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成女配的女儿 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明语穿越了,穿成书中女配的女儿,还是一枚落到男配手中的棋子。男配恨极女配,扬言誓要将自己所受过的苦全部让她尝一遍。   当她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曾无数次的诅咒这个男人一定要和书中一样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后来,她懵然地生了一个又一个。   ????   说好的不能人道断子绝孙呢?   一句话简介:这一个甜文。   1, 本文1V1,女穿越。   2, 架空,勿扒。   3, 写文看文都是图一乐,不喜勿喷,请悄悄地离开,不要留下只言片语。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明语,季元欻   作品简评:   现代女明语无意中穿成一本书中女配的女儿,爹不祥母早亡,她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寄居在武安侯府,与武安侯季元欻展开一系列的纠缠。随着女主身世的揭开,两人从开始的相互猜忌到和平相处,再到结成夫妇,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最终成为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本文情节曲折跌宕起伏,狗血又不失真实,于细微之中展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尤其是女主的成长历程,描写得十分饱满细腻。父女之情、夫妻之情、祖孙之情,随着故事的层层深入越发的刻画鲜明,令人读来感同身受沉醉其中。 =============== 第1章 相遇   明语死了,淹死的。   后来,她又活了,饿醒的。   似梦非梦间但见山林叠翠层障巍峨,山庵隐隐在竹林之中,林中虫鸟齐鸣香火袅袅并不昌盛,青布淄衣的比丘尼往来穿梭,或唤师叔师父或称师姐师妹。   她似乎是其中的一个少女,又不完全是她。浮光剪影帧帧掠过,她才发现自己竟看完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迷迷糊糊的将醒之际,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人语:“这姑娘幸好命大,否则侯爷回府定会责罚你我。”   另一人嗤笑:“荔儿妹妹怕是会错了侯爷的意,明日侯爷回府见这女子还活着,怕是才会真的责罚你我。”   明语心想着,这两人话里的意思全然相反,左不过都是怕被那什么侯爷责罚。然而听她们话中之意,怕是那侯爷是盼着自己死的。   “你君家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如今我便一一让你尝个遍。如若君临渊泉下有知,定能看到今后的种种。他日你们祖孙黄泉相见,切莫忘替我向他代个好。”   这话是那什么侯爷说的,冰冷无情讥诮阴冷。   如此看来,那侯爷必是要自己的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还未好好折辱自己以雪心中之恨,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痛快死去。   饥饿的感觉在腹中翻搅着,胃壁在极速收缩中扭曲。痉挛带来的痛苦让她不由得弓起身体,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姑娘,你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一张放大的圆脸出现在视线之中。她茫然地眨着眼,那圆脸的丫头“嗵嗵”地往外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喊,“荔儿姐姐,姑娘醒了。”   明语看着桌上那碗粥时艰难地下床,粥是加了糙米的,喝在口中有些划嗓子。许是时间放得有些久,只余温温的热气。   一扭头,正对着简陋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她现在的长相,灰暗的光线依然遮不住的毓秀迤逦之貌。年纪很小,脸上的肌肤像玉般莹白,白中透着不正常的虚弱。如此芙蓉春色不可比的容貌,在这暮气沉沉的屋子里皎如皓月。   “荔儿姐姐,你快点,姑娘真的醒了。”   圆脸丫头率先进门,看到坐在桌前的明语还有空了的粥碗,高兴地对后面进来的荔儿道:“荔儿姐姐,我没骗你吧,姑娘真的醒了,都起来吃饭了。”   比起圆脸丫头,荔儿明显是个有体面的,长相也颇为清丽。她也看到那空了的粥碗,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什么原由,侯爷不在府中,若是这姑娘绝食而亡,便是她这个大丫头的失职。倘若侯爷真的想要这姑娘的命,那也不是她一个下人敢随意揣测的。   “姑娘想开了就好。”   明语想不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她虽是年轻横死却无未了之事。活着的时候她享受每一天,死前也未曾向老天借个一百年,怎么就穿越了呢?   不仅是穿越,而且是穿书。   荔儿见她没有再寻死的意思,带着圆脸丫头离开了。   外面的积雪晃得人眼睛生疼,寒气更是从屋子的各个缝隙中钻出来。这间屋子不大,简陋的几块木板拼成的小床,上面挂着泛黄的幔帐。老旧的衣柜花漆斑驳,散发出腐木的气息。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破院子,居然是在武安侯府内。   是的,武安侯府。   武安侯季元欻,一本女主重生文中的男配。   而她,是书中女配的女儿。   季元欻恨她的外祖父,恨她的生母,是他们给了他阴暗的时光。在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他尝尽饥寒交迫和羞辱欺凌的滋味。   如今,她的外祖父和生母都已亡故,她成了他唯一复仇的对象。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姑娘,姑娘…”   圆脸丫头从外面窜进来,看到她闭着眼睛惊呼起来。待她慢慢掀开眼皮时,对方夸张地拍着心口喘着气。   “姑娘,你可不要再吓人,你要是出事了荔儿姐姐就会被侯爷责罚的。”   “我饿了,你能再给我拿些吃的吗?”   那碗粥不管饱不耐饥,根本不抵用。   圆脸丫头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粗粗的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脸的苦大仇深。“那不行,燕总管交待过,一天只给姑娘一碗粥,荔儿姐姐也不敢多给。”   “我要是吃不饱,或许会饿死。我要是饿死了,你那荔儿姐姐一样会被侯爷责罚。不若你悄悄弄些吃的给我,我不告诉别人。”   好死不如赖活,虽然穿越的时间不好身份不好,但总归是老天多给的一辈子,她还是愿意好好珍惜,好好的活下去。   要想活,就得吃。   连吃都吃不饱,就算是活着那也是苟延残喘。那样的人生不是明语想要的,她一向信奉即时行乐的原则,压根不想憋憋屈屈地苟且。   圆脸丫头显然很尊敬那个叫荔儿的丫头,粗眉皱得越发的紧像两条扭在一起的虫子。扭结了老半天,她支支吾吾起来。   “灶下每天晚上都会留一些饭菜,门也不会锁,你要是想吃自己去吃好了,只一点你自己小心别被人发现,就算被人发现也不许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好。”   明语朝她一笑,释放自己的善意。   圆脸丫头猛然瞪大着眼,两颊飞起红云。暗道怪不得兰桂姐姐总看这位姑娘不顺眼,却原来生得如此之好,把府中最好看的兰桂姐姐都比了下去。   “那你小心点,切记戌时过后才能去。”   明语点头,又冲她微笑。   她捂着脸离开后,明语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到入夜,再没有人来过。估摸差不多到圆脸丫头说的那个时辰,明语哆哆嗦嗦的起身。她的身上穿的还是淄衣,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   记忆中,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   厨房不难找,但也不是很好找。幸好这个时辰大多的下人都已歇下,她跌跌撞撞终于摸到厨房的位置。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果然如圆脸丫头说的一样没有锁门。   温热的饭菜散发出阵阵的香气,她循着香气摸到灶台边揭开锅盖。肉菜混着米饭的味道瞬间盈满鼻腔。   突然,一道冷冽的气息袭来,她浑身的毛孔不由得张起。   蓦地,屋内大亮。   “啊!”   她尖叫一声,很快捂住嘴。   “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   她僵着脖子慢慢回头,待看到灶台旁边的高瘦男子时长松一口气。男子一身深色劲装,这么冷的天袖子还卷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我…我饿了,想找点吃的。”   季元欻危险地眯起眼,她居然不怕他?   明语的记忆中没有这个男人,也自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什么侯爷。他说那句话时,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然而,当她的手伸向锅中的饭菜时,她猛然想起他的身份。能让厨房夜夜留饭不锁门的人,能夜里摸到厨房找吃的人,除了武安侯季元欻还有谁?   季元欻被君家收留的那段日子里,因为吃不饱而常常夜里溜进厨房找吃的。没想到他如今贵为侯爷,这个习惯却是不改。   他的长相自然是极出众的,朗月寒星清疏冷峻。似宝剑藏锋不露峥嵘,萧杀的气势藏在清俊的外表之下隐而不发,如同修罗着佛衣煞神披袈裟,瞧着矛盾至极偏生又好看得紧。   认,还是不认,这是个问题。   心思急转间,明语已经有了计较。   “你是不是也饿得睡不着过来找吃的?你放心,我吃得很少,其它的都给你。”   她快速拿取个碗拨了一碗饭菜,缩到炉膛的后面的埋头吃起来。   季元欻凌厉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真的没有认出自己,这是将他当成府中的下人了。怪不得命大没死,原来是个奸滑的还知道来厨房偷吃食。   明语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定要来上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当年在君家还不是夜夜光顾君家的灶房,如今不过是反过来而已。   她吃的快,吃完后把碗筷都洗了归位。   临出门之时,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赶紧吃吧,要是有人来了就吃不成了。”   他看着与那张与君湘湘相似的面孔,眉心涌上一丝厌恶。他清楚得记得,那张相似的脸上,曾经是多么的傲慢,像俯视蝼蚁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脚踢翻他手中的粥碗。   那碗被君湘湘踢翻的粥,是他一天的吃食。   “站住!”   明语将迈出去的脚生生收回来,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如果他愿意装傻默认自己不认识他,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他这一开口,她的心都凉了。   “你还有事?”   “这些饭菜不合我的胃口,你替我煮些粥。你要是做得好,今日之事我自会替你保密,否则我便把你送到燕管家那里,由他处置。”   明语凉了的心缓过来,装出惶恐的样子。   “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替你煮粥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私藏啊,么么哒~~ 第2章 秘密   明语表现出生怕他举报自己的样子,一边讨好地冲着他笑,一边摸到米缸淘米下锅。她的笑容晃了季元欻的眼,他厌恶在别过脸。   君临渊,君湘湘,你们看到了吗?你们不是自恃高高在上不愿与罪臣之家为伍吗?你们不是生恐被圣上怪罪失了富贵吗?   真该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外孙女女儿正像一个下人似的给人煮粥,那碗被打翻的粥,便让她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米在陶罐里煮着,明语又泡了一些香菇,还切了一点白菜,再切了一块腊肉剁成丁。等到米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她揭开陶罐用舀子搅了几下,把香菇白菜还有腊肉丁倒进去。   很快要命的香气散发出来,这样的粥要是多熬一会才会更好吃。然而她不想和这个男人呆得太久,对方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都快把她冻死了。   眼看着粥有些浓稠后她便熄了火。   季元欻大马金刀地坐着,等着她盛粥摆筷子。   原先只是想折辱她,不想粥的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早些年食不果腹三餐不继毁坏了他的肠胃,现在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日子一长他患上了厌食之症。   最近他的厌食之症越发的厉害,明明肚子饿得不行依旧不想吃东西。许是年幼饥饿时曾偷偷溜进侯府的厨房找吃的,他记得那时候侯府的剩饭剩菜都是极美味的。不知从何时起,他时常饿到睡不着时便往厨房跑。虽然最后还是没吃什么东西,但好歹还能吃进去一些。   这一切,都是拜君临渊所赐。   明语以为他只是想折磨她,并不会真吃。当他慢慢拿起筷子时,她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   等他吃完,她默默地洗碗收拾。   “明日继续。”   她心一惊,装出欢喜的样子,“好啊,明天我还会来。你吃了我煮的粥,一定要说话算话不许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季元欻凉凉的眼神看着她,冷冷地“嗯”一声。   这声“嗯”字像免死牌一样令明语心生雀跃,虽然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从他这个字的意思来看,短时间内他还不会想弄死她。   “谢谢你,那个相逢就是缘…我叫明语,请问你怎么称呼?”   “燕回。”   男人好听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腼腆一笑羞涩地离开厨房。回到原来的屋子立马把门关上,靠在门上顺气。   心突突地跳着,手按在那里。   果然是他,季元欻,字燕回。   季无欻回府,府里的下人们都忙活起来。心思活泛的丫头们除去臃肿的冬袄换上春裳,现出苗条的身段来,也不管外面的雪还未消融。   明语是被人吵醒的,许是昨天心弦微松她睡得还算沉实。懵懵然然睁开眼,那惺忪的娇态刺痛了兰桂的眼。明明是青灰色的里衣,却愣是让她穿出华贵的感觉。   “看姑娘这气色哪里是个要死的人,荔儿妹妹你就是心善怕是被她骗了。”   兰桂一早起来就听说侯爷回府,欢喜之余换上春装好生拾掇一番。不想侯爷的面都没见到,便被燕总管给堵了回来。又冷又气之余,便想到这么个撒火的地方,路上碰到荔儿。   “昨儿个姑娘喝了粥又睡了一觉,这才缓过来。”   “哼,都说出家人实诚,依我看姑娘怕是比你我还要精明呢。”   侯爷一回来就不寻死了,打量着谁不知道那些小心思。也难怪这出家人都动了凡心,实在是他们侯爷位高权重又生就一副潘安相貌。莫说是府里的丫头,便是世家的贵女们哪个不是明里暗底打听侯爷的行踪。   明语无所谓地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去,再瞧见叫兰桂的丫头一身的打扮,隐约知道了对方的心思。可惜这些花朵似的姑娘芳心错付,到头来终将是一场空。   原因无他,只因季元欻终生都不会娶妻,连通房也不会有。   有人说他幼年受女主接济,一颗心里全是女主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明语知道这根本不是主要的原因。以他的狠辣手段真想和女主在一起,哪怕对方已经嫁人生子他也会把人抢过来。   然而他没有。   他喜不喜欢女主明语不知道,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这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除了先帝便是原主的外祖父。   那两人都已死,世间再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为什么他会如此恨她的外祖父恨她的生母,都是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当年他的父亲季准死在边关后被人举报通敌卖国,皇帝亲自下旨抄家流放。   帝王心术,雷霆雨露皆是为江山社稷。   一个通敌卖国的将军后人,皇帝虽未下旨诛族却也不能容他们活着。流放路上季家子孙相继病死,唯在他活了下来。   他原是一个没被家族记名的庶子,算不上真正的季家人。君临渊念在与季家的交情上,冒死把他藏在自己的府中。   皇帝不想落一个赶尽杀绝的名声,怕寒了满朝文武的心。所以季元欻被允许活着,却不被允许再有后代。那碗药是君临渊亲自看着他喝下去的,他怎能不恨。   兰桂摆了半天的谱,见明语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顿时越发的窝火。她恨恨盯着明语的脸,恨不得在那花儿一般粉嫩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荔儿妹妹,咱们做下人的时刻得记着替主子分忧。侯爷已经回府了,要是看到姑娘气色这么好,怕是你我都要吃挂落。反正饿个一天两天也死不了人,今儿个就让她饿着吧。”   明语一听,眼底这才有了神。   对方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哆嗦,她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这个兰桂,是女主君涴涴送给季元欻的。自打她住进侯府,印象这个兰桂便无时不刻想磋磨自己。对方怕是想弄死自己,好向旧主子邀功。   兰桂开的口,荔儿也不敢说什么。虽说两人都是府里的大丫头,荔儿的身份却是比不上兰桂。同情地看看明语,什么都没有说。   她们一走,圆脸丫头悄悄溜进来。   “你昨天晚上去了吗?”   明语点头。   圆脸丫头一拍胸口,“那就好,要不然今天你再饿上一天,只怕真的活不成了。”   “谢谢你。”   她真诚地道谢,圆脸丫头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厨房每天都会留饭菜,有没有人吃管事妈妈都不会声张,更不会管是谁吃的。   “不…不客气的。你好好养着吧,侯爷回来了,大家都忙着。兰桂姐姐不让你吃饭,今天就不会有人送饭过来了。你熬到晚上,再去吃一点。今天府上有客,怕是夜里会有席面,你晚点去。”   圆脸丫头口中的客,正是楚夜舟和君涴涴,书中的男主和女主。   明语心里一个“咯噔”,猜到是自己原定的死期将至。   原主的死和她的生母一样,都是男主女主感情升华催化剂。她的生母催成了男主女主年轻时的心心相印,她的死冲散了男主女主的姻婚之痒,让他们的感情得到更进一步的升华,直至白首不离。   君涴涴是为明语而来,论血缘她是明语的二姨。   做为书中的女主,君涴涴的长相自然不差,娇好的脸庞像被镀了一层柔光,美得毫无侵略性。那一颦眉一弯唇的表情,十足小女人模样。   “那个孩子说起来也是我的外甥女,虽然大堂姐生前犯下许多错误,可孩子是无辜的。燕回,你一个男子尚未娶妻,要是把她养在府中,我怕那些有心人会借此大作文章,构陷你的品性。”   季元欻微垂着眸,睑去自己的情绪。   “此事容后再说。”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孩子也是可怜。到底是君家血脉,我去看看她。”   得到季元欻的首肯,兰桂自荐出来给君涴涴引路。能被君涴涴选中送到侯府,兰桂自以为身肩大任。   有心想在旧主子跟前邀功一番,不想君涴涴面冷如霜。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活着?”   “回少夫人的话,原本她已绝食眼看着就要不行,谁知荔儿突然横插一脚给她喂了参汤续命。也是她命大,竟然活了过来。”   君涴涴极不悦地看兰桂一眼,这个丫头是她千挑万选的。除了本身聪明外,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她正是瞧中这一点,才把人送到侯府,企盼能有个什么造化在侯府站稳脚跟,以后她也能随时知道侯府的消息。   不想越发的不顶用,早知如此,她还不如重用齐芳。   兰桂心下忐忑,暗把荔儿骂得要死。   “少夫人放心,只要有奴婢在,她得不了好。”   “你眼皮子放宽一点,莫要盯着某个人某件事,抓住侯爷的心才是正理。只要有了侯爷的宠爱,你在府中做什么都没有拦着。相反,没有侯爷的宠爱,你就得处处受制于人。”   兰桂心一凛,恭敬地称是。   君涴涴今天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手上,她更愿意自己动手永除心头之患。   她相信凭她在燕回心中的地位,那个丫头迟早会落在她的手上。   明语打眼瞧着一位温婉迭丽的女子进门,就猜到对方的身份。在她面露茫然之时,君涴涴已经拉着她的手落起泪来。   “我可怜的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位夫人…”   “孩子,我是你二姨。” 第3章 醒酒汤   美人垂泪的样子极为惹人怜爱,然而明语无心欣赏这淬了毒的美。君涴涴掩饰得很好,还是被她瞧出了眼底的妒恨。   自己这张脸,应是极像生母的。   “二姨?”   “没错,你的母亲是我的大堂姐,我是你二姨。天可怜见,我都不知道她生了孩子,还把你丢在庵堂里养大…若是我早些知道,定不让你受这些苦。如今侯爷找到了你,他一个男子养着你多有不便,你与二姨家去吧。二姨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比你小一岁,你们姐妹也有个伴。”   明语作出欢喜的样子,很快又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指甲掐进肉里,心跳得极快。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原主确实到了快要领盒饭的时间。   “我…我…妹妹会喜欢我吗?”   “当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会喜欢才怪。   原主被君涴涴有亲情打动,欢天喜地地跟着对方去了国公府。君涴涴的亲生女儿楚晴柔表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实则心里恨极了原主的好相貌。   君涴涴一直都知道丈夫楚夜舟的心里还有君湘湘的位置,她把原主接回国公府,又使计让原主和楚夜舟的四弟捉奸在床,闹得国公府家宅不宁,彻底断了楚夜舟对君湘湘残留的情意。   此后,她与楚夜舟的感情更加稳固。   “我…我不想给二姨添麻烦,我在侯府住得挺好的。”   “傻孩子,你是个大姑娘,侯爷又是未娶妻的男子。侯府里连个理事的主母都没有,你们女未嫁男未婚,纵是论起来错了辈却也不是真正的亲戚,谁知道别人会传出什么闲话来。你娘当年…就是因为没有避讳坏了名声…二姨绝不对看着你走她的老路。”   “二姨,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湘湘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君涴涴上辈子最嫉妒的人。   前世里,嫁给楚夜舟的是自己的堂姐君湘湘。而她呢,嫁给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外面看着光鲜,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丈夫无能,上上下下都靠着她的嫁妆过活。当她精打细算为自己的女儿置办一份还算体面的嫁妆时,贵为国公夫人的君湘湘十里红妆嫁女。   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流水的箱笼从国公府里抬出来,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她发梦似的幻想,如果能过上君湘湘的生活就好了。   一觉醒来,她重生了。   重生后的她发誓,再也不能过上辈子的生活。这一世,她要活成君湘湘的样子,君湘湘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她做到了,所以她更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她历经两世谋来的好日子,君湘湘的女儿就应该和君湘湘一样成为她荣华路上的铺路石。   “你娘的事啊,二姨讲不合适,以后你迟早会知道的。好孩子你好生想想,要是想去二姨家住,便让兰桂给二姨捎信。二姨拼了这张脸,也会说服侯爷同意。”   “我…再想想。”   君涴涴慈爱地看着她,那种包容的眼神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其中的亲情。如果明语不是看过书,不是知道对方的为人,只怕现在就迫不及待收拾东西跟对方离开。   “你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女人哪,最重要的是名声,名声要是毁了就什么都完了。”   兰桂听着,恨不得按着明语的头同意。   明语面露犹豫,君涴涴也不逼她。当着她的面,仔仔细细叮嘱兰桂要好生侍候她,将一个长辈的体恤之情演得淋漓尽致。   侯府没有女眷,君涴涴不好多呆。   楚夜舟是男子,自是留下来用晚饭。晚上果然如圆脸丫头说的一样开设席面,灶下的人要随时候着主子的吩咐,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收拾。   明语等了又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等到近戌时,她等来了荔儿。   荔儿的手上捧着一套衣服,一进来也不与她寒暄,直接低着眉眼侍候她更衣。她的心提起来,不知道季元欻到底要做什么。   “荔儿姐姐,我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   明语笑了一下,荔儿进门到现在都不敢看自己,怕是知道一些什么。左不过都是坏事,就看坏到哪个程度。   那衣服料子极好,一看就是上好的面料。袖子宽大飘逸,紧紧束着腰身。行走之间无风自动,盈盈暗香浮动。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薄太冷。   她跟着荔儿出了门,然后被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领走。听荔儿称那人为燕总管,应是府中最大的管事。燕总管带着她到了一间屋子前,命人递给她一个托盘,然后让她进去。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到了这个份上,她突然不怕了,因为害怕没有用。   屋子里烧着地龙,青绿色的烟纱把内外间隔成一道屏。门推开时,风吹纱动像泛起的波浪般美不胜收。   掀开帘纱,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楚夜舟心知应是侯府的下人送醒酒汤来了,他眼皮微抬看去,一看之下顿时酒醒了一些,揉着额头坐起来。   “湘湘…”   这两字一出,明语就知道他的身份。   男主,楚夜舟。   醉酒的男人,送汤的女人。   汤不会是好汤,而是催生某种事情的媒介。季元欻这是想用她离间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以达到他趁虚而入的目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逃跑不可能,外面那个管事还在守着,她便是能出这个屋子也逃不出侯府。那么唯有期待醉酒的男人醉得太厉害做不了什么,或许男主是个有底线的不会轻易睡送上门来的女人。   男主之所以是男主,自是有身为男主的资本。   楚夜舟身量足够高长相也很是英俊,那双看向她的眼神多情而忧郁,便是不说话都能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湘湘…湘湘,是你吗?”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不会看错,这样清纯又艳丽的女子,是君湘湘无疑。他和湘湘自幼订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这些年来,他时常梦到她,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她后来会变成那样?如果她没有变,一直是那个明朗的湘湘那该多好?这些年,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她既然回来了,定是无处可去。他可以把她带回国公府,涴涴那么善良一定会容得下她的。她名声坏了,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他愿意不计前嫌把人留下,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他会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湘湘,过来扶我一下。”   扶他?   想得美,明语冷笑。   要是姓季的此时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把手里的汤泼向对方。既然姓季的不在,姓楚的渣男也一样。她端着醒酒汤慢慢走近假装想喂楚夜舟,手上一个不稳,还有些烫手的醒酒汤就全酒在楚夜舟的脸上。   楚夜舟大怒,一把拉住她,“君湘湘…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你的错,分明是你自己不检点我才退婚的,你凭什么怨我…”   “大公子,哪有什么君湘湘,你认错人了。还有你这个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出去!”   冲进来的燕执把明语往外一拉,然后用身体挡住楚夜舟的视线。趁着这个当口,明语快速跑出去。   冷风一吹,心凉得透透的。   方才跑出来的一刹那,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天大地大除了山庵她无处可去。但那里距京中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子没有路引没有银子怎么回去?凭她的长相,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那才真的是暗无天日。   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死不成,唯有努力活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厨房的,想想自己明明恨得要死,却还要给对方做饭。越想越是恨得发堵,敢不得在饭里面下药。   哪怕是下药,她都做不到。   她没有银子,不知道去哪里弄到药。   这天杀的穿书,天杀的男主男配,他们都不是好人。不知不觉悲从中来,先是小声啜泣,后来越哭越大声,连人来了都没有察觉。   “为什么哭?”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狗男人还有脸问她为什么哭。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如此铁石心肠。在她的心口捅了一刀,她痛得哭出来,他还问她为什么哭。   可是她不能喊出来,所有的不满都不能诉之于口。要想活下去,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除了装傻充愣继续讨好他,再无其它的办法。   “…呜,你来了,我就是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   “我…我怕…我什么都怕…在这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今天有人让我去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送汤,那男人拉着我叫湘湘…我好害怕啊…”   “这就怕了…”   他的声音似呓语,字字却隐含杀机。比起他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这点事情算什么。不过是想让涴涴姐看清楚夜舟的真面目,顺便吓一吓她,她就哭成这样。   要是……   她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明语心一横,一把将他抱住,鼻涕眼泪齐齐抹在他的衣服上。   “…我真的好怕…”   死男人,对付不了你,恶心恶心你也是好的。   季元欻的身体是僵的,他压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一把抱自己的。少女的身体香软似蛇,窝在他怀中的样子是那么的弱小无依,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着,一时间竟忘记将她推开。 第4章 杀意   明语恨极他却不敢过分,很快羞赧地放开他,怯生生离得远远的。他的衣服上已湿了一大片,还可见晶亮的鼻涕挂着。他额头青筋直跳,她怎么敢…厌恶中夹杂着杀意,那凌厉的眼神看过去。   少女湿漉漉眼像两汪雨后的清泉是那么的清澈灵透,小巧的鼻头微红,小脸羞愧难当,低低地抽答着。   这衣服倒是很衬她,那美貌似刀子一样割开人的心,硬生生地挤进去。   “…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季元欻深吸着气,陪楚夜舟吃饭,酒壶动过手脚,对方喝酒他喝水,一晚上下来灌了一肚子的水,眼下胃里很是不舒服。   “我饿了。”   听到这句话,明语一抹眼泪动起手来。虽然她很想泼对方一脸的水,但是她不敢。窗户纸不能捅破,生活还要继续,讨好还要进行。   季元欻修长的手指轻击着灶台,按原计划今夜这个女子是要和楚夜舟成好事的。他知道君涴涴最忌讳的是什么,也知道楚夜舟的心里还有君湘湘。   如果楚夜舟受用了君湘湘的女儿,君涴涴一定会和离。不想中间出了岔子,他的胃又臣服于对方做的粥,暂时还不能毁了这枚棋子。   这种纠结旁人难以窥见,杀意沉沉浮浮。   他不允许有人能左右他的情绪,不能允许有人能掌控他的喜好,无论谁都不可以,更何况是自己的仇人之女。   明语已经开始做粥,今天做的是鱼片粥,鳜鱼肉嫩少刺,片成一片片透明的鱼片,等到粥熬到浓稠时再放进去滚,出锅时洒上葱花和盐,便是上好的美味。   这一次,她给自己也留了一碗。   粥的火候恰到好处,鱼肉又嫩又滑,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不够熟。吃到嘴里入口即化,混着米的香气令人唇齿生津,比昨天的腊肉香菇粥更是鲜美。   她缩在灶膛埋头喝粥时,不想一只大手横过来,一把将她的粥打翻在地。   你大爷的,竟然不让她吃。她原也是不打算喝粥的,就是因为一天没吃饭,她怕吃了太硬的饭菜不好消化容易拉肚子。   “你…是不是粥不合你的胃口?”   忍住差点冲出去的破口大骂,她第一时间不是指责他,而是关心粥是不是合他的胃口。他俯视着她,眼神极其复杂。方才掀翻粥时的快意,在看到她一脸的茫然时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你吃锅里的饭。”   “你是不是不够吃?”   好吧,她还是吃饭菜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个不能人道的阉人,不用她诅咒这人都必将断子绝孙。算了吧,她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他计较。   “你在骂我?”   “没…没有…我是觉得你很可怜,肯定经常吃不饱…”   季元欻眸一冷,杀气不自觉又散发出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压得明语差点喘不过气,就在她以为那个浑身冒冷气的男人会掐死她时,对方却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说说看,我是如何可怜的?”   “我…瞧着你天天都吃不饱,每天都到厨房来找吃的。而且那些饭菜你也不喜欢,想来肠胃也不是很好。我…我都是乱猜的…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你可知道上一个说我可怜的人现在哪里?”   明语身体一抖,她当然知道那个人在哪里。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被活活饿死的。那人是个说书人,惯会打听各府的八卦艳事。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他中意君涴涴一直不肯娶妻,感慨时说了一句最是可怜多情种。   然后那人就死了。   他在她的脸上看出害怕,心情顿时大好。嘴角微扬朝她勾了一下手指,她紧张地靠近,想着应不应该把脖子伸过去。   这太他妈吓人了,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那鹰隼般的凌厉眼神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嗜血的杀气自眼底蕴升而起。这么细,他的手只要轻轻一拧,对方就会咽气。   可惜这一双清澈的招子,还有这一双巧手。   罢了,现在死了多无趣。   “你在以前经常做饭吗?”   呃?   他不杀自己……   明语艰难吸着气,努力装出如常的样子,“并不是经常做,做饭的是惠正师叔。不过我自小贪嘴,山里的野果子哪里最多,蘑菇哪里最多我比谁都清楚。山里清苦,我们庵里香火少,每天守冬时食物不太够,吃不饱是常有的事。每当我饿得受不住时,我便会幻想自己有很多很多的食物,我可以做出很多很多好吃的。虽然越是想好吃的我就越饿,但想出来的那些好吃的让我觉得日子没那么苦了。”   无论是世家后宅还是寺庙,厨房都是重油水的地方。能在厨房掌事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师叔,轮不到她一个资历浅的小辈,何况她还是一个带发修行的沙弥尼。   “我都饿怕了,那滋味太难受了…”   饥饿的滋味季元欻怎么会不知道,他再是清楚不过,以至于他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患上厌食之症。那些个饿得睡不着的日子,便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看成是一块饼子。   “我知道,年幼时我家中生变,我被父亲的一个朋友收留,那人怕受我牵连想逼我自己离开,所以挨饿是常有的事。”   明语后背的冷汗直冒,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难道在他的心中,她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了吗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有在死人面前才能口无顾忌。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苟住性命,她觉得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你的仇家一定很厉害,那人不敢明面上对你好,暗地底肯定派人接济过你。”   季元欻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透。那种目光似冰凉的剑,从她的胸前刺过去穿透心口,如此来回不停往复。   如果这目光真是剑,她这会已是死得透透的。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   他的目光陡然盛满杀意,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死人堆里走过来的人,骨子里透出来的凉薄杀气比钻进来的寒风还要刺骨。   明语又道:“你叫燕回,你告诉我的。”   杀意顿消。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人暗中接济过我,不过并不是那人派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她现在掰着他耳朵告诉他君涴涴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他也不会信。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可能相信她的话。既然如此,她何必浪费口舌免得说得多错得多,引来他更多的猜忌和怀疑,死得更快。   季元欻只觉自己莫名烦躁,那是他痛苦的过去,每日每夜像蚂蚁一般啃咬着他的心。当他以高姿态重新现于世人前时,君家父女已化成了黄土,他满腔的恨没有发泄的地方。   而今,她就用一个轻飘飘的“哦”字结束,难道就没有其它想问的吗?   “你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说什么?”   她今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太多,饶是心里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关于上一代人的感情纠葛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掰扯,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认为那个接济我的人是受别人指使?”   还有完没完了,她都不想谈了他非要问个明白。既然如此,她也豁出去了。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他对自己的报复,还不如让报复来得更快更猛烈一些。   早死早托生。   “那个接济你的人应该也是那人的亲戚吧?那个人先前与你非亲非故,如果不是你父亲的朋友默许,她为何会冒险接济你?又为何没有被你父亲的朋友发现?如果你父亲的朋友真想赶你走,他压根就不会允许有人坏他的计划。我师父说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同样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万事皆有因果,所有的爱恨都不可能凭空衍生出来。”   她话音刚落,脖子就被人掐住。   “说,你到是谁派来的?”   季元欻手上使着力,一个山庵里长大的姑娘哪里会有这样的见识,更不会有这样一张利嘴。人是他找到的,难保在此之间没有人提前找到她,说过什么计划过什么。   但凡是有一丁点的怀疑,他都不会放过。   明语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暴出来。或许老天爷根本就不是诚心想给她一辈子,到最后她还是逃不过和原主一样的命运。   如此一想,她浑身一软不再挣扎,缓缓闭上眼睛。就在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离魂之时,脖子上的劲道一松,她像个破娃娃一样软软倒在地上。   “…咳…咳…”   她拼命咳嗽喘气的时候,季元欻已经出了厨房。   “明天继续。”   夜空中飘来他冰冷的命令,明语咳得泪水都出来了。她坐起身来揉着脖子和心口,心里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词语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杀千万的阉狗,怪不得心理变态,活该一辈子爱而不得。 第5章 成全   这一夜,她认真思考自己的生路。外祖父害得姓季的不能人道,这样的仇是解不开的。她再伏低做小讨好他,他也不会改变复仇的心。   那个变态动不动就发狂,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神经。万一他下次没有手软,她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君涴涴那只毒蜜蜂到底是个妇人,就算是想害她也会暗中使计,不会明着弄死她。比起姓季的来,君涴涴那里似乎更安全一些。   前狼后虎,她没有其它的退路。   再见兰桂后,她便透露了想去国公府的意思。兰桂神情更显倨傲,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求过来。眼神落到她的脖子上,看到深紫的两个指印,脸色变了变。   “姑娘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此急不可待地想去国公府?”   兰桂是知道她昨天进过客房给楚夜舟送醒酒汤的事,这个狐媚子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眼见着侯爷这里不好下手,所以才看上了大公子。虽然巴不得对方看上大公子离开侯府,可心里多少还是想过过嘴瘾摆摆威风。   京中谁不知大公子心中只有大少夫人,怎么可能会看中这个小蹄子。大少夫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这个小蹄子一旦去了国公府露出什么端倪,别想着囫囵个出来。   明语冷冷地看着她,毫不意外在她的眼里看到幸灾乐祸。   “你说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我哪里知道?”   “你既然不知道,为何信口开河?昨天我与二姨相认,二姨念我孤苦要把我接去府上住。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姨甥重逢到了你这个奴才的嘴里,居然成了亏心事。你说我要是告诉二姨,是你说她做了亏心事才把我接到国公府,你猜她会怎么处置你?”   兰桂脸色一变,大少夫人是什么人,她们做下人的最是清楚。但她在侯府一向托大惯了,压根不把这个山里来的姑娘放在眼里。   “你…你以为大少夫人会信你?”   “她信与不信,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君涴涴重生后窃取了君湘湘的人生,她就不信对方不会心虚。哪怕面上再是无辜,午夜梦回时指不定做过什么噩梦。   心虚二字于别人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于君涴涴而言怕就是一根刺。真正心虚的人怕别人说她心虚,君涴涴那样的人即便是不信别人知道什么,也断不会再容着这样的下人。   兰桂不知君涴涴的忌讳,却是熟知对方的心性。闻言是彻底变脸,她狐疑地打量着明语。明明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山间长大的女子,怎么变得如此咄咄尖锐。   大少夫人一向心思重,无论信不信以后都不会再倚重自己。没有大少夫人的支持,她拿什么在侯府立威,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侯爷的女人。   “…姑娘,我一时失言,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明语慵懒地靠在床上,绝美的小脸越发的冷艳。兰桂的心惊了又惊,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真要进了国公府,只怕大少夫人未必能如愿。   就在她忐忑之时,明语轻轻笑起来。   “我自是不会兰桂姐姐较真,不过是这两日饿过了头脾气有些不太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兰桂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闻音知意,兰桂当下心一松,“…都是微草那丫头偷懒,看我不好好收拾她。姑娘放心,以后这屋子里的饭菜样样都不会少。”   “如此最好,等我去了国公府一定在二姨面前替你美言。”明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指印。   “姑娘,我那里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我这就去替姑娘取来。”   “劳烦兰桂姐姐了。”   这个兰桂如此上道能屈能伸,怪不得君涴涴会把她塞进侯府。聪明又有心计的人,相处起来不甚愉快,但贵在省心。   相信今天过后,到离开侯府之前她都不会饿肚子。   兰桂这下不敢托大,忙去取药膏。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差点撞到圆脸的丫头。若是搁在平日,圆脸丫头少不得要被一顿训斥,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狠狠瞪一眼。   圆脸丫头便是她口中的微草,见状摸摸头,有些奇怪。   微草是来传话的,说是厨房的管事妈妈让明语去帮忙。至于府中的下人为什么不够,要一个寄居的姑娘去帮忙,微草也不知道。   明语却是大概知道一些,无非是姓季的想吃她熬的粥。   厨房的管事姓海,海妈妈一看就是个爽利的人,也是一个聪明人。对于侯爷突然要明语做饭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有问,更没有问其它的事情。仿佛明语就只是一个来帮灶的丫头,没有任何其它的原因。   她装糊涂,明语也乐得自在。   “做些清淡好克化的,不拘是什么,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人帮忙。微草这丫头与你相熟,你有什么事情找她。”   微草本就是厨房的杂使丫头,配给她打下手正好合适。   那个死变态一面想杀自己一面还想吃自己做的饭,她的饭就那么好吃?她恶狠狠地切着手中的心肝,就像切他的心肝一样。   缺什么补什么,她决定给那男人以形被形,补一补他那黑了的心肝。那个黑心烂肠的男人,唯有猪心猪肝粥最配他。   看到她切得咬牙切齿,微草以为她是使不上劲。   “姑娘,我来吧。”   “不用,我切得动。”   这样发泄不满的事情,还是自己动起手来更解气。虽是赌气熬的粥,但也是用心熬了的。猪心和猪肝经由她的处理,一点也不腥。带着姜汁的香气和米粥混在一起相得益彰。   她喝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   便宜那个死男人了。   这次她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和微草都留了一碗,她一边喝着一边想的是她是个好人,好人喝这个粥是养气血的。只有坏人才补心补肝,免得以后再造孽。   微草本以为一个粥能有多好喝,不想一喝之下再也停不下来。   海妈妈原先有些犹疑,在她切心肝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眼下见微草喝得欢实,便放下心来。   灶上的人都知道,微草这丫头爱吃嘴刁。微草都觉得好吃的东西,保准错不了。就是这食材搭配得有些怪,用心肝煮粥,海妈妈还是头一回见。   “姑娘,这粥可是有什么说法?”   “自是有的,缺什么补什么,这粥最是补身子益气血的。”   海妈妈点头,这话听着在理。   季元欻从未喝过这样的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粥有些古怪。海妈妈见他皱起眉头,以为是不对他的口胃。   “侯爷,这粥可能味道有些怪,但确实是好东西。缺什么补什么,对身体大有益处。”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季元欻便明白哪里怪了。   “她还说了什么?”   “…呃,没了。”   季元欻眸色微冷,“让她滚过来见我!”   明语自是不会滚过去的,海妈妈也不敢拿这个字眼做文章。只是多少有些担心,怕是姑娘做的粥不合侯爷的胃口,少不得要挨罚。   从厨房到季元欻的院子,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阳光很好,天很冷,明语的心更冷。   季元欻要见她,说明不想再掩藏身份。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她的结局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好在她还有一门手艺,对方不至于立马要她的命。   低头恭顺的女子进来,头都不敢抬一下。   她表现得再乖巧,季元欻也不信她是一个真正顺从的女人。昨夜他可是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那字字句句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敢借粥骂我,怎么不敢看我?”   果然,他不准备再演戏。   明语慢慢抬起头直视着他,脖子处的指印触目惊心。“侯爷想杀我,我便是骂上一千句一百句又有什么错。”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我之前倒是小瞧你了。”   “侯爷眼瞎又不是第一次,多一次又何妨。”   燕执瞠目结舌,这个姑娘…怎生如此大胆?她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她可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后果?   难道真是不想活了吗?   “你不想活了吗?”季元欻阴冷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像一座山似的压过来,直压得人不能呼吸。   她的眼神不躲不避,“我想活就能活了吗?”   “不能。”   那不就结了,既然她的生死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她做什么说什么并不会影响结局,与其憋憋屈屈的活着,倒不如死前痛快一把。   燕执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她可是在对侯爷说话,她难道真的不怕死?不知为何,这样的女子反倒让人生出一丝敬意。   季元欻阴鸷的眼俯睨着这个不怕死的女人,“想死?我成全你。”   他的手像利爪一样捏住她的脖子,只消一用力,纤细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敢骂他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得好好的。   事到临头,明语反倒不那么怕了。   不就是死嘛,又不是没死过。   “多谢侯爷成全。” 第6章 质疑   预想中的窒息疼痛并没有到来,紧箍在脖子上的手没有使力。她直直看着他,他亦望进她清澈的眼底,看到了什么叫无所畏惧什么叫视死如归。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复杂酸涩愤怒愧疚。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迟疑。他一生杀人无数,濒死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恐惧怯懦不甘壮烈,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平静。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望着他,不语。   他厌恶地松开她,“滚!”   如蒙大赦,明语昂着头从容地走出去。   燕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在惹怒侯爷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这个姑娘不仅有胆识且在侯爷面前毫无惧意,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山中长大不知世事。   他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心生佩服。   即使抱着必死的心,在得知还能活的那一刹那,明语的心中只有侥幸。别人看她从容不迫,谁能知道她心如战鼓擂。那一声声震破隔膜的重击响彻耳边,她压根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若能活着,谁会去死。   直到离开季元欻的院子,她才一阵阵后怕。方才凭着心中的孤勇她确实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孤勇散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脱力。   微草看到她完好无缺地回来,欢喜跑过来,“姑娘,侯爷没有怪罪你吗?”   “没有。”   她和季元欻的恩怨自不会与外人道。   “那就好,姑娘你饿了吧?我给你留了饭。”   桌子上有一个两个扣着的碗,微草献宝似的打开。一碗是明语熬的粥,另一碗是厨房今天的饭菜。之前走得急明语还未来得及吃,眼下闻到饭菜的香气才惊觉腹中早已饥饿成灾。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温暖,她朝微草草笑笑,真诚道谢。   “谢谢。”   微草不好意思地挠头,姑娘长得好心地也好,做饭的手艺也好。这么好的姑娘,侯爷肯定不会怪罪的,害她白担心一场。   明语原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情,季元欻应该不会再让自己做饭给他吃,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厨房的海妈妈又派人来请她。   她不无恶意地想着,如果她在饭菜里面下药,姓季的是不是会一命呜呼。只可惜她身无分文,便是有那个想法也无法实施。   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简单。季元欻不光是让她继续做饭,而且还让她亲自送饭过去。不仅如此,所有的饭菜都要当着他的面一一试过。   试毒的人,自然是明语。   “侯爷既然怕我下毒,为何要让我做饭?难道侯府穷得连厨娘都请不起了吗?”   还是那个女人,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季元欻都怀疑她被人调换过。   果然是君湘湘的女儿,便是自小受佛祖教化长在山中依然难改其本性。如此牙尖嘴利,之前确实看走了眼。   “这是你们君家欠我的。”   “君家?可是我的亲人?”   “正是。”   “侯爷说我家人欠你的,那我家人如今在何处?”   季元欻冷哼一声,好看的眉眼瞬间覆满寒霜。君家父女如果还活着,自己的一腔仇恨何至于无处来去。   “自是都死光了。”   “原来都死了,死人又不会替自己辩驳,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以为她会愧疚吗?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她的外祖父心慈他早就是一堆黄土,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一切。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居然恩将仇报。   睚眦必报的小人,怪不得断子绝孙。   “侯爷说我家人都死光了,可昨天有个妇人找我,说是我的二姨,还要把我接到什么国公府去住。她也是我的亲人,为什么没有死?”   季元欻停了筷子,这女人存心不让他好好吃饭。   明语自知自己撩了虎须,当那冰冷的目光便看向过来时,她不由心肝一颤,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不用死,还是惜命一些的好。   见她低头不再说话,季元欻轻哼一声,重新用起饭来,今天的粥是干贝香菇粥,再搭配四个小菜,分别是三丝豆腐卷、炝白菜、碧酱菜和鸡丝笋干。   古代没有大棚,应季的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除了干货的花样多些,没什么什么可挑选的新鲜食材。干贝和香菇一起熬的粥,洒了少许葱花,既有海鲜的香气又有山菌的香气,其中还混着小葱的清香,闻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因着这门手艺他眼下还不会杀自己,做起来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骨气和性命她知道孰轻孰重,为了活命而认怂,她没有半点羞愧。   他用完了饭,也不开口放她走。撤碗筷的事情自有其它的下人做,并不需要她动手,他不放话她不敢走。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有脚尖。   千层底灰面的布鞋,鞋面厚实针脚细密,这是惠清师叔亲手做的。忆起山中的师叔和师姐妹们,她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   虽然不是她的人生,但她能在记忆中感受到那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守在门外的燕执暗自咋舌,断院住的这位姑娘好生了得。居然一而再再而的让侯爷破例,着实令人佩服。   明语不知道侯府的燕总管会佩服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姓季的不让自己走,肯定还有其它的事情。   果然,季元欻如老僧入定般沉思一会,缓缓开口。   “你不想知道自己家人的事吗?”   “我想知道,侯爷会告诉我吗?”   “你如果相问,我自会告诉你,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这人有病,有话就说有屁快话,兜圈子吊着人玩很有意思吗?分明是他自己想说,硬要等她开口相求。她偏不如他所愿,憋死他。   她不说话,季元欻冷色越发冰冷。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提起过曾经被人收留过的事情吗?”   “记得。”   “呵…那个收留我的人就是你的外祖父,忠勇侯君临渊。”   明语看着他,似乎恍然大悟。   她的表情取悦了他,他眼里的戾气尽散,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缅怀。那种大仇得报的傲然与蔑视渐现,眼神朝她睨视过来。   “你君家…”   “我君家收留了你,你便是挨过饿受过欺,可你仍然活着。如今你贵为侯爷,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可我的家人呢?他们都死了,为什么?”   她突然截断他的话,反过来质问他。   他目光冷凝,紧抿着唇极为不悦。   “为什么?自是得到应有的报应。”   “报应?你说是报应?没错,确实是报应。错就错在我外祖父不应该多管闲事,不应该冒着被你的仇家记恨的风险收留了你。如果我猜得没错,昨天那个自称是我二姨的人就是偷偷接济你的人吧。还真是好人没好报,坏人遗千年。”   “你敢说他们是好人?”   明语有什么不敢说的,君湘湘的父亲做好事不求回报也就算了。为了不让皇帝生疑,他对季元欻并不好,甚至还让自己的女儿儿子时不时假装去欺负一下。   他人都死了,还被扣上恶人的帽子。她身为他的后人,难道不应该替他辩解一二吗?   “他们自是好人,举全家之力冒死收留侯爷,到头来家破人亡。侯爷说他们是报应,却从未想过我外祖父收留你后,必会被你的仇家盯上,对方痛恨我外祖父多管闲事,明着不能动我的家人,暗地底难道不敢动吗?”   季元欻心头一震,瞳孔猛缩,捏着茶盏的手关节泛白。   “这些都是你自己猜的,证据何在?”   明语苦笑,“侯爷当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证据。有时候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家人死光是事实,有人得利是事实,这难道还不够吗?”   没错,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   季家当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屋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外面轻微的走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季元欻觉得今天的地笼烧得一点都都不旺,自入冬以来他头一回觉得冷。   那种从骨缝里滋生的冷,钻进每一个毛孔中。   他在害怕。   害怕她说的是真的,害怕自己是错的。   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次黄泉回魂,他怎么会不知人情冷暖炎凉薄幸。正是因为知道这世间于他而言太过冰冷,所以别人给予他的一分好他都愿意十分报还。   他记得父亲说过的话,父亲一生为人义气知己遍朝野。但真论生死过命之交,唯有君临渊和顾伯伯。当年季家出事时,君临渊曾在朝堂之上替父亲据理力争,他以为那是对方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君临渊育一女一子,女儿君湘湘自幼与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定过亲,在世人口中君湘湘大方得体明朗端庄。他的儿子君风纪亦是京中世家公子中受称赞的神童,小小年纪便已崭露头角初现峥嵘。   后来君风纪失足落水而亡,君夫人悲痛不起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她一死,君临渊意志消沉终日浑浑噩噩,那段时日里君湘湘也出了事,被人发现与府中侍卫有苟且被君家老二做主逐出家门。   最后君临渊死了,死在一个丫头的房间里。   至此,这一家人都死了。他以为那是报应,现在有人告诉他,是因为他之故,君家才会家破人亡。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难道他的恨都是错的? 第7章 转变   屋内突然没了声音,燕执大着胆子朝里看一眼,只见侯爷坐着面沉如水。那女子脊背挺得笔直,青灰色淄衣洗得都些发白,肥大且臃肿,却无损她的风姿。   那手肘处,可见一块巴掌大的深色补丁,下摆处也有一块。   这样颜色绝佳的女子,若是忠勇侯没死,合该是华服珠翠环佩满身被人拥簇着。而不是寒风料峭中一身单薄的淄衣连御寒都堪称勉强。   他记得那夜的她,孤俏如一弯新月。   侯爷的心思,他不敢妄猜。他跟随侯爷多年,从未见过有女子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更没有见过与侯爷争执的人能毫发无伤。或许侯爷自己都不知道对她的另眼相看,再三容忍着对方和自己针锋相对。   死寂持续了约有一刻钟,那种令人喘上不气的窒息感重新沉沉压过来。明语努力维护着自己的气息,不想让季元欻听出自己的紊乱。   良久,那股窒息感渐散。   她看到他抬了眼眸望过来,幽深的瞳仁像暗黑的潭水,深且冷。如果说潭水有情绪,她觉得应该是死海扬波,暗涌翻腾。   “出去。”   终于不是滚而是平常的出去二字。   听到这二个字,燕执立马收回目光。   明语快步出了屋子,闻到外面新鲜冷冽的空气,顿觉呼吸顺畅起来。那堵在胸口的郁气随着之前说出的那翻话,消散了许多。   侯府唯有季元欻一个主子,府里的下人眼睛都盯着这个院子。她才将回到住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兰桂便已赶过来。   兰桂有心想在季元欻身边占个位置,自是时刻注意着主院的动静。眼见着一个乡野丫头接连出入侯爷的院子,还能有幸侍候侯爷用饭,她的心就跟针扎似的,又痛又痒恨不得取而代之。   明语随意一瞥,丝毫不意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明显的嫉恨。她心下好笑,暗道兰桂一腔情意最终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白白浪费感情。季元欻那个阉人不能人道,根本不会对任何女子感兴趣。如果有,也只会是变态行径。   她垂下眼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冷掉的茶水,那种从容淡定的气势让兰桂不敢造次。   先前她的表现在兰桂心里留了阴影,兰桂再也不敢小觑她。正是因为觉得她心思难测,兰桂越发觉得有危机感,生怕侯爷被她所迷。   “姑娘,你的事情我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报给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带了话,说她到底不是侯府的正经亲戚,贸然从侯府要人怕是会落人口实。可她是姑娘的二姨,心里疼着姑娘不忍看姑娘受苦。所以姑娘你得先和侯爷提这事,若是侯爷应承了自是最好,若是侯爷没有应承你,大少夫人再从中周旋。如此一来,也便合理了。”   明语闻言,轻嗤一笑。   君涴涴打定主意要毁了她,自是会万般算计周全。记忆中的那个她确实听了对方的话,求着季元欻让她去国公府。这事闹了几天,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君涴涴才出面。   季元欻卖君涴涴的面子,同意她跟去国公府。别人说她工于心计,攀着君涴涴这个二姨死乞白赖住进国公府。而君涴涴则是迫于无奈,念着她是君家的骨肉万般无法才勉强同意。   后来出了勾引楚家四公子的事,她更是受众人指责,说她一早居心不良怪不得死活要去国公府,原来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   还说她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一样的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楚家那位四公子有妻有妾,四少夫人不同意她进门,大闹君涴涴的院子。   在旁人看来,君涴涴是遭了无妄之灾。即便如此依旧念着她是君家的血脉求四少夫人给她一个脸面,哪怕是让她做个通房也好。   最后,她不堪别人的恶言谩骂自缢身亡。   楚夜舟因为这件事,对君湘湘残存的最后一丝情意都被磨得干干净净。至此他越发的怜惜自己的妻子,与君涴涴情比金坚。   君涴涴算计完美,无一人怀疑。   “原来二姨这般为难,那日她与我说起时我还当她与侯爷关系匪浅,将我接去国公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想她诸多顾忌,倒显得我极不懂事。罢了,索性侯府也不差,我便不走了。麻烦兰桂姐姐转告二姨一声,就说我不欲给她添麻烦,此事便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兰桂心一急,语气冲起来,“姑娘,大少夫人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说算就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去说,难道你真对侯爷有什么想法不成?”   明语冷冷看着她,她心下一突。方才情急口不择言,姑娘会不会听出什么来?   “姑娘,我是说…大少夫人有她的难处,可是你住在侯府到底明不正言不顺,不如住在国公府方便。再说侯府就侯爷一个主子,没有其他人。侯府不比国公府人丁兴旺,国公府里与姑娘一般大的公子小姐都有,姑娘也能多些乐趣。”   是啊,正是因为国公府人多,君涴涴才好下手。   “不妥,国公府家大业大,想必二姨也不能完全做主。我到底是个外人,突然住进国公府只怕别人会说二姨的不是。侯府虽然冷清,于我而言却是再好不过。我们出家人不喜热闹喜静,我还是不走为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离开侯府。莫不是这两天又是给侯爷做饭又是给侯爷送饭,这个乡野女子生了别样的心思。   不行,不能让她再留在侯府。   “我的姑娘啊,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侯爷是个男子,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住在侯府,万一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你的名声怎么办?大少夫人疼你,断然不愿意你再孤苦伶仃。她疼惜你,你也得体谅她。不过是张个嘴开个口,没什么难的。你只要张了口,大少夫人再出面便是顺理成章。”   明语还是摇头,她偏不说。她是想借君涴涴摆脱季元欻不假,但她怎么可能傻到自己钻进对方的套子。她就不信她不开这个口,君涴涴就会善罢甘休。   “不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这事你不用再说,我意已决。”   兰桂气得头发晕,这个木头棒槌,先前还觉得是个聪明的,不想如此犟蠢。她真以为留在侯府就能抓住侯爷的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里生着气,面上自是带了出来。   “姑娘,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继续住在侯府也可以,日子一长那可是说什么的都有,你可得有个准备。”   规劝不成,这就改恐吓了。   明语眸一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兰桂姐姐在吓唬我,当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爷,侯爷才能逃过一劫。如今侯爷知恩图报,将我收留在府有何不妥?我竟不知明明是报恩还情的好事,为何还会有人用龌龊之心胡乱揣测。心污之人所见皆是肮脏,那得有一颗多脏的心才会传我们的坏话。兰桂姐姐这般人美心善的人,定然不会是那样的人,对吗?”   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兰桂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又着了这乡野女子的道。什么出家人什么清修养心,心眼子怎么如此之多,多得跟竹筛子似的。   她挤出笑意,“姑娘莫要生气,以后如果有人敢乱,我第一个不饶她。不过这事姑娘再好好想想,国公府比侯府要大得多,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住进国公府对姑娘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明语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原主,自是信了兰桂这番话。身为这世间的女子,婚姻之事大过天。比起冷清的侯府,国公府更适合她一个孤女投靠。   原主没有半分心机,却不知有人早就设好陷井,等着她自愿钻进去身败名裂。   “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你说国公府人多,想必男子更多。万一我和哪个公子多说了两句话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要糟。我不能给二姨添麻烦,还请兰桂姐姐再跑一趟,就说我已决意不去国公府。”   兰桂恨得不行,忍着气应下,亲自跑了一趟国公府。   君涴涴听完她添油加醋的话,温婉的面庞罩上一层阴郁。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亲口对奴婢说的,奴婢不敢漏一个字。”   那些话兰桂只当明语是乱说的,但君涴涴知道自己的打算。她接那个贱种过来,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毁了对方的名声。   那个贱种莫不是知道什么,要不怎么会猜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更不能留。不是她狠心,任何一个敢坏她事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要怪就只能怪君湘湘,怪自己投错了胎。   “好了,这事我已知道,你先回去吧。”   兰桂窥见她脸上的阴狠,吓得不敢过问她的打算,心里越发的没底。想着接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妥,大少夫人怕是对自己很是不满。   都怪那个乡野丫头,这口气她忍不下。   可惜明语现在得了厨房做饭的差事,在吃食上别人再也无法拿捏她。季元欻没有发话不让她做饭,所以主院的饭菜依旧是她准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姓季的态度明显变化。脸还是那张冷脸,人还是那个人,她就是能感觉出不一样来。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没有为难没有迁怒。   临走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冰冷无波的声音。   “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燕执。”   闻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燕执也同样吃惊,讶异地张着嘴。 第8章 黑夜   震惊过后,明语并未有多少欣喜。她不认为仅凭自己几句话姓季的就会完全转变,他之所以态度改变或许只是因为本性多疑。   她倒是没有指望他全然相信她说的话,可哪怕是在心里埋下小小怀疑的种子,她相信迟早有一天那颗种子会发芽会长大。   燕执诧异过后,低声问她:“姑娘,眼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多谢燕总管,我暂时并无什么需要的。”   她想要钱想要自由,姓季的会给她吗?   燕执看着她打着补丁的淄衣,欲言又止。侯爷的吩咐只是针对姑娘而言,并不是让他替姑娘置办什么。姑娘都说没有需要的,他自不会多嘴。   他有些看不懂这位山庵里长大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没有需要的呢?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衣排在最前面。明明身上的衣服单薄难御寒,她为什么没有开口?或许出家人不在意身外之物,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后,明语已经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自己的那番话必是起了作用,所以姓季的接连几天都没有再发疯。   当然,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只要不为难她,给她一个容身之处有吃有喝的,她这个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其它的眼下也无法强求,毕竟她说的话全是自己的猜测,确实没有真凭实据。   微草跟着她打了几天下手,与她越发的熟稔起来。从微草的口中,她倒是打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原以为君涴涴沉默了几天,定然会有所行动。不想君涴涴没有来,来的是君涴涴的女儿楚晴柔。   楚晴柔长相更似楚夜舟多一些,眉眼间自有世家小姐与生俱来的傲气。女儿肖母,耳濡目染之下行为举止和母亲君涴涴极像。   “你就是表姐吧?果然和娘说的一样长得真好看。”   她一笑,两颊还有酒窝。   开朗明快的女子,总会令人心生好感。然而她是君涴涴的女儿,明语不敢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表妹来看待。她在原主面前扮演着知心妹妹的角色,若不是她有意无意的怂恿,原主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明语恰当好处露出疑惑的眼神,兰桂便嘴快地表明了楚晴柔的身份,那一脸的与有荣焉,不知道的还以为楚晴柔才是她的主子。   “原来是二姨家的女儿。”   “表姐可以唤我晴儿,表姐叫什么名字?”   那日君涴涴来看明语,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压根就视明语为死人,连名字都没有过问。真是心疼外甥女的姨母,再是疏忽也不可能忘记问名字。   “我叫明语。”   “明姐姐。”楚晴柔一笑,酒窝更深。“我听母亲说自己还有一个表姐,欢喜得睡不着觉,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表姐。母亲说表姐会住到国公府,可是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表姐,实在忍不住过来看看。今日见到表姐,我心中十分欢喜,不如表姐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母亲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屋子,就等着表姐过去住。”   这样热情的表妹,如果不知其秉性,还真难以让人拒绝。   明语露出迟疑的神色,羞赧地低下头去,“我听说国公府规矩大,二姨上头还有婆母公爹。府中除了你们一房,还住着好几房人。我若是住进去,怕是别人会说二姨擅作主张。背地里说二姨的坏话,还是留在侯府的好。”   楚晴柔微微笑着,似乎知道她会这样回答。   “表姐不用担心,国公府虽说有好几房人,但我母亲是长媳。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常有亲戚过来小住的事。表姐孤身一人,他们不会说什么的。再说我母亲做事一向公允,你以后的份例花销,自是走母亲的私账,旁人更是不会多言一句。”   “是啊,姑娘,大少夫人事事替你想得周全,你若是还要推辞岂不是寒了她的心。”兰桂帮衬着,恨不得当下就把人推出去。   明语听了,脸上的纠结更甚。   君涴涴啊君涴涴,为了算计她还真是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什么走私账什么疼爱外甥女,这些都是以后她出事后能拿出来说嘴的事。   “如此,我就更不能去了。”   楚晴柔递给兰桂一个凌厉的眼神,兰桂脸色难看起来。   明语压根不看她们的眉眼官司,国公府她会去,那是原主殒命的地方,在哪里死去便在哪里重生。她一定会去。但怎么去以什么名义去,她不会由着君涴涴说了算。   “明姐姐,你就答应我嘛。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盼望自己有个姐姐,在家里我只有堂妹没有姐姐。母亲告诉我有一个姐姐时,我欢喜极了。以后我去别府做客时姐姐也能陪我前去,我出门逛街时可以和姐姐一起,你说好不好?”   不好。   带她去别府做客,让京中的人再次议论起君湘湘。当她被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时,那种自卑羞愧差点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毁掉一个人,先从意志开始。   君涴涴要的不仅仅是她的命,还有她的尊严和名声。   “我不喜欢热闹,我还是不去了。”   楚晴柔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明姐姐,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跟和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我…”   明语适时低下头去,谁都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   楚晴柔微眯着眼,暗道就这么一个蠢货哪里像是个聪明的。母亲会不会搞错了,还有兰桂这个死丫头说得玄乎,害她白白担心。   “明姐姐,你看你穿成这样…我看得很是心疼。欻舅舅一个男人,怕是顾不上这些事情。你要是去了国公府,我母亲定会让人给你做很多衣裙。你生得这么好看,穿上那些漂亮的衣裙肯定更好看。”   年轻的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楚晴柔自以为自己了解同龄人的心思,见明语面颊微红,又道:你是不是怕欻舅舅不同意?你放心,他最疼我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说完,也不管明语是什么态度,拉着人就往外面走。明语挣扎了一下,便由着对方。她也想看看,起了疑心的季元欻会用什么态度对君涴涴的女儿。   楚晴柔拉着她到主院时,季元欻恰好要出门。藏青色的大氅,高瘦修长的身材。墨发用玉冠高束,高鼻星目剑眉入鬓。   兰桂身体一软,眼含柔情面泛桃色。   明语清楚地看到楚晴柔看了兰桂一眼,那眼神饱含厌恶和恼怒。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娇甜的模样,笑意嫣嫣。   “欻舅舅。”   季元欻望过来,那冰冷的眼神越过楚晴柔,看向明语。   “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明姐姐的,明姐姐想去国公府住,又怕欻舅舅不同意。她不敢和您说,我便带着她过来了。”   明语一哂,果然是君涴涴的女儿。这锅推得真好,全甩在她的身上。这下无论是在外人还是季元欻看来,都是她要去国公府。   季元欻眸色幽深,“你想住到国公府?”   她连忙摇头,“没…我没有…”   “明姐姐,你别怕,想什么就直接说,欻舅舅不会怪你的。”   “我没有想去国公府,是那天二姨来看我的时候和我提起过想接我去国公府住,后来又告诉我说她有顾忌不好把我接过去,我想着她定然是为难的。我也没想过来找侯爷,是晴妹妹拉着我过来,非要我来问问侯爷。”   都是你们母女自说自话,她可什么都没有说。想甩锅给她,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她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能让这对母女得了好名声。   楚晴柔一听她这话,惊讶地睁大了眼,“咦,不是你让人带话去国公府,让我母亲接你过去吗?”   兰桂见表现的机会到了,立马接话,“姑娘不是让我带的话吗?姑娘难道忘记了?”   说完,委屈不已。   明语满脸茫然,“是啊,是二姨说要是我想去国公府,就让你去递话。我原本不想离开侯府的,是你和二姨说什么我和侯爷孤男寡女同居一府,别人会说我们的闲话,还说我母亲名声不好,我要是不离开也会名声败坏,落到和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甩锅谁不会,她又不是哑巴。   楚晴柔暗道要糟,果然就见季元欻变了脸色。一个成天冷着脸的男人变脸是什么样子,就好比阴沉沉的天突然下起了冰雹。   “住在侯府会坏名声?”   他愠怒的样子极为骇人,楚晴柔还从未看过他脸上出现这种吓人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欻舅舅虽然对外人不假辞色,但对她母亲和他们姐弟三人倒是极为和气。   “不…不是这样的,明姐姐肯定听错了。我母亲的话不是这样的,她是怕明姐姐在山里长大不知世间礼法,要是做出什么事来连累欻舅舅的名声。”   “我都不出门…会做出什么事来连累侯爷的名声?”   明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元欻看了她一眼。十几岁的姑娘,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纵使他憎恶君湘湘,也不得不承认肖似其母的少女生得极美。   那美像寒壁上含苞的花蕾,傲雪盈立冰清玉洁。   只是他和君湘湘的女儿…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眉宇间现出戾气,目光似冷箭般直直射向明语。明语装出惧怕的样子,垂着头不与他对视。这个死男人,心里果然只有君涴涴一人,就连和别的女人传闲话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看来他或许怀疑外祖父的死是受他连累,却根本不会怀疑君涴涴是那个暗中促成一切的人。   楚晴柔瞠目结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这个山里长大的蠢东西,怎么能问她这样的话。难道非要她亲口说出那些污秽之事吗?   她又羞又急,绞着帕子。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也不敢多话,一个使劲朝兰桂使眼色。那日大少夫人来侯府,兰桂也在的。   兰桂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柔又脆,“侯爷,真是姑娘听岔了。大少夫人的原话并不说姑娘呆在侯府会坏名声,而是怕有心人揪着这事故意败坏侯爷的名声。”   “当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爷,这事众人皆知。如今我孤苦无依,侯爷为还我外祖父的恩情收留我,如此知恩图报的义举,谁会说闲话?我自小长在山中,虽不知俗世的繁文缛节,却也知道忠义孝悌是人之根本。若有人行善报恩都会坏名声,那还有何事是不会坏名声的?”   季元欻冰冷的目光稍霁,未看楚晴柔一眼,淡淡地道:“我报君侯爷收留之恩,若是有人敢以此为借诋毁我的名声,金銮殿上圣人跟前,我倒要与他好好对质一番。”   楚晴柔自知今日出师不利,要是再掰扯下去她得不到半点好处,相反还会惹恼欻舅舅。当下后怕地拍拍胸口,“欻舅舅说得没错,要是以后有人胆敢传侯府的坏话,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她说的是传侯府的坏话,而不是明语的。   这样的文字把戏,明语赖得拆穿。她意外的是季元欻的话,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认了外祖母对他的恩情?   她看着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大步流星,一晃神间便出了院子。   主人都不在,其他人哪里还敢多留。楚晴柔铩羽而归,脸上笑容不减,依旧和明语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亲热热的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才离开,期间半点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满。   如此城府,与其母相比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越是这样,就越让明语提高警惕。   当楚晴柔回去把侯府发生的事情说完后,君涴涴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连手里的茶水洒出来都不知道。   “你欻舅舅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女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维护那个野种。”   如果说他真是要报恩,为什么那个野种穿得像个乞丐似的。可如果说他是想折磨羞辱对方,为什么又要说出那样的话。   楚晴柔想不明白,君涴涴却是看出一些苗头。莫不是那个贱种知道什么,在燕回面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不…谁也不会知道当年的事,毕竟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多活一世的人。   “娘,那野种不能留。我一看她那狐媚的长相,就知道她不会是个安分的。万一她起了什么歪心思,对欻舅舅下手,那可怎么办?”   君涴涴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压根就不可能让君湘湘的女儿出头,别说是出头,就是过平淡普通的日子她都不会允许。那样的野种,就该跟君湘湘一样身败名裂永世不能翻身。   “别怕,娘不会让她害你欻舅舅的。”   她怕夜长梦多,次日一早就去了侯府。妆容描得再精致,也掩不住她眼下的青色和眼底的阴霾。   昨夜她清楚听见夫君说梦话,嘴里喊着君湘湘的名字。君湘湘这个名字,是她心里最深的忌讳,哪怕对方死了多年她依然不曾释怀过。   她一夜睁眼到天明,万般失望千般妒恨像一团似的烧在她的心里。这么多年了,两人成亲十几载,育有一女两子,为什么他还忘不了君湘湘?   既然他对君湘湘还有念想,她便要亲手将最后的情丝斩断。   见到季元欻,说是为楚晴柔昨天的事情道歉,又解释了明语对她的误会因何而来。末了,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自小没有爹娘,定是吃过不少苦。你一个大男人养着她终归不是什么正理,我便想着把人接到国公府。一来有我这个二姨照顾也能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东西,二来她和晴柔还能做个伴,以后姐妹俩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季元欻似乎在考虑,冰冷无情的目光微敛着,让人窥不见他真正的想法。君涴涴心下一沉,看他这表情是真想报恩,还是对那贱种上了心?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允许发生。   “燕回,有些话我原本也不想讲。可她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生子,你一个男子如何能替她相看?她养在国公府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你要是心里真过意不去,等她嫁人时你备一份嫁妆,也便全了这份恩情。”   如此安排,说起来确实不错。   君涴涴见他不语,低头抿了一口茶,“有些话女子和女子说起来更方便,不如我与她再谈谈。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明语毫不意外再次见到她,她慈爱地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用那双温柔的眼神打量着,神情之中带着怜惜和包容。   “孩子,你长得真像你娘。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在闺中时与你娘相处的情景。她命不好…这些年我一想起她心里就难过。如今见到你,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咱们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比男人要难多了。二姨真是怕了,怕你和你娘一样…”她哽咽起来,擦拭着眼泪,“好孩子,你听二姨的话,跟二姨去国公府。二姨想亲自教你一些东西,然后替你寻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二姨,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你怎么能不嫁人呢?”   用嫁人来诱惑自己,看来是非要把自己弄到国公府。先前明语确实想借着这个女人离开侯府,即便知道这根救命稻草是一根毒藤也要迎难而上。但是现在事情有了一线转机,姓季的态度好转,她并不是非离开侯府不可。   “二姨,我再好好想想。”   “二姨不会害你,你…得抓紧想,莫要真等传出什么闲话来…那样就太迟了。”   “我知道的,二姨。”   君涴涴有些气恼,也知道今天是没有办法把人带走的。临走之前对兰桂使了好几个眼色,兰桂微不可见地点头。   是夜,明语从厨房回来。   远远便看到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那身影高瘦孤寂与黑暗融为一体。在这寒气深重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寂寥。   想想他的结局,似乎从他的身影中能看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许是黑夜给了她胆量,她的目光毫不避讳,丝毫不掩自己眼里的同情和可怜。然而她忘记了对方是季元欻,一个战场上踏着尸体活下来的男人。   “你在同情我?”   冰冷讥诮的话,让她浑身一个寒战。   “没…侯爷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哪里需要别人同情。我只是在可怜我自己,没爹没娘连个家都没有。”   他冷哼一声,“巧舌如簧,出家人都似你这般多舌善辩吗?”   “出家人也是人,难道就不配有人的情绪吗?我们受了委屈也会难受,被人冤枉也会伤心。我们也会生病,我们也会死。我们也是爹娘生养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侯爷难道以为我们出了家,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他说一句,这女人有十句等着他。   “你的话还少吗?”   明语不说话了,这人等在这里分明就是想和自己说话。她说了,他又嫌自己话多。怕是他自己心里怀疑太多,找不到人说。   “怎么又不吭气了?”   你大爷的,一会儿嫌她话多,一会儿又嫌她不说话。这死变态堵在路上不让她过去,到底是要闹哪样。   “是侯爷嫌我话多。”   “我嫌你话多,你就不说了吗?”   明语忍不住白眼,这死男人是来找她不痛快的吗?难不成他今天看到心上人,又想起自己不能人道的事,所以憋着火没地方撒,跑到她这里来充大爷来了?   可去他的吧。   季元欻夜视极好,她翻白眼的动作瞧得是一清二楚。眉头拧得打成一个结,这女子真是山庵里长大的?不淑不娴不静不雅,压根不是个善茬。   “你不想去国公府?为什么?”   她一愣,差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   黑夜中,一声极冷的轻嗤从他鼻子哼出,那夜枭一样的眸子睨着她。她说的这句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以为我会信?”   “侯爷若是不信,何必要问我?”   她说得没错,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可是他为什么会动摇?多年来认定的事实,埋植在心中的仇恨,突然有一天被人击得粉碎。   他怀疑,他茫然,他措手不及。而这个始作俑者居然一脸的理直气壮,毫无半点负担张口就来。她凭什么?   没有人能左右他,没有人能影响他,任何人都不能!   “你以为我信了你的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第9章 心软   寒风乍起,眼前的少女身体萧瑟着,却又努力挺直着背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他的眼眸幽深,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饥饿,寒冷。   那时候的自己像她一样独自苟活,犹如冰天雪地中细弱的幼苗,虽弱小无且却拼命活着,冰霜雨雪亦不能将其压倒。   如果他坚信君临渊当年是故意折辱他,那么此时他的做法与对方有什么不同。少女那双清澈的眼望着他,坚定干净又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   他突然心软了。   明语是怕他的,当然知道知道他敢杀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告诉她,他真的会杀自己。在那种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将她包围时,她以为他会掐死她。   然而并没有。   杀气很快便消失了。   她的脚冻得有些发麻,冷风往脖子里灌直窜进心口,从上凉到下从里凉到外,浑身上下里外凉得透透的。她缩了一下脖子,这鬼天气可真冷。   瞧着小可怜的一样的女子,竟然如此胆大。他都记不清上一个顶撞他的人在哪里,怕是坟头的草都长得老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子。   “我饿了,去做些吃的来。”   她暗松气的同时,在心里往死里诅咒他。晚饭她明明做好了送去,他冷着脸不吃。眼下人都要歇下了,他像鬼一样冒出来。动不动就发疯的死变态,怎么不吃死他。方才还要杀她,转眼又命令她去做饭,真把她当成病猫,以为她不敢毒死他。   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她眼下还确实不敢毒死他。自认倒霉怂怂地转身往回走,越想越来气。现熬粥她可不愿意,也没那个心情。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把海妈妈留下来的饭菜挑拣出几样来,一股脑丢进锅里煮,做了一个菜汤饭。   季元欻就在她的屋子里等,她进去时,正看到他在看她的经书。那修长的手指青白如玉,侧颜似精心雕琢一般。   烛火朦胧,公子无双。   很美好的画面,如果她不知道他的本性,指不定会觉得赏心悦目。然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提剑杀人的手,此刻捧着经书只会令她觉得讽刺。   她有两本经书,一本是《般若心经》,另一本是《无量寿经》。她无事时也会翻一翻,因为有原主的记忆,渐渐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经书字里行间的透彻。   “侯爷,饭好了。”   季元欻冰冷的表情明显不悦,她来去如此之快,难道根本没有用心准备饭菜。等看到那像泔水一样的菜汤饭时,他面色更是一沉。   “谁给你的胆子,你就拿这样的东西来打发我?”   “侯爷,你别小看这菜汤饭,这菜汤饭我们称之为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脸色冷得吓人,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一碗泔水似的饭,怎么就说成是珍珠翡翠白玉汤。珍珠是什么?翡翠是什么?白玉又是什么?   明语像是知道他想什么,盛出一小碗来试毒,一边吃一边道:“这上好的粳米便是珍珠,这青菜是翡翠还有这萝卜就是白玉。我还加了一些鸡丝香菇,侯爷你尝尝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伶牙俐齿。”   她一小碗吃完,示意般展示了一下空碗。   季元欻将信将疑,吃了一口,然后默不作声把一碗吃完。这菜汤饭色相不佳,味道却是出奇的好。   吃完后,他没有立刻走,随手把那经书往桌上一丢,“念!”   念你大爷!   明语低咒声一声,听话地拿起经书,眼神晦涩地看他一眼。这死男人杀戮深重心里扭曲,居然还有一颗向佛的心。他就不怕听了经文,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夜不成寐吗?   经文拗口,经由她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字慢慢念来,竟然出奇的让人舒服。他先是笔直坐着,不知不觉中他以手抵桌撑头,慢慢闭上眼睛。   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真的睡着,一直都没有停。等她念得有些口干时,这才把经书放下。   “继续。”   他眼未睁,声音低冷。   她认命地重新拿起经书,再次念起来。   这个男人看来不仅肠胃不好,很显然睡眠也不好。她不无恶意地想着,是不是战场上杀的人太多,所以才会吃不好睡不好。   真是可恨又可悲。   说实话他生得真是好看,长长的睫毛似扇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五官清俊又高又冷,浑身气势如剑锋芒尽藏,实在是男人中的极品。   只可惜是个样子货,中看不中用。   不知何时,她停住没念。   而他的双眼,依然闭着。   她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泄泄心头的气。然而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明智之举,索性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养神。   不知不觉,她慢慢睡过去。   半时辰后季元欻醒过来,他先是像豹子一样一跃而起警惕地看着周围,待看清屋子里的情景时瞳孔猛缩。   他居然睡着了?   还是在君临渊的外孙女面前。   如果她是另有居心之人,他此时只怕已经身首异处。寒眸微扫,看向那个睡着的女子。她那的身体蜷着缩成一团,灰旧的床褥中是那张格格不入的莹白小脸。   经书就放在她的身侧,他看着上面《般若心经》四个字,陷入沉思。除了有厌食之症,他还饱受失眠之症的困扰。他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沉,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舒心。   他的眼神忽暗忽明,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张无所知的小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充斥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他悄然离去。   明语醒来后看到屋子里的陌生女子,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待那女子表明身份,她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齐芳。   与兰桂一起被君涴涴送到侯府的貌美丫头,和兰桂那种极有侵略性的美不一样,齐芳的美更有书卷气,气质温和像个大家闺秀。   “姑娘,侯爷吩咐奴婢以后跟着姑娘。”   季元欻吩咐的?为什么突然给她派丫头,他想做什么?她不需要丫头,更不需要君涴涴的人留在她的身边。   “是侯爷让你来的?”   齐芳笑笑,“正是侯爷让奴婢来侍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已备好热水,让奴婢服侍你洗漱吧。”   明语不自在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齐芳也不强行,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静候她的吩咐。比起什么都流于表面的兰桂,这个齐芳段数更高。   洗漱完,吃饭。   吃完饭后,她和往常一样去厨房替季元欻准备午饭。趁着送午饭的时候,她当面问季元欻为什么给她派丫头。   季元欻头也不抬,气定神闲。   “你今年已经十六,我看女子的礼数你半点不知。楚少夫人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   所以,他是想拿自己去讨好心上人,把她送到国公府去?昨天还当着楚晴柔的面说什么要还她外祖父的恩情,不想君涴涴来一趟他就变了心意。   “如果侯爷非要给我派一个丫头,我想自己挑一个。”   季元欻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   “她是国公府出来的,你带着她更方便。”   正是因为齐芳是国公府出来的,她才不能要。如果她带上齐芳住进国公府,那真成了君涴涴手里的蚂蚁,对方想什么时候捏死她就什么时候捏死她。   “就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的人,我才不要她。”   季元欻闻言,深深看着她。她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十六岁的少女,又是在山上长大的,怎么如此多的心思?   “理由。”   明语冷冷一笑,“如果我说我那好二姨会害我,侯爷信吗?”   季元欻意外她会有此怀疑,不由得目光微凝。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此前她说君临渊之死另有隐情尚且说得过去,可她怀疑君涴涴是何道理。   “你当真是胆子越发的大,信口雌黄张嘴就来。”   “侯爷不信没关系,你真要是为我好,就别让我带那个丫头,你给我多备些防身之物比如解毒丸之类的,都比带一个人好。”   君涴涴是他的心上人,他再是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的心里,君涴涴是美好的象征,是真善美的化身。   明语心知他不会相信,但她还是要说。   “我无害人之心,但有防人之心。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我与侯爷不同,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二姨,并不知道她的为人。我只知我外祖一家都死了,得利的却是她的家人。利益之下无兄弟,我不敢全然相信她,多些准备也是情理之中。若换作侯爷是我,怕也会这般想。”   季元欻沉默了,那双深邃的眼认真地看着她。她的话听着总是那么的清楚明白,又让人心里发寒。   良久,他慢慢垂下眼眸,“齐芳你带上,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给你,另外你从府里再挑一个丫头。” 第10章 承诺   这下轮对到明语吃惊了,她压根就不指望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君涴涴是他的心上人,以他的性格必不允许有任何人污蔑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很意外,满腹疑惑。   “真的吗?”   “你在质疑我?”   她哪敢质疑他,就是有些不相信他会这么好说话。她怀疑的可是君涴涴,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她原以为他会生气会震怒,就是没想过他会这样平静。   “我…我就是太高兴了,谢谢你相信我。”   他冷哼一声,“我几时说过信你?”   好吧,她想多了。   这男人指不定憋着什么心思,根本就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他莫不是指望自己去搅乱楚夜舟和君涴涴的婚姻好趁机而入吧。   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无论侯爷是不是真信我,我都很感谢侯爷。”   信任这玩意儿不可捉摸,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来得实际。管他信不信,只要他愿意给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允许自己再带一个侯府的人,她就已是万分感谢。   至于那个另外的丫头,其实她觉得荔儿更合适。不过荔儿是侯府有体面的丫头,未必愿意跟着她这个孤女。倒是微草和自己关系不错,要是能带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试着问了一下微草,不想微草立马答应下来。   紧接着燕执让绣娘替她量过身,点烛熬夜为她缝制新衣。等到去国公府的那一日,好歹零零总总一共收齐四个箱笼,总算没那么寒酸。   她记得原主是被君涴涴上门当日带走的,走得急又匆身上穿的还是破旧的淄衣。偏生君涴涴有意而为,弄得国公府的下人都出来看她。   原主缩着身子,比下人还不如,畏缩如寒风中瑟瑟的枯叶。从那一刻起,自卑二字在原主的骨血里根深蒂固。   新制的衣裳颜色素净料子却是极好,身边跟着齐芳和微草两个丫头,乍一眼看去倒与京中其它人家的小姐没什么区别。   要出侯府,自是要和季元欻告别。   再者,她还要找他要解毒丸。   小小的瓷瓶,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她不担心他会给自己假药,以他的地位既然应允她就不会作假。   “侯爷,这解毒丸能解百毒吗?”   季元欻面沉如水,方才她进门时他心神一晃,仿若随着她进来的,还有外面的万丈光芒。湖青的袄裙浅蓝的斗篷,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莹润如玉。恬淡雅静的气质,如空谷幽兰般不争不抢。   然而他知道,这个女子幽兰面貌只是表象,实则是一朵带刺的兰花。   “除非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的毒都能解。”   “那能解益女丹春散的毒吗?”   益女丹和春散就是那春什么药,也是她最关心的。毕竟君涴涴想害她,用的只会是后宅的阴损手段。对方决不可能用见血封喉的毒,而是先摧毁她的意志接着败坏她的名声,最后一招致命。   她问得认真,季元欻当下冷脸。   “你从哪里听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药?”   “兰桂姐姐说的啊,她之前劝说我离开侯府时举了好些个例子。比如某家的丫头用益女丹做了姨娘,又比说那什么府上的表小姐被人用春散陷害成了小妾。她还说我要是再继续留在侯府,指不准也会被人用春散陷害,吓得我一宿都睡不着。”   他盯着她的眸,她的眸色清亮。兰桂为了劝她离开侯府,确实说过许多污耳朵的话,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以后会赖在侯府不走,使尽下作手段勾引他成为他的女人。   “来人,兰桂搬弄口舌,责十杖。”   外面的燕执先是一愣,然后带着人去行刑。   先不如兰桂如何喊冤如何在心里诅咒齐芳不得好死,在她看来一直被她压着的齐芳突然冒头,自己才受了无妄之灾。   只说明语这厢也没想到季元欻如此杀伐果决,连心上人送来的丫头都不问一声便杖责。她低着头不语,似乎感觉他走开了一下。   然后另一个瓷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   她惊讶地接过,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多谢侯爷。”   “不用谢我,你口口声声自称君家于我有天大的恩情,我若不还这恩情,只怕你这张嘴必不会饶我。”   她讨好一笑,瞧他说的,她是那样的人吗?报恩她可不敢想,只要他不报仇她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他别过眼,这女人怎么笑得如此谄媚。   “你去国公府之后切记谨言慎行,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别人纵是有什么歪心思,也没机会算计你。楚少夫人说会教你女子的规矩,日后替你寻门好亲事。你且安心在国公府住着,嫁妆我会替你准备,必不会让你委屈。若你在国公府住得不惯,自是可以回侯府。”   这一次,明语更是惊讶,道谢更是真诚。   暂不论她是否会不会嫁人,有他这句承诺她确实安心不少。她深知君涴涴不安好心,根本不可能真心养着她把她嫁出去。有了他的话,日后她和君涴涴撕破脸皮,还有一条退路。   她行了一个礼,郑重谢过。   他冷哼一声,看到她的礼还算有些模样,脸色好看一些。“这个匣子你带上。”   明语这才注意到桌子还有一个小匣子,雕花精细木质上佳,想来里面装的东西定是贵重之物,如珠宝首饰银票之类的。   “侯爷…”   “拿上吧。”   她小心地拿起,估摸着自己猜得不差。这个男人总算是办了一回人事,不仅承诺她退路,还为她打算周全。   但愿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真的念着外祖父的恩情。   楚国公府离侯府并不算远,乘马车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君涴涴为表对外甥女的重视,可谓是煞费苦心。   大张旗鼓地带着楚晴柔在侧门迎她,后面跟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   不知情的人定以为她一片慈心,万不会想到她故意弄出大阵仗来就是想让下人们看笑话,让明语自惭形秽自卑到尘埃里。   马车停稳,看到先下车的是齐芳,君涴涴眼里的笑意加深。再看到跟着下车的微草,她的笑意略略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微草站稳后掀开帘子,扶着明语下车。   君涴涴看到一身簇新衣裙的少女,眼底闪过凌厉。这个贱种生得还真像君湘湘,刚才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还以为看到活过来的君湘湘。   国公府的下人都听说过这位表姑娘,是原忠勇侯府大小姐的女儿。至于是与何人所生,大家都猜测是那位与之有染的侍卫。后又听说是庵里长大的,众人无不生出轻视之心。   眼下一见清雅脱俗的少女,俱是震惊不已。   “明姐姐,母亲从昨夜里就开始唠叨,一大早便带着我在这里等你,我们都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楚晴柔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笑意嫣嫣。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明语不知事,害得她们白白苦等一个时辰。她们愿意吹冷风,可别想把污水泼到她的头上。   她朝君涴涴歉意道:“让二姨久等,是明语的不是。我听侯爷说送过信来,说了我过府的时辰。不想二姨疼我,竟是早早在这里等着,明语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好孩子,二姨等不及见到你,多等些时辰也不妨的。”   姨甥二人并楚晴柔一起笑吟吟地进了府,先是去拜见楚夜舟的生母冷氏。说起这位冷氏,并不是楚国公的正妻,而是平妻。   平妻之说,都是私下论的,真论起来就是一个贵妾。   冷氏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多岁。那倨傲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明语,脸上带着些许不明的愠色。   举凡做儿子的太过看重妻子,做婆婆的心里多少不会舒坦。冷氏不喜君涴涴,要不是楚夜舟非要娶回来,她是万万不肯的。   君涴涴初嫁国公府时,确实受过一些刁难。后来她一气生下一女二子,又有和武安侯府那边的交情,冷氏明面上也不再为难她。   “你那个大堂姐是什么样的人,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你非要把这个孩子接到府里来住,我也不说什么。只一点,她的规矩你要好好教导,莫要在我国公府里闹出什么丑事来。”   说到丑事,哪个能及楚国公光明正大的宠妾灭妻。   冷氏一开口,明语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得势的妾室,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主母。张口就是京是规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吗?难道规矩就是妾室当家?   君涴涴在冷氏的面前,是温柔的好媳妇。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她。”   冷氏“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行了,人我见过了,你赶紧带下去好生安置吧。柔姐儿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当婆婆的不喜儿媳,对楚晴柔这个大孙女却是十分喜欢。楚晴柔向来会讨自家祖母的欢心,闻言笑眯眯地凑上前说着趣话,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把冷氏哄得眉开眼笑。   婆母疼爱女儿,君涴涴心里很是受用。她带着明语离开,路上不停安慰明语不要把冷氏的话往心里去。还说世家大户一向重规矩,冷氏也只是敲打敲打并不是真的不欢迎客人小住。   明语面露愧疚,“早知二姨在婆家如此艰难,我真不该来给你添麻烦。”   如果说君涴涴最忌讳什么,除了怕别人知道自己窃取君湘湘的人生外,还有就是怕别人不知道她过得好。她自以为嫁进国公府,夫君疼爱又生了一女二子,全京中的女人都应该羡慕自己。   可是这个贱种,说的是什么话,她在国公府哪里过得艰难?   “你这孩子,你是大堂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明语立马露出感动之色,泫然欲泣。 第11章 眼红   君涴涴看着她眼里的感激之情很是受用,再一看她的脸又觉得堵得慌。君湘湘是侯府嫡女,又生得明丽动人,与楚璎珞并称京中双姝。   这个贱种长得像君湘湘,虽无侯府贵女的派头,却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态。她的柔姐儿甜美可人,比起眼前的贱种少了一种勾住男人心的美。   她心里越发堵得慌,有些不耐烦地宽慰两句,脚步不由加快。明语抹着泪低着眉跟在她的身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乖巧样子。   国公府现有三房人,除了楚夜舟这一房,还有三房和四房。三房的楚夜泊与楚夜舟是一母同胞,但其妻小冷氏和君涴涴并不对付。四房的楚夜乔则是一个通房丫头所生,是府中最不看重的一个儿子,他的妻子华氏是小官之家的嫡女。   小冷氏的相貌属上乘,给人一种精明之相。那华氏便差了许多,貌若无盐且不说,性子最是娇横。   原本国公府还有个二公子,是楚国公的正妻卢氏所出。当年国公府一妻一妾前后脚有孕,谁知妾室提前发动产下长子,而正妻生的儿子成了老二。   老二楚夜行是嫡出,三岁头上随楚国公一起去看花灯,被人给拐走。卢氏当时身怀有孕,惊闻爱子丢失当夜早产下一个女儿,不想因此伤了身再也无法生育。   楚国公愧疚之余,做主把楚夜舟抱到卢氏的院子里养。   后来卢氏的女儿楚璎珞出京游玩遇匪下落不明,卢氏大病一场后便一心向佛不再理事。至此贵妾冷氏抬成平妻,隐隐成了国公府里的老夫人。   这么多年来,世人渐渐淡忘卢氏,只知冷氏。   她们进花厅时,三房和四房的女眷都在。三房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嫡出的楚晴书和庶出的楚晴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四房没有孩子,连庶出子女都没有。   明语跟着君涴涴进去,屋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个君湘湘与下人私通养在庵里的女儿会生就这样一副好相貌,更不会想到对方一眼瞧上去并不比世家养出的姑娘差。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只听到一声冷“嗤”从楚晴书的鼻腔哼出来,打破短暂的静默。小冷氏有些不赞同地看女儿一眼,君涴涴轻轻皱起眉头。   明语依旧低着头,楚晴书的敌意她知道。   利益相关,才会生龃龉。   君涴涴和小冷氏不对盘,明面上妯娌和睦,私下可没少过招。小冷氏是冷氏的娘家侄女,最受冷氏的看重。然而君涴涴是长媳,处处都压她一头。   冷氏名不正言不顺,不好正经管家,是以管家的是君涴涴。   楚晴书嫌自己的院子小,想搬去清风阁。清风院原是楚璎珞用来办诗会和京中贵女小聚的地方,卢氏再不管事那也是国公府正经的嫡妻,君涴涴怎么可能为了楚晴书去开那个口。   谁知明语要进府,君涴涴就让人收拾了清风阁。   楚晴书不敢公然呛君涴涴,却敢对付明语。   “什么东西,也配住进清风阁。”   果然,和记忆中一样,是因为清风阁。   君涴涴一来就把明语架在火上烤,要的就是让楚晴书对上她。她知道因为住处的事,楚晴书恨上了她处处为难她。要不是自尊被人踩到地上,意志被人摧毁,原主又怎么可能糊涂到想做楚夜乔的姨娘。   她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身子,躲到君涴涴的身后。她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倒是合乎众人的想象,觉得理应如此。   “二姨…什么清风阁,我…我不住就是了…”   君涴涴心下恼怒,这个不中用的蠢东西,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她一向压住二房,什么时候退让过。她倒好,一上来就倒自己的威风。   “你晴书妹妹和你开玩笑呢,屋子都收拾好了,你安心住进去。”   “大伯娘,她自己都说不住,您何必勉强。要我说清风阁那么大的院子,她一个山里长大的人怕是住不太惯,还不如给她一个小院子,她反倒住得习惯些,您说是不是?”   “这位妹妹说得极是…我…我住不惯大院子…”   她这般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小冷氏放心不少。那双精明的眼望过来,脸上带出一抹笑意,假意责怪一下自己的女儿。   “晴书,你大伯娘做事一向有分寸,你多什么话。”   “娘说的是,大伯娘心疼这位姐姐,肯定不愿让人住得太远。我记得大姐的院子旁边还有一个小院子,想必最合适这位姐姐去住。”   母女俩一唱一和,不仅不想让明语住清风阁,便是连新的住处都安排好。明语原就不想住进清风阁,她们的心思正好合她的意。   “二姨…我喜欢住小院子…我想和晴柔妹妹住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屋内的人都能听见。闻言小冷氏更是觉得之前差点走眼,这野丫头哪里能和京中的小姐相比,便是比起一般人家的姑娘,都要差得远。   瞧瞧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真是枉费君涴涴一片苦心。   四房的华氏一向不掺和府里的事,大房三房斗房,他们四房向来是插不进去的,谁让她的夫君和两位哥哥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   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她乐得看戏。   君涴涴听了明语的话,气得差点咬碎银牙。当真是个蠢货,连好赖话都不出来。她生气的同时,也有些得意。   京城双姝之一的君湘湘,生的女儿竟然是个蠢货。   比起她的柔姐儿,这个贱种连提鞋都不配。   “你这孩子,二姨知道你喜欢清静,才把那院子收拾出来。”   “二姨,我…我想和晴柔妹妹住在一块…”   清静的大院子,寄居的孤女,怎么听都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清风阁确实清静,正是因为清静所以才好行事,君涴涴算计起她来才会更加称手。   楚晴书原是极不喜明语的美貌,眼下见对方这么小家子气连半点人事都不听懂,心气倒是平顺不少。这么一个蠢东西,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草包,用来对付楚晴柔再好不过。   “大伯娘,这位姐姐都说住不惯大院子,你何不随她的意。大姐姐旁边的那个小院子一向有人打扫,便是立刻搬进去也是可以的。”   “是啊,大嫂,姑娘们住得近,走动起来也方便,你说是不是?”小冷氏也跟着搭腔。   这下君涴涴要是再把人硬往清风阁里塞,日后传出什么事来别人怕是会有什么想法。她怎么可能容忍别人疑到她的头上,忍着气慈爱地拍着明语的手。   “既然你想和柔姐儿住得近,你便搬到香客居住吧。”   香客居便是那个小院子,离楚晴柔的琅苑不远。   “谁要住到香客居里?”楚晴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大会儿人已进了花厅。她像是看不到花厅里的气氛怪异,一进来就笑吟吟地和小冷氏华氏行礼。“方才我怎么听着是谁要住进香客居?”   君涴涴一向以女儿为荣,她的女儿是国公府里的大姑娘,知礼懂事有大家风范。   “是你明语姐姐,说是大院子住不惯,喜欢住小院子。”   楚晴柔的目光落到楚晴书的脸上,心知是这个堂妹不岔清风阁给别人住。清风阁风雅清静,自从姑姑出事后便一直空着。府里的姑娘其实都想要那个院子,不拘是用来招待闺友还是举办一些小诗会之类的都是极好的。   她对那个院子势在必得,不过眼下倒是先解决另一件事情。   “以前我是府中最大的姑娘,每回去别的府上做客,我都羡慕别人不光是有妹妹,还有姐姐。如今我可是如了愿,你们两个也多了一个姐姐。明姐姐初来乍到,定然有些怕生,你们可别故意作弄她。清风阁是我娘特意让人收拾好的,明姐姐又是喜静之人,你们谁都别眼红。”   “谁眼红了?”   楚晴书被她一激,脸胀得通红。   小冷氏微不可见地冲自己的女儿摇头,书姐儿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心直口快向来不是柔姐儿的对手。   “晴柔妹妹…是我,是我不想住大院子…院子太大我会害怕,我想和妹妹你住在一块…”   “明姐姐,你真的要和我住一块?”   明语点头,眼神怯怯又无比坚定。住得离楚晴柔近,君涴涴便是想做些什么多少会顾忌自己女儿的名声。   楚晴柔和君涴涴对视一眼。   君涴涴便笑了起来,“好孩子,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那小院子有好些日子没住人,我让人去收拾一下。你初来国公府怕是许多地方都不太熟悉,让你柔妹妹带你四处转转。”   说是转转,实际不尽然。   明语回忆着记忆中的国公府,再瞧着四周的景致,似乎明白君涴涴母女的心思。这条路是回四房的必经之路,如果她猜得不差,楚晴柔是想让她和楚夜乔来个偶遇。   果不若然,不大会儿的功夫便见一华服男子过来。   楚夜乔生得风流倜傥,在京中也是小有名声的。不过名不是好名,皆因他喜欢流连花楼而来。虽说国公府里有三位庶子,但在国公府众人的眼中,真正的庶子只有他一人。   他生母早逝,是冷氏的眼中钉,自小被有心人故意朝歪了养,名声早就坏了。其妻华氏无颜,又极善妒不许他纳妾,他又不喜碰华氏。是以他膝下空虚,年近三十依然没有一儿半女。   眼见着他走了过来,明语认真看了一眼。   他亦看过来,眼神震惊。   “你…你是君姐姐的女儿?”   明语从他的震惊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温暖,她狐疑地再看一眼。没错,确实是温暖,一种亲人相见才会有的暖意。 第12章 头面   楚晴柔对于楚夜乔的反应很满意,四叔一向喜好渔色,这个贱种长得好又没有父母,还是侯府嫡女的女儿。只可惜生父低贱,不能为妻只能与人为妾。   四婶虽是嫡女出身,但华家小门小户,四婶又长相欠佳。要是有个貌美又还算拿得出手的贵妾,换成哪个男人都是受用的,她就不信四叔不会动心。   在她看来,楚夜乔方才的表现是起心了。   “四叔,这确实是我姨母的女儿。”   楚夜乔看着那张肖似故人的脸,只觉一股酸涩萦绕在胸口。他很庆幸故人有后,还能见到君姐姐的女儿。然而一想到这孩子的生父,又替那个曾经名满京城的女子难过。   这个女儿,是君姐姐心甘情愿生下的吗?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语。”   “明语…明语,好名字。”   楚夜乔轻喃着,低着头快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他不敢再呆,他怕别人会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泪光,看出他此时的失态。   而楚晴柔则以为他是对明语留了心,眼露讽刺。   “四叔真是可怜。”   她惋惜地说出这句话,就等着明语问。没想到明语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心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似乎被花草吸引心神,压根不搭她的话。   蠢东西,连话音都不会听。   她心下一恼,故意幽幽叹气,“明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四叔是府里最可怜的人,眼看着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他还没个一儿半女。别的男子似他这般大的,哪个屋子里不是儿女双全,妻妾合美。偏生我四婶…”   明语呆呆看过来,一脸的懵懂。   她暗气,这贱种在山里长大,真能听懂她的意思?娘的谋算会管用吗?要是这贱种不上钩,她们岂不是白费心力。   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未必不能成,四叔再是名声不好,但长得不错。这人贱种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男人,难保不会一头栽进去。   “别人都说我四叔不着家,可谁知道他心里的苦?屋子里连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哪里愿意呆。如果他身边有个贴心人,也不至于苦成这样。”   要说还是女人了解女人,知道女人有母性,知道女人同情弱者。她们这是想勾起自己对楚夜乔的同情心,从而打心里愿意做拯救男人的那个女人。   原主应该就是这样着的道。   或许还有楚夜乔的原因,他温暖的态度给了原主错觉。   见过楚夜乔,楚晴柔目的已经达成。便没有再逛的心思,带着明语再随便走了会,一道回到香客居。   香客居虽不大,一应布置却很雅致。明语住进去后,让齐芳在外面侍候,微草在内室侍候。齐芳没有半分不快,平平静静地守在外面。   她越是这样,明语的心里就越不放心。   微草瞧出些许端倪来,低声道:“姑娘可是不放心齐芳姐姐?”   “也没有不放心,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奴婢和齐芳姐姐也不常打交道,不过荔儿姐姐说过。她说兰桂姐姐是金蝇子,看着光鲜咋呼实际上肚子里就是一包屎。而齐芳姐姐不一样,瞧着不太打眼却像秋后的蚊虫,蔫不吭声叮起人来又毒又疼。”   明语一愣,眉眼弯弯。兰桂齐芳,可不就是这般。一个精明在外,一个深府在里。君涴涴想在季元欻身边安插一个心腹,挑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绣花枕头。   倒是荔儿,平日里瞧着知书达礼文文静静,不想还能说出这样形容贴切话糙理不糙的话,如果有机会她倒是想结交一下。   “荔儿姐姐倒是看得全乎,说得好生透彻。”   “奴婢也觉得侯府里就荔儿姐姐最好。”   “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   微草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明语,“姑娘,你…真的觉得我好?”   “当然。”   明语回得特别真诚,荔儿再好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在她的心里,荔儿不如微草难得。若不是微草心软,她恐怕在侯府就已饿死。   微草圆圆的脸上露出忸怩之色,肉肉的两颊红扑扑的。不大的眼睛晶亮亮,不太好意思地看着明语,难为情地低着头。   “姑娘,我…我什么都不懂,也不太聪明…我就知道吃…要是姑娘不嫌弃,我一定好好服侍姑娘,决不背叛姑娘。”   有什么比忠心更重要。   聪明也好,机灵也好,在忠心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主仆俩交过心,关系紧密起来。那种微妙的转变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她们自己能感觉得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变得完全不一样。   晚饭是粳米粥配三样素菜,粥不够浓稠,一碟清炒白菜、一碟凉拌木耳还有一碟咸菜。这样的饭菜明语挑不出来什么错,谁让她原是个出家人。   微草没有吭声眼底有些失望,这样的饭菜比起姑娘做的差远了。   倒地齐芳,很是有些不忿。   “姑娘,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难道没有打听过姑娘已经还俗,早已破了斋戒可以食荤吃肉。定是那些看人下菜的奴才自做主张,要不奴婢去大少夫人那里说说,让那些下人再也不敢怠慢姑娘。”   明语茫然地看着她,“我本就是茹素惯了的,不妨事。二姨一心为我,我岂能为一点吃食就去烦她。我听说世家大户主子们用膳,都得下人先试过。先前在侯府时,我也替侯爷试过饭菜。咱们现在住在国公府,可不能让人小瞧。齐芳姐姐,这试饭菜的活就由你来做吧。”   齐芳一愣,探究地瞅她两眼。   她大眼清澈,瞳仁漆黑,一派懵懂天真。   “齐芳姐姐,饭菜等会要凉了。”   齐芳收敛心神,一一试过。   等她试完,明语这才动起筷子。   住在别人的府上,自是不敢睡懒觉,第二天她早早便起了床。   楚晴柔也起得早,亲亲热热的来邀她去逛街。说是过几日府里要宴请宾客,和她一起去铺子里挑选几样新首饰。   与她们一道出门的,还有楚晴书。   经过昨天换院子的事,楚晴书看明语顺眼了许多。一路上故意拉着明语说话,倒把楚晴柔冷落在一旁。   记忆中也有这一出,便并没有楚晴书。明语住进清风阁,彻底得罪楚晴书,楚晴书压根不给她好脸色,更不可能和她一起出门。   原本楚晴柔计划去玉珍阁的,楚晴书怎么可能让她一人做主,非要去京里新开的另一家首饰铺子,名为簪珠阁。   一进铺子,楚晴柔自报家门,掌柜的立马带她们去了二楼。一楼的首饰大多以金银为主,适合普通富户,二楼的除了珠宝玉器应有尽有,更符合勋贵的身份。   楚晴柔一门心思替明语挑首饰,专门挑又贵又精的头面。   明语看破不说破,记忆里也是这般。她一个寄居在国公府的孤女,在楚晴柔的帮助下挑了一套好几百两的头面,走的是君涴涴的私账。   旁人知道后都说她眼皮子浅,说君涴涴对她大方。   这一次,她再不会如她们的愿。   她有钱。   季元欻给她的匣子里放了好些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无论等会楚晴柔‘好心’替她挑中什么价位的头面,她应该都能付得起。   果然,楚晴柔让掌柜取出一套金镶玉的红宝石头面,拿起其中的簪子在明语头上比划着。楚晴书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停地打量着明语,想从明语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明姐姐,我觉得这套好,要不你就选这套吧。”   明语不自在起来,快速取下楚晴柔插在她发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到锦盒中,“这个看上去…会不会太打眼了?”   “是有些打眼,不过我觉得明姐姐太过素净,若是没有一样打眼的首饰撑着,就显得有些寡淡。”   楚晴柔笑笑,示意掌柜的把东西包起来。   “东西送到楚国公府,自有人结账。”   楚晴书脸色不太好看,不知是嫉妒明语得了一套上好的头面,还是气愤楚晴柔的财大气粗。目光闪烁着,赌气似的瞪一眼明语。   明语低着头,从袖子里取出银票。   “东西是我买的,万没有让别人结账的道理,这银子我来付。”   楚晴柔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票,那印着通宝通兑的银票做不了假,至于这银票是谁给的,不言而喻。   一时间嫉妒愤恨交加,险些没把那沓银票给撕碎。   “明姐姐,这银票是欻舅舅给你的吗?”   楚晴书撇着嘴,这还用问吗?一个山里长大的人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肯定是武安侯给的。大姐姐平日是里总是欻舅舅长欻舅舅短的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大房和武安侯的关系。   楚晴柔脸色越是难看,她心里就越快活。   “大姐姐明知故问,明姐姐的银子,肯定是武安侯给的。明姐姐,是不是?”   明语羞赧点头,把银票递到掌柜的跟前,“请问这套首饰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没有接,反倒是命人把头面包起来,恭恭敬敬地托在手里。“明姑娘,我们东家说了。君侯爷与他有恩,这套头面是他送给明姑娘的恩礼。”   这下,三个人都惊了。   明语最先反应过来,推拒着,“这…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明姑娘,我们东家还说,君家大恩他万死不能报答一二。要是姑娘不肯收下,簪珠阁里的伙计就全部收拾东西回家。” 第13章 巧遇   世上还有强迫别人收礼的人,明语心道,也不知这铺子的东家当年受过外祖父怎样的恩情,居然如此执于报恩。若因她之故害得铺里的伙计丢了营生,那便是她的罪过。   她还没开口,楚晴柔已经接过话,“既然你们东家诚心相送,那我就替明姐姐谢过他。我大外祖父一生行善无数,从来不求回报。这次的礼我们收下,下次万不可再如此。”   这番话一则表明自己的身份,暗示自己与明语外祖父的关系。二则想打断别人继续示好,免得明语再得好处。   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明语倒也不想白得别人的好处,也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可她更不喜欢楚晴柔居心叵测地替自己做主。   好在那掌柜听到楚晴柔的话并无任何的表示,既不提出也送她礼的话,也没有答应以后不再送东西给明语。   楚晴书忍不住翘起嘴角,她就喜欢看自己的堂姐吃瘪。   “大姐姐你也真是的,人家东家是想还忠勇侯的恩情,又不是忠诚伯的恩。明语姐姐都没有开口,你干嘛急着替她回话。”   君涴涴的父亲袭爵后降了一等,由侯府变成伯府。   楚晴柔被自家堂妹一奚落,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纵使城府再深脸上不免带出一丝恼怒。   明语装作没有看到,对那掌柜道:“替我谢过你们东家,敢问他的名讳,日后我去祖坟祭拜时,也好将此事告慰九泉之下的外祖父。”   掌柜的迟疑一下,回道:“东家名讳我们不好随便透露,不过外人都称我们东家为三爷,想来君侯爷也是知道的。”   明语心下怀疑,再次道谢。   经此一事,楚晴柔和楚晴书都没有再逛的心思。   三人出了簪珠阁,将要上马车之际,便隐约听到马蹄声,道上的行人往两边避让着。马声渐近,只见一人凌驾其上清俊逼人。   楚晴柔双眼一亮。   “欻舅舅。”   季元欻勒住缰绳停下,那双寒星似的眸子越过旁人,直直落到明语的身上。明语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眸光一黯,问楚晴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欻舅舅,母亲说明姐姐首饰太少,让我今天陪明姐姐置办一些。方才明姐姐得了一套宝石头面,现下我们正准备回府。”   楚晴柔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注意这边的行人听到。那张娇俏的脸蛋仰着,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望着马上的男子。   季元欻看到微草手上捧着东西,心知是那新买的头面。他给的银子不少,应该足够她置办一些女子该用的东西。   明语心下叹息,这个楚晴柔,真是时刻不忘给她挖坑。   “侯爷,晴柔妹妹说得不对。这头面不是我看中的,也不是我买的,是晴柔妹妹替我挑的。我原是打算自己出银子买下来,不想簪珠阁的东家提出送给我。原本我不打算收下,可他们东家说我外祖父有恩于他,非要执意要送,我万般无法才接受。我不太懂俗世中的一些规矩,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你说我要不要把东西还回去?”   季元欻眼眸微眯,抬头看向匾额上的簪珠阁三字,目光幽深如晦。又是报恩,看来君临渊帮过的人还真不少。   “他既然是还恩,你收下便是。”   “是。”   明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簪珠阁的东家说不定就是眼前的男子。要不然哪会这么巧,她一出门就碰上他。既然他非要送给东西给自己,她干嘛要客气。   季元欻一扬鞭,马蹄声渐远。   楚晴柔眼神依依,俏脸阵阵发白。等那一人一马不见了踪影,她才阴沉着眸子先上了马车。期间深深看了明语一眼,微微一笑露出酒窝,笑容完全不达眼底。   楚晴书心里笑成一朵花,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不枉她非要跟过来。回程时越发和明语亲热,一路上问个不停,都是有关季元欻的事情。   明语偶尔答一句,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饶是如此,楚晴书还是兴致高昂。她发现大堂姐的脸越来越绷不住,心里更是畅快。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楚晴柔自以为掩藏的好,但她还是看出些许苗头。   “明姐姐,你说武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清楚…”   楚晴书只想刺激楚晴柔,哪管明语回不回答,“我还以为明姐姐在侯府住过一段日子,多少知道一些。明姐姐可能不知道,像侯爷那样的男子京里多少人盯着。只可惜侯爷并无娶妻的意思,也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明语惊讶地眨了眨眼,姓季的那个不能人道的变态还是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这怎么可能?   楚晴书被她的表情逗乐,“明姐姐原是清修之人,自然不知这些事情。我听说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打听侯府的事,就想嫁进侯府当侯夫人呢。可惜武安侯一个也没看上,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或许心里早就有了人,你说是不是,大姐姐?”   “…你从哪里听说的,欻舅舅哪有什么心上人,你可别教坏明姐姐。”   楚晴柔恨不得撕烂楚晴书的嘴,欻舅舅哪有什么心上人,他是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侯夫人的,想当侯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打量着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欻舅舅那样的男子,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敢肖想的。她出身国公府,又是嫡长女,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贵为侯爷的欻舅舅。   只是…   她目光隐晦地看了明语一眼,手掐进掌心。   回到侯府,她以乏累为由没有去明语那里小坐,而是去了君涴涴的院子。一进内室,屏退下人之后脸便沉下来。   君涴涴瞧见她这脸色,忙问发生何事。   “娘,我不想再看到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明语。   “柔姐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娘知道你不喜欢她,娘也不喜欢她,可事情没那么容易,你再等等。”   如果是今天之前,楚晴柔还愿意等。但是现在她等不了,方才欻舅舅的眼神一直都在看那个野种,根本没有注意她。   上次在侯府欻舅舅维护那个野种时,她还自我安慰自己想太多。如今她百分百的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那个野种骨子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不能留。   “娘,我不想再等。您知道吗?欻舅舅给了那野种好多银子,而且欻舅舅看她的眼神…我越想越不安…不能再等了。”   君涴涴心头一跳,急问,“你们碰到你欻舅舅了?”   楚晴柔点头。   君涴涴冷静下来,拉着女儿的手,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发。上一世她也有一个大姐儿,那是个特别懂事聪明的孩子,打小就帮着她一起管家带弟弟妹妹。   伯府污杂事多,她殚精竭虑应付各种琐事,还要管着那一家上下的吃喝。要不是有大姐儿这个懂事的孩子,她早就撑不下去。   因为自小帮她管家,大姐儿养成强势的性子。府里嘴碎的到处说坏话,差点坏了大姐儿的名声。她好不容易替大姐儿攀上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亲事,又羞涩于嫁妆太少。为了给大姐儿备嫁妆,她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她发誓一定不让她的大姐儿在婆家受委屈。   如今,她有这个能力给女儿最好的。虽然柔姐儿不是大姐儿,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把对大姐儿的亏欠全弥补到柔姐儿的头上。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柔姐儿的心思,也乐见其成。君湘湘前世的女儿一生荣宠像天上的云。而她的大姐儿就好比地上的泥。这辈子她的柔姐儿才是天上的云,而君湘湘的女儿只能是地上的泥。   她决不允许那个贱种有什么造化,阻碍柔姐儿的路。   “柔姐儿莫急,你要什么娘都会依你。你放心,娘不会让她挡你的道。”   听到母亲的承诺,楚晴柔焦灼的眼神慢慢平复,靠进君涴涴的怀里撒起娇来。   很快便到了国公府宴请宾客的这一天,这一天是楚国公的寿辰。因不是整寿大寿,并没有大肆操办,但京里只要是有头有脸的,都会来贺寿。   明语和楚家的几位姑娘一起在女眷那边,说是一起实际也不尽然。楚晴柔做为长孙女,自然要跟着君涴涴一起迎客。身为冷氏的亲侄女,小冷氏怎么可让君涴涴母女专美人前,也带着女儿楚晴书挤到门口去接待客人。   所以和明语在一起的只有三房庶出的楚晴娟,楚晴娟年纪小一些,又是庶出,性子瞧着也不明朗,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进来的女客眼神都好得很,个个盯着明语打量。她生得好,便是素色的衣裙穿着也难掩一身的光华。眼下犹显稚嫩,假以时日一旦长开还不知是何等风采。   各种各样的目光看过来,有惊艳有嫉妒还有不屑。她们相互交流,眼神交过来换过去打着机锋,全是眉眼官司,就是没有人上前和明语搭话。   她低着头,似感受不到别人的注视。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惊呼,“你看她头上戴的,不是簪珠阁里出的新品吗?” 第14章 宴会   惊呼声过后,便是三三两两的议论。声音都不大,可也不算小。有人说君涴涴念旧情,有人说她乡野长大不懂规矩眼皮子浅。还有人说起君湘湘的事,质疑她的品性。   原本她是准备当木头人的,想着不说不错安安静静的混过去。   谁知,这些人不放过她。   如此,她也不再装傻。   “我这头面确实是簪珠阁新出的,不过并未花半文钱。只因簪珠阁的东家念及我外祖父的恩情,诚意相送。”   娇糯的声音,字字清晰。   花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料不到她会开口。更料不到这头面不是君涴涴替她置办的,而是簪珠阁的东家送的。   在场的都是世家贵妇大家闺秀,当下面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明语说完后重新垂首安安静静地站着,她身后跟着的是齐芳。至于微草,一大早就被君涴涴借走。说是府上备席灶下人手不够,让微草去打下手。   一位富态的妇人上前,欣喜地问道:“你可是明姐儿?”   明语抬头,看到妇人熟悉的眉眼和眼底的阴冷,立马明白对方的身份。忠诚伯的夫人文氏,君涴涴的母亲,楚晴柔的外祖母。   她点头,目光含怯。   文氏假意抹了一下眼角,“孩子,我是你的叔外祖母。早几天便听你二姨说起你,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二姨说你认生怕你不适应,让我们先不要吓到你。方才我一见你,就想起你娘…我可怜的湘姐儿…”   这下,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说的都是君湘湘的事。   她一番话,重新让明语成为花厅中的焦点。原本因为头面之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人,听到她提起君湘湘后,重新找到心里平衡。   君湘湘的女儿,纵使不是个贪小便宜眼皮子浅的,只怕品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人都忘记了,在忠勇侯府的昌盛时期。做为京城双姝之一的君湘湘是何等大气明理,何等的受人尊敬。   明语心下微冷,任由自己被文氏拉着。   “叔外祖母?是二姨的母亲吗?你长得也不吓人,怎么就会吓到我?”   文氏一噎,心里却是松一口气。看看这不开窍听不懂话的模样,只怕不是个聪明的。如此一来,倒也不担心这野种翻出什么浪来。   “瞧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叔外祖母说的吓人不是那个吓人。你自小在山里长大,不知人情世故。要是你外祖母看到你,还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子。”   忠勇侯夫人是文氏的嫂子,在世时一直压在文氏的头上。文氏说话明为同情,实则暗有胜者隐晦得意的小心思。   明语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根本听不出她话里隐含的意思。那双清澈的大眼眨啊眨,一副不知人情不知世事的模样。   其他的人见了,心里越发的不以为意。等到君涴涴和楚晴柔陪着冷氏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边,恭维话儿不绝于耳。   君涴涴被人围着不能脱身,似乎忘记还有明语这个人。   齐芳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   明语耳听八方,她知道齐芳出去了,也瞄到对方进来了。等到对方在她耳边低语说微草出事时,她才算有反应。   “她怎么了?”   “奴婢也没听太真切,说是和厨房的哪个人起了争执。”   她们呆的位置本就不显眼,明语听着那些夫人小姐你来我往是说着奉承话。眼眸微垂,像是下定决心。   “走,咱们看看去。”   衣裙被人扯住,一低头对上楚晴娟生怯的眼神。   “你别走,我一个人有些怕。”   她微眯着眼,没有错过对方眼底快速闪过的同情。难道说楚晴娟知道些什么,这是在出声提醒自己?   事情太过凑巧,先是微草被借到厨房,现在齐芳又说微草和人起争执。她又不敢赌,微草的性子不圆滑人也不算机灵,万一此事是真一定会吃亏。   她的心悬着,微草是这个世间对她最有善意的一个人,便是前路真有危险她也不能寒了微草的心,于是她不明就里般回给楚晴娟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事,我去去就回。”   楚晴娟能提醒她已是十分难得,闻言松开手垂着眸。   齐芳的脸色很完美,有担心有迟疑还有一丝焦急。   两人悄悄出了花厅,齐芳走在前面带路,明语跟在后面。初时瞧着路确实是往厨房去的,待拐了两条小道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语停下来。   “姑娘,怎么了?”   “这是去厨房的路吗?”   齐芳一愣,勉强道:“奴婢以前在国公府当过差,去厨房的路不会记错。姑娘,咱们赶紧吧,万一去迟了就怕那些人为难微草。”   说完不由分说拉起明语往前走,明语力气小挣不过她,心里已隐约有了怀疑。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很显然君涴涴对付自己的计划似乎已提前。   两人拉拉扯扯,期间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明语的心往下沉,等看到记忆中熟悉的院子里,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里不是厨房,你带我来做什么?”   “我的好姑娘,厨房是什么地方,人多嘴杂哪里是你能去的。此处院子离厨房近,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情况,要是他们真仗势欺负微草,你再出面。”   齐芳的力气很大,把明语拉进屋子。明语努力稳住心神,假装听她的话乖巧地坐下来,一副等她回来的模样。   她心下一喜,暗道大少夫人交待的事情自己就快做到,大少夫人一定会记着自己的这份功劳。日后回到侯爷身边,便再也不会被兰桂压一头。   “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明语听话地点头,在她出去的时候,快速抄起一把凳子朝她的后脑勺砸过去。眼见她没有立刻倒下,又立马补了一砸。   她缓缓倒地。   明语一探鼻息,还有气,当下夺门而出。左看右看,似想起什么般,循着记忆从清风阁的后门溜出去。   约半刻钟的功夫,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靠近院子。眼见着四下无人,嘴边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近屋子。   看到倒在地上的齐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把人抱到床上。   花厅里的宴席眼看着就要开始,夫人们三两谈笑着,说着京里的趣事。文氏忧心地提到明语,说着担心之类的云云。君涴涴像是此时才想起明语,让人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人,不多时一个婆子过来不知说了什么,她脸色一沉。   旁边的楚晴柔关切问道:“娘,明姐姐去哪里了?”   许多人看过来,君涴涴轻轻朝自己的女儿摇头示意,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没…没去哪里,可能是些不舒服,我去看看。”   在座的夫人们哪一个是傻的,一看她这表情也知道有事。文氏先是惊讶,尔后不知想到什么“呀”了一声后,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焦急地站起来,要和君涴涴一起走。   她们母女一离开,便有人坐不住。   “晴柔,咱们干坐着多无趣啊。府上的清风阁最是风雅的地方,便是寒冬腊月里,那里的暖棚还有照常开的花儿,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说这话的是冷氏的娘家侄孙女,也是小冷氏的亲侄女。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跟着附和。   楚晴柔温温柔柔的笑着,最终拧不过大家的要求,无奈地起身带着诸位小姐一起去清风阁。还未走近,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等众女看到屋子外面文氏的身影时,个个露出看戏的神情。   只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丢人现眼什么侯府什么不知如何向武安侯交待之类的话。   早有心里活泛的人溜开,小跑着去前院。   季元欻原是陪楚国公坐在一席,不冷不热地和几位同僚说着话。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进来,在楚国公耳边低语。   他耳力好,捕捉到清风阁丑事侯府二字,“呼”地站起来。   楚国公看到他往后院去,老脸一红忙跟了上去。这两位一走,后面的宾客不明就里,也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   清风阁的门口,已是围满宾客。   楚晴柔臊着一张俏脸,一直在劝说人离开。可是她说话太过温柔,又羞得有些张不大声,劝了半天也没有劝动一个人,急得她直跺脚。   屋子那边断断续续传出动静来。   “明姐儿,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跟侯爷交待…”   “大少夫人,你别怪明姑娘,都是我糊涂…如今大错已成我愿娶她为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声,有人听出来是冷家的一个旁支,好像是叫什么冷霖的泼皮。   众人心里越发似猫抓般,交换着眼神小声私语。   就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君湘湘的女儿,可不就和君湘湘一样,惯会勾三搭四,也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   季元欻的身影一出现,众女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他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大步进去。   “侯爷,里面污秽,您别进去。”   文氏拦住他。   他冷脸铁青,想起那个女子说过的话。她说她怕国公府有人害她,怕那个害她的就是君涴涴。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喝斥她信口雌黄心思太多。   如果,她真的…   那么,她该是多么的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一想到那双清澈的眼神蒙上灰尘,那倔强的小脸满是惊恐害怕,他的心狠狠收缩起来。   “让开!” 第15章 揪心   先前和楚晴柔一起来的皆是京中未出阁的贵女们,这些女子或是出身世家或是来自官家,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姑娘。   世间女子,未出阁之前所求不过一位如意郎君和一门好亲事。季元欻年轻有为,又有爵位在身,是京中许多女子眼里的好归宿。   楚晴柔脸色最是难看,同时暗自庆幸。   经此一事,欻舅舅对那个贱种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无疾而终。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庆幸自己先发制人。否则等欻舅舅心思渐重,只怕她什么都不能做。   “欻舅舅。”   她红着脸小跑过去,站在季元欻的身边轻语,“明姐姐她…怕是出了什么事,您现在进去可能不太方便,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与您的名声有损,您何不等我娘处理完再说。”   “季侯爷,晴柔说得没错,是这个理。”文氏方才被他阴戾的表情吓到,吓得是半天不知如何开口。眼见着外孙女来打圆场,当下恢复心神。   “何为不该看的?”   文氏一呆,这话让她如何接。   在她们迟疑的当口,季元欻已像一道风般快速过去,锦袍之下修长的腿一抻,一脚踢开紧闭的门。   屋子里的两人一惊,皆看向他。   他冷峻的面容铁青,冰凉的眸中暗涌翻腾,死死盯着那个用被子裹住身体的女子。女子被锦被裹得严实,除了露出一些青丝什么也没有露出来。   可是屋内未散的淫靡之气提醒他,在此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现在是什么表情?绝望还是悲伤?那张未染尘世俗气的眼里是不是充满无望,对这个世间失望,对他失望。   他不敢深想,仿若有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心狠狠地捏着。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痛和揪心之感让人无法呼吸。   如果他相信她的话,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他突然生出一股戾气,没了名节又怎么样,难道真让她去死吗?他旁若无人地上前,似乎想一把掀开被子瞧清女子到底是谁。   君涴涴一惊,连忙制止。   “燕回,不可。”   他望向她,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她脸上全是悲痛,伤心地摇着头,泪水沾湿睫毛泪痕滑下脸颊。这般悲伤难过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疏忽。今天客人实在太多,我想着她和楚家的姑娘一起,便不用人特意看着。都是我不好,是我…我对不起你,才让她跑了出来…好在冷少爷愿意娶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侯爷…我…我愿意娶明姑娘…”   冷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他就感觉季元欻的眼神像冰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砍过来。他脖子一凉,吓得缩成一团。   季元欻一脚踢过去,像看死人般地看着冷霖。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吊梢眼垮耷眉流里流气衣衫不整。如果自己手中有剑,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你娶她?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娶她!信不信我杀了你!”   冷霖吓得往旁边一滚,身上的衣服敞开一些,露出白花花瘦干干令人恶心的身体。季元欻又一脚过去,狠狠踩在他的身上。   “哎哟…疼,疼啊…侯爷饶命,大夫人救我…”   君涴涴瞳孔一缩,柔姐儿说得没错,燕回确实对那个贱种上了心。如果再任由那贱种和燕回接触,恐怕燕回的心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燕回,你消消气,可不能把人杀了啊!你要是杀了他,那明语怎么办?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世人耻笑,最后落到和她娘一样的下场。”   季元欻目眦尽裂,整个心都在裂开。   一片、一片、又一片。   很疼、很疼。   比他身中数刀差点死了的那次还要疼。君临渊的外孙女出了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到底是为什么?那个倔强通透的女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朝坠入污泥,从此再也洗不干净。   “谁敢耻笑她?便是她一辈子不嫁人,我武安侯府也养得起她!这么个腌臜玩意儿还想娶她,我倒要看看谁敢答应!”   冷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踩破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享用的小美人。美人再好,银子再好,也得有命受用。   “别…侯爷饶命…我…我不娶,坚决不娶…啊啊啊!疼啊……”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季元欻又想杀人。   那种噬血的感觉他已多年未曾体会过,今天他觉自己应该杀个把人祭一祭自己裂开的心,以及那个无辜蒙尘的女子。   君涴涴心里很急,要是燕回再不走发现端倪,那么她的整个计划就完了。当务之急,先稳住燕回让他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个贱种,她已命人去寻。只要找到立马先关起来,待到事情尘埃落定,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名声坐实,任由那贱种如何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到时候贱种为妻齐芳为妾,她就不信冷霖这小子会拒绝。男人哪,没有一个是不喜欢新鲜颜色的。   “燕回,你别吓他了,真吓出个好歹来以后难受的还是明语。你先出去吧,明语现在肯定不想见你。”   他目光冰冷,凉凉地看着她。   那眼神竟然不敢再往床上看一眼,他怕看到那个女子最不堪的一面,怕那个女子因为难堪而做傻事。他的目光下移,突然看到床下散落的两只花头鞋。   不,不对。   她尚且稚嫩,她的脚没有这么大。   裂开的心突然起死回生,一声一声越跳越快。   “我不会骂她,也不会怪她,你让她露出头来,让我看一眼,我有话对她说。”   君涴涴表情微僵,整个人如坠冰窟。   “燕回,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个时候…你说什么只怕她都听不进去。我是女人又是她的二姨,有些话还是我们女子说起来更合适。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慰她,不让她做傻事。至于后面的事,冷少爷也是愿意娶的,只要我们把她风光大嫁,他们夫妻和美生儿育女,日子一久谁也不会再传什么闲话。”   他睨着她,眼神冰冷复杂,“你方才没听懂我的话吗?夫妻和美?嫁给这么一个腌臜货怎么夫妻和美?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见她,你到底在怕什么?”   君涴涴心惊肉跳起来,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他明明知道贱种被人污了清白也愿意接受?   “燕回,你说的是什么话?明语她…她才经历这样的事情,你让她有什么脸面面对你。我…我是怕她想不开。”   他的眼神未移,迫使她不敢有丝毫的心虚。那双冰得像刀的目光似乎想剖开她所有的外表,直刺进她的心里。   “这个人,真是明语吗?”   君涴涴提起的心像被刀子刺中,指甲死死掐进手心里,拼命让自己不要慌。随着她尖叫一声,季元欻已经狠狠又踢了冷霖一脚。   “你去,让她露出头来。”   冷霖连滚带爬,爬到床边扯下被子一角。   季元欻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还在装死的齐芳,冷冷一笑,“原来是一个丫头,楚少夫人语焉不详,外人还以为出事的是你的外甥女。”   君涴涴也像是才发现弄错人,快速捂住嘴,吃惊不已。   “怎么不是明语?明语呢,她去哪里了?”   “不是明语,你是不是很失望?当真是一个好二姨,如此用心良苦恨不得昭告天下今日出事的人是你的外甥女。若不是我执意要见,楚少夫人就会将此事弄假成真,把这一盆脏水扣到明语的头上。她一介孤女,无从辩驳无处申冤,只怕活生生被人冤死都无人知晓。”   一想到那个可能,先前揪心般的疼卷土重来。   他又想杀人了。   君涴涴露出受伤的表情,心痛地看着他,“燕回,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方才心急,冷少爷口口声声说是明语。我怕那孩子没脸见人,也就没有拉开被子细瞧,我是真不知道弄错了。真的不是她…那就太好了…我总算对得起大姐姐…”   冷霖糊涂了,床上的女子不是明姑娘,那是谁?   “她是谁?”   季元欻冷冷一笑,“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过要娶她为妻。今天这事被我给碰上,索性一管到底。你去把她穿好衣服扶出去,让大家看看她是谁,免得日后有人把这脏水泼到别人的头上。”   他转过头,看着君涴涴。   “如今事情已弄清楚,楚大少夫人还是出去与众人澄清为好。”   君涴涴被他的表情骇到,她总听人说武安侯如何冷血如何绝情,世人如何害怕他。每当听到别人这么说时,她心中都很是得意。因为在她面前的燕回,永远都是面冷心热耐心十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见到世人眼中的他。   “那是应当的,我这就去。”   外面的人又聚齐许多,除了女眷还有男宾客。他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声,听着他们道君湘湘如何,君湘湘的女儿又如何,面色更冷。   他睨向君涴涴,目光如刀。   “诸位可知屋内发生何事,事起何人?”   众人静下来,齐齐望向他。 第16章 看透   “不是君湘湘的女儿偷人吗?”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很快就收到季元欻杀死人的目光。那人脖子一缩,躲到别人的后面,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文氏和楚晴柔相视一眼,心里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便听见君涴涴道:“今日府中的一个丫头闹了笑话,倒叫诸位担心了。耽误大家的雅兴,都是我的不是,还请诸位移步前厅,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她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根本什么都没有澄清依旧是含糊其辞。外人只会以为她想遮丑,替自己的外甥女掩盖些什么,所以才会推说是一个丫头。   楚晴柔和文氏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去招呼宾客们去前厅。   “诸位且慢!”   季元欻一出声,众人的脚步又停。   楚国公的脸色难看,他身后的楚夜舟兄弟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楚夜舟觉得丢脸,楚夜泊是看到季元欻在国公府发号施令脸色不虞,而楚夜乔则是满脸的担忧。   “武安侯,这是我国公府,你一个外男在内院逗留怕是不妥吧?”   楚国公年近六十有五,年轻时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些年旧疾缠身,瞧着身形不如以前硬朗,颇有几分佝偻之相。   扶着他的,是那位保养得宜的平妻冷氏。   季元欻目不避,神色坚定。   “楚国公息怒,我一介外男确实不好过问国公府的后宅之事。然而我早年受恩于忠勇侯,有能力报恩时却苦报无门。后苍天不负,终让我寻得君侯爷的亲外孙女。前些日子,你府上的大少夫人以其二姨之名,将她接到国公府暂住。方才人言籍籍,皆道今日与人苟且之人是她。我震惊之下,这才失态。还请国公爷看在我一片拳拳报恩之心,恕我无状之举。”   楚夜乔情急之下,忙问,“里面的女子是否另有其人?”   他不相信君姐姐会和人做出丑事,也不相信君姐姐的女儿是那样的人。虽然他与对方仅有一面之缘,可是对方那清透的眼神告诉他,她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他人微言轻,若是贸然开口不仅不会帮到她,更会徒增烦恼招来别人的揣测,对她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他一问,季元欻便看向君涴涴。   “常听人言楚家大少夫人治家有方,不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值此重要的日子,国公府后宅不仅有丫头与外人私通,且楚少夫人处事极为含糊,致使宾客随意妄测败坏君侯爷外孙女的名声。可怜那姑娘自小无父无母,山里长大无亲无故。在得知世间还有亲人时,她是何等的欢喜。不想她一片孺慕之情,在楚少夫人眼里竟是如此无足轻重。”   “燕回,你误会我了,我是真不知情…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   楚夜舟听不下去了,君涴涴是他的妻子。在他的府上,还能让一个外人如此质问。身为丈夫,他此时再不出面,岂不是枉为男人。   “季侯爷可知这是哪里?在我国公府的地盘,你如此张狂目中无人,真当我国公府没人不成?我夫人一向劳苦理家尽心尽力,府中上下人人称赞,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今天的事,那也是意料之外,不是她的错。”   君涴涴泪眼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冷氏垂着眸,很是不喜长子如此维护媳妇的模样。君涴涴的心思和手段,别人不知道,她还是能看明白的。只是舟哥儿自小没养在她身边,从来与她不是一条心,更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季元欻记得楚夜舟以前是忠勇侯的常客,侯府的下人私下都说他们大小姐和楚家大公子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谁能知道,佳人已逝,男人也变了心。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又惊觉自己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那个女子,自己恐怕永远都识不透人心。   “楚大少夫人治家之能原本不是我一个外人该质疑的,只是今日事出突然。如果我不质疑,恐怕明日一传,今天与人闹出丑事的便是君侯爷的外孙女。对于恩人留世的唯一一点血脉,我不敢有半点马虎。还请楚公子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将此事明明白白的告知众人知晓。”   楚夜舟看向君涴涴,目光中有心疼。他用眼神安抚着她,轻语道:“他既然执意挑明,你何必瞒着掖着。”   君涴涴心里发苦,她就是想藏着掖着让人猜来猜去。   “到底事关女儿家的脸面,我…我也是怕她以后难做人。”   还是不说是谁,还是似是而非。可在外人看来,她这明显就是想替人遮丑,想将此事瞒下去。要不是出事的人是她的外甥女,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季元欻突然大喝一声:“还不滚出来!”   屋里面的齐芳已经穿戴好,冷霖也哆嗦着手勉强把衣服系好。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很是嫌弃地各自暗恨。   一个恨原来是个丫头,不是什么小姐。   一个恨自己怎么就着了道,委身这么个男人。   两人听到外面那男人萧杀的厉喝齐齐软了腿,一个是吓的,一个是真软。可是阎罗催命,小鬼哪里敢不从。   冷霖先出去,勾着头缩着脖子,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心口,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被踩坏了。   跟着他出来的是同样低头缩脑的齐芳,她也是浑身都疼。   男客们大多都没见过明语,也不知出来的人到底是谁。但女客们之前可都是与明语打过照面的,便是看不清女子的脸,也从对方头上仅有的一根银簪判断出不是君湘湘的女儿。   之前在花厅,君湘湘的女儿戴的可是簪珠阁新出的红宝石头面。   再者,身形也不像。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各异。有好奇的有不甘的还有看戏的,更有精明的夫人,已隐约看出一些门道。   楚夜乔长松一口气,面色稍霁。   楚夜舟则是皱了眉头,有些怀疑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心里更苦,像是咬破了苦胆,胆汁充斥在口里心里,无一处不苦。她强自撑着,依旧是那副温柔悲悯的表情。   “这丫头是国公府来的,是冷少爷认错了人,嘴里胡吣着说是明语。我一时心急,也就信了他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有楚夜舟这句话,君涴涴眼眶更红。   冷霖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举凡某个大户出来的败类,更容易被世人津津乐道。他一出来,便有人小声议论着。   楚晴柔听着那些质疑母亲管家的话,听着那些人说国公府后宅门户松懈,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今天是一个丫头出了事,谁知道下一回出事的是谁。   她死死忍着,没有申辩。   楚国公冷哼一声,“一个丫头,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让人看尽笑话。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打死扔出去!”   齐芳闻言,目光大骇。   “不…不,奴婢不想死…大少夫人,您最是心慈,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想死…”   君涴涴面露难色,迟疑道:“父亲,她…不算是国公府的下人,她是从侯府过来的,是明姐儿身边侍候的人。”   有人想着那还是君湘湘的女儿不检点,身边的丫头都能与人私通,当主子的能好得到哪里去。人的眼光一旦偏颇了,纵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愿意相信。   季元欻听着有人又议论起来,嘴角泛冷,“楚大少夫人莫非是忘记了,这个丫头原就是国公府的下人,不过是先前我府上人手不够借过去的,她的卖身契应该还有你的手上,是死是活你说了算。”   先前看出门道的人眼神更是微妙起来,隔府的男女非亲非故,送丫头也就罢了,还捏着卖身契不放,到底是为什么?   楚夜舟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原本怜惜的眼神慢慢变得冰冷,怀疑地看向君涴涴。君涴涴口苦心苦,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齐芳不想死,人死之前总会垂死挣扎。   “大少夫人,是你…是你让奴婢这么做的…你不能不管奴婢啊…”   君涴涴心一跳,忙朝自己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上前堵住齐芳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按理说,此事无论真相如何,应该也就了了。   然而季元欻又开了口,“今日我算是见识到国公府的治家之道,深以为恩人之外孙女再养在府上恐怕不太妥当。万一下一次出事的人换成她,我如何对九泉之下的君侯爷交待。还请楚少夫人把明语叫来,我等会带她回侯府。”   众人原本移出去的脚步,又全部停下来。   君涴涴早就派人去找明语,那找人的下人在人群外摇头,她眼下也不知道明语去了哪里。面对季元欻冰冷的眼神,她开始觉得心慌,似乎有什么事情偏离原本的轨道,一发不可收拾。   明语在哪里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后门出了清风阁后,她不敢往回走,一直往里面走。越往里走,她的记忆便越是搜寻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是她不敢回头,她怕被君涴涴的人抓住。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飘来檀香的气息,那种熟悉的香火味让她的心神慢慢定下来。她循着香火味走过去,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致之中,看到一座小佛堂。   香火气便是从那传出来的。   佛堂里,一位素衣净面的女人在蒲团上闭目念经。她的手中,是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那清瘦的手转动着佛珠,嘴里轻轻地诵着经。   似乎是感觉有人走近,妇人睁开眼,慢慢地回头。   两人同时看清对方的长相。   “师父!”   “湘姐儿?” 第17章 相认   明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父明明已经仙去,她怎么能在楚国公府里看到死去的师父。再仔细一瞧,这妇人虽然和师父长得像,却比师父要年长一些。   而那妇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这姑娘确实生得像湘姐儿,却不是湘姐儿。湘姐儿大气明丽,一身清傲。这姑娘淡然幽若,一派清和。   “姑娘,请问你是?”   妇人的旁边,还有一位老嬷嬷。老嬷嬷上前对妇人低语几句,妇人的目光清明起来,扶着老嬷嬷的手起身,朝明语招着手。   “孩子,你过来。”   明语依言上前,走到她的面前。   她目光慈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明语,而明语也在打量着她。要是自己猜得不错,这位就是楚国公的嫡妻卢氏。   卢氏和师父长得像,难道师父就是楚国公府那位早年失踪的大小姐?   “像,真像…”   明语不用问,也知道卢氏在说什么,她必是和君湘湘长得像的。好像卢氏与君湘湘的母亲交好,两人过往密切。   君湘湘之所以会和楚夜舟有婚约,也是因为卢氏之故。   那时楚夜舟还养在卢氏的院子里,君湘湘常常随母亲来国公府玩。一来二去,两位夫人便有了那么个意思,订下他们的婚约。   卢氏目露怀念,似乎通过明语看到了湘姐儿。她苦命的湘姐儿,和她的璎珞一样,都被人害了。   “孩子,你就是湘姐儿的女儿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声湘姐儿,足见卢氏语气中的慈爱。   明语恍然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她能顺利入住清风阁。或许君涴涴也是利用卢氏对君湘湘的感情,才把原主安排进去。   她点头,“他们都说我娘叫君湘湘。今天府里宴请宾客,我的丫头微草被借去厨房帮忙。谁知宴席还未开始,另一个丫头齐芳告诉我说微草和人争执,我心急之下匆匆离开。齐芳将我带到一处院子,说是替我去厨房打探一下,让我等着她。我思来想去觉得甚是不妥,便自己出去找厨房,不想误入此地惊搅夫人清修。”   卢氏曾管着整个国公府,虽说儿女相继出事,但都不是在府里出的事。她自问自己管家无漏,别人的动作逃不过她的眼。   明语一说完,她便猜出一些什么。   神色冰冷,眼含讥诮。   “魑魅魍魉,这府上还真是越来越不堪。”   明语眼神懵懂,像是不明所以。   “夫人,我担心我那丫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事?”   卢氏对老嬷嬷使个眼色,老嬷嬷便出去了。   她拉着明语的手,越看越是觉得像湘姐儿。这孩子眼睛清亮,一看就是心清之人。这样的孩子,要是被人害了去……   先前她心如死灰,府里的事情一概不想理会,也不许身边的人谈论府里的事情,她不想污了自己的耳,扰了自己的心神。   “我听说你原也是信佛之人,方才你喊我师父,可是看岔了?”   明语点头,又摇头。   “也不算看岔,夫人与我师父确实生得像,只不过我师父要年轻一些。”   卢氏心一跳,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力气之大,她都有些吃痛。一想到师父和卢氏的关系,她又很能理解对方的反应。   楚家的那位大小姐,因为一次普通的出京游玩而失踪。算起来,也有十几个年头。身为母亲的卢氏惊闻女儿的消息,如何能不激动。   卢氏的唇都在抖,手也在抖,她的眼神里全是期盼。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师父,她法号惠真。”   明语说着,想起那个看破世事的女子。她总喜欢摸着自己的头,幽远地看着远处的高山和头顶的天空。那目光透着怀念,满是悲怆。她难过地低下头去,胸中闷得难受。   “我师父半年前仙去了。”   卢氏的心先是充满希冀,尔后忽忽地往下落。   仙去了?   那便是不在人世了。   她面色灰败,身体摇晃一下。明语连忙扶着她,她借着明语的力没有倒下,无声地对明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你师父和我生得很像吗?”   很像。   卢氏是崇远将军的独女,自小与父亲相依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楚璎珞身为她的女儿,虽然并未习武,却也是英气十足不输男子。   “很像,我方才还以为看到师父了。”   多少年来,卢氏一直希望能听到女儿的消息,但她又怕听到。因为她深深知道,以璎珞的性子如果不是真的出了大事,是不可能躲着不回来。   除非是人不在了。   “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什么,留下过什么东西?”   “我师父临终前,不许师叔们立墓下葬。说是世间本污浊,不如随尘去。她死后师叔们火化她的尸身,洒遍山野…”   明语的手往脖子摸了摸,摸到一块玉,轻轻解了下来。“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我原本法号无悲,师父希望我一生无悲。她有一次对我说,倘若有一天我入尘世,便不用再叫佛家的法号。明人不说暗语,师父希望我以后立身严明,不虚伪待人,故尔替我取一俗名,名为明语。”   纵使卢氏心里有了预感,在看到那通体碧绿的玉佛时,两眼一黑差点晕厥。明语赶紧扶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替揉着心口。   她死死捏着那玉佛,双眼紧闭。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片刻间已泪流成河。伤心到极处,悲伤都没了声音。   那颗痛了几十年的心,再一次裂开口子,鲜血直流。悲悸过后,她捉住明语的手,满脸都是泪。   “好孩子,你师父…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明语眼含泪光,她有原主的记忆,也有原主的感情。在过去的记忆中,师父是如同母亲一般存在,那谆谆教诲细心抚育,一点一滴刻在心间。   高门贵女,生而富贵,却一朝被人算计面毁身残,要是活着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心灰意冷之下皈依佛门不肯归京。   以前还不能完全理解师父的悲伤,如今知道师父的身世,也就能理解了。   “我师父腿脚不好,很少下山。她脸毁了,也不爱出门…”   说到这里,明语再难说下去,泪水滚落,哽咽不已。   “我的璎珞啊,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卢氏揪着自己的衣襟,她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像被人千刀万刮一样。这一句悲怆的呼声字字血泪,恨不得责问苍天,为何如此待她。   她的璎珞,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不过是出去游玩,就再也没有回来。   跟去的下人都死光了,当地的官府说是那山中有匪。可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到匪人的下落,也找不到她的璎珞。   她知道是有人害她的孩子,她不甘,她恨。   私下派了许多人出去,都找不到她的女儿。   生不见人活不见尸,那起子黑心肝的还编了一堆的污话败坏璎珞的名声。明里暗里说璎珞已被山匪毁去清白,或是无颜见人,或是羞愤自尽。   她不信,一直在找。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心里已经接受女儿不在世间的事实。可是今天,她居然从湘姐儿女儿的口中知道她的璎珞此前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   究竟是怎么样的遭遇,让璎珞不仅残了还毁了容。她不敢深想,一想就心疼得厉害。如果可以,她愿意以身代之,求老天不要折磨她的女儿。   她的痛苦悲伤再也忍不住,抱着明语痛哭起来。明语早已悲伤不能自抑,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老嬷嬷带着微草进来时,就看到哭得伤心欲绝的二人。她们不知发生何事,等着那两人哭够了老嬷嬷才出声。   “老奴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这丫头在找人。一问之下,把人带了过来。”   微草原是在厨房帮忙的,但清风阁发生那样的大事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传遍了。她心急如焚,也不管厨房的管事是什么脸色,当下就跑了。   她在清风阁的外面听人说里面的不是姑娘,心里更急,四处寻找。   眼下看到明语无事,是长松一口气。   “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清风阁都乱成一锅粥了。”   接着,她便把听到的看到的都说了一遍。饶是明语早有思想准备,也被君涴涴的狠毒给惊到。记忆中,那个和原主捉奸的男人好歹还是楚夜乔。这一次,直接换上冷家的泼皮无赖。她不知君涴涴这次为何如此心急,又为何如此狠辣。   总归是不想给她活路。   “夫人,那些人误以为出事的是我,我还是去看看的好。”   卢氏擦干泪水,爱怜地拉着她不放,“好孩子,你母亲唤我一声姨母,你又是我璎珞养大的,便是唤我一声外祖母也使得。”   老嬷嬷一惊,激动地看向明语,“老夫人,大小姐…这姑娘是大小姐养大的?”   “璎珞不在了,这孩子是她养大的。”   “大小姐…”   老嬷嬷低着头,用衣角擦着眼泪。   卢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最后狠心一抹,“我的璎珞是怎么被人害的,湘姐儿是怎么被人算计的,我还没找她们算账,她们居然又想害我璎珞养大的孩子,真当我死了不成?”   “老夫人…”   “走,扶我过去看看。” 第18章 脸面   清风阁那边人还未散,季元欻非要君涴涴把明语交出来。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极为骇人,那种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君涴涴派了人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心里也急,被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头皮一阵发麻。尤其是听到有人议论她的用心时更浑身似针扎般。   楚家人想把宾客们引走,被季元欻制止。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怕人一走,万一又出了事谁来担待。   碰到他这么个冷面煞神,楚家人各各脸色都不好看。除了楚夜乔,所有人都恨上了他。他完全不理会,俊脸冰寒。   在世人面前,冷氏是不会冒头的。她深知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万一被人捉到什么把柄,她是有理也成了没理。   她只把这一切的错都算到君涴涴的头上,那目光似淬了毒。   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有人看到过来的卢氏,等到卢氏进了院子,众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有些看戏的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惊动了久不现于人前的楚国公夫人。   待看清扶着卢氏的人正是君湘湘的女儿,众人的脸色更是微妙。有原先和国公府有旧的妇人此时才想起来,君湘湘以前几乎等同于卢氏的第二个女儿。   眼前的这一幕,很是熟悉,一下子令人想到多年以前。   那时候卢氏还当着家,国公府声名在外的嫡长女还是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与楚璎珞齐名的君湘湘又是国公府长子自幼订亲的未婚妻。彼时的卢氏何等雍容华贵,让人艳羡。   这些年来,他们确实快忘记国公府里还有一个正室,连带着那种艳羡都记不清了。此时再一次,已是物是人非,高高在上的卢氏不仅老了,也没了当年的那种气势。   楚国公亦是许久未见过卢氏,乍一见人露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冷氏的目光尤为复杂,扶着他的手不由得用力。   这一下,纵使日后再有人拿国公府今日的丑事说嘴,也万万不会把清风阁的脏水泼到明语的头上。   季元欻遥遥望向那低首从容的女子,心下那一松好比大战获胜之后的脱力。   明语也看向他,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她听微草说了一个大概,心里很是感谢他执意闯进屋子看个明白的举动。   如果没有他这一出,恐怕无论屋子里出事的人是谁,君涴涴都有本事栽到她的头上。她真是小看君涴涴的算计,以为自己没有中套就能万事大吉。事实证明,对方的段数比自己想的还要高出一筹。   “今儿个这是闹的哪一出,偌大的国公府都快赶上戏园子了。”   卢氏语气闲定地出声,冷氏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极为隐晦地看了自己的大儿媳妇一眼。要不君涴涴算盘不周全,怎么会闹成这样。   楚国公咳嗽一声,面上有些羞恼。   “你怎么出来了?”   “国公爷此话问得极妙,我怎么出来了?我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主母,我在自己的府上走动有什么不对的?”   对,怎么不对,谁敢说半个不字。   “这么多年,你们夫妾和乐儿女承欢,怕是都把我这个国公府名媒正娶的嫡妻给忘记了吧?我是潜心向佛不欲管这满府的污糟,可你们也不能当我是死人,在我的眼皮子里就想害了我的明姐儿。”   明语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外祖母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吗?可是二姨接我进来时明明见过一位老夫人,难道国公府里还有两位老夫人?”   此言一出,卢氏目光含讥,看向楚国公身边的冷氏。   在场的人也都看了过去,目光各异。   冷氏浑身冰凉,低头咬唇几乎受不住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楚国公一阵心疼,更是恼卢氏故意扫他的兴,在他的寿辰之日给他难堪。   他又咳嗽一声,“外祖母?这是从何论起的?”   是啊,怎么卢氏就成了君湘湘女儿的外祖母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这个称呼给吸引过去,目光从冷氏那边移过来,俱都看向明语。明语眼神清明,大大方方的任人看着。   卢氏拍拍她的手,目光慈爱。   “在我的心里,我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生的璎珞,一个是湘姐儿。明姐儿是湘姐儿的女儿,唤我一声外祖母如何使不得?难不成国公爷只顾自己把个妾室当妻,便不许我膝下有个知冷知热的外孙女吗?”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就差没指着楚国公的鼻子骂他宠妾灭妻。楚国公自知理亏,哪里还会纠结多一个什么外孙女。   “你欢喜就好,便养着吧。”   他想把话岔开,替冷氏解围,明语可不答应。   她目露困惑,一直盯着冷氏看,左看右看秀气的眉毛越皱越紧。精致的五官都快纠到一起,很是不解。   “外祖母,我听师叔师姐们说过,说世间男子只可娶一位妻子。不拘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后院里只有一位当家夫人,为什么国公府里会有两位老夫人?”   这一下,冷氏将将平复的尴尬又起,心里把君涴涴恨得要死。要不是大儿媳妇招了这么个野种进府,她怎么会有今日的耻辱。   卢氏轻蔑地抬着下巴,“你师叔师姐们说得没错,世间男子确实只能娶一位妻子,而妾则不论个数。至于国公府有没有两位老夫人,就得问我们的国公爷。”   楚国公苍白的脸色胀得通红,平妻之说到底上不了台面见不了真章。他只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有平妻,明天御史台的奏折就能堆满陛下的案台。   他骑虎难下,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名声。   冷氏突然抽泣起来,她做了多年的老夫人,摆了多年老夫人的架子。谁能料到有一天会被人拆台,重新拿出做妾时的做派。   “夫人,都是妾的错,您何必为难国公爷。”   这个妾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听得楚国公更是心疼,对嫡妻的愧疚也变成了怨怼。那不喜的眼神看向明语,暗含警告。   明语像是半点不自知,反倒惊讶地指着冷氏,“原来你是个姨娘啊…那我二姨为什么还说你是老夫人,还叫你娘,还让我去拜见你?”   冷氏暗恨,默不作声。   楚国公虎目炬炬,又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原本就发苦,这下更是比苦胆还苦,恰如胆汁加上黄莲齐齐从口中灌了下去,一直流到心里。   楚晴柔死咬着唇,恨不得上前撕烂明语的嘴。   她能忍,冷家的那位小姐冷素问可忍不了。   “国公夫人何必故意为难我三姑祖母,你明明都默认我三姑祖母的身份,大家早已相安无事。要不是我三姑祖母生儿育女有功,国公府哪有今日的昌盛。”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位冷小姐好生猛,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挑明说。一个妾室,不过是个奴才玩意儿,还敢居功?   只听到卢氏冷笑一声,“我为难她?她是什么身份,我又默认了什么?如果一个妾室生孩子都算是功臣,那各家各户的功臣可不少。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府上的昌盛,是靠姨娘生儿子换来的。莫不是我们国公府与众不同,姨娘生个孩子都值得上嘴邀功?”   她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冷氏的脸皮都被这两个字给扯开了。   世人这才惊觉,当年的那个将门虎女又回来了。   冷素问脸都急白了,“你…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   “闭嘴!”   楚国公大喝一声,狠狠瞪她一眼。   她脚一跺,捂着脸跑了。   卢氏依旧气定神闲,“方才那位姑娘好像冷姨娘为三姑祖母,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妾的亲戚也算亲戚了,还能来参加国公爷的寿宴?”   此言一出,夫人们的脸色精彩了。   冷夫人黑着脸,狠瞪一眼君涴涴,怒气冲冲地去追女儿。   眼见着全场又重新僵着,卢氏反倒轻轻一笑,对冷氏道:“这些年我不问世事,府里上上下下都靠你打理,我心里很是感激。你是国公爷身边的老人,服侍国公爷多年,又生了舟哥儿泊哥儿和琉璃三个孩子,我和国公爷都记着你的情。可是礼法不可废,规矩就是规矩,你要是想自己的娘家人,可以私下接进府里来,万不可堂而皇之让他们登堂入室,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我和国公爷罔顾纲常行事欠妥。”   这又打又摸,冷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明语算是看明白了,要不是新认的外祖母心灰意冷,冷氏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头的。如今外祖母重新站出来,身为贵妾的冷氏便要重新做回姨娘。   那冷霖趁着没人注意,缩头缩脑的想开溜。   季元欻看着他偷跑的方向,目光冰冷,瘆得吓人。   卢氏对冷氏说完,又对宾客们道:“今天府里出了一些小事,让大家看笑话了。笑话已经看完,前院的宴席也要开始了。请诸位稳步前院,好好尝尝我们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冷氏,你带着君氏且去前面招呼吧,务必让大家尽兴而归。”   冷氏还能说什么,君涴涴还能说什么,便是楚国公和楚夜舟兄弟几人,也不能说什么,也挑不出卢氏话里的错来。   如此,众人才开始移步,相继离开清风阁。   季元欻走在最后,颇有深意地看着明语。   卢氏也看到了他,开口道:“武安侯请留步。” 第19章 夸赞   在此之前,卢氏是听说过季元欻。不过那还是很多年前,君湘湘来国公府时偶尔会提到一两句,并不会多谈。   毕竟季家那时候犯的是大事。   “我听说是季侯爷寻回我们明姐儿,今天的事也多亏季侯爷坚持,否则我家明姐儿再是生了十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季元欻很是恭敬,“这是我应该做的。”   卢氏很欣慰,这世间还是好人好报的多。君侯爷当年做的善事,如今都报到明姐儿的身上。她也听说过季元欻和君涴涴的事,想着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定是看君侯爷一家都不在了,才会把恩情还报到君家二房。   是个不错的孩子。   明语如果知道她这样想,怕是会错愕不已。   “君侯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安慰。方才我好像听到你不放心明语再留在国公府,要把她接回侯府,可有此事?”   季元欻自不会隐瞒,当下承认。   卢氏点头,他能有这个心,还能看出君涴涴的不妥当来,已是很难得。如果她不在,明姐儿跟他回侯府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还在,明姐儿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未娶妻的男人来养。   明语不想生活在君涴涴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太想跟季元欻回去。她大眼懵懂,似是期待着什么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卢氏一看她这可怜惹人疼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季侯爷是个男子,明姐儿也是个大姑娘,世间不乏心思龌龊之人怕是生出什么不好的猜想,对你们的名声都不好。先前我久不问世事,原想着此后余生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不想才知湘姐儿还有骨血留下,如此我再也不能避世而居任由他们欺负我的明姐儿。你放心,今天我就让明姐儿搬到我的院子,有我这个老婆子在,我看有哪个还敢算计到明姐儿的头上!”   明语双眼一亮,灼灼地看着卢氏,很快欢喜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嘴角高高翘起。能留在卢氏身边,是最好的结果。她感动之余,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要拿对方当亲外祖母对待。   季元欻自不会怀疑卢氏的话,卢氏视君湘湘为亲女,明语便是她的外孙女。她说得没错,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跟着他一个未娶妻的男子同居一府,多少有些不太妥当。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晚辈听老夫人的。”   卢氏闻言,更是对他心生好感。   “前厅宴席已开,你且去吧,明姐儿陪着我,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季元欻行礼,大步离开。   卢氏幽幽地道:“君侯爷倒是没看走眼,武安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明语吃惊不已,外祖母从哪里看出姓季的不错。今天他确实歪打正着帮了自己,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她欲言又止,到底也没反驳这句话。   经过这一折腾,主家没有待客的心情,客人们也没有那么不识趣。宴席早早结束,客人们早早离开。   冷氏丢了那么大的脸,哪里还会呆在前厅,早就称身子不舒服回自己的院子,小冷氏为表孝顺,自是跟了过去。   君涴涴带着楚晴柔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母女二人的脸同时沉下来。在别人看来,这事已经完了。可是君涴涴知道,所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偏生这时候管家有些迟疑地告诉她,此次武安侯府送的礼比往差不少。虽与其它宾客相比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却硬生生比往年的礼少了近九成,仅有过去的一成。   她强忍着变脸,装作平静地解释,“礼数没错就行,侯爷定是怕招人闲话,指责他不知轻重越过承恩伯府。”   承恩伯府,是冷家。   管家没有说话,实则是她的话经不起推敲。今日幽篁院的那位老夫人露面,下人们才猛然想起冷氏并非国公夫人。   既然如此,又何来冷家为重一说。   君涴涴此时已无心和下人们解释什么,挥手让管家退下。然后她先是去了卢氏的幽篁院,卢氏不过是知会她一声,说明语已经搬到幽篁院,以后的份例比着府中的几位姑娘来。   “母亲能看中明姐儿,是她的福气。明姐儿原也是修佛之人,定会与母亲投缘。”   “人的福气是天生的,她是湘姐儿的女儿,那便是我的外孙女。我们祖孙在一起,自然会相处得很好,这一点你放心。”   君涴涴的笑僵在脸上。   如果恨意有形体,明语毫不怀疑她的恨已化作万支箭千把刀,齐齐扎在自己的身上。不过她再恨,以后也不可能随意拿捏自己。   卢氏不喜君涴涴,不在意地让她回去。   出了幽篁院,她还得去冷氏的冷香院。   冷氏憋着气,一直在等她。她才踏进屋子,一只茶杯便飞了过来。她躲避不及,茶水溅了她一身,碎在她的身侧。   “你…你还敢躲?”   “娘,您息怒…”   “你别叫我娘,我可不敢当!”   冷氏怒不可遏,要不是这个蠢货把君湘湘的女儿招进府,姓卢的那个虔婆怎么会出院子?她今天又怎么会丢这么大的丑。   她气得肝痛,小冷氏还在一旁煽火。   自古妯娌难对付,君涴涴一直压在小冷氏的头上,这些年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以前小冷氏碍于她长媳的身份,不好明着对来。   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错处,可不得使劲狠踩。   “娘,要说以前有些话我不好说,只是这一次大嫂真是错得离谱。明知今天是爹的寿辰,府里人多嘴杂。便是后院真有什么事,也得藏着捂着生怕露出半点风声。她可倒好,慌慌张张的离席,旁人再是眼瞎也知道府上出了事。还有柔姐儿,以前瞧着是个机灵的孩子,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犯了傻,明知后院出事,还带着姑娘们去清风阁,这不是明摆让人看咱们府上的笑话吗?”   君涴涴的心思,冷氏身为过来人,并不难猜。   听到小冷氏的话,她目光更恨。   也不管手边抓到什么,一股脑朝君涴涴砸过去,君涴涴没有避开。小冷氏心里刚闪过痛快,就看见楚夜舟掀帘进来。   原来如此。   小冷氏撇嘴。   君涴涴一声不吭,低着头。   “娘,你这是发什么火?”   冷氏捂着心口,瞪着君涴涴,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大哥儿在卢氏那里养到了好几年,本就和她不亲。娶了这个女人后,更是与自己离心离德。   这个搅家精,惯会装模作样。   “你问你的媳妇,我为什么发火?”   男人的思维与女人不一样,楚夜舟并不能明白冷氏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只看自己的妻子累了一天,还要被自己的亲娘训斥。   “府上出了那样的事,和涴涴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冷家的那个东西混进后院,做出那样的丑事,咱们侯府今天又怎么会在宾客们的面前丢那么大的脸。”   君涴涴适时低泣起来。   冷氏气得头发晕,小冷氏也是气得不行。   可是她们有苦难言,冷霖那个祸害确实是冷家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冷字来,这让她们如何辩解。   “好,好得很…常言道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你们走,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娘,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您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求您别怪夫君。他…他一向敬重娘,时刻想着娘…”   “你滚!”   冷氏“呼哧呼哧”喘着气,她自己的儿子,用得着这个女人来说。要不是这个女人成天勾着爷们不放,她好好的儿子怎么连个通房都不敢睡。   君涴涴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实则满是不屑。叫一声娘,还真当自己是娘了?一个妾室,不过是主家给的体面,居然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算算日子,最多还有两年公爹就去了。   到时候夫君继任国公,自己就是国公夫人。这个府里,再也没有人敢压在她的头上,幽篁院的嫡母不敢,冷氏这个姨娘更不敢。   想到此,憋下火气。   在楚夜舟看来,是自己的生母在无理取闹。   今天的事,虽说丢了丑。可这样的事情在哪个世家大户都是常见的,不过是个丫头偷人,发卖了便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至于嫡母出院子的事,更是没有生气的必要。   这些年嫡母不管事,并不代表娘就成了正室。他在嫡母的院子里呆过几年,深知嫡母的为人最是大气,不会轻易给别人小鞋穿。   反倒是生母,时常说嫡母的坏话,他很是不爱听。   “那母亲早些歇着,我们告辞。”   他拉着君涴涴离开,冷氏的眼睛都瞪出血来了。   “这个丧门星,她这是拿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去成全自己的小算盘,君伯爷家风不正,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偏就大哥儿看不透,把个鱼眼珠子当珍珠,巴巴地娶进府来。”   小冷氏替她抚着心口,“娘,您别生气,大哥迟早会看透她的真面目。”   说起来,冷氏原是打算让自己的长子娶小冷氏的,好不容易黄了君湘湘的婚事,她还没有得意几天,又冒出一个君涴涴。   她看不上君湘湘,更看不上君涴涴。   可是她拧不过自己的儿子,又因为自己不是正室,只能让君涴涴进门。   女人看女人,总比男人看女人更清楚明白。那个女人一进门,装得再是温柔小意星贤良淑德,她也能看出来是个什么货色。   今天的事,很明显是那个女人设的局,目的就是君湘湘的女儿。谁知君湘湘的女儿没有算计到,还把老虔婆给招了出来。   也不知那个老虔婆此时得意成什么样子,只怕在偷着笑吧。 第20章 老渣男   卢氏此时脸上确实挂着淡淡的笑,很是慈祥。   坐在她对面的明语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摆在她面前的是素食,一碟凉拌素三丝、一碟松仁白菜、一碟锅塌豆腐、还有一碟薄饼卷干丝。而摆在明语面前的是一碟手撕鸡丝、一碟豆腐酿肉、一碟萝卜肚丝并一碟卷着牛肉菜丝的薄饼。薄饼特别小巧精致,几乎是两口一个。   “祖母,我想与您吃一样的。”   卢氏目光怜爱,“你还小,长身体要紧。既然已经还俗,便不用和我老婆子一样吃斋。”   明语心里一阵暖意,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疼爱。   老嬷嬷姓安,是卢氏的陪房。她含笑看着祖孙二人,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以后有明姑娘养在身边,幽篁院里总算有了人气。   这个姑娘是君小姐生的,他们大姑娘养大的,可不就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天可怜见,老夫人余生不会再苦挨日子孤独冷清。   幽篁院厨子的手艺很不错,荤菜不腻素菜有味,比起先前她在香客居时吃的饭菜不知经好吃多少。世家都有自己的私房菜,想来外祖母的手底下就有精于此道的能人。   而在香客居时,厨房的饭菜未必不好吃,或许是君涴涴故意为之。   她不紧不慢,陪着卢氏用了一碗饭。安嬷嬷更是心里欢喜,姑娘心思细故意用得慢陪着老夫人。有她相陪,老夫人比平日里也多用了一些。   高高兴兴地把碗筷撤下去,才出了门,便看到院子里立着一个人。   “国公爷?”   楚国公原是忍着,被她这么一呼,急促地咳嗽起来。   卢氏蓦然冷脸,明语担心地看着她,她轻轻拍着明语的手,暗示自己没事。看着自从璎珞出事后鲜少踏进自己屋子的丈夫,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他们是少年夫妻,成亲后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男人身边有三两个妾室她也能忍受。   一切的改变就在冷氏进府后。   那样娇柔怜弱的女子,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丈夫的心。男人啊,都是贱骨头,偏偏喜欢菟丝花般的女人,甘愿被人当个傻子似的玩弄于手掌心。   十几年了,她几乎都没怎么认真看过他。这一看,才惊觉原来那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竟然老成这样,身子也佝偻得不像样子。   “国公爷怎么来了?”   楚国公欲言又止地看向明语,明语将要起身,被卢氏一把拉住。   “国公爷有话但讲无妨,明姐儿性情良纯,有些事情她多听听多看看也好,免得被那起子黑心肝的算计去。”   楚国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个嫡妻总是这样咄咄逼人。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行哥儿出事他也很难过。为了补偿她,他把舟哥儿抱给她养。   冷氏哭成了泪人,也没有说半个不是。后来璎珞出事,她明里暗里都说是冷氏做的。冷氏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他处处给她体面,她却是半点不理解他的苦心。为了怕她心里难受,这些年他都没有请立世子。舟哥儿为长,将来定是要继承爵位的。他不过是私下抬了冷氏的名分,她今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他的面子。   “这么多年,你的疑心病还是不好。她一个孤女投靠,府里有谁会害她?要不是她自己行事不检点,别人会说三道四吗?”   明语吃惊不已,她行事不检点?她之前瞧着他气色不好,想到他的寿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还生了一些恻隐之心,不想这老渣男一开口就扣了她一顶大帽子。   “既然国公爷不信我,又何必来我的院子?”   “我是为今天的事情来的,冷氏跟我多年,又是舟哥儿和泊哥儿的生母。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前多给她些脸面,将来舟哥儿自会记着你的恩情。”   卢氏沉着脸,“呼”一声站起来。   “我还说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没想到还是为了你的妾室。真该让天下人好好瞧瞧,堂堂国公宠妾灭妻是非不分。你滚!你马上滚出我的院子!”   楚国公咳得厉害起来,一只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身体痛苦地弯着像要背过气去,脸憋得通红。   明语心一惊,老渣男什么时候死没关系,可千万不能死在外祖母的院子里。   她忙给安嬷嬷递眼色,安嬷嬷跑到外面把楚国公的长随叫进来。长随身上备有药丸,赶紧喂一枚给楚国公。   过了一会儿,楚国公缓了过来。   卢氏立马送客,“国公爷赶紧走吧。”   楚国公轻哼一声,觉得嫡妻是越发的目中无人气性大。连自己的丈夫都赶,想来是不顾念他们的夫妻情义。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乎她的想法。   他离开后,明语若有所思。   “祖母,他生的是什么病?”   “哮症,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的,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听说过。”   明语想了想,觉得有些心惊。一个有哮症的老男人,常备的药居然放在长随手里,等同于命捏在别人的手里。方才要不是老嬷嬷到门外去叫人,那长随指不定不会进来。   要是耽搁的时间一长,老渣男的性命堪忧。   对于冷氏而言,男人当国公和儿子当国公那可是完全不同的老码事。男人当国公时,她不过是个妾。要是儿子当上国公,她就是稳稳的老夫人。纵使正室尚在,也阻挡不了她的富贵。   所以老渣男的死,说不准是有人故意为之。   卢氏见她在想事情,以为她是为楚国公的话难过。   “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除了冷香院的那个女人,恐怕世上没有一个好人。男人眼瞎了不要紧,要是心也瞎了,那便是无可救药。”   明语闻言,露出一个笑意。   老渣男要真是冷氏弄死的,只能说是报应。   卢氏替她准备的屋子在东厢,侍候她的人除了微草,还多了一位名唤金秋的丫头。除了两位大丫头,还有两个二等丫头银杏和萱兰,并两个三等丫头小喜和小福。   这一应规制,确实是比着楚晴柔来的。   明语次日早起时,看到房间里捧着衣服的金秋、端着热水的银杏和准备侍候她穿衣的微草,有好半天怔着回不过神。   原来这就是古代世家女子的排场。   装扮好去给卢氏请安时,发现君涴涴楚晴柔和小冷氏母女及华氏都在。君涴涴依旧是温柔的模样,从面色上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小冷氏没有那么好的城府,脸上多少有些不虞,唯有华氏最是自然。   卢氏冷着脸,看到明语后才有了笑模样。   “昨晚睡得可好。”   “褥子厚实被子暖和,睡得极好。”   小冷氏闻言斜了君涴涴一眼。   君涴涴道:“母亲这里自是极好的。”   卢氏拉着明语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明语未看站着的众人一眼,乖巧地坐上,不意外收到楚晴柔和楚晴书一暗一明的嫉恨目光。   “我这院子多年没有人来,今天也是稀奇,你们竟全来了。”   “是媳妇们的不是,总想着不能打搅母亲清修,是以把礼数都放在一边。之前没能来给母亲请安,都是我们的错。”   君涴涴声音轻柔,说的话总是那么的中听。   只是卢氏不是男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绵里藏针的话。这个君氏和冷氏倒是有些相似之处,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咱们国公府还有礼数吗?你们认妾为母,已是错得离谱,便是不敬我这个嫡母,怕也是没有半分不安。既然你们当我清修,索性一直以为下去。我不想看你们表面上恭恭敬敬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实则心里咒我早点去死。”   “母亲…”君涴涴大骇。   卢氏冷笑,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她们。   “行了,都别装,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这院子,不欢迎表里不一的人,你们不怕忌讳,我还怕佛祖会怪罪。”   君涴涴很是为难,看着明语,似乎想让明语说些什么。明语表情懵懂,根本不明白她的暗示。她心里暗气,这个贱种还真是听不懂人话看不到眼色,怎么就入了嫡母的眼。   嫡母和冷氏,那还是有区别的。   冷氏所有的一切,都是公爹给的。但嫡母不一样,身为崇远将军府的独女,当年几乎是带着一个府的嫁妆嫁进国公府。   以前她们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嫡母无儿无女,死后东西都在国公府。她是长媳将来的国公夫人,那些东西以后都是她的。   不想突然冒出这个贱种,以卢氏护短的秉性,只怕那些东西有很多都要落到贱种的手上。   “母亲,明姐儿年纪小还没定性。她和柔姐儿一向要好,不如让柔姐儿留下来陪她玩?”   小冷氏一听,急了。   “母亲,大嫂说得是。书姐儿这两天也一直念叨着明姐儿,说是明姐儿性子好,她很是喜欢。不如也让书姐儿留下来,姐妹们呆在一起总比明姐儿一人呆着的好。”   说完,她推了自己的女儿一把。   华氏撇嘴,面露不屑。   卢氏抬了眸,嘴角噙着冷笑。   她转过头,慈祥地问明语。   “明姐儿,你怎么想?” 第21章 嫁妆   明语当然不想楚晴柔和楚晴书留下来,谁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又要算计什么,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念所谓的姐妹之情,把这两个害人精留在身边。   当下茫然地摇头。   “我要陪外祖母清修,不喜欢人多。”   她原就是山庵里长大的,若是别人如此回话,定会让人觉得没有礼数。可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觉理所当然,谁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卢氏缓缓笑了,目光更是慈爱。   明姐儿性子单纯,阅历太少,要是对人没有防心那就是大灾难。昨日她已经看出来这孩子心里怕是个有成算的,有心想再试一试,当真如她所料。   如此,她也能更放心一些。   “我清静惯了,明姐儿也喜静,我们祖孙俩都不喜欢热闹。你们有这个心,我心领便是,你们还是回去吧。”   君涴涴岂是轻易劝退之人,她能重活一世把自己大堂姐的东西全部抢走,本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那双温婉的眼看了楚晴柔一眼,楚晴柔便亲亲热热地上前,笑出两个酒窝。   “明姐姐,我娘总说我性子活泼,少了一些淑静。不如你教我念经打坐,养养我的心性。”   卢氏不语,垂着眸。   明语歪头想了一下,往外面跑。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经书,肉痛似的塞到楚晴柔的手上。   “这本经书给你!以前我年幼时也是个坐不住的,师父为了磨我的性子,让我足足抄了一百遍。你拿回去照样子抄上一百遍,想来你的性子就养好了。”   听她提到过逝的女儿,卢氏眼神一黯。   她说得肯定,眼神真挚,丝毫看不出是故意捉弄人。清澈的大眼盯着人看时,让人避无可避,逐渐生出心虚之感。   楚晴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很快在她不染杂质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百遍?这个野种肯定是故意整她的,自己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本经已经毋庸置疑地塞到自己的手上。   楚晴书差点笑出声来,她就喜欢看堂姐被人治。   卢氏黯然的眼神渐渐清明,眸中泛起笑意,递给明语一个宠溺的眼神。再看向其他人时,那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她淡淡地道:“我看这磨性子的法子极好,当年我心绪不宁时也是用此法缓和的,柔姐儿还不快谢谢你明姐姐。”   楚晴柔咬着牙,挤出一声谢。   明语不好意思地摇手,“不用谢,都是姐妹嘛,这是我该做的。要是其他妹妹也想磨性子,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可管用了。”   谁和你是姐妹,一个父不详的野种,也不看看配不配。   楚晴柔暗恨着,管不管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气死了。回去后把那经书狠狠丢在地上,还上前踩了两脚。   “娘,你看看那个野种,张狂成什么样了?她一个寄居的孤女,还敢在我这个国公府大姑娘前面耀武扬威。真让她得了势,咱们哪有好日子过?”   君涴涴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从昨天到今天,她觉得每一件事情都不顺。她告诉自己不能乱更不能慌,慌乱之下最容易出错,也最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先前就是因为她太心急了,才会弄到这个地步。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去争去抢,而是静等。等到公爹去世,等到夫君承爵,等到她成为国公夫人。到时候什么嫡母,什么武安侯,还有那个贱种统统都不在她的眼里。   她拣起经书,拍拍上面的灰,放到桌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乖乖抄经书。”   楚晴柔惊叫起来,“什么?一百遍,我怎么抄?”   “傻孩子,你不会让别人抄吗?”   君涴涴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你只管抄经书,其它的事情娘来做。到时候你有一个好名声,更能心想事成。你放心,你的心思娘知道,定然会让你如愿的。我的柔姐儿以后是国公的嫡女,出嫁时一定是十里红妆人人羡慕…”   就像前世里一样。   君湘湘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是国公夫人,那高高在上站着听着世人的称赞和夸奖的女子,也会是她。她将云淡风轻地看着那流水的嫁妆抬出去,享受着世人的艳羡。   楚晴柔听到自己亲娘的承诺,发白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撒娇般依偎着亲娘的怀中。   听到楚晴柔真的开始抄经书的消息,明语很是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君涴涴的心计,是不会落人话柄的。   不论真抄假抄,楚晴柔抄经书的名声是定要传出去的。   眼前的珠光宝气很快将明语的思绪拉回来,她看着几匣子的珠宝首饰险些花了眼。大眼眨了眨,把匣子全部合上。   “外祖母,这些太贵重太多了,我不能要。”   卢氏轻轻打开最近的一个匣子,随手从里面取出一支珠钗插到明语头的上。乌黑的发配着珍珠的润泽相得益彰。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陪嫁,以前我想着一半给璎珞做嫁妆,一半给你娘做聘礼。后来你师父出事了,你娘也出事了……这些东西就只能放在库房里蒙尘……我娘家无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都会便宜别人。好在老天开眼,还能把你送到我身边。这都是你娘你师父的东西,如今全都归你了。”   一滴泪落到珠钗之下,滚进明语的发间。   明语吸了一下鼻子,从匣子又取出一支簪子插到自己的头上,含着泪问卢氏,“外祖母,您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   卢氏擦拭着泪水,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哽咽道:“我的明姐儿戴什么都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外祖母必不会让人再把你害了,我一定会亲眼看到你嫁人,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安嬷嬷微草金秋几人齐齐动容,各自抹着泪水。   明语能明白她们的悲伤,却又无能为力。为转移话题,她说起另一件事,便是那簪珠阁老板送她宝石头面的事情。那位三爷也说是报恩,可是她既不知外祖父如何帮助过对方,也没有见过对方的面,实在是心里有些揣揣。   眼下一示意,微草将头面拿出来。   “那位三爷说的也是报恩,当时我情非得已收下此物,心里一直不安。敢问外祖母,我是否应该把东西还回去?”   卢氏的目光看向那头面,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可称得上是精品。她年纪大了,将来明姐儿出嫁后又没有娘家可以倚靠。若真有人为报君侯爷的恩,明里暗里的替明姐儿撑腰,也不时为一件好事。   “你若是觉得不安,何不亲自上门道谢见一见那人,也可从他的话语里探知一二。要真是诚心报恩,留下东西便是。如果是心思不纯之人,你立马断了他的念想。”   明语深觉有理,表示会去见一见那位三爷。   主仆离开东厢房后,安嬷嬷把心里的不解问出来,“那人是好是坏暂未可知,姑娘再是聪惠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老夫人何不亲自替姑娘掌个眼?”   卢氏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当我不想事事替她谋划周全吗?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都这个岁数,不知哪天就去了,护不住她一世。趁着我还在,多教她一些识人处事的道理。将来我走了,她在这世间也能安身立命。”   “老夫人…”   “哭什么?人固有一死,不死那岂不成了老妖精?死前还能有个外孙女承欢膝下,我已经很满足。待到那一日,我就能和我的璎珞团聚…”   安嬷嬷擦干眼泪,扶着她进了屋子。   明语得了卢氏的点拨,两天后再次去了簪珠阁。   簪珠阁掌柜姓胡,胡掌柜自是记得她,一看到她立马把人请到二楼,还说他们东家吩咐过但凡她来,首饰随便挑。她心想,就冲这句话,那位三爷报恩之说应该是真的。   不光有首饰可挑,且一应招待很是隆重。精致小巧的点心,香气氤氲的君山银毫,不用说也知道那位三爷对自己这位恩人之后的看重。   她在等人的同时,胡掌柜已到了后院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位男子,约摸三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高大健壮,长相棱角分明很是英挺。他似乎很是忐忑,不停地看着衣服在身上比划着。   “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胡掌柜几时见过自己这位东家如此郑重,也摸不清东家的心思。想了想,指了一件滚银边的月白色暗纹袍子。   “这件显年轻,东家不如穿这身吧。”   男子一听,连忙摆手,“不可,这件太过轻浮不够稳重。”   “那这件朱色的如何?”   “也不可,颜色太亮。”   男子皱着眉,选来选去选中一件藏青无任何绣花的袍子。换好看左看右看,又让胡掌柜仔细认真替他看看,是否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胡掌柜暗自纳罕,他们东家莫不是有成家的心思了?如此想着,又觉得不太像。若真是有那个心思,为何穿得如此老气?   男子不知他的心中所想,换好衣服后深吸一口气,昂着头僵直着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去了前面的铺子。临近二楼时,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去。 第22章 报恩   明语看到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没想到是个如此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只觉对方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并不像个商贾,反倒像是一个习武之人。   他相貌堂堂英挺不凡,走路虎虎生风。瞧着很是面善,她立马心生好感。   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看清楚她的长相,仅是那么一眼,他快速低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充斥在心间,酸酸胀胀不知是想哭还是高兴。   真像啊。   她长得真像她的母亲,那个尊贵的侯府嫡长女。   “我是忠勇侯的外孙女,您就是三爷吧?”   声音不像,大小姐声音清脆字字铿锵,只要一开口就是众人瞩目。而她的声音软糯平常,语气像清风一样,不徐不缓。   男子正是向南山,人称三爷。他轻轻一掀袍子坐到对面,背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却忍不住不时瞄过去,想看清她的模样。   明语从他挺直的背和放在膝上的手,感觉出来他似乎很不放松。她眸色微闪,琢磨着或许他是顾忌男女大防才会这样。既然如此,不如长话短说,于是把那套头面往前一推。   “这套首饰太过贵重,我思来想去很是不安。我外祖父帮人之时,定然从未想过别人会报答。三爷有感恩之心,心里念着我君家的恩情已是难得,旁的便不用多做些什么。”   向南山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声音低沉,“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明姑娘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往后参加宴会时常佩戴我们簪珠阁的首饰,替我们宣扬一二便可。”   明语很是惊讶,想不到这个三爷如此有生意头脑,居然知道打广告。可是创意虽好,然而人没有选好。她一个父不详的姑娘,纵使母亲出身再高也不可能混进贵女的圈子。簪珠阁若真想在京中闯出名号,可选择的人多的是。   “三爷应知,我的身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巾,并不适合替你们宣传。不过我觉得你的法子不错,是个可行的路子。”   向南山的心猛地一缩,闪过尖锐的痛。   是的,她的身份尴尬,连外室女私生女都不如。真正的世家是不会请她去做客的,便是寻常的庶女,只怕都不屑与她过往密切。   她年纪尚小,看得却是如此通透。比起同龄的姑娘们,她的懂事真叫人心疼。他记得她的母亲,那个骄傲的侯府嫡女,永远都是明朗大气受人尊敬的模样。而她,竟然是这么的谨小慎微。   他何尝是要她替自己宣扬什么,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   “无妨,生意不是一天做大的,所谓润物细无声,指不定哪天就起了作用。”   明语笑了一下,她看出这位三爷的真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要是再把东西退回去,只怕善缘没结下,还落了隔阂。   “既然三爷这么诚心,东西我便收下了,只不过下不为例。您尽管放心,但凡是我有机会露脸,势必会抓着机会替你们簪珠阁宣传一二。”   “如此,谢过明姑娘了。”   向南山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明语。明语惊讶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来。他望着她的脸,不自觉地眼神躲闪。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在梦里,他不敢看大小姐的脸。眼前的少女,和大小姐生得真像,像到他觉得自己无比的低贱,不配和她们相提并论。   “这玉佩你收着,凭着这枚玉佩,凡是珠记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时取用。”   明语低头看去,玉佩之上隐约可见珠记二字。这东西太贵重了,如果她是一个贪心的,有了这玉佩足可以搬空他所有的家产。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值得他以身家相报?   “不…这我真不能收…”   他面露苦涩,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怕是再坚持下去会把她吓到。万一她以后不来了怎么办?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应急在一时。如此想着,默默收好玉佩。   她看着他的动作,能清晰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一个中年男子像个努力讨好别人的孩子,那种小心翼翼和卑微让人看了实在是不落忍。   “三爷大义,以后若我要赴宴参加什么聚会,定然会在珠记的铺子里选东西。”   他原本糟糕的心情,因为她的这句话放晴。那复杂的目光欢喜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他亲自送出去。   出了门,就见胡掌柜近前,在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立马一沉。瞥见她看过来,很快恢复常色。   纵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别人的私事她不好多问,乘车离开簪珠阁。   马车将将行出闹市,就碰到了季元欻。他没有骑马,也是同乘马车。见他停在前方似乎等她的样子,她命车夫停下马车。   掀了帘子,下马车见礼。   季元欻目光晦涩,盯着她的头顶。   这姑娘不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她向来胆大自有主张。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二。   “你方才去了簪珠阁?”   明语惊讶,这男人跟踪她?   “是。”   “你可知道簪珠阁是何人所开,那人是什么来路?”   “我听人叫他三爷,他自己说是要报我外祖父的恩情。”   季元欻冷冷一笑,没听过报恩是送女子首饰头面的。那个三爷尚未娶妻,这姑娘再是胆大也不知世间男子的龌龊不堪,谁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商贾娶不了正经世家的姑娘,而她身份尴尬注定嫁不进高门大户。如此说来,如果真是双方有意,亲事未必不能成。   思及此,他心一沉,更是凛然。   “你到底是山上长大的,不知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未成亲的男人,无论理由多么的冠冕堂皇,与你这样未出阁的姑娘接触便是不对。你可知,报恩有许多种法子。有些心思不纯之人,怕是打着报恩的幌子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合着他的意思是三爷对自己有企图,这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对方的皮相之下是人是鬼。只是方才那位三爷的表现,似乎真的是急于报恩的样子。一想到对方的神情,她的心很是不舒服。   见她犹是懵懵懂懂,他心情越发的烦躁。这个女子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就冲她这张脸,便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觊觎。   “你有没有想过,娶你也是一种报恩的法子。”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一层。   “侯爷,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是我想的多,还是你想得太简单?”   “那…那侯爷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这下轮对到他语塞,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神,没有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他故意板起脸,冷冷地道:“我们在说他的事情,你少扯东扯西。总之他的东西你以后不能再收,也不要再去见他。免得日后有人传闲话,吃亏的是你。”   她其实正后悔着,为自己问出那样的话。不是她自己贬低自己,以她的身世便是进侯府作妾都是不够格的。世家大户的妾室不说出身高贵,家世清白却是最基本的。   心里自嘲一笑,所谓阶级壁垒,大抵不过如此。好在嫁人这事她暂且还没有心思去考虚,纵使将来需要考虑,她觉得自己或许会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寻常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揭过去正合她意,心里也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这个时代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虽是仅见过一面,她隐约觉得那位三爷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但也不得不防。   “侯爷说的是,我记下了。” 第23章 三爷   许是见她虚心听教,季元欻原本火烧般灼急的心奇迹般的镇静下来。他觉得自己身为她的长辈,似乎不止将来替她准备嫁妆那么简单,还得时时留意她的举动,以免她被人骗了去。   突然之间,他觉得她就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有责任护她周全。   如此,更不能让她轻易被人哄骗。   “能把生意做到京里来的人,都不会是心思简单的人。那个三爷原是松江府人氏,其父是当地的富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搭的路子,认识了梁将军的小舅子,从而攀上奉先将军府。他先后在京中开了三家铺子,一家珠宝首饰铺子,便是你去过的簪珠阁。一家名为锦珠记的布料庄、还有一家名为珍珠楼的酒楼。你要真不想与他纠缠上,切记往后出门避开这几个地方。”   关于三爷给自己找靠山的事,明语觉得合情合理。便是不知道具体情形,也能猜出个大概。放眼京中,能开珠宝首饰铺子的哪个身后不是有人的,没有人在京里是混不下去的。   可是季元欻接下来的话让她紧皱眉头。   他道:“没有背景的人,想在京中立足无异于大浪行舟,随时船毁人亡尸骸无存。他既然攀上了奉先将军府,让出二成干股,按理来说算是有了庇护。然而梁将军的夫人是个眼皮子浅的,最近簪珠阁送上门供将军府女眷挑选的首饰都被留下来,且分毫银子不付。长此下去,不出半年,那簪珠阁便要关门大吉血本无归。”   明语大惊,怪不得方才胡掌柜说了什么后三爷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是和梁将军府有关。那梁夫人行事也太不要脸,简直是明抢。   “那…那就由着人这么欺负吗?”   “这里是京城,你觉得那位三爷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能如何?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留在楚老夫人的跟前多学些理家之道后宅之术才是正理,外面的浑水不要去趟,便是沾上一点都不行。女子名声何等重要,我想以你的聪明并不需要我过多赘述。”   明语心情有些沉重,叹着气应下。   季元欻看她的模样,知道她听进去了。那双清冷的眼神一闪,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突然不自在起来。   “我曾许诺过你嫁妆,必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一般姑娘有的,你都不会少,且一定会比她们更加风光。”   他心里划过异样,嫁妆里有布料玉器还有首饰,另外他还准备了几间铺子。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比那三爷做得更加明显。   转念一想,他送嫁妆的时候她都要嫁人了,和别有用心之说毫不相干。只是为何心里这般的不舒服起来,竟然觉得有些发闷。   明语听到他的话,又是一番道谢。   直到季元欻离开了,她还是有些情绪低落。回头望了望簪珠阁的方向,不知为何替三爷难过起来。这世道尊卑分明,谁都不容易。可她一介孤女尚且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别人。   路边上,一位老妇人提着篮子看了许久。等到季元欻走了,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来。那目光从惊疑到肯定,盯着明语不放。   “…敢问姑娘可认得君家大小姐?”   老妇人发髻梳得齐整一丝不苟,身穿灰色的粗布夹袄,脚上是白底灰面的布鞋,手里挽着一个篮子,正一脸激动地望着她。   她微一怔,点头。   那老妇人一见,抑不住满心的激动,快步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然而觉得有些不妥,讪讪地缩回手不自在搓着。   “真像…”   “婆婆认识我母亲?”   老妇人一听,震惊不已。尔后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泛白,目光中隐有痛恨和不忿,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明语心下了然,这老妇人认识君湘湘。   “婆婆以前可是在侯府当过差?”   老妇人回过神来,且不管那个侍卫是个什么东西,大小姐的女儿肯定是个好的。这姑娘也是会长,长得真像大小姐。   “奴婢以前侯府外院的婆子,后来侯府出事,伯夫人把下人们都遣散了。有身契的或是发卖或是贬到庄子上,我因是活契,便赎身出来跟儿子媳妇一起过。”   明语能猜得出来,君家二房得了势,怎么还能容得下大房的人。便是那些下人,也是断然容不下的。瞧着这老妇人是个利索的,对侯府也有些感情,不知能不能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东西出来。   她神色微黯,“墙倒众人推,他们竟是如此不容人。可怜你们这些人,跟着侯府受连累了…”   “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侯爷是个好人,侯夫人也是个心善的,大小姐更是知书达理从不打骂下人。她是被人害的…”   老妇人说到这里,悲愤不已。   明语心一动,脸色大变,“婆婆,我说我娘是被人害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是外院的婆子,内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可是我就是知道,大小姐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下人私通…谁不知道她许的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以后的国公夫人…但没人信哪…他们说在大小姐的闺房里捉住了她和那人…”   活契的下人,是进不了内院的。这婆子当然不可能知道内院发生的具体事情。明语想着,或许她可以找一找那些被遣散的侯府下人,指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只是那个侍卫…   “那婆婆可见过那个侍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妇人抹了一下眼角,神情复杂起来。以前没细想,总觉得是有人起了心思祸害大小姐。如今想想,颇有几处说不通的地方。   “奴婢是外院的婆子,侯府的侍卫我都见过。当年三公子出了事,侯爷一怒之下把那天当值的侍卫都赶走了。那人是后进府的,我见过几回,长得端端正正挺有精神气,瞧着不像心术不正的人…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三公子便是君湘湘的胞弟君风纪,君风纪是君临渊唯一的儿子,儿子落水而亡,他发怒是人之常情,赶走侍卫也是情理之中。   这位婆婆说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坏人,那么会不会和君湘湘一样,是被人陷害的。毕竟是个新进府的侍卫,设计起来更是容易。   “那婆婆能否告知,那人后来如何了?”   老妇人同情地看着她,多么心善的孩子,居然还念着那人是自己的生父,打听他的下落。只可怜他们大小姐,平白无故出了那样的事。   “大小姐出事的时候,夫人已经病逝了。侯爷思念夫人很是消沉,压根不理府中的事情。他一个男子也不好管理内院,大小事务都落到大小姐的身上。可怜大小姐还要替夫人守孝,实在是顾不过来,二房夫人便主动揽了一些事务。出了那样的事,二夫人很是生气,命人把那人乱棍打死…听说尸体丢到乱葬岗去喂狗了…”   这个答案,明语并不意外。不管那男人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君涴涴肯定不会留活口。   “婆婆可知那人的名字?”   老妇人有些吃惊,叹了一口气,“姑娘心善,他到底是你的生父,人都死了,你立个碑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奴婢听人叫过他,好像是叫什么南山。”   南山?   明语的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抓住那光点。她记得君湘湘有个小名,名叫珠珠儿。   珠记。   簪珠阁、锦珠记、珍珠楼,都有一个珠字。那个三爷到底是谁?她的心狂跳起来,为自己脑海中那匪夷所思的猜测而震惊不已。   三爷?   南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下一章开始入V,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明天不更新,25号凌晨一点前更新万字大章,会有红包掉落哦,么么哒。 第24章 入V三更合一   明语觉得自己呼吸都重了, 心跳得厉害, 那种窥破某种秘密的激动让她恨不得立马冲到对方面前问个明白。   她强忍着心绪的翻腾, 又问了老妇人一些事情。得知老妇人的儿子在珍珠楼里当二掌柜, 很得东家的赏识时,她更是确定自己的怀疑。   目送老妇人离开后,她即命车夫返回簪珠阁。   方才她和人说话时,微草离得远, 自然不知道她和季元欻说了什么, 也不没听到她和老妇人说过什么。听到姑娘说要折回去, 有些惊讶。   “姑娘, 怎么又要折回去?”   “我方才忘记一件事情没有与三爷说明白, 索性都出来了,便多跑一趟,省得来回折腾。”   微草不疑有他, 世家门禁严,出来一次确实不太容易。再者姑娘又不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要是出来次数多了,少不得惹人眼招来什么闲话。   再次走进簪珠阁, 胡掌柜很意外, 原本满面的愁容硬是挤出一个笑模样来。听她说还有话对东家说, 当下把人安排在后院偏厅,又去请向南山。   向南山也很意外,但心里还是为能再看到女儿而高兴。   明语把微草支了出去,他进来后, 她就那么看着他。   怪不得先前她就觉得他看上去面善,原来真有血缘不可断之说,纵使不相识但骨血里的亲切骗不了人。如今看来,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血缘的牵引,她才会莫名觉得他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坏心。   他被她看得很是不自在,不由得紧张起来。恰如那次大小姐召他谈话时的感觉,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他的目光小心翼翼,似乎想看她又因自卑而躲闪。年近不惑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看过去时,又假装去看柜格中的摆件。   她心下酸涩,缓缓开口,“当年在侯府,你是被人陷害的,还是真有那样的心思?”   没头没脑的话,向南山瞳孔猛缩身体差点站不稳。他听明白了,随之而来的是震惊和惶恐,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么她肯定厌恶自己,憎恨自己。无论是谁,一旦有他这样一个生父,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是不是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和自己见面了?   “…我说我是被人陷害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   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他要真是心思龌龊的人,一早就应该以生父之名和自己相认。利用她现在和外祖母的关系,大行方便之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方才说什么?她说相信自己。这个孩子,她…真的相信自己吗?难道她不怨他,不怨有他这么一个低贱不堪的亲生父亲?   “我相信你和我娘一样,都是被人陷害的。”   “我…”   他哽咽在喉,多年来堵在心口的那些东西仿佛一下子散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明语看着他先是笑,紧接着哭,然后似哭似笑地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自己的掌中。泪水从掌缝中流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曾饶恕过自己。   可他的女儿,却说相信他。   世人常说悲欢到极致是无声,悲也无声,欢也无声。他的心中是悲是欢恐怕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他只知道那种积压在心头十几年的痛苦,终于有人能够理解。而找到女儿得到她信任的感觉又太过欢喜,喜到他止不住泪流满面。   良久,他才站起来。   眼眶红肿眸中还有泪意,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自己都觉得万分羞赧。   明语很想安慰他,却找不到任何的词语,毕竟在整个事件中最受伤害的是君湘湘。她想到原主的死,如果他一早去认女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之前为什么不认我?”   向南山面色一黯,他何尝不想认女儿。只是他出身低贱,当年的事情太过不光彩,他怕世人重提大小姐,让大小姐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又怕有自己这样一个亲爹,女儿也会跟着受世人白眼。再者,他从不曾想过女儿还会认自己。   比起和自己相认,成为一个商贾的女儿,她无论是留在侯爷还是国公府都好。国公夫人以前就十分疼爱大小姐,想必也会爱屋及乌。   “我…我一介商贾,你跟着我不好。”   一个不好,明语便明白了。她突然有些想哭,那些情绪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原主的。她只能说命运有时候最喜欢捉弄人,才会造成记忆中那样的结局。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家再好我也是寄人篱下。你商贾身份再是低下我也是在自己家中,总归比呆在别人家里自在。”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是大小姐生的孩子。   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他们的孩子,他不得而知。每每想到对方遭遇的一切,他心如刀割。他何尝不知道女儿养在别人家里怕会不自在,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再不济在吃穿上总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可是这世间尊卑分明,他和大小姐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女儿养在别人家。   然而他不是。   他是一个下人,一个连给大小姐提鞋都不配的下人,又怎么敢以大小姐的男人自居把女儿养在身边。跟着他这样的父亲,女儿别说想嫁个好人家,便是嫁给寻常人家都不易。   “我…何尝不想你留在我身边,可我不能害了你。”   他已经害了大小姐,不能再害了他们的女儿。如果他们父女相认,如果女儿跟他一起生活,那么她一辈子都将背负着奸生子的骂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明语涩然,现实无解,他做得没错。其实她心中亦有顾忌,便是如今和他相认,以时务而论,她还是住在国公府的好。   而且对于他们的关系,她还不能透露给别人,包括外祖母。   “听说当年你被人杖毙丢到乱葬岗,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向南山苦涩一笑,慢慢讲起他这些年的事情。   当年他从杜城来到京城,路上早已将盘缠用尽。原想着先找个活混个饭吃,偶尔听人说起侯府要招侍卫的事情。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侯府,不想竟然被留下来。   在侯府当差近三个月,他一共才见过大小姐两回。一回是进府的时候,一回是大小姐单独把他叫了过去。   他记得很清楚,大小姐问了他许多话,然后说会重用他。   那个时候,他是何等的欢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府里和自己交好的一位侍卫。那侍卫也替他高兴,约他喝酒。   酒里被下了药,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他醉得一塌糊涂,被那个侍卫扶回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等醒来茫然之时,他就被满屋子里的人吓一跳,然后惊恐之下他看到了身边的大小姐。   二夫人喊着什么淫贼,几个家丁冲过来捆住他,堵了嘴拉下去。被丢到乱葬岚的时候,他还残留了一口气。听着野狗和老鸹的叫声,他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是他命不该绝,松江府的一位商贾途经那里发现了他,并且把他带到松江府。此后一年中,他都在养命,命保住了又调养了一年的身体,这才和常人无异。   那位商贾恰好膝下无子,便认他为义子,悉心教他经商之道。他心里挂念着京里的事情,偷偷回了一次京。却得知忠勇侯府已经家破人亡,大小姐也被逐出君家,悲痛之下他病倒了。   断断续续又养了半年的病,期间跟义父学习做生意。   这些年来,他一边经商一边找人,几年前终于被他打听到大小姐的消息,可惜已是香消玉殒。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大小姐曾生过孩子,所以他又开始漫长的寻找。   义父义母去世后,他把生意做到京城,心里也是存了一口气。大小姐明显是被人害的,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哪怕是以卵击石,他也要尽力试一试。   后来,终于有了女儿的消息。   “能找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我,我不配…你好好留在国公夫人的身边,将来嫁个好人家,我的家产都是你的嫁妆。”   说完,他又取出之前的那块玉佩。   “这个…你收下吧。”   明语喉间一哽,看着他目光中的乞求,把玉佩接过来。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向南山摇头,又是苦笑,说起自己的出身。   他是杜城人氏,是被人遗弃在山里的。养父把他捡回去后,以在南山发现他为名,替他取名南山。   养父临终前对他说,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他烧得滚烫,醒来后除了记得自己叫官哥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听他的口音像是京城这边的人,是以他安葬养父后独自一人上京。   明语早就想过他能在侯府当下人,出身肯定是低的。只是没想到他不光是出身低,身世也是可怜。   心下唏嘘,深感命运残酷。   “既然有一丝线索,慢慢找说不定会找到。”   她把此事记在心上,寻摸着有机会帮他打听一下。即使双亲不在,也还会有族人,多少有些倚靠。   “我听说你走的是奉先将军府的路子?”   他目露讶然,点了点头。   “行商之人想要安身立命,哪个不是要走通权贵世家的路子,否则如何在京里立足。这些都是铜臭之道,你一个姑娘家少知道的好。”   明语摇头,“你说得不对,凡事还是多知道的好,总好过以后日子艰难。”   她这一说,向南山立马道:“你说得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还听人说最近将军府的女眷们让你们送东西过去挑选,不想她们居然把东西都留下了,且不付一文钱,可有这事?”   向南山叹了一口气,沉重不已。   他也奇怪的很,之前将军府得了两成干股,便是府上的老夫人想添置东西也会付银子。谁知最近突然变脸,他正为此事发愁。   可是这些事情,女儿不能插手。眼下她刚到国公夫人的身边,要是仗着国公府的势做些什么,难保不会惹来国公夫人的厌弃。   “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千万别在国公夫人面前提及,半个字都不许提,明白吗?”   明语自是知道的。   外祖母疼爱母亲不假,疼爱自己也不假。可对于亲爹,怕是除了恨再无别的感情。甚至她还害怕,害怕外祖母为了替母亲报仇而做出什么事情。   “那你自己保重,一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听到她这句话,他的目光隐含泪花。   在她出门之时,他又叮嘱,“姑娘,你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千万要记得。”   姑娘两个字,让明语觉得很难过。在他的心里该是何等的自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尊称一声姑娘。   她慢慢回头,泪中带笑。   “爹,我记下了,您回去吧。”   这一声爹惊呆了两个人,一个是向南山,一个是胡掌柜。向南山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她的马车走远,他才激动地转头看向胡掌柜。   “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她叫我爹,我是她爹,她认我…她认我…”   胡掌柜是胡家的老人,知道东家是老东家从京城捡回去的,只是想不到东家竟然是当年与忠勇侯府大小姐有私情的那个人。   如果是这样,他们或许不用靠梁将军府,也不用处处受制于人。   “东家,既然咱们姑娘得国公府老夫人看重,咱们何不…”   “不可!”向南山断然拒绝道:“我不能让她受人非议,更不能让她失了老夫人的欢心。铺子的事,咱们再想法子。”   胡掌柜摇摇头,无声叹息。   那边明语若无其事地回到国公府,回到国公府,便看到桌子上多了两个紫檀匣子。她一问才知是季元欻派人送来的,里面全是首饰头面。   她想了想,不会是季元欻为阻止自己再收爹的东西,所以才送这些个来吧。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真心要报恩?如果真是那样,她算不算发了一笔横财。转念又觉得有些不妥,去问卢氏。   “武安侯念着外祖父的恩情,说是要报恩。可是这些东西太过贵重,且多少有私相授受之嫌,我怕惹来别人的闲话。”   卢氏精神有些不济,靠在织绵的软榻上,淡淡一笑,“你能想到这些,外祖母很欣慰。私相授受的说法大多指的是未婚男女相互赠送定情信物或是私密物件。他大张旗鼓送来两匣子东西,又打着报恩的由头,怎么也扯不到私相授受上面去。”   “那外祖母的意思是我可以收下吗?”   卢氏含笑点头,明语便放心了。   明语与卢氏说此行的收获,盛赞了亲爹好几句。卢氏听后很是欣慰,直道多条人脉多条路,以后指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这时,一个婆子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安嬷嬷接过呈上来。   卢氏怀念地抖开衣服,倾刻间似一道流光划过,再仔细看去那衣服却又是素净得很。便是再不懂料子的人也能看出来,这衣服的料子极为珍贵。   “明姐儿,去试试吧。”   明语听话地去了屏风后面,微草和金秋跟上去侍候。   不多时衣服换好,明语从屏风出来。   卢氏的眼神透出怀念,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这衣服出奇的合身,就像专门量身订做的一般。   “很合适。”   明语低头看着,觉得这料子真是越看越好,低调又奢华。   “这衣服是你师父十五岁时做的,她长得快,衣服做好后就穿不成了。如今衣服归了你,想必她…也是极开心的。”   “外祖母…”   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挤出笑意,“我已命人替你裁制新衣,明天却是做不出来。想着你如今的模样和你师父差不多,这身你定能穿上的,便是见了贵人也不会失礼。”   明语听出她的话外音,问道:“外祖母可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正是。”   “去哪里?”   “宫里。”   说到宫里,就得说说国公府的一妻一妾和宫里贵人们的关系。卢氏的表姐,便是中宫柳皇后。而冷氏的嫡长姐,则是贵妃娘娘。   皇后娘娘出身辅国公府,其母王氏与卢氏的母亲是亲姐妹,卢氏和柳皇后是姨表姐妹,关系不可谓不近。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楚国公不敢对卢氏怎么样,冷家再是虎视耽耽,也耐何不了卢氏。   当年今上还是太子时,冷贵妃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媛。后太子继位,冷贵妃封嫔。这些年步步高升,帝宠圣眷竟位列贵妃之位,仅次于柳皇后之下。   冷父原先领着从六品的闲散官职,并无什么建树。随着女儿在宫中地位稳固,今上便封了他一个诚恩伯。   皇后育有皇长子,便是太子。贵妃娘娘生的是二皇子,封为贤王。太子体弱,居于东宫。贤王康健,已在宫外建府。   陛下虽年近六旬,龙体却很是硬朗。眼看着太子日渐病弱,朝臣们心里隐约都在了猜测。倘若太子早逝,无论是生母地位还是长幼顺序,都该是贤王承继。   是以,这些年来冷氏虽是一个贵妾,世人也乐得装糊涂把她捧着奉着。   明语早早就被金秋和微草服侍着起身,一番梳洗更洗上妆,直到与卢氏一起上了马车,外面的天色都还未亮。   宫门外等候,再到有宫人出来引路。   长春宫里地龙烧得正旺,光可鉴人的地板像暖玉一样温热。四角鎏金铜炉中还烧着无色无味的霜炭,凤嘴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香气氤氲闻之舒畅。   一宫装妇人含笑坐在雕凤的宝座之上,那凤眼期盼着,止不住地朝外头张望,守在宫外的宫人不时来报卢氏和明语走到了哪里。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瞧着竟是老了许多,不免心生悲凉。   “你个没良心的,总算是记得还有本宫这个表姐。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是好狠的心,也不来看看本宫。”   “皇后娘娘恕罪,都是臣妇的错。”   卢氏和明语行礼,柳皇后从上面走过来亲自将卢氏扶起。近看之下,印象中明丽英气的表妹已成了满目平和的老妇,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哪里是你的错,本宫知道你心里苦。”   柳皇后湿润了眼,用帕子按了按,看向明语。先是看到明语的长相,微微有些怔神,再看到明语的衣服,目光陡然一变。   “听说你认了一个外孙女,还是忠勇侯的外孙女,应该就是这位吧。”   明语一边回着,一边又屈膝行礼报了自己的姓名。入宫之前,卢氏细细交待过明语一些礼仪事项。方才在马车上,又是一遍叮嘱。   柳皇后眯起眼,打量着她。倒是与君家小姐生得像,这一身的平和之气又与表妹现在像极,怪不得表妹要收这个外孙女。连璎珞的东西都给她用,可见表妹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好孩子,听说你是在佛门之中长大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   她声音娇软,吐字清楚。兼之长相不俗又清雅恬静,脸上并无怯懦之色,眼眸清亮不卑不亢,令人立马心生好感。   柳皇后满意了几分,对卢氏道:“你这些年不问世事,一心向佛。如今得了这么个佛子般的外孙女,也算是缘分。”   卢氏感慨,“可不是缘分,臣妇曾将她的生母当成女儿看待,便是从那里论起,也当得起她一声外祖母。更何况,她在佛门的师父…是臣妇的亲生女儿…”   “璎珞!”   柳皇后惊呼起来,诧异地看了一眼明语,急问,“这孩子是璎珞养大的,那璎珞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卢氏掩面落泪,满目悲切。   这般模样落在柳皇后的眼中,便立马明白了。方才的欢喜倾刻间变得沉重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表妹。   自从璎珞失踪后,表妹心灰意冷。守着那么个小佛堂,日日吃斋念经,任由一个妾室耀武扬威恬不知耻地冒充国公府主母。   “几时的事?”   “半年前。”   殿中一阵冗长的沉默,宫人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楚大小姐失踪多年,纵使知道凶多吉少,皇后娘娘始终心存一丝侥幸。   如今终闻噩耗,皇后娘娘定然伤心。   柳皇后用帕子按着眼角,“那她此前为什么不回京?”   卢氏看一眼明语,眼神爱怜中带着悲痛。   柳皇后看出来表妹有许多话要讲,随手招来一个宫女,“御花园开了几株腊梅,双鸾你带明姑娘去看看。仔细一些,莫要让人冲撞了姑娘。”   明语心知,这是人家表姐妹二人要说知心话,支开她这个小辈。她乖巧地行礼告退,跟在宫女的后面。   这位叫双鸾的宫女看衣着相貌,应是长春宫里有脸面的人。一路上话不多,三言两语便能将一些景致介绍得明明白白。期间一句好奇的话都没有问过,让人觉得颇为自在。   眼下的时节,天气寒冷。御花园里除了冬青松柏之的四季景观树木外,便是那几株红黄白三色的腊梅最是显眼。   她静静立着,欣赏着花朵。   心里想着宫里的纷争,不免替皇后难过。太子体弱,早早走在陛下的前面。后来再立的太子便是冷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冷家因此水涨船高。   冷氏纵是冷家庶女,也因着儿子是楚国公而真正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的去世,仅是一笔带过,不可谓不凄凉。   如今看来,似乎并无能解之法。外祖母膝下无子是事实,楚国公一死,爵位必定落到楚夜舟的头上。她如果真的出嫁,府里便剩下外祖母一人孤苦伶仃。   要是出嫁后能接外祖母出府就好了。   “姑娘,您为何叹气?”   双鸾突然问道,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叹出了声。   她羞赧一笑,“我就是想起了师叔们在后山种的那棵腊梅,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开花”   “乡野出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竟然拿宫里种的名品和山里的野花相提并论。”   这声讽刺的声音传来,明语和双鸾都看了过去,只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位少女走近。两位少女一粉一紫,长得有些相似。   双鸾立马行礼,口中称着见过雅县主见过冷小姐。   明语也跟着行了礼,见过那什么雅县主。这位雅县主是贤王的长女,侧妃楚氏所出。和冷素问同岁,都是十五岁。   方才出声的是冷素问,他们冷家人在国公府丢了那么大的脸,她怎么可能咽得下那口气。她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孙女,很是得宠。便是宫里的冷贵妃,也极为疼爱她。   冷霖那个蠢货,也不知被人给灌了迷魂汤,居然偷人偷到国公府。父亲原本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想找不着人。等找到人时,冷霖已经被人打废了,屎尿不禁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说清楚偷人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野种坏事。   “听说国公夫人认你做了外孙女,真不知道你是真不要脸,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答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娘的事情吗?怎么有脸做国公夫人的外孙女,也不怕连累整个国公府一起蒙羞。”   明语想了起来,这个冷小姐不就是国公府寿宴的时候引得别人注意自己的那位姑娘。原来是冷家的小姐,怪不得。   “我听人说,国公府宴请宾客,连姨娘家的亲戚都成了座上宾,早就有人暗中耻笑了。他们的名声已然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   冷素问倒吸一口气,狠狠瞪她一眼,故意退后一步。   这下雅县主就和明语对上了。   雅县主凌厉的眼神落在明语的衣裙上,这衣裙的料子名为雪光绫,神奇之处在于瞧上去素净,却在黑夜中如流光一般美不胜收。她有一方这样的帕子,平日里极为珍惜。听说当年一共有四匹雪光绫,贵妃祖母得了一匹,余下三匹都在皇后的手中。   皇后将其中一匹赏给楚家的大小姐楚璎珞,不想今天这料子制成的衣服竟然会穿在一个野种的身上。   素净的斗篷兜帽滚着一圈洁白的狐毛,衬得这野种的脸色如雪一般净透圣洁。这种光芒刺痛人的眼,叫人心里生了不忿。   她越过明语,伸手折下一支黄色的素心腊梅,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毁坏皇祖父最喜欢的梅花!”   明语震惊,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她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双鸾,双鸾只是一个宫女,便是替她做证也没什么用。   怎么办?   冷素问从雅县主的身后站出来,指着她道:“你还不快跪下认错!”   “冷小姐…”   双鸾才一出声,就被冷素问一个巴掌呼肿了脸。   明语不愿连累别人,把双鸾往身后一拉,凛然问道:“臣女不知错在哪里?”   “你还敢狡辩,本县主亲眼看到你故意毁坏御物,你竟然不知错在哪里?”   冷素问在一旁冷笑,“郡主何必与她多费口舌,她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直接拉下去杖毙,省得污了你的眼。”   “你说谁有娘生没娘教?”   一道清冷中透着虚弱的声音飘过来,除了雅县主和明语外,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双鸾扯了一下明语,明语回过神来赶紧跪下。   视线之中,出现一抹明黄。   明语听到人说见过太子殿下,便知道来人的身份。太子宁元朝是柳皇后所出,唤外祖母一声表姨,应该是来帮她的。   她心定之时,又听他开了口。   “你们给孤听好了,她生母是忠勇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教养她长大的人更不是你们能议论的。她有人生有人养,不是什么野种。下次若让孤再听到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孤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冷素问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紧闭着嘴生怕有人来割自己的舌头。心里咒骂着,一个病秧子多管什么闲事,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还想着割别人的舌头。   “回太子殿下,是这位明姑娘折了园子里的梅花,县主说了她两句让她认错。不想她不知悔改拒不认错,臣女这才气不过言辞激烈了些。”   宁元朝冷哼一声,问明语:“她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子殿下,臣女并未折花,也并未故意毁坏。”   明语清澈的眼眸像蒙着一层雾,似乎很是迷茫。宁元朝自小生在皇宫,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那些看上去清纯的女子,往往藏着最深的恶意。   可是他在这个女子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污浊,想到她是山里长大的,想到教养她的人是心里的那个人,目光不免带了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温暖。   冷素问暗恨,这个病太子一定是被贱种的美貌迷住,竟然一直盯着看。也不看看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有没有那个福气享用美色。   “太子殿下,她撒谎!”   宁元朝不喜冷家人,又因身体不好,总听有人说他活不长,难免性子有些孤鸷。对于冷家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从不会顾忌父皇的面子。   “她说的,孤信。你说的,孤不信。”   雅县主咬了咬唇,没有作声。父王和母妃交待过她,在人前一定要敬着太子伯父,千万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皇伯父,许是下人看岔了。方才雅儿也是心急,冤枉了这位姑娘,雅儿给她赔不是,还请她莫要放在心上。”   宁元朝面色稍霁,冷风一吹,瘦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阴鸷的双眼看着自己的侄女,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当真以为只要自己一死,贤王就能成为太子了吗?   还真是天真。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孤,而是这位姑娘。”   雅县主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明语道歉。明语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不妨事,把雅县主气得后槽牙都快磨烂了。   宁元朝冷冷挥手,“如此,此事便作罢,你们退下吧。”   冷素问再不服气,也不敢和太子对上。她和雅县主赶紧带着宫女们沿原路退下,不敢回头看太子会和明语说些什么。   明语还跪着没有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看她,又像在看她身上的衣服。   “你师父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合适。”   果然,是看她的衣服。   “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方才他去长春宫给母后请安,便听宫人说表姨进了宫。他没让宫人声张通报,就那样自行进去,不想他听到了一个藏在心里多年的名字。   那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印在他的心上,从未消褪。   明语依旧低着头,“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的师父应该过得并不是很好。”   如果过得好,又怎么会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师叔们都说师父忧思成疾,这才早早的去了。这些年,她想必没有一日是开心的。   太子的身体似乎踉跄一下,身边的太监想去扶他,被他摆手拒绝。   “你说…她过得不好…”   “应是不好的,臣女极少见她有笑模样。”   “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可有提到过什么人?”   明语想了一下,师父极少提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提到过去的人。但是她知道,师父纵使身在佛门,心里依旧没有真正放下。   “臣女并未听她提起过什么,她日常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诵经打坐,每每一坐就是一天。臣女幼年时曾问过她,念经到底有什么用。她告诉臣女,念经可以为亲人祈福。每年的八月十二和十月初八,她都会做一场阳事道场,说是为她的亲人积福延寿。”   太子闻言,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倒。太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托住。他神情悲怆,似是极受震动。原本病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枯败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天际,望了许久,然后扶着太监的手一路低咳着走远。   明语想,那两个日子中的一个,一定与他有关。   所谓造化弄人,如果师父没有出事,那么很大可能会嫁进东宫。冷氏一派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想方设法害师父。   出宫的时候,她和外祖母说起雅县主和冷素问诬陷她的事情,也说了太子解围后的事情,接着说到他问起师父的事。   “殿下似乎很是伤心,我不知自己说错了哪一句。”   卢氏心揪着疼,爱怜摸着她的头,“你没有说错,错的是造化。”   当年太子对璎珞有意,璎珞对太子亦是有情。对于此事皇后是乐见其成,她虽有些介怀太子的身体,却也是默许的。原本她与皇后商议好,等到璎珞满十八便准备亲事,不想天不遂人愿。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一直未娶太子妃,她的心里也不好受。那一次璎珞出京游玩,并不是真的去玩,而是去为太子寻访名医。   谁知道就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   时也,命也。   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的有缘无分,终是以另一种方式宣告无果。   经过街市的时候,明语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待看到簪珠阁大门紧闭,门上似乎贴了一张告示时,她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了?”   “外祖母,我方才看到簪珠阁好像关门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有些担心。”   卢氏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心地纯良又念情,是好事也是坏事。自己终究不能护她一世,世间的风雨还得她自己亲生去经历。   “想去就去看看。”   “谢外祖母。”   卢氏含笑地让车夫停下,派了两个家丁跟着,另让她除了带微草,把金秋也带上。“出门在外要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语动容,低声应下。   “去吧,早些回府。”   明语又行礼,带着人离开。   卢氏目光幽远,当年自己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一双儿女还是在府外出了事。她不是没想过把明姐儿拘在内宅,但内宅又真的安全吗?湘姐儿可是在后院出的事。   无论府里府外,只要有人存心想害人,那是怎么都挡不住的。她不能永世陪着明姐儿,终将有一天去见她可怜的璎珞。往后的路,还得靠明姐儿自己去走。   她的明姐儿,一定会好好的。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掀开车帘去看。马车开始行驶后,她不舍地放下车帘。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快停车!” 第25章 母子   马车一停下, 她自己掀了帘子跳下去, 把安嬷嬷吓得半死。   她站在路中间, 放眼之处都是来往的行人。形形色色, 各不相同。可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踪影。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老夫人,您吓死奴婢了。”   安嬷嬷赶忙把她扶到路边,心悸不已。老夫人方才跳下马车冲到路中间, 万一被什么人或是马车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卢氏自苦一笑, “方才似乎看到了…许是我年纪大了, 眼花了, 走吧。”   安嬷嬷狐疑地四处看了看, 也没看到什么面熟的人。心想着或许真是老夫人看花了眼,认错人了吧。   而此时,向南山闪进了簪珠阁的后门。胡掌柜轻声说姑娘来了, 他眼神中先是闪过欢喜,很快又是一沉。商贾之事污杂,他实在不想女儿搅进来。   “你没和她说什么吧?”   “东家,姑娘聪明着呢, 我哪里瞒得住。”   向南山没说什么, 快步进了屋子。   明语心里很是着急, 方才胡掌柜说事情越发的糟糕。不止将军府的女眷,还有梁夫人的娘家人都让簪珠阁送首饰过去挑,又都把东西全留了。   她们分明是明抢。   正想着,就见向南山进来。   “你不应该来的, 这里乱得很。”   明语明白他的纠结,当下道:“你既然说你的产业都是我的嫁妆,那我来过问一下自己的嫁妆总没有错吧。如今眼看着别人都要把这些东西抢完,我怎能不急?”   她虽不懂行商之事,却也知诚信二字。那将军府既然占了两成干股,怎么能如此不义之事,难道他们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骂。   “你可有见过梁将军?”   他摇头。   “梁将军是武将,按理说不会行如此龌龊之事。你可有派人去打听,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派人去打听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刘大人不肯见我,将军府那边我更是进不去。倒是刘府有个管事,我塞了一些银子去,那人透露了一点信息,说我得罪了贵人。贵人发了话,不许我再留在京中。我平日不太出门,有事都是让檀掌柜出面,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曾得罪过谁。”   他怕被人认出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轻易不露面。   明语眉头微皱,爹初来京中,不可能得罪什么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同行竞争,有人想挤垮簪珠阁,且对方背后的势力比将军府大。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世家贵族鳞次栉比,几乎家家都会有私产铺子,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是谁在针对他们。   这般一来,倒真有些棘手。   她不想惊动外祖母清修,阖京之中自己认识的权贵只有季元欻。可是季元欻那人,她现在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想了想,别无他法,唯有尽力一试。   让微草去侯府送信,她则在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候着。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姓季的会不会来。眼看着茶水喝了三杯,季元欻的身影终于出现。   男人烈烈萧冷,眉宇间似乎很是不赞同。   她还没有开口,他便直接了当。   “你可是为了簪珠阁的事情寻我?如果是这事,就别开口。”   “侯爷,我…我是来答谢的,谢谢你送的那些东西。无以言表,唯有以茶代酒,敬侯爷一杯。”   说完,她举起杯。   他满目狐疑,盯着手中的茶。   她心下叹息,这死男人的疑心病真重。谁让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当下拿过他的茶抿了一口,再递给他。   他呆怔了。   这女人,她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毕竟在山里长大,很多人情世故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何等亲昵。罢了,以后楚老夫人会慢慢教她。   接过那茶盏,在手中把玩。   “侯爷,我没什么依靠。除了外祖母,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你知恩图报,时时想着报我外祖父的恩情,对此我十分感激。”   她言辞真切,自动忽略了他几次想掐死自己的事情。求人嘛,就得有求人的态度,说几句好话死不了人。   “那三爷亦是忠肝义胆之人,他对我并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我知道侯爷对他有成见,我也不是求侯爷帮他,我只是想向侯爷打听一下,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人为何要和他一介商贾过不去?”   季元欻眸一冷,这女人居然还知道拐弯抹角以退为进。说来说去,都是想帮那个三爷。难道昨天他说过的话,她都忘之脑后了吗?   他一生气,空气都凝固了。   明语的头皮开始发麻,她知道求他不是个好主意。可是除了他,她没有别人可以求。她不能退缩,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亲爹被人夺走家财赶出京城。   “侯爷…”   他“呼”地站起来,咬牙切齿,“我看你是吃定我不敢动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脾气。哼,你真当我非要报恩不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个三爷很快就要完蛋,他自己非要找死,谁也救不了他!”   眼看他要走,明语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他更是怒火中烧,为了一个男人,她竟然不管不顾了吗?如此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更应该快刀斩乱麻,断了她的念想。   “放手!”   “不放…侯爷,求你了…就这一次,你帮帮我吧!”   她带着恳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心软了,很快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她居然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的男人,这么的低三下四。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仅不会帮他,我还会踩上一脚,让他趁早滚出京城!”   明语心下一慌,她知道这个死男人一向说到做到。   “侯爷…你不能那么做。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豁出命去,搅得你侯府不得安宁,除非你把我杀了。”   好,很好。   为了一个男人,都敢豁命了。   那个三爷,非死不可!   他怒极反笑,脸色阴冷得可怕。另一只手像是要伸过来掐死她,她脖子一凉,在他还没有行动之前一把抓住那只手。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要…他是我爹!”   在明语说出这句话后,季元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刚才说什么?她爹?那不就是当年与君大小姐私通的那个侍卫。   “你爹?”   她认真点头,“对,我亲爹。”   他眉头微皱,那样一个人品不堪的低贱之人,她刚才居然叫那人为爹。她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爹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奸生女的身份会再一次被人摆到台面上,而君大小姐也会再次成为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你认他?”   明语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他们此时的姿势并不妥当。她慢慢放开他的手,双手交叠在腰腹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得体。   “当年的事,他也是被人陷害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在找我和我娘。他在京城开铺子,也是为了我。”   自从她让自己看清君涴涴的真面目后,他从不怀疑她看人的眼光。都说心灵至纯眼睛至净的人,看人最是清楚。   她说那人是被人陷害的,他选择相信。   他微垂着眸,重新坐下。这般举动在她看来,就是自己所求之事有戏。她讨好地把冷掉的茶倒掉,又替他续了一杯热的。怕他怀疑,又抿了一口。   眼看着他脸色发黑,她茫然地眨着眼。死男人真难侍候,鬼知道他又哪里别扭了,动不动就黑个脸,胆小的人早就被他吓死了。   “侯爷,你帮帮我爹吧。梁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她们跟强盗有什么区别。那可都是我的嫁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实在不行,您告诉我,我爹得罪的人到底是谁,那人为什么非要赶我爹出京?”   一个姑娘家,张口就是嫁妆嫁人,羞也不羞。   见他眼神还冷着,她把茶盏高举,“你喝茶。”   这都从哪里学的招数,低三下四不成体统。在他面前也就罢了,要是在别人面前也这般行事…他眸一冷,就是不接。   “和谁学的?”   “……”   她微愣,什么和谁学的?她学什么了?视线循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中,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自然地把茶盏放在桌上,坐直身体。   “我以前在山上时,早功课晚功课,一课都不能落下。我们出家人对佛祖崇敬之心日月可鉴,非五体投地不能表我等对佛祖的敬畏尊崇之情。”   所以,这是要把自己当佛供起来,求着自己帮她爹。到底是庵堂里长大的,便是心思多一些也不失一颗赤诚之心。   为什么他觉得她在胡说八道,却又在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   “你可知他是如何得罪人的?”   明语茫然,她怎么知道。   季元欻把玩着茶盏,看着里面有些浑浊的茶水略有些不喜。此前他不是不知道人都有私心,却因着幼年时的那一丝温暖不愿去细究。   不想一朝窥破,不仅见了浮在面上的虚伪,还看清了沉在底下的恶毒。梁夫人先前在自己弟弟的牵线下,得了簪珠阁两成干股,按理说不会自毁来钱的路子。   可就在簪珠阁向明语示好,送出一套头面后的第二天,君涴涴和梁夫人见了一面。也是从那天后,梁家就开始为难簪珠阁。   “据我所知,簪珠阁此前和将军府一直合作,并不曾传出什么龃龉。自打你去过之后,事情才生了变故。”   明语立刻就明白了。   是君涴涴。   君涴涴不愿看到有人帮自己,更不愿看到有人对自己示好送东西。所以她便找上梁夫人,不知说了什么后,梁家就开始对付爹。   “我知道是谁了,多谢侯爷相告。”   世人皆重利,利益才是永远的症结所在。如果爹重新转投一个靠山,可以压制住将军府,是不是就会有转机?   “侯爷,你想不想多条来钱的路子?”   她清澈的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那样明晃晃的算计出奇地让人讨厌不起来。季元欻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女人把主意都打到自己的头上了。   钱这个东西,谁会嫌多。   “愿闻其详。”   她一听,有门。   当下靠近一些,“如果侯爷愿意帮我们,我们愿意出让三成的干股,你意下如何?”   季元欻闻言,像是认真考虑起来。明语心里明明急得不行,面上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要是姓季的不帮他们,就没有人能帮他们了。   除非是惊动外祖母。   可是一旦惊动外祖母,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外祖母知道这件事情。   这男人心里有君涴涴,不一定会帮自己。但是她在赌,赌他想拆散人家夫妻。事实上,如果她知道背后捣鬼的人是君涴涴,她肯定不会找上他,更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和爹的关系。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唯有盼着这男人是个心狠的,能狠得下心来不择手段让楚夜舟和君涴涴和离。至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先过眼前的难关要紧。   就在她等得口干舌燥,差点上去摇人时,他终于点头。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替我们摆平这事,到时候我们奉上三成的干股。以后还请侯爷多多照拂,大家互惠互利。”   当下,季元欻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商贾之言,莫不是和她那个爹学的?她可知自己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是经营一个好名声,和楚老夫人多学东西,以后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替你摆平此事,干股之事莫要提,就当我是还恩。此事过后,我希望你谨记我的话,好好留在国公府跟着楚老夫人学为人处事的道理,那才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护身符。万不可本末倒置,先沾染了铜臭之气,坏了名声。”   “是,侯爷说得有理,我一定时刻谨记。”   她明明答应得干脆痛快,他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这女人别当他看不出来,她看着一脸认真,他就是觉得她在嬉皮笑脸。   似乎每回和这女人相处,他的情绪总是格外的多。   在她准备还要去一趟簪珠阁时,被他制止住,“你不宜再去,免得遭人闲话。你放心,梁将军那人颇有些磊落之气,我会亲自去和他说。你且安心在国公府呆着,不要再管这样的污糟之事。”   到底是求人办事,总得听人安排,万一他恼怒之下反悔怎么办?她再是不放心亲爹那边,唯今也只能信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楼,她直接回了国公府。   卢氏在等她,她把将军府为难簪珠阁的事情说了,隐去君涴涴在背后捣鬼的事没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外祖母以后指不定还要楚夜舟夫妇奉养,在她还没有能力时,她不想给外祖母添麻烦。   “你是说梁文远想霸占他人的家产?”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么回事。”   说到梁家与卢氏的关系,那就提到卢氏的父亲崇远将军。梁文远原是卢家的家将,与另一位姓余的家将都得到先帝的赏识,各自封了将军另立门户。   论起来,卢家是旧主。   卢氏轻轻摇头,“梁文远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定是刘氏的主意。”   刘氏是梁将军的妻子,当年梁文远还是卢家家将时,地位并不高。以他那时候的身份,娶的妻子自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刘家是商户,商人重利轻诺。   “那个刘氏,早年瞧着就不是个好的,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都当了多年的将军夫人,骨子里的习气还是改不了。”   明语也不再瞒她,说了与季元欻见面的事,“我当时心里着急,便问了季侯爷,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梁夫人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会如此。”   “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事让我不要再管,他会处理。”   卢氏目露赞赏,“武安侯真是个感恩图报之人,有他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他是知恩之人,但我们也不是索报之人。凡事过犹不及恐生怨怼,往后无事莫要求他,免得耗光了恩情寒了人心。”   明语点头,对外祖母夸奖姓季的话很是无奈。也不知姓季的怎么就入了外祖母的眼,外祖母每次都夸他。   孩子懂事,长辈更是心疼。   卢氏神色一黯,“他始终是外人,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要是你舅舅还在…莫说一个奉先将军府,便是来上几个,咱们也都是有底气的。”   “舅舅?”   “没错,我原本是有亲儿子的。可恨你舅舅才三岁就被人拐了,若不然现在谁敢欺我们祖孙?我可怜的官哥儿,也不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受苦…”   眼见着卢氏和安嬷嬷主仆都抹起眼泪来,明语却是想到了一个不敢想的可能。她记得爹说话,他的名字就叫官哥。   当下急问,“外祖母,舅舅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的,我可以帮忙去找。”   卢氏擦干眼泪,“他身上确实有一块胎记,鸡子形的就长在腰间,头顶两个旋和你曾外祖一样。我派人找了这些年,都没有半点音讯。天大地大,谈何容易。你有这个心,外祖母很欣慰。”   “奴婢还记着,二公子的掌纹与一般人不一样。”   主仆二人又是一番伤感。   明语暗暗记下方才的信息,迫不及待的想出府一趟。她一夜辗转难眠,一大早起来后就向卢氏请示要出府,说是不放心簪珠阁。   卢氏没有同意。   “明姐儿,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这事既然武安侯已经插手,你就安心等他的消息。过来,陪外祖母看个账,你跟着学一学,以后用得上。”   明语心急如焚,她特别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爹到底是不是外祖母的儿子,这事不能拖,越早弄清楚越好,免得横生枝节。   “外祖母,我就是不放心,我去看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卢氏垂着眸,脸色平静,“我看你似乎很在意那个三爷,你可知他是一个男子?世间女子本就艰难,万一落到有心人眼中,你的名声就要毁了。”   “外祖母,我知道对女子而言名声最为重要。可是他也很重要,他真的很重要…”   “你才他见过几回面,怎么就?”   卢氏的眼中闪过疼痛,她不敢去想。那个三爷到底和明姐儿说过什么,怎么明姐儿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还说他很重要。   会不会…   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当下目光微冷,“那我更不能让你去见他,不光是这次不许,以后都不许你们再见面。我不能看到你被人骗,更不能看到你越陷越深。”   明语哑然,她知道外祖母误会了。   那怎么办?   “外祖母,我不是因为想见他而出府的。而是我听他提起过一些事情,我想和他确认一下。昨儿个我听外祖母说起舅舅的小名叫官哥儿,恰好三爷也在寻亲。他养父告诉他,说收养他时他烧得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叫官哥,还说他的口音是京城口音,我就是想去问问,他有没有外祖母说的胎记。”   卢氏原本不虞的脸色定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安嬷嬷在旁边都急了,叫了好几声老夫人,她才回过神来。   “明姐儿,你方才说什么?”   “外祖母,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会不会是舅舅…”   卢氏立马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个身影,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颤抖着声音:“快…快去备车,就说我和明姐儿想出府买东西…”   安嬷嬷立马跑了出去。   几人悄悄出府,瞧着簪珠阁的前门已开,不时有女客们进去。明语让车夫把车停在后门,自己亲自去敲门,开门的胡掌柜。   “姑娘,托您的福,咱们铺子又开张了。”   “你们东家在吗?”   “在,在的。”   胡掌柜还纳闷着,姑娘怎么唤东家不叫爹。等看到卢氏下了马车,这才反应过来。一看对方的气派他心里就有了数,这位一定是楚国公府的老夫人。   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偏厅,小跑着去请自己的东家。   向南山一听楚老夫人来了,当下心里是一慌,走路都有些发飘。他摸不准对方的来意,心里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到对方一见他就激动地抱着他。   然后就哭了。   不用问,卢氏就知道这是她的儿子。和父亲一般无二的长相,那熟悉的眉眼让她恍惚看到了去世的父亲。她拉过他的手,看到了掌心中的断纹,嚎啕大哭起来。   “官哥儿…娘的官哥儿。” 第26章 祖孙   向南山懵了。   楚老夫人怎么知道他小名叫官哥, 难道他是楚老夫人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是国公府的公子, 那为什么会被人丢到杜城?   “老夫人, 您会不会认错人了?”   卢氏泪眼朦胧地摇着头, 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且问你,你腰间是不是有一块鸡子形的胎记,你头上是不是有两个旋?”   向南山点头。   “我还问你, 你小名是不是叫官哥?”   向南山又点头。   卢氏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便是不问这些, 仅看这张脸, 她就以确认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一别三十五年, 她的儿子都快要做外祖父的人。犹记得走丢那年,他不过是个三岁的稚子,尚在奶声奶气的说着话。   思及此, 心痛如刀绞。   “官哥儿,我是你亲娘,你大名叫楚夜行,是国公府的嫡子。”   勉力说完这些, 她已是泣不成声, 只顾拉着儿子的手, 拉得紧紧的不肯松开。安嬷嬷哭着把当年他被人拐走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到这些年老夫人一直在找他。   他还是有些不信,望向明语。   明语微不可见地点头,他这才相信了。   “您真是我娘?”   “我就是你娘, 你长得和你外祖父一模一样,娘不可能认错的。老天开眼哪…还能让娘在有生之年找到你。”   向南山想过无数次,他想的最多的就是亲生父母很穷,他们定是走投无路才会把自己抛弃。他也有想过找到他们后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受过穷受过苦,知道一文钱难死大汉的悲哀。他不会怪他们,但也不打算认他们,他会给他们一些钱,就当是报生恩。   然而他从未想过,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而且还是国公府的公子。也更想不到,不是他的爹娘不要他,而是被人拐走了。   “娘…”   卢氏激动不已,多少年了,她终于听到她的官哥叫她娘。这声娘,便是在梦里她都不敢想,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真。   她平复情绪,擦干眼泪。   “官哥,你告诉娘,这些年你在哪里,你是怎么过的?”   向南山下意识看向明语,心里猜测着女儿肯定没有告诉楚老夫人他们的关系。娘要是知道他的事,会怪他吗?   卢氏很奇怪,她问官哥儿话,官哥为什么看明姐儿。   明语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这事还是让我来说吧,外祖母您先坐下。”   她扶着卢氏重新坐下来,向南山也跟着坐下。期间卢氏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儿子,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外祖母,此事说来就跟话本子似,任谁都不会相信。要不是我亲身经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卢氏更糊涂了,“你亲身经历?”   “算是吧,我只要一说我们的关系,你便一切都明白了。”   “你这个孩子,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舅舅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快点说,可把我急死了。”   明语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其实我们是父女,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怪我爹。”   “有什么不敢讲的…什么?明姐儿,你方才说什么,你们是父女,他是你爹?”   卢氏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着自己的儿子,安嬷嬷也惊呼起来。然后她们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明姐儿还真没说错,这哪里是话本子,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哪。   明语急忙解释,“外祖母,我爹和我娘一样,都是被人陷害的。你千万不要骂他,他已经自责很多年了。”   卢氏怎么会怪自己的儿子,她相信她的儿子不是那样的小人,只是觉得此事太过玄妙。她的儿子,竟然是和湘姐儿一起被捉住的那个侍卫。那个时候,她正沉浸在璎珞失踪的悲痛中,根本顾不上湘姐儿。等她派人去侯府时,湘姐儿已被君家赶出京城。   造化啊!   一切都是造化!   安嬷嬷先反应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地恭喜卢氏,“老夫人,这是好事啊,双喜临门哪。咱们二公子找到了,还有咱们姑娘也在您的身边。君家大姑娘…那可是您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这都是老天保佑,天注定的啊!”   卢氏喃喃,“没错,你说的没错,都是天注定的。”   她爱怜地拉着明语的手,怪不得她一见明姐儿就觉得亲切,就觉得应该是她的外孙女。原来老天爷看着呢,看不得坏人得志,看不得她太苦,这才把嫡亲的孙女送到她的身边。   “苍天有眼,佛祖保佑,是我的湘姐儿在天之灵保佑,是我的璎珞冥冥之中养大了自己的亲侄女,是老天爷让我找回自己的儿子…”   卢氏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守着那个小佛堂没日没夜的念经打坐,她就是想让佛祖开眼,保佑她的孩子们。   如今,佛祖遂了她的愿。   她愿此后余生吃斋念佛,以报佛祖之恩。   猛然她想到了眼前的事,居然有人想为难她的儿子,想把她儿子赶出京城。要是她晚一步和儿子相认,他们母子是不是会错过遗憾终身。   “梁文远那个忘恩负义的奴才,居然欺负到主家的头上,我定然不会轻饶他。”   “娘,这事已经解决了,武安侯出的面,梁夫人说是一场误会,已经把先前送过去的首饰还了回来。”   “那他还算识相,谅他以后也不敢再为难你,你送他们的干股,我要让他们求着你还回来。”   向南山沉默了,他又不是软柿子没有脾气。梁家这么欺负他,差点害得他倾家荡产,他怎么可能就此揭过。   这世道,一切都得看权。   卢氏找到了儿子,还有了嫡亲的孙女,哭过之后心情豁然开朗。她原就是个有成算的,不过是近些年心灰意冷不愿计较。   如今儿子孙女都有了,她再也不会由着那起子黑心肝的得意。   此事暂时不宜声张,免得打草惊蛇让人倒打一耙。她心里有了主意,决定明天进宫一趟。当下仔仔细细叮嘱向南山,并说了国公府的情势。   向南山经商多年,多少知道一些世家大户的阴私。   “娘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卢氏哪能真正放心,只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官哥儿那个所谓的父亲心都偏到胳肢窝,冷氏那个贱人枕头风一吹,指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们母子。   她不能就这样接官哥回去,她得先去宫里见过皇后娘娘,然后风风光光把儿子接回家。要说普天之下最盼着她官哥好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不作二人想。   官哥儿找到,意味着国公府将来就是太子一派。反之,国公府只能是和贤王一条心。   路上她拉着明语的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这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啊,是她的儿子和湘姐儿的孩子,就跟做梦似的,想都想不到。   命运是如何的神奇,兜兜转转像耍人玩似的。   只可惜她的湘姐儿和璎珞。   “祖母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明姐儿,要是没有明姐儿,就没有今天。”   “祖母,您可别谢我。所谓种因得果,是祖母您诚心向佛,感化了佛祖才有我们祖孙三代今日的团聚。我娘和姑姑在天上看着呢,她们一定也会我们高兴。”   “老夫人,姑娘说得没错,佛祖和咱们大姑娘君姑娘都看着呢。”   卢氏再次泪盈眼眶,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国公府,她的心慢慢变得冷静。   “明姐儿,你可知道这些年祖母为什么容忍他们?”   明语也为此纳闷过,祖母不是性情软弱之人,明知道爹和姑姑的事情都是冷氏在搞鬼,为什么忍下这口气,什么都不做。   “因为祖母一直顾忌你父亲,我怕你父亲在他们手上。”   这一下,明语明白了。当年父亲是和楚国公一起出去看花灯时走丢的,楚国公身边的那个随从定是冷氏的人。祖母怕父亲是被冷氏他们藏起来,打算关键时候威胁她,所以才一直忍而不发。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   卢氏眼神慢慢凌厉起来,她的官哥已经找到,她再也没有顾忌的地方。那些害她孩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不光是幽篁院的祖孙二人,还有楚家的大房和二房。二房的楚晴书听说明语自从住到嫡祖母的院子后,一应用度比着她们这些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心里早就气坏了。后来又得知这两天对方又是跟着嫡祖母进宫,又是跟着嫡祖母出去逛街,更是气得晚饭都没吃。   而大房那边,楚晴柔已砸烂了好几支花瓶。那书桌上抄到一半的经书墨迹斑斑,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   “娘,我们为什么要忍着?”   天天抄经书,要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那个野种凭什么可以过得那般滋润,不仅得了嫡祖母的东西,欻舅舅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那些东西,应该都是她的。   君涴涴何尝不恼,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季元欻会突然翻脸,枉她这些年白费的那些苦心。既然如此,就休怪她不客气。   “别急,她得意不了几时。任何想帮她的人娘都不会放过他们,她就应该和她的亲娘一样,被我们母女踩在脚底下做我们的踏脚石。”   这样的话,楚晴柔听过很多遍,从初时的兴奋到现在的麻木,她已经听烦了。娘总说要等,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每每想到那个野种得志的样子,她一刻都不想多等。   “娘,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   君涴涴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女儿急躁的样子,成大事者定要沉着冷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阵脚。比起前世的大姐儿,柔姐儿差得太多。   重活一世后,她算计无遗漏,一步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知道,离前世君湘湘最荣耀的时候最多还有两年,到时候她就是国公夫人。   “用不了多久,娘有法子。”   楚晴柔咬了咬唇,“万一欻舅舅被那野种迷住怎么办?”   “你个傻丫头,你欻舅舅是什么身份,那可是陛下亲封的武安侯,他岂会娶一个奸生子?那贱种的身份,别说是为妾,就是进侯府做个通房都不够格,你慌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男人都一个德行。真要被女人勾了心,还管什么出身?   “娘,您可一定在帮我。”   “傻孩子,娘不为你娘为谁。你放心娘说的话永远作数,只要是我柔姐儿想要的东西,娘一定会捧到你的面前。无论是身份还是婚事,我的柔姐儿都应该是京城里的独一份。”   有自家亲娘这句话,楚晴柔焦躁的心得到安抚。娘说得没错,那个野种拿什么和她比,她是国公府的长孙女,将来的国公之女。那个野种不过是个父母私通的奸生子,给她作丫头都不配。   君涴涴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露出狠厉。君湘湘你别怪我狠心,谁让你挡了我的道,你女儿挡了我女儿的道。前世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女儿的一切,也都是我柔姐儿的。   要怪,就怪老天爷偏心。   天还未亮,卢氏就进了宫。   明语送她出府后,便开始抄经书。记忆中,她每次调皮犯错师父都会罚她抄经书。那些原主的记忆仿佛是她亲身经历一般,时至今日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她的心慢慢静下来,恰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知道一旦父亲的回归国公府,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恶战。   冷氏不会罢休,君涴涴更不会甘心。   经书抄到巳时三刻,微草急急从外面时来。说是胡掌柜来了,好像很着急。她忙搁下笔,净过手去见胡掌柜。   幽篁院有后门,可以直通府外。   外祖母做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身边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些年能够活得好好的也不仅是靠皇后娘娘的凤威,还有她自己本身的手段。   胡掌柜急得连茶都不肯喝,一见明语就要跪下。   “姑娘,东家说过不能来打扰姑娘。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才来求姑娘。”   “胡掌柜,你赶紧起来说话,你快说是什么事?”   “姑娘,珍珠楼出事了。说是有人昨儿个夜里在楼里吃过酒,今儿个一早就死了。京兆府的人抓了檀掌柜和东家。珍珠楼被封了,簪珠阁和锦珠记也被封了。那些人是有备而来,这是想整我们东家啊。”   明语心一沉,这一定是君涴涴的手笔。   “几时的事?”   “辰时一刻。”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说?”   胡掌柜愧疚低头,东家说过不许找姑娘。他到处想法子,无论是使银子还是找人,都见不到东家。听说是证据确凿,已关进大牢。   他万般无法之下,这才来见的姑娘。   明语知道他的为难,刚才也是情急。祖母进宫还没出来,父亲的身份还不能公开,唯今之计她只有先赶过去。一边派人去守在宫门口等祖母,另一边派人去请季元欻。   但愿季元欻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帮人会帮到底。   将将出了屋子,就看到君涴涴和小冷氏进了院子。   “明姐儿,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   君涴涴关切地问着,眼神往明语的身后瞄,看到低着头的胡掌柜时,顿时脸色大变。一副欲言又止担忧不已的样子。   小冷氏没有她的城府,当下就开口相问,“这人是谁?明姐儿,母亲不在家,你可不能什么人都往府里领。这万一传出些什么,家里的姐儿都跟着你名声受损。你破罐不怕摔,我们楚家的姑娘可是金尊玉贵,由不得你糟践。”   明语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冷氏就是个炮灰,一个被君涴涴利用的蠢货。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急着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除了君涴涴这个毒妇,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当下目光疑惑,转头问身边的金秋。   “不是说世家嫡女才是金尊玉贵的吗?怎么庶子的女儿也同样金尊玉贵,这岂不是嫡庶不分?”   “姑娘说得极是,嫡庶有别,向来是分的,只不过咱们府上与众不同。”   “是了,外面的人都说楚国公府最是嫡庶不分,所以庶子比嫡子还要金贵。”   主仆俩一唱一和,君涴涴倒地沉得住气,只有过看似温柔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厉色。但小冷氏没有君涴涴的会装,脸都气歪了。   “你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国公府大放厥词。”   “我说实话而已,难道在国公府只能说假话,实话是不能说的吗?”   君涴涴露出悲悯的神情,极不赞同地对着明语摇了摇头,然后轻轻一扯小冷氏,表情充满愧疚。   “弟妹,你别气。明姐儿自小亲娘便没了,那个爹比没有还不如。许多礼数她都不懂,在外面听人嚼了舌根便鹦鹉学舌。我身为她的二姨,看到她这个模样很是心疼,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明语就想呵呵了,君涴涴倒是时刻不忘做好人。事情明明都是她挑起的,这般假惺惺做给谁看。这么喜欢演戏,怎么不去搭台子唱。   “明语哪句话说错了,还请二姨明示?”   “明姐儿,你外祖母今天不在府上,你就让外男进了内院,这不合适。要是传扬出去,世人的嘴可不饶人,你想想你母亲,你总不想落到和她一样的下场吧。”   胡掌柜急坏了,这什么跟什么,这国公府的少夫人怎么能把自己和姑娘扯到一起,简直是折他的寿。他都五十多岁的人,黄土都埋了半截,这得有多毒的心肠才会把他和姑娘往那个地方想。   他想解释,被明语用眼神制止。   明语知道,只要胡掌柜一开口,君涴涴那里有一堆的坑等着他跳。   “二姨,难道你们就不曾让外面的铺子送过东西上门吗?难道晴柔妹妹不曾见过任何男子吗?怎么没听到别人传晴柔妹妹的闲话,怎么到我这里就什么事都能传出闲话来,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如此喜欢恶意揣测别人?”   一连几问,把君涴涴气得倒仰。她的柔姐儿是什么身份,这个贱种怎么敢和柔姐儿比。便是放在一起被人谈起,她都觉得有辱柔姐儿的身份。   她这厢还没有反驳,那边明语的嘴里又蹦出一串话,“我记得当日住在侯府时,二姨你还独自去侯府见过侯爷,难道你不是见外男吗?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我怎么没有听到别人传你的不是?”   小冷氏讥诮地看向君涴涴,虽说妯娌二人在利益上一致对外,但并不妨碍小冷氏看君涴涴的笑话。她早就怀疑了,什么报恩,君氏算武安侯哪门子的恩人。不过是脸皮厚,非要仗着那么点关系攀上武安侯,还以恩人自居,哄得武安侯送这送那。   谁知道骨子是什么心思,说不定见武安侯年轻俊朗,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哼,装什么贤良淑德。   君涴涴气苦,在心里把小冷氏骂了一百遍。这个蠢货,连她们来的目的都忘记了。被贱种三言两语就弄乱了阵脚,真是不堪大用。   这个贱种邪门的很,看着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每回和她对上自己都没落下好,难不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有了这样的怀疑,再看明语时眼神便多了一丝探究。   明语不怕她看出来,迟早有一天她们要正面对上的,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爹一回府,他们父女俩就是她的眼中盯。到时候明枪暗箭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有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有很多田产铺子,每月里都会见一见铺子里的掌柜对个账什么的。难道二姨和那些掌柜见面时,也会有人传你和他们都有不可外道私情吗?”   “你…你胡吣什么!”   君涴涴终于绷不住脸上的温柔,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引得小冷氏看过来的眼神更加了然。就说嘛,装什么装,也就大伯吃那一套。   “大嫂,你生什么气?你不是都说了嘛,她有娘生没娘教,说话粗俗了些也是情有可愿的。不是说她和簪珠阁的东家有一腿,你总揪着一个掌柜不放做什么?知道的人说你是为自己的外甥女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故意害她呢?”   “弟妹,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事明明是你起的头?”   君涴涴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此时已是一脸的伤心,捧着心口看上去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小冷氏轻嗤一声,撇了撇嘴,扶了一下发髻。   “大嫂你急什么,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君涴涴怎能不急,她经营多年,要是一旦传出什么坏名声,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万般谋划都成了泡影。   眼看着就要熬成国公夫人,她绝不允许这个时候有人坏她的事。   明语也急,这两个人挡着门口,除了硬闯,否则她根本出不去。一想到父亲还被关着,她就恨不得把前面的两人给推开。   心里正计较着,便看到院子外面跑来一个家丁。   那家丁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高呼,“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明姑娘,老夫人回府了,二爷也回来了。”   “二爷?什么二爷?”小冷氏疑惑问道。   “咱们府上的二爷,老夫人把他找回来了!”   君涴涴一听,身体晃了两下,这次她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第27章 认祖归宗   明语心下一喜, 祖母回来了, 爹也回来了, 那就是没事了。微草还弄不清楚状况, 金秋大概能猜出一些。看到姑娘一脸喜气,心下顿时更加明了。   胡掌柜这个急啊,他几次想张口,又怕给姑娘添麻烦都忍住了。照这样下去, 姑娘哪里还能去救东家。万一耽搁时间一长, 那些人对东家用刑怎么办?   “姑娘, 我们东家的事…”   “不急, 等我祖母回来就知道了。”   胡掌柜更急了, 楚老夫人回不回来和他们东家没什么关系。他们东家和君家大小姐那个事…楚老夫人不杀东家都是好的,怎么还会帮东家?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害了东家。   姑娘到底年纪小,还不了解人心。   他还是自己再去想想法子吧, 多掏些银子想法子见上东家一面。那个苦主,他多给银子求他们放过东家。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法子了。   “姑娘,还是不惊动老夫人的好, 姑娘您要是忙, 我先回去了。”   “胡掌柜, 先别走。”   微草到自家姑娘的吩咐,挡住了胡掌柜,说是既然来了就去见见老夫人。胡掌柜满脸焦虑,只能耷着头和明语一起去迎接老夫人和楚家二爷。   心里嘀咕着, 听说楚家的二爷走丢了三十几年,怎么就找到了?转见又想到东家的事,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光是他嘀咕,小冷氏和君涴涴哪个不是心里又惊又怒,丢了三十多年人,怎么说找到就找到,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小冷氏还好些,爵位怎么也落不到她丈夫的头上。可亲大哥当国公和嫡兄当国公那是两回事,要是嫡出的二哥真的回来了,那他们三房以后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   落差最大的是君涴涴,二爷一回来,他们大房错失的不仅是国公之位,而是从天上掉到地上。一个庶子和能承爵的庶子是天壤之别,一想到以后她只是一个庶子媳妇,她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前世没有这一出啊?   君湘湘可是一直顺风顺水当上了国公夫人,压根没有嫡子找回的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错,那人怎么就找到了呢?   通传的下人是前院门房,跑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将说过那句话炸破天的话,紧接着匀着一口气,又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明姑娘,老夫人让你们去前厅议事。”   如果有可能,君涴涴真想现在晕过去,但是她不能。如果她在此之前晕倒的,还可是说是被贱种给气着了。可时机稍纵即逝,她眼下再想晕倒,传扬出去便是她的错。   二爷回来,最受影响的是谁?   是他们大房。   她要是敢晕,世人会有无数恶毒的揣测和议论等着她。她不仅不能晕,还要高高兴兴地去。她扶着婆子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身体虚浮脑子空白。她甚至还抱着侥幸的心,期待会见到一个十分落魄的村夫,或者让她找出什么破绽来质疑那人的身份。   幽篁院较僻静,等她们赶到时,众人都到了,包括楚夜舟和三个在书院读书的哥儿,以及楚家的族老们。   上座唯有卢氏一人坐着,不见楚国公,也不见那位二爷。   君涴涴眼神和自己的女儿对上,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女儿不可把心思摆在面上。楚晴柔没有她的城府时,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哪还管得了别人看不看得出来。   要是二叔真的回府,自己就成不了国公嫡女,她要怎么办?往后出门做客谁还会把自己当一回事,谁还会捧着她敬着她?她岂不是要被那些以前瞧不上的人说三道四?   君涴涴心里急,好在现在众人都是心里各异,被打个措手不及,倒是没有注意她们母女的眉眼官司,也没有在意楚晴柔的异样。   她很快回过神来,道:“母亲,方才下人们没说清楚,不知母亲召齐大家伙儿是有何事要议?”   卢氏微微一笑,“我把你们叫来确实有要事宣布,咱们府上的二爷找到了。”   还真的找到了?那么人呢?   明语乖巧地站在楚家姐妹们的身后,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注意到她,她乐得自在。胡掌柜站在丫头们的后面,心里又急又纳闷。急的是自家东家还关着,纳闷的是国公府的家务事姑娘为何让他跟过来。   卢氏气定神闲地和几位族老说着话,这些族老们都是楚家的旁支。这些年她不问世事时,冷氏自以为胜券在握,自己的儿子就是将来的国公,所以对这些旁支们从不放在眼里。   族老们不敢和国公府生怨,但对冷氏是存了气的。一个妾室仗着生育有功,不仅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主母,还瞧不起他们。   呸!   什么东西!   卢氏做人做事一身公允,以前理事时楚家旁支没少得好处。如今族老们一听嫡子寻回,那恭喜讨好的话像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只把君涴涴听得心急如焚,不停地暗示自己的丈夫。   楚夜舟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惊骇。二弟回来对别人或许影响不大,但对他来说,那是翻天覆地的打击。   二弟若在,爵位便与他这个庶长子毫无关系。即使他曾养在嫡母的院子里,可嫡母并未将他记在名下。以前他不甚在意,府中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他知道国公府的爵位是他这个长子继承,就算他不是嫡子,也没有人有资格和他争抢。   可是现在二弟一回来,他就只是国公府的庶长子,别说爵位,便是以往的体面也都和他无关,等待他的将是天上地下之别。   楚夜泊脸色也不好,他和楚夜舟是一母同胞。楚夜舟的地位受到威胁,直接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他知道嫡母恨他的生母,嫡母的儿子一旦承爵,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最放松的是楚夜乔,他也是几兄弟中唯一期盼二哥真正回来的人。   卢氏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像是不经意地道:“近些年我不管府中的事,瞧着乱得不成样子。前不久国公爷做寿,就出了那等着丢人现眼的事,让你们见笑了。”   几个族老附和着,都发表了对那件事情的鄙视,然后又是一堆的恭维话。什么府里头还是得正房嫡妻掌管着才有规矩,庶子媳妇当家到底差了火候。   君涴涴心里冒着火,暗骂这些老不死的,不就是她当家的时候没给他们送好处,一个两个的逮着机会埋汰人。   卢氏对几位族老的话很受用,面上还是淡淡,颇有些感慨,“内务也就罢了,舟哥儿媳妇的出身摆在那里,撑不起来也是情理之中。可府里的称谓真是乱了套,舟哥儿兄弟几个都已成家立业,还大公子三公子的叫着,听着让人别扭。打从今日起,府上的辈分该提一提。毕竟你们也都是当了爹娘的人。再过几年,眼看着就要当祖父祖母,大公子大少夫人的称呼确实不太妥当。往后便从以爷论,大爷二爷三爷四爷,免得外人听得笑话。”   楚夜舟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之前嫡母清修,生母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管家,所以府中当家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极复杂地看了君涴涴一眼。   无论是父亲寿宴当天出的事,还是府中称谓的问题,都是自己妻子的事。她一个当家夫人,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确实能力不足。君家二房是自忠勇侯出事之后才承的爵,她不是世家嫡女,出身是低了些。   君涴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一凉,莫名心慌起来。   她心里发苦,前世里别人就是称她为大夫人,一直到她死她都是大夫人。她特别不喜欢那个称呼,也十分忌讳那个称呼。她以为自己要么是大少夫人,要么就是国公夫人,她再也不想当什么大夫人。   如果这个找回来的男人真是二叔子,那她只能是大夫人,这辈子是大夫人,那岂不是和前世一样?   一思及此,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这时,楚国公从外面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向南山,如今该称为二爷的楚夜行。楚夜行身量笔直高大,衣着简单却难掩他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加上从商多年,早已练就出来的世故冷静,瞧着并不逊色于楚家的男儿。   楚夜行走丢时,楚夜泊刚出生,楚夜乔还没有出生。他们对于这个二哥,算起来都没有见过。楚夜乔从震惊到欢喜,当下就叫了一声二哥。   楚夜泊抿着唇,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嫡母是从哪里找来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说是国公府的二爷吗?这个老四怎么回事?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叫二哥。   卢氏很欣慰,老四是个好的,不枉以前璎珞和湘姐儿都对他照顾有加。   君涴涴听到楚夜乔那声二哥,当下心里一急。她原本脱口而出的质问在想到丈夫刚才那个眼神时,顿时咽了回去。   心里百转千回,公爹都不喝止老四,难道这人真是二爷?   带着打探的目光,看到了那不容忽视的高大男子。心里的那丝侥幸慢慢变成失望,原来不是一个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村夫,如此一来事情倒是越发的难办了。   胡掌柜在人群后面偷偷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东家,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姑娘让自己别急,却原来楚家的二爷就是他们的东家。   这般身世,那什么梁将军府,他们还有何可惧?   当下忧心全散,恨不得跑出去昭告天下,看谁还敢把他们当蝼蚁一样想踩就踩。想起为了搭上将军府的路子,东家劳的那些心神赔的那些小心和笑脸,他只觉一口浊气堵在心里,重重地吐了出来。   正厅里一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卢氏和楚国公说话。楚国公很想质疑自己的妻子,可是一看到那和岳父相似的男子,还有方才验身的结果,他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咳…咳…”   他的咳嗽声打破寂静,几个有眼色的族老便齐齐起身,嘴里说着恭喜国公府找回嫡子,恭喜他们母子团聚父子相认。   卢氏笑着给楚夜行介绍几位兄弟,楚夜乔又真诚地叫了一声二哥。   “这是你四弟,以后你可得多多带带他。他是个好孩子,就是没有定性,这些年有些荒唐。往后让他跟着你,免得让他跟着别人学坏。”   几个族老的脸色微妙,老夫人这是要抬举四房啊。有了老夫人这句话,以后二爷哪会不关照四爷?   楚夜乔也听出了嫡母的话外之意,当下红了眼眶,郑重对楚夜行行礼道:“弟弟我这些年混账了些,往后二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二哥指东我不敢往西,任凭二哥差遣。”   “好,好,你们兄弟一心,是我楚家之福。”   卢氏一锤定音,楚夜乔自动站到楚夜行的身后。   楚夜舟僵硬地见了礼,干巴巴地唤了一声二弟。轮到楚夜泊时,他黑着一张脸,怒视着所有人,然后怒火直冲向卢氏。   “母亲,这人是不是二哥还不能定论,如此大张旗鼓地认亲是不是稍显不妥?万一是别有居心之人觊觎我们国公府的东西,您岂不是被人蒙骗了?”   卢氏眸底冰冷,淡然地看向楚国公。   “国公爷,您说呢?”   一个庶子,居然敢当人面指责自己的嫡母乱认儿子,是谁给他的胆子?若放在别的世家,这里哪还有庶子说话的份。   楚国公又咳了好几下,咳得背都弯了。   明语嘴角勾起冷笑,这个老渣男怕是心里还不肯认爹,还想着把爵位给冷氏的儿子。看他咳得这么厉害,要是知道自己的病都是冷氏所为,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众人都在等,直到他咳完。   正在此时,宫里的赏赐到了,送东西的是柳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卢氏领着众人出去迎接,只听那大太监尖细的嗓子说着皇后娘娘听闻楚家嫡子寻回,特送来贺礼。   卢氏谢了恩赏,送走宫人后和众人再次回到正厅。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形势已是不容置疑。楚国公又咳了好一会,看着脸色难看的老三,给了他一个台阶。   “老三,这下你可是信了,这确实是你二哥。”   “怎么可能?他长得与您半分不像,也不像母亲,怎么就是我二哥呢?”楚夜泊喊起来,大有要上前质问楚夜行的架式。怪不得嫡母今天一早就进了宫,原来是去和皇后娘娘通气。   谁知道是真是假,便是假的,只怕她们也会说成真的。当真是好心计,这些年躲在幽篁院里装神弄鬼骗人,说什么吃斋念佛,恐怕一直在算计这一天吧。   卢氏冷冷一笑,一个庶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原来长得不肖父不肖母就不是亲子,如此说来你们兄弟两人瞧着也不像国公爷不像冷姨娘,莫不是也不是楚家子孙?”   楚国公面色一变,怒视嫡妻。   这话是一个当家主母说的吗?   卢氏眼神凌厉,直视着他的怒火,“国公爷这样看我做什么?可是我哪一句说错了?这些年我不管内宅之事,倒不知一个庶子都能当众顶撞嫡母,咱们国公府真是好家教,怪不得外人像看笑话一样的看我们楚家。”   楚国公气势顿萎,喘着气又咳嗽起来。   一个族老颤颤危危地起身,看了楚夜行好一会儿,目光满是怀念,“当年楚家与卢家议亲之时,老夫曾有幸见过崇远将军几回。所谓外孙似外祖,二爷这长相不肖父不肖母,倒是与老将军生得极为相像。”   楚夜泊冷哼一声,两面三刀的小人,就会见风使舵。   卢氏闻言面露伤感之色,“人海茫茫,二爷走丢时不过三岁稚儿,若不是他外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又哪有我们母子今日的团聚。”   那族老又是一番慷慨之辞。   楚夜泊还梗着脖子,卢氏哪能在乎一个庶子的意见。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以后想要脸也没人会给。当下越过他,直接让几个孙辈上前与楚夜行见礼。   明语也是第一次看到楚家的三个孙子,君涴涴生的大哥儿楚清越和三哥儿楚清扬,小冷氏所出的楚清安。   三个哥儿低声唤着二叔二伯,并无亲近之意。   卢氏毫不在意,又介绍了君涴涴几人。   如今这个场面,君涴涴什么都不能做。皇后大张旗鼓地送来贺礼,说明嫡母是和宫里通过气的。便是要做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她温柔大方地称呼楚夜行为二叔,语气之亲切令人心生好感。她以为自己这般表现,定能在楚夜行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想楚夜行十分冷淡,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表情略僵,离她最近的小冷氏看得分明,心下冷笑连连。真当天下男人都和大哥一样眼瞎,她卖弄风骚给谁看。   华氏本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别看她和楚夜乔夫妻关系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丈夫如果能走上正途,对于她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后有嫡出的二哥关照,四爷定能寻个正经差事。   是以,她最是真心。   卢氏脸上一直带着笑,夸了她两句。   她更是觉得他们四房以后的日子会大好。以前有大房和三房压着,他们四房永远抬不起头来。如今嫡子回府,大房和三房一样都是庶房,指不定还不如他们四房。   当下笑意更是真心。   楚夜行一出生就是上了族谱的,卢氏把几个族老请来并不只为认亲一事,还有湘姐儿和明姐儿上族谱的事情。   “今日把几位请来,还有一事。行哥儿这些年飘零在外,如今认祖归宗,他的妻女也该记上族谱。”   君涴涴一听,心里希望又起。仅有妻女,说明没有儿子。二叔子流落在外,妻子的身份肯定不高。在内宅之中她自认为如鱼得水,不愁没有法子谋事。   心里有了计较,稍稍一松。   族老们齐齐表态,“这是应该的,老夫人放心,这事好办。”   卢氏露出释然的表情,对明语招了招手。   明语走了出来,站在众人前面。   众人纳闷着,二爷的妻女要记族谱,和国公府寄养的一个孤女有什么关系?老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把她叫出来。   卢氏一扫众人的表情,慈祥含笑。   “明姐儿,过来。”   明语乖巧地走上前,站在自家祖母的身边。   “这是明姐儿,我嫡嫡亲的孙女。”   什么?   众人大惊,皆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   君涴涴和楚晴柔母女更是像见了鬼似的,脸色惨白双眼发直,直愣愣地盯着站在卢氏身边的明语。   怎么可能 ,这个贱种是二房的女儿?   那她的娘不就是……   楚国公也是惊得连咳嗽都停了,一张脸皱成一团,“你方才说什么?她是我们的孙女?行哥儿的女儿?”   “正是,她是行哥儿和湘姐儿的女儿,是我们嫡亲的长孙女。”   这一句又是巨石入大海,激起千层浪。   那浪太猛,打得君氏母女差点站不稳。她们仿佛在海面上漂着,沉也沉不下去,海水又猛往嘴里灌,难受得紧。   君涴涴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   那个女人怎么会是君湘湘?   不,一定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死都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母亲明明说过那个侍卫是个外表光鲜内里一包草的山野汉子,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会是国公府的嫡子?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惊慌抬头看去,正对上明语讥诮的眼神。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大堂姐,那个永远凌驾在她之上的侯府嫡女。   心一慌,差点瘫软。   再看去,只见那贱种无事人般,暗道自己看错了。经此一岔,倒是让她冷静了一些。君湘湘是那个女人又如何,死都死了,再也翻不起什么浪。   她能成事一次,就能成事第二次。   老天爷如此眷顾她,给了她重生的天机,她就一定能心想事成,当上国公夫人,成为全京城人人羡慕的女人。   那几个族老也是大吃一惊,他们面面相觑都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其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个族老站出来。   “老夫人,这是天意啊!”   卢氏顺着他的话,“是天意,我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成了我的儿媳妇。当年之事纯属小人陷害,害得我儿被人丢弃乱葬岗九死一生,害得我湘姐儿身败名裂被君家逐出家门,更是害得我嫡亲的孙女成了孤女。这些账,我都记着,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君涴涴身形一晃,几欲晕厥。   楚晴柔只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明明是个低贱的野种,怎么会成了国公府的嫡长孙女?野种成了嫡孙女,那么她怎么办?   她一想到以后野种成了国公之女,而她只是个庶子的女儿,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娘…娘…”   她慌乱地向自己的母亲求救,母亲说过她将来会是国公之女,楚家的嫡长女。可是那个野种怎么能抢了她的身份?   娘怎么不阻止他们?   君涴涴一把扯过她,“你这孩子,听到明姐儿是自己的亲姐妹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你不是常和娘说,希望明姐儿是你的亲姐姐,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那个野种哪里配?   卢氏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们,拉着自己亲孙女的手站起来,“从今日起,明姐儿就是我楚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柔姐儿几个的序位都往后挪一挪。”   楚晴柔一听,尖叫起来。   “不!她就是一个野种,她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我才是…我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   “丢人现眼的东西,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楚夜舟突然出了声,君涴涴难以相信地看着他。他方才说什么?他说柔姐儿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楚夜舟的眼神十分冰冷,他方才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突然之间,他什么都没了。受人尊敬的国公府长子,未来的国公之位,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的妻子有关。   如果不是她把君湘湘的女儿接回来,嫡母怎么会出院子?如果不是他们君家二房做事不利索,二弟怎么还会活着?   他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温柔的妻子搞出来的事,方才一瞬间他竟然想起了湘湘。   君涴涴被他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心头发凉,原本她就深受打击就凭一口气撑着。她以为自己将君湘湘踩在泥里,不想对方阴魂不散,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压自己一头。   即便她被打击得快要崩溃,她依旧不甘心。   因为君湘湘毕竟死了,而她才是嫁给夫君的女人。夫君的心在她这里,君湘湘永远也赢不了她。可是她在夫君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竟然是嫌弃。   他嫌弃他们的女儿,嫌弃她。   那股支撑着心神的气再也凝聚不起来,在自己丈夫冰冷嫌弃的眼神中溃不成军,很快便散得一干二净。   她身体一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下午五点,不见不散。   所以今天下午五点还有一更。   感谢你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28章 真面目   楚晴柔惊叫着扑过去, 离得最近的小冷氏也跟着上前帮忙, 眼看着女眷们乱成一团。楚夜舟的眉头更是拧得死紧, 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君氏, 以前瞧着是个好的,怎么如此不经事?从内心深处而言,他是希望妻子能做些什么的,比如说如何帮自己谋得国公之位。   可是他只希望这一切都应该是私底下的谋划, 而不是摆到台面上的装晕闹腾。她这样做, 只会让别人非议他们, 只会让别人鄙视他们。   “母亲, 涴涴只是最近太累了…”   卢氏微垂着眸不为所动,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便是楚国公也是铁青着一张脸,憋着咳般生忍着,这个君氏他本就不喜欢, 是大哥儿自己非要娶的。以往看起来还算知事,怎么最近接连犯错,真是不中用,怪不得连冷氏也不喜欢她。   几个族老更是脸色微妙, 眼神中露出不屑。这些个老于世故的人, 眼神飘过来斜过去, 彼此心照不宣乐得看戏。   楚家这位大夫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嫡出的叔子一回来,竟是急得晕了过去。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不就是眼瞅着爵位要飞了。   也不想想看, 爵位自古都是传嫡子,无嫡才传庶。   有嫡出的二爷的,谁乐意捧一个庶子的臭脚。且不说庶房不把他们当回事,便是和他们关系不错,他们也万没有靠向庶房的道理。   他们鄙夷的目光不时扫过楚夜舟,楚夜舟心头越发的恼怒。“还不快扶你们夫人下去!是嫌还不够丢人吗?”   “爹!”   在楚晴柔的眼中,她引以为傲的不光是自己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还有一对恩爱的父母。那些闺友们不仅羡慕她的出身,更是羡慕她爹娘的感情。可是今天她才没了大姑娘的身份,爹转眼就嫌娘丢人。   千般委屈,化成恨意。   都怪那个野种!   要不是那个野种出现,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她恨恨的眼神看向明语时,明语毫不避让,甚至还露出明显的嘲讽之意。这嘲讽像火上浇油一般,“轰”地一声引得火苗窜大。   “你这个野种!都怪你…都怪你…”   楚夜舟已觉得够丢人,妻女这般作为如果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他?纵然这些年来,世人都默认他将会成为下一代国公,都愿意高看他一眼。可如今二弟一回来,谁还会看得上他这个庶长子。   便是他以后成事了,怕不是有人会在他背后戳脊梁骨。   权势爵位他要,名声他更要。   他本就深受打击,谁知妻子和女儿还如此不知事,居然这个时候晕的晕闹的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族老们是什么表情,也知道父亲是什么脸色。   耳边女儿声音像世人的嘲讽一样,激得他反手一个巴掌过去。   “啪!”   楚晴柔被打懵了,连脸都来不及捂,半边脸立马现出一个掌印。楚夜舟有一瞬间的心疼,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长女。然而他此时不能心软,在他的示意下,楚晴柔被下人给强行拉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和她不甘的喊叫。   君涴涴也被婆子抬了出去。   楚国公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随从赶忙递了一颗药。卢氏这才抬了眼皮子,给他倒水。他喝完药后,便不咳了,虚弱浮肿的脸色还很难看,似恼又羞。   “父亲母亲,君氏近日操劳身体有些不适,还请您二老多谅。至于柔姐儿,儿子会亲自让人好好教导她。”   卢氏淡淡一笑,不接他这话,反倒对着几位族老道:“今日让几位老哥哥见笑了。”   “老夫人言重了,上回国公爷寿宴的事我们都知道。君氏能力有限,会闹出那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我们竟然不知她如此不经事,好好的大喜日子都能晕倒,还真是…”   “就是,知道的人说她是操劳过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心里不欢喜嫡出的叔子被找回来,还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族老们个个摇着头,你一言我一语,难听的话就算没出口,但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楚夜舟更加难看,他们说君氏,其实就是在说他。夫妇一体,涴涴要是有什么心思,那还不是说明他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果涴涴今天表现得好,他何至于如此难堪。看来真是他太纵着涴涴了,让她这些年越发的恃宠而娇。   明语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男人哪,在自认为自己权势富贵在手时,总是喜欢柔弱的女子。以为自己是天可以给别人提供一切的庇护,也享受着别人的仰慕。可当他惊觉自己眼看着就要失去即将到手的权势富贵时,那原本心爱的柔弱女子便成了负累。   楚夜舟这个人,之所以一直受人尊敬靠的并不是他个人的能力。比起其他人来,他无非是长得好家世好身份高。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除了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他竟然没有领个一官半职,不就是瞧不上那些虚职小官,只想着有朝一日继承爵位。   他广结朋友喜爱交际,但凡是风雅聚会上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与那些人高谈阔论慷慨激昂,伊然成了那些人之首。   那些人凭什么敬着他?   敬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将来的国公身份。   这些年他从未受过挫折,永远高人一等。怕是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庶子,也从不曾想过嫡子还有回来的一天。   有些人,占着别人的位置久了,就视为己有。   她倒要看看,仅是一个庶子的楚夜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春风得意。而仅是一个庶子媳妇的君涴涴,又将要如何面对世人的嘲笑。   族老们这些年都憋着气,冷氏那个姨娘看不上他们旁支,他们放不下身份和一个妾室计较。但君涴涴好歹是个当家的庶子夫人,这些年也是生怕沾上他们,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下找到机会,还不得死劲踩。   他们还在议论,有说君氏上不了台面的,有说君家教女方的,还有人说起当年的婚约,说君家不厚道。明明是长房和国公府的婚事,硬是给生抢了过去。   楚夜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心里那个屈辱,他几十年都没有经受过,心里越发的恼自己的妻子女儿。   最后还是卢氏圆了场,族老们才不再议论。   “君氏的出身是差了些,管着国公府的这样的大宅子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老三家的听说最近一直在侍疾,冷氏虽是个姨娘,好歹生了舟哥儿泊哥儿。老三家的去侍疾说起来于礼不合,于情却是应当的。老四家的院子清闲没什么杂事,就分担一些府上的杂事。”   华氏一听,大喜过望,哪有不应的道理。   小冷氏咬着唇,心有不甘,又不能辩驳。一时之间,连带着对冷氏都恨了起来。亏得自家爹娘还让自己进府后努力讨好三姑姑,说有三姑姑在她就吃不了亏。   可如今倒好,嫡母一出院子,三姑姑立马被打回原形。   什么平妻,什么贵妾,不就是一个姨娘。   她好歹也是伯府的嫡出姑娘,当初要不是爹娘非要她嫁进国公府,她怎么会嫁给庶出的丈夫。原想着大哥承爵后,他们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嫡出的二哥来。   现在别说什么爵位,便是国公府的那些东西,都没有他们庶出的份了。   落差之大,变故之快,怎么能叫她心中不恼。她恼冷氏恼君涴涴也恼突然冒出来的二房,甚至连带着对自己的爹娘,都恼上了。   偏偏嫡母公爹在上,她一个庶子媳妇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看把老四家的得意成什么样子,真当事情已成定局了吗?   未必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将来贤王登基……   如此想着,方才沉下去的心像活过来似的,微微捋了一下发,慢慢昂起头来。她今日忍下这一时之气,且看日后如何。   卢氏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我身体还算硬朗,府里的姑娘们也大了,是该教教她们如何理家治宅。所以除了老四家的,明姐儿书姐儿娟姐儿也要派一些事练个手。柔姐儿便不用了,等她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什么时候再说。”   小冷氏心里又平衡了,君涴涴那个装模作样的没讨到好处,她还是很满意的。   至始至终明语都一副乖巧地站在卢氏的身边,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恼恨的、嫉妒的、不甘的,当然也有善意的欣慰的。   她跟在祖母的身后,一直到楚夜行兄弟几人送走族老们,都不曾有过半点不妥。看得那几个族老暗暗点头,称赞不已。   楚国公再是不喜欢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虽偏心冷氏所出的儿子,但对楚夜行一直心存愧疚。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还做不出虎毒食子的事来。   在听到新认的孙女叫他祖父时,他心情很是复杂,久久才应了一声。然后扶着长随的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明语看着他佝偻的背,觉得他似乎比前段时间看起来更加虚弱。难道是因为祖母出院子的事,引起冷氏的危机感,那个女人想提前让自己的儿子承爵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想,冷氏听到爹被找回来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肯定后悔自己动手太急,拼着命也要让老渣男多活久一些。   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果,与旁人不相干。   她又不是圣人,才不会同情一个老渣男。   “大姐姐…”   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来看向楚晴娟。对于这个堂妹她一直有好感,那天宴会上对方善意的提醒她一直记着。   “四妹妹,你叫我?”   “哼,她不叫你叫谁?现在你是大姑娘了,我这个二姑娘成了三姑娘,你得意了吧?”   楚晴书憋着气呢,眼见着她们几位姑娘落在后面,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楚晴柔从大姑娘成了二姑娘,她心里是很痛快,但她也很讨厌得了便宜的明语。   什么玩意儿。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竟然成了他们国公府的大姑娘,以后她还要怎么做人?   明语板起脸来,“三妹妹觉得我得意吗?我爹明明是国公府的嫡子,被人害得流落在外。我母亲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不仅被人害得身败名裂,而且连婚事都被人抢了。而我更是自小无父无母,长在山上。今天我爹认祖归宗,是天经地义,三妹妹说话含沙射影,到底是何用意?难不成心里盼着我们父女死在外头,好让你一直做着你的国公府二姑娘不成?”   她生得好,先前故意藏拙,给人的印象无非是个生得好的木头美人。方才这一番义正言辞句句在理把楚晴书说得一愣,盯着她的脸半天回不了神,又嫉又恨。   这个贱种,竟然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我…我哪里会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含血喷人?”   前头的卢氏停下来,厉色回望。   “明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明语快走几步,轻轻扶着祖母。   卢氏拍着孙女的手,“妹妹们不懂事,以后你就多教一教。也是祖母这些年不理事,让她们被人教左了性子。”   “是,祖母,孙女记下了。”   华氏眼珠子一转,叹着气,“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您不理事,书姐儿可是养在冷香院里头的。冷姨娘一个妾室,哪里知道教养孩子,生生把书姐儿教左了性。”   “四弟妹,你不要乱说,书姐儿可是我亲自教养的。”小冷氏哪里能让女儿传出小妇教养的名声,连忙反驳。   “三嫂,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自己都一天到晚呆在冷香院里头,书姐儿可不就是跟着你,一起在冷香院里教养大的。   “你…”   “好了,都吵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府上的丑事,是要嚷嚷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吗?”   卢氏这一声喝止,得意了华氏,气坏了小冷氏。什么叫丑事?不就是宠妾灭妻姨娘当家冒充主母的事,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大房和三房的事。   楚晴书在后面气得肝痛,更是恨上了明语。谁让人家是嫡祖母的亲孙女,谁让自己的爹是庶出。她有气没地撒,狠狠瞪了庶妹一眼。   楚晴娟身体一缩,吓成鹌鹑模样。   她心下一个畅快,冷哼一声。   前面的明语突然回头,对她道:“三妹妹,你看你把四妹妹吓得。都是一家子姐妹,便是不愿亲近,也不应该轻贱。往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吓唬四妹妹,我可是要罚你抄经书的。”   楚晴书想到楚晴柔的那一百遍经书,不由得心下咒骂起来。这个贱种,还真会折腾人,竟然用那样阴损的法子,偏生叫人说不出话来。   她识趣了闭了嘴,脸色忿忿。   明语转向楚晴娟,表情柔和了许多,“四妹妹你别怕,以后要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楚晴娟一听,差点落泪。   “是,我听大姐姐的。”   楚晴书正想出言讽刺,不想看到卢氏凌厉的眼神,立马不吭声了。   一行女眷刚进后院,便看到有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往君涴涴的院子去。卢氏叫住人一问,才知君涴涴晕倒后竟然发起了高热。   没听说晕倒还会发高热的,小冷氏心里嘲笑君涴涴不经事,带着看笑话的心态跟着嫡母一起去了留青院。   留青院内,下人们乱成一团,楚晴柔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卢氏嫌她吵,嫌她失了体面,罚她在廊沿下跪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让她这个主子彻底没了脸面。   君涴涴确实发了高热,她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走过长长的甬道,竟然回到了从前的婆家。永远不长进的丈夫刚提着鸟笼子出门,而两个妯娌正在吵架甚至动手撕扯起头发来,原因竟是为了一两银子。   院子里她的大姐儿充耳不闻家里的吵闹声,正和铺子里的掌柜对着账,商量着如何才能多些进益。   她看着大姐儿身上洗得发白的裙子,明明是个十几岁花骨朵般的女儿家,愣是老气横秋如同一个多年掌家的女人。她想到另一个女儿身上永远鲜亮的绫罗绸缎,心下狠狠一痛。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大姐儿才最应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好的出身,好的归宿。   就像君湘湘的女儿一样。   眼前一黑,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之后。她听着别人对君湘湘的羡慕,对国公府大姑娘的赞美。惊骇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高贵端庄的君湘湘以及对方的女儿,还有站在她们的身边的男人。   她的丈夫。   一抬抬披红的箱笼从国公府里抬出来,像流水一样摆满整条巷子。   锣鼓喧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这是……   君湘湘嫁女的那一天。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才应该是国公夫人,丈夫的宠爱都是她的,而不是对着君湘湘,今天风光大嫁的也应该是她的大姐儿。弄错了,一定是老天爷又弄错了。   她心里着急,拨开人群往前面抗挤,一直挤到君湘湘的面前。眼前人头上的珠饰和身上的衣服再次刺痛了她的眼,因为她还没当过国公夫人,这样规制的首饰衣服她还没有穿戴过。   眼睛充血一般红,她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这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的身份,你的丈夫,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的。   她叫着吼着,锣鼓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她的头都像要炸开一样。她恍惚明白自己是在梦里,又似乎不太明白,她只知道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你说什么呢?二妹妹?”   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傲慢。   她难掩心头惊骇,又觉自己不能退让。明明这一切都将成为她的,君湘湘都死了,她绝不允许对方再从她手中抢回去,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行。   “我说这些都是我的,我才是国公夫人!”   梦中的君湘湘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讽刺地大笑起来,“你说什么?你才是国公夫人,你可别开玩笑了。”   突然对方的声音变得极为刺耳尖利,“我才是国公夫人,我的女儿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我便是死了,我的东西你也抢不走,永远都抢不走!”   “不!”   都是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都已经快成功了,她抢走了楚夜舟,她嫁进了国公府,她生下了国公府的大姑娘。   对方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君湘湘那张令人恨不得划花的脸。   “君湘湘,你这个贱人,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阴魂不散?我告诉你,我才是国公夫人,我女儿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死都死了,就早点去投胎吧!”   “大伯娘,你…”明语捂住嘴,像是被她狰狞的脸色给吓到,“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样说我娘…”   卢氏沉了脸,她就知道湘姐儿的事是小人作祟,果不若然君家二房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个君涴涴当真好不知耻,为了谋自己堂姐的姻缘,竟然用那样手段陷害湘姐儿。   小冷氏心头狂喜,有了今天的把柄,以后君涴涴别想在她面前摆什么长媳的架子。什么温柔贤淑,原来都是装的。   真想让天下那些眼瞎的人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涴涴被明语的话一惊,立马意识到现在不是在梦里。她刚才都说了什么她要如何补救,才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脸冷意的丈夫。   楚夜舟原本恼着自己的妻子,根本不想进来。听到下人说嫡母来了,这才进来做个样子。不想一进内室,就听到妻子那疯癫可怕的一番话。   什么叫湘湘阴魂不散,什么叫她才是国公夫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妻子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方才那狰狞的女子哪里还有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分明是个疯婆子。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楚晴柔急了,“娘,你怕是烧糊涂了吧,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女儿的话提醒了君涴涴,她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明语怎能让她如此轻易过关,立马关切地扑过去,狠狠掐着她的人中,一只手也不停,像是不经意般,重重按在她的咽喉处。   “大伯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快醒醒啊!大夫,你赶紧替我大伯娘看看,她怎么又晕过去了?”   明语一脸的焦急,就是没有让开位置。   那大夫是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君涴涴又痛又难受,喉咙被人压着差点喘不上气来。她想拼命张嘴喘气,又被明语死死掐着人中。她再也受不了,假装醒过来。   明语勾了勾唇角,作出欢喜的样子,“大伯娘…你可算是醒了,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第29章 逼问   君涴涴白着一张脸, 像是才看到众人一样, 虚弱无比的面色露出感动, 病蔫中透着一种弱质的美。倘若是平日, 她自知这般模样夫君定会心生怜惜。   然而众人刚见过她癫狂魔障的狰相,再一看她现在的样子,觉得分外诡异。仿若前后不是同一人,之前怕不是鬼上身。神鬼之事最是让人忌讳, 便是亲近如枕边人, 也会因此而疏远。   她在楚夜舟的脸上看到了怀疑震惊和惊惧, 心里又急又气, 恨不能把眼前的罪魁祸首生吞了。经此一番折腾, 她额头上还有残留的汗水,后背更是凉汗透冷。   明语眼瞅着差不多,这才让开, 大夫上前。   大夫一探脉,道:“大夫人想是出了一身汗,烧已退,身体无大碍喝些安神汤便可。”   “我起热了吗”君涴涴喃喃, 柔和的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难怪方才我觉得自己像离了魂似的, 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语心下呵呵,离魂哪,真是个好说法。   “大伯娘,你方才真是吓人, 就像鬼上身似的。说我娘阴魂不散,还说你自己是国公夫人。祖母和两个婶婶都看到了,大伯也看到了,我们都吓坏了。”   君涴涴暗恨,她当然知道大家都看到了,用不着这个贱种再提醒一次再强调一遍。要不是她没分清楚梦里还是醒着,又赫然见到这贱种和君湘湘相似的脸,怎么会犯方才的错误?   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贱种。   这贱种邪门的很。   难道真是因为对方养在山庵的缘故,她每回对上对方只能是吃亏。如此一想,莫名有些心虚起来。神鬼之说,她是信的。正是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她忌惮一切与神鬼有关的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吓到你们了吗?”   “可不是嘛,大嫂,我们都看见了,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太可怕了。我想那个上你身的鬼肯定恨透了明姐儿的娘,也定然是爱慕大哥,要不然怎么说君姐儿的娘阴魂不散,还说她自己是国公夫人。”   君涴涴那个恨哪,老二家的这个蠢货,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抖机灵的时候可劲儿的抖机灵。明明别人还想不到那地儿去,偏她字字戳心,生怕别人想不到似的。   她心里发起虚来,不敢直视卢氏那双透彻了然的眼神。   如果可以,卢氏恨不得当下就把这个毒妇扭送京兆府,然而仅凭一个梦魇中的癫狂之语她还真动不了老大家的。   什么鬼上身,那压根就是君氏心里藏着的魔鬼。   明语也知道,君涴涴此人重生过一回,又在国公府经营多年,想一下子就扳倒她绝无可能。但是事过留痕,总有一天世人会看清她虚伪外表下的真面目。   “大伯娘,那个上你身的人到底是谁啊?她凭什么恨我娘?我娘哪里得罪过她了?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国公夫人?她肯定是嫉妒我娘,想抢我娘姻缘的人。你和我娘自小一起长大,你认不认识她?”   被一双清澈了然的眼期盼地看着,君涴涴简直想尖叫。这个死贱种,为什么也会觉得对方像是知道了什么?   小冷氏撇撇嘴,谁不知道大哥和君湘湘是自小定的亲。那时候两府之间常有走动,世人对定婚男女之间的往来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哥算得上是侯府的常客。   那时候君涴涴不过是侯府二房的姑娘,天天巴着自己的堂姐,总在大哥面前晃。要说最想抢这门姻缘的人,非君涴涴莫属吧。   她倒要看看君涴涴要如何自圆其说。   “是啊,大嫂。我听说你那时候总和明姐儿的娘形影不离,就连大哥去侯府你也跟着他们,一点都不忌讳。你肯定知道那人是谁,你就告诉明姐儿吧。”   君涴涴暗恨,真想给这个蠢货一巴掌。扳倒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们大房和三房是一体的,大房要是倒了,三房也好不了。   她不能发火,只能摇头,“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要是我知道,一定会提醒你娘。”   “我相信大伯娘,大伯娘是我娘的妹妹,要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想害我娘,想抢我娘的姻缘肯定会出来阻止的。我终于知道大伯娘为什么会嫁给大伯了,你一定是怕我娘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所以想替我娘占着,对不对?”   对吗?   君涴涴要怎么回?   谁替君湘湘占着,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很想再晕过去,省得被这个贱种给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她知道她只要敢晕,这贱种就敢把之前的事再来一遍。   这样的事,不应该是男人出头吗?   夫君为何一言不发,他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只要他说是他不肯轻易毁掉婚约,非要君家找一个人替嫁,不就完了吗?   他为什么不说话?   楚夜舟此时已陷入回忆之中,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他和湘湘是世人艳羡的一对未婚夫妻,所有人都说他们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湘湘出身好,生得美又明丽大气,他心里很是欢喜。每次去侯府,府上的人都很识趣地让他们独处一会儿。他们会说一些京中趣事,也会讨论诗词文章。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湘湘的身边总是跟着涴涴。   初时,他有些不悦。   涴涴和湘湘不同,湘湘出身高说话有时候直了些,并不是时常顾及他的感受。而涴涴就像一缕轻风一样,总是那么让人觉得舒服。   久而久之,他的心似乎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起,湘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变得爱理不理。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下一代的楚国公,他也有自己的尊严,更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比起湘湘来,涴涴更合他的心意。   湘湘出事后,他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那个时候他听到最多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同情,只有涴涴告诉他趁早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以后成亲后才看清的好。失去他是湘湘不识金镶玉,却是他的福气。   然后当娘想让他娶冷家表妹时,他第一次见到涴涴哭,哭得伤心欲绝楚楚凄婉。那时他才知道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一直喜欢着自己,那种被人喜欢的欣喜让他违背父亲和娘的意思,坚持要娶对方为妻。   这么多年了,在他的心里,涴涴还是那个善解人意与人无争的小姑娘。   可是他今天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难道当初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处心积虑地跟在他和湘湘的身边,就是想拆散他和湘湘?   那么湘湘的事,会不会也是……   他的眼神充满怀疑,看得君涴涴心如刀割。   她做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   “我…嫁进国公府,是因为两府之间的婚约。你娘不在了,但婚约还在。我爹娘为了谨守婚约,这才把我嫁给你大伯的。”   简而言之,她是被迫的。   明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大伯娘是被逼无奈才会嫁给大伯的,真是可怜。”   谁可怜了?   君涴涴身体一晃,气得浑身发抖。   明语犹不自知,还在感慨,“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一切都是天意。无论别人如何陷害我娘,便是我娘死了,我娘也是国公府的媳妇,该是我娘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君涴涴顿时大骇,梦里君湘湘那个贱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贱种,怎么如此邪门!   明语从她丕变的脸色猜到一些,怕是她之前发疯是因为做了噩梦,那梦一定与君湘湘有关。亏心事做多了,便会梦魇缠身,她这是梦障了。   “大伯娘,要是以后那人再上你的身,我要替我娘好好质问一下她。问问她为什么想抢别人的东西,还想抢别人的姻缘,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死后也会下阿鼻地狱。怪不得她不能轮回,一定是作孽太多不能超生。”   君涴涴背后的冷汗冰入骨髓,她的心冷到发颤。这个贱种,这个贱种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眼神这么吓人,为什么会这样质问她?   这个贱种,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   君湘湘都死了多少年,怎么可能和这个贱种说什么。一定是自己最近心绪大乱,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眼神惊恐害怕,生生似个被吓到的柔弱女子。   “明姐儿,你放心,你大伯娘日后再被鬼上身,祖母第一个替你质问她。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破坏别人的姻缘,还想取而代之?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不惧生死,更不怕什么魑魅魍魉,那些鬼祟要是敢再害人,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便是鬼怪,我也要让她魂飞魄散!”   卢氏的话字字阴寒,吓得君涴涴差点尖叫起来。   她死死忍着,还要装出虚弱害怕的样子。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一声,让这些人统统滚出去。如果她是国公夫人,又岂会受这样的气。   国公夫人?   她还能当得上吗?   不,她一定要当上,她绝不能输给死了的君湘湘!   “母亲,你…你说的好吓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说什么鬼上身,越说越玄乎我都快被你们吓死了…”   若是外人不知内情,定会以为卢氏是个恶婆婆,而她是个受恶婆婆欺负的可怜儿媳。把小冷氏看得嘴角直抽,忍着没翻白眼。   论装模作样,还是大嫂厉害。   怪不得大哥这些年被勾得死死的,连个通房都不睡。不过再是被勾了魂的男人,只怕听到鬼上身,也吓得不敢再近身吧。   她倒要看看,经此一事,大哥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与大嫂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指不定害怕大嫂又被鬼上身,吓得再也不敢进大嫂的房间。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差点笑出声来。   君涴涴气苦,一个女人再是貌美再是能干,只要一沾上鬼附身的传言,比名节坏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不接受这个说法,事情反而更糟。   为今之计,也只有死不承认了。   明语真为她的厚脸皮鼓掌,同时也更感觉到她的心计之深,以后自己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过管她承不承认,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反正楚夜舟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至于以后楚夜舟还会不会信她,就要看他对她到底用情多深。   “大伯娘,你别害怕。鬼祟都怕佛光,你平日无事时多念念经,多抄抄经书。身上沾了佛气,那鬼就不敢近身了。要不你在院子里修个小佛堂,每天去呆几个时辰,我想那鬼肯定会被吓跑的。”   小冷氏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道这法子好。以后大嫂成天吃斋念佛,大哥保准去睡别的女人了。转念一想,又心生不妙。要是大房倒了,他们三房怎么办。   还真是纠结。   有心看大房的笑话,又怕没有大房挡着,嫡母拿三房开刀。   “明姐儿,你这孩子可不能乱出主意。你大伯娘要是天天呆在佛堂不出来,你大伯身边没人可怎么办?还有大房的事谁来管,你二妹妹和两个弟弟谁来照顾?”   明语歪头看去,眼神清澈明亮。   “祖母以前天天吃斋念佛避居佛堂,国公府里不是照样井井有条,祖父也有人照顾,大伯三叔四叔几个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何不让大伯学学祖父,纳一房贵妾,不仅可以打理大房的事务,还可以给二妹妹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大伯娘你看如何?”   卢氏嘴角微扬,她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虽是吃素长大的,人却不是个吃素的。这府里的污糟乱相明姐儿是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不愧是璎珞亲自教养大的,心澄如水,看得透彻。   小冷氏低头捂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华氏挑了一下眉,认真看了明语一眼。这个大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看似全是无心之言,其实字字戳中要害,逼得大嫂全无退路。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君涴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贱种。她心惊肉跳,竟然下意识去看楚夜舟,生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欣喜。   他面色阴霾,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还好,至少他没有心动。他们夫妻多年,她自认为这些年拴住了他的心,他应该不会被贱种三言两语就说动,真的生了纳妾之意。她想说纳妾是乱家之源,可是一想到国公府的情形,生生将这句话给忍下去。   明语半天没等到她回答,像是自己想明白了一样,道:“看我都急糊涂了,只想着让大伯娘摆脱那上身的鬼,竟然忘记了世家的礼法。我听人说妾室是乱家之源,嫡庶不分更是能断送家族前程。庶出的子孙只会分薄祖上的福气,越是生得多越是祸害…”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大伯…我不是说你…我都是听人说的…他们都说国公府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我忘记你也是庶子了。”   转头可怜兮兮地向卢氏求救,“祖母,我说错话了。”   卢氏心疼不已,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明姐儿没有说错,一个字都没有错。”   “真的吗?”   “真的,我的明姐儿是伴着佛祖长大的,自然不知道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会遵守礼法。罔顾人伦,不顾道法的人常有,以后你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卢氏的话轻描淡写,却似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楚夜舟的心头。他活了近四十年,还从未有一天像今天一样受尽屈辱深感羞耻。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庶出。   不,并不是因为他是庶出,而是因为二弟被找回来了。二弟之所以被找回来,与君家不无关系。所有的事情究根结底,全都是君家做事不干净,否则哪有今天的事。   他的目光更是冰冷,冻死人一般地看向君涴涴。   “母亲,涴涴身子还虚。方才大夫说是要静养着,劳母亲关心亲自来看她。眼下她看去上并无大碍,儿子送母亲回去。”   卢氏点头,叮嘱几句要照顾好君氏之类的话,这才由明语扶着出了留青院。   楚夜舟送走嫡母后,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久到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和湘湘是不是会成为夫妻?嫡母喜欢湘湘,有他们夫妻承欢膝下,嫡母是不是就会渐渐忘记二弟,绝了找二弟的心?   不出意外,父亲百年之后,他理所当然地继承国公之处。到那时候,湘湘和嫡母婆媳关系融洽,他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回到府中,必然都是事事顺心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那些事情清晰起来,像是真的会发生一样。   “娘!您别吓我!”   楚晴柔尖利的叫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方才的想法为何如此真实,真实到他以为他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他抬起脚,木然地迈进屋子。   楚晴柔正扑在床边哭,君涴涴惨白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不好。   如果是往常,楚夜舟一定会心疼半分不会怀疑。可是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她在装。他忘不了她之前狰狞的狠厉模样,忘不了她说的那些话。   “爹,娘刚才差点又晕过去了。”   “是吗?大夫不是说静养就好,怎么又晕了?”   楚晴柔不敢相信这样冷冰冰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几时对娘这么冷淡过?难道他真听了野种的话,怀疑起什么?   都怪那个野种。   都是她!   要是没有她,自己怎么会成为二姑娘,爹和娘又怎么会起间隙。   “爹,娘是你的妻子,这些年对你对我们这个家劳心劳力,您可千万不能听了别人的挑拨,怀疑娘对您的真心。您可别忘了,我们越是不好,他们就会越开心…他们心里盼着我们不好…”   楚夜舟一个激灵,脑子一阵清明。   没错,无论涴涴做过什么,最终都是为了他,眼下他最大的阻碍是新归家的二弟。他们只有夫妇一心,才对抢回原本的一切。   这个时候,他们夫妻不能离心。   “涴涴,你放心,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我只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前程。”   君涴涴惨白的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夫君,我就知道你会信我…”   他上前安慰她,她顺势一起一靠,靠进他的怀中。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心里立马冰冷一片。   这笔账,她定然要亲自讨回来。   那个贱种,她不会放过!   明语知道从今天起,君涴涴必视他们祖孙三人为眼中钉。祖母和爹,还有她自己,都将是对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绊脚石。   所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祖母,大伯娘能被鬼上身,她那院子肯定不太干净。您看要不要多派些人守着,万一她再被鬼缠上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来,伤到别人就不好了,要是传了出去更不好。”   卢氏欣慰一笑,摸了一下她的发,“小鬼精灵,果然和你姑姑一样,不愧是她亲自教出来的。你能这样,祖母就放心了。现在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祖母让你学着掌家,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明语羞赧一笑,她不怕被祖母看出自己的真实模样。她不是原主,更不想一辈子伪装成不知世事的样子。   后宅之中,也容不下单纯的女子。   她要做的不仅是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祖母,让爹顺顺利利当上国公。   “多谢祖母,那我就看着办了。要是有不妥的地方,祖母可千万要指出来,好让孙女及时改正。”   卢氏又笑了,目光怜爱。   祖孙二人说着话进了幽篁院,楚夜行已处理完铺子的事情回来。他因为身边没有妻妾,便住在前院的天一阁。   母子父女见过礼后,他欲言又止。   卢氏好笑道:“折腾一天,我乏了。我先去歇着,你们父女有话慢慢说。”   楚夜行确实有话对女儿说,且从他纠结的表情看,这事还有点急。明语心里纳闷着,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让亲爹纠结的。   “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   楚夜行心里难过得很,他刚认了母亲,女儿也才认不久。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宠爱女儿,弥补自己多年未尽的父亲之责,谁知就有人虎视耽耽觊觎他的女儿。   一想到这里,他心情十分沮丧。   “嗯…是,也不是…那个我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武安侯……” 第30章 杀鸡儆猴   明语一拍脑袋, 之前她一面让人去宫外守着祖母, 一面还派人去求助季元欻了。今天事情太多, 她压根忘记这事。   也不知道姓季的等了多久, 会不会又要发疯?   “胡掌柜说你被京兆府带走时,我心里很急。怕等不到祖母回来,便让人去请武安侯出面。不想他果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竟然真的来了, 他现在人呢?”   “走了。”   楚夜行的心情很复杂, 他拿不准女儿对武安侯是什么意思。看女儿的样子落落大方, 脸上并无羞涩之意, 许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女儿无意, 武安侯未必无意。   之前他和几位兄弟送族老们出去,想着铺子里的那一摊子事,还有替自己担心的掌柜伙计们, 便派人向卢氏知会一声,自己带着胡掌柜离开国公府。除了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位家丁。   胡掌柜跟在他的身后,走路都带风, 头昂得老高。   将将出了国公府, 便看到季元欻。   他不认识季元欻, 还是胡掌柜一提醒才上前打招呼。上次的事他是知道的,是因为武安侯从中周旋,梁将军府才松了口。他还知道武安侯是为报忠勇侯的恩情,才会找到女儿接回京中。   对自己施以援手, 也是看在忠勇侯的面子上。   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根本来不及和女儿谈论这件事情。以前没见过真人,有些事情还不好说。   如今一见对方这冷面煞神一般的模样,觉得不太好相处。想着对方到底帮过自己,该有的礼数他不能没有。他道过谢,简略提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份,那武安侯似乎很是意外。   当他得知是明儿向武安侯求助,武安侯才会过来时,心情有些不太好。身为父亲,他觉得女儿还太小还不应该过早知道男女之事。身为男人,他本能觉得武安侯不是一个好招惹的男人。   两人寒暄过后,便各走各路。   心里着急,一办完事情就急急赶过来找女儿。   “那个明儿…武安侯虽说是想报你外祖父的恩情,但他到底是个外男,听说后院连个理事的女人都没有人。如果他有妻子,那还好说些,毕竟是女眷来往。所以你往后没什么事情别麻烦他…免得别人说闲话。”   明语先是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她还记得不久前季元欻厉声喝令自己不要和爹见面,也是怕爹对她有什么想法。谁知一转眼,变成爹耳提面命,让自己不要和季元欻见面,看样子是怕她和季元欻会发生什么感情。   这都是哪跟哪,是不是男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他们的脑回路居然出奇一致。爹是亲爹,有些担心尚是情理之中,那姓季是她什么人,为什么管得那么宽   “爹,您想多了。以前我是没有倚靠,除了找他帮忙也找不到其他人。往后我有祖母还有爹,怕是没什么事情会找他。再说他对说指不定是长辈之心,并无那般想法,您就放心吧。”   季元欻被忠勇侯府收留时七岁,在侯府呆了三年被人接走。彼时君湘湘十八岁,算起来他今年应该二十六七了,她才十六岁,年岁上差不少,加上还差着辈。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姓季的心有白月光,喜欢那个所谓的姐姐君涴涴,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如果有,那也是算计。   楚夜行一想,女儿说得极是。往后他能光明正大护着女儿,谁敢打女儿的主意,他就和谁拼命,想来身后靠国公府这棵大树,也没几人再有胆子害他们。   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内疚。   要不是自己,女儿又何至于受这些年的苦,又何至于会去求一个外男。   “你能这样想最好…他那个人爹看不透,瞧着不太好打交道…”   “爹说的是,我记下了。”   女儿懂事听话,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其实他是希望女儿对自己撒娇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前的身份,又觉得底气不足。还有大小姐…她定是怨自己的…   他情绪瞬时变得低落,愧疚地望着渐暗的天际。   明语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是因为哪般。   “爹,你是想娘了吗?”   他心头一震,虽然他认了女儿,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相提并论,更遑论以夫妇之名。   大小姐会不会怪他?   “我…怕她怪我,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把她的名字记在我的名字之后,让世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她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明语默然,她不是君湘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谁也不能代替君湘湘说一声愿意。可是佳人已逝,身后名声被人踩入尘泥。如果能洗清秽名,或许君湘湘未必不会同意。   “也许娘知道后…也会同意爹和祖母的做法。”   楚夜行摇头,“你不了解你娘,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几回,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心性极强的人。她那样的女子,未必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不顾一切的生下他们的女儿。试问这样的女人,如果还活着,真的会接受他这样的丈夫吗?   他不敢想,他不配。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如果,真有如果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千种思绪万般纠结,最终只能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看着与大小姐长得极像的女儿,他的心里重新生起希望。纵使大小姐不会原谅他,到底还是把他们的女儿生了下来。从今往后,他的后半辈子都将为女儿而活。   “夜凉了,回屋吧。”   “那爹你也回去吧,今天忙了一天,您好好歇着。”   楚夜行没有女眷,不好住在内院,只能安排暂时住在前院的天一阁。卢氏准备派人修葺自己原来住的院子,以后他倘若有女眷便可以搬进去。   目送他高大孤寂的背影离开,明语这才进了屋子。   这一夜居然风平浪静,晨起时她还在想冷氏那边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安安静静的连个声响都没有。不想便听金秋说冷姨娘一大早就跪在院子里,说是要向老夫人赔罪。   不愧是盘踞后宅多年的老白花,这一以退为进使得真好。   她快速梳洗穿戴好,去向祖母请安。   在院子里那么一瞄,就看到一身素净的老白花。与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一身荣华的老夫人做派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光是她眼神微妙,来向卢氏请安的小冷氏华氏和楚晴书楚晴娟见了,也是个个脸色纷呈。   华氏纯粹是兴奋和解气,冷氏端着老夫人的做派多年,她可没少受气。如今瞧见对方这般模样,想着对方不过就是一个姨娘,那口恶气长长出来。   而小冷氏母女只觉得羞耻,一个被她们当成正经长辈服侍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跪在正室的门口赔罪。一想到昨天之前她们还在这人的榻前侍疾,小冷氏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安嬷嬷出来,看到冷氏还跪着,大惊失色。   “冷姨娘,老夫人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你怎么还跪在这里?这些年你服侍国公爷有功,又是大爷和三爷的生母,老夫人岂会怪罪于你?你赶紧起吧,省得传出去别人又编排老夫人的不是,还以为咱们老夫人是个苛待妾室的恶毒主母。”   说着,朝两个粗使婆子递眼色。   粗使婆子们上前来扶冷氏,说是扶,其实是拉拽。如是这般,也没把冷氏拉起来。冷氏能舍下面子,抛开自己所有的尊严和脸面,又岂会这般轻易罢休。   “安妈妈,妾有罪啊。这些年夫人不理事,妾一直服侍国公爷,在吃穿用度上因是与国公爷一起,多少是逾制了的。妾心里一直惶惶不安,又不敢打扰夫人清修。如今夫人出了佛堂,妾无论如何也要来向夫人请罪,否则一旦传出什么是非来,妾便成国公府的罪人了。”   明语冷笑,原来是先声夺人。怕如今君涴涴的掌家之权被祖母收回,减了冷香院的用度,拿冷香院开刀,所以才先摆出一副不知情惶恐的模样来请罪。如此一来,纵然这些年她吃得好穿得好,像个真正的老夫人一样,祖母也不好说她什么。   老白花不愧是老白花,确实有些手段。   “冷姨娘,我祖母都说了,你服侍祖父有功,又是大伯和三叔的生母,便是吃些好的穿些好的也是应该的。你是祖父用惯的老人,祖父可离不了你。你赶紧回去吧,免得祖父四处找人,我祖母还落了埋怨。”   今时不同往事,明语也不再是寄居在国公府的孤女,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说话做事底气十足。   冷氏暗恨,犹记得君氏把这个贱种接进府里,她瞧着明明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怎么一转眼像变了一个人。   还真是卢氏的孙女,惯会扮猪吃老虎。   这个野种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下人。要不是君氏那个丧门星多事,把这野种接到府上,又怎么会生出那些事端?   要不是君家做事不干净,老二又怎么活下来?   说来说去,都是君氏和君家坏事。昨天前院的事情那么大,卢氏那么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听到老二找回来的消息时,她差点跌坐在地上。   缓了很久,仍不敢相信。   还让下人们打听了几遍,才慢慢接受现实。心里那个恨那个悔啊,肠子都快青了。她真不应该念着男人的那点情,如果早些动手,眼下大哥儿都承了爵,便是嫡子回来又能耐如何。   待一听这事居然件件都和君家有关时,她是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丧门星!   她当初就不同意大哥儿娶进门,也不知道那个丧门星是怎么勾走大哥儿的心,愣是让大哥儿违背自己的意思也要娶进府。   早知今日,她真该……   听到那丧门星晕倒的事情,她心里更是恨得不行。君氏倒会躲,还知道晕倒。以为晕倒了就没事了吗?   她恨得浑身发抖,猛然又想起一件事,抖得更加厉害。   前段日子卢氏突然不在佛堂里呆了,她怕卢氏坏事又怕夜长梦多,所以前两天已安排提前动手了。   如今事情有变,国公爷还不能死!   一夜谋划,已是心力交瘁,想着以后又要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心里更是恨毒了君涴涴。方才跪了近一个时辰,早已是腿麻体软力不能支。   养尊处优多年,她摆惯了老夫人的做派。猛不丁打回原开,心里的落差自不必说,身体的落差也是让她恨得牙痒。   再是恨,再是悔,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事到如今,一个贱种都敢这般轻慢她,怎能不让她恨意滔天。然而也只能是恨着,先前的谋划都作了废,又得重新开始。   “大姑娘,你就让妾见见老夫人吧。她不亲自发话,妾实在心里难安。”   “冷姨娘,我祖母都说了不会怪你,你还非要在这里蛮缠。合着是我这个大姑娘说话不管用,连府里的下人都说不动。”   冷姨娘身体一晃,纵使做好了受尽羞辱的准备,真当听到一个贱种都也这样对她说话时,她还是深受打击。   换成往日,别说一个贱种,便是君氏等人和孙辈们哪个不是对她尊敬有加,哪个不是看她的脸色行事。   这才几天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嬷嬷一直冷着脸,见她还不走,也来了气。这个冷姨娘,还真是和年轻时一样的难缠。天天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害得老夫人被国公爷埋怨,夫妻离心。   “冷姨娘,大姑娘可是主子,主子说的话你都不听,可见心里没把自己当个下人。所谓请罪,怕也不是真心。”   “不…妾是诚心请罪的…”   她可怜楚楚委委屈屈,只把楚晴书看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就在昨天之前,她还是一口一个祖母地叫着一个姨娘。可是这个以往称作祖母的人,怎么跟爹屋子里的两个通房一个德行。   要是传出去她叫一个姨娘为祖母,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心里藏不住事,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冷氏感受她的目光,又气又恨。   这时卢氏出来了,依旧穿着朴素,依旧是清心向佛不问世事的样子,可是再也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无宠的主母。   她冷眼一扫,睨着冷氏。   “既然你执意要跪,那就跪着吧。左不过是个恶名,我受着便是。”   “妾…”   “来人哪,把人都给我叫进来。”   冷氏委屈的声音消散在卢氏凌厉的声音中,很快就看到府里的管事下人们都涌了进来,个个低着头站好,不敢看她此时的狼狈。   她咬着牙,恨得切齿。   小冷氏和华氏等人都被这阵仗吓一跳,再也顾不上她是不是还跪着,个个摒着气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管事和下人们亦是各自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老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站得久了,便有些人心思开始浮动,不进瞄着冷氏。   只道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前两日还高高在上的人,眼下比他们下人还不体面地跪在地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冷氏真就是一个姨娘。   在嫡妻面前,再体面的姨娘也不过是个妾室。   明语自发地站到自家祖母的身边,安嬷嬷指挥下人搬来桌椅扶着卢氏坐下,还命人沏了一壶茶水。   这架势,定有大事。   天寒地冻,冷风一吹所有人都缩着身子。冷氏衣裳单薄,为了突显自己的诚心,也为了让别人看到卢氏的刻薄,她故意穿得又单又素。   她原以为,卢氏不想看到她,她做足姿态后就会被赶走。也想过,国公爷听闻后一定会赶过来。只要国公爷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更讨厌卢氏。   千算万算没想到,一箭双雕两个打算都未成。   她再缩也不暖和,凉风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想装晕过去,又想知道卢氏接下来要做什么。强撑着身体,如霜打的白花瑟瑟可怜。   卢氏看着时辰差不多,递给安嬷嬷一个眼色。   安嬷嬷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照着册子上的名字念,命念到名字的下人都站到另一边。不大会儿,下人们已分成两堆。   小冷氏和华氏还是云里雾里,冷氏却是听出了门道,心下大惊。   那些叫出名的下人有一半是她的人,另一半是君氏的人。卢氏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把她们的人全部清除掉?   “叫出名的这些人,死契的全部发卖,活契的都赶出府去,不再留用。”   “老夫人…”   “老夫人…冤枉啊!”   那些被点出名来的下人惊呼起来,呼拉拉跪了一地,有喊冤的,有不服的,很快就乱成一片。冷氏心沉得厉害,她万没有想到卢氏手段如此之狠。   吵闹声实在是大,卢氏微敛着眸,猛地一掷杯子。清脆的响声吓得所有人都是一惊,那吵闹之声顿时消失,变得鸦雀无声。   “这些年我不问府里的事,你们当我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吗?我不管事多年,你们是不是早就当我是个死人!”   众人低头,不敢接话。   卢氏冰冷的目光扫视众人,像刀子一样。   “我不愿使内宅手段,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因为我不屑!我出身崇远将军府,见得最多的就是明刀明杖,最不喜的就是小人使阴招。你们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当我什么都不会吗?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往后要是让我再看到府里有欺上瞒下暗使绊子阳奉阴违乱了礼数的事情,休怪我不顾你们的体面!”   这话明着说给下人们听,可在冷氏听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上牙磕着下牙,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身冷,心更冷。   难道她就这样输了吗?   不,她还没有输,她还有儿子,她不会输的!   卢氏缓了一下脸色,教导明语。   “明姐儿,你记住祖母的话。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走出去谁也不敢小瞧你。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要是有人胆敢算计你,你不必与她们来虚的,当场打回去,万事有祖母和你爹给你兜着。”   明语心受震动,低头应下。   卢氏满意地看着小冷氏心虚的眼神和所有下人们看明语的恭敬目光,她就是太重脸面,才会经历这些苦难。   她的明姐儿,万不能像她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安嬷嬷,安嬷嬷心领神会又拿出名册,一个一个的说起来,“李有才,上月纳妾一名花银三十五两,半年前置办一间两进宅子,用银五百三十两。一个厨房的采买管事,月钱不过一两五钱,便是不吃不喝,一百年也置不下这些东西,请问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成婆子,前些日子听说你给孙子做满月,叫的居然是香满楼的席面,你一个灶下的婆子,哪里来的银子摆这样的排场?还有张五,一个小小的门房都敢与内院里的丫头有染,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但凡是被点到名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冷氏觉得自己更冷了,那种冷先是从外面渗进骨缝中,再从骨缝钻进心里。由内而外,没有一处不冷,冷得她浑身直哆嗦。   原来这些年,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卢氏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敢抬头,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她刚进府,早已耳闻卢氏的威名,人人都说将门虎女,卢氏与寻常的女子不一样。   后来,她得了国公爷的心,卢氏竟然没有为难她,反而和国公爷越发的生分。彼时她在想,什么将门虎女,也不过尔尔。   再后来,这府里成了她的天下,她伊然成了府里的老夫人。她便再也不把卢氏放在眼里,不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对手。   宫里的皇后是一个原因,卢氏身边的人是一个原因。便是没这两个原因,她也没打算弄死对方。因为本朝有令,妾室不能抬妻。与其国公爷会再娶一个厉害的妻子,她还不如让卢氏占着这个位置。再者她想让卢氏亲眼看到她的风光,永远活在她的风光之下。   谁成想,她大意了。   卢氏的眼神一直看着她,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可还有什么不服的?”   众人跪着,拼命想着活路。   突然有人看到了冷氏,大喊出声,“老夫人…不是我们做的,是冷姨娘…是冷姨娘指使我们这样做的…”   冷氏震惊,没有抬头,没有辩解。   然后有人列举出了证据,条条清晰,字字指向冷氏。冷氏浑身抖着,冷入骨髓。她一遍遍地问,国公爷怎么还没来?   “冷氏,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卢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远远高坐着的女人。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把这个女人踩在脚底下了。   一步错,步步错。   她还是太心软了。   眼珠子一翻,她晕了过去。 第31章 换方子   卢氏冷眼看着, 这路数和君氏倒是极像。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婆媳二人都是一样的手段, 一个德行。   总是这些老招数, 她都有些看腻了,她们居然还没有演腻,真是恒心可嘉。   “她一个姨娘,和你们一样都是下人, 她有什么权力让你们做这做那?反之, 她说什么你们就去做, 你们认为别人会信吗?你们自己存了私心, 不忠不义, 竟然还想把脏水泼到冷姨娘的身上。冷姨娘入府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侍候国公爷,还生有大爷和三爷, 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些话,像一个个巴掌打在冷氏的脸上,也打在小冷氏和楚晴书的脸上。   冷氏睫毛轻颤一下,下人二字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比起当众被卢氏责罚, 这种明为袒护实则嘲讽的话更令她难受。   下人。   呵…   她谋划多年, 差一步就成功, 居然临到这时还只是一个下人。   叫她如何能甘心!   卢氏压根不管她是真晕还是假晕,手轻轻一挥,让婆子们把她带回去,并叮嘱记得请大夫, 做足正室的大度,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小冷氏母女脸色都很不好看,自打她们一进门,总被提起自己的身份。冷氏是姨娘,是下人。她们的丈夫父亲是姨娘生的庶子,小冷氏尚且还能受得住,楚晴书已是要疯了。   偏那些黑心肝的奴才还在攀扯。   “真是冷姨娘指使我们做的,老夫人您明查啊…”   “老夫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小冷氏实在是听不下去,喝道:“你们这些奴才,明明是自己贪心不足,竟然还想把别人拉下水。如此刁奴,卖得越远越好!”   “二夫人,您不能过河拆桥啊!上个月您还用自己嫁妆里的百年山参换了给国公爷熬汤的五百年山参,您可不能…”   “母亲,她胡说!儿媳没有换山参,她这是栽赃陷害!”   小冷氏怒极,恨不得上前捂住那个成婆子的嘴。   卢氏不动,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些话一旦撕开口子,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个管事话音落下时,又有人指认起君涴涴来,说是受君涴涴的指使。   君涴涴不在,楚晴柔也不在,没有人替她们辩解。   小冷氏立马捂起脸哭起来,“母亲,您可要替儿媳做主啊…管家的是大嫂,儿媳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指使得动这些人。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这样的恶奴,便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二夫人,奴婢们是命贱,却也是听主子们的话,您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啊…”   “你血口喷人,谁不知道你是大嫂的心腹,平日里只听大嫂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她教你的?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   “二夫人,天地良心哪,您是冷姨娘的亲侄女,您说的话就是冷姨娘的话,奴婢们哪里敢不听…”   “成婆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是大嫂的人。大嫂指使你多报账,明明是用了一石米,便报一石半,肉菜亦是如此,然后多出来的东西你们再想办法倒腾出去卖,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早有人看见了。”   “二夫人,您这是冤枉人哪…”   卢氏静静听着,听着他们相互攀咬,一桩桩旧事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大到采买贪墨小到以次充好,全都是内宅污糟之事。   论捞油水,自然是冷氏占大头,君氏占小头。冷氏把持着采买一关,捞的是大笔的银子。君氏管着府里的大小琐事,捞些小钱。   这些年,上行下效,府里早已是乌烟瘴气。   她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见明语目光平静听得认真,不由暗自点头。这些事情,明姐儿知道得越多,以后就越不容易被别人蒙蔽。   眼见着最后成了狗咬狗,她这才出了声。   “好了,统统给我闭嘴!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幽篁院!犯了事的奴才,发卖出去天经地义。至于其它的,我自有主张。”   一个眼色递过去,便有十来位家丁出来,将那些犯错的下人带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发卖或是驱逐。   那些被带下去的下人哭天抢地,更有人急得把事情都往君涴涴和冷氏身推。无论他们如何喊冤,卢氏也不可能留他们。   小冷氏这才回过神来,心头也是震惊不已。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能自降身份和下人吵起来。她又不是管家的,捞不了多少油水,真正的大头都是三姑姑和大嫂得了,凭什么最后和下人理论的变成了自己?   心里把君涴恨死,就知道装病装可怜。也怨恨着冷氏,平日瞧着威风八面谁知道是个纸老虎,一想到自己曾经一个妾室面前极尽讨好,又是羞耻又是臊得慌。   “母亲,您最是明理,必不会听信那些背主的下人之言。谁不知道这些年府里事情儿媳是半点不沾,大小事情都是大嫂管着,儿媳实在是冤枉…”   “老三家的,这些年你确实没沾府里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些年光顾着服侍冷姨娘,真是辛苦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冷姨娘吧。”   小冷氏脸一白,讪讪道:“母亲,冷氏不过是个妾室。儿媳是国公府的三夫人,哪有主子去侍候奴才的。传扬出去,别人指不定有什么话说咱们国公府呢?”   卢氏冷淡看她一眼,以前这些人怎么没想过冷氏是个下人。一个个亲娘祖母地叫着,亲热得不行,怎么这会不敢认了?   “老三家的,这话别人说说还罢了,你说真有些不合适。冷氏是姨娘不错,但却是生了大爷和三爷。她是三爷的生母,你服侍她虽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再者,此前你一直是如此做的,为何现在不做了?”   小冷氏哑然。   “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前又是如何做的,我一清二楚。咱们国公府让外人笑话的地方还少吗?从前你们不在意,如今才在意这些,晚了。”   小冷氏被卢氏这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一片,心里诅咒开来。不仅骂卢氏,也骂冷氏。骂卢氏假仁假义,骂冷氏无能。   要是冷氏手段狠辣些,卢氏哪还能活到现在,更别说找回儿子了。   华氏不用权衡,也知道自己只能靠向嫡母。   当下忧心道:“方才我瞧着冷姨娘脸色不太好,看上去身体也有些虚。三嫂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冷姨娘身边没个人照顾。”   小冷氏暗恨,只能告知离开,却是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里赌气,压根没有去冷香院。   她一走,卢氏便分派了几人的任务。   发卖了那些冷氏和君涴涴的人后,再安插的人肯定是卢氏的人。如此一来,无论是管着哪处,都插不进人,也自然捞不了多少好处。   楚晴书原本期待的心情经过方才的事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便是卢氏把针线房这样的重要的地方交给她和楚晴娟,她也是意兴阑珊。   内厨房和外采买是分开的,华氏领的是内厨房的差,至于采买这块,则是由明语负责。华氏倒是看得开,乐颠颠地领了差事。   安嬷嬷的动作极快,当天便将空出的位置填补完。那些人都不是临时买进府的,而是从卢氏的别处调过来。   很显然,这些年卢氏一直在韬光养晦。   冷氏知道后,更是砸碎了好几只花瓶。她多年的积威仍在,收拾碎片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了她的眼,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贱人是不是还在装死?”   下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贱人指的是君涴涴。   “大夫人病了,大…二姑娘在侍疾。”   “病了?病得可真是时候…国公爷呢?”   “国公爷今天有些不好,宫里的孟太医来了。”   冷氏一个激灵,忙趿鞋下榻,“快…快替我更衣,我要去看国公爷…”   怪不得今天她在幽篁院受辱时国公爷没有出现,原来是发作了。这个时候,国公爷可千万不能有事。   说是更衣,其实是换了另一身素净的衣服。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她向来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能打动男人的心,也知道国公爷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这些年她锦衣玉食,已有许久没有这般穿戴了。   扶着婆子的手进了楚国公的屋子,隐晦的目光和守在床榻边的长随对上,两人微不可见地交视着,彼此心知肚明。   这长随姓刘名向,是楚国公身边的老人。   他早就是冷氏的人,是冷氏在楚国公身边的耳报神。楚国公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也就没有急于一时。   不想,迟则生变。   变数来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孟太医正在给楚国公诊脉,楚夜行楚夜舟几兄弟都站在外间,几个孙子也在。楚国公脸白如纸,不停地咳嗽着,短短一日,看上去已形销骨立。   冷氏心紧了紧,有些不忍。   很快心肠又硬,她只恨自己太念旧情,以至于落到今天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如果她早些硬起心来,又怎么会有今日之辱。   “孟太医,国公爷的病怎么样?”   孟太医摇摇头,“国公爷这是陈年顽疾,病根难除。想来是以前的方子已压制不住,我再开一剂新方子试试。你们在饮食上注意一下,慢慢调理。”   冷氏红了眼眶,“饮食上有什么忌讳的,还请孟太医等会和妾说说,妾平日里定会注意…”   “咳…咳……劳烦孟太医了。”   楚国公一出声,冷氏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等孟太医起身去开方子时,她这才哀婉地坐到床榻前,用帕子轻拭着泪水。   “国公爷,您不要担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妾陪着您…”   “咳…咳…委屈你了。”   楚国公哪里会不知道幽篁院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句话。他心里何尝好受,卢氏实在是个不容人的悍妇。要是老二没找回来,他此时已经递折请立世子了。   可是老二找回来了,都是他的儿子,他着实为难。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子尚在,他再是不愿也不可能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去请立庶子为世子。   时也命也,他只能委屈心爱的女人。   冷氏备受感动,泪眼含情,“能陪在国公爷的身边,妾不委屈。”   “你呀,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咳…我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要是…哎…现在说这些都迟了…都是命啊…”   什么是命?   冷氏可不认命。   这男人口口声声对不住她,真要是把她放在心上,真要是觉得委屈了她,早就该请立舟哥儿为世子。而不是一拖再拖,拖到嫡子回来。   如果心里真有她,又怎么会由着卢氏作践自己。   早些年,她明里暗地不知说过多少回,让他说服卢氏把舟哥儿记为嫡子。要是舟哥儿有个嫡子身份,又被立为世子,便是老二找了回来,也已成定局。   然而,他没有。   他一直敬着卢氏那个嫡妻,忘记了他对自己的承诺。   嫡姐说得对,男人的宠爱最是不可信,也最是难长久。她如果早听嫡姐的话,早些动手,何至于有今天的被动。   “国公爷,妾不怪你,都怪妾自己…是妾命不好,没能投到嫡母的肚子里,做不了嫡女当不了你的嫡妻…”   两人互诉衷肠之时,外面的人听得真切。   楚夜行垂着眸,心里五味杂陈。国公府的事情,他先前已知一些,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座高门大院内实在称不上家宅安宁。关于楚国公宠妾灭妻的话他也听过一些,如今他身为局中人,更是替母亲难过。   那冷氏好生无耻,竟然还妄想当父亲的嫡妻。怪不得母亲这些年心灰意冷,一直避居幽篁院里不问世事。   楚夜舟见惯了生母和父亲的恩爱,父亲的愧疚让他更加委屈。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不知道应该怨谁,或许是对谁都怨。   孟太医已开好了药方。   冷氏抹干眼泪,低声去询问孟太医一些平日里的饮食忌讳。他们的声音不大,楚国公能听得清一些。目光落在那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身上,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刘向送孟太医出去,行至二门外,恰巧遇到安嬷嬷陪着明语见完外院的管事们,这也是卢氏的意思,让她多了解一下府里的人事,多学点东西。   相互见了礼,明语眸光微闪。   “孟太医,我祖父病情如何?”   “国公爷陈年固疾,最近天气冷,是以加重了一些。”   明语一听,面露忧色,“可能调理?”   “先前的方子怕是药效无力,我又重开了一处方子,先调养一段时日观其效。”   “哦,有劳孟太医了。”   在他们过二门后,明语的目光还追着,若有所思。换方子了啊,莫不是被她猜中了?看来不光是冷氏的主意,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也插了一脚。   “大姑娘,大姑娘…”   “嬷嬷,我们去看看祖父。”   老渣男是她的祖父,祖父病了,她身为孙女的没有不去看望的道理。老渣男如果真活不长了,冷氏一定会在此期间有大动作。   她凛了一下心神,带着安嬷嬷去了楚国公的院子。   楚夜行看到女儿来了,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祖父病了,我岂能不来?”   楚国公这些年经常犯病,换季发病受冷发病,府里的人都已是见怪不怪。加上冷氏不愿太多人吵闹,是以君氏小冷氏华氏等人一向不会过来。再者除了冷氏,谁也不知道楚国公的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更想不到他会命不久矣。   明语隔着帘子问候楚国公,只听到里面传来楚国公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不大会儿,冷氏红着眼睛出来,对着明语福了身。   明语微微一避,并未受礼。   饶是如此,楚夜舟依旧看红了眼。生他的亲娘居然对一个小辈行礼,身为人子怎能不难过。他内疚,他心痛,他差点窒息。   如果他是国公,生母何至于伏低做小至此。   恰在此时,刘向进来。   冷氏的眼神快速看了他一眼,他垂着头站到主子们的后面,袖子里的手比出两根手指头。紧接着冷氏面色僵了一下,然后立马恢复正常。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明语心一紧,这是何意?   比两根手指,是什么暗语?难道方才刘向送孟太医出去,套到了祖父还能活多久的话?那么两根手指代表的是两年还是两个月?   如果是两年,冷氏不会急于一时,也不会狗急跳墙。她一定会筹划周全,名正言顺地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公。如果是两个月,那么对方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赔上自己孤注一掷也要替楚夜舟搏一个光明前程。   下人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冷氏接过去后又进了内室。   空气中弥漫起药的气味,明语不是专业人员,从药味中闻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却是知道了,老渣男的院子里有小厨房,这些年老渣男都吃在小厨房。而小厨房的管理者,一直是冷氏。   如果冷氏想在饭菜和药食上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她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越发觉得紧迫。   父女俩去幽篁院的路上,她一直紧锁着收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父亲说,也不知道父亲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楚夜行以为她因为祖父的病而心情不佳。   “太医都说了,仔细调养不会有什么大事,你放宽心。”   明语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爹以为我是在为祖父担心吗?他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这些年他宠着冷姨娘,冷姨娘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他身体好不好和祖母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   “我是在替爹担心。”   楚夜行有些糊涂,“我…我身体一向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语叹一口气,“爹应该知道,在您没回来之前,府里的人和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以为将来国公府的爵位是大伯的。但是您回来了,大伯的爵位落空了,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吗?”   楚夜行心神一震,他没有想到看上去天真单纯的女儿都能看出这些。这说明什么?说明父亲的心已经偏到没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昨天夜里他差不多一宿没睡,母亲安排给他的长随仔仔细细地说了国公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知道父亲偏心,知道自己的归来打破了大哥承爵的计划。   他不是无知少年,这些年的商场尔虞我诈,他知道有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父子什么兄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世间阴暗之事太多,他并不想让女儿参与这些。   “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操心这些。今天不是和祖母学管家吗?有什么事说来给爹听听。”   “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外祖一家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如果你有个什么事,祖母怎么办?我怎么办?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出门要多带人,不可去偏僻的地方,不可与不相识的人深交,不可轻信任何人。”   在女儿郑重的眼神下,楚夜行艰难地点头,心里酸涩一片。他的女儿才多大,竟然成天担惊受怕,还替他这个当爹的操心。   大小姐一家的事,可不就是前车之鉴。   “明儿,爹记下了。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护着你和祖母的。”   得到亲爹的保证,明语还是一刻不敢松懈。等到晚上服侍卢氏就寝时,她说起了老渣男的病情。   “祖母,孙女听祖父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太好。我记得您说过祖父年轻时没有哮症的,他是怎么得的这病?孟太医说以前的方子不管用了,要重换一个方子试试。孙女觉得与其换个方子,不如换个太医看看,您说呢?”   卢氏精明的目光多看了她两眼,尔后轻轻拍着她的手。   “都听明姐儿的。” 第32章 夫死从子   新换的太医是贺太医, 贺太医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先前的孟太医是冷贵妃的人, 那么这位贺太医就一定是皇后娘娘的人。   贺太医来得很快, 第二天午时前就到了。他先是去了卢氏的院子里, 寒暄过后便由明语陪着一起去楚国公院子。   卢氏和楚国公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便是做样子卢氏都不愿做了,连楚国公的院子都不愿意踏足。她有心锻炼孙女的能力,是以明语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二房, 还是嫡系一脉。   贺太医听说过这位新认的国公府大姑娘, 见对方年纪虽小, 为人处事却是真诚中透着老练, 很是惊讶。   看来有些骨子里的东西, 永远都改变不了。   冷氏正在给楚国公喂汤,眼看着明语和贺太医一起进来脸色一变。楚国公微微眯起眼,面上很是不高兴, 冷氏垂着眸,默默端着汤站到一边。   “…咳…你来做什么?”   这话是问明语,对于这个孙女,楚国公谈不上喜欢。一来不是身边养大的, 二来这孙女的出生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纵然现在遮了羞, 把君湘湘记为老二的嫡妻, 也改变不了那桩天下人都知道的丑事。   明语丝毫不意外他对自己的不喜,她也不需要老渣男的喜欢。   “祖父的身体日日不见好,祖母很是担心,唯恐病疾顽固难以根治。想着每位太医都有各自的医治手法, 便递帖子进宫,请了贺太医过来给祖父看诊。”   “…你祖母的好心我领了,多此一举,我看就不必了…”   “祖父,贺太医人都来了,您让他诊个脉又何妨?”   楚国公不悦地看了明语一眼,冷哼一声。在外人面前他是驳嫡妻面子,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卢氏还真是越发的叫人火人,自己不出面派个孙女出来顶事是怎么回事。   他不吭声,算是默许。   贺太医像是压根看不出他们祖孙之间的间隙,先是看了一眼冷氏手里的梨汤,等替楚国公诊过脉后,眼里只有不解。   “不应该啊。”   明语忙问,“贺太医,怎么了?”   他们一问一答,像是商量好似的。楚国公不由又是冷哼一声,他倒是想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卢氏那个妇人到底想做什么。   贺太医皱起眉头,“下官看这汤清淡润喉,极为对症,怎么国公爷的身体会衰败到这个地步。”   衰败?   这话从何说起?   楚国公眯起眼,看了冷氏一眼。   冷氏忙道:“昨天孟太医也说您的身体有些不太好,仔细调养,等过了冬便好了。”   楚国公嗯了一声,又看向贺太医,“都说医者仁心,贺太医这一来就危言耸听,若是不知情由的人,便是没有病死,也被吓死了。”   明语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老渣男,害他的人他看不清,还刚愎自用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有这样的疑心,怎么不怀疑一下自己枕边的女人?   贺太医半天不生气,反倒是面露疑惑,问冷氏,“孟太医真的说过国公爷的身体调养得当,过了冬就会好?”   冷氏一愣,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含糊。   “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好像?冷姨娘,事关祖父的身体,你怎么能不问问清楚?”   “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她是你的长辈,冷姨娘也是你叫的?难不成你们巴不得我身体不好,早些死吗?不受教化的东西…咳…我们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明语大怒,骂她也就算了,居然说她丢楚家的脸。   楚家有脸吗?宠妾灭妻的老渣男。   “她难道不是祖父的姨娘吗?孙女不叫她冷姨娘,又该叫她什么?”   楚国公被问住了,又剧烈咳嗽起来。   贺太医暗道这位楚大姑娘果真不愧是老夫人的孙女,若是自小养在国公府,只怕不比她的姑姑差。他清了一下嗓子,“国公爷,下官方才替国公爷仔细诊过脉。以国公爷的病症,按理来说到不了如今的地步。哮症虽难除根,但只要调养得当,不盲目进补,不食大荤大肉,还是很好将养的。”   他的视线瞄向冷姨娘手中的汤,“就好比这碗梨汤,此种滋润的清淡汤品最是适宜国公爷的身体。若是加了人参灵芝之类的汤品则适得其反。”   楚国公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看了冷氏一眼。   明语暗想,或许此前冷氏给老渣男喝的汤和现在的汤完全不一样。那成婆子被发卖前不是说过,说小冷氏为了谋利,把给老渣男熬汤的五百年山参换成自己嫁妆的百年山参。   这说明,此前老渣男喝的都是大补汤。   “贺太医,参汤不是好东西吗?怎么会害人?”   “国公爷的身体虚成筛子,最应该是固本培元,而非大力进补。所谓虚不受补,补得越狠,就越是对国公爷的身体不利,身体的亏空也就越大。莫说是参汤,就是普通的补汤也不能喝。”   冷氏低声自责,带着哭腔,“妾…妾哪里知道这些,是太医说国公爷可以适当补一补,是不是妾做错了…”   冷氏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得楚国公一阵心疼,冷氏一向以他为天,处处以他为重,只当人参是个好东西,哪里会想到好东西没用对地方。   “…咳…贺太医…不关她的事…”   贺太医想了一下,像是明白国公府的姨娘坏事,给国公爷喝了参汤。他表示想看一下之前孟太医开的方子。他仔细看了一遍,无论是以前的方子,还是昨日换的方子都没有问题。   明语压根不以为这两个方子会有问题,明面上的东西冷氏怎么可能会留人把柄,宫里的冷贵妃也没那么蠢。   “方子没问题,孟太医医术精湛,他说过冬之后国公爷会大好,想来所言不虚。至于为何国公爷一直不见好,许是冷姨娘会错了孟太医的意,补汤用得不妥当……”   贺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替楚国公探脉。这一探更是眉头锁得紧紧的,眼神由怀疑到纠结,再到惊骇。   楚国公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见他眼露惊疑,不由得猛烈咳嗽起来。   “贺太医…但说无妨……”   贺太医能被柳皇后派来代替孟太医看诊,不仅仅因为他是柳皇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医术精湛,心思细腻。   他的视线轻转,看向桌上那一盆水仙。   寒冬时节,百花蛰伏,水仙是最宜养在室内的花。   “不知国公爷这花,养了多久?”   楚国公又看了冷氏一眼,那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像是怀疑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怀疑。冷氏知道他在看自己,并未抬头。   谁也不知道此时冷氏在想什么,事实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自入冬以来,便养着了。”   贺太医又皱眉,如果入冬才养着,万不会造成如此大的亏损。   这下不用明语开口,楚国公自己就问了,“贺太医,这花有什么不妥吗?”   “国公爷的病症是哮症,世人都知此病最忌大补,最忌荤腻。但很多人不知道,此病还有一个大忌讳,便是花粉柳絮。每到三月柳絮花开之时,最是易发。倘若接触得不多,倒也无甚大碍,只怕日日与之为伍…不过这极为少见,毕竟谁也不可能天天和花草呆在一起。”   贺太医话音一落,楚国公目光一寒,盯着冷氏。   冷氏低着头,声音发颤,“妾…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以前也没有听大夫和太医们说过,谁会知道花还会害人…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害了你啊…”   楚国公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问。   良久,他让人送贺太医和明语出去。   贺太医认为孟太医的方子极为妥当,并没有任何需要更改的地方。他们医治病人只开方子,方子既然无错,其它的他们力所难及。   他一再强调孟太医的医术,把孟太医高高架起,反复提及冷氏说过的话。既然孟太医都有把握调理好楚国公的身体,说是冬季过后就会大好,那他便自认医术不如人,连方子都不开。   如果楚国公好不了,那就是冷氏的事。   明语很佩服柳皇后的眼光,这个贺太医,不仅医术高,这行事的手段也不是泛泛之辈。她虽然很想戳穿这对狗男女的虚情假意,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很多事情终将掩盖在繁华之下,世人难窥真相。   不过,此行的目的却是达到了的。   她引着贺太医去见祖母,卢氏早早等着。   很多事情,一旦撕破了脸面便没什么顾忌。贺太医是卢氏请来的人,这一点卢氏根本不想隐瞒,也自认为瞒不过别人。   楚国公或许会怀疑卢氏的居心,但他同样也会怀疑冷氏的用意。任何一个人,事关自己的性命总会多想总会多思。   他信不过自己的嫡妻,今日过后,对冷氏也不会全然信任。   卢氏也不绕话,直接问贺太医楚国公的身体到底如何,到了哪个地步,可有什么挽回的余地,贺太医一一如实相告。   和明语猜测的差不多,老渣男的身体底子都空了,撑不过两月。   不知老渣男怀疑冷氏后,会有什么反应。   那边冷氏正哀切哭泣着,好不可怜,“国公爷…都是妾不好…妾以为人参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会害人…”   是啊,人参怎么可能是害人的东西。   楚国公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年冷氏照顾他的饮食一直都很清淡,处处以他的身体为重。不过是喝参汤养气,怎么就坏事呢?   卢氏那妇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时又不能肯定,毕竟贺太医除了看诊,连药方子都没有开。   探究地看向冷氏,冷氏楚楚可怜,一脸茫然和无辜,死死地咬着唇。那泪眼朦胧中,是他熟悉的爱慕与深情。   他心下否认,冷氏不会害他,一定是无意之举。或许贺太医…为什么卢氏会好心给他请太医,难道是想挑拨他和冷氏的感情?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差到衰败的地步。一定是卢氏找回了儿子,自觉底气足了,故意来这么一出恶心他。   在他看来,他是冷氏的依靠,有他在就能保冷氏的富贵,冷氏不可能害他。   可是…   他咳嗽起来。   人一旦起疑,便是再装作若无其事总会露出一丝情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留冷氏在身边侍候,反倒是让她回去休息,让刘向守着。   冷氏自然听话,和刘向隐晦交流一下眼神。   楚国公没有看见,只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中。命刘向去城里找几个大夫,偷偷带进府来。刘向领命派人去找,并悄悄给冷氏递了消息。   冷氏心下冰凉,男人何等无情,枉她还顾念着他对自己的旧情,一直没有动手。事到如今,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时光倒流。   她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心知便是再厉害的民间大夫,哪里还能比得上宫里的太医。贺太医都只能说一些疑似的话推测,根本捉不到她确凿的证据,她又何惧那些人。   事已至此,是该狠心的时候。   只要事成定局,什么男人的宠爱,她才不稀罕。让自己的心腹悄悄回了刘向,说是不打紧,国公爷想做什么就依他。   府里来人,无论是从哪个门进,都瞒不过幽篁院的耳目。而且进来的还是提着药箱的大夫们,那更是瞒不住。   明语闻言,仅是勾了一下唇角。   冰山崩塌,这才一角而已。   她要让冷氏好好看看,所谓男人的宠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也要让老渣男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以他为天的女人,是怎么一步步想要他的命。   到那时,老白花老渣男会是什么表情,她还真是期待得紧。   那些大夫自然比不过宫里的太医,大多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说楚国公的身体亏损得厉害,怕是有些不好。   楚国公拼命咳着,从他们的言之下意听出了自己来日无多。   惊骇之余,还有惶恐。   莫非贺太医说对了,他本来应该会好的,是因为冷氏坏事,给他乱喝补汤,他的身体才会到这个地步?   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旧疾又犯,与往常一样调养些日子又会好转。不想这一次竟然如此来势汹汹,难道他真的大限将至了吗?   突闻自己是将死之人,怎么不叫他又惊又惧。   惊惧之下,他见了最后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是坐馆的大夫,而是一位有名望的郎中。这位郎中没有说他眼下的身体,而是问起他初时犯病的情景。   楚国公记得很清楚,初时他染的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风寒。那时正是四月中旬,阴雨绵绵下了好些日子,他一直不见好转日日闷在房间里。   冷氏见他心情郁郁,便说屋子里阴冷暗湿没有生机,搬了几盆花养在房间里。   他没有回答郎中的话,反倒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风寒之人是不是不能与花呆在一起?”   郎中先是摇头,然后又是点了点头,“也不尽然,端看个人的体质。有些人生了病看些花花草草自然心情大好,于病情有益。但有些人本身对花草之气抵触,闻之身体不适。倘若在病中还与花呆在一起,当然会加重病情,甚至久治不愈。”   楚国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不喜花香,闻后总会鼻子发痒。这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什么病,他自己都不曾在意过,也未与别人提及。心凉之余还在替冷氏开脱,或许她是无心之举,她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世人都不知道的忌讳。   郎中像是起了兴头,“其实不光花草,吃的东西也会和人犯冲,哮症突发原因众多,世人大多难以察觉。早年我在乡间游历时,便碰到过一件事。有个男人性情粗暴,总打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堪打骂,越发的讨好他。他风寒入体大病一场,他的妻子为了给他补身子砸锅卖铁,顿顿给他吃肉吃鸡蛋,别人都说他命好。”   “哮症之人不能常食荤食,这我是知道的。”   楚国公喃喃,心不在焉起来,他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糟到那个地步。   郎中没有察觉到他的走神,肯定点头,“是有这个忌讳,但乡野之人知之甚少。荤菜精贵,寻常人家一年难得吃上几回,人人都道那男人好福气,娶了一个好妻子。那男子日渐消瘦,夜咳不停脾气越发粗暴。他的妻子依然无怨无悔,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他很是得意。”   “我途经那地时,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从乡亲们口中知道他的品性,不敢据实相告,唯恐他一气之下打死自己的妻子。犹豫再三我便私下问起他的妻子,谁知一问之下他妻子跪在我面前苦苦相求,说是她不堪打骂,只想夫死从子,过几天好日子。我见她头发稀疏身体瘦成皮包骨,很是不忍,生平第一次违背医者仁心,次日便离开那地。”   说到这里,郎中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追悔莫及。   楚国公心头巨震,“夫死从子…夫死从子…好一个夫死从子…咳咳……”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又不愿相信。一遍遍地低喃着,像是在确认什么。那语气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力,一声比一声低。   大夫们进府是刘向安排的,楚国公信任刘向,并未避着他。他听完郎中的话,心里暗不好。等送郎中出去后,赶紧给冷氏报信。   冷氏听后,只有一声冷笑。   她就知道,男人的情意是靠不住的。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   众人在第二天得知冷香院的人被禁止出入时,都很是不解。小冷氏更是到处打听,后来不知听谁说,说是冷氏自己要闭门吃斋念佛,替公爹祈福,这才放了心。   君涴涴可不信,什么祈福,全是骗人的借口,冷氏定然犯了什么事,让公爹生了猜忌。她不用猜都知道是和幽篁院的祖孙有关,那对祖孙不可能会放过冷氏。   她不信冷死会坐以待毙,宫里的贵妃娘娘会眼睁睁看着幽篁院的那位得势。她有心想打探一些消息,无奈府里大换水,她安插在其它地方的人都清理得差不多,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楚国公现在谁也不信,只信任刘向。他的病瞒得紧,除了该知道的人,其余的人都以为他没有大碍。   君涴涴自认为自己知道先机,算准他两年后才离世,眼下倒是不太着急,更不愿又乱阵脚,被卢氏给捉住把柄。   所有人都不动,一切都静得太不平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山雨欲来风满楼,诡异的平静昭示着大风暴的来临。   明语在等,她在等老渣男自己解决冷氏。   然而老渣男除了调养身体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而冷氏真的吃斋念佛不踏出冷香院半步。她想自己或许低估了老渣男对老白花的情意,真没想到那老渣男居然还是一个深情之人,连命都不顾了。   那个老渣男,还真是贱!   在这段平静的日子里,京中倒是有一些不平静的事情发生。柳皇后亲自下诏申斥了梁夫人,夺了她的诰命,羞得梁夫人不敢出门。梁将军曾求见卢氏,卢氏压根不见他。   背主的小人,卢氏岂能原谅。   