只不过想起我以前也想揽绣活儿来着,奈何学艺不精罢了,当时还有些不服气呢,如今瞧你这一手活计,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话明显是捧着何绣儿的,逗得她羞涩一笑,从箱笼中拿出两个荷包来,递给方琳一个,沈媛媛一个,“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叫姐姐妹妹笑话了。” 方琳心里暗暗点头,这些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总归是一片心意,可见这位表弟妹是个不错的人。 沈媛媛爱不释手,感慨道,“嫂子你这要是叫上不了台面,我们绣得那些东西就更拿不出手,这人比人的滋味,我今儿才算是尝到了。” 姑嫂二人,连带着方琳都笑了起来,随即又聊了几句平日里缝补的话儿。 不多时,方丽抱着钰哥儿也进了屋,打眼就瞧见几分正凑在一起说的热闹,唤了众人一声才道,“瞧媛妹妹和姐姐这架势,要不是表嫂这一声火红的嫁衣,我还以为是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亲妹妹来呢,你们亲亲热热说着话,还不叫上我,我可要酸上了。” “说得什么浑话儿。”方琳笑着瞪了她一眼,丽姐儿自打生了孩子,这嘴巴比以往还要利索几分,心性也开朗了许多。 “是是是,瞧表嫂这俏模样,宗表哥可真是有福气,大姐,媛妹妹,你们说是不是?”方丽哄了两句怀里的孩子,笑着打趣。 “这话中听。不过光宗他媳妇是个羞脸子,你可别把人家说害臊了,好歹也得喊声嫂子,没大没小的。”方琳见何绣儿脸上又添了几抹红,忙道。 方丽还未说话,她怀中的钰哥儿不安分的依依呀呀地就要往外爬,嘴里还咕哝咕哝地叫唤着。 何绣儿抿了抿嘴,细声细气地问,“这位是方丽妹妹吧,这是钰哥儿吧,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精神的娃娃呢。” 大概是瞧何绣儿那嫁衣好看,钰哥儿在他娘怀里压根待不住,伸着胳膊就要往新娘子怀里扑。 方琳忙把新得的荷包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见钰哥儿的注意力被吸引,握住他的小手,将荷包塞进去,从方丽怀中接过他。 “哟,钰哥儿这些日子可壮实了不少。”小孩子长得快,钰哥儿如今已经四个月,比起之前来沉了不少。 方丽笑着道,“可不是,这孩子说来也乖巧,不管谁抱都不哭不闹的,每天吃饱了就睡,现在我抱一会儿也觉得胳膊酸,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爹在照看。” 众人说笑了一阵子,何绣儿从箱笼里拿出个给小孩儿做的虎头帽,“如今入了秋,天渐渐的凉了,我做了个帽子,也不知钰哥儿戴着打小合不合适?” 方丽对何绣儿的绣活亦是赞不绝口,“难得表嫂有心,还惦记着钰哥儿,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说罢接过来将那帽子戴在钰哥儿头上。 帽子显大了些,钰哥儿有几分不适应,在方琳怀里扭动起来,她急忙调整了一番,却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吵嚷,心里猛地一阵刺痛,连忙只好将钰哥儿交还给方丽,道,“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庙村的习俗,新娘子入家门和喜宴开席前,都要燃一串鞭炮以示庆祝。 何绣儿带来的那只猫被拴在刚进门的小院里,之前那鞭炮声一响,就被吓得身子拱得老高,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也不知怎的,那绑在树上的绳子头松了,这次炮一响,猫儿吓得到处乱窜,那绳子竟然给扯开了。 这一扯开可不是小事,喜宴是摆在院里的,那桌上的碟呀碗呀的,还有那碗里的鱼和肉,全都被猫儿和它脖子上的绳子拉到了地上,幸亏发现的及时,被当时正在院中和人说话的段南山一脚踩住了猫身上的绳子,让它挣脱不得,这才把宴席全部给毁了。 可猫仍旧是浑身颤抖,段南山蹲下身子想将它抱起来,还没等手伸过去,猫儿一爪子就在他脸上挖了三道血印子,幸亏他为人机敏,躲闪得够快,要不然很有可能会伤着眼睛。 方琳听清楚事情的原委,担心的不得了,急急忙忙拨开人群走到段南山身畔。 还没等她开口问,段南山抬起头咧着嘴笑,“不就是没留神给伤着了,不碍事的。”大抵是因为笑起来扯动了伤口,话刚说完就疼得龇牙咧嘴的。 方琳见他这般不在意,是又气又急又心疼,“还是先洗脸上药吧,别到时候脸上三刀疤,那才叫好看呢。” 段南山见她话说得急,任由她拉着自己进了后院,这后知后觉地担心道,“真的会留疤吗?”倒不是他爱惜相貌,只是担忧自己若是破了相,媳妇会嫌弃他。 方琳叹了口气,净了帕子让他擦脸,又凑近仔细看了伤口,这才道,“应该不会。你等着,我去找媛姐儿问问伤药在哪儿。” 进了屋把事情一说,何绣儿脸上便有几分不好意思,忙道,“实在对不住,姐夫他没事吧,我……我……我也不知大白会伤人,早知道……” 方琳无奈,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到何绣儿头上,可叫她这会儿摆出副笑呵呵的神色,可又实在装不出来,见这新娘子已经吓得是语无伦次,索性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不怪你,说起来光宗怎么想起送你只猫,我还以为他会送些胭脂水米分之类的东西呢。” “我……我……”见方琳确实未有怪罪之意,何绣儿这才大着胆子道,“有时候接着了大件的绣活,绣个屏风被面的,可家里头老鼠多,怕给咬坏了,我跟我娘晚上轮换着睡,他……他知道了,就把大白带了来,我跟我娘才能睡个囫囵觉。” 沈光宗沉默寡言归沉默寡言,可大事上一点儿也不含糊,方琳当时跟他说的话,可全都记在心上呢。 “行了,南山他没啥大伤,你也别担心。” 得了方琳这话,何绣儿松了口气,道,“姐姐不怪罪,绣儿心底感激的很,刚嫁过来就出了这么大的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琳深知孙氏为人,这一桌席面可得花不少银子,平白无故的浪费钱,孙氏不心疼才怪呢。可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接何绣儿这话,万一到时候她在孙氏面前说漏了嘴,自己倒里外不是人了。 正巧这时沈媛媛拿了伤药过来,她接过药,说道,“你跟媛媛说会儿话,丽姐儿,出去帮我个忙。” “我这抱着孩子,怎么帮你的忙?”方丽不明所以,跟着她出了屋子问道。 “笨哪你,要是绣姐儿问你觉得大舅母会不会为这事儿生气,你要如何应对?”方丽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看你婆婆待你太好,你都忘了为人媳妇的难处了。”   ☆、第67章 起屋子 这入了秋,天气渐凉了起来,山里的野果儿早就挂满了枝头,方琳闲暇时采摘了不少,自己吃不完,便送了不少给前来送腊肠的那些山民。 小河沟那一亩地又种上了绿豆,赶在入冬之前,好歹还能收上一两茬。而山中那两亩荒地,方琳则跟段南山将绿豆茎叶翻压在地里,大片大片的肥厚的叶子和根茎都成了这二亩荒地上好的肥料。 玉米棒子早被剥了个干净,高高挂在山洞外头的两棵树上,段南山每天来回都得瞅上一眼,谁让方琳日日坐在树下纳鞋底呢。 大抵是因为不少动物们都要贮藏过冬食物的缘故,段南山这几日布置的陷阱收获颇丰,每日上午拎了猎物回来,还没等下午就剁吧剁吧灌成了腊肠,如今每天除了两顿饭,方琳竟然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段南山笑,“清闲些还不好,如今这日子,以前可是万万没想到的。” “谁说不是呢。”方琳暗叹自己是个劳碌命,可这没事儿可干吧,心里就憋得难受。 段南山瞧她苦恼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我正想跟你商量呢,这时节山下应该也都忙完了,咱们也攒了不少银钱,不如将起屋子的事提上章程吧。” 这事儿从成亲开始念叨到如今,可不是惦记在心里头,段南山这么一说,方琳也笑起来,“那你想造个什么样的屋子?” “我在镇上看人家那房子都好看的很,地方大,也能住不少人呢,咱们就照那模样造,坐北朝南,东边三间来客人住,西边三间做厨房、杂物房和咱们贮存酸菜、腊肠的地方,堂屋三间,上头再盖一层,将来要是有了娃娃,也能住得下。”别瞧段南山打小在山里头长大,去镇上这次数一多,照猫画虎的,也能构想出自家房屋的模样来。 方琳笑,“堂屋是长辈住的地方,哪有在上头盖一层的道理,你别看人家那酒楼客栈一两层,那是做生意的地方,跟咱们自家住的屋子不一样,叫我说,三间平房,西边弄成鸡舍,东边种挖几道葱沟,种点青菜蒜苗也就罢了。”段南山的提议好归好,可在她看来并不太现实,山里头平整地方少,大多数人盖房子都是靠着山壁的,等到儿子长大到了成亲的时候,家中住不下,也只能在附近找块平整地方另起屋子。 成亲这么久以来,两人不是没有过分歧,几乎每回都是段南山先低头让步,可这一次他并没有同意方琳的说法。 段南山自幼失怙失恃,虽有李叔一家处处照料,可鲜少体会家中温情却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栋宅子造出来的模样在他心里已经想了不下百遍,宽敞明亮的房间,整齐干净的院子,满地玩耍的孩子,夏天热了可以睡在院子里,冬天冷了可以窝在热炕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 到底还是方琳让了步,虽然现在庄户人家大多没什么活计,可这专门盖房子的泥瓦匠可不好寻,尤其是人家一听说要往山上去,纷纷摇头。 山下人对山民到底还是有偏见的,当然,他们亦害怕山里出来觅食的猛兽,有个老泥瓦匠狠狠地吸了口旱烟,长叹一声道,“你们这两娃娃,不是老汉不愿意去,实在是,你们这地方凶险的很,咱们是想挣钱,可也得惜命呀。” 方琳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她在山里头跑惯了,从未觉得有什么危险之处,当然,她知道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思索了一会儿道,“老师傅,您瞧我这身板子,能在山里头讨生活么?” 老泥瓦匠抬头打量了她一番,“好好的女娃子,嫁到山里头作甚,吃了不少苦吧?”最后这一句话还带着几分疑惑,因为方琳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吃苦受累的模样。 “那可未必,您没去过这山里头吧,要说这危险吧,也没什么危险的,我跟我相公在山里头开了片荒地,平日里我相公去打猎,我一个人在地里头干活,也没什么大野兽出没,顶多是些野兔野鸡什么的,我一个女人家都不怕,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更不用说了,再者,我们也不可能将房子盖到那吃人的野兽跟前去呀,那不是不拿自个儿的命当回事嘛,您说呢?”方琳言笑晏晏,看着这位老师傅和他的众多徒弟。 老师傅还未发话,有个徒弟先着急了,“师傅,这个大妹子说得对,您有啥可犹豫的,一天管两顿饭,还有二十文的工钱,咱们在镇上盖房子,最多也就这么个价,就这,吃得是黄面馍馍,喝得是清汤寡米,山里头怎么了,山里头还有肉吃呢,再说这大妹子不是答应了,三天给咱们吃一顿面条,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年头,泥瓦匠卖的的力气,乡下地方,最贵的人工也不过一天十五文,才值一斤肉的价钱罢了。 好说歹说,老泥瓦匠终于答应跟着段南山他们上山去瞧瞧。 为了把人留住,方琳把她小时候就一个人上山挖野菜的事都拿出来说了,连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奉承人的段南山也跟着说了不少好话。见着一路上确实没什么危险,方琳他们两口子给出的价钱也高,老泥瓦匠跟徒弟们一商量,这事儿才终于定了下来。 这一下子多了十几张嘴,段南山领着方琳又在沿途挖了不少陷阱,又怕肉食不够吃,自家近几日灌的腊肠都留了下来,只把吴春梅她们送来的运到了山下。 盖房子是天亮就得起床干活,天色暗下来才收工,除了两顿饭,实在是没有歇得时候,做惯这些活的泥瓦匠还好,跟着忙前忙后的段南山可就累坏了,这才几天,人就瘦了不少,心疼的方琳每天变着法的给他做吃食,连带着来干活的一众人都夸他们家的伙食是见过最好的。 山里头不缺木材,段南山夏天的时候就已经在准备这些东西了,砖瓦石料都是在山底下买的,花了不少银钱,要不是底气足,一般人还真不敢起这么大的屋子。 “刘师傅,这院墙您看着给弄厚实些,冬天山里头风大,我怕冻着我媳妇。”段南山给老师傅点了旱烟,笑着低声道。 老泥瓦匠姓刘,是这方圆百十里地盖房子的一把好手,带来的徒弟也勤快,打地基,和泥灰,个个分工明确,听见段南山这要求,点头道,“是,你们这地方,是得注意这个问题,随即招来徒弟们交待了一番。”末了还叹息道,“这大后生人不错,生在山里头可惜了。” 刘师傅跟他的徒弟们以前也在镇上盖过房子,这两层的屋子虽然听起来奇怪,可也确确实实住得开,考虑到山里平整地方少,他们也就理解了,全然没发觉这附近的地都叫段南山拾掇平整了,别说是盖一栋宅子,就是两三栋也绰绰有余。 段南山弄这么多地不为别的,就是怕打雷闪电山林里头起火给烧着自家屋子,再者,方琳也想留块地方出来,堆放木柴,养个鸡呀兔呀的,正合适。 李叔一家,还有其他交好的山民时不时的也来帮忙,还送了不少打来的猎物给他们,方琳推却不过,只得收下来,这份情谊算是记下了,她暗暗盘算着,等到竣工的时候,得好好请大伙吃一顿才是。 李有福这小子,力气比寻常人大的多,这砖瓦石料不好往山上运,他就一趟一趟地往山下跑,驴子驮一些,他自己再背一些。 “要不还是别背了,叫驴子慢慢驮就是了。”这么重的东西砸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方琳担忧道。 李有福憨笑着将背上的筐子卸了下来,“嫂子你放心,我有多少斤两自己还是知道的,绝不干那瞎逞能的事,你忘了,早先灌腊肠的时候,我一刀剁下去,那刀刃都陷到木板里头了。” 方琳想起这事儿,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叮嘱道,“嫂子承你这份情,不过你可得悠着点,要是累了,就别背了,歇歇。” 虽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李有福不是不明白事儿的人,知道方琳这是关心他,笑着道,“行,我知道了,嫂子晌午可得多做些吃食,犒劳犒劳小弟我,这怎么着也是个力气活,得吃饱才有劲,你说是不是?” 方琳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少不你的,放心吧,凉拌的木耳,清炒的空心菜,还有你最爱吃的酸菜炒肉,等嫂子家忙完了,给你包饺子吃怎么样?” “韭菜鸡蛋的?” “行。都听你的。” 得了方琳这话,李有福又笑呵呵的背着筐子,牵着驴子往山下去了。 等到段南山这屋子盖好,山里头的落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方琳选了个好日子,请在他们家盖房子时候帮忙的大家伙儿、沈大山沈二山一家以及方丽他们来吃席面。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回方家的人也上了门。   ☆、第68章 众生相 秋收之后,出嫁女要回娘家看麦熟,而舅舅要在重九登高的时候给外甥送糕馍。在方家众人中,方丽唯独与长姐最为亲近,打从方琳离家,她便甚少与方家来往,甚至在钰哥儿满月时,方家众人上门,她亦不假辞色。 麦熟的时候,方丽两口子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钰哥儿也是让赵老太太照看着,说起来别看赵大武腿脚不灵便,可地里的活做起来不必旁人差,只是这碾麦的活,还是得托付给旁人,幸而赵家窝子的同族兄弟不少,一人帮把手,也就忙过来了。尽管 如此,到了该看麦熟的时候,方丽压根每回娘家,赵老太太看在眼里,却一句话没说,有那碎嘴的在她面前刚起个话头,就被老太太给打断了。 方家是一大堆糟心事儿和糟心人,可这不能怪到自家媳妇头上,她是个明事理的,再说了,丽姐儿嫁到赵家,那就是赵家的人,方家那群吸血的蛭虫,不来往也罢,赵老太太心里有本账,算得可谓明明白白。 奈何方家的人脸皮都厚实,方丽没去看麦熟,可到了十月里,他们却笑意吟吟提着礼上了门,说是来给外甥送糕馍,不光是方家三兄弟和他们的老婆孩子,这回连方老太太也出动了。 虽说方老太太瞧不上方丽这一家病秧子,但谁让胡氏王氏妯娌两个在她面前念叨了好些日子,什么丽姐儿家的日子过得好,什么方琳那丫头竟然送得起银镯子银项圈,什么沈氏是不是死前给这些丫头留下了私财,老太太活了一辈子,只认钱不认人,一听说沈氏给方琳几个留下了私财,眼珠子瞪得浑圆,在她看来,沈氏嫁到方家,那就是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她的钱,那就是方家的钱,是她方老太太的钱,敢不吭不响地给了那几个丫头,那还了得! 方老太太这回上门,跟两个儿媳妇都商量过了,老大一家唱白脸,老三一家唱红脸,等到一唱一和时机差不多了,她再出面,公平公正地叫方丽把钱财交出来,任谁也挑不出个理,本来她还想叫上老二一家,谁知道林氏推脱说忙,怎么也不愿意跟他们一起来。 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但出乎意料的是,方丽虽然客客气气把他们迎进门,上了茶,但任凭他们说什么,都抱着孩子坐在那儿不说话。这一唱一和主要是女人家在忙活,胡氏和王氏两个说的唾沫星子都快干了,方丽连有几个子都没吐露,气得方老太太是浑身颤抖,摔了手里的茶杯。 也就是这时候,段南山托人上门说吃搬家酒的事儿,方老太太更是怒从心中起,方琳那死丫头竟然还有银钱盖房子,也对,沈氏死的时候她就记事了,相较于两个小的而言,可不是拿的钱多些嘛,怪不得当初大言不惭的说要净身出户呢。 得了这个消息,方家众人原本打算就赖到赵家,非逼方丽把钱拿出来的主意就打消了,谁不知道丽姐儿是个病秧子,这看病吃药的,纵使真有银两,估计也没剩下多少,但方琳就不同了,她打小是个能吃苦忍让的,一个窝头都能藏好几天,饿得不行了才拿出来吃,既然能盖得起房子,说明这手里头的钱只多不少,更何况,胡氏和王氏最清楚不过,那生意红火的沈家食铺,里头还有方琳的一份呢。 方丽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姐,低声道,“姐夫差人来说的时候,爹他们几个正在我家里呢。” 大抵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方琳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他们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老太太能舍得出了屋子费老劲儿到山里头来,肯定不是为了来我家吃一顿的,真是难为她们了。对了,她们去你家没闹出什么事儿吧,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没,我婆婆知道这事儿,还劝我宽心呢。”方丽踌躇了一下,还是道,“今儿这事都怪我,方家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住在这儿,她们是远远的跟着我们过来的,我一路上跟大武说话,到了近前才发现。” “不妨事,反正他们不跟着你,还会跟着别人,再说了,他们就是来,我也不怕。”方琳冷笑,“谁欠了谁的,这事还说不定呢。” 段南山亦在一旁道,“我会护着你姐的,保管委屈不了她。” 方丽一想,今儿来的都是姐夫的朋友和自家的亲戚,方家也就那么几个人,如何能讨了好,也就放下心来。 方家的人一进门到没有急着表明来意,而是四下打量着这新建的屋子,尤其是方老大,他平日农闲也给人盖过几回房子,还是头一回见这这么漂亮的,别说村里头的土坯房,就是跟镇上那有钱人的房子比起来,也不差分毫,他心底暗暗盘算着,这座房子盖起来得花多少银子。 先说这木材,窗户、房梁、楼梯、门板、就是屋顶上也铺了层木板,再说这石料砖瓦,山里头的房子,光是打地基用的石头就要比山下多一倍,他刚刚还特别留意了,那院墙用的是镇上最好的大青砖,就连从堂屋到院门这一块地方,还用青石板铺了条小道,往后刮风下雨的,也不怕弄得一身泥。 这屋里头的家具,那是段南山早就托赵大武闲暇时打好的,上好的核桃木,都是自深山之中伐出,为了准备这些木材,段南山跟几个猎户忙活了好些天呢。因为是给自家人打家具,赵大武格外的用心,无论是牙床,柜子,桌椅,不仅漆色均匀,就是上头那雕花,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更别说他还特别嘱托赵大武给方琳打了个梳妆台。 方老大在心底计算了一番,估摸着这房子没个四五十两银子根本盖不起来,他悄悄的把这数目在王氏耳朵边说了声,王氏心底一惊,笑了笑,施施然朝老太太坐的堂屋去了。 方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那梳妆台就走不动道了,她心里暗暗愤恨,方琳这人要什么没什么,还嫁给了一个山民,可怎么就偏偏这么好命,如今不仅吃得好住的好,就是她那相公,也处处为她着想,一看就知道是个疼人的。 心底的嫉妒涌上来,方娇发泄似的将桌腿踢了两脚,她好奇的将梳妆台的抽匣打开,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不少首饰,那木头打磨的簪子她连看都没看,目光早就被那闪着金光的簪子吸引住了,那是段南山当年下聘时给的彩礼,活灵活现的蝴蝶鎏金簪。 方娇见四下无人,鬼使神差的,偷偷将那金簪放到了自己袖中,然后急急忙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王氏在方老太太身侧耳语了一番,忽然,方老太太双眼放光,心里那兴奋劲儿就甭提了。 胡氏更是蹿到厨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挂在房梁上的熏肉,坛子里的肉酱,都没能逃过她的法眼,更不用说方琳为了置办席面准备的一应吃食,她那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心底盘算着走的时候,这肉食无论如何也得带上些,家里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过荤腥了。 方文宝方文康为了几块饴糖更是跟谷哥儿打的不可开交,别看项谷才六岁,可这在山里头长大的孩子,腿脚利落跑的飞快,让已经十三岁的方文康也没招。 方老大方老三两个跟那些个老猎户攀上了话儿,吴春梅看了眼儿子,知道他没吃亏,凑到方琳跟前说话,“你爹他们这是咋回事,不会是见你们日子过得好,又起了什么心思吧,还把老太太给叫来了。” 吴春梅的娘家在离青岗村不远的吴家庙,方琳家里的事她早在回娘家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 “还真叫你说着了。”方琳朝正乖巧的站在方老太太身边说话的方娇怒了努嘴,“瞧见没,偷了南山家给我的簪子,她娘把我这新房子里里外外都仔细看遍了,还有我那大伯大伯母,恐怕这会儿已经琢磨出我手里头有多少银子了,老太太是他们叫来壮声势的,八成又想用什么孝道之说逼我给钱。” 吴春梅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你放心,咱们山里头的人家不吃那一套,你是个什么人,大家伙清楚着呢。” 山里头的人都是凭本事吃饭,老猎户们只要能走得动,哪怕是挖两个陷阱也能过日子,而儿孙们也大多孝顺,他们不懂什么礼义孝悌,只知道,谁对自己好,自己就对谁好。 “不着急,等把饭吃完了,别为了这点儿破事,弄得大家吃不好饭。”方琳笑起来,眼睛弯弯,“大家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收拾这些心思不正的人,对吧。” 吴春梅闻言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眼前的方琳同往日温和的那个小媳妇儿有所不同,却真真正正的有了山里人的作风。 正洋洋得意的方家人自以为将心思掩藏的极好,殊不知方琳早就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第69章 搬家酒 山里平日过红白喜事,请人吃席没那么多讲究,凉菜热菜都端到桌子上,一笼屉黄面馍馍,爱吃多少吃多少。 可方琳毕竟在山下生活了许多年,置办席面仍是按着寻常百姓家的规矩来,先上凉菜,四荤四素八个碟子,然后是清蒸一只鸡,红烧一条鱼、甜饭、醪糟、酸辣肚丝汤,这些完了之后才是吃馍馍的热菜,又是四个碟子,两荤两素,中间再放一大碗红烧肉,丰盛的不得了。 方琳的手艺自不用说,打她离了方家,方老太太虽然整日里不忘咒骂,可每回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想起她那手艺来,没了方琳掌勺,总觉得这饭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山里头不缺肉食,山下青菜又卖不上价钱,别看这一桌子菜丰盛无比,可真算下来,花不了多少钱。 但方老太太不这么想,她吞了吞口水,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不动弹了,要不是旁人还没有入座,早就拿起筷子夹菜了,要知道,他们一大家子为了在山脚下等方丽两口子,可是连早饭也没吃呢。 段南山为难的看了方老太太一眼,他原本是打算让李叔李婶坐主位的,不说他们一家对自己这么多年的照顾,就是这回盖房子,李叔一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可没少出力,不是帮着匠人们和泥砌砖,就是帮着自家媳妇做饭,这搁在自己家盖房子,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 方琳目光温和地看向方老太太,嘴里却压根没客气,直接道,“你们都坐到那张桌子上去吧,这儿我另有用处。” 方老太太哪肯干,这平常吃席,主位可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她哼哼了两声,就是不挪地方。 “你们要是不愿意吃,那就赶紧收拾收拾滚蛋,我本来也没准备你们的吃食。”方琳脸上的笑意已经凝住,大有方家人不买账,就要赶他们走的架势。 方老太太怒了,一拍桌子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有没有点章法,我是你奶奶!” “什么?你这是在说笑吗?”方琳怒极反笑,“你可千万别乱拉关系,我可跟你们没什么往来。” 方老三面色阴沉,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胡氏拉住,低声道,“哎呦我的大老爷,没瞧见这儿这么多山民么,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留下来再说,要是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咱就甭想拿到钱了。” 被胡氏这么一劝,方老三终于按捺住怒火,胡氏见状,在老太太耳边也这么一说,终于方家人不情不愿的挪到了角落里。 方琳请了李叔李婶和沈二山孙氏李氏上座,沈大山因为铺子忙没能来,由赵大武、沈光宗和段南山陪着。 菜是色香味俱全,又有好酒相伴,除却主桌的几位,余下几桌的山民们都吃得甚是开怀。 这饭菜虽好,方家人却越吃越不是滋味,他们怎么就想着把方琳给赶出家门了呢,衣裳没人洗了,饭没人做了,一年到头地里的活也没人干了,就连想吃个野菜也得自己到地里头去挖,更别说方琳还有沈氏给留下的银钱,要是没钱,她能弄出这么好的席面招待客人,老方家这么些年,也就是方老汉在世的时候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当然,在她们这么想的同时,也愈发坚定了要从方琳嘴里抠出些银子的决心。 方丽因为要照看钰哥儿,便没有入席,同方琳一道在厨房坐着,若是做出来的菜拨完了盘子还有剩余,她就跟方琳随便吃一点。 馍馍上了锅蒸着,灶下的火烧得正旺,方琳站吃了两口菜就听到方丽问,“姐,你们原先住的那个山洞是在这院后头吧?” 方琳点头,“本来没这么打算,你姐夫想的法子,把山洞圈到院子里,那边盘着火炕,要是冬天冷的受不了,就还住到里头去。” 方丽哄着孩子睡着了,笑着道,“以前我总觉着吧,住在山洞里头不大好,没成想还有这么个好处。” “可不是,就是光线差了点,可冬暖夏凉的,住进去就知道其实还不错。” “姐夫是个实心眼子的人,这起屋子的事你们刚成亲那会儿,去我家拜年就说了,还嘱托大武给打家具呢,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说大话,没想到没过了多久就把木材给送来了,这一年还没到头,你们连新屋子都住上了。”方丽颇有些感慨,“姐,你们现在什么都有了,就差要个孩子了,如今你都二十一了,姐夫比你还大几岁,在山下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别看姐夫面上不着急,其实喜欢小孩子着呢,每回见了钰哥儿,那眼珠子都亮了,他们一家子就剩下他一个人,你也得为他多想想,是不是?再者说了,平日里姐夫出去打猎,要是有了孩子,你也等于有个伴儿,不然家里就你们两个,冷冷清清的。” 方琳实在没想到妹妹会跟她说这个,还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她嗔怪地瞪了方丽一眼,“家里这么多人,你也不怕别人听见!” “我刚瞧了,跟前没人才跟你说这话呢。”方丽笑,“你也别怪我多嘴,有了钰哥儿我才觉着这日子过得更有滋味了。” “你以为我不想生啊,这肚子就是没动静我有啥法子。”方琳也顾不上害臊,跟妹妹说了心里话,“除了我的小日子,几乎天天都那啥,我……我都想去镇上请个大夫瞧瞧,看我是不是有啥毛病。” 方丽原本还想笑,听到这后半句话,一愣神才道,“也不一定,我跟大武成亲都两年了才有的钰哥儿,这事急不来,你要是真怕有个万一,请大夫瞧瞧也好。” “再说吧。”不是方琳讳疾忌医,但这种事儿,总归是难以启齿的,她转移话题道,“南山喜欢娃娃,你要是闲了,就跟大武带着孩子在我们这儿住几日。” 方丽笑,“这敢情好,不过我婆母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大武又接了不少活,短时间内恐怕不行。” “那就带你婆婆一块来,她还没来过我们家呢。”方琳笑,赵老太太为人良善,她自然喜欢与之相处。 方丽点了点头,又道,“看着你们这新屋子,我也寻思着得把我们家那院儿改改,等钰哥儿大了,也得有个单独的屋子。今年是不行了,等明年再说吧。” 锅里的油热了,方琳将菜下了锅翻炒,一边道,“你跟大武商量吧,要帮忙吱一声就成。” 热菜上了桌,配得并非想象中的黄面馍馍,而是白面馍。小河沟那片地拢共收了三百多斤麦子,磨成白面也就两百多斤,加上玉米黄面和肉食,一年到头也吃不完。 方家人见了这白面馍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方娇哼了声,山里日子这么好,要不,她也嫁个山民? 胡氏等人自然不会是这样的想法,她们见了这白面馍,只会想,沈氏到底留给方琳多少银钱,这白面馍馍眼睛眨也不眨的就端出来了。 等到散了席,山民们大多回了家,只有李叔一家和吴春梅娘俩、沈家人、方琳两口子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留了下来。 方琳收拾桌椅,胡氏和王氏也上赶着帮忙,胡氏道,“你看这鸡啊鱼啊的,剩了不少,要不叫我拿回去,现在天凉了,还能放个几天,也好叫你爹你弟弟解解馋。” 王氏暗骂了一声眼皮子浅的玩意,笑着道,“你娘说的是,反正你们家也不缺这点吃的,倒了那不是浪费嘛,大伯娘也顺带捎上些。” 方琳冷笑,“这自然能成,反正也是打算叫光宗带到铺子里喂狗的。”沈家食铺养了条狗,不仅能看门护院,还能顺带着解决剩菜剩饭。 这么明晃晃的骂人话儿方家众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方老太太怒道,“有钱就忘了自己以前过得是啥下贱日子了,我们要是吃的跟狗一样,你以前还吃的连狗都不如呢。” “所以我现在吃的好喝的好,住着这么好的新房子,还能把吃剩下的东西给你们。”方琳丝毫不掩饰讥讽的表情,“行了,桌上的剩饭剩菜,你们看上啥都拿走吧,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说罢摆摆手,做了个跟赶苍蝇似的动作。 “走什么走!把你娘留给你的钱给我交出来!”方老太太尖声道,“那可是我们方家的钱!” 方琳不为所动,段南山强压着怒火,沈家人和方丽两口子是同仇敌忾,怒视方家众人,而李叔他们则眉头紧皱,即便是山民也知道,女人的嫁妆留给自个儿的孩子,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哪还有抢占媳妇嫁妆的道理,更何况沈氏故去近十年,方琳更是已经嫁为人妇。 见他们都没什么表示,方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住的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却被段南山提着领子给扔出了院子,只见他冷着脸,对余下的几人说,“你们是打算自己走,还是让我动手?” 胡氏怕极了这个山民,在要命还是要钱的选择中,她当然不会选错,拽着方老三的袖子道,“咱走吧。”说罢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将桌上剩下的半只鸡拿起来。 方娇跟着要走,却听到方琳轻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第70章 断家事 方老三冷哼一声,“山里头的破落户,顶多也就比我们这些人多吃一两顿肉食,有甚可稀罕的!” 方琳笑了笑,有些人不仅耳根软,还天生好面子,若是她如今过的日子也叫破落户,那方家一众人岂不跟乞丐无异?不过这群人自欺欺人也好,抑或有其他的想法也罢,她都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方娇从自己梳妆台的抽匣里拿走的那支鎏金蝴蝶簪,这可是成亲时段南山给的聘礼,如何能落在旁人手中。 胡氏腆着笑脸道,“莫不是琳姐儿误会了什么,娇娇一个姑娘家,名声是顶顶要紧的,你这样的话可不敢胡说。” 方琳对这样的说辞不屑一顾,指着方娇道,“你倒是说说,拿没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方娇唯唯诺诺低着头,看上去有几分心虚,却仍强力争辩道,“我拿什么了,你现在日子好了,不侍奉爹娘也就罢了,但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王氏一边顾着收拾桌上的鸡鸭鱼肉,一边帮腔道,“小姑娘们,有个口角什么的,都是常事,琳姐儿你肚量大,就别跟你妹妹一般计较了。” 方琳冷笑,她果真是以前肚量太大,才会叫别人当成软柿子捏来捏去吧,随即提高声音道,“大伯母觉得,我是那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人吗?” 王氏一愣,下意识的回道,“当然不是。”方琳脾气好易拿捏,在青岗村的出了名的,这样的老实人自然不会说瞎话。 “既然你说我血口喷人,这儿这么多人,不如搜一搜,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方琳这话是对方娇说的。 本来就手脚不干净,方娇心里惴惴不安,一听这话,立时眼睛瞪得浑圆,拒绝道,“不行!” 胡氏看到这景象,立时明白了几分,她暗骂自己的闺女不争气,平时算计这个几文钱,那个一块布也就罢了,可山民是好惹的吗,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琳姐儿也不是个善茬,敢情这些年一直都扮猪吃老虎呢。思索了一番,胡氏打算息事宁人,就像她先前说的,女孩家的名声最为重要,方娇可还没出嫁呢,要是这事传出去,就甭想再说上什么好人家了。 她把方娇扯到一边去,低声问询了几句,原本方娇还不想承认,奈何胡氏逼问的紧了,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拿了什么东西。 胡氏以为顶多是些什么值不了多少钱的小玩意,心底松了口气,讪笑着道,“你妹妹年轻不懂事,你这当姐姐的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娇娇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薄,这儿人多,搜身我看就算了吧,毕竟是一家人,闹大了对你也不好,我看叫她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这样理所应当的口气,似乎是笃定了方琳会同意,她话音刚落,方娇便走上前来,乖乖巧巧地道,“大姐,都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吧。” 方娇跟着胡氏进了方家门的那天起,就没有喊过她一声姐,头一回居然叫得这般顺口,最可恨的是,她既不说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装作一副懵懂之态,恐怕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是故意欺负她呢。 方琳嘴角噙着一丝笑,摇了摇头,果断道,“不可能。” 忍气吞声哪里是方娇的风格,刚刚不过是在胡氏的劝说下想服个软了事罢了,此时见方琳不同意,立刻原形毕露,“嫁个凶悍的山民了不起啊,起了破屋子到处显摆,小心住太高摔下来,走夜路叫狼啃了。” 对于山民来说,这样的诅咒显得过于恶毒,他们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亲友都丧命于野兽之口,吴春梅的儿子项谷霎时就红了眼睛,大骂方娇坏女人。 段南山更是直接,给了方娇一耳光。 方娇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似乎觉得脸颊上的痛楚是自己的幻觉,在她的认知里,除了打自己媳妇,男人要是打女人,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的,所以她才敢在这里放肆。 可段南山一个男人,一个大块头的精壮男人,竟然敢对她动手!方娇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两腿还不停地蹬着地上的黄土,叫嚷着让方琳给她一个交代。 段南山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方琳瞧出他情绪有些不对,眉头微蹙,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别生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她并不担心因为段南山动了手旁人会如何看他,山民大多淳朴,在他们心中只有对错之分,而错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方老太太一手指着段南山,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似乎是气得不清。胡氏心有戚戚,生怕段南山也一巴掌呼到她脸上,扯了两把方娇,见她不起身,便后退了两步,至于方老大一家,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许是方琳的温言安慰起了作用,段南山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问道,“她拿了咱们家什么东西?” 不待方琳回答,石蕊儿便出声道,“你们瞧,那是什么?” 即将日落,夕阳晚霞之下,斜斜挂在方娇袖口的那支蝴蝶簪尤为显眼,闪烁着金色的光,李氏是见过这簪子的,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琳姐儿好心没把你们赶出去,你居然还敢在家里偷东西,偷的还是人家两口子定亲的信物,也忒缺德了些,你爹你娘就教了你这些偷鸡摸狗的歪门邪道吗?真是把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李氏泼辣,战斗力十分彪悍,方娇被她骂得愣神,连哭都忘了哭。 胡氏臊得一脸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连还打算教训方琳一顿的方老太太也偃旗息鼓,冷着脸跟方老大一家站在了一起,方老三看了一眼方娇,又看了眼方琳,终于忍不住上前,从地上拾起那根蝴蝶簪,面无表情地塞到方琳手里,然后一把拽起方娇,“还嫌不够丢人的,赶紧往回走!” 方娇回过神来,依旧不依不挠,非要讨个说法回来。 簪子被硬塞进手中,上头的雕饰划伤了手掌,方琳将簪子收起来,用另一只手抹掉上头的血迹,段南山瞧见了,拿起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打算带着她回屋上药。 “没那么严重。”方琳冲他轻轻笑了笑,将手抽出来,转头对方娇说,“我打算报官,你觉得怎么样?” 不只是方娇,听闻这件事的一众人都愣住了,山民们甚少同山下的人打交道,更别说官府了,而方家人和沈家人纯粹是没想到方琳会说出这样的话。 方娇叫嚷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凭什么……” “我最近学着认字,在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叫,不问自取,是为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就是我有件东西,你没问过我就自己拿走了,这种行为叫做盗,而你这个人叫做贼,明白吗?”方琳起先是跟着沈耀祖认了不少字,但沈耀祖也不过是个开蒙没几年的少年罢了,后来还是石蕊听说她想认字,特意拿了石磊的书来,教了她不少东西。 就在这时,方丽将钰哥儿递给赵大武抱着,从沈家众人身后站了出来了,她原本没打算说什么,毕竟这里是方琳两口子的地盘,该怎么样他们说了算,可即便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也没能忍住心中的怒火,方家人对方娇的维护,对方琳的辱骂,甚至为谋夺他们的家财不惜污蔑亡故多年的沈氏,这桩桩件件,怒气在方老三不管不顾用簪子划伤方琳的手时达到了顶点,她先是踹了方娇一脚,随即不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看她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知道不是个好玩意,姐,何必跟她废话,先叫姐夫拿根绳子把她捆了,然后送到镇上的衙门去不就结了,说不定蹲个两三年的班房出来,她就会悔改呢,要不然还偷偷摸摸手脚不干净,我听人家说,衙门的官差就会直接把那一双爪子给剁了呢,省得麻烦。” 虽然方丽平日里性情温婉,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方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她一看见就恼火的很。话虽然是胡诌的,可效果却好得很。 方家人此刻都被这一番话吓傻了,尤其是方娇,拉着胡氏的衣服问,“娘!娘!你快求求他们,我不能没有手!不能没有手呀”说着又嘤嘤嘤哭了起来。 方丽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对方琳道,“姐,你的意思呢?” 方老大一家人趁人不注意想要偷偷的溜走,却被项谷给发现了,大声道,“姐姐姐姐,那些坏人想要跑呢。” “不用管他们。”方琳揉了揉他的脑袋,方家这些人欺软怕硬,她如今自己个能立得起来,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布。 方娇见状,一咬牙拔腿就跑,胡氏跟方老三对视一眼,随即跟上,沈二山想要拦,却被方琳阻止了,“二舅,一个人要是走投无路,恐怕会干些谁都想不到的事,别把他们逼急了。”一如从前的自己。 方家人提心吊胆好一会儿,见没人追上来才喘了口气。 而另一边,等到客人散尽,李婶悄悄把方琳叫到一旁,她这才知道,原来段南山曾经还有一个弟弟。   ☆、第71章 一起洗 “南山这孩子也是命苦,他爹遭了难躲到这深山里头,撒手一去,留下他和青山俩娃娃,我跟你李叔家里孩子多,但平日还算能照看过来,可谁知道那一年冬天下大雪,有福这娃娃发起高烧来,一个劲儿的说胡话,我跟你李叔背着他下山找大夫,南山领着青山出去想着雪里头刨点吃的,怎么也没想到,青山那娃娃就给狼叼走了,等我和你李叔回来的时候,唉……”李婶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也别怪南山今儿冲动了,这事山里头许多人都知情,但没人在他面前提,你们家那姑娘犯了他的忌讳,他这是心里挺难受啊。” 方琳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虽然觉得段南山情绪不对,但从未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一时间,百种滋味上心头,她强逼着自己露出个笑容,对李婶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夜幕降临,新屋子里只留下了方琳小两口,段南山的情绪仍有几分低沉,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要去烧热水,“累了一天了,你先歇会儿,我去厨房烧了热水,洗洗再睡罢。” 方琳点头,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样子,否则相公心里肯定会起疑,他到如今也不愿意提这样的事儿,说明心里的那个坎还没过去,方琳不愿意让他难受,她站起来,“我去抱些柴来,今儿厨房的柴烧得没剩下多少了。” 灶下的火映得人脸庞红通通的,方琳来来回回,抱了三四捧柴进来,心中起伏的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 段南山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下添柴,她坐在玉米叶编成的坐垫上,抬眼看过去,突然觉得自家相公很是耐看。 两人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半晌,还是段南山察觉到气氛怪怪的,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方琳摇头,笑,“水还没有烧开么?” “不用烧开,你要是累了就舀出来先洗,我再烧一锅。”段南山以为她忙了一天,累得不想说话,也没多想,站起身打算提了桶舀水。 他这个动作却被方琳拦住了,“等烧开了罢,烧开了一起洗。”话虽说得波澜不惊,可耳根却悄悄的红了。 “那怎么能行……”段南山起初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方琳是让他先洗,下意识的想拒绝,等那温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脸上煞是绽放出笑容,“你!你是说一起洗?” 其实山民生于山中,长于山中,男人女人都常常在小河里洗澡,但段南山知道,方琳同他们是不一样的,即便两人早就是最亲密的关系,可新屋子还没盖好的时候,几乎每回睡前沐浴,媳妇都会把自己给赶出去,还把门锁起来一个人悄悄的洗,害得他想偷看一眼也不成。 方琳悄悄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但到底同段南山是正经夫妻,心里害羞了一小会儿也就放开了,软绵绵地哼了声,“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没说不愿意啊。”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了,段南山急忙道,还一把将方琳抱了起来,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媳妇,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 方琳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有些惊慌失措,虽然成亲快一年了,但她还是没有适应这个男人表达惊喜的方式,可这一回,她没有挣扎,而是搂住段南山的脖子,安静的感受着这个怀抱的温暖。 说她心性恶毒也罢,也她为人自私也好,在听到李婶那些话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觉得庆幸,庆幸段南山活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才是惋惜与心疼,惋惜那个叫做段青山的少年过早的夭折,心疼段南山多年来的自责。 锅里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开了,咕噜噜的响着,热气透过锅盖的缝隙往外冒,方琳笑着道,“别闹了,水开了,快放我下来。” 段南山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方琳放了下来,脸上仍旧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去舀水。”说罢就提了两个木桶过来,拿起舀子快速的将锅里的开水舀了出来。 家里的家具虽然都是请赵大武打的,但惟独这个浴桶是段南山亲手做的,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满满的一锅热水倒进去,还未到二分之一,段南山又提了一桶半凉水进来,调好水温之后,才对方琳道,“行了。” 话虽已经放了出去,但临了脱了衣裳,方琳却有点不好意思从内间出来,磨磨蹭蹭的,没成想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段南山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怎么还不出来,一会儿水放凉了……” 待他瞧清屋子里的情形,话音戛然而止。半倚在床头的女子浑身只着一件藕米分色的肚兜,乌黑的长发放了下来,衬着莹白如玉的肌肤,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诱惑感。 山里水土养人,这大半年方琳的模样越发俊俏,段南山一时间看迷了眼,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琳双手环住胸,现如今这天气,她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人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愣在那儿,气得她只想咬牙。 直到皮肤接触到微烫的水,一整日的疲累似乎在顷刻之间就全部涌了出来,方琳忍不住倚着桶壁放松了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一时间想了许多,烦透了的方家人,段南山夭折的弟弟,未来的孩子,嘴角忽然漾出浅浅的笑意,无论以前有多么艰难,都过去了不是吗? 段南山扒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长腿一伸,就跨进了浴桶之中。因为多了这么个人,原本离桶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水,立刻溢了出来,水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特别响。 方琳睁开了眼睛,无语道,“你动作就不能轻点?” 段南山嘿嘿笑,“别生气,一会儿我把地上的水扫干净就是了。” 两人坐在浴桶里,距离近的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目光相接,凭空便生出了几分旖旎,段南山将挂在桶壁上的汗巾拿了过来,浸湿之后为方琳擦拭肩膀。 不是没有过肌肤相贴的时候,可这种情况又有所不同,方琳的睫毛微微颤抖,她不自然的扭动着身子,却忽然碰触到一个滚烫的东西。她呼吸一滞,脸色通红,不自然的道,“我……我自己来。” 段南山哪里会听她的,用手将她的秀发拢起来,用一块布条轻轻绑住,然后调整好姿势,将她搂住怀中,轻轻为她擦拭着后背,低声道,“你说了一起洗,可不能反悔。” 方琳当然不是想要反悔,她只是觉得羞窘,从来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相公那样高兴,她心里亦是欢喜的。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碰触到,段南山在她光洁的脊背上亲了一口,伸手从外头的小凳上拿了澡豆子来,先是在她身上摸了一遍,随即又用水擦拭了一番,这才道,“洗好了。”他眼睛里满是亮光,灼灼地盯着方琳,任傻子都能看出那其中的意思。 方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是拿准了自己不忍让他失望吧。她接过段南山手里的汗巾,为他擦洗起来。 大抵是泡得太久,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月光已经隐在了云后头,屋子里点起了烛火,两人半坐着,方琳正拿着块干布给段南山擦头发,“眼瞅着要冬天了,赶明儿咱们去街上扯几尺布,再买上几斤棉花,一人做两身新衣裳,顺便给家里头添一床被褥。”方琳从不是那抠门的人,如今日子好了,她自然不会委屈了家里人。 段南山点头,顺势转身将她抱住,从她手里夺过那擦头发的布丢在一边,“好了,歇息吧。”没待方琳说话,便是一个绵长而又温柔的吻。 方琳被亲得说不出话来,她回抱住段南山的腰,试图让自己坐直了,而不是被反压在床上无力动弹。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 明明秋意正浓,晚上得盖着厚被子才不会着凉,可偏偏这会儿方琳就穿了个肚兜,就觉得自己热得不行,而段南山还赤着膀子,身上亦是烫的厉害。 方琳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段南山咬掉了,不得已只好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段南山闷哼一声,终于别开了脑袋,低声在她耳边笑,“可不能乱踢,踢坏了待会儿怎么办?” 话音刚落,方琳便觉得那火热蹭到了自己的臀肉,一阵一阵的酥痒由内而外,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她低下头,在段南山的肩头用力咬了一口,奈何男人的肌肉硬邦邦的,丝毫未见齿痕。 段南山翻身将她压在床上,伸手一勾,便将床上的帷帐放了下来。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后头走了出来,映照着山间林木,窗外虫鸣不断,似乎依稀还能听到屋里人那旖旎之声。   ☆、第72章 嫁娶之事 入了冬之后,沈家食铺的生意渐渐淡了下来。 沈大山将这个月的账反反复复算了好几遍,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对方琳道,“打从下了雪之后,这街上人也少了,店里来的,大多都是平常的老顾客,这个月的利润拢共才十八两,几乎比往常少了一半。” “这做生意嘛,肯定是有淡季旺季的,夏天吃食容易坏,咱家的腊肠易贮存,生意自然好些,如今天冷,谁都乐意在家里头烤火,叫我说,一年忙到头,不如就趁这个时节歇歇,山民们春日不打猎,也得趁这个时候多贮存些腊肠才是,省得到时候生意来了,咱们拿不出东西来。” 方琳是个通透人,把自己的想法跟舅舅这么一说,沈大山也不再纠结,转而对段南山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段南山点了点头,家里的事一向是方琳操持的,他对这些事也不精通,只负责打到更多的猎物做了腊肠赚银子,然后和和美/美过日子。 “舅舅快别这么客气,我今儿来是有事跟您说。”方琳笑了笑,“是关于媛姐儿的亲事,有人瞧上了媛姐儿的人品,托我来提亲呢。” 女儿的亲事一直是横亘在沈大山两口子心头的一根刺,听到这话,他迟疑了半晌问道,“是你们山里头的?”倒不是沈大山瞧不起山民,而是铺子的生意一直是沈媛媛在打理,骤然离了她不行,再者,他也确实不愿女儿嫁到山里头受苦。 方琳笑着摇头,“这个人舅舅也认识,清泉村石家的石磊,这小子家里穷,之前也没好意思提,心思藏得深着呢,这不,今年秋天中了秀才,在镇上学堂里做夫子,才跟我张了这个口。说来这人也知根知底的,还是个读书人,将来说不定有什么大出息,就算没有,在学堂里做夫子也比在地里刨食好,您说是不是?” “真的?”沈大山有些不信,石家那小子同老二家的平安关系好,逢年逢节来做客,模样他是见过的,说是一表人才不为过,现如今又考中了秀才,虽说父母都觉得孩子是自家的好,但说到亲事上,总觉得有几分门不当户不对,“不是舅舅不愿意,穷咱也不怕,如今日子好了,我就媛姐儿这么一个女儿,贴补一二也没什么,可媛姐儿先前退过亲,人家一个秀才老爷,能瞧得上?” “舅舅您忘了,去年花灯会上,石磊他们兄妹可是跟咱们一起去的,他要是介意媛姐儿退过亲,我怎么可能跟您提这个事儿。”且不说才貌,就凭石磊没有因为考中秀才就自觉高人一等,还愿意向沈媛媛提亲这件事,方琳就觉得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沈大山略微有些踌躇,思索了半晌道,“这事儿,我得问问媛姐儿的意思,她要是愿意,你给石家那小子捎个信儿,叫他来镇上一趟。” 方琳头一回做这保媒拉纤的事儿,也盼着能成,笑着答应了一声。 女儿家总有几分羞涩,沈大山一个老爷们不好直接问沈媛媛,便将这事说给孙氏听,嘱托她去旁敲侧击女儿的心思。 这年头,庄户人家里要是谁家的孩子考中了秀才,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喜事,孙氏一听说有个秀才老爷提亲,嘴都笑得合不拢,一个劲儿的点头,“放心,这么好的亲事,媛姐儿哪有不愿意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倒是要叫旁人瞧瞧,退亲怎么了,退亲她闺女照样能嫁个好人家。 何绣儿在外头敲门,唤了声,“爹,娘,饭做好了。” 孙氏哼了声,成亲那天给一只畜生毁了一桌席,她要把那猫给撵出去扔了,可偏偏这儿媳妇怎么也不愿意,她这做婆婆的自感威严受到了挑战,成亲这三五个月来,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过何绣儿,还动不动就让她立规矩。 沈大山不喜欢管家里的琐碎事儿,但也知道自家婆娘和儿媳妇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先是应了声,叫沈光宗小两口先吃,然后皱着眉对孙氏道,“你闹一闹就成了,别让老大难做,一头是媳妇,一头是老娘,这不叫他两头不是人嘛。再说了,老大媳妇进了门,家里饭是她做的,衣裳是她洗的,就是赶一回集也没忘了给你买东西,扯了料子也是先给你做衣裳,对耀祖和媛姐儿也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得得得,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人心眼坏得流脓,故意不给她好脸,行了吧。”孙氏也觉得委屈,她一个当婆婆的,儿媳妇不听话,她又没打骂,只不过冷个脸,一家老少都上赶着说教,好像她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 沈大山道,“进了咱们家的门,就是咱们家的人,你这么做,不就是把老大媳妇当外人嘛,时间长了,孩子心里肯定有疙瘩。” “她敢!”孙氏这话音调高,但也怕自己的行为影响沈光宗夫妇俩的感情,哼了声才道,“行了,我以后尽量对她好一点。不说这个了,媛媛这丫头最近跟平安走得近,我听老二家的说,平安过几天要到县里头找门路,真没想到,这糊灯笼也能赚大钱,对了,要是媛姐儿的亲事成了,我得叫平安在县里头买些好东西回来,咱就这一个闺女,她的亲事可得好好操办。”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先问问丫头的意思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沈媛媛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摇了头,急得孙氏是又着急又上火,晚上睡觉前悄悄跟沈大山说,“你说丫头是不是心里头有人了,她跟你天天在铺子里,三教九流的人见了不少,媛姐儿一个姑娘家,怕不是被人蒙骗了吧。” 沈大山仔细回想了一遍女儿平日里的行为,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摇头道,“媛媛这孩子乖巧,没见她跟什么人有来往啊,不过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最近店里生意不景气,敏姐儿又开始往外头跑了,我上一回去买菜,在街上碰见她跟个不认得的男人在一块,刚喊了一声,她就跟认不得我似的跑了,这事我觉着古怪,得空得给琳姐儿说一声。” “现在是说咱们媛姐儿的事,你管那个死丫头作甚,没瞧方琳都懒得管她了,把平安害成那样,脸皮倒厚得跟城墙一样,还好意思待在铺子里,我要是她,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孙氏翻了个白眼,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我觉着,咱丫头肯定有什么事儿没跟我说,我问她的时候,她还想了一下,明显是乐意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孙氏陷入苦恼之中,方琳亦觉得疑惑,以她对沈媛媛的了解,她对石头这个人还是蛮有好感的,过门又没有公婆要伺候,跟石蕊也聊得来,不用担心小姑子刁难,虽说石家穷了些,但石磊能干,假以时日总会苦尽甘来,她为何要拒绝这门亲事呢? 表姐妹之间也没什么好掩藏的,方琳把沈媛媛拉到一边问了几句,小姑娘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她就知道媛姐儿不是对石磊无意,便径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沈媛媛见瞒不过去,长叹了一口气,“表姐,不是我不愿意,是不行,我要是点了头,蕊儿跟二哥的事就全完了,要是给我娘知道了,肯定非跟二婶吵起来不可,女孩家寻门亲事不难,可像二哥这样的,难得蕊儿一门心思,我可不想耽搁他们。” “你说,石蕊跟平安表弟?”方琳话刚问出口,就明白了过来,在乡下,只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才会把自家闺女嫁出去,然后娶了这家的女儿进门做儿媳妇,这种事情叫换亲,沈家光景正好,如何会同意这样的事,也难怪沈媛媛会拒绝。 方琳无奈道,“这事蕊姐儿跟你二哥知道吗?” “我哪敢跟他们说,表姐,你跟石磊说说罢,我……我……唉,算了,你叫他以后不要提这件事了,尤其是在蕊儿和我二哥面前,不然到时候说漏了嘴,我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琳笑,“你啊你,这件事不能瞒着你二哥他们,不然以后他们知道了,也会心里不安的,而且这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你不能代替他们做决定。” 沈媛媛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一片好心。”方琳理解她的想法,轻声笑着道,“我明白,可你得先确定你二哥他需不需要你的好心。”再怎么说沈平安也是个大男人,沈媛媛的好心难保不会伤了他的自尊。 话虽如此,但回到家之后,方琳也陷入了纠结之中,一方面她觉得无论是沈媛媛同石磊也好,还是石蕊同沈平安也罢,能结成亲事对于两个舅舅来说都算是了却心头大事,亦算得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另外一方面,她也不愿意大舅母同二舅母为了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只可惜她没能早早察觉到石蕊同沈平安的事,若是早知道,她就不会主动答应替石磊说亲了。 段南山知道听完她发牢骚,不以为然道,“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有什么不行的。”   ☆、第73章 庸人自扰 事情并没有段南山想得那般简单。 孙氏一门心思认准了这桩亲事,只要一有时间就拉着沈媛媛劝说个没完没了,弄得沈媛媛不胜其扰,干脆躲在镇上不回来了。 因着这大半年沈家食铺的生意不错,店里又新招了好几个伙计,沈大山干脆在附近租了个小院安置这些人,有时候忙了,他们父女也会歇在镇上。 孙氏是急得直上火,催了沈大山好几回,让他把闺女叫回来,她倒要好好问问,媛姐儿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是做生意做得久了,沈大山眼界开阔了许多,并未觉得沈媛媛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而还劝说孙氏道:“你就甭瞎操心了,这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媛姐儿主意周正着呢,她不乐意,你还能逼着她嫁过去不成,这事儿,本来就是看缘分的,成不了就说明是没缘分,你再急也没用。” 孙氏被堵得是哑口无言,沈默了半晌愤愤道,“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们这一个个的不识好歹,这秀才老爷是轻易能攀上的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以前不是还怕石头那小子对咱媛姐儿有心思,不让丫头往老二那边跑,现在倒撮合起来了。” “那不是以前他们家穷嘛。”孙氏理所当然道,她可不愿意叫自己的女儿吃苦受累。 沈大山无语,“他们家现在也没富到哪里去。” 孙氏同他争辩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边夫妇俩争论不休,另一头,方琳寻思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石磊,她估摸着,石磊这个当兄长的还不知道自家妹妹和沈平安的事儿,若是知道了,定不会跟自己开这个口,于是便想着还是先跟蕊姐儿他们俩说一声,让他们做决定。 冬天猎物虽然不好打,但架不住段南山经验老道,每隔个一两天,就能弄回来些大个头的猎物。家里从开春到如今的皮毛都攒着,段南山熟皮子的手艺还算不错,那厚厚的一沓皮毛没有丝毫生虫的现象,方琳便决定都拿到镇上去买了,趁着这个空儿去镇上寻一回沈平安,至于石蕊,反正她日日来家里上工干活,到时候顺道把她一块带着去就行了。 沈平安在沈家食铺外头支了个摊子,专门做些红白喜事用的灯笼,也有那模样精巧的灯罩子,被姑娘家们买来装点屋子,他手艺精湛,做出来的东西价格又公道,生意还算不错。 方琳同段南山卖了皮毛便来了沈家食铺,沈平安正站在门口同一位客人说着话,那人是来买灯笼的,大概觉得价格贵,想往下压一些,沈平安耐心听他哭穷,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模样,他言笑晏晏,褪去了青涩,显得温和而又成熟,再没有了往日眉宇间掩藏的一点儿忧郁,即便在价格上一点也没松口,但让人却生不起气来,最终那人还是按照他说的价钱,买了十几个灯笼。 “表姐,姐夫,你们怎么来了?”沈平安收了钱,一回头,才发现方琳两口子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笑呢。 “这不是天冷了,皮毛价格上来了,我跟你姐夫把家里攒得都拿出来卖了,对了,还给你们都留了些,一人一件大毛衣裳,手捂子也得有,还有暖膝的,都用得上,回头叫你哥去我们家取一下。”方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什么人待她好,她自会放在心上。 “表姐留的肯定都是好东西,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沈平安笑,“蕊姐儿在里头等你们呢,对了,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件事想跟表姐你商量商量呢。” “什么事?”方琳虽然开口问了,但心地忖度着,该不是也想请她说亲事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平安说得不是这件事,他嘿嘿一笑,“琳表姐,先前不是说,生意要是好,就去青阳县或者越州城转转嘛,我腿脚不便,一个人在外怕是不行,原本想叫爹跟我去的,可我爹找了个活儿,一时半会的走不开,所以想借姐夫一用。” “你想让南山陪你去?”方琳语气有几分犹疑,“他对山外头的好多事儿都不明白呢,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琳表姐,你也太小瞧姐夫了。”沈平安笑了笑,“耍弄嘴皮子有我呢,可要是有人心思不正,只有姐夫才镇得住,再说了,总不能老待在咱们白河镇这个小地方吧,得出去才能见见大世面,往后过更好的日子才对。” 不知段南山是被他那句话打动了,想了半晌竟然点了头,要不怎么说沈平安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厉害的不得了呢。 进了铺子,石蕊和沈媛媛正在后厨忙碌,大概是知晓她同沈平安的事被方琳两口子知道了,石蕊一抬头,看见他们同沈平安一道进来,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头都快埋进揉面的盆子里去了。 店里的客人并不多,沈媛媛一见他们进来,就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她就说嘛,怎么石蕊这个害羞的小姑娘敢大大方方来寻二哥,敢情是琳表姐他们一起来的。 沈媛媛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买些胭脂水米分,得方琳和石蕊陪着,又叫段南山和沈平安跟着,一行五人再度出了门。 北风早就刮了起来,外头的人无不是裹紧了棉袄行色匆匆,段南山见媳妇冻得脸蛋红红,心疼得不得了,提议道,“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这一找就找到了天香楼,原因无他,这白河镇上有雅间,能关起门来说话的,也就是天香楼和庆祥楼了。方琳跟天香楼的黄掌柜是老熟人了,这大半年两人还做了不少生意,一听小二说方琳来了,黄掌柜特意迎了出来,眼瞅着年关将近,他还盼着方琳再给他送些什么稀罕的肉食,好用来招揽顾客呢。 “快快快,里面请,小二,给二楼雅间弄个火盆子,叫段家兄弟和弟妹暖和暖和。”黄掌柜一边吩咐,一边打量沈媛媛和石蕊,沈平安他是认得的,这两个小姑娘倒是眼生的很。 方琳介绍道,“这是我表妹沈媛媛,帮着我舅舅操持食铺,黄掌柜可要多多指点,这位是石蕊姑娘。” “指点不敢当。”黄掌柜笑了笑,感叹道,“现在的小姑娘了不得,小小年纪都会管铺子了,把我这老头子都比下去喽。” 沈媛媛整日在铺子里忙活,自有接人待物那一套,羞涩一笑,“黄掌柜谬赞了,我们家那铺子哪能跟天香楼比,就是自己家里小打小闹罢了,您可是做大生意的人。” 黄掌柜被这话恭维的有些飘飘然,将众人送进了雅间,乐呵呵地道,“你们先坐,我叫厨房给你们做菜去。” 关了门,确定四下无人,方琳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通,沈平安面色沉沉,石蕊抿着嘴唇,倒是沈媛媛,瞧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可一壶茶都快被她喝得见底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见无人说话,方琳再度发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石磊托了她这件事,不管成不成,她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沈平安忽然低声笑起来,“我以前就猜想石头是不是瞧上了媛姐儿,没成想竟是真的,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这大老粗也想做一回君子呢,反正我同石头原本就要好,这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沈媛媛皱了皱眉,“不行,二哥,我不同意,你这说的什么话,敢情我给你和蕊儿这段时日打掩护当挡箭牌的事情都白干了,不行,这事绝对不可能,他石磊除了我又不是娶不上媳妇,我……反正我不同意,你看着办吧。” 耍赖的这一招是沈媛媛用来对付孙氏的唠叨的,没想到沈平安压根不吃这一套,他勉强笑了笑,“要不我跟大伯娘说说?” 杀手锏一出,沈媛媛立时无语,瞪着沈平安,“二哥!”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这当哥哥的,也想为妹妹好,你说该怎么办?”沈平安拍了拍她的肩,“幸而我和蕊姐儿也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不算耽搁了她。” 一直静默着没出声的石蕊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抬起胳膊冲沈平安扇了过来,就在众人以为这一记耳光定会打得很响的时候,石蕊一跺脚,抹着眼泪跑了。 沈媛媛急了,推了一把沈平安,“二哥,你倒是追啊。” 沈平安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罢了,就这样吧,蕊姐儿也就是闹闹小孩子脾气,她还小不懂这些,都怪我……” “不就是比我们大几岁嘛,干嘛搞得老气横秋,十五岁不算小,哪会不懂这些?”沈媛媛气哼哼。 沈平安笑道,“你又懂了?若是你真对石头没那个意思,我定然会接受你这份好意,可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毁了你的后半辈子,再说,拖着这么一条废腿,蕊姐儿跟了我也是吃苦受累,还不如你嫁过去,将来帮她寻个好婆家。” “都怪石磊,提什么劳什子的亲,好端端地的,害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沈媛媛愤愤然道。 “真搞不懂你们,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怎么到了你们跟前,就跟那黄河九十九道弯似的,绕不过来了呢。”段南山指了指沈平安,“你娶石蕊那丫头。”又指了指沈媛媛,“你嫁石磊那小子。换亲怎么了,只要你们自己个儿愿意,旁人再怎么说还能掉块肉不成?” 方琳忽然笑起来,还是她相公说得对,别人说三道四怕什么,更何况现在又没什么闲话,真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第74章 皆大欢喜 换亲这件事是在第二天晚饭时分提出来的。 方琳的话音还没落,孙氏的脸就拉了下来,明显是不愿意。沈大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李氏,闻言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沈平安这亲事可把她给愁坏了,若说那好人家的姑娘吧,嫌弃沈平安是个瘸子,可那好吃懒做的娇生惯养,李氏又瞧不上,石蕊是谁啊,秀才老爷的妹妹,未来的官家小姐,而且出身贫苦,又是个能干的姑娘,要不怎么说她儿子能干呢,娶了这么个好姑娘,沈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啦。 “换亲这事是万万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同意。”孙氏突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她哪会看不出妯娌李氏的心思,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沈媛媛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大声打断,“你闭嘴,我就说你怎么死活不愿意这门亲事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平安你是当哥哥的,怎么能这么害你妹妹呢,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白河镇,几年才能出一个秀才,几个秀才里头才有一个适龄的,还赶巧了能看上咱们媛姐儿,算我这当伯娘的求你,你就甭跟你妹妹争了,行不?” 沈平安苦笑,他本来也没想挣,他一个瘸子,就不该娶妻生子,也省得年老之后拖累人。 “说什么呢,平安跟石家姑娘这事是人家两个都愿意的,你凭什么拦着,老二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让他娶媳妇,是要断了他的香火么?”沈大山皱着眉呵斥妻子。 孙氏委屈得很,她还不全都是为了媛姐儿,“我……我没说要断了老二他们的香火啊,大不了,大不了咱们出钱给平安娶媳妇。”孙氏也算是舍得了,要知道,她平时把钱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要不怎么会为了一桌席面磋磨何绣儿呢。 “这是钱的事嘛,平安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得有个姑娘愿意嫁他,我看就这么决定了吧。你明儿去找媒婆,叫她重新给媛姐儿说一门亲事。”沈大山开了铺子之后,说话底气越发足了,已经逐渐不惧怕孙氏,敢于发号施令了。 孙氏哪肯答应,“不成,媛姐儿和石磊这亲事,那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琳姐儿提的亲,咱们也愿意,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平安跟石家丫头那算是怎么一回事,谁晓得啊,说难听点可不就是无媒苟合……” “住嘴!”沈平安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伯娘,您说话注意些,毁坏了蕊姐儿的名声,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我……我……要不是你们说什么换亲,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换亲哪是咱这样的人家能做的事,全村的人都会笑话咱们家的。”更何况,用他们大房的闺女给二房换媳妇,想得美! 沈媛媛在一旁道,“娘,算了吧,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二哥和蕊儿两情相悦,你可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孙氏瞪了沈媛媛一眼,暗骂了一句不识好歹,“哦,拆散你和石磊就是给祖上积德了,少糊弄你娘,你要是真不愿意,能坐在这儿跟我说换亲的事?” 沈媛媛没话说了。 李氏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嫂子,这么些年了,我没求过你啥事,就这一回,我也不说叫媛姐儿不嫁的那话,只求你同意这换亲的事儿,管他旁人说什么,你嫁了女儿,我娶了媳妇,咱们亲上加亲,皆大欢喜,那些说酸话,指不定暗地里还怎么嫉妒呢。” 其实李氏起初也想不通,可儿子的表情她看在心里,知晓是对那石家姑娘动了情,上一回方敏那事儿没成,她打心眼里就觉得对不起儿子,已经叫他为这事儿难受了一回,她这当娘的,这一回无论如何也得全了儿子的心愿,下跪算什么,叫她给孙氏磕头她也愿意。 众人被吓了一大跳,李氏性子要强,谁的亏都不迟,你若是骂了她一句,她必还你十句,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儿子,竟然跟一向不对付的嫂子低了头。 孙氏心里有些发虚,她心底里明白,哪怕是错过石磊,沈媛媛照样能说上一门亲事,尽管没有那么好,可也会圆满,沈平安就不一样了,但她万万没想到,李氏会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一时间思绪烦乱,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答应。 