楚夜行身为国公府的嫡子,自是得了陛下的亲自接见,且授了他一个官职。官职不大,不过是从五品的骠骑校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国公府的一切都走上正轨,新换的下人们很快上手,明语华氏几人也各司其职。每天都像是很漫长,又似乎过得很快。   明语的心一直提着,她知道冷氏和冷贵妃最想除掉的就是爹。只要爹一死,她和祖母不过女流,根本不足为惧,也根本不可能阻她们的路。   她不能拦着自己的爹不去上值,府里未必比外面安全。她也不能时刻跟在爹的身边,她又不是武艺高强的护卫。   唯有每天送亲爹出门,叮咛的话说个不停。   楚夜行不是无知小儿,更不是意气青年。他都近四十岁了,哪里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便是不用女儿提醒,他也是再三小心。   “明儿,你说的话爹都记下了,爹这么大的人了,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他们想成事,更想要名声,我不背着人单独行事,他们总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除掉我。”   明语摇头,以前是不会,现在可说不准了。   “爹,祖父时日不多了。”   狗急跳墙,谁知道冷氏会做出什么来。   楚夜行心头一震,“爹知道了。”   他对那个父亲没什么感情,这些年来,那个男人宠妾灭妻,任由自己的妾室把母亲逼到避居佛堂不问世事。他不光是怀疑妹妹的事有冷氏的手笔,更怀疑他当初走丢亦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冷氏谋划多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女儿说得没错,自己不能出事。   他沉着脸出门,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的弓。   明语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种不可掌控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安。明知道有人会对爹不利,除了防范他们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盼着老渣男早死早超生。   或许是人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当她在和采买的管事对账的时候,听到下人来报说二爷惊马受伤,她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重重砸了下来。   这一砸,砸破了她的底线,预示着血雨腥风的到来。   她狂跑着奔向前院,脑海里闪过无数残酷的画面。直到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中,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紧抿的唇和清冷的眼。   季元欻,他怎么在这里? 第33章 挑明   因为跑得急, 她的双颊被冷风吹得发红, 泛着淡淡的粉, 似敷着一层极好的胭脂。清澈的水雾双眸隐见水光, 隐忍的担心在水光中倔强着不肯落下。眼尾的一抹红昭示着她的悲痛,抿着唇角和紧咬的牙关,无一不说明她此时的心情。   这样的她,他并不陌生。   唯一陌生的是她眼中的水光, 他印象中, 这是一个不肯哭的姑娘。她绝不会因为艰难而扮柔弱博取别人的怜悯, 更不会因为受不住而任由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的心抽了一下, 划过一丝很尖锐的痛。那抹痛意来得突然, 消失得很快,快到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淡淡的幽香窜进他的鼻腔,他能清楚看到她光洁的额头。额前几根碎发被风吹起, 不羁地张扬着,像极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楚二爷跌下马时以肘撑地,手肘受了损伤,脸上有些擦伤, 性命并无大碍。”   他沉稳的声音安抚了明语的狂跳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 匀匀自己的气息。微微一福身,行了一个见礼。   “多谢侯爷,是你送我爹回来的吗?”   他点头,示意她赶紧进去看楚夜行。   天一阁内, 一应下人都是卢氏精心挑出来的。   近身侍候的是耿婆子和叶红叶绿两个大丫头,几人见明语进来,齐齐行了礼。叶红和叶绿是双生姐妹,长相都极为普通,且身形比起一般女子要健硕许多,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   明语进去时,楚夜行的伤已经处理过。   脸上的擦伤抹了药,手用布缠着,应该也是上过药的。他看上去精神不错,在看到自己女儿进来后,立马展示一番,表示自己无事。   “爹…”   一个爹字,伴随而来是哽咽。方才一路上,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无数血腥的可能。她甚至不敢想如果爹真的出事了,她和祖母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那些人,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纵使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真当事情发生时,她觉得自己还是会难免惊慌失措。   从楚夜行的口中,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紧急关头是季元欻击中了马腿,马软倒在地时他才趁机翻下来,手肘受伤在所难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马为何突然发疯?”   明语一问,他脸沉下来,看了季元欻一眼。   季元欻道:“事后我派人检查过,那马掌中有一根细长的铁钉。马奔跑中吃痛受不住,这才发了疯。”   说话间,卢氏也赶了过来。   知道事情后,郑重向季元欻道谢。今日若不是季元欻出手,马在发疯之中人根本来不及自行落地,万一被马给甩下来,极有可能当场丧命。   “今日之日,多谢侯爷出手,老身感激不尽。”   季元欻哪会受卢氏的礼,当下偏过身体还礼,“忠勇侯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倾尽全力难报万一。老夫人不必多礼,否则就是折煞晚辈。”   明语闻言,略略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姓季的说是的真心话吗?他真的想明白了当年的事情,承认外祖一家是他的恩人吗?   她有些迷惑,觉得他越发叫人看不懂。   不过,无论他藏着什么样的心情,确确实实救了父亲。仅此一件事,她愿意抛却以前他的种种不是,愿意承他的情。   她跟着祖母一起,又再次向他道谢。   父亲出事,证明冷氏和冷贵妃出手了。   那个老渣男明知冷氏歹毒,还在装聋作哑,她偏不允许。她就是要戳开他们之间恶心人的虚情假意,让老渣男看看自己这些年来宠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她神情一冷,对卢氏和楚夜行道:“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祖父那里怕是还不知道。与其让下人们乱嚼舌根传到他耳中,打扰他修养身体,还不如我亲自跑一趟,也让他老人家安心。”   卢氏眸色微冷,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女,点了点头。   “明姐儿想得周全,是这么个理。万没有当儿子的遭了劫难,却还瞒着父亲的道理。”   季元欻想了想,主动要求和明语一起去。   “今日之事,晚辈最是清楚,要是国公爷问起来,我也能替他解答一二。正好我听闻国公爷身体有恙,一直未能登门探望,不如就由我陪明姑娘一起去。”   卢氏一愣,很快恢复常色。   明语不由怔住,这个姓季的想搞什么名堂?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去见祖父,难道真是帮她的?   不能吧。   楚夜行脸色略略不好,这个季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很是感激对方今天的相助,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女儿,便是对方于自己再有恩情,他也不愿意以女儿来交换。   正想反对时,卢氏已经开了口。   “既然如此,就劳烦侯爷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明语有些所闷,也不知道姓季的是怎么入了祖母的眼。祖母对他的印象极好,动不动就夸他。不是说他有感恩之心,就是说他处理妥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天一阁,明语心里闷闷的,低着头只管走自己的路。她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差点忘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地上是有银子吗?”   “啊?”   她茫然着,像迷路的孩子。   他的心莫名一软,竟然笑了一下。   “没有银子,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地上走?”   明语被他的笑容给吓到,这男人笑起来好恐怖,难道他是要算计什么事情?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来,现在他算计的会是什么东西。毕竟这人刚救了她亲爹,她再是恼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变脸。   “侯爷说笑了,我怕祖父心急。”   “如此,是该走快些。”   他长腿大迈走在她的前面,很快把她抛在后面。她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把他骂得半死。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若是看见了,定然又会惊悚于他眼底的笑意和轻扬的嘴角。   等到了楚国公的院子里,她已是小喘吁吁。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狠狠剐一眼,深吸一口气,让门外的下人去通报一声。   楚国公哪里愿意见她,当下让她回去。   然后她看到季元欻挑了一下剑眉,让那下人重去通报,就说是武安侯求见。这下楚国公没有拒绝,下人把两人领进了屋子。   一阵浓烈的药味袭来,窗户关得死死的,原本桌上的水仙花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旁的炉子里还温着药,药的气味很冲人。   几日不见,楚国公已是判若两人。   那个瘦成皮包骨眼窝深陷的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许多人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堂堂的楚国公。那双深陷的眼在看向明语时,是毫不掩饰的不喜。   在明语说楚夜行从马上摔下来后,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讶,很快消失不见。没有震惊,没有心疼,更没有愤怒。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事,那种漠然伴随着他的咳嗽声,令人心寒。   季元欻下意识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却见她面色平静,并不因为自己祖父的态度而有所触动。   “祖父可知我父亲因何出的事?”   楚国公现在哪有心情管一个刚回来的儿子有没有事,他深深陷在自己将要命不久的恐惧中。这些日子他寻尽各种方子,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怎么出的事?”   很是敷衍的语气。   季元欻便把楚夜行如何惊马,自己如何相救,再到发现马掌中有铁钉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期间楚国公的脸色除了惊讶,再无其它的表情。   “季侯爷对我们国公府的事情倒是上心?”   他不关心儿子的身体,却是内涵起季元欻的用心。   季元欻目光坦荡,“忠勇侯于晚辈有恩,以前晚辈报恩无门,差点被人蒙蔽。好在苍天有眼,让晚辈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还恩之人。明姑娘的外祖一家是晚辈的恩人,晚辈对明姑娘的父亲的事自然上心。”   “哼,报恩?季侯爷还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难怪圣上对你夸赞有加。”   明语从不指望这个老渣男对爹会有父子之情,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冷漠到这个份上。对爹的伤问都不问一句,反而怀疑季元欻的用心。   如此也好,倒也不用再顾忌什么。   楚国公咳嗽了一会儿,无力地摆了一下手,“罢了,你说报恩就报恩吧。老二既然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晚辈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不知楚国公府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人竟然会用如此阴损之法谋害府上的二爷?”   “季侯爷,这是我楚家之事,你一个外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明语手握成拳,她就知道老渣男对爹根本没有父子之情。她原以为纵使他和祖母之间夫妻情分淡薄,爹总归是他的儿子,他不至于连儿子都不在意。   事实证明,渣男之所以是渣男,是有道理的。   “侯爷,我有些话想和祖父单独说。”   “你一个孩子,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话要和我单独说?”   这般刺耳的话激得明语心头大怒,她大大的眼睛直视着他,慢慢开口,“事关国公府的丑事,祖父若是不介意,孙女倒也不怕。”   楚国公脸色一沉,又咳嗽起来。   季元欻会意,告辞出去。刘向原是不想离开的,还是明语一直盯着他看,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慢着。”   明语叫住他,把手一伸,“药拿来。”   刘向一愣,没有动。   她勾起一个冷笑,“我记得上一次祖父去我祖母的院子里,咳得差点喘不上气来。要不是安嬷嬷跑出去找你拿药,恐怕你压根不会管祖父的死活。这次万一祖父又喘不上气来,你人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找谁拿药?祖父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楚国公眯起眼,看向刘向。   这段日子以来,楚国公最信任的就是刘向。他从未怀疑过刘向的忠心,尽管他现在谁都怀疑,却唯独信得过追随他多年的刘向。   但是这一刻,他不确定起来。   一个不想死又不得不死的人,定然会成天疑神疑鬼。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女人会害他,更不愿相信身边的忠仆有二心。   那凌厉狠毒的眼神看向了明语,似乎在责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明语接过刘向递过来的药,眼见着那两人离开,这才转头看向楚国公。原本清澈的眼神带着一抹讥意,没有丝毫的恭敬。   “祖父不用怀疑,刘向早就背叛了您。多年前,他就是冷姨娘的人。这些年来,您的一举一动都在冷姨娘的眼皮子底下。便是我父亲当年被拐的事情,也是他和冷姨娘合谋。”   楚国公咳得厉害,怒视着她,心里又惊又怒。   刘向背叛了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很想反驳孙女的话,却隐隐觉得她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觉得她说得可能是真的,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   难道这些年来,他的命都是捏在别人手中的吗?   那些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您不用这样看我,长不慈孙不孝,我们彼此彼此。我知道您一直宠着冷姨娘,不愿相信她会害您。但是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您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照料,她是最有机会做些什么的人。比起当国公爷的妾室,她自然更愿意当另一个国公爷的娘。”   他愤怒的眼中闪过震惊,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人人都看出冷氏的用意,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看不清?   这不可能!   他可是堂堂楚国公,要是没有他,冷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破落户出来的庶女,仰仗着他的宠爱成了国公府的贵妾,才有了今日的体面。   贱人!   全都是贱人!   明语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他在想什么,收起脸上的讥诮,“今日多亏武安侯,否则我父亲不死也残。祖父以为一旦我父亲出事,直接受益的人是谁?权利动人心,在那些人的眼中尚且不念您的情,又怎么会在乎我父亲的死活?”   她这番可谓说得直白又不敬,楚国公犹在自己的惊惧之中,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甚至连咳嗽都忘记了。   他那双深陷愤怒的眼神,被另一种复杂隐晦所代替。他不是傻子,这段日子以来,他除了接受自己的病情,同时也仔细想过这些年来的种种。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希望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祖父何必绕弯子,您直接说是我祖母教的就得了。”   “哼,除了她还有谁。世间女人,既嫁与人为妻,就应该视夫为天。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她的儿子丢了,我便把冷氏的儿子抱给她养。怕她心里有想法,我多年来都不提立世子一事,她还要我如何做?”   在他看来,身为一个丈夫,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却没有想过,别人的儿子能比得上亲儿子吗?嫡子还没有找到,本就不应该急着立庶子。   “祖父以为亲生骨肉是条狗吗?丢了还可以再养一只。父亲是祖母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岂是一个妾室生的儿子能代替的?至于立世子一事,我父亲又不是死了,为什么要立庶子?”   “…你…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家…不过是替你祖母传话的。你回去告诉她,这些年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自己太过刚烈,太过善妒,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明语气急,语气不知不觉加大,“祖父对我祖母猜忌颇深,自然认为我祖母是别有居心。您莫要忘记了,这些年来,没了儿女的是我祖母,心如死灰日日吃斋念佛的也是我祖母。而您的爱妾呢?她受尽您的宠爱,儿女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隐隐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若不是我父亲被寻回,这世间还有我祖母的立足之地吗?”   “你父亲走丢是我的错,和冷姨娘有什么关系。至于你姑姑,要不是她一个姑娘家非要连夜赶山路,又怎么会出事?”   楚国公的话,再一次让明语见识到这个老渣男的无耻。事情明摆在眼前,他还是选择维护冷姨娘。或许他也不是维护冷姨娘,而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冰冷的眼神渐渐的变化,充满怜悯和嘲讽。   “祖父,您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之中,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真是可怜。”   可怜二字,令楚国公勃然大怒。   “这就是你的教养,你个不受教化的东西…咳……你给我滚…滚出去!”   “您不让我走,我也会走,您真当我愿意来看您吗?至于我的教养…您更是没有资格指责!您说我不受教化,我不认。我虽自小丧母,父亲不在身边,可我却是姑姑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的!”   楚国公从咳嗽中惊讶侧目,眼神中难掩震惊。   “你说什么?什么姑姑?”   明语冷着一张脸,面冷心冷。   “我姑姑,楚氏璎珞,国公府的嫡长女。”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璎珞养大的?”   “我姑姑当日遇险,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下来。她不仅脸被毁了,身体也残了。她知道一旦回京,且不说名节不在,各种流言蜚语足可以将人淹死。她自己名声受损没有关系,却不想连国公府的名声,不愿连累国公府的众人和她一起受世人指点。所以她没有回来,而是选择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楚国公心头巨震,老二走丢时才三岁,他愧疚了一阵子后便也过去了。但璎珞不一样,那是一直长在膝下的嫡长女,他还是很疼爱的。   乍闻长女当年竟然脸毁身残,他如何不震怒。   “你说的都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姑姑替我取的俗名,她希望我做一个磊落的人,不算计别人,也不要被别人算计。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按理说应该是一生荣华受人羡慕。我父亲是国公府的嫡子,人生如果没有意外该是何等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然而他们一个年幼丢失,历经坎坷。一个惨遭不测,从云端跌落尘泥。您说,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所谓巧合,有多少都是人故意而为。嫡系全部出事,受益的是谁?嫡子不在,庶子便能出人头地风光承爵,庶女也变得金贵起来,可以嫁入皇家。   这些年,她不信老渣男没有怀疑过。   不过是枕头风一吹,心越来越偏。他享受着妾室的温柔小意,享受着庶出子女的承欢膝下,却忘记了受苦的嫡出子女,忘记嫡妻该有的尊荣。   可是他千般得意万般受用之时,却压根不会想到,枕头风中会带着入骨的毒香,趁他不备时慢慢耗尽他的生命。   “您以为我告诉您这些,是离间您和冷姨娘吗?您想错了。冷姨娘和冷贵妃想算计我们国公府,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你时日无多,不光冷姨娘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是想让您死得明白,不至于糊涂一生,至死都没看清枕边人的面目,稀里糊涂便做了鬼。”   “你…你…孽障!”   他猛烈咳起来,指着明语,抖得厉害。   明语微微倾身,离他近一些,压低声音,“您可要保重身体,争取多活一些时日,把身边人好好看个清楚。来日便是黄泉路上,也做个明白鬼。”   说完,她把那瓶药放在床边,然后快速往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祖父保重,孙女告退。”   楚国公抖着手倒了一枚药下肚,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一些,眼睛像喷着火一般看着她开门出去。   刘向赶忙进去侍候,不想没多会却听到楚国公大怒的声音。很快刘向被赶了出来,被人押着关进柴房,而侍候楚国公的人,则换成另一个姓张的长随。   明语很意外看到季元欻,挤出一个笑意,“侯爷怎么还没走?”   “我怕国公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许会找我再次询问。多留一会也不打紧,总好过还要跑来跑去。”   “侯爷大义。”   两人默默出了院子,明语准备送他出府,不想将将走过园子,便看到一身粉色的楚晴柔怯生生地等在路边。   看到他们,楚晴柔双眼一亮。   “欻舅舅…” 第34章 酒话   那尾音拉得老长, 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柔情似水的眼神像是不敢看季明欻一样欲语还羞, 含羞带怯的表情分明是个情窦已开的女子。   明语听得毫毛立起, 一阵严寒。   季元欻微皱着眉,居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恰好见她搓了一下手臂,脸色顿时又黑又沉。   楚晴柔已走到近前,这么冷的天, 亏得她为了一身俏连斗篷都不加一件。粉色的衣裙看上去也不厚实, 腰束得细细, 颇有弱柳迎风之感。   然而风是冷风, 瞧着都叫人替她冷。   “欻舅舅和大姐姐, 你们这是…”   话不问完,凭留一些断句让人遐想。   明语心想,这个楚晴柔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 惯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别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和季元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我陪武安侯去探望祖父,二妹妹不在大伯娘跟前侍疾,怎么跑出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下人们是怎么侍候的?要是二妹妹也病了, 大伯娘跟前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楚晴柔俏脸一白, 似是被她说得委屈不已。那怯怯的言言眼神看向季元欻,无助又可怜,隐隐带着泪光。   “欻舅舅,我母亲病了…一直不见好, 父亲几日没有归家。我心里着急,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夜行一回来,最受打击的就是楚夜舟。加上他不愿相信自己娶的妻子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便逃避眼前的现实,与一些友人结伴出京散心了。   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明语嗤之以鼻。   楚夜舟一生顺风顺水,众人捧着时光鲜亮丽矜贵得很。一旦被打回原形,不想连普通男子都不如,竟是如此没有担当。   “大伯也真是的,明知大伯娘生着病,他居然还有心情出京散心。”   明明是替自己抱不平的话,楚晴柔却是听出一耳朵的刺,刺得她心都在滴血。她不知道怎么了,娘生病后父亲像变了个人,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娘也像变了一个人。   她隐约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安慰她,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如她所愿。但她却不敢和以前一样全信,毕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都怪这个野种,要是这个野种不出现,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大姐姐,你别怪我爹,他可不是出京散心,而是去替祖父寻医去了。”   明语心下呵呵,求个屁的医。楚夜舟当惯了公子哥儿,压根就没想过老渣男会病得那么重,更没想过老渣男病得快死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又被君涴涴那天露出来的模样吓到了,这才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男人,上辈子之所以能当上国公,一辈子风风光光,多半是君湘湘的功劳。   楚晴柔以为,自己都说得这么可怜了,季元欻一定会去看母亲。他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来往如同亲人,不可能说变就变。   然而她大错特错。   季元欻闻言脸色不变,声音极冷,“既然病了,延请大夫便是。”   她可怜的表情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眼泪像珠子一样滑落下来。贝齿紧咬着唇,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心里没有怨恨季元欻,反倒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明语的头上。在她看来,定是明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季元欻和她们二房离心。   所有的不顺,都是这个野种带来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季元欻人高腿长已经走远了。她咬着唇,狠狠瞪了明语一眼。明语恰好看过来,轻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这表情如同火上烧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怒火激发。   “你别得意!”   “二妹妹说什么?我得意什么?”   季元欻回过头来,楚晴柔立马低着头,装出可怜受欺的模样。明语无辜地眨了一下眼,清澈的眼神茫然不已。   “二妹妹真是奇怪,说话说一半。”   楚晴柔暗恨,挤出一抹笑,“我没说什么,就是让大姐姐好好送送欻舅舅。”   “这个不用二妹妹提醒,武安侯来者是客,阖府上下也不敢怠慢。”   明语意味深长一笑,然后跟上季元欻。   季元欻身形修长挺拔,长相冷峻极是赏心悦目。她不由感慨这男人皮囊生得不错。也不知以后会是哪个满含期望的女人嫁给他,在得知他的真实情况后会不会失望到捶胸顿足。   脑海中浮现出诡异的画面,姓季的缩在床尾可怜兮兮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他新娶的夫人撑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他无能,骂他中看不中用。   “你笑什么?”   她抬头,眨眨眼,原来她竟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我没有笑啊,我在伤心。祖父病成那个样子,看上去不太好…我身为他的孙女,什么都做不了,我心里好难过…好想哭…”   季元欻明知她在撒谎,他分明听到了她的笑声,很轻却很清楚。然而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证据,她大眼蒙雾,真像是要哭的样子。   这个女人,还真是越发的心眼多,嘴皮子功夫更见涨,鬼话张嘴就来。   他根本不相信她之前和楚国公单独说话是关心对方的病情,她一出来楚国公就发作了自己的心腹,可见她定是说了什么无关病情的话。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伤心。”   她伤心个屁,老渣男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侯爷说得对。”   两人又默默前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速度放慢了许多。这条路突然变得长起来,时间也变慢了。   磨叽个什么鬼,还不快走!   她心下嘀咕着,恨不得把这尊神赶紧送走。   然而事情偏不如她所愿,他们回到天一阁后,卢氏为表对他的感谢,真心实意地留他下来用饭,他略作推辞便同意了。   她有些傻眼,楚夜行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失血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饭菜摆在前院,厨房现在是明语和华氏在负责,是以华氏也被留下来一块作陪。一般人家私下宴请宾客,并不会过多讲究礼数。   加上季元欻算得上是恩人,更没有太多忌讳。   楚夜行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卢氏派人叫了楚夜乔过来相陪。席上男女分开,一边是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俩和季元欻,另一边是卢氏华氏和明语。   菜色都极尽清淡,中间摆着明语让厨房做的杂菌汤。这样的天气,一碗汤下去,真是暖胃又舒服。别人不知道季元欻的身体,她却是知道的。果真见他的筷子没往菜碟子里伸几下,倒是喝了一碗汤。   楚夜行以茶代酒,一杯感谢,一杯叙旧,再一杯是结交。酒过三旬后,他又端起茶来敬季元欻。   “我与侯爷一见如故,两家渊源又是如此之深。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结成异姓兄弟,不知侯爷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席间静了下来。   明语看看她爹,又看看季元欻。   他们要是结成兄弟,她以后是不是要叫姓季的叔叔。想想有些别扭,但如果攀上这层关系后,姓季的以后会帮衬一下她爹,那也是很划算的。   她既纠结又有些期待,手按在杯子上,只待季元欻一同意,她就起身敬这位新叔叔。她希望对方成了她的长辈之后,便是日后不帮他们,也不至于会和别人联手害他们。   楚元欻眼角余光看到她一脸兴奋,顿时有些不好。这个女人,难道真想认他做叔叔?一想到她用软糯的声音叫自己叔叔,他心下一塞。   楚夜乔和华氏都是乐见其成,能和武安侯扯上亲,于公于私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卢氏有些头疼,官哥怎么会想到这一出,要是武安侯成了明姐儿的长辈,那可不行。这样家世长相都出众的儿郎,她还想留给她的明姐儿。   “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无论何时都是我们国公府的座上宾,我看认亲就不必了。来,老身敬侯爷一杯,感谢侯爷今日之恩。”   季元欻长松一口气,嘴里说着不敢当,站起来回卢氏的礼。   明语惊讶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为什么不同意,难道也知道姓季的和大房关系匪浅,他们就算强行认清也是做无用功。   祖母这样做定是有道理的,她想了想,也觉得认亲没多大用处,指不定姓季的压根不愿意。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心里生了怨反倒不美。   果然,就听季元欻就着祖母的话下坡。   “老夫人说得是,两家早有渊源,认不认亲都没所谓。君侯爷对我有大恩,我报恩尚且来不及,哪敢托大。”   楚夜行难掩失望,却知母亲自有母亲的道理。   这个小插曲过后,宾主尽欢。   散席后,明语扶着卢氏回幽篁院。   卢氏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明姐儿,你觉得武安侯这人如何?”   明语心道,祖母定是看出姓季的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她仔细斟酌一下,还是没有告诉祖母他们之前的事情。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姓季的现在对她还算客气,她不想让祖母担心,增添烦恼。   “孙女也说不好,不过此前他和大房走得近,交情非同一般。就算我们诚心拉拢,只怕他不但不情愿,反而心生厌恶。与人相交,如果太显刻意反倒失了真心,不如顺其自然。”   卢氏叹了一口气,和安嬷嬷交换一个眼色。   等到主仆二人独处时,卢氏这才重提此事,一脸的无奈,“明姐儿自小养得单纯,在别的事情上尚且还好,唯独这男女一事,竟然半点不开窍。”   安嬷嬷笑道:“咱们姑娘心思简单,怕是没往那处想。不过奴婢瞧着,武安侯对咱们姑娘倒是有些不一样。听说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太与人打深交,可对于咱们姑娘的事,倒是上心的紧。”   卢氏点头,“虽说男女要讲大妨,但如今这世道也没那么严苛。多少未婚男女婚前早有来往,成亲后确实比一般的夫妻感情更是浓厚。武安侯这人,年纪是比明姐儿大了一些,却一向洁身自好,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加上忠勇侯曾有恩于他,若是明姐儿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安嬷嬷赞同这话,她们大姑娘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无论身份长相都配得上武安侯。像武安侯这样的男子,也是京城独一份。旁的不说,只一点,大姑娘嫁过去后,上头没有婆婆,直接就能当家作主。   可惜,大姑娘开窍晚,到现在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心性。   卢氏像是想到什么,重重叹了一口气。   明姐儿的身世,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光彩的。纵然官哥认祖归宗,湘姐儿也记为他的嫡妻,可那桩旧事人尽皆知。忌讳一些的世家必看不上明姐儿,日后若有龃龉时定会拿这事说嘴。   武安侯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又是他亲自找回的明姐儿,又有君侯爷的恩情在,实在是最上乘的人选。   明语万万想不到祖母对季元欻有好感,居然是想把自己嫁给他。她还一心念着老渣男的事,等着那边有人来报信。   她就不信,在老渣男的心中他自己的性命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近亥时时,那边来的报信了。说是楚国公起了身,穿戴好后去了冷香院。她立马来了兴致,坐正身体让人再去打探。   且说楚国公进了冷氏的屋子,屋子布置依旧,如他记忆中的一般温馨舒适。窗边的古筝盖着轻纱,多宝阁上的瓷瓶玉器还有用珍珠窜成的珠帘,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未曾改变。   便是那一身素净端坐桌前的女子,也熟悉得一如从前。   冷氏知道他一定会来,却没想到他硬是忍到今晚才过来。这些日子以来,她想了许多,悔恨占据了她的心。   她只恨自己不够心狠,只恨自己不够绝情。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互看着彼此。   “国公爷,您终于来看妾了。”   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一样。但楚国公知道,温柔之下都是淬毒的针,那毒针是能要人命的。   “为什么?”   时至今日,他只想知道她为何要那么做?   是他给的宠爱不够多吗?是他给的体面不够多吗?为什么他能不顾他们之间的情意,这些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   冷氏面色不动,依旧楚楚。   “国公爷问的是什么,妾不明白?”   “好一个不明白,贱人!”   他一个巴掌过去,使劲全身的力气。冷氏没有料到,一下子被打得从凳子上跌落,摔在地上。她捂着脸,眼神里不再有温柔,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   呵…   果然男人靠不住,她真是太傻了。   “国公爷问我为什么?呵…你明明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此时的模样是那么的陌生,楚国公像是不认识她一般。那个眼里永远都是含情脉脉视他为天的女人去哪里了?眼前的这个妇人又是谁?   他身形一晃,手撑着桌子。   深陷的眼窝认真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像是要把她看个清楚。他记得那个孙女的话,说希望他活久一些,好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   所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倾心仰慕,也没有什么视他为天。有的只有算计,从她进国公府的门就开始算计。   他的嫡子,他的嫡女,还有他的嫡妻,都是她算计的对象。这些年来,他的眼睛到底被什么给蒙住了,居然连如此浅显的算计都看不透。   临到此时,他才算是恍然大悟。   冷氏楚楚可怜的脸上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她竟然还有心情理了一下发髻。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知道真相,是绝不可能再留她的。   她谋划多年,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卢氏。说不甘,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狠下心肠,后悔自己恋着男人的那点情意。   “国公爷今晚前来,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楚国公重重咳嗽两声,一手捂在胸口。   她这是认了。   莫名的,他竟然没有愤怒。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肯定,他心中挣扎纠结无人能知。他以为他会恨不得杀了她,但是他没有。   这些年来,他对她是有情的。   若不是有情,他怎么会任由嫡妻避到佛堂。若不是有情,他怎么会不愿去想嫡子为何丢失,嫡女为何出事。   正是因为对她有情,所以他愿意当一个瞎子,不愿去看清事情的真相。   “不…咳…”   冷氏的脸上的嘲弄隐去,他是什么意思?他居然不杀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他看着她,这个女人他宠了一辈子。在他的心中,她是温柔可人的,是小心翼翼的,是处处以他为重的。人非草木,怎能无情?便养着一只猫狗,养在身边一辈子也养出感情来了。   “我活着一天,你就活一天。等我死了,你就自行了断吧。”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一个佝偻,重重咳嗽起来。然后他撑着一口气,缓慢出了房间,门外的新长随一把扶着他,咳嗽声渐渐远去。   房间内,冷氏身体一瘫,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夜深人静时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一声声呜咽像是悔恨又像是悲伤,谁也知道她此时是什么心情。   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男人对她实在是有情的。   她在地上坐了一夜,直到心腹婆子带来一个消息。说是天没亮国公爷便让人套了马车,穿着国公制袍,应是进宫去了。   “呵…”   脸上的泪痕已经斑驳,加上一夜未睡她的脸色憔悴吓人。这一笑更是恐怖,那心腹婆子都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她。   她牙齿磨得咯咯响,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枉她难过一夜,枉她流了那些眼泪,他居然转头就进宫了。这个时候他进宫做什么,除了面圣请立世子,不会有别的事情。   世子啊。   应该是她的大哥儿的。   便是立了又怎么样,自古以来没有承爵的世子多了去,不多这一个。他既然没要她的命,就别怪她无情。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然是足够了。   她阴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吓人得紧,像蛇吐信子般令人毛骨悚然。只把那心腹婆子吓得腿脚发软,生怕她像蛇一般窜起来咬人。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侍候我梳洗更衣。”   婆子胆战心惊地上前,像往常一样侍候她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侍候她用早饭,早饭过来还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辰时三刻,楚国公还未回府,宫里的圣旨先到了。   她面含讥笑,冷哼一声。   动作还真快,居然真的是去请立卢氏的儿子为世子。哼,她倒要看看,这个世子之位老二能坐多久。便是她能忍下这口气,贵妃娘娘和贤王也忍不了。   成王败寇,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她自以为料准了事情,便没让人再去打听。冷香院的人不得进出,若不是她经营多年,此时怕是早已耳目闭塞,如聋子一般。   好在卢氏虽然几乎除尽她的人,却总有一些漏掉了。有那些人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她想知道都能知道。   一宿没睡,她觉得自己应该睡上一觉。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大哥儿当了国公,她成了府里的老封君。虽然没有名份,但世人和子孙都对她敬重有加。   只是那些子孙,瞧着有些脸生。还有大哥儿媳妇,也不像是君氏。她努力想让自己看个清楚,心里越急越是看不真切。   隐约听到有人说宫里有圣旨,还说什么新国公。她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来,缓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眼神凌厉地盯着珠帘。   珠帘外,她身边的婆子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新国公?”   那婆子听到她的声音,竟然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掀着帘子进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倒是先跪下。   她心下不好,声音急切,“什么新国公?还不快说!”   “…宫里圣旨下了,说是国公爷直接让位,二爷承爵了…”   “不立世子,直接让爵…哈哈…他好狠的心…好狠哪!”   她喉咙咕咚一下,两眼翻着白,晕了过去。 第35章 热情   悠悠转醒之时, 天已全黑。室内灯烛已起, 地龙烧得也还旺, 并没有人苛待她的一应用度。她茫然睁眼,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恶梦,转头便看到离京几日的儿子。   楚夜舟一身风尘,显然是疾行赶回府的。   下人们不敢拦他,请示过楚国公后放他进冷香院。他眼神阴鸷, 脸色难看到极点。此行出京散心未成, 反倒更添郁结。   原因无他, 皆因他如今身份跌落, 原先许多与之相交的世家公子都借口不能出行。他憋着一口气, 与几个以前看不上的人一起同京。   这一行,真是哪哪都不如从前,越发让他抑郁。   草草结束行程, 才进城门便听说父亲让爵老二袭爵的事。他匆匆赶回来,只想问个明白。父亲不见他,他唯有问自己的生母。   冷氏胸口一阵绞痛,看着失意落魄的大儿子, 心像被人挖了一块似的。这个大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 往常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竟是如此的凄凉落寞。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为何突然让爵,事先没有半点风声?”   冷氏紧紧闭着眼,她怕眼里的恨意藏不住, 吓到自己的儿子。一只手狠狠抓着底下的被单,死死地忍着。   “你父亲不知是怎么了,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什么,竟然将我禁足。你媳妇这几天也病着,也没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突然你父亲就请旨让爵了。大哥儿,老二成了国公,咱们娘仨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抹起泪来,“我一个妾室,他们再怎么搓磨我,我也就忍了。可是你怎么办哪?你是国公府的大爷,以前那么多人捧着你…谁知道老二一回来,你父亲的心就变了…”   楚夜舟紧抿着唇,眼里的阴鸷越发的浓烈。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是庶出!   冷氏的哭声让他更加烦躁,这些年来他知道世人是如何说他生母的,是如何议论父亲宠妾灭妻的。他之前从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他终将会成为下一任楚国公,那时候谁也不敢说他生母的不是。   他小时候在嫡母身边养过,知道嫡母那人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要不是生母恃宠生狂,不把嫡母放在眼里,嫡母何至于不再亲近自己,不把自己记为嫡子。   “娘,早些年你为什么要那样?如果你服个软,对母亲恭敬一些,母亲定然将我记为嫡子。”   如果他是嫡子,即便眼下找回了老二,他也是嫡长子。   冷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哥儿这是在怨她?怨他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   “大哥儿,你是在怨娘吗?”   “娘,我没有怨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和母亲相处融洽一些,母亲许是一个高兴,早早将我记到她的名下,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冷氏语噎,定定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难道不知道心疼一下她吗?她都是为了谁?屈身为妾已是女子的不幸,还要让她伏低做小讨好主母,她还有活头吗?   “你就是这样想娘的…你怎么知道娘没有讨好过她?可是她是什么性子,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个性极强又善妒,我就是腆着脸去巴结她,也只会得到她的羞辱。这些年,要不是我小心谨慎,又有你父亲护着,加上生了你们兄妹三个,我早就没有活路了…事到如今你还埋怨我,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楚夜舟很想反驳她,谁家的妾室不是看主母脸色过活,偏就生母和别人不一样。他青着一张脸,也不安慰哭泣泣的冷氏,干巴巴地道了歉。   冷氏也不真和自己的儿子置气,只是被自己的儿子这么一说,难免心寒。男人靠不住,要是再失去儿子,她真是没有盼头了。   “大哥儿,你别急,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老二是承爵没错,可是他膝下无子。你说要是他一直膝下无子,又突遇不测…”   楚夜舟心下一突,慢慢眯起眼来。   男子汉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从不认为自己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怪就怪老二自己命不好。   “娘,您真的有法子?”   冷氏抹了一把脸,眼神笃定,“大哥儿,你可别忘了,就算我们斗不过老二母子,还有贵妃娘娘和贤王。”   楚夜舟瞳孔猛缩,没错,他怎么能忘记贵妃姨母和贤王表哥。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国公府的爵位落到自己的身上,他要是当上国公,那就是贤王表哥的一大助力。   承恩伯府本就根基浅,贤王表哥的那个王妃有些拎不清,连带着娘家人也不怎么向着贤王表哥。而国公府只有自己承爵,才能帮衬贤王表哥。   “娘说得没错,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楚夜舟和往常一样关心起冷氏的身体来,冷氏受用的同时心里越发觉得悲凉。权势真是个好东西,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连亲生儿子都嫌弃。   儿子是亲生的,万万不能和她离心。   “大哥儿,有些话娘真是忍了太久,不得不说。那个君氏不是个好的,你看看她最近都做了什么事。要不是她多事,把那个贱种弄进国公府,你嫡母会出院子吗?还有老二,要不是他们君家做事不干净,老二能活吗?娘早就和你说过,君氏没有旺夫相,她就是个丧门星…你偏不听,非要把人娶进来。你看看这些年,她对你非但没有一丝助力,反倒处处拖你的后腿…”   楚夜般眼神重现阴霾,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怀疑君涴涴当年的动机。她只比湘湘小一岁,若是一般的姑娘都会避嫌,更不会往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跟前凑。   她偏不一样,每回他去侯府,总能见到她。湘湘大气,从不猜度别人,便由着她跟着他们。如果当年湘湘出事真是有人陷害…   “娘,她最近是有什么不像话,我会说她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可是男子,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你看看你弟弟,云芳还是亲表妹,他还不是该纳妾纳妾,该收通房收通房,也不见云芳像你媳妇一样不容人。”   云芳是小冷氏的闺名,冷氏最初想把她许配给楚夜舟的。   楚夜舟不说话,心里也不得劲起来。娘说得没错,他一个男人,凭什么多看丫头两眼就觉得愧疚,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和生母说了一会话后,他冷着一张脸去了君涴涴的留青院。   君涴涴都快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从在卢氏的带领下,全府主子去接过圣旨后,她就像傻了一般。   公爹不是还有两年好活,为何如此心急?若是立世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直接让爵?老二成了国公,她的夫君呢?   到底哪里出错了?   她才把一直哭闹的女儿哄走,此时瘫坐在榻边,仔仔细细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任由她想破头,她也不知道公爹会突然来这一招。   早知事情会这样,她真应该…   这个时候,她想到自己的丈夫。争权夺位的事情,本是男人谋划的。偏偏夫君做了半辈子的富贵公子哥,遇事除了逃避居然连半点成算都没有。如果他是个有城府的,是个有心机的,事情何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世里,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到底哪里又出错了?   她不会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她重生后心心念念谋取君湘湘的人生,改变了君湘湘的命运,又怎么能指望其它的事情会和前世一模一样。   楚夜舟进来时,看到不是往日里娇美温柔的妻子,而是一个面色阴沉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女人。明明是熟悉的长相,却让他生出陌生之感。   他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她自己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小鸟依人般朝他飞奔过来,温柔的眼神不错地打量着他的上上下下,像是要找出他有没有掉一根头发。   以前,他很是受用。   此时,他却有些厌烦。   轻轻将她一推,语气冷淡,“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都忙些什么?”   君涴涴心一惊,他这是兴师问罪?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只是一介妇人。公爹要做什么,又怎么会与她这个儿媳通气,更别说公爹身边还有冷姨娘。冷姨娘受宠多年,都没能料到公爹会来这一招,何况是她这个儿媳。   夫君一回来,没有关切没有体贴,一开口就是责问。他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自己一个妇人便是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   “夫君,你这是在怪我?我知道我病得不是时候…可是我想着父亲身边有娘,无论什么事情娘总会先知道。谁知道这事来得突然,娘那边是半丝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若是以往,楚夜舟早就心软了。但事关爵位,事关他的体面,他不可能被君涴涴的几句话就打动。   “这么说,你觉得都是娘的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君涴涴慌乱摇头,委屈不已。   楚夜舟想到冷氏说的话,再无怜惜之心,“你说和你无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和你们君家脱得了干系!”   他的声音陡然大起来,眼里喷出怒火,“要不是你们多事,湘湘会和老二发生那样的事情吗?要不是你多事,那个贱…湘湘的女儿怎么会住进府里来?如果不是你治家不严,父亲的寿宴上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还惊动了母亲?母亲出了院子,紧接着老二就被找回来了。你还说与你无关?娘说得没错,你不仅不旺我,反倒是来害我的…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你?”   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一句话,都没有他最后一句话来得狠。君涴涴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说什么?   他说后悔娶自己?   她倒退几步,坐在凳子上。   “夫君,你刚才说什么?”   毕竟夫妻多年,楚夜舟话出口后有些悔意,“我说当年你们家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老二?”   “不…我们没有…”   “我不傻,想想就明白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我只是弄不明白那么多的人,你们怎么就偏偏挑中了老二?”   在楚夜舟看来,他在乎爵位,但他也不能释怀和湘湘的人在一起的是楚夜行。   君涴涴难过低头,心里的恨像一把刀一样,一刀刀地割在她的心上。如果再来一次,她绝对亲眼看到楚夜行断气。   那时候侯府的侍卫是不少,可老的老丑的丑,再么就是长相普通拿不出手的。君湘湘是侯府嫡女,如果和一个其貌不扬的侍卫私通说不过去,所以娘选中了一个叫南山的侍卫。不光是对方长相出众,更主要是对方没有亲人,事后不会有人来闹。   谁知老天那么不长眼,一选就选到楚家老二。   “夫君…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要相信我。接明语到国公府住,你也是同意了的。我想着大伯一家就剩这么一点血脉,总不能让她养在别人府上…都是我不好,是我精力不济出了漏子…”   楚夜舟许是信了她的话,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从今往后,我们更要打起精神来,免得被人挑出什么错处。”   “…好,我听夫君的。”   楚夜行袭爵的事莫说其它几房接受不了,便是明语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老渣男一心护着老白花,想让老白花的儿子承爵,怎么突然爽快地让父亲上位。   欢喜的同时,很是不解。   对着自己的祖母,她问出心底的疑惑。   卢氏意味深长一笑,“自古以来,嫡庶分明。当今陛下尚且不敢乱了礼法,何况臣子们。这些年来,你祖父一直没有请立世子,你真当他是顾念夫妻之情,不过是不想被御史台那些人弹劾。”   太子明明身体不好,世人都知道他不是长寿之相。饶是如此,陛下也没有废掉他的太子之位,皆是因为要遵循嫡庶分明的礼法。   明语明白过来,老渣男只有死了,楚夜舟才能承爵,怪不得冷氏要弄死老渣男。老渣男定是识破老白花的真面目,终于眼明心亮了一回。   卢氏瞧着自己孙女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她想通其中的关窍。这孩子心思清明如镜,稍加点拨便一通百通。   官哥袭了爵,算是大事落定。   明姐儿的及笄礼也该办一办。   女子十六及笄,昭示着长大成人。   明语原想着也就请一些与国公府相熟的世家来观个礼什么的,没想到祖母不打算低调,准备大操大办。   卢氏想得多,他们一房淡出多年。如今官哥是国公爷,作为国公府嫡出的嫡长女,明姐儿的及笄礼不能含糊。再者明姐儿身世不太光彩,她想让世人看看她的孙女有多优秀,国公府有多看重这个长女。   及笄当天,宫里的皇后娘娘最先送来赞礼。   那礼是一支通体玉白的梅花玉簪。   卢氏原已准备好行礼的簪子,眼下皇后娘娘的礼先到,等会自是会用这枚梅花玉簪。别看这梅花玉簪称不上什么稀世珍品,但这无瑕的玉料也是极为难得的。加之是皇后娘娘所赐之物,意义非同一般。   世家夫人们和各府的嫡女们早早来观礼,明语粗粗看去,倒是看到几个眼熟的人。比如说君涴涴的亲娘文氏和承恩伯府的冷夫人。冷夫人这门亲是从小冷氏那里论的,到底是国公府三房的姻亲,自是在邀请之列。   明语的视线和那冷素问对上,对方很快别过头去,神情很是不自然。   犹记得上一次国公府开门宴请宾客的情景,那时候君涴涴带着女儿迎接女宾,意气风发。众人恭维冷氏讨好小冷氏,谁也不记得卢氏这个主母。   这才多长时间,风水轮流转。   现如今,国公府当家的是二房,卢氏这个正嫡的老夫人便成了众星捧月对象。明语这个国公之女,更是成了许多人奉承的对象。   金秋在她身后小声提醒着,说话的都有谁谁谁,是哪家的夫人哪家的小姐。她微笑着,一一记在心里。   冷夫人坐得远,不忿地瞧着那些巴结讨好的人,转头想和文氏说话,不想文氏已经朝明语走过去,满脸都是慈爱之色。   “天可怜见的,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水灵,要是你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众人一听她提起君湘湘,脸色都有些微妙起来。虽说现在遮了丑,可君湘湘与侍卫私通的事情人人皆知。   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那侍卫竟是国公府丢失的嫡子。   一时间,有低头不语的,也有交换眼神的。   卢氏面色微沉,看向自己的孙女。她想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明姐儿会怎么应对。也想知道,在明姐儿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明语眼眸黯淡下来,“我娘和我爹当年之事,纯属被人陷害。我娘被逐出家门命丧他乡,我爹九死一生逃出一命。好在苍天有眼,我爹认祖归宗,我娘也算是沉冤得雪。叔外祖母当年是知情之人,能否告知明语,究竟是谁要害我娘?”   文氏不想她会问这话,当下表情一变。   “当时侯府接连出事,乱糟糟的,我也不清楚啊。”   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明语只想堵住文氏的嘴。有些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便是不与对方对质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   文氏识趣地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推了推身后的一位姑娘。   “明姐儿,这是你七堂姨,比你大两岁,她出生的时候你娘还抱过呢。”   被文氏推出来的姑娘叫君清清,是君家三房的嫡幼女。生得倒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只一双眼睛充满算计叫人不喜。   明语端端正正地叫了一声清姨,那君清清就自来熟地把她从头到脚夸上一遍,夸得她都以为自己今天脱胎换骨,从凡女变成天仙。   君清清开了头,不大会儿,那些跟过来的姑娘们都围住明语。其中冷家也有一位,好像叫什么冷无双的,柔柔弱弱的,很有冷氏女的作风。   自己的女儿及笄礼,虽说这事大多都是家中女眷操持,来观礼的也都是各府女眷。但身为父亲,楚夜行还是来走了一个过场。   他身量高大,有习武之人的刚毅还有一些自小生活带出来的不羁之气。一出场引得众人侧目,暗道他不愧是国公府嫡子,再是自小丢失依旧不失世家风骨。   明语见众女在父亲进来后,各各尽显风姿,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一时之间又没有抓住。   行过及笄礼后,这些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拥着明语去清风园。   清风园现在归了明语,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她的心态完全发生变化。记忆中,原中一生的悲剧都从这里开始,而现在这里成了她的私人院子。   作为主家,明语根本不可能拒绝她们想逛园子的要求。心里觉得这些女子太过热情,热情到她都有些害怕。要是世家贵女之间都是这样的交往的,还不如做一个不合群的人。   楚晴柔和楚晴书冷素问不甘地跟在后面,那愤恨的眼神差点没把明语的背盯出一个窟窿来。以前国公府宴请宾客,被人捧着的都是她们。   谁能想到这个贱种会是他们国公府的长孙女,眼下还成了国公的嫡长女。虽然她们是一府的姐妹,身份上可就错远了。   唯有楚晴娟眉眼弯弯,难得没有和以前一样畏缩在一边,反而是大着胆子跟在明语的身边。明语不时回她一个微笑,姐妹二人很是亲昵。   楚晴书冷哼一声,暗道这个庶妹奸滑,像个谄媚小人。   清风园暖房的花开了不少,这样的季节还能见到鲜妍的花,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的。眼见着众人被吸引过去,明语稍稍松一口气,悄悄退到人群后面。   一道清亮的声音揶揄着,“明语妹妹是吓到了吗?”   明语回头,认出是辅国公府的柳月华。   辅国公府是柳皇后的娘家,先前楚国公府无论大小宴席,柳家都只派管家送礼上门,从来无人亲登过楚家的门。   这一次,来观礼的竟然是辅国公夫人,柳皇后的亲嫂子。而柳月华,正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孙女。   两人方才被双方长辈隆重引见过,无论从哪里论起,她们都是一头的。   明语不好意思一笑,“月华姐姐莫要笑我,实在是这些姑娘太热情,我有些招架不住。”   她原是山里清修的,柳月华自然知道她受不惯这样的追捧。当下了然一笑,目光看向那些女子,眼神意味深长。   “明语妹妹可知她们为何如此热情?”   明语眨眼,目露懵懂。   柳月华又是一笑,压低声音,“你父亲正值盛年,嫡妻之位空虚,后宅内连个妾室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你父亲膝下尚无子,嫡子庶子都无。”   明语这下终于抓住之前一闪而过的亮光,顿时明白过来。所以这些姑娘一个个的和自己套近乎,并不是想和她做什么闺蜜,做什么手帕交,而是另有目的。   她们是想当她的后娘。 第36章 如意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原来爹当上国公也不尽是高兴事。人生处处是坎, 一个坎迈过去了, 前面还有另一个坎等着你。   在这个时代, 没有什么一夫一妻,更鲜少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何况爹娘之间并非爱情,他们不过是被人强行凑在一起的男女。爹对娘尊敬是有的,愧疚也是肯定的, 但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世间男子, 除了娶妻, 还可以纳无数个妾室。像太子对姑姑那样的深情, 实属罕见。若不是太子身体太弱, 皇后娘娘也不会答应。   爹身为国公,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他不可能独身一辈子。便是开明如祖母, 只怕也不会同意。毕竟爵位传承需要男丁,血脉延续也需要男丁。   而她,说句难听的,也需要有个弟弟撑腰。   道理她都明白, 也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可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这种难受带着一种委屈和愤怒, 有一些是为自己,更多是为君湘湘。   “你怎么了?”柳月华关切问着。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没什么, 月华姐姐想不想进去看看,有一株墨荷开得可漂亮了。”   “你不想笑就别笑,笑得真难看。”柳月华叹息一声,“你这还算好的,至少你祖母会过问你的意见,你爹要续弦也会考虑你的感受。他们定然希望能挑一个和你处得来的,你就知足吧。”   明语想起她的身世,跟着叹了一口气。   柳月华是嫡妻所出,她现在的母亲是后娘。因为她是嫡长孙女,所以自小是养在辅国公夫人的身边。   “月华姐姐说的是,那我等下要好好观察一下她们的品性,争取替我爹挑个性子好的孝顺的,和我自己合得来的。”   柳月华被她一说,不由莞尔。   有了这样的顿悟,明悟再和那些姑娘接触时没有躲避之心,反而有意无意引导她们多说话。都说语多必失,说得多了,有些隐藏的性情也能看出一二来。   君家的那个什么清姨和冷家的冷无双她是压根不会考虑的,不说是她,便是祖母和爹那里,她也相信这两人是被排除在外的。   也不知道文氏是怎么想的,以为爹是傻子吗?爹可是差点在他们手上送了命的,怎么可能还会进他们的圈套。前头的账还没和他们算,他们竟然还敢上门算计。   至于冷家,就更是可笑了。明知祖母最讨厌冷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招惹冷家的女人。以为天下男人都是祖父,见到冷家女就迈不开腿,随便一勾就迷得晕头转向。   君清清左一句大姐姐右一句大姐姐的挂在嘴边,好像和君湘湘很熟似的。孰不知忠勇侯府出事,她不过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童,能对君湘湘有什么感情。   “明姐儿,我总听爹娘说大姐姐很疼我。可怜我还没来得及…她就不在了。如今看到你,便觉得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真是恨不得像当年大姐姐对我一样,能经常照顾你。”   明语木然,这君清清名字里有个清,人可是和清半点不沾边。听听这话,就差没明说想给她当后娘。   君湘湘的名字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清姨,我已年满十六,不是无齿小儿,不需要人抱。”   无齿二字,引得柳月华暗中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君清清脸皮够厚,丝毫不受影响,还在说着与她一见如故,见到她就像是见到君湘湘的话。明语觉得这位清姨空有算计,城府实在不咋地。   想来君家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姑娘,这才把她推了出来。   “明姐儿这般大了,清姨想抱也抱不动。咱们年纪差不到两岁,可以做个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讲给我听,我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我自小冷清惯了,不喜欢热闹。我住在祖母的院子里,有什么事祖母会替我拿主意,不劳烦旁人操心。”   君清清一口银牙咬碎,这个贱种,还真是油盐不进。   楚国公夫人,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二伯娘说了,楚国公很看重这个贱种,只有她拉拢这个贱种的心,楚国公一定会娶自己的。   以她的家世,是万万攀不上这样的高亲。要不是两家有姻亲,她连在楚国公府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二伯娘还说了,这事别人帮不上忙,要靠她自己争取。   为了荣华,为了富贵,她且忍下这口气。   “大姐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清姨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是旁人?”   楚晴柔帮着腔,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柔姐儿你别怪明姐儿,她在山里长大,很多礼数都不知道。我不怪她,以后我会多陪着她,慢慢教她的。”   柳月华嗤笑出声,其他的姑娘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明语脸一沉,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她几时需要伯府的人来教,她再是不知礼也轮不到这样的人来管。还慢慢教?真是好笑!   “清姨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有祖母教导,不需要旁人来教。近日大伯娘身体不好,清姨有空还是多教教二妹妹。”   “我有娘教,用不着别人教。”   楚晴柔的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这话分明是暗讽明语没娘,没有教养。   明语先前顾着她们的面子,是因为此时在国公府,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听到这话清澈的双眸一寒,冷冷地看向楚晴柔。   “二妹妹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   “都怪我不好,明姐儿,柔姐儿说话有口无心,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不过她倒是说得有些道理,这姑娘家啊,要是没有母亲教导,总归是少了圆满,你说是不是?”   明语冰冷的眼神盯着她,“我有母亲。”   君清清暗恨,谁不知道君湘湘都死八百年了。这个贱种看上去不太好糊弄啊,看来她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明姐儿是不是想娘了,我也想大姐姐…要是大姐姐还在的话,就好了。不过你放心,大姐姐不在了,我会替她照顾你的。”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有祖母。”   君清清再是脸皮厚,此时也有些挂不住了。二伯娘说什么这个贱种好糊弄,哪里好糊弄了。当真是不开教化的,说话能噎死人。   “多个人照顾你总是好的,呀,明姐儿你看这朵花,开得可真好。”   明语微垂眸,掩住眼底的讽刺。   有人怕气氛弄僵,忙顺着君清清的花赞赏起那朵花来。话题一转,许多人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遗憾起来。   冷无双并未凑前,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着。她看不上君清清的行为,心里骂了一声蠢货。只有蠢女人才会想依靠女人的关系攀上男人,聪明的女人都是直接征服男人来达到目的。   她那双和冷氏有些像的眼睛娇怯怯地飘忽着,趁人不注意时一个人悄悄溜开。不用想,明语也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天一阁。   天一阁的耿婆子守得紧,她根本无法靠近。   明语瞧着她不多时又灰溜溜地混进人群中,不由冷冷一笑。叫人无语的是,冷家君家各自较着劲。等宾客们都散去后,君清清和冷无双住了下来。他们是大房三房的娘家人,小住一些时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们住在国公府便是司马昭之心,人人心知肚明,暗地底骂她们吃相难看。   楚晴柔一口一个清姨的叫得亲热,挽着君清清的手像好姐妹般炫耀着。楚晴书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效仿她亲近冷无双。   原因无他,只因冷无双是庶出。   冷家和楚夜行一辈的哪里还有嫡女,只好把一个庶女推出来,是打着即便当不上正妻,也要捞个贵妾的想法,就像当年冷氏一样。   明语冷眼看着她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凭什么觉得爹会选她们,是她们脸比别人大吗?怎么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一天下来,她脑仁都疼,除了柳月华,也没交到什么值得相交的人。加上最讨厌的两个人以后还会时常见到,她更是头疼得紧。   那些姑娘性情什么的暂且放在一边,只说年纪。她们最多比明语大个两三岁,她一想到要叫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为母亲,就有些糟多无口。   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真叫人无语,不是说她爹不好,而是爹的年纪都可以当她们的爹,她们还一个个抢破头要当她后娘。   卢氏瞧她神情蔫蔫,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狠心问道:“明姐儿今天可交到什么朋友了?有没有碰到谈得来的。要是喜欢,可以多多来往。”   明语垂着眼眸,“一时半会还没太熟悉,以后多见几次,或许就能结交几个。祖母…我听人说,您想给父亲续弦…”   卢氏心一跳,她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儿是个聪明的,这样的事情瞒不过。一想到他们祖孙仨人好不容易相聚,突然又要横加其他人进来,她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明姐儿,祖母知道你是个明白的孩子。你父亲如今是国公,他不能没有子嗣。旁的不说,你总不愿看到将来爵位还落到大房头上。再者你将来嫁人,娘家没有亲兄弟,你在婆家也难抬头。祖母老了,往后的日子都能数得清,我就盼着你一辈子好好的,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娘家可以倚仗。也盼着你爹好好的,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人。”   说到这里,卢氏已是泣不成声。   明语心下酸涩,道理她都懂。   “祖母,我明白的。我也希望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   “好,好,我就知道我的明姐儿是个懂事的。不是祖母心急,而是你祖父的身体不由人。万一他去了,你爹要守孝三年。三年哪…多少事情会发生。”   冷氏和冷贵妃可以趁这三年做很多事,包括要爹的命。   只要爹不在了,这爵位自然又落到大房的头上,他们甚至都不用废什么心神,就能稳稳当当的占尽他们二房的一切。   就像当初的君家二房一样。   所以爹的亲事迫在眉睫,宜早不宜迟。最好是后娘进门就有孕,否则孝期内不能怀孕,还要再等上三年。   这个三年,可不是一个太平的三年。如果真赶上了,他们二房和大房三房那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战。   她心一凛,郑重点头。   “祖母,过几日我便邀人进府做客。”   卢氏一把抱着她,心肝肉的叫个不停,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既然大房三房会趁着孝期谋事,那么他们一定希望孝期快些到来。明语再不喜老渣男,现在也盼着他能活长一些。   从宫中回来后,楚国公就闭门不出。以他今日之小心,是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卢氏不会插手他的事,冷氏的手现在也伸不过去。   但愿他能活久一点。   安嬷嬷把今天来客送的礼登记入册,捧着一个锦盒并礼单进来。卢氏擦干眼泪接过礼单,看一遍后递给明语。   明语的视线定在武安侯府那一列,季元欻的后院没有主母,他仅派人送了礼过来,并未登门。只是那礼明显比别人贵重不少,其中还有一支玉如意。   安嬷嬷打开锦盒,正是武安侯府送的那一支。   玉质白透油润,没有半点杂质,比起皇后娘娘送的那支玉簪也毫不逊色。关键玉簪小,玉如意大,这礼不可谓不重。   明语摸不透姓季的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玉如意都是世家压箱底的东西,他怎么随便就送给自己。难道是有什么暗示?   玉是白玉,白玉如意。   白(不)如意。   她心一沉,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祖母,这礼是不是太过贵重了些?孙女不是很懂,会不会落人话柄?”   卢氏欣慰不已,这孩子小心谨慎些总归是好的。但是太过小心了,会容易着相。武安侯先前和大房来往时,出手也是极为阔绰。他既然是报恩,礼数要自然比别人讲究一些,也无可厚非,别人也无从指责。   明语懵懂点头,那男人现在把报恩的话说得极溜,祖母对他印象不错。且不管他有什么心思,自己倒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这样的玉如意,便是不喜,换成银子也有不少。   请人做客的帖子还没有发出去,卢氏便带着她再一次进宫。上一次进宫时她还是个寄居国公府的孤女,现如今她已是国公府的嫡女。   因着快近年关,宫里看上去喜庆不少。   柳皇后一见她们祖孙,第一句话就是恭喜,直道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她们就应该是一家人。再看明语时,眼里多了一份慈爱。   “本宫瞧着这丫头,颇有几分你的神态,真是叫人欢喜。”   有人夸自己的孙女,卢氏总是高兴的。   她和柳皇后是表姐妹,没有其他的人拘束,说话什么的恭敬之余透着随意。两人说了一些家常话,说着说着柳皇后叹起气来。   “娘娘这又是为何事烦恼?”   “都是锦城闹的,也不知怎么的,好好的非要和离。”   明语一直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一听这锦城二字,赶紧和上一次进宫时祖母和自己说过的皇家子孙姓名连在一起,不大会儿就想起对方是谁。   锦城公主,陛下的次女,生母是陛下还是太子时的贴身宫女。   这位锦城公主的生母低微,生前仅是一个嫔,死后才以妃位下葬。因为生母位份低,锦城公主性子也不如大公主凤城公主那么张扬。   尚主的男人,一般都不会是世家嫡长。   锦城公主原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她的驸马不怎么拿得出手,仅是一位伯府的次子。这个伯府也是巧,和忠勇侯府还沾些亲,是忠勇侯夫人的表亲。   “眼看着要过年,谁不想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这些年都相安无事,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京中谁不知锦城公主性子绵软,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要不是有个公主的出身,只怕早就被人啃得不剩骨头。   当年陛下给她挑的驸马姓万,没什么大才,也就一张皮相还能入眼。   这些年来,锦城公主一直无所出,那驸马竟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陛下再是护短,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绝后。只要万驸马顾全皇家的脸面,不把私生子放到明面上,他也不好说什么。   听说那外面的私生子都十多岁了,锦城公主也是知道的。那外室还算安分,从不招人眼。这些年也不见锦城公主吭个声,谁成想突然就闹起和离来。   柳皇后身为嫡母,自是要管的。   “锦城没有生养,这再嫁也不好嫁。本宫也是头疼着,想着要不劝她把那外室子记在名下,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她生了一场病,突然就铁了心,非要和离。”   出嫁多年不生养,那万驸马和别人都生了孩子,在世人看来,定是锦城公主不能生养。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再是身份高贵,也不太好再嫁。   除非嫁个有子的鳏夫。   与其那样,还不如不嫁。   这是柳皇后的意思,大约是想劝和不劝离。卢氏也不好说什么,皇家的事,万没有她一个臣妇插嘴的份。   按明语的想法,自是要和离的。   锦城公主再是生母不显,那也是皇家公主。不能生孩子又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再嫁人?一个公主,有府邸有银子,独自过日子又如何?   要是想男人,养一个顺眼的便是,哪里还用看其他男人的脸色。   说话间,外面宫人通报,说是锦城公主求见。   柳皇后叹着气,这几天锦城公主天天过来。瞧着比以前倒是有主见不少,许是病一场后看淡了许多事。如果她执意和离,自己这个嫡母总得替她做主。   示意宫人带她们祖孙先避一避,无奈地让人进来。   卢氏和明语躲在大殿屏风后面,静静听着殿内的动静。先是听到脚步声,再有就是锦城公主向柳皇后请安的声音。   请安过后,锦城公主也不绕弯子,说的还是自己要和离的事情。   人人都说锦城公主性情懦弱,但在明语听来,这位公主完全和传闻中的不是一个人。那坚定的脚步,还有清晰的表达,都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软弱。   “母后,儿臣这些年忍够了,如今不想再忍。儿臣未能替驸马生下一儿半女,便不好再占着他嫡妻的位份,让他心爱的女人屈为外室。”   “他一个臣子,能娶到皇家公主是天大的福气。那个外室你更是不用放在心上,本宫一旨下去,她自会乖乖求去。”   锦城公主苦笑一声,“母后有心护着儿臣,儿臣心里感激。那一双儿女都大了,儿臣再养也养不熟。与其强扭着,不如放手,求母后成全。”   柳皇后亲手将她扶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这次为何如此倔强?你既然想好了,本宫成全你,日后你可不要后悔。”   “儿臣绝不后悔。”   避在后面的卢氏和明语将殿内对话听得真切,等锦城公主离开后,她们便出来了。柳皇后和卢氏有很多的话要说,像上次一样又让双鸾领着明语去看腊梅。   有了上次的接触,明语和双鸾也算熟悉了。   腊梅明语是不想再看,也不想走太远,怕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人。她就在皇后的宫殿附近转悠,透透气。   皇后的宫殿自是宫中最大最堂皇的,假山小池,拱桥凉亭。虽是冬日萧条,却依旧可见处处绿意,风景独好。   走着走着,突然就看到前面碧池边上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清雅脱俗,神情幽远。她的年纪应该不小,像一株遗世的兰花,那么的神秘孤独。看衣着不像是宫人,怕是哪个宫的主子。她迟疑着要不要避开,不想那女子突然看了过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有惊喜有感慨有愧疚还有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皱起的池水,一层层地晕着涟漪。   她定在原地,心下诧异。 第37章 猜测   双鸾在她耳边提醒对方的身份, 她有些惊讶, 原来这女子就是锦城公主。人都看见了, 不好装作没看到走开, 带着双鸾一起上前行礼。   锦城公主眼神已恢复如常,明语想到之前的感觉,心里疑惑起来。   莫非锦城公主和君湘湘交好?   果然,行过礼后, 锦城公主温和地让她平身。对方在深深打量了她一番后, 紧接着说起她的母亲。对于她的母亲, 锦城公主似乎了解得很多。   “本宫见到你, 恍若见到你母亲。本宫竟不知你生得如此模样, 与你母亲像了足有八分。”   明语听她语气惆怅,像是与母亲熟识。   如果真是母亲的朋友,对自己必不会有恶意。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 这位公主身边仅带了两位宫女,独独地站在池水边,也不怕染了风寒。想着此前听柳皇后说起她曾大病一场,要是再引发了病灶那便不妥了。   “此处略有湿气, 若是站久了, 于殿下的身体无益。”   锦城公主淡然一笑, 那幽深的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听了明语的话,她果真往过走了一些,一直走到明语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臣女姓楚名明语。”   “明语, 明人不说暗语,倒是像璎珞的性格会取出来的名字…”   这声喃喃,让明语心下又有了猜测,莫非锦城公主不仅和自己的母亲交好,与姑姑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姑姑养大的,祖母可没让人外传。   是了,定是柳皇后说的。   “殿下认识臣女的姑姑?”   锦城公主又是惆然一笑,“认识。楚氏璎珞,当年何等耀眼,本宫怎么会不认识。说起来真让人难以置信,你母亲……那个人竟然是楚家的嫡子。”   明语羞赧低头,任谁听了爹和娘的事情,都会感慨一句匪夷所思。民间的话本子都写不出如此曲折的男女故事,简直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臣女也是想不到。”   “听说你这些年在山里长大,定是吃了不少苦的,可曾怨恨过你母亲?”   “臣女听姑姑说,她生下臣女不久后就离世了。臣女心中对她只有思念,没有怨恨。”   君湘湘遇到那样的事情,还会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子,明语做为局外人都觉得她不容易。   原主至死也不曾怨恨过她,自己更不可能有任何怨恨。   锦城公主身体晃了一下,身边的宫女立马上前相扶。她摆了一下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拢了一下斗篷。   “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高兴。”   有人夸自己,明语只能适时含蓄低头。   锦城公主看着她,在她低头的时候任由自己目光放肆。仿佛自己只是从黑暗中一觉醒过来,她居然长这么大了。   当年那个软成一团的婴儿,已经是亭亭的少女。手不自不觉地伸出去,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在她惊讶抬头时,手中捏着一片枯叶。   “发上沾了东西。”   那枯叶随风,悠悠落到地上。   明语道谢,心里升起不一样的感觉。这位公主,给她的感觉像亲人一样。或许对方与母亲和姑姑都交好的缘故,确实算得上自己的另一个长辈。   忽然,她看到有人走过来,竟然是爹。   楚夜行刚从前殿过来,陛下方才召见过他。让他退下时提了一下今天卢氏和明语进宫的事,暗示他可以接自己的母亲女儿一起出宫。   这是天子的恩典,他自是叩谢过皇恩。   还没进长春宫,远远看到一道身影极像自己的女儿,他便转道过来。不想真是明语,只是身边还有一位宫装女子。   宫里的女人,不拘是什么位份的妃嫔,都是主子。   明语立刻介绍两人的身份,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行了礼。暗道幸好明儿机敏,若是他先开了口,口称对方为娘娘,那就闹大笑话了。   锦城公主只看了他一眼,便微微侧过头去,让他平身。   有男子在,锦城公主自不会多呆。   目送她清雅的身影离开,父女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转头去长春宫见过柳皇后,接了卢氏,祖孙三代一起出了宫。   宫门外,一个男子跪在地上。   明语听到有人议论,这才知那男子竟是锦城公主的驸马。能尚公主的男人,若无本事,那皮相自然是好的。   万驸马人到中年,风姿依旧不减。   月白的锦袍,俊秀的长相,端地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或许是到了中年,瞧着没有少年郎的钟灵毓秀,反倒沾染世俗已久,多了一丝油腻。   锦城公主要和离,万驸马不愿意。   天家的姑娘啊,谁敢得罪。便是和离,那也是不能的。万驸马不见得有多喜欢锦城公主,真是喜欢的话也不会置办外室生儿育女。万家众人更是不见得满意公主这个媳妇,真满意的话不会由着万驸马胡来。   若是大家相安无事,万家自觉委屈得到补偿,陛下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他们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下去。   偏偏锦城公主醒悟过来,要与万驸马和离,这下万家慌了神。   锦城公主再不能生养,那也是陛下的亲女儿。万驸马真要和锦城公主和离,那万家子孙近几十年内不要想出人头地。   不仅如此,还会被京中世家疏远,地位一落千丈。   万驸马跪了很久,腿都跪到没知觉。他心里苦啊,这些年公主都不吭声,眼看着他的儿子都要考童生了,公主来这一出。   他不太想和离,家里人也不同意。父亲甚至发了话,要是公主和他和离,万家就没他这个儿子,更不可能认他的儿女。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招苦肉计,希望公主能心软。   卢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论起来,这位万驸马还是明姐儿的远房表舅。因着这层关系,她让楚夜行上前关心一下。   万驸马不认识楚夜行,听到他自报家门后,再看到不远处的卢氏,脸色很是复杂。   这位楚国公,真是命好。   “你转告老夫人,不求得公主回头我决不起来,你们赶紧回去吧。”   楚夜行不过是来走个过场,闻言又劝了两句,就准备离开。不想忽闻马蹄声,一位藏青大氅的男子从赤红骏马上跳下来,当胸就给了万驸马一脚。   明语惊得拉紧祖母,“祖母,这人是谁?”   卢氏眯了一下眼,认出那被自己儿子拉住的人,也是吃惊不小,“那是永王,锦城公主的胞弟,咱们过去行个礼。”   明语被自家祖母拉过去,对着怒气冲冲的永王行了礼。楚夜行这才知道对方的身份,赶紧松开手,也行了礼。   永王年约三十,和锦城公主长得并不像。锦城公主生得清雅脱俗,这位永王瞧着倒像是个习武之人,一身的英气。   万驸马被踢倒在地,下人们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相扶。这位永王可不是个善茬,明明是陛下亲儿,皇子出身,非得和别人一样靠自己的能力搏军功。   十三岁便入了军营,从小小的士卒做起,做到的现在的先锋将军。这些年他在怀化将军的麾下征西讨东,立下了赫赫战功。   边关平定,他随怀化将军一起得胜还朝,如今镇守在京外百里的护城大营。   被他的行军牛皮靴子这么一踢,万驸马痛得五脏六腑都快错了位。捂着心口哀哀叫唤起来,更是惹得永王白眼连连。   这么个绣花枕头,真叫人恶心。   他抬起腿,正欲再补踢一脚,被一道清雅的声音给制止住。   一听到锦城公主的声音,众人又是行礼。   锦城公主在宫中听到万驸马的事情,这才匆匆赶来。她一出声,永王便收回脚,嘟哝一声算你走运。   “元承,今日你不休沐,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这厮想耗着你,不肯和离。”   永王对着锦城公主,那自是收起自己的兵痞作风,变得谦和有礼,十足一个好弟弟。明语看得连连称奇,暗道他们姐弟的关系应该不错。   陛下有六子,太子为长,皇后所出。二皇子贤王,冷贵妃所出,除了贤王,冷贵妃还育有五皇子连王和三公主华城公主。三皇子齐王和大公主凤城公主都是德妃生的,六皇子晋王的母妃是恭嫔,唯有永王,母族最是低微。   其余有生养的嫔妃生的是公主,都不太显眼。   锦城公主和永王的生母早亡,两姐弟这些年多亏柳皇后拂照,这才安安稳稳的成了年。姐弟俩性格不同,为长的锦城公主一向软弱,当弟弟担当起护姐的责任。   永王一向不喜万驸马,当年锦城公主嫁给万驸马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自己都没挣出功名来,更是左右不了皇姐的婚事。   这些年来,他见万驸马一次便打一次,万驸马都被他打出阴影来了。便是心口疼得受不住,也不敢吭声。   眼下见锦城公主出来,这才哼哼呼痛。   “殿下,您别闹了,跟臣回去吧。臣想好了,定儿和纤儿都记在您的名下,您是他们的嫡母,他们以后定会孝顺您的。”   “放你娘的狗屁!”   永王暴怒,这个杀才,还想皇姐给他的一双儿女当嫡母,做他的春秋大梦。   “和离,必须和离!”   皇姐好不容易想通,看清了姓万的真面目,永王怎能允许锦城公主被万驸马几句服软的话就给哄回去。   他想好了,皇姐不能生养,他的儿女就是皇姐的儿女。至于奉养的事情,更是不需要操心。堂堂公主,还怕老无所养不成。   万驸马见锦城公主不说话,心下也是一突。这个公主说是皇家公主,其实性子最是绵软。这些年也不见她吭气,突然就闹着要和离,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难道是想拿和离的事情逼走妙娘?   妙娘是他的那个外室,最是温柔不过。   一想到锦城公主用势压人,他心里有些气不过。   “殿下,妙娘…”   妙娘两个字才出,永王又是一脚过去。   锦城公主冷冷看着,并不阻止。   “这些年,你心里只有那个妙娘,你们还生有一双儿女。除了没有名分,你所有的情意都给了她。本宫想通了,与其我们三人都不舒服,不如本宫成全你们。你放心,本宫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以后万不会借此报复你们万家。我们和离后,你大可以让妙娘过门,把他们娘仨光明正大的接回伯府。”   要是事情真如她所说那般轻松,万驸马也不至于不想和离。且不说妙娘出身如何,一日做了外室,便再无资格成为正妻。与其再娶一个厉害的正妻,还不如守着公主这样脾气好的嫡妻。   “殿下,咱们夫妻多年,你就这么不顾念旧情吗?”   永王双手环胸,厌恶地抬了一下脚。看到自家皇姐不赞同的眼神,悻悻地收了回来。对着万驸马脸色难看,语气很是恶劣。   “万新儒,本王忍你够久了。你要是识趣的赶紧给本王滚远点,休得再占着本王姐夫的名号,在外面与其他的女子厮缠,本王听着恶心。”   “永王殿下,人常说宁折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臣与公主殿下夫妻多年,一向相敬如宾。臣敬着公主,公主这些年也算是过得自在…”   锦城公主微敛着眸,并未看向明语祖孙。听到万驸马说到自在二字,嘴角微泛冷笑,一双美目冷如冬日里的池水,又静又冷。   “你说本宫这些年过得自在?你和那个妙娘出双入对恩爱有加,本宫一人独守空房,这就是自在?依你之言,本宫是否还要感激你,感激你不计较本宫这些年无所出,还占着你伯府二爷的嫡妻之位?”   万驸马心一惊,公主殿下说话一直都是软言细语,几时说过如此冰冷讥诮的话。难道真是对自己情意全断,再不会温言以对了吗?   “殿下…”   “殿什么下!赶紧和离!”   永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皇姐是真的想通了,意志如此坚决,他一定要助皇姐摆脱万新儒这样的小人。   “万新儒,识相的你就快滚!你若真是不肯和离,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你亲手杀了你的一双儿女,向皇姐投诚,此事便作罢。”   万驸马身体一个抖,差点软倒在地。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他还有活头吗?什么皇家公主,那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成天哭丧个脸,连行夫妻之事都要经过嬷嬷通传,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四殿下…你这是逼人太甚!”   永王冷哼一声,“本王何时逼你,只要你同意和离,你那外室和儿女自然能保全性命。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   明语暗道,这永王好生杀伐果决,和姓季的有点像。   只是在记忆中,她找不到锦城公主的存在感,也从不知锦城公主和母亲还是好友。更没有听说过这位永王殿下,好像这姐弟俩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万驸马被永王这一吓,差点尿裤子,他乞求地看向锦城公主。   锦城公主不为所动,“永王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这世间没有两头开花并蒂齐艳的好事。你若真想和本宫继续做夫妻,便要和那头断得干干净净。”   “殿下,那可是臣的儿女啊…”   “本宫不是不给你活路,你同意和离,便可保全他们的性命。”   她说得决绝,站在那里犹如寒风中独立的冬梅。纵使和她做了多年夫妻,万新儒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矜贵冷艳。   他心里升起茫然之感,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那个总是低声说话,性情懦弱的女子去哪里了?眼前这个皇家气势十足的女子如此的陌生,是不是因为真不顾念夫妻情分,才不愿掩饰自己的本性?   锦城公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双寒霜般的眸子睨视着他,“自本宫嫁给你后,也曾想过要做一个好妻子。为此本宫抛却公主的尊贵,尽心尽力效仿世间寻常的妇人。本宫自问这些年来尊你敬你,将你视作自己的依靠。纵使你在外面养外室生育儿女,本宫始终不忘我们的夫妻情义。”   “然而本宫缠绵病榻之时,你却是陪在自己的外室儿女身边,本宫需要人照顾时,你踪影全无。本宫虽是公主,亦是一位女子。被你如此对待,如何不心灰意冷。君既无情,本宫何必强求。不如你我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也省得日后成为一对怨偶,恨人生太过无情。”   万新儒被她说得低下头去,面露愧色。   确实,他极少把她当一个女人。   在他的心里,她虽是自己的妻子,却是一位公主。君臣之间,一向以礼来往,怎么会和世间夫妻一样亲密无间。   他以为,她身边宫女太监一堆,他见她还要人通报还要等候,很是繁琐。她病倒之后,太医出入公主府,哪里都用不上他。   他索性不管,日日呆在妙娘那里。   不想,她贵为公主,也会计较。   “殿下,臣惭愧…”   “罢了,多说无益,和离吧。”   万新儒嘴巴嚅动着,他不想和离啊,自家父亲兄弟们都不许他同意和离。真要是和离了,他们万家就完了。   “殿下,您说的那些,臣会改,臣一定会改的…”   永王早就忍不住了,抬了抬脚,挥了一下拳头,“少说废话,不想你一双儿女无辜送命,就赶紧和离!”   万新儒可怜巴巴地乞求着锦城公主,锦城公主不看他,别过脸去。不想正对上楚夜行的眼睛,心下一震,又转过头。   “永王的话你听见了,你若是不同意,本宫可拦不住他。”   万新儒身体一瘫,哪里还敢闹。再一看锦城公主的面色,更是从未见过的冷若冰霜。他心里又恨又怕,也不敢再跪下去,像丧家之犬般被下人扶着仓皇离开。   永王面露轻蔑,冷冷一哼。   宫门的守卫不敢多看,只敢把耳朵伸得老长。但楚家祖母确是实实在在看完了全程,明语也是无奈得很,他们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   “二位殿下,臣和家人告退。”   永王这才认真打量起楚夜行来。男人看男人,要是对了眼,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就能在对方身上闻到相同的气息,一下子让人亲近起来。   “看来楚国公也是习武之人,有空你我切磋一下。”   楚夜行连道不敢,永王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不用推脱,这事就此说定。   明语有心想替自己的父亲推脱,祖母在一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她轻声叹息着,对上锦城公主的眼神,只能羞赧一笑。   那边永王自做主张地定下和楚夜行的比试,心情大好地送锦城公主回公主府。他们的马车先行,国公府的马车才开始行驶。   路上,卢氏感慨了一句,说是锦城公主果真是想通了,终于硬气一回。   明语心下微动,“孙女觉得殿下和传言中的完全不同,真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容忍万驸马这么多年。”   卢氏摸着她的头,“明姐儿,你要知道,再是尊贵的女人,没有母族依靠也硬气不起来。先前永王不显,锦城公主不想招人不喜只能隐忍。”   她明白祖母的意思,这是开导自己关于父亲娶妻的事。   “祖母,孙女明白的。公主尚且如此,世间女子就更是不容易。”   卢氏长长叹着气,久久不语。   当夜,明语想了许久的心事,好不容易睡着又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她翻身坐起,问金秋,“可是出什么事了?”   金秋赶紧替她披了一件衣服,“老夫人听说二爷要出门,也跟着起身了。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护城大营那边出了事。隐约听到说是山崩,死了不少人。”   明语“哦”了一声,凝眉沉思起来。   先前就觉得有些猜测,想着此前听柳皇后说起锦城公主大病一场,病好后突然要和离。一个人性子原本软弱的人,大病一场就能转性吗?   若不是经历过生死大事,怎么可能性情大变。   有君涴涴那样的重生者,还有自己这样的穿越者,她没有道理不怀疑那位锦城公主。前世的记忆里从未听人提起过那对姐弟,后来冷贵妃的儿子登基后,也没有说起过那位永王。   她隐隐有了怀疑,那对姐弟之所以无声无息,会不会因为他们早就死了?比如说锦城公主是病死的,而永王殿下是这次山崩出的事。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   不,不对。   她亲耳听到锦城公主问永王为什么会回京,证明永王根本不是公主叫回来的。   那…   她一时纠结起来,眉头深琐。 第38章 亲娘   晕黄的烛光下, 她精致的小脸莹润如玉。澄如明镜的双眸蒙上一层幽光, 像极晕染过后的弯月。扇形微翘的睫毛投下阴影, 轻轻地颤着。   饶是金秋见惯她的美, 也被她此时的光华所震撼。姑娘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这般绝色冰清的美人,也不知道以后会嫁给怎样的男子。   “姑娘可是担心二爷?”   金秋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女儿对父亲的担忧。   “嗯。”   “姑娘不必担心, 二爷又不是一个前往, 听说还有武安侯和永王殿下。”   明语眨了眨眼, 怎么哪里都有季元欻。   心里存了疑, 一夜杂梦不断, 等起床时又记不起来梦里的情形。在听到下人们说起昨夜二爷走后,大房那边闹起来后,她冷冷一笑。   照她看来, 楚夜舟是所有人中最失意的一个。   失去世人尊敬的楚夜舟不能怨自己的父亲,不能怨自己的生母,更怨上不她的祖母和父亲。只能把所有的怨恨算在君家头上,算在君涴涴的头上。   那对以前人人称赞的夫妻, 已有多日没有同房共枕了。   她毫不意外又听到君涴涴生病的消息, 以及楚夜舟一大早就出府的事情。在晨起去陪祖母用饭时, 简略提了一下。   卢氏闻言,只是轻叹一声。   明语知道祖母到底养过楚夜舟,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只是这些感情在这些年的煎熬中,早已磨得一干二净。   关于楚夜舟这个人, 她是鄙视的。   如果她是楚夜舟,这些年就不应该疏远嫡母,更不应该觉得自己会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而丝毫不求上进。她想怪不得君涴涴这段时间总是病,怕也是对这个男人失望得很。   祖孙二人用过饭后,明语便有意问起护城大营山崩之事。   卢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慢慢说来。   此次山体榻陷恰好对着护城大营的驻营后房,靠最右边的几间后房全被山石淹埋,里面住的将士们几乎全部丧命。   明语隐约觉得不太对,多雨季节易发山崩石流。眼下天寒地冻,又不是发生地震,怎么就山崩了呢?   卢氏是向佛之人,感慨年关将至,死难者的家人该是何等悲痛。陪孙女用过早饭后便进了小佛堂,说是要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念经超度。   府里的事都已走上正轨,明语和华氏只需日常走一趟,再对个账之类的。楚晴柔或许是缓了过来,这两天闹着要管家,被卢氏一句百善孝为先,让她安心照顾君涴涴给打发了。   她自不甘心,看到三房的那个庶女都因为管家受到下人们的恭维,她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凭什么一个庶女都比她体面。   君清清看在眼里,计上心头。   “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合该是相互照应的。我瞧着明姐儿像是不喜和姐妹们亲近,到底是少了一些教养,竟然同三房那个庶女交好,真是自甘下贱。”   “一个贱种,一个贱种生的,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不足为奇。”   说到三房的那个庶堂妹,楚晴柔也是来气的很。一个庶出,仗着有贱种撑腰,又分了针线房的管家权,居然在府中渐渐有了一些声望。   她听着府里的下人,一口一个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的,偏偏就是没有她这个二姑娘。这才多长日子,她先是大姑娘成了二姑娘,到如今连府里的下人都把她给忘记了。   君清清听出她话里的愤恨,幽幽叹气,“要我说明姐儿的教养还是太差了些,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若是二房有个主母,自会教她一些姑娘家该有的礼数和气度,也不至于让她只管自己掐尖,不顾姐妹之情。”   说到这里,君清清脸红了红,娇羞低头。   楚晴柔眼珠子一转,这位堂姨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娘也提点过自己要她在帮衬堂姨。要是堂姨成了事,那个贱种哪里敢如此嚣张。   “清姨说得是,是该有个母亲好好教导一下她。最近娘生着病,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清姨能一直留在府里就好了。”   君清清心下一喜,“我也喜欢柔姐儿,巴不得天天有你陪着。可是我…到底是个客人,住个一两个月还行,若是日子一长,恐生出闲话来。”   “如果有个明正言顺的理由,别人就不会说闲话。”   两人相视一看,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君清清也不娇羞了,隐然有了成事后的底气,“清姨借你的吉言,要是我真的能留在国公府,定会好好教明姐儿规矩,让她记得姐妹相亲,凡事都要让着妹妹们。”   楚晴柔一想到以后那贱种被自己压制的画面,心里得意起来。任那贱种再嚣张,总不也忤逆自己的母亲。   她开始迫不及待起来,帮着君清清打探楚夜行的行踪。   楚夜行回府时,天已大黑。他将将进了二门,就看到两道人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过来,一个是大房的女客,一个是三房的女客。   君清清和冷无双同时看到对方,各自心下一冷别开头去。都是打着相同的主意,谁也不比谁清高。   楚夜行在内宅吃过大亏,要不是他那时候涉世未深,又怎么会害了大小姐一生。他对大房三房有着本能的警觉,对后宅女子更是避如蛇蝎。   一见两道女子的身影,快速往后倒退几步,生怕沾染上什么。   “大姐夫。”   “国公爷。”   两道声音又是同时响起,只把明语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她就知道这两女不会安分,也怕她们会不顾廉耻做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来,所以她一直让人盯着爹的行踪,就怕爹不谙人心着了她们的道。   “两位姨,这么晚了,你们到二门来做什么?”   君清清先回过神来,讪笑道:“晚上吃多了一些,出来消个食。”   “那还是消得挺远的,这都到二门了。”   冷无双压根不把明语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一个山里长大的孤女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女人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只管把男人哄好就成。   她眼神含情,欲语还羞地看着楚夜行。   楚夜行眉头皱起,他再是神经大条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终究碍于男女有别,刻薄过分的话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明语可没那么多忌讳。   “清姨,冷家表姨,你们以后万莫入夜乱窜,要是被府里的家丁奴才给冲撞了,我们如何向你们的家人交待。都是姻亲,万一因此生了间隙,岂不成了仇人。”   黑夜中,冷无双和君清清愤恨的目光齐齐过来。   什么家丁奴才,这贱种好生粗鄙。她们可是要当国公夫人的,怎么能与那些下贱胚子混为一谈。   明语压根不在乎被她们恨上,语毕又看向远远站着的几个下人,“你们都是府里得用的人,怎能如此疏乎大意,眼睁睁看着客人走错地方。若是再有下一次,直接提脚发卖,卖得远远的。”   那些下人们都是大房三房的,心知这位大姑娘可不是说着玩的,暗自决定再也不敢贪那些小恩小惠,以后一定要盯紧两位娇客。   君清清和冷无双脸皮再厚,也不好多呆,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那冷无双一走三回头,如水的眼睛像勾人魂似的。   她们一走,楚夜行放松下来。   女儿能立起来,他自是乐见的。又怕女儿性子太过强硬,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一时之间有些纠结,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这对父女,相处的时日太短,许多话说出口时都要斟酌一二。   明语相信爹应该看出了那两位的心思,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女儿,实在没有权利拦着他娶妻生子。   “爹,你可知她们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夜行隐晦看她一眼,没有料到她会问出来。   他不傻,自是看得分明。   “无论她们是什么心思,都与我无关。”   “爹想得没错,我…我不担心她们…我…”   楚夜行叹了一口气,女儿这是担心他会娶妻。其实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他真有那个心,这些年又怎么会还是独身一人。   他对不住大小姐,对不住明儿。这一生欠她们母女太多,要是他只顾自己快活,那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明儿莫要担心,爹不会成亲的。”   明语诧异不已,他竟然没打算成亲。   “爹,你真的不会成亲?”   楚夜行点头,之前没想过,如今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成亲,那就没有儿子。他没有儿子,将来的爵位自然又会落到大房的手中。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母亲不愿意看到的。   “你四叔人不错,将来他的儿子就是你嫡亲的兄弟。”   明语心一震,原来爹都想好了。   理智告诉她,堂兄弟比不上嫡亲的兄弟。可是情感上,她更偏向君湘湘。她实在不想有一个人,来占据君湘湘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千言万语,唯有沉默。   父女俩默然走着,眼看着快到天一阁,明语才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她向楚夜行打听的是此次山崩一事,也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从楚夜行的口中,她知道了更多。   护城大营背靠凉山,此次山石崩塌死伤数十人,都是营地的将士。永王住的房间正好被埋,要不是永王因为锦城公主迟迟没有和离成功的事情临时回京,只怕凶多吉少。   她心道果然如此,却又拿不准自己的猜测。如果锦城公主真是重生者,只要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并不想去试探什么。   谁知两天后,锦城公主突然给她下了帖子,说是邀请她去公主府作客。   锦城公主和万驸马已经合离,在听闻锦城公主给明语下帖子的事,大房三房那边都看起好戏。在他们看来,一个和离的公主,又不是一个喜好交友的女子,怎么会给邀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上门做客。   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中的是国公府夫人的位置。   不光旁人会这么想,便是卢氏,都已然有了这样的揣测。说实话,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尚主。仔细问过自己孙女和公主相识的事,越想越觉得有那个可能。心下叹息着,叮嘱明语做客的一些注意事项之时,几次欲言又止。   明语带着满腹的疑问去公主府做客,她其实也怕公主想给她当后娘。若是别的女子,爹还好拒绝。但那人要是个公主,一道圣旨下来,爹总不能抗旨不遵。   真是难办哪。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果公主真是重生的,那么依旧前世来来说她早就死了,而爹也没有被找到。难道公主是想试探自己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答案更合乎情理,暗生警惕,千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门口,她以为公主应该会派下人迎接自己。出乎她的意思,锦城公主没有派宫女嬷嬷在外面等她,而是亲自站在门外等候。   她受宠若惊,更是怀疑起对方的用意。   锦城公主含笑嫣嫣,令人如沐春风。与那日面对万驸马时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看得她心里越发打起鼓来,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要转几个弯。   “你必是奇怪得很,本宫为何突然给你下帖子吗?”   明语诚实点头。   锦城公主的眼神总让她不自觉卸下心防,她不想骗人,更不想骗一个皇家公主,尤其还是一个疑似重生者的皇家公主。   再说,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确实困惑得很。   “你姑姑给你取的名字真不错,你是个实诚的孩子。本宫想着,怕是许多人都会猜测本宫的用意,以为本宫别有居心。”   明语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极一个单纯不太善于隐藏心思的小姑娘。她这样的表情看得锦城公主心头一软,语气不自觉得更加轻柔。   “你这孩子,心思还真是简单。要是我不说个清楚,怕是你今天连话都不敢说了。我索性向你与透个底,我刚刚和离,对于婚姻之事实在是失望至极。我欲以后一人自在过日子,只是与你一见如故,想与你说说话。”   对方连本宫都不称,仅用一个我字。   明语放心的同时,只能羞赧一笑。   看来自己第二个猜测是对的,公主根本没有想给她当后娘的心思,而是找她来说话的。如此这般,她更不能掉以轻心。   公主府是极大的,锦城公主再是母族不显,那也是陛下的亲女儿。面子上的事情世人都看着,必不会少了她该有的体面。   两人进了屋子,一股淡雅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地龙烧得很旺,明语解下斗篷交给宫女后,随锦城公主一起坐下。   矮桌之上,各色点心并几样难见的果子摆得满满当当。   “本宫不知你的口味,你尝尝我府中厨子的手艺,下次你再来时,我便知道如何安排了。”   明语连道不敢,在对方的期冀的眼神中尝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三色芙蓉糕。她小口地品尝着,毫不意外尝到合乎心意的口感。   锦城公主也拿了一块芙蓉糕,像是想到什么,看得出神。   “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以前,也是喜欢的。”   明语没有问她为什么,心里那个怀疑再次冒了头,对方应该真是重生的,要不然怎么会连口味都变了呢。   只是不管锦城公主是不是重生的,她从对方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对方对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或许仅是想试探一二。   如此,便足够了。   两人一问一答一说起话来,锦城公主问得最多的是她过去的事情,她很惊讶对方对自己和姑姑的事情那么感兴趣,隐隐觉得不太对。   这种关心太过热烈,甚至连一件小事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超出一般好友的范畴。她疑窦丛生,回话的时候更是斟酌小心。   许是对方看出她的不自在,亲自替她倒了一杯茶,惊得她差点站起来。   “莫要拘谨,我与你母亲姑姑都是好友,你且将我当成一般的长辈就行。”   “多谢公主抬爱。”   锦城公主目光微默,接下来没有再问她过去的事情,而是问起她在国公府的生活。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   “楚老夫人明理又护短,你有这样的祖母护着,倒是不怕被人欺了去。”   明语低着对,“公主说得是,祖母很是爱护臣女。”   一问一答,她礼数周全恭敬有加,让人挑不出错来。   锦城公主的眼神越发的黯然,终于在一阵沉默之后站起来。   “我忘记了,你还是个小姑娘,想必是不愿枯坐着陪人说话的。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语诧异,跟着她来到一座阁楼。她让宫人们守在外面,仅带着她一人进去。她心紧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阁楼最里面的房间内,摆满各种珍玩玉器,墙上挂满字画。她不知对方的用意,站在那里不敢动。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锦城公主说得随意,她却是吃了一惊。   这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珍品,让她随便挑?   “殿下…”   “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母亲和姑姑都是我的好友。你之于我,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长辈初见晚辈自是要备礼的。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随便挑一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挑一样东西,明语觉得也不算失礼。盛情难却之下,只能挑个不起眼的。她没有去看那些玉器珍宝,眼神落在那些字画上。   突然有一幅画吸引她的目光,那是一幅仕女图,图中有诗字,落款是不平山人。   看到那落款,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这不平山人神秘得很,曾经轰动一时,后来消失匿迹,世人遍寻不得。   君涴涴当上国公夫人后,曾在一位夫人的花宴上承认自己就是不平山人,后因嫁人生子后封笔。面对别人的恭维和有心人的质疑,她娓娓叙述,连作画的地方和画中的深意都能说得上来。   世人爱她大才,对她更是尊敬有加。   明语却知道,这画不是她所做,真正的不平山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君湘湘和楚璎珞。君湘湘私下极爱狂草,练得一手好草书。楚璎珞本性爽朗,有些肖似男子,生平最喜画美人图。   她们二人并称京城双姝,又是世家嫡女,这般真性情的一面自是不能露于人前。   事情也是巧,那时候京中兴起一股美人风,有位名叫风流客的烟花之客画了不少的美人图,声名大噪。   那位怜风流客出名之后,视女子为玩物,曾说出女子类犬的狂妄之言。   他成名于女人,获利于女人,却将女子贬得极为低下。君湘湘和楚璎珞气不过,两人一合计,一个画画,一个书字,用不平山人的化名打压风流客。   风流客遇上劲敌,很快落了下乘。   此后再论美人图,人们只记得不平山人,再无人提起风流客。   君涴涴夺了君湘湘的人生,自是不会错过这扬名立万的机会。之所以一直不敢冒名,是怕楚璎珞还活着。   她当上国公夫人后,无意间知道原主的师父就是楚璎珞,才敢冒充不平山人。因为嫁人后立誓封笔,绝了别人求画的心思。加上她又是国公夫人,世人不会想到她在撒谎。   这一世,君涴涴没当上国公夫人,最近连番受到打击恐怕还没有想起这一茬来。   锦城公主见她盯着画看了许久,命人将画取下来。   “殿下,臣女可否要这幅画?”   “自是可以的,我很高兴你选的是这幅画。”   明语诧异,问道:“殿下也喜欢这幅画?臣女怎能夺殿下所爱…”   “不,不是这样的…”   锦城公主看着那幅画,目露怀念,“这幅画是我与一位好友所作,你能挑中它,说明你是有缘人。”   明语心头惊骇,宛如巨浪滔滔。   她说什么?画是她作的?   “殿下…是不平山人?”   “并非我一人,还有我的一位故友。当年我们年少轻狂,遇不平之事义愤填膺…我每每回想,那时是多么的恣意…人生中后来的那些苦难,或许都是因为此前的人生太过顺遂。”   明语的心在巨浪中被高高抛起,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能听懂对方的每句,因为她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不会是姑姑。   姑姑抚养她长大,知道她过去的所有事情,不会再费心打听。而这位锦城公主,对于她的过去十分感兴趣,也问起过祖母,就是没有提过父亲。   如果是姑姑,一定会因为父亲的找回而激动。   如果是姑姑,她应该会有感觉。   所以,这个人…   是君湘湘! 第39章 撮合   她拿着画的手在抖, 她的心因为激动而颤。然而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 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脸在发僵。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她突然想哭。   所有受害的人中, 她始终觉得君湘湘是最无辜最凄惨的那一个。堂堂侯府嫡女,就因为自己的堂妹是重生的,便被人夺去属于自己的人生。   死后还有那样的污名,活在世人的耻笑中。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老天是开眼的, 冥冥之中有些事情都应该有一个公道。   锦城公主的目光依然在那幅画上, 那时候的她们年少骄傲, 便是画中的美人眉宇间都带着隐约的傲气。如果换成后来的她们, 定然画不出这样的画作。   时光荏苒, 沧海桑田。   一梦醒来,恍若隔世。   好在天不薄幸,还她一丝垂怜。   “这画送你, 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明语垂眸收好画,道了一声谢。   激动过后,她立马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祖母想让爹续娶,亲娘这边已经合离。他们两人虽是被人设计阴差阳错, 但却实实在在是她的亲生爹娘。若有亲生父母, 谁会喜欢后老子后娘。   只是亲娘年纪不小, 还是合离的皇家公主,又有不能生养的名声,祖母那里怕是不好过关。不过爹定然是愿意的,他都打算过继四叔的儿子, 又对亲娘有愧疚之心,未偿不能发展成爱情。   亲爹有意,亲娘……   身为女儿,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撮合这对苦命的男女。   两人出了阁楼,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身后跟着一大群有宫女还有一位年长的老嬷嬷,那老嬷嬷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板着脸。   趁明语欣赏风景之时,那老嬷嬷赶紧上前,对锦城公主耳语几句。   锦城公主目光一冷,“本宫与驸马已经合离,万家的事情与本宫有何干系。若是再有人敢到公主府外喧哗,赶走便是。”   老嬷嬷应声,朝后面的小太监使眼色。   明语假装一无所知,表情懵懂。   锦城公主见她对世事懵懂,有心想教导一二,叹自己道:“世间礼法,对女子总是苛刻。我与驸马成亲多年,纵然我是公主之尊,也因为没有生养而忍着他置办外室。后来我大病一场,总算是想通了许多。人生一世,若为虚名所累,苦的只有自己。你以后切莫因为顾忌别人的眼光,而委屈自己,那是最愚蠢的行为。”   明语就知道亲娘不同于一般女子,换成很多人,当年根本不会生下象征耻辱的孩子。若不是君涴涴赶尽杀绝,她根本不会死。   “公主说得极是,臣女记下了。”   锦城公主哪里放心,一想到国公府里那些糟心的事,她恨不得把自己毕生的经验都传授给这个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你姑姑将你教的极好。只是这世间有许多人,对你笑的同时却在暗地底捅你刀子,你千万要擦亮眼睛,好好看清身边的人。便是骨肉至亲,有时候也不能全信。”   都是重生的人,她自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何人所设计,那些人是她的亲人。他们在谋算爵位时毫不手软,害她父母双亡胞弟早夭。这都还不算,就连她的亲事,他们都要谋去。   那样的亲人,比之外人,更加可恶。   明语知她心中悲愤,更是郑重,“臣女省得,府里除了祖母和父亲,其余的人都不是臣女的亲人。”   听到这句话,锦城公主看上去像是放心了一些。同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难过,若不是经历过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府里啊,魑魅魍魉太多。   明语感受到对方眼神瞬间的冰冷,必是想到了君涴涴。   “说句难听的话,便是臣女的亲祖父,那也是不能信的。这些年他宠妾灭妻,不顾祖母的体面抬举一个妾室,伤透了祖母的心。大房的大伯娘虽是臣女的二姨,可臣女却觉得她居心叵测…”   说到这里,她羞赧低头,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锦城公主强忍着泪意,爱怜看着她,“别怕,要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好是坏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自小陪伴佛祖长大,自是生就一颗澄明之心,能看清这世间的真情伪善。你姑姑若是知道,定然很欣慰。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不好和祖母讲的,你可以来找我。”   明语乖巧点头,面露迟疑。   “其实眼下就有一件事…”   “何事?”   “…原本也不是臣女该多嘴的事,臣女就是心中难过…祖母这些年过得委屈,要真让那庶出的得了势,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好在父亲回来了,祖母和臣女总算是有了仰仗。可是父亲膝下无子,祖母说他不能无后,臣女以后也不能没有娘家兄弟倚仗,所以要给父亲续弦…”   锦城公主错愕不已,万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事。这事说起来没错,一个世家国公,后宅怎么能没有主母。   爵位传承,也不能后继无人。   “你不愿意吗?”   明语点头,又摇头,“臣女知道祖母说得没错,父亲不能没有儿子,我们二房的爵位不能再落到别人的手中,臣女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自私…可是臣女心里好难受…臣女不希望有人抢走母亲的东西…”   锦城公主心头巨震,她下意识别过脸,快速用帕子按压眼角,将差点喷涌而出的眼泪给强行压回去。   “傻孩子…你母亲早就不在了,你又没有见过她,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臣女虽没见过她,却知她心里是爱着臣女的。若不然…当年她为何要生下臣女?父亲说当年之事他亦是被人陷害,他对母亲一直愧疚,不会再娶。臣女相信他…可是臣女又不忍心他身边没有照顾…公主殿下,您说臣女该怎么办?”   锦城公主的心处在悲伤和震惊之中,她以为经过那桩事,世人提及她无一不是唾弃和不耻。不曾想这个孩子竟然是这么想她的,还有那个男人……   她想起在宫门口的那一瞥,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早就猜到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是被人算计的,便是没有他,那些人也会选中另一个男人。   关于他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对于他那个人,她说不上来恨,但却下意识的不想与之再有瓜葛。   然而他们真的能做到毫无瓜葛吗?   “他是如何跟你说的,真不愿意续娶吗?”   跟在她们身后的嬷嬷若有所思,殿下自从病一场后确实想通了不少事情,也发作了好几个身边侍候的人。原来的贴身嬷嬷被贬,自己是后提拔上来的。   楚国公无妻无妾,京中多少人盯着,难道殿下也存了此心?应该没错的,若不然为何对楚家的大姑娘如此抬举。   她这般想着,越发肯定。   只听见前面明语轻声回答着:“父亲是这么跟臣女说的,他说他此生最对不住的就是臣女的母亲。在他的心里,一直将臣女的母亲当作自己的妻子。有臣女母亲那样的妻子,他看不上世间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不会续娶。他还说若真是无后,可从四房那里过继孩子,不会让臣女没有娘家兄弟依靠。”   这些话,有一些是父亲的原话,有一些是明语加上去的。她一心想搓合亲生爹娘,自是不遗余力在亲娘面前替亲爹刷好感。   果然,听完她的这番话,锦城公主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她猜得没错,锦城公主就是君湘湘。   只是她忘记了,有过婚姻生活十多年的是锦城公主,不是原来的侯府嫡女君湘湘。君湘湘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纵使生了一个女儿,那也是没有嫁过人的女子。   乍然重生,从一个花季少女到妇人,君湘湘心头的落差已是极大。一醒来就是十几年后,得知有一个和自己差几岁的女儿,那都是花了好些日子才接受。   而楚夜行已年近四十,比起心里年纪才不到二十岁的锦城公主,他确实有些老。君湘湘的记忆中,是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年轻侍卫,她那时还想把他收为自己的心腹。   谁知世事难料,被那些人利用生事。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她以为那些人定然不会留他的性命。   再次为人,不想他还活着。再也不复当年的青涩模样,而一个稳重有城府的中年男子。所以君湘湘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不知如何面对女儿的亲生父亲。   思及他这些年的过往,证明她确实没有看错人。   “他倒是个不错的人……”   “臣女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找臣女,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臣女觉得世间男人,如臣女父亲这般有责任心有胆当有情义的男人不多…所以臣女更不希望这么好的父亲,会属于另一个女人,他应该只属于臣女的母亲一人。”   亲娘啊,那样的好男人,你可不能拱手让给别人。   锦城公主不自在起来,那个男人…属于她?   这话叫她如何接。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也管不了。来,我带你去看看花房。听说国公府也有一处花房,你且比比看,是我的花房品种多还是你们府上的更胜一筹。”   明语心知她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和父亲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尴尬,要是说得多了,她指不定还厌烦呢。   不急,慢慢来。   总归自己现在知道亲娘还在,那是万万不会允许有其他女人进国公府当后娘的。无论是谁,胆敢觊觎娘的位置,得先过自己这一关。   公主府的花房比国公府要小一些,花的种类也没有国公府那么多。明语找到了亲娘,心情那是极好的,锦城公主也有意和女儿多相处,母女二人相处融洽,十分亲近。   这一呆,明语直到下午申时三刻才走。   卢氏的心一直提着,眼见着孙女笑吟吟地进了幽篁院,这才算是放了心。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听着孙女满口夸赞锦城公主,她面上不显,心愈发下沉。等到明语回自己的屋子,她才和安嬷嬷嘀咕起来。   “你说锦城公主难道真是存了那个心思?”   安嬷嬷也觉得说不好,像是那么回事。锦城公主不是什么爱交际的性子,也不太与人来往。以前和国公府也没什么往来,为何偏偏对大姑娘另眼相看,还非得是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老奴也说不好,事情太凑巧了。”   可不是,太过凑巧。   一个要娶妻,一个刚合离。   都不要用脑瓜子去想,用膝盖想都能想到锦城公主此举颇有深意。合离的女人也就罢了,是个公主也能接受,可要是不能生养,那娶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卢氏头疼起来,这种事情不能挑明,只好赶紧给官哥定下亲事,绝了公主的心思。   入夜后,迟迟不见楚夜行回来,他身边的长随匆匆赶来报信,说是今夜他不回来了。她叹了一口气,久久都睡不着。   一夜辗转,早起看上去很是疲惫。   明语隐约猜到她的心思,乖巧地替她捏着肩。她受用的同时,又是深深的担忧。明姐儿心思纯良,又对锦城公主颇有好感,这事还真不好办。   祖孙二人将用过饭,便看到楚夜行身边的一个小厮来报。说是楚夜行脱不开身,要在护城大营住几天,派他回来收拾几身换洗的衣物。   事关父亲,明语总是由不得多想。盘问了那小厮许多话,见没有什么疑惑之处才让耿妈妈收拾东西。   然后还觉得不放心,禀明祖母,她想亲自给父亲送过去。卢氏见她执意要去,思量再三同意她的请求,让她带了十个身手最好的家丁。。   一行人才驶出城,便看到武安侯府的马车。   马车上坐的是荔儿,也是去护城大营给季元欻送东西的。明语这才放了心,看来真是有事,连姓季的都不能回来。   微草许久没见荔儿,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明语也不是个苛待人的主子,荔儿也算得上是旧识,便让微草去与荔儿一车,好叙叙旧。   到了护城大营后,楚夜行看到来送东西的是女儿,大吃一惊。他身上沾满土,一道灰一道黑的,看上去很是邋遢。   这军营之中,到处都是男子,未怕女儿被人冲撞,赶紧带她去了自己的住处。   怎料明语一抬头,便看到隔壁住的是季元欻。他和楚夜行一样,不知是执行什么任务,身上都是一身的灰尘。高大身形杵在那里,气势越发的孤冷。   明语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也很少再想起他。以前是因为无人依靠,便是他曾经再恶劣,她也不得不巴着这个人。现在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有祖母有父亲,万没有再靠别人的道理,所以她渐渐把他从自己的的生活中淡忘。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   可是一想到这人心思用意也不单纯,便释然了。   季元欻微眯着眼,看着那道纤细的俏丽身影消失在门槛处。似乎长开了一些,他想。以前就知道这姑娘长得好,这一长开越发的好看。   她明明看到自己,为何不打招呼?   难道是避嫌?   他脸冷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   不大会儿,听到隔壁再传出动静,他站在窗户后面,看到那桃红的俏丽身影忙进忙出,一边指挥着丫头干活,自己也跟着动手,好像是要做饭。   自她离开侯府后,他似乎很久没有吃到合口胃的饭菜了。   他垂下眸子,静静地等着,等到香味随着冷风一起飘过来,等到那女子糯软的声音喊自己的父亲吃饭。他这才动了,开门出去,直接去了隔壁。   明语诧异抬头,睫毛忽闪。   楚夜行脸色不太好看,好歹是同僚,客气招呼他。谁知他连推辞都没有半句,大大方方的坐到桌子前。   这下,明语不得不让微草再准备一副碗筷。   食材都是明语带来的,军营里生活虽不至于太苦,但肯定不会有多好。她做的是四菜一汤,一道冬笋焖鸡、一道腊肉炒白菜、一道清炒黄豆芽,豆芽是她自己发的,还有一道干锅山菌,汤则是鱼头豆腐汤。   汤炖成了乳白色,极是鲜美。   冬日里鲜蔬少,时人没有人发豆芽的先例。所以这道菜十分的受欢迎,季元欻还问了一下此菜的生法,朝明语多看了几眼。   男人们饭量大,显然也是饿了,两个男人都吃了不少。楚夜行知道女儿善厨,时常亲自下厨给母亲做饭。每次下厨,都会让下人送一份到天一阁。这是女儿的孝心,他当父亲的能受着。可是武安侯一个外男,竟然如此坦然,他心里隐约泛起醋意。   季元欻像是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幽怨,他有好些日子没有吃过如此舒心的饭菜。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做法也是相同,为什么别人做的没有她做出来的味道。   菜都算是家常菜,比起御厨来色香逊色许多。和酒楼的饭菜相比,在品相上也差了一截。但在味道上胜出许多,他形容不出那种味道,只觉得分外合乎胃口。   “多谢国公爷款待,打扰了。”   知道打扰还留下来做什么?   楚夜行心里没好气,嘴上客套着。   明语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爹上次还说要和姓季的结成异姓兄弟,那应该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为什么瞧着不像那么回事。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季元欻走后,楚夜行几次欲言又止。   明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纠结,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她知道如何在亲娘面前给他刷存在感,可他不知道那就是她娘,她要如何在他面前说娘的好话。   “明儿…”   “爹…”   父女二人同时开口,楚夜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得一干二净。他对女儿心存愧疚,又因女儿长得像大小姐,他在女儿面前就不自觉的没有底气。   明语看着他,示意他先说。   他叹气,“听说你昨天去公主府了,玩得开心吗?”   原来是问这个,那有什么好纠结的。   正合她的意。   “爹,公主人真好,她对我可好了。可是我看祖母好像不太开心…我听别房的下人私下议论,说是锦城公主向我示好别有用心,她想当我娘。”   楚夜行惊了一跳,麦色的脸立马通红。   那些下人,是该好好约束了,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还传到明儿的耳中。他此时已完全忘记自己纠结的事情,一心想在女儿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   “…没有的事,不管是谁,爹都不会娶的。明儿你放心,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心思。便是她有,爹也不会答应。她再是皇家公主,也万没有逼着臣子迎娶的道理。”   明语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可是她想让爹娶啊。她爹英武不凡,品性坚定身份高贵。这样的男人不留给亲娘,难道还要便宜其他的女人。   “爹,我觉得公主人挺好的。”   “再好她也不是你娘,你娘生下你,她吃了很多苦…你别胡思乱想,爹说过不会再娶就不会再娶。你还小,很多事情不用操心太多,有些人也不用太过在意,就怕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尤其是外面的人…”   “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可千万别弄巧成拙,好感没有刷成,还让爹对亲娘生了误会。“爹你不知道,公主是因为和姑姑有旧情,所以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她根本没有其它的心思。”   “我不是指公主。”他吞吐起来,脸色更红。   “那还有谁啊?”   明语下意识问道,突然像是明白过来。   难道爹以为姓季的帮她,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我的天哪,这都是哪跟哪。那男人的心有白月光,以前对她像仇人一样。要是爹知道他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怕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爹,你是不是指外面的男子?”   楚夜行一张脸红成熟虾,点了点头。   明语有些好笑,“季侯爷不是外人哪,爹你不是还想和他结成异姓兄弟吗?”   “不是没结成嘛,那就要避嫌。”   楚夜行自不会和女儿说得太深,女儿还小,他私心里希望多养几年,不愿她早早悉知男女之事。   明语明白了,老父亲这是怕自己被男人拐跑了。只是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决不可能是姓季的,这点爹真是多虑了。   “爹,我记下了。”   “你记下就好,爹和他同辈,他就是你的长辈,以后你将他视作长辈即可。”   明语眉眼一弯,“女儿一定将他视为长辈看待,爹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认他做干爹。”   门外面,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化石般,脸黑得吓人。 第40章 暗示   季元欻的手中, 提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原是来答谢楚家父女今日的留饭, 不想正好听到父女二人的对话。他脸色相当难看, 连微草都不敢上前。   干爹?   那女子竟然想认他当干爹, 他有那么老吗?   倾刻间,黑沉的脸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令人望而生畏。他把篮子重重往地上一放,转身大步离开。   微草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 轻轻掀开篮子上面盖的布, 看一眼里面的东西, 这才把篮子收好掀帘进屋。   楚夜行听到女儿那句认干爹的话终是放心不少。女儿能有此想法, 证明对武安侯没有半点想法。他猜不透季元欻的心思, 所做一切不过是防范。   明语的眼中还带着一丝揶揄,看到微草篮子里新鲜的苹果眼前一亮,这寒冬腊月的, 水果可是稀罕物。这么一篮子苹果,个头又大,成色又好,那可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哪里来的果子?”   “侯爷送来的。”   楚夜行也看了过来, 脸色又不太好看。自己方才小人之心揣度对方半天, 谁知对方立马送礼来答谢, 还知礼地没有进来。   他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算他还知礼。”   明语暗暗发笑,让微草把果子分一分。按爹的意思,这些东西全部拿回去。她没有依他, 留一小半在这里,一大半带回去孝敬祖母。   歇了约半个时辰,楚夜行便要去上值。   明语想着,爹都去上值了,季元欻肯定也走了。她许久没见荔儿,便是现在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也应该过去叙个旧。   荔儿还没有走,见到她,立马行礼。   她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屋子里传来季元欻那冷得吓人的声音。   “楚大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   他还没走?   明语用眼神问荔儿,荔儿轻轻摇头,小声说他们侯爷似乎告了两个时辰的假,要到申时才去上值。   她心道自己大意,硬着头皮进屋。   微草要跟上去,被荔儿拉住。   “咱们守在外面吧,侯爷想必是有话单独和姑娘说。”   季元欻是旧主子,积威已久。但现在姑娘才是她的主子,她万不能由着姑娘和外男独处,纵然那外男是她的旧主子。   她执意要进去,脚一跟着迈进去,便被季元欻一个冷眼吓得差点跪下来。   明语提着心,季元欻这冷眉冷眼的样子让她想起过去。那时候这死男人把她当仇人似的,总用这种杀死人的目光看人。   难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出去!”   他这话是对微草说的,微草怕得要死,又不敢走。直到明语说了几遍让她出去,她才满脸担忧地离开,守在门口。   “倒是会收买人心,这丫头连我这个旧主都不看在眼里了。”   这死男人莫不是刚吃枪药,堂堂侯爷居然连这种小事也斤斤计较。要真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当初何必故作大方的把微草的卖身契送给她。   “都是侯府教得好。”   他冷哼一声,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透过她看似淡然的表情窥探她的内心。那种直钻人心的眼神让人极其不舒服,仿佛她是一个猎物,而他是一个猎人。   “口是心非。”   她那个火啊,这死男人有病不成。   “侯爷若是觉得吃亏,大可把微草要回去。我们国公府再不济,总不至于缺一个丫头。”   言之下意,侯府缺丫头。要不然一个堂堂侯爷,怎么连送出去的丫头都耿耿于怀。她和微草早已处出感情,这话自不是真心话,是故意堵他的。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死男人再是不满,也不可能开那个口。   真要连送出去的丫头都往回要,以后他也别做人了。   季元欻不怒反笑,世人都当这女人单纯恬淡。只有他知道,这女人懵懂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只满是利爪的小野兽。   她这般模样,世间唯有他见过。   一种莫名的窃喜划过心头,将他周身的寒霜融化。   “我送你的东西,你收着便是。”   明语一愣,这死男人变脸的功夫真快。刚才不是一副兴师问罪,恨不得把微草要回去的样子,怎么突然说起软话来,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   莫不是又要发疯?   “多谢侯爷,方才我差点误会侯爷的意思。像侯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再者侯爷可是我的长辈,万不会为难我一个晚辈。”   她原本的想法,是敲打季元欻,点出两家的交情和她现在的身份,那可不是从前寄居的侯府的孤女,不再是他可以动的人。   怎知这长辈晚辈一说,触及他的痛处。   这女人,难道真把他当成长辈?   虽说论辈分,他确实是他的父母一辈,可是他……   一时间,恼怒再起。   明语顿时感觉气氛不对,这种感觉像他们初时一样,让人胆战心惊。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地向她逼近,直将她逼到抵在屋柱。   死男人,真要发疯了。   到底她哪句话说得不对,戳了他的肺管。   “侯爷…”   季元欻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从她精致的眉眼到细白的脖子。她一向胆子大,绝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无知。   “听说你要认我当干爹,嗯?”   她心一跳。   死男人怪不得送苹果的时候不进去,原来是听到她和爹的对话了。她不过是和爹说着玩的,怎么可能真认他当干爹,他想得倒美。   “侯爷,都是误会。”   “误会?这么说,你不想认我当干爹?”   她茫然地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让她认,还是不想让她认?怎么表情这么吓人,阴阳怪气的。   “侯爷想当我干爹吗?”   他脸一沉,谁想当她干爹!心里莫名升起怒火,这女人定是觉得他年纪大,大到足可以当她的爹。   “不想。”   不想你生个什么气。   明语心下吐糟着,面上却是无辜得紧,“我想也是的,侯爷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想当爹的话自己可以找女人生,万不会认我做女儿。”   前半句,季元欻很是受用,后半句味不对,他危险地眯起眼来。   她面上越发的无辜,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她确实是在讽刺他,这死男人不行呢,别说是生孩子,就是找女人,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者,他心有君涴涴,真要认女儿,不是有楚晴柔那个现成的。   “侯爷,时辰不早了,再晚我就赶不上入城。”   城门关闭是有时辰的,日落时分闭城门。她一个世家小姐,要是在闭城之前入不了城,怕是要找个人家借住,多有不便。   似乎也是想到这一点,他往后退了几步,周身的寒气散去一些。   “走吧。”   咦?   这么容易。   她心下狐疑着,暗道他越发的好讲话。难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她想破头,也猜不出他的计划,只要不把她扯上,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临出门之时,他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别把我当长辈,我也不想当你的干爹。”   原来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正合她意。   “侯爷的话,我记下了。”   快速掀帘出去,对上微草担忧的眼神,轻轻摇了一下头。荔儿在一边,恭恭敬敬眼中并无好奇之色,表情十分平静。   明语朝她点了一下头,带着微草离开。   出营门的时候,恰遇一辆马车入内。   马车上下来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高的身着蟒袍,明语听到有人称他贤王殿下,她低着头避让行礼,只感觉两道目光在她头顶盘旋。   等听到一声平身过后,她恭敬地等对方的下一句话。心里隐约有些猜测,此次山崩之事应是另有隐情,若不然爹和姓季的会不守在这里。   永王扯进来情有可原,他原就是护城大营的人。   而贤王一向以德服人,走的是文路,与永王的武路子不一样。这次居然也过来了,可见此次的事情不小。   “你就是楚国公府的新认的大姑娘?”   声音倒是和煦,就是听起来有些假。   “回殿下的话,正是。”   “抬起头来。”   这话怎着怎么熟悉得很,明语吐糟着,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古装戏。似乎上位者面对女子时,总喜欢来上这么一句。   她抬起头,半垂着眸。   春华半绽的年纪,艳如桃李的好颜色,加之那青涩中带着的懵懂,像是一株隐蔽在山间的芙蓉,清幽独艳而不自知。   桃红色的斗篷,镶边的白狐毛,将那张精致的小脸衬得水色极好。那半垂眸的恭顺已是美貌不可方物,若是能窥全那眸中的潋滟之色,那又该是何等的无双风华。   宁元景自认阅女无数,貌美清纯的女子也有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眼中不由划过惊艳之色,看得他身边的矮个子男人目露嫉恨。   明语极不喜被人这样盯着看,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地方目光中的邪肆,很是令人不舒服。   世人都说贤王才德兼备,最是谦和有礼,有大家遗风。她心知传言往往不符实,却不想如此相悖,差之甚远。   宁元景认识君湘湘,当年君湘湘和楚璎珞并称京中双姝。两人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足可傲视京中众多贵女。   只可惜两人一个自小定亲,一个与太子亲近,绝了其他男子的心。   说实话,他未尝没有过想法。   如果说君湘湘的美艳丽无方,那这位楚家大姑娘则有另一种幽静纤弱之美,更能引起男子的独占欲。   “果然长得肖似其母。”   他身后的矮个子男人盯着明语,恨不得把明语盯出一个窟窿来。明语感受到对方的目光,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猜到对方是个女人。   这个贤王,来军营办事还带着女人,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听说你自小礼佛,想来对佛法颇有研究,你姑姑最近也迷上了佛经,你有空去王府陪她坐坐,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贤王的侧妃,是冷氏的女儿楚琉璃。   明语压根不想和那位姑姑亲近,在她的心里,她只有一位姑姑,那就是她从前的师父楚璎珞。至于那位楚琉璃,她可不认。   矮个子男人听到贤王的话,似乎若有所思,看明语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王爷您可能不知道,这位楚大姑娘以前信佛,现在还了俗早就忘记佛家的那一套。她自己都破了戒,便是再装作信佛的样子,只怕佛祖也不会信她。”   明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谁。   这人是女扮男装的冷素问。   冷素问在国公府丢了面子,上次在宫里和雅县主一起都没找回场子,心里早就把明语给恨上了。方才看到贤王惊艳的眼神,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对贤王当然不会存在什么想法,可她就是看不得明语被其他人另眼相看。   贤王略略皱眉,然后很是大度地道:“既然还了俗,佛家的礼规不守也罢。楚大姑娘年纪还小,又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自不必清苦度日。”   他以为自己很体贴,寻常的小姑娘听到这维护之词,定会感激不已。   明语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激,她现在是尘世中人,吃肉怎么了?她不光吃肉,她还敢杀鸡杀鱼。以后说不定还会嫁人生子,佛门中所有的戒律她都不会遵守,有什么错吗?   这两人真是好笑,一个给自己扣帽子,一个假仁假义。她破戒是她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是吃太饱撑得慌。   她没什么感觉,冷素问都快气死了。   “王爷您是不知道,这位楚大姑娘可不止破戒,她简直是视世间礼法于无物,连县主都不放在眼里。”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   贤王的语气一冷,皇家人的气派尽现。   明语即刻跪下,身后微草和家丁跟着跪一地。   “王爷明鉴,臣女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不知这位公子是听何人说的?”   冷素问咬着粉唇,磨了磨牙。   装,就会装。   这贱种惯会装模作样,什么素不相识,她就不信这贱种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来。   “楚大姑娘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这事?”   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而来,季元欻看到跪在地上的明语,心头一紧,那冰冷的目光立马看向贤王身边的冷素问。   “不知王爷驾到,臣等有失远迎。”   贤王看了看明语,再探究地看向他,“武安侯不必多礼,本王不欲惊动太多,故而没有知会任何人。”   季元欻这才像是看到明语,微皱着眉头,“不知楚家大姑娘所犯何事?”   冷素问暗恨,盯着明语的目光简直像淬了毒。这个贱种,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命好了些,会装了一些,其它的有什么好。   “侯爷有所不知,楚大姑娘可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样恭敬。上回在宫里她可是连县主都敢顶撞,要不是县主大度,早就问她的罪了。”   别人有意刁难,明语自不会隐忍。她慢慢抬起头来,与冷素问的眼神对个正着。像是才认出对方是谁,又惊惶地低下头去。   “回王爷的话,冷…公子所说之事臣女不认。当日臣女随祖母一起进宫,恰遇县主与冷家小姐。也不知谁折了一支腊梅碾碎在地上,县主对臣女生了误会。后遇太子殿下路过,替县主与臣解了疑。县主蕙质兰心端庄和气,与臣女说话时善意有加,绝无半句咄咄之言。臣女敬重县主,亦是恭敬有礼不敢有一丝僭越。不知这位冷…公子是听何人所言,又为何非要挑拨臣女与县主的关系?”   贤王若有所思,此女口齿伶俐,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   他看一眼冷素问,冷素问脸白一分。   “王爷,她在撒谎。”   季元欻像看死人一般地看过去,冷冷道:“阁下是何人,在宫中哪个地方当差?当日之事,莫非是你亲眼所见不成?”   冷素问张了张嘴,宫里当差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武安侯这是在羞辱自己。她就不信,对方没有认出她来?为什么要帮那个贱种,她到底哪里不如对方?   她此时男装打扮,要是敢暴露身份,只怕贤王都饶不了她。要是不暴露身份,又说不出自己是谁,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   “这人是本王母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许是当日恰巧看到一些,又没有看真切,这才有今日的疑问。都是一场误会,依本王看,此事便作罢,楚大姑娘赶紧起来。”   明语的膝盖都有些受不住,地上又冷又硬,要不是冬日穿得多,膝盖肯定要破皮。皇权之下,动不动就是跪来跪去,好生没有人权。   她心里腹议着,面上不显。   贤王那双眼神落在季元欻的身上,一派温和,“本王听说季侯爷早年受恩于君侯爷,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殿下明查,臣确实深受君侯爷大恩。君侯爷一脉无人,唯有楚大姑娘这一滴血脉。受人过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臣不能亲自还报君侯爷之大恩,只能回报给君侯爷的后人。”   “原来如此,季侯爷真是有情有义。”   贤王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季元欻装作没听懂。   明语是臣子之女,贤王便是看中她的颜色,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多交集。明语等他们都走远后,才敢抬头望去。   贤王的背影透着矜贵,想必长得定是不差的。女扮男装的冷素问紧随其后,走路的姿势看着有些别扭。突然她一回头,目光得意。   明语冷冷一笑,迎视着她的挑衅。   女扮男装,当真是话本里一段男女奇话的开头。   她冷家的嫡长孙女,与冷无双那样的庶出不可同日而语。冷家野心极大,这样的嫡女定不会随意配个人家,一定会有更重要的打算。   所以,她的出现,到底是针对谁的?   明语细思着,自己的爹年长一辈,冷家已派出同辈的冷无双,自不会再派出冷素问。贤王亦是冷素问的长辈,冷家不会这么做。   那么就还剩两个人,永王殿下和季元欻。   永王殿下有正妃,两位侧妃名额还有一位空缺。但在明语看来,冷家不会牺牲一个嫡女去谋出身低微的皇子侧妃之位,所以冷素问的目标是季元欻。   她愉快地勾起嘴角,冷素问注定要铩羽而归。   一个不举的男人,便是天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心。他之所以心里有君涴涴,恐怕还是因为幼年的事情有关。   “你笑什么?”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都忘记这死男人还没走。说也奇怪,这死男人不去讨好贤王,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就不怕贤王生气?   “没…没什么,就是在想贤王殿下怎么也来了?”   季元欻目露古怪,背手走到马车的另一面。那面背人,可以隔绝别人的窥探。   明语心有灵犀地跟上去,等她反应过来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她怎么能和这个男人有默契,她为什么要看懂他的暗示。   恼恨中,脸色很是不好看。   季元欻心情似乎不错,眼神缓和,“此次山崩,另有隐情。事关重大,贤王怎可让永王一人专美于前。”   她睁大眼,眨了两下。   事关重大,到底有多大?   他的心情更是大好,“令尊没有告诉过你内情吗?”   她摇头,爹没有和她说过。   “此次山崩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崩塌的小山头是从一个山洞爆裂而起,里面发现了大量的硝石。”   硝石,是古代制作火/药的原料。   她记得,这个时代是没有火/药的,所以……   “你是说,有人在试验杀伤力极强的秘密武器?”   他目光幽深的同时,再次惊讶于她的聪惠。   她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如果有人提前发明了火/药,那就是手握致命的武器。若是这人有什么不轨之心,敌对的一方情况不妙。能炸山埋人,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是这人是贤王一派,那么太子一脉就危险了。   “多谢侯爷相告,还请侯爷转告我爹,一切安全为重,万不可涉入险地。”   他脸一黑,她只关心自己的父亲,那么他呢?   “令尊什么都不同你说,往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尽可以来问我。”   她眨巴着眼,他是什么意思?怎么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一只摇尾乞怜讨人欢心的狗,好像在告诉她,他才是她最可以信任的人。   他是疯了吗?   还是她疯了,怎么会听出他是那种言下之意。一定是幻觉,肯定是自己的幻觉。她在心里暗示好几遍,越发肯定自己方才是神经错乱。   “侯爷…我爹定是怕我担心,所以才瞒着不说。总之多谢侯爷…那个侯爷也要多保重。”   她话音一落,立马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说错话的时候,听见他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第41章 婚事   回城的路上, 她闭目凝神着, 脑子里一直想着凉山山崩的事情。关于火/药的制作, 在她生活的时代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在这个时代, 那可是足以傲视天下的终极武器。   朝中时局,原本与她一个闺阁女子是无关的,然而牵一发动全身,她早已是局中人。自她穿越后, 她仿佛真正成了原主。她不愿意看到前世的历史重演, 更不愿意看到君涴涴得偿所愿, 冷氏一派成为赢家。   记忆中, 后来登基的是贤王。   贤王那个人,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仅是方才短暂的交集就让她生出了不喜,还不说冷楚两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旦贤王得势, 他们祖孙仨的日子别想好过。   夺嫡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太子若真活不长久,庶出的可是有五位王爷。如果她是柳皇后,何不将其中一个记在名下充成嫡子, 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柳皇后没有那么做, 但事在人为, 她相信君涴涴妄图改变别人的命运时,这一世的时局又怎么会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所以,她能做的努力,就是想方设法阻止贤王上位。   耽搁了一些时辰, 行程却也并不是太赶。   快到城门时,马车慢了下来,她也缓缓睁开眼。微草适时地递上温着的茶水与点心,主仆二人简单用了几口。   “姑娘,荔儿姐姐说最近侯爷身体不太好。说是吃得少睡得少,海妈妈都快愁死了。明明是照你的法子熬出来的粥,侯爷就是吃不下去。”   微草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想着侯爷是旧主子,与姑娘关系尚可。这话也是主仆之间的寻常之话,她并没有想太多。   明语不是微草,想的自然要多一些。她暗想着微草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姓季的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不想听到他的事情。荔儿又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在微草面前说他的事情?   “微草,这人不吃饭就和牛不喝水是一个道理,别人便是按着,他也不会吃的,总不能强行塞到他的嘴里。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咱们又能怎么办?除了干着急,一点法子都没有。”   微草圆圆的脸上充满困惑,姑娘说得有道理,只是怎么听着不太对味。侯爷又不是牛,能放在一起比较吗?姑娘说得也对,侯爷自己不吃饭,她们做下人的能有什么法子。   她心思简单,压根没有怀疑荔儿说这话的用意。   明语万万不会再去侯府给姓季的做饭。不过这关系总该是要打好的,他可是朝中重臣。能否阻止贤王上位,他是很重要的一环。   回到国公府后写一些方子,让微草寻个机会交给荔儿。至于姓季的是不是还吃不下饭,那就和她无关了。   不知护城大营的事到底牵扯多少人,楚夜行直到七天后才回府。   转眼便到了除夕,因老国公在养病,府里的过节气氛不是很浓。冷家和君家再是脸皮厚,也没有让姑娘在别府过年的道理。两家的主意打得好,却没有算到楚夜行一直不在府上。在楚夜行回府的前两天,君清清和冷无双不情不愿地被接了回去。   冷素问那边,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传出来,想来是没有成事。明语原来打算看个热闹,还想亲眼看看古代男扮女装的姑娘是如何替自己谋到姻缘的,想到姓季的不中用,不免有些失望。   君涴涴的病总算是好了,听说近几日又拢住楚夜舟,老夫老妻的还玩起红袖添香,瞧着恩爱如初。书院也放了假,府里的几位公子都已回家。   外人看来,国公府里人丁还算兴旺,理应是热热闹闹的。   卢氏喜静,也不欲做样子给世人看。除了年三十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过团圆饭,其它的一切照旧。   年夜饭时,老国公露了一下脸。   明语瞧着,他似乎比以前气色还好了一些。想必是一个极惜命之人,最近这段日子连院门都不出,饭菜都由自己的心腹安排。   她琢磨着,爹和娘还没有丝毫进展,老渣男能活久一些也是好事。   冷香院那里还没有解禁,冷姨娘听说也吃起斋念起佛来,她身边的人都被老渣男换掉,现如今侍候的人都是老渣男安排的。   祖母不过问他们的事,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老渣男宠爱冷氏大半辈子,到底是有些感情在,至于他们现在的感情如何,她也不太感兴趣。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的日子。   楚家原有二女,楚璎珞已逝,还有一女楚琉璃。   楚琉璃是冷氏亲女,贤王的侧妃。皇家的妾,自不是普通妾。侧妃虽不是正室,却也是上了玉牒的妃子。   楚侧妃要回娘家,原是国公府的一件大事。   往年君涴涴当家时,那是事必躬亲,安排得妥妥当当,并亲率府中众人去大门口迎接。今年卢氏出了院子,她是嫡母,完全有底气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庶女。   说穿了,贤王还只是一个王爷。   真要摆款,那也得贤王当上皇帝再说。   府里一切布置如常,只当楚琉璃是一个寻常的庶女回娘家。楚琉璃以往都是从正门而入,眼见着大门紧闭,侧门大开,她当场就冷了脸。   不仅如此,侧门处除去下人,连半个主子都没有。   卢氏有话,规矩不能废。以前君涴涴开正门,那是乱了规矩的,现在拨乱反正,万不可继续犯错。   楚琉璃不是一人回娘家,还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是庶女不假,她的儿女却是实在的皇家子孙。按理国公府的大门也开得,然而今日是正月初二,女子回娘的日子,她得遵守这个礼节。   雅县主冷着一张脸,当下就想让车夫打道回府,再去向皇祖父告状,治楚家一个蔑视皇家的欺君之罪。   楚琉璃按住女儿,轻轻摇头。   女儿好劝,儿子难挡。   做为贤王府的大郡王,宁云弈可受不了这个气,一脚踢在国公府的大门上,吓得国公府的下人门房跪成一片。   “本郡王是皇孙,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让本郡王的母妃从侧门入府。”   “郡王息怒,礼法不可废。”   “什么礼法?你们楚家不敬皇家,其心可诛!”   楚琉璃头疼起来,这时也不顾什么了,连忙掀开帘子,“弈儿,休得无理。母妃是楚家庶女,理应从侧门而入。”   宁云弈眼神泛起戾气,又是庶出。他受够这两个字,如果他不是庶出,此时就应该是贤王世子,整个楚家都会巴结他。   “母妃,楚家欺人太甚!”   侧门处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幽篁院,卢氏不紧不慢地喝着孙女倒的茶水,面色十分平和。   卢氏淡定自在,下座的君涴涴等人开始坐立不安。   “母亲,二妹妹是亲王侧妃,还有大郡王和雅县主随行,让他们走侧门是不是不太妥当,万一让有人心传出去,还当我们楚家对皇家不敬。”   君涴涴的声音温温柔柔,听着处处以国公府为重,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小冷氏也跟着帮起腔来,语气带了一些埋怨。   华氏伊然是站在二房这边的,因着二房起势,自家夫君跟着二伯做事,他们四房不再是以前的四房,没有敢轻视。她瞅着机会和夫君深谈过,得知夫君之所以不喜她,皆是因为这门亲事是冷氏促成的。   她一再发誓,她娘家和冷家真没什么关系。当年冷氏之所以挑中她,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嫡女的身份,家世也还说得过去。   自从那次说开后,他们夫妻感情缓和许多。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二房。要是没有嫡母,没有二房,他们四房永远都是那个被欺压在最下面的那一房。   “大嫂这话说得不对,二姐虽是王府的侧妃,却也是我们楚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哪有带着儿女在外面闹事的道理。何况这新年节上,母亲一大早就起来等她上门,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如此不顾娘家的脸面,是何道理?”   卢氏目光赞许,老四家的不糊涂,不枉她抬举一场。   “老四家的说得没错,往年我不管事,老大家的拿不正主意,由着他们从正门入惯了。世人不好当面说我们楚家,背地底怕是议论纷纷,道我们楚家没有规矩。”   君涴涴立马认错,态度良好。   小冷氏冷着脸,看哪个都不顺眼。   楚琉璃也不糊涂,华氏都明白的道理她不会看不清楚。喝止住儿子后,带着一双儿女从侧门入了府。   进了幽篁院,面上丝毫看不出半丝不虞。紧接着该行礼的行礼,该见礼的见礼,卢氏稳坐上座,看着一屋子其乐融融,神情始终淡淡。   只有在看到自己嫡亲的孙女时,才现出一抹慈爱。   楚琉璃的目光落在明语身上,亲热地道:“这位定是我那刚找回来的大侄女,瞧着这小模样生得可真好,极像我那可怜的二嫂。”   明语之前行过礼,这时装作害羞地低头往卢氏身后缩。   这般不太能上台面的样子,让楚琉璃心里舒服不少。当下让人拿来备好的见面礼,笑吟吟地给明语。   明语道谢接过,随手递给后面的金秋。   长辈们说话,小辈们便不用拘在这里。明语身为大姑娘,带着小辈们出去。楚晴柔和楚晴书有意看她出丑,故意围着雅郡主说话,把她晾在一边。   她不以为意,和楚晴娟相视一笑。   去清风院赏花时,那几人走在前面,像是不愿与她为伍一般,将她和楚晴娟抛得老远。楚晴娟习以为常,生怕她心里不好受。   “大姐姐,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些碗莲的种子,你要不要养上一盆?”   “我…”   “她一个野丫头,哪里知道养莲花?”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砺一如公鸭的嗓子。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双肖似楚琉璃的眼神不屑地看向明语。   在看到明语绝色中带着青涩的脸,又别扭地冷哼一声。   “野丫头,本郡王说得没错吧。你一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也就配养些野花野草的。让你养莲花,莫要污辱莲花的高洁。”   明语无语,她养什么关对方什么事?   当真是楚琉璃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讨厌。她先本还没怎么在意,十三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又是王府的郡王,想来性子肯定不太好的。   眼下看来,先前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不是错觉,这死孩子对她有敌意。   “郡王可是在和臣女说话?”   “不是你还有谁,你莫不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明语板起脸来,“臣女有名有姓,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郡王一口一个野丫头,臣女还当这里还有其他人。”   宁元弈闻言,嫌弃地看她一眼。姐姐还说这野丫头心野多不好惹,依他看就是一个蠢货,连人话都听不懂。   “本郡王说的就是你,你不是山里长大的吗?那就是野丫头。野丫头、野丫头,本郡王偏要这样叫。”   楚晴娟都快急哭了,这个表哥好生无礼。以前欺负她,她就躲。后来他觉得无趣,便不再欺负她了。不想现在他又欺负大姐姐,怎么办?   宁元弈也看了她,眼神更是嫌弃,“野丫头和笨丫头,你们果真是一对好姐妹。”   “郡王…臣女和大姐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能躲就躲,能跑就跑,这是楚晴娟多年积累的经验。明语也不愿和一个半大的小屁孩争论,不想和他掰扯这些幼稚的事情。   她们想走,宁元弈哪里愿意。   向来只有他不耐烦别人,还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尤其是这个野丫头,母妃还让自己和她好好相处,还说让自己娶她。   哼。   想得美。   “野丫头,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本郡王和你说话,那是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苦吃。”   明语心里的火一下子冒起来,这小破孩子说什么?她不识抬举,还她自找苦吃?别说他只是一个王府的庶子,便是嫡子,也没有这样糟践臣子家眷的道理。   原是不想和一个小孩子的计较的,只是这死孩子真是欠教。   “郡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郡王是二姑姑的亲子,臣女是二姑姑的侄女。臣女托个大,论辈分算是郡王的表姐。郡王方才说臣女的身份,请问郡王臣女除了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有什么身份?”   宁元弈一恼,瞪明语的时候,耳根居然还红了。   野丫头,长得…倒是好看。   再好看,那也是个野丫头。   “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吗?”   “臣女不清楚,还请郡王明言。”   她眼神清澈,看人时分外的清纯,直把宁元弈看得不自在起来。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眼神开始躲闪,飘忽闪烁。   “你想知道,本郡王偏还不说。”   不说拉倒。   明语拉着楚晴娟,得体地告退。   “野丫头,本郡王告诉你,你再对本郡王使手段,再用美色引诱本郡王,本郡王也不会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刻薄粗砺的公鸭嗓子在身后响起,明语闻言,站住转身。   楚晴娟担忧地扯了一下她,“大…大姐姐…”   “无事。”   她目光冰冷,看向那得意洋洋的少年。那张肖似楚琉璃的脸长得原本不错,唇红齿白俊秀年少,可是这性子真是恶劣得很。   他从哪里看得出来,她想嫁给他了。   要是她记得不错,她年长他三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张口闭口就是娶啊嫁的,真真是叫人无语的很。   “这话从何说起,臣女几时要嫁给郡王,臣女怎么没有听说过?”   宁元弈眼珠子一转,脸都红了。母妃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想给他订一门亲事,提的就是这个野丫头。   他堂堂郡王,要是娶一个山里长大的姑娘,以后还不得被世人嘲笑死。   “你不管本郡王听谁说的,本郡王说了不会娶你,就不会娶你。”   明语看着那昂着头满脸骄傲的臭屁少年,都快被气笑了。想都不用想是楚琉璃的主意,这死孩子一身的张狂,得意个什么劲。   冷家没一个好东西,冷氏的儿女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楚琉璃想算计她,她可不答应。   她心生一计,朝楚晴娟递了一个脸色,然后捂住脸,嘤嘤地哭着跑开。   宁元弈:……   野丫头怎么哭了?   明语边哭边跑,十足一个受到羞辱的少女,楚晴娟焦急地追上去,总是错开十来步一直没有追到她,姐妹俩一前一后进了幽篁院。   楚琉璃不知说了什么,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卢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看到孙女哭着跑进来,惊得从位置上站起来。   “明姐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楚晴娟胆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出声,“祖母…是郡王…”   “郡王他怎么了?”楚琉璃惊呼出声,心里隐约有些猜想。莫不是弈儿唐突了这个贱种,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坏事。   “娟姐儿,你快说…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个人?”   卢氏初时看到孙女哭着跑进来,确实心中震惊。转而一想明姐儿不是鲁莽的性子,她敢把事情闹开,就一定是有成算的。   楚晴娟还有犹豫,听到祖母开口,她这才壮了胆子。   “孙女和大姐姐走在路上,突然郡王过来,嘴里一直说胡话…说什么大姐姐要是嫁给他,他如何如何的…”   华氏“呀”地一声,捂住了嘴。这个二姑姐,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惯不得刚才扯什么趣闻,说什么谁家娶了个大三岁的媳妇,突然就发迹了。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原来是想明姐儿做儿媳,算盘打得真精。   君涴涴和小冷氏脸面不好看,以前无论她们多么讨好二姑子,二姑子都没有露出半丝要和娘家做亲的心思。谁知现在二房回来了,她居然生了这样的想法,难道一直瞧不上她们?   卢氏极为震惊,身体摇了一下,“他…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要害明姐儿吗?”   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看向楚琉璃。   楚琉璃暗生恼怒,她不怨自己的儿子,反倒把两个侄女怨上了。她的儿子是王府郡王,哪里配不上一个贱种。要不是这贱种现在占着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她何至于委屈弈儿。   这贱种哭个什么劲,难道还不乐意?   明语只顾嘤嘤抽泣,看着可怜。   “祖母,孙女不要嫁人…孙女要一直陪在祖母的身边…”   明知孙女可能是装的,卢氏还是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的明姐儿再是做老姑娘,也不会嫁进贤王府那个腌臜地方。   她几步过来,护着明语。   “好…好,祖母的明姐儿不嫁人…要嫁人也得先经过祖母的同意。万没有被人如此轻慢的道理,传扬出去还当我们国公府好欺!”   楚琉璃面色讪讪,心里把明语骂得要死,同时狠狠剐了一眼楚晴娟。楚晴娟怯怯低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小身板都发起抖来。   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坏弈哥儿的好事。   “母亲,孩子们玩笑话,怎能当真?”   卢氏冷道:“明姐儿眼看着已到相看的年纪,这时候但凡是传出半点不好的事情,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你是明姐儿的姑姑,我也不指望你能维护她多少,万没想到你儿子差点坏了她的名声,你居心何在?”   楚琉璃暗气,这个嫡母,还和以前一样诸事看她不顺眼。她的儿子哪里不好,要不是王爷被这贱种勾了魂似的,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想到年前王爷不经意说的那几句话,她就全身发凉。   她在王府经营多年,王妃都要避她的风头。王爷喜爱美色,她也随他的意,时不时弄些新鲜的颜色养在院子里,勾住他的人。   什么叫让她和娘家人多走动多亲近,要是无聊了让娘家的侄女来小住,以前她和娘家走动得还少吗?柔姐儿书姐儿在王府住的日子还少吗?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一打听,才知是因为这个贱种。   “母亲这话说得太重,女儿受不起。女儿万没有那样的心思,怕是弈儿听到什么人说了一些不好话,才会有今日之言。”   卢氏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欲把事情再闹大,“我不管他是不是听了别人的挑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明姐儿的婚事我心里有数。你们要是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歇着。要让我知道你们想作践我的明姐儿,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扫向众人,在楚琉璃和君涴涴的身上停留最久。楚琉璃和君涴涴各自思索起来,母亲难道已经有了人选?   会是谁呢? 第42章 认娘   发生了这样的事, 卢氏再无心情和这些庶女庶媳们话什么家常。她是嫡母, 已经给足这些庶出的面子。谁知这些人贪心不足, 还想算计她的明姐儿。   她只道一声头疼体乏, 在座的众人识趣地告辞离开。   楚琉璃一出幽篁院的门,脸就冷了下来。再看到怒气冲冲跑过来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贱种,还当成了宝, 她还嫌委屈她的弈儿。   “母妃…”   “你这孩子, 外头听来的话怎么能当你表姐的面说。你表姐性子较真, 方才哭着跑回来告了你外祖母。”   宁云弈的脸色精彩起来, 红红白白, “她…真说了?”   他以为明语是说他有意娶她的事情,难得别扭起来。其实那野丫头除了来历有些不光彩,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少年心性, 自是喜欢好看的颜色。   华氏撇了一下嘴,“郡王有所不知,明姐儿都被你吓哭了。事关女儿家的名声,郡王可不能信口开河。女子名声何其重要, 要是传了出去, 别说是明姐儿, 便是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都落不下什么好话。”   她这是在提醒君涴涴和小冷氏,她还没有女儿,但大房和三房可是有女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她说, 这两位应该是明白的吧。   闻她此言,君涴涴先开了口,“四弟妹说得极是,郡王以后万不要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免得伤了表姐弟之间的情分。”   君涴涴有私心,自是不想二房得了好。   贤王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的儿子至少是亲王之位。那个贱种何德何能,能做一个亲王的正妃,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皇后。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凡是有点苗头,她也要把她摁下去。   小冷氏同是见不得二房得好处,帮起腔来。   宁云弈的脸色由红白转为铁青,他又不傻,听几位舅母的意思是那个野丫头还没看上他。这怎么可能,他都不计较她的出身,她还嫌弃起他来,真是岂有此理。   一看他的脸色,楚琉璃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姐弟之间玩笑过头也是常有的事。弈儿以后万不能这般调皮,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完,朝儿子使眼色。   宁云弈忍下这口气,气呼呼的闹着要回去。楚琉璃还没见到楚国公和冷姨娘,哪里会如此匆忙离开。好声安抚了儿子几句,命人去寻女儿。   雅县主听到幽篁院里发生的事,当下变脸。   那个贱种,怎么敢这么做?她知道母妃的意思,在楚琉璃去见楚国公和冷姨娘时,她负责看好弟弟。   楚晴柔和楚晴书两人都很震惊,以前她们只把宁云弈当成弟弟,没想到姑姑竟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如果那个年长三岁的贱种都可以,那她们不过是大表弟两岁,年岁上不是更相当。   和她们的母亲一样,她们也想到这些年来姑姑半丝要结亲的意思都没有透露过,谁成想居然想和二房结亲,那个贱种哪里好。   楚晴柔还罢了,她心里有其它的想法。楚晴书不干了,无论从哪里论起,他们三房和姑姑是关系最近的,姑姑要给自己的儿子挑娘家侄女,不应该最先考虑自己吗?   如此,几人都把明语恨上了。   明语那厢正守着躺在床上小憩的卢氏,卢氏今天起得早,头疼和体乏并不完全是借口。安嬷嬷端来宁神汤,她接过后亲自喂自己的祖母。   看着娇花般待放的孙女,想到庶女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卢氏气得胸口发堵。   明姐儿的亲事,是该早些定下。只是在明姐儿的亲事定下之前,官哥的院子里也该迎新人了。两件事情都很急,却又是急不来的。   想到这里,幽幽叹气。   “祖母,您别发愁,孙女儿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家里陪着祖母。”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女子哪有不嫁人的,祖母还盼着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连着你母亲你姑姑的那份都找补回来。”   卢氏说的是真心话,正是因为想给孙女挑个合意的,她才这般犯难。明姐儿的身世,确实不算光彩,这也正是庶女都敢打主意的原因。   要找就得找个知根知底不计较的,她心里隐约有了人选。可惜武安侯府连个女眷都没有,也是难办,想着什么时候找个相熟的人去探探对方的口风。   在此之前,官哥的婚事要先解决。   午时不到,便听下人说楚琉璃母子仨人离府了。楚琉璃不光没见到楚国公,在冷姨娘那里也是吃了闭门羹。倒不是冷姨娘不见她,而是没有楚国公的命令,冷香院里不许人进出。   “二妹妹,你是不知道,自打二伯父女二人找回来,府里早就变了天。父亲不理事,姨娘也被禁了足,我们现在都在看别人的脸色。”   小冷氏噜着嘴,指向幽篁院的方向。   楚琉璃知道家里出了变故,要不是母妃不让她管,她早就回来了。但她没想到一向宠爱生母的父亲这次居然如此狠心,连她的面都不见。   “娘,娘,我是琉璃啊…”   “二妹妹,你小点声,要是让人听到你叫娘,恐怕那边又有话说了。”   君涴涴的话,让楚琉璃暗恨。   现在连娘都不能叫了吗?   以前他们兄妹三人都是叫生母为娘的,父亲也是默许的。这才多久,连生母的这点体面都要被剥夺吗?   “几时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君涴涴轻语,“这都是规矩,便是告诉你又能怎样?”   楚琉璃语塞,姨娘是妾,哪里能称为娘。国公府发生的事,她自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再看向君涴涴时便没了好脸色。   “听说那野种是你要接回府的?二哥此前也是曾在侯府里当过差,你们君家怎么能如此大意?”   又来了。   君涴涴低着头,丈夫怨她,连这个嫁出门的姑子都上门来抱怨。   “二妹妹,老二找回来是好事,明姐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作为她的二姨,把人接到府上来住有什么不对。如今他们父女相认,咱们府上骨肉团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好什么事!   楚琉璃恨不得呼一巴掌过去,这个大嫂,还真是…   “哼,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依我看母亲不仅没有感激你,反倒对你防得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欺负我娘是一个妾,出了事一个个的不闻不问,任由我娘被人作践。”   “哎哟,二妹妹,你这话真是诛心。我们哪里不管娘了,父亲亲口发的话,你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反驳啊。”   小冷氏可不依,在嫡母出了院子后,她还在冷香院侍过疾,二妹妹再是埋怨,也不应该捎带上她。   这时,院子里发出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琉璃…你快救救娘…”   冷姨娘的声音很快听不见,被人给强行拉回屋子。   楚琉璃脸色大变,是娘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了病,为什么没有请大夫?   “你们赶紧给我开门,我是贤王府的侧妃,谁要是敢挡我进去见我娘,我今天就要谁的命!”   “你要谁的命…咳…”楚国公铁青着一张脸,不知何时来的。他咳嗽着,死气沉沉的眼神看也不看君涴涴和小冷氏一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父亲,您可算是出来了。您快救救姨娘吧,她好歹生养了我们兄妹三人,侍候父亲多年。您真的忍心看到如此被人作践,半点体面都没有吗?”   楚国公阴沉的眼神越过院子,神情复杂,“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竟然管起娘家的事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父亲…姨娘病了,求您找个大夫给她看一看吧。”   听到这句话,楚国公复杂的神情泛起一丝诡异,“你说得没错,你姨娘确实病了。她生了一种和我一模一样的病,这病啊…得养着。”   君涴涴心头大惊,别人不清楚冷氏做过什么,她是清楚的。难道公爹识破冷氏的计谋,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怪不得突然把爵位让给了二房,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冷氏这里便没有了半点指望。不仅没有指望,甚至还会拖累他们大房。   “父亲,既然姨娘病了,那就好好养病,儿媳这就告退,万不敢搅了父亲和姨娘静养。”   她不管小冷氏,也不管楚琉璃,径直离开。   楚国公阴鸷的目光无视她,也不管她是不是走了。那带着死气的眼神看得楚琉璃心头阵阵发寒,难道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父亲为何变成这样?   小冷氏也瞧出不对来,紧跟着告辞。   楚琉璃这下更是脸色难看,把所有人都恨上。   “父亲,您的身体怎么样?”   “暂时还死不了,好了,你回去吧,无事不用过来。”   “父亲!”   楚国公咳嗽起来,一只手摆了摆,“走吧。”   楚琉璃无法,只能离开。她没有即刻出府,而是去找君涴涴,她觉得君涴涴可能知道什么。谁知君涴涴早有话等着她,诉了一堆的苦。   她此次回娘家落差太大,心里早就憋着气,任君涴涴说破嘴皮子也不肯留饭,赌气带着一双儿女空着肚子回去。   卢氏知道后,什么也没有说。   回娘家的姑娘没有留饭,说出去丢的只有楚琉璃的脸。要说是她自己不愿留,传出去是她不懂事。要说是娘家人不待见,传出去她也没什么脸面。   楚琉璃逞一时之气,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自这天后,卢氏给自己相熟的人家都去了信。   明语看着幽篁院里时常有外府的管事妈妈进出,猜到一些可能性。她心里着急,祖母不会由着爹不娶,娘好像也没什么想法,她该怎么做才能撮合他们呢?   正月初六,承恩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京中各大世家都收到了帖子。说起这位冷老夫人,那可是冷贵妃的亲嫂子,她的儿子是这一代的承恩伯。   于楚家来说,承恩伯府既是姨娘的娘家,又是姻亲。   卢氏不会去,明语却不能不去   按卢氏的意思,那样腌臜的人家,她是万不会让孙女去涉险的。万一那起子黑心肝的想害她明姐儿,在寿宴上弄出丑事,悲剧岂不是又要重演。   后宅浑水多,什么被人撞见与男子拉扯、衣服脏了换衣时被男子瞧见、还有不小心落水被男子所救。无论是哪一样,女子的名节都完了。除非嫁给那个男子,其它别无选择。   如果不去,冷贵妃定会在陛下面前上眼药。   明语知道祖母的担心,想到娘派人给她捎的话,道:“祖母不用担心,锦城公主与孙女一块呢。公主说明日她顺道来接孙女一起过去,孙女跟着公主,万不会让自己着了别人的算计。”   卢氏很是诧异,明姐儿和锦城公主关系竟然如此亲近?那么…锦城公主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若不然为何这般看重明姐儿?   明语知道祖母有很大可能不会同意爹和娘,娘纵有千般好,这不能生孩子是最大的硬伤。   “祖母,锦城公主对孙女极好,说是视为亲女都不为过,孙女真的很喜欢她。”   卢氏更是心沉,暗道锦城公主好手段,把明姐儿的心都拢过去。她不是迂腐的人,锦城公主看重明姐儿,她很欢喜。只是公主之于官哥,真不是良配。   “明姐儿喜欢的人,定然错不了。明日去承恩伯府赴宴,你记得紧紧跟在公主的身边,无论谁找你,你都不要擅自离开。”   “孙女省得。”   看到自家孙女面上一团孩子气,卢氏心下叹息。   等孙女离开,她才和安嬷嬷说起这事。“看公主这做派,也是用了心的,倒也不是说她不好。性子绵软有绵软的好处,只是公主和万驸马成婚多年都未曾有孕…”   安嬷嬷也跟着叹气,这还真是不好办。主仆二人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果真见公主亲自上门来接人,又是百般滋味。   明语故意让父亲送她出门,楚夜行隔着马车的帘子朝锦城公主行了礼。锦城公主垂着眸,淡淡让他免礼。   “小女性情单纯,于人情世故多有不懂,还望公主体谅一二,多加提点。”   锦城公主心绪翻涌,极是复杂。   明儿也是她的女儿,这话还用得着他说吧。他…一个男人,居然如此婆妈…想来是又当爹又当妈,生怕明儿在外面受委屈。   这般说来,他倒是个称职的父亲。   她的记忆中,他还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空有赤诚之心的年轻男子。马车外那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像是她的父辈一般,却是她女儿的父亲。   一觉十六年,还真是物是人非。   “楚国公不必客气,本宫与楚大姑娘一见如故,自是会照应她。”   “如此,多谢公主。”   明语乖巧站在一旁,听着亲爹亲娘客气来往,只觉无力。想要他们自行发展,看来是不太可能。纵使她等得,祖母也等不得,老渣男那里更是时间紧急。   一旦要守孝,那可是三年。   三年之期,变数太多。   她不能再等,得想个法子捅破窗户纸。   锦城公主的马车一停在国公府的门外,其余几房很快得了消息。大房三房原以为二房女眷就明语一人,没有她们带着,明语定然处处受人排挤不知所措。等她们得知锦城公主竟然亲自过来接人时,个个脸色难看。   四房没有帖子,华氏也懒得腆着脸跟去。小冷氏不愿庶女出头,对外说楚晴娟感了风寒,将她留在府上。   君涴涴自知现在谁都靠不住,行事越发的低调,再三告诫自己的女儿遇事千万要忍着,万不可和以前一样由着性子。   楚晴柔虽是不太明白,却还是听她的话。   楚晴书的眼睛就跟刀子似的,恨不得从明语身上剐下一块肉来。眼看着公主府的豪华马车将明语接走,更是脸色纷呈。   她轻啐一口,“还真是好手段,这才多久,连公主都给巴结上了。”   “书姐儿慎言,明姐儿和公主投缘,是她的福气。都是一家子骨肉,明姐儿好了,你们姐妹几个也沾光。”   君涴涴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似乎在替明语说话。仔细一想,又像是暗示什么。小冷氏眼珠子一转,竟然笑起来。   “大嫂说得没错,确实是她的福气。”   那个贱种肯定不知道,锦城公主之所以这般,一定不是因为她们真的投缘,而是想成为二房的主母。她倒要看看娶了一个不会生养的公主,又不许男人纳妾,二房要如何守住爵位?   这般一想,她不仅不气,反倒巴不得明语和锦城公主关系更加紧密,那样锦城公主就更有可能成为二房的主母。   她眼神满是算计,一切都被君涴涴看在眼里。   公主府的马车内,锦城公主正和明语说着话。明语在亲娘面前,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她一心想撮合爹娘,自是把有意把话题往楚夜行的亲事上引。   “公主有所不知,臣女…”   “你看看你,我不是说过了,不要换我公主,也不用自称臣女。”   明语羞赧一笑,从善如流,“香姨。”   锦城公主闺名宁含香,这个香字与君湘湘的湘字倒是同音。明语曾想过,会不会因为有那么一丝关联,所以娘才成了宁含香。   “我爹是不想再娶,可我祖母肯定不会同意的。香姨你是不知道,我大伯娘的娘家和三婶的娘家,都盯着我们府上呢。年前的时候,他们两家故意送了两个姨来国公府小住。要不是我祖母看得严,我爹又一直在凉山没回府,只怕她们不知要整出多少妖蛾子。”   说到这里,她故作忧愁。   “我爹到底是个男子,有时候没那么心细。如果祖母真要他娶亲,他是拗不过祖母的。我真怕他被人算计,娶了一个不该娶的人。”   锦城公主略有些不自在,她只想和女儿多亲近,可不想和那个男人再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她也想过,那个男人不娶的可能性小。好在明儿快到出阁的年纪,卢姨母会亲自替明儿相看一个好人家。等到出了门子,不管是哪个女人当后娘也拿捏不到明儿。   再者卢姨母不喜冷家,万不会由着冷家人算计。君家二房…   她眸色微冷,忆起当日被逐出家门时的场景。她的好二叔好二婶连面都不露,以为指使几个族老出面,她就不知道他们的用心吗?   怕是父亲都想不到,万般照顾的弟弟早就心存歹念,磨刀霍霍地想夺走爵位,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给留。   有些账,她迟早要和他们算一算。   至于明儿的父亲,他娶不娶妻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好歹也经过那么多事,不至于轻易被别人算计去。你祖母厉害着呢,万不让他娶一个搅家精,你就放心吧。”   明语很失望,看来亲娘对亲爹还真没有半点想法。   真是愁死个人。   “我其实不想任何人当我的娘,我只想要我的亲娘…”她眼中瞬间满是泪水,在听到锦城公主轻声叫她时,那眼泪像珠子似的滚落。   锦城公主大慌,“明儿,你怎么了?”   “臣女…好想娘…”   锦城公主喉咙艰涩,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她再是当了娘,心里也还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子。   那个软软一团的婴儿,已是一个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大姑娘。   “…你娘肯定也很想你。”   “香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果还在,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锦城公主心痛如刀绞,声音越发的低哑,“你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明语流着泪点头,感觉自己被对方抱进怀中。初时她确实是有意哭出来的,后来她的悲伤是实在实的。她闻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清雅香气,泪水流得更厉害。   她俨然成了原主,原主就是她。   这感情是真的,真情流露也是真的。   “我听祖母说,她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子。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能想象出她的样子。”   “那在你心里,你娘…是什么样子?”   明语羞赧从她怀里挣脱,不好意思地吸了一下鼻子,“她肯定会很疼我,会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会处处护着我,也会和我像姐妹一样的相处。如果非要让我形容她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和香姨您一般无二。”   锦城公主心头一跳,血液潺流的声音像奔腾的江河,那怒吼声奔流三千里,将所有的过往都冲刷到了岸边。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瞳孔中倒映出面前少女的容颜,还有似乎是不久前她手上抱着的那个婴儿。   婴儿长大了,成了少女的模样。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她下意识一把抓住明语的手,握得很紧。   明语认真地看着她,“香姨,我可以叫你娘吗?” 第43章 揭发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 痛得缩成一团。对上女儿孺慕的眼神,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发不出一个字来。   不, 不可能。   明儿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明儿为什么这么说?   可怜的孩子,必是自小没有亲娘在身边,才会这么渴望有自己的娘。她几乎能想到那小小的婴儿渐渐长大后,巴巴地问璎珞要娘。   心下一酸, 点点头。   “在我心里, 你亦像我的女儿般。若不然, 我认你做义女, 你可以叫我一声娘。”   明语立马惊喜起来, 乖巧地唤了一声娘。   这声娘,听得锦城公主心头又是一跳,两颊都有些发烧。她知道这是她的亲生女儿, 也打心眼里爱怜着。只是她将将适应女儿这么大的事情,猛然听到这声娘,难免有些羞赧。   “娘,娘。”   明语又唤了好几声, 一声比一声顺口。   锦城公主强压着自己的羞赧,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如常, 小声地应着,心里渐渐泛起一种满足感,慢慢松开女儿的手,又轻轻捏了一下。   明语孺慕地看着她, 自是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亲娘害羞了呢。   算起来,亲娘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被自己这么一叫,怕是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过来。不过以后就习惯了,不仅亲娘要习惯,亲爹也要习惯。   就不信自己这边连娘都唤上了,爹那里还能娶别人。   马车已停到承恩伯府外,冷夫人带着女儿冷素问亲自在外面迎客。见到和锦城公主同时下马车的明语后,俱都是脸色一变。   尔后,恭敬迎接。   锦城公主刚刚和离,在她们的意识中,下个帖子是走个过场,以公主之前的秉性定是不会前来的。不想人家不仅来了,且还和楚家这位大姑娘一起。   莫非,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公主对楚国公有意,借由和楚大姑娘交好,以期能成为国公府的二房主母。   冷夫人和冷素问交换着眼色,把二人请进去。   承恩伯府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为了这次寿宴,伯府还特意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庆喜班子。园子里搭着高高的台子,底下摆满桌凳。   花厅内宾客到了不少,见到她们进来,齐齐上前行礼。   锦城公主带明语坐下,不理会后面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会说什么,锦城公主以前的事情自不必说,明明是皇家公主却活得窝窝囊囊,还不如寻常的世家女有底气。   明语大家是见过的,前段日子楚国公府的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件件叫人应接不暇瞠目结舌,到现在人们都还津津乐道。   最近京中隐隐传言说是锦城公主看上了楚国公,眼下看到她们一起进来,许多人心里都有了计较,看她们的眼神充满好奇。   不大会儿,楚家大房和三房两对母女也来了。看到锦城公主与明语靠得极近在说话,又是脸色变了几变。   除了锦城公主,华城公主也来伯府贺寿。   华城公主是冷贵妃亲女,长相偏向冷贵妃多一些,和小冷氏长得也有一点像。其夫贺驸马是探花郎出身,颇有才名。陛下爱才,并未随便虚授贺驸马一个职位,而是把他安排在户部,如今已官至左侍郎。   两位公主在宫中时并不常来往,嫁人后更是泾渭分明。华城公主看不上锦城公主,一则是觉得这位皇姐性情太过软弱,二则是觉得对方生母低微,万驸马是个庸才,没有值得交好的必好。   乍一见到对方,脸上的惊讶没来得掩饰。   “不知二皇姐也来了,倒叫皇妹意外得很。”   华城公主这声意外不虚言,谁都知道这位皇姐刚和万驸马和离。万家那边为向陛下表忠心,把万驸马逐出家门,不敢认那外室生的一双儿女。听说那外室带着一双儿女还曾到二皇姐的公主府前跪求,被公主府的下人给赶了。   她不知道二皇姐为何硬气起来,只想着那般软弱的一个人,和离过后应该是紧闭门户,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不想在这里见着了,怎么叫她不吃惊。   锦城公主知道她在想什么,仅是淡然一笑,“本宫最近发现,出来走走比闷在家里好,皇妹以后见得多,就不会觉得意外。”   华城公主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很快便看到和她一起的明语。那双精明的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带着一股子审查意味。   “那敢情好。大皇姐嫁到京外,往常皇妹出门做客都是独自一人。今后有皇姐陪着,想来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举凡世家宴会,大多大同小异。花会赏花,寿宴看戏,但在此之前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节目,那便是各家姑娘展示才艺。   “能得皇姐看中的孩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等会可不要藏着掖着。”   明语还没有出声,锦城公主便开了口,“这孩子自小陪伴佛祖长大,若说说佛理,倒是不输别人。可要说弹琴做画,那自是和其他人不能比。等会你们可不能为难她,省得她不自在。”   华城公主笑了起来,“二皇姐护得如此之紧,看来真是入了你的眼。”   “人情往来,讲的都是缘法。我可是向楚老夫人打了包票的,定要全须全尾地把人带回去。要是绊了磕了,受了什么委屈,如何向她的祖母交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夫人小姐也都明白了。等会这位楚家大姑娘是不会下场的,有些人便也歇了看笑话的心思。   当然也有一些人很是失望,错过这么一个奚落明语的机会,很是扼腕。比如说冷素问楚晴柔雅县主等人。   伯府的下人流水似的进来摆放笔墨纸砚,华城公主和锦城公主落座,其余的夫人们也跟着坐到自己各自的座位上。   冷老夫人是寿星,今日她为大,坐在锦城公主和华城公主的中间。锦城公主身后是明语,冷老夫人身后是冷素问。华城公主没有女儿,身边陪着的是雅县主。   为表公正,冷素问和雅县主都没有下场。   这种比试一般都有彩头,彩头是华城公主带来的,是一幅画。随着那画被展开,底下现出惊呼声,明语和锦城公主相视会心一笑。   画中的是一位收集松雪的宫装美人。   雪压青松,那一身素蓝斗篷的美人手捧着瓷瓶,正在收集松针上的积雪。纤纤玉手,与瓷瓶的瓷白相得益彰。虽是仅露出半边侧颜,却似落入凡间的仙娥般令人神往。   美人旁边,是狂飞凤舞的草行诗作。   上曰:素手拈来入玉瓶,化雪成茗奉双亲。   明语猛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朝君涴涴看去。只见君涴涴见到那画作的落款时眼中迸出神采来,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和记忆中不一样。君涴涴最近怕是被打击得不轻,指不定她冒充不平山人的事也会提前。   画展开后便挂在那里,入座的贵女们个个跃跃欲试。彩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名远扬,是借由才名谋得一门好亲事。   作画完毕,得彩头的是楚晴柔。   楚晴柔一脸喜气地从华城公主手中接过画,得到华城公主的嘉奖和其他夫人们的恭维。她目光得意,别有深意地看了明语一眼。   君涴涴接过她手中的画,展开细细看着,眼神充满怀念。   “不想时隔多年,这画还是回到臣妇的手中。”   “楚大夫人此话是何意,这画是本宫多年前所得,本宫记得此前并不曾经过他人之手。”华城公主疑惑问道。   便看到君涴涴温婉一笑,那笑容透着一股感伤,“臣妇年少时颇为意气用事,不平风流客将女子贬得太低,有心想挫挫那人的狂傲之气。便化名这不平山人,与那人斗气。后来惊觉此举不妥,便立誓封笔。不想多年后,还能见到当年的拙作,深感惭愧。”   明语心下微冷,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冒居他人才名的事情只有君涴涴能做得出来。想来也是,君涴涴连别人的人生都敢窃取,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锦城公主面上一片冰霜,看向君涴涴。   不平山人历来神秘,除了画作传世其人从未露过面。世人多有猜测,猜测此人一定是位男子,且对名利极为淡泊。   不想居然是个女子,还是内宅妇人。   有人惊呼起来,在场众人且疑且惊。   “楚大夫人是不平山人?”   君涴涴不骄不躁地笑着,算是默认。   华城公主眼一眯,“楚大夫人瞒得可真紧,本宫也是今天才知道夫人竟然有此才情。这孝女图立意深远,远比那狂放之人做出来的画作更胜一筹,难怪当年让那那狂徒甘拜下风。”   君涴涴在闺时才名并不显,华城公主疑窦丛生,并未相信她的话。君涴涴方才计较过说辞,早想好对策。   “臣妇多谢公主谬赞,实在是惭愧得很。当年臣妇年少,私下习得一手狂草从不现于人前。要不是那狂徒实在无礼,臣妇也不至于意气用事。那狂徒所作之画,皆是烟花女子,或媚行人前,或不堪内室。臣妇心中不平,世间女子至纯者有、至孝者有、至性者有,岂能那般任人轻贱。”   “楚大夫人说得没错,那狂徒实在是可恶。咱们女子未出阁时谨言慎行,嫁人后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万不能容人那般诋毁。”   自古以来,烟花女入画,大多都会流于市井。但那风流客的画技实在地精湛,深受世家男子的追捧,连后宅妇人都听说其名,影响甚远。   世家女子,皆是精心教养长大,恼怒家中男人沉迷那等俗媚之作,又无可奈何。要不是不平山人将风流客的气焰打夺,恐怕那股歪风邪气还不知要盛行到何时。   君涴涴的话,让华城公主心中释疑不少。   这些年来,那不平山人一直没有露面,把风流客打压下去后再也没有新作入世。或许真如楚大夫人所说,是羞愧于自己年少意气用事,早早封了笔。   楚晴柔与有荣焉地站在母亲的身边,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受人欢迎的国公府大姑娘。   娘也真是的,这样体面的事情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如果别人早早知道她是不平山人的女儿,定会更加高看她一眼。   君涴涴开始时心里还有些虚,随着久违的羡慕目光齐齐看过来,她的心渐渐安定。君湘湘和楚璎珞都死了,这个秘密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锦城公主一直冷冷看着她,眼中慢慢浮现嘲弄之色。   真是好得很,二房抢了爵位亲事还不够,连才名都要抢去。以前她还以为一切都是二叔和二婶的主意,如今看来,这位堂妹才是心机最深的那一个。   “楚大夫人方才说这画是你所做,若是本宫记得没错,楚大夫人在闺中并无才名,难道一直在藏拙?”   锦城公主这一出声,便有人往深一想。   没错,君涴涴做姑娘的时候也时常出入各府宴会,并没有什么才名传出来。要说是藏拙,似乎有什么说不过去。毕竟有才名在外,女子更能谋个好姻缘,除非有人不想锦上添花。可那时候君涴涴不过是侯府二房,家世也只是寻常,谈不上不想招人嫉恨所以故意藏拙。   君涴涴心下一紧,面上依旧从容。   “我在闺中时,母亲常教导我女子要贞贤淑静,莫要掐尖要强盖了别人的风头,惹别人不喜。我一直谨记母亲的话,一天都不曾忘记。要不是那狂徒太过放肆,我也不会逞一时之意气。我不图名不图利,也早早封了笔。今日若不是亲睹旧物,怕是连我自己都将此事忘记了。”   好一个淡泊名利不争不抢的女子,与她一贯营造出来的形象倒是很贴合。伯夫人不肯让她出头,应是忌讳当时的侯府嫡女君湘湘,那时候君湘湘风头正劲。   有人心中释了疑,重新相信她的话。   “楚大夫人可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能冒认窃取的,但有些东西是无法冒认的。其中最难窃取的便是他人的才华,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让人信服的。”   锦城公主此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思量起来。世人极重功名,为了名声有时候连骨肉亲情都能抛之脑后。冒认他人功名者,那可是人人知而诛之的大罪。   君涴涴脸色跟着一变,强自镇定着:“公主此言何意?”   不会有人知道的。   君湘湘死了,楚璎珞也死了。   那时候要不是自己巴结君湘湘,无意中听到两人的对话,她也不会知道不平山人就是她们两个。她听得很清楚,她们怕被人知道,连身边的下人都瞒着。   锦城公主睥睨着她变白的脸色,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眼里的轻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唇角的嘲讽之色更重。   “不巧得很,本宫恰好认识这位不平山人。”   众人又是惊呼,看向君涴涴的脸色都变了。   君涴涴如坠冰窟,脑子里一片空白。楚晴柔急得在一边跺脚,“娘,你快告诉公主,你没有说谎,你就是不平山人。”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母女,那怀疑不屑的目光如芒在背。   “公主有所不知,其实不平山人并不是臣妇一人,而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只是那位好友事后比臣妇还要后悔,再三叮嘱臣妇不许透露出去。是以,臣妇方才并未提及她。想来公主认识的不平山人,定然是她。”   这样的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君涴涴努力让自己没有慌神。   然而,锦城公主怎么让她如愿。   “话都是楚大夫人说的,你让本宫如何相信?”   “是啊,楚大夫人你说的话前后不一,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不如你当场做一副画,或是写几个字,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明语朝说这话的夫人看去,认出那夫人是怀化将军的夫人。当年崇远将军府没落,其府中出来的两位家将冒出头,一位便是此前那位奉先将军,另一位便是怀化将军。   因为卢氏这些年闭门礼佛,余夫人和国公府走动不多,但心里还是念着旧主之情。国公府那一摊子事,京中无人不知。   她有些想替旧主出出气,逮着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沉默。   在她之后,又有几位夫人提议让君涴涴当场作画。   君涴涴的脸色一寸寸变白,表情充满懊悔,“我曾立誓不再作画,今日也是一时无心之言,万没想招来这样的事情。你们不用逼我,画我是不会做的。我不欲出风头卖弄才情,你们实在不信,便当我今天什么也没有说。”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锦城公主以势压人。   明语实在佩服君涴涴的厚脸皮,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拿她没办法。传扬出去,世人反倒不太在意她是不是真的不平山人,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娘的身上,觉得娘做人太过不留余地。   如果娘为了揭露她的真面目,而承认自己才是不平山人,以她的际遇会立刻猜到娘亦是重生之人。如果她耍赖成功,想再找到这样好的机会就难了。   一时之间,花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华城公主若有所思,轻笑一声,“皇姐何必逼迫楚大夫人,才名这事最难冒充,想来也没有人敢冒充不平山人。既然人家已经立誓封笔,你再强求别人出手岂不是强人所难。”   有华城公主这句话,君涴涴心头大定。没有能逼自己重新作画,她做不出来,别人也做不出来。到最后,世人只会相信她是不平山人。   有些夫人附和起来,这事确实不好冒充,楚大夫人应该不会那么蠢。   眼看着此事就要揭过去时,明语缓缓出来,走到一张桌子前,朝下人要了一张画纸。她自己铺纸研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始下笔。   很快,惊呼声四起。   画纸上,美人渐渐饱满起来,赫然正是那幅孝女图。   锦城公主呼吸渐凝,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做画的少女。璎珞教过明儿作画,那明儿一定知道不平山人是谁。   明儿会不会知道…她是谁?   所有人都盯着那作画的少女,随着她落笔越来越快,画中的轮廓渐渐清晰。且看她的速度和技巧,画功绝非一夕之功。   君涴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这个贱种,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想起自己一直觉得这贱种邪门得很,难道她是…   惊疑之中,又感受到许多置疑的眼神,连楚晴柔都不知不觉往边上挪了两步,似乎要和她划清界线。她周身的血液仿佛片刻之间流失殆尽,只余一具行尸走肉。   明语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的脑海中是那个山中峭立的山庵,是她和师父居住的最幽静的屋子。   那屋子面朝大山,背靠竹林。小小的女童身后,是一身青色淄衣的女子。女子目光幽远,看女童的眼神严厉中透着怜爱。在女子的教导下,女童春画青山苍翠冬画树木萧条。随着四季的变幻,在她的笔下,有庵中的众人还有有山间的风景。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间,激荡着她的胸臆,汹涌的情绪止不住叫人潸然泪下。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整个花厅已是鸦雀无声。   “你…是不平山人?”   余夫人惊疑问道,很快被人反驳。   年纪对不上,不平山人成名之时,楚家大姑娘还未出生。   君涴涴听到众人的议论,血色恢复一些。无论这个贱种是跟何人所学,她方才已经说过画作并非一人所作。只要自己咬定贱种是跟自己的好友有关,那事情依旧有挽回的余地。   “你…是谁教你的??你师父是谁…一定是她,她现在哪里?”   明语清澈的双眸泪光盈盈,在对方假装激动的眼神中再次拿起笔。她下笔极快,行字如飞。那一个个字龙飞凤舞,正是孝女图的诗句。   她抬起对,冷漠地看向君涴涴,“侄女师承不平山人,请问大伯娘为何要冒充我的师父?” 第44章 身败   君涴涴眼一黑, 差点晕过去。这个贱种, 怎么会…她怎么连字迹都模仿得如此之像?难道她是…她是…   那个名字莫名让她害怕。   做贼之人必定会心虚, 她自己是有奇遇之人,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不是没想过或许会有人和她一样,她更怕该死的人没有死透,又回来和她争抢。这些年来,她自认小心谨慎, 就是怕被人识破秘密。   难道君湘湘当年没有死, 躲在山上把女儿养大了?   明语一看她的样子, 就知她又想装晕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 可不是装晕装病就能过去的。事关一个人的品性, 又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除非是装疯否则别想蒙混过去。   “大伯娘, 你还没有回答侄女的话?”   “楚明语,你为何要这样质问我娘?你自己善于临摹别人的画作罢了,为何在这里冒充我娘的徒弟?”   楚晴柔在吼出这声后,君涴涴濒死的心重新盘活。   “明姐儿, 你为何要这么做?”   明语环顾四周, 不意外看到一些怀疑的眼神。   至始至终, 她都没有看锦城公主。   余夫人喜滋滋地拿起明语的画,“你们看看,尽得不平山人的精髓,这可不是临摹就能临摹出来的。原来楚大姑娘是不平山人的徒弟, 怪不得有此水平。”   明语对她感激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余夫人这份情,她领了。   “她才是冒充的,真正的不平山人是我娘,我娘可没有收她为徒。”   楚晴柔的话,再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明语。   “你们说我冒充不平山人的徒弟,证据呢?这世间事,不是由你们说了算。我有画作为证,证明我师承不平山人。大伯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能不能拿出世人信服的证据?反之,如果大伯娘真是不平山人,眼睁睁看着我冒充自己的徒弟,难道不应该揭穿我吗?为何迟迟不肯动笔,是真的封笔还是压根画不出来?”   “明姐儿,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容易犯糊涂,大伯娘不怪你。”   又来这招,以为装柔弱装善良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真是可笑。   “大伯娘,封笔而已,又不是手残了,你在怕什么?”   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封笔多年重新作画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微妙起来,她们又不是傻子,换成任何一个人明知自己的名头被人窃取,哪有不急之理。   这君涴涴,莫不是真的犯蠢了吧?   “楚大姑娘,你大伯母不想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是给你留面子。你如此得理不饶人,难道真要闹得人尽皆知脸面丢尽吗?”   华城公主明显是在偏袒君涴涴,这世道真理固然能服人,但权势更能压人令人不得不服。上位者的意思,往往才是所谓的真相。阶级等级,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明语知道,此事今日定要辩个明白。她似受到威胁般,立马跪下来。挺直的脊背表明了她的绝心,坚定的眼神代表她此时的心情。   “殿下,是非黑白,如果仅凭空口一说便能做数,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臣女受师父教诲多年,今日有人妄图冒认她的才名,为人徒者岂能坐视不理。臣女不惧对质,便是金銮殿前,臣女也敢当殿与人对质!”   众人倒吸凉气,楚大姑娘这语气分明是心有成算。反观楚家大夫人,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谁真谁假,似乎一目了然。   可是华城公主…   君涴涴痛心疾首,捂着心口,“明姐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争的,便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前程尽毁受人唾骂。”   好一个不与人争。   是不争还是不敢争。   锦城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想通了,明儿知道又如何?那是她的亲女儿,难道还会怕她吗?这些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女儿,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楚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楚大姑娘撒谎,那是不是也在置疑本宫撒谎?”   众人皆惊,恍然想起此前锦城公主曾说过认识不平山人。   锦城公主这一怒,君涴涴也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臣妇说过不平山人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共用之名。想来明姐儿师承的是那个人……可是明姐儿却非要指责臣妇冒用她是师父之名,臣妇实在是冤枉啊!”   明语心下冷笑,君涴涴不愧是多活一世的人,心思倒是转得快,脸皮也够厚。当然,心也更黑。   “公主明鉴,臣女的师父书画皆精,为何要和他人共用笔名?大伯娘言之凿凿,敢拿这样的事情出来说嘴,想必早就知道臣女的师父是谁,所以仗着对臣女师父的熟知,自以为不会被人揭穿。”   众人闻言,又是三两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楚大姑娘的师父到底是谁呢?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你师父早年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楚大夫人自然是认识的。”   华城公主眼一眯,若有所思。   其他人的议论之声稍大了一些,不平山人原来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怪不得会收养侯府的外孙女,锦城公主能认识也不足为奇。   君涴涴听出了锦城公主话里的意思,庆幸那人不是君湘湘的同时,又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幸好她刚才忍住没说不平山人是君湘湘和她,否则……   “殿下说得没错,那人确实是侯府的故交,臣妇和她是旧识。”   华城公主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气氛僵硬。“说来说去,原来是君家的家事,咱们身为外人,倒是不便再插手。”   锦城公主看过去,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笑不达眼里,看二皇姐这架式,难道真要趟这浑水?还是说对楚国公夫人之位势在必行,才会如此尽心尽力讨好楚家的大姑娘。   皇弟行二,上头除了太子再无他人。如果太子病逝,皇弟是最有可能问鼎那个位置的人。老五是胞弟,老三老四老六的生母都比母妃位份低。但如果老四拉拢了楚国公府,未偿没有争一争的可能。   “皇姐,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左不过是个名头。依皇妹看,楚大夫人说得没错,楚大姑娘说得也没错,想来都是不知对方的存在产生的误会。既然不平山人是两人共名,想来一位就是楚大夫人,另一位便是楚大姑娘的师父。”   如此一来,似乎是皆大欢喜,君涴涴心下一松。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这般最好。   然而明语不愿,锦城公主也不会答应。   “皇妹此言差矣,事关名声,哪算家事。天下无主的东西何其多,若是也有人和楚大夫人一样,将那些失主的东西占为己有,这世间还有礼法可言吗?试问哪个府上没有一些旧物,要是有人打着主家后人的名头上门讨要,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此事一旦开了先河,以后再有人效仿此法,定会助长一些有心之人的歪风邪气。众人心头齐齐一震,隐晦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浑身冰冷,咬紧牙关,“殿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大伯娘,你说不平山人的画作都是你与我师父共同完成的。那么还请你告诉侄女,你负责的是作画,还是提诗?”   你不肯作画也不肯写诗,说总能说吗?   锦城公主心下一涩,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遇事不慌,行事稳妥不失礼数,便是与人对质也不曾输掉气势。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前十六年,她没能护住,难道以后还不能护住吗?   “楚大夫人,你迟疑什么?你说自己封笔不能再作画写诗,你又说自己是不平山人,那你说一说自己擅长作画还是写诗,总不违背你的誓言吧?”   是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众人的眼神越发微妙起来,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硬着头皮,“作画。”   明语哦了一声,“原来大伯娘擅画,那么侄女请问大伯娘,这些年你还有没有拿笔做过画?”   锦城公主突然笑了。   华城公主的脸黑了。   不用君涴涴回答,世家夫人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且不说君涴涴嫁人前,因着自家父亲成了伯爷,很是热衷参加各大世家的宴会,每逢宴会都必尽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就是嫁入国公府,为了笼住楚夜舟的心,也没少做红袖添香的事,传出不少夫妻共同作画的佳话。   君涴涴的脸色更白,身体摇摇欲坠。   锦城公主看她的目光像一道道冰箭,差点将她刺穿,透彻心骨。   “听起来这些年楚大夫人没少作画,不知这封笔的誓言从何说起?”   “臣妇起誓…是不再用不平山人之名作画…”   “原来是这样,本宫记得以往世家宴会所作之画都会收集起来,不知楚大夫人当年的画还在不在?”   一个人再是风格变化,功底总不会变。   “回公主的话,臣妇记得当年臣妇的及笄礼时,曾有过一次宴会。那时凡到臣妇娘家观礼的姑娘们都曾留下一幅墨宝,想来还能寻见。”   说这话的是户部右侍郎的夫人,她父亲是前太傅谢大人。   谢大人的嫡长女,是贤王的正妃。因着冷家的关系,贤王妃在王府处处要避着楚璎珞的风芒,是以谢家人很是不满。   华城公主面色不虞,沉着脸坐下。   冷老夫人身为寿星,眼看着寿宴成了闹剧,别提有多糟心。偏生两位公主在此,这闹出来的事又不算小,心里把君涴涴给记恨上。   哪里来的蠢货,搅了她大喜的日子。   谢家的动作很快,清贵人家对于书籍画作总是分外仔细,便是多年的旧物也保存得十分妥当。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就送过来了。   若是其它的事,君涴涴说晕也就晕了。   可是这时,晕倒只会显得她心虚。   此时她后悔得不行,早知道贱种有这一手,她真不应该贪那个名声,都怪她大意没有打听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口咬定自己的说辞。   她的画被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有些夫人别过眼去,露出鄙夷的神情。就那样平庸的技艺,便是再拿藏拙说是,也很难让人信服。   锦城公主拿出另一幅画,慢慢展开,“诸位看看这一幅。”   有人似乎有点印象,惊疑道:“这不是楚家大小姐的画作吗?这手法…”   “本宫认识的不平山人,正是楚家的大小姐,楚氏璎珞。”   而华城公主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缩,竟然是楚璎珞。谁不知楚璎珞和君湘湘是至交好友,所以君湘湘才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好友抚养。   也就是说,楚璎珞这些年还活着。   “原来是那位楚家的大姑娘…难怪…”   “君湘湘和楚璎珞最是要好…”   “楚大小姐的才情自是不用怀疑…”   “天哪,不得了。都说这位楚家大姑娘是山里长大的,谁知竟是自己的亲姑姑养大的……这教养定然错不了…”   君涴涴牙齿都在打颤,她再也受不住,不是她想晕,而是她真的要晕倒。两眼一翻,软软倒下去。   “快…快叫大夫…”   楚晴柔突然冲了过来,拼命摇着明语,“都是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娘?我娘都说了,她不和你计较,你为什么非要得理不让人?不平山人是两个人,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我娘,这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娘?”   明语一把推开她,目光隐含悲愤,“我师父从未提及过还有一人,方才众人所见,我诗画皆承自我师父。试问我师父有什么理由和别人共用一个名头,而且还是一个不熟的人?”   那些清苦的岁月里,楚璎珞唯一的乐趣也就是仿写好友的字。所以,原主不仅擅画,也习得一手狂草。   “谁说我娘和你师父不熟了?你师父以前是侯府的常客,她们关系一向亲密…”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娘,不是你娘!”   楚晴柔被明语一吼,有一瞬间的愣神。楚璎珞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与她一直交好的都是侯府的嫡女君湘湘,不是二房的君涴涴。   如果楚璎珞非要找一个人合名,那人一定是君湘湘,毕竟君湘湘也颇有才名。   这一下,事情似乎清晰起来。众人猜测必是君涴涴从自家堂姐那里知道不平山人是楚璎珞,仗着死人不会说话,妄想冒领别人的才名。   大夫很快被请过来,施过针后,君涴涴悠悠转醒。   看到自己还在伯府花厅,身边围着一众世家夫人和小姐,再看锦城公主冰冷的眼神和华城公主责备的目光,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重生以来,她谋算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手。   “两位殿下,臣妇字字属实,并无半句虚言。你们实在不信,臣妇无话可说。只是自家侄女往后对臣妇生了间隙,甚感心痛。”   都这个时候,还死鸭子嘴硬。以为咬死不松口,这事就完了吗?   明语无声流泪,“大伯娘,其实我师父曾经提起过你。她说她以前到侯府找我娘时,都想和我娘好好说会话。每当那个时候,大伯娘你就来了,给她们斟茶倒水很是殷勤,让她们不好意思赶人。如果大伯娘以为倒个茶,就能在我娘被逐出君家后占了她的婚事,在我师父不在后占了这份才名,那侄女无话可说。”   抢人东西的事,君涴涴不是第一次做。   京中人不是傻子,只不过各家都有阴私,但凡是面上能过去的,大多心照不宣而已。当年君湘湘被逐出君家,转眼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迎娶了二房的姑娘,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谁也不信。   锦城公主已能肯定自己的女儿必是知道了,应该是送画的那次。她承认自己是不平山人,或许那个时候明儿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叫她娘。   她眼眶一红,险些泪奔。   “敢情楚大夫人是抢别人的东西抢惯了,以为无主的东西抢过来就是自己的。只是你别忘了,男人好抢,才名可不好抢。”   “公主殿下,臣妇没有…”   锦城公主嘲弄一笑,悚然地盯着她,“你说你没有说谎,那正好,本宫不怕事大,愿意陪着你闹到父皇面前。你别扯什么封笔的鬼话,打量着世人都是傻子吗?不拘是字还是画,只要你能拿出一样来证明身份,本宫愿当着世人的面向你赔礼道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都变了,抢别人的亲事本就够阴损了,不过世家之中较为常见,法不责众。但抢别人的才名这种事不仅无耻,且道德极其败坏。   楚晴柔不愿相信,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后面的人。那些人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她惊慌失措地跑出去。   华城公主目光也变了,看君涴涴像个弃子。   君涴涴知道任凭她再如何咬死不松口,很多事情都像泼出去的水,再也不能收回来。她后悔莫及,真不该心急逞一时之快。   可是承认是不可能的,她除了死死咬定自己说过的话,再无其它的法子。   “公主殿下,为何如此逼迫臣妇…”   “是本宫逼你,还是你自己心虚。在场的都没有蠢人,你顾左右而言其它,就是不肯拿出证据来。你以为楚家大小姐已经去世了,你咬死不认,世人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吗?本宫一向欣赏楚家大小姐,万不会容忍别人侵占她的才名。既然你不认,那本宫便去父皇那里请圣旨,求楚大夫人一张墨宝。”   君涴涴脸色大变。   华城公主面露不忍,“二皇姐,有必要这样吗?”   “皇妹,事不关己不伤己身,试问换成你是楚家大小姐,死后才名被人冒领,你当如何?”   “臣妇没有冒领。”   “你没有冒领?今日若不是楚家大姑娘刚好在,这不平山人的名头不就成了你一人的吗?”   大家这才想起,锦城公主说得没错。要不是楚家大姑娘露了一手,她们早就将楚家大夫人当成不平山人。   如此一想,楚家大夫人刚开始就是想独占名头。   君涴涴悲怆落泪,“殿下何苦如此逼迫臣妇,臣妇…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有错吗?”   “楚大夫人当真好沉的心思,冒领了他人的功名,还污本宫一个逼迫的名声。本宫若执意去宫里求旨,只怕楚大夫人定会自断手筋,到时候本宫还落一个迫使臣妻致残的罪名。”   君涴涴方才心思急转间,确实冒出过这样的念头。眼下被锦城公主说破,嘴皮都快咬破了,心里更是惶恐得厉害。   明语一猜就知娘说中了她的心思,如果逼到最后她确实会那么做。不仅保住名声,还反将了娘一军。只是娘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瞧中她的算计。   这一世她当不上国公夫人,也不会有世人艳羡的名声。她抢走娘的那些东西,都该还回来了。   “公道自在人心,本宫相信世人都不是傻子。楚大夫人咬死不认,本宫也不能撬开你的嘴逼着你认。本宫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该来的报应迟早会来。往后若是本宫再听到楚大夫人用不平山人的名头招摇撞骗,便是拼了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替楚大小姐讨一个公道!”   君涴涴周身的血都冷了,她知道锦城公主说到一定会做到。她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在伯府吃寿宴,冷老夫人的眼刀子都快把她杀死了。   她知道,自己虽然没认,但名声已经完了。   在她走后,虽说宴席照旧,只不过无论主家还是客人都心不在焉,连戏台上的戏文都没人看,很快便草草散席。   小冷氏母女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   明语是和锦城公主一起来的,自是由公主府的马车送回去。   母女二人看似平静地坐下来,当娘的不敢看女儿,当女儿的也不敢看娘。两人眼波流转来流转去,不经意地撞到一起。   “娘…”   “明儿…”   “你说…”   “你先说…”   锦城公主半掀着眼,还是有些不太敢看女儿的表情,“是不是我送你画的时候?”   “嗯,姑姑和我说过,不平山人是她和娘两人共有的名号。那日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再一想到娘对我的好,我便隐约有猜测…”   “你…不怕吗?”   明语清澈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会怕呢?世间还有什么比父母亲近的人,爹娘对孩子的好必是不计余地不图回报的。   “不怕,你是娘啊。”   是啊,她是娘。   锦城公主泪目,心里酸胀一片,止不住泪流满面。 第45章 夜会   马车速度平缓而稳, 但母女二人的心情皆是跌宕翻涌。   锦城公主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 无论是君湘湘还是现在的公主之尊,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便是当年被逐出君家, 她都是挺直着背自己平静走出去的。   明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   四目凝视之时,锦城公主羞赧不已。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女儿手中的帕子,自己别过脸去把泪痕擦干。   深长吸一口气, 转过来。   “我…刚睁眼时, 很是不适应…幸好你不怕我。”   “娘, 无论是变成什么样子, 我都不会害怕的。因为我知道, 就算娘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也是我的娘,你都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   锦城公主再次觉得泪盈满眶, 轻轻将女儿搂在怀中,泪水再次滑落下来。不愧是她的女儿,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   “你姑姑…教得很好,娘很欣慰。”   明语哭了, 她有自己的情绪, 还有原主记忆中带给她的另一份情绪。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复杂又酸楚。   “娘,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别人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虽然以前有姑姑疼我,现在还有祖母和父亲,但我还是想当个有娘的宝…”   “好, 娘不会再离开你,娘会一直陪着你。”   锦城公主心头悲恸,便是女儿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她也会不加思索的同意。可是她忘记了,她现在是一个和离的公主,住在公主府里,又怎么能天天陪着女儿。   明语心下却是一动,“娘…我不想叫别人叫娘…”   这句话,让锦城公主很快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和国公府毫无关系的人,卢姨母熬了这么多年苦了这么多年,万不会再让冷姨娘的儿子再出头。   所以那个男人一定会再娶的。   如果他再娶,明儿就要唤另一个女人为娘。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叫另一个女儿娘,她的心就跟撕扯一般,极其难受。   “你爹…不是说过不会再娶,他要从四房过继吗?”   明语从她怀中抬起头,原本清澈的漆黑瞳仁像被水浸过似的,湿漉得像一只寻找母兽的幼兽。她的心顿时软成一片,纵使心里年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她依旧感觉到了做母亲的责任。   “他实在是要娶,我也没法子啊…”   她有什么资格对那人指手划脚,这些年那人也不容易。   “娘…你可以嫁给我爹啊…”   “胡闹!”   想都没想,锦城公主就是这么一句。整个人像被烫到一般,浑身都是一颤,很快便羞得满脸通红。   嫁人什么的,她还没有过啊。   虽说自小和楚夜舟定了亲,两家也互通来往,他们亦能时常见到。在她的心里,一切都应该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只是后来他的目光过多地放在堂妹的身上,她便觉得婚姻也不是那么令人期待,越发对他冷淡起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她被逐出家门,婚事也作罢了。   树倒猢狲散,他们大房家破人亡,下人们卖的卖赶的赶,当家做主的成了二房。那些族人更是可恼,上赶着巴结二房。她原想投奔父母的亲友,因为她背负着那样一个名声,才开了口别人便用银子打发她。   她有她的自尊,没有捡那落在地上的银子,也绝投靠别人的心思。她想过报仇,可连命都保不住,又拿什么去报复。   出京后,那些人还不放过她,暗地底多加迫害。后来她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说实话,有一瞬间她有想过不要。但是心一软,她还是留下了。   奔波途中身体损伤得厉害,其中被刺杀被人陷害不知有多少次。生下孩子后更是九死一生。自知命不久矣,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伤心欲绝。   说不恨那是假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机缘巧合之下还能遇见昔日故友。得知故友无回京之意,余生将长伴青灯古佛,她亦时唏嘘不已。   她那时唯愿孩子一生平安,再无他求。   如今重活一次,除了报仇,她更想好好陪着女儿。在那些被人迫害的日子里,她听到了楚夜舟和堂妹成亲的事。   对于男人,早已冷了心。   对于婚事,更是绝了念想。   “明儿…娘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个回答,明语并不意外。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娘怎么可能还有嫁人的心思。可是爹真的很好,她真的不想他们错过彼此。   “娘,你都没有了解过我爹,他真的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嘛,如果你了解我爹后发现你们还是不合适,那就算了。”   锦城公主忆起那个男人年轻的模样,再思及他现在的成熟,只觉得面颊一红,心里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们之间并不完全陌生,那个慌乱的夜她不愿意回想,可女儿都十六岁了,她也无法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   那可是她女儿的亲爹。   他们连女儿都生了,有些东西是撇不干净的。面对女儿期盼执着的眼神,也不怎么的,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明语差点欢呼出声,那份喜悦感染了锦城公主。为了子女大多都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恩爱,既然女儿这么高兴,她便试着去了解一下。   马车慢慢悠悠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恰遇楚夜行正欲上马。   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早就嘴快的传了个遍。公主府的马车行得慢,那消息像风刮一般,都已刮到国公府。   加上君涴涴早早回来,事情不言而喻。   他怕女儿吃亏,急着去接。   眼见着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心下大定。再看到女儿完好无缺一脸喜气地下马车,那颗悬心才算是完全放下。   “明儿。”   “爹,是公主送我回来的。”   楚夜行连忙行礼,“臣多谢公主。”   锦城公主想了想,缓缓掀起帘子。   楚夜行身披藏青大氅,身材魁梧高大,许是多年经商养成的习惯,瞧着很是谦卑。与记忆中的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不一样,这个男人早已褪去青涩历经风雨,是个成熟的男子,但这谦卑的模样一如当年。   这些年,他必是活得不容易。   “本宫与令爱很是投缘,令爱是本宫接走的,自是由本宫亲自送回来,楚国公不必客气。”   “能得公主看重,是小女的福气。”   外面的那些流言,他也听到过一些,无非是说锦城公主看中了他,所以才会对明儿另眼相看。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公主看他的目光,并无任何企图。反倒有些像是故人相见,陌生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稔。   明语都替这两人着急,眼神和锦城公主对上,公主无奈一笑,似乎有些难为情。   还是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恭送公主府的马车离开,父女二人一起去幽篁院。   路上,明语自是说了许多亲娘的好话,听得楚夜行眉头越皱越紧。明儿可不是一个随便夸人的孩子,难道真和公主一见如故?   他默默听着,在听到明语说认了公主当娘后,惊得停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认了公主做娘?”   明语无辜地看着他,“对啊,女儿觉得公主就和我亲娘似的,对我那么好。于是我便认了公主当娘,公主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   楚夜行心下一乱,锦城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他真有那么个想法?这可怎么办哪?对方可是公主,真要是求陛下赐婚,他总不能抗旨吧。   他一急,脸色都跟着大变。   “明儿,你…你有些胡闹了,难道你忘记自己的亲娘了吗?”   “爹…我…没有忘记娘。我就是见到公主,就像见到娘一样。如果娘在世,我想她应该就是公主这般模样。”   楚夜行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无力摇头,“明儿,你不懂,这天下的女子都不能和你娘比。公主再尊贵,她也比不上你娘,她也不是你娘。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你娘会不会伤心?”   明语低垂着眸,“爹,女儿就是觉得她像娘,爹你是不是在怪我…”   听到女儿这么说,楚夜行只有长长的叹息。明儿自小没娘,怕是有个女人对她好,她便当成了亲娘。   是他亏欠她们母女,害得大小姐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女儿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纵然有妹妹亲自抚养,到底有些缺失。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想,真是明儿和公主有缘。   “爹没有怪你,这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你往后多留一个心眼。”   “女儿省得。”   父女二人结束这个话题,一起进了幽篁院。   见到卢氏,明语把今天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卢氏之前已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再听到孙女口述,只觉怒火中烧。   她神情悲愤,那个君氏她怎么敢…不仅抢了湘姐儿的亲事,连璎珞的才名都敢抢。要不是明姐儿识破她,只怕璎珞的才名已被她占去。   “那个毒妇…”   安嬷嬷也是一脸气愤,“老夫人,幸好咱们姑娘在,要不然她就得逞了。可怜我们大姑娘…不欲露才出风头,竟被那等可恶之人利用…”   “她打量着天下人都是傻子,就她那样平庸的资质,也敢觊觎我璎珞的才名,真是不知廉耻。我就说他们二房没有一个好的,抢了我湘姐儿的东西还不够,还敢抢我璎珞的东西。走,我去会会那个毒妇!”   安嬷嬷扶着卢氏,后面跟着楚夜行父女,朝留青院走去。   留青院安安静静,君涴涴回来后只说自己困乏,让下人不要打扰,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这份心机城府,难怪什么东西都敢肖想。   以往,还真是小瞧了。   留青院的下人见卢氏前来,立马慌成一团。   卢氏冷哼一声,命人去叫君涴涴。不大会儿,君涴涴出来,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平静中还着一丝茫然。   “母亲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承恩伯府出了事,特意来看看你。”   卢氏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极冷,字字含冰。   君涴涴看了明语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母亲是不是听明姐儿说了什么?这事要怪就怪媳妇以前没有说清楚,才会有今日的误会。”   “那你现在说,我听着。”   “母亲,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今日在承恩伯府的寿宴上,因着一幅画引出事端。那幅画是媳妇以前和璎珞妹妹一起作的,当年我们年少,还起了一个不平山人的名号。毕竟是轻狂之事,不久后我便立誓封笔,这些年也未曾与旁人提过。”   “明姐儿也真是的,明明是璎珞妹妹抚养长大的,居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我不想扯出璎珞妹妹,便随口提了一句那画是自己多年前所作。不想明姐儿误会媳妇,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媳妇为什么要冒充璎珞妹妹,锦城公主也跟着帮腔。媳妇百口莫辩,总不能让璎珞妹妹起死回生,来向众人解释清楚。于是媳妇便早早离席,正头疼着,母亲您就来了。”   好一张巧嘴,这是要耍赖到底啊。   卢氏怒极反笑,身体因为气愤微微颤抖着。   “还是君伯爷和君夫人会教人,竟然教出这么一个能言善辩的女儿。有这样的心机,难怪什么事情都敢做。”   “母亲谬赞,媳妇真是有苦难言。当年媳妇与璎珞妹妹讨论诗画时,也是有人守着的。谁知道璎珞妹妹出了那样的事,身边的人都跟着遇了难。媳妇纵使想找个人出来作证,都找不到,实在是无从辩证。”   楚璎珞身边侍候的人都死光了,君涴涴这是笃定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世人就算知道她撒谎,也奈何不了她。   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让卢氏长了见识。   楚晴柔羞愤跑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到卢氏一行人进了留香院后,她便悄悄跟过来。此时一听自己母亲说的话,当下心头大亮。   没错,只要娘不松口,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她冲了过来,“扑咚”一声跪在卢氏的面前。   “祖母,我娘真是不平山人,那画真是她和大姑姑一起作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娘怕大姐姐丢了脸面,自己生生忍下这口气。孙女知道,我爹是庶出的,祖母不喜冷姨娘,也不喜我爹。可是我娘是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她要是没了脸面,那丢的是我们整个国公府的脸面。祖母,求求你,为了楚家的颜面,您发发慈悲不要再逼我娘…”   楚夜舟怒气冲冲地进来,此前他正和友人在一起茶楼喝茶,谁知听到下面议论纷纷,隐约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   他打听过后,只觉五雷轰顶,羞臊难堪。   那些朋友看他的目光,简直让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到的就是自己妻子掩面垂泪,女儿哭着求人的样子。他原本的怒火在看到这一切后,化成浓浓的恨意,看向楚夜行。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涴涴怎么哭了?柔姐儿为什么跪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君涴涴泪眼委屈地看着他,楚晴柔哭着把加工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先是满脸震惊,然而震惊慢慢变成痛苦。   “母亲,涴涴是儿子的妻子,您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能这般作践她。这些年来,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您不能听了明姐儿的一面之辞,就认为涴涴是那样的人。”   “夫君,妾身不怪明姐儿。她还小…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不说…”   卢氏冷眼看着他们夫妻情深,只觉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舟哥儿何其像他的父亲,都是一样的眼瞎。   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他们。   “君氏,事非曲直,我心中有数,世人心中同样有一杆秤,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你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说谎,无非是欺我儿璎珞不会说话,不会活过来揭穿你。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老婆子会看着,看着你这样的处心积虑抢别人东西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我身为人母,不能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但我还是国公府的主母,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宵小恶毒之人,我不想再看到,分家!”   分家二字,平地惊雷,震得楚夜舟回不过神。   不能分家!   如果分家了,他算什么,国公府的旁支?自从二弟回来后,他的身份地位已大不如前,要是再从国公府分出去,他在外头还有什么威信。   “父母在不分家,母亲,父亲还在呢?”   君涴涴方才也是吓了一跳,要是分了家,她还怎么谋划成事?明明都应该是她的东西,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成了别人的?   如果她重回一世,依旧什么都得不到,那岂不是辜负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母亲,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这些年来没有说清楚。您要怪就怪媳妇吧,千万不能分家啊。要是分了家,世人如何看我们楚家,如何看我们国公府?”   “楚家?国公府?一个宠妾灭妻的世家,一个把姨娘当成老夫人的国公府,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眼下还有你这样的好媳妇,楚家就是一个大笑话。”   君涴涴大恨,这个老虔婆。   她怎么没早死了,要是早些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还有小贱种,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不早下狠手永绝后患。   “母亲,父亲还在,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卢氏轻蔑冷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一个庶子媳妇,应该记得自己的本分。”   楚夜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嫡母,以前冷姨娘再是如何,嫡母对自己都不会迁怒,更不会拿庶出这样的事情来刺他的心窝。   这次,看来真是伤透嫡母的心。   他眼神阴鸷,瞟了君涴涴一眼。君涴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心惊的同时还有心寒。这个男人,他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她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将来。   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和那些不入流的朋友成日鬼混,哪里还有半分国公府大公子的派头。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有什么资格谴责她。   “夫君,妾身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卢氏冷冷一笑,满是嘲弄。   她招呼儿子孙女,不再理会这些人,径直出了留青院。   明语不认为老渣男会同意分家,这个时代的男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有些忧心地说出心中的疑惑,便看到自家祖母看破一切的眼神。   “怕什么,他不同意,我就与他和离!”   “祖母…”   卢氏以为吓到了自己的孙女,连忙拍拍明语的手,“不怕的,明姐儿,祖母算是看透了。与其忍着,不如放手撕破脸。”   楚夜行沉着一张脸,点头赞同。   “娘说得没错,左右不过是名声,他们不要脸,我们又何必顾忌。”   卢氏很欣慰,有儿子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你且去忙你的,我…去见见他。”   这个他,指的是楚国公。   明语一人回了幽篁院,微草一看到她,急忙跑过来小声耳语几句。说完后,目光不安地看着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你说,他要见我?”   “是呢,方才荔儿姐姐亲自来传的话。奴婢觉得有些不太妥,姑娘要是也觉得不妥,就不要去了。”   明语垂眸,这个时候姓季的要见她,难道是想让她放君涴涴一马,替君涴涴保住名声?还真是一个痴情种,她为什么要帮他们,真是可笑。   “嗯,是不妥,他到底是外男,以后他再派人过来传信,你直接告诉他们我不方便。”   微草记下,主仆二人都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   卢氏那边不知和老楚国公谈过什么,明语听自家祖母回来后说是老渣男同意分家,只等明日把族老们再次聚齐做个见证,这家便分了。   分家后,国公府里面起墙,把那三房隔开,当然四房是不会疏远的。   听到这个消息,明语心里踏实不少,睡觉都比往常香甜。只是半夜里,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给盯上,还做了一个被人追杀的恶梦。   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房间里有人,以为是微草。   “微草,你怎么还不睡啊?”   猛然觉得不对,微草没有那么高。   她吓了一跳,厉声喝道:“谁?”   黑暗中,那人拨了一下灯芯,室内顿时大亮。她下意识捂着眼睛,再看去,便看到那一脸冰霜的男子。   “季…季侯爷…”   眼看着他一身危险之气朝床边走过来,她心头警铃大作。   “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第46章 夜话   他不为所动, 一步一步近前。幽深的眼神忽暗忽明, 像极雷雨之前的阴沉, 沉沉地压在天际慢慢地压迫过来, 很快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心头惊骇,死死抓着被子。   他能进到内室,说明外面的金秋短时间不会醒过来。如果真喊了,把下人们都招来, 到时候吃亏是自己。   脑子飞快地转着, 想着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他。似乎除了今天拒绝他的约见, 并无其它什么会得罪他的事情发生。   难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光是因为拒绝他的事, 还有她揭穿君涴涴的事。如果是这样, 那她没什么好怕的。   “侯爷,您半夜造访,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他目光冰冷, 看着那拥被而坐的姑娘。乌黑如瀑的发披散着,烛光在她的眼眸中跳跃,像极她此时的忐忑模样。   “我今日约你,你为何不见?”   果真是这事。   事关他的白月光, 怪不得他急成这样, 连夜闯女子香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他以为自己出面, 她就愿意帮君涴涴圆谎吗?   做梦!   她就算是拼着得罪死他,也不可能改口。   “男女授受不亲,侯爷有什么话,可以让人转告。私下见面到底不妥, 要是被人看到,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利。”   季元欻重哼一声,人已到了跟前。“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此前也曾约过我。怎么轮到我约你,你就诸般说辞。”   她一哂,上次因为爹的事情,确实是她派人去约他见面的。身高腿长的男人立在床前,眼神像鹰隼般俯视猎物,她心里突然毛毛的。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正是因为犯过一次错误深刻反省过,才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侯爷您大人大量,还请不要和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计较。”   要不是知道这女子胆子大,他就被她这害怕的样子给骗到,信了她鬼话。他一听她差点吃亏,方寸大乱,不想这女子连他的面都不肯见。   他想过无数个可能,都猜不透她为什么不见她。他以为之于她而言,自己是不同的,算得上是她的…依靠。   她姿态摆得越低,他心里的火气就越大。她竟然用自贬来平息他的怒火,可见在心里把他当成什么人。   “是吗?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侯爷是我的长辈,我怎么会避着侯爷呢。”   见鬼的长辈,他脸一黑,坐到床边。   她大骇,这个举动是不是越界了?他一个男子,又不是正经的长辈,哪里能随便坐到她的床边上。   “谢谢你送的方子。”   呃?   哦,那些方子啊。不过是她随手送出去的,她不过是怕不送方子,这男人还想绑她回去做饭。至于他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关她屁事。   “那是我应该做的。”   “嗯。”   嗯是什么鬼,她就是客气一下啊,他们又不是亲戚,哪有什么她一个外人该做的。跟他客气一样,他还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大爷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死男人打发走,否则真要被人看到,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侯爷,关于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   他目光凌厉,难道她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要不然为何要用解释二字?   她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一紧,心道这死男人果然是为君涴涴而来。“侯爷,事关我是师父的名声,我不敢有分毫让步。据我所知,我师父与我大伯娘根本不是好友,更不可能共用一个名号。侯爷若是为我大伯娘来说情的,恕我不能妥协。”   她说什么,他来说情?他为什么要替君涴涴说情?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敢情是以前他和楚家大房的往来让她生了误会,她以为自己会替楚家大房说话。   一想到她对自己误会至深,深感有些无力。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很明显,难道他还不够维护她吗?是什么原因让她有这样的错觉,会觉得他和楚家大房的关系一如从前。   “谁说我是为她来的?”   你不为自己的心上人来,深更半夜闯进她的房间做什么?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男人失去理智行事不计后悔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女子。   她眼里的疑惑让他莫名烦躁起来,这女人瞧着聪明得紧,怎么在有些事情上如此迷糊。一个君涴涴,哪里值得他费神。   “今日之事,你细细与我说一遍。”   烛火晕黄,他看着她迷茫的小脸,顿时身体发沉,压根不想起身。   她迷惑着,抬头瞧一眼黑漆漆的窗户,觉得这死男人莫不是故意的。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没有听别人说过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敢肯定今天承恩伯府发生的一切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以他的耳目之灵,早就应该知道完整的版本,怎么还要让她说一遍。   不想说,一个字都不想说。   “侯爷,我困…”   今天她确实费了不少的心神,累得很。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娇气,听在季元欻的耳中,就像撒娇一般。他忽然不自在起来,手握成拳低咳一声。   “明姐儿,你还没有睡吗?”   卢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吓得明语心一跳。   “祖母,不…不是,我就是起来喝口水。”   “金秋呢,怎么没人服侍你?”   卢氏说着,听脚步声好像是要进来。   屋内的两人同时变脸,明语急得四下张望。衣柜不行,衣服太多,他人高腿长钻不进去。桌子底下也不行,桌布不能全部遮住人。   “床…床底下,你快…快进去…”   季元欻又是脸一黑,其实有这个时间,他完全可以从窗户出去。只是见她着急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又不想走了。   不过床底下不行。   他的目光看向床上绣着雀登枝的深绿锦被,隐约闻到一丝淡雅的香气。   明语被他的目光吓一跳,赶紧捂紧被子警惕地看着他,胆颤心惊地压低声音,“不行,床上不行,我祖母会看出来的。你赶紧躲到床底下去!”   他目光一收,看了她一眼,心道她之所以不让自己躲到床上,并不是忌讳他,而是怕楚老夫人看出来。心里泛起莫名的窃喜,快速一跃,从床顶跃到房梁之上。   明语堪堪放下心,卢氏就进来了。一摸桌子上的茶壶,脸色有些不好看。茶是凉的,明姐儿起夜金秋那丫头居然都不醒。   “祖母,金秋她们几个一向侍候得很好,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的。”   卢氏叹息,明姐儿的心还是太善。人太善是好事也是坏事,若遇感恩之事,则是好事。若遇别有用心之人,便是灾难。   “下人们侍候不力,该敲打的时候还是得敲打,不能太过心慈手软。”   “祖母,孙女省得。”   金秋今晚真是无妄之灾,明明是季元欻弄的鬼。想到那男人还在房梁之下,堂而皇之的听她和祖母说话,甚感不太自在。   卢氏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爱怜地摸着孙女的头。   “明姐儿是不是也有些睡不着?”   明语点头,“祖母也睡不着吗?”   “年纪大了,晚上总是会失觉。今天在承恩伯府里,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那个君氏对质,可有害怕过?”   明语摇头,她没有害怕,也压根没想过害怕的事。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若是不站出来,娘说不定会忍不住。她不想看到娘的秘密暴露给君涴涴,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娘和姑姑的才名被对方占为己有。   所以,那个时候,她必须要直面君涴涴。   “孙女不怕,我不能看着姑姑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卢氏动容,多年来她虔心理佛,自问对世间很多事情都能泰然处之。唯有事关她的孩子,才能引起她的情绪。   那个院子她许多年没有踏足过,要不是为了她的孩子,她至死也不愿去找那个名为丈夫的人。夫妻至此,何其可笑。   大房闹出这样的事,那人还想维护着。若不是她决心分家不惜以和离之言威胁,只怕那人还要袒护大房。   冷氏和她的子孙后代,她一个都不想看到。依她原本的想法,分家后那几房自是要搬出去的,然而那人坚决不同意。   最后,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国公府一分为二。   “没错,不要怕。你要记住你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你身后有祖母和你父亲,只要你占着理,就不用害怕任何人。无论什么事,祖母和你父亲都会护着你。”   明语很感动,大多世家往往把家族利益和名声放在首位,女子一般都是联姻和政治交易的筹码。祖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把自己这个孙女放在第一位的。   “孙女记下了。”   卢氏目光慈爱,想到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另眼相看,又是一声叹息。明姐儿待人至纯,那锦城公主性情也不坏。   真要性情坏些的人,那万家也不敢在外面置办外室。便是有外室,碰到性子泼辣些的,早就闹翻了天,哪里能让人欺到那个份上。   堂堂皇家公主,弄死个把人还是举手之事。不说是公主,就算是寻常的世家夫人,背着丈夫处置外室,那也是任谁无法指责的。   要不是公主太过绵软,外室所出的儿女都不能平安长大。这样的女子,若说有什么坏心,她是不信的。   “今日多亏锦城公主,否则以你一人之力,怕是要吃大亏。”   “祖母说得极是,锦城公主确实很维护孙女。要不是公主在场,孙女还真不敢顶撞华城公主,华城公主很是相信大伯娘。”   卢氏面色一冷,华城公主是冷贵女所出,自然会偏袒君毒妇。   “哼,都是一丘之貉。”   “祖母,孙女有一事要向你禀报…”   明语之前没说认娘的事,这事瞒谁也不能瞒着祖母。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应该亲口告诉祖母。   卢氏看着花骨朵般的孙女儿,目光是越发的慈爱。   这份慈爱让明语愧疚起来,她只想着撮合爹娘在一起,却忽略祖母的心情。站在祖母的立场,自是希望他们二房后继有人。祖母和冷姨娘斗了一辈子,万不会容忍爵位再落到冷姨娘的后代身上。   娘纵有千般好,不能生养却是硬伤。   可能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她并不认为一对夫妻没有孩子就不能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更何况,他们还有她这个女儿。   “祖母,孙女和公主一见如故,公主也很喜欢孙女,她认了孙女为女儿。”   卢氏一惊,眼露惊疑。   难道此前的猜测……   “那明姐儿是怎么想的?”   明语心道,祖母这是在探她的话。   “孙女自小没见过娘,也很喜欢公主,觉得公主就像娘一样…”   卢氏心一沉,听明姐儿的意思对公主的印象极好。公主若真是对官哥有想法,想当国公府的夫人,只怕就由不她同不同意。   她倒不是不喜公主本人,只是如此一来,官哥便没有嫡子。庶子什么的,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如果公主愿意把庶子记到名下抚养,此事也不是不可以。   “明姐儿,你是不是想让公主当你的娘?”   明语迟疑了一下,用力点头。   卢氏又是一声叹息,孙女儿这模样,分明是认准了公主。   “你爹娶谁,那是大人们的事。祖母年纪大了,只想看到你和你爹都好好的。你爹我不担心,他是男子,又是国公。我只担心你,你已及笄,亲事也该准备起来。”   明语愣了一下,想起房梁上的那个男人,顿时有些不好。   嫁人什么的,她眼下还没有考虑过。她倒不是害羞,也不忌讳和祖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她不想有外人听到,而且那个外人还是姓季的。   “祖母,孙女还小…”   故作害羞状,希望祖母能结束这个话题。   卢氏向来不觉得女子应该避讳自己的亲事,事关女人一辈子的荣辱与否。要是早些打算,总不至于后来匆忙托付,所托非人。   “明姐儿,女子嫁人天经地义,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你的亲事祖母一定好好替你相看。你告诉祖母,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明语还装着害羞的样子,心道祖母果然开明,在嫁人这样的大事都来征求她的意见。有这样的祖母,她至少能嫁一个相对中意的男人。   “祖母,孙女也不知道。孙女只想陪着祖母,哪里也不去。”   “傻孩子。”   卢氏悠长叹息一声,“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事关你后半生的幸福,你可不能因为羞怯便什么也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男人。”   有些男人哪,看着威武不凡,却是个耳朵软的。被那娇滴滴的妾室一吹枕头风,连世家的体面都抛之脑后。   “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亲事上万万不能委屈。放眼京中世家,年纪相当的儿郎无数。可但凡是世家大户,后宅都有一堆的糟心事。与其嫁个人丁兴旺的人家,倒不如嫁个简单些的人家。”   祖母这个观点,明语很是赞同。世家大户人越多规矩越多,关系也就越复杂。反倒不如人口简单的单薄人家,至少人际关系要清爽一些。   “祖母说得极是,孙女也不喜欢人太多。”   孙女明白自己的苦心,卢氏很欣慰。有些人看不明白,总觉得家大业大人多才是兴旺之相,却不知人越多阴私越多。家大业大的男人未必是有担当的,也可能是个软弱无能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到现在才明白。女人的一生,活到最后什么体面什么男人情爱,都比不过自己过得自在。   “祖母知道你的性子,定是喜欢越清静越好的。你以前在武安侯府小住过,必是知道那侯府内清静得紧,季侯爷的院子里连个通房都没。若是这般人家,倒是使得。”   明语大惊,差点忍不住朝房梁上看去。   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上姓季的?可千万不要啊!且不说姓季的心有白月光,他还是个不能人道。   她虽不至于重欲,却也不想当个活寡妇啊。   “祖母…季侯爷是孙女的长辈…”   卢氏看到孙女呆愣的小脸,疼惜不已,“什么长辈?又不是正经论亲的长辈,有什么所谓?他不过年长你十岁,正值男人最好的年纪。又身份不凡,还洁身自好,这样的男子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再者祖母瞧着,他对你似乎极为不同。你若真嫁过去,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管理妾室。你只消把季侯爷拢住,加上你外祖父的恩情在,他必会敬重你。”   明语有些傻眼,她的亲祖母啊,那个男人是对她不同,可此不同非彼不同。而且在他的心里,未必真念着外祖父的恩情,更别说对她敬重。   人就在房间里,坏话她又不能说。   “祖母,孙女不想嫁给侯爷。”   那个男人时常发疯,有些话她得说清楚。万一他误会她也有那个想法,她就死定了。她一向识时务,还不想得罪一个权贵,给父亲添麻烦。   卢氏只当孙女儿还是孩子气,不知道男女之事。璎珞出了家,自是不会教明姐儿这些东西。想到这里,又是万般难受。   “傻孩子,季侯爷人品相貌样样上乘,这样的男人求都求不来。”   “祖母,季侯爷是很好,他就像孙女的长辈…孙女在侯府时,好像听人说他心里有个什么人…”   房梁上的季元欻听到这句话,眼眸危险地眯起来。他心里有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女人是听谁说的,难道侯府里真有人传这样的话?   看来,他的侯府很是该好好清理一番。   底下的卢氏已是皱起眉头,要真心里有人,再是条件好也不是良配。思及季元欻一直未娶妻,倒像是心里有人的样子。   “可有听说过是什么样的女子?”   明语不敢说那女子是君涴涴,她还怕被姓季的杀人灭口。毕竟觊觎□□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他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个孙女倒没有听说。”   卢氏若有所思,她年长经事多,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真。后宅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能放到台面上讲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私下传的闲话。   “耳听为虚,此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了,这事祖母记下了,会找人好好打听的,你赶紧睡吧。”   卢氏拍拍孙女的手,亲自扶她躺下去,替她掖了掖被子。看到她乖巧地闭上眼睛,这才慈祥地离开。   明语等了半刻钟后,才慢慢睁开眼。一睁眼,便感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季元欻的身影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   “侯爷,我祖母就是说说而已。您放心,我对您没有半点想法,更不敢存着嫁给您的心思。”   他不语,紧紧盯着她的脸。   她神情无比认真,生怕他不信。   他心下一塞,“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他们就不是一路人,他可千万别误会她是瞧不上他啊。   “侯爷您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您将来的夫人,一定也是女中翘楚,贵女中的贵女。我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女子,万不敢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他眸色微黯,淡淡嗯了一声。   明语心道,幸好自己解释及时,他看上去已经相信她的话。要不然由着他生出误会,对他们国公府将会是大大的不利。   “侯爷您看,夜已深,您是不是应该回去歇息了?”   他又嗯一声,利落转身。   空气中传来他的离开之言,“你祖母是长辈,她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你多听听总不会有错。”   她赶紧应下,确认他真的离开后,往床里面翻一个身,打着哈欠闭上眼。迷迷糊糊睡过去之时,还有琢磨他临走时的那一句话。   要她听祖母的话,到底是听哪一句呢? 第47章 怀疑   留青院内, 漆黑一片。   君涴涴的屋子里烛火全熄, 楚夜舟没有歇在这里, 而是歇在自己的书房。前段日子下人们已是习惯大爷和大夫人冷战。近些天, 瞧着又是蜜里调油恩爱得紧。   谁知今天老夫人和二爷大姑娘来过后,大爷和大夫人又分席而睡。   在此之前,大爷和大夫人在屋子里屏退所有人。也不知他们说过什么,下人们只记得大爷离开时那张脸青的脸, 以及大夫人脸上清晰的掌印。   内室里没有一点声音, 守夜的丫头掐着自己的腿不敢打盹。她知道, 大夫人必是没有睡着的。出了这样的事, 还能睡得着, 那就不是大夫人。   君涴涴确实没有睡着,她睁着眼,木然地盯着床顶的幔帐。没有烛光的房间里, 看什么都灰绰绰影蒙蒙的,像极她此时的心情。   那祖孙三代离开后,夫君青着脸让她进屋。   还没等她开口,一记耳光就将她打得发懵。她从未见过楚夜舟愤怒至极的样子, 那狰狞的脸和带着恨意的目光, 仿佛让她看到上一世的丈夫。   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差点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齐家的大夫人还是楚家的大夫人。要不是尚存一点理智,她就扑过去和他拼命。   这一世所有的温柔恭顺,她装得好生辛苦。   前世里,她原是好强的人。嫁进顺义伯府后, 她变得越发的性子泼辣。齐磊那个窝囊废除了花天酒地玩女人,就是伸手找她要银子。要不是她强势,哪里有她的活路。   楚夜舟不一样,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为人彬彬有礼,长相文雅俊朗,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浊世佳公子。前世里,她经常听到楚国公夫妇如何恩爱的事情,不知有多嫉妒自己的堂姐。   重活一世,她费尽心机嫁进国公府,成了他的妻子。给他生儿育女,替他谋划前程。她以为只要她活成另一个人,她就会拥有那人所有的荣华。   谁知道有朝一日,千般算计谋来的丈夫会变成这样。他此时的模样,像个丧家之犬迁怒旁,并不比齐磊斯文。   男人啊,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那个巴掌把她打醒了,她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的身上。虽说她嫁给他的目的是想当国公夫人,但这些年她也付出了真心。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会认输,她相信老天爷让她有这样的际遇就是想补偿她,她一定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说错了话又如何?她不会承认自己说谎,她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事的利弊。   世人明知她说谎又如何,可有切实的证据指认她?   夫妻一体,她要是体面全无名声尽毁,他又能落下好?这样的情形,他不仅不能休她,不能指责她,反而要和她一起抵御外面的那引起流言蜚语。   所以,她其实并不怕。   她隐约知道,这一世为什么与上一世不同,正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若不然,哪有什么楚夜行,更不会有那个贱种。   是那对父女,把所的一切都毁了。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像磨刀一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用尽这一生谋划的事情,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等着瞧吧。   她慢慢闭上眼睛,脑中依旧乱成一片,前世种种蜂拥而至。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青是做梦还是醒着,那些久远不曾想起的事,纠缠了她一夜。   头晕晕地醒过来,心腹婆子焦急地说要分家的事。   她大惊失色,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分家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嫡母气急之下的话,她并没有当真,因为她以为公爹肯定不会答应。   “什么时辰了?”   “大夫人,辰时三刻了。族老们都到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都在前厅。其他几房都已过去,大夫人…”   “走,我们也去。”   君涴涴起得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婆子急忙搀扶着她,一番梳洗上妆,为遮住她一脸的苍白憔悴还有依稀可见的红印子,让丫头给她上了一层厚厚的粉。   还未到前厅,便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听着像是最德高望重的那个族老。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上座的卢氏淡眼微扫,像是没看到她似的,又转过去和那位族老说话。她咬了一下唇,见过礼后站在楚夜舟的身边。   楚夜舟想来也是没怎么睡好,眼下青影明显,微蹙着眉没有看她。她心中大恨,面上还在装作若无其事。   只听到那位族老夸赞卢氏道:“还是老夫人大度,所谓树大分枝,寻常人家分家分支,大多另起炉灶。老夫人心善,还愿意让其它几房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君涴涴悬起心踏实一些,只要还住在国公府里,那就还是一家人。外人不明就里,还会把整个国公府的几房看成一体。   这边才庆幸着,又听那族老道:“这在中间砌一道墙的作法,也是有前例可循的。老夫人还愿意开一扇小门,以便几房人相互走动,实在是难得。”   卢氏顺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   君涴涴人有些发木,府中要砌一道墙,那他们还能算是国公府的人吗?这算什么?比让他们搬出去还要阴损。   “母亲…大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也在您的身边养了好几年。大爷常对媳妇说,他一直想在您跟前尽孝服侍。儿媳身为他的妻子,也想尽尽为人媳的本份…”   她一开口,那几个族老诡异的眼神看过来。   这个大夫人,还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什么尽孝,什么服侍,这些年怎么没见她有什么举动。不过是不想分家,不想离了国公府的名头。   利益之下,才有同盟。   小冷氏闻言,立马跟着附和,“母亲,大嫂说得没错。都说父母在不分家,您和父亲就体谅一下我们身为儿女的心情,我们实在是很在想您老跟前尽孝。”   楚夜泊一言不发,阴冷的眼睛看向卢氏,又看看阴郁的父亲。   老国公从他们进来就没有吭声,一直都是卢氏和几位族老在商议。他没有说话,就代表他是默认此事的。   楚夜泊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是厌弃姨娘,将姨娘禁足,尔后又是让位给老二。现在又要分家,难道他们几个不是他的亲子吗?难道他这些年来的疼爱维护都是假的吗?   “父亲,儿子求您收回成命。”   他袍子一掀,跪下去。   小冷氏一看,也跟着跪下。   如此一来,君涴涴哪有不跪之礼。她就盼着有人和大房一条心,一起反对分家。三房和大房是一体的人,楚夜舟心里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没有跟随。   他何曾向人卑躬屈膝过,何曾低三下四过。他的骄傲他的体面,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低头,对任何人示弱。   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妻俩相看一眼,各自去扶他们。   “大嫂,二嫂,有话好好说,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   “是啊,二哥,我相信母亲和父亲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父母命不敢违,此事要是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说二哥你是一片孝心不愿离开父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威迫父亲和母亲呢。”   楚夜乔的劲不小,楚夜泊犟着劲,两人拉锯之下,楚夜泊的眼神越发阴鸷。什么不会亏待,他们身为庶子,分家能分到什么东西,大头都是二房的。   这个老四,成天跟在老二屁股后面巴结,当然不怕。   他沉着劲,就是不肯起来。最后还是楚夜乔胜了一筹,把他强行拉起来。   卢氏冷眼瞅着,神色不动。   明语乖巧地站在祖母的身后,显得懂事又守礼。分家这样的大事,与他们小辈是无关的。几房的孙辈都没有来,她是卢氏破例带在身边的。   华氏拉起小冷氏,却怎么也拉不起君涴涴。   君涴涴此生所求就是君湘湘的人生,尊贵的国公夫人之位,身份尊贵且温文尔雅的丈夫和出色优秀的儿女。如今温文尔雅的丈夫现出狰狞的一面,与上辈子的那个丈夫没什么分别。   柔姐儿不是大姐儿,在她出事后只知道躲起来,根本不会站出来与她一起面对。儿子还未长成,暂时还看不出来。   三者有二不如意,她最在意的国公夫人之位,她怎能罢手?   “母亲,儿媳还想跟在您身边,多和您学习理家之道。”   “这些年,不是已经有人教过你吗?又何必让我多此一举。”   以前,大房当家,三房得利,冷姨娘俨然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君涴涴行事,大多都要请示过冷氏。   卢氏这话一出,老国公的脸色更加灰暗。   几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位身份最高的族老出来说话。大房这位君氏先是抢了自己堂姐的亲事,昨天听说还想抢自己大姑子的才名。这样的女子,放在任何一个人家,那都是乱家之源。   “大夫人,老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你莫要再得寸进尺。你们三房分出去,占两成家产。往后安分守己一些,日子并不难过。”   君涴涴进来的晚,还不知道财产如何分割。一听三家占二成,每房连一成都占不上,顿时冰凉一片。   “母亲,大爷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一片孝心…”   “大爷自是一片孝心,对父母之命无一不从。君氏,你百般阻挠,还拿大爷说事,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顺?”   族老们都得了卢氏的好处,自是处处向着卢氏。便是遇到正直之人,也会向着正统嫡出的二房。自古以来,各大世家都是嫡子继承家业,无嫡才轮到庶出的。   以前二爷没有找到,所有人都以为大爷会是将来的继承人,对大爷另眼相待。如今嫡子归家,庶出的就应该认清自己的本分,踏踏实实做人。   那族老轻蔑地看着君涴涴,连带对楚夜舟也有些看不上。   “大爷,你说是不是?”   楚夜舟羞臊着一张脸,不敢去看上座的父亲,也不敢那些族老们鄙夷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怎么娶回家这样一个女人。   姨娘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丧门星。   他此时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被这女人迷住,一心想要娶回家的样子。以前他对君湘湘有多恼怒,现在对君涴涴就有多嫌弃。   要不是她把老二家的丫头从侯府接回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父亲寿宴那日开始改变的。   “万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你还快起来,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压得低,怒意溢于言表。   君涴涴对上他厌恶的眼神,顿时全身冰凉。这样的眼神,她多么的熟悉。前世里,齐磊就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他不是齐磊。   他是楚夜舟,国公府的长子,后来的楚国公。他一生顺遂,事事如意。在世人眼中,他高高在上。在她眼里,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宠爱妻子疼爱儿女。   这样的男人,是前世的她做梦都想拥有的。   她的脑袋抽抽地疼,像快要炸开似的。整个人不由得恍惚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荒诞的梦。梦里的一切都不对,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君湘湘嫁给他,都能当国公夫人,为什么她不能?   “你知不知道…你应该当国公的…”   众人皆惊,诧异地看着她。   她眼神迷离,白到过份的脸越发的诡异,她听不见其他人抽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让步?你为什么要同意分家,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你的。”   明语心下狐疑,君涴涴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因为前世的事情和今生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她的神经开始错乱?   如果是这样…   卢氏听出了不对,“老大家的,你是什么意思?”   几个族老窃窃私语起来。   小冷氏震惊地张大嘴巴,大嫂是怎么回事,难道病糊涂了,连心里的话都不知不觉说出来?什么时候犯蠢不好,偏这个时候犯蠢。   “大嫂…”   君涴涴充耳不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记得不错的,你才是楚国公。你为什么不争,你为什么不抢,这些东西本来都是你的!”   老国公阴郁的眼神徒然凌厉,“老大,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楚夜舟清醒过来,拼命摇头,作死的蠢妇,这是要害死他啊!   “父亲,儿子从不敢妄想。”   卢氏冷冷一笑,不敢妄想?都亲口说出来了,还叫不敢想。他们不仅敢想,甚至还敢做。要不是冷氏,她的官哥儿怎么会丢?   她痛苦闭目,神情悲恸,尔后睁开,眼里冰冷一片。   “老大,这可是你媳妇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显然你们夫妇私下没少嘀咕此事。我竟不知嫡子没找到,庶子就想鸠占鹊巢,这是何道理?”   一片安静,没人敢吱声。   君涴涴一手扶着头,拼命想甩开前世的记忆。那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此时反倒是一件比一件清晰起来。清晰到她越发的恍惚,只当还生活在前世里。   她的样子,看得楚夜舟瞳仁中怒火跳跃。   这个蠢妇,果然是丧门星。   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君涴涴不敢置信的捂着脸。这一巴掌将她从恍惚中打醒,也打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小冷氏差点要笑出声来。   都说妯娌是天生的敌人,何况要不是君涴涴,嫁给楚夜舟的就是小冷氏。虽然现在大房没有爵位,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楚夜舟就是下一任国公。   小冷氏讨厌了君涴涴十几年,日积月累,心中妒恨无比。妒嫉一旦生根,只会越长越大,渐成参天大树遮蔽人心。   除了被君涴涴抢走亲事,更多的是对方拢住了楚夜舟的心。都是女人,又是妯娌,小冷氏自以为身份比对方高,却事事要低对方一头。凭什么大房夫妻恩爱连个妾室都没有,她还得忍受丈夫睡姨娘,替丈夫养庶女。   这记耳光过后,大嫂再也没脸在自己面前得意,想想都觉得痛快。   君涴涴被打懵了,她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痛,只有感到无尽的羞辱。遥远的羞耻和无望齐齐涌上心头,她像是置身在齐家那逼仄的小宅子里。   齐磊那个窝囊废第一次打她的时候,是她不肯拿银子让他去和狐朋狗友喝花酒。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她恨齐磊,更恨自己的命不好出身不高。   男人一旦打顺手,往后便不会再有怜惜之心。   一次次因为银子的事情被打后,她终于懂得反抗。她会还手,还敢用剪刀乱扎一气,吓得齐磊骂骂咧咧,反而不太敢再动手。   她目光冰冷起来,阴恻恻地看向楚夜舟。此时的楚夜舟在她的眼里不再是楚夜舟,而是她前世的丈夫齐磊。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从地上爬起来,拨了一只发簪朝楚夜舟身上刺去,“你还敢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你个不中用的窝囊废,我给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家事,你竟然还不知足!我告诉你,齐磊,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就废了你的命根子,看你还拿什么去风流快活!”   “你疯了!”   楚夜舟躲避着,狼狈不堪。   “是,我疯了,嫁给你这么个废物男人,我迟早要发疯!”   君涴涴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她根本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让男人打,再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她猛刺着,气喘吁吁。   就在楚夜舟躲闪及时,她扑一个空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卢氏冷着脸,示意婆子把她弄出去。   华氏捂着心口,一脸余悸,“母亲,齐磊是谁?”   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君涴涴刚才发疯时,叫的就是齐磊的名字。   明语心下微动,这个齐磊正是君涴涴原本的丈夫,一个破落伯府里有名的浪荡子。她装作思考地皱起眉来,小声疑问:“京中可有哪个世家是姓齐的?”   她抛出的砖,华氏立马就引出玉,惊呼一声,“顺义伯府,就是姓齐的。”   楚夜舟的脸色顿时大变,那个顺义伯府的大爷,似乎就叫齐磊。以前他风光时,齐磊曾想巴结他。他看不上那样的破落户,更看不上齐磊的为人,压根不搭理对方。   要不是今天从妻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都想不起这茬事。   卢氏眉头深锁,“老大家的怎么无缘无故说起外人,听起来又是生儿育女的,似乎很是熟稔。”   “祖母,孙女瞧着大伯娘方才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   明语的声音微颤,拼命压低又因为恐惧而拔高。话一出口,她适时地微缩一下身体,像是被吓住似的快速低下头去。   此一言如平地惊雷,把所有人都镇住。   这个猜测不仅不荒唐,且十分应景。   不光是那些族老,还有小冷氏华氏楚夜舟楚夜泊楚夜乔几兄弟,便是卢氏和老国公楚夜行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要是记得不错,齐家那个大爷的夫人好像前不久病逝了…”   卢氏的这句话,仿佛印证明语的话。   所有人都古怪起来,齐齐看向楚夜舟。楚夜舟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怪不得他觉得妻子不太对劲,有时候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   难道…   瞬间议论纷纷,族老们交头接耳。   分家的决定不会变,今天就是走个过场。   君涴涴闹这么一出,楚夜舟整个人都不太好,再也没有心思争论分家的事。大房不出头,三房是不会出头的。   顺利分家后,卢氏派人送族老们回去。   这时,门外有婆子过来禀报,说方才留青院里已请大夫。   君涴涴怀孕了。   明语看到,在那婆子说出君涴涴有身孕后,楚夜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暗忖着,昨日之前,听说这对夫妻还整什么红袖添香的情趣,这下猛然听到和自己妻子有可能是另一个人,想来是吓坏了吧。   卢氏决定亲自去留青院一趟,特意没带明语去,怕自家孙女被东西冲撞。   明语自己就是异世之魂进了原主的身体,自是不会怕什么神鬼之事。何况她知道君涴涴根本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而是重生之人。   楚夜行也害怕女儿受到惊吓,送女儿回院子后留下来陪着说话。   明语突然想到什么,垂着眸掩住眼底的幽光。   “父亲,你说大伯娘的身体里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明儿别怕,她要是敢伤害你,爹和她拼命。”   “我不怕,我就是在想…如果我们死去的亲人,突然变成另一个活生生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会害怕吗?”   楚夜行被她问住,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明语自言自语,“我想,如果是我最亲的人,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她再是换了模样,也依然是疼爱我的,我肯定不会害怕。爹,你呢?”   楚夜行想了想,若真是亲人,确实不用害怕。   “我…应该也是不会怕的。” 第48章 施救   卢氏回来后, 三代人一起用过晚饭后楚夜行才回前院。   他一走, 祖孙二人进到内室说私房话, 卢氏简略提了一下君涴涴确实怀孕的事, 然后话题重新说到分家的上面。   明语其实也想知道,老渣男是怎么同意的。   卢氏说:“为臣者,虽说不能妄自揣测君意。但一味忠心不知变通,官途也走不长远。世家之所以是世家, 那些族阀之所以能昌盛百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 靠的不光是本身的底蕴, 更重要的是他们悉知上位者的动向。”   见孙女儿透中些许迷茫, 她目露怜爱, “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仅要知道如何掌管中馈,还要有大格局, 眼界要宽不要永远拘泥于内宅这些事情。祖母和你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明语点头,模样乖巧。   卢氏的眼神更加慈爱,“自打你姑姑出事以来, 我不问世事。明知你爹和你姑姑的事情都是谁做的, 我却只能忍着。除了忌惮你爹有可能在他们手上外, 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宫中的形势。”   皇帝宠爱冷贵妃,由着贤王坐大,纵容冷氏一派日渐得势, 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国公府的事,看似是一府家事,实则和宫中紧密相连。   “我一直忍着,这些年一直在等。好在老天开眼,把你爹送了回来。你们父女一回来,我再没有顾忌。你祖父将爵位让给你爹,圣人准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宫中形势有变?”   卢氏满脸欣慰,璎珞将明儿教得很好。   “正是。形势有变,我才敢提分家。你祖父被冷氏迷住,在男女之事上看不清楚,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若不然这些年为何没有请立你大伯为世子。他再是宠爱冷姨娘,也并未向贤王投诚,只由着你大房和三房和贤王走得近。”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比如说我们的立场。在世人眼中,我们是皇后一派,大房三房是冷贵妃一派。自古以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所以别看是咱们国公府的家事,却不是普通的家事那么简单。”   这点,不用卢氏说,明语也看得明白。   老渣男,表面上不乱规矩,实际上是两头都想落好。   明语极看不上他,不过在把爵位传给爹和这次分家之事,老渣男还算给力。或许正如祖母说的,男人再是宠爱女子,始终还是以家族和大局为重。   那冷氏一生钻营,甚至想弄死老渣男,应该也是看透男人的本质。   祖母提出分家,或者在是在试探,试探陛下的底线。古代世家之中,男子要为家族谋划前程,女子其实也不只是管着内宅。   “祖母,太子的身体…”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果太子身体康健,冷贵妃母子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朝中的局势也不会如此不明朗,陛下的心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动摇   可是就算形势有变又如何,太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卢氏忧心叹气,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陛下膝下可不止太子和贤王二子,如果太子有朝一日不在…皇后娘娘心中必然会有考量。”   明语想,如果她是皇后娘娘,太子病逝后,一定会过继一个皇子当嫡皇子。过继的嫡皇子也占着一个嫡字,总比庶出的皇子身份高。   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很快又隐下去。   正月里头是有很忌讳的,分家已是有些犯忌,动土砌墙这样的破土之事,都会延后到正月过后。   国公府分家的事,传得很快。随着消息传出去的,还有一些不好的流言。不用说,那些抹黑卢氏的流言自然都是冷家人放出去的。   卢氏压根不理会,勒令府中下人不许乱传。   留青院那边,倒是安安静静。   君涴沈安心养胎,楚夜舟也和以往一样时常出去会友。看似一切如故,其实只有君涴涴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丈夫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恶,对她腹中的孩子满是怀疑。   她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所有的解释都不会有用。与其越描越黑,还不如就让他们误以为她那天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真是一步错,满盘输。   如今除了隐忍,她什么都不能动。好在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倒能让她缓上一缓。   只是她庆幸得太早,她想修身养息以图后事,别人可不答应。世人还在拿国公府分家的事津津乐道时,京中兴起了一出戏。   戏名为《夺姻缘》。   说的是一对姐妹,姐姐自小定了一门高亲,妹妹心存嫉妒。为了占姐姐的姻缘,一面与姐姐的未婚夫暗度陈仓,一面设计把姐姐推下山崖,并散出姐姐与家中下人私奔的话败坏姐姐的名声。   妹妹代替姐姐嫁入高门后,很是风光了一些年,生下一对儿女。   谁知有一天,大难不死的姐姐回来了。   然后世人都知道妹妹的真面目,那个男人不顾夫妻情分将她休弃,企图和姐姐再续前缘。姐姐看透男人的花心,断然拒绝,皈依佛门。   姐姐的结局令人唏嘘,但却更符合当下的三观。   且这出戏的着重点并不在姐姐的结局,而是在妹妹的狠毒和心机。关于姐妹二人及姐姐未婚夫三人的相处极为详细。明语一看,就知道这出自何人之手。   除了她娘,再无别人。   为此她写了洋洋洒洒近十张的信去公主府,大意是女子就算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潇洒。就算不再嫁人,也千万不要生出出家的心思。然后列出一堆出家人的清苦,以自己的亲生经历相劝。   锦城公主收到信后,大受感动。   感动之余,也回了信。   信不长,却是让明语安了心。   至少她娘无论嫁不嫁给她爹,都不会有出家的打算,这就足够了。至于爹娘是否真能再续前缘,那也要讲缘分。她身为女儿,自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如果不能,她也会衷心祝愿他们各自会有各自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卢氏不是因噎废食的人,也不会因为儿子曾在元宵节走丢过,便拘着明语不许出去。她心里自是担心的,一遍遍地叮嘱楚夜行和下人。   下人们都提着心,亦步亦趋地跟着。   按明语的意思,既然长辈担心,自己就算再想凑热闹,还不如留在家里陪祖母说说话什么的。卢氏又不肯,说姑娘家不易,在娘家还能玩闹,等嫁了人许多事情都不能做,非要楚夜行带她去逛灯会。   她拗不过,只好同意。   元宵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热闹的一天,满街的花灯,拥挤的人群。虽不如后世的繁华,却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美。   放眼望去,花灯连成长龙,人潮如织。明语感染了气氛,在灯火的映照下,面色越发的莹润如玉。楚夜行经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过各地的风俗。看到女儿欢喜的模样,亦同样感受到节日的气氛。   父女二人不想惹人眼,行事颇为低调。   卖花的商贩将字谜挂在花灯之下,吸引无数的行人。楚夜行询问女儿,想不想去试一试。明语笑着摇头,她对猜字谜并不是很感兴趣。   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好好体会一下这个时代的繁华。   再者,她提前给公主府送过信,娘一向疼她,想必会来。如此良辰美景,她希望娘能更了解一下爹的为人。   许是心有灵犀,在她想到锦城公主的时候,便见不远处那素衣女子盈盈而立含笑嫣嫣,像极月下仙子遗世独立。   “娘。”   她小跑上前,亲热地挽着锦城公主的手。   楚夜行听到女儿这声娘立马满脸通红,那边锦城公主看到他,再看看身边的女儿,也是羞红了一张脸。   不明就里的人必以为他们夫妻吧。   偏明语还不自知,朝楚夜行招手,“爹,我在这儿。”   锦城公主双颊红到发烫,这下不用误会,别人肯定觉得他们就是夫妻。楚夜行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   “…小女心性单纯,若有言语不敬之处,还请公主包容一二…”   “…楚国公不必多礼,本宫很喜欢明儿…”   明语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着,高兴地指着旁边的花灯摊子,“娘,我想去猜灯谜,你陪我一起去吧。”   楚夜行看着女儿,刚才不是还说不想要花灯,怎么这会兴致勃勃?   他猜不透女儿的心思,只能跟在那母女俩的后面。听着女儿一口一声娘叫得亲热,心里微微奇妙起来。   在明语的煽动下,楚夜行赢了摊子上挂得最高的的两盏花灯。一盏自是明语的,另一盏明语送给了锦城公主。   母女二人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像一对姐妹花。一家三口慢慢地走着,除了明语外,其他两人都隐约有些不自在。   一个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锦城公主。明语认出那人,下意识拉了锦城公主一下。锦城公主看去,眉头微微皱起。   那人正是万驸马。   万驸马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他被万家赶出来后,带着那外室和一双儿女住在一间两进的宅子里。起先他还觉得没什么,随着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日子开始捉襟见肘后,他才生出悔意。   他从前是驸马,走哪里都有一些人捧着。如今他已和公主和离,万家那边虽有贴补,却远不胜从前。   起先,他想得好。   就算锦城公主贵为公主又怎么样,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和离过后哪里还能找到像他这样的丈夫。谁知很快京中就有传言,说锦城公主看上楚国公。   他闻言,仅是冷冷一笑。   楚国公膝下无子,又是堂堂国公,根本不会尚主。就算尚主,也不会尚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公主。   谁知,他竟然看到两人一起逛灯会。   锦城公主不想搭理他,目不斜视。   他自不是独自一人来逛花会,身后跟着一位颇为娇艳的女子,正是那位外室。外室的身边,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目光充满怨恨,看向锦城公主。   那外室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孩子眼里的怨恨变成怨毒。突然从万驸马的身后冲出来,一下子跪到锦城公主的面前。   “母亲,母亲,求求您原谅父亲吧。”   锦城公主瞬间冷脸,“你们不要胡乱攀亲,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是你们的母亲。”   那双冰冷的眼越过万驸马,看向那外室。那外室低眉顺眼,瞧着很是楚楚可怜。万驸马一脸期待,只盼着锦城公主能回心转意。   “殿下…这两个孩子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母亲,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万公子莫要乱说,我从未生养过,哪里来的孩子。若说有,倒是有一个。”   明语适时站到她的身边,乖巧地唤了一声娘。惊得那万驸马眼皮乱跳,不敢置信地看看明语,又看看沉脸的楚夜行。   一种难以说出口的羞愤自他心头冒出来,他和公主夫妻多年,他的儿女理应就是公主的儿女。为何公主宁愿楚国公的女儿,也不肯认他的儿女?   “殿下,您这…”   “万公子,前事不要再提。你我已经和离,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和我再无关系。今晚人多眼杂,还请万公子自重。”   锦城公主故意不用本宫二字,就是不想引人围观。眼看着有人朝这边聚拢过来,她小声对明语说了一声抱歉,连忙快走几步。   万驸马心知此次机会难得,自从和离后他才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好。银钱不愁还备受人尊敬,公主身份虽然贵重,却并不干涉他和妙娘的事。   和离之后,万家那边给的贴补少,许多人避他不及,他早就后悔了。   眼见着锦城公主要走,他急忙跟上去。   明语怕自己的娘吃亏,又有心让父亲在亲娘面前表现一二,忙对楚夜行道:“爹,你快点跟上去看看。”   楚夜行觉得那是别人的私事,他一个外男又是臣子不好插手,再者外人的事情哪里有女儿的安全来得重要。   “公主带了人,万驸马不敢做什么,她不会吃亏的。”   明语那个急啊,她娘当然不会吃亏。只是爹如果不去,娘怎么能发现爹的好。所谓英雄救美,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契机。   “爹,于私公主是女儿的义母,于公她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万驸马的花言巧语给打动,再次掉进万家那个火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你看可好?”   锦城公主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自是往人少的地方走。万驸马紧跟其后,有意拉扯起来。   楚夜行眼眸微眯,暗道这万驸马行事还真是混不吝。   明语看不下去,身形才一动,被他制止,“你留在这里等为父,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   “爹,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他叮嘱了下人两句,大步朝锦城公主那边走去。一把扯开万驸马,瞧见锦城公主面色都有些变了,关切问道:“公主,您没事吗?”   锦城公主心智再是成熟,也是个不到二十的女子。她真没料到万驸马这么不要脸,非要拉着她诉衷情,还说和她复婚,把那一双儿女记在她的名下。如果她愿意,可以把那外室发卖了。   这样的男人,她恶心得不行。   “楚国公,我们夫妻二人说话,你一个外男掺一脚不合适吧。”   锦城公主冷着一张脸,“万公子,对于本宫而言,你现在也是外男。”   万驸马的心里,始终没把锦城公主太当一回事。在他看来,锦城公主空有皇家公主的名头,实则连个世家贵女都不如。要不是万家把他赶了出来,他才不要求着这女人复合。   他隐约觉得近几次公主似乎有所改变,这般冷艳的模样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他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看来传言属实,公主确实已经看上楚国公。   而楚国公,对公主也是有意。   举凡男人,都有劣根性。哪怕是他再不喜欢的东西,突然失去后属于另外一个人,他的心态立马会发生改变。以前可有可无的东西,不知怎么地就变得重要起来,甚至到了非要回来不可的地步。   万驸马此时就是这种心态。   “公主,难道传言是真的,您和楚国公…你们…”   “本宫的事情,与你有何干?”   那外室咬着唇,目有不甘。她以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子,公主和离之后肯定能进万家的门。夫人之位是不敢想的,贵妾总能混上一个。   不着痕迹地推了自己的儿女一把,两个孩子又齐齐跪下来。   “母亲……”   楚夜舟实在不喜万驸马这样的男人,再看那委委屈屈的外室和这两个孩子,更觉得这万驸马行事太过。   “万公子,你与公主已经和离,这般纠缠有什么意思。你可别忘记永王殿下曾经说过的话,我相信永王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说是不是?”   万驸马打了一个寒颤,他只顾着想过上以前的日子,却忘记了永王那个狠人。那日永王可是放了话的,说他要是选择公主,就得拿两个孩子的命来换。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忙朝那外室使了眼色,带着一双儿女像被鬼追似的告辞,不大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锦城公主向楚夜行道谢,楚夜行自是说不敢当,还感谢她照顾明语。两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不远处看着的明语很是欣慰。   只要能说上话,一回生二回熟,迟早有相互了解的那一天。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匹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人群发出惊呼,为怕被马踏到开始相互挤攘着,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明语被人挤到边上,金秋微草紧紧护住她。   突然,有人哭喊起来,“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一声过后,又有人跟着哭叫起来。   明语朝湖边看去,只见湖里隐约几个人在挣扎着。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施救不及时,情况会很危急。   “你们有谁会水?”她问跟来的家丁。   两个家丁站出来。   “你们要是有能力,就去帮一把手,切记自己的生命最要紧,要是力不从心千万不要逞强。”   除了她的两个家丁,还有一些好心人也跟着跳下去救人。人多到底力量大一些,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突然,她的目光被湖中的一个黑点吸引住。   离得有些远,她不是很能确定。眼看着那黑点朝拱桥那边飘过去,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她喊了几声,那边可能还有人落水,但是没有人听见。   她心一急,当下带着金秋微草朝那边跑去。   黑点飘过拱桥,她追上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是一个人,应该是个孩子。   几乎所有人都往那边去了,左右望去,除了她和金秋微草,她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帮忙。咬了一下牙,把身上的斗篷鞋子一脱塞到金秋的手上。   金秋大惊,“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来不急说了,你们等着我。”   她快速跑到湖边,一头扎进去。   湖水极冷,瞬间将她全身的血液冷却。她拼命朝那黑点游去,果真是个孩子。等她奋力把人拖上岸时,金秋和微草都吓哭了。   “姑…姑娘…”   明语顾不上她们的恐惧和惊骇,开始施救。   或许是这个孩子命大,在她做了近一刻钟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后,他终于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那茫然的眼神看着明语,睫毛轻颤。   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金秋和微草之前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此时看到人被救活,激动的心情早已盖过恐惧,居然齐声欢呼起来。   男孩应该有七八岁,醒过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   明语问道:“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不说话,茫然的眼神在听到家后立马变得黯淡。   一道清冷突兀的声音横进来,“他是贤王嫡子。”   明语抬头看去,只见季元欻高大的身影已近到跟前。那双冷清的眼在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后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住。   她没反应过来,金秋和微草也没反应过来。   等他用燕执的披风裹住男孩离开时,她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说什么,为了她的闺誉着想,这个孩子就由他送回去。   微草还罢了,金秋简直莫名其妙。方才武安侯走时还叮嘱她赶紧送姑娘回去,一定要泡个热水澡喝姜汤并让大夫于瞧一瞧。   武安侯对她们姑娘是不是…   “姑娘,季侯爷…”   冷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明语打了一个寒颤,“不管他,我们赶紧回去。” 第49章 喂药   金秋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的大氅, 正是武安侯的那一件。此时也管不上武安侯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赶紧帮姑娘换下来, 穿上斗篷和鞋子, 再把斗篷的风帽戴好。   从外表看,看不出来明语真实的情形。   主仆三人刚上拱桥,恰巧遇上惊慌找人的楚夜行和锦城公主。在看到女儿那一刻,两个人同时身体一软, 扶着桥顺气。   “明儿…”   “爹, 娘, 我没事, 就是那边人太多了, 我怕被挤到。”   她的称呼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连金秋和微草的心思都在方才的事情上,压根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自然。   锦城公主是女人, 心要细一些。她的目光定在明语脚踝处,那里有水一直在往下滴。心里惊疑不定,赶紧上前关切地扶着女儿。   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落水了?”   “嗯, 算是。”   “谁救的你?”   明语还没开口, 锦城公主已看到金秋手上的衣服, 瞳孔猛地一缩。那凌厉的眼神当然不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而是看着金秋。   “衣服是谁的?”   “季侯爷的。”   “可有人看到?”   “没有。”   明语实话实说,正想说事情的经过。就听到锦城公主严肃地叮嘱金秋和微草,让她们把嘴巴守好, 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明儿别怕,你外祖对季侯爷有大恩,事关你的名节,我相信他不会乱说的。这事你就当别发生过,回去后除了你祖母,谁也不许提。”   她也顾不上什么,赶紧让楚夜行送女儿回去。楚夜行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么一打岔,明语觉得自己救了贤王嫡子的事情还是不说的好。他们明明和贤王是对头,要是知道她冒险救的人是贤王的儿子,岂不是扎爹娘和祖母的心。   如果早知道是贤王的儿子…   她想,她还是会去救的。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漠视一个小孩子的生命,纵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他们楚家的对头。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叮嘱金秋和微草的。回去后见了祖母,只说自己不小心落水,被季元欻所救,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   进了幽篁院后,身体上的冷达到顶峰,微草侍候她先泡澡,金秋去禀报卢氏。卢氏心都揪起来,直道元宵节和自己犯冲,等孙女泡过热水澡后赶紧让人煮了一碗姜汤。金秋小声提醒着,应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我,都糊涂了。还是金秋提醒得对,快…快去请大夫。”   金秋脸色一讷,和微草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低下头去。要不是武安侯提醒,只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   侯爷对姑娘的事情可真上心。   大夫看过,开了驱寒汤。   喝过汤后,卢氏让下人们都出去。她看着孙女儿那张认错的小脸,满腔的责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明儿,你可要答应祖母,一定要好好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办哪?百年之后,我要怎么向你母亲和姑姑交待。”   “祖母,孙女错了,不应该去凑热闹。”   卢氏心疼不已,天灾人祸岂是小心二字就能避过的。元宵会上突然惊马,这也是料想不到的。幸好救人的是武安侯,也没有别人看见。   否则…   “明儿,此次之事,我们要好生谢谢人家季侯爷。”   “嗯。”   明语还在想那个孩子的事,季元欻说是贤王府的嫡子。一个王府的嫡子出门身边定然带了不少侍候的人,怎么会被人挤下水?而且她并没有听到王府下人呼喊的声音。   难道又是夺权之争,牵涉无辜?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卢氏只当她今天被吓坏了,又怕她夜里会起热,仔仔细细叮嘱金秋和微草几人,夜里要警醒些。   金秋和微草赶紧应下,一个守在内间一个守在外室。   卢氏回去后和安嬷嬷说起此事,心有余悸之余脸色有些复杂。举凡女子落水被男人所救,在世人眼中都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女子除了嫁给救人的男子,别无其它的选择。   这事旁人不知,只要武安侯不说,将来明儿自然可以另嫁他人。   她一向欣赏季元欻,突然生出天注定的感觉,“你说这事,季侯爷会怎么想?他若是把明儿当成晚辈,必定会死守此事将它烂在肚子里。他要是有什么想法…许是会上门提亲…明儿心性还是一团孩子气,也不知愿不愿意…”   安嬷嬷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庆幸了许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季侯爷,要是换成其他的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莫要多想,季侯爷是有分寸之心,想来心中早有决断。”   卢氏幽幽叹气,这事的主动权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她再是想得多也只能静观其变。私心里,她是希望季元欻会上门提亲的,毕竟这样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多。   明语万万想不到自己图省事,不想节外生枝顺手推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会有这些多的弯弯绕绕。要是早知道祖母会这么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隐藏救下贤王嫡子的事情。   那驱寒汤可能还有安神的效果,她入睡极快。睡到半夜时,感觉自己忽冷忽热起来,头晕沉沉的整个人仿佛在飘。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起了热,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   突然额头被什么东西覆住,那略带凉意的触感让她觉得好舒服,紧接着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往她的嘴里喂汤药。   药很苦,她不想喝。   “好苦…”   “听话,喝完。”   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脑子里转得很慢,晕沉沉地想着,怎么不是金秋和微草,难道是爹来了?   嘴里的苦味散不去,又被人喂了一颗蜜饯。   她机械地嚼着,觉得不够。   “我还要。”   又是一颗蜜饯。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放倒盖好被子,头沉得厉害,身体飘浮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也不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不到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睡去,觉得四面八方都在透风,全身冷得厉害。那种冷无孔不入,冷得她上下牙齿碰到一起。   “冷…冷…好冷…”   床边的季元欻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替她掖紧被子。她只觉得冷,感觉身边有人,那手立马将人抓住。   “我好冷,抱紧我…”   明知道她此时正在病中,他的心还是抑不住的颤了一下。女子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他,嘴里呢喃着冷。   烛火中,他眸中的火焰跳得厉害,仿若星火燎原瞬间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入火海,铺天盖地席卷着,似乎想燃烧所遇到的一切阻碍。   理智被赶走,他迟疑地上床,连着被子将人抱住。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紧闭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细如玉瓷般的皮肤。阵阵幽香伴着药香齐齐汇入鼻息,他贪婪地闻着,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热气,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他慢慢松了一口气,发热后只要出汗,很快就能退热。等到她退热后,他才慢慢松开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均长,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他的离去同样无影踪。   明语这一夜睡得很沉,晨起时服侍她的是微草。微草胀红着一张脸,圆圆的脸上泛着两团可疑的红云,羞愧难当的样子。   “姑娘,昨儿个夜里奴婢睡得太死,连你发热都不知道,幸好金秋姐姐警醒,给姑娘喂过温着的药。”   明语恍惚想起夜时的事,心下有疑惑。   等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金秋正好端了早饭进来。微草收拾完床铺和衣服后,端着净过脸的水出去。   金秋站在后面给她布菜,眼神小心地瞄着她。   “姑娘,奴婢夜里睡死了,连你发热的事都不知道。幸好有微草在,才不至于误事。你要罚要骂,奴婢都受着。”   她用饭的动作一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隐约记得昨夜是个男人,应该是爹。爹虽是她的父亲,却不会私自出入她的闺房。   微草和金秋都睡得不知事,爹是如何进来的?   难道不是爹……   这样的行事,倒是有一个人做过,难道是他?好像昨夜熟悉的声音,确实像他。   她顿时有些不好,因为她模糊记忆中那人不仅给她喂了药,喂完药后好像还喂她吃了果脯。她睡梦中害冷时,明明感觉那人连着被子将她抱着。   如果那人真是姓季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想着事,卢氏一脸疾色进来。   看到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一只手摸向她的额头,更是放了心。   “老天保佑,幸好没发热。”   “老夫人,姑娘夜里发了热,奴婢睡得死,幸好微草警醒,给姑娘喂了药。”   金秋“扑咚”一声跪下,明语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卢氏脸一沉,金秋这丫头以前瞧着是个好的,谁知在明儿身边如此惫懒。   上回明儿起夜喝水,茶都是凉的。昨儿个明儿落了水,她就怕夜里发热,千叮咛万叮嘱让这两个丫头好生照顾着,谁知明儿发了热,做丫头的居然还睡得着。   “姑娘发热这样的大事,你居然不知道?”   这时微草掀帘进来,一听卢氏的训斥声,吓得连忙跪到金秋的身边,“老夫人,您息怒。这事不怪金秋姐姐,是奴婢睡得太死。金秋姐姐发现姑娘起了热,给姑娘喂了药,您要怪就怪奴婢吧。”   微草一说完,金秋诧异地看着她。   明语心里把季元欻骂得半死,他每次夜里来都弄晕她身边的人,害得祖母怀疑金秋她们服侍不尽心,偏她还不能解释明白。   卢氏震怒,“你的意思是昨夜里喂药的是金秋?”   微草点头。   明语赶紧出声,“祖母,您别怪她们。孙女夜里确实发了热,不过不严重。药是孙女自己起来喝的,也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您要怪就怪孙女吧。”   卢氏心下一疼,明儿生了病,居然自己起来喝药,显然以前是做惯了的。这孩子跟璎珞在山里生活多年,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明儿,你…你要祖母怎么说你好…你是主子,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做的。”   “是,祖母,孙女知错了。”   面对自家孙女乖巧的认错,卢氏心都软成水,幽幽叹着气。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心善是好事,但太过心善就怕被人利用。   想到这里,她心肠硬起来。   “姑娘起夜,你们两个还能睡得着,可见这差当得有多不尽心。你们姑娘护着你们,这是她的一片善心,你们要记得感恩,切记以后不可再如此疏忽。”   金秋和微草磕头称是。   明语有些不忍。   卢氏又道:“你们姑娘体恤你们,但你们确实有错,就罚两个月的月钱吧。”   金秋和微草又是磕谢。   屏退下人后,卢氏对着自家孙女又是一番谆谆教诲。料理内宅,除了采买针线人情往来,最重要的是管好身边的下人。主子无威不立,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家再是心善,也万不能容着下人们怠慢。   明语虚心听着,心里又把季元欻骂了好几遍。   自家孙女受教又认真,卢氏很是欣慰。教导过后,便说起外头的事情。今儿一大早,贤王府就传了消息出来。昨天夜里贤王妃所出的小郡王看花灯时落了水,幸好被经过的武安侯所救。   “祖母原先还担心着,怕你落水被季侯爷所救的事情被人看到。如今有了这件事,世人哪里还会想得到季侯爷救的不止一个人。”   别看卢氏在明语面前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实院上在来之前,她还和安嬷嬷感慨。说是贤王妃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散出来,指不定是季元欻的意思。   如此一来,说明季元欻对明儿真是长辈之情。   感慨的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明语倒不介意自己的功劳被季元欻抢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样的时代自然是越谨慎越好。救人之功虽然好听,但一个女子会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水性好到能跳下湖去救人的女子,在世人眼中可不是什么好姑娘。自己的身世已经够离奇,她不想再次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她静静地听着祖母剖析贤王府的事情,贤王妃是谢家的女儿。谢大人是前太傅,一向自诩清贵。当年冷贵妃替自家儿子结下这门亲事,未偿没有私心。   楚琉璃是国公府庶女,身份上有些不够。那时候大家都认定下一代国公定是楚夜舟,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冷贵妃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国公府。   之所以选中谢氏,是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谢家是清流,论实力比不过底蕴厚实的世家。她替儿子聘了谢家女,转头就把自己的外甥女指给贤王为侧妃。贤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贤王妃虽说是正室,却远不如楚侧妃势大得宠。   小郡王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冷家一脉传承,手段皆是如此阴损。后宅斗争可讲谋略可论心计,太过阴损折得不止是自己的福气,还有子孙后代的福泽。明儿你要记住,祖母不愿你事事不与人计较,但也不想你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孙女记下了。”   按卢氏的意思,自家孙女昨天夜里发过热,今天应该多休养一下。她催促着明语再去床上躺一会,厉声交待金秋和微草。   金秋和微草一一记下,发誓不再犯昨夜的错误。   明语叹着气,向她们道歉。吓得两人差点跪下去,被她赶紧制止。她们不知道,她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想着那罚的两个月月钱,她得找个机会给她们补上。   其实她夜里睡得很好,此时并没有什么睡意。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听到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锦城公主来了。   锦城公主是轻装私访,特意命人不要惊动明语。她先是去拜访了卢氏,明语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卢氏已经到了门外。   卢氏自是一路客气,感谢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关心。   锦城公主挂念着女儿的身体,瞧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顿时放了心。连忙把起身行礼的明语重新按回去,嘱咐她万不要受了寒。   要不是祖母在,明语定会再放松一些。   卢氏看到她们相处,竟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心里惆怅起来。方才她和公主说过话,只觉得这位公主和传言中的大不同,与自己颇为投缘。   人生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对明儿好,又与自己投缘的女子,如果真成了官哥的媳妇,往后后宅之中也少许多是非。   唯有一处不美,便是子嗣一事。   锦城公主主要就是不放心女儿,天还冷着,夜里的水更凉。明儿一个姑娘家,要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夜里,她一直辗转。   某个念头一旦升起,再也消散不去。   她想,如果她嫁给孩子他爹,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女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有一个干娘的身份,又不好赖在别人府上不走。   坐了半个时辰,她便不好再呆了,起身告辞。   卢氏亲自送她出去,过二门时遇到刚回府的楚夜行。她看着这男人,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嫁给他应该也不错,至少他人品可靠,又是她女儿的亲爹。   她离开后,卢氏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楚夜行皱起眉,“公主是来看明儿的吗?”   “是,她和明儿倒是相处得好,外人不知还当她们是亲母女。”   卢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儿子的脸色。只见楚夜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在想什么。   “娘不是迂腐之人,与其娶一个不合心的女人,倒不如挑个合心意的,其它的事情反倒是其次。”   楚夜行缓缓摇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儿子此生最为亏欠之人便是明儿的亲娘,恐怕无法再娶他人。儿子不孝…”   卢氏的心哪,瞬间疼得厉害。   湘姐儿命苦,官哥也遭了大罪。官哥心里放不下湘姐儿,她很想让官哥放下,可是那话像是堵在她喉咙口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唯有对着明语,感叹了好几句。   “你爹是个死心眼的,他说愧对你娘,不会再娶。祖母瞧着你和公主甚是投缘,她对你的关心不是作假。祖母不是非要你爹再娶,就是怕他往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祖母,爹同孙女说过,以后他可能会从四叔那里过继弟弟…”   无论爹娘能不能成,爹过继儿子的事情似乎不会改变。明语想提前给祖母透个信,让祖母心里有个准备。   卢氏一听这话,脸色颓败。   官哥的脾气,和父亲可真像。一样的犟,一样的认死理。当年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多少人都劝父亲纳妾,不能让卢家断了香火。   父亲从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守着她和母亲。若是父亲还在世,定然很喜欢官哥。罢了,儿子能活着回来,还有孙女,她要是再贪心,恐怕佛祖都要生气了。   过继就过继,只在不是冷氏的子孙就行。   明语看着她伤心地离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谁不想圆满,谁不想事事顺心,可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爹不肯再娶,娘也没有嫁人的心思,真是愁死个人哪。   没过两天,楚夜行收拾东西又要出门。这次还是公差,只不过差事有些特殊。明语问了好几声,他才不自在开口。   原来锦城公主要去温泉山庄小住,亲自点明要他护送,并承担护卫之责。   明语愣了一下,尔后反应过来。瞄到亲爹耳根的那一抹红,心里差点笑开了花。还是亲娘威武啊,此举分明是主动出击,希望爹能尽快被拿下。   她喜滋滋地送楚夜行出门,恨不得敲着锣鼓欢送。楚夜行看到自家女儿欢喜的模样,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明儿…”   “爹,你快去吧,别让我娘等急了。”   楚夜行被她充满歧义的话闹个大红脸,抿着唇上马。 第50章 夫妻   明语好笑地看着亲爹有些仓皇而逃的样子, 捂着嘴笑起来。抬头望天, 觉得今日的天气真好, 天高云阔宜出行, 真是一个好日子。   大好的日子,最适合下厨。   厨房里的下人看到她进来,都已是见怪不怪。他们府上这位大姑娘,不仅性子随和, 人也很孝顺, 时不时就会为老夫人下厨做饭。   洗菜切菜这样的活, 她只要吩咐下人做。   心情好, 就想吃一些味道重口的。她准备做四道菜, 一道素鲍鱼、一道地三鲜、一道酱豆腐和一道葱烧牛肉,汤是松仁玉米羹。最后一道菜是怕祖母说她不顾自己单独准备的,其实她是愿意陪祖母一起吃素的。   这几个菜, 都不费时,素鲍鱼用的香菇是从昨天晚上就泡发好的,眼下泡得正好,只要切过花刀便能用。   在收汁的时候, 楚晴柔来了。   厨房的下人们识趣地避开, 这位原大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 和大夫人一样是个面上瞧着温柔慈善,实则心狠的主。   楚晴柔脸色有些憔悴,最近显然备受煎熬。   “大姐姐…”声音带着哭腔。   明语头也不抬,指挥着微草不停翻搅, 免得汁水糊锅。君涴涴出事以来,这个堂妹比别人都要躲得远。她不喜君涴涴,更看不上楚晴柔的行为。   见她不理人,楚晴柔看上去更可怜了。咬着唇,眼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滚,不大一会儿抽泣起来。   “大姐姐,我好害怕,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明语这才抬头,眼神冰冷,“你怕什么?”   楚晴柔身体缩一下,下意识看向旁人,厨房里的下人都很识趣地走开一些,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   “大姐姐,你没有听说吗?他们都说那个人不是我娘…我娘温柔善良,怎么可能抢别人的才名,更不可能顶撞祖父祖母,我觉得她不是我娘…我好害怕,我想和大姐姐你呆在一起,我不想回那个院子,不想看到她…”   明语脸一沉,喝道:“二妹妹,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大伯娘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和外人一起人云亦云伤大伯娘的心。大伯娘身怀有孕,正是要修养的时候,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她岂不伤心死?”   “大姐姐,她真的不是…我娘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胡说,她怎么不是大伯娘了?你不能因为她最近做了一些糊涂事就不认自己的亲娘。何况本性难移,她又不是第一回 做那样的事情。如果她真的不是大伯娘,大伯能不知道吗?眼下她怀着孩子,你不仅不在她身边照顾,反而跑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赶紧回去,我就当没有听过你说的话。”   下人们的脸色都微妙起来,大夫人能嫁进国公府,本来就是抢了大姑娘亲娘的婚事。上次还想抢大小姐的才名,真是本性难改。大爷又不是个傻的,真要是发现自己的妻子不对劲,怎么还会与其同床共枕,让她怀上孩子。   楚晴柔感觉到这些隐晦的眼神,心中恨意滔天,面上还要努力装出害怕的样子,“可是…大姐姐,我就是害怕,若不然我去你那里住几天吧?”   这就是楚晴柔的目的,她隐约觉得亲娘靠不住,以前的那个承诺自然都做不了数。等出了正月,他们大房就成了国公府的旁支,她想要的东西就更难得到了。   唯有紧紧巴着这个贱种,不被国公府划出去,她才会有翻身之日。   “大姐姐,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很怕…”   “那是你亲娘,你怕什么?以后这种话休要再说,你若是觉得自己照顾不过来,可以找个人帮忙。我瞧着清姨就不错,你把人接来,一来可以帮你一起照顾大伯娘,二来可以陪你一起住,你也不会再害怕。”   想去幽篁院,想踩着她往上爬,门都没有。   不愧是君涴涴的女儿,打的主意都是一模一样。她娘成了君涴涴的踏脚石,她不会再重蹈覆辙。相反,她们走得越高,她就让她们跌得越惨。   楚晴柔绞着衣服,有点装不下去,“大姐姐,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二妹妹,你这是想倒打一耙。你说说看,我哪里狠心了?”   “你…你明明知道我害怕,就是不肯帮我…我知道你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你恨我娘…我都说了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娘做的,是那个人…”   明语盯着她,脸上的嘲弄之色不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亲娘都不认的人,不愧是君涴涴教出来的。   难道自己看上去很好糊弄吗?   “二妹妹,你有没有听过京中最兴的那出戏?”   楚晴柔脸一白,像被人戳中心思。   明语冷冷一笑,“那戏中的妹妹就是借着亲近自己的姐姐,在姐姐的未婚夫上门时都不忌讳,当着姐姐的面眉来眼去,抢走自己姐姐的亲事。当年你娘便是如此,明知我娘与大伯自小有婚约,非要挤在他们二人中间。我娘被人陷害后,她转身便嫁给了大伯。二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此举可行应当效仿,你是不是想着接近我,像你娘抢走我娘的亲事一样,抢走我将来的姻缘?”   下人们惊骇地瞪大眼,大姑娘平日里待人随和,他们还以为是一个没什么脾气的人。不愧是大小姐教出来的,原来心里门清。   楚晴柔还能怎么办,只有装委屈。   “大姐姐,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并非我愿意这样想你,而是前车之鉴犹如切肤之痛,我每每想到我娘受过的苦,我就恨透那些阴险小人。坏人不会在脸上刻字,佛口蛇心之人比比皆是,我不得不防。二妹妹要真没有那样的心思,又何必生气?”   楚晴柔吓白的脸,因为生气变得十分精彩。这个野种,还真是一朝得势越发的猖狂。要不是自己现在有求于人,她何至于要看野种的脸色。   都怪娘,要不是娘多事,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她捂着脸跑出去,到了留青院,也不管君涴涴是什么情形,当下发了好一顿脾气。君涴涴心情抑郁,又被孕吐折磨,本就难受。被自己女儿这一通发作,差点没晕过去。   丈夫怨她,她还能忍。女儿怨她,她实在是心痛。柔姐儿难道不是知道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   下腹一痛,她痛呼出声。   楚晴柔压根不管她,发完脾气后,怒冲冲离开。   当晚她便见了红,大夫施了好几针才堪堪保住,再三叮嘱她不能再动气,要好好静养。她一一应下,眼神充满绝望。   她想好好养胎,不想再出差错,可世事偏不如她所愿。她万万没想到,齐磊居然会闹上门来,而且挑在人最多的时候。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国公府门前哭诉,说是国公府坏了他的好事。   卢氏坐着不动,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让人把他带进来。   明语躲在帘子后面,仔细打量着他。他身量中等,人微微有些发福,面白有须眼神轻浮,一进门就东张西望。   “老夫人,你可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卢氏让他坐下,示意他慢慢说。   他口才倒是不错,声情并茂。他说他妻子病逝了,原打算再续娶一房。没想到八字都合过,对方忽然反悔。他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外面有人传他和国公府大房夫人有首尾。   天地良心哪,他虽然常年混迹花街柳巷,府里的姨娘妾室也有不少,但他真的没有偷人的癖好,也没那个胆子偷国公府的人。   “老夫人,我实在是冤枉得很哪。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连贵府的大夫人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和她有首尾?”   卢氏垂着眸,安抚了他几句,命人去请楚夜舟和君涴涴。   楚夜舟来的时候,脸都黑成了锅底,看向齐磊的眼神活像被人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两只眼睛都在喷火。君涴涴病蔫蔫的,气色不太好。   两人一进来,齐磊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嘴角撇了一下。就这样的半老徐娘,姿色也不见得多好,水色又差,他怎么可能冒那个险来偷。   他的表情,明语看到了,君涴涴也看到了。   君涴涴和他多年夫妻,自是知道他眼底的不屑是什么意思。前世里,他就嫌她颜色不好,性子不温柔。   一想到那些刺心窝子的话,她心口闷堵得难受。   “老大,老大家的,这位是顺义伯府的齐公子。”   楚夜舟当然知道这是齐磊,那双喷火的眼神落在自己妻子的身上,双手紧紧握成拳,仿若受到天大的污辱。   “母亲,有人来府上闹事,赶走便是。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原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你要是给了他脸,岂不助长他的威风。”   这是在责怪卢氏办事不当。   卢氏轻抿茶水,“原本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我来过问,事情都是你们夫妻惹下的。我若是不由分手把人撵走,世人定会说我们国公府仗势欺人。把人叫进来,你们当面对质,把误会解开,这才是皆大欢喜的法子。”   楚夜舟很想反驳,什么皆大欢喜,他怎么欢喜?   齐磊眼珠子转着,讪讪一笑,“老夫人说得是,我无辜受到牵连,真是有苦无处说。既然楚大夫人也在,不如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涴涴从进来后,一直没有看她。她怕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和他打起来。这个男人,还和以前一样,耍赖闹事玩女人,没有一样是成器的。   “齐公子都说了,是外面的传言。既然是传言,那便是小人作祟,我一个深宅妇人哪里知道。”   “大夫人,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空穴来风,肯定是有缘由的。明明是你自己说出去的,害得我亲事都毁了,你们说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个男人,君涴涴觉得过去的那个她仿佛又回来了。妻子死后不到半年,这男人居然还想续娶,压根视礼法道义于无物。而且她敢肯定,齐磊这世的妻子之所以死得早,肯定是被齐家那些人还有齐磊给生生气死的。   “你…你血口喷人。母亲…你可要为儿媳做主啊。一个外男随随便便欺到咱们国公府的头上,他污蔑儿媳妇不要紧。此事一旦传来,毁的是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府里的姑娘们以后要如何做人,你可不能不管啊!”   她知道,嫡母巴不看大房的笑话,她就不信,事关那个贱种的名声,嫡母真能放着不管。如果真是那样,她就豁出去。   明语在帘子后面差点为她喝彩,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这心理素质还真是常人难及。   卢氏不接她的话,只用淡淡的眼神扫楚夜舟一眼,“老大,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明明白白,你说此事要如何解决?”   楚夜舟此时已被头上的绿草给压得抬不起头,身为男人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脸面。鬼附身之说,他是不太相信的。   “齐公子敢发誓真的和我夫人没关系吗?”   君涴涴闻言,心一痛,下腹也跟着痛起来。她捂着肚子,微弯着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夫妻十几载的男人。   齐磊看着她,拼命摇头。   “楚大公子莫要看不起齐某,齐某虽浑了些,却是要脸的人。女人嘛,我后院里多的是,要是腻了我会去楼里找找新鲜货色,万不敢碰别人的东西。再说尊夫人年老色衰一脸腊黄,齐某再是不挑嘴,也不会打她的主意。”   君涴涴浑身冰凉,年老色衰脸色腊黄这几个字再次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记得,那时候她也是怀着孩子,这个男人问她要银子去花楼,她不给。   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她人老珠黄像个虔婆,他碰她都觉得恶心。她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满足自己的丈夫,就应该拿钱让自己的丈夫去外面消遣解决。那一刻,她的心都在流血,血流干也就死。心死过后,那个孩子也没保住。   “你说什么?我年老色衰一脸腊黄。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躺在床上像一只死猪,全是白花花的肥肉,让人看了就恶心!”   她拼着力气吼出这一句,所有人都惊呆了。卢氏惊得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帘子后面的明语不由自主站起来。   楚夜舟和齐磊都僵成化石,两人又惊又怕。   齐磊的声音都在抖,“杜…杜娘…”   杜娘是他去世半年的妻子。   杜娘两个字,把君涴涴从狂乱中叫醒,她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捂着肚子,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我…我不是…”   “你还说你不是…除了你没人这样骂我。怪不得你对别人说什么给我生儿育女什么,原来都是真的…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你不为什么不去投胎啊?干嘛附在别人的身上,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我是不会再让你进门的…”   齐磊吓得不轻,想往外面跑,腿一软跌倒在地。   生儿育女几个字,把楚夜舟刺激着差点暴起,他恐惧的同时更是愤怒。他一把揪起跌在地上的齐磊,那眼神像杀人一般。   齐磊怂得要死,嗓音带着哭腔,声音发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大夫人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大公子饶命啊,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关我的事…”   楚夜舟目眦尽裂,一拳挥了过去。   君涴涴眼前一黑,她感觉自己彻底完了。齐磊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放过她?她明明一直避着他,他为什么要出现?   夫妻啊!   什么是夫妻?   像他们一样两相看厌,临死之前誓不愿再有来生的夫妻,为什么还要纠缠在一起?他凭什么看不上她,凭什么现在还看不上她?   去死!统统去死!   她浑身脱力,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一样,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卢氏眼尖,瞧见她裙摆下的血,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氏和齐磊密谈过后,再派人把他送回伯府。至于君涴涴的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不用别人开口,楚夜舟跪在卢氏的面前请求把君涴涴送走。   “大哥儿,你可想好了,她可是你的嫡妻。”   楚夜舟摇头,“母亲,方才你也听见了,她和别人都有了首尾…这样的女人,儿子是万不会让她再留在身边。要不是看在柔姐儿姐弟的份上,儿子早就将她休了,省得她再丢人现眼。”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卢氏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无论是真的和齐磊有首尾,还是鬼怪附身之说,君氏这样的情形确实不宜再留下来。   “你若是想好,便送走吧。咱们府上在东山佛相寺有个庄子,你把她送到那里去,一来可以让她调养身体,二来有佛光照着,想来那些邪祟也不会再作怪。”   楚夜舟谢过,连夜把君涴涴给送走。君涴涴小产过后人还昏迷着,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如此绝情。等她醒来时,人已不在京中,一切已晚。   卢氏和明语说起此事来,唏嘘不已。她软硬兼施和齐磊谈过,要是齐磊敢在外面乱说一句,她愿意奉陪到底,并且会尽力成全他和君涴涴。   齐磊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和楚大夫人之间清清白白。所以他认定是对方是被自己死去的妻子附身,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喜,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被妻子附体的女人,吓得再三保证绝不外传一个字,并且赌咒发誓。   别人不知道君涴涴为什么会那样,明语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无论是被邪祟附体还是重生,在世人眼中恐怕都是闻之色变的忌讳。   君涴涴这一走,怕是再无回来的可能。   自楚夜行护送锦城公主离京后,京中关于锦城公主想嫁进国公府的传言越传越烈。听说有的赌庄竟然开设赌局,赌锦城公主能不能得偿所愿。   明语听说还有赌局后,兴致勃勃地翻出自己的私房钱,让金秋去下了注,买的是事成。   金秋揣着近两千两的银票,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自家姑娘说了,要不是怕引起轰动,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压出去。   饶是如此,金秋还是觉得一出国公府就被人盯上了。她心里毛毛的,不时朝后面看着,想到自己的身手,倒不怕有人打劫。甚至她还有些跃跃欲试,想活动一下手脚。   只是那跟踪的人也奇怪,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就是不上前。她索性不管,办完事情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国公府。   盯着她的人是侯府的人,那人把消息传给季元欻身边的燕执,燕执再把事情禀报给自家侯爷。季元欻正在书房,听完后若有所思。   “你说那丫头是大姑娘身边的?”   “是,不会看错的,正是大姑娘身边的金秋姑娘。侯爷,大姑娘买锦城公主能成,想必是十分看好国公爷和公主的事情。”   “嗯。”   季元欻心不在焉地应着,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黄花梨的桌案。他想的要多一些,不止是小姑娘的胡闹,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良久,他吩咐燕执取两千两银子去下注,也买锦城公主能成事。   燕执有些弄不懂自家侯爷的想法,楚国公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不可能会娶公主。楚大姑娘胡闹也就罢了,他家侯爷也跟着起哄。谁知他下注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永王身边的侍卫,那侍卫转身就把消息报给自家王爷。   永王大手一挥,直接下注一万两。赌庄的掌柜再三确认,接银票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可不是被一万两吓的,赌庄日近斗金,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之所以手发抖纯粹是因为兴奋。   他根本就不相信楚国公府会接受锦城公主这样的媳妇,楚国公自己身份足够尊贵,根本不需要尚主来抬高自己的地位,相反可能会因为尚主而前途受限。再者锦城公主不能生孩子,楚国公膝下无子,怎么可能不想要嫡子,又怎么可能尚一个不能生养的公主?   所以他认为,这一万两银子妥妥是送上门来的,加上之前两注两千两的,都是白赚的银子。   明语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在国公府里日盼夜盼,天天猜测着爹娘进展到了哪一步。老渣男不知什么时候翘辫子,爹娘的事情越早有结果越好。   她一天几回让人去门口等着。   卢氏看在眼里,无奈失笑,在安嬷嬷面前感慨过好几回。也罢,要是官哥和公主事成,至少还是有地方值得欣慰的。   千盼万盼,终于把楚夜行盼了回来。   楚夜行是连夜被人送回来的,锦城公主陪在身边。明语得到消息赶到天一阁,就看到大夫正在给他上药。   “爹,你受伤了?” 第51章 婚事   楚夜行扯出一个无事的表情, 示意她先别问。锦城公主愧疚朝她一笑, 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她回一个安抚的表情, 静静站在一旁。   大夫上完药, 交待了一些注意的事。   伤在手臂,皮肉都翻开了,看上去有些吓人,但好在没伤到筋骨,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等大夫和下人们都出去后, 锦城公主才说起事情的缘由。其实也不难猜, 不过是回京路上遇袭, 耽搁了进城的时辰。   “此事是冲着本宫来的, 都是本宫连累楚国公。”   卢氏心中再有怨,面上也不可能显出来。何况身为臣子,比起自己受伤来, 护主不力才是罪过。   “这哪里能怪公主,那些人胆大包天,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明语听着,不难猜出祖母口中的那些人是谁。除了冷贵妃那一脉, 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一来可以破坏爹娘的关系, 断了国公府靠向永王的路。二来爹真有个三长两短,国公府就是冷家人的。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冷贵妃要真这么蠢,怎么会独得圣眷几十年的?   就在此时, 她听到一阵“咕咕”响,便见楚夜行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先是一怔,别过脸去,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   卢氏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宵夜,明语自告奋勇前去。   看娘的表现,这几日来想必和爹有了一定的进展。她很好奇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寻思着瞅着机会可以问问娘。   宵夜首选面条,她准备做一道鸡丝葱油面。   一边想着一边出了天一阁,将将拐过天一阁的东南角,她突然闻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淡淡的香气。凭着对食物的敏感,她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什么人?”金秋立马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后面,对着一棵树喊道:“鬼鬼祟祟的做出什么?还不快出来?”   一道倩影从树后面低着头出来,天气还冷着,那女人穿得甚是单薄。手上提着一个食盒,鸡汤的香气就是从食盒里发出来的。   “你是哪个院子里?”   那女子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明语微眯着眼,真没想到还会在国公府看到这个人。她不是应该在侯府里当差,怎么会在国公府里。   “兰桂姐姐?”微草也认出了她,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见过姑娘,是侯爷把奴婢送回来的,大夫人将奴婢安置在留青院里…”   季元欻把人送回国公府,这不奇怪,明语奇怪的是君涴涴怎么还会把人留下来。她眸光微闪,示意对方上前回话。   “我问你,你夜里不睡觉,提着食盒乱窜,是要给哪个主子送宵夜?”   这是外院,外院住着的主子只有楚夜行。兰桂夜里出现在这里,其目的不言而喻。明语略一想,脸色紧跟着一沉。   兰桂提着食盒的手关节发白,她可是花了银子打听的,那人说国公爷已经回府。她想着这么晚回来,国公爷肯定有点饿,这个时候她送宵夜过去,定能在国公爷面前露个脸。   “姑娘,奴婢…”   要是在内院,兰桂还有好托辞,随便胡诌一个主子即可。   明语冷冷一笑,“你这么做,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别人指使?”   兰桂犹豫了一下,不吭声。   这位姑娘到国公府没多久,齐芳就出了事。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侯爷送回国公府。大夫人恼她办事不利,把她丢在庄子上。   她虽是个丫头,但因为自小长得好,也是被精心养大的。丢在庄子上的那段日子,她不知受了多少罪。要不是大夫人突然良心发现把她接回来,恐怕她就要被庄子上管事的侄子给强行娶回去了。   大夫人接她回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把她送给国公爷。她心里还有侯爷,经过这些变故,她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侯府。好在国公爷年纪虽长一些,仍然英明神武。更让她心动的是,国公府膝下无子。她若是生下儿子,一定会母凭子贵。   这些日子,她一直等待机会。大夫人叮嘱她,不可轻举妄动。她等啊等,等得心都焦了,只等来大夫人被送走的消息。   上头没了主子,她再也不愿等下去。一听到楚夜行回府,都没有细细打听清楚,就打扮一番来送鸡汤。   她以为不开口,明语就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君涴涴指使的。   事实上,不用问明语也知道和君涴涴脱不了干系。在侯府好歹接触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语心里还是有数的。   连微草这样憨憨的人都猜到她的心思,圆圆的脸鼓起来,气愤地指着她,“兰桂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微草,你哪样了?你和齐芳跟着姑娘一起来到国公府。你现在成了姑娘身边的大红人,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样落魄的旧相识。我不过是夜里嘴馋,自己弄些吃的,哪里就十恶不赦了?”   “你骗谁呢!”   论嘴皮子功夫,微草不是兰桂的对手。   “这位兰桂姑娘,你要是自己嘴馋,夜里弄些吃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明明是内院的下人,怎么跑到外院来的?”   这话是金秋问的。   兰桂心虚,“我…我迷路了…”   “厨房在内院,你再怎么迷路也不至于迷到前院来。”   “我哪里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   “好了。”明语冷冷打断她的话,“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从今天起,你最好把自己的小心思都埋在肚子里。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我也不管你有什么说破天的理由,要是让我再看到你意图不轨,齐芳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兰桂打了一个哆嗦,齐芳好惨哪。那天被当众捉奸后,她先是被大夫人发卖了。谁知冷家那位公子被人废了,屎尿不禁,她又被冷家买了回去。美其名曰是贵妾,其实就是一个端屎端尿的粗使丫头。   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姑娘,自从你离开侯府后,奴婢天天念着你,日夜盼着有朝一日能再服侍你。你行行好,就让奴婢回到你身边,奴婢保证一定尽心尽力侍候你。”   微草瞪大眼,她真没想到兰桂这么无耻。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姑娘差点被饿死,不就是兰桂使的坏。   明语闻言,怒极反笑。   “想侍候我?”   “求姑娘可怜奴婢。”   “呵,兰桂,你是装傻还是失忆了?你难道忘了自己是如何对我的吗?你侍候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啊,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差点饿死了。看来我真是太仁慈了,纵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金秋惊呼一声,看向兰桂的眼神充满愤怒。她竟然不知道在侯府大姑娘被这恶奴所欺,这恶奴好大的胆子。   兰桂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姑娘息怒,奴婢是没有法子…都是齐芳,是她指使奴婢那么干的,奴婢也不想的…”   明语冷笑连连,兰桂齐芳,名字倒是好听又富有意境。可是这两女的心,都是黑的,不愧是君涴涴教出来的人。   “我原本还没想到和你算账,不想你自己蹦了出来。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点教训,恐怕你还当我好欺。”   兰桂吓得“扑咚”一声跪地,“姑娘,你大人大量,就饶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穿着一身浅粉的衣裙,冷风阵阵中,显得分外的可怜又动人。论姿色,她和齐芳都不错,若不然也不会被君涴涴送到侯府。   这样的女人,一门心思想爬主子的床,如果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后患无穷。与其防着死灰复燃星火燎原,还不如祸水东引让君涴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你可怜,我确实不太忍心,起来吧。”   兰桂松口气的同时,心下有些鄙夷,还以为这山里长大的女子在国公府学了什么好手段,原来还是老样子,被自己几句话就给哄住。   “奴婢谢姑娘开恩。”   “你别急着谢恩,我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如果你敢打不该打的主意,我自有法子收拾你。”   “姑娘,你放心,奴婢再也不敢了。”   哼,等她成了事,怀了国公爷的孩子,看这个府上还有谁敢动她。什么姑娘,不过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哪里比得上儿子。   她实在不是一个能藏住算计的人,比起齐芳的城府差得太远。也正是因为她的算计都摆在脸上,拿捏起来更容易一些。   “我知道你嘴上说着不敢,心里怕是不以为然。你要记住我说的话,要是你敢阳奉阴违,我敢保证你的下场一定比齐芳更惨!”   兰桂瞬间白了脸,心里的得意变成恐惧。   “姑娘…奴婢真的不敢。”   “好,我信你一回。”   明语说着,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留青院的方向。“自从大伯娘被送走后,大伯夜夜宿在书房,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金秋接话道:“可不是嘛,大爷也真够可怜的。”   主仆几人说着话,走远了。   兰桂眼珠子一转,提着篮子朝留青院的方向走去。   明语的动作很快,有下人们打帮手,葱油鸡丝面很快就煮好了。葱油伴面,上面再洒上撕得细细的鸡丝和翠绿的葱丝,闻起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锦城公主惊疑地问了好几遍,“明儿,这真是你做的?”   “我动嘴,下人们动手。”   卢氏的是葱油面,没有洒鸡丝。   明语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祖母和爹常吃她做的菜,已经习惯。唯有锦城公主,惊叹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然。   能练出这样的手艺,想必以前是常做的。   吃完面,夜已深。   锦城公主起身告辞,楚夜行挣扎起身,对明语道:“明儿,送送你娘。”   你娘二字,惊得明语和卢氏齐齐看向他。他这才惊觉自己说露了嘴,顿时闹个大红脸。眼神不敢和锦城公主对视,锦城公主反倒显得比他大方许多。   明语惊讶过后,只余满心的欢喜,看来娘已将爹拿下。卢氏吃惊过后,心情有些复杂。想得再豁达,真临到头上,其中滋味不为外人道。   明语亲亲热热地挽着锦城公主的手,一直送到门外面。两人一路上紧紧挨在一起,明语不问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锦城公主也没说,可是每当她们相视一笑时,足以证明她们早已心意相通。   “娘,娘…”   锦城公主应着,满眼含笑。   “我爹好不好?”   “你个促狭鬼,居然还笑话起你娘来。不是你自己说他好的嘛,干嘛还来问我…”   锦城公主脸颊飞起红云,幸好夜里看不清楚,否则就要在女儿面前露出形迹。一想到这几日的相处,淡淡的情愫浮上心头。   “天冷,快进去吧。”   “嗯,娘你也好好休息。”   锦城公主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朝着那灯笼底下玉做的人摇手。帘子放下后,她一只手按在胸口,那里胀得像要满出来。   真好。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夜过后,明语毫不意外大房多了一位姨娘。这消息她有意让人传出去,很快就传到君家人的耳中。   君家人还不知道君涴涴被送走的事,惊闻楚夜舟纳了姨娘,文氏带着君清清上门。说是要来看望怀孕的君涴涴,其实就是在质问楚夜舟的。   楚晴柔哭着告诉文氏,娘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了。文氏惊怒之余,去质问楚夜舟,一看到楚夜舟身边娇羞的兰桂,她恨不得上前打两个巴掌。   自家女儿生病去庄子,女婿竟然趁机纳妾。她不觉得楚夜舟有错,只认为是兰桂不要脸爬了女婿的床。   “姑爷,涴涴怀着孩子,你怎么能把她送到庄子上?”   文氏原是有些理亏的,齐磊能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君家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也正是君家人最近没有上门的原因。   他们想得好,万事敌不过君涴涴腹中的孩子。传言总归是传言,以女婿对女儿的看重,加上女儿又在这个时候有喜,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谁知道女婿竟然会纳妾。   而且女儿还被送走了。   楚晴柔觉得君涴涴丢脸,那孩子指不定…所以她没有提孩子的事。是以,文氏现在自觉占着理,很是愤怒。   楚夜舟恨妻子丢人现眼,连带着对妻子的娘家人也没有好感。他没有知会君家人,正是因为觉得太过丢脸,心中有气。   君清清站在文氏的后面,一双眼睛全在兰桂的身上。兰桂故意挑衅她,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头上的一支金簪,袅袅婷婷地告退。   楚晴柔脸通红着,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低声哀求,“外祖母,你别说了,我娘的孩子流掉了…”   “什么?”文氏大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没派人去伯府送信?”   楚夜舟阴沉着脸,“送信?她做了那样的丑事,你们不怕丢人,我还嫌丢人!”   “涴涴怎么了?她一直好好的,相夫教子替你操持内院。姑爷,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听信外面的那些传言就和涴涴生了间隙。这些年来,她怎么对你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楚夜舟怒吼出声,脸色阴沉又扭曲,“她做的那些事,我都说不出口。要不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早就将她休了!”   文氏身体一软,难道涴涴…   不,不可能。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涴涴为人精明,根本不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做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被人诬蔑的。   “姑爷,你好好想想,这分明是有人想离间你们夫妻感情哪。你挡了别人的路,那人回来了,怎么还会放过你?你要是信了外面的话,那恰好合了那些人的意,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楚夜舟阴沉的脸不停变化着,他当然怀疑过是有人故意的。可是他耳朵没聋眼睛没瞎,那贱妇在他的面前…   “我亲眼所见,她与那齐公子熟稔得很,连闺房之事都知道…岳母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齐公子,或是亲自去问问你的好女儿。我还有事要忙,岳母请便吧。”   文氏脸白了又白,听这意思真有那事。   涴涴真是糊涂啊!   伯府这些年来,就靠国公府这门姻亲撑着,要是姻亲断了,伯府没落指日可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姑爷,依我看这事定有蹊跷,我会查个清楚的,只是苦了你。涴涴这一走,柔姐儿姐弟几个也没人照看。她清姨心里一直挂念着这几个孩子,总是放心不下。索性人也来了,就留下来照顾柔姐儿吧。”   楚晴柔是大姑娘,外祖母的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她才会生气。生气之余,并没有拒绝。   楚夜舟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喜内宅之事,直说自己不管内宅之事,让她去和卢氏说。把她气得差点暴走,生生忍下这口气,转身便去了幽篁院。   在卢氏的面前抹着眼泪,诉说着这些年君涴涴为国公府操劳的那些事。对于那些不好的事,只字未提。   “涴涴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柔姐儿越哥儿扬哥儿几个也没有照顾。姑爷是个不理事的,眼下身边又多了人,怕是更顾不上他们姐弟。我想着把他们清姨留下来,先照顾一段时日。”   卢氏面有难色,“老大媳妇不在府里,他们清姨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怕是不太妥当…”   “…亲家母,要不是实在心疼我那几个外孙外孙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病了呢…”   明语实在看上不文氏的作法,身为母亲,她此举实在是太过让人心寒。抛开君涴涴的事不说,任何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女儿出事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怎么样帮助女儿,而不是立马作出选择,再塞一个人进来。   再者,就怕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叔祖母,我也觉得不太妥当。这府里不光是大伯的院子里没有主母,我爹也是个未娶妻的。清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住下来,要是传出什么事,对国公府和伯府的名声都不好。”   文氏暗恨,死丫头,她要的就是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她把人留下来做什么,给国公府做老妈子吗?   “明姐儿,话不能这么说,你清姨最是知礼的性子,她也是心疼柔姐儿姐弟…”   “叔祖母要是真不放心,可以把柔妹妹接到伯府去小住一段时日。至于越弟和扬弟,他们都在学院求学,鲜少回府,清姨就想照顾他们也鞭长莫及,您说是不是?”   文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扯出楚晴柔,“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柔姐儿住不惯伯府,她不愿跟我回去…要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能这么做。”   这是非要留人下来的态度。   卢氏想了想,便同意了。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君清清留下来可以,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最好不要到处乱走。   文氏答应得很好,怎么交待君清清的别人就不知道了。   且说楚夜行今日进宫面圣,等他出来后,他和锦城公主的亲事就算定下。一嫁从父二嫁从己,锦城公主自己愿意,别人左右不了她。   消息一传出来,举京哗然。   明语喜滋滋地算着自己能赢多少钱,听说押锦城公主能成事的人不多,赌注高达一赔六。算下来,她差不多能净赚上万两银子。   赌庄的庄头都快哭了,原以为能大赚一笔,谁知道事情反转成这样。押锦城公主的人是不多,却奈不住押得大啊。   别的不说,就说那一万两的注,他就要赔进去五万两银子。左右算下来,他们赌庄虽有小赢,赢面却平淡得很。   他哭丧着脸把银票递给永王府的侍卫时,死死拽着好半天才撒手。心在滴血啊,肠子都悔青了。眼睁睁看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飞走,再看看后面还有两个要领两千两赌注的人,他眼前一黑。   楚国公,你个脑子进水的,我恨你! 第52章 吓人   楚夜行此时正在卢氏的院子里, 屋子里只有他和卢氏, 他跪在卢氏的面前, 再次表达自己要娶锦城公主的决心。   卢氏幽幽叹气, 深觉锦城公主好手段,先是和明儿交好,让明儿认她作干娘。这才几日,就把官哥收服, 这份心计令人佩服。如果是赤诚之心尚好, 要是个坏心眼的……   “娘不是说反对你们, 你决定娶她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娘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你要知道, 她或许不能生养,你真忍心将来把爵位拱手相让给他人?”   这个问题楚夜行当然想过,他此前没有娶妻的打算, 已想好以后的路。大房三房是不考虑的,四房和他们二房走得近,将来他会从四房过继一个孩子。   卢氏听了他的想法,并不意外。明儿曾经说过这事, 只是再次从儿子口中听到,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和冷氏斗了大半辈子, 如果真是这样,多少让人心有不甘。   “此事你已上达天听,陛下那里也是知道的,再无更改的可能。娘修了这些年佛, 别的没有看透,对于生死富贵却是看得透透的。世间万般富贵,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你享受多久就你享受多久,多一天都不行。你心意已决,娘便开开心心替你操持婚事。官哥儿,你要记住,明儿是你的亲骨肉,你要好好护着她。”   “娘,儿子此生必好好护着她。”   “好,好。”   不怪卢氏有这句叮嘱,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谁也料不准锦城公主到底是什么用心。万一以后公主不喜明儿,官哥可千万不能听媳妇的话。   她老了,迟早是要走的,护不住明儿一世。   “往后你真要过继,切记要征得明儿同意。和明儿合得来的孩子你才能过继,否则一切心血都是白费。”   这点,楚夜行当然想过,闻言郑重点头。   母亲的担心他都知道,他很想说公主和他一样,是这世间最疼爱明儿的人,可是他不能说。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   他想到在庄子里,他开始处处避着公主,不想与她接触,更不想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   那一天,公主屏退所有人,把他单独留下。当时他在想,如果公主真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事情,他哪怕拼了抗旨哪怕不当国公也不会同意。   谁知公主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就变了。   她说:“向侍卫,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往前一点。”   这句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当年,大小姐召见他。他心情雀跃忐忑,进去后拘谨不已,根本不敢往前走。那时候大小姐也是这般慢慢抬头,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此后多年,他不止一次将那天的情形翻出来细细回味。包括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个举止,还有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愣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住。   又听到公主道:“我听说向侍卫是杜城人,此前曾是猎户。”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巧合,那么第二句话就由不得人怀疑。他脑子乱成一片,压根来不及思考,机械般地循着记忆应答。   公主看着他,目光幽深,“猎场如战场,狩猎之人面对狡猾的猎物,不仅要有敏捷的身手,更要有一定的计谋。如今侯府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时,我有意重新提拔一些心腹,不知向侍卫可愿效忠于我?”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如同从前一样。   他看到公主朝他走过来,明明是不同的相貌,他却恍惚看到多前年的大小姐。那冷艳骄傲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站在离他两步时,停下来。   “你说过会效忠于我,如今我确实碰到难事,不知你可否愿意替我分担?”   “我…我愿意。”   他什么不想去想,哪怕是一场梦也好,他不想去想为什么大小姐会变成公主,也不愿去戳破这一切。他只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越久越好。   锦城公主看着他痴痴的样子,好像笑了一下,“我想陪在我女儿的身边,却苦无没有正当的理由,不知向侍卫可否娶我为妻,让我得偿所愿。”   “愿意…愿意…我愿意。”   一连三个愿意,饶是锦城公主做好心理准备,依旧羞红了脸。他痴痴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化为泡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他像是在飘,在云端里浮浮沉沉,一时迷茫一时兴奋。这件事情,他足足消化了一晚上,才算是彻底回过味。   生怕是自己的一场梦,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站在公主的门外等着她出来。等她出来后,两人眼神碰在一起,他终于能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他当然愿意娶她,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   时至今日,他的心情依旧和那天一样激动。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她还活着。也做梦都没有想过,她愿意嫁给他。   曾经的她,高不可攀。便是他们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还有一个女儿,他都不敢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那个名字,他只敢深深埋藏在心里,甚至他卑微到在女儿的面前都不敢提,生怕亵渎她。   她愿意嫁给他,这件事差点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摧毁。他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生怕在她眼里看到厌恶。   出了幽篁院,凉风一吹,他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想着往后余生,能陪在她身边。他们是夫妻,他们有女儿,他们会日夜呆在一起,这种认知再一次让他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大姐夫。”   娇滴滴的女声,在这样的夜里带着别样的缠绵悱恻。他皱着眉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女子。   好半天才想起这女子是谁。   君清清一半身体隐在树后面没有上前,倒像是个知礼的女子。若真是知礼的女子,又怎么会夜里出现在这。   楚夜行已从锦城公主的口中知道那些往事,对君家所有人都没有半分好感。因为君清清是君家三房的人,又叫他大姐夫,他倒是没有甩脸。   君清清见他停下来,越发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半遮半掩地展示着,“大姐夫,你莫要怪我无礼。实在是我思念亡姐心中悲痛,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出来透个气。我听说…你要娶锦城公主为妻,这是喜事。可是我一想到大姐姐,我心里就很难过…”   楚夜行神色一缓,想不到君家还有人念着大小姐。   “你…能想到她,很不错。”   “大姐夫有所不知,大姐姐小时候常带着我玩,她还抱过我呢。我听母亲说,大姐姐很是疼爱我,虽然我那时不记事,可我心里念着她的好。我知道大姐夫你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你和大姐姐今生有缘无分,中间还要隔着另一个女人…”   这话听着不太对味,楚夜行再是不识男女之情,也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是一个姨妹说的。他想起此前听过的传言,说是君冷两家都想给他塞女人,顿时警醒起来。   “夜深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被人看到对你名声不好。”   “大姐夫…你可是恼我?”   娇怯的声音,令人心起战栗。   君清清心里急,暗骂这人不懂风情。花前月下,孤男寡女,他怎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那个公主有什么好的,不光性子不讨喜,还不能生孩子。   “大姐夫…我…心中苦闷,你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男女有别,你赶紧回去。”   楚夜行转身欲走,君清清再也忍不住,从树后面跑出来。他身后的长随挡在他的前面,无声地阻止着她再进一步。   “大姐夫,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大姐姐,我也没有忘记她,我们俩个心里都念着她…你为什么不和我多说说话。”   “我们夫妻的事,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君清清脸一白,咬唇含泪。   “大姐夫…”   “君姑娘,自重!”   说完,他大步离开,朝老楚国公的院子走去,只留君清清在原地恨到跺脚。心里再是不喜那个父亲,娶亲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亲自去说的。   老楚国公的院子冷冷清清,院子外面把守着侍卫。   侍卫通传后,他便进去了。   老楚国公的气色并不是很好,脸上灰败之色比上次见到的更明显一些。他们这对父子,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叙的旧情。   客套寒暄过后,楚夜行便说出自己要娶妻的事。   老楚国公当然已经听说,闻言沉默着:“你可想好了?尚主不易,何况锦城公主不能生养,以后你少不得要生个庶子出来继承爵位。”   “儿子已经想好,既然娶了她,儿子就不会纳妾,庶子也不会生。如果将来真的没有嫡子,儿子便从兄弟膝下过继一个,万不会断了爵位的传承。”   老楚国公瞪大眼,猛烈咳嗽起来。   他灰败的眼慢慢眯起来,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是他的岳父,威名赫赫的崇远将军。那个人一生只娶一妻,只得一女,没有妾室没有庶子。   这个儿子,长得极像岳父,连性子也像。   “你…真像你外祖父…”   他猛然记起当年求娶时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会像岳父一样,一生敬重发妻绝不会有二心。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是因为妻子大度,还是因为他把誓言给忘记了?   他又咳嗽起来,甚至不想看到这张和岳父极像的脸。仿佛看到这个儿子,他就想起自己的背信弃义,提醒着他犯过的错误。   “这事我已知道,你退下吧。”   楚夜行行了一个礼,道:“父亲您要保重身体,儿子会多派人手过来。”   “不用…”   “父亲,儿子以为有这个必要。因为儿子害怕,有人不想看到儿子成亲。”   这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情能阻拦别人成亲,且由不得人,那便是守孝。   楚夜行说完这句话后,老楚国公似乎呆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嗽完之后,脸色有些发胀,一双眼愤怒到差点凸出来。   “好…好,你多派些人过来…其它几房统统给我赶出去,让他们搬出国公府!”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那个字,吼完之后又是咳嗽。无论是谁,到了他这个地步,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儿子亲情统统都变得可有可无,他只想活命。   老二说得没错,那些人一定不愿意看到老二成亲。只要他一死,老二不仅要守孝还在丁忧,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他不再相信夫妻情义,也不相信什么父子之亲,所有的柔情似水所有的孝顺恭敬到头来为的都是权力和富贵。   如果说现在还有人盼望他活着,他相信一定是老二。   老二才当上国公,还未娶妻。一旦他去世,吃亏的是老二,所以知道唯有老二是儿子中最不想他死的人。   至于老大老三,怕是巴不得他早死吧。   等楚夜行离开后,他让自己的心腹去冷香院送药,那药堪比剧毒,服用后令人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   事到如今,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往云烟。他一想到那个女子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笑靥如花温柔小意,背后是慢刀子割肉要他的命,他就不寒而栗恨意滔天。   死,都有些便宜她了。   他余威尚在,又是父亲,他的命令无人能违。   四房楚夜乔和华氏夫妇二人倒是很欢喜,搬出去后虽说不能再自称国公府的人,但总算是能当家作主。且国公府这边和他们关系亲近,他们也不怕和二房疏远。   华氏拉着明语的手,好一番感慨,再三邀请她以后要常去玩。明语自是应下,也表示让她有空多回国公府看看。   大房没有主母,楚夜舟是个要面子的人,撒泼耍赖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三房就不同了,小冷氏不愿意搬,大吵大闹。最后还是楚老国公身边的心腹过来传话,说要是谁敢再闹,直接逐出家门,不许带走国公府的任何东西。   小冷氏这才吓住,不敢再闹,只把二房恨得要死。   明语不知道老渣男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不过此事对他们二房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几房搬出去后,国公府就清静了。   爹和娘的婚期已定,就在十日后。时间是赶了些,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此事宜早不宜迟,连宫里的柳皇后都发了话。   大婚前六天,永王登门。   永王是锦城公主的胞弟,他此番上门既代表皇室,又代表他自己。他身边陪同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季元欻。   永王本身带着一种兵痞之色,说话也比较直接。明语作为晚辈,也就不用讲什么男女大妨。在永王的强烈要求下,她只能称对方为舅舅。   她眼角余光扫到永王身边的男人,好像在自己叫永王舅舅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在她看过去时,他恰好看过来,眼神有些…吓人。   这样的眼神,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低着头,视线不免看到自己的身材。前些日子裁制春衫时,金秋还说尺寸要改。近些日子,她不光长高了一些,某些地方也发育了不少。这几天,她自己都感觉上衣有些紧。若不是马上要换春衫,只怕冬衣就快穿不成了。   难道死男人也注意到了?   色胚子!   下流!   老不正经的!   心里啐完后,她感觉有些不太好。她是不是想多了?要是被人知道,她的脸都要丢完了。什么不好想,偏把他的目光想成有色的光。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就是一个不举的男人。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站着不动,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没忍住偷偷瞄一眼时,又撞进那幽深略露骨的眼神中。   这一次,她没法再安慰自己。   死男人……   他的眼神真的有颜色。   颜色虽然是黑色,但那种黑比黄更可怕,像要吃人似的。她的心“咚咚”跳着,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是自己吓自己。   死男人心有白月光,怎么会看中别人?   再次偷偷看去,他神态如常并无异样。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心来。真是吓死人了,幸好是自己眼花看错。   贵客上门,卢氏很高兴。明儿落水一事不宜声张,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答谢季元欻对自家孙女的救命之恩,此次倒是可以借机表达。   两位贵客被留饭,宾主相谈甚欢。   明语一看自家祖母对姓季的热情劲,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男人抢的是她的功劳,还在他们全家人感谢。他倒是不心虚,还一脸的坦然,脸皮可真够厚的。   她是未出阁的女子,男人的席面她是不会去的。她请示祖母后去后厨帮忙,严格把关着送到前院的饭菜。   因为要照顾到几人的口味,菜式有重口的,也有淡口的。其中还有几样颇费功夫的菜,是她亲自掌厨的。她告诉自己,她可不是为了姓季的,而是为了新认的舅舅。   季元欻嘴刁,一尝就尝了出来。他心里泛起莫名的情愫,带着不为人知的窃喜,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几道菜吃。   眼看着席面进行到一大半,该准备的都没有什么遗漏,该交待的都交待好,明语这才净过手离开厨房。正走出园子要过月洞门的时候,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从另一边传来。   她连忙停下来,隐在墙边。   “侯爷。”   季元欻在墙的另一边,他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想象出她此时的样子。别听她的声音恭敬有礼,他敢保证她的眼中肯定没有半分敬意。   她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女子,瞧着像只温顺的猫,挠起来人那爪子利得很。想到她炸毛的样子,周身冰冷的气质都变得柔和。   他声音压得低,却又保证她能听得到,“上次之事,我无意抢你功劳。此事是我欠你人情,你尽可随时随地向我讨要。”   “侯爷客气了,上次之事我还要感谢侯爷出手。有些美名于我而言只会带来麻烦,但对侯爷来说却是锦上添花。互惠互利的事情谈不上谁感谢谁,此事莫要再提,你我将它烂在肚子里吧。”   “如此,我记下了。”   明语暗道乖乖,这男人今天好生听话。难道是吃人嘴短,吃了他们国公府的饭菜,连嘴巴都变软了?   “侯爷吃好喝好,我还有事要忙,不耽搁侯爷散心。”   她转身欲走,那边季元欻心下一急,连忙出声。   “等一下。”   “侯爷还有何事?”   “最近你们府里发生许多事,你可好?”   明语心思一转,他突然关心起他们府里发生的事,是几个意思?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敢情他是拐着弯向她的打听君涴涴。   “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大伯娘似乎与府外男子有了牵扯,大伯一怒之下把人送走。侯爷若想见她,可以去东山佛相寺,我们国公府在那里有个庄子。”   她说完这些话,墙那边没有人回应,等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出声。想着或许那死男人一听到心上人的下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还真是痴情哪。   只可惜眼光不好。   她自嘲一笑,朝微草招手,“咱们走吧。”   微草云里雾里,疑惑问道:“姑娘为何提起大夫人?”   明语轻笑,玉白纤细的食指点一下她的额头,神情说不出的揶揄,“你傻呀,亏你还在侯府呆了那么久,这都看不出来。”   微草摇头,圆圆的脸上更是不解。   “你在侯府难道没有听过传说?你那旧主子心里有个人,那个人啊…”   她手指抵唇,嘘了一下,惊得微草张大了嘴。   “姑…姑娘,你是说侯爷心里的那个人是…”   “傻丫头,知道就好,不要说破。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你旧主子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咱们看破千万别说破。不过大伯娘那个人还真是没法说,你说…他眼睛是不是瞎,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女人?”   话音一落,便觉四周寒气阵阵。   微草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惊恐地指着她的身后面,脸色变得惨白,“姑…姑娘,侯…侯爷…”   她心里一个“咯噔”,头皮发麻到想尖叫,全身的毛孔如遇大敌,全部炸起毛来。这死男人,原来还没走,那他是不是听到她说的话了?   完了。   被人戳破这样的心思,他一定想杀人灭口。   她甚至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那寒气越逼越近,越近越让人恐惧。她死死抓着微草的手,主仆二人缩成一团,又怂又害怕。   冷嗖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 第53章 表白   季元欻的心都快气裂了, 这女人居然以为他喜欢君涴涴。这话要从何说起, 他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情, 让人生出这样的误会。   微草大着胆子护着明语, 明明怕得不行,还像一只保护鸡崽的母鸡一样把明语挡在身后,声音都在发抖,“侯…侯爷, 这不是姑娘说的…是以前侯府的下人传的…奴婢也听过…”   “对, 我是听人说的。私下议论是我不对, 我在此向侯爷道歉。”   该认怂的时候一定要认怂, 这是明语的生存法则。她心里打着鼓, 今天的事情恐怕不是认怂就能躲过去的。实在躲不过,那就撕破脸。反正她现在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季元欻不看微草, 危险吓人的眼神紧紧盯着她,“你到一边去,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微草虽然害怕,可是还想护着自己的新主子。无措的眼神不敢看旧主子, 看了看新主子, 摇着头站着不动。姑娘对她极好, 她不能丢下姑娘不管。   “怎么,我的话都不听?”   一听他的语气带着冰死人的杀意,明语立马接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何必为难她?微草,你先到一边等着,我和季侯爷说会儿话。这里是国公府,季侯爷只要不是得了失心疯,就不敢在国公府里害我。”   这话说得直白,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有了底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身处自己的家中,他一个客人再是脑子发狂,也不敢在别人家里行凶。   连说两遍,微草才慢腾腾地一步三回头往过走。走三步停下来,等明语点头又往前走三步再停下来,明语再次点头后接着往前走三步停下来。   圆圆的脸皱成一团苦大仇深,像是被人硬生生拆散的有情人般,依依惜别不愿离去。如此这般约摸走到十五之远,她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要不是时机不对,明语都要给微草点个赞。这演技朴实自然纯属本色发挥,要是配上一曲忧伤的二胡,当真是应景得很。   “没事的,不怕。”   “姑娘,奴婢不怕。”   季元欻被这主仆二人快气笑了,铁青的脸色差点没崩住。他是坏人还是强盗,把她们吓成这个样子?合着他这个旧子是个摆设,连个下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叛变。   “呵呵。”   明语被他这声呵呵吓得不轻,心惊肉跳之后,也跟着呵呵两声。   “还是侯府会教人,多谢侯爷割爱相让,微草特别忠心,我很满意。这一切都是侯爷的功劳,相信侯爷看到她如此护主,应当感到十分欣慰。”   “呵呵。”   巧舌如簧。   他见多她现在乖巧的样子,差点忘记她以前在他面前利爪相向伶牙俐齿的模样,还真是有些怀念。   一段日子不见,她似乎长开了不少。斗篷之下,掐腰的粉蓝裙子将她娇好的身形裹紧,身段较之以前明显有了变化。光洁的额头之下,是弯弯的柳叶眉,柳眉俏然包容着清澈如两汪泉水的眸子。琼鼻似悬胆,樱唇饱满鲜艳。   她的美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幽静如空谷芝兰。然而一旦她露出真性情,怡静之气瞬时被明艳逼人所取代,刹那间光芒毕现。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何为心悦,何为心动。   须臾间,他好像顿悟了。所谓心悦必是那人无论喜怒,皆是你喜欢的样子。她的哀伤能牵动你的心,她的快乐能感染到你。   明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暗骂,呵呵你个头。有什么话就直说,阴阳怪气的呵来呵去做什么。不就是看破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有必要这样吓人吗?   一阵风吹过,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带过来。裹挟着墙头木香上的一片枯叶,转转悠悠落在她的发髻,正好点缀在珠花之间。   突然他倾身向前,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将自己灭口,双手挡在前面呈防护状。看到她的举动,他眸色一暗无比心塞。   清冽的气息浓郁起来,她仿佛能感受到温热之气。他之于她而言,虽说最近印象改观不少。但以前两人交锋时他几次发疯掐死她的事情,她可是一日不敢相忘。   恰因为如此,她觉得如果闹翻脸以后再不通往来也未必不是件坏事。何况她以为大房已搬出侯府,他应该没什么再用到自己利用自己的可能。   他的动作明明可以很快,却在两指夹起那片枯叶后稍作停留。少女的幽香像蛊惑人心的迷毒一般,浸进人的四肢百骸深植骨髓。他贪恋着,愤怒的情绪短暂得到安抚。   待回归原位时,明语这才看到他手指中的枯叶。枯叶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像只蝴蝶般旋转着飘落在地。   原来是替她摘叶子,害她虚惊一场。   木着一张脸,也不道谢。谢什么,谢你替我摘叶子?明明可以出声提醒的,他偏要自己做。万一被别人看到,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死男人,性情还真是让人难捉摸。   “侯爷,你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我先走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事情你知我知,要是说破说穿就没意思了。她觉得如果换成他,被人看破心思后,与其和人对质,还不如假装不知。   谁知他的心思不能用寻常之心度之,幽深的眼眸盯着那飘落到地上的枯叶,“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的?”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明意味的暗哑,听在明语的耳中却是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人的温柔。她不免觉得惊悚,越发心里打鼓,干笑两声。   “都说了,是听别人说的。这世间传言太多,真真假假叫人难以分辨。如果非要一件件的计较,恐怕谁也顾不过来。侯爷一向立身严明,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侯爷大可不必介怀此事。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谣言止于智者。任何经不起推敲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侯爷又何必太过在意。”   他认真看着她胡说八道,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颇为愉悦,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谣言止于智者,那你方才为何还要偷偷议论?”   明语一哂,这死男人拐着弯骂人呢。   “侯爷,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自然算不上什么智者。我还小不懂事,听到有人传,因为一时好奇便私下和自己的丫头嘀咕几句,万没想到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侯爷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计较的。”   什么隔墙有耳,小姑娘是在骂他不知礼数,不知非礼勿听。最后还给他戴一顶高帽子,让他不得不放过她。   “不计较也可以,你老实说还听说什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骂我眼瞎,说我看中的女人不怎么样。你说说看,她有什么不好的?”   她睁大眼,死男人上赶着找虐啊。她就不信他真不知道君涴涴是什么货色,不过是被迷了心,故意装作看不到。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有着根本的不同,她敢保证京中的大部分世家夫人都能看透君涴涴是个什么人,而男人就不一样了。   既然他乐意找虐,她干嘛客气。   “侯爷,你看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就知道,我不擅长说假话。你如果真要听,我可就说了,等会说得不中听,你可不要生气。”   “嗯,我听着,你说。”   说好的不生气,你磨牙是几个意思。   她觉得与其费尽心思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还不如省省力。反正人都已得罪,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何况让她违心说君涴涴的好话,她做不到。   “你的心上人哪,说实在话真不怎么样,她就是个窃贼,生平最喜欢窃取别人的东西。她的人品也不好,具体的你可去听听京中最兴的那个戏。”   多的她也不想说了,说了他也不信。眼看着在她说完后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一副戒备的模样。   “喏,是你让我说的,你说了不生气的。”   他磨着牙呵呵两声,他不生气,他只是想杀人。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人传出他喜欢君涴涴的,他必将那人舌头割了。   “我不生气,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自己?”   明语怔住,小脸一派茫然。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她明明说的是君涴涴,他哪只耳朵听到她说自己了。   “你说什么,我哪里说我自己了?”   “你有。”   他的眼神坚定认真,直直看着她,这下小姑娘总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哪知她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玉白的小脸上震惊之后变得青白。   她浑身僵硬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他说的心上人,是她?   骗子!   她愤怒起来,浑身都在抖,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的不择手段。她以为他虽然性子冷辣,但甚至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她错得离谱。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惜牺牲别人的神经病。   简直是丧心病狂!   季元欻想过她的反应,或是不敢置信或是害羞,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愤怒。她看他的眼神看仇人,带着刻骨的恨。   “侯爷好心计,杀人不过头点地,羞辱人也没有这般羞辱的。我不过是无心之言,侯爷竟然想用我的名声来遮丑,好遮盖你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明语,你听我说…”   鬼要听你说,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侯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说得明明白白,侯爷也听得真真切切。既然侯爷不愿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又何必多此一问。我以为侯爷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万不会为了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就牵扯到无辜的人。”   她在说什么?   他的眼眯起,满心的期待在听到她的话后如同一盆冷水淋下,将他鼓足勇气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浇得透灭。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难道不是吗?侯爷心思之深,令人望尘莫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内宅女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些旁的事情按理说与我无关,所以希望侯爷以后自觉,不要再说这些似是而非引人误会的话。对于侯爷而言,不过是图一时之快,但对我而言,却事关名声,甚至性命!”   她努力镇定的样子,一如从前。   他的心莫名揪起来,为什么她不信?   “你不信我?”   “侯爷,我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恕我直言,我一直以为侯爷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如果你真喜欢那人,此时正是好时机。”   他的脸沉得吓人,好时机?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时机。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明语更气得发抖,他耍赖的本事还真是和君涴涴如出一辙,他以为打死不承认,就能掩盖他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以为用那样的借口堵住自己的嘴,自己就会相信他的鬼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深宅女子,不会被一个男人别有居心的表白所打动,更不会脑子一发热就掉进别人挖好的陷井中万劫不复。   “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信不信是我的事情。这里是楚国公府,我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如果侯爷想和国公府交恶的话,我相信我的祖母和父亲也不是怕事之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都是无益。季元欻脸色变得清冷又复杂,他幽深的眸中满是自嘲,就那么看着她。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住,直到他往后退两步。   “如此,我知道了,打扰了,告辞。”   “侯爷慢走,今日是之事我保证定会守口如瓶,希望侯爷亦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他没有回答。   眼看着他修长的身影穿过月洞门,那藏青的大氅划过完美的弧度消失在月洞门的后面。明语身体一软,微草赶紧跑过来将她扶住。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腿有点软。”   微草把她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   旧主子和新主子的话微草都已听到,虽然听不懂姑娘后来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之前侯爷暗示自己的心上人是姑娘的话,她却是听懂了的。   “姑娘,侯爷说那个人…是你?”   “不是,他是骗人的。”   “可我瞧着不像是骗人的,侯爷从不骗人…”   季元欻是微草的旧主子,在微草的心里面自是不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明语很理解,可是今天这事实在是太过惊吓,她有必要对微草解释清楚。   “微草,他一定是想用我做挡箭牌,好掩盖他内心龌龊的秘密。一定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打算的。他此举不仅是要堵住我的嘴,指不定以后还要让我当他们之间的传话人。没错,肯定是这样的。他和那个女人还真是绝配,一个心狠手辣,一个蛇蝎心肠,天造地设的一对。”   微草歪着脑袋,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这般惊惶愤怒的样子。她仔细回想着两人之前的对话,觉得侯爷不像是姑娘说的那样。   “姑娘,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   明语肩一垮,差点哭出来,“我就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好吓人哪,她宁愿那死男人拿她当挡箭牌也不要被他真的喜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完了。   “姑娘,其实侯爷人挺好的…”   “微草,你不懂…”   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性情又是那样的阴晴不定,指不定心理扭曲有什么折腾人的癖好。他和她之间,绝无可能。   “走吧,我们去前院知会一声,免得祖母怀疑。”   她站起来,扶着微草的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不怕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寄居在侯府的孤女。姓季的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国公府翻脸。   到了前院,和祖母知会一声后,她看也不看席间的几人。如她所料,季元欻并未离席,看上去神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卢氏有意在人前显摆自己的孙女,自是含蓄说出今天宴席是明语操持一事。明语站在卢氏的身后,模样显得乖巧又谦虚。   永王夸了好几句,季元欻顺着的他话夸了一句菜色不错。   明语知道他的口味,往桌上一看,就知道他吃了不少,尤其是她亲自下厨离他近的那几道菜,都差不多快见底。   心里庆幸着,幸好他还算是个有理智的人。一个有顾忌的人,反倒不可怕,怕的就是亡命之徒,天不管地不管的偏激之人。   回到房间,她没有形象在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脑子里乱成一片,心情也乱糟糟的。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用枕头把脸蒙住。   微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散席后,略饮小酒的永王兴致高昂,非要拉着楚夜行比试两招。老楚国公早前也是武将,国公府里有一个校场。   后来老楚国公养尊处优,又流连内宅耽于美色,渐渐怠于习武,府中的公子以楚夜舟为首,走的都是文路子,这个校场渐渐荒废下来。也就是最近几房搬出去后,楚夜行才让人收拾出来,不想今日倒是派上用场。   楚夜行和永王比试,季元欻在一旁观战。   两人旗鼓相当,打成平手。   永王似乎很高兴,拍拍楚夜行的肩膀,“不错,你这个姐夫本王认了。”   敢情之前一直没承认。   楚夜行面上并无波澜,拱手道:“多谢王爷,臣以后定当好好待公主,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若有违此言,任由王爷处置。”   永王收敛起脸上的醉意,认真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决无半点虚言!”   “好,好,皇姐果然没有看错人,姐夫是个有担当的,本王甚感欣慰。”话到此,永王的声音突然低沉,“那个姓万的小人,皇姐和他在一起受了太多的委屈。姐夫应该知道,本王和皇姐的母妃去得早,在宫里没人护着的皇子公主,比宫人还不如…”   “王爷…”   “别怕,一家人,本王发发牢骚而已。”   楚夜行不吭声了,由着他说下去。他显然憋了太多年,趁着酒兴,有着不吐不快的冲动。他背起手,望着天冷笑一声。   “那时候,本王和皇姐是宫里最势微的皇子公主,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本王吃的都是太监们不吃的剩饭。皇姐性子虽弱,却一直护着本王,任由那些宫人欺负也不吭一声。本王那时候发誓,等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护着皇姐。本王还没有长大,皇姐就嫁人了。姓万的那个孬种…要不是皇姐拦着,本王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楚夜行知道永王口中的皇姐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他一想到大小姐被逐出君家之后受的那些苦,很能理解永王的心情。   “王爷放心,以后臣会保护公主的。”   永王又拍拍他的肩,“本王相信你,你一定是个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人。本王知道皇姐身体不太好,怕是不好生养。你放心,将来你的儿子就是皇姐的儿子,也是本王的亲外甥。”   这句承诺,不可谓不重。   永王是男人,深知子嗣的重要。他说得很婉转,意思却很明白。锦城公主一则年纪偏大,二则有不能生养之名,恐怕是不能给国公府生嫡子的。   世家勋贵,岂能没有子嗣。是以永王的这句承诺,有两个意思。他会认楚夜行的庶子为外甥,同时没有提到庶子的生母半字。   去母留子。   这才是他今天说这番话的根本目的。   楚夜行又拱手,“王爷,臣说过不会让公主受半点委屈,所以臣不会有庶子。子嗣皆由天命,臣命中若真无亲子,愿从旁过继一个承嗣。”   永王大受震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举凡男人,无一不将子嗣权势看得比女人重要。他为了不让皇姐受委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足见他对皇姐的心意。   这个时候,永王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诚心。   “姐夫,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季元欻若有所思,静默着。   永王像是现在才看到他,“季侯爷,本王今日心中实在欢喜,趁此心旷神怡之际,不如我们三人结为异姓兄弟,你们意下如何?” 第54章 大婚   校场地处国公府的西北边, 偌大的校场两边架着鼓。长矛大刀上的红缨随风飞扬, 因着四周守护着的侯府侍卫与王府侍卫, 莫名有种战场萧萧的感觉。   永王是军功出的头, 季元欻亦是靠战功挣出来爵位。楚夜行虽未亲历沙场,却也不是一个文弱男子。   几人之间暗涌来往,呈三方拉锯之势。   永王看上去粗枝大叶行事颇有些兵痞之气,瞧着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然而他是皇家子孙, 注定不可能真的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三人之中, 楚夜行是永王的姐夫, 结不结拜自是没什么差别。他深深看了季元欻一眼, 上次他有意结拜时被母亲给挡了。这一次没有外人在场, 又是永王亲口所求,就看季侯爷要如何应对。   季元欻面上不显,拱手行礼, “王爷抬爱,臣深感荣幸。只是此事一旦传出去,恐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于王爷不利。”   为帝者不喜看朝臣们拉帮结派, 更不喜自己的儿子们结党营私。连备受圣宠的冷贵妃都知道忌讳这点, 给贤王结的姻亲都是不太显的谢家。   永王不在意地笑起来, 眼露深意,“元欻说得有理,是本王一时忘形疏忽。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有听到, 没有听到…哈…哈…”   楚夜行蹙眉深思,见永王当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深深看了季元欻好几眼。   接下来,几人又小切磋了几个回合。或是季元欻对楚夜行,或是永王对季元欻,来往皆是平手。永王笑声越发爽朗,楚夜行越发有所思。   很明显,季元欻的实力在他们之上。   出了国公府,永王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季元欻的欣赏,言辞之中无不是赞叹之意。他像是不经意提到季元欻的亲事,“季侯,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京中的贵女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吗?”   “臣性子孤僻,许是不太入别人的眼。”   “季侯谦虚,放眼京中,如季侯这般的年轻权贵有几个?那些贵女只要不是眼瞎,都应该知道你可是难寻的乘龙快婿。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情,季侯要是想娶,本王倒可是保个媒。本王的王妃有一妹妹,知书达礼十分貌美,与季侯很是相配。”   季元欻态度恭敬,惶恐拱手,“臣恐有负王爷心意,臣资历尚浅,且君臣有别,万不敢和王爷结为连襟。臣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王爷和国公爷的晚辈,不敢生出其它的心思。”   永王听他提到楚夜行,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好,甚好!可否要本王帮忙?”   “多谢王爷美意,臣不敢强求。”   “元欻,你就是顾虑太多,既然看中,为何不上门求娶?”   季元欻脸色泛苦,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当初哪里会那般对她。都是自作孽,他只能自己受着。   “她年纪小,现如今还将我当成长辈看待。”   永王闻言,先是难掩笑意,然后终于没忍住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同情地看了这位人人惧怕的冷面侯爷一眼,心里感慨着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他拍拍季元欻的肩,“元欻啊,那你可得动作快些,免得被别人给捷足先登。”   “多谢王爷提醒,臣省得。”   两人于前路岔口分道扬镳,季元欻恭送永王的人马消失在街角,若有所思地看向行人往来的街市,目光渐渐幽长,再次恢复成清冷孤傲的样子。   锦城公主和楚夜行大婚前三天,冷姨娘突然病重,眼看着人就要不行,她唯有一个心愿,便是再见老楚国公一面。   老国公没想到她身体垮得这么快,明明是算着药量的,怎么突然人就不行了?以前有多少宠爱,到现在就有多少恨。恨得太多,到头来听到她快死了,心里反倒惆怅起来。   长随扶着他,顶着黑夜去冷香院。   他站在冷香院的门口,院门外的匾额仍在,冷香院三个字还是他亲手所书。他闭上眼甚至能闻到一年四季院子里飘出的花香,往来穿梭的下人丫头婆子好不热闹。   每当他回来时,那个含笑嫣嫣的女子总是倚门而立,笑着迎他进去。素手斟茶,替他揉肩捏背极尽温柔。   转眼前,满院的花香变成道道索命的毒,一寸寸地衰败了他的性命。嫣嫣笑意的女子也变成狰狞可怕的毒妇,心心念念的想要他的命。   他使出全身的力,一脚踢开冷香院的门。   没有花香,没有往来穿梭的婆子丫头。有的只是死寂一样的冰冷,像木头桩子一样麻木的下人。下人们看到他,自是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竟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扶住门框。冷姨娘是精心打扮过的,描眉画眼抹了胭脂。身上那件霞红的春裙,正是老国公最喜欢的一件。   妆容遮不住暮气的脸,便是画得再精致看在老国公的眼中除了惊悚,再无美态。人说死前回光会返照,他心中隐有猜测,朝着她走去。   她笑着,像以前一样。   “您来了。”   他慢慢松开长随的手,一步步走得艰难。   眼看着他进了屋,她斟茶倒水,一如从前。   “国公爷一定乏了,妾给您捏捏吧。”   不待他拒绝,她已经捏了起来。力道自是不如从前,花露的香气也遮不住散发出来的药味。好在他现在五感也不如过去,又闻惯药味,倒是不觉得难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然没有将她推开。   “妾记得当年进府里,是国公爷对妾说让妾不要害怕。国公爷您是知道的,妾在娘家时,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母亲事事为嫡姐打算,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不过都是棋子,是要给嫡姐嫡兄的前程铺路的。”   “自妾记事起,府里的下人根本不把妾当人看,冷饭和辱骂是常有的事。打从进了国公府,妾便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这些年国公爷您对妾好,妾知道。妾常常想,能陪在国公爷您的身边侍候您,是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妾多想安安分分的一辈子服侍您,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妾。”   老国公闭目表听着,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那个跟进来的长随。冷姨娘在娘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很多人家的庶女都是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说话,冷姨娘的手没停。   “妾知道,您恨妾。可是妾也不想的,他们用舟哥儿兄妹几个的命威胁妾。妾心里有您,对他们所求之事多有阳奉阴违,若不然…”   老国公的眼蓦地睁开,一把推开她,浑浊的眼里全是愤怒。   “好一个身不由己,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不好…”   冷姨娘缓缓坐在地上,无声流着泪,“妾自己知道,妾要走了…以后都不能陪着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老国公听到这句话,满腔的恨成了惊慌,他想去扶她,她无力摇头,“国公爷,您不要对妾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妾罪有应得。他们见妾不能成事,是不会再留着妾的命…妾自知罪孽深重辜负您的宠爱…妾愿用自己的命,换国公爷您的寿…”   “你…你别说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冷姨娘流着泪,哀伤地看着他,“不用了…没用的…妾只想和您多呆一会儿…您能不能抱抱妾,像以前一样…”   任何男子,面对曾经宠爱的女子临死之前这样的要求,怕是都会依从的。老国公抱不动她,只能用手托着她的身体。   她似乎很满足,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真好,国公爷您的心里还是有妾的,妾只恨自己命不好…不能托生做嫡女…您能不能…能不能让妾好好看看,妾想记住您的样子,来生当牛做马还您的恩情…”   染着蔻丹的手捧着老国公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看进脑海中,她慢慢凑近,抹了口脂的唇眼看着就要和他的碰在一起。突然那长随一个箭步过去,一脚将她踢开。   她立马咳血不止,愤恨地瞪着那长随。   老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神着被长随快速扶起。   “国公爷,小心她唇上有毒!”   老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地咳血的冷姨娘。冷姨娘的神情不复方才的哀伤温情,变得扭曲可怕。   他身体一软,差点倒下去。   “…贱人…贱人…”   冷姨娘的目光变得充满挑衅,像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他恐惧的心顿时被愤怒所取代,手扬得高高的。   “楚经天,你就是个软蛋怂包,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会让我的舟哥儿承爵。早知有今日,我就不应该留着你的命!我真的好恨哪…好恨哪!”   “贱人…贱人…来人哪,快,快把这贱人给我…”   那长随死死拉着他,“国公爷,您可不能过去啊,小心有诈!”   老国公的手慢慢垂下来,他在那个状若崩溃的女人眼中果真看到了一抹算计。这个贱人,当真想拖着他一起死。   “咳…咳…你…”   被人识破伎俩,冷姨娘的眼神慢慢黯然,整个人像被抽光所有的力气,像是极速枯萎的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面如死灰。   “不用麻烦了,我呀…不用你们动手…”   她说着,咬了一下唇,不多时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整个剧烈抽搐几下然后便不动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老国公,瞪得大大的。   老国公吓得不轻,这贱人的唇上真有剧毒。幸亏他留着心眼,不敢与她独处,否则自己方才就已经着了道。   “快…快拖下去,丢得远远的…”   “国公爷,她是中毒而亡,尸体还是烧了的好。”   “…咳…依你,赶紧去办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多留,也不敢多看一眼。   冷姨娘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大房三房那边一个人都没有过来,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她的尸身没有安葬,而是一把火化成了灰。   卢氏听闻此事,长长唏嘘一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明语早早便起来,亲自跑了一趟厨房将采买回来的食材过了一遍,仔仔细细叮嘱厨房的管事和下人,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   锦城公主明确表示过,婚后会住在国公府。这件事情不用说,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之声。   两人大婚后住的是卢氏以前的院子,名为春晖院。院子一早就在修葺中,原就是为了给楚夜行成亲后住的,时间倒是能跟得上。   明语做为两人的女儿,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大到厨房菜式,小到园子里的装饰,一一亲自过问。   卢氏欣慰不已,放手交给她,不时与安嬷嬷感慨几句。   虽说是二嫁,但宫里的赏赐流水般抬进国公府,足见帝后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柳皇后看重这门亲事自不用说,陛下的态度值得人玩味。   上位者一个风向,底下的官员便跟着转舵。   今日上门来贺喜的宾客之多,超出明语的想象。前院的桌凳早已摆好,因为人越来越多,明语估摸着大概,赶紧让人又多备了十席。   华氏和楚夜乔夫妻前几日便过来帮忙,一个帮助明语料理后厨之事,一个跟在楚夜行的处理一些人情往来和琐事。   女眷迎宾,卢氏带着明语。   众人见到明语,无不尽是溢美之词。明语想着前不久的国公府寿宴,那时候与现在的情形仿若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   男宾从右边进,女客从左边进。   明语毫不意外看到季元欻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其他人寒暄着。   世间之事,往来熙熙皆为名利。   他没和国公府翻脸,无非一个利字。   她心下叹息着,乖巧跟在祖母的身边认识京中的夫人姑娘们。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大抵会伴随她的一生,她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学。   大房和三房都来贺喜,脸色阴郁楚夜舟,表情不善的楚夜泊,和几个面色不虞的堂弟去了男宾处。明语接待的是满脸酸色的小冷氏,以及不掩妒恨之情的楚晴柔和楚晴书,再就是缩在一边的楚晴娟。   明语对楚晴娟点头一笑,和其他人见过礼。   小冷氏看到她此时的衣着打扮和做派,再看看身边的侄女和女儿,心里堵得发慌。真是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谁能想到那个被接进府的贱种,最后成了国公府的最尊贵的姑娘。   酸话她是不敢再说,冷姨娘死后,不是夫君和大哥不想闹。而是公爹派人去两房传了话,说要是谁敢闹就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大哥和夫君只能忍下这口,还得挤出笑上门来贺喜。   明语打过招呼后就没理他们,瞧见一边冷眼看过来的雅郡主和冷素问,再看看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好她们的楚晴柔,心里隐约有些纳闷。   这些贵女,她一个交好的都没有。来往寒暄都是客气,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关切询问了楚晴娟几句。楚晴娟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一切都好,还说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她暗自感慨,这个小堂妹看着胆小,实则心里比谁都看得透。   