方琳见状忙把李氏扶起来,用眼神示意段南山去清泉村一趟,把石家兄妹接过来,这事儿,必须所有人都在场才能说得清楚。 “二舅母,您先起来,换亲不换亲,不是大舅母一个说了算的,即便咱们全家都同意了,石磊和石蕊那边要是不乐意,咱也没办法不是,我已经叫南山去找她们了,您别着急,咱们就在家等着,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那……老二媳妇,我觉着琳姐儿说得对,咱们等石家那兄妹俩来了再说吧……啊。”孙氏心底已经有几分松动,人家一个秀才,肯定爱惜名声,她先假意同意,到时候叫石磊把这个恶人做了,一举两得。 方琳笑,“那大舅母是同意换亲了?” “老二媳妇都这样求我了,我哪能不同意呢,要是石家那边没问题,咱们就就近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方琳冲沈媛媛眨了眨眼,石蕊是同意换亲的,就看石磊的想法如何了,不过她觉得,石磊肯定会同意的,他这个人,永远明白什么最重要。 石家那边,石蕊只是犹犹豫豫提了个话头,石磊便把她想说的全都猜了出来,“我就说呢,你这阵子老是神神秘秘的,成,这事我没问题,就看平安他家里头怎么说了。” “哥,要不咱们去看看吧,我听媛姐儿的口气,她娘很买你这个秀才的面子,要是你张口求求她,指不定就能成了。” 石磊想了想,点头道,“行,反正今儿学堂放假,我跟你去沈家瞧瞧。”他虽托了方琳去提亲,却也想亲自问一问沈媛媛的心意。 两人刚出门,就碰上了自沈家而来的段南山。 “段大哥?”石蕊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即声音又低了下来,“不知道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段南山笑道,“行得通行得通,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放心吧,我来接你们,就是过去商量这事的。”倒不是段南山有多自信,而是在他心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孙氏听到石磊点头说好的那一刹那,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这……这秀才老爷想得,怎么跟她想得不一样呢?她想出声说些什么阻止,可看到众人都是一副笑脸,正为这事迎刃而解而欢喜的时候,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由他们去吧,省得自己落埋怨。 石家兄妹没了父母,一切事情皆由自己拿主意,李氏是等不及要把儿媳妇娶进门好抱孙子了,刚巧一众人也都在,便琢磨着先商量商量把大日子给定下来。 石蕊却有点儿哭闹,低声问沈媛媛,“我嫁给你二哥,你嫁给我哥,那我以后管你叫嫂子,还是叫妹妹啊?” 这么点小问题还难不住沈媛媛,只见她莞尔一笑道,“在我家,你就按我们家的称呼来,在你家,就按照你们家的称呼来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要不然那姑舅结亲,表哥表妹成了婚,岂不全都乱了套。” 石蕊似懂非懂,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咱们怎么称呼倒是好解决,将来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沈媛媛敲了敲她的脑袋,脸色微红,“那就等将来再说。” 沈平安笑得很高兴,但没多久每天又再度皱了起来,“娘,你先别忙活了,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先把前头要准备的都准备好,具体的日子等我回来再定。” 李氏是知道儿子要出远门,虽然心底的雀跃之情减少了几分,但这并不影响她关心儿子的婚事,“那你可得快去快回,早回来早成亲。”说话的那口气,感觉就跟怕儿媳妇跑了似的。 见事情终于了却,方琳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对沈平安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要是定下来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为南山收拾行李。” 起初方琳实在是不明白,他们现如今的生活,段南山打猎,她耕田,还有铺子里的分红作为进项,小日子也算红红火火,为什么段南山还要去青阳县长长见识,可后来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段南山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不用忙碌奔波,宁可舍弃自己喜爱的山林生活,下山去接触外面更多的人。 他虽然看起来憨厚老实,实则心底精明着呢,知道想赚更多的钱就只能去大地方。 每每想到这儿,方琳就有几分感动,可她没想到,沈平安竟然说三天后就出发。   ☆、第75章 送别 白河镇上不少商铺的东西都是从青阳县,甚至更远的地方运送而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专门以走货为生的商队的的支持。 沈平安上一回去青阳县,还是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行路方便些,便托人搭上了一个商队。 这商队是专门来往于青阳县与越州城的,平常一个月往返一次,遇着下雪天那可就说不准了,他们原本是不愿意带上沈平安的,原因无他,这运送货物嘛,路上可耽误不得,沈平安腿脚不方便,肯定赶不了路,这稍有不慎就不能按时交货,损失可就大了。 幸而沈平安是个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把那些商队的大老粗们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又拿出一锭银子,轻而易举的就说服了这群人。 商队出行,那日子是定好的,沈平安既然要跟着,就只能随他们,人家说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 方琳给段南山收拾好了行李,薄厚的衣裳都带齐了,除了家里贮藏的腊肠,还给他准备了不少其他干粮。 “衣裳我全都给你收拾到包袱里了,你这一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就给你多带了几身,外头换洗不方便,冬天的衣服也干的慢,你就甭洗了,穿脏了到时候带回来我再洗。”方琳叮嘱了段南山两句,紧接着又递给他一个钱袋,“你这是头一回出远门,咱虽然不是那大富之家,但日子尚且过得去,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该住怎么的地方,一日三餐该是什么吃食,你跟别人一样就成,这钱赚回来就是为了花出去的,莫不要省着。” “还有,我在你包袱了也放了一个钱袋,要是不小心遇到了小偷,这放在包袱里的,还能支应一阵子。”方琳拍了拍包袱,“你可别连这个也被人偷了去。” 她这一连串的唠叨引得沈平安不由得发笑,“就冲我姐夫这身板,哪个小偷这么不长眼敢偷他啊,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呢,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照你这么个嘱咐法,知道的你是他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娘呢。” 方琳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南山这是头一回出门,我当然得嘱咐细致些,省得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后悔去!你跟你姐夫相互照应着些,万事小心。” 沈平安笑着点了点头,他还是第一回见到表姐这么啰嗦呢。 方琳虽然唠叨了些,但段南山不仅不觉得烦,反而甘之如饴,他孤身一人多年,从来没有人像方琳这样,事事关心,连最细微的地方都为他想到了,他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握住方琳的手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将他们两人送到同商队约好的地方,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了。 方琳目送着他们出了镇子,心底突然空落落的,同她一起来送人的还有李氏,她见方琳这副表情,笑着道,“放心吧,那领头的是平安他二舅母娘家的叔叔,不会有事的。”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怎么会放心的下。 可方琳仍旧一脸郁色,李氏心道,到底是成亲时日短,平时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这骤然分别,心里哪能受得了,她笑着转移话题道,“琳姐儿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别回去了,跟我一道走吧,已经选好日子了,等平安回来,就让他们成亲,不过这要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舅母想请你帮帮忙,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方琳本就没什么事儿,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她跟段南山成亲那会儿,因为赶得急,许多能省的礼节都省了,但李氏可不会这么做,她就沈平安这么一个儿子,娶媳妇可不得风风光光的,怎么也不能比沈光宗娶媳妇那会儿的排场差,李氏存了跟孙氏比较的心思,她可不想输给老大家的。 这一桩亲事从开始到把媳妇娶进门,按照那大户人家的规矩,非得三书六礼做足了不可,在庄户人家虽说没那么大的讲究,可也得换了庚帖,合了八字,过了大定小定,才能把媳妇正正经经的迎进门,更不用说还得布置新房,缝制几床新被褥,做几身新衣裳等许许多多的事情了。 “琳姐儿,你瞧瞧,这是平安他老舅爷送来的,上好的时新料子,听说一尺布得好几十个大钱呢。”李氏拿出几匹布料让方琳看,指着其中一批水红色的道,“我觉着这颜色衬蕊姐儿的很,那丫头长得俊,模样好,穿这颜色肯定好看。” 李氏这可谓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石蕊虽然模样不差,可人却黑瘦了些,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要不是这些日子光景好了,人渐渐养得丰腴了些,若不是这样,怕是李氏还得发愁这未来儿媳妇好不好生养呢。 成亲可谓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没有之一。 光是帮李氏挑选被面的花色,就选了一上午,下午还得商量着该给石蕊打什么样的首饰做见面礼,李氏悄声对方琳道,“也不瞒你,我跟你二舅为平安娶媳妇这事愁的不得了,这大半年是死抠硬抠的攒下了一笔钱,有这么个数呢。”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两?方琳觉得不可能,五两银子都不够置办席面的。五十两?那这回二舅母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果不其然,李氏觉着,这笔钱置办聘礼、成亲的席面等绰绰有余,便想在这见面礼上做一回文章,她知道沈光宗成亲的时候,孙氏给何绣儿的是对银镯子,便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弄一副金的才行。 方琳知道了她的心思忙劝道,“二舅母,这可不行,你送一对金镯子,叫蕊姐儿怎么想,她家里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石头虽说在学堂里混口饭吃,可他娶媛姐儿不也得出聘礼吗?还得想法子给妹妹置办嫁妆,我知道你不嫌蕊姐儿嫁妆薄,可你给一对金镯子,咱自家人知道你是疼儿子媳妇,可叫外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嫌这个媳妇家里穷呢。” 李氏的想法,方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说得也是实话,沈光宗是长房长孙,要是给沈平安媳妇的见面礼越过了何绣儿去,那可不仅仅是打了孙氏的脸。 好在方琳的话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李氏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扯着方琳说起旁的事情来。 下午时分,孙氏从外头回来,得知方琳正在帮老二一家准备沈平安成亲的一应事务,不肯吃亏的也找了过来。 “琳姐儿,虽说平安是你表弟,可媛姐儿也是你妹妹呢,你这当姐姐心可不能偏,一碗水得端平了。老二家的,你让琳姐儿帮你忙了一整天,现在该我了吧。”这后面一句是对李氏说的,说罢拉着方琳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方琳连忙道,“大舅母,你别急,你看现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家里还有鸡要喂,就先回去了,你放心,等明个儿,明个儿我一定下山来帮你的忙。” 孙氏一想也是,总不能老二家叫方琳帮着忙活了一整天,轮到她就只能帮一会儿,还不如等明天再说呢,想到这儿,孙氏笑着道,“那可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一定得来。” “舅母放心,那我就先走了。”方琳来时没骑那头毛驴,这走回去得花不少功夫,冬日天短,她得早点走,不然半道上天可就黑严实了。 要说这从小庙村回家的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可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也难怪,平日来来回回,都是自己跟段南山两个人一起,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回了家,可如今自己一个人,确实觉得没意思了些。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看着桌子上没洗的碗碟,还有那冷锅冷灶,方琳心情再度低沉了下去。往常都是她做饭,段南山洗碗,今天因为早上走得急,压根没来及收拾碗筷。 收拾好碗碟,方琳开始烧水准备洗澡,她生了火,坐在灶台前,一手添柴一手拉风箱,平常这个时候段南山肯定坐在一旁,一般都会说些当天去打猎都遇见了什么的琐事,方琳有时候还觉得无聊,可如今一想起来,却发现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块说说话也挺好的。 坐在浴桶里,方琳又忍不住想起来段南山,这个浴桶是她看着他亲手做的,两个人还一起在这里面洗过澡,她给他搓背,他为她擦洗。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直到浴桶里的水变得冰凉,方琳这才回过神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换了件衣裳,倒掉脏水,关了家里的门窗,躺到了床上。 可这回也没人暖被窝了,方琳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尽可能的聚集着身上的温度,脑海中不由得又想到段南山,他那个身子,一年四季都是热乎乎的,尤其是冬天,跟暖炉似的,越想越多,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相公这一走,最起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才第一天,自己就已经这么不习惯了,唉……   ☆、第76章 身孕 好在孙氏和李氏拉着她帮忙准备一双儿女的婚事,倒叫方琳没了空去想那么多事。 段南山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方琳除了偶尔在家等那些山民们把腊肠送来,余下的日子是天天早出晚归,孙氏现如今对这个外甥的看法早已改变,有心说让她在家里住下来,可方琳觉得要是晚上不回家,这心里头总空落落的,幸好有小毛驴代步,即便是日日奔波也不怎么觉得累。 这天一大早,她帮着孙氏和沈媛媛把陪嫁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孙氏在一旁叮嘱,“你嫁过去,娘给你准备的这些东西就是依仗,好在石家没有公公婆婆要你伺候,也轻省了些,石家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可别傻不愣登的忍着,一定要回来跟娘说,知不知道?” 沈媛媛无奈的点头,“石磊家离咱们家又不远,来回顶多走大半个时辰,坐牛车还能更快些,你放心,我就是嫁出去了也会时常回来看你的。”说罢还看了一旁跟着忙活的何绣儿一眼,悄声道,“娘啊,将心比心,你也别为难嫂子了。” 孙氏点了点沈媛媛的额头,“就你心地好,我知道了,等忙完这一阵子,就让你嫂子回娘家住几天。”要知道,何绣儿自打嫁过来,除了回门那日,再也没出过门,更别说回娘家了。 沈媛媛冲方琳眨了眨眼,见何绣儿一脸感激,亦冲她也笑了笑。 大抵是猜到方琳同沈媛媛说了什么,何绣儿微红着脸对方琳道,“上回大白抓伤了姐夫,没想到表姐不仅不记恨,还这样帮我,绣儿……绣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要是表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绣儿决不推辞。” 其实倒不是方琳心眼有多好,而是孙氏当着何绣儿的面叫她忙前忙后,显得十分亲热,她觉得十分别扭,这才想法子缓和孙氏婆媳二人的关系。 吃饭的时候,李氏笑着夹了一块肉送到方琳碗里,瞥了孙氏一眼道,“晌午就要绣被面了,我可不像你大舅母,有个手巧的媳妇,琳姐儿你可得来帮我的忙。” “舅母放心。”那肉是用自家炼出来的猪油炒的,不知怎的,方琳突然觉得腥味太重,喉头涌上一股子异物感,可想吐又吐不出来,她赶忙倒了碗热水,喝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孙氏关心地问,“怎么,身子不舒服?该不会是这几天累着了吧。我说老二媳妇,琳姐儿虽然能干,可你别老使唤人家,你看把这孩子累的,等南山回来,看你怎么跟人家交代。” 李氏撇撇嘴,但心底也有些担忧,忙道,“要不你歇会儿,反正这事儿也不急,平安他们回来还有段日子,耽搁一天也误不了什么事。” 方琳勉强笑了笑,“舅母莫担心,我没事。” 沈媛媛在一旁插嘴道,“娘,二婶,琳表姐以前是多么能干,你们都忘了?而且你们难道没发现嘛,她最近这半个月好像胖了些呢。”为了准备婚事,沈媛媛二度被遣回了家中,谁让她这一年身量又长了不少,以前准备的嫁衣根本就穿不上。 “你这丫头一说,我也发现了,冬天果真是养身体的好时候。”孙氏笑,对沈媛媛道,“不过你可不要吃胖了,省得到时候又穿不上嫁衣。” 沈媛媛跺了跺脚,“娘,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取笑我!” 晌午外头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李氏在屋子里生了炉子,跟方琳一人一个绣绷子,坐在火炉边忙活。 早上出门时天冷,方琳穿了件去年新做的棉袄,屋里暖意融融,不一会儿,方琳便出了一身的汗,绣完这个颜色的绣线,她起身想把外衫脱掉,没想到刚一站起来,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连带着将绣绷子给带倒了。 声响惊动了一旁的李氏,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方琳,急忙丢下手里的针线,跑过来唤道,“琳姐儿!琳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说罢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方琳的身子,试图将她唤醒。 方琳小脸苍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吓得李氏大声喊人,“二山!嫂子!媛媛!你们快来!” 先来的不是这三个人,而是沈如意,小丫头睡得正香,却被她娘的声音吵醒来,她掀起帘子,站在门外头,一边揉眼睛一边问,“娘,什么事啊,大伯娘和媛姐姐在前头院子里呢,你在这儿喊,她们哪能听得见?” “你爹呢,快把你爹叫来,你表姐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晕了过去。”李氏急吼吼地道,随即又反应过来,“算了,你叫你爹赶紧去村东头请陈郎中过来给看看,再把你媛姐儿和她娘叫过来,琳姐儿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你爹来不方便。” 沈如意长大了一岁,也懂事了些,知道事情重要,立刻迈着小短腿往前院跑,沈二山正在那儿劈柴呢。 李氏、孙氏、沈媛媛三人合力,将方琳搬到了床上去,替脱掉了外衫和棉袄,然后盖上了被子。 朦朦胧胧,方琳觉得身上松快了些,意识也慢慢地灵醒了起来,等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李氏三人焦急的面庞,她扯了扯嘴角,“舅母,这是怎么了?” “还说呢,叫你歇着你非不歇,累着了吧。我已经叫你二舅去请郎中了,待会儿叫他给你好好瞧瞧。”李氏道。 方琳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孙氏拦住,“老二媳妇说得对,你赶紧躺着,等郎中来了再说。” “可我没觉得累啊,刚刚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没站稳吧。”方琳有些疑惑,想了想自己最近就是爱犯困了些,可是冬天犯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陈郎中住得并不远,没一会儿便拎着个小药匣子跟着沈二山来了。 方琳其实觉得自己没什么病,但她也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便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让郎中把脉。 陈老三是个乡下的赤脚郎中,年轻的时候在药铺里当过几年学徒,大病看不了,这小病诊的还算不错。他把完脉,眼睛眯了眯,看了看方琳的脸色,这才道,“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了身孕就不要过度劳累,否则气血上涌,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您说什么?”方琳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有了身孕?您是说我吗?” 陈郎中不可置否的点头,“你这身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小时候没养好,现如今得多注意才行,我给你开一副安胎药,你按时服用,现在正是两个月的紧要关头,劳心劳力的事儿最好就不要做了。” 方琳呆愣愣的点了点头,她仔细想了想,自己上个月的葵水压根没有来,但因为忙着石磊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段南山又出了远门,她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事。 接过陈郎中手里的药方,方琳道了谢,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了过来,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儿有了一个孩子,她和段南山的孩子,光是这样想着,她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可没过多久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相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送走了陈郎中,李氏打发沈二山去抓药,转过身对孙氏母女道,“嫂子,你们先坐,我去给琳姐儿弄点吃的来。”对于一贯好吃懒做的李氏来说,主动提出来要做饭,这可是极为难得的事。 却不料被方琳拦住,她笑着道,“舅母,这晌午刚刚才吃了饭,我不饿,你就别忙活了。” 李氏应了一声又道,“那你想吃什么就跟舅母说,千万别客气。”李氏对方琳这么好是有原因的,一则她跟方琳无冤无仇,这个外甥女还经常帮他们家的忙,这二来嘛,方琳是在她跟前晕倒的,她觉着自己要是照料不好方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段南山回来之后说不定还会找她的麻烦。 孙氏笑呵呵地道,“往常念叨着叫你早早生个娃娃,不然就你跟南山两个人,家里头冷冷清清的,可怎么盼啊你这肚子就是没动静,没想到不说这事了,孩子他就来了,可见啊,这天底下的事儿,都讲究一个缘分呢。” 方琳想起先前不仅仅是两个舅母,还有李婶和方丽也念叨过这事,也微微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沈媛媛忽然道,“二婶,跟我二哥和表姐夫一起的那个商队领头的,你不是认识吗?要不想办法托人给姐夫他们捎个信吧。” 李氏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是得给琳姐儿夫婿捎个信。” 方琳却没答应,段南山出门在外,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什么也不管就往回赶,这才刚下过雪,路可不好走,再说了,他这趟出门本就是陪沈平安办事去的,事儿还没办完,把这事告诉他,不是明摆着让他为难嘛。 她想着,反正段南山顶多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腊月初八。   ☆、第77章 归来 今年的风雪尤为大,每次一下就是好几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地上的雪还未消融,便又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来。 方琳有了身子之后这胃口就愈发的刁钻,闻见肉腥味儿便恶心的受不了,可偏偏这山里头吃的最多的就是肉食,她只能变着法子的将家里储存的白菜萝卜做来吃,但天天吃这么些也不是个事儿,没几天这小脸饿得只剩巴掌大。 石蕊因着要绣嫁妆,有些日子没来了,方琳一个人呆在家,无聊又无趣,天气又越发的冷,不得已她搬回了山洞里,再度烧起了热炕,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恹恹地窝在炕上,精神头好的时候做一会儿针线,若是身子难受了,只能想着法子必自己睡着,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吴春梅是来送腊肠的时候发现方琳情况不对的,她是个勤快简朴的人,打从家里的日子因着做腊肠好转了些,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更是从心底里感激方琳两口子。 “你说你,这么大的事,怎么连句口风也不露,把嫂子我当外人了不是?”吴春梅倒了一碗热水给她,“赶紧喝了吧,身子暖和了就能好受些。” 方琳勉强笑了笑,接过茶碗,小口小口的抿着,她的唇因为天气太过干燥,而她又甚少进食的缘故,已经开始干裂起皮,一触碰到热水便是一阵痛楚,可是方琳并未出声,她知道吴春梅是好意,可她并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吴春梅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白菜炒米分条,萝卜汤,也只有那炒冬笋动了几筷子,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一天就吃这么点怎么能成呢,就算你不饿,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我……”方琳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吃不下。” 吴春梅急忙问,“是不是吐得厉害,心里难受,身子还没力气?” 方琳点了点头,诊出喜脉没几天,她就开始害喜,虽说孩子才两个月大,可没少折腾她,平常一向好胃口的她是一闻道饭菜的油烟味儿就难受,宁可赖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不愿意起来吃饭。 “我当初生谷哥儿的时候,也害喜害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那会儿正巧是八九月里,山上酸枣树上都挂了果,你虎子哥摘了满满的一筐子,才把我这害喜的毛病给治好了,俗话说酸儿辣女,我那会儿爱吃酸的,可不就生了个小子。这人一有了身子啊,胃口就刁起来了,你当真就没什么想吃?”见方琳想要坐起来,吴春梅连忙扶住她,又给她垫了枕头。 方琳想了想,脸上不由得飘起一抹红,她不想吃酸的,也不想吃辣的,她这会儿想起段南山烙得锅盔,里头洒在辣椒面和芝麻,香软酥脆,她就想吃那个,当然,这话她是不好意思跟吴春梅说的,只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下去可不成,好歹得吃一点,饿得手软脚软,对孩子也不好,再说了,你现在不好好养着,到时候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吴春梅到底是过来人,经验十足地叮嘱她。 方琳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呢,陈郎中的话言犹在耳,这可是她和段南山的第一个孩子,她当然希望能顺顺利利的生下他,“嫂子。”方琳唤了一声,“你说的对,我确实得吃点东西,可我这会儿身上没力气,就劳烦你了。” 吴春梅见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笑逐颜开地说,“成,你等着,嫂子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虽然没胃口,但方琳还是强忍着不适将饭菜一口一口吞咽了下去。 吴春梅知道段南山不在家,便时常提了在山下买的新鲜蔬菜来看她,方琳劝了几回叫她不要来,毕竟天冷路滑,再说家里还有项虎和儿子要照顾,可吴春梅压根不听,隔三差五的就来一回,有了她的陪伴,方琳心底的郁结也慢慢消散,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可今儿是腊八节,吴春梅昨天买了做腊八粥的食材送了过来,还歉意地说不能陪她过节,她原本是想邀请方琳去他们家的,奈何刚下过雪,山路又不好走,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所以只能留方琳一个人在家过节。 即便是孤零零的,可到了年关近前,她也不愿意家里冷冷清清的,便打起精神将家里打扫了一遍,还煮了腊八粥,甚至还将这几天堆积的脏衣裳都洗了一遍。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儿甜香味儿,方琳将红薯切成小块丢进锅里,不一会儿就煮烂了,她盛了一碗粥,锅里还剩下不少,这平常做两个人的饭做习惯了,突然留下自己一个人,连该放多少米,该倒多少水也拿捏不准了。 吃过饭之后,方琳将碗碟洗了,找了个盆子又将剩下的饭盛了出来,打算明天热了继续吃。 忙完了这一切,她打了个哈欠,觉得又有些犯困,不由得叹息了一句,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懒,早上不想起床,起来不想梳洗,洗完又懒得做饭,吃了饭又不愿意刷碗,衣服穿脏了堆在一处,家里落了灰也没心情去拾掇。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又将手移到了尚算平坦的小腹,“宝宝,还不知道你爹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要是知道有了你,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方琳上了炕,半倚着墙壁,炕是一天到晚都烧着的,段南山临走前可劈了不少的柴火呢。她扯过被子的一角将自己盖住,温暖的感官让那股困意来得愈发凶猛,眼皮越眨越慢,最终慢慢地合上了。 朦朦胧胧中,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方琳睁开惺忪的睡眼,她没有点灯,山洞里本来就暗,压根就看不清东西,模模糊糊地想着,该不会是雪把树给压断了吧,这么想着,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段南山敲了半天的门无人理会,心里不由得猜度起来,媳妇该不会是不在家吧?可是天都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呢。莫不是睡了? 想到这儿,段南山将拎在手上的包袱往身上一系,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轻而易举地跃上了墙头,可往下跳的时候没按捺住,结果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 顾不上痛,段南山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朝屋子里走去。 不在?媳妇不在家!段南山没在卧房里找到方琳,心里不由得担心了起来,这屋子好像许久没有住人了,床榻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正当他犹疑万分,苦思不解的时候,从窗户外面传来的一股儿烟味告诉了他答案,段南山一拍脑袋,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天气这么冷,还下了雪,媳妇肯定是搬到后头山洞里头睡热炕去了,当他绕过前院的屋子,到达后院的时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女人家的衣物,被冻得硬邦邦的,地上还有清扫过落雪的痕迹,段南山不由得笑了笑,朝山洞里头走去。 凛冽的寒风顺着门缝儿挤了进来,正在睡梦中的方琳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裹紧了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没成想,那股冷意竟然顺着被子钻了进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正用那双认真而好看的眸子盯着她瞧。 她猛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南山?南山你回来了?” 男人微微笑起来,俯下身子将她连人带被子一把抱住,带着淡淡凉意的气息喷薄在耳边,略有几分委屈道,“媳妇,你都不知道,我在外头有多想你。” 方琳脸色微红,推开他坐起来道,“你吃了没?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饿了吧,对了,家里还有剩下的腊八粥,我给你热热去。”说罢就要穿衣下炕。 段南山握住她的脚,替她将鞋穿好,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方琳突然看到他,心里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任谁这样被人盯着瞧,总会有些不自在,她将生好了火,将粥盆放进锅里,这才低声道,“你看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段南山这回一出门,足足走了一个月零二十天,对她来说,没有一日不是度日如年。 男人嘴角的笑意好像止不住似的,他伸长了手将方琳搂进怀里,抱得紧紧地,然后低下头,吻住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一双唇瓣。 这一次方琳没有害羞的躲开,而是大胆的迎了上去,她环住段南山的脖颈,放松了身体,投入在这一场亲吻中,回应着他的热情。 良久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方琳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揭开锅盖轻声道,“别闹了,该吃饭了。” “我不想吃饭,我想吃你。”平日里段南山甚少说这样的话儿,他不是不通晓这些荤话,山里的糙汉子们一起出去打猎,偶尔插科打诨也会聊起了,他知道方琳不爱听这些,自己也说不出口,所以从来不提。 可今儿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跟媳妇亲热,一闻到那熟悉的属于方琳独有的味道,他就有些忍不住。   ☆、第78章 欢喜 方琳将热乎乎的八宝粥端上桌,递了双筷子给段南山,“赶紧吃吧。”说罢又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待那火光变得更明亮些之后,这才又坐回了桌边。 段南山扒了一口饭,抬起头看她一眼,明亮的眸子里全都是笑意。 即便屋子里没有外人,可方琳仍旧被看的不好意思,她垂下头,低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呗。”段南山笑了笑,三下五除二的将碗里的饭吃完,拉着方琳的手,“我在外头给你买了好东西,想不想瞧瞧?” 所谓的好东西,是白河镇从不曾有的式样新鲜的首饰,还有那从成衣铺子买来的上衫下裳。 “你……你买这些东西作甚?我……家里也不缺我这几件衣服穿,你……你就不会给自己买几身嘛。”方琳嘴上虽然埋怨,可心里却欢喜的紧,说话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娇嗔。 段南山笑着道,“没花几个钱,你可不知道,在咱们这儿十五文一尺的松江布,青阳县卖十三文,到了越州城一问,竟然才十文钱。” 方琳可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新鲜事,瞪大了眼睛道,“真的?可要是这州县里的东西真这么便宜,岂不是人人都往那里去了?” “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这么便宜,打个比方吧,越州城那儿有染布坊,所以这东西在那儿便宜,可运到青阳县,就得雇商队,运到白河镇也是一样,所以这价钱一下子就上来了,可相反的,咱们自家鞣制的皮子,皮草铺子往外卖三十五文,到了青阳县就变成五十文,越州城那儿就得七八十文钱才能买上一张,好皮子就更不用说了,我打听了一下,还有一两银子一张的呢。”段南山这次出门可是长了不少见识,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 方琳闻言吓了一大跳,“那……那咱以后要不就去越州城里卖皮子吧,这一张皮子少赚几十文,一年下来也二三十两银子呢。” “人家那是有门道的,大的铺子一年要好几千张皮子,还得按时按量往过送,咱就甭想那么多了。”段南山笑,“不过我这回出去,可算是找着了一个好门路,咱们家那腊肠不是卖的好嘛,我走的时候你给我装了不少,这一路上都没吃完,我在青阳和越州城都打听了一下,没这么个稀罕玩意,我跟平安住的那家客栈的掌柜是个好人,说是愿意在自家客栈试着卖一卖,若是卖的好,到时候就让咱们往过送。” “这……”方琳迟疑了一下道,“这山里的猎物就那么多,平常供给着自家的铺子还行,若是时间久了,到时候猎物越来越少,这不是让大家喝西北风嘛。” 段南山比她更了解这个因果循环,显然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我想过了,等开了春,就去市集买上些小猪崽,再买些种蛋,在咱们家外头圈一块地,专门养这些小家伙,鸡崽长得快,虽说冬天容易冻着,可到那时猪也可以宰了,这样轮换着来,肯定没问题。” 方琳笑,没想到相公出去了一趟,不仅想着发家致富,肚子里的主意也多了起来,可还没等她夸两句,就听到段南山又道,“这法子还是平安跟我说的,我觉着可行,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觉得好,可是山里头的猛兽防不胜防,咱们要是大量的圈养这些家禽家畜,被豺狼虎豹们叼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方琳有点儿苦恼,好不容易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她也不想放过,奈何山里虽然不缺这些家禽家畜的吃食,但也不乏将家禽家畜作为食物的动物。 段南山道,“这个我也想过了,到时候在圈养的那块地四周,都挖了深沟,放上捕兽夹和绳网,再在一旁放上两块木板,若平时人要通过的话,将木板架在上头就行了,这样不管是白天晚上,就不怕有野兽来了,要是真有,也权当给我们增添了猎物。” 方琳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笑了笑,“你说的对,反正春日不打猎,等到时候天暖和起来,这土壤解了冻,再开始动工,到时候多雇几个人,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弄好。” “我已经想好了,就是小南坡那边那块地,那边树木少,拾掇起来也容易,等天晴了我就过去看看,只不过这冬天冷,到时候恐怕还是得起围墙才成。”段南山知道这件事可成之后,翻来覆去不知想了多少回,早就胸有成竹。 方琳点头,“我都听你的。”说罢便要将铺了一床的衣裳给收起来。 “要不你试试,我觉着这衣裳你穿起来肯定好看。”段南山拦住她道,说罢又看了她几眼,诧异道,“不知怎的,我看着你这脸好似小了些,但身上比我走之前又丰腴了些,媳妇,你这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方琳一愣,她看到段南山回来,心里欢喜的不得了,竟然一时间忘了告诉他自己有身孕的这件事,心里说不上是羞涩还是激动,她白嫩的脸颊飞上了一抹红霞,声音低低地道,“我……我有了。” 段南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心底纳闷,这媳妇怎么说话说半句?随即问道,“有什么了?” 方琳是又羞又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拔高了声音道,“我是说,这儿,有了!我怀孕了。” “什么?怀孕?”段南山有点儿懵,愣在原地半晌迟迟没有再说话。 方琳以为他是魔怔了,正想唤他,却忽然间他睁大了眼睛,激动地道,“你是说,你怀孕了?有孩子了?咱们的孩子?” “你说呢。”方琳无语,她都表示的这么明显了,这人到底是傻了还是愣了,脑子怎么一下子转不过弯呢。“你走了大概半个月吧,我在舅舅家帮忙准备平安和媛姐儿成亲是一应事务,结果突然晕倒了,二舅母放心不下,让舅舅请了郎中来,这才晓得的,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笼罩了段南山的脸庞,他的眼角眉梢都涌动着笑意,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灼热的目光移到方琳的腹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而那只被方琳握着的手在微微颤抖着,然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这里有一个孩子,他段南山的孩子! 段南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激动和欣喜,那是一种奇异的无法用言语来感觉。他轻轻地抚摸着方琳的腹部,表情也变得温柔起来,似乎能够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力量,又抑或是第一次得知自己要当爹了,那种没有办法控制的喜悦,令他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方琳见他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忍俊不禁,笑着道,“可惜你买来的衣服我怕是都穿不上了。” 段南山是按照她原先的尺寸买的,如今她怀有身孕,经过了最初的害喜反应,如今也变得能吃起来,身子日渐丰润,别说这些新衣服,怕是再过一阵子,连旧衣服也没几件能穿的了。 “不妨事,咱们再买也成。”段南山低低地笑起来,说罢又想到了什么,忙问,“你饿不饿?”现如今方琳一个人吃的,要养活两个人,他可是听人说了,这孕妇是最容易感觉到饿的。 方琳笑着摇摇头,“我今天吃的挺饱,对了,明儿,明儿你给我烙锅盔好不好,要多放些芝麻和花椒叶。”天知道她做梦都在吃自家相公烙出来的锅盔,谁让段南山劲儿大,揉出来的面筋道呢。 段南山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边点头一边却突然将方琳一把抱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方琳不由得大惊,“你干什么呢!快放我下来,碗还没洗呢。” “你好好歇着,碗我来洗。”段南山是忽然想起,自己归家的时候方琳睡得正香,只怕是累了,他将方琳放到炕上,笑着道,“明儿我就给你烙锅盔,我回来了,家里的事以后就全都让我做吧,省得累着你。” 说罢这话,段南山沉默了半晌,才道,“媳妇,对不住,你有了身子我却没能在你跟前陪着,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虽然方琳将自己晕倒一事说的云淡风轻,但他想想就有些后怕,心里不禁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不该出这趟远门的。 “你不会是在外头做下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吧。”方琳见他突然变得心情郁郁,开玩笑道。 谁知段南山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媳妇,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千万要相信我。” 方琳自然是信得过自家相公的人品,连忙道,“你紧张什么,我跟你说笑呢,这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的孩子啊,往后别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相互体谅,再说了,你这回出远门我是同意了的,咱们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在这个时候来了啊。” 段南山的表情仍旧有些不自然,他背过身子,对方琳道,“你先睡,我把这些东西拾掇好就来。” 此时的方琳还不知道,已经有一场血雨腥风即将临近。   ☆、第79章 贺礼 乡间规矩,一家中同辈的兄弟姐妹不能在同一年里成亲,否则会冲撞了彼此的喜气,导致婚后事事不顺。沈家还未分家,大房和二房自然要算作一家子。 李氏虽然着急将未来的儿媳妇娶进门,可无奈,开春之后,石磊便要去越州城参加三年一度的春闱,这可是谋前程的大事,耽误不得,所以只得让了步。 孙氏倒是愿意将女儿多留几个月,可又担心石磊万一中了举,被那城里的大人物看上了,到时候变了卦,自家这好好的一桩亲事可不就泡了汤,索性应下了将成亲的日子放在年底。 妯娌二人都想着,这要是真考中了,管它成绩好坏,沈家就有个举人老爷做女婿了,这可是件长脸的大事。 成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一,也算不上有多匆忙,虽说有不少嫁妆是重新准备的,但好在轻车熟路,没费多少工夫,石磊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家里的屋子老旧,但也拾掇的干干净净,还用积蓄置办了酒席,布置了新房。 而沈平安同石蕊的婚期定在开了春之后的二月初八,原本是要更往后的阳春三月,可二月底的时候石磊就要动身去往越州城去参加春闱了,石蕊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他不在,连个送嫁的人都没有,那可不成。 方琳作为娘家人,势必到时候要为沈媛媛送嫁,她因着有了身孕,没去舅舅家帮着忙活,可这些事儿都是在心里惦记着的。 沈光宗同何绣儿成亲时,她送了两匹时兴的好布料做贺礼,到了沈媛媛跟前,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更不用说,沈媛媛是姑娘家,这成亲的时候,小姐妹们都是要送点小礼物的。 可方琳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沈氏过世的早,从来也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东西,平日里的迎来送往,也是她慢慢观察出来的结果。后来还是段南山给她提了醒。 这石磊开春之后要去越州城赶考,一路上吃的住的都需要盘缠,对他们来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还要买笔墨纸砚,还有那市面上的试题集子。 段南山的意思是干脆他们就送些笔墨纸砚当贺礼,既免了要买什么当作礼物的烦恼,又替石磊两口子省下一笔钱,而且这笔墨纸砚,不仅文雅,而且实用,给石磊这样的读书人当礼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方琳一想也对,即便孙氏给沈媛媛准备了不少陪嫁,可肯定是没有这些东西的,而且去越州城赶考,这盘缠也少不了,哪怕沈媛媛想当了嫁妆换成银钱贴补一二,那肯定也会折了价,倒不如直接送些需要的物件省心。她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就送些笔墨纸砚作贺礼吧。” 尽管打定了主意,可两个人却又为怎么挑选烦恼起来,要知道,这书画铺子里,笔墨纸砚品种繁多,价格不一,他们根本不懂这些,又如何能挑出合适的。 想了半晌,小两口还是觉得得找个懂行的人同他们一起去挑选才行,可他们俩认得的,不是只会拉弓射箭埋陷阱的山民,就是扛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石磊倒是识字,可这送给人家成亲的贺礼,总不能叫人家自己去挑吧。 “要不,我们找耀祖问问?”方琳有些迟疑地说,在她看来,沈耀祖那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半大孩子,把这么大的事儿托给他,总归是有些放心不下。 可段南山并不这么想,他倒是一直挺喜欢这个小表弟,闻言点头道,“耀祖在镇上念书,这读书人要用的东西,他肯定能看出好坏来。”见方琳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笑了笑,“这就跟如意好吃,能吃出你做的饭就跟旁人不一样,是一个道理。” “得了,听你的还不行嘛。出去了一趟,回来这话说的是一道一道的,好像我不讲理似的。”方琳嗔怪了两句,收拾好钱袋,从圈里将毛驴牵了出来。 “这家伙也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今儿正好,一起出去透透风。”方琳笑着道。 段南山皱了皱眉,“我看咱要不还是走着去吧,你要是走累了,我背着你也成,这骑着毛驴来回颠簸,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方琳闻言一愣,她也没想这么多,看来这有了身子到底是不方便起来,不仅干不了重活,就连这代步的工具也得省下了。 如今已是腊月,学堂里早已放了假,沈耀祖正在屋子立乖乖练字呢,一听说要去买笔墨纸砚,立马就坐不住了。 别看他平时装得像个小大人,但到底还是个玩心重的孩子,更何况,沈大山平时买给他的,只不过是最寻常最便宜的那些笔墨纸砚,倒不是沈大山舍不得花钱,而是如今沈耀祖入了学堂,这学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觉得,这普通的纸笔用着也一样,反正小孩子初学,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根本用不上好纸好笔好墨。 “这笔墨纸砚啊,说得是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州的纸和端州的砚,湖笔不仅豪细出锋,而且毛纯耐用,据说用湖笔写出来的字,比一般的笔也好的多,还有徽墨,我听夫子说是用松木做的,还混了不少原料才能制成,防虫防住那是不在话下,而且写出来的字墨色经久不褪,很是难得呢。宣纸那就更不用说啦,可是有纸中之王的美誉呢,至于端砚,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夫子说,端州在很远的地方,那儿的地貌同咱们有很大差别,石头不一样,所以研制出来的砚台也不一样,据说贵得很呢。” 一提起这挑选笔墨纸砚来,沈耀祖那可是有说不完的话,毕竟夫子在课堂上讲了不少回,有许多同窗都专门去书画铺子里选了好纸好笔拿到学堂里显摆,为这,沈耀祖还被嘲笑过好几回,但他是个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头的孩子,知道家里无法与生活在镇上的那些同窗相比较,也从不去羡慕。 方琳笑着道,“你说的这些,咱们白河镇这种小地方,有吗?”湖州、徽州、宣州、端州,这些地方,她可一个也没听说过。 沈耀祖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苦着脸道,“真叫表姐你说对了,除了宣纸,其他的咱们这儿都没有。在咱们北方,最好的笔就是狼毫笔,就是用狼尾巴上的毛做的,还有羊毫和紫毫,对了,紫毫就是兔毛,还有其他畜生的一些毛,就是我用的这种,不出一个月,毛都快磨没了。”小家伙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笔扬起来让方琳看,无奈劲儿使大了,反手甩了自己一脸的墨汁。 “这墨也不好!味道臭臭的,表姐你闻闻。”沈耀祖抹了把脸,手上也全都沾上了墨,凑到方琳跟前道。 方琳笑,“你赶紧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去镇上买这些笔墨纸砚,到时候表姐也送你一套。” “真的?”沈耀祖又惊又喜。 “表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可你要快点哦,不然磨磨蹭蹭,等回来天都黑了,我就不给你买了。”方琳见他脸上终于有了小孩子的表情,故意逗他。 果不然,沈耀祖闻言立刻跑到屋外头打水洗脸,都来不及倒热水,最后还是段南山拿舀子在炉子上的热水壶里给他倒了一点,他这才把脸洗干净。 从小庙村到镇上去的路尚算平坦,段南山赶着沈家的牛车,拉着方琳和沈耀祖慢慢悠悠的往镇上走。 要说这到了年关近前,镇上不管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那生意都是好得不得了,段南山将牛车停在镇子外头,给了那看车的几文钱,这才牵着方琳的手往里走,还轻声叮嘱道,“街上人多,你小心磕碰着。” 方琳翻了个白眼,她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纸做的,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话虽如此,可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儿甜蜜是怎么也挡不住。 因着街上人多,他们也没有多做停留,直奔卖笔墨纸砚的书画铺子而去。 方琳是头一回来这种店,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段南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生怕这放书的大柜子突然倒下来,砸到自家媳妇,而沈耀祖一进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海里,捧着一本诗集看得如痴如醉。 “我说,小祖儿,你该不会忘了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吧?” 听到方琳的这声提醒,沈耀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往另一侧卖文房四宝的地方走去,段南山刻意放慢了脚步,也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什么,小家伙儿突然笑逐颜开,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 挑来选去,最终选了三管狼毫笔,一沓六尺的宣纸,还有几块松香墨,砚台在掌柜的推荐下,选了一块山西的澄泥砚,方琳倒也没食言,送了沈耀祖一支羊毫笔,一支狼毫笔,还笑着同他说,若是以后段南山猎着了狼,一定把尾巴留下来给他制笔用。 小家伙儿是高兴了,段南山不知从哪里又拿了一支笔,两张纸和一本书,从钱袋里取出银钱结账。 方琳纳闷,“你买这些东西作甚?” 段南山没有抬头看她,低声道,“我想学几个字,买来随便看看。”   ☆、第80章 送嫁 方琳自己对认字一事也有极大的兴趣,闻言并没有阻拦,还笑着让段南山多选几本。 段南山摇摇头,他这书是买给沈耀祖的,小家伙儿答应了他,可以用这本诗集换一本初学者认字用的千字文。 沈媛媛出嫁那一日,方琳早早的来到了沈家,她如今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逐渐显怀,那熟识的人儿都道了一声恭喜。 方丽抱着钰哥儿,远远瞧见方琳,觉得身形不像,走进了才确定是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姐,你这是有了?” 没等方琳开口,段南山就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伸出手要抱钰哥儿。 赵钰已经快七个月了,早就开始认人了,依依呀呀的朝段南山怀里扑,张开的小嘴里依稀可以看到两颗刚冒出来的牙。 方丽笑着调侃,“上回还说呢,没想到姐你这么快就有信了,怎么着,生个小妹妹给我们家钰哥儿作伴。”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大人的话,反正钰哥儿看见他娘笑得一脸开心,小脸也笑得挤在一起。 无论是朱门大户,还是乡间小户,嫁了人的姑娘家总希望头一胎生个儿子,好巩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也为了后半辈子有个依仗。方琳如今长了见识,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将来孩子乖巧听话,为人正派就行了。但别人可不一定会这么想,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她微微皱了皱眉,今儿是沈媛媛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因为和妹妹无意中的几句话闹出场风波来。 果不然,一个正磕着瓜子的妇人听了这话,挑了挑眉,“我说你这姑娘家,怎么说话呢,哪有盼着自己亲姐姐生闺女的,你是有了儿子心放在肚里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方丽瞥了她一眼,见是个不认识的,石家迎亲的人还没来,应该不是那边的亲戚,应该是孙氏娘家那边的,她跟方琳差不多的心思,不愿意跟这个人计较,索性笑了笑,低声同方琳说起话来。 那人以为方丽怕了她,猛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方丽的鼻子不依不挠道,“说你呢,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见人说话嘛,一看就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一点家教也没有。” 方丽面色微微有些沉下来,还没待她说什么,方琳便拦在了她前头,“这位婶子,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你要是来喝喜酒,我们大家绝对欢迎,可你要是来闹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妇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见方琳跟前还站着个人高马大英俊男人,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但还是忍不住嘀咕着骂她不识好歹。 段南山哪能容忍方琳受这样的委屈,瞪了那人一眼作势就要发作,还是方琳低声劝了两句,“这里是舅舅家,要是真闹起来,面上也不好看,算了吧,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嘴长在她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又不掉一块肉。再说她也没说错,我们姐妹就是有爹生没娘养,可也不好好的长大了,如今的日子过得不知比有些父母健在的人好多少倍,可见啊,这人不管过什么日子,都是自己的选择,埋怨出身和命运是没用的。” 方琳说罢叹了口气,若是放在以前,这会儿冲在最前头的肯定是敏姐儿,可如今姐妹三人,敏姐儿却同她们俩渐行渐远,形同陌路了,刚刚在厨房见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段南山听完她的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间也没留意到她的表情。 石家是抬着花轿来迎亲的,这倒不是石磊为了娶媳妇花光了家底,而是他在学堂做夫子,有个学生的父亲是镇上的大户,对他十分赏识,特意派了家丁帮忙张罗着的。 孙氏一见那花轿笑得乐开了花,心里不住地感叹这门亲事算是结对了,整个小庙村,姑娘家出嫁有花轿来迎亲,沈媛媛这可是头一份呢。 这住在一个村里的,多少都沾着点亲,来喝喜酒的和来帮忙的邻居都议论纷纷,说是沈媛媛这姑娘是个有福的,嫁了个这么年轻的秀才老爷,说不定以后有当官夫人的命呢。 石磊胸前系着一朵丝绸缠成的大红花,白净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乍看之下,倒不像是个村里出来的教书先生,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都说这新娘子是世上最好看的人,这话一点也不假,涂脂抹米分,梳发穿衣,一番打扮之后,原本只是有几分秀色的沈媛媛竟也显得清丽脱俗起来,一笑那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方琳笑着给她盖上盖头,忽然想起新学来的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她琢磨着,自己平时是不是也得拾掇的好看点。有这么个想法对方琳来说挺不容易的,在她的印象里,庄户人家不论是多俏丽的姑娘,一旦嫁人生子之后,不仅脾性变得泼辣,就是模样也会大变,邋里邋遢整天穿着灰衣裳的大有人在。 女儿出嫁是件大喜事,可在沈媛媛登上花轿的那一刻,孙氏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女儿这一走,可不是出趟门就回来了,而是完完全全冠上了另一个人的姓,成为了他们家的人。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把沈媛媛拉扯到这么大,结果她嫁人了,孙氏是越想越难受,哭得那叫一个欢实,谁劝都不顶用。 沈大山有些沉默,他一直送着石家迎亲的队伍出了门,才拍了拍石磊的肩膀,嘱咐道,“以后好好待媛姐儿,莫欺负了她,我沈家人不多,可为这当爹的总会为女儿出头。” “岳父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媛姐儿,除了她,此生绝不染二色。”石磊的话语铿锵有力,可偏偏沈大山是个大老粗,压根没听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招呼完客人自然会随后跟上。 这媛姐儿出嫁了,李氏却苦恼起来,拉着方琳道,“你说,到时候咱们去石家迎亲的时候,是不是也得雇一顶花轿?蕊姐儿他哥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倒叫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事情要是搁在旁人家,肯定不会想那么多,自己家是个什么情况就按什么情况来,反正那花轿也不是石磊自己雇来的,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在乡下地方,可是不受待见的。但谁让李氏是个爱攀比的,又不愿意处处被大嫂孙氏压着一头,事事都要争个高低。 方琳知道劝不动她,索性也不说,不管李氏如何嘀咕,都抿着嘴笑着不吭声,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李氏这是手里头没钱,想让自己主动提出帮忙呢。 她又不傻,这别人要借是一回事,自己主动给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方琳觉得,没必要为了摆排场而白花这么多钱,石蕊是看中了沈平安这个人,若是比家世,比沈平安好的人大有人在,她又何必嫁过来呢。 送完沈媛媛出嫁,沈耀祖这个小家伙儿忽然凑到了方琳跟前,“琳表姐,我去你们家住几天好不好?” 方琳疑惑,沈耀祖这个小大人,平日里不用督促也会认真的读书写字,怎么会突然想着要去山里玩,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去他们家做客,想了想,她笑着道,“要是舅舅和舅母同意了,我没意见。” 沈耀祖欢呼了一声,欣喜道,“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爹我娘的。”说罢这话就凑到段南山跟前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孙氏知道这件事后,没多想就点头同意了,沈媛媛刚刚嫁过去,新婚燕尔,顾不上铺子里的事,沈平安又要忙活着制作过年花灯会上要卖的灯笼,压根腾不出空来,她跟沈大山两个人在铺子里忙,也没办法照顾沈耀祖,还不如让他去方琳家住几日,山里头安静,说不定这孩子能更加认真地学习呢。 “去了你琳表姐家里,要乖乖听你表姐和表姐夫的话,不要贪玩,把夫子布置下来的字写完,记住了吗?”沈大山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心里颇感欣慰,如今长子已经娶妻,女儿也出嫁了,只剩下沈耀祖,待他学出个名堂了,能在外头安身立命,他这颗心才能放下。 沈大山虽然没有做父亲的威严,但沈耀祖恪守孝道,在他面前一直规规矩矩的,闻言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会乖乖的,不会乱闯祸的。” 好不容易下山一回,再过几天又是新的一年,方琳和段南山两口子索性在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去置办年货,买完了之后又去沈家接了沈耀祖,这才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 鸡已经嘱托李婶帮忙喂了,院子里有不少顺着风飘进来的叶子,段南山拿起扫把,低声说道,“你领着耀祖去后头,我把这儿扫干净。” 多余的房间家里多的是,可这被褥得重新准备,方琳怕沈耀祖经不住山里冬天晚上的严寒,多给他加了一床被褥,前前后后的收拾好,才笑着道,“这一阵儿你就住在这儿,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表姐说。”方琳怕孩子面薄,受了委屈忍着不说,便提前提了醒。 见到沈耀祖点头,她这才放心下来,“那你现在家里转转,我去把买的年货收拾一下。”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 院子里,段南山拿着扫把,蹲在地上,看着满地枯黄的落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81章 圈养 大抵是因为今年赚下不少银钱的缘故,段南山和方琳的这个新年,过得既安逸又富足。 可方琳这些天有些烦恼,石蕊如今马上就成了沈平安的媳妇,得帮着李氏操持家务活,想想也不可能再来她这儿赚那一天三十文的工钱了,要是放在平时,她自己还能支撑一二,可如今有了身孕,这别说剁肉灌腊肠,就连饭,段南山也不让她做了,一日三餐端到跟前,还有那拆拆洗洗的活儿,他也全包了,唯有缝补衣裳肯让方琳沾手,即便是这样,天色稍稍暗下来,就立刻点了烛火。 “你说,咱在哪里能找个信得过又勤快的人?”方琳把周围的人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个合适的。 段南山刮了刮她的鼻头,“你快别想这么多了,等开了春我得去准备养猪养鸡的事儿,再说又不能打猎,咱们就不灌腊肠了,反正这一个冬天下来,家里还剩了不少呢。” 方琳一想也是,索性转移话题道,“耀祖这也回去了,我瞅你跟他学字学的认真得很,如今怎么样了,不如写两个我瞧瞧。” 段南山学字的时候可是避着她的,说是什么写得不好怕她笑话,方琳很是无语,她自己写出来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哪会笑话别人。 家中还有那用剩下的纸笔,段南山闻言一愣,想了一会儿道,“也好。” 也不知是段南山对习字一道有天分,还是男人天生力气大,能控制得住手腕,总之段南山写出来的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比她那软趴趴的强多了,方琳有点儿泄气,要知道,她认字可比段南山早一些呢。 许是看出了方琳的心思,段南山笑着道,“咱们寻常又不写个文书,字写好不好看没什么大碍。” “我哪能不明白。”方琳叹了口气,抚了抚微凸的腹部,“我只是想着,要是咱们的孩子,将来也能去念书,做个有学问的人就好了。” 段南山轻轻揽住她的肩,没有说话。 石蕊同沈平安的成亲之后,李氏虽说没有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她,可忙里忙外的少不了的,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亲自来说,“琳姐姐,我以后忙起来,怕是不能来你这儿帮忙了。” 方琳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没介意,摇摇头道,“如今开了春,南山说是要腾出一片地来养猪养鸡,雇了好几个人呢,我得给他们准备饭菜,这腊肠的事儿,还劳烦你回去跟大舅舅说一声,怕是一时半会儿送不过去,要是铺子里没了,就叫光宗来拿。” 石蕊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初为人妇的风情,原本清秀的五官显得愈发立体。 方琳想着她嫁人之后想出门,怕是没以前那么容易,笑了笑道,“南山正在小南坡那头忙着呢,他啊,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圈了好大一块地,叫我说,养这么多鸡和猪,留下的渣滓都够我们俩吃了,哪还用他去打猎。” “姐夫这是心疼你呢。”石蕊随了沈平安的称呼,喊段南山姐夫。 方琳微微笑了笑,要说心疼,这新娘子才更招人疼呢,但她知道石蕊性儿羞,便省了调侃她的心思。 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要去的地方,段南山正跟几个山民挖沟挖的热火朝天,倒春寒的时候,竟只穿了意见薄衫。 “姐夫,几位大哥,先歇会儿吧,琳姐姐带了吃的和水,你们要是渴了饿了就先填填肚子。”石蕊笑着喊道。 李有福是第一个跑过来的,石蕊忙把背上的筐子卸下来,水和吃食可都在这里搁着呢。 少年一把抓起水囊,咕噜咕噜先是灌了一肚子水,喘了口气道,“唉,平常我跟我爹出去打猎,老是叫苦叫累的,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累,嫂子,你看我这右胳膊,是不是比左边的壮了一圈?” “这就不行了?你刚开始不是还叫嚷着说自己个儿力气大,又年轻,肯定能干得又快又好吗?嫂子就指望着你帮忙呢。”方琳这话是故意说的,李有福虽然气力好,可到底不如上了年纪的人有经验,不知道省着劲儿,自然累得比旁人快。 十五六岁的少年哪受得了这个激将法,一跺脚扛起铁锹就要往过走,方琳忙拦住,“急什么,又没说不叫你干,先吃点饼子,我刚蒸出来的,热乎着呢。” 李有福欢呼一声,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拿起那香喷喷的饼子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嫂子手艺就是好。” “可不是,南山这娃娃有福气。现在媳妇有了,孩子再过几个月也生下来了,再没有比现如今更好的了。”一个中年男子朗声笑道。 “吴叔。”方琳冲那人打了个招呼,这人是吴春梅介绍来的,是她同村的族叔,不仅干力气活在行,家里还养了不少鸡鸭,对于圈养这事,再有经验不过。 一众人吃吃喝喝,段南山便牵着方琳绕着刚挖了还没有一半的沟渠散起步来。 这是郎中说的,因为方琳少时身体的根基没打好,最好在孕时多走走路,让身子强健些,等到临盆时这危险就少上一分,自此,每天中午,段南山都要陪方琳在院子里转一会儿,等到这儿忙起来,散步的时间就改到了方琳过来送饭的时候。 见段南山额头上出了汗,方琳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笑道,“低头,我给你擦擦。” 兴许是因为每天洗澡,还用上了庄户人家都鲜少用的早豆子,男人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带着股淡淡地让人安心的感觉,方琳给他擦完汗,将帕子塞到他手里,“你也别光顾着埋头苦干,家里那些种蛋出鸡崽儿还得一段日子呢。” 段南山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听到心里,那就不得而知。谁让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让媳妇过上好日子,可这个想法以前是为了他们的小家,如今却只是为了…… 等到两口子绕了个圈回来,众人早已吃饱喝足,一个个抡着锄头、铁锹忙活,石蕊正坐在树荫底下等着他们。 见状,方琳松开同段南山握着的手,笑着道,“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忙到太晚,我等着你回来吃饭。” 目送着方琳同石蕊远去,掌心似乎还残存着媳妇手上的温度,打从媳妇有了身孕,两人就再没有亲热过,如今连拉拉小手也有了时限,段南山怅然若失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拿起属于自己的铁锹,回到沟渠里继续铲土。 石蕊在外人面前腼腆,可同方琳这样的熟人,那是有说不完的话,叨叨咕咕地说了她婆婆李氏和大伯娘孙氏不对付,又说沈老太太有多么喜欢她,还询问方琳如何才能讨好她的小姑子沈如意。 “如意那丫头是个馋嘴的,你给她买几块糖,什么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方琳对这个表妹还算了解,她如今肯亲近自己,就是冲着自己做的饭菜来的。 “我跟我哥说了,叫他从越州城回来时买些咱们这儿没有的稀罕物件,上回平安带回来的糕点就好得很,想必如意肯定会喜欢。”石蕊犹自说道,随即又抱怨起来,“你说我嫂子,我哥如今不在家,我跟大伯娘都叫她回来住,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死活非要守着我们家那一个小破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了金银财宝哩。” 石蕊到底是嫁人没几天,骨子里还保持着少女的娇憨,说完这话,还冲方琳吐了吐舌头。 “媛姐儿这么做是对的,无论如何,她已经出嫁了,你们家的院子再破,那也是她的家,守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对,这也就是你同她好,觉得她一个人在家里头,事事不方便,换了旁人,肯定也是我这样的说法。”方琳无奈地笑了笑。 石蕊撇了撇嘴,“对了,大伯娘想叫我到店里去帮忙,可你也知道我娘的性子,我这要是不去,肯定会得罪大伯娘,可要是去了,就怕我娘心里头不高兴,琳表姐,你脑子转得快,帮我想个主意吧?” 方琳笑着问她,“那你想不想去呢?” “当然想!” 她就知道这个丫头坐不住,干活不是什么大问题,石蕊能吃得下苦,可李氏把她拘在家里,又没个能说话的人,这丫头不憋坏才怪呢。方琳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大舅母有没有说给你多少工钱?” “这个……”石蕊迟疑,“大伯娘没说。” 方琳还算了解孙氏,如今这铺子有沈平安的一份在里头,说得好听点是叫石蕊去帮忙,其实就是做白工。想到这儿,她有了主意,笑着对石蕊道,“二舅母和大舅母两个人又不是有什么大仇,两个人只不过喜欢比较罢了。你给二舅母说,想去大舅母那儿赚银子,她铁定会同意,不仅如此,还会帮你要工钱,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这钱,你怕是拿不到手里。” “我婆婆要拿就拿,她虽然抠一点,但对平安还是很好的,她把钱给了平安,不就等于给了我嘛。”石蕊似乎不在意,摆了摆手,随机道,“琳表姐,你说的这法子真的管用?” “你一试便知。”   ☆、第82章 春雨 大抵是因为冬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等到春回大地时,山上的冰雪消融,不仅山林里的草木抽新芽长得越发旺盛,就连小河沟的水位也涨了不少,而如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方琳站在门槛外头,看着从屋檐上流下来的水,笑着道,“有了这么一场雨,今年的庄稼长势怕是旺着呢,等到天一晴,咱们就去把地犁好下种吧。” 屋檐下放着木桶和木盆,从上面留下来的水大多都进了这里头,段南山拎着一个已经装满的木桶,往专门腾出来装水的一个旧水瓮里倒,他们平常洗衣做饭,一水瓮的水可以用三五天,可要是加上浇院子里的那片菜地,就有些不够用了。 听到她的话,段南山回头笑着应声道,“成,咱们去年还留了不少种子,等天晴了拿出来晾晾,把坏掉的挑出来就能下种了。” 他跟方琳成亲这一年多,对农事也逐渐了解了些,从播种到收割,虽然说不上精通,那最起码的常识是知道的。 “还说呢,你赶紧进来吧,把蓑衣脱了,看看身上有没有淋到?”方琳见他忙完了,忙招呼他进屋,如今天气虽然渐暖,可万一要是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段南山身强体健的,倒没觉得自己淋点雨有什么,不过方琳的关心他还是很受用,走到屋檐下,对方琳道,“媳妇,你离远点,小心受了寒气。” 方琳心里暗笑他多事,可还是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门槛里头,段南山见状,这才解开身上的蓑衣抖了抖上头的雨水。 他的裤腿有一半都被打湿了,草鞋上也沾了不少泥巴,方琳转身在屋里重新拿了双布鞋给他,“穿这个吧。对了,你待会儿进屋,我给你比个鞋样子,你那棉鞋,上回从越州城回来没几天就穿坏了,我得重新做一双。” 