等到辅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见,柳月华的气色不是很好,思及上次承恩伯府设宴没见到对方,猜测着怕是有什么事。   柳月华和她到一边说话,说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得有些含糊,大意是前段时间自家祖母身体微恙,自己留在府中侍疾。   明语观对方脸色神情,觉得恐怕不止于此。不过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再三打探。   柳月华恭喜她,然后看向冷素问她们,以及阴着一张脸的楚晴柔,低语道:“明妹妹可是觉得奇怪,为何你那堂妹今日没有巴着雅县主和冷家小姐?”   她眨了一下眼,“柳姐姐知道?”   柳月华抿嘴一笑,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冷家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宫里的冷贵妃没少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前两日,听说冷夫人还让蔡祭酒的夫人去探过话。”   明语惊讶不已,长长的睫毛连眨两下。   姓季的外在条件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难怪冷家有意嫁女。楚晴柔自己也有那样的心思,知道冷素问有可能嫁给姓季的,心里自然不平衡。   怪不得像仇人一样,原来如此。   “武安侯同意了吗?”   柳月华摇头,“这个就没有听说了,两家议亲,不到大定之时是不会传出来的。”   明语了然,没有传出消息,可能那死男人还在考虑吧。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觉得季元欻挺不地道的,又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怪可怜的。   一个不举的男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怪不得,我方才还奇怪着,原来是这样。”   “咱们这样的女子,一生最大的事不过是亲事。”   柳月华的话,让她突然反应过来,像她们这样的内宅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似乎该操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亲事。   柳家姐姐前段日子没出门,怕也是因为婚事有些不顺吧,毕竟是后娘当家。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以后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柳月华苍凉一笑,“但愿吧。我挺羡慕你的,听说你和公主关系不错,外人看着还道是亲母女。公主没有孩子,自会将你视如己出。”   这话明语没接,自己的娘可是亲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苍白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她今天的事不少,安顿好柳月华后,转头悄悄吩咐下人们好好盯紧大房和三房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闹出事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幸好她之前多备了十席,否则早就乱了手脚。   卢氏不免又是将她好一顿夸,原是打算将此事交给她,自己从旁指导,不想这一应下来,明儿倒是应对得不错。   “我是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样,我可算是放心了。”   “姑娘聪惠,又得咱们大姑娘多年教养。奴婢瞧着,便是那自小跟着理家的贵女们,也做不到咱们姑娘这么好。”   安嬷嬷的话,引得卢氏又一阵感伤。   她遥遥望着被人围住的儿子,那喜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的红光满面器宇轩昂。放眼之处,满堂喜庆,便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若是璎珞看到,定然为官哥高兴。”   眼看着吉时快到,楚夜行带着人去府门外迎接锦城公主。皇室嫁女,并不太遵循民间的法度,也不需要新郎官上门接亲。   送亲的是永王,身后跟着一群武将。   明语很想到前面去看,碍于礼数只能在府里面等候。男宾都去看热闹,女宾则在花厅里话着家常,她带着金秋微草两人守在二门外,想亲眼看着爹把娘娶进门。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她连忙把身体一侧避让。   季元欻手里牵着一个男孩,隐晦的目光看向那背对着他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姑娘,心下涌起一阵闷堵。他手中的男孩挣脱他的手,朝明语跑去。   明语先想着府里人多眼杂,自己这一避,那人应该很快离开。不想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十分漂亮。   “你…你是贤王府的小郡王?你跟谁一起来的?”   男孩点头,腼腆看着她,又指了指那边的季元欻。   明语明白了,早就听说贤王妃身体不太好,不怎么爱出门。今天贤王倒是来贺喜了,带的是楚琉璃。楚琉璃虽是侧妃,却是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她会来也在明语的意料之内。   很显然,这位小郡王认出了自己。   明语蹲着身,与他平视。这个孩子落水不知道呼救,从方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口齿方面有什么问题,抑或者是个哑巴。   皇家子孙,若是身体有疾,甚至没有承位袭爵的可能。   “你是不是认出姐姐了?”   小郡王点头,眼里全是感激。   “姐姐也想着你呢,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小郡王又点头,还拍了一下胸脯。   明语心头一软,摸了一下他的发,“那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小郡王指了指季元欻。   “那个叔叔知道没关系,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她说完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远处的那个死男人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她以为他要冲过来。等过一会儿,四周风平浪静,那死男人站着纹丝不动。   轻轻吁出一口气,暗道自己好像有点草木皆兵,想多了。 第55章 担心   旁边是好几株连在一起的珊瑚树, 珊瑚树约有一人高, 身后不远是俏立的玉兰树。只要往后走两步, 她就能很好地掩护自己的身形。   为了避开那男人的视线, 她有意往后挪了挪。   小郡王名叫宁云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跟着往一边挪动。小手扯了扯她的衣服,指指季元欻的方向, 点了点头, 模样十分乖巧。   明语爱怜不已, 越发觉得心里泛疼。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就是因为太乖太懂事, 半点也不像是一个王府嫡出的公子。如果那晚自己没有看到,这么懂事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许是很少被人这样夸奖过, 小郡王稚嫩的脸上隐约有些红晕,不染世事的眼睛看着她,晶亮清澈,带着羞涩的欢喜。   贤王府的那些污糟事明语不用了解, 也能猜出大概来。这孩子先天有疾恐怕无缘爵位, 不仅如此, 想必极不受贤王的看重,是以下人们都敢怠慢。   亏得还是个嫡子,若是庶子,只怕连活路都没了。   “你答应姐姐, 以后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玩,无论去哪里都要跟着大人,不要和不认识的走。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小郡王忽闪的眼瞬间泛着泪光,重重点头。   他将来命运如何,不是明语能决定的。她能救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唯愿贤王妃能护住他,谢家人能护住他。   或许因为她此前有过无人依靠的经历,越发怜悯与自己遭遇相同之人。比起她来,他的处境更是不妙。至少她是个成年人,而他不过是个稚儿。   别人想害他,太容易。   “你要记住姐姐的话,好好的长大。”   季元欻慢慢走近,站在珊瑚树丛的另一边。   明明是个不大的姑娘,心眼怎么那么多。亏得她心眼这么多,还能在提防别人的同时,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贤王府的污糟事,比起之前的楚国公府也不遑多让。楚国公府的宴席,贤王妃托病没来,正是因为此地是楚侧妃的娘家。   他身量高,越过珊瑚树丛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那个小姑娘今天盛妆打扮过,银红的裙子,湖水一般潋滟的色泽。梳着分花飞仙髻,髻子两边簪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梅形珠花,银红的发带垂在发髻两侧,并着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随着轻风微微拂动。   灼灼红海,韶华不负。   珊瑚树那边的姑娘,一笑一颦牵动着他的心,风在动叶在动他的心亦随着她的发丝在动。他不知道风从何起,却知在他的心里,风将不会再停歇。   大门外传来更热闹的动静,他将所有的心思收敛,从珊瑚树后现身,转到明语的跟前。她先是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自若地看着他。   两人上次有过那样的对话,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在她看来,这个人已被列为可怕分子,不宜再多接触。   他朝宁云启招手,“小郡王,我们还要去迎亲。”   宁云启不舍地朝明语挥手道别,朝他跑过去。他垂眸未看明语一眼,连眼风都不曾往这边带过,然而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我曾说过别把我当长辈,显然你忘记了。”   明语茫然,猛然想起上次在护城大营时,这男人偷听她和爹的谈话。确实提醒过她既不想当她的干爹,也不想当她的长辈。   看来,死男人是想和他们撇清关系。   如此正好。   “侯爷的话,我一字都不敢忘。”   他慢慢回头,盯着她看似恭敬的眼,语气稍显冷淡,“我不是你的叔叔,更不是贤王府小郡王的叔叔,有些称谓和辈分,你莫要弄错。”   明语心道,这狗男人长了一对狗耳朵,隔那么边都能听到他们说话。他急着撇清关系划清界线,可能真是因为要娶亲。   一旦他娶了冷家女,便站到国公府的对立面,怪不得特意过来提醒她。如此也好,省得她烦恼困扰。   “我记下了,不会再忘。”   她的眼神让他很失望,显然她还是不信他,还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明明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为什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迟钝。   “等会人多,你藏严实一些。”   叮嘱完这一句,他带着宁云启离开。   明语有些发怔,他刚才是关心她吗?这死男人莫不是人格分裂,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一会急着撇清关系,一会又假惺惺地提醒她,真是有毛病。   这时她看到冷素问跑过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瞪她一眼,然后朝没走远的一大一小跑过去。等到季元欻的面前,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变得娇羞无比。   “季侯爷,原来启表弟和你在一起。”   季元欻表情冷淡,“小郡王和我一起,是知会过贤王殿下的。”   冷素问羞涩一笑,“是我一错眼不见启表弟,心里着急,也没有问过王爷,便四处寻来。启表弟性子孤僻,总爱躲着不见人,多亏有侯爷带着,否则又得让人一通好找。”   她说着,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母亲托付蔡夫人去探过他的口风,蔡夫人是他已故嫡母的表姐,他应该会卖蔡夫人的面子。听娘说,蔡夫人可是打过包票,定要喝这杯谢媒酒的。   宁云启显然不喜欢她,死死拉着季元欻,不愿跟她回去。   季元欻眼角微光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又背面着他们,没有往这边看。他敢打赌,她的耳朵一定竖得像兔子的耳朵,尖尖地朝这边拱着听他们说话。   想到她的模样,心头顿时一软。   “我从贤王那里带走的小郡王,自是要交到贤王殿下的手中。冷姑娘既然已知道小郡王的下落,想必应该可以放心,告辞!”   冷素问情急之下,一把拉过小郡王,笑得十分温柔,“启表弟上次落水,幸亏侯爷相救。素问这厢有礼,替启表弟谢谢侯爷救命之恩。”   小郡王被她拉着,挣脱不掉。   她使着劲,面上含笑,将娇好的脸尽情展露出来,期盼着眼前的男人能正眼看她一下。她自认为自己长得好,她们冷家的姑娘向来颜色好。   季元欻冰冷的眼神落在她拽着小郡王的地方,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可怕,“贤王妃已经道过谢,你算什么东西!”   她面色一僵,不自觉松开手。   “侯爷,我…我是启表弟的表姐…”   “他有父有母,再不济还有外祖家,什么时候轮对到你一个隔几层的表姐来代谢。”   “…我…侯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泫然欲泣,满目委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议亲,对于和自己议亲的姑娘,他难道不应该温柔一些吗?   为什么他如此冷淡,这般不给她脸面?   季元欻很是厌烦这种动不动就委屈落泪的女子,更不想那个小姑娘又误会什么,冷着一张脸带着小郡王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走得极快,冷素问恨恨地跺着脚,恼怒错失这个好机会。转念一想季侯爷是个知礼的君子,定是不愿损坏她的名声,所以才走得急。   一定是因为此处还有外人在的缘故。   她愤怒的眼神看向那边装聋作哑的主仆仨,施施然地走过去,故意一撩耳边的发,高傲地挺直着背,不屑地打量着明语。   “堂堂国公府的大姑娘,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便是穿得上好戴得再好也难掩你一身的粗鄙之气。想来楚大姑娘不知道何为非礼勿视,何为非礼勿听,碰到不该看的事情,竟然都不知道回避。”   明语好笑,眼里充满嘲讽,“冷姑娘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里是我的家,楚国公府,我可以呆在任何地方。反倒是冷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追男人追到二门,腆着脸搭话,别人又不怎么搭理你,这么丢脸的事,怪不得你不希望有人看到。”   冷素问俏脸一青,立马阴狠起来。“你知道什么?他那是为我的名声着想,不愿我的名声受到半点损害!”   “…啧…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   明语讽刺着,方才她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却将那死男人的神态看得清楚。他分明充满不耐烦,眼底的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   就这样,冷素问居然还能替他的行为找到借口。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明明还有像冷家女这样生猛的女子,脸皮厚到令人惊叹。   冷素问面上先是一红,紧接着是恼怒,“你可不要乱说。”   “你看看你,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你吧。是你说他维护你为你的名声着想,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嘛。我顺着你的心思说两句客套话,你还恼上了,真是不可理喻。”   “你…你…到底是乡野出来的,就是牙尖嘴利。算了,我才不和你一般计较。”   “表姐,你和她计较什么,她就是一个不通教化的野丫头。恐怕她连礼义廉耻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礼数。”   公鸭般的嗓音,一听就是那位贤王府的大郡王。   明语暗道倒霉,自己不过就是想安安静静的围观一下父母成亲时的场景,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她自在。先是姓季的,后来跑出冷素问,现在连宁云弈这只大公鸭都过来凑热闹,真够扫兴的。   宁云弈穿得极为骚包,他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位骚包的公子,明语记得好像是齐王世子。两人的后面,跟着好些个世家公子,其中就有大房三房的三位堂弟。   齐王世子比宁云弈年长一岁,看上去倒是一个谦谦君子模样。   “弈弟,楚大姑娘是女儿家,你不能这么说她。”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位楚大姑娘确实是山野里长大的,我说她不知礼数可没有半字冤枉她,不信你自己问她。”   齐王世子是所有皇孙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是以宁云弈称他为大哥。齐王是德妃所出,德妃在宫里和冷贵妃关系极近,可以说唯冷贵妃马首是瞻。   后面跟着的楚家三兄弟,完全没有把明语当成长姐,一个个跟锯嘴的葫芦似的,看着外人奚落自己的堂姐,装作没事人般。   明语自是没有半点伤心,本来就是关系淡薄的堂姐弟,这样反倒更好。   “大郡王,臣女虽是山野长大,却是嫡亲的姑姑教养大的。如果说这世间礼数是到别人的府上做客,还要挖苦讽刺主人家府上的姑娘,那臣女自认确实不识这样的礼数。”   眼见着她动了怒气,齐王世子连忙打圆场,“楚大姑娘莫要生气,弈弟心直口快,并无坏心。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冷家姑娘,你说是不是?”   冷素问有心卖好,连忙摆高姿态,“臣女也不是小气之人,既然世子发了话,臣女自是不会计较。”   明语冷冷一笑,有些不想理这些脑残。   “你看看她,哪有半分羞愧之心,也就是冷家表姐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就她这样的性子,还是少出来讨人嫌,省得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宁云弈公鸭嗓一起,明语勃然大怒。   “大郡王,今天是臣女父亲的大喜之日,你身为客人如此为难臣女,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是来闹事的?”   齐王世子一听这话不动,赶紧拉住暴起的宁云弈,“弈弟,公主马上就要进府了,要是被人看到,对所有人都不好。”   宁云弈狠狠一瞪明语,“哼,以后再收拾你。”   明语翻个白眼,自大自狂的家伙。今天要不是爹娘的大喜之日,她非好好教训他不可。如果真有下次,她定然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尊老爱幼。   虽然她不想和这些人攀亲,可真要论起来,她还是他们的表姐。不知所谓的家伙们,一个二个都把自己当根葱,哪天她非要把这些葱给油爆了不可。   等他们往门外去了,冷素问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明语,“你看看你,名声这么臭,小心以后京中没有哪家公子敢娶你,你就只能嫁到京外,再过以前那样的乡野生活。”   “我的事,就不劳冷小姐操心。冷小姐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别以为自己已经站在高处可以看不起他人,小心站得高摔得重,高处也是有陷阱的。”   “哼,不用你好心,你就等着吧,有你哭的的时候。”   明语摇头,既然她这么想掉进武安侯府那个万丈深渊里,自己还真有些期待她嫁过去后发现姓季的不能人道,该是怎么样的表情。   “嗯,那我等着。”   冷素问扭着腰离开,气势摆得倒是足。那样子似乎已经当上了侯夫人一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得明语有些无语。   “姑娘,他们太过份了,尤其是大公子他们几个。”   微草抱不平,别人为难姑娘,可大公子他们几个都姓楚,居然装作没看到。她没有提季元欻的事,上次侯爷和姑娘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连金秋都不知情。为免说漏嘴,她半个字都不敢提。   明语望着大门的方向,不在意地道:“别管他们,你要记住,他们从来都不是我的亲人。”   她的亲人只有祖母,父亲和母亲,其他的人她不稀罕,也不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热闹的声音从大门传过来,由远及近。   主仆三人齐齐被吸引过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很快看到一大群人族拥着凤冠霞帔的锦城公主进来,热热闹闹的往前院去。   楚夜行与锦城公主各执红绸一端,被众人围在正中间。有永王贤王齐王这样的皇子在,宾客们虽然热闹了一把,却都不太敢放肆。   新郎成熟稳重器宇轩昂,新娘身姿轻盈步履优雅,两人一个威武一个纤细很是般配。正红的喜服映红新郎的脸,眉眼都染上喜色。   明语看着他们,打心眼里高兴。   身为他们的女儿,她由衷希望他们能幸福美满。便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也希望他们能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她的目光越发的幽远,静静地默默地看着一大群人从眼前经过。   突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令人无法忽视。抬眸看去,季元欻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碰到一块后,她立马移开不再看他。   新人进了喜堂,明语连忙带着金秋和微草绕到喜堂的后面。她站在帘子后面,光明正大的地看着喜堂里的一切。   皇家嫁女,不会有民间婚礼那样的礼节。   只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卢氏和被人扶着的老国公和他们面对面站着,相互见了礼,这礼就算是成了。   锦城公主被送到新房后,明语立马跟进去。   “娘,你饿不饿?”   锦城公主想摇头,无奈头上的凤冠太重。伸着手将女儿轻轻一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道:“不太饿,娘早就备了一些小点心,在路上已经填过肚子。”   明语低笑,就知道娘不会是那等死守规矩的人。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便听到外面的下人通传国公爷到。明语立马站起来,乖巧地立到一边,朝锦城公主眨眨眼。   锦城公主闹个大红脸,幸好被凤冠的珠帘挡着,否则真是丢死人。   楚夜行显然很激动,在掀帘进来时差点绊倒。好在他不是毛头小伙,很快反应过来,努力端正着脸色。   喜娘和全福娘子都在,等他挑了盖头后说了好些吉祥的话。喝合卺酒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别扭和不自在,不光是有旁人在,更主要的是他们的女儿在一旁观礼。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楚夜行又被外面的唤着要去前面敬酒。   他一走,锦城公主就卸下凤冠,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上备好的喜庆常服。在她换洗的时候,明语去了一趟厨房,亲自给她下了一碗鸡汤面,再备了几个爽口的小菜。   锦城公主大受感动,别的女子成亲大多都是两眼一抹黑,便是肚子饿了也不好意思开口。她倒是幸运得很,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女儿,事事安排妥帖。   “听说今天的宴席是你负责的?”   “也不全是,还有祖母坐镇呢。”   饶是如此,锦城公主已经很满意了,“你还小,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不容易。往后这府里继续你来管,我和你祖母看着便是。”   公主府的下人都惊呆了,他们公主住进国公府已是放低身段,怎么连管家之权都不拿过来。转念一想,楚家这位大姑娘都及笄,眼看着没两年就要嫁人,或许公主是有意卖好。   这般想着,也就释然。   明语不知旁人心里的计较,她们母女之间自是不会讲什么虚礼。她知道娘是有意锻炼她的管家能力,当下一口应承。   这般举止,落在下人们的眼中,又是一番震惊。   锦城公主吃了面,就了一些小菜,然后拉着女儿说话。明语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想着亲娘还是头一回嫁人,年纪也不大,出嫁前也没有长辈开导交待,此时应该是有些忐忑的。   “娘,你紧张吗?”   被自己的女儿这一问,锦城公主不知是羞还是感动。说实话,她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她到底还是一个没有嫁过人的姑娘。   “你说的,你爹是个好人,所以娘不紧张。”   “嗯,娘不用紧张的,我爹可能比你还紧张。”   锦城公主一听,想到那男人之前掀帘进来时似乎踉跄一下,“扑嗤”一声笑出来,心里的紧张果然消散一些。   “你这孩子,竟然打趣你爹娘来。”   明语不好意思地笑着,她说得已经足够含蓄。要不是怕吓到亲娘,她真想问一问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虽然他们有过那么一夜,还弄出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出来。但她敢肯定,两人在那方面的经验肯定都等于无。她真有些担心,他们因为第一次的事埋下阴影,到时候两人都放不开,连那啥啥都不知道如何进行。   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做女儿的该过问的。   她有些忧心,心下叹息。   眼看着龙凤喜烛烧了一小截,时辰已经不早,前院听着还是热闹一片,锦城公主不肯再让女儿陪着,催促着她回去休息。   “不早了,你忙了一天,赶紧回去歇着。”   明语确实很困,想了想,要是等爹回来看到她还在,恐怕会有些不自在。算时辰,前面的宴席也快散了,她还是早点走的好。   于是听话告退。   回到幽篁院,卢氏还没有睡,留她说了一会儿话。看到她连打几个哈欠,赶紧让她回自己的屋子歇着。   一番梳洗,她已经是上下眼皮在打架。   听到金秋说几位王爷已经打道回府,爹也回了春晖院后,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在床上,临睡之前还在糊里糊涂地想着,也不知道爹到底会不会,他们今晚会不会成事。想着想着,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一觉天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爹娘起了吗?”   金秋不语,红着脸。   她双眼一亮,“还没起?”   金秋点头,上前侍候她洗漱。   洗漱完后,她去给祖母请安。   她出入卢氏的院子是不用通报的,径直就走了进去。内室里还点着灯,安嬷嬷和祖母说话的声音低低传出来。   “先前我还担心着,看来官哥是真喜欢公主。”   “可不是嘛,一夜要了四回水,应当是喜欢的。”   她站在外面,像被雷劈一般,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   四回水。 第56章 亲事   合着自己全是白担心, 这种事情男人本来就是无师自通, 完全依靠本能。四回水, 那就是四次, 她爹还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   怪不得到现在还没起。   “祖母,您起了吗?”   她轻轻一唤,里面的安嬷嬷和卢氏便停止交谈。她调整几下面部的表情,尽量如常地走进去, 如平日里一般给卢氏请安。   卢氏拉她坐在软榻上, 心疼道:“昨儿个累了一天, 今儿个也不多睡一会。瞧这小脸瘦的, 前些日子真是操劳狠了。”   “孙女不累, 有祖母坐镇,孙女不过是传个话,哪里就累着了。祖母心疼我, 我可是睡得足足的才起。”   转念一想这话怕是不太对味,她都睡足了起,爹娘还没起,那是睡足还是没有睡足?脑海中又想起四回水几个字, 像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卢氏不知孙女心里的九九, 也没往那边想。只是感慨着孙女太过懂事, 那么大的事情操持下来,连个怨字都没有。她心里怜惜着,却还是要狠下心锻炼孙女的管家能力,免得到婆家诸事不知过得艰难。   “好, 睡得好就好。”   明语笑笑,眼睛一扫桌子上的小锦盒,知道定是给娘的见面礼。   正想着,外面丫头通报说是国公爷公主殿下到。卢氏连忙起身,带着明语出去迎接。君臣有别,卢氏万不会摆婆婆的谱。   锦城公主不受卢氏的礼,反倒行了一个儿媳见婆婆的礼。卢氏也不敢全受,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屋子。   明语瞧着,娘的身子似乎有些挺不直,也不知是不是低着头的缘故。而她爹完全不一样,精神抖擞一副餍足肚饱的样子。   她的脑子抽抽,又想到四回水,竟有些不敢直视亲爹。   卢氏没什么叮嘱的,也没什么教诲的。公主敬着她,那是看得起她。她要是不知四六地摆架子,公主一个不痛快搬回公主府,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很爽快就喝了改口茶,送了见面礼,赶紧让两口子都坐下。   明语看得真切,亲娘在坐下那一刻,明显长长松口气,一只手揉了一下腰,看上去人也舒坦不小。在卢氏不注意的时候,她看到娘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剐了爹一眼。   没有什么比爹娘恩爱更好的消息。   给卢氏请过安,楚夜行夫妇还要进宫谢恩。寻常人家姑娘出门子,三朝后方可回门。天家不兴民间之礼,大婚次日就要进宫。   天家再是规矩大,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儿女。是以不用天不亮就进宫,只要赶在辰时三刻之间入宫门,便不算失礼。   锦城公主的意思是带上明语,说是要让明语去认个亲,见见皇外祖父皇外祖母和那些舅舅舅母姨母们。   卢氏知道儿媳是有意抬举自家孙女,推辞几下后便同意了。   楚夜行骑马,锦城公主和明语母女二人乘马车。上马车之时,他不假别人的手,先是把女儿扶上去,再扶妻子上去。   明语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一个扶上马的动作愣是扶出恋恋不舍缠绵悱恻的意味来。她不好意思别过眼,心道四回水之后,爹娘的感情真是突飞猛进。   锦城公主上了马车,终于恢复以往明智的模样。细细地和明语说起宫里的人事,尤其是冷贵妃和德妃等几位育有皇子的后妃,还有几位王爷的王妃以及她们身后的娘家。   如不出意外,这些人明语今天都会见到。   马车行到半路,楚夜行在外面问锦城公主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喝点水。锦城公主大窘,瞬间红了双颊不敢看女儿。   明语木着一张脸,实在是不知应该有个什么样的表情。   楚夜行没等到妻子回答,自己上了马车,手里拿着牛皮水袋递给锦城公主。锦城公主不露痕迹拧一下他的腰,努嘴看向明语。   他这才想起来,把水袋递给明语,“明儿,你渴不渴?”   明语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支火苗窜天的蜡烛,实在是亮得不能再亮。亲爹亲娘秀起恩爱来,她这样的单身狗简直没有活路。   她木着脸摇头。   楚夜行的注意力很快又到锦城公主的身上,低声问着累不累啊,非要她喝点水。锦城公主拗不过,喝了两口后他才下马车。   “你爹…就是太实在了…”   锦城公主半天憋出这句话,看一眼宽大马车角落里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暗啐丈夫一口,真是个憨人,巴巴送什么水啊。   明语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实在是个什么意思?是能干的意思吗?   “我爹就是这样。”   锦城公主瞧着女儿的表情不太对,心道难不得夫君太过重视自己,明儿吃味了?这可要怎么解?回头一定叮嘱那男人几句,千万不要冷落女儿。   “是你非说你爹好,让我嫁给你爹的,怎么我瞧着你不太高兴?”   “娘,你想哪去了,我高兴着呢。我就是有些担心,等会要见那么多人,要是我失礼了怎么办?”   原来是担心这个,锦城公主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连忙安慰起女儿来,又把那些人的关系细细梳理一遍,务必让女儿熟记于心。   一家三口进了宫,在宫人的引领下到达长春宫。   长春宫内,除了柳皇后和陛下,冷贵妃和德妃果然都在,贤王齐王等几兄弟也在,包括他们的王妃和儿女。   明语跟在爹娘后面行过礼,乖巧站在他们的后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皇室成员,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宠冠后宫的冷贵妃。   冷贵妃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冷家女都是差不多的,比如冷姨娘小冷氏冷素问等。而冷贵妃既不是冷姨娘那样的老白花,也不像小冷氏那样精明流于表面,更不似冷素问那般假清高。   在没有见到对方之前,她完全没有想到冷贵妃居然是这样一个人。长相上乘,目光平静恬淡,整个人充满书卷气,看人时如春风拂面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认完亲后,小辈们相互见礼。   姑娘们为首的是雅县主,皇孙们为首的是齐王世子。明语年纪最大,在陛下的默许下,一个个都称呼她为表姐。她心里呵呵,表现得中规中矩。   “陛下,二公主的这个继女长得还真是肖似其母…”   说这话的是德妃,德妃的长相自然也是好的,便是如今年纪不小,也还是一个大美人。她的美和冷贵妃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极有辨识度的美,美得有些不太讨喜。   明语知道这位德妃是冷贵妃的心腹,她突然抛出这句话,含义定然不会简单。今天是爹娘大婚后进宫请安,娘算起来是填房继室,在娘面前提起原配,其意思不言而喻。   “生女肖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位侯府明珠本就是难得的美人,锦城这个女儿长开后,定然不输其母。”   接德妃话头的是刘妃,她是晋王的生母,前些日子才提了位份。   明语知道,这二位是想刺激娘。她们不知道议论的人就在殿中,故意提起娘过去的另一个身份,怕是想挑拨爹娘之间的感情。   看来,不止德妃是冷贵妃的人,这位刘妃怕也是站在冷贵妃那边的。   她原以为,她们是想给爹娘添堵,没想到话题绕来绕去一直围着她身上打转。几位王妃也加入谈话的阵容,什么夸她长得好,听说还是佛门长大的,还有姑姑教养大的,竟然都是溢美之词。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锦城公主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上座的帝后。   “她一个孩子家,经不得夸,几位母妃可别再夸她了。”   “锦城你这就护上了,怪不得外面都传你们比亲生的母女还要亲。你这般看重她,何不来个亲上加亲?”   刘妃的话一出口,殿中立马安静下来。   高高在上的帝王眯起眼,目光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妃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着指指那边的几位皇孙。   “陛下,臣妾看着,楚国公府的这位大姑娘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咱们的几位皇孙也都是好的…”   明语错愕,死死低着头。   那边的齐王世子和宁云弈齐齐看过来,他们两人年纪最长些,如果真要议亲,定是从他们二人当中择选。   殿中没有人说话,陛下漫不经心地开口,“朕记得,瞻儿还没有议亲吧?”   瞻儿便是齐王世子宁云瞻。   德妃立马应话,“陛下记得没错,臣妾正准备给他相看呢。”   明语的心提起来,她知道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决定她的一生,甚至她的性命。那个齐王世子,看上去虽然比宁云弈懂礼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场合,是轮不到她说话的。   她急,锦城公主和楚夜行更急。   他们想让女儿露个脸,万没想到别人居然算计明儿的亲事。齐王世子表面上瞧着不错,锦城公主却是知道这个侄子太早通晓人事,从十二岁来精后便喜欢和宫女厮缠。齐王妃怕弄坏他的身体,干脆在他屋子放了两个貌美的通房,拘着他不敢在外面乱来。   这事瞒得紧,对外不露风声。   德妃的话将众人的心都吊起来,鼻眼观心的装模作样,实则都在静等着陛下的话。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意思,眼神却是有几分玩味。   “论年岁,倒是和瞻儿相仿,不知楚爱卿意下如何?”   楚夜行顾不上失仪,也不管陛下是不是会动怒,当下往前一步,“陛下,臣的女儿自幼失怙,又在山野长大,怕是不堪配与皇孙们。”   陛下面色顿时有些不虞,深不可测的眼神隐隐带了一丝怒气,重重地冷哼一声。皇家威严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还从来没有臣子敢拒皇子皇孙的提亲。   锦城公主心下一急,忙道:“父皇息怒,楚国公不会说话。昨儿个夜里,儿臣还与他说起将来之事。儿臣身体不好,恐无法替楚国公府添丁进口,楚国公不愿纳妾,儿臣感激之余十分惭愧。是以儿臣想着,不如让明儿招赘。”   柳皇后闻言,深深看了他们夫妇一眼,慢悠悠地打着圆场,“陛下,楚国公性子率直,有什么说什么。臣妾倒是佩服这样的人,能说出不纳妾的男子,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锦城好福气。他们膝下唯有这一女,便是招赘也使得。”   陛下被她一劝,面色似乎有所缓和,他盯着楚夜行,“锦城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不愿纳妾?”   “回陛下的话,臣只想对公主一人好,不愿有妾室庶子来伤她的心。”   一个臣子,太过妇人之仁囿于内宅,为帝者自是不喜的。可那人若是自己的女婿,就另当别论。身为父亲,皇帝听到他这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你真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想,臣有妻有女,足矣。”   但凡女子,哪个不曾企望过得遇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中的女子,上至柳皇后,下至王妃们,个个都侧目相看。   楚夜行生得本就不凡,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挠到她们的心上,每一句都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好多双眼睛羡慕地看向锦城公主,其中滋味只有她们知道。   柳皇后先回过神来,赞叹道:“陛下,楚国公有此心,是锦城的福气。今天是他们夫妇进宫来请安的大喜日子,旁的事情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皇帝点头,将此事揭过。   明语心下一松,一直低着头,直到跟着父母出了长春宫。暗想着这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和她们一起出宫的,还有永王夫妇和两个儿子。永王妃姓王,是清河郡王家的嫡女。两个儿子都是嫡出,一个是九岁的永王世子宁云昭,一个是六岁的次子宁元霆。   楚夜行和永王走在前面,女人们走在后面。   永王妃脸型略圆,看上去是个好性儿的,和永王的性子一个南一个北。许是性情互补的缘故,两人的感情极好。   “皇姐莫要生气,一家有女百家求,这都是好事。明儿生得好,身份也足够,难怪会有人惦记。只可惜昭儿太小,要不然我定是先下手的那个。”   锦城公主在中间,永王妃在左,明语在右。   永王妃说完,还看了明语一眼。   明语僵硬一笑,已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宁元昭也太小了,亏得永王妃能想到这个上面。她以为这话已是足够震撼,不想永王妃还真是语不惊人不罢休的。   “你们夫妇不愿嫁女,只肯招赘,这也是好事。我家霆儿…就是太小了,要不就送到国公府,让你们好好教养,保管合你们的心意。”   锦城公主被她两句话说得目瞪口呆,嗔道:“越说越没边。”   永王妃笑起来,然后正神,“皇姐,我觉得那些人怕是不会罢休,你和国公爷得早做打算,越早把这事定下来越好。”   “是这个理。”   两人说得自然,完全没有避讳明语。   等到母女二人坐上马车后,锦城公主愧疚不已,“明儿,今天真是委屈你了,吓坏了吧?”   明语点头,又摇头,“我知道爹娘会护着我的。”   “对,爹娘会护着你的。可是天意难违,如果那些人真求了什么圣旨,娘和爹也没有法子,所以我们得趁早打算。娘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娘说话也不想背着你。你告诉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儿?”   这话,祖母也问过她。   当时她还能蒙混过去,如今怕是不能够了。她冒了头拨了尖,自然会有人打她的主意。一个能挡,两个能拒,三个呢,四个呢,总不能来一个拒一个。   以前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的事情,不想一下子就近到眼前,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与其讳莫如深还不如打个合自己眼缘的。   钱,她有,祖母留给她的那些嫁妆足够她几辈子衣食无忧。地位,她也有,身为楚国公和当朝公主的独女,谁也不敢小瞧她。   所以,她不图那人的钱,也不图那人的地位。既然是招上门女婿,人品才是最生要的。   “娘,我就想找个像爹这样专情的,身份不高也可以,没什么才华也行,我只图人好。”   锦城公主面上一红,“你爹…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   外面传来一声轻咳,显然楚夜行耳力好,又紧紧护着马车走,应该听到她们的谈话。锦城公主更是羞红脸,眼波往外一瞟,又嗔又恼。   “我和女儿说话,你干嘛偷听。明儿,咱们别理他。”   明语不失尴尬地笑笑,“我爹…还在听呢…”   “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娘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过要是招赘的话,那人身份太高肯定是不愿意的…要是早些定下来,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娘说的是谁啊?”   明语发誓她只是随口一问,要是她知道娘说的是姓季的那个狗男人,她就是憋死自己也不会多问一个字。   听到那狗男人的名字,她面无表情。   “娘,他…他不可能,他是长辈…”   “他又不是什么正经长辈,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娘,你看错了…”   锦城公主一点她的额头,“娘怎么会看错?真想不到他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想当年,我们没少明着欺负他…虽然是身不由己…谁知到头来他还记得你外祖父的恩情,不仅把你找到了,还百般照顾你。”   明语暗道,你们都被那狗男人骗了。祖母也说他好,娘也说他好,他哪里好,他就是一个动不动就发疯的神经病。   “娘,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以前那么照顾大房的人,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他心里根本不记得外祖父的恩情,不过是怕别人说他忘恩负义所以做做表面功夫。”   锦城公主感觉到女儿对季元欻的排斥,疑惑问道:“明儿,你不喜欢武安侯?”   单论那个人,明语对他的感官确实有些复杂。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从头到尾都在害她,那也不是。刚开始他确实很可恶,可是后来他也帮过她几次。虽然目的不太单纯,却是实实在在帮助过她的。   所以真说起来,应该是不好不坏。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锦城公主一听女儿这话,就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明儿怕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仅把武安侯当个长辈看待。   罢了,武安侯再合适,现在也不合适了。他们夫妻二人在陛下面前都表示要招赘,以武安侯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排除在外。   然而,依然有些心不甘,不是说入赘的男子不好,而是一般来说真正有能力的男子不会选择入赘。她的明儿,原本应该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明儿,我还是觉得他对你是不同的。”   “娘,你肯定看错了。我听说最近承恩伯府的姑娘在和他议亲,指不定人家很快就要定下亲事,又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锦城公主轻轻颦眉,怎么哪里都有冷家人。   “冷家那些人还真是会钻营,那位冷家大姑娘比起我家明儿来,那可是差得远。武安侯只要不是眼睛瞎,就不可能放着你不要,而要那个冷素问。”   明语扶额,这真是亲娘诶。   她才不要和别人放在一起,让姓季的选。   “娘,各花入各眼,说不定季侯爷就是喜欢那样的。他们要真成了,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咱们犯不着替他操心。”   锦城公主又一点女儿的额头,“你呀,还管起你娘来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年岁相差也不算大,人品长相也不错。”   “娘,哪里相差不大?”   这话明语可不赞同,那死男人都二十七了,足足大她十一岁。当然她的心理年纪也不小,和他差不多。但她现在是老黄瓜刷绿漆返老还童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装嫩,才不要配一个老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不能人道的老男人。   她嘟哝着,“十一岁,哪里就不大了?”   在锦城公主看来,相差十一岁完全不是问题。以前或许她不会接受,可是现在她觉得男人大些确实有许多好处,至少会心疼人。   “傻明儿,大有大的好处,年纪大的男人知道心疼人。”   明语心道四回水的力量果然大,娘完全被爹收服,对爹是满意得不行。可是娘不知道,如果她真嫁给姓季的,别说是四回水,就是一回水都不会有。   天!   她想的是什么鬼,什么水不水的。   呸!呸!呸!   要死了,她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情。她越是想控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面想,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停地朝着不可描述的地方狂奔而去。   她甚至想象在昏黄的内室中点满蜡烛,她缩在墙角如别人的笼中之物,瑟瑟发抖满目惊恐。而他像鬼魅一样俯视着她,手里把玩着皮鞭,扭曲着俊脸阴恻恻地对她狞笑。   “老子不能亲自动手,自有其它的法子让你受活!”   此时外面传来和脑海中一模一样的清冷声音,好像是在和爹打招呼。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从癔想中抽离,差点尖叫出声。 第57章 心迹   要不是她反应得快, 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 只怕已失声尖叫起来。饶是如此, 锦城公主还是发现她的失态。   “明儿,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昨天有点没睡好。”   天可见的,她昨天一夜到天明,连个梦都没有做, 睡得不知道有多好。面对亲娘关切的眼神, 她总不能说自己方才神游到不到描述的场景中, 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吧。   “你最近确实累坏了, 等回去后好好歇着, 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爹娘替你担着。你放心,娘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   “嗯。”   她软软一笑, 做个乖巧的女儿。   实则心头呐喊,她竟然会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一定是疯了。这一整天下来她都有些不对,好像从早上听到四回水之后, 然后一直挥散不去。那男人能不能举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真是脑子进水, 才会想到那里去。   脑子乱的时候,她就想吃东西。   马车的暗格里备了一些点心和果脯之类的,她取出一只装果脯的雕花檀木攒盒,递到锦城公主的面前, “娘,你要不要吃一点?”   锦城公主有些无奈,她们明明在讨论明儿的终生大事,这孩子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可见还是孩子心性,于男女之事没有开窍。   明语见她看着自己,疑惑问道:“娘,是不是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   她看着女儿这情窦未开的样子,心下轻轻叹息。有些无力地摇摇头,从攒盒中捏了一枚果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马车外,季元欻和楚夜行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那清冷的眸看了遮得严实的马车一眼,眼神晦涩难辩。   回去后,锦城公主果然第一件事情就是压着明语去休息。可怜明语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她被自己想象出来的事情吓得不轻,根本就睡不着。   锦城公主的命令,金秋微草都不敢不听,两人侍候明语上床歇着,一左一右地守在内室的门口。   明语睁大着眼,盯着顶上的幔帐,一直到天黑。   也不知锦城公主和卢氏密谈过什么,听说谈了足有一个半时辰。自这天后,两人积极给明语相看起来。其中让婆媳两人都满意的人是辅国公府的庶出二公子柳泽学,他是柳月华的堂兄。   明语不是矫情的人,祖母和娘挑中的人,自然是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在听到要和祖母一起去佛相寺上香时,她便猜到是去相亲。为表对别人的尊贵,她在不冒犯佛门净地的情况下,尽量装扮好自己。   佛相寺虽不如皇家寺院,却是京城方圆百里内香火最旺的一家寺庙,听说里面的签很灵验,常有京外之人不远千里来求签。   熟悉的香火气,记忆中的一些事情纷至沓来。   明语深深嗅着,长长叹息。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自己不是原主,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将自己当成原主。那些记忆根植在她的脑海中,她能清晰感受其中的喜怒哀乐,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异世来的孤魂,抑或者就是原主。   辅国公府的老夫人早就到了,与其随行的自然是柳月华,还有那位柳的庶二公子柳泽学。甫一见面,柳泽学白净腼腆的样子就颇让人心生好感。   明语从没想过在这个时代来一场自由轰烈的恋爱,那无疑是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容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中挑选一个顺眼的合得来的伴侣。如果婚后不止有相濡以沫的亲情,还能产生两情相悦的爱情,那就是锦上添花。   既然是做上门女婿,性子绵软些反而更好。   卢氏也有些满意,和柳老夫人本就是多年旧交,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位老夫人说话的同时,笑着让他们小辈不要拘在客房里,可以去后山那边转一转。   柳老夫人叮嘱柳泽学,要好好照顾两位妹妹。   柳泽学应下,和柳月华明语一齐告退。   这个时节,百花未开,唯有后山的一片桃林中隐约有了一丝春意,那是桃树上萌生的桃花花苞,高高挂在枝头,其中还有一些含羞带怯般露出一抹艳粉,煞是好看。   山里的春,总是来得早一些,春草稀稀,远有近无。   柳泽学走在后面,柳月华和明语走在前面。此次相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柳月华一路上不遗余力地说着自家堂兄的好话。明语有意多了解一下对方,面上装作害羞的样子,实则巴不得柳月华多说一些关于柳泽学的事情。   “二堂哥是家里兄弟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也是个最疼人的。他总说女儿家精贵,不能受委屈,更不能受蹉磨。”   “柳二公子看着性子就好,想必和府中的人都相处得好。”   “明妹妹猜得不错,他倒是个人缘好的。便是我那后母,都极喜欢他。”   柳月华身为嫡女,又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和后娘天生就不和。她方才夸奖柳泽学的语气并没有虚言,可见柳泽学在府中人缘确实不错。   一路行来,柳泽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很是守礼。明语有些满意,时不时也会在柳月华的故意牵话下和他说上两句话,他一一应答,言语之间尽显真诚。   她想着,看祖母的样子,对他也是满意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应该就是这个人吧。他的长相性格都不错,以后肯定不难相处。   柳月华瞧出些许端倪,记着自家祖母的吩咐,作懊恼状地说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必须马上回客院。   明语心知她这是想让自己和柳泽学独处,好趁机多了解一下对方。世家男女相看,只要不出格,长辈们都是睁一只睁闭一只眼,毕竟事关自家孩子的终生,小心些总是好的。免得姻亲没有结好,反多出一对怨偶。   柳月华离开后,明语便有意引着柳泽学多说话。等听到他打算科举之后,心里的满意更多了一分。   是个上进的人。   她想。   “科举之路实苦,柳二公子注意身体。不知柳二公子平日里除了读书,可有什么爱好?”   柳泽学腼腆垂眸,有些不敢看她的眼。   她长得好,在这样的幽静的桃林之中更显绝色。桃花若是盛开,只怕也不及她容颜的万分之一。   被这样的姑娘看着,柳泽学不禁红了耳根,说话越发的温柔起来,“我平日里只喜欢读书,偶尔会作个画什么的,并无其它的爱好。我听说楚家妹妹已经开始理家,想必平日里忙得很。”   “家中有祖母坐镇,下人们也尽心尽责,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算不上多忙。我们女子天天呆在内宅,除了家事,也没什么可干的。”   “楚家妹妹可以弹弹琴,女儿家本就娇贵,少沾些庶务多陶冶情操,总比成日里看账本强得多。”   明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抛出话那句话,就是想知道他对女人是什么看法。他的话乍一听都是怜惜女子的,可为什么觉得不太对味?   正在此时,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跑过来,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那眼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多看了明语好几眼。   柳泽学说了一句抱歉,便走向那丫头。   那丫头低声不知说什么,离得有些远,明语听不真切。在她说完之后,柳泽学的脸上露出些许怜惜。然后过来对明语告罪,说是有些私事要处理,让明语等一会儿。   明语自是大方让他去处理事情,心里却是隐约有种说不出的不爽。   “姑娘,咱们真要等他吗?”微草问道。   “或许他是真有急事要处理,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干等他,咱们走走吧,难得出来。”   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她不愿胡乱揣测一个人的品性。既然是要结亲的对象,她愿意花多些耐心和精力,多了解对方的人品。   只是他的行为,多少让她有些失望。   望着远山,不自觉一声叹息。   这个世道,女子真是不易。   “你一个人在这里叹什么气?”   一道清冷的声音,熟悉到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敢置信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桃树旁,站着那修长如松柏般的男子。   “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处理公务,途经此地。”   她才不信,什么公务会经过佛相寺。怕不是偷偷来见君涴涴的吧,他们国公府的庄子离佛相寺不远。   “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隐私,她没有傻到戳破他的谎言。   季元欻看着眼前初蕾般美貌的小姑娘,因着是来礼佛,穿得倒是素净,发间也没有过多的装饰。站在绿意稀疏桃林之中,像含苞的花骨朵一般灵动。   “方才我瞧着你身边似乎有一个男子,好像是辅国公府的公子。”   “嗯,正是辅国公府的二公子。柳老夫人恰好也来寺上进香,我们两家碰到一块。原是和柳家姐姐一起的,谁知柳家姐姐临时有事,柳家公子便陪了我一会。方才柳家公子也有事,所以先走一步。”   明语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也不认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寻常的来往。至于相看一事,两家若不说破,别人也不会多嘴。   季元欻认真看着她的脸,并未从中看出什么情愫来。幽深的眼眸望一眼寺中客院的位置,声音低沉诱惑。   “你想不想知道柳二公子匆匆离去,所为何事?”   明语并不惊讶他能猜到自己和柳二公子是在相看,最近祖母和娘在外走动频繁,他或许是听到一些风声。只是他话的意思是什么?柳二公子要处理的事情难不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快速权衡一下,她觉得他能提起,恐怕就是有问题。还有之前来寻柳泽学的那个丫头,总觉得眼神怪怪的。   比起女子的矜持来,她更不愿意装糊涂。两姓议亲,万事在商议之初了解透彻,便是以后没有成事,两家面子也不至于难看。倘若下定后发现不妥退婚,于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方才瞧着柳家公子面色焦急,许是有什么急事,侯爷知道?”   季元欻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我之前从那边过来,似乎听到有个女子提到柳二公子。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作数,你说是不是?”   “侯爷说的极是,不知侯爷可否带路?”   她目光坦然,他眸色一暗。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桃林,从寺后面绕了一圈,明语心里记着地形,始终保持三步距离跟在他的后面。   微草紧紧跟着,她倒是不担心侯爷会对姑娘怎么样,就是担心被别人看到。谁知一路走来,居然连个小沙弥都没有看到。   绕过一排竹林,穿过一道内墙,便到了客院。   辅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地位超然。他们的客院自是寺中最好的一间,院子宽敞且位置幽静。   院子里一男一女在说话,女子背对着他们,低着头露出形状优美的脖颈,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目光怜惜表情温柔。   明语认出那男子正是柳泽学。   季元欻带她隐在客院右侧的竹林后面,不仅可以瞧见院中男女的举止,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方才明语瞧了一眼,大概猜到那女子的身份,应该是柳泽学身边侍候的人。   那女子啜泣着,声音又娇又柔,“公子,您可要替奴婢作主啊。芳香姐姐怎么能那样说奴婢,奴婢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公子,万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好怜花,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看看你哭成什么样子,眼睛都肿了。等会用帕子沾些冰水敷一敷,莫要伤了才好。”   “公子,奴婢就知道,还是您心疼奴婢…芳香姐姐说奴婢有野心,方才还让奴婢擦洗屋子里桌凳。奴婢想着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杜娟那个丫头怕不是个得用的,奴婢少不得事事亲历亲为…谁知道她嫌奴婢笨手笨脚……还是杜娟看不过,去叫了公子过来…奴婢没有误公子的事吧?”   “没有,楚家大姑娘是个性情好的,她不会怪我的。倒是你从不曾做粗活,哪里受得了擦桌子这样的活计。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一看。”   怜花扭怩起来,一双眼柔得像三月的春水,情波荡漾。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怯怯地把手伸出来。那双手平日里应该保养的极好,之前在冷水里泡过,泡得红红的,有些肿。   柳泽学立马心疼起来,“女儿家的手何等珍贵,怎么能弄成这样,你怎么没用我给你的膏子。”   明语再次听到女儿家精贵的话,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原来他认为的女儿家可不只是自己将来的妻子,还有身边所有的女人,包括侍候他的丫头们。   她竟不知一个丫头是不用干活,难道不成摆在屋子里当千金小姐的。想到他之前说的什么弹琴,莫不是他身边的丫头平日里都是弹琴吟诗不做活的?   那丫头很是受用这样的话,闻言娇羞满脸,美目含情,“公子疼奴婢,奴婢心里知道。那膏子精贵,奴婢舍不得用。”   “傻怜花,膏子而已,哪里比得上你的手精贵。好好养几天,千万不要再碰水。”   “可是…芳香姐姐…”   “她是月华妹妹的丫头,凭什么管我屋子里的人。你听我的,好好歇着就是,有什么事让杜娟去干。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   怜花大受感动,“公子,您对奴婢真是太好了,奴婢一定好好服侍您。”   “傻怜花,你是跟着我长大的,我自会护着你。“   明语觉得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对柳泽学的了解已经足够。她朝季元欻示意,转身沿来时的路出了客院。   一出客院,微草先炸了。   “姑娘,那个柳二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和自己的丫头拉拉扯扯纠缠不清?那哪里是什么丫头,连擦个桌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奴婢看着怕是他的心尖尖吧。”   “微草,别人的事,咱们不用理会。他如何宠爱自己的丫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微草噤言,听姑娘这话……   季元欻也跟着出来,明语向他行礼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侯爷。”   先不管他居心如何,今天这事确实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带她看到方才那一幕,只怕她根本没想到柳泽学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柳二公子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心软了些,太过怜香惜玉了些。”   明语苦笑,一个男子太过怜香惜玉可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对于女子而言,尤其是他的妻子,那可是致命的缺点。   因为这样的男子会处处留情,也会引得其他女子将一颗芳心交付,比如说像怜花那样的贴身的丫头,怕是一颗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明知是和自己相看,他都能撇下自己去安慰自己的丫头,这不仅是怜香惜玉,而是滥情。这样的男人,哪怕再好,她也无福消受。   “小女很感谢侯爷,不敢打扰侯爷办理公务,小女告辞。”   “请留步!”   转过身去的明语心下叹息,咬着唇停下来。微草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旧主子,生怕两位主子又会像上次那样闹得不愉快。   在旧主子凌厉的眼神下,她往旁边挪了几步。   季元欻敛起锋芒,看向低着头的小姑娘。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今天和柳家的二公子是在相看。”   “嗯。”   明语觉得他明知故问,能带她去看方才的那一幕,证明他不仅知道她今天和柳二公子在相看,而且还打听过柳二公子的为人。   “想必侯爷应该听到一声风声,我父亲有意让我招亲上门,所以这段日子我祖母和母亲都在替我寻摸人家。”   “招婿上门的想法是很好,却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上门者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有所图谋,怕是都有一些私心。我知道你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真愿意找一个心思不纯的男人吗?”   他说得没错,愿意上门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可是她没得选,他们楚家也没有得选。   “世间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你图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在其它的地方补偿回去。婚姻和做生意一样,都是利益往来。别说是我,便是其他女子,哪个人的婚姻不是一场交易,端看交易的是什么东西,换回来的又是什么东西,权衡比较之下,认为划算便成,不划算便作罢。祖母和父亲母亲疼我,比起许多人,我已是足够幸运。若再不知足,恐怕佛祖都看不过去。”   他听着她的话,再次感叹她看得透彻。   这样的领悟,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年纪应该看透的。或许真是自小在佛门长大,生了一双莲花般清透的心肝,才能将世事看破。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笑中带着苦涩。   “我们内宅女子,不比你们男子。男子可以有抱负有野心,世人只会夸赞你们雄才伟略。我们女子一旦有什么想法,那便是不守妇道,所以我不敢想。”   他的心一揪,这样的她总是让人莫名心疼。   “这可不像你,你以前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什么时候张牙舞爪了,这死男人今天莫不是来看她笑话顺便奚落她的?要不是看在他今天做了一件好事的份上,她才不愿意站在这里和他瞎扯。   “人是会变的,有了家人有了牵挂,人就会变得胆小。”   “是么?因为有了牵挂,所以才会胆小…”   “嗯,这种感觉侯爷可能体会不到。其实侯爷刚才问的那话,我不是不敢回答,而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侯爷应该听说过我曾外祖父和我曾外祖母的事情,也应该听说了我爹对我娘的承诺。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肯定会选一个像他们那样的男人。”   她笑了笑,再次行礼。   “侯爷,时候不早了,等会怕是有人会寻我,告辞。”   这一次,季元欻没有再拦她。他看着她翩然的身影离去,身后仿佛萦绕着花香。那香气丝丝钻进心脾,久久不散。   所以,她所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58章 又遇   楚家的客院内, 卢氏和柳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在闺中时便是好友, 无论叙起多年前的往事, 还是说起如今儿孙们的事来, 那都是有着说不完的话。   虽然没有明言,但从来往言语中相互都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家孙儿(孙女)的满意,彼此的心里都觉得这事能成。   于是语气更是热络,说话也越发的随意起来, 到最后居然还忆起一些年少时的荒唐事, 相互打趣起对方来。她们开怀的笑声不时传出去, 听得外面守着的下人们都是会心一笑。   这样美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明语回来。   “明姐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泽学呢, 月华呢?”   柳老夫人很吃惊,楚家姐儿的脸色不对啊,怎么这么平静, 没有一丝女儿家相看后应有的娇羞。自家学哥儿是个什么人,她可是知道的。府里的儿媳们和孙女们,无论是哪房的,嫡出的也好庶出的也好, 对这个堂兄弟都喜欢得很。   原因无它, 只因学哥儿性情好, 又爱护姐妹。   明语乖巧地站在自家祖母的身边,卢氏探究的目光和她对上,她眼眸含笑,轻轻摇了一下头, 卢氏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回柳老夫人的话,我与月华姐姐柳二公子一起去桃林赏春。后来月华姐姐好像忘记什么事情先走一步,没多久柳家公子也有事先行离开。我和丫头自己逛了一会,心里惦念着祖母,便提前早早回来。”   柳老夫人和卢氏对看一眼,脸色立马变得羞愧,“老妹妹,你看看这…月华那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明姐儿可不要生他们的气,等会柳祖母一定好好替你教训他们。”   卢氏面色有些不虞,且不说今天是相看,便是寻常往来,也万没有把自家明儿一人丢下的道理。柳家丫头是事先说好的回避可以理解,那柳家哥儿难道不知道今天是相看吗?   明语先是面露茫然,然后急得摆手,“柳老夫人,明儿没有生气。他们都是有正事要忙,月华姐姐告诉过我的,柳家公子也是。他身边的下人去寻他,我瞧着好像是有急事。寺中清静又安全,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最是喜欢佛香之气,方才随处一走,闻着熟悉的味道心中很是欢喜,希望柳老夫人不要怪月华姐姐和柳公子。”   卢氏脸色好看了一些,同时更是心疼自家孙女的懂事。柳家哥儿若真有急事还罢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明儿冲她摇头,那是没有看上柳家哥儿的意思。   既然明儿没有看上,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柳老夫人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定是怜花那个小蹄子作的妖,早就跟学哥儿说过,那不是个安分的。学哥儿念旧情,一直不舍得把那丫头配出去。这次上山,原本她三令五申不许带那小蹄子,也不知那小蹄子给学哥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磨着学哥儿偷偷把人带来,等她发现为时已晚。   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那小蹄子留在府上。   “看看,咱们明姐儿多么懂事,我就稀罕这丫头,长得好性情好。老妹妹,你真是有福气啊。”   “她小孩子家家的,可经不得你这么夸。我看你家月华教得才叫好,外人见了哪个不夸一声知书达礼品貌兼优。我家这丫头年纪还小,往后少不得让她跟着她的月华姐姐好好学学。”   柳老夫人心一沉,月华比学哥儿小,卢家老妹妹强调月华为长,难不成不满学哥儿将明丫头丢下的事,不愿结这门亲事。   面上不显,亲亲热热地说起自家儿孙来,少不得把柳泽学隐晦地夸赞几句,无奈卢氏不接她的话,她心里更是沉得厉害。   等她离开后,不等卢氏问起,明语就说了自己看见的事。当然隐去季元欻带路的事,只说她和微草闲逛着,不知怎么就撞上了。   卢氏很生气,当下冷脸。   “我原先还瞧着是个好的,不想是个多情种。他明知是和你相看,居然因为一个丫头把你丢下,可见是个拎不清的。”   “祖母,我瞧着他和那丫头的关系不一般,怕是情分不浅。这样的男子,纵有千般好,我也是不愿意的。”   孙女的话,让卢氏想到了冷姨娘。放在心上的妾室和为了开枝散叶而纳的妾室,完全不一样。她一辈子膈应冷氏,不愿孙女再受自己的苦。   “他那么多情,我们国公府消受不起。明儿你别生气,没有这一个还有另一个,祖母一定给你挑个满意的。”   “祖母,你不生气,我也不生气。我和他不过今天才见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与我无关,以后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们犯不着生气。”   卢氏心疼不已,她的明儿多么好的姑娘,自己怎么事先没打听清楚,还带明儿来见那么个糟心的玩意儿。   柳老夫人更糟心,家中孙子不少,嫡庶加起来有九个。辅国公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大部分的家业是大房的。二房也是她的亲子,那些孙子也是她的亲孙子,她自是希望个个都能有个好前程。   学哥儿是个庶出,要不是长相才学都拿得出手,年纪也相当,也不能入卢家妹妹的眼。听说多少世家的嫡子都眼红国公府的门第,要不是卢家妹妹没有看上他们,也轮对不到庶出的学哥儿。   哪晓得学哥儿如此不知事,竟然抛下明丫头不理,去安慰那个小贱蹄子。   她这个气啊,在和自家孙女说起来时,是越说越火大。柳月华对柳泽学也有些怒其不争,一个丫头而已,还当个宝贝似的供在屋子里,不会扫地不会擦东西,说是怕粗了手不好抚琴添香。   “祖母,怜花那丫头不能再留。”   “这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你卢家祖母把明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楚国公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万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恐怕是白费心一场。”   柳老夫人觉得特别可惜,本来以两家的交情和学哥儿的人才,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谁知半路出错,以卢家妹妹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一旦知道学哥儿丢下明丫头是因为怜花那个小蹄子,只怕这事再难挽回。   柳月华想了想,道:“我与明妹妹一向说得上话,我们女儿家一起好说些话,若不然我再去说说。”   晚辈们私下来往,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是不打紧的。   得到祖母的默许,柳月华安排一番后去寻明语。明语将将出了祖母的屋子,便看到她一脸愧色在自己屋子的门前等着。   “明妹妹,我真是该死,竟然到这时候才忙完,你不会怪我吧?”   “柳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和柳二公子都走后,我可是欣赏了好大一会儿风景。你还别说,那些花骨朵儿要开不开的样子,比起满树芳菲也是不差的。”   明语亲亲热热地把人请到房间里,两人熟稔地坐在一处。金秋替她们沏了茶水,摆上糕点,然后静静地立在一边。   柳月华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表情如常并无间隙,暗忖着或许有挽回的余地。   “明妹妹不生气才好,我那二哥哥不擅言辞,有时候做事一头想去反倒让人生了误会。他知道妹妹你自小礼佛,心心念念要抄一本孤本佛经送给妹妹。此前他一听说寺中的藏金阁到了开门的时辰,可以允许香客进去借阅,竟然把妹妹丢下独自前去。这不,他一读起书来,连时辰都忘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明语疑惑地看着她,睫毛忽闪,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走后,我和丫头无事转了转,不想无意间转到你们居住的客院附近。我看到柳家二公子和一个貌美的丫头在说话,那丫头哭得好不伤心,柳二公子不停安慰她,两人十分亲密。我知道非礼勿视,所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离开。他后来去藏经阁了吗?”   柳月华顿时尴尬起来,竟有些不敢看她纯真清澈的眼睛。很是后悔自己撒了那样一个谎,幸好明语妹妹单纯,还没有怀疑自己。   “应该是的,想来是在去藏经阁之前被事情耽搁了一下。”   “嗯,肯定是的。”   她毫无芥蒂地看着对方,相信话都说得如此明白,柳姐姐应该不会再替柳家二公子说情,柳家人也不会厚着脸皮圆话。   然而,她想错了。   柳月华不但没有打住这个话题,反而非要拉着她一起去找柳泽学。“好妹妹,我知道自小与佛结缘,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或许你也能找到合心意的经书。”   “柳姐姐…我有些乏了。”   “好妹妹,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不去看看多可惜。我听说寺里的签特别灵验,不如我们顺道去求个签,好不好?”   “我…”   明语是真不想去,她原本对柳月华很有好感的。此时心冷了冷,竟是有些不喜对方这强人所难的态度。   柳月华或许感受到她的不喜,脸色顿时哀伤起来,“明妹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之所以不怎么出门,并不是完全是因为祖母的身体。我自小定了一门亲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那人是我的一个表哥。只是表哥身体不太好,大夫说不是长寿之相。去年腊月,他病逝了…”   明语一愣,安慰起她来。   “柳姐姐,我…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我真不知道…对不起。”   柳月华一抹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无妨的,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只是祖母因此病了一场,说是耽误了我的终生。我谁也不怨,这是我的命。”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佛祖肯定知道,你一定能再结个好姻缘,将来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日子。”   “谢谢,明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有替你打算的祖母,还有疼爱你的父亲,便是公主,也将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不像我…我除了祖母,再没有其他人…”   明语不知说什么好了,方才升起的那丝恼怒,被对方这一卖惨,也有些无力怪罪。想着对方或许真是想凑成自己和柳家二公子的婚事,所以心急了些。   她不可能嫁给柳泽学,但却不能和柳家人不来往。   “柳姐姐,你是不是想去求签,我陪你去便是。”   “明妹妹,你真好。我确实想求个签,最好是个上上签。我想让祖母宽个心,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成宿的睡不好觉。”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语不可能再拒绝对方。   一路上,柳月华再也没有提柳泽学半个字,反而和她说起一些礼佛之事。   求签的人不少,看那些来求签的人有男有女,有的衣着华贵有的身上还带着补丁。其中有些人风尘仆仆,想来都是京外之人。   两人各自抽了一支签,明语的是上上签,柳月华的签不好也不坏。   柳月华握着签,面露苦笑,“看来我确实命不好,这签…”   她话没说完,就见自己手上的签被明语换走。“明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签文若能说准人生,人生岂不是真由天定。明语因为自身的经历,相信人有轮回,业有因果,但她不信命。   一支签而已,怎么轻断一个人的一生。   “柳姐姐,我们方才拿错了。”   “拿错了吗?”柳月华细喃着,脸上露出一种要哭的感动,“明妹妹,谢谢你。有了这支签,祖母一定会高兴的。她一高兴,身体肯定会好起来。”   “嗯嗯,柳姐姐,咱们快回去告诉柳家祖母这个好消息吧。”   两人一出佛殿,柳月华像是想到什么,朝藏经阁的地方看去,“明妹妹,既然都出来了,咱们不如去看看吧。”   明语想了想,藏经阁的大门开在那里,她不过是去看书,何须避人。   佛相寺的藏经阁很有名,里面有许多不外传的孤本。寺中每月逢三开放藏金阁,香客们可以进去借阅。   说是没有门槛,其实还是有潜规则的。比如说能住到客院的香客,那肯定都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自是有资格进去借阅的。   一般的香客,连香油钱都没几文,也进不到这个地方。   柳泽学果然在藏经阁,正在一排书架后面捧着一本佛经看得认真。见到她们过来,露出腼腆的表情。   “明妹妹,看我…一时看书看忘了,竟然忘记你一个人在桃林…”   “不妨事的,我也没有待在原地等你,逛了一会就回去了。”   明语说着,眼睛在书架上面扫视,然后转到另一排书架。藏经阁的藏书果然名不虚传,她一下子就发现好几本师叔口中的孤本。   随手取出一本,当下翻看起来。   那边柳氏兄妹眼神交流,柳月华不停暗示柳泽学去找明语说话。柳泽学踌躇一会,腼腆上前,站在明语的对面。   “明妹妹…”   明语朝他“嘘”了一下,压低声音,“柳二公子,佛门静地禁止喧哗,我们静静看书就好,不要说话吵到佛祖。”   柳泽学白净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慢慢退到柳月华的身边。心里还牵挂着屋里的丫头,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欺负她。比起自己的丫头,这个明妹妹除了长得好看些,性子实在是太过无趣。   哪有姑娘家喜欢佛经,不喜欢弹琴作诗的。   明语真是来看书的,她有原主的记忆,有和那些师叔师姐妹相处的记忆,她很快就能看懂经书的内容,从中顿悟到一些佛家的道理。   柳月华也很无奈,她真不知道楚家妹妹是个书呆子。   兄妹二人干站着,谁也没法离开。   突然,一道极细的脚步声响起,柳月华抬头看去,就见另一排书架之后露出一抹紫檀色,紧接着身长玉立的男子从书架后面现出真容。   墨发冷眸,正是季元欻。   “季侯爷!”   柳月华这声惊呼将明语从佛经中唤起,她茫然看去,果真看到那个说是有公务要忙的男人闲闲地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说好的办理公务途经此地呢?   怎么还有闲心逸致在这藏经阁里看书,她想着他一定是找个借口来看君涴涴的。什么公务在身,全是骗人的幌子。   柳泽学听到堂妹的呼声,也认出季元欻。   兄妹二人一个惊一个喜,柳泽学是吃惊于会巧遇到这个煞神,柳月华则是女儿家心态,一时之间心跳得飞快。   季元欻此人,别看常年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但架不处身份高,人长得好。便是年纪不小,也是京中贵女们争抢的男子。   柳月华以前是没有想法的,那时候她有婚约在身,表哥身体再不好也不能起其它的心思。现在不同了,她才得了一支上上签,然后就碰到季侯爷。   这说明什么?   一切都是天意。   “小女柳氏月华见过侯爷。”   柳泽学在柳月华之后,也见礼自报家门。   季元欻的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小姑娘身上,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知道柳泽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怎么还来找对方?   难道是被柳家小白脸给迷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明语脸上的茫然是假的,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心里是真的茫然了。这狗男人不是失忆了吗?他们不久前才见过。   “我…我来看经书。”   “和谁一起来的?”   死男人查户口啊,她还能和谁一起来,那两大活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我…我柳姐姐一起来的。”   柳月华忙接话,“季侯爷,明妹妹是和我一起过来的。”   季元欻眸一沉,面上露出些许不耐,“我在问她!”   柳月华被他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给吓住,一颗芳心像是从高处跌落地下,顿时摔成了碎片。季侯爷的样子好可怕,可是他对明妹妹似乎不太一样…   明语惊住,她怕这死男人又要发疯。   “我和祖母一起上山的,方才和柳姐姐一起过来的。我想找一找有什么孤本,以后见到师叔们也能说上一说。”   闻她此言,季元欻的脸色稍霁。   “一个姑娘家,便是在寺中,也不要随处乱跑。你出来得这么久,就不怕你祖母担心吗?还不快回去!”   “哦,哦。”   明语连忙把经书放好,朝呆若木鸡的柳月华使一个眼色,急急忙忙出了藏书阁,背后像是有鬼在追似的。   没多久,柳月华赶上她。   “明妹妹,季侯爷好像很关心你。”   明语想说,你一定看错了,那个死男人怎么会关心她。他那是怕她戳穿他的谎言恼羞成怒,用蛮横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有吗?”   “有,我觉得他对你很不一样。”   虽然是冷着一张脸,像是在训斥人。柳月华却在训斥的语里听出不一样的关心,那种关心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知不应该乱想,可却止不住心里发酸,为什么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都是没娘的孩子,明妹妹拥有的东西却比她多。   “明妹妹,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明语摇头,她根本感觉不到。她只知道那死男人动不动就发疯,她在他手底下差点就死了。至于什么关心,那更是无稽之谈。   “柳姐姐,你想多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长辈?”   “对啊,柳姐姐你忘了,他是因为念着我外祖父的恩情,才和我们家来往的。”   柳月华一想,心情豁然开朗,顿时有些羞愧起来。她真不应该怀疑明妹妹和季侯爷有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明妹妹说得没错,他确实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明语只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也顾不上柳月华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在拐弯的时候,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看去,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心下一松。   而此时的藏经阁内,气压低到柳泽学想逃。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年轻的权贵,对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想跑,可是那人堵在前面,他不敢过去。   “季侯爷…天气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嗯。”   你倒是让一让啊。   柳泽学有些想哭,“那…那我走了…”   他不由自主缩着身体,想从季元欻的身边过去。就在他刚过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一下子将他拎起来。   “啊…啊……”   “吵死了,佛门静地,休得喧哗!”   他双脚离地,看人是倒着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季元欻简直如恶魔一般。   “季…季侯爷…我…我是辅国公府的人…”   季元欻轻哼一声,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放,不在意地拂一下衣服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到呆滞的小白脸,冷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真没用!” 第59章 受阻   柳泽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被吓得两条腿都软成面条样, 待那个煞神离开许久才抖着腿爬起来, 途中好几次差点摔倒。   等他跌跌撞撞回到客院, 迎接他的就是黑脸沉沉的祖母。柳老夫人坐在堂中,面上全无喜色,吓得他再次跌坐在地。   柳老夫人看着他这般不经事,眼神中难掩失望。以前怎么没发现, 学哥儿是个如此扶不上墙的。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他居然囿于屋子里的丫头, 而错失这样的机会。   她已经从柳月华口中知道明语看到他和丫头卿卿我我的事情, 也知道楚家大姑娘一定把此事告诉了卢家老妹妹。以卢家老妹妹的性情, 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惋惜之余,还有恼怒。   柳泽学接连受到惊吓,哪里还管什么亲事, 也不敢说被季元欻提起来丢在地上的事情,因为太过丢脸。他由着柳老夫人训责,低头受着。   他这般模样,让柳老夫人顿时心软。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 再是有些不妥之处, 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学哥儿对身边的人都好, 才纵得那小贱蹄子起了心思,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就不行了呢。   真要是人品不行的,早就收用了。   她心里埋怨卢氏太过较真, 想到对方的性格,确实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和老楚国公闹了一大半辈子,又是一声叹息。   再看家孙子如此受教,心生不忍,放他回屋。   这时,寺中的一个小沙弥过来传话。说是武安侯知道老夫人在此礼佛,特让他过来代为问好。柳月华这才说起遇到季元欻一事,神情有些羞涩。   她是柳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一个害羞的表情立马让柳老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幽幽叹一口气,拍拍孙女的手什么也没说。   不是柳家不想和武安侯结亲,而是武安侯未必能看上月华。冷家上次托了蔡夫人去探话,迟迟没有回音,并不是武安侯在考虑,而是蔡夫人没脸给冷家回话,一直拖着。只因武安侯压根没给她面子,连她人都不见,仅派个婆子打发她。   “月华,若是旁人,祖母也就舍下这张老脸去打听打听。可是季侯爷…这个人一向孤傲,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他要是不乐意,丢的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柳月华满心的羞意化成苦涩,目光黯然。   “祖母,孙女知道的。万般皆是命,我命该如此。”   “呸,呸!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命不命的。我的月华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要什么样的姻缘没有,自是天生的富贵命。你不是才求了一个上上签,这可是好兆头。”   柳月华苦笑,那签是明妹妹让给她的,可不是她求来的。   “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算什么富贵命,处处都比不上明妹妹。她比我命好,虽然早些年受了一些苦,却是由亲姑姑养大的。如今楚家祖母将她看作眼珠子般,生怕她受半点委屈。她还有楚国公的疼爱,公主也视她为亲女。比起她来,我这个国公府嫡长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嫡女。”   柳老夫人的心被她说得泛疼,同是国公府嫡长女,同人不同命。楚家那个丫头是楚国公府里的独一份,月华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她只能叹气,又怨起学哥儿不知事,错失这般好的姻缘。   那边楚家祖孙也收到季元欻托寺中小沙弥带去的问好,卢氏方才已从自家孙女口中知道季元欻在寺中的事情,倒是没有惊讶,反夸季元欻是个知礼的。   明语觉得自家祖母对季元欻的印象太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祖母都能找到夸奖的地方,也是奇怪得很。   至于相看的事,应该是作罢了。   她没有兴趣知道柳月华回去后是怎么和柳老夫人说的,也不想知道柳泽学是什么态度。她认为这些到此为止,只当是两家人真是碰巧遇上的。   翌日她们祖孙二人准备下山里,柳老夫人表示自己还要在山上呆一天。这般行事,无非是向世人表明,两家并不是相约好的。   卢氏表情自然一如往常,和柳家人道别。   明语对待柳泽学的态度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神情没有一丝不妥。柳泽学昨夜里被自家祖母痛斥过一顿,原本心里对她生了些许怨怼,觉得她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今日见她这般,反倒发作不起来,只觉满腔的不满无处宣泄,憋得人心里闷痛。   他还存着侥幸,待楚家祖孙下山后,自家祖母再三告诫他,不许提两家曾有心议亲之事半个字,他才生出些许懊悔。   只不过那丝懊悔在看到娇俏的丫头笑靥如花后,又觉得没甚大不了的。在他和丫头眉目传情时,没有看到柳老夫人阴沉的脸和失望的眼神。   楚国公府的马车下山后行了约摸十里路的时候,便遇到回京的季元欻。季元欻说是顺路,正好一路护送她们。明语已经无力吐糟,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卢氏显然很高兴,直夸他是个知礼难得的人。   途中在茶棚稍做休息时,他得体的谈吐和分寸拿捏极好的举止,再次博得卢氏的欢心。明语在另一张桌子坐着,听着他语气不徐不缓,字字得当。再看祖母那一脸的慈爱,无语望天。   期间他眼尾的余光像是看了过来,等她望过去时,只看见他认真虚心的样子,在听着自家祖母说话。   真会演戏。   她想,他这是演给谁看。   再次启程后,卢氏不掩对他的欣赏,满口夸赞。   她从季元欻的为人夸到长相,再从长相夸到侯府。口中不停感慨着,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进侯府,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无公婆又无兄弟妯娌,更无姨娘妾室,真真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明语看似认真地听着,心里不以为然。他纵有千般好,却是个不能人道的,恐怕嫁进侯府的姑娘没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和离。   卢氏说了半天,都有些口干了,却发现自家孙女神游太虚根本就没听进去多少。心下叹息着,明儿还是没有开窍。   又想到自家的事,更是叹气连连。   季侯爷再好,和他们楚家关系再近,也不可能入赘到国公府。   进城后,两行人这才分开。   祖孙二人一回府,锦城公主早早就命人备好热水,让她们沐浴更衣洗漱一番。等她们收拾妥当,热腾腾的饭菜就摆到了屋子。   卢氏很满意,对锦城公主更是高看一眼。关于锦城公主不能生养的事,是在他们成亲前就知道的。眼下人都进了门,一应规矩也挑不出错来,且和自己也是颇为投缘,她哪里能说出伤人心窝子的话。   想着官哥无后,也不能全怪公主。毕竟人是官哥自己要娶的,也是官哥自己说不愿纳妾不想要庶子的。   真要说,只能说是命。   罢了,她老婆子活了这大辈子,有什么看不开的。如今能有儿子尽孝,还有一个乖巧的孙女儿,已是佛祖开眼。   等到吃完饭,婆媳二人把明语支去休息,两人谈了许久。不用说,谈的自是关于柳泽学的事情,以及这次相看的结果。   明语回去后,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坐马车太久后身体还有惯性在,便是睡在床上都像是感觉床在摇晃。   摇着摇着,仿佛还在马车之上,她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枣红骏马上的男子。男子的后背很是坚实,紫檀色的大氅在骑行时翻飞,气场强大。   他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性子难以捉摸。   她正想着,恰巧他回过头来,冲她邪魅一笑,“女人,你终于发现了,是不是被我帅气的外表给迷住了?”   帅个鬼!   这声怒吼喊出去的同时,她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家亲娘坐在床边上,一脸怜惜地看着她,而爹就站在娘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既心疼又生气。   “爹,娘。”   “你方才叫着什么鬼,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语支吾两声,确实是做噩梦了。她怎么会梦到那个男人,而且他还变成那个鬼样子。一想到梦里的他,她就一阵恶寒。   锦城公主以为她是被柳泽学的事情打击到,连睡觉都不安稳。   “赶紧躺着,再睡一会儿。”   你们俩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睡。   明语想着,乖巧摇头。锦城公主不让她下床,她索性靠坐在床头。心知爹娘必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听着便是。   楚夜行是男人,没那么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说柳家的哥儿不行,那样男人就算现在没有通房,以后肯定是个喜欢纳妾的。他再给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保证一心一意从不沾花惹草绝无二心。   锦城公主白他一眼,嗔怪他说话太过直白。女人家的心思细一些,当娘的说话技巧更好更婉转,不过意思一样。   明语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打击。那个柳家二公子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一面之缘的普通男子。睡了一觉后,她都有些想不起他的长相,只记得长得颇为白净。   “爹,娘,我真的没事,我也不急。”   “我的女儿不愁嫁,急什么。”   楚夜行的话,又引来锦城公主一记娇怪的白眼。   他听话地闭嘴,眼神讨好地看着妻子不再说话。   “明儿,你爹话虽糙了些,却是那么个理。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又是独女,莫说你长得万里挑里。便是貌丑无盐,世人也会趋之若鹜。你爹说得没错,咱们要挑就挑个好的,不求他有多能干,长得有多好,但求他对你一心一意没有二心。”   明语感动,为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把柳泽学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还说起在寺中藏经阁看到孤本的事。表示以后若有机会,会再进去借阅一番。   锦城公主观她的表情还有说话的神态,心放下了一半。看来明儿确实未受此事的影响,否则她定要私下派人教训那柳家二公子不可。   “我听你祖母说,这次你们回京还碰到季侯爷了,他还一路护送你们回来。”   明语心头警铃大作,娘可不是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别人。祖母已经被那人收服,娘本就对他有好感,要是好感增多,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娘,确有此事,他恰好有公务在身,顺路而已。”   “你这孩子,人家虽是顺路,这份人情咱们不能不记着。”   “嗯,娘说的是。”   锦城公主笑了,女儿还是一团孩子气,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和婆母的意思。也是难怪,明儿自小在山里长大,再是早慧也鲜少接触男子,更是不知男女之情。   “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下,咱们也不用死咬着让别人上门。有才的不愿上门,无才的咱们又看不上,合心意的太少。与其找一个不中意的,还不如变通一下,你说是不是?”   明语茫然,顺着她的话点头。   心道难不成祖母和娘商量半天,就是不想让她招上门女婿。可是不招上门女婿,她们拿什么堵那些人的嘴,当时爹可是在皇帝面前表了态的。   “可是…陛下会不会怪罪?”   锦城公主的心哪顿时疼起来,前十几年她没有照顾女儿。如今相认了,又因为她这个身子不能生养,明儿还要承受这么大的担子。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她太自私了。要是她不贪恋丈夫的独宠,私心里也不想有庶子,也不至于把明儿逼到这个份上。   “明儿,都是娘不好。娘要是能生…”   楚夜行脸一沉,“你胡思乱想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他说着,有意看了女儿一眼。   明语立马附和,“娘,爹说得没错。与其要一个庶出的弟弟,我还不如自己辛苦一些。没有你,我不会有娘,爹也不会有妻子,你千万别怪自己。”   锦城公主被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地劝慰,终于破涕为笑。   “陛下那边你不用担心,娘会去说。”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的,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哪怕拼了爵位不要,娘不当这个公主,也不能让你随便找一个男人上门,误了你的终生。”   锦城公主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肃杀。一想到那些人把他们逼到这个份上,害得明儿差点嫁给一个那样的男人,她就恨到不行。   哪怕豁出命去,她也不能委屈她的孩子。   “我们会给你挑个好的,将来你出嫁后,二子姓楚,承继国公府的爵位,想来姑爷应该是愿意的。”   明语愣了一下,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紧接着她就被她娘的话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锦城公主说的是,“明儿,你觉得季侯爷怎么样?”   “我…我…”明语结巴起来,被亲娘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她要怎么说,难道实话告诉娘,那个男人是个不行的,嫁给他别说二子,一子都没有。   “害羞什么啊,女人家都有这一遭的。与其日后受苦,不如现在明明白白的挑。我和你祖母都很欣赏他,不过最终还是要你点头。”   楚夜行心里酸得不行,家里三个女人,有两个已被姓季的小子给拉拢。再说在嫁女儿的事上,当娘的反倒不如当爹的心情复杂。   他嘟哝一句,“人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一些。”   锦城公主闻言,一记娇嗔的眼过去,“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点不是更好吗?楚国公,这点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对,年纪大的好。”   明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着机锋,觉得有些没眼看。你们当人爹娘的在女儿面前秀恩爱真的好吗?   “明儿,爹跟你说,找男人就得找年纪大的。年纪大的知道疼人,年纪大的更懂得珍惜。”   爹,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语无语地看着自家亲爹,他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自己是老男人的典范,是个疼妻子的好男人。   “爹,你说他为什么年纪这么还没有娶妻?难道是心里有人,还是身体有疾?”   楚夜行一听,深思起来。他这么大年纪才娶妻,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女儿,放不下妻子。可姓季的为什么不娶妻呢?   没听说那人有过心上人,难不成是身体有疾?   锦城公主也是若有所思起来,和楚夜行对视一眼,然后替明语掖了一下被子,让她再睡一会儿,他们找人去打听一下。   明语趁机表示,她不喜欢老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锦城公主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还看了楚夜行一眼。楚夜行有些受伤,原来闺女不喜欢他。   “爹,我是不喜欢年纪大的人当我丈夫。”   楚夜行的脸阴转多云,锦城公主剐他一眼,回过头来认真看着自己的女儿。明语目光平静而坚定,并无小女儿家的羞态。   “娘,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是赌气。”   锦城公主无不惋惜,女儿不喜欢,人再好也没有用。何况这事还是她们一厢情愿,武安侯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如此,倒是省得去打听了。   “行了,这事娘心里有数,好好歇着吧,我和你爹走了。”   起身的时候,她身体晃了一下,楚夜行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太劳累了?”   “孩子在呢,瞎说什么…”   她拧他一下,朝明语一笑,“明儿,你好好歇着,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爹娘,还有祖母呢。”   明语乖巧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脑子抽抽地想着:莫不是爹娘昨天晚上又要了好几回水,所以娘才被累倒了?   看来,老男人也很生猛啊。   可是姓季的老男人不行。   经过柳泽学的事情之后,无论是卢氏还是锦城公主都变得更加谨慎。因为明语表示过不喜欢老男人,卢氏和锦城公主再是看好季元欻也没办法。   就在卢氏透露余府的三公子品性长相都不错,询问她愿不愿意去相看时,传出了余公子在花楼闹事的事。然后锦城公主看中了前御史龚大人的嫡次子,没多久那嫡次子就被发现时常偷偷去赌钱。再到什么张公子俞公子,一个有龙阳之好一个有癫痫。   但凡是楚国公府有意结亲的对象,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没多久京中便有一种流言,说楚家大姑娘是在佛门长大的,身上有佛光拂照,能照出别人的真面目。想和楚家大姑娘成亲,必须得是真正纯良之人。   一时间,幸灾乐祸之人有之,心有戚戚焉的人有之。试问世间男子,有几个敢说自己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喜好,或是爱财或是爱美色或是贪图国公府的地位。是以流言传出后,那些原本有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卢氏和锦城公主认为是德妃齐王母子在后面搞鬼,毕竟当日在陛下面前,楚夜行婉拒了和齐王世子联姻一事。   明语听到传言的时候,正在看一本杂书。   她幽幽地叹口气,虽说有佛光护身是个好名声。只是这好名声太骇人了些,胆小一点的男人都不敢近她的身。   这下好了,别说招上门女婿,便是嫁人都变得困难重重。她多了一个这样的名声,恐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姑娘,那个…侯爷约你见面。”微草说完后,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心一凛,把书“啪”一声合上。   “走,去会会他。”   “姑…姑娘,你真的要去啊?”   明语眼神带杀气,坚定道:“去,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她就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人都以为在背后捣鬼的是齐王母子,她却不这么想。到了今时今日,她开始认真回想那死男人说过的话和他做过的事情。   难道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他是何时起的心思?   明语找了一个出门逛街散心的借口,把卢氏心疼的不行,心肝肉地叫个不停,当下就准了她出门。   季元欻约见的是一家茶楼,茶楼的掌柜直接引她上二楼的雅间。   推开门,就见那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窗前,他听到动静转身时窗外的光将他笼罩着,清冷的眉眼在光晕中变得柔和,缓缓朝她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的东西。她不是无知少女,没有真正长在山上养在深闺的那种天真。从一开始,她对他就带着固有的思维,根本没有想过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微草关上门,退到外面守着。   明语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眸底晦涩,暗涌迭起,“因为他们都不是你的良配。” 第60章 心迹   如果不是他深邃的眼中没有那微微泄露出来的占有欲, 她还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长辈, 一个为小辈亲事操心的长辈。   她不知道其他女子在知道一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是什么样的反应, 此时的她恰似那幽静的湖水,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湖底卷起漩涡,搅乱她原本无澜的心。   他说那些人都不是她的良配,所以他就替她作主, 让她多了一个佛光护身的名声。难道说那些人不是她的良配, 他就是了吗?   诚然, 他让她在议亲之初就看清那些男人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她很感激他。可是那个名声, 她真的不想要。   “你喜欢我?”   “是。”   没有半点迟疑的回答,反倒让明语早有准备的心再次受到冲击。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的,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的内心并不欣喜, 有的只有对自己迟钝的懊恼。懊恼过后深觉无力,便是一早知道又如何,结果指不定比现在更尴尬。   “谢谢。”   “嗯?”   他柔和的目光有些疑惑,就这样, 一声谢谢?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她的感谢, 更不是为了让她再去寻找其他的男人。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自认做不到那般大度,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又在预料之内。   此前, 她曾误会他对君涴涴有情,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他别有居心。他解释过,很显然她并不相信。   他顿生无力,早年征战沙场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挫败之感。   “上回德妃有意在陛下面前替齐王世子求娶,此事还没有完。”   明语惊诧,她爹已经婉拒,怎么还没有完?   他指指凳子,让她坐下。她倒是没有拒绝,坐在桌子的这一边,而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楼下是街市,行人的声音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络绎不绝。窗外春光明媚,徐徐微风中送来各种气息,混杂交错。   “还请侯爷告之。”   求人的时候,她向来不吝好言好语放低身段。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挫败之感尤甚,晦涩的眼神更添几分复杂。   “若真是诚意结亲,理应事先通气。德妃贸然提出来,而且还是在陛下的面前,说明她压根没有想过你爹和公主会同意,她不过是在试探你们国公府的态度。”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在替冷贵妃探话。贤王府有意与你们国公府结亲,楚侧妃应该已经探过你祖母的口风,且被你祖母当场拒绝。贤王此人,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那楚侧妃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们一计不成,自会有第二计。你爹拒了齐王世子,如果再拒绝贤王府的求情,陛下会怎么想?”   皇帝一定会想,难道是金玉镶的姑娘不成,竟然一而再地拒绝皇家子孙,难不成是看不起他的儿孙?   君王一怒,伏尸千里。   便是当时不发作,总有一天会寻着机会发作。   明语沉默,背后直冒冷汗。如果因她之故,而连累祖母和父亲母亲,那她岂不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她垂着的眸,乌羽般的睫毛轻颤着。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光,他能清晰看见她粉白面容上那一层极细的绒毛。   “侯爷既然知道事情紧急,为何再三阻我姻缘?”   季元欻以为,他的心意足够表述明白。   “你说呢?”   “我相信侯爷的话,也相信侯爷或许有一点心悦于我。然而我将侯爷视为长辈,侯爷对我的喜爱之中未必没有包含长辈之情。再者侯爷当知,如今国公府已是骑虎难下。我爹在陛下面前表态要替我招婿,侯爷身居高位,想来是不会屈于他人门下,做一个赘婿。”   他看着她,她在说完这番话后已经抬头。清澈的眼神中没有女儿家提及自己亲事时的羞涩,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这份心性,要么是还不识男女之情,要么就是对他真的无意。   “你最近议亲之事虽有我的故意为之,却还有一些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招婿上门听起来很好,可难防别有居心之人。事关你一生的幸福,你真愿意如此仓促吗?此则一。再说若为爵位,也不止女婿上门一种法子,日后你所出二子可过继回国公府,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此则二。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羡慕你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你父亲和公主的感情,希望能得遇良人,一生人世一双人,我自问可以做到。三点理由,难道不够你做决定吗?”   明语望着他,他的眼神真挚。在这一刻,她信他。信他对自己有感情,信他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可以抛开个人感情嫁给他,只为他的这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哪里来的二子?   一子都生不出来,她去哪里生二子?   当年外祖父给他喂药时,他年纪尚小。这些年他身边又没有女人,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是这样,他这般理直气壮倒是合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有些同情他。试问一个男人,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完整的男人,该是何等可悲。   “我…”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举,先帝是主谋,她的外祖父虽不愿意,却是帮凶。   “我…能不能考虑一下…”   他神色一松,无人知道他紧握的拳心中满是细汗。至少她没有断然拒绝,还给了他一丝希望。她还小,还不太知男女之事,他是不应该逼她太急。   “好,我等。”   “如果我最后的答复不能如你所愿呢?”   他的目光直看进她的心里,她的心微微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她,没有第二种答复。如果有,他也会让它变成没有。   怎么办?   她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成个亲而已,怎么搞得如此复杂。先是卷进夺位之争,后又涉及宫闱朝堂。如今倒好,直接变成玩弄心术。   她好难。   “我…”   “饿了吗?”   呃?   “这家的酥皮玫瑰饼不错。”   这家茶楼不光是酥皮玫瑰饼好吃,其它的甜味糕点也不错。除了甜味的,还有咸味的萝卜饼虾仁饼,味道都还行。   精致的白玉瓷碟,每碟三块小巧的点心。各式各样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清幽的茶香从壶眼中袅袅,香气混在一起,便是再烦躁的心也会得到安抚。   万事没有填饱肚子大,事到如今,明语觉得她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既然如此,多思无益。   混了个肚饱回去后,她神情有些蔫蔫。有些懊恼自己吃人嘴软,到最后都没有狠下心来撂句狠话。相反那死男人还叮嘱她,希望她不要让他等太久,因为迟恐生变。   她这是自己刨的坑,把自己给埋了。   卢氏瞧着自家孙女出去逛一趟后心情还是不见好,心疼得不行。她告诉祖母自己没事,不过是出去后又听到一些人议论,所以觉得有些闷。   然后她又说起自己的亲事,让她们暂时不要再替她张罗亲事,卢氏叹着气答应下来。   事情已经这样,有那样的名声在,寻常人家会忌讳,皇家更会忌讳。原本急着给明儿定亲就是怕被陛下赐婚,如今大家都忌讳,反倒不急。   说不定,那个冤家一蹬脚……   三年守孝,有的是时间慢慢挑。   卢氏不急了,锦城公主也不急了。只是两人都担心明语的心情,怕她年纪小,受不住这样的流言蜚语。婆媳二人一商议,最后决定让锦城公主带着她去京外的另一处庄子小住散心。   明语解释过,她真的不是很在意那些流言。可是卢氏和锦城公主认定她是为宽慰她们的心,是在强颜欢笑。   她一想,出京散心就散心吧。   那庄子是锦城公主的庄子,不是很大,风景却是极佳,听说还有温泉。锦城公主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室公主,陪嫁自是常人不能比。   温泉附近的树木比其它地方的要葱翠一些,几株桃树上的花苞也要大一些,有几朵隐约有了要开的模样,艳粉点缀在光秃的枝干上,别有一种视觉冲击的美。   楚夜行送母女二人来的,自是要把事事都安排妥当住上一晚再离开。先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明语和祖母住在幽篁院,他们夫妇二人住在春晖院,倒是不怎么影响。   如今在庄子上,离得近,有些事情不想知道,也能知道。   比如说夜里,明语有点认床,折腾到好晚都睡不着。庄子里清静,外面一点响动都能听见。她能听见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还能听到她们的低低的说话声。   如此一来,她第一次亲眼见证父母夜里要水的事。好在终于不是四回,而是两回了。   楚夜行天不亮就走了,她免去一场尴尬。   原本还想着,在庄子上住个几日,等桃花一开,还可以做些桃花饼桃花露。谁知天空不做美,眼看着天起了变化。   天边的乌云渐渐聚拢,黑压压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些喘不上气。到辰时三刻,随着一声惊雷破天划过,劈竹似的雨像刀子般直插而下。   雨下了,堆积在心口的沉闷反倒散去。   屋廊下,雨水很快汇流成河,带着庄子上的泥土,浑浊地朝低处流去。空气中迷漫着水湿气,夹杂起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锦城公主感慨幸好楚夜行走得早,要是用过早饭再走,只怕就赶上这场雨。她见女儿久久不进屋,生怕了她受了潮气,染上风寒。   “明儿,你看什么?”   明语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好像在看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似乎在想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她就是放空了一会。   “快些进来吧,免得着凉。”   她听话地进了屋,屋子里烧了炭盆,驱散雨水的寒气。雨下得天都暗了,庄子上各屋子的灯逐渐亮起,在这湿润的春日里格外的温暖。   锦城公主才一错目,便见女儿又披着厚衣服托着腮坐在门外边,不禁莞尔。   “明儿,想什么呢?”   “娘,我在想,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锦城公主坐到女儿的身边,看着灰暗的天空,笑了笑,“只怕不是什么好天气,春雨延绵,有时候一下就是整月。”   庄子里的一个婆子撑着油布伞匆匆而来,鞋子上沾满湿言言泥,裙摆处也有好些泥点。她没有进屋,站在屋外面禀报,说是庄子外有人自称武安侯,想借地方避雨。   明语望天的动作停滞住,眸中尽是铺天盖地的灰点,那灰点言言是一颗颗雨滴,以极快的速度落入土中。   避雨?   真是巧啊。   锦城公主一听是季元欻,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季元欻的身边仅带着一个燕执,再无旁人。明语不会认为这男人一天到晚吃饱饭没事干,就知道泡女人。他上次在佛相寺说是公务,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公务。   他显然在雨中赶了一些路,大氅的下摆都是湿的,倒是没什么泥点,靴子边缘也只有少许的湿泥。   清冷的眉眼,在春雨中如墨洗的画般出尘。那极淡的一瞥,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情愫,震得明语心头发颤,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在廊下给锦城公主行礼,人并未进去。   锦城公主命人将他安排在前面的客院里休息,然后将明语叫进去,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招待他的事情就交给她。   她看着脸色红润的亲娘,暗道娘还能做得明显一些吗?这分明是把她往姓季的眼前推,她能拒绝吗?   “娘…”   锦城公主软绵绵地抚着心口,“明儿,娘真的有些累。你是个好孩子,你会心疼娘的是不是?而且娘相信你,你一定能替娘办好这件事情。”   她脸色一红,想到昨晚的两回水,或许娘是真的累着了。   “好。”   “明儿真乖,你赶紧去吧。”   被亲娘赶出来的明语望了一下天,雨势好像小了一些。金秋早已撑好大大的油纸伞,护送她去了客院。   季元欻歇脚的屋子已经烧起炭盆,不大会儿就暖和了屋子。他坐在矮凳上烤火,两条修长的腿大刀阔斧。   明语进去的时候,他慢慢收起腿,眼神幽幽。   她觉得,这样的他更吓人。   “侯爷又是公务在身,途经此地吗?”   “嗯,确有公务,顺道来看你。”   她身后的金秋瞪大眼,被季元欻的眼神一扫后,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门口,没有出去。   燕执识趣地退出去,站在门外面。   屋内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反倒像是主子,站的明语倒像是个来做客的生人,神情懊恼表情僵硬。   她深深吸一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若不仔细闻,都闻不出来,只有常年在寺庙中呆过的人才能闻出来,那是炼丹房的气息。   他上次出现在佛相寺,这次身上还有这样的气味,难道他所说的公务是炼丹?她知道有帝王为求长生不老痴迷丹药,莫非皇帝想长生不死?   “什么公务?”   她为了让自己自在一些,坐到离得远远的地方。   他眸光一暗,“你坐近些,我告诉你。”   她看看他,又看看门里面的金秋和门外面的燕执。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这死男人有没有搞错,这是她的地盘。   “侯爷要是觉得不方便,可是不说。”   他的眸染上笑意,这女人终于有了一些女儿家该有的模样,都知道避他了。以往在他面前可是毫无顾忌,半点都没把他当成男人。   “来,坐过来。”   她想了想,到底好奇战胜恼怒,慢腾腾地坐过去。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差点没忍住去顺她炸起的毛。   “你可记得上回在护城大营,我和你说过的事?”   她记得,他那时说过护城大营的山崩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用东西炸开了后山,还留下硝石的痕迹。   所以这些日子,他四处奔波,是想找出火/药的制作方法。   “记得。”   “嗯,好记性。”   她无语,她又不痴呆,这么大的事情能忘记吗?这死男人是把她当孩子在哄吗?还是说为了哄她,连这样不走心的夸奖都张口就来?   “谢谢夸奖。”   你敢夸,我就敢受着。   他低低轻笑,表情颇为愉悦,“如果推测不差,恐怕世间真有人手中握着那等厉害的东西。一旦那人存了叛逆之心,京城岌岌可危。”   为帝者,最忌帝位被人觊觎,最恨卧榻之侧有人虎视耽耽。想必自护城大营山崩一事以来,宫里的那位陛下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吧。   “可有什么眉目?”   他含笑看着她,“有一点。”   “哦。”   她没有再问,这么机密的事情她知道就好,细节她就不用打听了。在现代文明里,古代火/药的配方又不是什么秘密。   外面的雨势慢慢变小,天空越发的昏暗。午时一过,雨也停了。炊烟的气息在庄子上空升起,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声,宁静又祥和。   雨天留客,又赶上饭点,不好赶人。   “侯爷要是不嫌弃,便留下来用个午饭。”   “恭敬不如从命。”   她嗯了一声,起身出去。   回去后,见自家亲娘精神气十足,拉着她就问和季元欻相谈得如何。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亲娘红扑扑的脸和闪着八卦之光的眼神。   罢了,娘不过二十岁,对这样的事情肯定兴趣十足。   “没说什么,他公务在身,赶上这场雨。听说这是娘的庄子,所以才来避个雨。”   “哦,你们没说其它的?”   明语笑着摇头。   她身后的金秋低着头,不敢让自己露出半点端倪。锦城公主眼神闪了闪,没有再问。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来,细细地说起和季家的一些渊源。   “明儿,季家就剩他一人,他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娶妻。瞧着时常一人出门,也是可怜。”   他哪里可怜了?   有钱有权,那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娘,世间比他可怜的人多了,想想还有很多食不果腹的人。”   那男人居然还厌食,这不吃那不吃,简直是天理难容。他要是可怜,天下就没有可怜人了。   锦城公主一看女儿这还不开窍的样子,急得用玉指点她额头,“你呀你,平日里看着比谁都聪明,怎么在这事上半点不开窍。”   “娘…”   她开窍着呢。   “叫娘也没用,等会吃过饭,你亲自去送一送。”   娘,你这么卖力推销自己的女儿,真的好吗?   “明儿,娘跟你说,这世间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娘自小与那人定亲,平日里若有机会,便与他多多相处。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自小认识,彼此知根知底,便是以后过得不是蜜里调油,也能举案齐眉,不想那人却和别人暗通款曲。我看在眼里,冷在心头,决意找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理由退婚。谁知后来家中连接出事…倒是省事了…”   “娘…”   锦城公主拍拍女儿的手,苦涩一笑,“都过去了,我早就不伤心了,那样的人不值得我难过。你爹也算是我争取来的,你说他是好人,我也觉得他不错。既然不错,为何不主动一些?明儿,礼数是做给别人看的,幸福却是自己的。礼数我们要守,幸福我们也要,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明语明白,她再明白不过。   可是姓季的不举啊!   楚家需要继承人,国公府的爵位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她愿意尝试去接纳姓季的,可是他们楚家怎么办?   “娘…”   “娘知道你嫌他年纪大,你想想你爹,他总没有你爹大我一样大你那么多吧。再说了,那些年纪小的男人懂什么,一个个的不是好色就是好赌还有好男风的。你要真嫁了那些人,下半辈子有的哭。你祖母都夸他好,一准错不了。你就像娘和你爹一样,你试着去了解他,要实在不行,咱们再作打算。”   明语还能怎么说,娘这是把当初自己劝她的一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她除了点头,根本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锦城公主高兴起来,和女儿亲亲热热吃完饭。等季元欻前来请辞时,她冲女儿猛使眼色。   明语不情不愿地出去,木着脸送他。   眼看着他要上马车,这才想起另一事来,压低声道:“侯爷忠心为主一片赤城,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得掂量一二。若是那些人没抓到,侯爷这里反倒弄出了动静,难免陛下不会多想。”   他深深看着她,在无关男女之情的事情上,没有人比她更冷静更通透。   “好,我听你的。” 第61章 前世今生   什么叫做听她的?   这般歧义的话, 怎么不让人多想。   凉风送来雨后的清冽, 树木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湿气氤氲着, 弥散着。水洗过后的田野山林美如画卷, 与眼前男子清俊的颜重合着。   她刹时恍惚起来,竟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待那两人两骑“哒哒”走远,她才拢了一下吹散的发丝,命下人们关了庄子的大门。庄子不算很大, 倒是一应设计都十分精致。   锦城公主披着白狐毛的斗篷, 双手暖在手笼里含笑立在屋子外。这次什么也没问, 拉着女儿进了屋子。   温暖的烛火, 烧得旺旺的炭盆, 热气腾腾的茶水还有软糯清香的糕点。在这样雨后的傍晚,分外的宁静祥和。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京中的一些旧事和现在的一些时局。明语看出来娘有些心不在焉, 许是成亲后第一次和父亲分离,神情之中偶尔划过一丝失落。   戊时三刻,两人都有些受不住。   锦城公主打着哈欠,让明语赶紧回去歇着。   一夜无话, 接下来阴了两天, 到第四天的时候, 天空终于放了晴。晴空碧蓝如洗,天高云淡青草抽芽。   明语惦记着桃花糕桃花露,用过早饭后便迫不及待带着金秋微草去了温泉那边。两日没来,地上的绿意厚重了一些, 桃枝上摇曳着朵朵嫣粉,煞是喜人。   只开了这么点,花露是不用想的,桃花糕倒是勉强能够。   主仆几人准备动手,庄子上的一个婆子便过来告罪。说是锦城公主带的那些上好燕窝她们粗人不知道如何料理,也不敢去问公主身边的人,于是过来请教明语。   在所有人看来,锦城公主高高在上,明语不过是个继女,自然要好说话的多。   举手之劳的事情,明语也未细思,让金秋跟着婆子去了。微草以前不过是侯府厨房的一个打杂丫头,没有接触过燕窝这样的好东西。   金秋走后不久,主仆二人分别各挑一株桃树开始收集桃花。   这样清静悠闲的劳作,明语整个人都很放松,一放松思绪就跑马似的一奔千里。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季元欻的身影和他说过的话。   她以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如今想来,从她到这个世间以来,她就一直在和他纠缠。   “咚”   一声重物砸地的响声,她下意识回过头去。不远处,微草倒在地上,她心一惊。还没等她移开步子,突然身后一凉,颈后一痛,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暗道不好。   她是冻醒的,头疼得厉害。被缚的手脚,还有罩着全身的布袋子,她立马明白了什么。四周一片昏暗,摇晃如荡在清波之上。   显然,这是在一处船舱。   心沉得厉害,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代表着什么,她应该是被人从庄子掳了出来。寻常的拐子不可能胆大到公主的庄子上掳人,所以这是一出精心策划的阴谋。   就如同当年的姑姑和娘,被人陷害那般。   娘的那个庄子上肯定不止一两个别人的细作,能把她打晕带出庄子,不光是庄子里的婆子下人,还有那些侍卫都有叛变者。   要人性命,不如毁人名节。   对女而言,一旦被拐,无论清白与否,都无颜立世。   正当她思索计策的时候,船舱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到底要怎么处理,那人怎么说?”   “都说了,卖到庆洲去。”   “你说得轻巧,庆洲那远么,又不太平,咱们是图财又不是拼命,我可不干,要去你去!要我说,找个山里旮旯把人一卖,保准她跑不出来,咱们也省事。”   “你就知道图省事,咱们还有一千两银子没到手,万一那人发现了不给怎么办?你说那些人也真是的,先是让咱们假装把人劫走,后来又让咱们把人卖了,还卖那么远。”   “你管那么多,咱们有银子拿就行了。前后到手三千两银子,还有一千两没给,咱们这回发了,干完这票我就收手。要不,咱们把人绑着石头往河里一沉,神不知鬼不觉…”   明语已经心沉到谷底,她知道那两人口中说的一定是自己。而幕后之人,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娘的庄子是皇家庄子,是锦城公主的陪嫁。娘在前不久还跟她提过,所有接手的产业都梳理了一遍,务必做到心中有数。   能在皇庄安插人手,且不止一位,除了宫里的那些人,不作其他人想。而宫里不想他们楚家好的,只有冷贵妃那些人。   方才那两人说原是安排英雄救美,不想又改了主意。她猜测着那些人最先应该是想算计她的清白,迫使她嫁过去。后来可能是觉得此计太过浅显,还不如斩草除根,所以才会让外面的人卖掉自己。   舱门“嘎吱”一声,门外说话的人进来了。一前一后抬着袋子,抬出了船舱。潮湿的江风一吹,   明语肯定自己的猜测,这里果然是船上。她快速思考着,如何诱导他们放自己出来。   只要她解了绑,就不怕了。她假装被晃醒过来,嘤咛一声。软糯惺忪的呓语听得人耳朵发酥,心痒不已。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意味。   “也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人,咱们都没瞧清楚。”   “你不想混了,那人开始说过不可以打开袋子。”   “你傻啊,都改主意让咱们把人卖到庆洲,显然是不在乎了。反正人都要死了,咱们看看又何妨。”   先前说话的本就是这个意思,当下达成共识。两人解开绑住袋子口的绳子,往下一扒拉,露出里面的人来。饶是他们走南闯北,自认为经手过无数貌美的女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姝色。   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我…我滴个亲娘啊,这也太美了…”   “这样的美人儿,就这么丢了喂鱼,也太可惜了,不如…”   两人相视“嘿嘿”一笑,明语忍着恶心,迷迷茫茫地醒过来。像是受到惊吓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你们是谁?”   “美人儿,我们是救你的人…”   两人色迷迷的眼神令明语心头作呕,她装作欢喜感激的样子,“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放心,我父母很有钱,你们把我送回去,他们为了报答你们,一定会给你们很多银子的。”   提到银子,两人两眼放光。   不过很快,矮个子的那个就反应过来。委托他们办事的人有权有势,这个银子他们不能赚,因为赚了没命花。   “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哥俩是经商的,眼下已经离京几百里,不太方便送你回去。”   眼下天色已黑,离她失踪都过去好几个时辰,肯定早已远离京城。娘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还有祖母和爹,应该还不知道她失踪的事情。   “那你们知不知道…掳我的人是谁?”   “姑娘,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依我说你就算现在回去,名声也没了。不如就跟着我们哥俩,我们一定好好对你。”   高个子的男子说着,眼里闪过淫光。这样的美人儿,要是只玩一次多可惜。反正他们还要在江上走好些天,不如哄着她多快活几天。等到快靠岸时,再把她丢进江里,神不知鬼不觉。   矮个子的男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打算来,两人心照不宣。   “是啊,实不相瞒,我们两兄弟家里有些薄财,定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我…我已经和人有婚约了…”   明语嘤嘤哭起来,猜到这两人的打算,厌恶的同时快速思索着计策。眼下他们不急着把自己扔进江里,倒是有些缓冲的时间。   那两人听到她嘤嘤细泣,恨不得马上把人办了。   许是他们以为她不过是案板上的肉,由着他们处置,便多了一些耐心。毕竟死肉哪里比得上软呼呼的肉来的爽活。   “姑娘,依我看,这事和你那未婚夫脱不了关系。”   “你…你们是说,这事是他干的…那个没良心的,他果然看中了傅姑娘…既然不愿娶我,何不退婚,偏要这般对我…”   高个子的男人趁机道:“这样没良心的男人你还念着他做什么?你要是跟了我们,不比嫁给他强。我们也想送你回去,但是一想这样送你回去,你家里人还能容你吗?倒不如跟了我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给我们生个大胖小子,日子美的很…”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竟有些不忍弄死她。   明语强忍着恶心,咬着唇,眼神犹豫。像濒水之人遇见浮木,想抓住又怕抓不住。忐忑不安的湿漉眼神差点让矮个子的男人破功,他快要忍不住了。   高个子的男人示意他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样的美人儿,要是心甘情愿跟他们,那才是人间至味。   明语迷茫湿润的眼神染上哀伤,“你们说得对…我爹极重规矩,要是我这样回去,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就是,姑娘明白就好,你看,要不就跟了我们吧。”   “我…我…”明语又嘤嘤哭起来,想用手捂着脸,“你们…能不能先解开我…”   矮个子的男人正要过去,被高个子男人一个眼神制止,“姑娘,我们要是碰了你,那你就是我们的人,就得跟我们走,你可得想好…”   明语低着头,像是考虑了很久,然后轻轻点头。   矮个子男人一喜,连忙冲过去,把明语手脚上的绳子解开。明语活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来。她望着苍茫的水面,还有黑乎乎的两岸高山,心里下了决心。   眼见矮个子男人要抱住她,她轻轻弯了一下腰身,“两位壮士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今后希望你们多多垂怜…”   “一定的,一定的,小娘子,咱们进去吧。”   矮个子男人满脑子就想那事,一双猥琐的眼神上下梭巡着明语的身体,兴奋地直搓手。这样的美人,这票真是赚大了。   高个子的男人也走过来,明语心一急,娇羞道:“两位壮士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若不然…我给两位跳个舞…”   “…以后有的是机会跳,我们先…”   “壮士,我们家族有个习俗,女儿家出嫁前,都要跳一支舞给夫君看…”   “…好,那你跳吧。”   两人咽着口水,眼迷迷地看着她。   她慢慢解开身上的斗篷,露出纤细合度的身材,叫那两人看得更是眼冒急色,恨不得当下把人扛回去。   不过,贵女跳舞,他们还没有看过。想着许是贵人们的闺房乐趣,还真是会玩,他们今日也要好好体验一回。   明语慢慢舞起来,不着痕迹地做着跳水前的热身。她方才在心里计量过,此处江面最少有十公里宽,从船的位置到最近的岸边约有四五公里。这么长的水路,水里又冷,要是热身不够,只怕她半路便会抽筋。到时候,指不定真的葬身在这江里了。   她的舞姿说不上多美,但胜在身材好,人长得美。加上这两人没见过贵女跳舞,一时之间竟有些看痴了。   身体慢慢热起来,她脱掉一只鞋子,往水里一丢。   两个男人先是一愣,然后眼中的淫光更加浓烈。   紧接着,她丢下另一只鞋子。   她能听到那两人的呼吸重了。   然后,她解下会碍事的衣裙,一件件抛到水里,那两个男人都快忍不住,目不转晴地盯着她,口水泛滥。   她边跳边靠近船边,等到身上只有中衣时,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她掉下去了…”   矮个子的男人半天反应过来,还当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高个子的男人一巴掌过去,“臭娘们,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怎么办…”   两人趴在船边,仅能看到附近有灯光照着的水面,再远就看不见了。只见水面一片平静,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会水,要是换成夏季,少不得跳下去打捞一番。   只是这春寒水冷,他们可不想冒险。再说那女人身娇体弱,掉进水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就是可惜那样的美色,他们还没吃到嘴里呢。   两人相互埋怨起来,高个子的说要不是矮个子的想看人跳舞,他们早就得手了。矮个子的不服气,说高个子的不也看得入迷。   过了一会儿,水面还是一片平静,想着这会儿的功夫,只怕人都沉到江底。倒是省了事,一死百了,他们也算是办成了事。   船慢慢开启,黝黑的水面上平静得吓人。   明语憋着一口气在方才船停留的一百多米开外冒出头来,她看着那船远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人真是潜力无限的生物,她记得自己以前水下憋气最好的成绩不过是九十米。   她不敢划水游泳,虽然四下已经漆黑一片,但那两人显然会水,要是水声弄出动静,指不定他们会返航。   等喘够了气,她又憋气扎进水里。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个来回,那船已经没了踪影,她才敢奋力往岸边划。人的信念无穷时,潜力就会无限放大。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上了岸,脚着地的那一刻,险些热泪盈眶。很快,凉风一吹,湿透身体渐渐感到寒冷,她才意识到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为了水下更加灵活,她连袜子都脱了。岸边砾石尖锐,一脚踩下去痛到扎心。忍着痛走到江岸的山边,树木的影子和高耸的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奇迹般,她竟然不觉得害怕。   摸索着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隐约像是一个巨石之下的山洞。也不管里面是不是野兽的家,也不管地上有多冷,她一屁股坐下去,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   冰冷的衣服,湿透的身体,还有这寒冷的夜晚。   明天太阳升起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将会名节不在,纵使祖母和父母能容她,这个世间的礼法也容不了她。倒是有些合她的心意,省得她烦恼嫁人的事。   苦笑一声,把自己抱得更紧。   身体松懈下来的同时,才惊觉体力透支得厉害。以前的她不惧,但是这个身体没有那样的体能。她累得想睡觉,闭上眼睛养神。   不知不觉得,她居然睡着了。   然后她又睁开了眼,眼前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一处布置精巧的屋子。鄙夷声、痛骂声不绝于耳。她茫然地看着铁青着脸的四叔,还有一副快要晕倒的君涴涴。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是被人陷害的。”   四叔争辩着,没有人听他的。   她明白过来,这是原主的上一世。   场景变化得太快,她连个字都来不及说就被卷进另一个画面。她听到国公府下人们的议论声,说她辜负了君涴涴的心,说她不知廉耻丢尽国公府的脸面。还说她痴心妄想,想进四房当姨娘。   她羞耻难当悲痛绝望,当夜自缢。   君涴涴已经病倒,府里的事情暂由小冷氏代替。小冷氏哪里会顾她的身后事,觉得她坏了国公府的名声,还死在国公府里,真是晦气。命人用个草席子一卷,把她丢到乱葬岗。   她看到有人给她收尸,还看到那人的主子。   季元欻。   他面无表情的脸,冰冷的眼神,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她被埋在一片青山之中,那里离君家祖坟不远。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像是一座孤坟。寒鸦啼叫,声声远去。   他走后,她发现自己的魂魄也跟着走了。她看到他请了一个高人,高人说她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已成孤魂野鬼。   她心头大惊,以为他会让人把她给收了。   谁知他反问高人,要如何度她投胎。高人说,若想度她超生,必须要用活人的阳寿为介,阳寿越多,投的胎就越好。   他听后,沉默不语,派人送走高人。   她想,他肯定舍不得用自己的寿命帮她,能给她收尸都已是极为难得。她倒也不怨,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   从那以后,她像是他的影子,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她看到他派人去查自己生前的事,再听到他让人查多年前君家两房的事。   那些查回来的内容不出所料,她看到他把那些东西付之一炬,然后该干嘛干嘛。她气得破口大骂,可惜他听不到。   皇帝死后,登基的是贤王。谢氏为后,楚琉璃为贵妃,倒是格局和先帝时一样。   那个讨人厌的宁云弈是大皇子,是朝中拥护最多的皇子。她发现姓季的狗男人也插了一脚,他没有拥护宁云弈,而是暗中支持嫡皇子宁云启。   宁云启和这世一样,依旧是个哑巴。然而有一天,她听到这个哑巴皇子和季元欻说话,她这才恍然大悟。   当上皇帝的贤王很看重楚国公府,君涴涴这个国公夫人在京中风头无二,很是体面。这样风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年后。   十年后,皇帝暴毙。   以季元欻为首的臣子拥护宁云启上位,宁云弈一派以宁云启身体有疾不能为帝从中阻挠。宁云启当殿出声,满朝哗然。   嫡庶有别,宁云弈一派的人被打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发起宫变。不想所有的布置都被季元欻暗中破坏,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最后上位的是宁云启,封季元欻为摄政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楚国公府身为逆王一脉自是受到牵连,不仅爵位被夺,还落到抄家的下场。君涴涴去求季元欻,却从他冰冷的口中知道,他早就知道君家二房的所做所为,以及是她害死了君家大房最后的血脉。   她百般争辩,那冰冷无情的男人根本不愿再听,让人把她丢了出去。   楚家败了,君家也败了。   君涴涴抢来的人生终于还了回去,甚至比她的上一世还要惨。她不仅没了尊贵的身份,甚至最后的体面都没有。在楚家被流放的路下,她生了重病,没多久就死了。   明语跟在季元欻的身边,看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看着越来越孤独,两鬓的白发渐渐滋生。他陪着他从春夏走到秋冬,又从秋冬迎来春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她突然觉得他这一生好生无趣,好生可怜。   有一天,那个高人又来了。   她听到那个清冷的男子说,他愿用自己的阳寿度她,希望她能投身到一个好人家,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然后他听到高人说,若如此,得折十年阳寿。