原本以方琳的速度,入了秋再做也是来得及的,可现如今情况不同了,她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八九月正是临盆的时候,等生了孩子,这孩子的衣裳,鞋袜都得她这当娘的张罗着,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腾出空来给她做鞋呢,索性提前做了,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这下雨天也没个可打发时间的事情,方琳便想着去瞧瞧小鸡崽儿孵得怎么样了? 段南山琢磨了一会儿,没有换上方琳拿过来的鞋,而是又披上蓑衣道,“你等着,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方琳纳闷,见他随手拎起一个筐子走到了院门口,下意识的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采蘑菇去吗?” 山里头有不少野山菌,方琳不仅见过了蘑菇、香菇、地衣这类常见的,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在询问过段南山,确定没毒之后,她尝试着用这些山货熬汤做菜,出人意料的是,味道异常鲜美,所以每回到了下过雨,他们两口子便会抽出空来,在山里的小路,枯木、还有岩石缝里寻找这些吃的。 似乎是因为雨下的太大了些,段南山没有听到她的低语,推开院门已经走了出去。 开着的两扇门相对,形成了一个风道,方琳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颤,只好回屋先加了件衣裳。 没多时,就听到段南山从外头回来了,因为她在屋里头就听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和水碰撞发出的声音。 出了门一看,段南山抱着一块大石头,正在院子里“铺路”呢。 雨下得越来越大,从她们住的院子到后头母鸡抱窝的鸡舍,全都积了水,方琳受不得寒,如今有了这石头铺成的小路,她一路走过去,别说是淋到雨,鞋上连一点泥也没有。 因为下雨的缘故,鸡舍被挪到了后院一间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面铺满了干草,门窗闭得紧紧地,很是暖和。 种蛋是过完年托李氏在小庙村寻来的,如今已经有不少已经孵出小鸡崽儿,小小的嫩黄色挤在一起,十分可爱。 “南坡那边应该已经挖完了吧?”方琳数了数小鸡崽儿的数量,轻声问道。 段南山点点头,“已经挖完了,就剩下围栅栏和搭棚子了,就是怕遇上这样的天气,小鸡崽子生了病。” “那就好,等天晴了,我们再去集市上买几头小猪崽。”方琳微微笑着,不管这桩生意到时候能否谈成,自家往后即便是段南山不去打猎,也不缺肉食吃了。 两口子如意算盘打得好,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断断续续,没完没了。幸好这院墙是青砖垒成,若是土墙,恐怕早就泡胀泡软了。 家里储存的肉干和腊肠在下雨的第三天就被沈光宗全部运到了镇上去,原本段南山打算赶集的时候多买些吃食,方琳怀着身子,正是要进补的时候,可没成想,还没到赶集的日子,这雨就不管不顾的下了起来。 如今顿顿萝卜白菜,偶尔吃一两顿白面改善生活,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怀有身孕的方琳,那好不容易养得圆起来的小脸这阵子又开始变得下巴尖尖了。 尽管有着春日不狩猎的规矩,但人要是饿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段南山冒着雨出去打了几次猎,可天气不好,山林里的动物也鲜少出来猎食,更不用说大雨模糊了视线,射箭的准头自然不比平常,这几日他们吃的,全都是误入陷阱的猎物。 这天下午,吃过饭之后,方琳拿起针线活做了起来,段南山负责洗碗,他虽然拿着丝瓜瓤子在刷碗,可心思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眉头紧皱着,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不仅耽搁了他的计划不说,就连想多给家里屯点食物也不成。 突然,天上轰隆一阵雷响,方琳放下手里的活,盯着白晃晃的天空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大半个月,老天爷像是要把一年的雨下完似的,连歇一会儿都不肯。 轰隆隆的雷声一直持续到了天色暗下来,段南山点了蜡,无奈道,“家里的蜡烛快用完了,灶下的干柴也没剩多少了,我明儿得下趟山,咱们总不能困到这儿吧,也不知道李叔他们家是什么样的情况,如今打不了猎,他们一大家子人,这吃的喝的可不是一点。”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方琳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自小生活在这片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下的这么大的雨。 风也跟着吹了起来,坐在家里似乎都能听到那树叶哗哗哗被风吹落的声音,有那脆弱的枝条,抵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风雨摧残,早已折断。 方琳低声道,“明儿这雨要是小一些,再下山也不迟,要是你惦记李叔李婶他们,下山之前去一趟他们家,问问要不要捎带什么东西。” 段南山同她想到一处去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方琳推了推他,“我听着这声音,怎么像是有福那小子的,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这个时候来,该不是有什么事情吧?你快去开门。” 李有福像个落汤鸡似的,浑身又湿又脏,沾满了泥巴,段南山一见他这幅模样,诧异道,“有福,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进来。” “南山哥,这雨……这雨太大了,山上……山上被冲垮了,我们家外头那条河的水,已经涌到我家跟前了,水位还在涨呢,这……再这样下去,我们家非被淹了不可,南山哥,你快想想办法吧,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小玉,还有小侄子,他们都还在家里呢。”李有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抹了一脸泥,下雨天路不好走,更何况这雨下了大半个月,山间的小道踩上去也是深一脚浅一脚,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 段南山闻言忙把他扯进来,“你……你说什么?要淹了?怎么可能呢,你们家附近的那条河,离你家有半里路呢。” “真的!要不是这样,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跑到你们家来做什么,山上下来的水把观音坡那一片给冲垮了,连泥带水的都冲进了河里,现在水位上涨,河水全都涌出来了,往低处流呢,我爹说要收拾东西下山,不然到时候怕是要被困在山里头,叫我来给你报个信,你赶紧收拾包袱细软,带着嫂子下山去。”李有福说得又快又急,可停在段南山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 山民盖房子多选择在高处,就是怕雨季时河水上涨,可如今雨下得这般大,房子是淹不了,可他们会被困在这山里头,没有吃的喝的,能扛多少时日呢。 段南山拍了拍李有福的肩,“你赶紧进来,我跟你嫂子这就收拾东西,咱们等会儿一起走。” 两人在门口说了这小半会儿的话,身上都湿透了,方琳无奈道,“有什么话就不能进来再说,瞧你们这一身都是水,等着,我给你们熬姜汤去。” 段南山忙把她拦住,将李有福刚刚的话说了一遍,方琳听完是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道,“咱们要是走了,小黑和后院那些鸡崽儿怎么办?” “小黑咱们得牵下山,这山里头路不好走,有福一路摔了不少跟头,你这怀着孩子,坐着毛驴比较安全,鸡崽儿是没办法了,咱们把她们挪到山洞后头那个石室去,撒上些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候要是还有那没饿死的,咱们就继续养着。”   ☆、第83章 水灾 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毕竟地势高,水淹不到这儿来。方琳和段南山两人只带了几身衣裳和家里的银钱,匆匆忙忙就下了山。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水已经漫过了膝盖,混着泥土浑浊不堪,连脚底下是石头还是树枝都看不清,更别说原先下山的小道在哪里了,段南山起先是牵着方琳的手,见她实在走得磕磕绊绊,索性将她抱起来。 在这个时候,方琳也顾不上矫情,她心底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要不是李有福来报信,说不定他们两个人在家里,根本不会想到这件事。 在山上还未发觉,可越往山下,走方琳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正所谓水往低处流,这一路上,周围的农田被淹没,别说那刚种下的庄稼,就是田埂边上的灌木丛也被淹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冬天落了一地的枯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 水已经漫到了段南山的大腿处,方琳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知道他这一路上抱着自己,肯定是累坏了,便挣扎着想要下来,可段南山却紧了紧胳膊,严肃道,“你乖乖的,别乱动,咱们先去舅舅家看看。” 山脚离小庙村还有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方琳心中担忧,因着下雨的缘故,她同段南山这半个月连门都鲜少出,压根没想到山下会积这么多的水,这房子估计都住不了人了吧?舅舅一家现在在何处呢? 果不其然,小庙村已经被淹了,整个村子的房舍全部都是空荡荡的,有那低矮的房屋已经被冲塌,破烂衣衫和木盆木桶漂浮在水面上,显得荒芜而寂寥。 段南山寻了个能站人的地方将方琳放了下来,面色沉沉道,“这附近的村子十有八九都跟这里一样,不过你看着这院子屋子大部分的门都是锁着的,说明人肯定都走了,咱们得去镇上看看。” 方琳这一路下来,虽然没走路,可架不住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寒冷似乎顺着骨头蔓延到全身,她打了个喷嚏,转头问李有福,“你爹他们有没有说要到什么地方去?” 小庙村李有福是来过的,如今见大水将整个村子都淹了,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听到方琳的问话,迟疑了半晌道,“应该是去镇上吧。可是现在这些村子都没人,镇上肯定是住不下,嫂子,你说咱们怎么办呢?” 段南山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言语,这才对方琳道,“无论如何,咱们得先去镇上看看,要是镇上没被淹,那是最好,要是镇上被淹了,咱们就去青阳县,总得先把这一阵儿过去。”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有段南山在身边,方琳心里十分安定,“现在这里全都被淹了,水有几尺深,连路都看不见,咱们总不能还走着去吧。” 段南山想了想,进了一户门大敞开的院子,寻了几块漂浮在水上的木床板,又找了几根木棍充当船桨,三人坐在那木板上头,一路上划了过去。 镇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白河镇西高东低,镇子东边全都被水淹了,只有西边没遭殃,如今这附近人都逃到了镇里,而镇子里的有钱人家,早就收拾家当,带着家眷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沈家食铺好巧不巧,正处在西边,如今沈家上下十几口人都住在这里头,孙氏一见着方琳,就大呼老天爷保佑,那眼泪花儿是止不住地流,还一边道,“你两个舅舅还想去山上找你和南山呢,生怕这山崩了,再出些什么事,可这外头水跟河似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退,我和你二舅母把他们拦住了,也是怕他们这一去,就回不来了,琳姐儿,你可别怪我,舅母这心里头,也为你担心着呢,如今见到你好好的,我这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方琳笑了笑,她知道孙氏的意思,如今正是困难的时候,家家户户自顾不暇,她并无怪罪之意,转移话题道,“舅母,家里可有老姜?我们这一路过来,淋了雨,能不能麻烦您先给熬碗姜汤?” 孙氏诶了一声,“你瞧我!媛媛!媛媛!快找几身干净衣服给你琳表姐他们换上,可别叫他们着了凉。”说完这话又对方琳道,“你等着,舅母这就给你们熬姜汤去。” 方琳如今胖了些,只能穿孙氏的旧衣裳,好在身上暖和了些,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倒是段南山,他身形高大,沈家几个男人的衣服穿着都有些短,只能将就着穿了件沈光宗的衣裳。 李有福也换了衣服,正逗着沈耀祖玩,因为年前的时候沈耀祖在段南山家里住了一阵子,两人早已熟识。 沈媛媛精神有些萎靡,石磊这一去近一个月,连个信儿也没写,村子里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她心底不是不担忧的。 方琳喝了口姜汤,感觉身上微微暖和了些,“听舅舅的意思,这回不光是咱们镇上遭了秧,就是石桥镇、金家湾他们那儿也被淹了,这信儿可不就耽搁在路上了。你也别发愁,说不定等这水一退,石头就中了举人回来了。” 沈媛媛勉强笑了笑,“但愿如此。” “对了,你见过丽姐儿她们吗?大武腿脚不方便,赵大娘眼睛又不好,钰哥儿才半岁多,我来的时候去赵家窝子看了看,她们应该也逃出来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落脚。”方琳一安顿下来,就开始担心起妹妹来。 “现在房子贵得很,一两银子一个月都不一定租的到,丽表姐她们在后街,跟上北村好几户人家在一起住着,我叫她来她也不愿意,说是嫌给我们添麻烦。” 方琳知道方丽的性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想着,等明天去瞧瞧她。 沈家十来口人,还有方敏和章景两个人,原本租来给伙计住的小院就很是拥挤,如今又加了方琳她们三个人,只能把房间拾掇拾掇,男女分开睡大通铺。 虽说方琳嘴上劝着沈媛媛他们不要担心,可如今受灾的人这么多,她心里如何又放心的下,抚了抚腹部,一股儿倦意涌上来,就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她沉沉睡去。 李叔一家没了音信,段南山打听了好几天也没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李有福脸上的笑容一日一日淡了下去,方琳有一次听到他低声问段南山,“我爹他们该不会没逃出来吧。” 十五岁的少年,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可任谁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的颤抖和担忧。 可这还不算,李有福跟着方琳他们一起住在沈大山租的这个小院里,如今因着发大水的缘故,这镇上的米面价格涨了一两倍不止,食铺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只好关了门,一家人没了生计,只进不出,日子过得紧巴巴。 方琳他们是亲戚,住在这儿孙氏没话说,可李有福就不同了,怎么着也是个外人,即便是方琳替他教了伙食费,可孙氏仍旧是处处看他不顺眼。 她不会当着方琳两口子和李有福本人的面说,只是一会儿在沈老太太面前提两句,说什么李家那小子饭量大,一碟子菜能吃一大半,家里这么多人都吃不饱;一会儿又跟沈大山嘀咕,说如今这物价贵,什么东西有钱都买不到,不如把方琳他们的伙食费涨涨。 这话自然没能得到沈大山的认同,他开店做生意之后,有了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怕孙氏了,直接道,“人家孩子救了琳姐儿两口子呢,现如今家里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咱做人不能这样。” 孙氏气哼哼的,却没再反驳。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方琳吃饭的时候见孙氏脸色不好,又一个劲儿的给沈耀祖夹菜,心生疑惑,悄悄得问了问石蕊,心里便知道了个大概。 其实粮食就那么点,住的地方就那么大,方琳自己也吃不饱睡不好,可非常时期只能忍耐,但如今知道了这事,再继续住下去,彼此心里都不舒坦,她琢磨着,还不如跟丽姐儿她们一起另外租个院子,到时候再把方敏接过去一起住,毕竟到了这个时候,铺子里已经不做生意,还有她这个亲姐姐在,于情于理让方敏住在那儿总归不合适。 房子虽然不好找,但有钱还是能找到的,段南山寻了个中人,在离西口街上找了个院子,虽然不大,倒也干净,左右各三间房,刚好能住得下他们这些人。 听说他们要搬出去,沈大山颇为愧疚,私下里拉着段南山说了好些话,叫他不要计较,孙氏就是这么个人,没什么坏心眼。 段南山作为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既是长辈又是女人的孙氏说什么,只是道,“舅舅不要放在心上,琳姐儿有了身子,我也想她住得好一些。” 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任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一言不发,跟着收拾行李的方敏,竟然不见了踪影,随之消失的,还有方琳准备好的三个月租金。   ☆、第84章 难民 段南山和赵大武在镇子上接连打听了好几天,才在城墙底下一个乞讨的老婆子那里得知,方敏竟是背着包袱一个人走的。 “你也别担心了,怕不是敏姐儿心里有其他打算呢。她拿了那银子也好,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银钱傍身。”段南山见方琳神色恹恹,生怕她忧思过度,伤了身子。 方丽刚把怀里的钰哥儿哄睡着,闻言嗤笑一声,“方敏那就是个白眼狼,惦记她也白惦记,她从小一点亏也不肯吃,惹急了敢跟你拼命,小心思又一套一套的,哪里会在外头过不下去,我姐根本不是担心那丫头,这是伤心呢。” 到底是亲姐妹,三言两语说到了点子上,且不说方敏是如何一个人,就凭方琳这几个月对她不闻不问,她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就知道她的生存能力不弱,可即便是不愿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想要离开,连声招呼也不打,是想从此以后断了来往吗? 方琳沉默了半晌道,“罢了,由她去吧,我们先把屋子收拾收拾,今儿下午就要住进来呢。” 拢共六间房,两对夫妻各一间,老太太和李有福分别一间,还空了两间,有人想租下来,方琳没点头,如今受了灾荒,正是艰难的时候,跟陌生人住在一块还要想着提防,倒不如自家人住在一起舒心。 赵大武一家日子过得也算不错,段南山跟他们两口子一合计,先买了两个月的口粮回来,话是这么说的,“今年秋天怕是没收成,粮价肯定得涨,咱们先弄点粮食吃着,等这事情了了,我找人去外头买些粮食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打乱了段南山原本的计划,他只得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来。 方琳倒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照她的想法,用不了两个月,等一入夏,天气热起来,北方的夏日又是那样的干旱,洪水肯定就退了,虽说没法子种春粮,但种些玉米保证下半年的口粮还是可以的,更何况洪水压根没淹到他们家,就算今年没法耕种,也饿不着他们。 大多数人都以为,这场洪水只不过是下了一场暴雨,河水上涨才导致的,可直到陆陆续续有那衣衫褴褛的人从南边来,这场洪水不仅波及到附近的几个镇子,更远处的玉竹县、青川县、甚至颍州城都遭到了大水的毫不留情的侵袭。 家里除了赵老太太和方琳这个孕妇,余下几个人的都将黄面窝头改成了黑面馍馍,当然,只能吃面糊糊的钰哥儿除外。 他们这么做,倒不是为了省些口粮,而是如今遭了灾,这住在跟前的家家户户都吃的都是黑面,他们纵然有些家底,也不敢外露,年景不好,说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呢。 从南边来的那些难民,有的捡着个树枝当拐棍,有的相互搀扶着,穿过白河镇,往更远的地方去,也有留在镇上等待洪水退却的,他们三三两两,白天在街上乞讨,晚上就随便找户人家,睡在门楼处,好歹能挡着点儿风。 打从方琳他们几人住的这个小院外头也有难民落脚之后,段南山就不让家里的女人出门了。如今这些人还守着规矩,只是晚上在外头睡上一晚,可要是真饿急了眼,难保不作出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儿来。 在段南山看来,人只不过是比山里头的动物聪明点罢了,深山里的狼群冬天饿极了也会跑下山,更不用说这群已经饿了好些时日的人了。 方琳猜到了段南山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是觉得这些人命运悲惨,可并不可怜他们,这世上,只有自怜的人才会需要别人的可怜来增加认同感,人只要有一口气,总能活下去。 赵家窝子离镇上近,方丽他们来时还带了不少行礼物品,几人全都换上了打补丁的旧衣服,足不出户,若是缺了东西,就让段南山去采买,家里的门儿也锁得紧紧的。 方琳叮嘱李氏,让她把沈如意看好,她可是在沈耀祖拿来的一本史书上看过,每逢荒年,许多地方便会出现易子而食的事儿,自家没孩子的,就去偷别人家的孩子。 李氏这回是来借钱的,沈平安的腿原本就受了伤,如今阴雨连绵,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又在水里泡了好一阵子,走路都不大利索了,好不容易找到个郎中给瞧了瞧,说是寒气入体,得养着。 这时节,不光粮食涨价,药材、布匹样样都便宜不到哪里去,尤其是郎中开的药方里,需要用人参片做药引子,即使是李氏这样的乡下粗鄙妇人也知道,人参这样的金贵东西,一天一天的吃下去,只怕家里得坐吃山空。 可坐吃山空又如何,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治病哪里能行,老大一家是没指望的,食铺年前的进项给沈光宗娶媳妇,给沈媛媛置办嫁妆,早花的没剩多少,这年后才开了不到三个月,能攒下几个钱,李氏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方琳身上。方琳两口子平时吃的用的都是出自山里头,除了盖房子和其他零零散散的花用,这一年下来肯定攒了不少钱。 听完李氏的话,方琳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没想到那次给沈平安留下的伤会这么严重,她在心里琢磨着,等到度过眼前的难关,去城里头寻个更好的大夫给他瞧瞧才行。 她心里想着这事儿,李氏唤了好几句才回过神来。 “舅母,我这就给你取钱去。”方琳冲李氏点了点头,示意段南山跟她进屋。 方琳一手扶着腰,一手轻轻关上门,这才抬起头,看向段南山,“相公,这事我擅自做了主,你……” 段南山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家里的大小事儿你做主就行,咱们是一家人,你跟我生分什么。再说了,平安的腿是要紧事,即便没有敏姐儿这一层,他也是你表弟,咱不能坐视不理,要真成这样了,那往后咱家出了事,也没人肯帮咱。” 借钱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方琳从钱匣子里取了二十两银子给李氏,“舅母,外头现在乱的很,你身上拿着这么多钱不方便,我叫南山送你回去。” 李氏一脸笑容的回去了。 可方琳住的这个小院开始不太平起来,先是每天白天有人敲门讨饭,他们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端着个破碗或者伸出沟壑纵横的手,苦苦哀求着,即便是段南山把门关得紧紧的,可时不时的总有那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方琳方丽和两个大男人加李有福一个小孩儿能硬的起心肠,可赵老太太是个心善的,禁不住这些人的低声哀求和哭诉,尤其是身边还跟着小孩子的,经常会让她想到自己独自拉扯赵大武的那些年,于是偶尔的,她会将家里剩下的饭菜多多少少给一点。 那些人似乎摸着了老太太的脉门,每天饭点没过多久,院门外头就咚咚咚得响起了敲门声。赵老太太是长辈,又是方丽的婆婆,方琳两口子不好说她什么,只能把这件事告诉赵大武。 赵大武是个聪明人,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当下就跟他娘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分析了一遍,叮嘱她千万不要再给这些难民送吃的,要知道,这几天,围在院子外头的难民可是越来越多了。 赵老太太和儿子相依为命多年,最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果不然,第二天中午,老太太吃过饭便回屋睡觉去了,她怕自己又心软,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可外头那伙人是饿得嗷嗷叫,他们杵在这儿,就为了等方琳他们这一天两顿饭,直到平常送饭的点儿,也没见赵老太太出来,这伙人哪还坐得住。 外头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方琳在屋里头都能听见,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段南山出门去打听李叔一家的消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不在,自己这心里头怎么也安稳不下来。 大抵女人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方琳刚想着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就听到李有福在外头大声叫喊。 方琳闻声出去,就见少年手里拎着一根棍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墙头,而院墙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那男人见方琳出来,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大黄牙道,“给点吃的吧,都快饿死了,下头还有娃娃等着呢,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方琳知道肯定不能松口,这些人现在要吃的都要出习惯了,万万不可让他们得寸进尺,她扬声道,“谁过日子也不容易,我们这么多人,也都快没口粮了,这位大哥还是到别处要饭去吧。” 男人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两句,目光凶狠地瞪向方琳,“你个小娘们,快给老子吃的,不然叫下面那群人砸烂你家的门!”   ☆、第85章 冲突 李有福到底年纪小,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知道掩藏,听到那男人张狂的话儿,立刻呸了一声道,“别给脸不要脸,我嫂子给你们吃的那是好心,又不是欠了你们的,想威胁我们,得问问我手里的棍子答不答应!” 男人压根没将李有福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毛还没长齐,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他哼了一声,表情也凶狠起来,“老子就是想叫你们养着,怎么了!这世道,你们想吃肉,总得给旁人留点汤吧,家里头那么多东西也吃不完,给我们两口怎么了!没抢你的还算是客气的!” 他这般不要脸的话说出来,屋外居然有人应声,方丽是气得浑身颤抖,半晌后对方琳道,“姐,你进屋照看着钰哥儿,外头有我跟大武。” 方琳哪里肯走,家里如今赵大武腿脚不便,老太太上了年纪,一个孕妇,再加上方丽娘俩,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即便有李有福从小在山里头长大,身手不弱,可一个半大的孩子,方琳也不忍心叫他挡在自己前头。 见方琳不听她的话,方丽急得直跺脚,“姐,你不会真想给他们吃的吧,这群人就是个无底洞,别说咱们没那么多吃食,就是有,也不能给他们呀。” “你放心,我有分寸。”方琳虽然心底发慌,可面上一点儿也不显,段南山这会儿不在,家里的事,她不能一股脑儿丢给妹妹妹夫,自然要担起来。 方丽见她神色沉稳,慌乱焦急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问道,“姐,这群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方琳想了想,对方丽道,“你跟大武去把柴房,拣些粗壮的木柴拿进来,再要些碎布条,对了,还有油壶,都拿到院子里来。” 方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们几个人,跟这群人正面冲突自然是不现实的,要说这些难民会不会做出些什么砸门抢东西的事情,她也说不准,但有一点,他们为的是食物,为的是活命,单凭这一点,方琳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法子。 难民们自然不会跟他们拼命,可她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受人威胁。 “姐,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你要这些东西作什么用?”方丽有些纳闷,如今那些人在外头虎视眈眈,她姐就一点也不担心吗?还是姐夫说了会回来? 墙头的男人也有几分好奇,破布?油壶?木柴?就凭这几样东西,想拦住他们,根本不可能!于是他再度叫嚣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再不把吃的拿进来,我们可就硬闯了!” 这男人叫马二黑,他有天无意中经过这里,见里头有个老太太给像他这样的难民一些吃的,便在这院外头待了下来,如今已经十几天了,几乎每天都能按时吃上热汤热饭,后来又听在这镇子里流浪的其他人说,这户人家是个有钱的,家里米啊面啊的一样不缺,还有好多银钱,马二黑便动了心思,他想逃难逃到别的地方去,想以后慢慢再过日子,这些都需要银子。 于是他便撺掇着,让在这院子外头讨口吃的的那些人跟他一起抢了这户人家,然后分了钱过好日子,可那些人居然不愿意,马二黑正发愁呢,没想到机会就来了,这天晌午,里头的人没有再送吃的出来。 这没有饭吃,外头的这些人就得饿死,他煽动了两句,就有人愤愤不平的开始敲门,于是他主动爬上墙头,说是要向里头喊话,实则是探个虚实。 让马二黑吃惊的是,这里头住着的,除了两个清秀貌美的小妇人,剩下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孩,那平常出来送饭的老太太回了房间就没再出来,而传闻中那个高大的男人是一点影子也没瞧见。惊讶之后,便是巨大的惊喜!马二黑似乎已经能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 方琳就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一样,对浑身充满防备的李有福道,“先把棍子放下,你南山哥走的时候闩了门,他们就是想进来,还得费一会儿功夫呢。” 李有福看看墙头上的马二黑,又看看被敲得震天响的门,目光最终回到了方琳似笑非笑的面庞上,愣愣地将手里的棍子放了下来。 方丽再度发问,“姐,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有福,你会做火把,教教你丽姐姐和大武哥。”说罢这话,方琳费力地弯腰,想要拾起木柴,可她如今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隆起,这动作做起来颇为费力,方丽见状,忙从一旁扯过来个木墩子让她坐下。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做,我保证,这些人不敢进来。”方琳没底气,可话却说得铿锵有力,很快在场的几人都动手做起火把来。 方琳动作熟练,没几下就做好了一个,李有福低声说着要领,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不一会儿,几个人做出来的火把都堆在脚边,方琳挨个给它们淋上油之后,拿出火石将其点燃,然后举着走到了院子正中央,对马二黑道,“你要是想进来,尽管试试,看是这火苗会不会先燎了你的头发衣裳。” 这几日天气已然晴朗,院子里晾晒着不少东西,若是全都点燃了,火势一大,保不齐会引火烧身,方琳的这个法子,纯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马二黑没想到这小妇人看着弱不禁风,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可心里居然这般狠毒,他按耐住心里的焦急,高声道,“老子会怕?开玩笑!有本事你把这院子烧了,燎了我的衣服头发,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跟你肚子那个,会不会被烧成黑炭吧。” 这话说得着实恶毒,不光是方琳方丽,就是赵大武也气不过,随手在地上拿起一根火把,点燃之后就朝马二黑扔过去。 马二黑猝不及防,连躲带闪,终于从墙头跌落,下一刻,便传来惨叫声。 方丽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高兴道,“姐,你这主意可真妙,算准了他们不敢跟咱拼命,让他们近不得咱们院子,他们饿不住,肯定就散了。” 方琳却没这么快放松下来,她原本的打算是想先吓唬吓唬这群人,让他们不敢随便再打主意,然后再好好劝说几句,好让他们到别处去,谁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赵大武居然会这么冲动,直接动了手,这下可好,外头那些人不仅开始撞门,嘴里还骂骂咧咧,似乎已经不管不顾了。 李有福面色沉重,将地上的棍子重新捡了起来,他从小在山里头长大,对山下的陌生人有一种天然的防备,更遑论这些明显想要欺上门来的难民。 大概是注意到气氛不对,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的方丽也回过神来,“他们……他们没走?这是要进来?” 在连番的撞击之下,段南山临走前上好的门闩已经开始松动,外头的那些人,可不是要闯进来么。 方琳深吸了一口气,将左手的火把递给李有福,又重新从地上拿起来别的,全部点燃了放到一边的架子上,说来也巧,这院子原先住的是一个杂耍班子,发洪水的时候他们为了逃难,全都往远处去了,因为走得匆忙,许多家伙什都没带走,这放刀枪棍棒的架子就是一个。 “如今我也没旁的办法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琳学了不少词,如今说话也开始咬文嚼字,幸好这话也不难懂,见方丽两口子和李有福都听明白了,她紧接着道,“有福,你现在跟丽姐儿和大武去屋子把能顶门的桌子椅子都搬出来,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 李有福是最听她的话的,闻言立刻往屋里去,倒是赵大武,抬头看了方琳一眼,满脸的愧疚之意。方琳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没有怪他,反正就算没有丢那个火把,情况也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因着大难当前,他们几个动作很快,立刻就将桌椅从屋里头搬了出来,尤其是李有福,他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实木桌子给扛起来。 做完了这些事,方琳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外头的人仍没有罢休,马二黑再度攀上了墙头,见他们几个还站在院子里,洋洋得意又愤愤不平道,“你给我等着,老子这就进去收拾你!” 方琳知道这人是虚张声势,他要是真不怕,刚才就不会躲避赵大武扔出去的火把,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作准备的好,“丽姐儿你和大武守着左边,我和有福守着右边,门要是真被撞开了,千万别等,第一时间就把火把丢出去,咱们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马二黑见方琳不搭理他,啐了一口,悻悻地从墙头再度溜了下去。 门被撞开的那一瞬,用来顶门的桌椅哗啦一声全倒了,方琳是闭着眼将火把丢出去的,她没有伤人的意图,可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就在她以为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方琳几乎要哭了出来,那是她最熟悉的,温柔的,属于段南山的声音。 这个男人,终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赶回了她身边。   ☆、第86章 忧心忡忡 段南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山民,常年的山间捕猎使这些人身上都带有一种粗犷而又严谨的气息,加之他们个个身形高大,那些难民一时间竟然不敢近身。 方琳所有强装的果敢坚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浑身颤抖着,一把丢下手中的火把,扑到男人的怀里,低低地抽泣声断断续续,所有的恐惧与担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段南山心里蓦地一阵刺痛,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人,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头发的女人,竟然叫一帮外人给欺负了,怒火腾地在心中燃起,他冷凝的眸子扫过那一众难民,锐利的目光让这些人个个噤若寒蝉。 就在难民们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却没料到段南山突然收回了目光,轻轻拍着方琳的背,温言安慰道,“吓到了?我回来了,咱不害怕了,不怕了啊。” 方琳哭的声音并不大,她止住声音,抬起头抹了把脸,眼睛红红的,却扬起一个微笑,“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挺直了脊背的方琳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方丽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看了赵大武一眼,默默地站在了他身畔。 段南山揉了揉媳妇的头发,笑着道,“你进去洗把脸,外头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方琳没有作任何解释,点点头就进了屋子。 跟着段南山一起来的这些山民李有福都是认识的,他忙拎着棍子上前打听自家人的消息,从发洪水到现在这都快一个月了,李叔他们还是杳无音信,他一个人死里逃生,又怎能不为家人担心。 可惜那些山民也未曾见过李叔的踪影,都摇了摇头,其中有个跟李家关系不错的,还安慰了李有福几句,“你爹这辈子,大智慧说不上,可这积累下的经验不是白来的,你放心,他们肯定没事。对了,这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南山他媳妇又是咋了?” 李有福低声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番,这几个山民的脸色瞬时不好看起来。 山民们没念过什么书,甚至有的人,半辈子都没有走下山,他们不明白什么叫做寡廉鲜耻,可他们知道,自己哪怕是饿死,也不会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儿来。 难民们是为了有口饭吃,如同方琳想的那般,压根没有搏命的胆识,见刚进来的这几个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相与,又不少人都起了退却的心思。 马二黑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他万万没想到,这家的男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好几个帮手,可事情已然做下了,要是这会儿退却,挨顿打拿不到银子是小事,没了这家人供给的一天两顿饭,怕是会饿死。 想到这儿,马二黑梗着脖子,朗声道,“他们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们做什么!一起上,把他们捆了,这屋里头的吃的喝的,咱们全都分了!” 有人意动,有人犹豫,有人退缩,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意图,这一切,在段南山几个的绝对武力值之下,全都成为了泡影。 “送走了”那群闹事的难民,众人这才进了屋,段南山拍了拍李有福的肩膀,“放心,李叔他们绝对没事。” 李有福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回过神来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方琳已经准备好了吃食,段南山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怕是滴水未进,更何况家里还来了几个客人,于情于理都得准备饭食。 因着这几个山民来的正是时候,帮了他们这样一个大忙,方琳投桃报李,将家里所剩不多的白面馍馍都拿了出来,除却早上剩下的菜,还重新烩了一锅菜,为的就是让大家吃顿饱饭。 这几个人都是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段南山如今居住的小院,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闻见饭菜的香味哪还忍得住,其中个头最高的一个汉子享受地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饭菜香全都拢到鼻翼,笑道,“南山你这小子真是让人羡慕,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娶了个好媳妇,这手艺真不一般,别说是外头那群吃不上饭的,就是我闻见这味,都有些走不动道呢。” “黄大哥饿了吧,赶紧坐下吃饭。”方琳闻言笑了声,忙招呼道,黄德兴是李叔大儿媳妇黄氏的娘家兄弟,这人是个好猎户,一往深山里去就是十几二十天,寻常不着家,方琳也只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见过他一回。 黄德兴应了一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其他人也是饿极了,见他动筷子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丝毫没客气。 方琳将浸湿的热毛巾递给段南山,让他擦拭脸和手,末了才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黄大哥他们的?李叔他们有没有消息?” 段南山摇了摇头,道,“我在镇子外头碰见德兴哥的,他们这一阵儿住在镇上那个破城隍庙里头,这不是镇上现在粮食也没得卖,他们就打算去青阳县,我们刚好就碰上了。” 如今洪水虽然还未退却,天却渐渐的晴了,方琳有些不解,在她看来,等到这一阵儿过去了,再回到山上,日子照样过,为什么还要费神费力跑到青阳县去? 许是看出了方琳眼中的疑问,黄德兴扒完碗里的饭,一边咀嚼一边解释道,“这洪水刚过去,山里头的动物要么淹死了,要么找不到吃的饿死了,打猎只会比往日更艰难,而且镇上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的,价也降不下来,打不到猎户换不到银钱,这日子还怎么过?最重要的是,洪水过去,保不齐整个镇子都要生瘟疫,还不如早早到青阳避一避,等过上个一两年再回来,” “是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他十二岁的时候镇上也是发洪水,有些人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结果洪水过去瘟疫开始蔓延,死得人更多呢。”有人插话道。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模样的老汉道,“这事我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记事了,因为死的人太多,根本没地方埋,又害怕传染,最后只能挖了个大坑,把尸体全堆在里头烧了。” 方琳忧心忡忡,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舍不得离开这片从小生活的地方,却又惧怕瘟疫和死亡,她抚了抚腹部,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些,对段南山道,“要不……要不我们也去青阳吧,我……我担心孩子到时候生下来,正巧赶上瘟疫。” 段南山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沉默了半晌才道,“等等看吧,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如果对手是人,她自然无条件的相信段南山,可若是那看不见摸不着会要人命的瘟疫,她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早早的避免。 于是,偶尔一次去沈家看望沈平安的时候,她把这件事跟沈家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说了。 人小鬼大的沈耀祖发表观点,“书上说了,这天灾过后有瘟疫是必然的,我看我们还是跟爹娘他们说说,看看他们是什么打算?” 何绣儿惊讶极了,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沈光宗,“相公,我们要搬家吗?” “耀祖说得对,我们得先问过家里长辈们的意思。”话虽如此,但沈光宗想得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瘟疫又是个没影儿的事,只怕不会同意。 沈媛媛担心的则是,如果自家人全都走了,那么石磊从越州城回来,岂不是会找不到自己? 至于沈平安和石蕊两口子,倒很爽快的道,“要是爹娘同意了,我们就一起走。” 在沈家几位长辈知道这件事之后,事情没有变简单,反而是更复杂了。 并非像沈光宗所想的那样,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走,他们是经历过那场瘟疫的人,对于那样突如其来的死亡最熟悉不过,即便是过了几十年依然印象深刻,可孙氏和沈大山则持反对态度,“爹,娘,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害怕,我们好不容易在镇上站稳脚跟,这一走,铺子还开不开了,家里的地也撂下了,去了青阳,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沈老爷子气得直叹气,“这么大的事儿,我能糊弄你,我跟你娘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没几年好活了,可耀祖如意他们还小,更不用说光宗平安才刚娶了媳妇,我还想抱一抱重孙子呢,还开店!等到时候人活命都是问题,谁还会来铺子里买吃食,手里头有两个钱的都去药铺买救命的汤药去了!” 话糙理不糙,老爷子平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一番话说的沈大山夫妇俩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爹,你容我想想。” 沈二山两口子没有那么多顾虑,沈平安早早地就同他们商量过了,反正他们有手艺肯吃苦,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可还没等沈家众人商量出个结果,在段南山家里住了几天的黄德兴几人,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同他们一起走的,还有打算去青阳县寻找家人的李有福。   ☆、第87章 解释 行李是方琳帮着收拾的,李有福同他们一起下山时,可谓孑然一身,如今要走,自然不能让他两手空空。 方琳取了几件段南山的旧衣,又做了不少干粮,还拿出五两银子给他,“如今这境况也不知什么时候过去,等到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这花用的地方更多,这五两银子是我和你南山哥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我……我不要,嫂子,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李有福推拒道,他知道方琳下山时将家中所有的积蓄都带上了,少说也有一百两,可租房子和一日两顿饭,全都是方琳她们出的钱,加上前些天李氏又借走了二十两,也许一百两银子在往常是个不小的数目,现如今物资匮乏,物价上涨,一百两银子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大抵是少年人都有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李有福觉得,这些天他已经给方琳两口子添了不少麻烦,怎么好意思再要他们的钱。 方琳一眼就看穿了李有福的想法,她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进李有福手中,“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不要的话,我可当你这是看不起我呢。” 李有福急红了脸,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只得收下。 方琳将包袱递给他,叮嘱道,“你路上多听黄大哥他们的话,不要乱惹事,到了地方就踏踏实实的,多打听打听你爹他们的消息,我琢磨着,在镇子里寻不到他们,八成是去了青阳县。” “嗯,我知道。”李有福点点头,听见黄德兴他们在催,忙应了一声,这才道,“南山哥,琳嫂子,我这就走了,我嫂子她哥说得对,你们还是跟着一起到青阳去比较好,宝宝还有四个月就要出生了,总得让他生活的好一点。” 鲜少见李有福说这么深沉的话,方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你的话嫂子记在心上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错过了时辰,今晚可要睡在荒郊野外了。” 李有福是山中长大的,岂会怕这个,但他不想让方琳担心,遂笑了笑,痛快的道别之后就出了门。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别说方琳,就是钰哥儿也有些不习惯,依依呀呀地吮吸着手指,瞪圆了眼睛往门外看,方丽笑,“没想到钰哥儿这么小就开始记人了,平日里有福来逗他,我还没觉得什么,他这一走,钰哥儿晌午见不到他,怎么哄都不肯睡觉呢。” “钰哥儿这么小就知道重情义,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方琳说罢这句话,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方丽问,“姐,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我看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都没个笑模样,这样下去可不成。” “还不都是你姐夫。”方琳低声嘟囔,她原本不想说什么,在方丽的追问下,却还是将自己的烦恼倾诉了出来。 因着上次那些难民闹了一场,李有福走后的这些天,段南山几乎再没出过门,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生怕累着方琳。 没事儿干的方琳着实无聊,就从沈耀祖那里借了几本书来看,她对那些诗词歌赋文章策论丝毫不感兴趣,只喜欢看一些山川地理的书籍,也就是这些书,让她无意中了解到,天灾之后的瘟疫几乎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以前她听闻那些话只是心底担忧和恐惧,可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孕期胡思乱想的缘故,一连好几日晚上都做噩梦,梦见白河镇洪水退却之后瘟疫蔓延尸横遍野的景象。 大抵是受了噩梦的影响,方琳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好,生怕一醒来梦中的景象就会真实上演,她思来想去,只能跟段南山商量,不如就按之前说的,搬到青阳县为好。 正巧这时候,一直杳无音信的石磊终于有了消息,春闱的名次早已公布,他不负众望,果然成了举人,还因为之前给镇上那户人家做西席,对方将他举荐给太守大人,如今天灾为患,太守大人留他在越州城里做了文书,处理一些琐事。 沈家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十分欣喜,已经商量着要举家往越州城或是近处的青阳县去了,毕竟之前瘟疫一事,并非水过无痕,谁不怕死呢。 方琳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毕竟他们和方丽一家,老弱病残孕这五个字都占了个齐全,若是独自上路,恐防会遇到什么危险,还不如跟沈家人一起,最起码人多势众,又有几个大男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也不用怕。可段南山不知怎的,方琳每次一提这个话头,他都借口忙避而不谈。 昨天晚上,方琳实在是忍不住,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了一次,段南山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媳妇,咱哪儿都不去,就待在这里成不成?”那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气得方琳扭头就睡,连话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原以为今日晨起之后,段南山会有所解释,谁料到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干活。 “你说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方琳说着说着有几分委屈,成亲这么久,段南山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展现出肆无忌惮的一面,可偏偏她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段南山却不愿意惯着她了。 方丽听她说完事情的始末,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姐,你也别多想,这路上不比家里,风餐露宿的,姐夫可能是怕你劳碌奔波,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怎么可能!如今孩子才五个多月,正是动身的好时候,要是这肚子再大些,想走都走不了了。”说罢这句话,方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挑起眉,“我怎么觉着你没说实话,你老实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方丽叹了口气,刚刚自己的表情不自然了些,果然没能逃过姐姐的法眼,“姐,那我可就直说了,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不管听到什么,不要生气不要着急,咱平心静气好好说话。” 方琳见她慎之又慎,心里蓦地一沉,似乎有一种预感,方丽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想听的,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要是不听,就跟喉咙里卡了跟鱼刺似的,难受极了,她假装轻松地开玩笑,“你说你,我是那爱生气的人吗?” 方丽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姐,你说我姐夫不愿意去青阳,是不是躲着什么人哪?” “他能躲着什么……”方琳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明白了方丽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段南山真的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她的脸色晦暗不明,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呢喃道,“不……不可能,对,不可能,我相信他。”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愈发坚定,只有那不断颤抖的拳头出卖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方丽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湖泊,在她心中泛起巨大的涟漪。 段南山年前出了那趟远门回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比方说经常一个人发呆,跟李叔说话避让着她,突然要跟耀祖学认字,还费心费力的要养小猪崽儿和小鸡,这原本忘却的一幕幕突然在脑海里回忆起来,似乎不断地在肯定她心中的疑问。 方琳想问段南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生怕得到的是她不想要的答案,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只能逃避,不断地逃避。 而段南山为了不想让方琳提要去青阳县这件事,从早上开始就忙前忙后,担水劈柴,打扫院子,直到晚上临睡前,他才意识到,这一天方琳几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媳妇,你睡了没?”段南山心里也难受,他觉着这忒不是个事儿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想媳妇去青阳,可一想到去青阳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担忧,可心里又存了一丝侥幸,已经三个月了,那人还没有来,自己是不是躲过了这一劫呢? 方琳背对着他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努力想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回去,她在心底骂自己,怀了孕怎么就变得喜欢胡思乱想,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背上,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段南山发誓,他看见媳妇眼泪的那一刻,心里疼得跟针扎似的,真的想把什么话都一股脑的全都倒出来,可他不能说,他不能让方琳跟着他一起担心。 他轻轻拍了拍方琳的背,“我给你委屈受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一个人憋着,你现在怀着娃娃呢,哭不得,哭坏了眼睛怎么办?”说罢他吻了吻方琳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你要不要骂我几句解解气?” 方琳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哭过的红眼珠子灼灼地盯着段南山,一字一句地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解释吗?”   ☆、第88章 举家迁徙 段南山沉默了半晌,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心里挣扎得厉害,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方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似乎盛满了无限光芒,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那光芒也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再看段南山,扭头背过身躺下了下来,以至于没能发现段南山痛苦而又纠结的神色。 许久之后,段南山长叹了一口气,替方琳掖了掖被角,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要是想去青阳县,那咱们就去吧。” 方琳没有睡着,她哪里能睡得着,她的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难受的不得了。 听到段南山的话,她一把将被子掳开坐了起来,所有积攒的情绪似乎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不由分说劈头盖脸道,“现在又说要去,早干嘛去了,这样做很好玩吗?你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不可能!你想隐瞒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你去不去青阳县跟我也没关系!你要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意思,不如咱们就一拍两散!” 她看不到段南山那错愕和惊惧的表情,因为话还没有说完,方琳的眼眶已经再度被泪水模糊,她捂着脸,狠狠地咬着下唇,拼了命地想要不发出一丝声音来,可颤抖的肩膀和她身上弥漫着的伤心痛苦的情绪是无法隐藏的,怎么……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两人成亲这么久,别说吵架了,就连脸都没有红过,一拍两散这四个字,即便是冲动之下的言论,可也是真真切切从她口中出去的,怎么就……怎么就想到这四个字了呢? 方琳觉得,她变了,变这样的冲动,这样的易怒,这样的敏感,变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无法忍受,难怪段南山心里藏着事儿也不愿意跟她说。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挨着墙壁,眼睛干涩,脑袋昏沉,她脑袋里的想法如同一窝粥似的搅在一起,杂乱无章。 就在这时,段南山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简直不敢相信,方琳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还是他真的伤了她的心?一时间,懊悔、愤懑夹杂着不能言说的痛楚,使得这个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强行将面前的女人圈进了怀里。 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恐慌在方琳的那一句话之后,他紧绷着的心弦终于还是“噌”地一声断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吻上了怀中的那个人儿,想要确定她还在自己身边,他一只手扶住方琳的腰,一只手圈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横抱在怀里,说出那样决绝的话的双唇被他狠狠咬住,整个人都颤抖着,他想告诉方琳,不!不是这样!可他又不能解释,怕有些话一说出口,只会将方琳推得更远。唇齿间样熟悉的甜美滋味似乎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可偏又舍不得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安心下来。 方琳涣散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拉扯了回来,段南山将她抱得紧紧地,怎么推也推不开,她捶打脚踢,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认准了非要将她桎梏在怀里不可。 可段南山抱得那般紧,方琳又是有了身孕的人,如何能受得住,她的呼痛声终于让段南山清醒了过来,他放松了怀抱,轻轻地将方琳搂住,小心翼翼地问,“哪里不舒服?” 方琳的嘴已然肿了起来,她狠狠地瞪了段南山一眼,没说话。 “是我的错,我是有事情瞒着你,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媳妇,你相信我,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你不要问,以后也不要说什么一拍两散的话了,好不好?”段南山语气低沉,如同以往一般,说些讨饶的话儿来认错,可不知怎的,方琳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寂寥之感,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想追问些什么,可脑海中段南山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便再也提不起勇气了。 “媳妇?媳妇?” 听到段南山的呼唤,方琳回过神来,淡淡地道,“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我这一阵儿脾气不好,刚才是气急了才会说那样的话,我……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我想和你,还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说到最后,方琳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腹部,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 段南山松了一口气,“我……媳妇,你……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孩子的。”他想了半晌,最后说出了这句话。 方琳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这话你说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我跟孩子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 段南山没有应答,转移话题道,“我听丽姐儿说,这有了身孕的人,性子就是纤细敏感些,爱发脾气也是寻常事,说是把心里的火泄出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你往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知道吗?” 他以前没有把方丽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媳妇脾气大些也无妨,反正有自己宠着,可如今看来,若是不让她发发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保不准哪天又会说出一拍两散的话来。 方琳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不再提这件事,就当真再也没有问过,即便方丽打听,她也一个字没有说。 这几日段南山都在收拾行李,他们从山上下来时,带得东西不多,可在镇上住了这么些日子,该置办的东西可是一样也没有少,如今这一走,少则半年,多则两三载,这些东西用不着,倒不如卖给有需要的人。 家中剩下的粮食留出一部分做成干粮,余下的换成了牲口和车子。 大包小包已经收拾妥当,这院子当时交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如今租期未到,屋主不愿意退还租金,李氏他们撺掇着说要去把银子要回来,被方琳拦住了,“这事原先就是我们理亏,说好的三个月,还立了字据的,即便咱不住了,这银子也是要不回来的,还不如与人为善。” 孙氏暗暗骂了两句,说她傻,有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沈媛媛听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说什么啦!你个死丫头片子,胳膊肘净往外拐!”孙氏恼羞成怒,嘟囔了两句不再说话。 赵大武一家子同方琳她们坐在一个车上,段南山和赵大武坐在前头赶车,方丽抱着钰哥儿感慨,“大舅母这性子,怕是这辈子也改不过来了。不过说起来,二舅母倒是变了许多。” “大舅母又没什么坏心眼,她爱说什么叫她说去呗,我又不会掉块肉,话说回来,二舅母其实也没怎么变,遇着外人,她要强着呢,只不过经过平安表弟那事,分清楚了远近亲疏罢了。”方琳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简单几句话能概括的,比如她与方家那些人,明明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见了面却跟仇人似的,又比如段南山和李叔一家,明明不是血脉至亲,却可以相互帮衬,还有她和方敏,十几年的情分,到最后竟然形同陌路。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姐,等咱们到了青阳,你有什么打算没?”在方丽看来,自家相公有手艺,更何况原先他做木活儿时,就认识不少青阳县的人,在那里谋生,对他们来说不算太难,可方琳她们就不一样了,段南山以打猎为生,可青阳是平原地带,连小土塬都很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猎物,方琳又有了身孕,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方丽不禁为她们担心起来。 “我跟你姐夫商量过了,等到了青阳,我们还做腊肠。”方琳早早地就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能找到门路最好,没有的话也可以打听打听跟当地的屠户合作,再不行,他们还有把子力气,总不会饿死。 方丽听完她姐的想法,眼前一亮,“姐,你说到时候我去帮忙怎么样?你看,媛姐儿帮着大舅打理过店铺,平安跟他媳妇打算在青阳继续摆个摊卖灯笼,这么一比下来,我都觉着自己没什么用处了。” “你不用照看钰哥儿了?”方琳笑着看了她一眼。 “钰哥儿现在也断了奶,有我娘照看着就行,再说了,我可以叫大武做个木推车,平常干活的时候就把钰哥儿放在车里头,这样也方便。” 方琳见她主意已定,点头道,“行,到时候我问问南山的意思。” 从白河镇到青阳县,搁在平时,走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到了,可这因为这场洪灾,到如今道路都是泥泞,她们生生走了二十天才抵达青阳县。 方琳远远望着青灰色的城墙,这场景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城门外熙熙攘攘地排着队,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落魄模样,那些人和她们一样,都是从远处逃难来到这里的。 “走吧。”段南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城墙头上大大的两个字,他叹了口气,这一回,只怕是要听天由命了。   ☆、第89章 青阳 守在城门口的差役可不是摆设,想要入城,一人得交两百个大钱的人头税,方琳一行人,在他们眼里,无疑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李氏有些愤愤不平,“千辛万苦地来了,居然还要交钱才能进去,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石蕊一边扶着她一边低声劝道,“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从外头来逃难的全都进了城,这城里还不乱了套啊,您忘了琳姐姐他们家的事了?”石蕊指的是难民试图闯进来抢东西的事,方琳事后跟他们都提了醒,李氏当时还念叨了两句,说赵老太太引狼入室。 同沈平安成亲这么些日子,起初李氏还端着婆婆的架子,可耐不住石蕊这丫头会说话,手脚又勤快,眼见她跟儿子感情愈发好,李氏也就不愿意当个恶婆婆惹人嫌了。 此时听到石蕊这当儿媳妇说的话,她笑了两声,正准备说她杞人忧天,却忽然看到哪守城门的差役将排在他们前头的几个难民从队伍中给赶了出去,李氏嘴巴微张,心里惊讶,还真叫石蕊给说着了,这些当兵的,一点情面都不留,她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小声嘟囔了两句。 那差役对难民一点儿也不客气,交了钱的细细盘问姓名籍贯,没有钱的只能待在一边,偶尔遇上这几个人心情不好,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方琳冷眼看着,她想,善于在比自己弱势的人身上找存在感,大抵是这些活在底层小人物的通病,仔细说起来,不过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罢了。 钰哥儿尚不知事,见了这副情景也不怕,仍是笑眯眯的,不一会儿自顾自地吮吸起了手指,方琳见状问道,“钰哥儿长牙了吧。” “可不是,这几天是逮着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昨天大武随手给他雕了个小兔子,这小子,差点没一口吞下去。”方丽无奈地笑了笑,“对了,姐,你说这些进不了城的难民都待在城外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方琳笑了笑,“青阳县可不像白河镇,这里出了什么事都有官府管着呢,你别担心。”笑容掩不住她脸上的忧色,她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这外头排队的一众人中,他们既不像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又不似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只怕城门口这一关,不好过呢。方琳有些后悔,他们一路上走得急,也没想到交钱才能进城,更不用说换上破旧衣衫省得招人眼了,可如今再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到真正到了城门近前,也不知是他们一行十几人镇住了那守门的差役,还是那些人瞧着他们老的老残的残,还有小孩和孕妇,动了恻隐之心?那几个守门的差役只是将他们的姓名籍贯作了登记,不仅没为难他们,还免去了沈耀祖沈如意和钰哥儿的人头税,饶是如此,他们也上交了近三两银子。 青阳县里的情形比白河镇好了不少,没了那随处可见的难民,甚至街道两旁还有小贩在摆摊,只是生意略微冷清些罢了。 进了城得先找地方安顿下来,虽说几个男人曾来过青阳,可如今情况不同,众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沈平安提议先找个客栈住下来,然后托人租个院子,沈媛媛则主张去附近的官衙询问石磊的消息,他大半个月前的信上说他人在青阳,若是能找到,那就最好不过。沈光宗站在弟弟这边,对沈媛媛道,“爷爷奶奶上了年纪,又赶了这么久的路,哪还有精力跟你去找石头,还是听平安的,先找个地方住下,等休息好了再去找也不迟。” 方丽也认可这个提议,原因无它,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钰哥儿这会儿已经闭上眼睛睡得香甜,她抱了一路,胳膊已经酸了。 可一连问了好几家,这客店都住的满满当当的,好不容易找了家能住下的,却只有一间上房,余下的都是下等房,幸而众人也不挑剔,上房给了沈老太太两口子,沈媛媛和赵老太太住一间,余下的,亦是每对夫妇各住一间。听掌柜的说,最近青阳县除了逃难过来的,还有好多外地人,城里的客栈家家人满为患,今天要不是他们来得早,晚上怕是要在街上睡了。 方琳心宽,没将掌柜的话放在心上,倒是段南山,不知想起了什么,还追问了两句。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方琳这些日子嗜睡得紧,经常说着说着话就打起了哈欠,好几次还没等段南山把床铺好,她就靠着墙壁进入了梦乡。 方琳喊了两声,才发觉段南山并不在房里,桌上摆着饭菜,全都是她爱吃的,奈何她刚刚睡醒来,并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打开了房门。 如同她所预期的那般,沈光宗夫妇、沈平安夫妇和沈媛媛都不在,方丽在厨房熬了面糊糊,正在喂钰哥儿吃饭,听了她的话笑道,“姐夫大概是陪他们去县衙找石头去了,你可不知道,听我婆婆说,媛姐儿这妮子想石头想得紧,跟着我们进了客栈之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干脆敲门把她哥哥嫂子全都叫了出去,他们出门那会儿,我刚睡醒来,听了一耳朵。” “她跟石头成亲才多久,这都三个多月没见了,想念也是正常的。”方琳笑着道,“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嘛。” 方琳说得没错,这许久未见面的沈媛媛和石磊两个人,确实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石磊考中举人之后,原本是打算早早归家的,可几位同窗听闻越州城有位大儒,非要张罗着去向他请教功课,这一来二去,就耽搁到洪水泛滥,一波又一波的灾民涌入城中,眼看回家无望,盘缠用尽,他只能接受太守大人的邀请,在太守府里做一名小小的文书,未免家人担忧,还写了一封信回去,写信的时候,他正跟着太守大人在青阳向那些富户征集粮食赈济灾民。 说来也凑巧,沈媛媛几人被衙役拦在了衙门外头,正好这时候石磊从外头回来,两人这才见上面,一时间,万语千言,不知该从何说起。 “陈大人,这是内人,这几位是内人的家人。”石磊这段时日跟这些人打交道,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文绉绉的意味。 陈太守冲沈媛媛他们点了点头,道,“你们一路跋涉奔波怕是累极了,石磊,你领着他们进去坐坐,叫厨下做顿饭,我还有事,就不作陪了。”太守大人这话说的客气,石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文书,无官无职,他的家里人也都是平头百姓,缘何能让一城太守作陪。 得知他们全都来了青阳,石磊心底也松了一口气,“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白河镇,还有南边的几个镇子,已经闹起了瘟疫,算算日子,也就你们走了没几天之后的事。” 众人闻言吓了一大跳,沈媛媛捂着胸口道,“幸好幸好!琳表姐说瘟疫这事,我还不信呢,要不是接到你的信,我们还指不定来不来青阳呢,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怕!” “都是老天爷眷顾。”石磊伸手将沈媛媛额前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我瞅着你有些瘦了。” “是么?大概是赶路太累,没怎么有胃口。”沈媛媛随口说了句,紧接着追问道,“你在这儿怎么样?我看这城里头除了冷清些,也没什么大事。” 石磊苦笑,“这几天还算好,太守大人从越州带了人过来,白天晚上都要衙役巡街,城门那里也派了人守着,才没有出大乱子。你们现如今住在客栈还算安全,晚上最好不要出去,虽说城里能好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刚来那一阵儿,为着争两口饭吃,打死了好几个人呢。” “我们不怕,谁要是敢来,就找南山哥揍他。”石蕊笑嘻嘻,她虽为人妇,却始终保持着少女的那一份天真与活泼,见石磊面色不虞,连忙道,“当然啦,我们是不会随随便便在大晚上出门的,哥你就放心吧。” 沈平安捏了捏石蕊的手,无奈道,“你快别逗石头了,对了,石头,你现在是住在衙门吗?”得到石磊的肯定答复后,他才紧接着道,“我们总住在客栈也不是个法子,但这刚来青阳,人生地不熟的,你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看哪里有大点的宅子能租住?” 他们跟段南山赵大武商量过了,与其各住各的,还不如租个大院子住在一起,这样能方便照应。 石磊想了半晌,“倒是有几家,虽说青阳受灾不算严重,可有不少大户都搬走了,我先去问问再说。” 众人又聊了半晌,吃过饭后,沈媛媛留了下来,余下几人慢悠悠地走回了落脚的客栈。 方琳正跟李氏在客栈大堂坐着说话,见他们进来,站起身向外头看了眼,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忙问道,“南山不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不见他人呢?”   ☆、第90章 讶异 段南山的确是跟沈媛媛他们一同出的门,可刚出去走了没几步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边一闪而过,下意识的追了出去,只撂下一句,“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去找石头了。” 石蕊疑惑,“没听南山哥说他在青阳有亲戚朋友啊,怎么我们跟我哥都吃了一顿饭,他还没回来。” 沈平安看出方琳神色不对,连忙打圆场,“姐夫说不定是碰上什么事耽搁了,表姐你别担心,说不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方琳没吭声,点了点头,语气低沉道,“我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聊了。” 这话并非是推脱之词,如今天气渐热了些,她人也懈怠了下来,经常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为了等段南山回来,这才强打起精神坐在客栈大堂陪李氏聊天,没成想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既然不能确定段南山什么时候回来,她也就懒得继续等,还不如养好精神,刚到了青阳县,要准备的事情可多着呢。 沈光宗示意何绣儿扶着方琳,毕竟她身子渐沉,如今走路也得小心些了。 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房门才有了动静,段南山带着一身潮湿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床上睡得跟小猫似得方琳,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他换了身衣裳,又将从外头带回来的东西拾掇到柜子里,这才上了床,轻轻地揽住了方琳的腰。比起成亲前的瘦骨嶙峋,方琳如今显得丰润了不少,就连皮肤也养的白白嫩嫩,摸上去手感意外的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那人熟悉的味道,兀自熟睡的女人嘟囔了两声,下意识的朝段南山靠了过来。 段南山顺势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腹部轻轻抚了抚,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温柔起来。 翌日清晨,方琳揉了揉眼睛,终于从睡梦中醒来,连日来风餐露宿,她几乎没怎么休息好,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目光落到身畔的男人身上,她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扰醒了段南山。虽然不知道昨晚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这个时候还没睡醒,只怕也是因为太累了。 段南山一向浅眠,方琳刚一动,他就醒来了,察觉到媳妇不想吵醒自己,他就只好装睡。 但方琳如今行动有些不方便,费了半天的劲儿才从他身上越过去下了床,因着身子没以往那般灵活,就连穿衣裳也用了好半天,直到方琳拿着木盆准备打水洗漱,段南山实在装不下去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迅速下了床,将媳妇拉住,夺过她手里的盆子道,“你坐着,我去打水。” 方琳呆愣愣的,直到段南山出去了半晌从回过神,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怎么不知道,自家相公什么时候变得喜欢一惊一乍了。 吃饭的时候,石磊两口子回了客栈,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给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见了礼,沈大山将石磊叫过去问话,沈媛媛则在女眷这一桌坐了下来,悄声同孙氏说着话。 石蕊冲方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瞧沈媛媛,方琳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哎呀呀,我是让你看,我嫂子这春风满面的,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跟你一样有小娃娃了。”石蕊压低了声音道,话里话外满是调侃的意味。 方琳笑着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小妮子,拿媛姐儿打趣,人家屋里的事儿,也是你说得的?你可悠着点,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边两人在咬耳朵,那边段南山端着一碟清炒莴笋走过来,客栈的厨子做菜放油太重,方琳根本吃不下,段南山没法子,只能亲自下厨。 “我可没砸着自己的脚,倒是琳姐姐……”石蕊冲她挤眼睛,然后笑着在她耳畔低声道,“姐夫这么贴心,也不知你是怎么调教的,不如也教教我吧。” 方琳简直无言以对,伸手在石蕊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嗔道,“就你话多。” 两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李氏就坐在一旁,她耳朵那么尖,两个小辈的动静哪里瞒得过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突然给石蕊夹了一筷子菜,笑着道,“多吃点,养得胖些好生养。”天晓得,她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还在跟方琳嬉笑的石蕊闻言顿时偃旗息鼓,她先是乖巧地谢过李氏,随即看了一眼方琳的肚子,有些懊恼地说,“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怀上,我们成亲这才三个多月,就这还有一大半的时间根本没住在一起,想怀也怀不上啊。”其实仔细算起来,两人成亲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就发了洪水,在镇上的时候是男女分开住的,后来又舟车劳顿,压根就没有同房。 “你小声些。”方琳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这么多人呢,也不害臊。” 石蕊这才反应过来,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方琳以为她是在担忧这事,劝道,“二舅母就是想抱孙子,不过你也别着急,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光宗他媳妇进门比你早,这不还没动静呢。” “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咦,那不是李有福吗?”石蕊惊讶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这小子这身打扮倒是不错,该不会在青阳发财了吧?” 李有福一身墨色镶边长袍,竟然穿出了几分气势,全然不似往昔在山间撒野的猎户小子,也难怪石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段南山见到李有福,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罕见的沉下脸来。方琳暗暗猜想,怕是昨天下午,南山他见到的人就是李有福,这两人不知是说了什么,相公是脾气再好不过的一个人,跟有福亦是亲兄弟一样的情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有福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前,似乎是在怕段南山。 方琳瞧着心里有几分别扭,笑着道,“有福,你到青阳多少时日了?可寻着了李叔他们?如今在哪里落脚?” 段南山哼了一声,强忍着怒气道,“你问他这些干什么?” 李有福尴尬地笑了笑,回答方琳的话说,“嫂子,我跟着德兴哥他们,十天前到的青阳,现在跟我爹我娘她们住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我来之前他们还念叨你呢,叫你有空多去看看他们。” 没等方琳再度应答,段南山已经站起身,冷着脸将李有福往外推,“你走吧,回去跟李叔他们说,他说的那事我还得再想想。” 李有福一脸委屈,“南山哥,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嫂子的,我爹说,这事瞒是瞒不住的,迟早得叫嫂子知道,跟她说了也好有个准备。” 段南山闻言脸色大变,一把提溜起他的衣领直接将人拎了出去,留下大堂内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还是方丽先开了口,“姐,姐夫这是怎么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石蕊捂着胸口,一脸后怕,“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南山哥这样呢,八成是有福这小子哪里惹到他了,这一般不生气的人,真生气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吓人。” 沈媛媛一针见血,“你们看不出来吗?姐夫这明摆着是有什么事不想让表姐知道。” 方琳神色淡定,她早就知道段南山有事瞒着她,可李叔一家都知情她是真没想到,她想追出去问问,可想到在来青阳之前两人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段南山那时纠结痛苦的神色时时在她脑海中浮现,记忆犹新,他让她相信他,想到这儿,方琳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摇头道,“不用管他,你们各吃各的,他解决了事情就会回来。” 虽然内心极度渴望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段南山不想说,她就不愿意再去追问,他是她的相公,她愿意没有任何理由的去相信他,去依赖他。 段南山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没有人提起刚刚的事儿,可是沈家众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他心中烦躁,神情便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但还是陪方琳吃完了饭才一起回了房。 关上房门,两人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方琳先开口,“你要是有话想说,我听着,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段南山心里的事儿一直没有放下过,他即便不说,她也能看得出来。 段南山闻言,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话声音有几分嘶哑,让方琳心底不由一惊,她想倒杯水给他,可人还没动,就瞧见段南山从他们放着行李的柜子中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包袱来,看形状,里面似乎是放着一个匣子。 段南山解开包袱,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木头匣子,似乎还散发着淡淡地香味,他示意方琳将匣子打开。 方琳原本还在猜想,这匣子里到底放着什么东西,能让他这般慎之又慎,可当她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喊出声来。   ☆、第91章 意外之财 那是方琳从来没有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珠宝玉器,首饰、把件、甚至还有一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刀鞘上镶嵌着七颗红宝石,华贵无比。墨翡、紫翡、翠玉等各色玉器不含一点儿杂质,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昏暗的房间中发出夺目的光彩,晃得方琳几乎快睁不开眼睛来。 她惊讶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东西?” 方琳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些东西该不会是偷来的,抢来的吧? 不!南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方琳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知道,段南山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仗着武力去欺凌别人的人,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虽然他看上去有几分“凶恶”,但事实上,他几乎连跟人高声说话都不会。 方琳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他们从白河镇到青阳县这一路上的情形,因为天灾的影响,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但同时也形影不离,从来没有分开过,而她也从未在行李中见过这个匣子。 那么,是到了青阳才有的?可是,他们到青阳不过短短一日,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方琳忽然回想起刚刚在客栈大堂,李有福同段南山的对话,几乎是顷刻之间,她心中就有了一个答案。 “是李叔给你的吗?”方琳这话问得有几分忐忑,她并不能完全确定,甚至有些不能相信。 在她的印象里,李叔一家的日子在山民里算得上是安乐富足,但也仅限于此而已,绝对没有能力拿出这些珠宝玉器来,即便是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但方琳也能看出来,这一匣子珠宝玉器,称得上是价值连城,更不用说,匣子最下面还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个金锞子。 这些东西,别说是一个山民,就算白河镇最有钱的人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方琳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许是看出了方琳心中的担忧和疑惑,段南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搂住方琳的肩膀点头道,“你猜得没错,这些东西是李叔给的。放心吧,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东西,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方琳不明白,段南山的父母也不过只是在山里头打猎讨生活的普通猎户,如何能攒的下这供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金银财宝,而这么多年,段南山的日子过得可谓是贫苦交加,李叔为什么从未提及这些珠宝的存在,就连她嫁给段南山时也没有透露出一点儿风声,如今又为何要拿出来交给他呢。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冲击着方琳的脑子,让她几乎不能再思考。 她揉了揉发晕的脑袋,对段南山道,“赶紧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小心被别人看到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呢。” 如今正是灾荒时期,大批的难民涌入青阳县,许多人活的衣不蔽体,而他们却突然间得到了这么大一笔财富,方琳不禁想到了在白河镇的时候,那些人只不过为了几口吃的,就罔顾恩义,对他们喊打喊杀,而这些珠宝的价值又岂是那些剩菜剩饭所能比的,若是给外人得知了,那么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定然会不复存在。 段南山不笨,自然也晓得这其中的利害,所以在进了屋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好门窗。这会儿,他正轻轻地合上了匣子,将那璀璨夺目的光芒关了进去,然后重新裹好了包袱,将它再度塞进了柜子里。 方琳的神情依旧很难看,也许大多数人在得到这样一笔意外之财时,会欣喜若狂,会不知所措,但方琳却只有无尽的担忧。 她早已不是那个在继母手下备受欺凌,艰难度日的小姑娘了,离开方家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见过了许多的人,经过了许多的事,甚至还依靠着自己爱琢磨的个性改变了不少山民的生活,为自家攒下了一笔钱,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钱财的重要性了! 可方琳更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她不怕吃不到馅饼,只怕这看似美味的馅饼中,藏着让人害怕的毒药。 方琳无疑是聪慧的,她没有再犹豫,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李叔为什么要给你这些东西?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段南山原以为媳妇让他将东西收起来,是已经在心底接受了这件事,抑或是相信了他的说法,即便是有疑问也放在心底,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琳就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李叔是觉得我们现在没了营生,以后有了孩子,日子恐怕会难过起来,所以才把这些东西交给了我,我给你看这些,意思是,以后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收着。至于这些东西,确实是我爹留下来的,我爹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也不清楚。”他打从心眼里不愿意欺骗方琳,但还是有意识的隐瞒了一些东西。 段南山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方琳没看出什么不对的问题来,她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就先收着,等到时候孩子生出来,咱们再商量着怎么用。” 听到这话,段南山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好,听你的,这个事我们谁都不告诉,把东西留给咱儿子。” “你就知道是个儿子?万一是女儿呢。”方琳笑着道。 “女儿也好,像你一样心灵手巧,这些东西给她当嫁妆。”段南山嘿嘿笑了两声,揽住方琳,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方琳低低地骂了句没个正形,却也没推拒。 两人很是温存了一番,头发也乱了,衣襟也开了,差点就要擦枪走火。 “我问过郎中了,他说五六个月的时候是可以同房的,我一定会轻点,不会伤着咱孩子的。”段南山轻轻吻了吻方琳的额头,他每日软玉温香在怀,却亲近不得,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方琳圆润的脸蛋红得跟苹果似的,声音好像蚊子嗡嗡般,“你……这事你怎么好意思问郎中!” 段南山在自家媳妇身上蹭了蹭,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笑着道,“好,下回我不问了,那现在到底……” “不行。”方琳断然拒绝道,随即声音又低了下去道,“现在还是大白天呢,等到晚上……” 虽然没能一亲芳泽,但有了媳妇的承诺,段南山只好偃旗息鼓,他将方琳揽在怀里,以指代梳替她整理散乱的头发。 方琳原本在他怀里坐得好好的,但忽然猛地站了起来,“都是你,我昨天听二舅母说,平安让石头帮我们找落脚的地方呢,今儿他跟媛姐儿过来,说不定已经有了消息,我得去问问。” “昨天才说的,哪有那么快。”话虽这么说,但段南山还是站起身,牵着她的手道,“既然托了人家,也不好把人撂在那儿,咱们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是,石磊还真找着了,方琳两人刚走到大堂,就听到孙氏眉飞色舞地说,“谁让我闺女嫁了个好姑爷呢,老二媳妇,你说是不是?” 李氏心里头这个堵啊,不甘示弱道,“是啊,谁让我儿媳妇有个好哥哥呢。” 沈媛媛和石蕊简直不知要将这两个长辈怎么办,恰巧看见了方琳两口子出来,忙喊道,“琳表姐,南山哥,你们快过来,我哥说他帮咱们问了,城南有好几栋宅子都往外租呢,问咱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 这声音适时的打断了李氏和孙氏的唠叨,成功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段南山和方琳身上。 方琳倒是挺想跟着去看看的,可段南山却并不赞同,“外头人那么多,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你就待在客栈了,这看房子的事儿,我来办。” 得了这话,方琳也没什么意见,目光望向石磊,“石头,你打听的那宅子是个什么状况,能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吗?这一个月租下来得多少银子?”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刚刚听说能够租到房子,光顾着高兴了,这具体的情况是一句也没问,经方琳这么一提醒,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石磊安抚了两句,这才不慌不忙道,“一共就三间,大柳树巷那栋是城里的张员外家的,这次洪灾,他们举家都搬到越州城去了,只留了个老管家看门,是个三进的宅子,家具也齐全,住着不拥挤,原本是打算卖了不往外租的,但前一阵儿我救了那管家一命,他这才松了口,就是这租金贵些,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有一栋,是万昇瓷器东家的私宅,位置偏僻了些,两进的宅子,一个月三两银子。这余下的一栋,是太守大人听闻你们要找个落脚之处,特意跟我说的,离县衙也不远,五进的宅院,大归大,就是荒废了不知多少年,得好好收拾收拾,里头缺的东西也得重新置办,不过太守大人说了,这宅子随你们住,一个月给衙门五百个大钱就行了。” 段南山看着在座的几人议论纷纷,突然道,“你最后说的这座宅子,是梧桐巷进去左手边第二家吗?”   ☆、第92章 旧事 “你怎么知道?”石磊下意识的反问。 段南山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解释道,“昨日去李叔那儿的时候恰巧看见的,那时我还纳闷,这宅子看起来似是富贵人家的,怎么那门头上的铁锁都生了锈,还有那院墙上爬满了绿藤,好像许久都未曾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偶然在青阳县志上看到过,说是二十五年前越州一带有匪徒作祟,不少富户都惨遭毒手,后来衙门查明了真相,这匪徒竟然是当时的青阳县令,你说的这宅子,就是他的居所,事发之后被朝廷查封,如今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朝廷对这些事儿管得松了,若非如此,太守大人怎么可能让你们去住这宅子。”石磊随口提了几句自己的见闻,他好读书,来青阳许久,闲暇之余翻阅了不少卷宗。 “真的?”段南山猛地站起身,语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激动和兴奋,难道说,他这么久都是白担心了?其实朝廷根本依据不在乎这件事了? 方琳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段南山今天说的话有好些地方都不对劲,可具体是哪,她又说不上来。 石磊笑着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城南是青阳最繁华的地段,这宅子充公之后,当时的越州太守和青阳县令是打算卖掉,给还能给赋税上增添一笔,可许多人都怕招来祸事,这宅子根本无人问津,如今放着也是放着,所以朱县令和太守大人才同意叫你们住进去。” 段南山忍不住频频点头,他回头对方琳道,“咱在青阳县一住也不知得多久,租房子总归不划算,要不咱干脆将这宅子买下来吧。” 这刚刚才商量了财不外露,还没有一个时辰就又说要买宅子,方琳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众人闻言,目光也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孙氏开口道,“南山的意思是把这宅子买下来,咱们全都住进去?那我们一个月得给你们赁钱吧。” 孙氏盘算着,若是租下来,一个月五百大钱,这半年就是三两银子,可要是段南山买下来的话,他们顶多算借住,肯定不用再给钱了,如今这只进不出的,当然是能省则省。 方琳没有留心孙氏和其他人的想法,目光落在段南山脸上没有移开过,见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对劲,方琳勉强扯了扯嘴角,“舅母,南山跟你说笑呢,五进的院子,就是把我们两口子卖了也买不起啊。” “我们不是还有……”段南山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反驳,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方琳打断了。 “相公,你说是不是?咱手里头虽然有几个小钱,可往后这花钱的地方也不少,不能全都挥霍了。” 沈耀祖跟着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段南山来,“姐夫,琳表姐说得对,你可不能挥霍无度,要不然将来小外甥就得挨饿了,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段南山似乎还是不想放弃,他看了看方琳,又看了看石磊,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石头,你说这宅子买下来得多少银子?”他琢磨着,那匣子珠宝玉器怎么说也值个几千两,只拿一两件出来的话应该不碍事。 “怎么着,你还真想买?”石磊笑了笑,“这宅子值多少钱我还真不清楚,如今像这般大的宅子,市面上恐怕没个五六百两下不来,不过这宅子荒废的久了,又一直卖不出去,你若是真想买,我跟朱县令说和说和,顶多四百两。” “那就多谢了。” 两人这话说得旁若无人,李氏拉着儿子暗暗嘀咕,“平安啊,你说琳姐儿她们真有那么多银子?” 沈平安也说不上来,要说段南山和方琳两个人平常也算勤俭,能攒的下银钱不奇怪,可即便是一年不吃不喝下来,也不可能有几百两银子,最大的可能是,段南山家中有积蓄,但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他也不好妄作评断,便对李氏道,“娘,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等咱们安顿下来,我就出去摆摊子,咱们得早点儿把欠琳表姐他们的钱还上。”不管方琳到底是否富足,沈平安也没忘了自己还欠着他们二十两银子。 李氏撇了撇嘴,但到底没有再言语。 当着众人的面,方琳不好给段南山没脸,等到送走了石磊他们,再度回到房间,她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 “你刚才答应的好好的,说是要瞒着那些珠宝玉器的存在,怎么又突然说要买房子,咱们手里就小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可能买得起。”方琳不想为这件事跟段南山吵架,她平复了心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 段南山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理亏,歉意地冲她笑了笑,说道,“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我不说你也不问,可现在,我想跟你说,我一定要买这栋宅子,是因为这是我家的旧宅。” 听到这句话,方琳脑袋里的弦猛地一下子拉紧,然后嘣地一声断掉了,“你说什么?你……你家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石头不是说,这……那……那宅子不是青阳……” 她话还未说完,空白的大脑却突然永远涌入一个信息,劫富济贫的匪徒,青阳县令,二十五年前,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她颤抖着问出声来,“你是说……你是说那个三十年前,那个作乱的匪徒,当时的青阳县令,是你爹?” 段南山点了点头,肯定了方琳的猜测。 紧接着,一室的沉默。 方琳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 活了二十几年,方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里长,见过最凶恶的人就是前些时日盘踞在自家门口的难民,早已去世的公爹其实是一肚子坏水,手上还有人命的匪徒?这件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她除了震惊之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沉默了半晌之后,方琳再度开口,“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听段南山提过这件事,要么他是原先不知道,要么是隐瞒得太深,方琳更倾向于前者。 段南山没有让她失望,闻言叹了口气道,“是我上回跟平安出门的时候知道的,在越州城的时候,无意中在官府张榜的地方看到了一张通缉令,上门画着我爹的模样,还有一些字,我认不全,连猜带蒙地才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李叔说,我跟我爹年轻时候有几分相像,我怕被人认出来,在客栈躲了些时日,等到平安忙完了才一起回来的。” “这件事李叔也知道?”方琳想到那一匣子珠宝玉器,心里疑问陡升。 段南山点头,“我爹死得时候,我和青山都小得很,我爹就把那些东西交给了李叔,叫他照看我们,他从来不让我们下山,我以前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从青阳县回到家里以后,我私底下找过李叔,他这才把这些事儿跟我说了一遍。有乐成亲的时候,他家日子并不好过,于是就拿了那匣子里的一只玉牌当了,那玉牌上好像有什么标记,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我爹的通缉令才会被重新张贴出来,李叔当时说要把这些东西给我,我生怕官府的人顺藤摸瓜查了过来,就没敢要。” 听完这一番话,方琳不知自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怨吗?仔细说来,要不是李叔一家照料,段南山有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她怨不起来,可要说不怨,那也不可能,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早就被遗忘,如果不是李叔当了玉牌,此刻他们根本不会有这些烦恼。 她脑海中还未捋清思绪,就又听到段南山道,“石头不是说,官府现在管的松了,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些事儿了吧。” 到底还是对山下的生活没有那么了解,这又不是小偷小摸的勾当,数条人命在手,官府怎么可能不会追究?即便是人死了,可还有段南山这个儿子在,方琳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快,咱们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你不嫌弃我是……你,你愿意走?”段南山瞪大了眼睛问道,他原本也是抱了这个心思的,逃得远远的,跟他爹一样,找个山林躲起来,让官府的人找不到他们,但他知道,方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不敢说出真相,更不敢让她毫无理由的跟自己离开,可现在,媳妇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嫌弃什么?嫌弃你是个逃犯的儿子?那只是你的一个身份而已,你还是我相公,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那老话还说呢,祸不及妻儿,你爹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琳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立刻站起身,雷厉风行地收拾起行李来。 段南山看着方琳担忧着急又忙碌的身影,心中顿时感动的无以复加。   ☆、第93章 决定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段南山下了一个决定。 他阻拦了方琳将柜子里的东西全都丢到床上的动作,扳过她的肩膀,使她面对着自己,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道,“不用收拾了,我们不走。” “不走?不走!”方琳睁大了眼睛,在一瞬间激动了起来,“为什么不走!” 因为不想让她陪自己过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因为不想让未出世的孩子有一天同自己一样惊慌失措,因为他是男人,必须承担起照顾妻儿的责任,而不是像懦夫一样逃避。 段南山没有什么大志向,甚至在他还未长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大抵都会在山间为猎到食物而忙碌奔波,娶到方琳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们即将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样美好安然的日子值得他付出一切去交换。 孕妇不能太过情绪激动,在方琳发出质问的第一时间,他没有说任何话,而是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一只大手自上而下温柔地抚摸着方琳不停颤抖的脊背,而另一只手扶住方琳的腰肢,让她不至于站立不稳。 不同于往昔充满着甜蜜和爱意的亲吻,四片唇瓣相抵,传递的只有彼此之间温柔的抚慰,段南山吻的很细致,很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在方琳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的时候,他终于离开了方琳的嘴唇,而后轻轻上移,吻掉了她的泪痕。 “我们不走。”段南山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得要解决,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难道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也让他跟我们一样吗?”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孩子始终是一个母亲不能触碰的软肋,在听到段南山提出的这个理由之后,方琳沉默了下来,她甚至有些萎靡地倚在段南山的臂弯中,喃喃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石头,他不是那种认死理的迂腐之人,应该会帮我们的。”既然决定留下来,段南山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不停地想着对策。 方琳突然一下子得知了这么多的事儿,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生怕这些事情透露出去会伤害到段南山,惴惴不安道,“石头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的,你放心。”段南山对石磊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就凭他为了养妹妹而辍学,有了功名仍愿意娶沈媛媛为妻,他相信,石磊不会为了功名利禄而出卖他。 “好。我想静一会儿,你让我想想。”方琳说完这话就沉默了起来,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呆滞,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段南山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她旁边,等待着自家媳妇将整件事思考完毕。 良久之后,方琳终于站起身来,冲一旁的段南山道,“还愣着干什么,床上这么多东西丢得乱七八糟,赶快帮忙收拾。” 不可否认的是,段南山一直是他们这个家的主心骨,他做出的决定,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方琳不会反对,她用了一个时辰来接受这些事情,接受之后就不会再耿耿于怀,她会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陪他面对任何磨难。 段南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在方琳还微微泛着凉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坐着,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就好。”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方琳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收拾起床上被丢得杂乱无章的衣裳和其他物品。 孙氏琢磨了一中午,她觉着段南山能说出要买宅子的话,手里头肯定有不少银子,可这银子是哪来的?平常看他们两口子的吃穿也不像什么有钱人,这银子肯定是偷偷攒下来的,说不定是故意抬高腊肠的价钱,从他们手里赚来的!此时,至于方琳两口子能不能弄到那么多腊肠,她根本不会去想。 “亏她还喊你一声舅舅,怎么着跟蚂蝗似的,连自家人也不放过,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哼,要不是给光宗娶了媳妇,又给媛姐儿置办了嫁妆,咱们也能买得起五进的宅院。”孙氏想想就心疼,他们现在手里头的积蓄拢共也就不到二百两,这还是加上走得时候把铺子里那些黄面、白面都卖掉的来的银子,那可是五进的宅子啊,白河镇上最有钱的人家也不过是三进。 “你想什么呢?琳姐儿是那种人吗?要不是她,咱家现在能是这副光景,光宗娶媳妇能弄得那样热闹?媛姐儿能那样风风光光的出嫁?你这心思,就不能往正处使么?人家有多少银钱,那都是自己的,即便是从外面手里头赚来的,也是在商言商,更何况,铺子里的红利你还不知道,这才短短一年,能赚多少钱,叫我看啊,琳姐儿家里这银子,怕都是他夫婿的家底。”沈大山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了真相。 孙氏哼哼了两声,到底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说,既然琳姐儿她们这么有钱,咱们要不也借上点银子,在这青阳县买个宅子,反正咱都举家搬过来了,不如就在这里安稳下来,白河镇才多少人啊,要是把铺子开在县城里,肯定能赚更多的钱。” 夫妻几十年,沈大山怎么会弄不清孙氏那点小心思,“你不会是打着让琳姐儿给我们出钱开店的主意吧,趁早歇了这心思,琳姐儿不是任你捏的软柿子,你想让她给你出钱开店,她就能把那店弄成自己的,让我们给她打工。” 若说沈大山对方琳这个外甥女的印象,放在以前只能用一个“忍”字概括,他就没有见过比方琳还能忍的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逃离方家之后,她将缩在壳子里的刺全部都伸了出来,再也不会受任何人的算计与欺凌。 孙氏立刻回想起当初开店时方琳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满腹心思顿时偃旗息鼓。 晚饭时分,一众人都在大堂里用饭。 沈光宗在街上打听了消息,这会儿正跟大家说着呢,“听说这两天进城的难民比前一阵少了不少,店小二说米价也比前一阵儿便宜了三文钱呢,石头不是说朝廷派人来赈灾吗?有了这赈灾银子,今天青黄不接也不怕了。对了,还有人说白河镇那边的瘟疫被控制住了,我跟蕊姐儿商量了,不打算回去,你们的打算呢?” “我们也不打算回去,说是控制住了,万一再染上呢,那可是瘟疫,会死人的!”孙氏立刻发表了意见,沈大山跟着点了点头。 沈光宗有些犹豫,他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可对于如何在城里讨生活一窍不通,他不像沈平安那样有手艺傍身,亦不像自家父母那样对经商感兴趣,只是,但凡是人,就想往更好的地方去,他只是担心,自家没有能力在这里顶门立户。 倒是何绣儿有自己的主意,她冲沈光宗笑了笑,“我想留下来,凭着一手绣活,也能养家糊口,要是真不行了,咱们再回去也成。” 沈二山两口子是跟着儿子的,沈家二老也决定留下来,至于沈耀祖和沈如意两个小的,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 “大武,丽姐儿,你们呢?”方琳两口子也是决定留下来的,但她不能代替方丽做决定。 方丽看了眼赵大武,摇头道,“我们就不留下来了,娘眼睛不好,换了地方不适应,等到事儿一消停,我们就打算回去。” 方琳有些可惜,她还想等孩子生下来,跟钰哥儿一起做个玩伴呢。 “姐,你也不用这么泄气,青阳县和白河虽然离得不近,但等到农闲了,我会带着钰哥儿常来看你们的。”其实方丽也舍不得离开,她毕竟就这一个姐姐,但既然已嫁为人妇,便不能事事只考虑自己。 赵大武轻轻拍了拍方丽的肩,低声道,“我送你来。” 说完了这件事,紧接着摆在面前就是宅子的事,大家几乎一致决定要入住梧桐巷那个荒废的旧宅,但并没有确定是租还是买。 孙氏对这件事显得尤为迫切,直接问道,“南山不是说要将那宅子买下来吗?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过户?石头说简单的很,只要交了钱,官府就会出具房契地契的。” “舅母,不必了。”段南山面无表情道,“是我早上没想清楚,我跟琳姐儿俩是有笔积蓄,但这钱肯定不够,原本我是想着先定下来,然后从你们手里借点钱的,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我要是把钱借走了,你们的日子就该不好过了,所以我跟琳姐儿商量了之后,觉得我们还是把这宅子租下来吧,一个月五百大钱,不算如意、耀祖、和钰哥儿,一个人也就三十几文钱,划算的很。” 既然决定不走了,这笔意外之财的存在还是不要透露出去为好,段南山打算,等到解决了他爹事情,再将宅子买下来也不迟。 孙氏在听到他们想借钱的时候,心差点没提到嗓子眼,直到听到这后边的话,心才慢慢放了下来,腆着脸笑道,“哎呦,你们两口子考虑的可真是周到,成,那咱就把这宅子租下来吧。”   ☆、第94章 宅子的新主人 城南作为青阳县最繁华的地方,即便是受到了这次洪水的侵袭,却并没有影响到它的繁华。相较于城西城北两地饿殍遍地,不少人行乞度日的情形,这里安静平和极了。 因为天灾的影响,摆摊开店的人少了,可在城南,虽然门可罗雀,但商铺的门依然大开着,丝毫不怕那些难民冲进来抢东西。 石磊领着众人一边走一边道,“为了缓解灾情,住在城南这一块的不少富户都在县令大人的游说下捐了银子,作为交换,这边巡逻的人比其他地方要多上两倍,你们住在这儿,也能安全些。” 孙氏笑得一脸褶子,不住地夸这个女婿能干,说得石磊都脸红的不得了。 “大伯娘,您快别夸我哥了,再夸下去啊,只怕他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石蕊这丫头也是胆大,挽着沈媛媛的胳膊,明着是调侃石磊,实则是给她哥解围。 石磊冲妹妹露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指了指街口的一条宽阔的街道,“这就是梧桐巷,据说前朝时候,这里遍植梧桐,因而得名。” “是‘却是梧桐且栽取,丹山相次凤凰来’中是那个梧桐树吗?”沈耀祖四下环顾,“可是石头姐夫,这里没有树啊?” “石头也是你叫的?”沈媛媛拍了下沈耀祖的脑袋,“你这什么梧桐啊凤凰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欺负你姐我没念过书,听不懂是不是?” 沈耀祖诶哟了一声,连忙躲到石磊身边道,“姐,你怎么不讲理呢,我是跟姐夫说话,你听不懂就不要听嘛,难怪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句话方琳倒是听懂了,瞥了眼沈耀祖道,“这得亏舅母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要是我儿子敢跟我说这样的话,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石磊也跟着笑,“书上还教你百行孝为先,你说女人难养,岂不是将你娘,你奶奶,你姐姐都骂了进去,这读书是好事,但可不能死读书。” 沈耀祖一下子蔫了下来,喃喃道,“我知道了,对了,姐夫,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梧桐是不是凤凰睡觉的那个梧桐?还有,树到底在哪里呢?” “是凤非梧桐不栖的那个梧桐树,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石磊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若是读过史册就该知道,武宗皇帝在位时,命人砍伐各地梧桐,只给宫中栽种,以期引来凤凰得祥瑞之兆,佑一朝万世千秋。” 沈耀祖根本还未到通读史册的年纪,闻言惊喜道,“原来史书上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那我可得好好读读。” 梧桐巷其实并不是一条巷子,街道的宽度可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沈平安望着朱漆斑驳的大门道,“要不怎么说县城比咱们乡下日子好呢,你瞧着门楼多气派,要是挂两个大红灯笼就更好了。” “你还真是走哪都不忘惦记着做灯笼这回事。”石蕊嗔笑了一声,见石磊用钥匙开了门锁,忙提醒道,“这门槛还挺高,你小心着点,别绊倒了。” 众人鱼贯而入,见了这庭院,不住地发出啧啧地感慨声。 五进的宅院,除却宽敞的房间,雕梁画柱的装饰,还有那长长的回廊和数个供人栖息观赏园子,即便已经败落,仍看得出往昔秀美精致的模样。 如今已是初夏,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虽然多年来无人修剪枝条,园子里亦荒草丛生,但各式各样的花儿仍然争奇斗艳,开得热烈。 随手推开一个房间,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屋子里不少地方都挂满了蜘蛛网,精致的拔步床,宽大的屏风,还有那些上了年头的家具,让方琳这些从来没见过的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段南山亦十分诧异,他从未在这里生活过,可也知道这样奢华的院落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居住的起的。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石磊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听说这宅子以前的主人,就是那个当了匪徒的县令,在步入仕途之前,是青阳最最富有的人。” 石蕊不明白,“既然这人这么有钱,为什么要打家劫舍呢,难道是脑子进水了吗?放着安逸的生活不要,偏要铤而走险?” 这话也是段南山和方琳两人心中所想,方琳甚至不能理解,若是南山他爹真的是匪徒,那留给南山的东西又何止于那一匣子珠宝玉器,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石磊笑答,“这我可不知道,官场上的事,说不清的多了。” 夫妇两人对视了一眼,暂且将疑问搁在心中。 对于这样的一栋宅子,租下来只需要五百个大钱一个月,李氏和孙氏简直不能更满意,已经开始向石磊询问起这租约要如何签订来。 钰哥儿进了这院子,是看什么都新奇,压根在方丽怀里待不住,依依呀呀地非要让人抱着他转悠,这情况直到沈媛媛在院子里摘了朵花儿给他,他这才肯安静下来。 因为到了长牙的时候,那朵花到了钰哥儿手里没多久,就被咬得七零八落,上头还沾着他的口水,小家伙使劲地呸呸,也没能将贴在嘴巴上的花瓣给弄掉,最后还是方丽发现了,连忙给他拿掉的。 方琳在一旁出神,方丽唤了她一声没反应,忙抱着钰哥儿过来,“姐,你想什么呢?喊你半天了。” “哦,什么事?”方琳勉强露出个笑容,在段南山向她说出那样一些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之后,她也紧紧只限于听说,可当这样大一座宅子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种震惊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即便是在心底已经接受,可她的思绪仍旧一片混乱。 “大舅母和二舅母问你这房子是打算怎么租?”方丽微微蹙了蹙眉,凑近了低声道,“我听大舅母的意思,是想让你出钱,然后我们再把钱给你,这事你千万别答应,有一就有二,冤大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方琳心里微微泛起一股暖意,点头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饶是有沈光宗几人在一旁劝着,孙氏仍旧一意孤行,见方琳过来,挤出一个谄媚地笑容道,“琳姐儿,我这也是为大家着想,一家人不必这么计较,反正到时候这些钱我们都是会给你的。” “我觉着不妥,我跟南山就两个人,这要是按人头出钱的话我们一次给的少,余下的钱还能做其他用途,但是舅母说得也不无道理,我看不如这样,大舅母你们家人最多,不如这钱就你们出了,然后我跟丽姐儿,还有二舅他们都按月给你交钱如何?”方琳不仅一口拒绝了孙氏的提议,还将火引到了她身上。 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方琳这话一说,原本正在劝孙氏的沈光宗和沈媛媛一愣,李氏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沈大山则一脸不赞同的看向她,孙氏是长辈,即便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方琳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 孙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心里懊悔极了,怎么就忘了方琳这妮子现如今惹不得,这可倒好,狐狸没逮着,反惹了一身骚。但孙氏怎么肯吃下这个闷亏,也亏得她脸皮厚,讪笑了两声又道,“原来琳姐儿你不乐意啊,也是我没考虑周全,那还是按原先说的,小孩子不算,余下的按人头出钱。” 方丽暗暗松了口气,到底要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她还真怕孙氏跟方琳一言不合吵闹起来。 “衙门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这赁钱一次给三个月的,一共是一两五钱银子,待会儿钱收齐了,光宗或者南山随便谁跟我去衙门那边签了文书拿回来就成。”石磊两口子也是要住在这里的,他说罢这话从口袋里掏出两吊钱,“这是两百文,是我跟媛姐儿的赁钱。” 众人没想到石磊早有准备,一时间愣在原地,方琳站得离石磊不远,顺手将钱接了过来,亦从袖口掏出两吊钱,与石磊那些归置在一起,“这是我跟南山的,三个月,一人一百个大钱,钱凑齐了放到我这儿,到时候我跟石头去衙门签文书,还有这院子修葺的事儿,你们不用管,钱我跟南山会出。” 方丽原本没什么反应,还在低声跟赵大武商量他们家的散铜钱有多少,忽然听到方琳这话,又惊又急,“姐!” 这么大的一栋宅子,几十年没住过人,傻子都知道,修葺要花的钱才是大头,光他们刚刚匆忙这么一看,即便是自己动手,没个百八十两的下不来。 方丽能想到的,其他人不会想不到,刚刚以为自己没占到便宜的孙氏先是一愣,随即一喜,立刻表示赞同,“要不怎么说琳姐儿是有心人呢,知道疼我们这些做长辈的。” 几个小辈却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沈平安立即道,“琳表姐,这钱怎么能让你们出呢,我……我还有些积蓄,虽说修房子要花钱,可这跟赁钱一样,平摊下来也没多少,不能只叫你们两个人出了。” 沈媛媛也着急道,“就是,咱们又不是多有钱的人家,屋子收拾收拾能住人就成了,花不了多少钱的。” 见女儿叛变,孙氏忙朝儿子使眼色,沈光宗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二弟和媛姐儿说的对。” 孙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倚着柱子不停地叹气。 方琳扫视了一眼她这几位表弟妹们,然后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南山之前说想将这宅子买下来,我们现在没那么多钱,可攒攒总会有的,既然这是我们将来的家,那现在由我们俩出钱修葺也无不可。” 其实方琳选择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她想将这栋宅子恢复成原样,让段南山看一看,他曾经的家应该是何模样。   ☆、第95章 裁新衣 要将这么大一座宅子收拾成能住人的模样,也得费不少时日,至于人力倒是好雇的很,青阳县吃不上饭的难民可不在少数,这里头挑出些身强力壮的不成问题。 监工的事儿自然落到了段南山身上,他对修葺房子这事情也挺上心,早出晚归的,将媳妇托付给方丽两口子帮着照顾。 方琳身子渐沉,脚面也开始浮肿起来,原本的鞋子已经穿不进去,急得方丽连忙托何绣儿帮着赶工才做了两双穿着舒适的鞋,而为自家媳妇揉腿揉脚,成了段南山每天晚上回来的头等大事。 “水温还合适吧?”段南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撩起水盆里的水,动作轻柔的为方琳洗脚。 方琳颇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别人家里都是女人给自己男人洗脚,轮到他们这儿,竟然反过来了。 “你现在连腰都弯不下,还是坐着吧,这些事有我就行了。”段南山揉了揉她的脚掌心,笑着道。 一股酥麻突然贯穿全身,方琳不由得呻吟出声,连忙讨饶道,“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也不知道这情形要是叫旁人看见了,背地里怎么说呢。”是说她为人厉害让男人给她洗脚,还是说段南山在家里伺候媳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不好听。 段南山放开了手,从一旁拿过布巾轻轻擦掉方琳叫上的水,笑了笑,“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作为世人眼中孤僻凶恶的山民,段南山除了媳妇的看法,别人还真不放在心上。 方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心知段南山的说法是对的,若是牵扯到其他事儿,可能她也不会在乎,可一想到段南山让人茶余饭后的说嘴,她这心里头怎么能不在意呢。 对于自己这样的想法,她有几分赧然,更不可能想段南山透露,随即便提起了两人之前商议的事情,“你哪天回来早一些,咱们把石头叫过来,跟他把爹的事说说,我这几日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没听他提到二十五年前这一带有匪徒的事,该不会是咱们弄错了吧?” 方琳怎么也想不通,公爹既然有飞檐走壁打家劫舍的功夫,又怎么会被野兽咬伤进而生了一场大病而离世呢? 段南山皱眉苦思,那一日石蕊随口说的一句疑问,而石磊的回答明显话中有话,难不成爹他是被冤枉的? 一想到这个猜测,段南山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明天,明天我就去找石头说说这事,他现在在衙门里头,说不定能查个清楚呢。” 方琳如今离临盆就只有两个月了,他可不希望自家媳妇因为这件事忧思而影响了心情。 段南山的心思,方琳如何猜不到,可她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过问这件事,也只能随他去了。 果不其然,段南山第二天晚饭时分并没有回来。 方丽将钰哥儿放在床上任由方琳逗弄,自己却忙着缝制夏衫,她手中的这块布颜色素净,腰身做得十分宽大,一看就是给方琳的。 “让你先给你婆婆做衣裳你偏不听,你放着自己家里的活不干,先给我做衣裳,叫人知道了可咋想?”方琳并非不领情,只是不赞同,即便姐妹俩关系再好,可到底是做了人家的媳妇,怎么能事事先紧着娘家人呢。 方丽缝完最后一个针脚,打好结咬断线,这才笑着道,“那有啥,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哪件不是你给我补的,就是钰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穿的都是你做的小衣裳呢,就只准你做,不准我表表心意,我这回不光给你做,还要给我那小外甥也做,放心吧,这事我婆婆心里清楚着呢,她还为上回在镇上给家里惹来坏人的事内疚呢,巴不得我多给你做几身衣裳。” “你啊你,不知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才修来这么个通情达理的婆母。”知道了赵老太太心中所想,方琳便不再说不让方丽给她做衣裳的事,她要是真不让做,老太太该不安心了。 “还说我呢,你能遇上姐夫这样的人,也是前世种的因这辈子得的果吧。”方丽调侃了两句,这才动手将衣裳上多余的线头剪掉,又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这才对方琳道,“姐,你试试?” 尽管方丽的针线活儿比不上何绣儿那样靠手艺吃饭的,但她少时病弱,在家里做了不少这样的活计,自然也是能拿的出手的。 衣裳裁剪的宽松,方琳穿得并不费劲,上紧下松的款式,遮掩住了凸出的肚子,素净的颜色衬着她如今圆润了些许的脸盘,显得十分俏丽。 “挺合身的,得,就照这个样子,我再给你做一身,藕米分色好不好?”方丽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道,她姐其实穿这些浅色的衣裳好看,可这浅色的布匹卖得贵,她姐才舍不得浪费这个钱。 果不然,方琳闻言皱了皱眉,“我这都是要当娘的人了,穿藕米分色像什么话,这一身衣裳就够了,实在不行,我到时候把你姐夫的旧衫改改,将就穿几天,反正都快生了。”言下之意,等孩子生下来,这些衣裳就穿不了了。 方丽才不会听她的,笑着道,“这是襦裙,又不是咱们在乡下穿的短衫,这款式是我特意问了绣儿的,保准你生了孩子还能穿,说好了啊,藕米分色。” 方琳拿她没办法,只得扭身逗弄钰哥儿,“你看你娘不听话,不给我们钰哥儿做衣裳,打她!” 钰哥儿瞪圆了眼睛,伸着小手抓住方琳散落的头发不放,那劲儿拽得还挺疼,方丽一边解救她一边笑,“我儿子可是向着我的。” 方琳笑骂了一句小崽子没良心,然后重新理了理头发,这才将新衣裳换了下来,“以前只是瞧着衣裙好看,寻思着咱们穿着这干活也不方便,也没想过说做一件,没想到这会儿倒穿上了。” “你就是苦日子过惯了呗,以前你们在山里头咱就不说了,这往后住到城里了,就得拿出点底气来,咱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好怕的。”方丽倒想得开,说来也是因为赵大武这几日找到个木匠的活计,这洪灾刚过去,有点儿家底的已经打定主意要修整房屋,置办家具,所以这收入还不差。 方琳也觉着既然入了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最起码不能让这城里人觉得,他们小镇上出来的都小家子气。 两人说了许久话,也不见段南山回来,方琳心想,怕是他跟石磊两人谈得投入,便让小二备了宵夜,正巧赵老太太寻了过来,方琳便让方丽抱着孩子陪老太太去了。 方丽走了之后,屋子里一片静谧,夜幕已然降临,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周围的事物,方琳拿了火石,点燃了桌子上烛台里的蜡烛。 温暖的烛火照亮了这间屋子,虽说是暂住之地,客栈的房间又大同小异,但方琳还是努力地将这里布置的温馨起来。 见自己刚刚换下来的新衣裙还在床上,她顺手收起来叠好放到了柜子里,柜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他们带来的行李,几件来青阳之后置办的衣物,再就是方琳闲暇时给肚子里的孩子缝制的小衣裳。 目光在触及柜子角落里那个木匣子的时候,方琳微微愣了半晌,顷刻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将那匣子拿了出来。 方琳并没有动上面那些贵重无比的珠宝玉器,而是将它们全部放在一旁,然后把余在匣子里的那几十个金锞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腰间的钱袋,然后将其他东西装了回去,合上匣子放回原位。 段南山回来的时候,方琳还没有睡,她虽然面上不着急,但心底怎么可能不担忧这件事,所以房间门刚刚被推开,她就从床上坐起了身。 “你没睡?”媳妇这些日子都睡得很早,段南山进门的时候轻手轻脚,就是怕吵醒了她,结果没想到一点灯,方琳正半倚着床头,瞧那神情哪有一丝刚睡醒的样子。 方琳笑了笑,“孩子又踢我了,睡不着就顺便等你回来。” 段南山净了手,坐在床边,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方琳的腹部,“又踢你了?小家伙儿可真调皮,等出来了我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方琳闻言抿嘴笑了笑,现在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着胎动的时候,高兴地差点找不着北,逢人就说他儿子有精神。结果方琳为了这可没少遭罪,有时候半夜被踢醒了,他就陪着说话,有时候疼得冷汗直冒汗,他就在一旁劝慰,真是应了那句话,这孩子天生就是来折腾父母的。 “对了,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跟石头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他答应帮忙了吗?”方琳实在是关心这件事,急不可耐地问了起来。 段南山沉默了许久才道,“石头说可以拿些卷宗给我们看。”   ☆、第96章 后路 “卷宗?”方琳疑惑地歪了歪头,她有些不明白,“这东西有用吗?” 段南山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有没有用,我们先看看再说,不过要悄悄的,可不能给旁人知道。”石磊在衙门中负责的就是文书撰写,卷宗整理这些事,悄悄地将东西带出来并不难,只要不被旁人瞧见就好,这点分寸点段南山还是知道的。 听他的语气,方琳就知道这卷宗未必有她以为的那样管用,更何况,东西是人写出来的,真假还未可知,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那石头还有没有说什么?这事儿要真有不妥该怎么办?” 段南山脱了鞋袜,打了水一边洗脚一边道,“石头说他暂且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这事真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再帮我们想想办法。”对于石磊的说法,段南山还是很能理解的,虽然他在衙门里讨饭吃,但凭得全是太守大人的青眼有加,一个穷小子无官无职的,要真叫人揪住了小辫子,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琳沉默了半晌,对于段南山的想法,她又会如何看不出,可无奈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柔声安慰道,“先别想那么多,等咱们看过了石头拿来的卷宗再说,说不准还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呢。”说罢又打了个哈欠,平时这时候她早已经睡了,今天也是为了这事,专门等着段南山的。 “但愿如此。”段南山不想让她担心,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倒掉凉透了的洗脚水,翻身上了床,将方琳半搂在怀中,见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低声道,“困了就睡吧,往后别等我了。” 方琳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她是困,可段南山眼底的黑影也不是作假的,他这些天起早贪黑,肯定是又累又困,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困倦逐渐来袭,可在睡过去之前还不忘提醒了一句,“你明天还要早起去跟吴师傅他们一起补房顶呢,也早点睡吧。” 段南山应得好好的,可又怎么能安心入睡,对他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熄灭了房间的烛火,段南山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方琳的发丝,怀中的人儿已然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心底微微泛起一股暖意,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想着石磊今天说过的话。 “不是兄弟我不帮你,而是帮不上,官场上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爹这件事牵扯甚广,事情未有定论之前,我也不能妄言。我跟着太守大人这些时日,也从未听他提起要捉拿二十几年前的要犯,想必这件事风声早就过去,你不用这样担忧。” 段南山如何能不担忧,若是风声早就过去,为何他会在越州城看到通缉的画像,如果他爹真的蒙受了不白之冤,他为人子的又如何能置之不理,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方琳早上醒来时,床铺另一侧早已冰凉,段南山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出了门。 大抵是知道方琳她们几个客人要搬到城南去住了,客栈掌柜这些时日殷勤了不少,就连店小二也适时的送来了热水。 一番洗漱之后,方琳来到了方丽两口子的房间。 赵大武在附近的一家木材铺子干活,也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房间里只有方丽娘俩,钰哥儿系着个小围兜,正一板一眼地喝方丽喂给他的面糊糊,见方琳进来,依依呀呀地伸着小手想将玩抱住,好像生怕方琳抢夺。 “你大姨母平日那般疼你,你倒好,连吃的都舍不得让她碰。”方丽笑骂了儿子一句,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钰哥儿醒得早,一般这时候吃完饭就要继续睡了。 方琳笑着捏了捏钰哥儿胖乎乎的小手,“没想到我们钰哥儿还是个护食的。” 方丽喂罢孩子,又将他送到老太太那里哄睡着,这才问起方琳的来意。 “我……我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方琳踌躇了一下,站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关严实了,这才把一直藏在袖口的钱袋拿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子上。 圆圆的金锞子咕噜咕噜滚了两下,在桌面上停了下来。方丽瞪圆了眼珠子,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过了半晌,方丽才平复下来情绪,也不怪她这么吃惊,方琳拿出来的金锞子一个少说也有二两重,这桌子上不用细数也知道绝对多于五十个,按如今的市价,这些银锞子足足能换一千两银子,她怎能不惊讶! 回过神来的方丽连忙从方琳手上拿过钱袋,将桌上的金锞子又装了回去,“姐,这……这些东西哪来的?” 方琳既然敢把这东西拿到妹妹面前,足以证明她对方丽的信任,所以也没有隐瞒,径直道,“这是南山他爹留给他的。我给你看这个是想商量着,把她们换了银子买几个铺子和宅子,现如今什么东西都贵,也就这地价便宜,等到朝廷赈了灾,想必青阳也会慢慢恢复原样,到时候再想买铺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方丽闻言迟疑了半晌,道,“可现如今已经入了夏,今年肯定是没收成了,人连饭都吃不饱,哪个会上铺子里买东西,与其买铺子,还不如把这钱拿在自己手里踏实。” 方丽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可这钱方琳拿在手里哪里能踏实得了,与其担心别人惦记,还不如买了铺子,自己开店或是租给别人收赁钱。 见方琳不语,方丽又开口道,“你也不一定非要买铺子,姐夫不是心心念念地想买梧桐巷那宅子吗?你既然想把这钱花出去,不如随了他的心愿。” 方琳不是没想过将段家的旧宅买下来,可一来她不愿给旁人知道自己手中有钱,二来,公爹是事情尚未明朗,若是贸然将宅子买下来不妥,她和段南山商量过了,宅子是要买,但不是现在。 一连几条意见都没有被方琳接纳,方丽知道她姐一向有主意,便也不再劝说,“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想要什么样的铺子,我叫大武帮你留意着。” “那敢情好。”方琳笑了笑,“不过我找你不是说这个,我是想,把买来的铺子和宅子先落在你名下,到时候立契免不了让你跑几趟……” 方琳话音未落,方丽就猛地摇起头来,“姐,你疯了,这少说也上千两银子,你落在我名下做什么,我不要,这么值钱的东西,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方丽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这也是为何方琳要选择她的原因,除却因为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更重要的是因为方丽同赵大武母子品性纯良,将铺子挂在他们名下,绝对不用担心他们会据为己有。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也是没法子。”方琳按住了妹妹的手,一脸严肃道,“丽姐儿,我总得要为孩子打算,你也是为人父母的,总应该能理解我的苦心才对。” “不是,就算你想把这铺子留给孩子,那你跟姐夫自己买下来也能行,为什么非得挂在我名下呢?”方丽想不通,她是个直性子,也懒得猜,便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琳浑身猛然一震,用那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方丽,随即苦笑起来,“是有事,但你别问我是什么事,丽姐儿,姐这么多年没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回,往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帮我照应着孩子就成。”她不想让妹妹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更不想挟恩图报,但她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留好后路。 方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味,急急地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姐,你快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唯一要帮的,就是答应我这件事。” 大抵是经历过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面对任何事的时候,方琳都不会心存侥幸,她既不像段南山那样对这件事迷茫又无措,也不像石磊那样装作没发生过,她要做的,是跟她的相公一起面对,以及为她的孩子做好打算。 知道从方琳嘴里问不出来什么,无奈之下,方丽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见到方丽点头的那一刻,方琳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道,“好了,别苦着一张脸,你昨儿不是说要做件藕米分色的衣裳给我嘛,我寻思着,我这闲着也是闲着,趁有空给钰哥儿和我家宝宝也做两件,这小孩子长得快,得提前准备着。” 方丽白了她一眼,倒也没反对,从柜子里拿出三匹自己新买的布,“就这三种颜色,你看着挑吧。” “你柜子里不是还有好几匹吗?”方琳刚刚无意中瞥了一眼,纳闷地问。 方丽没好气地说道,“那些都是下雨的时候受了潮,上头生了霉点的,给娃娃们做衣裳不合适。” “生了霉点?”方琳琢磨了一下,“要不,在上头绣点花鸟鱼虫的遮盖着?” 方丽一想,也就是费些功夫的事,就顺手把柜子里余下的那几匹布都拿了出来,还没等展开细看呢,屋外却传来一阵急切而猛烈的敲门声。   ☆、第97章 讹诈 门外站着满头大汗的石蕊,方丽将门打开看见她这副模样,疑惑地问,“你不是跟平安去宅子那儿帮忙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虽说小有积蓄,但一众人总归不能坐吃山空,不光赵大武找到了活计,沈大山两口子重操旧业,在街边摆起了小摊,生意不算好,但好赖有个收入,沈二山和沈光宗去了河道帮忙修河堤,而何绣儿则靠卖绣品赚几个钱,就连一向懒惯了的李氏也开始浆洗衣裳,石蕊本想帮着干,可这时节,富户大都离开了,能接到的活并不多,根本用不上她,沈平安因为腿伤的缘故,找不到合适,方琳一合计,干脆让他们两口子去了梧桐巷给那些雇来的人做饭。 “琳表姐呢,琳表姐在你这儿吗?”石蕊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愈发着急起来。 方琳听到外头这动静,扶着腰缓慢地从屋子里头走了过来,石蕊是一路从梧桐巷跑回来的,此刻脸蛋通红,头发凌乱,捂着胸口大喘气,眼睛里还蓄满了泪水,方琳见到这副景象,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是宅子那儿出了什么事吗?” “是……是有事,咱们雇的那些人里头,有一个从屋顶上摔下来了,说是骨折了,非要咱们赔呢!”石蕊一股脑噼里啪啦地将事情说了出来,“我看那人一点事都没有,明显是想讹人呢,跟他们讲理也讲不通,我一着急就回来找你了。” 方琳哑然失笑,“找我有什么用,还真让我挺着大肚子跟他们去吵架?” “我……我这不是着急嘛。”石蕊也明白过这其中的不妥之处,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 “既然人家铁了心要讹咱们,说理是说不通的。”方琳笑了笑,递了块帕子给她,“把你眼泪擦擦,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我问你,南山和平安都在那儿吗?” “在……在的,他们骂平安是瘸子!我……我……”大抵是方琳的语气太过温和,石蕊忍不住委屈起来,那眼泪花儿打着旋儿从眼眶滑落,她忙用帕子去擦。 方琳一想到沈平安这腿是怎么伤的,就忍不住地叹气,她拍了拍石蕊的肩膀,“平安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你不嫌弃他就好。” “我才不会!”石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上方琳笑意盈盈的眼睛,又忍不住羞赧地低下头。 “行了,别担心了,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方琳安慰道。 石蕊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想,琳表姐听到事情这么镇定,而自己却跟个小孩子似得,只知道着急掉眼泪,她越想越丢人,低声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然后一溜烟就跑掉了。 方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愣在一旁的方丽道,“回吧,把那几匹布展开,看看绣什么花样合适?” “姐,你真不管啊?”方丽回过神,她姐是个爱操心的,可这次遇到这样的事居然无动于衷。 方琳笑了笑,“南山他一定不希望我去,我去了他反而会束手束脚的。”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不愿意让他担心。 姐妹两人在屋子里研究了半晌午的布料,无奈除了最里面的几尺布,其他的霉点大小不一,分布得并不均匀,方丽无语道,“姐,要不还是算了,把这些布剪了打袼褙吧。” “谁家用新布打袼褙?都是剪了破旧衣裳,这料子我瞅着挺好,就算是霉点多了些,做几件家里穿的衣裳也不碍事。”方琳比了比,“这些布能做好几身衣裳呢,咱们连打补丁的衣裳都能穿,这还是新布呢,别浪费了。” 方丽皱了皱眉,在乡下穿补丁衣裳当然没什么,因为大多数人家里都穷,可如今在城里,要是再这么做,恐怕要遭不少人白眼,再说了,她们又不是穿不起好料子,方琳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她的话也确实说得在理,可真要将这些布匹做成衣裳,方丽心里头总觉得别扭,她想了想,道,“我去找表嫂,说不准她有主意呢。” 何绣儿自然有主意,但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这我得试试才行,先剪块小的,给钰哥儿做一身衣裳。” 钰哥儿穿多大的衣裳方丽这个做娘的当然知道的最清楚,她手脚麻利的剪下一块约莫三尺长的布,又分别将袖子等处剪了出来,何绣儿将布平展地摊开在桌子上,然后拿着划米分将有霉点的地方一一标记了出来,接着又根据这些霉点的分布情况在其他地方又做了标记,做这些事极需耐心,等到全部弄完,她的大拇指上全都是划米分的颜色。 何绣儿擦了擦汗,对着方琳姐妹俩道,“小孩子的衣裳,不用绣那么复杂的花样,在我画出来地方绣上些大小不一的云纹就可以了,等缝制好了再看看。” “我光寻思着绣些花样子把霉点儿盖住,倒没想到在没生霉点的地方也能绣,绣姐儿心思巧,我本来还想着钰哥儿穿着藏蓝色是不是不大合适,但经你这么一画呀,这衣裳做出来肯定好看。”方琳不吝于称赞,在她看来,何绣儿简直是天生吃这一碗饭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呢,本来都打算剪了这布匹打袼褙呢,这回可真是多谢表嫂了。”方丽也跟着附和道。 何绣儿爽朗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多费些心思罢了,丽姐儿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送我几尺布,好叫我给相公他也做身衣裳。” 这几匹布原本就是半卖半送得来的,方丽也不是那小气人,更何况何绣儿帮了她一个大忙,笑着道,“这不,布匹都在这儿放着呢,表嫂看上哪个颜色,随便挑。” 何绣儿不是那得寸进尺之人,就在原先那藏蓝色的布匹上剪了几尺,方丽让她再多剪一些,她说什么也不肯了。 三人在屋里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有所收获,钰哥儿穿上那藏蓝云纹的小衫,衬得他那胖嘟嘟的小脸愈发可爱。 方琳困乏了些,到了下午精神便有些不济,手头正在绣的这件衣裳还未完工,段南山他们便回来了。 石蕊头一个奔到方丽房中来,一脸喜色,全然不见晌午的委屈,她兴奋地对方琳道,“琳表姐,你不用担心啦,那个想讹我们的,被南山哥狠狠收拾了一顿呢。” 方琳心底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问道,“没闹出什么事来吧?” “没有。”石蕊轻轻摇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衣裳上,“诶,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琳还没解释上两句,一阵饭菜香味传来,石蕊的注意力却又转移到吃的上去了。 他们在客栈也算常住,便自己在后院搭了个简易锅灶煮饭,自家做的饭,分量很足,将还未回来的几人的饭食留出来,众人都坐在了桌前。 让方琳诧异的是,段南山居然也回来了,因为修葺的是自家旧宅,段南山一直是到的最早,回来的最晚的那个人,这大半个月他们两人几乎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大抵是看出了媳妇眼中的讶异,段南山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今天蕊姐儿不是回来说了那事,我怕你担心。” 自己怕他担心所以不去,他怕自己担心就早回来,方琳想到这儿,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轻轻地嗯了一声。 庄户人家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饭桌上,方琳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们雇来修补房子的大多是涌入青阳城的难民,这些人没地方住,晚上要么挤在破庙里,要么在谁家屋檐下将就一晚,如今朝廷要赈灾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人出来做工也是为了赚够返乡的费用。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知道他们想要买这房子,估摸着他们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便想要铤而走险讹一把。 这宅子虽说旧了些,可当初建造的时候用的都是好料,那房顶上铺的的青瓦,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踩碎瓦片从屋顶掉下来,当然想讹人的那人是不会听这些的,非要嚷嚷着让段南山赔钱,段南山并不傻,细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他原本是不想跟这人计较的,但实在是闹腾的太厉害,他又不是那肯吃闷亏自认倒霉的人,便直接将那人从宅子里丢了出去,那人在门口骂骂咧咧,段南山便说,“真想要用你这条胳膊换那几两银子也不是不行,你要是真把这条胳膊砍下来,我就照你说的,赔五两银子给你。” 这年头,穷得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刚经过一场天灾,人都惜命的很,那人哪里肯,先是骂段南山冷血无情,又开始哭哭啼啼说自己是如何艰难,戏倒是演的十足,只是那眼中的贪欲太盛,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目的,在宅子里忙活的那些人都停了下来,看段南山要如何应对。 结果段南山从钱袋里拿出五两银子,一把扯过他,“既然你说你胳膊折了,便留在这儿吧,我把钱赔给你。” 那人胳膊根本没有骨折,只是脱臼了而已,被段南山这一拽疼得根本受不住,用另一只手拼了老命地挣开,声嘶力竭地说自己不要钱了。段南山本也没使多大力气,让那人轻而易举地溜了。 席间众人听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表情各有不同,石蕊疑惑道,“奇了怪了,琳表姐跟南山哥想买这宅子的事只有咱们知道,那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98章 入住新宅 此话一出,孙氏顿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众人一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媛媛眉头一皱,径直道,“娘,你看你,给南山哥他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嘛,我……我就是一时嘴快,谁会想到那些人能为了钱能干出这样的事啊。”孙氏嘴硬道。 “算了,好赖没出什么大事情,咱们就当是敲了记警钟,往后多注意着些就是了,如今城里虽说好了些,可到底有很多人日子过不下去,像咱们这种外处来的,更应该小心些。”方琳拦了拦还想说什么的沈媛媛,孙氏毕竟是长辈,往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她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看,更不愿因为这事伤了沈媛媛她们母女的情分。 半个月之后,一众人皆都搬进了已经修缮好的宅子。 相较于一个月之前,这栋宅子完全跟变了一个样似的,墙角丛生的杂草早已拔除干净,朱漆斑驳的柱子也被米分刷一新,屋顶全都换上了新瓦片,就连院子里那口数十年未曾用过的水井也被重新拾掇了一番。 打扫干净的屋子和庭院看起来比之前又好了几分,孙氏一脸惊喜,“这……往后我们就住这儿了?” 李氏啧啧称奇,“还真是没想到,有天咱们这泥腿子也能住上这样的好房子。” 宅子修缮完毕之后,擦洗除尘的问题都是几个小辈解决的,他们脸上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沈如意已经撒丫子满院跑了,沈耀祖也好奇地东张西望,方琳亦是第一次见到宅子翻新之后的面貌,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震惊了一番。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她如今行动已然十分不便,宅子的地面大多用青石板铺就,缝隙里冒出不少青苔,那是人力无法清除干净的,即便有段南山照看着,方琳也只敢慢慢地挪着步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走马观花,而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这修缮好的宅子参观了一遍。 这栋宅子着实大,沈家老两口瞧上了清净的东跨院,对面的西跨院住着赵大武一家,孙氏原本想住在堂屋,却被沈大山给劝阻了,因着要做生意,他们就选了带小厨房的前院,而沈二山一家则住在离他们一道垂花门之隔的院子,方琳身为小辈,是不好意思占着堂屋的,倒是沈老太太发了话,“要不是你们出银子修了这宅子,咱们能住得这么舒坦?再说往后你们要买这宅子,这主人家的,住在堂屋再正常不过,没什么不行的。” 长者赐不敢辞,方琳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饶是孙氏不断地冲她翻白眼,她还是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新宅子的活动范围很大,方琳几乎每天下午吃过饭,都会在院子里散一小会儿步,陪同她的是正在磕磕绊绊想学走路的钰哥儿和方丽。 段南山依旧早出晚归,石磊给他的那本卷宗里有关那件事的内容,被方琳誊写了下来,比起其他案件洋洋洒洒的上千字的描述,这件曾经轰动一时的大案竟然只有短短数百字。 那些晦涩难懂的言词描述方琳有许多地方都看不懂,后来还是两口子坐在一起琢磨了半晌,连猜带蒙才弄明白的,而这几日,段南山一直在找卷宗上记录着的,当时在这桩案子里指证段恒之的那几个苦主。 事情一晃过了二十余年,他们在青阳越州毫无人脉,茫茫人海,就单凭这一丁点消息要想寻人,根本不那么容易。 但段南山是个实心眼的,他想找,方琳也不拦着,甚至还时不时动手做了糕点,让他带出去送人,要想打听消息,还是得有点诚意,人情世故这些事,段南山不明白,但方琳是懂得的。 就在这时候,一众灾民望眼欲穿的朝廷赈灾款和粮食终于来了,据说这次负责赈灾的钦差大人是十三王爷家的小世子和御史台的一位监察御史。 像石蕊这样头一次进城的小姑娘,听到这个消息,是又好奇又兴奋,激动得五句话里就要提三句,方琳心里也微微透着些高兴,这人活着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觉着,只要朝廷把灾民的问题解决了,自己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事儿了。 大抵是因为要赈灾的原因,比起往昔,外头街道上也愈发热闹了些,这点从沈大山每日能多赚回几十文钱就可以知道,而沈平安则买回来不少要糊灯笼用的材料,这端午节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到青阳,根本不可能做生意,而如今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又要到七夕了,这可是灾后余生的第一个大节日,更何况还有之后的中元节,不管怎么说,沈平安已经开始忙活着养家糊口的事儿了。 石蕊负责给灯笼纸上描花样,可她沉不下心,画来画去总画不好,沈平安无奈之下只得请方琳帮她指点指点,要说沈平安自己之前学会描花样,那可都是方琳的功劳。 方琳闲得发慌,一听这事也没有犹豫就立刻应了下来,沈平安还叮嘱她,就让石蕊在树荫底下的石桌那儿画,美其名曰平心静气。 这描花样本就是件枯燥的事,石蕊之前画不好,难不成换了个环境就能画好了?方琳无奈地笑笑,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小丫头已经走了好几次神,还不如她这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手描几笔呢。 “琳表姐,南山哥这么些天了,都没找到活计,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攒钱买下这宅子啊?”倒不是石蕊质疑段南山的养家能力,而是她觉得,段南山是个好猎户,可现在是在城里头,空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再这样下去,可不就要坐吃山空了。 说罢这话,石蕊见方琳似乎愣了一下,怕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中听的地方,连忙道,“琳表姐,你可别乱想,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就是,哎呀,上回平安的腿伤犯了,我婆婆借了你那么多钱,我跟平安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还上,但是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直说,我们一点一点还。” 蕊姐儿心性单纯,她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关心自己一家,方琳心中还是很感动的,只见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没多想,倒是你,一天哪里来的那么多猜测,放心吧,我跟南山还不至于吃不上饭。”他们手中的财宝足够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石蕊听她这么说,心中诧异,一没留神笔下一个用力,又不小心画错了,她郁闷地将画废了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石桌旁的纸篓,那里头已经有了十几个纸团了。 方琳打趣她,“这些颜料和纸可都不便宜,照你这么个画法,平安这回能不能赚到钱还两说呢,不亏本就算好的了。” 听到这话,石蕊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郁闷地说,“我也不想画成这样的,可是……” “可是就是坐不住。”方琳知道她耐不住性子的毛病,笑着问她,“那你以前在山上帮我剁肉灌腊肠的时候,怎么就能耐得住性子呢?” “那不一样,剁肉又不是什么技术活,这画画我又不懂。”石蕊下意识的反驳,这剁肉的活儿只要是个人都会,可这画画明明是个高雅的玩意,她一个只念过几天书的乡下妇人怎么会明白。 方琳笑骂道,“剁肉不是技术活?那怎么会有人担心切到自己个儿的手指头?你耐不下性子描花样,是觉着你自己学不会,可你都不好好学,怎么可能学会,这跟你描鞋样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换了种纸张你就不会了?” 石蕊“啊”了一声,随即脸又红了起来,她总觉着琳表姐只不过比自家大四岁,可懂的事儿比自家多多了。 其实仔细说来,石蕊生性如此单纯跟她打小有石磊这个兄长照顾着不无关系,方琳的生活环境跟她迥然不同,看待事情的看法自然有所差别。 果不其然,在方琳这一番话打击加鼓励的双重作用下,石蕊终于耐着性子开始继续描花样,虽然仍有画废了的纸张,但比起之前,情况确实好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方琳之前托方丽要买铺子的事儿也有了眉目。 这时节,不是你看不看得上铺子的事,而是主人家在不在青阳的事儿,青阳城的牙行里有不少铺面要出租,可要么是主人家搬到外地去避难了,要么干脆就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幸而赵大武在的那家木匠铺子,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些铺子里的家伙什儿,留心打听了一阵子,还真叫他问到了几处。 可这买铺子的事儿,总得亲自看过才能放心,偏偏方琳已经到了快临盆的日子,根本不能随意出门,段南山还请了附近最好的接生婆在家里住着,生怕出个什么闪失。 这事儿她是瞒着段南山的,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不想让段南山知道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而担忧,最后只得由方丽替她去看那几间铺面。   ☆、第99章 凑巧 四间铺面中有两间离梧桐巷不远,这次水灾来临之前生意一直不错,奈何一家是香料铺子,一家是书局,都在这场水灾中损失惨重,不得不将铺子转手。 只是这地段不错,又是正经的三间门面,价钱上比预估的稍稍高了一筹,方琳之前是打听过青阳的市价的,觉得尚算能接受,方丽去看过之后很快便定了下来。 可余下两间就不好说了,一间位于城东南角的大空院子,这里先前是个染布坊,前院整出了两间铺面,院子里全是晾晒布匹的家伙什儿,后院则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但这地方大归大,可来来往往没多少人经过,做个布坊倒也罢了,听说之前城里有许多布庄的布匹都是在这儿进的货,还有那远处的,也不乏来回商队来回运送,但要正儿八经做生意怕是不行。 还有一间是个杂货铺子,地方十分逼仄,但架不住地段好,就在青阳县的主干道上,往昔这儿早市夜市都热闹得很,要是逢上赶集的日子,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可就这么巴掌大一个铺面,主人家一开口就要了二百两银子。 方琳听了倒觉得那栋大院子可以用来制作腊肠,只要他们能留在青阳县,而那间小杂货铺子接下来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一来,那些金锞子换成现银之后爬是剩不下多少了。 姐妹两人也是头一回支使这么大笔银子,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幸而段南山一直忙于打听他爹的事,没留意到她们的情形。 赵大武是知情人,方琳姐俩商量不下,干脆找他出主意。 “这两间铺子都有可取之处,全都盘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丽姐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是大姐你手头不留些花用,这往后出点什么事就措手不及了。”涉及到这么大一笔银钱,赵大武也不敢胡乱出主意,只能给她分析利弊。 方琳低着头仔细想了想,道,“那就不要那个小杂货铺子了。” 方丽闻言有些诧异,那杂货铺子虽小,但是青阳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一旦接手就有既得的利润,而那个大空院子买下来暂时也只能放置着,谁让他们在这里没法子打猎呢。 许是看出了妹妹的诧异,方琳随口解释了一句,“总要做两手准备。”也许事情没那么糟呢?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拖得久了,她心里也渐渐松动了些。 出乎意料地是,那杂货铺子的主人一听说他们改了主意,那态度立刻就变了,殷勤的不得了,甚至方丽试探的还了一句话,便立刻让步将价钱降到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看得出是急着想将铺子出手。 方丽心存疑惑,可这地契房契全都是真的,她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跟主人家说考虑好了明日再给答复。那人一听就急了,忙问能不能下午就给个准信,要是能成就顺便去衙门将地契房契改了。牙行的人也生怕再白跑了这一趟,便帮着又还了一回价。 那人一咬牙,“行,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不过,我要现银。” 方丽亦觉得这个价格合适,但不管买不买总得要问过方琳的意见,便跟主人家约定好下午再来。 方琳仔细算了笔账,觉得余下买完铺子余下这百十来两银子过一年没什么问题,就点头将这事应了下来。 因着方琳嘱托了这事要瞒着,方丽特意挑了石磊在家吃饭的时候去了衙门,却不想改完房契地契刚出来就撞上了段南山。 她平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一桩事其实仔细来说也算不上,但不知怎的,方丽就是不敢抬头看段南山,生怕一不小心就露了馅。 段南山也是满心纳闷,方丽是个不爱走动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跑到县衙来,还一副慌乱的样子,他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事,想问两句,却不料还未开口,只是近前了两步,方丽就立刻退了几丈远。 “姐……姐夫,你怎么在这儿?” “我正想问你呢,我来这儿有点事找石头,你呢?”段南山见她神色惊慌,心中不由起疑。 方丽一时间想不出说辞,只好转移话题道,“石头在……在家呢,他不在这儿。” 无奈段南山压根不买账,继续追问道,“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我……”方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段南山心里确信方丽是有什么事儿瞒着他,而且一定是跟他和方琳有关系,他往前一步,说道,“你不说也行,我去里面问问就知道了。” “别……姐夫,你别去……”段南山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太强,方丽根本抵挡不住,只得从实招了,“那个……姐夫,你也别生气,我姐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们的孩子考虑,她就是爱操心……” “谁说我生气了?”说实话,段南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一天光顾着在外头忙活,倒有些忽略了方琳的想法,让媳妇一边操着心一边为将来打算,他这个做相公的未免太不称职了。 见方丽用疑惑的眼神看他,段南山笑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姐花了那么多钱生气吧?那钱给她就是任由她支配的,再说了,这件事我也不一定反对,为什么要瞒着我?” 方丽想了想,还真没想到方琳说过什么理由,可是段南山心底清楚,方琳这是怕自己多想。 两人从外边回到梧桐巷的时候,家里头已然乱成了一团,李氏指挥着几个小辈在厨房烧热水,老太太被何绣儿扶着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方丽见状心中一惊,忙问道,“二舅母,这是怎么了?” 李氏却没应她的话,目光落到了她身后的段南山身上,尖尖地声音立刻响起来,“我说你这人是怎么的,自己媳妇要生娃娃了,还成天不着家,要不是平安媳妇发现得早,后果可不堪设想哪。” 段南山一时间转不过神,但脑子却飞快地抓住了重点,“生娃娃?你是说我媳妇生娃娃了?” “不是你媳妇还能是谁?咱们家也没别的人有身孕,这不是提前发动了吗,羊水都破了,接生婆子进去半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里面情况咋样?”孙氏跟沈大山在外头摆摊没回来,这家里能主事的妇人也就只有李氏一个。 段南山听到这话就要往里头冲,忙被李氏一把拦住,“你这人,咋是个愣货,女人生产那是跟在鬼门关走一遭似的,产房里是要见血的,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进去。” 就在这时,方琳终于忍不住痛楚,叫喊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可腹中的孩子丝毫没有要主动出来的迹象。接生婆见时辰尚早,推开门叫外头的人准备些吃食,好让她吃饱了再生。 方丽到底是过来人,低头跟石蕊说了几句话,便跟着那接生婆子进了产房。 段南山被李氏拦住之后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他得压抑住自己想破门而入的冲动,手背上青筋暴露,脸上沉默的有些骇人。直到见到方丽进去才换了副表情,“为什么丽姐儿能进去?” 李氏忙得顾不上回答她的话,是何绣儿在一旁应声,“丽姐儿生过孩子,所以能进去。”像她和石蕊、沈媛媛这样未曾生育过的新妇,也是不能进产房的。 身体被撕裂的痛楚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尽管疼得死去活来,但在方丽告诉她段南山就在外边以后,方琳便狠命地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叫喊,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段南山听到里头渐渐没了声音,这心跟悬起来的铃铛似的晃个不停,他走近几步,扒着窗口想要一探究竟。 产房是不能进风的,这窗户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别说里面什么情况,就是连有几个人都看不清。段南山是又着急又上火,却又不敢把窗户推开。 时间过得漫长无比,方琳额头上全都是汗,为了防止她剧烈挣扎,她的双手被绑在床头,即便是用了绵软的布条,却也已经勒出了红痕,在疼痛短暂的停歇过后,那来势汹汹地无法抗拒的痛楚终于再一次来临,方琳再也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她能感觉到孩子正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肚子里往出爬,接生婆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楚,只知道用力用力再用力,没有人能听清楚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里究竟在说什么,只有方琳自己知道,她喊的是段南山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不停地呼唤,她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 屋子外面,段南山已经急得开始呯呯呯不断地砸窗了,他忍不了了,他要进去,他想看看方琳到底怎么样了,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情况是不对的,可李氏刚刚的话还言犹在耳,女人生孩子跟走鬼门关一样,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害怕,这世上终归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从屋里传来,段南山再也忍不住,终于破门而入。   ☆、第100章 呱呱坠地 方琳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感觉都是迟钝的,四肢使不上力气,大抵因为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对于下身的痛楚她感觉有几分麻木。 手腕上的勒痕犹在,段南山坐在床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见她睁开眼睛,激动地立刻站了起来,凑到她脸跟前问,“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方琳冲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嘶哑地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吓着了?我没事,孩子呢。” 段南山的情形实在说不上好,方琳生产之后一直不醒他压根不敢离开床边半步,孩子也只是瞅了一眼就让家里的其他几个人帮着照应去了,到现在也有五六个时辰了。“孩子叫丽姐儿抱着,跟钰哥儿睡在一处呢,等天亮了我把他抱过来叫你瞧瞧。” 方琳望了一眼窗子,见关的严严实实,心里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生产之后坐月子不能见风的缘故,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打更的刚过去,现在三更了。”段南山一边说话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一晚上没睡?”虽然是问句,但方琳见他神情憔悴,想来是一直守着自己的,不待他回答,往床里头挪了挪,道,“你上来睡吧。” 床铺是下午新换的,似乎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段南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大抵是因为熬了半晚上又担忧的缘故,此刻心神一放松,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早上方丽将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方琳才知道自己生了个儿子。孩子的名字是夫妇俩早就商量过的,单名一个皓字。 因为早产的缘故,孩子显得有些小,眼睛还没有睁开,也许是闻到了属于母亲身上独有的气息,他静静地躺在方琳怀里,嘴巴不停地咕哝着。 “是不是饿了?”方琳抬头看方丽,她知道皓哥儿昨夜是由妹妹照顾的。 方丽摸了摸皓哥儿的小手,笑着道,“你没醒来,昨儿晚上给他喝的牛奶,等过一会儿再喂吧。” 段南山目光灼灼盯着儿子的小脸,红通通皱巴巴的,既看不见眉毛在哪里,也瞧不出眼睛和鼻子同他或者方琳想象的地方,但瞧着小家伙安静地睡着,他的心不由得就软成一团。 方琳半靠着床头,示意他抱一抱儿子,“现在皓哥儿还小,眼睛瞧不清东西呢,你得多跟他亲近亲近,他才能记住你。” “是……是么?”段南山竟然有些结巴,他伸出胳膊,却又立刻缩了回来,压根不敢去触碰,“我……我怕弄伤他,他太小了。” 方琳简直要气笑了,但她十分能理解段南山的心情,因为就连自己这个照顾过婴孩的人,也抱得小心翼翼,她笑着教他,“你右手扶着他的背,左手托着他的屁股,像我这样,让他靠在你怀里继续睡就行了。平常的力气就行了,有小褥子裹着呢,放心吧。” 小家伙儿睡得香甜,似乎压根没有察觉到换了一个人抱着他,段南山用平生最轻柔的动作将软软的小小的儿子抱进了怀中,另一只手有些犹豫地在钰哥儿脸上摸了一把。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很是娇嫩,自然也十分敏感,小家伙儿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了,眼睛眨巴了两下,但还是没有睁开。 初为人父的段南山一早上什么也没有干,光顾着逗弄儿子了。倒是方琳,已经跟方丽商量着买回来的几家铺面要怎么安置了,方丽已经将在衙门外碰上段南山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他。 钰哥儿歪着头听大人们说话,他才一岁多,根本听不懂,觉得没意思了在方丽怀里扭来扭去,伸着脑袋不安分地往段南山那边扑,明显是被刚刚出生的小表弟吸引了注意力。 方丽无奈之下只得将儿子放到了床上,让段南山坐在床边看顾着,别让他掉下去。 城东南角那间大院子方琳是打算留出来做腊肠的,余下的三间她也没想好到底是雇了人来经营,还是租出去收赁钱,段南山一向是不管这些事的,这回竟也发表了一回看法。 “既然你买这铺子是为留后路,咱不如就自己个儿雇人来经营,那个杂货铺子照原样进货就成,至于家跟前这两间,一间给大武他们,另一间咱们自己卖腊肠。” “给我们?”方丽讶异,“我们要铺子也没用啊,大武在外头有活干,我得在家照看孩子,我婆婆更不行了,你们要不还是租出去吧,每个月好歹还能有点固定的进项。” 段南山摇头,他这么做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因为他希望方丽和赵大武一家留在青阳县,这一段时间的生活让他明白了群居的重要性,这住得近了,无论什么事儿好歹有个搭把手的人,像他们以前住在山里头,真要有个什么事,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讲这种情况放在心上,但如今有了媳妇孩子的牵绊,他不能不多为他们考虑。 相公的心思,方琳多少猜出了一点,她倒没有非要方丽两口子留下来的意思,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更何况白河镇地方虽然不大,但好歹是片熟悉的地方,不像这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方丽急了,她是来帮着想法子的,可不是来占便宜的。 方琳拍了拍她的肩,“你别着急,南山的意思是,大武他一个外地人,在外头干活难免遭人白眼,咱家里有铺子,他自己又有手艺,让你们开个木匠铺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嘛。” 方丽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作为一个木匠,赵大武平生没什么大的志气,唯一想要的就是一家自己的木匠铺子,可是成亲时赵家借了不少外债,这两年好不容易还清了,又多了孩子要养活,平日里赚下的钱养家糊口还能略有盈余,可要说开铺子,那是万万不够的。方丽当然知道自家相公的心事,平日里吃穿用度也尽量轻省着,为的就是能多攒下些家底,可真当有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时,她竟然有些犹豫,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这……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得跟大武商量商量。” 赵大武得等到下午才能回来,方琳姐俩没事做,就又把针线筐拿了出来,分别给儿子做起了衣裳。 小家伙儿醒来之后,毫不客气地尿了他爹一身,段南山给儿子换了尿布从外头进来,见到姐俩正在忙活,无奈道,“我说你这就是闲不住,不是说怕熬坏了眼睛不让你做了么。” 方琳不客气地嘲笑,“我不给儿子做衣裳,你来给他做啊?你连穿个针都得好半天,还缝衣裳呢。” 生产过后,方琳不仅嘴皮子功夫见长,饭量比起双身子的时候是一点没减,晚饭吃了一碗半不说,还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天灾刚过去一个来月,虽说朝廷派了官员来赈灾,可粮食依旧紧巴巴的,更不用说活物了,可谁让李氏无意中提了一嘴,说鲫鱼汤下奶,方琳奶水不多,皓哥儿吃不饱只能给他喝些糖水或者从城外头的农家弄点牛奶,这鲫鱼还是段南山在集市上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才从一个卖鱼的摊位上找到的,他干脆一次性买了十几条,余下的全都养在水缸里。 家里还养了几只母鸡,全都是给方琳补身子的,皓哥儿月份不足,连带着方琳气血亏了不少,得好好将养着才是。 大抵是刚出生的婴孩都比较母亲,钰哥儿吃饱喝足之后,眯着小眼睛一脸享受地缩在方琳的怀里,段南山拿了晒干的尿布从外头进来,笑着道,“睡了?” “精神着呢,怕是晚上又得折腾。”方琳摇头,对他道,“你把尿布放这儿吧,刚吃了估计过会儿要尿。” 段南山放下尿布,凑到近前看儿子,大概是吃饱了,小家伙儿嘴巴微张,露出小小米分色舌头在口腔里不停地动,他瞧得有趣,伸出手戳了戳儿子的嘴角,小家伙儿还以为是吃的,立刻张开嘴巴抿住了他的指尖。 因为常年拉弓射箭,段南山指腹上布满了老茧,就连指尖的皮肤也是硬的,大概是觉得味道不对,皓哥儿马上皱着小脸想将他爹的手指吐出来,奈何人小根本没力气,嘴巴一动一动的,却一点用都没有。 段南山看到儿子这幅表情,笑得不行,把手指拿出来又在脸蛋上轻轻戳了戳,小家伙儿委屈极了,非常不给面儿的哇哇大哭起来,段南山立刻慌了手脚,一脸求助的看着脸上满是笑意的方琳。 方琳一边轻轻拍着小家伙儿的背安抚他,一边笑着埋怨,“他还不认人呢,逗弄他做什么,想让他记住你啊,就得多抱抱他,还得喂他吃的。” 到底还是亲娘有办法,看着皓哥儿很快被哄住了,段南山拿着手帕给他擦脸,听到方琳这话,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我又不是你,哪来的东西给他吃。” 过了半晌方琳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也不怕给人听到。”   ☆、第101章 山有木兮 小孩子长得极快,眼瞧着这才半个多月过去,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变得白白嫩嫩,眼睛看见什么东西,也知道伸着手去抓了,似乎也能摸得着身上的骨头,不像刚生下来的那会儿,软乎乎地连骨头都感觉不到。 赵大武点头应下之后从那木匠铺子辞了工,一心一意捯饬起自家铺子来,这木匠铺子要开起来,得有让人信得过的手艺,赵大武在这里有几个熟客,可对于偌大的青阳来说,不过是个外来客,想要把铺子装点起来,提前准备几个大件儿和一些精美的木质器具是必不可少的。 虽说赵大武腿脚不便,可这手艺不是吹嘘出来的,那雕刻出来的花儿,确实十分精巧,他忙着赶工,却还不忘腾出手来给皓哥儿做了个小床。 方琳心里头还怪不好意思的,按着段南山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留下好跟自己一家有个照应,才把铺面给他们用,可方丽坚持要交租金不说,就连这小床也帮他们做了,不过方琳没拒绝,毕竟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谁都知道水灾之后就是大旱,今年颗粒无收的结局是注定了的,宅子里有个地窖,他们往里头贮存了不少黄面白面,还有红薯之类的吃食,这吃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可吃水却是大问题,家里有口井不假,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 方琳坐月子出不了门,整天在家里琢磨这些事。 段南山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出了一趟门也不知是从哪里牵回来一头羊,对她道,“放心,要是真旱得没水喝了,喝羊奶也是条活路。” 方琳哭笑不得,笑骂他净想些馊主意,可说是这么一说,她打心底里也觉着段南山这主意不错。 这羊牵回来之后,几个小孩子跟着沾了回光,早上个个面前多了一碗鸡蛋煮羊奶,沈如意受不了那膻味,说什么也不肯喝,李氏说了她两句,小姑娘委屈地差点掉眼泪,最后还是石蕊打圆场,才把这事揭过去。 席间,沈二山问了两句赵大武开铺子的事儿,方丽两口子对外一致说那铺子是租来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只不过方琳给他们租金算得便宜罢了。 “再过三天就开张,现在光景不好,也多亏了木头做的东西,只要注意防潮,别给虫蛀了就行,也不指着能赚多少钱,糊口就行。”赵大武说话滴水不漏,他可不想给方琳她们惹什么麻烦。 现如今铺子不好租,尤其是朝廷赈灾之后,青阳城里几乎恢复了正常,也许城中其他地方尚有吃不饱饭的人,但在城南这样尚算繁华的地段,大多数的铺子都已经重新开张正常营业了。 孙氏嘀咕了两句,向赵大武打听起铺子的来历,她跟沈大山在外头摆了一阵儿的摊,起早贪黑累得不行,如今听到方丽两口子都开铺子了,如何能坐得住,立刻也撺掇着沈大山也租个铺面来。 青阳县不是白河镇那样的小地方,在城南租一个铺面,要是前一段时间还好说,现在怕是难了。赵大武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搪塞了过去。 铺子的招牌是石磊写的,清清爽爽的四个大字,山有木兮,说起来,这铺子要是开在白河镇,顶多就叫个赵家木匠铺,可到了城里头,就得起个应景的名字,拿石磊的话说,不然那些老爷公子的肯定瞧不上眼,就连出来采买东西的下人也会低看你三分。 开张那天是六月二十五,翻了黄历选出来的好日子,刚巧那天也是钰哥儿的一岁生辰。 按方丽两口子的意思,孩子年岁小,家里头的这几个亲戚如今又都住在一处,就不给他过生辰了,可赵老太太不同意。 赵钰再怎么说也是赵家的孙子辈儿的头一个,这一岁生辰是要抓周的,往后孩子有什么造化,可都指着这一回呢,怎么能说不过就不过呢。 赵老太太这人吧,你说她拘泥礼教,可她对儿子儿媳都宽容的很,只要能身体力行的事儿,从不叫他们伺候,你说她开明吧,可就一个小小的生日,非得上赶着过,差点没把赵大武给忙累趴下。 即便是自家亲戚,这要是给儿子过周岁生辰,也得置办上一两桌席面,准备些应景的物品才是,赵大武一边忙着安排铺子的事,一边还得操心这些,人没几天就瘦了下来。 方丽想着说把儿子托给方琳照看,她好替相公分担些,可赵大武说什么也不愿意,如今方丽要看孩子,还得管着自家和方琳家的一天两顿饭,他舍不得让她再多操劳。 到了六月二十五这一天,鞭炮噼里啪啦地在梧桐巷外的街道上响了起来,因着最近有不少铺子都重新开了门,这鞭炮声儿就没停过,几乎三五天就得来一回,住在跟前的人家也不觉着奇怪,有那看热闹的,闻着声跑出来瞧瞧。 早在鞭炮发出地一声响的时候,那盖在匾额上的红绸布就被揭了下来,方丽抱着钰哥儿站在一旁,看着自家相公忙前忙后招呼人进店里,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开张头一天,也没指望着卖几个大件出去,也就是想着在近前混过脸熟,往后要是有活计了,能让人想起还有这么个铺子。 大抵是店名起的好,除了住在周围的人家,就是路过的人见店里头热闹,名儿又新奇,便忍不住进来瞧瞧。 店里最多的是木雕的手把件儿和摆设,还有不少小孩的玩具,赵大武少时跟着的木匠师傅只教了他打家具,幸好他看得多听得多,偷偷地把其他木匠的手艺也学了个几成,至于玩具,那是为了讨儿子欢心特意琢磨出来的。 店里忙忙碌碌的,方丽冲段南山招呼了一声就回去了,她得准备晌午的饭食了。 这些时日为了打听旧事,段南山不善言辞的毛病倒是改善了许多,帮着赵大武招呼客人也很是在行。 就在这时,店里进来了两个锦衣华服,一身贵气的男子,二人中为首那个手中一把折扇,面如冠玉,原本这铺面也算宽敞,可不知怎的,这人往那一站,愣生生让人觉得地方狭窄了些,装不下他那通身的气派。另一个人大夏天竟穿了身玄色衣袍,面无表情,瞧着像是侍从,可穿衣打扮又不像。 段南山在心底里琢磨了一番,他这一阵儿几乎走遍了青阳的大街小巷,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怕是从越州城那样的地方来的,进门都是客,段南山冲他们点了头,然后道,“小店新开张,二位随便看看。” 手拿折扇的那位公子哥儿嘴角挂起一丝笑,打量了一番摆在店里的玩意,随手拿起一个木匣子,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木匣子是用做家具剩下的一块木板制成的,虽说是边角料,但也是上好的梨木,上面还雕着一圈一圈的小花纹,看上去十分精致,段南山瞥了一眼答道,“一百个大钱。”这匣子放在白河镇,也不止这个价,但因为刚开张,赵大武为了招揽顾客,将价钱一律都定的很低。 那人将匣子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回头对面无表情的青年道,“这心思倒是巧,木锁扣做得挺像模像样的,买下来罢。” 玄色衣衫的青年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捏了锭银子出来递给段南山。 “……”段南山看了看那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咳嗽了一声道,“小店利薄,这银子怕是找不开。” “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折扇公子蹙了蹙眉,将木匣放回到了原处,啧啧地叹了口气。 玄衣青年见状,忙凑到近前问,“要不我去外头换些散碎银子来?” “不必了,难得出来一趟,随便看看吧。”折扇公子摇摇头,见段南山还站在一侧,笑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这东西我们不要了。” 段南山看情形就知道这人不是存心来找茬的,也无意怪罪于他,摇头道,“不妨事,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晌午的客流量是最多的,待到店里客人渐少了些,段南山同赵大武说了一声,便离开了铺子。 城东南角的院子总不好一直空着,他这些天偶尔有空,就会一个人去收拾,如今院里的杂物已经堆在了一起,积了尘的屋子也清扫了干净,余下的,就只剩下置办些做腊肠要用的器具了。 这儿不比山中,需要些什么东西不能就地取材,只能在街上慢慢寻着置办。 回到家中已是夜幕时分,赵大武和沈平安正在前厅说着话,铺子的生意比预想的要好,一天下来竟然还真的卖出去了几样小物件,虽说赚不了多少钱,但总算是个开门红。 沈平安是来跟赵大武谈生意的,他准备在七夕佳节售卖的花灯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想做个别致的,想来想去,便琢磨着做个屋子模样的,点了烛火之后,有暖光从窗户透出来。可这样精巧的活儿,不是简单用纸糊一下就能行的,他打算拜托赵大武将房子的框架做出来,然后他再在里面糊上一层纸,这样既小巧玲珑又不显得失真。 段南山进屋时,他们刚把细节敲定下来,两个人都挺兴奋,尤其是沈平安,高兴地差点把桌上的酒坛给掀到地上。   ☆、第102章 抓周 为了给孙儿过好周岁生辰,一向不怎么干涉儿子儿媳意见的赵老太太这回可没少出主意,从席面菜色到屋内陈设,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难得婆婆有个要求,方丽当然会办得妥妥帖帖,并不会因为老太太眼睛不好使就随便糊弄她。 这摆在桌上的一坛酒是给赵大武他爹准备的,赵老太太大抵是想着家中后继有人,要告慰先人。 段南山见到这幅场景,快走两步将酒坛子接住,笑着道,“就算是高兴,也不能胡来,弄坏了这些东西,小心钰哥儿挠你。”刚刚两人的对话,他听到了几句,大致能明白沈平安为何如此激动。 沈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段南山这话也不是吓唬他,钰哥儿现如今是看什么都新奇,要是瞧上什么东西,那可跟宝贝似得,这酒坛子的泥封早已拿掉,散发着阵阵酒香,小家伙儿喜欢上头盖着的红布,别人碰一下就哇哇叫,更别说其他了。 因为只有自家人,所以只开了两桌席,菜色算不上太丰盛,但也没人计较,谁都知道如今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着想要吃的东西。 钰哥儿抿着手指头往桌子上扑,方丽连忙将他抱好,笑骂道,“你个小馋鬼,桌上的东西你吃不了呢。”说罢忙将桌上专门给儿子熬的米糊舀了一汤匙喂到他嘴里。 有了吃的钰哥儿高兴的不得了,小脸蛋儿上全都是笑容,嘴巴很自觉地张开,将米糊糊吞咽下去之后,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按说钰哥儿一岁了,是该开始学着说话了,可每当方丽两口子逗弄着教他喊爹喊娘的时候,小家伙儿的嘴巴就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可要是没人搭理他了,又一个人咿咿呀呀的。 方琳看他这副模样,也跟着笑起来,她怀里的皓哥儿睁着亮晶晶地眼珠子,看了他娘一眼,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方琳哪里料到儿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手忙脚乱地去哄。 方丽喂饱了儿子在一边笑,“你儿子这是看着你对我们家钰哥儿笑,心里头不高兴呢,可真是个机灵鬼。” 到底是亲娘,没几下方琳就把儿子哄好了,闻言笑道,“只求这小家伙儿少折腾我就成了。”说完这话笑眯眯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周岁嘛,抓周是不能不提的重头戏,一众人吃饱喝足之后,赵老太太从屋子里头拿出个盘子,里头已经放了算盘、刨子、毛笔等物件,全部都是精巧的小物件。 余下的其他东西是要亲戚们往里头添的,沈老太太给了一个荷包,沈大山放了一双竹筷,沈二山则放了一只铃铛,沈光宗两口子添的是一只铃铛,石头拿出来的是一块印章,沈平安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放了上去。 段南山准备的是一把小弓箭,他自己亲手做的,模样虽然没有其他东西看上去那么精巧,倒也十分讨喜。 沈耀祖见大人们都准备了东西,歪着头想了半晌,偷偷溜回了自己房间拿了本书过来,“我……我也要添东西,长辈都应该添东西的,钰哥儿可是喊我一声表叔呢。” 众人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话儿弄得一愣,随即笑起来,赵老太太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冲他点点头,沈耀祖将书本放了上去,可一旁的沈如意却有点着急了。 因为石蕊笑着逗她,“你看你三个哥哥和你媛姐姐都准备了礼物给钰哥儿,你这当姑姑的不得表示表示?” 原本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小姑娘当了真,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到桌边拿了样东西过来,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块糕点。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沈如意这丫头是个好吃的,能把到了嘴边的东西拿出来,说明她还是挺喜欢赵钰这个小外甥的。 石蕊揉了揉小丫头的脸蛋,将她手里的糕点接过来放到托盘中,笑道,“快别一脸舍不得了,嫂子明儿再给你做好不好?” 沈如意一听这话笑逐颜开,拉着石蕊的袖子撒起娇来,一时间在座众人都被这融洽地气氛给逗乐了。 赵大武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东西放得满满当当的托盘,笑着道,“时候不早了,咱开始吧。” 诸人都围了过来,方丽笑意盈盈地抱着钰哥儿,指着托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跟她介绍,尤其是她亲手编的那个平安结,她还拿起来在钰哥儿眼前晃了晃,当娘的没什么其他心愿,只盼着孩子这一生平安顺遂。 钰哥儿对大红色的平安结没什么兴趣,小眼珠儿一一扫过托盘上的东西,一双小手摸摸这个,抓抓那个,他先是拿起最边上的那枚印章,可还没待沈媛媛说什么,他就塞到嘴里咬了两下,大抵是咬不动抑或味道不好,呸呸吐了吐口水,直接给扔到了地上,看得一众大人是又无语又好笑,目光灼灼地盯着,看他最终会选择什么东西。 只瞧小家伙儿绕过了书本和毛笔,一把抓住了在托盘里滚来滚去发出响声的铃铛,何绣儿喜上眉梢,笑道,“到底是孩子心性,就喜欢这些玩的。”其实铃铛亦有很好的寓意,要知道,好的乐师可是千金难求一曲。 可惜她话音刚落,钰哥儿就丢下了铃铛,何绣儿一脸尴尬,方琳连忙接话道,“钰哥儿脖子上那长命锁上挂着三个小铃铛呢,许是觉得有些像才拿起来的,这孩子啊,还真说不准他喜欢什么。” 这话也不假,赵钰自打出生起就不哭不闹的,稍微大点之后,不管谁抱他都笑呵呵的,一点也不认生,即便是方丽不在跟前,也从来不哭闹。 这会儿他皱着眉在糕点、弓箭和算盘之间来回打量,最先被拿起的是沈如意放进去的糕点,因为是刚做的,还有一点儿余温,小家伙戳了戳,又舔了舔,然后咬了一口,喜笑颜开。 那糕点做得松软,钰哥儿如今长了乳牙,倒是能吃得下,众人松了一口气,李氏脸上的笑意爬满了额头的皱纹,她还是头一回觉得如意这丫头给自己长脸,可还没高兴多久呢,钰哥儿三下五除二地啃了两口糕点,就又将它放下啦,嘿嘿笑着地拿起段南山做的弓箭来。 方丽哎呀一声,忙伸手去拦,这弓箭可不像其他物品,是会伤人的,钰哥儿年岁小,怕是不知轻重。 钰哥儿见他娘要抢自己手里的东西,愈发认定这是个好玩意,紧紧抓着就是不松手,方丽恐防硬拽会伤着儿子,无奈地叫赵大武来帮忙。 亲娘想要都不给,他这亲爹也只能靠边站,刚握住儿子的小手,钰哥儿就嗷嗷地叫起来,一点也不情愿撒手。 赵大武见状笑,“儿子喜欢这弓箭,将来身子肯定不像咱俩似的文文弱弱,学了武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说不定成了大将军,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管他有没有出息,还不都是我儿子。”方丽哼了声,一边握住儿子手中的弓箭,一边柔声劝道,“钰哥儿乖,咱不要这个,来,看看这个,这是你奶奶买给你的小算盘,喏,还有你平安叔叔送给你的铜钱,都是祝福我们家钰哥儿将来生活富贵的。” 钰哥儿只管咯咯地笑,压根不理会他娘,方丽叹了口气,大人们见这情形也知道钰哥儿选中的就是那套小弓箭,沈平安摸了摸鼻子,“难为钰哥儿,竟然不是个贪财的。” 段南山知晓方丽是怕钰哥儿伤着自己才这么说的,也没生气,挠挠头道,“做这玩意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头我再重新打磨打磨,给钰哥儿当个玩具耍弄。” 方丽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可钰哥儿老拿着这个也不行啊,他手底下没个轻重的,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到最后,竟然是方琳用皓哥儿的拨浪鼓从小家伙儿手里把那副小弓箭给换了出来。 方丽总算放下心,感慨了两句儿子越大越不听话之类的,忽然问道,“对了,姐,你这马上就出月子了,皓哥儿这满月酒是摆还是不摆?” 庄户人家孩子满月,但凡家里日子过得去,都有摆酒的习俗,钰哥儿当初过满月的时候,除了家中亲戚,邻里们也都提着鸡蛋来道过贺。 “不摆了。”方琳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和南山早前就商量过了,自家亲戚都在这儿,到日子了晚上一块吃个饭就成了,现在离乡背井的,没必要摆什么排场。” 要说这事还是方琳先跟段南山说起的,修葺了宅子,买下这几间铺子,他们两口子手里余下的现银子也只有不到一百两,虽说日常生活没什么花用,但亦要能省则省,因为还要拿出些银钱供段南山在外头打听消息。 这些时日以来,不是没有打听到过消息,可碰巧这一场水灾,许多住户都离了家,寻觅不到踪影,可让段南山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一筹莫展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件事终于有了一点儿眉目。   ☆、第103章 蛛丝马迹 说来也凑巧,方琳在县城东南角买下的那个染布坊,旁边还住着七八户以纺纱织布为生的住户,这染布坊没了,他们也就没了营生。因着这院子是打算留出来专门做腊肠的,方琳虽说出了月子,可还要照顾孩子,于是段南山便将拾掇院子的活计揽在了自己身上。 纺纱的邻居知道这宅子卖了出去,满心以为接手的人要继续开染布坊,上门相询能不能让他们继续给供货。 段南山自然是摇头的,他们对染布一窍不通,如何能将这染布坊继续开下去,不过他倒也留了个心眼,没说这院子打算用来用作什么。 那几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十分失望,可见段南山每日独来独往,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便起了劝说他的心思。 买下这院子的方琳的主意,任他们如何游说段南山也无济于事,但这群人也着实有耐心,日日轮换着上门来,说的话儿也从一开始有理有据的分析,变成了苦苦哀求,饶是如此,段南山依旧不为所动,从白河镇逃难来青阳的路上,比他们还会痛哭流涕的人多了去,既然觉得无法活下去,为什么不想法子改变,却非要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呢?从小在山间长大,一直自食其力的段南山对于这种行为非常不解。 那些人劝不动段南山,只得将此处的里长搬出来,想着说大小也是个官儿,总能震慑一番。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中年发福一脸富贵相的里长见到段南山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段县令”,诸人还不明所以,但段南山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弦一下子就绷起来来,但同时也有一丝欣喜流露开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只记得青阳县曾有过这么一件事,可对于段衍之这个人几乎已经没了印象,眼前这人能一口叫破,可见他不仅识得段衍之,而且对他极为熟悉,说不定会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尽管段南山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也没有立刻发问,他知道事关重大,切不可打草惊蛇的道理。 段南山假装没有听到那人的话,故意板起脸,装作不耐烦地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完没完,天天来晌晌来,我这忙得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走走走,赶紧走!” 那里长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端详了他半晌,见这人年轻,浑身上下不仅没有半点段衍之的儒雅,还透着股匪气,立刻便断定自己认错了人,心里的恐惧和担忧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只听他嘿了一声,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横的,怎么着,老子是这儿的里长,这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说小子诶,你想在这里开铺子,连声招呼也不打,未免太不上道了吧。” 若是放在以前,段南山绝对不明白上道是什么意思,可在白河镇和青阳城住了这几个月,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不过他向来是不怵这些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面无表情道,“阁下什么意思,我还真不太明白,我这院子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地契房契盖了官府大印,该有的流程一样不缺,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开铺子了?” 这两口子在一块儿待久了,方琳那拿话刺人的功夫也被段南山学了几分去,一开口便把那人堵得哑口无言。 “你!”里长指着段南山的鼻子,气得两只眼睛直冒火,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要孝敬的事儿哪是能明说的,否则给人捅出去,他这里长的位子可要做到头了。 要说这里长平日横行乡里,这附近的人家哪个没受过他的气,到最后被人挤兑的在这里待不下去,还不是得乖乖地拿了银子去疏通,请他来是周围这几户人家共同的主意,就连给里长的孝敬银子,也是几家平摊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段南山改变主意好让自家能有生意做,可没想把段南山给赶走,人走了,这钱从哪儿来啊。 有那心思机灵的想到了这一点,忙开口劝道,“刘老爷您千万息怒,这人就是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我们也来了多少回,说什么也不停,简直油盐不进,还希望您啊,多给劝导劝导。” 刘济元这人哪是能忍气吞声的,不过要是有银子在,一切就都好说了,他腮帮子抖了抖,立刻换了副表情,搓着手笑呵呵地对段南山道,“我说这位小兄弟啊,你这话说的是没错,可咱青阳好歹也算个大地方,我刘济元好赖也算是个吃公粮的,你听我的准没错,这染布坊接手下来,一年染上几万匹布,转眼就能挣个千百两银子,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能给你办的,老兄我一定给你办了。” 他说了这一大通,段南山却只捕捉到一个信息,他眯着眼睛问,“你说你叫刘济元?”誊写下来的那份卷宗被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没有刘济元这个名字,倒是有一位当堂指证段衍之的重要人证,名叫刘富贵。 时隔二十多年,改名换姓不是没可能的事情,短短一瞬,段南山脑子里涌过无数想法,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拱手道,“刘老爷盛情,刚刚不知您是这里的里长,多有得罪,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刘济元见他服了软,忙凑近两步问道,“那这位小兄弟,刚刚我说的那事?”那几个贱民可是答应他了,要是这人愿意继续开着染布坊,一准再凑十两银子给他。 这人眼中的贪欲毫不掩饰,段南山厌恶地皱了皱眉,假装为难道,“这我还得再想想,这毕竟不是一两百两银子的小事,染布的师傅、染料的方子我都没有,这染布坊如何开得起来呢。” “这事儿不用担心,我们往昔给这染布坊送白布,那染布的师傅都认识,你要是想请他们回来,我帮你去找,至于这染料方子嘛,我们手里头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小兄弟你出不出得起价钱?”有人以为段南山意动,连忙笑着道。 听他这么一说,段南山就明白这群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开染布坊了,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奸猾,苦恼地说,“听刘老爷的意思,这染布坊确实是能赚钱的,可小弟家有河东狮,得跟她商量商量才能拿主意。” 这话刘济元也是感同身受,他捻着胡子嘿嘿笑了笑,“没想到小兄弟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这女人嘛,就是事多,回去随便哄哄也就成了,赶明儿老哥带你去这城里头的好地方逍遥逍遥。” 所谓的好地方段南山不是没踏足过,他听人说这消息最集中的地方,一个是酒楼茶肆,一个就是青楼楚馆了,为了打听到当年的事儿,他还真去了一回青阳城最大的妓院,可一进去里头是乌烟瘴气,浓重的脂米分味儿差点没把他熏出来,后来他把这事儿讲给方琳听,还被她好生笑话了一番。当时媳妇是怎么说的来着?“人家都说那地方是温柔乡,怎么到了你这儿,跟蹲大狱似的。” 可不是么,进了那种地方,眼睛哪里敢随便瞅,动不动就有女人贴上来,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生怕方琳误会了,回家赶紧就解释,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是媳妇太信任他还是心太宽。 想起媳妇此时正在家里照看儿子,段南山的心顿时柔软起来,也懒得同这几人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道,“那便就先这样,等回头我跟我娘子商量之后,再给诸位答复。”答复是不可能有了,段南山只是想拖延几日,好有时间去查清楚这个刘济元同卷宗上所记载的那个刘富贵到底有没有关系。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诸人自然不好再相逼,只能悻悻然告辞离去,刘济元还惦记着那十两没到手的银子,走得时候不忘叮嘱了两句,“那小兄弟可要早些考虑好,时机不等人啊。” 这事儿原本段南山是不想跟方琳提的,他并不愿意让媳妇操心这些事,可奈何方琳实在是太了解他,段南山刚一进门就瞧出他神色不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给问了出来。 “你也不用着急,不是说刘济元这人四十来岁嘛,那年纪应该跟咱爹差不多,认识他也不足为奇。”方琳怕段南山再度失望而归,只能提前先把这一猜测说出来,“不过查还是要查的,他不是里长嘛,那这青阳城里认识他的人肯定很多,费些功夫多打听打听就成了。” 段南山回来的这一路上也冷静了不少,他知道刘济元也有可能只是认识他爹,跟当年的事情毫无关系,但如果不查一查,他心里哪里能放得下,听到方琳的话,他笑着点点头,“这事我知道,院子那边我已经收拾好了,不过你最近先不要过去,那群人达不到目的,怕是不会罢休。” 方琳笑了笑,“这种人惯会欺软怕硬,对他们何必客气,他们想搬出里长来压你,你不会让石头请几个差役过去帮帮忙,他们绝对就消停了。”   ☆、第104章 所谓人证 仗势欺人的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有,普通老百姓惹不起只能躲着,若是放在以前,方琳只会息事宁人,抑或选择将院子卖掉躲避这样的麻烦。 可现如今却又不同了,石磊虽说无官无职,可入了太守大人的眼,怎么会没有几分真才实学,谁都知道莫欺少年穷的道理,所以就连青阳县令也对他礼让三分,借几个人更不用说只是借几个差役这样的小事。 方琳虽说做不出那仗势欺人的事儿,但既然有石磊这么一个现成的助力在,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任由旁人欺凌。 果不其然,石磊领着几个衙役去城东南角的院子转悠了一圈,还特意透露出自己同段南山是亲戚这样的讯息,那些天天以关心新邻居上门的“近邻们”终于消停了下来,就连趾高气昂笃定段南山一定会点头的刘济元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匆忙赶了过来,在院门口将段南山堵了个正着。 “小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上头有人也不早说,咱们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刘济元满脸笑容,拍了拍段南山的肩,“走,老哥我今天请你去香满楼,那儿的姑娘,包叫你尝过一回就忘不了那滋味。”香满楼是全青阳城最好的销金窟。 刘济元跟那晚段南山在妓院见到的恩客没有丝毫不同,同样猥琐地神情让人倒足了胃口,段南山眉头微蹙,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按说刘老爷盛情,小弟我不能不去,只是这香满楼花费不菲,还是莫让您破费了。” 段南山打听了这几日,旁的没打听出来,只知道这刘济元平日横行乡里,搜敛钱财,却又是个远近闻名的铁公鸡,对金银之物极为看重,他不好明着拒绝,只好采取迂回之策。 刘济元这话只不过是个托词,平日里他可没少借着请客的名头去逍遥,这客是让他请了,但付钱的往往的别人。听到段南山这话,他不禁一愣,暗骂了句呆子,随即讪笑道,“段小兄弟说的是,那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不如我做东,请刘老爷去醉仙居喝一杯如何?”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段南山打得正是这么个主意。 有人请客,像刘济元这样的人自当欣然往之。 醉仙居在城东与城南的一条主干道上,最出名的酒不是旁的,而是二十年的女儿红。 青阳此地有旧俗,当女儿落地啼哭时,做爹的要将自家谷子酿成的女儿红仔细封坛埋在后院,待到闺女及笄出嫁,这女儿红酒将会作为陪嫁贺礼,恭送到夫家。 段南山他们到此地时,真是店中生意最好的时候,雅间已没了空位,大厅亦高朋满座。 刘济元兴致勃勃,听小二这么一说顿时黑了脸,“去去去,找人给我们腾个桌子出来。” 小二苦着脸,“客官,这……这不行啊,我们老板娘说了,来者都是客,都要好生招待,这撵客人的事要是做下了,往后小店还怎么做生意。”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做不成生意!”刘济元是个横惯了的,立刻便开始叫嚣。 段南山皱了皱眉,抬眼在大厅扫视一圈,却忽然瞧见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便对刘济元说,“刘老爷稍安勿躁,我去问问有没有客人愿意拼桌?” 刘济元哪是会同人拼桌的人,只是这次是段南山做东请客,这人又同县令老爷太守大人有交情,他不好太过得罪,便只能点头,心里却打着主意,等待会儿坐下了,一定要想法子将同桌的人给赶走。 段南山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山有木兮开张那天,他在店中见到的那两个一身贵气的公子哥,虽然他们今日换了布衫,但还是被段南山一眼认了出来,猎户嘛,就是眼力好。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段南山是从来不介意拼桌这回事的,但他并不确定,眼前这两人会不会介意。 出乎意料地是,他还未开口,那位模样清俊的男子就对他道,“这位小兄弟真是有缘,坐吧,决明,让小二再上一壶酒。” 唤作决明的冷漠男人冲他点了点头,招手对小二说了声什么,而刘济元见段南山已经坐了下来,也只好过来。 他见这两人着一身粗布衣衫,生的倒是细皮嫩肉,心下一诧,问道,“段兄弟认识这二位?” “有过一面之缘。”清俊公子笑着道,“还未互通姓名,在下姓景,单名一个泽字,这位是我义弟决明。” 段南山闻言忙站起身,“我叫段南山。”无论这位公子是否有心同他相交,互通姓名是最基本的礼貌。 刘济元不是傻子,那两人通身的气派岂是布衫掩饰的住的,他略略猜想,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又或是官家少爷,这姓段的小子不是跟县令太守他们熟吗,认识几个大人物也不奇怪。 他讪笑着想要同这两人攀几句交情,奈何景泽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小二上了酒之后,只是轻轻同段南山碰了个杯,然后便自斟自饮起来。 段南山本就不善言辞,加之他请刘济元来此处是想套他的话,便也未将景泽两人的冷淡放在心上,而是专心致志地灌起刘济元的酒来。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每每端起酒杯只会那一句,“我且先干为敬。”一壶酒喝完,脸上已浮现出两坨红色。 这傻乎乎地行径,惹得景泽忍不住在心里大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段南山根本不是来请客的,只怕是跟这人有仇才对,可居然使了个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 刘济元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段南山这个愣头青,却也不得不端着酒杯喝下段南山敬的酒,他暗暗盘算着,别看这姓段的小子傻不拉几,但认识不少大人物呢,他当了这么多年里长,早就想动一动了,要是能透过这小子给上头递个话,那里长换个亭长当当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再过上几年,等他够了五十岁,在乡三老中谋个一席之地也不是难事。 这黄汤下肚,段南山只是觉得身上热了些,思绪倒还清晰,却见刘济元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不用段南山劝,自己个儿便主动拿起酒盅一杯接一杯的喝,一边喝一边还拍着桌子让老鸨找几个姑娘来,只怕是迷迷糊糊的将醉仙坊当成了香满楼。 现下店里的人已经少了些,段南山歉意地看了景泽一眼,想把刘济元带到别处,可任凭他如何拉扯,刘济元就是抱着桌子上的酒壶坐在那儿不撒手。 无奈之下,段南山只得道,“景兄弟,要不你们先找个别的位子坐下来,今天这顿我请了。” 决明想说什么,却被景泽用折扇一挡,笑道,“无碍,我瞧段兄弟跟这人也不熟,要真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段南山摇头,即便他再不懂,也知道这些事不是轻易可以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提及的,但景泽二人在场,这话到底问还是不问,段南山一时间犹豫起来,可机会实在难得,这两人也不见得知道二十几年前的事,他终于还是对刘济元道,“刘老爷,刘老爷,您今年贵庚啊。” 卷宗上面记载,刘富贵,青阳人士,建德三年生人。 “四……四十九了,明……明年我就过五十大寿……段兄弟你……你可一定要来……”他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段南山还是听清楚了。 建德三年到如今,正巧四十九年。 “刘老爷祖上是哪里的,我听人说你是后来在城东买了宅子才搬过去的?您该不是跟我一样,迁居到此地吧?” “哪能……能啊,老爷我家住青阳西街口,这不是发……发达了,要不怎么能当里长,住好宅子,嘿嘿嘿……”刘济元拎着酒壶直接对着往嘴里倒,晃了两下却没有一滴液体流出,“没……没了,拿酒来!” 段南山吩咐小二上了酒,又再度开口问,“刘老爷怎么就发达了?”如果刘济元就是卷宗上记载的那个刘富贵,那么他当初只不过是城西一家富户的家仆,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为如今的模样。 “老爷……老爷我命里有贵人相助。”刘济元说着,口水都流了下来,喝一口酒嘿嘿傻笑,醉的糊里糊涂。 段南山心中愈发肯定,他爹当年案件肯定有蹊跷,他唤道,“刘富贵?” 刘济元,其实应该叫刘富贵,他突然发怒,“你怎么……怎么知道老爷我以前的名字,不是说了,这名字不准再提吗!” 即使这个猜测在脑海中翻腾了无数次,但是真当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段南山还是无法抑制胸腔中喷薄而出的愤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么,你认识段衍之吗?”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从脑袋上浇了下来,刘济元浑身的醉意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打了个机灵,瞪大了眼睛盯着段南山,仿佛他刚刚说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语。   ☆、第105章 真相 景泽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大抵能想出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看上去他刚刚猜的没错,这位段兄弟的确是同这人有仇的。 且说刘济元昏昏沉沉地脑子在听到段衍之这三个字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段南山,有些结巴地说,“你……你……你是他儿子?”段南山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怎么看也只可能是段衍之的儿子,而非他本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段南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神情激动地问道,“说,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爹?” “我……我……我哪里陷害了,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呀,你爹他……他……他就是杀人啦,我亲……亲眼看见的,那……那还有假!”刘济元万万没想到,看上去蔫不拉几的段南山生气起来居然是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畏缩。 “你胡说!”段南山扼住他的咽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通红。他对段衍之的印象随着时光的打磨已经淡去了,可记忆里始终有几幅画面存在,段衍之打猎回来抱着他,用那好几天没刮的胡子扎他的脸;段衍之将他架在肩头,带着他去查看陷阱;段衍之手把手地教他拉弓射箭,买陷阱,熟皮子,告诉他如何在大山里头生活下去。 父母健在,弟弟刚出生的那几年,是段南山在娶妻之前最快活的日子,他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起初也想过这件事要是真的该怎么办,可住进梧桐巷的旧宅之后,看到段衍之留下的生活痕迹,还有在书房看到的手札,都足以证明自己的父亲并非为富不仁的那种人。 “我……我,当初作证的也不是我一个,我怎么就胡说了!”刘济元涨红了脸,艰难地说着话,“你!你快放我下来!” 段南山闻言瞬时沉默了,按照卷宗上的记载,当初在大堂上指证段衍之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苦主本人,他在段衍之出逃之后没多久就暴病而亡,坊间传闻他是被人杀了,还有一个叫郑三的更夫,据段南山打探来的消息,那位苦主死了没多久他就搬离了青阳,无踪迹可寻,唯一能找着人的,就剩下眼前这个改了名字的刘富贵。 刘济元此刻正大喘气,他倒是想趁机溜走,可段南山杵在那儿,旁边还有两个看好戏的挡着,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想着,反正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任凭段南山一个黄口小儿,即便他认识县令太守也翻不出什么风浪,索性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事你少折腾,折腾也没用,段衍之被冤枉怎么啦,谁让他得罪了上头的人呢,再者说了,他那么大一头肥羊,是个人都眼馋,更不用说自己往刀口上撞了。” “我爹有家财,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你们……你们这些人是看中了段家的家业,才……才陷害于他,对不对?”段南山几乎不敢确认这样一个事实,难怪……难怪他爹在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没事不要下山,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为了那些黄白之物栽赃陷害,谋人性命。 “我……这事跟我可没关系,我就是……就是……”刘济元见段南山满脸厉色,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似的,慌忙道,“我……我可跟你说啊,这事是别人的主意,人家现在在京城里头当大官,想给你爹翻案,就死了这条心吧。” 景泽嘴角勾起一抹笑,招手叫来一旁的决明,低头吩咐了两句,心中暗叹道,这一顿酒,喝的可真值。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刘济元身上,这人还真是有够没脑子的,做假证诬陷他人在本朝可是重罪,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大抵是觉得段家这小子无权无势翻不了案吧。 可惜这世间之事皆有变数,景泽笑着叹息一声,从钱袋中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喊了小二过来结账。 段南山被这咣铛一声响扯回了思绪,他抿了抿唇,表情坚毅地看向景泽,严肃道,“今日之事,景兄弟权当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吧,我有这样的麻烦在身,只怕当年陷害我爹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景兄弟不是本地人,不若趁早离开此处,以免惹祸上身。”他并不愿因为这件事而将旁的人牵扯进来,若是按刘济元说的,只怕不仅给爹翻案无望,就是他自己也得小心了。 景泽闻言一愣,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提这样的醒,沉默了少顷,他拍了拍段南山的肩膀,“放心吧,我相信你爹这事情会有个了断的。” “承你吉言。”段南山目送他离去,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刘济元身上。 那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得刘济元几乎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只听得段南山冷言道,“你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说完了我就放你走,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留在这儿,一直!” “冷静冷静!千万要冷静啊!”刘济元双手举在胸前,示意段南山自己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其实,刘济元知道也并不是太多,二十五年前,他在城西一个富户家中做仆役,半夜尿急却忽然看到有人翻墙闯入家中,那人把他打晕了塞进假山里头,然后偷走了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第二天,就在所有人忙着抓贼的时候,他收到一个纸条,说有人要送他一笔银子,他就兴冲冲地去了约好的地方,到了那里之后却被人给绑了起来,那人要他在大堂上指认昨夜去府中偷盗的人是县令段衍之,他要是不肯的话就杀了他。 刘济元是个怕死的,一口答应了下来,结果等他回到府里,才发现老爷和夫人全都死了,家里其他的仆人卷了财物跑了,他刚刚陷害了知县大人,哪里敢多待,也想跟这些人一起跑,可他没跑得了。然后又有两个人在衙门击鼓鸣冤,告发段衍之就是横行越州青阳一带的大盗,他同那两人作为证人一并在大堂上当面指证,段衍之立刻就被抓了起来。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段衍之还没有被砍头,就从大狱里逃了出来,紧接着其中一个证人就死了,他害怕,便央求指使他的那人将自己藏起来,却不小心听到了他们说要杀自己灭口的事,他从那里偷了好些财物连夜就逃了出来,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就躲在了那人居所附近的院子里,还偷偷摸摸打听到了他们的身份。 然后他就听说那个更夫郑三也失踪了,生怕他们找到自己,于是就改名换姓,用偷来的财物在城东买了宅子,整日躲在家里不出去,等这事儿的风声过去了,那人离开了青阳,他才渐渐敢出门,因为在家里好吃好喝,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竟没有人认出来他。 “你说的那人到底是谁?他既然不缺银钱,为什么要陷害我爹?”段南山满心疑惑。 “你傻啊,谁会嫌钱多,人家当官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捞银子,可这官当得越大,银子才能捞得越多,怎么才能往高处走,肯定是要疏通疏通的嘛。”刘济元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说,你真是段衍之的儿子,瞧着不像啊,他十八岁就中了进士,全青阳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你是他儿子,怎么什么都不懂?” 段南山一怔,在他年少的记忆中,他爹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能识文断字,说话做事也跟其他猎户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段衍之三个字有一天会跟二十几年前的一桩案子联系在一起。 “你又不是真傻,这事就这么着得了,为了我的小命,我也不可能到处去嚷嚷你是段衍之的儿子,我看这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刘济元说罢,想趁段南山不注意趁机溜走,不料对方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走!你往哪里走?你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呢?” 刘济元啧啧两声,“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人家大权在握,你还能寻仇不成,你又不是你爹当年那样光棍一个,说跑就跑了,你有妻有子的,犯不着,权当没这事,继续过你的日子不就得了。” 这话的确触动了段南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却将刘济元的衣裳拽得更紧,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如果不能替父亲洗刷冤屈,他简直枉为人子。 刘济元本以为段南山被他说动,却没想到这人简直愣到家了,非要追着他不放,逼他把幕后主谋说出来,他……他哪有那个胆子啊,更何况,他说的话也不全都是真的,他这里长的位子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如果把人供出来,别说这样的好日子,恐怕有没有命在还两说呢。 当然,刘济元作为那三个证人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而且能混到如今的模样,定然是有些小聪明的。   ☆、第106章 暖心 当然,刘济元这样的小聪明是干不成大事的,所以他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在那件事的风声过后,继续安安分分地待在青阳县,最多也就是谋了个里长的位子作威作福罢了。 他见段南山似乎是蒙住了,立刻打了个哈哈道,“那就是这,我先回了,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 段南山一时间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刘济元晃晃荡荡站起身,骂骂咧咧喊小二扶着他离开了醉仙居。 刘济元确实不是个玩意,可他说的话段南山却无法反驳,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方琳和刚刚出生没多久的皓哥儿,到底该怎么办…… 梧桐巷家中,方琳已经将皓哥儿哄睡着了,她拿着针线,坐在床前却无心缝补,时不时地抬头朝窗口张望,心里却隐隐浮现出一抹担忧,已经这个时辰了,段南山还未归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有心换了衣服出去寻找,却又不放心将皓哥儿一个人丢在家里,担心他万一醒来找不到自己会哭闹。 她披上衣裳,在院外头点了一盏灯,这样段南山远远瞧见,就知道家中有人在等他。 段南山的确是看见了那盏灯,离开醉仙居的时候,他几乎喝光了剩下那一坛子酒,幸而他酒量尚算不错,只是脚步有些虚浮,此刻他正站在屋檐下,望着那氤氲的烛火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他在犹豫,今天的事到底要不要同方琳讲。 于理,他答应过媳妇往后有什么事都不瞒她,可于情,他实在不想让她去忧心这些事。 段南山进屋的时候,方琳还没有睡着,枕头上放着一双新做的虎头鞋,大抵是因为绣图案的时候太过心不在焉,针脚显得凌乱了些。 淡淡地酒气涌入鼻翼,方琳皱眉,一抬头就看见段南山微醺的面庞,她汲着鞋子走到他身畔,“你这是喝酒去了?平安他们今儿都回来挺早的,你跟谁一道去的?也不知道先回来说一声,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 方琳话音刚落,段南山被凳子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连忙去扶,“你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等着,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她脚步还未迈开,却被段南山一把扯住,身子由于惯性,直直地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温热的鼻息夹杂着浓烈的酒味让方琳心头一颤,她想回头去看,却被男人猛地一把抱住无法动弹。 方琳推了推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说的话恰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收紧了胳膊,感受着方琳身上的味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想必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段南山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方琳贪凉,此刻只穿了一件小衣,与男人肌肤相触地地方也不自觉地燥热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段南山狠狠地吻住了。 夫妻俩不是没有过唇舌交缠的时候,可自打她怀孕之后,段南山便克制很,即便是想得狠了,也都一个人默默地解决,生了皓哥儿之后,她晚上还得照顾这个小家伙,两人就没有再亲热的时候,此刻方琳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段南山吻得很舒服,似乎所有的烦心事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他将方琳抱得紧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感觉到怀里柔软地身子扭着发出抗议,段南山怕弄痛了她,稍稍松懈一些。 方琳被他吻得浑身都软了下来,脸庞跟着了火似得烧的通红,段南山嘴里绵软醇香的酒味传递到她的口中,让她整个人晕晕乎乎。 不知过了多久,方琳的唇瓣都已被吻得肿了起来,段南山才放过了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因为站立不稳双手紧紧地搂着段南山的脖子,几乎是又羞涩又气愤地低声抱怨,“你这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皓哥儿还在呢,也不怕把他吵醒了。” 段南山右手仍旧揽着她的腰不放,左手来回地抚摸着方琳的后背替她顺气,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道,“那个刘济元就是刘富贵,他说当年是受人指使,所以才会陷害我爹。” 方琳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她知道这件事一直就是鲠在段南山喉咙口的一根刺,如果不拔出来,只能让他难受。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人子,为人媳的,替爹翻案也是理所应当的。” 段南山心头一热,目光灼灼地看着方琳,伸手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接着轻轻抚了抚她红肿的双唇,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方琳不解,以她对段南山的了解,她的相公绝对不是那种愿意忍气吞声的人,“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段南山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低声道,“刘济元说,幕后指使那人在京城当官,有权有势,我怕……我怕他们伤害你和儿子。” 方琳低下头,握住段南山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觉得,我跟儿子会成为你的负累?” “怎么会!”段南山想也没想立刻反驳,“我是担心,咱们平头老百姓,哪斗得过这些人。”如果说以前在山里头,段南山还能凭着手上的弓箭和拳头说话的话,那么现如今生活在这里,他焉能不懂得蛮力无法解决一切的道理。 方琳笑了笑,“莫担心,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你,无论咱们往后遇着怎样的难事,都跟你一起扛着,至于皓哥儿,我早先跟妹妹已经商量过这事了,之前买那些铺面也是为了这个,不是跟你说了么,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是条后路。” 此时段南山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半搂着方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夫妻俩沉默着不说话,却又离得如此之近,肌肤紧贴着,暧昧的气氛在房间中流转,方琳的头靠在段南山结实的胸膛上,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自己衣衫的下摆。大抵是因为还奶着孩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地奶香味,让段南山忍不住心醉神迷,天知道,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开荤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相公的想法,方琳转过身,一双小手轻轻地解着段南山的衣衫,她刚抽掉腰带,还未再动作,就被段南山给拦住了,“这不行,你身子还没好,郎中不是说……” 方琳掩住他的嘴,脸上浮上一抹红,“我……我身子早好了,郎中不是说葵水过了就能……就能那个了么,我知道你……你忍得辛苦,我……我……”她从来没说过如此羞人的话儿,一时间竟然语不成句,干脆直接抓住段南山的一只手,伸到自己后背,扯开了那堪堪系住的小衣带子。 望着那大片的雪白肌肤,段南山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竟然是,媳妇果然是胖些好看。紧接着,错愕与感动在心底缓缓交汇,他知晓若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方琳是决计不会这么主动的,媳妇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再继续忍下去那就是真傻了。 只见高大的男人一把将怀中的女人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到床上,灼热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划过方琳的每一寸肌肤,把她看得羞愤难耐,脸颊通红,恨不能用手掩住脸庞。 男人的衣衫早已半解,方琳目光正对着段南山的胸膛,她一时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然后变成一片空白,突然,她伸出双手环住男人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扯,两具躯体就这么挨得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方琳闭上眼睛,她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段南山身边,谁叫他是自己的相公,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呢。 段南山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在她耳畔温柔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轻点的。” 帷帐被放了下来,拔步床轻轻摇摆,桌上烛火明灭,摇床之中的婴儿在睡梦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夜,方琳睡得格外的沉,半夜皓哥儿尿了床,哇哇地哭着,也没能将她吵醒。 段南山看了眼媳妇恬淡的睡脸,然后手忙脚乱给儿子换尿布,又将他哄睡着,这才倚着床头再度陷入了沉思。 方琳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目光落在空落落地摇床中一愣,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大概是谁把皓哥儿抱出去了吧。她一边穿衣裳一边想着昨晚的事儿,想着想着脸又再度红了起来,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怕是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他们昨晚干了什么事吧。 别看方琳表面上是个想得开的,可实际上骨子里有些小害羞,尽管她只有在段南山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她羞窘了片刻,干脆破罐破摔地想,知道了就知道了,反正他们是正经地两口子,没偷没抢的,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 但即使是这样自我开解,遇上方丽那揶揄地目光,她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躲避。   ☆、第107章 李叔来访 打听了许久的事儿有了着落,段南山便不急着出门了,他知道昨儿夜里累着了媳妇,一大早就起来亲自下厨做饭。 其实在庄户人家,这做饭洗衣都是女人家的事,除了这些,平日里还得下地干活。段南山疼媳妇,一点也不愿让她吃苦受累,可偏偏方琳是个闲不住的,该干的一点也没少干,段南山也只有在她早上起不来的时候才会提前准备好饭菜。 他的手艺比起方琳来,饭菜的味道只能算尚能入口,端来最后一碟菜,他洗了手,对方丽道,“没你姐弄得好,将就吃吧,来,把皓哥儿给我。” 方丽倒也不推辞,将怀里的孩子交到他手上,然后招呼院子里的石蕊进来吃饭。 前一阵儿七夕佳节,石蕊两口子可忙坏了,不过也没枉费了这些时日的辛苦,她和沈平安两个人不仅赚的盆满钵满,就是先前从方琳这儿借走的银子,也全都还上了。钰哥儿到了学走路的时候,石蕊这几日在家中闲着,时不时地就过来串串门子,恰巧方丽帮着照顾皓哥儿,自己的儿子就叫她抱出去玩。 钰哥儿被抱着进来,他手里还拿着吃剩下的半块糕点,小嘴边全都是碎屑,方琳笑着给他擦了脸,对石蕊道说,“瞧你晒得脸都红了,还不快去洗洗,今儿是南山做的饭,味道不咋地,你可别嫌弃。” 对于方琳的这种说法,段南山不可置否,反倒是石蕊冲他眨了眨眼睛,闷笑着洗手去了。 段南山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石蕊这丫头原先在他们家做工时还有些腼腆,没想到如今嫁了人,倒是变得古灵精怪起来。 但到底,几个人这顿饭也没吃成,他们刚坐下来,沈耀祖就从前院过来,说是有人找段南山。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的方琳忍不住发笑,她以为这孩子是饿了,忙道,“你南山哥有事就叫他忙去,你饿了的话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沈耀祖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湛亮地看着她,“琳表姐,我觉着……我觉着来找南山哥的那人,瞅着像是有福哥他爹,只是他身上穿的衣裳好得很,人也看着没以前那么老态,我没敢认。” 李叔?方琳愣了一下,她知道李叔一家也住在青阳城,可打从上次李有福游说南山不成,之后两家人就没什么来往了,她还问过段南山几回,可相公说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她忙着照顾孩子,也还真就没再去管这事。 方琳思忖着,自打知道了李叔将爹娘的事儿瞒了这么多年,南山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儿,心底里定然是有了芥蒂,只不过碍于李叔一家对自己多年的照顾,没有说出来罢了。而李叔那边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也再没来找过他们,这个时候上门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 任凭方琳如何猜测,也想不到李叔他们的来意,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段南山没有领着人去书房,而是直接将他们领进了他们吃饭的堂屋。 李叔是同李婶一起来的,桌上的菜还没动,方琳见状忙站起身,许是见了陌生人,她怀里的皓哥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歉意地看了眼李婶,然后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 方丽抱着钰哥儿,领着石蕊和沈耀祖两人离开了,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还低声提醒了一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莫要心软。” 方琳拍着儿子后背的手蓦地一顿,难道李叔上门是有事相求?还是说丽姐儿看出了些什么? 不过还没待她想明白,就听到李婶惊喜地呀了一声,“这就是南山的儿子吧,小家伙长得真白净,瞧着眼睛眉毛,多漂亮,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起了名字没有?叫什么啊?” 李婶说着就凑近了来看,见孩子哭得满脸都是泪珠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擦,皓哥儿哭得正兴起,被李婶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歇了声响,只顾默默地流眼泪。 方琳拿着随身携带的手绢儿给他擦了擦脸,笑着对李婶道,“这小家伙儿,娇气着呢,名儿是南山给起的,早先说要识文断字,还真派上了用场,单名一个‘皓’字,取自皓月当空,南山的意思,就是希望这孩子将来能清清白白做人。” “皓哥儿啊……”李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那兴奋的光芒逐渐沉寂了下来,脸上还勉强挂着笑意,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小家伙儿的眉心,呢喃道,“是这么一说呢。” 再怎么说方琳同段南山才是最亲密的人,往昔她感激李叔李婶对南山的照顾,所以对着两位长辈都很敬重,可如今南山同他们有了芥蒂,方琳自然不会说翻脸就翻脸,但却也无法强装出以前那种亲密之感,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有福来?” 提起不省心的幺子,李婶叹了口气,“他跟着请来的师傅学武呢,也不知道他爹心里头是咋想的,有福这孩子都十六了,学武又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早早说个媳妇成家生娃娃才是正经。” 山民娶妻不易,当初为了给大儿子娶亲,可把李婶给急坏了,如今轮到小儿子,她又怎么能不操心呢。 方琳很是理解她的想法,但是她看了一眼李婶身上衣服的料子,笑了笑没接话。 李叔他们在山里头过了那么多年,即便能攒下不少积蓄,也决计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富贵,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样的穿戴,这样的光鲜亮丽,是否是原本应该是属于段南山的,可是她没有问,因为方琳知道,她能想到的,段南山不会想不到,既然他没有计较,自己也不需要将这些放在心上。 李婶还在絮絮叨叨,方琳哄了哄儿子,目光落在段南山脸上,虽然他已经竭力隐藏,可方琳仍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所以直接开口道,“李叔李婶,你们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啊?哦。”李叔不知在想什么,被她这么一喊,突然回过神,应了一声,这才道,“是有事,我听说,南山跟城东的里长昨儿在醉仙坊喝酒,好像吵起来了?” 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刹那,段南山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即便是早已心理准备,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爹娘去世以后,他几乎把李叔一家当成了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越亲近就越容不得这样的背叛,他冷着脸,看着李叔,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昨晚在醉仙坊,他问话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景泽和决明在,但这两人明显不是个多事的,而李叔也明显不可能认识这两个人,唯一的解释是,李叔找人跟踪他。 大抵是没想到段南山会当面质问他,李叔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段南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段南山猛地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有些事他不愿意去想,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方琳忙站到他身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在呢,别激动,慢慢说。” 媳妇的语气太温和,段南山起伏不定的胸膛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看向李叔,“我爹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要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谁?你在这里头究竟算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斩草除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喉头已经有些沙哑,双眸紧闭,不愿意再看眼前的人。 李叔叹了口气,“是,你爹是我带上山的,他的那些事,我其实全都知道,陷害他的人叫孟庆余,是他当年的顶头上司,越州城的太守,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想来是在京城当了什么劳什子的大官吧。” 真相似乎在李叔的诉说中这才缓缓拉开帷幕,原来当年段衍之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好不容易在旧下属的帮助下逃脱之后,就想查明到底是谁诬陷于他,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顶头上司身上。孟庆余当太守之前,做的就是青阳县令,三年任满之后官升一级,恰巧段衍之补了他的缺,两人原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切都始于孟庆余任青阳县令时留下的一本旧账。 青阳此地产棉花,每年有数以万斤计的棉花被送入京中,充当贡品,纺成棉絮作以缝制棉被、棉衣之用,可偏偏孟庆余收了老百姓的棉花没有给现钱,竟然是打了白条的,段衍之辅一上任,就有人拿着条子来兑银子。这要是放在深谙官场之道的士子身上,也许就会一拖再拖,直到拖到自己离任,可段衍之是个认真的主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亲自领着这些老百姓跑到越州城太守府要钱去了。 数百位老百姓围在太守府门前,逼得孟庆余不得不将吞进去的银子吐了出来,梁子大概是就此结下了。   ☆、第108章 苦衷 “那时候我赶巧在越州城里打弓箭,就认识了你爹,他这个人可了不得,三言两句就把太守府出来传话的那人说的是哑口无言。”李叔回想起往事,脸上带着些笑意,“别看衍之他出身富贵,但却没有富家子弟那嫌贫爱富的坏毛病,跟我一个山里头的猎户也能平辈论交,兄弟相称。” “白河镇也属于青阳的范围内,那几年,衍之闲暇之余常到附近的这些个镇子去巡查,偶尔到了白河镇,便让我教他如何在山间打猎。他那人聪明,学得极快,还曾笑言,若有朝一日辞官归隐,定要隐居在这山中逍遥自在。当时谁都以为他说的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他最终还真入了这深山,成了猎户。” “那……那孟庆余为什么要陷害我爹,难道就只是因为我爹得罪了他,这也太滑稽了吧。” 段南山实在是想不通,他心底还有一个疑问,想问却又不敢问。 李叔看出了他的心思,露出一个苦笑来,“其实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叫人跟着你吧?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怕你这孩子一时冲动。当然,让别的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放心不下,跟着你的是有福。” 解释完这些,李叔才又提起刚刚段南山的话头,“你这孩子,成亲前也没怎么下过山,心性单纯,官场上的事儿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爹他是朝廷命官,不管得罪了谁,也没人敢轻易对他下手,可他除了是朝廷命官,还是这青阳城里最有钱的人,你爷爷奶奶去得早,那时他也没娶妻,整个人就跟一堆会走动金银财宝似的,怎么能不招人惦记呢。” 孟庆余既然能做到太守,脑袋自然不会太笨,他起先也没想着下杀手,反倒想把女儿嫁给段衍之,一是为了拉拢他,二来嘛,就是垂涎他的身家,但是段衍之这人是个怪脾气,一口就回绝了他。 “孟庆余恼羞成怒,才设了这么一个局。他派人偷盗青阳越州一带的富户,又趁机把衍之叫到越州,好让时间上吻合,传闻那盗贼飞天遁地杀人如麻,可实际上衍之他只不过会两招花拳绣腿罢了。你爹他本来对这些以讹传讹之事都是一笑置之,后来他跟我说,那个时候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人为了利益竟然可以不顾一切。也有的人竟然可以装聋作哑,其实他被冤枉这事儿人人心知肚明,但在越州一带,孟庆余这个太守简直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又有谁敢说些什么呢。” 官府查封了梧桐巷段家的老宅,从里头搜出了许多的金银财宝,孟庆余为了将这些财物据为己有,段家数百年的积累竟然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段衍之偷盗来的赃物。 说到这里,李叔叹了口气,“你爹当时就被关在青阳县衙的大牢里,那几个狱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悄悄地把他给放了。你爹出来以后,一心想要查明真相,为自己洗刷冤屈,可他刚从大牢里逃出来,当堂指证他的那三个人,一个暴病而亡,一个不知所踪,余下的那个刘富贵也悄悄地躲了起来,而这几条人命又都算到了你爹的头上,事情传了好一阵子,我下山卖皮毛的时候才听说了这件事。” 幸而一般的富贵人家,家里都有些藏银钱的地方,段衍之也不例外,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珠宝玉器没有被孟庆余的人搜到。那会儿段衍之尚且年轻,不相信这世间没有公理正义,他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还生出了告御状的心思,偷偷变卖了几件从家里拿出来的珠宝想要上京,可他刚出了青阳城,就遭到了一伙人的追杀,无奈之下,只得来白河镇寻李叔这个朋友。 山中生活清苦且寂寥,段衍之虽说不是出身大户之家,但好歹也算富家子弟,刚开始那几年,他并不适应山里头的生活,时不时地念叨着要洗刷冤屈,可后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又听到孟庆余高升的消息,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了。 “他不教你读书写字,不让你下山,就是怕你再沾染上这些事儿,甚至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也交代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拿出来。可是千算万算,到头来有些事儿还是绕不过去的。” 说到这里,李叔长出了一口气,“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跟你婶子今天来,是想劝劝你们两口子,事情既然已经都过了这么久了,不如就叫他过去,你爹在天有灵,也不愿意你去搅合的,孟庆余这个人当了一方太守就敢害人性命,谋夺家财,如今他位高权重,想要扳倒他只怕是更难了。” 李叔说的话,段南山焉能不明白,只是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昨夜他将这事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若不争一争,只怕自己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反倒是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方琳目光灼灼,也跟着叹了口气,“李叔,到了如今,你还不愿把事情说清楚吗?” 这件往事看上去貌似漫长而又曲折,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段衍之受人诬陷,李叔看似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实则话语中的破绽很多,方琳不像段南山那样沉浸其中,自然更容易看出来。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不如咱们就把事摊开了说,谁都别藏着掖着了。” 方琳是个爽快性子,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径直道,“我原以为你们如今生活的这般好是用了南山他爹留下来的财物,本想着你们照顾南山多年,别说是银钱,就是旁的,只要你开口,我们都不会在意,可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李叔的话我全信,除了给有乐哥娶媳妇时当的那块玉牌,想来余下的你都给了南山,那我想问问,你跟李婶身上这绫罗绸缎,给有福请武师傅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李叔被这话问得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我替你们说了吧,这人站得越高,就越怕摔的惨,南山他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踪影,肯定也是孟庆余的一块心病,我猜,你当了的那块玉牌不知怎么的就被孟庆余的人发现了,当然,他们肯定不是道公爹已经离世,所以才会重新张榜通缉他,而你则是被顺藤摸瓜发现的。其实本该没那么巧的,山里头的人又不怎么下山,可谁让这时候发了洪水,不下山也得下山了。在白河镇的时候,南山碰上黄德兴他们不是偶然吧,那会儿你应该已经被孟庆余的人发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放过了你,甚至还给你提供了如此优渥的生活,但李叔,你也是山民,该当知道厚道二字怎么写。” 事情并不难推测,等到所有的真相都摆到你面前的时候,回头想想,大抵也就能想得通了。 李叔的沉默、段南山的呆滞,还有李婶那想解释又说不出话的表情让方琳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室内一片寂静,似乎还能听清楚屋外传来的声声蝉鸣。 她用手背碰了碰段南山的手,示意他不要难过,然后低声道,“下午炸知了给你吃好不好?” 段南山望着她温柔的眉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夫妻俩旁若无人的交流让李婶有几分着急,她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似的,开口道,“不是……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李叔他……他是……” 方琳没有等她说完这句话,“婶子,若真不是这么一回事,你此刻应该是气势汹汹的骂我胡说八道,而不是想着要怎么解释,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但是我看得出来,我刚刚说的话你信了。” 李婶脸上的焦急似乎是凝固住了一般,良久之后,终于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李叔突然笑了,“南山这孩子没学到他爹一星半点的本事,娶了个媳妇倒是嘴皮子利索,脑袋也聪明。” “你这是承认了?”方琳忽然觉得有些愤怒,无论是南山他爹还是南山自己,都把李叔当亲人一样的对待,可这人为什么还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是,我承认,可如果当年段衍之没有到白河镇来,还会有这样的事儿吗?他叫我帮他养儿子,我就得帮他养儿子吗?我只不过当了他一只玉牌,就差点丢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可怜小玉今年才十五,就被逼着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们山民家的女儿,哪里有给人做妾的,你聪明有本事,嫁了南山连带着让这小子日子也好起来了,可你知道什么,我宁可不认识他爹,那样即便活得辛苦些,可绝对不会沾染这样的祸事,我的女儿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李叔说着说着言辞语气突然激动了起来,李婶拉了他两下没拉住,急得直骂,“老头子,你是想怎么着?忘了咱们来是做什么的了!南山,就算婶子求你了,这事你别再追究了,何武说了,你要是敢去翻案,他就要打死小玉啊……” 李叔李婶的话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两人双双愣在了原地,段南山那已经失望到极致的心情像是忽然看到了一丝曙光,与方琳异口同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09章 计划 在水灾中,青阳县能安然无恙不是没有道理的,原因无它,有水坝。 北方山上的雪化了,汇成河,河流又汇成江流,流经青阳与越州,这条江流唤作宁华江,江北大营有督军,那人叫何武。 孟庆余在青阳做了三年县令,在越州做了五年太守,之后又擢升为西北巡抚,在北方这地界上,做了十几年的官做下的事儿当然不少,入了京城自然得找个心腹看着,他那心腹不是别人,正是江北督军何武。 李叔当了那玉牌,除了觉得对不住段衍之的信任,心中有几分愧疚之外并没有想太多,但年初的时候段南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问起他爹的事,李叔这才觉得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思索良久之后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那会儿他就想将段衍之留下来的东西交给南山,可惜南山不要,还嘱咐他莫要对方琳提起,若有朝一日他真出了事,便把这些东西留给方琳。 父母双亡,幼弟早夭,段南山已经习惯了将每件事想到最坏的结果,所以他才会大张旗鼓地修牲口棚,想要给媳妇和孩子未来一个最好的生活保障,可惜天不从人愿。 一场洪水,不仅让他们两口子背井离乡,还让何武找到了当掉那块玉牌的李叔。 何武那时抓了当铺的伙计,让他口述李叔的相貌然后由画师作画,他知晓山民难抓,所以只能派了人在白河镇的各个出入口盯着,那会儿瓢泼大雨下得正大,李叔拖家带口赶巧撞了上来。 何武是个好颜色的,家中已有十几位美娇娘,也不知怎的,就看上了小玉。 起初小玉是不愿意的,可何武放了话,要是不给他做姨娘,一家子人都得死。 爹娘的养育之恩,嫂子刚有了身孕,还有下落不明的二哥,小玉哭了一晚上,第二天面色平静的上了花轿,被抬进了何家的后院。 何武这人怜香惜玉,对她还算不错,甚至为了讨她欢心还特意给李叔他们安排了宅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偏偏不凑巧的是,段南山他们也来了青阳。 起初这事何武是不知道的,他是江北督军,水灾当前,既要防止流民作乱,又要派兵去周边县镇跟着赈灾,哪里会关注这些事。 李叔从李有福口中得知段南山他们要来青阳的事儿,让他天天在城门口守着,所以段南山一入城他就知道了。 可李叔毕竟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根本不知道隔墙有耳这一说,他让李有福把段南山叫过去的第二天,何武就知道了,只是他当时在外头回不来,也就暂且没动手,回来又听说段南山的连襟同太守大人有些交情,有了这一层关系,他一时之间倒还真不好直接抓人了。 不过何武是当官的,深谙杀人不见血这一招,既然抓不了人,就只能让他闭嘴,他知道李叔一家人跟段南山关系亲近,便让他们去劝说,还威胁如果劝服不了段南山,就要了小玉的命。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小玉进了何家为妾,就等同于入了奴籍,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李叔又能怎么办呢。 听到事情的原委,方琳叹了口气,将已经睡着的皓哥儿放回到了里间,段南山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他握紧了拳头,声音滞涩又有些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小玉是多么古灵精怪的一个姑娘,他看着她长大,青山出了那样的事之后,他几乎把这个小女孩当亲妹妹一样疼爱,可如今却是因为自己,让她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懊悔、愤恨,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情绪全都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决定,下意识地看向了方琳。 男人的目光有些无助,方琳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心里有一种钝钝的痛楚,她轻轻握住段南山的手,温言道,“我们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方琳几乎可以想象段南山此刻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一边是亲生父亲二十几年的冤屈,一边是亲如兄妹的情谊,若是不顾小玉坚持为父亲伸冤,那是不义,可要是真放弃了这件事,他就是不孝,枉为人子。 “你别胡思乱想,小玉是一定要救的,你爹的冤屈我们也必须要洗刷。”方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有我和皓哥儿,我们都需要你,所以咱们要积极地想办法,以前吃了那么多苦都活下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媳妇总是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他身边,段南山心里涌过一阵暖流,顾不得还有李叔李婶在场,抱着方琳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若是搁在平时,方琳定然会恼羞成怒,可这次她不仅没有生气,还轻轻地回吻了段南山。 “你去找石头,看他能不能想法子把小玉从督军府里头弄出来,我去城东找刘济元,让他做咱们翻案的证人。这是方琳目前想到的唯一能解决的法子,只有把小玉先救出来,他们做什么事才不会受掣肘。 “不行,你去找石头,我去找刘济元。”段南山提议,他跟刘济元打了那么多次交道,实在太清楚他这个人是什么样一个性子了,让方琳去,他放心不下。 方琳看了他一眼,眉眼带着些笑意,“行了,他还能吃了我不成,你要是在放心不下,我找二舅或者蕊姐儿陪我一起去。” 段南山知道媳妇的嘴皮子比自己利索,想事情也想的快,可他就是不放心,再说了,沈二山和石蕊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万一到时候再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你们这俩孩子,事儿哪有你们想得这么简单。”李叔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他竟然也从没想着搏一搏,将女儿从那个火坑里给救出来,现在他嘴上虽然说这个事不容易,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意动了的,“南山媳妇,这事还没个章程,不好叫你家里人知道,我叫有福陪你去吧,他到底学了几天拳脚功夫,力气也比旁人大,真有个什么事,也能护住你。” 方琳觉得这话在理,但并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向段南山。 段南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说到底,李叔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即便是有所隐瞒,那也是因为有苦衷,十几年的情分,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可他心底里也清楚,经过这么一件事,两家人再也不会像往日那样亲近了,这就跟玉碎了,即便找最好的工匠修补得完美无缺,也无法掩盖它曾经被打碎的事实。 段南山跟刘济元来来回回的几次交往经过方琳知道的很清楚,毕竟作伪证诬陷朝廷命官可是个不小的罪名,她没有把握一次性就说服刘济元,心里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但麻烦的是,皓哥儿已经开始认人了,除了她和段南山,还有方丽,其他的人一抱就哭,她没辙,可却没打算将儿子带出去,小玉的这事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唯有亲近之人才是他们的弱点,皓哥儿还这么小,当然得保护好才行。 至于将小玉救出来的事,石磊虽然说不好办,但也帮着想了不少办法。 因为何武此人不仅好色,还是个不把人当人的,他曾经好几次都将自己的姬妾送了人,所以石磊想出的第一个法子就是,找个跟何武关系亲近的,许以重金,让他向何武求取美人。可到底找谁就成了一个难题,而且也不能确定何武会不会准允。 而另一个法子就比较惊险,石磊的意思是他会想法子找借口将何武从督军府里骗走,然后段南山他们找几个会功夫的把小玉从何府里带出来,但是这样一来,何武势必很容易就猜到是他们做的,到时候事情的走向并不好说。 段南山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他径直道,“前一种弯弯绕绕的,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信得过的人,小玉她……她还小,怕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咱们还是用后一种法子吧,何武知道了又怎样,我将你们藏起来,他就算是上门来寻,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呢,我爹当年,不就是因为没办法证明自己,才被孟庆余给陷害了吗?” 方琳对段南山的看法很是赞同,不为别的,就为他说的那句“小玉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为了家人甘心以身饲狼,这放在她身上,她是做不到的,方琳也很庆幸自己做不到,否则她又怎么会嫁给段南山呢,她虽然不认可这种行为,但是小玉的这份勇气,却令她折服,所以方琳实在是没办法接受把那么一个小姑娘,被人当做货物一样送来送去。 选择了后一种法子,就代表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石磊说他那边倒是好办,何武每三天都会带兵来县衙领粮食,他们可以选择在这一天动手,如果有人来报信,他会想法子将人支开就成,如果事情顺利,等何武知道小玉不见的时候,应该已经追不上人了。 计划是定下了,可还需要督军府的地图和会功夫的人,段南山想了许久,拿出了珠宝匣子里最贵重的那颗夜明珠。   ☆、第110章 心里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句话,还是段南山从书上看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雇来的江湖人士很顺利的就把小玉从督军府给救了出来,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方琳只不过去了一次刘济元的家里,他竟然一改之前对段南山的劝说,直接答应了方琳的要求,表示愿意为段衍之翻案。 这些本都是好事情,可不知为什么,方琳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似乎感觉到风雨欲来。 小玉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吃的也很少,完全没了以前的那种活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暮霭沉沉的感觉,任谁跟她说话都是那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方琳劝说了两次见她丝毫都没有听进去,也便不再说什么了,这种事情,小玉自己心里过不去,别人再怎么着急上火也没用。 “南山媳妇,你写的这是什么呀?”黄氏是不识字的,她饶有兴致地看方琳拿着笔在纸上写东西,一笔一划的,只不过怎么看怎么跟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招牌上的字不一样。 “是诉状。”方琳写到一半就搁下笔将正在写的那张揉了,这已经她写废掉的第七张了。 原本她想着让石磊帮忙写,可石磊之前已经帮了他们良多,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先前不管说什么好歹都是在暗处,如果真把他写的诉状拿出去,万一引火烧身害了人家可就不好了,所以方琳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动笔比较好。 可奈何她的字写得并不好,平常写几个字记个账还行,这要是想正儿八经的拿出去恐怕不行,更何况还是在公堂上,这要是写错了几个字,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你想好了?”黄氏他们在何武置的宅子里住了那么多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些天担惊受怕的,晚上还时常跟李有乐抱怨,可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遇上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她心底里并非真的埋怨,如今还为方琳他们担忧,“唉,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要是没发这场洪水就好了,那样什么事也没有。” 听到这话方琳笑了笑,“谁都这样想,都盼着好,但是既然已经都这样了,我们也就只能想着怎么解决了。” 虽然说着话,但方琳笔下没停,蘸了蘸墨汁又写了几个字,这次写的顺畅了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写完了整个诉状,可总的来说,那字只不过比上一篇整齐了些许罢了。 她吹干了纸上的墨汁,细细看了一遍,可是眉头仍是皱着的,黄氏也凑过来看,“写的比刚刚好多了嘛,拿着这个就能到衙门去告他们了?” 方琳笑了笑,“说是这么一说,但是我问过了,这状子递上去等多久才能审还说不准,说不定官府惧怕孟庆余压根不敢审,所以我打算击鼓鸣冤。” 鸣冤鼓各个衙门都有,但被敲响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这是因为朝廷律法明文规定,凡击响鸣冤鼓者,受杖刑十方可陈诉冤情。 当然这些事儿一直生活在山里的黄氏是不知道的,她还点点头,“这告个状还这么多弯弯绕绕,幸好官府门口有这个鸣冤鼓。” 方丽知道这件事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叫石蕊抱着钰哥儿出去玩,合上门才对方琳说,“我知道你素来都是有主意的,可你这么做值得吗?姐夫他恐怕连这件事知都不知道吧?” 方琳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笑道,“有什么值不值呢,若是今儿这事放在大武身上,我觉得你也会去的。” “我才没你那么傻。”方丽显然不认同她这种说法,“明显姐夫身子骨比较壮,就算挨了那十下杖刑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一个女人,闲着没事这不是瞎逞能嘛。” 扒在门缝里偷听的石蕊心道,丽表姐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确实是打心眼里为琳姐姐着想,也不知琳表姐这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方琳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这哪是瞎逞能,不管南山身体再好,受了杖刑肯定得养好几天伤,但是这案子没他在场要怎么审,所以还不如由我去敲鸣冤鼓,大不了多养些时日。这事你可别跟南山说,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让我去。” 段南山是个疼媳妇的,当然不会让她去,他直接将方琳给锁在了屋子里。 石蕊给她送饭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生怕方琳骂她,可方琳好似很平静,坐在那儿哄着皓哥儿,把他哄睡着了又拿出针线来,打算给小家伙绣个虎头帽。 “那个……琳表姐,你没……没生我的气吧?”石蕊见她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 方琳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我就纳了闷了,这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我就是有一回出去的时候走慢了两步,听到你们说案子证人什么的,还以为谁犯了什么事呢,偷偷跑去问我哥,他也不告诉我,我就……就偷听了两回。”石蕊说这话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既然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不吐不快,“我就是觉着吧,南山哥对你那么好,这回你要真受了伤,他心里指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呢,肯定恨不能代你受苦,再说了,让媳妇替自己去受刑,多伤人自尊啊,南山哥心里肯定接受不了,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我这总感觉吧……你什么事都替别人扛着想着,这样的话会叫南山哥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方琳一时语塞,她这个人要强惯了,在那种环境里长大,早就学会了什么问题都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且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不太出格,段南山也从来不会说不,所以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些事,难道……难道真的是她错了? 石蕊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以前我在你们家里干活的时候,衣裳你洗了,饭你做了,钱也是你想法子赚回来的,你还想着种庄稼,养牲畜,到了山下,你跟人谈生意,我跟我哥的婚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有些原本该男人出头的事你也做了,就好像有没有南山哥你都能活的很好……” 说到这里,石蕊突然间卡住了,方琳笑了一声,“你是想说,既然这样,那我还嫁给他干嘛,对吧。我说蕊姐儿,要不是知道你跟平安感情很好,我还以为你瞧上我家南山了呢。” 石蕊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解释,“什么呀你说的这是,我就是觉着南山哥这人挺好的,不想你们闹矛盾。” 方琳自己随口一句打趣把她吓成这样,笑得合不拢嘴,“好了,跟你开玩笑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听墙角。你说的这些我之前确实没想过,但我很确定,你说的问题都不会存在,因为如果没有南山,我就不会是你所看到的我了。” 其实先前的那些事儿,如今再叫方琳回想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对听得目瞪口呆的石蕊说:“这下你明白了吧。说实话,我起先确实是把南山当成救命稻草的,可现在家也成了。娃也有了,那些事就跟过眼云烟一样,我嫁给他,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他这个人。” 这个答案,方琳曾经在心里确认过无数遍,因为只有跟段南山在一起,她才会觉得心里像是盛满了无限欢喜,只有他,才会让自己提心吊胆放心不下,这是不是话本里说的爱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命已经跟他的命连在了一起。 是夜,段南山回房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张纸,他将那份写好的诉状誊写了一遍,即便有几个字方琳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方琳已经躺在了床上,听见他进门的声音,背过身面朝墙壁不理他。 段南山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有些过激了,可他这也是没办法啊,万一媳妇不听劝,真跑去敲了那个劳什子的鸣冤鼓怎么办? “真气着了?”他走到床边,伸手戳了一下方琳的背。 “好了,别生气了,我是喂你好,皓哥儿还没断奶呢,你这要真是受了伤,他估计得饿上好几天,你不心疼啊。” 要不怎么说段南山了解方琳呢,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软肋,方琳坐起身看他,“南山,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挺自私的?事事都替你拿主意,没顾及到你的想法。” “我知道今天关着你是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随你,什么自私啊,听蕊姐儿说的?这丫头可真是闲得慌,我明儿就让平安给她找些事做,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别说你没这些毛病,就是有,那你也是我媳妇,我儿子他娘。”段南山将她抱在怀里,咬了咬她的耳朵,“行了,别生气了,啊。” 方琳听着这话心里头有些感动,却没料想到段南山的下一个动作直接将她扑到在床上。 食饱餍足之后,段南山神清气爽,心里暗想着,照以往的情形看,媳妇这一觉得睡到天光大亮,自己只要明儿一大早去敲鸣冤鼓就行了。   ☆、第111章 鸣冤鼓 东方天际刚露出鱼肚白,段南山就醒了。 这些时日因着夜里还要照顾皓哥儿,他睡得一直很机警,生怕孩子哭闹起来吵醒方琳。 床榻之上,方琳睡得正熟,眼底的青灰色似乎正诉说着她这些时日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许是察觉到段南山起身的动作,她翻了个身,连带着踢开了被子的一角,手臂无意识地放在了段南山腿上,大抵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脑袋还往这边凑了凑。 段南山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要知道,除了刚成亲那会儿,他初尝情滋味,经常厚着脸皮早上同媳妇腻歪在一处,后来方琳生了几回气,他便在没有这样了。 幸好方琳只是挨了过来,并没有其他的动作,段南山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媳妇的胳膊,重新塞回被窝里,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 皓哥儿早醒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珠子透着摇床的缝儿往外看,看一会儿自己咯咯地笑。 段南山洗漱完将他抱出来,逗着他小声说了会儿话,末了还刮了刮儿子的鼻尖道:“你这小家伙儿,你娘为了你可没少受累,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她,知不知道?” 皓哥儿懵懵懂懂,尚且不会说话,自然听不懂他爹都说了些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爹跟他说完这些话要做什么,依依呀呀地笑着,抓着段南山的手指张嘴就咬。 到衙门口的时候,时辰刚刚好,站在外头的衙役打了个哈欠,抬眼瞧见了他,随口问道,“我说南山兄弟,你这么早上衙门来干什么,石先生还没来呢。” 段南山来衙门找过石磊几回,几个守门的衙役对他很是熟悉,甚至还提议让他在外头的石凳上先坐会儿。 “我不是来找石磊的,我是……”段南山看了他们一眼,伸手从鸣冤鼓的架子上拿下了那两根鼓槌。 那俩个衙役互相看了看对方,脸色顿时就变了,较高的一个忙拉住段南山的衣袖,“那什么,南山兄弟,你……你拿这玩意干什么,这……这你从白河镇那儿来,可能不知道,我跟你说说,这是鸣冤鼓,是给那些要伸冤的人使得,敲响了得挨十下杖刑才能进公堂呢。” 另一个矮个儿的衙役也忙道,“就是,王大哥说的没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快放下。” 段南山笑了笑,“二位兄弟莫着急,我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我能把它拿下来,就说明我有冤要伸,你们不必拦着。” “有冤?”那位姓王的衙役纳闷,嘀咕道,“你能有什么冤?石先生那可是太守大人跟前的红人,连我们县太爷对他都客气着呢,你跟他不是连襟么,让石先生知会我们大人一声不就得了,谁要真惹了你,衙门里这么多兄弟,随便谁去抓回来就成。” “我要告官。”段南山抿了抿嘴,将袖子从王衙役手里抽了出来,郑重其事道。 王衙役不明所以,“我知道你要告官,不是跟你说了吗,直接跟我们县太爷说一声,这事肯定就能办得妥妥当当,不用白挨这十下打。” 段南山苦笑着解释,“王大哥,我说我要告官,说的是,我要告的那个人,他是当官的。” “啊?”王衙役一愣,摸了摸脑袋,疑惑道,“你这是要告谁啊?我们县太爷?他那人虽然是个笑面虎,可没事也惹不着你啊。不对不对,难不成你要告太守大人?” 段南山笑着摇了摇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衙役见实在拦不住他,索性也不管了,只是在他面前道,“待会儿我给兄弟们招呼一声,叫他们下手轻点。”这是打算给段南山开后门的意思。 段南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多谢了。” 梧桐巷段家宅院,其实段南山没走多久,方琳就睁开了眼睛,因为摇床里的皓哥儿在段南山离开之后就哭了起来,起初只是细细小小的抽噎声,大概是见没有人搭理,便放开了嗓子嚎起来,方琳想不醒都难。 方琳披上衣服下床,才发现原来这小家伙儿是尿了,忙给他换了尿布,将他放到床榻上,幸而钰哥儿还不太会爬,不用担心他从这床上掉下去。 安置好儿子,方琳这才将摇床里的被褥全部拎了出来,看着上头儿子画的地图,她是又气又笑,“你爹天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把尿,怎么今天就让你尿了床呢?” 说完这话,方琳才反应过来,段南山压根不在,去了哪儿自然不言而喻。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来相公真还是一点机会都不想给她留啊,不过经过昨天石蕊那一通话,方琳也算是想明白了,做什么事最好啊有商有量的,如果今天段南山没提前跟她说,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衙门去敲鸣冤鼓,她想都不想肯定会生气,气他不爱惜自己,可反过来一想,如果去的是自己,就像石蕊说的那样,南山他就算嘴上不说,心底肯定也难受,而这回,两人也算是提前通了声气,方琳这会儿除了担心他到时候伤势会如何,倒也没有旁的了。 这事儿石蕊是不知道的,今儿轮到她做饭,一大家子的吃食,根本没时间过来。 反倒是方丽,赵大武如今铺子生意有了起色,家里就她跟赵老太太两个大人,再带上钰哥儿,日子悠闲得很,这不,一大早吃过饭就在方琳这儿串门子来了。 “你来的正巧,皓哥儿今天怎么哄也不肯睡,傻乎乎光知道笑,我这手忙脚乱也顾不上他,你赶紧帮我看着,我得去厨房。”方琳见了她就像是见了大救星似的,忙将儿子塞进方丽怀里。 “我姐夫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方丽疑惑,平时她过来,基本上都是段南山哄着皓哥儿玩,方琳坐在一边看着,又或者做些针线活儿,倒不是说方琳不会看孩子,只是有段南山在,轮不上她罢了。 “还能干什么去,你还不知道吧,昨儿咱俩在屋子里头说话,叫平安媳妇给听着了,一扭头的功夫就跟南山说了,他把我锁在屋里头不准我出去呢,估摸着是怕我不听劝,今儿起了个大早,应该是去衙门了。” 方丽啧啧两声,“我就说嘛,这事姐夫肯定不乐意,不过把你锁在屋里头,这我还真没想到。” “那你这是做什么呢,姐夫这不是给你留了饭吗?你去厨房干什么?”方丽指了指桌上的几碟菜,笑问道。 方琳这醒来之后,先是把儿子弄出来的一摊子事收拾妥当,又把他喂饱,本想着吃饱了这小家伙儿就该睡了,谁知道皓哥儿今天却精神的很,任凭她哼了好几首摇篮曲,就是不睡,抱着拨浪鼓笑个没停。 听到方丽这话,她下意识的看向屋外头桌上那一桌菜,诶了一声,无奈道,“我去厨房哪是为了这个,南山他去衙门,肯定是要敲鸣冤鼓的,我这不是想着,给他弄点补血养伤的东西。” “我真服了你们两口子了。”方丽被这个答案弄得有些无语,“这才什么时辰,他去衙门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就算弄了,等放凉了热几遍,再好的效果也没了,还是等他回来再弄吧。” 方琳哦了一声,神色黯淡了下去,“那算了,你把皓哥儿给我吧。” 方丽没理会她伸过来的手,闪身避开,“你还是先把饭吃了,要是实在担心,孩子我替你看着,你去衙门口瞧瞧去。” 若问方琳想不想去衙门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当然是想的,可是方琳也知道段南山不愿意让自己去,否则不会特意早起离开,所以她摇了摇头,“不用,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该说的都写在诉状上头了,就看衙门那边怎么说了。” 民告官,告的还是京城里的大官,朱县令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当然不敢审这样的案子,更何况孟庆余如今人在京城,这只有原告,没有被告,案子怎么能审的下去呢。幸而如今青阳正闹着旱灾,有两位官职比他高,权力比他大的主儿在青阳,也不是别人,正是江北督军何武和越州太守陈康平。 陈太守捏着那一纸诉状的角儿,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对一旁的青年道,“我说石磊,你这亲戚可不是个善茬啊,胆子挺大,一告就告到了孟尚书的头上,知不知道他现在统领户部,连皇上这回要拨赈灾的银两,都得看他的脸色呢。” “南山自小在山中长大,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不过做了为人子女该做的事情罢了。”官场上的那些糟心事儿,石磊这些日子也了解到了不是,但他并没有胆怯,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陈康平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这回这事不好说,你也知道,何督军是孟尚书的人,现在他手里还捏着三十万两的赈灾银子,为了越州的百姓,我也不能同他对着来。” “太守大人多虑了,这次的事儿,南山一个字也没跟我讲,摆明了是不想拖累我,更不会牵连到太守大人您的身上。”陈康平是个好官,他为官清明,体恤百姓,可同样,他保护的,永远只是大多数人的利益,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是不值得他出头的,这个道理石磊不是不明白,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酸,像陈康平这样的人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其他的人了。   ☆、第112章 倒打一耙 直到日落黄昏,方琳也没能等到段南山回家,她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焦急,可却又毫无办法。 兴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浓浓的不安,从晌午开始,只要她一不见,皓哥儿就哭个不停,哪怕是让方丽抱着也不行。 “要不,还是等石磊回来问问他吧。”虽说是亲戚,但实际上,方丽两口子同这位表妹夫的关系并不如方琳她们那么亲近,要不然,她此时早就出去找石磊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方琳心里烦躁不已,可仍旧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她不能乱,她要是乱了,孩子怎么办?家怎么办? 思索良久之后,她抱着皓哥儿,对忧心忡忡的方丽道:“现在最重要是是弄清楚南山去了衙门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我出不了门,你去也不合适,这事我觉得只能托给蕊姐儿了。” “平安媳妇?也对,正好这事的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那咱现在去找她吧。”方丽这回过来倒没抱孩子,把钰哥儿交给了赵老太太照看。 沈家因为没分家,到如今都是家里的女人们轮换着做饭的,正巧这天轮到石蕊,方琳姐俩到厨房的时候,她正坐在灶台前生火,桌上是切成一块一块的黄面饼子,正等着下锅蒸熟。 “你们怎么就吃这个?”方丽有些想不通,按说如今一家子都有了生计,怎么会还顿顿吃黄面饼子就咸菜,连个菜也不炒。 “哦,这个呀,这个是我跟平安两人吃的,我爹我娘,还有大伯大伯娘、爷爷奶奶他们,吃的都是白面馍馍。”石蕊打着了了火石,点了把晒干的玉米叶子,塞进灶下,解释道:“现在外头不是闹旱么,大伯娘说是怕我们粮食不够吃,特意把自家的黄面换给了我们,我寻思着这放着也是放着,我跟平安又不挑食,索性就慢慢先吃着。” 方丽无语道,“她叫你换你就换啊,你是个傻的,二舅母怎么也不拦着你,这外头是闹着旱呢,但咱们城里头前一阵儿不是才发了救灾的银子嘛,要不然她跟大舅生意能做得下去,我看她是嫌外头白面贵不肯买,专门坑你这脑袋笨的。” “一家人嘛,再说了,她都说了,我总不能硬说不换吧,反正换成黄面还能多吃些时日。”石蕊笑了笑,见灶下的火燃得旺了,便顺手添了一把柴,这才问道,“你们来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有事。”方琳一路抱着皓哥儿走过来,胳膊有些酸痛,于是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方向抱着,“南山今儿一大早出了门,我想他是因为昨儿的事去了衙门,本来寻思着他晌午就能回来,到等到现在也没见他的人影,我本来想出去看看,可刚一走皓哥儿就哭,实在是离不得人,所以想请你去衙门问问,毕竟那些个差役你都认得。” 石蕊一听是这事,连忙站起身,“难道是我昨儿说错什么话了?” “跟你没关系。”方琳摇摇头,“不管你说什么了,他爹这事南山肯定是要翻案的,我现在就是担心他在衙门出什么事。” “那成,我现在去看看。”石蕊一边说一边解围裙,“那什么……琳表姐,丽表姐,饼子我都弄好了,你们等水烧开了帮我蒸一下,要是平安回来了我还没回,就跟他说不用等我吃饭了。” 石蕊这一走,方琳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她抓住方丽的手,不安地问道,“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要说事儿,还真有,这得从段南山敲响县衙外头的那面鸣冤鼓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若有大冤、深冤、隐冤者,可敲响鸣冤鼓,官府会对其进行优先审理,但为了避免有人闲着无事乱击鼓,朝廷律法规定,鸣冤者须受杖刑方可陈情。 青阳县衙外头的那面鼓都不知道闲置了多久,以至于段南山每敲响一次,鼓面上便扬起一层灰。 升堂倒是很快,段南山受了那十杖,因为衙役有心放水,手底下没用多少力气,他身体底子又好,伤倒算不上太严重,仍旧在公堂上站得笔直。 朱县令收到那份供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你……你要告谁?” “孟庆余。” “哪……哪个孟……庆余?”朱县令觉着自己说话都有点打哆嗦,这小子,是不要命了么? “曾任青阳县令、越州太守,如今在京为官的孟庆余。” 段南山的每个字都说的坚定无比,凡是听到的人无不哗然,就是先前同他称兄道弟的那位王衙役,也是后悔不迭,早知道他跟段南山套什么近乎啊,这下可好,指不定得罪上京城里头的大官了。同他一起的那个矮衙役姓魏,笑他大惊小怪,“人家当大官的,哪会管咱这些小人物做了什么,不会跟你计较的,不过南山说的这事八成是真的,我好像听我爹提过,说以前青阳有个姓段的县令,哦,咱们县城外头宁华江那个河堤,就是他出钱修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个好官?” “嘘。是好官没错,可惜好像是得罪了上头的人吧,就被随便找了个借口给抓起来了,不过后来到底怎么样,我倒没听我爹说起过。对了,这话你可别往外头乱说。” 就在两个衙役嘀嘀咕咕地时候,两个年轻男子同凑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样,也在低声说些什么。 这样的案情实在是让朱县令觉得棘手,额头上的冷汗直往下流,衙门的师爷在他耳边轻声出了个主意,让他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太守大人和江北督军的身上,这样不管事情到底走向如何,好歹算是把自己给摘出来了,也不用担心会得罪孟庆余。 于是,朱县令说退堂再议,实则是拿着那一纸诉状找何武、陈康平两个人去了。 再次升堂之时,公堂上除了正襟危坐的朱县令,他旁边还坐了一文一武两位官员。 何武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段南山,凉凉地开口道,“站在公堂之上,为何不跪。” “回大人,小民代父陈冤,我父段衍之,建德元年一甲进士出身,二十五年前任青阳县令时遭人陷害,虽有入狱,但并未被革去功名,按我朝律法,凡有功名在身,皆可不跪。”段南山这些时日可没少研究朝廷律法,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 何武人如其名,一介莽夫,听到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懒得跟着愣小子废话,直接问道,“你说你父亲是遭人陷害的?谁?孟尚书?你今天能站在这儿,想必也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想翻案,我证据吗?” “有。”段南山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当初案发,有三人在公堂上指认我爹,时间过了二十五年,其中两位已经不知所踪,但还有一个叫刘富贵的,他改名为刘济元,在青阳城东一带做里长,这是他的供词。”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刘济元口述,方琳亲笔写的,上面记载了刘济元是如何在孟庆余和其同伙的授意下,收受钱财诬陷段衍之,纸张的底部还有刘济元按下的手印。 段南山知道何武是孟庆余的心腹,他以为他看到这张纸会气愤不已,又或者想方设法反驳自己的话,却没料到他竟然只是瞥了一眼,就将那供词放到一边,对一旁的一位兵士道,“去城东把这个叫刘济元的人找来,请他当场指证。” 何武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把玩腰间的匕首,段南山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原本笃定的心情也变得七上八下,难道,这其中真出了什么变故? 城东离青阳县衙并不算太远,几乎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刘济元就跟着何武派出去的那个兵士进了公堂。 他的姿态倒是做的十成十,先是跪下来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小人所为何事?” 朱县令示意师爷将段南山拿出来的那一纸供词拿给他看,然后问道,“刘济元,本官且问你,这上面一字一句,可是真的?” 刘济元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禀大人,小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段南山心里咯噔一声,他明明记得,刘济元是识字的,他为什么要当堂否认? 事情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变化,如果刘济元不认识字,那么他稀里糊涂签下这份供词的可能性就十分大,朱县令一边命师爷将这份供词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一边上下打量段南山的神色,见他脸色阴沉,不由得暗哼了一声。 师爷读完供词,问了句,“你可听清楚了?” 刘济元猛地往前一扑,抱住师爷的腿大喊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供词,这……这明明就是一份租赁屋子的契约。” “这个人……”刘济元指着段南山,“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段南山,一个月前我们在城东南角布坊那一块认识的,他说想租个宅子放置布匹,我就把他领到我家里看房子,结果过了半个月,有个自称是他夫人的女人突然上门,给了我这样一张纸,说是租赁屋子的契约,叫我在上头按手印,我……我就按了,青天明鉴,小人什么也没做过,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第113章 悬而未决 几乎是刘济元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段南山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怪方琳中了人家的圈套?不,是自己太天真了,像刘济元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送上门的银两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做翻案的证人,他跟何武大抵是早就通了声气,在这儿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朱县令见段南山不说话,以为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正准备拍惊堂木,不料何武却拦住了他,“朱大人,不是本官多嘴,这刘济元既然还指证了段南山的夫人,是不是得请他夫人来堂上说说话啊?” 段南山闻言,脸色立时一变,瞪向悠悠然说着话的何武。 “这……”朱县令沉吟了一番,他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位孟尚书的心腹在跟段南山过不去,可着实不想得罪他,只得道,“既然是这样,那王双、李威,去段家请方氏过来。” “不必了。”段南山无视了站在太守大人身后的石磊冲他摆手的动作,直接将事儿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媳妇她并不知道这些事,这供词,也是我写给她的。” “你胡说!我明明是亲眼见她写的,怎么会出差错。”刘济元立刻反驳,不过他心里发虚,没敢正眼看段南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大人,小民素来奉公守法,是绝不会胡说八道的。” 段南山冷笑一声,“你既然不识字,家中定然是无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我说的对吗?” 刘济元一哆嗦,梗着脖子嘴硬道,“那又怎么样?” “我媳妇出门的时候并未带纸笔,这供词是我写完以后,她重新誊写的。”段南山锐利的目光盯着刘济元,他原本是想说方琳也不识字的,可这事知道的人不少,随便一打听也就露了馅,段南山便想出这样一种说辞,刘济元不是喜欢瞎编么,他就看谁编得过谁?“你既然说这供词亲眼看着我媳妇写的,当时有谁在在场能为你作证?” 刘济元瞬时语塞,他那日从醉仙居回家酒醒之后,回想起段南山的那些问话,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忙不迭地找到何武把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孟庆余当年没有杀刘济元也是有原因的,这人比那个“受害者”听话,比更夫郑三聪明狡猾,若真有一日他的事儿被人翻了出来,就要设一桩反诬他人的局,这只是孟庆余留下的一着后手,没想到有朝一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惜段南山不是那么容易就慌了手脚的人,现在的情况也不容许他慌,如果他一旦说错什么话,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我……”刘济元开了个话头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为了让段南山心甘情愿地钻进这个套子里,他那天把家里所有的人都遣散到外头去了,根本没有人能为他作证,而段南山显而易见是知道这件事的。 当初方琳从刘济元家里回来,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写供词的时候他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她不会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都会被段南山记到心上,然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陈康平终于开口,“既然事情都理清了,那就这样吧,本官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好歹也算是顶头上司,太守大人的话朱县令可不敢反驳,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何武一眼,见他正生着闷气,于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惊堂木,“那本官就判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朱县令心一横,啪地一声将惊堂木拍在了案几之上,开口道,“罪臣之子段南山,大闹公堂,颠倒是非黑白,意图诬陷当今朝廷命官,本官问你,认不认罪?” “不认。” 段南山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站在外头的景泽微微笑了笑,他还以为这人突然间开了窍,居然能不慌不忙机灵应变,谁知道这会儿又开始犯愣了,难道他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吗? 景泽不明白的是,段南山从来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他唯一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人,无论是段衍之,还是自己的妻儿。 这桩案子因为段南山拒不认罪无法结案,朱县令只能将他关进大牢,择日重审。 对于这个结果,何武明显是有些不满意的,只不过他也没办法,公堂外头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他总不能非要朱县令给段南山判个斩立决吧,这样一来,不仅对孟庆余官声不利,万一上头查下来,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也托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的福,石蕊压根没有专门找人去打听,街上的人大多都在议论这件事,她站在那儿仔细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这可怎么办?她突然有些不敢回家,甚至不敢想象要是方琳知道了这些事会是怎样的反应,石蕊思来想去地在县衙门口踱着步子,一没留神就撞上了人。 “那个……实在是对不住啊,我没看到。”石蕊抬头,那人似是不嫌热地穿了一身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也没看她扭头就走了。 石蕊撇撇嘴,正准备继续思考这件事,没想到刚刚被自己撞倒的那人又走了回来,站在她面前,“你认识段南山?” 这声音跟冰块似的,石蕊吐槽了一句,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机警地看了决明一眼,做出一个防备的动作,“你想干什么?” 决明没有答话,直接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溜着拎到了景泽的面前。 这是一间普通客栈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坐在桌前的那位贵公子手上正拿着一张纸,脸上的漾着笑意,石蕊找不出词句来形容,只觉得这人本就极俊美,笑起来更是好看,特别是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咳咳……”决明咳嗽了一声,提醒石蕊,“不得对公子无礼。” 景泽心情倒是很不错,将手里的纸折起来放进信封,复又装进面前的小匣子,这才抬起头,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笑脸,对石蕊道,“沈夫人,决明这人虽然做事直接,但并没有恶意,万望你不要见怪。” 石蕊摇摇头,她来之前还是有点担心的,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了,这两人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又能在她一个妇人身上图谋什么。 “是这样的。”景泽笑了笑,“我有一封信,想托你带给段南山的夫人,你告诉她,想要救段南山,就按我信上说的来。” “你们既然能找到我,为什么不直接把信送给她?”石蕊有些纳闷,还没等两人开口,又自言自语道,“你们真的能救南山哥?要是琳表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景泽无奈,这女人看上去不像是个靠谱的,可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又不愿意暴露行踪,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示意决明将写好的信递给石蕊,然后道,“你记住,务必要将我的话带到。” 石蕊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她有点不理解,“这是你要给琳表姐的信,那刚刚那个是什么?” 决明正想呵斥她不要多嘴,却没料到景泽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我夫人写给我的信。” 石蕊心道,难怪呢!她将手中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袖子里,“我可以走了吧?” 回去的这一路上,石蕊都在想,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有了这封信,她总算是对琳表姐有了一个交代,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跟她说。 其实方琳大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有些担心段南山的伤势,“现如今天气这么热,他万一真被关起来,万一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怀里的皓哥儿瘪着嘴作势要哭,方琳是又气又急,啪啪地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两下,也没怎么用力,“你真是我的小祖宗!” “好了好了,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啊,他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呢,要不然肯定跟你一样担心。再说了,蕊姐儿不是出去打听了吗?你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姐夫就回来了呢。”方丽知道她心里烦躁,也只能尽力劝着。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方丽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石蕊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外头。 大抵是见外面只有石蕊一个人,方琳竟然不敢开口问她情况如何,方丽看了长姐一眼,站起身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事儿到底怎么样?” “我……我……”石蕊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道,“那个刘济元在公堂上反咬一口,说那份供词是你们骗他按的手印,表姐夫他没认罪,现在被关在牢里头,说是改天再审呢。” 方琳直接愣住了,她原以为会有人为难段南山,又或者是用刑逼迫,可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了自己这儿。 心里头的滋味说不清,就像一片天塌了似的,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方丽是知晓事情始末的,知道她这是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当中,忙道,“那姐夫现在伤势如何?” 这句话一下子就转移了方琳的注意力,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石蕊,似乎希望她说出一个好答案,可石蕊连段南山的面见都没见着,哪里能回答的出,情急之下,她想到了袖子里的那封信,便立刻拿了出来,“对了,有人说能救南山哥,叫我把这个给你。”   ☆、第114章 人情冷暖 方琳看完那封信后许久没有言语。 方丽见她沉默不语心下十分诧异,生怕这信上又写了什么威胁之语,急急地问道:“姐,这是谁写的信?到底说了什么呀?”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琳将手中的信放到了烛台上点着了,纸张遇着了火苗燃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搓黑灰。 “琳表姐,你这是……”石蕊有些不明白,“那人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能不能救南山哥?” 方琳担心了一整天,神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光,听到石蕊这话,也没有立刻应答,而是问,“这信到底是谁给你的?”那人在心中说要她在家里找出当年段家的出入账册,坐实了孟庆余贪赃之事,他头顶的乌纱,项上的人头都不保了,别说是救回段南山,就是给段衍之翻案也亦非难事。可偌大的青阳城,谁又有这个能耐呢。 石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还不放心地问了句,“琳表姐,该不会是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吧?” 方琳摇摇头,照石蕊的说法,那两人估计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通身气派却又藏身在小客栈里头,说不定也是从京城来的,该不会是孟庆余的仇人吧?要不怎么会怕留下痕迹让自己烧了那封信呢。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却又强打起精神来,管他是什么人,反正已经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最坏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倒不如努力一把。 有了主意之后,方琳显然松了口气,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她问石蕊:“先前咱们还没住进来的时候,这宅子里的是你跟平安还有南山一起收拾的,家里头没用的旧物都放在了哪里?”时隔二十多年,想找出那些账册并不算容易。 石蕊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姐夫叫我跟平安俩分门别类装到箱笼里头,锁到库房里了,喏,就是你们院子东南角那个挂锁的屋子。” 家里的钥匙都在方琳这儿,可她还真不知道哪一把才是库房门上的,想到外头的天色也不早了,便叫方丽和石蕊先回去,打算明天再想法子。 这是除了段南山那次出远门和水灾之后的那段日子以外,方琳第一次一个人睡,她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了几次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月如弯弓,只得一片浅浅的芽儿,可那月色却从窗外透了进来,盈盈润润地照着屋内的景象。 皓哥儿正睡得香甜,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还挂着几分笑意。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八月十五了,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能不能一块儿过节。 方琳长叹了一口气,将儿子从摇床中抱了出来,她一个人睡不着,有儿子陪着,但愿能好一些,否则睡不好,又怎么有精神去处理这一摊子事儿呢。 可惜第二天方琳没能睡到自然醒。 几乎是在听到外头吵嚷声的第一时间,方琳就醒了过来,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孙氏和方丽,她心底生出些疑惑,要知道夏日天亮得早,孙氏往常这个时辰早就跟沈大山在外头摆摊去了,怎么会在家中,还和丽姐儿吵了起来? 她穿上衣裳,还没等见着人,就已经弄明白了她们吵嚷的原因,原来是孙氏知道段南山被关进大牢的事儿了,专门来找方琳的,可不凑巧的是在外头碰上了方丽,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话,方丽原本就担心姐姐,说话没了往日的热情,孙氏见她爱答不理,猛地拔高了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方丽倒还没什么,但她是抱着钰哥儿来的,孩子被孙氏这架势吓得不轻,当下那眼泪珠儿就滚落了下来。 见儿子受了委屈,方丽心底里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便回敬了孙氏两句,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愈发厉害,连闻讯赶来的石蕊和沈媛媛也劝不住。 方琳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没待她开口说话,孙氏就直冲冲地扬着声音道:“琳姐儿,快管管你这妹子,没大没小没家教,现在还牙尖嘴利的不行,说她两句都不能说了!” “少扯着我姐说话,我敬你是长辈,才没说什么难听话,你不就是瞧着我姐夫落了难,觉着我姐好拿捏么,想叫她再给你出银子买铺子么,我告诉你,我姐是不可能同意的。” 方丽简直气急,她当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总归是亲戚,姐夫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安慰不说,这才半天的功夫,就算计起姐姐的家当来。 孙氏被方丽这话说得脸上臊得慌,忙反驳道,“你少在这儿胡说!我是来跟琳姐儿商量这事的,再说了,之前在白河镇,不就是琳姐儿出钱租的铺子吗?怎么到了青阳就不成了,谁知道赶上这会儿段南山他就出事了啊,要不是为了琳姐儿以后着想,我还嫌晦气呢!”孙氏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啐了一口,“哼,这铺子要是开成了,琳姐儿跟皓哥儿后半辈子不就有了着落,就是段南山真给官府砍了脑袋,也不用担心!” 她是有底气的,整个家里头,就她女儿嫁的好,姑爷得了太守的青眼,相信很快就能平步青云,孙氏这腰杆子硬挺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过分,沈媛媛不敢抬头看方琳那阴沉的脸色,只得拉扯了一下孙氏的衣袖,“您快别说了……” “我说什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要我说这山民就没一个好的,当初琳姐儿怎么就瞎了眼,竟然看上这样的人……” 孙氏话还未说完,就瞧见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她慌忙去躲避,幸好闪得快,没被砸着,听见咣当一声,定睛一看,地上正躺着一个碎裂的空花盆。 她似是没想到,怔愣了一瞬,嗷嗷地指着方琳的鼻子开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玩意!这是要我的命啊,得亏我躲开了,这要是没躲开,指不定伤成什么样呢,老娘好心好意来劝说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也忒不是东西了些,活该嫁了个山民,现在可好,要守寡了!” 那话里头字字句句,都十分坚信段南山不会活下来,可不是么,孙氏都听说了,段南山这回惹上的,可是京城里头的大官,人家有权有势的,能饶得了他! 石蕊一向同方琳感情好,听了这话着实是忍不住了,“我说大伯娘,你这话也太缺德了,表姐夫现在还好端端地,你就咒他死,你就不怕他从牢里头出来找你算账!” 孙氏哆嗦了一下,随即又变得趾高气昂,“不可能,石头昨晚上还说呢,太守大人说管不了这事,他一个小小的山民,又没钱没关系,想出来,难!”她是不敢骂石蕊的,再怎么说石蕊也是石磊的妹妹,这个女婿可不能得罪。 沈媛媛实在是没脸再在这儿呆下去,她歉意地看了方琳一眼,试图把孙氏拉走,谁知道孙氏竟然骂完了这一通,竟还赖着不肯走,非要方琳应下她买铺子的事。 “舅母可全都是为你着想,你要是做了寡妇,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还不如早早为自己谋算的好。” 大抵是怒极了,方琳听到这里反倒笑出声来,她眼睛似充了血一般红着,紧盯着孙氏道:“大舅母可是做过寡妇?要不然怎么知道这日子不好过呢?” “呸!你这是咒我呢!”孙氏破口大骂,“我跟你说,要是你应了我这事,咱们还好说,要不,就连这亲戚也甭做了!” 这泼妇姿态看得石蕊和方丽是目瞪口呆,尤其是方丽,她知道孙氏这人爱贪小便宜了些,可大家是共患难过的,又有一层亲戚情分在,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石蕊则更直接,“大伯娘这是脑子进水了?” 不止是她们不解,就是沈媛媛也想不明白,娘亲虽说小心思多,但并不是二婶娘不顾脸面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方琳倒是没心思想这些,她冷了脸,“但愿他日大舅母还记得今日这些话。” 孙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怎么这么多人都站在这儿,老二媳妇,我说你一大早跑到不见人影,平安刚刚还寻你呢,说是浆糊快用完了,让你再熬上些。” 来得正是李氏,石蕊唤了她一声,却又不想立刻走,便转移话题道,“娘,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为着南山的事。”李氏笑了一声,转而看向方琳,“怎么着,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吱一声,当我们都是死人啊。” 方琳本以为她跟孙氏一样,是来找事的,听到这话不由一愣,一时间没言语。 李氏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见方琳傻愣在原地,叹了口气,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塞进方琳手里头,“你二舅跟我是粗人,家底薄,拢共也没攒下多少钱,这是这些年我攒下的一些银子,不过里头大多平安跟蕊姐儿孝敬的,其实也没多少,你先拿着,我听人家说官府那边得疏通疏通,不然在牢里头连顿好饭也吃不上,要是实在不够,咱们再想想办法。” 捏着那薄薄的几张银票,方琳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115章 曙光 孙氏为谋财而来,李氏却是送钱给她,两相对比之下,别说是方琳,就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陡然生出份感慨来。 沈媛媛听到李氏那一番话,腾地一下就脸红了,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无奈地看了一眼孙氏,却见她满脸都是怒容,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李氏正劝着方琳把银子收下,孙氏那边就开骂了。 “老二媳妇你什么意思?跑这来寒碜我了是不是?就你那几个破钱能干什么,我劝你还是收回去,别到时候打了水漂,哭都没地哭!” 孙氏一向觉着,自己这个长房媳妇在家里头才是做主的人,事事便存了与二房争风头的意思,她琢磨着向方琳借钱买铺子,可偏偏这时候老二媳妇给她送钱来,这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说她落井下石吗? 李氏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是个吃素的,立刻便回骂回去,“老娘自己个儿的银子,我爱怎么使就怎么使,难不成大嫂管了自家屋里头的事儿还不够,还想管到弟弟弟妹身上不成,你也不怕吃得太急噎着了!” 石蕊在关键时候总是跟婆婆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庄户人家的姑娘可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冷着脸道,“伯娘也未免太过分了些。琳表姐,我跟平安手里头还有点儿积蓄,你要是真需要银子,且跟我们说。” 孙氏万万没想到二房的人真大方,冷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其实就连沈二山也没有想到,一向抠抠索索的妻子竟然会主动提出给方琳送银子,后来还是石蕊从李氏嘴里套出来她的真实想法。 “经了这么些事,我也算是想通了,人这一辈子啊,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琳姐儿跟南山的感情咱也看在眼里,再说他们俩口子上回借钱给咱救平安,咱总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在该用的时候用了,反正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 别说众人诧异,就是沈平安也没想到,刚夸了他娘几句,没成想就听到李氏悄声道,“我送了银子没什么,蕊姐儿傻乎乎地跟着也要送,咱也没说不给,可你们还年轻,总要为将来打算的。” 沈平安哭笑不得,连忙推说自己心里头有底,让她莫要担心。 早上那场闹剧过后,方琳将皓哥儿托给方丽照看,然后拿着一大串钥匙去了东南角挂锁的库房。 试了好些把钥匙,才终于将库房的门打开。到底是经年未曾住人,即便是打扫过,这里也弥漫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方琳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才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看得出这里原本就是段家的库房,空无一物的箱笼和木架子可以明显看出这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离门口最近的几个箱笼里放着些纸笔书册,还有破旧的衣衫以及其他杂物。 其实,段家是有书房的,方琳之所以选择先从库房找起是因为她觉得,像孟庆余那样的人,是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的,段家的书房想必他早就找过了,现在只期望出入账册没有落在他手里,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虽说只有几个箱笼,可里头的东西着实不少,方琳蹲下身子,仔细在那堆书册中翻找。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志怪小说、风月话本,甚至还有《齐民要术》这样的农书和《茶经》这样的典籍,方琳暗道段衍之不愧是当过官的人,光看着涉猎范围之广,就令人咋舌。 奈何她来来回回翻找了好些遍,别说段家的出入账册,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见着。 方琳有些泄气,可一想到段南山还在牢里头,便又再度埋头苦干了起来,将那些书册全部翻开,看夹层里有没有其他东西,还真别说,她竟然在一个话本里头找到了段衍之他娘楚氏,也就是段南山他祖母的嫁妆单子。 好些方琳都认不得是什么东西,但光看着上头金啊玉啊的,就知道是值钱玩意,她小心翼翼地将嫁妆单子折好藏进袖子里,暗暗想着这东西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忙碌了一天下来,除了这份嫁妆单子,方琳一无所获。 且说青阳县衙大牢里头,段南山的情况并不好,他仗着身体底子强,受了那杖刑,虽说有衙役们放水,可要说没受伤那是不可能的,石磊倒是送了药进来,可他一个人也没法子给伤处伤药,夏天天气闷热,何况是密不透风的大牢,段南山起初还只是觉得人有些晕晕乎乎,可这才一天过去,浑身便发起高热,昏倒在牢里头,负责给他送饭的衙役误以为他畏罪自杀,差点没吓个半死。 这桩事儿石磊知道了,却是不敢跟方琳说的,只得悄悄请了郎中去牢里头给段南山看病。 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压根没有想到,暗地里盯着青阳县衙大牢的人可不少,那郎中前脚刚进去,就有人把消息报了回去。 何武捋了捋胡须,笑道,“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帮我们,周奇,你找人去衙门打点打点,让人好好照顾照顾那姓段的小子。”他特意咬重了照顾二字的话音,得到吩咐的周奇自然心领神会。 此时正洋洋得意的他们,还不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而另一边,青阳城内一间普通的客栈房间内,决明将段南山生病之事禀报给了景泽,后者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半晌才抬眼道,“这件事暂且不管,他同自家夫人鹣鲽情深,听说才喜获麟儿,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京中查探的如何?泰山那边可有消息?” “京城里的线人说,没查出孟尚书与凌大将军有什么瓜葛,倒是皇……夫人那边的洛水飞鸽传书,说是朝臣们已经起了疑心。”决明说话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但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焦急,“公子,咱们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两个多月,此事恐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景泽沉默了半晌,道,“给陈康平传个信儿,叫他把段家这事弄清楚,孟庆余和何武这两人,不要留了,你将暗卫查出来的二人贪赃枉法的证据给他一份,路我倒是给铺好了,就是不知道段家那位小娘子能不能找到证据,救她相公出来了。” 说罢这话,景泽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离家太久,他也有些想念自家娘子呢。 陈太守的房间夜里进了人,差点没被吓个半死,这是后话且不提。 梧桐巷段家宅子,方琳拿着那份嫁妆单子去找李叔,她思来想去,给她传信的那人无非是想要找到段家当年的资产清单,按照当年的刑罚,段衍之的家产是要全部充公的,可这些东西并没有落入国库,那么只要查出现如今那些东西在哪里,就能揭穿孟庆余当年的阴谋,不仅还段衍之一个清白,南山也能尽快回家。 可现如今的问题就在于,无论是首饰玉器,还是金银珠宝,上头都没刻着段衍之的名字,这些东西也并非独一无二,怎么就能证明那是从段家流出去的呢。 知道段南山被关之事,李叔心里头也着急,但因为先前的事儿,他们已经同方琳两口子生分起来,再加上小玉如今还是不肯说话见人,便没想着过去碍人眼,可他没过去,方琳倒是过来了。 其实方琳找李叔,无非是因为他同段衍之最熟悉,也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李叔大字不识一个,对于那一长串的嫁妆是根本弄不明白的,想了半晌才道,“衍之倒是提起过家里头有些外边寻不到的东西,像是什么名家的字画、前朝的古玩,可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那些画叫什么名儿,我是一个都没记住。” 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方琳虽然不懂这些古玩字画的收藏,可也明白,没人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两幅画,这就跟即便是同一个人也绣不出一模一样的荷包是一个道理。 段家祖母出身书香门第,家底殷实,除了那些贵重玩意儿,陪嫁中字画这样的风雅之物也不在少数。 方琳拿着那份嫁妆单子一条一条的往过看,前朝书法大家张久韶《春庭月小记》的字帖、孤鹤先生的《松山晚照图》……她将自己觉得有用的信息全部都摘录了出来,等到做完这些事已经是日暮时分,肚子饿得咕咕叫唤。 正巧方丽来喊她吃饭,方琳忙了一整天,别说做饭了,就是皓哥儿也只喂了两回奶就交给方丽和石蕊轮流照看。 方琳在库房里待了一上午,弄得灰头土脸,之后又忙着抄录嫁妆单子,根本没时间梳洗,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狼狈。 方丽以为她是没心思梳洗,叹了口气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焦姐夫在牢里头受苦,但你也得先顾着自己,别没把他救出来,你自己又累病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许是因为看见了一丝希望,方琳也难得地露出一个笑脸,“走吧,我去前头院子打盆水,洗把脸咱们就吃饭。” 可还没走到前院,就又听到了孙氏哭天抢地的争吵声。   ☆、第116章 出事 方琳皱了皱眉,脚步一顿,大舅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闹了那一通还嫌不够,这晚上也不想让人安生么。 虽说这么想着,她却没打算过去,孙氏这人撒起泼来一点道理也不讲,之前还会做做掩饰,打从知道石磊跟太守大人交好之后,腰杆子也硬挺了,别说方琳这样的小辈,就是沈老太太有时候也使唤不动她。 方丽也听见了声响,怕她影响心情,故作欢快道,“你还不快点洗脸,皓哥儿一整日没见你,怕是这会儿在屋里头耐不住呢,我娘一个人可看不住他跟钰哥儿俩人。” 想到甜甜糯糯的儿子,方琳思绪回转,动作迅速地洗了脸,笑道:“走吧,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我还真有点饿了呢。” 方丽以为姐姐是在安慰她,没想到方琳说的是真的,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喝了一盅汤,这还不算,就连方丽原本给钰哥儿当零嘴的点心也被她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之后,方琳抱着儿子逗弄他,小家伙儿玩了一整天,这会儿精神有些萎靡,揉着眼睛似是想要睡觉。 “尿过了吗?”方琳抬头问方丽,孩子哄睡着之前得让他先尿了,否则床铺肯定得遭殃。 “半晌午的时候就饿得嗷嗷叫唤,我给他弄了点羊奶煮着喝了,刚才才尿过,你哄着睡吧。”钰哥儿比这个小表弟大了整整一岁,方丽对照看孩子这件事再熟悉不过。 别看小家伙儿似是困极,可方琳哄了半晌,那黑黝黝的眼睛还是睁着,一点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方琳知道,这是因为儿子几乎一整天都没见到她,心里头害怕自己不要他,所以非得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在才安心,她长叹了一口气,但愿这些事儿早点结束。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着,石蕊就过来了,正如她早上所言,手里头拿着个钱袋,里头装着些散碎银子,“我跟平安前一阵儿买做灯笼的材料花了些钱,跟前就剩这么多银子了,琳表姐你别嫌少。” 方琳没要她的银子,李氏给她那是长者赐,她即便是不缺钱也不能当众折了舅母的颜面,但石蕊和沈平安是弟弟弟妹,她一个当姐姐的,还没那么厚脸皮。 石蕊却不会想这么多,还以为方琳要强,不肯给他们添麻烦,急急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和平安,再过七天就是中秋节了,我们估算着,应该能赚上一笔。”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琳笑了笑,“想必早上大舅母的话你也听进去了,南山这次得罪的是京里的大官,即便我们拿再多的银子去疏通,那些人也不见得敢收,所以我才不要这银子的。” “啊?那怎么办?”石蕊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能帮上一点忙,却没想到根本就没有用。 “还记得上回让你给我捎信的人吗?”方琳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这封信,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我在家里头找到了一些东西,说不定能救南山出来。” 石蕊抚了抚胸口,长出一口气,“那就好,我就说嘛,那两人看上去也不像个骗子。” 随口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夜色渐深,石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方琳有些纳闷,“蕊姐儿你还有事?” “没……没什么事。”石蕊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方丽打了个哈欠,看孩子是个体力活,她这会儿也觉着有些乏了,干脆起身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也瞌睡了,咱一道走吧,叫我姐也好早点睡。” “我……我……”石蕊有些着急,却又说不出理由来,方丽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勾了起来,“你这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还不能直说啊。” 石蕊红了脸,辩解道:“不是,我……我是怕嫂子来找我。” “媛姐儿?你怕她做什么?她一个当嫂子的还能吃了你这个小姑子不成?”方丽笑,“再说了,有平安在,不会叫你吃亏的。” “平安跟我哥出去喝酒了。”石蕊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孙氏今儿早上不是发了疯,而是故意来找茬的。南山那天敲了鸣冤鼓的事儿在青阳城传得是沸沸扬扬,就连在外头摆摊的孙氏也听了许多,压根不敢声张,生怕被人知道姓段的那人是自家亲戚。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他们摊点吃东西,结账时塞给她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还悄悄跟她说,那段南山绝对翻不了身,就等着砍脑袋呢,叫她想法子从方琳手里头扒出些银钱来,等到这阵风声过了,拿着这钱也好给女婿谋个一官半职,就是她那小儿子,若有朝一日中了举,也能上下打点打点。 方琳一听这个,也就明白上午孙氏为什么是那副姿态了。孙氏这人,说白了就是自私自利,可旁人自私,也只是不爱让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孙氏自私,却是想法设法要去占旁人的便宜,以前都是些蝇头小利,亲戚之间也不必计较那么多,但这次她落井下石,确实让方琳心寒。 “这不是我哥回来知道这事了吗?他不好明着跟大伯娘说什么,就在我嫂子跟前抱怨了几句。我嫂子也是个爱面子的,早上那会儿她也气得不行,但那是她亲娘,能说什么呀,结果嘴上一急,就跟我哥吵起来了。”石蕊有些不安地抠着手指,“我哥不想为这事儿伤了两人的感情,就把平安叫出去喝酒去了,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嫂子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我还怕她找我说什么,你说我一个当小姑子的,也不能当着她的面数落她亲娘,可这要不说,我自己个儿也难受的慌,想来想去就只能躲到这里来。” 石蕊没说的是,她哥说那话的时候,好巧不巧给孙氏听到了,结果又是好一通闹,沈媛媛劝这个也不是,说那个也不是,简直就里外不是人。 可她不说,方琳也想得到,谁让她下午去前院打水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呢,只是这种事,石蕊不便多言,她一个身在其中的人,更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你哥不是那扔下媳妇不管的人,指不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媛姐儿也是没法子,你不多劝着些,还躲出来。” “谁让大伯娘说话那么难听!”石蕊冷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她还在背地里骂我哥不识好歹,说他发达了就想摆脱穷亲戚,还说……还说我哥想休了嫂子娶大户人家的姑娘,我哥是那样的人嘛!” 石磊当然不是,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娶沈媛媛。 石蕊越说越生气,甚至还道:“说句难听的,我嫂子千好万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摊上了她这么一个娘,你说我哥还跟她们在前院住着,得有多糟心啊。” “行了,别恼火了。你哥又不是傻子,迟早会想法的。”方琳倒是不会担心这个,孙氏再猖狂,也不过是一妇人,石磊在外头见识广阔,自然有应对之法,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该怎么查嫁妆单子上那些名家字画的下落,“蕊姐儿,上回找你送信的那两个人住在哪里?” 方琳寻思着,她在青阳城没有人脉,可并不代表别人没有,这送信给她的人既然想扳倒孟庆余,想必不是什么小人物。 石蕊气愤的心情犹未平息,正嘀嘀咕咕,冷不防听到方琳转移了话题,愣了一下才应道,“就是县衙朝南走,有家叫安和客栈的,好像住在二楼吧。” 青阳的客栈并不少,县衙位于城内的主街道,这里的客栈是最多的,石蕊所说的这家客栈并不起眼,方琳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可惜等到她问起小二,才知道对方已经在一天前就离开了。 “不过那位公子留下了口信,说让您有什么事,直接去找官府。” 小二的话让方琳陷入了沉思,那人既然让石蕊送信给她,就必定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找官府?若是找官府有用的话,相公也不至于被关进牢里了,不对,这官府说的大概不是县衙,而是太守大人。 方琳猛地想明白,太守大人不是孟庆余的心腹,也许他出于无奈不能出面救段南山,但是帮着查查那些字画的下落是没问题的。 令方琳意外的是,她一连去了好几次前院找石磊,却都扑了个空,起初她还以为是石磊和沈媛媛吵了架,所以不愿意回家,可直到听石蕊说他们两口子已经和好了,方琳这才意识到,石磊这是在躲着自己? 为什么?方琳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石头怕自己让他帮忙?不对,他要是真怕事,一开始就不会悄悄拿卷宗给段南山。那是…… 方琳心中突然有了很不好的猜测,难道是段南山出事了? 不得不说方琳是极聪慧的一个人,段南山此时的情况的确不太好。大抵是应了那句老话,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就是大病。 原本只是因为外伤感染风邪入体所致的高热,可偏偏请了四五个郎中都看不好,朱县令压根不管这件事,还是石磊给狱头塞了几两银子,才给段南山换了间干净的牢房。   ☆、第117章 交锋 这人的心里一旦有了不好的预感,就会觉得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大对劲,放在方琳身上,就是看谁都觉得对方有事瞒着她,她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这心里越不踏实,干脆起了个大早,将石磊堵在了家门口。 近些天石磊早出晚归,天刚刚亮便出了门,一看见在门外头站了半晌的方琳,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他知道方琳心性聪慧,有些事儿想瞒是瞒不住的,所以干脆就避而不见,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起了疑心。 “琳表姐,你这么早杵在这里是做什么?”石磊清了清嗓子,假装不明白地问。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要不然媛姐儿也不会大老远看见我就借口说有事,打过招呼就走了。”方琳语气肯定,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可石磊一瞬间凝滞的表情还是给了她答案,所以几乎是顷刻之间,她猛地激动了起来,“是南山出事了吗?他到底怎么样?你不是前两天还说他好好的吗?” 其实段南山被关起来也不过三两天,可方琳却觉得好似过了很久一般,她不是不想去牢里看一看段南山,只是县衙的大牢不是谁都能进的,本想托石磊说说情,奈何他根本不见人影,方琳无奈之下,只能守株待兔。 石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起先说那些话,是为了宽方琳的心,让她不要那么担忧,可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瞒着,要是段南山真有个什么万一,两口子连这最后一次面也没见着,那他不是成了罪人吗? 方琳见他表情晦涩,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强压着心中的焦急道:“有什么事你就跟我直说罢,事情再糟还能糟成什么样。” “不是我想瞒着你,实在是怕你受不住,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只是在我说之前,还得叮嘱你,无论是听着什么消息,都得想着你还有皓哥儿要照顾。”石磊叹了口气,见方琳缓缓点头,这才将段南山伤病之事娓娓道来。 说罢他还补充道,“他现下一丁点药也吃不进去,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牢里头环境也不好,我就是怕他真受不住,人给烧糊涂了。” 方琳怔怔地没有说话,她以为事情不会更糟糕,但是万万没想到,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希望的时候,老天爷却给了她这么一个消息,如果段南山真不行了,那她找来的那么多证据有什么用呢? “琳表姐,琳表姐,你没事吧?”石磊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对了,证据!方琳突然抬手抹了把眼泪,“石头,你带我去找太守大人,我有话跟他说。” “没用的,琳表姐,南山把诉状送上来的时候,太守大人就当着我的面表示,说他不会管这件事,何督军手里头捏着这次旱灾朝廷发放的粮食,太守大人不会愿意得罪他的。”说到这件事,石磊也叹了口气,“现在世事艰难,朝廷中结党营私之人众多,为官想要独善其身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不是……我是……”方琳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她知道就算自己说出那两个人的事,石磊也不一定尽信,更何况对方已经人去楼空,所以她只好将自己摘录的那份嫁妆单子拿了出来,“我在家里头发现了这个东西,想着说能不能作为证据,毕竟像《松山晚照图》这一类名家字画存世只此一份,而且南山他奶奶的嫁妆单子上头还记录着收藏这些字画的那些人的印鉴,所以绝对不会是赝品,只是我一个妇人家,哪有能耐去打听这东西的下落,所以才寻思着是不是请太守大人帮帮忙,如果他愿意帮忙,我……我从家里头拿出一千两银子捐赠给官府做赈灾之用如何?” 如今赈灾之事是陈康平最为发愁的了,官府早在之前洪灾的时候就已经开仓放粮了,现在别说是青阳县衙,就是越州城的太守府里,也没有多少存粮,偏偏天气大旱,青黄不接,有钱人家倒还好,早早地买了粮食囤起来,最苦的是普通老百姓,日日吃了上顿没下顿,石磊整日在县衙中帮忙,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他想了想,脸色凝重道,“我现在说好听点是个吃公家饭的,但实际上跟那些衙役没什么差别,这事儿我只能说去跟太守大人禀报,至于他愿不愿意见你,能不能帮忙,我是不敢保证的。” 他倒是没有问方琳那一千两银子从何而来,段南山既然是青阳富户段衍之的儿子,难保没有遗漏的家财留下。 方琳没有孙氏那般不着边际,自然知道石磊无官无职能耐有限,但他好歹是能跟公家沾上边的人,除了他,自己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见上太守大人一面。 出乎意料的是,陈康平这次意外的好说话,还未听石磊说完话,就吩咐下人领方琳进来,说罢还笑着道,“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看这话不尽然,你这位表姐不就是个有情义的嘛,若是寻常妇人家,遇到这种事儿早就慌了手脚,她倒好,不仅不避着,还能想法儿解决,难得难得!” 石磊笑,“陈大人谬赞了,方氏亦只是普通妇人罢了。”他心中觉得,陈康平愿意见方琳,大概是看在了那一千两银子的面上。 其实石磊这样想,还真是冤枉了陈康平。他为官数年,能稳坐太守之位却又没有结党,自然有他高瞻远瞩的地方,见方琳,不过是因为有人透了信给他,说是孟庆余要倒了。 孟庆余为官三十多年,在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十年有余。户部尚书是什么概念,等同于总管一国财政大权,每年经手的银钱多则数亿两,少则上千万两,而他之所以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全凭了只要是从户部走账的银子,都能被他扒下一层皮,偏偏他跟几位辅政大臣关系都不错,这些年下来,孟家富可敌国,却没人敢动孟庆余的一根毫毛。 陈康平叹息了一声,这大安朝的天下,终归是萧氏的天下,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放肆。 方琳入得厅堂,才发现这里头只有石磊和太守大人两人,她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将手中那份嫁妆单子呈了上去,“这是我清扫宅子时发现的,我无论公爹当年是否被冤枉,我想这些东西并非段家的家财,而是南山他奶奶的嫁妆,如今已然遗落,民妇想请大人帮着寻找其下落。” 她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巧妙,既没有要求陈康平帮着救段南山,也没有说要为段衍之翻案,可真要是查出来这些嫁妆并未在官府或者国库中封存,那么其下落自然不言而喻,当年督办此案的孟庆余定然会受牵连。 陈康平想到这些,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皇上他这是……他不光是要查办孟庆余杀鸡儆猴,而是要肃清官场的不正之风,要知道,孟庆余贪墨的东西,当然不会全都留在自己手里,大多数都被送出去讨好上头疏通门路去了。 方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守大人,只见他神色严肃,眉头微皱,手指还轻轻地在茶杯盖上扣了扣,一点也看不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康平是有意这么做的,他当然不会一口应下这件事,且不说这青阳县衙门里头有没有何武的眼线,就是眼前这两人,也不能叫他们猜到了上头的心思,万一这事要是不小心传了出去,坏了皇上的大计,恐怕他也要跟着遭殃。 沉默了一会儿,陈康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提及那一千两银子的事,“你也知道,如今城里头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除了青阳县,还有其他几个郡县的情况都不大好,救人如救火,本官帮你打听这些字画的下落,你也须得履行承诺才是。” “那是当然,太守大人愿意出手帮忙,民妇感激不尽。”方琳笑了笑,一千两的现银她是没有的,但好在当初李叔给的那一匣子珠宝玉器,她只用了那些金锞子,余下的一点儿都没动。她原先还以为这些金银财宝能值了几千两银子就了不得了,可上回段南山拿出那颗夜明珠之后她才知道,就这么一颗晚上会发光的珠子,就值好几千两银子,更不用说别的了。 陈康平捋了捋胡须,“有了消息,本官会尽快告知你的。” 方琳点头,“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听说我相公在牢里病得很重,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一定不会拒绝我想探监的这个要求吧?”她原本没想这么说的,可一想到段南山还在大牢里受苦,万一要是太守大人真不同意她去看人怎么办,电光火石间,她还是按捺不住用了激将法。 陈康平倒不在意这个,他早就知晓段南山同他夫人感情甚笃,方琳能忍到把事情说完再提出这个要求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笑道,“既然你给本官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若是不让你去,倒显得本官不近人情了。石磊,你领她去吧。” “多谢大人体恤。”方琳施了一礼,这才跟着石磊出了厅堂,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第118章 探监 且不说去大牢的这一路上方琳是如何内心不安,留在厅中的陈康平却没有火急火燎地吩咐人去查探,而是回到内堂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不多时,一只海东青矫健的身影从天空中划过。 这时候方琳和石磊已经进了大牢,这几日石磊天天来,那管牢狱的班头已经见怪不怪,还打了声招呼,“那姓段的小子我看是不成了,早上送去的饭一口也没动,他犯得又是这么个事,你还不如早早跟你们家那亲戚打个招呼,叫她别惦记着了。” 方琳从石磊身后露出头来,一双杏目瞪着那牢头,贝齿紧咬着下唇,她不想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毕竟段南山在这里一天,就得要眼前这人照拂着。 “诶诶诶,石先生,牢里头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那姓段的小子是重犯,上头吩咐过,不准外人探看。”牢头掌管大狱多年,知道什么情况下能钻空子收点孝敬银子,也知道什么情况下须守着规矩寸步不让。 石磊笑了笑,“我哪会不知道,这人是太守大人叫我带过来的,你且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牢头听到这话神色才松泛了些,用钥匙打开大牢最外头的一道门,“你们跟我来。” 大抵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牢里头的环境并不好,迎面就是一股恶臭,方琳眉头微皱,掩着鼻子,目光从那一个个牢房中掠过,没有发现段南山的身影,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直到牢头停住脚步,指了指内里躺在床铺上的人,“喏,就是这儿了,我给你们把门打开,你们进去看看,时间不要太长了。” 方琳道了谢,从怀里摸出一贯钱递给他,“多谢阁下这几日对我相公的照拂之恩。” 那牢头并不推拒,收下之后还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说,这小子也死犟,督军大人派人来审了他好几次,硬是一句话也不说,虽然也没受什么刑,可这来来回回折腾着,身上的伤能好才怪,这不,眼瞅着病糊涂了。” 方琳没有再理会他的话,而是径自推开牢门走了进去,比起在外头看到的那些牢房,这一间明显干净许多,草席铺在炕台之上,段南山就躺在上头,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全无平日的神采飞扬和满目温情。 “南山?南山?”方琳唤了两声,喉头有些梗塞,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楚,凑到段南山身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 他身上的温度烫的吓人,伤处大抵是之前化了脓,割去了腐肉,显得有些可怕,但好在上了药,已经逐步在愈合。 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段南山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捕捉到了方琳的气息,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轻轻嗡动,唤了声,“媳妇……” 方琳凑得极近,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就激动地不能自已,“南山!南山!你快醒醒,你爹的事儿有眉目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你快醒醒,跟我说说话,你……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方琳甚少在人前示弱,可此时此刻,见到这样虚弱的段南山,担忧、惊惧、慌乱的情绪一瞬间袭击了她,让她再也没有办法清晰的去思考,她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就这样离开自己,她怨恨,怨恨自己没能和他站在一起共同进退。 泪珠抵在段南山的脸上,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艰难地说着,“你……你怎么……来了?家里头怎么样?皓哥儿呢?” “皓哥儿有他姨母帮忙看着,家里头也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方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还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段南山抬起手,温柔而又缓慢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别哭……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你这也能叫好?你信不信,要是你敢死,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一天也不替你守!”方琳见他一点也不拿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气急了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 “你不是这样的人。”段南山虚弱地笑了笑,想要坐起来说话。 方琳忙按住他的肩膀,“行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乱动,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我找到了新的证据,你有救了,咱爹的事儿也能翻案了!” 段南山说话还有几分有气无力,但听到这话心里一震,激动道,“真的?你不是在骗我吧?” 方琳见他不信,急了,“真的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绝对比珍珠还真!” “咳咳,我信,我信。”段南山扯了扯嘴角,“你且近些,叫我好好看看你。” 两人双手交握,凑得极近,双目注视着对方,眼里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这幅情景让石磊看得一愣神,他尴尬地低下头,轻手轻脚地从牢房内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琳才从里头出来,声音沙哑似是哭过一场,“石头,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再求求太守大人,让我每天来牢里头给南山送饭,他吃不下东西,身上的伤和病怎么好得了呢。” 石磊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我去试试,实在不行,就想法子跟牢头说说,你说得那些字画的下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出来的,南山说不定还得在牢里头呆多久。” 以陈康平的能耐,当然是没法子在短时间内查出那些字画的下落,要知道,那些达官显贵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收藏品拿出来,这一切,自然得依仗已经景泽在京城布置好的人。 虽说段南山仍然被关在牢里头,但事情显然已经有了起色,否则太守大人也不会同意方琳日日给段南山送饭,眼瞅着自家相公的身子一天天渐渐好了起来,方琳心里头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往常这时候,一家人总会聚在一块吃个饭,可打从上回孙氏在方琳这里讨要银钱不成,反遭李氏打脸,她便不喜同二房往来,李氏想得开了,也不和她计较,干脆和沈二山一起,领着如意帮沈平安两口子卖花灯去了,方丽倒是过来喊了方琳一遭,叫她晚上一块吃饭,却不想被方琳拒绝了。 “这不过节嘛,都讲究个团团圆圆,我今晚上抱着皓哥儿去牢里头跟南山一块过,你晌午帮我看会儿孩子,我得先把月饼蒸出来。”方琳冲她笑了笑,“南山这两天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问了郎中,说是不用像之前那么忌口,前一阵儿我都没敢给他做荤腥,趁着今儿过节,打算蒸几个肉馅的月饼给他解解馋。” 方丽抿了抿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直到方琳瞪了她一眼,才忍不住笑道,“我还说呢,打从你天天去牢里看姐夫之后,这人也瞅着比之前精神多了,不过长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皓哥儿这么久没见他爹,指不定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这案子还是得早早结了,你们才能真正的一家团圆啊。对了,太守大人那边有消息了没?” 方琳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太守大人说,这案子想了解,打听到那些字画的下落还不算,得使个计策让那些跟孟庆余勾结在一起的贪官当众承认这字画是他的,这样人赃并获才能让那些人永无翻身之日,还有就是,像那些金银珠宝,除非找到孟庆余的账册,否则根本查不出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把孟庆余牵扯进来,让他们狗咬狗。” “这些是太守大人跟你说的?”方丽有些疑惑,“人家不会跟你说这种事吧?” 方琳弯了弯嘴角,“是我自己想的,我这不是盼着你姐夫早点出来嘛。不过也多亏了太守大人和那两位不知姓名的公子,否则我现在肯定还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呢。”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你跟姐夫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情,还帮了不少人的忙呢,要不是你,现在城东南角那儿住着的那些个人。连饭还吃不上呢。”方丽笑,“对了,这中秋节,要不要给他们也送些吃食?” “不用了,我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晚上有花灯会,让他们去逛逛。” 姐妹俩说的这是方琳托方丽在城东南角置办下的那一栋院子,如今天气大旱,许多农户家自己都没有粮食吃,更别说喂养牲畜了,方琳赶巧将这些活物买下,又雇了不少因为旱灾而闹饥荒的老百姓制作腊肠,虽说赚不了多少银钱,却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青阳县的饥荒情况,要知道,腊肠都可是实打实的肉食,不似填不饱肚子的清汤寡水和那能照见人影的粥。 眼瞅着夏天就要过去,方琳觉着,灾荒和所有的难题都将会随着这个季节的结束而消失。 华灯初上,青阳城的花灯会热闹非凡,人们摩肩擦踵,流连在各式各样的小摊前,而这时候,方琳却抱着儿子,提着食盒,到了大牢里。 在这样的团圆佳节,守着大牢的是个刚进衙门没几天的小狱卒,方琳送了他两块月饼,转眼却瞧见段南山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我们连外头的花灯会都没看,专门来陪你过节,你看你多重要。”方琳将食盒放下,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这个表情?见儿子不高兴啊?” 段南山委屈道,“你做得月饼我还没吃呢,凭什么叫他先吃?”   ☆、第119章 拦轿告状 方琳被他这样孩子气的话语给逗笑了,“什么呀,那是丽姐儿做的,我做的给你留着呢。”说罢就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从里头拿出一叠月饼来。 蒸月饼的模子的方琳请赵大武帮忙刻的,包好的月饼拓上去,皮上就有了花好月圆、幸福安康的字样。 段南山一手一个,忙不迭地往嘴里塞,方琳怕他噎着了,急忙腾出一只手,将腰间的水囊拽下来递给他,示意他喝水。 吃饱喝足之后,段南山开始逗弄起许久未见面的儿子,奈何小家伙儿一脸怏怏,似乎对亲爹不感兴趣,朝方琳伸着胳膊要她抱。 “皓哥儿白天玩累了,这会儿怕是困了呢。”方琳笑了笑,“对了,我刚刚来的路上碰见了太守大人,他说咱爹的案子差不多就要重审了!” 段南山眯了眯眼,“太守大人说的?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你说要救我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太守大人听他的话?” 方琳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她不愿往深了想,更不愿意掺和到那些人的官场斗争里去,她只想救回段南山,帮他替段衍之翻案罢了。 “你别想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咱的救命恩人,虽说有利用咱们扳倒孟庆余的嫌疑,可到底也是给咱指了条明路,往后有机会,报了这恩情也就是了。”方琳一边哄着儿子入睡,一边轻声道。 而此刻,督军府里却坐着一位客人。 “何督军,你说太守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旱灾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他还赖在青阳县衙不走,衙门里上上下下有个什么事他都要过问,我这县令倒成了摆设。”说话的人一脸褶子,表情焦急又愤懑,正是朱县令。 何武端起酒杯,在一旁伺候着的美妾立刻便给他添满,他搂过那女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即才看向朱县令,半倚着椅背漫不经心地道:“县令大人说话可要慎言哟。”若是方琳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女人正是她的小妹方敏。 “哎呀我的督军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陈康平他在青阳赖着不走,不就是怕我们贪了他那几十万两的赈灾银子嘛,可说白了,他又不是御史,更不是钦差,犯得着嘛!”朱县令急急地说,“他这管了我手里头的事儿就不说了,可他惦记着那赈灾银子,不就是挡了您的财路嘛。” 何武喝了口酒,目光一寒:“朱大人,隔墙有耳,这话可不能乱说。” 朱县令一愣,随即讪笑到:“是是是,督军大人说得对,下官今儿喝多了,可不是在胡说八道么。” 何武听得这话,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朱大人到明年开春就满三年任期了吧,回头我定会在尚书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督军美意,下官在此先行谢过。”朱县令拱了拱手,“我这不是寻思着太守大人日理万机,操心我这一小小郡县,实在是小材大用了些,可我这当下属的,也不好直言,所以想向督军大人讨个主意。” “这有何难。”何武推开怀里的方敏,示意她退出去,这才轻声道,“本官想个法子,让越州城里忙起来,到时候,走不走就由不得他了。” 朱县令忙端起酒杯敬了何武一杯,两人说说笑笑,夜色渐渐深沉。 方琳从大牢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别说外头的花灯会散了,家里也只有沈平安两口子住的院子亮着灯,想必是刚收摊没多久。 皓哥儿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方琳用小被子裹紧了他,小孩子到底体弱,万一吹了风着了凉就不好了。 园盘似得明月高悬在天际,方琳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翌日,方琳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皓哥儿在身边咿咿呀呀的叫唤着,见她坐起身,哼哼唧唧地似乎是想要她抱。 方琳将儿子抱起来,小家伙儿立刻便咯咯地笑了,可还没高兴一会儿,方琳便将他放进了摇床里,“皓哥儿乖,等娘亲洗漱完,再过来看你。” 小家伙儿似乎是不高兴了,瘪瘪嘴,不过到底还是没能哭出来。 天气渐渐没那么热了,方丽在前院水井边洗衣裳,见到方琳过来喊了她一声,“我还正说找你呢,今儿你给姐夫送完饭早点回来呗,咱姐俩去外头逛逛,这眼瞅着夏天就要过去了,秋衣也得慢慢备着了。” 方琳低头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随即点头应道:“那行,不过咱总不能带着孩子去吧?” “我问过二舅母了,她说她跟平安媳妇两人帮我们看一会儿,只要我们别再外头逛太久就成。” 打从上次李氏伸出援手,方丽对她的印象一下子改观了不少,旁人常说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经了这么一回,方丽也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姐妹俩这边商量的好好的,可万万没想到,方琳去了一趟大牢之后,压根没回来。 事情还要从陈康平收到京中的来信说起,景泽布置在京中的人手可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查出了那些字画的下落,就在这时,傅相爷家的二公子牵头要举办一场品书赏画的局,凡是在京的官员都收到了帖子,傅二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不说,小小年纪就已经入了翰林院,指不定将来要接他老爹的班,这京城里头,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想攀上傅二公子,所以都拿出自己收藏的好字好画,兴冲冲的赴宴去了。 只可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宴无好宴,傅二公子请了当世书画大家将这些书法字画一一鉴赏,而后让小厮记录在册,当然,这个记载着许多高官名录的册子,最终成为呈堂证供,一曲最好的催命符。 陈康平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上头随便一个人名都比他官职高,比他权力大,要办这些人,可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只能将案子一步一步拉扯大,然后恭请御裁,但要立案,就得有人伸冤告状,这一事情,无疑落在了方琳身上。 于是,去牢里给段南山送饭的方琳碰巧就撞见了陈康平,然后听说了这件事。 段南山说什么也不同意方琳去伸冤,他之前挨了那十杖,即使是放了水,也将将养了近十日,更别说之前因为伤口恶化,差点要了半天命。方琳一个妇道人家,哪受的了这种苦楚。 “不行!你不能去!”段南山紧抓着方琳的胳膊,“哪怕咱们这个状不告了,也不能叫你吃这种苦。” 方琳听得心头一暖,她怎么也没想到,段南山会为了她放弃告状,但事儿还是要做的,她摇头道,“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要是不告这个状,你怎么从牢里头出来?” “你怎么是个犟脾气,说都说不通呢!”段南山侧过身子,挡住陈康平的视线,趁他不注意,冲方琳眨了眨眼睛。 方琳起先是疑惑地摇头,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这么一桩官场大案,以太守大人的资格恐怕是无能为力的,自家这点事儿不过是个引子,好戏还在后头。 其实,按照衙门的规矩,只要自己呈上诉状,若是官府按流程接了,自然不需要挨板子,可这里是青阳县而非越州城,太守大人想审案,自然得经过朱县令,有了旁人插手,这事就不那么好说了。太守大人想让这事儿看上去自然些,才会叫自己去敲鸣冤鼓,好演一出堂前救夫的戏码。但事实上,无论她敲不敲鸣冤鼓,这案子终究还是要审的,毕竟这件事,可不是太守大人一个人能做主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方琳倒没有之前那般着急,她假装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无奈地点头道:“好吧,全都听你的,不然要是咱俩都进了大牢,皓哥儿就没人照顾了。” 说罢这话,她又扭头看向陈康平,有些犹豫地说:“那个……太守大人,现在既然能证明孟庆余当年的确是贪墨了我家的东西,南山他爹无辜受冤,他自己也没犯什么事,能不能把他放了,好让我们一家团聚呢。” “……”陈康平看着方琳亮晶晶充满希冀的眼神,突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段南山是朱大人下令关押的,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是不能将他放出去的。” 方琳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反正南山在这里住着还安全,我顶多每天来给他送饭费事些,旁的倒也不用担忧。” 听到她这么说,陈康平急了,“你难道不想早日救你相公出去?” “想啊,可是大人您不是说不能放他出去吗?”方琳一副你不愿意我能有什么办法的表情。 陈康平心里简直想吐血,说好的鹣鲽情深呢,这两口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精明!只怕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故意在逗弄他罢了。“好了,本官不与你开玩笑,这桩案子涉及颇广,将南山放了容易,可要想为他爹段衍之洗刷冤屈,就非得孟庆余倒了不成,这案子也不是我一个小小太守能办得了的,让你告状,也只是为了将这事牵扯出来,好递交到上头去审。” “那我不用挨板子了吧。”方琳弯了弯嘴角,冲段南山笑了笑。 “自然不必,你且附耳过来,本官另外教你一个法子。”陈康平不愧是多年为官的老狐狸,转念之间又想出了一个计策。 这法子不是别的,而是要方琳抱着孩子,演一出拦轿告官的戏码,要她告的也不是别人,就是青阳县令。 青阳县令只是一个名词,既不是特指现任的朱大人,亦不是专指做过青阳县令的孟庆余,而是从段衍之被污下狱之后任职的每一任青阳县令,状告他们的原因是,谋夺段家家财。 既然是每一任,自然也包括朱县令,所以这案子由他的上司,越州太守陈康平来审最合适不过。 老百姓就爱看这些谋夺家财的热闹,方琳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了太守大人的轿子,当街陈冤诉苦,说是自己在家里发现了祖婆婆的嫁妆单子,可遍寻家中,都没有找到上头记载的任何一样东西,按说当年段衍之被下狱,即便是抄没家财,可嫁妆这东西按照朝廷律法,是不算在家财之内的。 “因为嫁妆数额巨大,其中还有不少家传之物,还请太守大人替民妇查明真相,缉拿盗贼。”方琳口齿伶俐,声音明亮,将事情娓娓道来,又将自己的委屈表现的恰到好处,不少围观的老百姓立时就信了,还有人议论纷纷,说是段家既然这么有钱,那当年段衍之县令当的好好的,又怎么会去做什么江洋大盗呢,而且最后不仅自己丢了官,就连自己的财产也没保住。 人的想象力的无穷无尽的,方琳当街这一闹,很多人都疑心起当年事情的真相来,纷纷声援,请太守大人帮她查明真相。 要知道,方琳拦轿的地方是在城南,青阳富户最多的地方,这些人会想,既然段衍之一个当官的都能被人冤枉家财旁落,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这地方可是陈康平千挑万选定下来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不然他的轿子怎么会就刚刚好经过那里呢。 见百姓们群情激奋,陈康平终于从轿子里出来,将跪在地上的方琳扶起,接过她手中的那一纸诉状,然后对周围围观的人群道,“请诸位放心,若这位夫人所言属实,本官一定会查明真相,帮助她追回家财。” 陈康平言辞恳切,加上他前一阵儿为了赈灾,没少跟这些老百姓打交道,大家都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一时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120章 审案 这桩案子很快就开堂审理,何武和朱县令得到消息时,衙门外已经站满了人,有最初在街上围观的那一群人,也有半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 要知道,青阳城一年到头都审不了几桩大案,可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公堂就开了两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前头一个是为父翻案,后面一个是为求家财,可说到底,都是同一件事。 围观的大多是些年轻人,之前段南山状告孟庆余的时候,有的人已经从家中长辈的言语中听说了这件事,前前后后一联系,私下里就议论了起来。 但凡是稍微大点的地方,就少不了读书人,而这些人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结果段衍之这事情一闹出来,就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士子,要是不跟着上头同流合污,就等着丢官丢命吧。这些读书人大多年轻,从孔孟之道里学了不少清高之言,自然心中愤怒不已,甚至还有人编了首歌谣,明里暗里讽刺官场黑暗。 原本这事儿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可方琳这一纸诉状,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青阳县衙内,惊堂木一声响,外头闹哄哄的人群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作为一起民告官的案子,陈康平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做过青阳县令的人都叫来以证清白,就算能,那些人要么不是已经升了官,要么就是下了狱,想凑也凑不齐,所有只有现任县令朱吉士遭了秧,成了这公堂上唯一的被告。 朱吉士好说歹说也是一县之长,何时被人这么指指点点过,在他看来,那些穷酸书生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贪官污吏了。 不过也因为他有官职在身,自然不用像方琳一样跪着说话,陈康平表面功夫做得足,为了不打草惊蛇,对他还算客气,不仅让衙役搬了凳子来,还准许他先自辩一番。 朱县令被衙役请到公堂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做着等把陈康平弄走,自己就能从灾银中捞一笔的美梦,今天就被人给告上了公堂。 不过等陈康平让他自辩的时候,他已经回过神来,一脸愤慨的模样,“太守大人这是何意?本官上任才两年多的时间,既没有办过段衍之的案子,亦未曾贪墨过府库中的一分一厘,方氏状告我,于情于理不合,她此番诬陷于我,只怕是为救她夫君出牢,此等刁民,目无法纪,太守大人可莫要听别人吹了几句耳边风,就被蒙骗了。”说罢这话,他特意朝石磊站的地方看了眼,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石先生,太守大人信任你,那是你的福气,可你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万万不可为了旁人的一己私利而自毁前程啊。” 朱县令当年也是正经的三甲进士出身,嘴上的功夫十分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变成了方琳为救夫君,让自家亲戚利用太守大人的信赖而诬陷于他。 他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议论,甚至有人暗暗思忖,一个小小的举人怎么能在县衙办公,说不定太守大人才是贪污受贿之人,得了人家的好处,不得不给人家办事罢了。 方丽和赵大武也站在公堂外头,她实在担心她姐到时候弄得跟段南山一样,所以干脆将两个孩子托付给李氏照看,然后让赵大武陪她一起来。 听到刚刚朱县令那一番自辩之语,周围人的议论声又涌入耳中,方丽心里头是七上八下,她紧抓着赵大武的手,“你说,我姐她不会再出什么是事吧,我可就这一个亲人了。” “你就你姐一个亲人,那我跟钰哥儿是什么?”赵大武无奈地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怕她的手背,“放心吧,你姐不是说了,这回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们抵赖。” “嗯。”方丽虽然点了点头,可紧抓着赵大武的手还是没有松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堂上一立一坐的两人,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什么重要话语。 对于朱县令的说法,方琳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她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的男人,“县令大人说的是,你的确从未经手过那些财物,民妇也不能确定这些财物到底是被谁贪墨,所以只能求官府替我讨个公道,相信朱大人亦能体恤我这一番心思。” 朱吉士扬起一个轻蔑的眼神,在他看来,方琳这是认输了的意思,哼,想告他,也不仔细查查,他这两年多的县令是白当的吗?一个小小妇人也敢上蹿下跳,还不如去牢里头陪你夫君来的畅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太守大人,下官虽然官小人微,但是朝廷律法不容置喙,方氏诬告朝廷命官,行为大胆,视官府为其可任意操控之物,若是人人都像她这样,长此以往,定然会变得法不成法,国不将国,为了我朝的百年盛世,还请大守大人对此人严惩不贷,莫要姑息。”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烈头头是道,不料方琳听完竟然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冲他微微一笑道,“县令大人,民妇愚钝,我这一纸诉状,告的是抄没和贪污我祖婆婆嫁妆的青阳县令,缘何诬告了大人您?” “你!”朱县令没想到一介妇人,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他半靠着椅背,平复了心中的怒气,才缓缓问道:“既然如此,请问大守大人为何传我上堂?” 不待陈康平回答,方琳便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大人您有嫌疑。” “嫌疑?”朱县令不解,他是真觉得自己挺冤枉,他倒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可跟段家这笔钱一点关系也没有,别说段家那一批嫁妆了,就是连根毛他也没见过,他当上青阳县令也就这两三年的事,要是真有那么一大笔钱财,还能轮得到他? 于是众人就听见朱县令理直气壮地说,“本官自认清清白白,你如何泼脏水我也不怕!要是有证据就赶紧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这是在耍弄什么幺蛾子。” 方琳轻轻一笑,“朱大人莫着急,证据咱一样一样看,我想问问您,县衙的卷宗上记载着,二十五年前,青阳县令段衍之偷盗越州青阳一带的富户,被判秋后问斩,抄没其家财,这事情可是真的?” “按照卷宗上记载,是有这么一件事。”朱吉士猜不出方琳到底要干什么,不过这事儿是白纸黑字记录在案的,他没有撒谎的必要。 方琳点点头,转身对坐在上首的陈康平道:“太守大人,我想,县衙里应该还有当时查抄我们家家产时记录在案的册子,不知可否当做呈堂证供?” 这一套说辞自然是两人提前套好的,陈康平面无表情,“自然可行。”随即便吩咐师爷和石磊两人一去取当时抄家记录财产的清单名册。 听完两人这一唱一和,朱吉士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当了近三年的县令,衙门里的卷宗虽说不是一一查阅过的,但有些什么东西,大致心里头都有底,段家的那些财物根本就不在府库之中,他们要找的那清单名册,只怕也早就被毁尸灭迹,但凡只有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留着。 朱县令这么一想,心底的石头也渐渐放了下来,反正没有证据,他倒要看看太守大人和方琳这个刁妇打算怎么办? 果然不出朱吉士的预料,县衙师爷和石磊两人在衙门存放卷宗的地方里里外外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这份关键证据。 一直站在大堂外头的方丽顿时泄了气,“你说我姐她是不是傻,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这样贸贸然跑来告官,我就该拦着她的,说什么也不能叫她来,我也是笨啊,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也不想想,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狡猾,像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怎么斗得过!” 赵大武却不像她这样想,在他看来,方丽完全是关心则乱,没瞧见方琳听说没找到那份清单名册,表情连变都没变过,这件事肯定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的,他笑着握住妻子的手,“先别着急,大姐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咱们再等等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朱吉士怕方琳花言巧语,又说出什么话来混淆众人的视线,这一次先发制人道:“既然没有清单名册,那就不能证明你所说的话,也有可能当初在任的青阳县令或者是办这件案子的人根本没有抄家呢,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在我上任之前,这些被抄没的东西就已经上缴国库,所以并不在县衙的府库内。” 相较于他的前一种说法,明显是上缴国库这个理由更能让人信服一些,大堂外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一部分,但还留下不少关心这间案子进展的人,他们听到朱县令的解释,便低声讨论起到底会是哪一种可能。 就在这时,大堂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些抄没的东西并没有上缴国库,除了每三年向朝廷缴纳一次赋税粮食,青阳县三十年内从没有再向国库上缴过任何东西。” 随着众人让开一条道,声音的主人缓缓步入大堂,他看上去依旧到了古稀之年,拄着一根拐杖,走几步就要喘一喘,但他依旧迈着坚定的步子,慢慢地走到了方琳身边。 “老人家,您是什么人?您确保您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陈康平见他上了年纪,便免了他的跪礼,允许他站着答话。 “禀太守大人,小人姓吕,曾经是本县县衙的一名小小账房,专门负责记录钱财往来之事,在段县令上任之前,我已经伺候过两任县太爷,段县令的事儿发生之后,抄家的时候也是我跟着的,当时所有抄没的东西都记录在案,封存在县衙卷宗室之内,后来,有人说那些东西是段县令偷盗得来的,当时的太守孟大人,就让我从账册上将这些东西划去,全部物归原主。”老账房仰着头,似乎是在回忆,半晌之后才道,“不瞒大人说,我少时念过几年书,酷爱字画,到现在还记得,抄没的那些东西里头,有一副孤鹤先生的《松山晚照图》、还有一本卫天玑的《寒山杂记》孤本。” 听罢这话,朱吉士松了一口气,这事要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可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这个姓吕的老账房,竟然直接说出来孟大人,难道他就不怕得罪人吗?还是说,太守大人压根就是和段家这两口子一个鼻孔出气,他们想要对付的就是孟大人?他心底暗暗盘算着,若是将这事透上去,说什么孟大人也得记上自己一功,那来年升迁之事,可就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高兴得太早了,方琳从怀里头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来,递交给坐在一旁记录案情的师爷,“这是我在梧桐巷段家宅子里找到的一本册子,上头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元康二十一年,我祖婆婆嫁到段家来时,所陪嫁的物品。刚刚吕老爷子说的《松山晚照图》、《寒山杂记》的孤本都在上头有记录,因为是这些都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名画,上头曾有一些收藏大家的印鉴,也都一一记载在上头,足以证明是真迹无疑。此外,还有张久韶的《春庭月小记》书法一副、陶赏茗所画的折扇两把,至于其他的,民妇才疏学浅,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独一份的,所以也没办法证明是我祖婆婆的嫁妆里独有的。” 要知道,留下来看衙门审案的大多都是关心时事的读书人,以及城南的那些富户,听到方琳话中所提的东西,焉能不了解其中价值,别说这么多东西,就是随便拿出一个来,也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朱吉士咽了咽口水,青阳虽说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但比起江南那些富庶之地,到底还是磕碜了些,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曾经有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出现,他肯不能让自己早生二十年,这样的话,说不定这些东西现在就是他的了。 士子们一片哗然,站在大堂外的方丽也跟着激动起来,“是不是成了?这么充足的证据,这回应该能告倒那个什么孟大人了吧?” “这下不担心了吧,我就说大姐不是什么莽撞的人,再不济,她还要想着皓哥儿呢。”赵大武笑了笑,避开了方丽的问题,想要状告尚书可不是一件易事,方琳那晚从县衙回来只是大概的说了说这件事,他们两口子并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后招,所以一时之间,他也不能做出肯定回答。 “太守大人!”方琳突然猛地跪了下来,“太守大人,虽然民妇愚笨,但也只是我们家好端端的东西不会变成所谓的赃物,若是可以,我倒想请当年那些所谓的苦主出来当堂对质,看看这东西到底是谁的!我没有什么大见识,夫君他爹早死,我们甚至素未谋面,但是为人子媳,实在是不能眼见家中长辈九泉之下还要蒙受不白之冤不得安宁,依照刚刚吕老爷子所言和我手中的那份嫁妆单子,足以证明我公爹是被冤枉的,我相公想为父翻案更无过错,我不懂什么官场之道,只是我家中还有刚出生不到四个月的娃娃,恐怕到现在还不记得他爹长什么样子,恳请太守大人还我们家一个公道,帮我们追回祖婆婆的嫁妆,民妇给您磕头谢恩了!”说罢脑袋着地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本来之前商量好让方琳抱着孩子去拦轿的,但方琳怕皓哥儿受到惊吓,所以思来想去,便说了这么一番话,起初是有些做戏的成分,但到最后,句句都成了心里话。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的,她一番真切的言语获得了不少人的同情,甚至已经有人在下面高喊“还她公道”之类的话语,方丽激动地也跟着大声喊,赵大武看着,却没有阻拦,他觉着媳妇这些天也跟着担了不少的心,索性就让她趁这么个机会将憋在心里头的气全部撒出来吧。 陈康平表面上紧皱眉头,实则心里头已经笑开了花,他也没想到,关键时候会出现吕账房这么一个有力人证,只是不知道方琳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不过也多亏了他的证词,否则这案子肯定又得扯皮,万一叫错失了先机可就不妙了。 方琳抬起头,额头已经一片红肿,但她心底却觉得无比欣慰,为了段南山,别说是三个响头,就是三十个,她也能照磕不误。   ☆、第121章 尘埃落定 朱县令这会儿有些坐不住了,这事面上看着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出在他的任上,要真闹了出去,三年一审的考核不仅要泡了汤,就是孟尚书那儿,只怕也要记一笔自己个儿办事不利的账。 想到这儿,他找了个尿急的借口,出去吩咐下人去督军府报信。 就在同一时间,段南山被传到公堂上。 两案要并为一案审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陈康平先是仔细询问了段南山可否知道自己财产被侵占之事,又问之前他是如何中了刘济元所设的圈套? 段南山倒没有像在大牢里被审问时那样一样不发,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回到大堂内的朱县令听到这些话,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他盯着段南山道,“你说你是段衍之的儿子?谁能证明?段衍之出逃多年,下落全无,若是他真的如你们夫妇二人所言,已经不在人世,那岂不是死无对证,段家万贯家财,总不能谁跑上来说自己是段衍之的儿子我们就信了吧!” 这话不可谓不毒,段南山自幼生活在深山之中,能证明他和段衍之是父子的人唯有李叔,可他们既然能说段南山是冒充的,当然也能说李叔是在作伪证,除非段衍之从地里头跳出来说段南山是他儿子,否则,谁也没法证明。 方琳也没想到朱县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对。 陈康平这回眉头也是真的皱了起来,心底暗暗道,没想到朱县令已经投靠了孟庆余,这样一来倒有些不好办了,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只怕他们这边还没怎么样,孟庆余那里就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何武的到来似乎印证了他内心的焦急与不安,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自己的亲兵,人人皆着一身铠甲,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进了公堂。 “督军大人,你这是何意?”陈康平假装不明白,“本官正在审案,若有什么事,你可在内堂稍等片刻,来人哪,请督军大人……” “不必了。”何武摆摆手,“我来不是跟你喝茶聊天的,我听说又有人在这里污蔑朝廷命官,所以过来瞧瞧。” 说罢这话,他的目光落到了段南山身上,“这不是那次状告尚书大人被关押起来的人犯吗?陈太守怎么把他给放了出来?可千万要小心这人反咬你一口,这种刁民,嘴上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好,说不定暗地里受了谁的指使呢。” 陈康平暗暗翻了个白眼,受谁的指使?受皇帝的指使!孟庆余这个保护伞都要倒大霉了,你一个狗腿子也敢在这里洋洋得意! 当然,心里吐槽归吐槽,表面上陈康平还是客客气气地让衙役搬了凳子来,“督军大人先坐,是非曲直,待本官问清楚再说,不过你带来的这几个人,还烦请先到一边休息等候。” 陈康平虽然官职比何武这个督军低了一级,可他是文官,却并不受何武这个武官的管辖,是以他的话何武虽然不放在心上,但还是挥挥手让人退到一边去了。 “现在案子是个什么情况,还烦请太守大人说说。”何武在凳子上坐定,他觉着,段南山这夫妇俩真是不要命了,上回对他们实在是太仁慈就,早就该一网打尽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朱县令怀疑,段南山不是段衍之的儿子,是为了段家的家财冒名顶替的。”陈康平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随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本官以为这是无稽之谈,段南山替父翻案,受刑在前,这段家家财被贪墨一事在后,若真是胡乱冒充的,这段南山应该会先告段家家财被贪一事。” “说不定就是他使的苦肉计呢。”何武顺了顺衣领上的红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琳突然冷笑一声,哼,这群人想在言语上钻空子,也得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处才行,“敢问朱大人,你说我相公冒名顶替段衍之的儿子,可有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财令智昏,你相公同你这刁妇,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朱县令十分不屑地回答道。 方琳十分镇静的应对,“我这个您口中的‘刁妇’都知道办案要讲究证据,朱大人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既然你说到证据,本官倒想看看,你能怎么证明段南山是段衍之之子!等你们拿出证据来,再跟本官说这些吧!”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互不认输,辩驳的重点就在于到底谁能拿出证据来! 段南山几次想开口都插不上话,见方琳越说越气愤,那朱县令也脸红脖子粗的,他连忙将自家媳妇拉住,“别跟他说这些废话,我有证据。” 方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睁大眼睛问道:“你真的有证据?刚才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才想起来,再说了……”你哪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啊,段南山在心里暗暗说道。 段南山说的那证据不是旁的东西,正是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是家传之物,应该可以作为证据。”段南山从脖子上解下玉佩,递给陈康平。 朱县令心中紧张,想要凑近去看,却又怕被旁人以为他心虚,只能坐立不安地待在原地。 其实这玉佩到底算不算是家传之物,段南山并不确定,但李叔曾经说过,这东西是他爹留给他的,所以他这么说也不算撒谎,更何况,那些人说他不是段衍之的儿子,不就是看中了死无对证这一点吗?那他说这东西是家传的,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 何武和朱吉士能有什么说法,他们连段衍之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家家传的东西是什么? 不过何武来之前倒也做了一番布置,此刻不仅没有丝毫慌乱,而且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南山,这才道:“太守大人,还真是巧了,我这儿有个人,昔年在段家做过家仆,这东西是不是家传之物,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方琳心里咯噔一声,她可没想到何武竟然还留有后招,顿时有些紧张,段南山倒没有想象中的担忧,反而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别多想,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原先是她去牢里看他时经常说的,曾笑言,“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时听到这话,方琳心里的焦躁与不安逐渐散去,她回望段南山,用眼神告诉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今天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方琳神色坚毅,段南山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冲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示意她不要那么紧张。 那个所谓的人证很快就被带了上来,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整个人显得颓唐不已,他刚被带进来,方琳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看来这人是个酒鬼。 她心底稍稍安定了些,酒鬼说的话,可不一定有人信。 “堂下何人?且报上名来?”陈康平拍了一下惊堂木,扬声问道。 对于这个人证,陈康平的看法和方琳差不多,都觉得一个酒鬼的证词不足以才信,可他并没有方琳那么乐观,毕竟这人是何武带来的,他要是坚持采用这人的证词,那明面上,陈康平也不能跟他死磕,只能将案子往后拖,可要是真往后拖,那就等于给这些人做准备的机会,一时之间,陈康平心里也有些犹豫。 “小人……呃……小人王福。”这人开口先打了一个酒嗝,才慢慢把话说完全,“小人是段家的家仆,伺候过段县令一段时日。” “那你瞧瞧,看认不认识这个东西。”陈康平示意师爷将那玉佩拿到王福面前,让他辨认。 王福在看见那玉佩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忙不迭的将它接过来,握在手中细细把玩,这色泽,这手感,一看就知道这玉佩是个值钱玩意。 他摩挲来摩挲去,似乎已经把这玉佩看成了自己的东西,恨不能立时离开这里,找个当铺将这玩意当了,买几坛好酒喝一喝。 陈康平见他迟迟不言语,心中猜疑,难道这人不是何武找来作伪证的?他真的曾经是段家家仆,而且还认得这东西? 想到这儿,他轻咳了两声,拉回了王福的注意力,这才问道,“王福,本官问你,你可认识这东西?记住,要实话实说。” 似乎是听出了陈康平话语中的威胁之意,王福打了个冷颤,磕磕绊绊地说,“小人……小人一定如实禀告。” 他恋恋不舍的将玉佩还给了师爷,“这玉佩看上去是个好东西,可小人真的从来没见过。” 这个答案虽然不出方琳几人的预料,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着实紧张了一把。 幸好陈康平也不是吃素的,他再度发问,“你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何武微微一笑,看来这场案子该如何判处,已经有了定论,他站起身,“太守大人,看来朱县令猜的没错,财帛令人动心啊,这夫妇二人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还不是把自己搭了进去,要知道,咱们这些当官的可没有他们这些愚民想的那么好糊弄。” 完了。 方琳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就不信,难道他们清清白白的,还真的无处说理去?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这人是醉鬼,说的话不能信时,忽然看到段南山示意她先别说话。 方琳怔愣了一下,都到了这个关头,叫她别说话是什么意思,再不反驳他们两个人都要被关起来了好吗? 不过还没等她回过神,段南山已经开始发问了。 “你没见过这个玉佩?你说你是段家家仆,这个玉佩我爹可是从不离身的,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你今年年岁几何?何时进的段家为奴?在那个院里头伺候?段家二十五年前一共有几口人,你且说说看,要是全说对了,我就信你说的是真的。” 段南山虽说不善言辞,可那要是看对谁,对付这种奸佞小人,压根不用客气。 王福被他咄咄逼人的姿态吓了一大跳,眼神不自觉地就朝何武那边看,期待他能伸把手帮忙。 何武简直要被这个蠢货气死了,他早就查清楚了,这个段南山是从山里头出来的,就算真是段衍之的儿子,估计也什么都不懂,更别说多年前的事情了,随便说两句糊弄一下不就行了。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是在大堂上,也没法子明明白白的跟王福说,只能看着他被那小子问的哑口无言。 陈康平乘胜追击,“王福,段南山问的话,你为什么不答?” “我……”王福再度打了个酒嗝,“他算是老几啊,凭什么问我话!”他找不到应对之法,竟然耍起了无赖来。 “那若是本官问你呢?”陈康平猛地敲响惊堂木,将王福吓得立时又跪了下来。 陈康平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下大定,“本官告诉你,在公堂上作伪证可是要进大牢的!” 这王福其实并不是什么段家家仆,而是青阳县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就靠坑蒙拐骗为生,得了钱就去买酒喝,何武听到朱县令派人送来的消息,想要做什么布置也来不及,只能随手在街上找了这么一个人来,那王福一听说有钱拿,喜滋滋的就一口应下了,万万没想到,钱还没到手,自己就要被关进大牢了。 这些在街边讨生活的市井混子,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之人,他见何武丝毫没有要保他的意思,立刻道,“大人,小人错了,都是小人鬼迷心窍,信了那个人的话,他说我要是在公堂上按他说的做,就给我五百两银子,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信了他的话,求大人一定要从轻发落啊。”他指了指何武,一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 何武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关键时刻,王福会反咬他一口,果然这些贱民都是不能信的。 “太守大人,此人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还敢污蔑于我,本官建议,应该立刻将他打入大牢,从重处置。” 王福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就不干了,连跪也不跪,站起身指着何武道,“大人,你也是个当官的吧,瞅你这模样还是个武官,怎么就说话不认账呢,不是你说让我自称段家家仆,说这人的假冒的吗?可你也没告诉我,这作伪证还是要进大牢的。” 他转而又对陈康平道,“太守大人,小民冤枉啊,我看他人模狗样,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大官,就轻信了他的话。” 外头人的骚乱且不说,就是何武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唆使他人作伪证,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真计较起来,他可没那么多功夫耽误。 方琳也没想到,这么糟糕的局面,竟然被段南山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事情也明朗化了,虽然不知道太守大人会如何处置这伪证之事,但段南山要被放出来这件事应该是妥妥地了。 果不其然,王福被关进了大牢,而段南山和方琳则被判无罪,最重要的是,陈康平还说了,一定会将此案禀报上去,肃清官场不正之风,早日为他们追回财物。 何武知道此时再说什么已经是无力回天,他冲外头轻轻招了招手,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人却不是他之前安排在外头的那几个。   ☆、第122章 归家去 “怎么?督军大人看来很是意外?”陈康平挑挑眉,示意进来的守卫把人带进来,才再度开口道,“你是想找这几个人?朝廷可是早有规定,为将帅者不可擅离职守,你这几位副官我记得是从五品的官职吧,擅离职守可是重罪,虽说同在一地为官,但本官吃朝廷俸禄,可不能徇私枉法,只能叫人把他们先抓起来了。” “你!”何武气极,此时他还不明白究竟为何一向喜欢和稀泥的陈康平有了这么大的胆子,“陈太守!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本官也抓起来?” 陈康平捻了捻胡须,轻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来人哪,何武目无法纪,治下不严,先把他抓起来,待本官奏明圣上,恭请圣裁之后在做决断。” 何武就算是个榆木脑袋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这自古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他们做下的那些事,死十次都不够。 可是谁不怕死,何武当了半辈子官,功名利禄迷了眼,自以为傍上了孟庆余这座大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但是他不想死! 何武晦暗不明的目光一一扫过大堂内的人,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 寒光闪烁,陈康平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何武并没有伤人之意,可是借着大家退避的机会,瞬时从堂中冲了出去。 “快!他要跑!别给他跑了!”陈康平大喊,他心中着急,但奈何自己是个文官,一点忙也帮不上。 此时正跟方琳低声说着话的段南山立刻追了上去,他的脚程是在十数年的山间中练出来的,不比何武这个当督军的差。 县衙就在青阳城的主干道上,这时候又是大白天,人来人往,何武拎着把剑气势汹汹,后边跟着拔足狂奔的段南山,再远些还有从衙门里冲出来的衙役和陈康平带来的守卫。 何武到底是当官太久,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跑了一阵便气力不济,给段南山揪了个正着。 旁人怕他那把剑犹豫着不敢上前,但在山里头跟野兽搏过命的段南山是不怕的,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何武右臂,反手向后一扯,只听得咯噔一声,那右手是明显脱臼了,何武手中的剑也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周围人见他被段南山制服了,这才围上前,将这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督军大人五花大绑,押回了县衙。 青阳县这样的小地方,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个个奔走相告,争前恐后地跟着衙役们往县衙去看热闹。 段南山并没有跟着他们,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头,等到他回到了离县衙最近的那个路口,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那里站着。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到了方琳跟前,“怎么就你一个,大武他们两口子呢?”刚才在公堂上,他自然也看见了站在外边的两人。 “已经晌午了,把俩孩子都丢给二舅母照看也不是个事儿,我叫他们先回去了。”方琳替他理了理刚刚因为跑动和搏斗而弄乱的衣裳,回头瞥了眼不远处涌动的人潮,轻笑道,“咱回家去?” 段南山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回家看儿子去。” 方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大街上呢。” “大街上怎么了?今天在公堂外头的人那么多,估计现在全青阳县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了。” 方琳无法,只得任段南山牵着她的手,小两口并肩往梧桐巷走去。 至于陈康平要怎么处置何武,那不是他们所能置喙的,他们也不关心这个,现如今段南山已然平安无事,小两口儿唯一关注的就是段衍之的冤屈是否能够洗刷,不过既然太守大人已经应下了这件事,而且孟庆余很快就翻不起风浪来,想必还段衍之一个清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青阳县衙到梧桐巷这一路上,方琳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东西,油纸包着的点心、小罐子里装着的一块块饴糖,除了吃的,她还扯了几块布,打算给段南山做两件衣裳,眼瞅着三两个月已经过去,刚来青阳时做的那些夏季衣裳,过一阵儿肯定不能穿了,也得亏了这次旱灾朝廷拨了银子赈济,灾民们也被安抚的很好,否则那会是现在的这副光景。 回到梧桐巷的宅子里,已经是半后晌儿了,方丽正牵着钰哥儿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小家伙儿被他娘抓着胳膊,每走一步都有嘻嘻笑着,看上去很是高兴。 瞧见方琳他们俩进来,方丽笑着抬头道:“你们怎么才回来,那个督军呢?抓起来了吗?” 段南山冲她点了点头,方琳跟着笑道,“他被衙役带回去了,我们跟着过去,想必应该是被关起来了吧。” “活该!这就叫恶有恶报!”发泄完心中的怒气,方丽才听见儿子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小家伙儿正盯着段南山。 “哟,你这手里头提的是什么东西呀?”方丽笑着把儿子抱起来,要不是钰哥儿眼尖,她还没发现段南山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这定睛一看,原来是些零嘴儿,难怪小家伙儿急得慌,她笑着调侃道,“我说你们俩,这好不容易事儿了了,也不知道先回家,还悠哉悠哉地在外头逛街,不知道今年东西特别贵呀。” 方琳从段南山手里拿过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点心,一边拿着逗弄钰哥儿,一边解释道:“什么呀,就是回来路上顺带着捎上的,这不是你姐夫平安无事,心里头高兴,花几个钱权当庆祝一下。” “我姐夫都这么大的人了,能叫你几颗糖给哄了去?”方丽笑着挤兑她,“不过这也说不好,姐夫当年可不就是说你做得饭好,结果后来就把你娶回家了。” 方琳脸上一红,解释道:“点心和糖都是买给如意的,这几天全凭着二舅母帮着照看皓哥儿,我就是想表表心意,可说到底咱们现在日子还算过得去,也没什么特别缺的东西,我就想着买点零嘴儿哄如意开心,现在外头东西卖的贵,二舅母舍不得花钱给她买这些。” 听自己姐姐这么一说,方丽总算是收敛了脸上的调笑之意,“正说呢,我晌午回来还瞧见如意给钰哥儿喂吃食呢,她才多大呀,我这生怕把她吓着不小心伤了钰哥儿,就悄悄在一边看着,没想到这小丫头倒还真懂事了不少,喂饭认认真真不说,喂完还给钰哥儿换了围嘴儿呢,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还说她呢。我像如意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是帮着照顾敏姐儿和你,那会儿你刚学会说话,身子又不好,做什么事都慢慢腾腾的,哪里能想到今天。”方琳回想起妹妹小时候,嘴角漾出丝笑意,“孩子嘛,一不留神就长大了。” “得,不说这个了。”方丽见她提起方敏,眉头一皱,转移话题道,“姐夫好不容易回来,你们赶紧去二舅母那儿看皓哥儿吧,我跟大武出去买菜,咱们今晚上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方琳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听罢这话也只是点头道,“成,今晚咱们姐俩儿下厨,你们都许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吧。” 方丽笑,“我们哪有姐夫那么好的口福,你天天做了给送到嘴边。” 方琳笑骂了她一句,这才跟段南山往沈家二房住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方琳脚步一顿,段南山见她停下,纳闷道:“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方琳听出了孙氏也在这院里,原本是想避开的,可犹豫了一下,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况且又是来看儿子的,有什么好怕她的。 果不其然,孙氏李氏俩妯娌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皓哥儿被李氏抱在怀里,孙氏身子半倾着正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 方琳从一进门就冷着脸,此刻见到这番场景,快步走到李氏近前,生硬地开口道,“二舅母,今天怎么没瞧见如意,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皓哥儿这两孩子一块玩?” “这不是今儿晌午轮到我们家做饭,平安媳妇在厨房里头忙活,如意这丫头给她嫂子打下手帮忙烧火去了。”李氏边站起身边应道。 方琳从她怀里接过儿子,她捏了捏皓哥儿的小手,笑嘻嘻地逗他,“小家伙儿,有没有想娘啊,快看,你爹回家了,往后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站在一旁的孙氏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满脸堆笑招呼道,“南山回来了啊!” 段南山冲她点头,唤了声大舅母,却不料被方琳狠狠瞪了一眼,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琢磨着,自己就叫了下人,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呀,媳妇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方琳与孙氏结怨的事并没有告诉段南山,如同段南山在牢里头伤病那般严重都要瞒着自己一样,她也不想让他干着急。 虽说事儿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方琳也并非那种心只有针眼儿大的人,可偏偏这一回她却记了仇,谁让孙氏中伤段南山,还咒他活不久,对于方琳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让她更不能忍。 其实孙氏心底也委屈,又不是她说段南山不行了,这不都是听别人传的么,说什么段南山得罪了京城里的大官,肯定活不长了,那刚好有人跟她说,要是能把方琳手里的银子弄到手,将来她女婿考中了进士,就不愁没钱疏通了,说不定她也能过上官家太太的日子,这样的话谁能不心动啊,要怪也只能怪那个骗她的人,要不是听了他的话,自己也不至于鬼迷心窍跑到方琳那里闹了一场,结果一文钱都没要到不说,还害得女儿女婿跟自己离心离德。 要不是今天晌午方丽回来说,她姐夫被官府给放了,她哪里会上赶着跑到老二媳妇这儿赔笑脸,给他们看孩子,她等了大半个晌午,都没见人影,正想着丽姐儿是不是骗她呢,结果这个山民竟然真的好端端的回来了。 想到这儿,孙氏打了个冷颤,要是给他知道自己做下的浑事儿,他该不会要杀人吧!   ☆、第123章 为第妾 乍听得孙氏做下的那些事儿,段南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鲜少发火,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泥人性子,“不行,这事我得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算了。”方琳拉住他,“一个屋檐下住着,真要吵闹起来,谁的脸上也不好看,依着大舅母的性子,搞不好又会在外头说一些咱们欺负她这个当长辈的话,咱们家这日子好不容易消停些,就别跟她计较了。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去找她的茬,就是想提醒你,别傻不愣登被人哄弄了去。” “我有那么傻吗?”段南山摸了摸鼻子,见方琳又在瞪他,忙赔笑道,“行啦,你说的我都记着了,快叫我抱抱咱儿子。皓哥儿,这几天没见,想爹了没?” 无论再怎么生气,面对儿子白白嫩嫩的笑脸,段南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笑呵呵的哄着儿子说话。 方琳无奈道,“你且悠着些,这清闲日子没几天了,先前我已经雇了几个人,在青阳附近养着牲畜的村子买了些活物做腊肠,这眼瞅着就要入秋了,咱们就算是不赚钱,也得把冬天的粮食准备好,我都想好了,这回咱也不跟谁合伙,就自家做着卖,反正还有一间铺面空着呢。” 倒不是方琳自私,不愿意再跟着沈家人一起做生意,而是如今沈家大舅有了自己的营生,她又同孙氏之间闹得很不愉快,若是再一起做生意,指不定孙氏还以为自己要抢他们的饭碗呢。至于沈二山他们,借着七夕佳节和中秋灯会攒下了不少银钱,沈平安青出于蓝,沈二山这个当爹的如今还跟着他学做灯笼呢,哪里腾的出手掺和这腊肠的生意。 在这些事上,段南山一向随她的意,并没有反对,“那我到时候也过去帮着做些活计,反正都是些力气活。” 方琳却想的比他多些,之前蕊姐儿就提醒过她,家里的事儿都是她做主,要多站在南山的立场上考虑考虑才是。 一念及此,她忽然想起去城郊的村子收那些活物时,在城外东南五里处倒是见到过一大片树林,树木高矮不一,长得很是茂密,听村中人说时有不少野物出没,南山最喜打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此处。 方琳暗暗将自己这个想法记下,想着等有机会跟南山一起去瞧瞧,再问问他的想法。 晚饭本来说好了姐妹俩一起下厨,奈何还有两个娃娃要照顾,赵大武倒还好,毕竟现在钰哥儿一岁多了,渴了饿了知道喊,可段南山就犯难了,皓哥儿可没怎么给他这个亲爹面子,高兴起来伸手要他抱,不高兴了一巴掌呼过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无奈之下,只得让方丽帮他照看着儿子,他去厨房给媳妇打下手。 虽说这时节菜价居高不下,可方丽两口子还是买了不少,方琳正在案板上咚咚咚地剁肉,段南山听指挥,坐在灶下,一边添柴一边择菜。 两人并没有言语交流,偶尔目光触及到彼此,相视一笑,柴火在灶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燃得愈发旺了起来。 方琳手脚麻利,很快就弄好了四菜一汤,解了围裙洗了手,从方丽手里头接过皓哥儿,笑着道,“那鸡汤还在锅里炖着呢,再一小会儿就好了。” “我知道了。”方丽点点头,“我去扶我婆婆过来,咱们准备吃饭吧。”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方丽疑惑,“难道是我婆婆过来了?不对啊,从我们住的那院子到堂屋还有一段路,她一个人根本过不来。” 门帘被掀开,从外头进来的人那张憔悴的面孔给了她答案。 “小玉?”方琳讶异出声,“你怎么过来了?” 打从将她从督军府救回来之后,小玉一直走不出那件事带给她的阴影,不喜出门也不爱说话,李叔李婶担忧不已,在段家旧宅待了数日,见督军府并没有要寻人的意思,这才说要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好让小玉静养一段时日。 方琳挽留了两次,见他们执意如此,便也没再阻拦。之前她去找李叔问那些嫁妆的事儿,听说小玉心情好了些,只是还是不愿出门,所以见到她才这么意外。 “我……我有事想跟你说。”小玉看上去有些犹豫,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声。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们都在这儿,别害怕,知道吗?”方琳虽然心有疑惑,但仍旧轻声细语,生怕自己大声吓到了她。 “我听说……听说那个畜生被抓起来了,是……是吗?”大抵是想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小玉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 方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武,她点了点头,“小玉,咱们要往前看才是。”她同情小玉的遭遇,却并不认同她厌世的想法,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小玉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她道,“嫂子,我今天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今天我听我爹说那个畜生被抓起来了,我……我在那里见到……见到了你妹妹。” “妹妹?丽姐儿不是在这儿呢吗?”方琳刚说罢这句话,恍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你是说敏姐儿?” 方敏先前害得沈平安瘸了一条腿拒不认错,后来又在水灾为患的时候,偷拿了他们租宅子的银两一走了之,她早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此番听到她的消息一时间怔愣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倒是方丽听得这话,眉头一皱,扯了方琳的胳膊,“管那没良心的丫头作甚,弄出些幺蛾子让人不得安宁,还不如死在外头的好。” 心知方丽说的是气话,方琳叹了口气道,“我也没说要管,可你刚刚没听见小玉的话吗,如今还弄不清她到底为什么会在那里,万一是因为南山的事,我们心里头总归会过意不去。” 方丽一听这话脸色也凝重起来,“应该不会吧,她……她要是拿了银子就往青阳来,到这里要比我们早一两个月,那个时候,姐夫这事那姓何的应该还不知道呢。”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方琳只能问唯一的知情人,“你在督军府见到方敏,她怎么样?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跟李叔说起过?” “我……”小玉抿了抿唇,“我爹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你妹妹她……她在那里过得很好,我听府里的下人唤她姨娘,想来是……是被那姓何的纳为妾室。” 妾室! 这话无异于在方琳耳边炸起一道惊雷! 在庄户人家的眼里,只有那养活不起女儿的人家亦或是自甘堕落的女人才会去给别人做妾,方敏今年才十六,那何武的年纪,足可以做她爹了! 方琳气得浑身颤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紧握着小玉的手,“你跟我说,她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她……”小玉似乎是被方琳这副神情吓到了,哆嗦了一下才应道,“我之前就想跟你们说来着,可是我看她……她好像不怎么乐意离开那个鬼地方,她之前明明看见我了,我……我求她救我,她却假装不认识我,我……”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小玉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是的,她是故意没有告诉方琳他们,方敏在督军府里给何武做妾,那又怎样,她在那里不是过的很快活嘛,还说什么旁人怎样与她无关,自己那般求她,她却置之不理,活该为奴为妾,一辈子都是贱籍!如今南山哥将那畜生送进大牢,自己告知他们方敏的下落,也算是还一份恩情。 段南山是再清楚不过自家媳妇的性子,她这人平日里瞧着性好,实际上却是再护短不过的一个人,方敏即便是伤透了她的心,可她这做姐姐的,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怎能不担忧气愤,“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横竖现在何武已经进了大牢,你要是实在担心,我陪你去督军府看看就是了。” “不必了。”方琳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打小护着的妹妹,竟然会自甘下贱到这种地步,她早就说过,方敏她要选什么样的路,后果都得由她自己承担,段南山为父翻案一事在青阳县闹得沸沸扬扬,她就不信方敏不知道,既然她没有想过要找自己,那自己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方丽闻言亦叹了口气,她同方敏的感情并不如方琳那般深,倒不是有什么间隙,只是性子不合罢了,虽说这事让人诧异,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依方敏那不管不顾自私自利的性子,只管自己过得舒坦安心才不会在乎别人对于她为人妾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小玉,谢谢你来跟我们说这些,往后你也别多想,来年说上一门亲事,把日子过好就是了。”方丽随口劝了两句,小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她不是没有看见,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小玉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种人,还说什么亲事呢,话我说完了,这就走了,你们不用送。” 段南山本想送她,实在又放心不下方琳,冲赵大武道,“只怕小玉是一个人来的,你跟丽姐儿出去送送她。” 待到方丽两口子出了门,段南山才缓缓开口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亲妹妹,你现在不去看看她,我只怕你将来会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方琳反问道,“是因为我这人心软吗?心软也架不住她这样一刀又一刀的往上划,是我叫她任性妄为毁了平安吗?是我叫她偷了银子一走了之吗?是我叫她甘为人妾轻贱自己吗?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做人不能这样,没有谁会无休止的原谅一个人犯下的错误,她要受着,我也要受着。” 段南山见她如此固执,替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温言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原谅就不原谅,不后悔就不后悔,儿子正看你呢,你再哭,他也要跟着哭了,我一个人可哄不过来两个。” 方琳听得这话,终于是露出个笑脸来,自己伸手抹了把泪,“我就是心里头有些难受,行了,你去扶大武他娘过来,我把桌上的菜热热,咱们说好的要庆祝庆祝,也不能因为这事儿给耽搁了。” 是夜,女人们在屋子里说着闲话,赵大武和段南山坐在院里喝酒,“现在想来,还是山里头的日子好,每天打打猎,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在无忧心之事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也不能光顾着自己,老话不是讲嘛,老婆孩子热炕头,咱们有媳妇有儿子,家里头有了牵挂,哪一天是无忧无虑的。”赵大武喝了口酒,“我瞧大姐今天的话是认真的,以前总觉得她太包容方敏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也能当断则断。” “她一直都这样。”段南山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笑声,轻轻勾起嘴角,“看着好说话,其实最有原则不过。” 夜色渐渐深了,屋里的人散了,屋外头的人也踉跄着脚步回了房,方琳见他脸色泛红,明显酒醉微醺,忙用汗巾沾了水给他擦脸。 段南山脸上滚烫的温度灼人一般,方琳有些着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我去给你熬醒酒汤。”说罢转身就要往厨房去。 不料却被男人紧紧地抓住手,紧接着,段南山的另一只胳膊圈住了她的腰,两人挨得极近,方琳似乎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他被关在牢里这么多时日,她在外头忙于奔波,静静相拥的时候几乎没有。 方琳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羞窘,想推开段南山,还没等她动作,男人的身子忽然覆了下来,将她紧紧搂住怀中,毫不客气地吻住了她的唇,她似乎尝到酒的味道,忽然觉得脑袋晕晕乎乎,整个人飘飘然了。   ☆、第12小4章 小日子 难得亲近一番,两人早上醒来之后又是一番温存才起床洗漱。 屋外阳光明媚,段南山闲来无事,将闲置在库房中的弓箭翻了出来重新修整了一番,方琳做完早饭,抱着刚刚睡醒的皓哥儿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不由得又想起来自己之前的那个想法,她笑着道,“等到你爹这事了了,你要是想回山里头,咱们就回去。” 没想到段南山竟然摇了摇头,他虽然喜欢山中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也并不排斥山下的日子,反正只要跟媳妇儿子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方琳见他摇头,心里颇觉意外,不由问道,“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在山下的日子会好些。”段南山放下手里的东西,握住皓哥儿的小手摇了摇,眉目之间透着丝笑意,“山里头生活到底不方便,皓哥儿如今还这么小,我舍不得叫他去受那种苦,再说经了这么些事儿,我也算是明白了,这人到底还是要在人多的地方住着,要是有个什么事也好搭把手,说到这儿,我还没谢过丽姐儿呢,这些天也多亏了她。” 方琳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时间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城东南角的院子里头早已忙忙碌碌,大多是方琳从外头雇来的人。 原先在白河镇卖腊肠的时候,也有那来往于青阳县白河镇之间的客商,是以青阳城里的人对腊肠这事物亦有听闻,但大多也都只是听闻其名,未见真貌。 倒是孙氏,早就尝过这腊肠的甜头,这回又腆着脸跑过来说是要一起合伙。 方琳听得是一阵冷笑,也难为大舅母能舍得下脸面,但她早就定了主意,又如何会让孙氏得逞,一句现在不缺钱也不缺人就打发了她。 原先置下的那几个铺面,一个给了赵大武,一个用来做腊肠,还有一个前一阵儿租了出去,余下这一个,已经挂上了招牌,不日就要开张。 “为什么要囤这么多腊肠,早早开张不是就能早点赚钱吗?”方丽有些不解。 方琳无奈,倒不是她故意拖拖拉拉,而是今年受了灾,这四里八乡的活物都有限的很,要不是如今灾情过去了,能从别处收到不少牲畜,这店能不能赶在年前开张还尚未可知呢。 她轻声细语解释了几句,见方丽明白过来,随即又开始钉木牌。这木牌是赵大武用打家具剩下的边角料做的,上头刻着价钱,若是到时候客人多,也不怕招呼不过来问价的。 与先前同沈大山他们合伙不同,方琳这一回,并没有打算做熟食,毕竟有孩子要照顾,她可不想将所有的时间耗在铺子里。 孙氏虽说得罪了她,可这并不关沈大山的事,她私下里找过这个老好人舅舅,跟他言明,若是想继续做有腊肠的吃食,等到自己铺子开张,可以在她这里进货。在商言商,到时候,任谁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就在小两口的铺子开张的那一日,太守大人派了人来,说是上头有了诏令下来,着人押解何武上京,段衍之的案子亦已查明,怕是过几日改判的消息就会传来,至于段家被贪墨的那些财物,能寻得到踪迹的,原物奉还,寻不到踪迹的,便从孟庆余被查抄的家产中折价给付。 方琳闻言一愣,冲段南山笑道,“要说还真是托你的福,我这辈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成为有钱人,这感觉怎么跟做梦似的,好像咱们为吃一碗麻食说浪费了白面的事儿还跟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段南山想起两人在山上的日子,也不由一笑,“往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是我想吃吗?还不是惦记着你打猎干活辛苦,我那是做给你吃的。”方琳嗔笑了一句,“外头还忙活着呢,我出去看看,你且招呼招呼这位差大哥。” 那差役年岁并不大,见夫妇两人感情如此之好,自觉待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忙对段南山道,“那……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衙役兄弟,请留步。”段南山似乎有话要问,听见方琳在外头招呼客人的声音,这才开口道,“我有个事儿想向你打听打听,不知道小兄弟你知不知晓?” “您是石先生的亲戚,跟咱们也算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别看我就是个传话跑腿的,消息灵通着呢。”小衙役是个机灵人,段南山这事儿在青阳城闹得沸沸扬扬,旁人不知里头内情,只当太守大人英明,愿意替他为父翻案,可衙门里头的人哪个不知道,太守大人起初根本不愿意沾这事儿,要不是段南山身后是有贵人相助,现在是什么情形还说不准呢,不过人家命好,他这会儿套套近乎,说不定也能攀上什么贵人呢。 段南山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是想问问,那何武要被押解到京城里,跟孟庆余一起受刑,那他的家眷呢?官府是怎么处置的?” 小衙役奇怪地看了眼段南山,不是吧?听说这人同他夫人感情极好,怎么会问起何督军的家眷,整个青阳城,谁不知道何督军风流成性,府里头没别的家眷,全是清一色的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情。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听在太守大人跟前伺候笔墨的东林说,何督军府里头那些过了明路的妻妾,都要流放三千里,其他丫鬟侍姬,不是被卖到窑子里,就是继续去服侍人,入了贱籍,那可就是一辈子的命。” 段南山从袖口中掏出一贯银钱,“小兄弟,多谢你告知我此事,只是万望你莫要对旁人提及,尤其是我夫人,她若要问起何督军的家眷,你推说不知罢了。” 小衙役这回总算了悟,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姓段的肯定跟何督军的家眷有一腿,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怕他夫人知道,“哈哈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段大哥你尽管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你问起过督军府女眷的事情的。” 段南山觉得那衙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多想,问起此事也只是想知道,方敏能不能留得一条命在,虽然当初方琳说得信誓旦旦,但他总怕有一天她会后悔。现如今知道方敏不会死,他也就放心了,若有朝一日方琳真的后悔了,他也能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心安。 其实这件事要瞒也瞒不住,谁让石磊就在衙门里头呢,他是不知道方敏成为何武妾室这件事的,在发配流放的名单上瞧见的时候也只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并没有在意,可直到去大牢里头巡视,却发现其中一个女子的面孔很是熟悉,重新翻看卷宗才发现上头记载着,方氏名敏,时年十六岁,天启五年四月,入何家为妾,有官府印信文书为凭。何武犯案,罪当问斩,已呈上御批,一众家眷,流放幽州。 石磊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将此事说给方琳知道,他想着,到底是亲妹妹,哪怕是不能救她,去见一面也好,幽州在大安朝最北边,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这一去,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亦未可知。 孰料方琳表现的却很平静,“石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事,我就不去看她了,想必她应该也不愿意见到我,流放也好,她这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随心所欲惯了,该磨一磨性子,自己走的路,总不能永远叫别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方琳这话句句在理,更何况沈平安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心里也知道的清楚,如今蕊姐儿和沈平安日子顺遂,他也不愿有人破坏妹妹的幸福。 想到这些,石磊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她们五日后就要被押送前往幽州,你若是在这之前想去看看她,到衙门来找我说一声就行。”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方琳那一天在店里忙里忙外,丝毫没有去衙门的打算,倒是方丽悄悄去了一回。 “别看了,大姐她没来。”方丽见方敏一个劲儿的往她身后瞅,没好气的说道。 在牢里头待了这么些天,方敏浑身脏兮兮的,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昂,她低声道,“果然是对我失望了吗?连来看我最后一眼都不愿意?” “还最后一眼,你说说,你做的那都是什么事,当初叫你嫁给平安你不愿意,口口声声说姐不替你考虑,那你呢,发水灾竟然能偷了我们租房子的银子跑了,要不是姐姐姐夫跟我们手里头还有点积蓄,只怕也跟那些在逃难中饿死的灾民一样了。你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给自己考虑,就嫁了这么一个有十八房小妾的混蛋贪官,现在倒好,人家犯了王法,你也得跟着遭殃,流放三千里,少说也得走上大半年才能走到地方吧,你二姐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这里头有十两银子,你且拿着,路上打点打点,也能好过些。”方丽给她银钱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叫她断了方琳会救她的念想。 方敏并没有接那银子,呢喃道,“大姐呢,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叫她来!叫她来!” 方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压根没有搭理她,放下手中那十两银子就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方丽谁也没有提起过,直到过年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喝酒,她喝醉了说胡话,方琳才知晓的。 那时候外头正飘着雪,屋里头炭火烧得很旺,方丽醉的一塌糊涂,还在那愤愤不平地骂着方敏白眼狼,赵大武一边按着她的胳膊让她别乱动,一边低声安慰她。 段南山将抱着儿子的媳妇圈进怀里,只见方琳嘴角隐隐挂着丝笑意,她没喝多少酒,方丽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最终却也只说了一句,“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管她作甚。” 大抵就是在这时候,段南山突然明白了,他媳妇从来都只有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上,比如他,比如他儿子,所以就像她说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管她作甚,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番第125章 番外之生辰 皓哥儿稍大一些以后,粘他娘粘的紧,整日里跟在方琳屁股后面,就连晚上睡觉也要她抱。 虽说方琳不是那娇惯孩子的人,但也架不住皓哥儿一边摇晃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撒娇,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谁让她这做娘的容易心软呢。 她一松口,儿子倒是满足了,段南山心里头可就有点不是滋味,晚上媳妇抱儿子去了,他可就没人抱了,大冬天这怀里头空落落的,睡不着。 屋外头的雪落了厚厚一层,屋里头暖意融融,方琳坐在炭盆边给段南山缝衣裳,见皓哥儿凑到近处去烤火,忙将他扯开,笑骂了一句,“你个小冒失鬼,当心烫着。” “烫……不怕……”皓哥儿如今已经四岁了,话说的挺利索,爬到方琳膝盖上呵呵笑,“娘,衣裳好看。” “好看啊?这是给你爹做的,等娘空了再给你做。”方琳搁下手里的活,把儿子抱到一边,“去里间玩你小姨丈给你做的小木马,等会儿你爹回来了咱们就吃饭。” 皓哥儿倒也听话,蹬蹬蹬地迈着小步子就往里头去了,方琳顺手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朝屋外探了探头,雪还在下,也不知道南山他在没在回来的路上。 如今腊肠生意早就做到了越州城,方琳雇了不少信得过的人,平日里也只有月底查账册的时候忙一些,平日里倒也空闲,段南山就不同了,朝廷归还了段家一大笔银钱和古董珠宝字画,可有些东西却是找不回来的,最后还是方琳同陈康平说,那些东西虽然值钱,却也都是死物,想要用他们换城东南五里的一片老树林。 那老树林荒着也是荒着,用它去抵那价值万两的白银,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陈康平办案有功,擢升到京城做了从三品的御史,临走前允了这件事。 于是那荒林就成了段南山常去之处,里面最常见的就是兔子山鸡之类的野物,后来方琳为着做腊肠方便,亦买了不少活物在里头放养。 这回段南山冒着风雪出去,完全是因为方琳随口提了句,天太冷,要是炖上一锅野兔肉,一家人围着火炉吃吃喝喝挺热闹。 眼瞅着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天色也暗了下来,段南山还未回来,方琳心里头忍不住有些气恼,自言自语道,“也没看是什么时辰了,平白的让人担心,吃个兔肉什么时候不行,雪这么大,也不怕冻着了自己。”虽然句句都是埋怨之语,可任谁都能听出那话中的关切之意。 而此时的段南山,倒不是没在家,而是在方丽的院子里。 段衍之的案子查了个清楚明白,这梧桐巷的宅子自然也归到段南山名下,沈家两房住了数月便自置房屋搬了出去,偌大的宅子,段南山一家三口住着未免太过于冷清,于是便好说歹说,劝了方丽一家留了下来。 “钰哥儿,快去看看皓哥儿他爹弄好了没?”方丽冲屋外头正在堆雪人的儿子喊了声。 赵钰穿着件大毛衣裳,站在雪地里也不觉得冷,闻言仰起头,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我都闻见香味啦,肯定是好了,我现在去看看。” 厨房里肉香四溢,烧火、蒸煮、撒调料全都是段南山一个人,只见他动作飞快,却不慌不忙,赵钰趴在门框上,抿了抿嘴,朗声道,“姨丈姨丈,香!” 段南山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会儿你去叫你姨母过来,咱们给她个惊喜好不好?” 毕竟年岁还小,钰哥儿并不能准确理解惊喜的意思,但却知道是件让人开心的事,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还给姨母堆了个雪人呢,白白胖胖可好看了。”说罢这话,他指了指窗外头。 兔肉已经下了锅,只等着熟了便能吃,段南山闻言走到窗边,掀起窗户往外看,一眼就瞧见了伫立在外头四不像的大雪球。 他给灶下添了把火,确保能烧到兔肉焖熟,这才对钰哥儿道,“你去你爹那儿借把铲子来,姨丈跟你一起堆雪人。” 山里头天气冷,往往山下的雪化了,山上还厚厚一层,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为生计发愁,但也有几次,因为猎到了可以吃一个月的食物,不用再外出打猎,段南山就同李叔家的几个孩子堆雪人玩。 红鼻子,黑眼睛,再插上一根枯树枝,倒也像模像样的,钰哥儿拍手称赞,方丽在里头喊,“姐夫,我看锅里的肉差不多了,要不先在去把姐和皓哥儿叫过来吧。” 段南山抖了抖钰哥儿身上的雪花,将他抱到屋里头,叮嘱道,“你去叫你姨母,路上小心些,别滑到了,知道吗?” 钰哥儿笑着挺了挺胸,一副包在我身上绝对没问题的模样。 方琳看到赵钰着实吃了一惊,“钰哥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外头正下着雪呢,也不怕冻着,快进来,在姨母这儿烤烤火。” 赵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姨母,我娘请你和皓哥儿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怎么念了两天书,跟你小表舅一样,学成了个小大人。”方琳调侃了他一句,钰哥儿是个没定性的,起初见着南山打猎非要跟着学,三五天下来吃不了那苦,后来又跟着沈耀祖念了几天书,三字经倒也能背下一大半,可又推说太闷了,方丽倒也没那望子成龙的心思,说是孩子小,随他去。倒是方琳,偶尔拿这个打趣钰哥儿,看他那跳脚的可爱小模样。 可没成想小家伙儿这次竟然没生气,反而催促她,“姨母姨母,你快些走啊,我娘还等着呢。”快点去就能吃到香喷喷的兔肉啦,想到那一大锅肉,钰哥儿咽了咽口水。 方琳心中好奇,搁下手中的活计,笑道,“那你等着,我叫你表弟出来。” 在里间玩耍的皓哥儿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声音,迈着小短腿正往外走呢,方琳见状将他抱了起来,另一只手牵住赵钰,“走吧。” 大抵是肉香味太浓,方琳刚一进院子就闻见了,她笑着道,“莫不是你娘做了好吃的叫我来尝,有了好东西想着我,也不枉姨母这么疼你。” “才不是我娘做的呢。”赵钰撇撇嘴,娘亲肚子里有了小妹妹,见不得荤腥之物,他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肉了。 方琳闻言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向厨房看去,果不其然,那漫天飞雪的屋檐下,高大俊朗的男人眉眼含笑,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怎么……”方琳心里有些暖,又觉得有些怪异,抱着儿子边往他身边走边道:“不是说在咱们院子里做吗?丽姐儿有了身孕,闻不得这些。” 段南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伸手从她怀里接过皓哥儿,“你忘了,今儿是你的生辰,饭菜都备好了,去屋里头吧。”说罢还怕她担心,解释了两句,“我问过丽姐儿,她如今害喜的情形没那么严重了,今天的菜都做的清淡,还特意给她备了酸笋子。” 方琳几乎从未过过生辰,在庄户人家,除非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基本上没有出嫁的女人在夫家过生辰,再者,这几年她日子过得舒坦,根本没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这回段南山弄得这一出,着实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 屋子里的桌上摆满了菜,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家常菜,可样样都是方琳爱吃的,桌子最正中还摆着个小火炉,上头架着个锅,里头是一家炖熟了的兔肉,正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成亲数载,段南山依旧对她爱护如昔,方琳眼角微酸,笑了笑道,“你这莫不是在提醒我又老了一岁?” “老多少岁也不怕,不是有句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我觉得说的挺好。”段南山完全没有说情话的自觉,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给她夹菜,“尝尝吧,今天的菜全是我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怎么会不合口味,他们朝夕相对,几乎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方琳却未多说什么,只是慎重点头道,“好。”他的心意,她记在心上,如珠如宝,爱之惜之。 屋外的雪仍旧纷纷扬扬,屋里头欢声笑语不断,院外头的红鼻子黑眼睛的雪人弯着嘴角,似乎满目都是温柔。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