他问自己还有多少阳寿,高人说他身体劳损得厉害,也就剩十年的阳寿。   她看到他点头,很想阻止她。可是她只是一缕魂魄,什么也做不了。那高人布了道场,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她感觉自己慢慢缥缈,最后消散。   混沌之中,她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他们欢喜地给她取名明语。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响起,说是已度她再次入世,前尘往世便不用再记得。   她隐约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视她为明珠的父母,有平淡快乐健康积极的人生,是那个男人用十年阳寿换来的。   再次睁眼,她是冻醒的。冷风刺骨,湿透的衣服像冰布一样挂在身上。一抹双颊,竟是一片冰冷的泪水。   她竟然哭了吗?   什么夺舍重生,却原是她的前世和今生。本以为他们的纠缠是这一世开始的,不想早在上一世,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连在一起。   到底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   季元欻…   那个男人啊…   “明语!明语!”   原本清冷的声音嘶哑着,从远及近。   他找来了!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像现在这般想见到他。   “…季元欻…我在这里…” 第62章 夜风   夜风把她的声音送到季元欻的耳中, 他濒临绝望的心重新活过来。屏着气细细听去, 那低低的呼唤似乎是从前面传来的。   他没有去想她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 他满心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还活着!   天知道他听到那两个杂碎说她跳江后有多绝望,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会水性。她那么聪明,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江面茫茫,那么宽那么冷。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便是水性再好, 能熬得到江边吗?他不敢去想在跳江的那一刻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她该有多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她会死, 没有下水去捞她的尸首,而是抱着希冀沿岸寻找到的踪迹。   “明语,明语!”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找到那石洞门口。   “季元欻, 我在这…我在这…”   明语感觉他近了,然后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抱在怀中,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这一抱之下,他才发现她浑身湿透, 且穿得极为单薄, 小小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雕般。   “把衣服脱了。”   呃?   “要是再穿在身上, 风邪入体,你会生病的。你放心,我不看。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用这个包着自己。”   一件厚实带着他体温的大氅落在她的脚边, 然后他转身出了石洞。   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明语连犹豫都没有,伸展一下僵硬的身体。冻到木的手脚并不是很听使唤,好半天才把身上的湿衣服弄下来,连里面的小衣都没有留。   他的大氅很大,足可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舒服地叹一口气,感觉冰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从头到脚终于活了过来。   “好了吗?”   “嗯,好了。”   她拢了拢大氅,确实不会露出什么。   听脚步声,他人已经进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后,蓦地一亮。亮光来自他手中的火折子,她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就看到他的脚边有一堆柴火。   有了火,山洞里暖起来。   他找来几根树枝,将她脱下来的湿衣服挂起烘烤。在看到那件小衣时,他明显有了迟疑。垂着眸将它们挂好,悬在火堆旁。   白色的中衣,宝蓝色的小衣,上面绣着双鱼戏莲。火光中,那宝蓝色的锦布发着莹蓝的幽光,颜色更显鲜艳,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看。   红黄晕染的火苗,将他的脸映得朦胧柔和。他一直垂着眸,盯着那堆火,不时地添加干柴,并没有看她。   她此时的心情如那堆火一样,时而默默燃烧,时而跳跃着火舌。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词语形容。   第一世里,她的魂魄陪着他。看着他清冷的容颜变得越发的孤傲,越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上摄政王后的他,更是成天严肃着脸,刻板无情。   这一世,他倒是变了不少,这张脸不仅年轻了许多,而且此时看着,竟莫名让有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方才听到他的声音时,特别想看到他。她想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宁愿舍弃自己仅剩的十年寿命为她超度。   现在,她问不出口。   她有三世记忆,他没有。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嗯?”   他终于抬了眸,看着她。   她整个人裹在大氅中,鸦青色的大氅衬她皎如明月。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除了一张小脸,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便是这样,他一想到那件小衣,血气直冲。幸好火光给了他掩饰,他红透的脸在火光中并不显得突兀。   “什么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的,我梦到自己的前世,死得并不是很体面。是你给我收的尸,还请高人设了道场为我超度,让我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我记得你我初见时,你有几次差点要我的命,是不是因为前世里我欠了你的,所以你是在向我讨债…”   他眸光一沉,快速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时,一只大手探上她的额头,疑惑地锁着眉,又探了一下。   “没有发热。”   她突然笑了,“我没有生病,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而已,别乱想。”   “你怕我乱想什么?你是不是怕我翻旧账,毕竟当初你真的差点把我掐死了。如果那时候你把我掐死了,我欠你的是不是就还清了?”   他眉头锁得越发的紧,垂眸不语。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是我的错。”   她惊讶不已,堂堂武安侯居然会认错。她可是记得清楚,他这人向来自负,第一世里她从未见他向任何人示弱。   罢了,前尘往事。无论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总归是今生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   “谢谢你能赶来救我。”   否则明天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穿,还是一个女子。且不说她能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便是真遇到人,也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那人会不会临时起歹意。   就算在这里等人来救,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他望了过来,说起救她的缘由。只因他办完公务准备回京里,路过庄子想道个谢,不想锦城公主情急之下,请求他出手相助。   “我娘肯定很着急?”   “公主殿下确实很急。”   他看着她,用眼神询问,难道她没有怀疑此事是公主做的吗?公主是后娘,那庄子又是公主的陪嫁。她是继女,在庄子里被人掳走,公主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会是她,她视我如己出。”   她一向通透,看人识骨能辩奸恶。她说公主不会害她,那此事就定然不是公主做的。   “你…是怎么习的水性?”   上一次,她救小郡王时,他知道她会水。那时距离短,他以为她只是简单的习得水性。这一次,那么宽的江面她都能游到岸,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会水。   她眼神迷离起来,自己的第二世备受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她是独女,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从小她就对游泳极为感兴趣,后来进了省游泳队。闲暇时,她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做饭。   显然,这两个技能在这一世都派上了用场。她恍惚觉得,一切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安排,她之所以学游泳爱做饭,恐怕就是为了这一世。   “我们庵堂的山下,有一条河,名为离河。我常常偷偷下山,看到别人凫水,然后学会的。”   这个解释并不是很合理,能有这样的水性,绝对不是跟别人学凫水就能学会的。他敢说,便是顶尖的杀手暗卫,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水性。   解释很牵强,他像是信了,没有再问。   关于她如何跳水的事,他半个字都没有问。她想他看到自己身上只有中衣,会不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既然他不问,她觉得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被他一吓,什么都说了。他当时听到她为脱身,居然跳舞给那两个人看,恨不得将那两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等审问完,把那两人的眼珠子挖出来,挑了手脚筋,丢到江里喂鱼了。   衣服烤干后,他走出山洞,让她换上。   经过这一番暖身,她手脚都恢复灵活,很快把衣服穿好,外面裹着他的大氅,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鞋子。   大氅拖在地上,看不见她的脚。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得极慢。夜很黑,她的夜视没有那么好,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突然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脚心处的疼扯着心一般。   他快速回头,一把将她扶起。   “怎么了?”   “我踩到石头了…好疼…”   他的大手摸到她的脚,一触之下,两人都是心头一震。他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她不由得缩着脚想躲开。   “怕什么?你怕我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嫁给我吗?在你心中,我难道就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他的声音冰冷而危险,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不,她不怕。   第一世漫长的陪伴,已经足够了解他的为人,她不会怕他。在她的第二世,她接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教育,别说是摸个脚,就是男女睡到一起,也不一定会结婚。   她真没有那么在意。   “不是怕,是痒…”   察觉到她不再躲闪,那只大手一寸寸摸着她的脚,从一只到另外一只。没有摸到划破的口子,他脸色好了一些。   “还好,没有伤到。”   原来他是确认自己的脚有没有受伤,还真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起。这女人,鞋子没穿也不吭声。一想到她之前就是这般走到山洞的,心揪在一起。   又想到那两人必是也看到她的足,恨不得把那两人从水里捞起来鞭尸。   明语也不矫情,由他抱着。之前不觉得,现在再走这样的路,每走一步都痛到钻心。既然有人抱着走,她何必逞强。   欠的债多了,反而不愁。   一棵树下,栓着一匹马。   他抱着她上了马,将她护在身前,“睡一觉。”   “好。”   她听话点头,想起那两人说的话,道:“我觉得此次掳我的应该是两拨人,我听那两人说,之前有人吩咐他们不要伤害我。后来又有人让他们把我卖到庆洲去,所以我怀疑如果不是两拨人,也应该是两个人在背后主使。”   他眸底冰冷,在看向她时,转为柔和,“我知道了,你睡吧。”   睡是睡不着的,山路并不平坦,颠上颠下的。加上此时还在他的怀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她又不是死人,这样还能睡着。   他骑得极快,要赶在天亮之前把她送回庄子,掩盖住所有可能的传言猜测。夜风并不大,奔跑之中却是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看到天色变灰时,两人终于赶到庄子上。   庄子内,灯火通明。锦城公主一夜未眠,她的眼晴红肿着,就站在大门后的夜风中,像一尊雕像般。   “你听,是不是马蹄声?”   老嬷嬷抹着泪,“公主,您回去歇着吧,老奴守在这里。”   这一夜,公主就这样站着,不知说了多少次听见马蹄声。每一次打开门后都是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黑漆漆的夜。   “不,你仔细听,真有人来了。”   锦城公主话音一落,门外响起敲门声。不等老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了过去,抖着手把门闩拉开。   “娘。”   听到女儿的声音,她身体一软,被老嬷嬷扶住。   “明儿…”   锦城公主此时才注意到女儿还被人抱在怀中,明语挣扎两下,抱着她的手臂如铁纹丝不动。季元欻朝锦城公主示意,抱着人进去。   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事情都没了意义。   当娘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外男抱着自家女儿一直走到内室,然后把女儿放下来,她这才发现,明儿是光着脚的。   “明儿…”   “娘,我没事,等会我慢慢和你讲。”   “好,好,没事就好。”   锦城公主再三对季元欻道谢,并亲自送人出去。路上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季元欻只在告辞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明语愿意,他会上门提亲。   就这一句话,锦城公主的心瓷实许多。   送走季元欻后,一面派人去找楚夜行,告诉他东西已经找到,让他马上回来。另一面派人赶紧备热水准备吃食。她交待完这些,看着已经灰亮的天色,长长松一口气。幸好明儿找回来了,要是找不回来,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得知明儿不见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剐走一块。   那些人好狠,竟然服毒自尽,半个字都问不出来。她派人送了信给丈夫,说有个贵重的东西丢了,让他赶紧过来。   她知道,丈夫一定会来。只是京中离庄子这么远,他来得不会那么快。她有侍卫,也暗中派了人去找。可是再多的安排,都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当季元欻来庄子道谢时,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开口拜托他去找明儿。在她看来,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什么都没有明儿的命重要。   如今,她只有庆幸。   若不是季侯爷,明儿……   她不敢想,深吸一口气进了内室。   内室里,金秋和微草跪在明语面前,伏地不起。明语觉得这事真怪不上她们,那些人处心积虑,让人防不胜防。   微草很自责,她怪自己没用,怎么被人一打就晕过去了。金秋更自责,认为自己不应该离开主子的身边。她们愿意受罚,多重都受得住。   锦城公主冷色微冷,“都起来吧,先出去守着。”   两人连忙起身,低着头出去。   明语以为娘会责罚她们,目光中带了一些求情。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事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这个当娘的。是我要带你来庄子上散心的,是我没有清理好庄子里的人,才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如果要罚,第一个受罚的就是我自己。”   那些人之所以会选择在庄子上动手,就是想把脏水泼给娘。在世人眼中,娘是后娘,天下有几个后娘会真心疼爱原配的孩子。   来庄子散心是娘提议的,庄子也是娘的庄子,如果她真出了事。不光是世人,便是祖母,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娘。   真是好算计。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明儿,你…”   面对亲娘担忧的目光,明语没有隐瞒,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她会水的说法,也是说在离江里偷学的。   锦城公主的心起起落落,最后忍不住哽咽起来。   “明儿……是娘害了你,是娘对不住你。”   “娘,那些人想害我,总会找到机会的。没有这一次,就会有另一次。”   锦城公主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可是她还是自责。要是她再谨慎一些,要是她不仅是清理庄子里可疑的人,而是全部换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儿说起来轻巧,可是光听着,她都知道女儿遭了多大的罪。   “那些天杀的…”   她的目光充满杀意,怕吓到女儿,赶紧恢复正常,命金秋和微草进来侍候女儿沐浴更衣,然后陪着女儿用了早饭。   兵荒马乱之后,明语只觉困意袭来。这一夜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她早就体力透支,一沾上柔软的锦被,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睡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听到爹娘说话的声音,隔着帘子,能看到爹娘的身影,她好像听到了季元欻的名字。   那个男人…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相处,是把他当成恩人,还是继续和以前一样能避就避。千头万绪,她竟然理不出个头来。   “…这话是他说的?”   楚夜行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音量猛然提高。   锦城公主连忙埋怨道:“小声一点,别被明儿听到了。话确实是他说的,他说如果咱们愿意,他会上门提亲。上次明儿落水,也是他救的,这一次又是他救的。都这样了,明儿除了嫁给他…”   明语发起愣来,心里没有以前的那种排斥,那也没有多少欢喜,有的只是茫然,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茫然。   不是什么坏事。   除了没有爱情,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第一世那么多年的人魂相伴,他不知道她,她却是天天跟在他的身边。相处得久了,感情自会滋生。至于他举或者不举,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化成魂魄的她和他相处多年,朝夕在一起,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如果嫁给他守活寡,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只是爹娘和祖母的愿望,怕是不能够实现。   她轻轻叹息,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或许她这一世就是来还债的。   “爹,娘。”   她的声音把帘子外的夫妻俩惊动,两人急急进到内室,齐齐挤出勉强的笑意。楚夜行是男子,自然不好近到床跟前,锦城公主是亲娘,人就坐到床边,关切询问女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么冷的水,又吹了那么久的风,就怕风寒入体起高热。   探了探女儿的额头,锦城公主止不住念一声佛祖保佑。   楚夜行已在妻子口中知道事情的经过,心疼的同时,更多的是自责。他不眠不休找了一个晚上,那种绝望就如同当年一样。   以前身份低微,不能保护妻子。现在身份地位都有了,要是还不能保护妻子女儿,他还算什么男人。   冷贵妃、德妃、齐王、贤王。   都给他等着!   “明儿,爹今天是来接你和你娘回去的,你祖母想你了。”   明语天真一笑,“我也想祖母了。”   锦城公主的动作很快,早就命人收拾好东西,就等着女儿醒过来。庄子里除了那几个服毒自尽的人,与他们有关的人都已发卖,换上新买的下人。   对外的说法是,庄子里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这些年欺上瞒下哄骗主子。主使的被杖毙,从谋的全部发卖。   做主子的处置下人,又有由头,旁人谁也挑不出理来。   一家三口低调地回到国公府,卢氏一早接了信,说是他们今天回来,早早就在幽篁院的门口候着。   见到自家孙女,不由眉头一皱,“怎么瘦了?”   “祖母,我在庄子上天天想您。再好吃的东西没有祖母陪着,我都吃得不香。我就是想祖母想的,这才催着母亲早早带我回来。”   孙女这一撒娇,卢氏心就软了。   锦城公主和楚夜行对视一眼,彼此早就商量好,这事就瞒着卢氏。卢氏年纪大了,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他们不想再刺激她。   看到那祖孙二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夫妻两人回了春晖院。   等锦城公主问话时,耿妈妈把这几天院子里大小事情一一禀报,呈上一张帖子。这是贤王府昨天下的帖,说是贤王妃明天生辰,请锦城公主和楚大姑娘一起赴宴。   烫金的帖子摆在桌上,锦城公主不由得冷笑。   昨天下的帖,还真是巧。   她身后的老嬷嬷十分气愤,“殿下,他们这是欺人太甚!”   “怕什么?他们敢请,本宫就敢去!” 第63章 相见   贤王妃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女子, 家门并不算显贵, 其父是前太傅谢大人, 谢大人早年是寒门举子出仕, 谢家是妥妥的清流。   她嫁进贤王府没多久,王府就添了两位侧位。一位是楚琉璃,另一位是闻家的闻小姐。闻小姐命不好,进门不到两年难产去世, 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这些年来, 贤王的生母冷贵妃一直偏爱侧妃楚琉璃, 她这个正妃反倒备受冷落。她默默无闻地当着她的王妃, 王府里的风头都是楚琉璃的。   这次她过生辰, 居然广下帖子,由不得人多想。   锦城公主不仅会去,而且还在大张旗鼓高调地去。她和明语母女二人本就长得好, 一番打扮之后更显贵气张扬。   母女二人将到贤王府的门口,便碰到永王府的马车。永王妃有些日子没见明语,拉着明语的手直说瘦了,语气怜爱。   明语想到这位舅母的大胆, 生怕对方再提什么让她做儿媳的话。   贤王妃带着雅县主和另一个庶女在门外亲自迎接, 一应做派倒是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被人多年欺压的正室。   见到锦城公主母女, 雅县主瞳孔一缩,吃惊不小。   明语看到她的眼神,心下明了。这个雅县主不是主谋就是参与者,她一定知道自己在庄子上出的事。她怕是没想到, 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且活得好好的。   “县主见到我,似乎很吃惊。”   锦城公主听到女儿这句话,冰冷地看了雅县主一眼。   雅县主心一跳,强压着心神道:“听说二皇姑带着楚家表姐去庄子散心,雅儿没想到你们会赶回来。”   “我确实带明儿去了庄子,不想我以前太过和善,也不太爱打理那些庶务,竟纵得那些下人一个个养大了心。不是欺瞒我这个主子就是偷奸耍滑。我一气之下,将那些人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如此败坏兴致,哪里还愿意散什么心,早早带着明儿回了京。”   永王妃惊呼连连,表情略有些夸张,“那些下人如此大胆,简直是目无王法。皇姐你就是心太软,要我说应该全部杖毙,以儆效尤。”   锦城公主目光冰冷地看着雅县主,“弟妹说得是,若有下一次,我可就没这么心慈手软,定要让那些黑心肝的见见血。”   雅县主身体一抖,不自在地低头。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转向贤王妃,“也是巧,一回来就赶上皇嫂的生辰。”   贤王妃闻言淡淡一笑,“办得有些仓促,帖子也下得晚。我还想着怕你们不来,一个生辰而已,往年也没有大办过,我也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你皇兄坚持要办,我是不准备办的。”   她这话说得明白,这生辰宴不是她想办的,而是贤王要办的。那双看上去淡然的眼深深看着锦城公主,无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明语恍然明白她堂堂王妃为什么不派个嬷嬷迎客,反倒亲自相迎。怕是一来在世人面前露个脸,二来是想告诉世人,这宴席不是她的主意。   她在王府多年,哪里看不透贤王的为人。那样一个利益至上的男人,她可不愿意被人白白利用。万一有什么事,她就是顶罪的。   皇室之中,从来没有糊涂人。   锦城公主像是明白她的苦衷,语气没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丝共情之感。“皇嫂的生辰,我自是要来的。只是往年你不办,旁人也不好腆着脸上门。你是王府明媒正娶的正妃,按理说你的生辰宴自是该大办的。我瞧着这次不错,皇兄应该是想明白了。你的生辰宴都不大办,岂不由着那些妾室得意。”   这个妾室指谁,大家心知肚明。   “皇姐说得不错,皇嫂就应该多出来露个脸,省得外人瞧着不太像话。还以为贤王府里只有侧妃,没有正妃。二皇兄是个男人,有些事情也想不到,皇嫂应该多提醒一下他,免得御史那些人扣他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贤王妃像是被点醒,脸色沉重地点头,“这是我的疏忽,是我大意了。”   几人言语往来,话说得直白,简直是不避旁人。雅县主脸色顿时难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不虞。   锦城公主斜她一眼,面色越发的冰冷,“雅儿越发的不懂事了,从见到我起都不叫姑姑,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好。”   贤王妃抢着认错,只把雅县主气得心口发堵。   “这怎么怪皇嫂,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家人还是知道的。雅儿是她生母教养大的,说起来还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没有教好庶女,在此我给皇嫂赔个不是。”   贤王妃哪里敢受她的歉礼,“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赔不赔礼的。”   永王妃跟着附和,“二皇嫂说得没错,锦城你别太生分了。要我说,妾室也好庶女也好,都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皇嫂就是太好性了,才纵得这些人越发的狂妄。就好比皇姐庄子上的那些下人一样,你越是心善,那些人便越不知好歹,一个个狂到没边,还当自己是正经主子,可劲儿作威作福。”   雅县主指甲掐进手心,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拿她们比做下人…她是皇家县主,上过玉牒的县主,可不是什么奴才。   她们别得意,别忘了宫里头的贵妃祖母。明天她就进宫,她倒要看看,这几个人得罪贵妃祖母的下场。   旁边的夫人们听到锦城公主和永王妃的话,意味不明地相互交换着眼色。暗道锦城公主今儿个是怎么了,如此发作的厉害,竟然把火气撒到贤王府来。永王府一向低调,今天永王妃和锦城公主一唱一和奚落楚侧妃母女,就不怕宫里的贵妃娘娘发怒吗?   这倒是奇怪,楚侧妃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锦城公主不帮自家人,反倒帮着一个外人,难道楚家的大房和其它几房真的水火不容?   贤王妃有所触动,难为情地看着锦城公主和永王妃,“我就是没用的,让皇妹和弟妹看笑话了。”   “这哪里能怪皇嫂,都是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才弄得王府里乌烟瘴气。”   “皇妹是在说我吗?”   楚琉璃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了多久。   锦城公主优雅看向她,“楚侧妃,你这声皇妹叫得好生无礼。王府自有主母,你一个侧妃竟然托大唤本宫为皇妹,到底是何居心?本宫以为,在这王府之中,能叫本宫皇妹的只有二皇兄和二皇嫂,你怎么有资格这样叫本宫。再者,从国公府论起,本宫是你的二嫂。你这声皇妹是不是叫得不太妥当?”   是啊,侧妃虽是妃,却也是妾。   以前楚琉璃在贤王府为大,旁人自是想不到。被锦城公主这么一说,楚琉璃脸色险些挂不住,僵硬地行了一个礼,称呼她为公主殿下。   “免礼,下次记得,不要叫错。”   锦城公主懒得多看她一眼,带着女儿径直走进去。   旁观的夫人们暗自咂舌,这锦城公主自与万驸马和离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天天自怨自怜,也不与外人打交道,由着万驸马养外室养庶子庶女。   果真女人无论出身多好,最紧要的还是嫁个好夫君。这才嫁进国公府多少日,听说极得楚国公的宠爱。被男人宠爱的女人就是底气足,说话的声都大了。   门外的动静很快传到贤王的耳中,他正招待着朝中的几位重臣,听完下人的禀报眉心皱成一团。二皇妹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在他的王府逞威风。   还有四弟妹,难道…   他阴沉地看向和季元欻说话的永王,这个皇弟最近动作频频,很是露脸,还得了父皇的夸奖。难不成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想搏上一搏?   哼,倒是敢想,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其实派人去庄子上掳走明语的事他并知情,如果是他动的手,他一定不会起意把人卖到庆洲。上回他惊鸿一瞥,起了一些心思。   那心思被楚琉璃看出来,这才有楚琉璃回娘家替儿子求亲一事,就是想绝了他的念想。他知道后很是恼怒,又发作不出来,便有意冷落楚琉璃。   后来楚家几房分家,楚琉璃这个侧妃身后的大房三房不堪大用。要不是两人还有一层表兄妹的关系,贤王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   楚家分了家,削弱了势力,又拉拢不来,还不如放弃。他转而把目光瞄向自己的王妃,王妃性情好,又因生了一个身体有疾的儿子,处处觉得低人一等。他一示好,谢氏便感激涕零。   他转头一想,谢家那边虽是清流人家,但多年少来老丈人在清流界颇为威望。且连襟还是户部的右侍郎,于他大有助益。   为向谢家和谢氏示好,才有今日之宴。他的家事,怎能容旁人多嘴,当下忌惮起永王来,更不喜锦城公主的做法,心生厌恶。   锦城公主今天来就是寻人晦气的,巴不得他们不痛快。她往那里一坐,冷冷地看着随后进来的楚琉璃。   楚琉璃心头大恨,感觉自己今天丢尽了脸。   贤王妃感激锦城公主替自己出头,招待得很是热情。姑嫂几人相谈甚欢,一派融洽。贤王妃招呼女宾们,一应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以往,王府宴会,理事的都是楚琉璃。   今儿个她不仅没有理事之权,反倒要屈于贤王妃之下。虽说不像寻常人家的妾室一样站着侍候主母,但安排的座位极为偏远。   明语站在自家亲娘的身后,听着她和永王妃连讥带讽地训斥王府的妾室没有规矩外,又说到雅县主的头上。说是一个庶女,规矩没有学好,连嫡母都不敬,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雅县主在众人被落面子,当场就顶了嘴。这下锦城公主更是捉住她的把柄,好好教训了一番。楚琉璃几次求情,都被驳回去。   母女二人丢尽脸面,来做客的夫人们有的看戏,有的不痛不痒的劝说几句。还有如余夫人和右侍郎董夫人这样的帮言之人,把楚琉璃母女说得抬不起头来。   “在外头就听见里面热闹得很,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话间,华城公主走了进来。   “再威风也比不上皇妹,二皇嫂的生辰宴,我们都早早过来。皇妹姗姗来迟,莫不是不给二皇嫂面子?”   明语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着,低头一看,对上宁云启纯真的眼神。她微弯着身,低声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让他到自己的亲娘身边去。   宁云启摇着头,指指外面。   锦城公主没有回对,轻声道:“觉得里面闷,你可以去外玩一会。”   这时,贤王妃也含笑看了过来,放心地让她带宁云启到外面去透个气。   明语看着一室的剑拔弩张,心知娘是不想把自己搅进来。她思量了一下,乖巧地带着宁云启悄悄从后面拐出去。   她今天没有带微草,带的是金秋和银杏。   银杏相貌平庸,但身手却是了得。先前以为有金秋贴身保护足够应付内宅,经过庄子里的事之后,锦城公主把银杏提了上来。   微草还是大丫头,主理内宅事务。   宁云启人小走得却是快,像赶路似的。她心下微微存疑,“小郡王,咱们是要去哪里啊?”   再往前走,她觉得不太妥当。原本她就想在花厅附近走一走,并不想走远。她这一停下来,宁云启也停下来。   手比划两下,又指指前面。   她秀眉轻颦,“你是说,有人找我?”   他点头,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季字。   季元欻找她?   那男人脑子进水了,在别人的府上约她见面,万一被人看到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她站着不动,让宁云启过去传话。   宁云启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溜烟跑远。   不大会儿,修长的男人被他拉过来,瞧见她一脸的不高兴,季元欻连忙低声解释,“我没有约你出来,我是让小郡王帮我看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她脸色好了一些,就说他不是这样的鲁莽之人。   原来是宁云启这个小不点不会说话,以为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就把她带到他的面前,让他亲自看看。   “挺好的,我命硬着呢,都是托你的福。”   都活了三世,可不是命硬。   原是感激的话,只是这么一说,听起来不像这么回事。她有些心累,想了想没有解释,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那就好,一切小心。”   他片刻不肯久留,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她心知他也是怕被人看到,可是他这样没有半点留恋地转身就走,还真是让她有些错愕。自嘲一笑,正欲带宁云启离开时,便看到一身骚包的宁云弈。   “野丫头和小哑巴,还真是物以类聚。”   公鸭嗓响起,她冷眼过去,轻哼一声,“大郡王说我是野丫头也就罢了,小郡王是你的弟弟,还是王府的嫡子,你居然叫他小哑巴。你可知何为兄友弟恭,你可知何为悌怜弱小?如此无礼,真是丢皇家的脸!”   “你…好你个野丫头,几日不见,牙齿磨尖了呀,竟然还敢顶嘴?”   明语真不想和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娃子瞎扯,就算是嘴上赢了他又如何。当下带着宁云启想离开,谁知宁云弈一下子冲过来,拦在他们的前面。   “不许走,野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连本郡王都不看在眼里。你以为谁都稀罕你,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是楚国公的女儿,云瞻皇兄怎么可能愿意娶你?你倒还,还敢拿乔,还刁难人,说什么要招上门女婿。你没有听到外面怎么说你,我看谁还敢娶你,怎么样,嫁不出去了吧?”   “郡王请自重,我嫁不嫁得出去,和郡王有什么关系。郡王与其操心这些事情,倒不如多看看书,多学学做人。”   宁云弈轻蔑一笑,在看到她板起的脸时,又被她的长相所迷。一段日子不见,这野丫头好像更好看了。如此冷冰冰的态度,倒有几分冷艳之感。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也不是没有半点可取之处…本郡王看你可怜,就勉为其难收了你,以后你生的儿子,本郡王也允许你过继一个到国公府,你看如何?”   明语被气笑了,她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谁妄自菲薄了,谁稀罕他的可怜?她什么时候同意嫁给他的,又什么时候同意生什么儿子的。   自说自话,真是可笑!   她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很好,没有其他人。   一步步近,脸上带着冰冷讥讽的笑,“大郡王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莫说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是你长得玉树临风又如何?你可别忘了,我是国公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王府的一个庶子。一个妾生子,也敢肖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是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宁云弈不敢置信瞪着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什么?   庶子?妾生子?   好大的胆子!   “你…”   “我怎么了?大郡王敢不敢告诉世人,听听他们怎么说?我若有一个字说错,愿负荆请罪,求得大郡王原谅。”   “你…野丫头,你…”   “大郡王,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有多讨人厌,你自己不知道吗?别说是嫁给你,便是和你做表姐弟,我都觉得是一种耻辱。”   宁云弈到底年纪小,脸都气变形了,你字在嘴里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头一次觉得什么是羞愤交加。   “真是反了天…一个臣子之女,也敢教训自己的主子。”   “大郡王自认是主,将我母亲置于何地。我母亲贵为公主,论辈份是大郡王的皇姑。我的父亲是大郡王生母的嫡兄,敢问大郡王,应该如何称呼我?”   宁云弈词穷,无论从哪里论起,他都应该称这个野丫头一声表姐。可是这样粗俗不堪的女子,要不是模样还能见人,他何至于有些意动。   偏偏这野丫头不领情,还出言羞辱他。   “哼,本郡王叫你一声表姐,你当得起吗?”   “郡王愿叫,我还不愿听。今日之事,是郡王无理在先,我反击在后。咱们彼此彼此,郡王请吧。”   宁云弈青白着一张脸,到底太过年轻,气得头顶都快冒烟。又因被人羞辱,一时之间面子下不来。见她让出台阶,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明语讥诮摇头,对宁云启道:“小郡王,你可别学他,他这个样子,太招人厌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宁云启听懂她的笑,腼腆一笑。   她也笑了,眼波流转之时,瞧见不远外的身影,笑容渐渐隐去。死男人,到底站了多久,莫不是从头听到了尾?   季元欻不太放心,本想偷偷看着她离开才安心,不想听到她和宁云弈的对话。贤王府的一个庶子,野心倒是不小。   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真是不自量力。   还有这个女人。   她可知何为毛没长齐?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明语觉得头皮一麻。虽然第一世里陪他多年,自认为见过他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然而每当他这样高深莫测的看人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你…你还没走?”   “他的话不足为惧。”   “嗯,我知道的。他们倒是敢想,可我爹娘不会同意的。”   他慢慢走了过来,紫色的一品侯爵官服将他衬得越发贵气挺拔。修长的身姿,冷峻的容颜,那种迫人的气势步步紧逼,她紧张到咽口水。   “你…你还有事?”   “方才你与宁云弈的那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话?   她说了那么多,他指的是哪句话。   “哪一句?”   “毛没长齐。”   “轰”地一声,她顿时满颊通红。原是一时之气情急说出的话,怎料他会认真把这几个字摘出来,还来问她。   “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她红着脸,眼神却是一派懵懂。她可是佛门长大的女子,后来先是寄居在侯府,现在又一直养在国公府的后宅,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些市井的粗鄙之言。   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长松一口气,这样的低俗之语,她定然是不知深意的。“这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万莫在人前提起。”   “哦,好。其实这话是我以前下山里听离江边的那些妇人说的。我听有妇人骂那半大的泼皮后生,就是这样骂的。方才那宁云弈好生无理,就像那些乡野的泼皮一般,所以我才那样骂他。”   “嗯,下次记得,不许在别人面前再提。”   “好,我记下了。”   她乖巧答应,模样很是听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怕他还要教训她,她连忙带上宁云启,匆匆忙记地告辞离开。   他立在原地,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目光慢慢幽深。 第64章 决心   王府极大, 格局处处透着皇家的贵气。一应假山回廊, 小桥流水, 池水泛着细细的粼粼波光。水边垂柳依依, 远远望去绿意朦胧,像笼罩着一层绿雾。   明语居在国公府,也进过皇宫,自是领略过古代豪富的奢华, 倒并不觉得稀奇。比起皇宫和国公府来, 贤王府的富贵太过浮夸, 多了几分匠气。   便是风景再好, 她也无欣赏之心, 只想快快回去。   哪知天不遂人愿,今天似乎诸事不顺,处处与她对着来。当她听到声音时, 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来人一身贵气,朱色蟒袍头戴金冠。   “臣女见过贤王殿下。”   眼前的少女微垂着眸,黛眉如远山唇如红梅, 好一个如画般灵动的女子。灵动之余, 还有佛门出身的静雅之气。   一段日子未见, 倒是春来花开含苞待放,竟生得如此之好。   贤王恍惚起来,想起当年让人惊艳的侯府嫡女。这女子比起她的亲娘来美貌更胜一筹,且淡然又略显懵懂的神情更让人心起怜惜。   “明儿不用拘礼, 都是自家人。”   他亲自相扶,且大手托住她的手,足在十来秒钟。   明语心头惊骇,这声明儿叫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们楚国公府几时和贤王府关系好成这样,让他一个堂堂王爷私下唤她的闺名。   “你是锦城的继女,按理当叫本王一声舅舅。”   她可不敢认这个便宜舅舅,他又不是永王,他可是冷贵妃的儿子。惊骇过后,她自我安慰,或许他是想示好,所以才会扶她。   “臣女不敢放肆。”   “本王许你叫,你就叫。难道你只认永王为舅舅,本王就不是认了吗?”   皇家人动不动就扣帽子,这样的罪名她承受不住。话已至此,她便轻轻叫了一声二舅舅。贤王露出温和的笑意,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宁云启。这个儿子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热,高热之后便没有再开过口。   “明儿真是个好姑娘,多谢你照看启儿。启儿与旁的孩子不一样,亏得你有耐心,愿意陪着他玩。”   “启儿很乖,并不闹人。”   宁云启见到自己的父王后,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像个小桩子似的站在明语的身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小小身体表现出来的紧张感和那种如临大敌的僵硬。   可见他们父子平日里不仅相处得少,且十分的生疏。   贤王温和的眼神蒙上一层阴霾,低落道:“他母妃身体不好,平日里也不太能顾得上他。幸好今天有你,本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别人亲近。”   “许是我和他比较投缘。”   “明儿,你自小在佛门长大,必是怜爱幼小之人。本王诸多事情要处理,常常觉得分心无暇,更是顾不上府中的大小事务。你舅母身体不好,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提料理王府的庶务。你姑姑到底是个侧妃,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阖府之中,本王常常觉得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明语方才就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味,这下更是莫名其妙。贤王对她一个晚辈说这样的话,合适吗?他的谦谦君子之风呢?   她面上一片懵懂,像是根本不知他此话何意。   听得他又道:“人人都说做皇子风光,谁又能知我们的无奈。无论亲事也好,喜好也罢,都由不得我们做主。有时候倒不如做个寻常百姓,许多事情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明语神情越发懵懂,心里鄙夷得要死。既然连皇子都不想做,干嘛还处心积虑当皇帝。难道是想让自己给父亲母亲传话,表达他并无争储之心。   真够虚伪的。   “二舅舅,我出来得久了,我得赶紧带启儿回去,免得二舅母和我母亲担心。”   贤王假装慈爱地摸了一下宁云启头,她微微侧了一下身,避免和他靠得近。对于他身上发出来的淡淡脂粉香,生出一丝厌恶。   “好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明儿以后若是得闲,常来王府陪陪启儿。这孩子少有合得来的人,必是喜欢你常来的。”   明语只能应下,带着宁云启快速离开。好在接下来的一路并没有再碰到什么人,两人顺利到了花厅所在的前院。   王府的花厅内,气氛不是很好,众夫人们一个个脸色微妙,显然在此之前锦城公主和华城公主几人曾有过不太愉快的争论。   身为主家的贤王妃,倒像是个透明人。永王妃和齐王妃没少在一边帮腔,一个向着锦城主,一个向着华城公主。   华城公主睇一眼争执过后无事人般的锦城公主,暗道这个皇姐真是有些变了,难道真是嫁给楚国公后,底气变足了?   “今天是二皇嫂的生辰,皇姐这一通发作,弄得大家如此难看,可见压根没把二皇嫂放在眼里。”   贤王妃迟疑出声,“我没事的,往年我都不过生辰,最多不过是让厨房多备几个小菜。今天这些人赏脸前来,我已经很满足。都是一家子骨肉,二皇妹也是为我抱不平,我心里知道的。”   华城公主那个气啊,皇嫂有没有搞错,到底知道什么是亲什么是疏,她才是皇兄同胞的皇妹,这个皇嫂真是糊涂得紧。   “皇嫂,话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你往年没办过,我心里才更希望今天这宴席能办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谁知二皇姐只顾自己逞威风,看把这些夫人姑娘们吓得,都不敢欢声笑语了。”   众夫人们强挤着笑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   明语进去时,华城公主总算是逮到机会,“皇姐,你这个继女真是野性不改。其他的姑娘们都安安分分的呆着没动,她倒好,居然不知跑到哪里野,简直是目无尊长不知礼数。”   锦城公主还没开口,贤王妃就出声了,“皇妹错怪楚大姑娘了,是我拜托她带启儿出去透个气的。”   “皇妹这是对我心里有怨,竟然拿我的女儿撒气。我家明儿那可是受过母后夸奖的,岂是那等目无尊长没有礼数之人。说到目无尊长,我倒是有些疑惑,怎么雅儿见到我,连个皇姑都不叫,难不成是看不起我这个皇姑?”   夫人们面面相觑,今儿个这宴会分明就是皇家姐妹在斗法。她们可得紧着心,能不说话尽量不要出言,免得平白无故得罪贵人。   几位贵人还没走,她们又不能提前告辞,只觉如坐针毡浑身难安。   雅县主闻此言,立马红了眼眶,委屈不已。   “是雅儿见到二皇姑,一时欢喜忘形。失了礼数,还请二皇姑责罚。”   “我可不敢责罚你,你一向看不上我这个皇姑,我心里清楚得很。”锦城公主在看向自己女儿时,眼神柔和许多,细细问了是明语几句,像是到哪玩了,开不开心之类的。   明语一一低声回答,没有提遇到人的事情。   宁云启不会说话,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说什么。更何况她知道这个小表弟年纪虽小,却是个早熟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母女二人亲密无间,瞧着比一般的亲生母女也不差什么,甚至更显亲近。   雅县主咬着唇,心里把这位皇姑给恨上,更恨的是那个野种。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皇姑如此相护。自己这个侄女还比不一个外人,二皇姑果然是个糊涂的。   她在贵女中一向地位显赫,今日风头全无,其他的贵女们更是个个规规矩矩,根本无一人敢提吟诗作画之类的雅事比试。   辅国公夫人身边的柳月华眼神复杂地望着锦城公主身后乖巧的明语,再次心中漫起苦涩。楚家妹妹真是好命,能得公主如此相护。她可就没那个命了,今天继母能带自己来,还是祖母发的话。   上回相看失败后,二堂哥被祖母狠狠训斥一番,并要把那叫怜花的丫头卖出去。二堂哥跪求祖母,祖母最后无法,对他失望至极,由着他去。   她的心里既怨堂哥没有把握这个机会,也有些觉得楚家小题大做。一个丫头都容不下,难不成真把上门女婿当成媳妇一样看待,要求别人三从四德恪守妇道不成。   明语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上次佛相寺之行,多少生了一些隔阂。面上瞧不出来,心里却是有数。   此次来贤王府,两人除了见面后礼貌性的问好外,再无其它的交谈。左不过这些人情往来,面上过得去就行。   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明语微微点头一笑。   她亦是回以一笑,心里却是更加苦涩。自己前头的未婚夫病亡,总得再寻门亲事。祖母年事已高,这些年也不常在外面走动,亲事少不得还要落在继母的头上。   可惜,这场宴会被两位公主一搅,怕是不会再有什么比试,她的准备都成白费。要是她也有个尽心尽力为自己打算的继母,那该多好。   女眷这边没有提议,贤王那边却派人来知会。说是各家公子都在临波亭那里等着,准备来一场赛诗会。   一时间,众人心动不已。   贤王妃轻声对锦城公主说,她还真不知道王爷有这样的安排。显然,此次宴会都是贤王让人准备的,贤王妃真真就是光有个名头。   锦城公主笑笑,不语。   “我乏了,我家明儿又是个佛门长大的,不擅长吟诗作对。我们母女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先走一步。”   贤王妃客套挽留,锦城公主连连告罪执意要走。   柳月华听着,心里顿时好受不少。原来天下的继母都一样,公主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内心哪里愿意看到明妹妹出风头。可惜明妹妹太过单纯,连这点都看不透。   华城公主冷哼一声,高傲地带着众夫人姑娘过去。   贤王妃亲自送锦城公主母女离开,各家夫人们心里嘀咕着。真不知道这位贤王妃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大,自己的生辰宴搞成这样,锦城公主还半途离席,她竟然半点不生气。   明语暗道,这位贤王妃不是个简单的,怪不得上一世最后的赢家是他们母子。   宁云弈拦着她说的那些话,她没有隐瞒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听完,眉头紧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那些人会想到这一块,从而再次提出结亲的事。   一次婉拒,父皇不会说些什么。   要是再来一次,难保父皇不会动怒。   “他们还真是贼心不死。”   明语也觉得他们怕是不达目不罢休,先是求亲不成,紧接要毁掉自己的名节,甚至还想要她的性命。   如此步步相逼,可见要一直纠缠。   她想了想,说起碰到贤王的事,“我觉得甚是奇怪,他为何要和我说那样的话,又为何在我面前多有暗示?我猜他就是想让我传话给你和爹听,让我们以为他没有争抢之心。”   锦城公主浑身冰冷,气到全身都在发抖。   宁元景!   卑鄙小人,他怎么敢…   别人不知道这位号称君子之风的皇子是什么德行,她可是清清楚楚。当年就是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在她面前说着骗小姑娘的话,还许诺她正妃之位,一生富贵。   那时,她还有婚约在身。   不仅如此,璎珞曾提醒过自己,让她小心这位二皇子,说这位二皇子居心不良。明知卢氏和皇后都有意撮合太子和璎珞,居然还想打璎珞的主意,想和国公府结亲。这种表里不一的浪荡皇子,多年后依然不改本性,如今还打明儿的主意,简直是无耻至极。   明语从未见过娘这般生气,便是提起君家大房当年的事,也没有如此气愤过。   “娘,他说他的,咱们不信便是。”   锦城公主强压着怒火,这种污浊之事,她不想讲出来污了女儿的耳朵。当下缓缓心神,赞同女儿说的话。   一路心不在焉,直到见到随后回来的丈夫,这才怒形于色。在丈夫面前,她自不会欺瞒前世的事情。   “你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无耻至极的人,如果让他承了大位,咱们还有活路吗?”   楚夜行黑着脸,他在宴席上听到妻女先行离开的消息,也寻了一个借口告辞。贤王明显不太高兴,他只当看不见。   要是他知道对方还存着这般龌龊的心思…   时至今日,明儿的亲事不能再拖。   夫妻俩想到了一声,楚夜行提起一件事来。原来是今日宴席之上,有人向他说起了一个人,那人是礼部侍郎海大人的儿子。   那少年楚夜行刚好见过,印象还很不错。   谁知锦城公主一听,人差点瘫倒,她被丈夫扶着坐下,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显得有些嘶哑。   “不行,那家人绝对不行!”   楚夜行惊讶于她的反应,不过她说不行,那必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和海公子有过接触,那少年待人处事都颇为老成。   锦城公主也不瞒他,和他说了一些当年的秘事。   海大人不过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之所以连年升迁,最后官至侍郎,皆因他舍得。他的舍不是银钱,而是美色。   这个美色,不是别人,正是海夫人。   海夫人貌若天仙,出身并不高。彼时的锦城公主还是君湘湘,她还曾和楚璎珞私下开过玩笑,说要是海夫人愿意出来走动,只怕京城双姝的美名就和她们没什么关系。   后来,她无意中知道当时还是皇子的贤王看中了海夫人。海大人为了官位,居然献出自己的夫人。海夫人羞愤自尽后,海大人不出三月便另娶后妻。   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夫君面前提到海公子的。如果明儿真嫁进海家,贤王故技重施,她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楚夜行呆住了。   他经商多年,虽然听过不少民间秘闻,但都没有此刻来得震惊。   “他…我…我去杀了他!”   锦城公主一把拉住他,“你给我冷静一点,别说你杀不了他,就是能杀了他,你也活不了。我怎么办?明儿怎么办?母亲怎么办?你一死,我们一门孤寡,还不被人欺负死。”   “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那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次掳走明儿,这次还敢打这样龌龊的主意。他便是拼了这劳什子国公爷不做,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要做的。”锦城公主悲愤不已,“万事都没有明儿重要,为今之计,我们不能想着给明儿招婿。招婿虽好,却难招到真正能护住明儿的人。”   “你是说…”   锦城公主点头,“没错,武安侯季元欻,无论从哪里来看,都是最适合明儿的人。”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上回季侯爷把明儿找回来时提过结亲一事。你现在去侯府一趟,亲自问问他。如果他还愿意,让他明天来提亲。”   说完,锦城公主就把丈夫往门外推,而她自己则去了幽篁院。   见到女儿,也顾不得绕弯子,开口就问,“明儿,季侯爷送你回来的时候,曾对娘说了一句话。她说如果你愿意,他会娶你为妻,你怎么看?”   明语沉默,她没有什么看法。关于这件事情,她已经想透。嫁谁不是嫁,嫁他至少还是知根知底的。   只是…   “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嫁人后生不出两个儿子,咱们家该怎么办?”   锦城公主一愣,此前她还真没有想过。明儿这一说,她认真细思起来。儿女都是天注定的,有人连一个儿子都生出不来,更何况是两个。是他们太过想当然,把所有的压力都加在明儿一人的身上。   怪不得明儿对于嫁人之事毫无憧憬之心,原来都是他们的错。   “傻孩子,对于爹娘来说,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能护住你一生,也不是非得要有个得力的娘家。至于国公府的爵位,你爹以前不是想过从你四叔那里过继吗?你只要告诉娘,你愿不愿嫁给他?”   这个问题,明语是问过自己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慢慢点头。   反正最坏的打算,不就是守活寡吗?至少不用担心姨娘妾室给自己添堵,不用替男人养庶子庶女,没有什么不好的。   锦城公主心下一喜,季侯爷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相信明儿就算对他还没有男女之情,以后嫁过去自会发现他的好。   这事宜早不宜迟,迟了就真的是害了明儿的一生。   再说,季侯爷救过明儿两次,若是外人知道,明儿的名节已损。嫁他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明儿真嫁给他人,一旦以后走漏半点风声,明儿在婆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明语同意后,奇迹般发现自己的心如此的安定,没有一丝忐忑。她想,或许是自己第一世和他相伴多年的缘故。   “娘,我们突然和武安侯府结亲,陛下那里真的不会多想吗?”   锦城公主心一痛,别家的姑娘想的都是如何嫁个如意郎君,她的明儿想的却是怕自己的婚事招了别人的恨。   “不怕,娘和爹还有你祖母会好好商议,定会找个万全的法子。”   得到女儿的同意后,锦城公主自是立刻去见卢氏。   卢氏听完她的话,喜忧参半。喜的是孙女终生有靠,季侯爷是个难得的男子。忧的是她舍不得孙女嫁人,孙女对于男女之事还是一团孩子气。   “她真同意了?”   “明儿自己答应的。”   卢氏点头,若有所思。   锦城公主缓缓开口,“我已做主让国公爷去探季侯爷的口风,顺便提一下二子过继之事。如果季侯爷同意,咱们早点把亲事定下来,免得那些人又打什么歪主意,迟则生变。”   “你做得对,是这么个理。”   直到这一刻,卢氏才完全相信锦城公主是真心为孙女打算的。有这么一个为自己着想的继母,是明儿的福气。   官哥的脾气她是知道一些的,他最看重明儿,他真的愿意把明儿这么早嫁出去?想到自家儿子那个性子,不免有些忧心。   锦城公主大约猜到她的心思,安慰道:“母亲,你放心,夫君心里有数。”   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武安侯府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选择。夫君不过是舍不得女儿,不会真的为难季侯爷。   季元欻将到家没多久,门房就来报说是楚国公来访。   楚夜行进门后,一言不发,亮出自己的兵器,“季侯爷,你我一直没有机会切磋。正好今天有些酒兴,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季元欻眸光微闪,示意他先出招。   两人来往十几个回合,没有分出胜负。楚夜行心里的闷气散了不少,往后一退停下来。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身手不错,有意让着自己。   侯府里没有其他的主子,明儿进门后就是当家主母,确实是个好归宿。   “我今日上门,是来感谢侯爷的大恩,多谢侯爷救了我女儿。不知对于那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季元欻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眼眸幽深。   “君侯爷对我有大恩,楚姑娘是君侯爷唯一的血脉,等同于我的恩人。但凡楚姑娘有事,季某义不容辞。如若因为此事有损楚姑娘的名节,我愿一力承担。”   楚夜行闻言,沉默了好大一会。   最后他拍拍季元欻的肩膀,“什么恩不恩的,谁欠了谁,好像都说不清了。我们不是挟恩求报,也不是非要逼你负责。你若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   “季某并无勉强。”   “好,那就明日,我们静候季侯爷登门。” 第65章 提亲   是夜, 皎月如银。   明语披着衣服从床上坐起, 轻轻下床推开窗户。凉凉的风一下子猛灌进来, 安抚她内心躁动的那丝不安。   爹从侯府回来后, 说了那人明天上门提亲的事,祖母和娘都很高兴,商量着明天要如何待客。无论在哪一世,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等到事情到自己头上, 才知道自己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心如止水。   她轻靠在窗边, 望着窗外的圆月, 也不知第二世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她是独女, 是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宝。突然去世, 他们一定很伤心。   几世的记忆,思念的人很多。   师叔师姐妹们,还有姑姑。   这样寂静的深夜, 仿佛重回到山中的岁月。山里清苦,做功课打坐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那时候的她每每做完功课,看到的就是月上中天树梢暗动。   彼时的自己,不知人间烟火, 从不觉得那样枯燥的日子清苦。何况师叔们都很疼她, 师姐妹们也很和睦, 还有师父的疼爱。   没有世间的烦恼,没有对身外之物的向往。唯一离经叛道的事情莫过于偷偷去山里找野果,再偷偷藏在床下的篓子里,半夜里起来偷吃。   忆起那些事情, 眼中慢慢泛起泪光,幽幽长叹一声。   “为何叹息?”   清清冷冷的男低音,在这样的夜里越发如冰玉相击。她一个激灵,下意识以袖作帕,快速擦掉眼角滑出的泪。   男人的身影慢慢出现,月色银辉洒在他的身上,清俊逼人。黑色的夜行衣,墨发冷颜,一如暗夜使者般无声无息。   “告诉我,为何?”   明天他们就要定亲,她却夜里不睡觉,在窗边长吁短叹,他必是以为她心里不乐意。自会追问究竟,以求得到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感慨而已。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他看着她,眸色幽深。   会出现在国公府,自然也是因为睡不着。一夜安排,直到不久前才安排妥当。恨不得斗转星移,转眼就是明天。   “办事,路过而已。”   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又是办事,就不能换个借口,再说大晚上的办什么事啊,还路过?路过能路过他们国公府的内院,而且还是最幽静的幽篁院。   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哦。”   管他找什么借口,她懒得戳穿他。   “咕咕”   一道清晰的腹鸣从他肚子发出来,她下意识看向他的肚子。幸好是晚上,无法看清他到底有没有脸红。   这男人,不会又没吃饭吧?   既然要娶她,没个好身体怎么护着她。她记得他不怎么爱惜身体,到后来那高人都说他身体劳损得厉害。   她将是他的妻子,自然希望两人相伴长久。   “晚上没吃?”   “嗯。”   她想了想,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快速绕过门出去,和他碰面。他将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她一声轻嘘制止。   “小声点,别惊动别人。”   尤其是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夜里少觉。要是把祖母给惊醒了,恐怕会被吓到,然后少不得对她一顿说教。   她左看右看,蹑手蹑脚,“跟我来。”   他环顾四周,再看到她像只小猫般踮着脚走路,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真好。想到明天之后,他将是她正大光明的未婚夫,眼里涌起无尽的欢喜,轻轻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带他去的是厨房,一进去她就开始找食材找砂锅。她的动作很快,没多大会儿,米就下了锅。趁着煮粥的同时,她快速准备下锅的配料。要熬的是山药粥,这粥最是调理脾胃。准备的小菜分别是海带木耳丝、酱黄瓜、手撕鸡丝。   他坐在灶台后面的木凳上,看着她手脚利索地忙碌着。   不大会儿,粥的香气混着小菜的香气在厨房里漫延来开。他不自觉深深嗅着,仿佛闻到一种家的烟火气,是他此生都没有闻到过的。   她动手忙活之前,把罩在外面的披风放置一边,仅着里面淡蓝色的春装。春装比冬装要薄俏许多,束得极细的腰和已经长开的身姿,盈盈而立。巴掌大的小脸,比在侯府时长了一些肉,稚嫩中渐显风情。   “你真的愿意?”他问。   她轻轻点头,“我是愿意的。”   季元欻听到她亲口说愿意,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眼梢处多了一分柔和。他不是良善之辈,纵使她不是真的心甘情愿,他也不会放手。   “我此前说过的话都做数。”   她慢慢抬头,望着他。   他坐在那里,长相清俊,像是烟火之中的泽世美玉。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她以前故意说他老,其实是违心之言。以他的年纪,在她看来,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我相信你。”   一个不举的男人,肯定会做到此生只有她一生。没有妾室没庶子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完全相信。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在她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神中,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比他一战成名时还有欢喜,欢喜到浮于表面,眼里泛起笑意。   千言万语,似乎都不用再说。   仅这一句,就已足够。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不吃饭,要少喝酒。”   “嗯。”   他应着,清冷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很是柔和。   “这个山药粥,你多喝一些,很养脾胃。”   “好。”   他这么好讲话,让她都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他们这一世初识时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时候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听自己的话。   不过,既然决定嫁给他,她就不会去翻旧账。   粥很烫,盛好晾在一边。   她手上没有事情要做,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厨房比不上屋子,一应摆放着盛放食材的竹筐。屋角是一排大小不一的缸子,有腌酱菜的,有盛放酱酒和醋的。   这样的场景,很是与他的气质不符。世人不会想到,堂堂武安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半夜到厨房偷吃。   他静静坐着的样子,分外的安静。   “我明明听到有动静的…咱们快过去看看。你看,你看,我说嘛。厨房的灯还亮着,是不是你忘记灭灯了?招了一些野猫野狗进去。”   夜里传来的声音让明语心头一路,快速转头吹灭蜡烛。   “咦,怎么灭了?是不是猫不小心撞翻了?”   那两人说着,脚步声加快,朝厨房跑过来。明语心头大急,要是被下人发现自己深更半夜不睡觉,带个外男在厨房里偷吃,她这个大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怎么办?   像是一道风吹过,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离地几尺高,已在房梁之上时,骇得她心口“嘭嘭”直跳。   厨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婆子。   一个婆子左闻闻右闻闻,闻到空气中粥和小菜的香气,“你闻闻,是不是有什么饭菜的味道?好像不是今天晚上做的饭菜。”   另一个道:“灶下就是这个气味,有什么奇怪的。一股子酱菜的味道,哪有什么特别的。”   蜡烛被重新点上,两人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明语很奇怪,煮好的粥和小菜都不见了,也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动作可真快的。   而且方才那样的时刻,他连她的披风都没有落下,那碧蓝的披风正挂在他的手肘处。   她的心慢慢平静,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觉他强有力的臂膀。心里涌起些许遗憾,他这么有男友力,怎么就是个不举的男人。   果然人无完人,好事不能让她一个人全占。   “老夫人和公主都交待了,明天府上有贵客要来,吃食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咱们可不能大意,要是坏了老夫人和公主的事,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说会是什么贵人呢?依我看,能让老夫人这么小心的,一定和大姑娘有关。你说咱们大姑娘模样好性情好,怎么婚事这么不顺呢?”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咱们大姑娘可是受佛祖保佑的,佛祖会替她找一个好郎君的,才不会嫁到二姑奶奶的府上。”   这婆子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着嘴,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你可别往外传。”   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行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要我说,这京里能配得上咱们姑娘的,也只有武安侯…我听说老夫人看中了武安侯,有意想把咱们姑娘许配给他。老夫人和公主都这么重视明天的贵客,说不定就是武安侯…”   “你个不知高低的,这话你也敢说,快些住嘴吧。”   “我省得,不就是私下和你说说嘛。我跟你说了你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看看明天上门的是不是武安侯?”   “谁跟你打赌,我也巴不得咱们姑娘嫁给侯爷。咱们姑娘长得好,武安侯也长得好,他们生的儿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过继一个回咱们国公府,想想都开心。”   “你个老不正经的,方才还不信,现在比我还会胡咧咧…”   “行了,行了,不敢再说了。说了没人,就是忘记吹灯了,咱们赶紧走吧,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明语提着心,生怕她们摸炉子。听到她们居然越址越没边,整个人像火烧一般。等两人关门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后,她才长长松一口气。   “贵府的下人倒是好眼光。”   他的声音极低,热气就喷在她的耳后,顿时浑身起了一片战栗。她不由得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呵,她们就是随口一说。”   “是嘛,莫非你不是这么想的?我说过,将来咱们的儿子,可以过继一个回国公府。”   她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更加确信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体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现在戳穿的,等让他自己明白。   否则,他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她们走了,我们下去吧。”   “嗯。”   他嘴里应着,身体不动。他不动,她哪里敢动。这可是房梁之上,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侯爷,我们下去吧。”   “你叫我什么?”   侯爷啊。   她一直是这么叫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臂紧了紧,冷冽的气息尤甚。她脑子抽抽地想,这死男人不会发什么神经,让她叫什么夫君哥哥之类的吧,她可叫不出口。   “侯爷,我们还没成亲…”   “不是,我记得那日在山洞时,你叫的是我的名字。”   没错,她也想起来了。那时她刚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叫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希望自己叫他的名字,而不是侯爷。   “季…季元欻,我们下去吧。”   “好。”   一阵失重,她已安全着地。未免他再次提及方才的事情,赶紧找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她问他把粥和小菜藏到哪里了,为什么她没看到。   他轻轻揭开灶台上的锅盖,粥和菜都在里面,还冒着热气。   速度可真够快的,她一边想着,一边把东西取出来。   “快喝吧,免得又有人来。”   经过这会儿功夫,粥的温度刚刚好。他优雅地用起来,略显惊诧地看向她。记得以前侍候他用饭时,她都眼巴巴的,一副饿狠的模样。   “你不吃吗?”   “不吃,我想清减。”   她最近都胖了,脸也圆了,做新衣的速度还跟不上身体的变化。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慢慢眯起眸。她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莫名想到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这死男人就算没有功能,但防不住他还有色心啊。   天哪。   她突然想起那些癔想出来的画面,顿时觉得不太好,整个人僵成一块木头。怎么忘记这茬了呢?万一她以后嫁过去,这死男人真的那样对她,她怎么办?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以你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也不是非要娶我…”   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果然他眼神都变了,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原本柔和的气质变得又冷又危险,紧紧地盯着她。   她头皮一麻。   “我…我就是觉得你条件好,可以找个更好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表情一缓,慢慢拿起筷子,垂眸,“你就很好,不要和别人比。”   比你个头,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错,这男人知不知什么叫谦虚啊。她真的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谁才是应该自卑的那一个。   算了吧。   事到如今,如箭在弦,由不得她收手。   看着他吃完后自己动手收拾残局,还洗了碗,把东西都归到原位。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这男人除了性情不好捉摸外,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她记得,他连沐浴都是自己动手,很少用下人侍候。   可惜,她变成鬼的时候虽然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但有些地方她还是进不去的。比如说净室恭房,所以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如今想想,要是那时候能看看,多好。   她又想偏了。   看了又怎么样,不是更失望吗?   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已清理完,厨房恢复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两人默默出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他把她送回去后再离开。   一夜无话。   季元欻言出必行,次日登门时,请的是永王妃做媒。而国公府那边,知会了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妇二人来做陪。   都是自家人,倒也熟稔。   “老夫人,大喜事啊,我专程给您送喜来了。”   永王妃还没进门,声音先到。   卢氏假装不知,“王妃上门,那就是大喜事,快快请坐。”   永王妃看一眼卢氏身后的明语,笑得眼睛弯成新月。就说这个外甥女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可能婚事不顺。之前不顺,肯定是姻缘未到。   “老夫人,我跟你说的喜事啊,是和你家大姑娘有关。”   “哦?不知王妃说的是何人?”   永王妃但笑不语,朝外头一看,就见楚夜行在院子里和人说话,那人正是季元欻。华氏是来做陪的,早就知道今天是有人来国公府提亲。等看到季元欻,先是一愣,紧接着替明语欢喜起来。   明语红着脸,乖巧地告退。   她一走,永王妃说话就没了顾忌。   来意大家心知肚明,也没绕什么弯子。不等卢氏和楚夜行夫妇说起过继一事,季元欻便先表了态,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回国公府。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余下的便没什么好商议的。左不过三书六礼,良辰吉日以及嫁妆聘礼。国公府这边嫁妆丰厚,侯爷那也的聘礼也不遑多让。   商议这样的事情,明语不好在场,她出来后就去厨房安排今日的席面。为照顾所有人的口味,菜色有清淡有重口,她每道菜都亲自过问一遍。   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她想到昨晚的事情,面色红了一红。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她便出去了。前院是不能回去的,祖母父亲和母亲都在前院。这个时候,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心情还算平静,偶尔想到第一世,会有稍稍的失神。   会在路上碰到季元欻,她也没有意外。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能到后院来,必是有祖母和母亲的同意。   金秋和微草识趣走开,在不远处静静守候。   春风和暖,墙头的木香已经开始抽新芽。像是不久之间他们还在同样的地方争执,不想再次在此地相见,竟已经未婚夫妻关系。   “我心中很是欢喜。”他说。   他的话,像轻风一样拂过。她微微有些动容,无论他们的亲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结成的,至少他对她是有心的。   她陪伴过他多年,对他同样存着一种共生的感情。如果说在这个世间非要嫁人的话,她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除了不能有夫妻之乐。   “我…也是。”   原本是很平常心的,但是听他说欢喜,自己似乎也受到一些感染。故人重逢,就当是报他度她投胎的恩情。有她在一旁看着,定然不许他再那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一世,她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最好是长命百岁。   他折进去的十年阳寿,她愿意加倍还给他。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小小的期待。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拦她,目送她往内院走去。   席面撤下后,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二人和季元欻到书房去说话。永王妃和华氏陪着卢氏锦城公主回幽篁院,明语被叫了过去。   华氏笑道:“前段日子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外面的传言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是实在担心咱们明姐儿。今儿个才算是踏实了,咱们明姐儿这样的人品相貌,和季侯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我这杯媒人酒喝得真痛快。”   永王妃也打着趣,因着饮了一点酒,脸色看上去红光满面。   卢氏欣慰地朝孙女儿招手,让明语坐到自己的身边。她目光怜爱,孙女找到好归宿,她很欢喜。想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孙女转眼又要嫁人,难免有些伤感。   “我的明儿,一定会好好的。”   “祖母…”   锦城公主眼神望过来,母女二人对看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西院的小厮来报,说是老国公不行了。卢氏一听,先是震惊起身,接着慢慢坐下。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到来时,似乎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   “几时的事,怎么没有早点派人来报?”   小厮低头,“国公爷不让。”   “他倒是血性了一回。”   卢氏向永王妃告罪,派人送永王妃出府。然后撑着身体起来,安嬷嬷在左边扶着她,明语在右边扶着她。锦城公主和华氏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西院。   华氏暗自庆幸着,幸好明姐儿的亲事定得及时,要是再晚上一两天,公爹那里一出事,全家人都要守孝,怕是又要多等三年。   一行人在西院的门口碰到了前来的楚夜行楚夜乔兄弟和季元欻,楚夜行低低说起,已派人去知会大房和三房,然后两行人一起进去。   但见老国公换了一身新衣,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中堂。众人心里猜测着怕是回光返照,恐怕真是大限将至。   老国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先是落在季元欻的身上,然后停在明语的身上。重重咳了两声,长随上前想扶他,被他制止。   “听说今天府上有喜事?”   “是,明姐儿今天定亲,定的是武安侯。”答话的是锦城公主。   老国公嗯了一声,再次看向季元欻。季元欻上前向他行一个规矩的晚辈礼,他浑浊的目光清明起来,认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   “不错,年轻有为,不愧是季准的儿子…咳…” 第66章 过继   季准这个人, 争议颇多。   他是个武痴, 一生痴迷武学战绩辉煌。在朝堂之上, 他向来直言不讳, 时常惹得先帝不喜。更让先帝不喜的是,他为人仗义,广结知己。   忠勇侯君临渊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为君者,最忌讳什么?   自是臣子们结党营私, 私下来往过密, 尤其是手握重权的臣子, 更是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只做孤臣, 不与人相交。当年季家获罪, 原本是有转寰之地的。为何先帝一听到边关战报,当殿就定了季家的罪,未尝不是因为猜忌之心。   老国公也是武将出身, 对于季准的身手很是佩服,却不太喜欢对方的为人,交往并不多。但他和君临渊熟识,常听君临渊提起季准。   这个时候, 很多久远的事情反倒清晰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青年, 不由得想到老友君临渊, 若是老友知道自己的外孙女许配给故人之子,应该是欣慰的表情。   或许,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   卢氏站得最远,少年夫妻, 中年分居,到了现在已经说不清究竟还剩什么感情。他此时的样子,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英武。瘦到脱相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片死气。   直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个她怨了大半辈子的人,是真的要走了。   他看了过来,目光同样复杂。曾记得,他们刚成亲时,感情是很好的。他恍惚起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只不过他眼神不好,纳了冷氏那个毒妇。   要不是那个毒妇处心积虑,他和妻子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他记得很清楚,在冷氏没进门之前,便是他身边已纳妾室,妻子对他依旧是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正是因为冷氏,破坏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这些年,对不住了。”   能有这句话,对于他而言,已是十分难得。   卢氏苦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是啊,没什么意思了…”他的目光从卢氏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的二儿子。老二长得还真像岳父,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竟然为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连妾都不肯纳。   “听说你差事办得不错,很得陛下的赏识。”   “都是分内之事。”   楚夜行的话,让他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你这性子,还真像你外祖父。这样也好…不骄不躁不邀功不出风头,也是一种为官之道。分家之事,你们做得很好…我们楚家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如今把庶出三房都分了出去,势单力薄的,才让人放心…”   后面这话,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说了实话。陛下再是仁君,也不愿看到世家坐大。他们国公府如今只剩二房,二房人丁单薄,分出去的几房心也不齐,很难抱成一团壮大家族。   “但是爵位传承,香火不能断,你是堂堂国公,不可儿女情长。”   锦城公主也在,过多的话他自是不会说。他自己就是男人,自认为清楚男人的心思。老二到底是他的儿子,不会真的置香火不顾。   所谓不纳妾,或许是一时之言。等新婚的甜蜜一过,有了妾室,自然就会有庶子。   楚夜行只答了一个是字,他便以为这个儿子心里已有打算,便越过这件事情,看向明语和季元欻,笑了一下。   “这门亲结得不错,君侯爷对季侯爷有恩,报恩结亲,旁人说不出什么不好来。甚好…甚好!”   国公府势弱了,却结了一门有力的姻亲。有了报恩的名头,便是陛下那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倒真是一门好亲事。   “祖父…”   “明语是吧?这名字取得好。你姑姑要是知道你如今找了一个好归宿,肯定大为欢喜。我会亲自告诉她的…咳…”   “你少说两句,好好养身体。”卢氏不冷不淡来了这一句,说完之后别过脸去,一副不想看到老国公的样子。   老国公目露怀念,久久不语,像枯死的树一样,灰败毫无生机。楚夜行慢慢上前,还没有到跟前,就看到他突然抬起头来,长长叹息一声。   “我没什么好交待的,你们都各立门户,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平庸过日子,都靠你们各自的本事。老四啊…你是个好的,早年耽搁了…”   楚夜乔是个不起眼的庶子,自小到大从未听过老国公的半句夸奖。这句迟来的夸奖让他顿时心生悲切,止不住红了眼眶。   为人子者,谁不曾盼着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   在冷氏有意无意的挑拨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好名声。久而久之,他自己都破罐子破摔,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纨绔不成器的人。   要不是二哥回来了,只怕他一辈子都是别人看不起的废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句迟来的夸奖,来得太晚。   “父亲…儿子以前顽劣,让父亲操心了。”   “…我若是操心…你们…”老国公浑浊的目光转向楚夜行,几个儿子中,他最愧疚的就是老二。现在看来,最成器的也是老二。   至于老大老三,以前看着还不错。不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当不得大用。冷氏教出来的孩子,心性都不正,哪里会有好的。   人死如灯灭,哪管后人是否是福是祸。他回想起冷氏的模样,无法把当年的少女和后来的毒妇连在一起。   他的眼皮慢慢耷拉,感觉身体像被掏空的柜子,到处都在漏风,冷得很。不由得重重咳嗽两声浑身冷到直打哆嗦。   卢氏一看,心知怕是时候到了,忙让人扶他进内室。大夫原就是在一边候着的,见此情形,提着药箱就跟了进去。   果然没多久,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闷重,“呼哧呼哧”的重喘声连站在外间的明语都能听得清楚。   大家都在等,等着那一刻。   内室的老国公开始说胡话,叫着冷姨娘的名声,说让她死得太便宜,要把她碎尸万段。那一声声竭力的嘶吼,从愤怒到气息微弱,直到听不见。   半个时辰后,下人出来报丧。   锦城公主即刻安排人去取出白幡孝服,这些都是一早备下的。   此时,她听到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眸光微冷。大房和三房的人来得倒真是时候,从派人去报信到现都过了近两个时辰,两房的宅子离国公府并不远,一个时辰足够赶到。   “父亲,父亲…”   楚夜舟和楚夜泊狂奔进来,满脸焦急。小冷氏随后悲怆抹泪,被楚晴书扶着,一副快要哭晕过去的样子。   两兄弟看到季元欻,都是齐齐一愣。紧跟进来的小冷氏和楚晴柔楚晴书姐妹几人还有楚清越兄弟,他们在看到季元欻后,也同时愣住。   季侯爷怎么在此?   “季侯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是楚夜柔问的,她实在是太震惊了。   华氏冷冷回她,“季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姑爷,他当然会在这里。”   姑爷?   谁的姑爷?   楚晴柔不敢置信地看着华氏,下意识地转向明语。   “你…你们…”   卢氏冷哼一声,“柔姐儿,你一进门不关心祖父的身体,反倒关心起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这就是你的孝道?”   楚晴柔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整个人都要疯了。怎么会是这个野种?为什么自己的东西她都要抢?她的国公府大姑娘身份,她的国公之女的名头,现在还把季侯爷给抢走了。   为什么?娘说过,这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   “你们…你们竟然瞒着我们定亲…”   “柔姐儿,我们都分家了。国公府是国公府,你大房是大房。国公府的姑娘定亲,凭什么要先知会你们大房。”华氏不屑说着,一眼就看出这位侄女的心思,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楚晴柔崩溃,不死心地向季元欻求证,“季舅舅,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一定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季元欻微微皱眉:“楚二姑娘,季某不是你的舅舅。”   “为什么?以前你对我们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让你对我们生了间隙?季…侯爷,这门亲你不能结,你堂堂侯爷,怎么能入赘?”   楚晴柔喊得歇斯底里,她只想阻止这门亲事。娘说过,她想要的东西都是她的,可是她的东西一件件都被那个贱种给抢走了。现在,连她心里的人也要抢走。   明明她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娘说过等爹当了国公,她就是国公之女。这个贱种没来之前,季舅舅对她向来和别人不同,如果季舅舅真要娶国公府的姑娘,那一定是她。   所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   贱种想嫁进侯府,她不同意!   “季…舅舅,你肯定不愿意的,是他们拿恩情强迫你的,对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大堂姐嫁不出去,又招不到合意的上门女婿,你们就把主意打到季侯爷的身上,你们这么做不怕报应吗?”   明语看了季元欻一眼,示意他别再开口。   满屋子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楚晴柔,包括小冷氏母女。季元欻是什么人,岂是一个别人逼迫就能屈服的主。   “二侄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得倒是宽,连隔房堂姐的亲事都要插一脚。你不会是想学你娘,也想抢别人的亲事吧。”   华氏说话可不留情面,如今他们四房分了出去,又依附二房生存,她再也不用看大房和三房的脸色,说话做事底气十足,自是不用顾忌大房的面子。   楚夜舟脸色顿时一变,他想到了庄子上的君涴涴。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他不再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可他却觉得比起以前来,也并不差什么。前几日,他又了一房妾室,很是合心意。   若不是君涴涴那个女人处心积虑,他敢肯定自己的人生不会是这样的。   “四弟妹,我们在说大侄女的亲事,你扯那些旁的做什么?柔姐儿这话问得没错,以季侯爷的身份地位,当真心甘情愿入赘吗?”   华氏冷笑,“大哥,你们从进门到现在,没有问父亲的半句,反倒是揪着明姐儿的亲事不放,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夜舟反应过来,“父亲…父亲…您怎么样了,儿子来迟…”   卢氏从内室出来,脸色平静目光冰冷,“别喊了,人已经走了。”   “走了?”楚夜舟喃喃,“父亲,孩子不孝啊,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母亲,儿子知道你不喜我和大哥。可是父亲病重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及时通知我们,害得我们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到底是何居心?”   楚夜泊突然发难,似乎早在卢氏的意料之中。冷氏亲自教出来的儿子,和舟哥儿还是不一样的。舟哥儿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本心并不坏。   这个泊哥儿,若是她猜得不错,他是故意怂恿大房来迟,就是想借机发难。   “老三,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楚夜泊一听,有些不相信嫡母如此好说话,用一种暗示的眼神看向楚夜舟。可惜楚夜舟犹在丧父的悲痛之中,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他目光阴鸷,这个大哥,还真是关键时候靠不住。也不想想他一切谋划,得利的都是谁。要不是他们一母同胞,他何至于劳心劳力。   “母亲,我听说你们招婿是为了传承国公府的爵位,是吗?”   “这是我们二房的事。”   爵位是二房的,二房的姑娘议亲,和分出去的庶支有什么干系。卢氏的声音冷硬,语气中透露的就是这个意思。   楚夜泊阴冷一笑,“母亲,事关我们楚家的香火,那就不止是二房的事。父亲尸骨未寒,他老人家定然不同意外姓之人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明语心道,果然还是为了爵位。大房和三房之所以来的这么迟,等的就是这一刻。因为老渣男以前放过话,要是他们敢闹就把他们逐出楚家。   世间礼法,当父亲的最有权力驱逐子孙。   老渣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老渣男这一死,他们便立刻发难。说到底,对国公府的爵位还是不死心。   小冷氏皱着眉头看一眼还在伤心的楚夜舟,再一看盯着季元欻不放的楚晴柔,对大房这父女真是无语。   “母亲,夫君说得没错。季侯爷不会做上门的姑爷,若是儿媳猜得不错,他应是同意将来会过继一子回国公府。可是我们国公府明明有儿孙,为何让一个外姓之人鸠占鹊巢。传出去还当我们楚家无人,绝了根,您让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她一向精明,能猜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楚夜舟从悲痛中醒悟过来,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子,下定决心般上前,“母亲,三弟说得没错。二弟膝下无子,大侄女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她的孩子也是他人的血脉。血脉传承,岂能如此草率。儿子有两子,愿将一子过继给二弟,以继我楚家百年香火。”   卢氏脸微沉,好得很。   怪不得最近大房三房没什么动静,原来等的就是今天。她心下叹息,看来之前还是想简单了,如果真给明姐儿招了一位寻常的夫婿,只怕他们百年之后,明姐儿夫妻俩也守不住这爵位。   “我们都已分家了,国公府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怎么能无关呢?事关楚家的香火,儿子便是拼着不孝的名声,也要争出个理来。母亲若执意让外姓人承继爵位,那儿子就只能请族老们出来说个公道话。我想族老们总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眼睁睁看着咱们楚家的爵位被外姓人给占去。”   楚夜泊话音一落,楚清越从楚夜舟身后走出来。他最近身量又拔高了一些,长相上更偏君涴涴。   “祖母,孙儿愿过继到二叔膝下。您放心,大姐姐本就是我嫡亲的姐姐,日后我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在婆家受半点委屈。若有人给她气受,我第一个不依。”   接着对明语道:“大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娘有些误会。我也知道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们是血脉至亲,是亲姐弟。在我心里,一向尊敬你这个大姐。往后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必为你出头。”   这番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当真是好心思,知道二房最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卢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明语不了解几个堂弟的性情,她也不是故意带着偏见的眼神看他们。只是君涴涴的儿子,无论有多好,她都不喜欢。   她从对方的眼神中没有看出对她这个堂姐的半分尊敬,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他到底年少,城府还不够深,眼底的不情愿不时带出来。   “越弟这个意思是,如果我爹娘不过继你,往后有人欺负我,你就会不管不问袖手旁观吗?”   “那…当然不是的…”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过继呢?便是不过继,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也是你的姐姐,我们还是骨肉至亲。”   “这…”   楚清越答不上来,下意识看小冷氏一眼。   明语心下冷笑,果然是小冷氏教的。   “明姐儿,话不能那么说。越哥儿是你弟弟不假,可他已经搬了出去。你要是真有事,她也赶不及过来,你说是不是?”   “三婶,我在自己家中,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堂弟帮忙的?我有祖母,有父亲有母亲,他们都能照顾我。”   小冷氏隐晦地看一眼锦城公主,意有所指,“这话可不好说,明姐儿应该听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句话吧。有时候在自己家中,也是有危险的。”   华氏担忧地看了锦城公主一眼,公爹尸骨未寒,大房和三房就闹起来,不就是因为二嫂不能生养。三嫂明里暗里指的就是二嫂会害明姐儿,此时此刻,公主二嫂的心里肯定很难过。   “二嫂…”   “我没事。”   锦城公主朝她一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夫君从前面伸过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楚夜行道:“仅凭一句道听途说,大哥和三弟就在父亲尸骨未凉时发难,就不怕父亲死不瞑目吗?我们二房和武安侯府结亲是真,但过继一事,并未提及。”   “二哥当真没有这个打算?”   楚夜泊连忙追问,用眼神暗示楚清越。   楚清越正要上前,被楚夜行阻止,“我早前便想好了,若是我命中真无子,确实是要从侄子中过继一位。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当前我们要做的是让好好处理父亲的后事。”   大房三房的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喜。   无论过继谁,都是他们两房的人。   他们忘记了,还有四房。   华氏心头一跳,猜到楚夜行未说完的话。她不是不心动,只是她自己连半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现在说过继,显然为时过早。   楚夜泊哪会放弃这个好时机,当下一急,“二哥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父亲的后事,这件事情才更要早点解决。你们是嫡系,打幡摔盆自是你们嫡系的事。父亲都是当祖父的人,总不能让二哥你亲自打幡,还是得由嫡系的孙辈来做才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是非要把楚清越往二房塞的架式。   明语看到楚晴柔的脸上带着得意,那挑衅的眼神远远看过来,像是在说别得意,你们二房以为得了爵位,最后还不是要让出来。   真要让他们得逞了,国公府就成大房的了。   “大伯,三叔,侄女有一句话要说。”   她一出声,众人齐望过来。   楚夜泊一向不喜她,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他们大房三房落到现在的地步,当下冷哼一声。   “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话的份。再说你不过是个姑娘家,家族大事岂是你能参与的?”   “三弟,我膝下唯有这一女,在我心里,便是比你们两房的哥儿来,我这个女儿也是不差的。明儿,你有话就说,不用怕。”   明语得到亲爹的撑腰,不看楚夜泊难看的脸色。   “三叔非要在这个时候强行把越堂弟过继到我们二房,到底是什么用心?我父亲和母亲成亲不过数月,他们正值盛年,三叔如何断定他们不会有子?你们是至亲,难道就这么盼着我们二房无后?”   楚夜泊脸一黑,这个大侄女不是明知故问嘛。谁不知锦城公主不能生养,要不然能容忍万驸马养外室,弄出庶子庶女来。   真真是无知小女,还有脸拿出来说。   “大侄女,这话三叔不好说,要不,公主殿下您和大侄女说说?”   锦城公主心头大怒,什么混账东西,竟然敢为难明儿!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不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67章 有孕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锦城公主已被扶回春晖院。发难的大房三房脸色不太好, 心里怀疑她是装晕, 但碍于她的公主身份, 无一人敢上前置疑。经此一打岔,再咬着过继的事情不放显然不妥。   卢氏冷哼一声,趁机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不多时,国公府里挂起了白幡, 所有人的都换上孝服, 聚齐在刚布置起来的灵堂之中。   楚夜泊自是不甘心, 目的没有达成, 哪里能就此罢休。   “母亲, 公主殿下身子未免太弱,您还是早些打算的好。”   “方才明姐儿都说了,公主还年轻。你们这么急赤白脸地往二房塞人, 到底是何居心?莫非真是心思歹毒,诅咒我二房无后?”   “母亲,你何必装糊涂。公主的身体如何,您比我们还清楚。您和二哥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们也是心知肚明。”   “老三, 我说了, 我们二房的事情不用你们插手。如今国公府里是你二哥当家,这些事情他心中有数。”   “母亲,二哥对公主殿下言听计从。若是二哥真的不肯纳妾生子,咱们可不能由着他胡来。明明我们楚家子孙不少, 还说什么过继外孙承爵,那是会招天下人耻笑的。”   过继出嫁女的血脉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若真是离经叛道之举,卢氏也不会把明姐儿推到风口浪尖上。她站在灵棺旁,一身孝衣面无表情,看着已入殓的老国公,目光中充满嘲讽。   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想到,他尸骨未寒,他的儿子们关心的不是他的后事,而是如何借着他的丧事争爵位。   她是将军府独女,当年嫁进国公府时,也曾私下约定过将来把次子过继到卢氏一脉。只可惜,她只育有一子,且官哥幼年失踪。   她对丈夫都没了期待,更是不愿再生什么次子。   “老三,你一定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吗?你明知你父亲尸骨未寒,这就是你的孝道?”   “母亲,若是任由二哥胡来,将我们国公府的爵位拱手让给外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孝。父亲在天之灵,定然不会允许的。”   都拿死人作伐子,在这灵堂一片缟素白布之中,显得那么的荒唐可笑。灵堂外下人们的低低哀泣和灵堂内的剑拔弩张鲜明对比,越发让人觉得无比讽刺。   明语身为嫡系长孙女,自是跟在卢氏的身后。从她的视线看去,对上的是楚晴柔的愤毒和楚晴书的嫉恨。她一脸冰霜,视若无睹。   这般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更是让楚晴柔咬碎银牙。凭什么啊?明明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为什么都被这贱种给抢走了?   良久,卢氏轻蔑一笑,“老三,如果今日我不同意过继,你当如何?”   楚夜泊闻言,眼底划过阴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无情。他倒要看看,楚家那些老顽固在这件事情上还会不会向着二房。   他就不信,有宫里那位贵妃姨母在,真能由着楚家任意妄为。   “母亲,那儿子就要得罪了。”   “请便。”   卢氏说完,眼神轻飘飘的,再次望着里面躺着的老国公。脸上的嘲弄之色慢慢隐去,添了一丝怅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多年夫妻,终究成了陌路。   那边楚夜泊楚夜舟小冷氏几人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相互打着眉眼官司。楚夜泊眼神阴鸷,想不到这个嫡母如此执拗,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松口。   她真当他没有法子吗?   天下悠悠众口,还有那些族老们。他就不信天下人得闻此事,不会戳着嫡母的脊梁骨骂,那些族老们再被二房收买,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楚家的爵位落到旁人的手中。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事闹大,最好是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二房母子没了脸面,指不定还要求着他们把越哥儿过继过来。   “母亲,你是在逼儿子。”   “老三,谁逼你了,你可以不做。”   想明着当强盗,还要立个牌坊,果真是冷氏教出来的好儿子。这爵位哪怕拼着让上面收回去,她也绝不会让它落到大房三房的手中。   正僵持着,楚夜行楚夜乔和季元欻走进来。   他们先前一直在安排老国公的后事,眼下才算是忙完。一进灵堂,自觉站到卢氏华氏和明语那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其他两房人。   卢氏慢条斯理问道:“各家都去报信了吗?”   “都安排好了,母亲放心。”楚夜行回道。   “嗯,那就好,都准备起来吧,怕是过一会就有人上门了。”   楚夜泊看着卢氏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威胁,阴鸷的眼神转为阴狠,朝小冷氏一使眼色。小冷氏心领神会,掩着帕子奔到灵棺前,哭起丧来。   紧接着楚晴柔和楚晴书也跪到那里,几人哭成一片。   楚晴娟缩了缩身子,看了明语一眼。明语朝她点头,她这才畏畏缩缩地跪到她们的后面,低低地哭起来。   小冷氏当然不会光哭,她是一边哭一边诉。大意自是他们两房人连老国公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暗指二房故意不让他们送终。还有就是爵位的事,含沙射影指责二房宁愿把爵位留给外姓人,也不肯过继楚家的香火,这等背祖忘根的不孝之举,是要遭报应的。   她这是打量着等会就有人上门吊唁故意哭诉的,就是要将这事抖露出去,引来世人对二房的谴责。卢氏洞悉她的心思,表情越发的冰冷。   明语知道祖母是真的不在意大房三房闹开,也不在意老渣男的死为京中的一个笑话。大房三房行事如此恶心,她不愿让他们得逞。   她默默在另一边跪下来,开始诵经。   卢氏见到孙女这般,眼前划过幽光,这个孩子真是太心善了。罢了,到底夫妻一场,她就最后送送他一程吧。   于是就在明语的旁边,也跟着诵起经来。   祖孙二人都参佛多年,便是不用经书,也能将烂记于心的经文一字不落地诵出来。念经的声音有安神抚心之效,小冷氏等人的哭丧声反倒显得嘈杂闹腾。   男人们站在两边,对峙着。   东边是楚夜行楚夜乔和季元欻三人,西边是楚夜舟楚夜泊两兄弟并三个儿子。西边虽然人多,但气势矮了一大截。楚夜舟复杂地看着楚夜行,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抢走的念头,心情十分的阴郁,目光隐约带着不善。   最先上门吊唁的是永王夫妇,永王妃之前被送走后,就一声关注着国公府的动静。消息一传到王府,夫妻俩就动身赶来。   小冷氏的哭声有所收敛,因为她知道哭给永王夫妇看,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永王夫妇是向着二房的,说不定不仅不会谴责二房,还会责怪他们。明知会被人下面子的事,她可不会干。   明语听到她们只剩了哭声,很是无语。   永王夫妇吊唁过后没有即刻离开,他们是姻亲,自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卢氏哪里敢让永王帮忙,委婉谢绝。   永王妃看了一圈没看到锦城公主,悄悄问安嬷嬷。安嬷嬷刚要回答,就看到锦城公主身边的宫女过来。那宫女原是一脸喜色,进了灵堂后立马收起,行了一个礼。   “皇姐怎么了?”   宫女面露迟疑,看了看灵棺的方向,不太敢讲的样子。   “真是急死人,你倒是说话啊?”   永王是急性子,那宫女被她一吓,低下头去,“回王爷的话,公主殿下无碍,太医说是有喜了。”   “什么?不可能!”   楚夜泊第一个叫出声来,锦城公主嫁给万驸马多年,从未有过身孕,怎么嫁进国公府没多久就能怀上。肯定是骗人的,要不然事情怎么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出喜讯来。   小冷氏那边哭声立止,皆是一脸的不愿相信。一定是今天提到过继的事情,锦城公主为了不过继,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楚夜行已顾不上许多,急匆匆就往内院去。   卢氏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永王妃欢喜不已,要不是此时还在灵堂,场合不对,她必是要大笑出声的。   “老夫人,恭喜啊。”   这声说得极低,显然还是顾忌场合。   大丧撞上大喜,且还不止一喜。先是武安侯府和国公府定亲,眼下又是锦城公主传出有喜,喜上加喜,压过了大丧的晦气。   “多谢。”   多余的话,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两人心知肚明,各自欢喜着。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明语惊讶过后,也是无边的高兴。娘有身孕了,她要做姐姐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朝季元欻看去,正对上他望过来的幽深目光。   不用再纠结什么儿子过继的事,这一世,就让她和第一世一样,平平淡淡的陪着他,还他那十年阳寿之恩。   显然,有人并不喜欢看到他们二房高兴。   “母亲,会不会弄错了?   小冷氏半天冒出这一句,要是永王夫妇不在,她只怕就不会问得如此含蓄。她定会责问此事是真是假,说不定还会借着看望公主去春晖院里一探究竟。   但永王夫妇在此,她不敢造次。   永王妃闻言,冷哼一声。“楚三夫人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太医医术不精,还是怀疑我皇姐在骗人?”   “不…不敢,臣妇就是觉得事情太巧,公主殿下的多年不曾有孕,怎么这会儿就有了。”   “儿女都是天注定的,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不该来的时候当然不会有。”   永王妃这话,倒是无形中拍了一下卢氏的马屁。说明这孩子会挑时候,以前锦城公主和万驸马成亲十几年都没怀过,一嫁进国公府就怀上了,证明楚夜行才是公主的良配。   小冷氏当然不敢去质问锦城公主,也不敢质疑太医的医术,她心里怀疑着,又急又恼。用眼神请示楚夜泊,现在要怎么做。   楚夜泊心知时机已过,无论公主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今天的谋算都白费了。小冷氏看懂他的眼神,不甘心地重新哭丧,不再哭诉。   她一哭,声音还极大,像是故意给人添晦气似的。   卢氏识破她的心思,冷冷一笑。喜事丧事撞在一起,原本是很忌讳的。可是两喜压一丧,压得住。任凭这些人再哭得厉害,也添不了晦气。   永王妃是客,得知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去看锦城公主。   等会吊唁的人就要陆续前来,楚夜行方才被喜讯冲晕了头,已去了春晖院。卢氏和明语祖孙自然不能离开,她们又开始诵起经来。   不多时楚夜行回来了,和楚夜乔季元欻一起迎前来吊唁的宾客。宾客们看到季元欻,都是满脸疑惑。楚夜行大大方方,说了结亲一事。   随着来吊唁的宾客来来去去,关于楚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结亲的消息也像风一样传遍京城的各大世家。   一时间世人议论纷纷,奔走相告。   来吊唁的人说着节哀顺变,再低低的夸赞国公府结了一门好亲。那些夫人们好听的话像不要银子似的,拼命夸着明语。   夸明语有佛心,夸明语孝顺懂事。明语表情悲伤,只道谢。如此荣辱不惊不骄不躁的样子,又引得那些人一顿猛夸。   至于大房三房的姑娘,没有人提半个字。也就承恩伯和夫人来的时候提了一两句,夸了楚晴书孝顺懂事。君家那边只派了管事过来,君伯爷和文氏都没有露面。   因为君涴涴的事,他们自觉丢人,生怕卢氏不给他们面子,臊到不敢来。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等到国公府的大门一关不再接待吊唁宾客时,卢氏这才露出心疼的表情,让金秋扶着明语回去歇息一会儿。   沐浴更衣,舒缓筋骨后,明语去春晖院看望锦城公主。   内室里,锦城公主靠在床头,身上穿着宽松的杏色常服,外面披着一件翠色的衣服。头发散下来,脂粉未施面容一片祥宁。   瞧见女儿进来,神色略有些难为情。   “娘,我是真要做姐姐了吗?”   锦城公主微微点头,拉着女儿的手,“我的明儿,是要做姐姐了。”   明语的视线下移,隔着雀登枝的锦被看向她的腹部。实际上,便是不隔着被子,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好,我要当姐姐了。”   “嗯。”   锦城公主方才一直在想原身的事情,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怀过孩子。想来是和万驸马的夫妻感情十分淡薄,总不同房哪里会怀得上孩子。   那不能生养的名声,倒真是有些冤枉了。   再一想到自成亲以来,她和夫君日夜厮磨,夜里总会要水,会怀上也不奇怪。此前没有想到过,便是月信迟了也没太在意。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既堵住了大房三房的嘴,又缓解了女儿压力。   她的手下意识搁在肚子上,“怕是个机灵的,会挑时候。”   “娘说得没错,可不是个机灵的,一来就把那些人的鬼主意给吓回去了。等他出来,我可得好好夸夸他。”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锦城公主想到自己怀女儿时的凄惨,神情慢慢变淡。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就跟着她受苦,小时候又在山里长大。那些年,虽说有璎珞护着,却也是过得十分清苦。   每每思来,都觉得亏欠女儿良多。   “明儿…娘觉得对不住你,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没有…”   “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有姑姑陪着,我从不觉得苦。如今我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我只愿祖母长命百岁,爹娘都幸福恩爱,别的我再无所求。”   锦城公主动容,眼泪止不住滚落。   在她擦拭泪水的时候,便听到外面的宫女说国公爷来了。   明语心道爹倒是来得快,自己还没坐热爹就来了。做为一个懂事的女儿,在这样的时候自不会当蜡烛,当下识趣告退。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锦城公主却被女儿闹个大红脸。等女儿一走,嗔怪楚夜行来得太快。楚夜行傻傻一笑,任由她埋怨。   明语出了春晖院没多久,便看到静立树旁等人的男子。   季元欻今天在国公府帮了一天的忙,他如今是国公府的姑爷,倒是没人把他当外人,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一天下来,累是真累。   后院清静,下人们大多都安排去了前院,春晖院位于国公府的中心位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前院的哀乐声。   她身着孝衣,白的素服。因为要来看母亲,并未披麻衣。乌发之上,未见任何金玉首饰,仅用白色的发带束着发。   盈盈孑立,凌尘若仙。   他顿时心生慌恐,仿佛一切不真实起来,似乎风一吹,她便能缥缈直上云天,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欺身到了她跟前,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挣脱。   “冷不冷?”   “哦…不冷。”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娇叱过后,愤怒的楚晴柔冲到他们面前。看到季元欻还抓着她,那双愤火的眼中瞬时变红,嫉妒得快要发疯。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大姐姐,你明知道现在是孝期,为何还在后院私会外男?”   季元欻的手收回,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收回你说的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季…侯爷,我没有说你。定然是我大姐姐约你相见的,你重情重义,为报我大祖父的恩情,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大姐姐…她…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嫁给你的…”   “楚二姑娘,慎言!”   楚晴柔呆住了,被他的表情骇到,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神冷到刺骨,寒气将人逼得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他会当场杀了自己。惊骇和恐惧像两只手一样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好可怕!   可是他越是这样护着,她就越嫉妒。嫉妒的火越烧越旺,旺到她足可以战胜心里的一切恐惧和害怕。   她好不甘心,她怎么能输给一个贱种。   “我…我就是想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   “别吓到她,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她正好赖着你不放。”明语说着,轻轻把他往后一拉,自己和楚晴柔面对面,“柔妹妹,我好奇的很,不知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的,你可否说一说?”   楚晴柔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季舅舅竟然听这个贱种的话。为什么?她到底哪里不如楚明语,为何现在人人都夸楚明语,而忘记她这个原来的楚家大姑娘。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心里有数,我是楚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父亲是楚国公,我母亲是锦城公主。倒是二妹妹,祖母不是让你们几房的人暂时歇在留青院吗?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祖父去世,我心里难过,我就是四处走走…”   借口不错,要不是眼神一直往她身后瞄,盯着她身后的男人不放,她还就真信了她的鬼话。别说是她一个孙女,就是楚夜舟和楚夜泊两个亲儿子,对于老渣男的死也不见有什么伤心。   “二妹妹,这里是国公府的后院,你们大房已经分出去。你要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暂住几日的客人,晚上最好不要乱走,否则要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那可就不好了。”   “你…你果然心思歹毒。季侯爷,你听见了吧,她…”   季元欻走出来,将明语护在身后,“她如何,我心里知道,就不劳楚二姑娘费心。”   明语轻笑,看向双眼大睁满脸羞愤的楚晴柔,“二妹妹,留青院在那边,请吧,可别再走错了。有些主意你最好不要打,你想学你娘,可是我不是我娘,季侯爷也不是你爹。”   楚晴柔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人并排朝前院走去,临过月洞门时,那可恶的贱种还回了一下头,对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顿时疯了,气得浑身发抖。   那贱种是故意的,也不知用什么手段迷住了季侯爷。她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季侯爷认真贱种的真面目。要是娘在就好了,娘一定会帮她的。   “二姑娘,走吧,奴婢送你去留青院。”   银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了她一跳。她狠狠瞪银杏一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是什么的下人,一个个小人得意太过张狂。   都给她等着!   她跺了一下脚,撂下一句不用,昂着头离开。   那边季元欻和明语穿过了月洞门,两人心有灵犀地看向对方。明语看着一眼天上的月亮,脚步慢慢放缓。   “季元欻,不知三年后的月亮,是不是像今天一样圆?”   季元欻抬头看去,圆月当空。国公府中的白幡随处可见,眼前的女子也如月色一样银润生辉。今天是个大丧的日子,也是他们定亲的大喜日子。   至亲去逝,当守孝三年。   三年后的月亮,必是如今日一样的圆。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还停在原地,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头顶的明月。明月皎皎,洒着清辉冷冷凝视着世人。   第一世,她的魂魄跟着他。他们一起见过京城最早的日升,也在无数个宵禁的夜里披星戴月。她记得无数个孤独的日子里,他的身后除了影子就是她。   欠债还情,天经地义。   “季元欻,三年后我们再一起看月。”   “好。” 第68章 三年   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花开, 楚国公府的园子里, 带着些许花骨朵儿的枝丫迎风微摆, 细长的柳条飘舞着。园子边的亭廊里, 一位少女正在做画。   鸦羽般的青丝上簪着玉石珠花,额前的发轻拂,露出光洁无瑕的额头。云山黛眉山涧清眸,还有那玉挺的鼻子以及红樱般粉润的唇。   较之三年前, 明语的身量抽高不少, 五官更是像舒展的花苞一样长开。素手作画, 专注优雅。饶是日日侍候她的金秋微草等人, 此时也难免有些失神。   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   一旁的小桌上, 摆着两盘新出锅的点心。一盘是桃花糕,一般是玫瑰馅的冰皮粿子。金秋在最边上,小心地煮着花果茶。   点心的花清香和花茶的花果香袅袅, 引来了一位精雕玉琢的小团子。小团子约摸两岁多一点,正是明语的亲弟弟,楚国公和锦城公主的嫡长子楚清流,小名水哥儿。   众人看着他“吭哧吭哧”从一端的台阶上来, 再“咚咚”地跑到明语的身边。期间他不许丫头婆子牵他, 一下子冲了过来。   明语眼眸未抬, 专心作画。   他也不闹,乖巧地自己爬上凳子坐好,像个小大人似的看着姐姐作画。一只小手偷偷地伸向盘子里,爬呀爬呀, 好不容易摸到盘子边,小手轻轻碰到桃花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作画的姐姐。   “咳。”   明语的一声轻咳,把他的手吓得缩了回来。   “姐姐。”   软软讨好的声音,听得金秋微草几个都不忍地低下头。大姑娘说世子太过圆润了些,一应饮食要稍加控制。像糕点之类的,一日最好不过三块。   明语最后一笔收尾,搁下笔起身坐到他的旁边。   他仰头看着自己的姐姐,这张极像楚夜行的脸,让她略略升出一种不忍。一想到最近抱他很是扎手,又觉得应该狠下心来。   “今天吃了几块啊?”   对于相差近十七岁的弟弟,她再是想严厉也严厉不起来。语气是柔之又柔,一把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水哥儿伸出胖乎乎的手,掰着算了算,“两块。”   “那我们再吃一块,好不好?”   水哥儿听话点头,小胖手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桃花糕,满足地眯起眼睛。小模样惹得金秋和微草等人都忍俊不禁,暗道世子还是在大姑娘这里最乖。   在水哥儿的百天,楚夜行就已上折请封世子。   他的降生,对于楚国公府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露,枯枝又逢春。卢氏身为祖母,面对长得和儿子小时候一般无二的孙子,那是毫无原则的疼爱。   楚夜行老来得子,嘴里说着要严厉,实则对上儿子比谁都要好说话。   锦城公主倒是要好一些,但也架不住水哥儿太可爱,少不得会心软。所以阖府之中都是红脸,唯有明语唱白脸。   说来也怪,水哥儿在这个姐姐面前,反倒是最乖巧的。   眼下,姐弟二人和乐融融,水哥儿被明语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块桃花糕,像是怕咬大一口就会一下子吃完似的,吃得极慢。   银杏将煮好的花果茶倒上,和金秋她们站到一起。   花果茶里有去年晾好的桃花,还有红枣和桂圆。煮好后勾兑上好的桃花露,便是一道极雅致的茶水。   她一只手抱着水哥儿,一只手稳着花果茶,慢慢地吹凉。   等水哥儿吃完手中的点心,花果茶的温度刚刚好。小心用帕子擦掉他手上的点心屑子,再喂他喝了几口花果茶。   这时,明语身边的另一个丫头萱草从亭廊的一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三等丫头小喜小福。几人手中都拿着东西,脸上带着喜色。   “大姑娘,武安侯府又送东西过来了。”   摆在桌子上的两个精巧筐子,轻轻揭开盖在上面的布,便见一个里面装着新鲜的白玉兰,另一个里面是刚下来的白山茶,都是做糕点做花茶的好东西。   水哥儿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又有糕糕吃了。”   明语轻捏一下他肉嘟嘟的脸,“就知道吃。”   示意金秋把这两筐东西拿下去处理,跟了明语这几年,无论是金秋还是银杏,都有几分手艺了。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几人都是驾轻就熟。   那幅画差不多也干了,微草指挥着小喜小福等人收拾笔墨纸砚。   明语把水哥儿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去春晖院。   路上,水哥儿指着一棵树道:“姐姐,我要叫树哥儿。”   “为什么啊?”   “树高。”   明语失笑,柔声道:“水哥儿可知自己小名的来历,你这名字是姐姐取的,你若是不喜欢,姐姐好伤心的。”   水哥儿黑珠子般眼睛顿时充满愧疚,“不改,水哥儿好。”   “嗯,水哥儿这名字好。你大名叫楚清流,都有水。虽然水不像树那样耀武扬威,但它比树更厉害。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它的本领最大。”   水哥儿一听姐姐这么说,当下拍着小胸膛,“水哥儿,厉害!”   “当然了,我们水哥儿最厉害。”   明语汗颜,她方才说的话都是糊弄水哥儿的。娘让她给弟弟取小名时,她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给他取了这个小名。   这个水是要水的,因为爹娘总要水,所以才有了水哥儿。幸好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名真正的来历。   面对水哥儿骄傲自信的眼神,她微微有些心虚。   不多时,姐弟二人就到了春晖院。   前两天府里才除服,每个院子都是一番大整理。春晖院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见到姐弟俩,都停下来行礼。   锦城公主一身素雅的常服,虽说三年孝期已满,但也不宜立刻就穿红披绿。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眉宇间尽是慈爱。   这三年,楚国公府不问世事。   楚夜行上折丁忧,陛下夺情。再上折,再夺情。直到第三次,陛下就准了奏。世人多有不解,觉得他太过迂腐不知变通。   明语却知,爹此举无非是向陛下表明,楚国公府绝无站队之心,也未曾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娘是永王舅舅的胞姐,自己又和季元欻定了亲,世人都在猜永王舅舅怕是对那个位子也生了野心。   爹不留恋权势,守孝三年闭门不出,让那些怀疑的人安了心。   永王舅舅这三年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季元欻本就是独来独往的孤臣。在外人眼中,他们三家已是一体,但如此一来,便是贤王那里,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锦城公主让宫女带水哥儿去玩,自己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屋子。   “你祖母的意思,是尽快选个日子,你怎么看?”   明语知道这事,祖母和她提过。亲事已定下三年,原也不急在一时。只不过最近皇后娘娘那么传出消息来,说是太子殿下的身子越发不好。   祖母生怕才出孝期,又赶上国丧,这才决定尽快选定吉日,把婚期提前。武安侯府那边,自是愿意的。   在这三年里,楚国公府虽在守孝期内,但两府已是姻亲,往来节礼自是不会少。季元欻算得上是国公府的常客,他们也是时常见面的。如果说三年前,她还有一丝不安。那么今时今日,她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都听祖母的。”   有她这句话,锦城公主松口气同时生出些许不舍。女儿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除了母亲那里的早就备好的东西,她这边也早早准备好了。   明儿懂事,该教的这三年中,她都教完了。她相信以明儿的心性和悟性,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舒心。   母女二人如往常一样说着,听到下人来报说楚晴柔哭着上门,人已去了幽篁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明语起身前往。   才进幽篁院的门,便听到楚晴柔的哭声。   “祖母,您就可怜可怜我娘吧…她实在是病得不行了,庄子里的奴才们个个怠慢得很,要不是孙女去看她,她只怕是…”   “柔姐儿,这事是你父亲做的决定,你当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父亲。”   楚晴柔暗恨,她当然知道是父亲把娘送去庄子的,要是求父亲有用,她何至于舍下脸面求到老虔婆这里。   自打母亲被送走后,父亲就纳了桂姨娘。搬离国公府后没多久,家里又添了一个红姨娘。幸好祖父去世要守孝三年,才没有再添姨娘。可就是这两个姨娘,天天吹着枕头风,父亲居然家里的管家权交到桂姨娘手里。   守孝三年不食荤忌淫乐,实际上真正做到的没几人。寻常的府里面,对小辈们没有那么苛刻,一般私下都会偷偷打牙祭。只要府里无人有身孕,旁人也不会盯着是不是真的没有闺房之乐。这三年来,她知道那两个贱人时不时会熬上一碗避子汤。   桂姨娘当了家,对她全是照着礼数来,害得她都三年没开过荤了。她不是没和父亲提过,才提了一个头,反倒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说她只图口腹之欲不守孝道。   她真想骂回去,不守孝道的到底是谁。   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以前有娘护着的时候有多好。三年来,她不止一次求父亲把娘接回来,都被父亲拒绝了。   父亲以守孝为由,不肯接娘回来。前两天除服后,她又提了这事,父亲还是不同意。她知道父亲是靠不住了,唯有来求这个老虔婆。   “祖母,求求您了…家里现在是桂姨娘当家,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楚家的脸面。祖母您是信佛之人,您发发慈心可怜可怜我娘吧,她真的知道错了。”   明语进去后,站到卢氏的后面。   楚晴柔是跪着的,方才一阵淡雅的香气飘过,她就知道是那个贱种来了。三年了,她听过太多冷嘲热讽。那些人说起这个贱种时全是巴结和讨好,什么福气好命好长得好,还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   而她呢。   不过是楚家的姑娘。   更让她嫉妒的是,这个贱种越长越好看了,那张脸让她看了就讨厌。今天为了博取老虔婆的同情,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面容憔悴。和这个贱种一比,她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感觉让她痛恨,袖子里的手死死掐紧。   “祖母,您就行行好吧。我娘病得厉害,要是再留在庄子,只怕真会…祖母,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您就当是替大姐姐积德,救救我娘吧。”   “二妹妹,你想救你娘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捎带进去。你们大房已经分家出去,祖母也不好插手你们大房的事。这事你还真是求错了人,你要求的人是大伯父,只有大伯父点头,你娘才能回来。”   “大姐姐,你一向心善。要不是我娘把你接回国公府,你也不能认祖归宗。你就看在她曾经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的份上,帮帮她吧。”   明语认真看过去,三年不见,楚晴柔长进了不少。这种绿茶作派和说话方式,倒是越发的像君涴涴了。   大房的事,她当然知道。   楚夜舟送走君涴涴后,突然发现了纳妾的乐趣,哪里还愿意把君涴涴接回来。君家理亏,又不敢替君涴涴出头。且三年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君涴涴的弟弟因调戏齐王府的一个妾室,被人捅到陛下跟前。陛下勃然大怒,当下捋了伯府的爵位。   如今的君家,连个支撑门面的人都没有,称它为君府都是抬举。君家没人出头,楚晴柔三年来天天和两个姨娘斗法,倒是练出了一些城府。   “二妹妹此言差矣,我被你娘接回国公府后,差点就被人陷害了。这事你不会忘记吧?要不是我机灵,又怎么活到今时今日。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你娘有今日的果,皆是因为过往的因。此事是大伯一力作主,送你娘去庄子。自然也得由大伯消除怨恨,把她接回来。我祖母虽是大伯嫡母,到底不是亲母子。若是祖母贸然出手,必会和大伯生出间隙。二妹妹你这是在强人所难,还是请回吧。”   “大姐姐……你们就这么狠心吗?”   “狠心的不是我们,你自己心里清楚,多说无益。”   明语一招手,便有婆子进来。   “送二姑娘回去,务必亲自和大伯父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什么事,又来攀扯我们国公府。”   婆子们心领神会,一人扶着一边,说是送,实则是把楚晴柔架了出去。楚晴柔还从未受过如此之辱,要不是理智尚存,早就破口大骂。   卢氏很欣慰,明儿能有这样的手段,也不用担心因为太过良善而被人利用。她拉着孙女的手,细细过问了一下今天都做了什么。   两人说起水哥儿,都是满脸笑意。   然后明语提到锦城公主说的事,并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卢氏欣慰的同时,满是不舍。再是不舍,也不会拿孙女的终生作赌。   她的动作很快,这边才说好,那边就相看好了吉日。日子有些急,就在下个月上旬。因着太子病重,倒是不敢太过隆重。   对于这一点,她和锦城公主都觉得有些委屈明语。明语觉得还好,什么十里红妆,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被明语一安慰,卢氏和锦城公主越发觉得孩子太过懂事,也就更心疼。   明语得知婚期后,望着天上的圆月,感慨着三年过得可真快。时光如白马过隙,这三年竟像是一眨眼似的。犹记得三年前,她还在邀那男人三年后一起看月。   轻轻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压迫感从身后传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过来了。金秋和微草往那边一看,连忙退到一边。   三年后的季元欻容颜未变,看上去更加冷峻有气势。这三年中,陛下对他颇为倚重,朝堂的风雨将他洗礼得越发沉稳。如果说他之前未出鞘的宝剑,如今更是隐藏光华厚重内敛。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不用吩咐,金秋等人就已摆好花茶点心,然后静候一旁。   夜风微凉,茶香氤氲。   定好婚期后,男女不能再见面。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进了后院,必是有父亲和母亲的默许。   两人静静坐着,期间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无非是最近可好,睡得可好吃得可好之类的寻常事。饶是如此,也没有人觉得枯燥。   月上中天,点心用了一半,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他这才起身告辞。   出声的人是楚夜行,作为一个父亲,能放男子夜里进府和女儿一起喝茶已是惊骇之举。虽知两人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事,但他依旧不放心。   想到过不了多少天,女儿就要嫁人,顿时满心的不痛快。平日里看得越来越顺眼的女婿,此时也变得极不顺眼起来。等季元欻到了跟前,他冷着声让对方跟他去校场。   翁婿二人来去几十个回合后,他心里的郁闷越发的厉害。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明儿不好,自己打也打不过,那可如何是好。   像驱赶一样把季元欻送出府,冷着一张脸回了春晖院。   锦城公主刚把水哥儿哄睡,才出水哥儿的屋子,一回来就看到冷着一张脸心情看上去十分糟糕的丈夫。   “怎么了,可是他有什么无礼之举?”   “那倒不是。”   楚夜行闷着生气,他总不能告诉妻子,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打不过女婿吧。事关男人的尊严,这样认怂的话他说不出口。   “那小子身手不错,万一他以后发起火来,动手怎么办?”   锦城公主“扑哧”一笑,暗道这男人就是要嫁女儿,心里不痛快,开始挑起刺来。身手好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能护住明儿。   “你呀,以前不是说他身手好,没有敢欺明儿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也是习武之人,那你生起气来,会打我吗?”   他脸一红,“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打你!”   “那不就是了,你不会打我,姑爷难道就会打明儿?好事不想,竟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坏事。我看你就是胡思乱想。”   锦城公主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寝衣,出了屏风瞧见他还坐在那里紧锁眉头,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全部出去。然后走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扯着他的腰带。   “你睡不睡?”   他满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忙点头,“睡,睡。”   这夜里,夫妻二人又要了两回水。   翌日晨起,宫里来了太监传旨。太监是柳皇后宫里的,说是皇后娘娘召锦城公主入宫,特许锦城公主带上是明语一起。   时隔三年,明语再一次进宫。   宫里的景致瞧着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长春宫里却是冷清了许多。原先也不太热闹,现在更是冷清得有些凄凉。   太子病重,最难受的是柳皇后。   柳皇后比起三年前,似乎老了一些。   母女二人行了礼,柳皇后命人赐座。自从明语进殿,柳皇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目光中竟然带了一丝怜爱。   “三年不见,倒是长开了许多。”   那句长得像君湘湘的话,当着锦城公主的面,柳皇后是不会说的。许是没什么精力和人寒暄,柳皇后客套几句后,便让人带明语去东宫。   明语这才知道,柳皇后召见娘是假,太子要见自己是真。太子如今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倒是不用太忌讳。   锦城公主被柳皇后留下说话,引明语去东宫的是双鸾。   东宫比之长春宫,更显冷清。一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以为太子病重,肯定是卧榻不起的,万不想太子是坐在桌前的。   桌子上,摆着一块洁白的绢,用纸镇压着。笔砚皆已备齐,看架式应是要作画写字,然而她进去许久,太子一直盯着那白绢,并未动手。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见到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越发像你娘了。”   他消瘦得厉害,比起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他的那双眼幽静如死水,不知已死寂了多少年。   “今日把你请来,是想向你求一幅画。” 第69章 画中人   求画?   明语心下疑惑, 堂堂一国太子, 要什么名家名作没有。无论是当代大家的画作, 还是流传至今的名人画作, 相信以他的身份,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又怎么会向她求画。   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 笑得极淡, “孤听闻你诗字双绝, 艳惊四座, 尽得你姑姑的真传, 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 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 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   明语心领神会, 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   “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此景,甚美。”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京城以外,还有这么美的景色。”   太子语气幽幽,他体弱多病,早些年还会偶尔出宫。这十几年来,他连东宫都极少出,更别提去宫外。   那远山美景,距京中千里之遥,于他而言太过遥远。远到这一生都无法触及,也再无机会出去走一走。他的一生,都将困在这皇城之中,至死都不能任性一回。   “一人参禅,总是冷清。不知你们山门中人,可否会与旁人一起悟禅参佛,这里是不是太过空寂了些?”   他瘦长的手指,指向女尼的对面。   那里的蒲团静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语只觉得胸间涌起酸楚,哽在喉间几欲泪奔。她慢慢弯腰行了一下礼,道了一声恕罪后,重新拿起笔。   很快,女尼的对面,一个佛门男子的轮廓慢慢出来。那男人道家打扮,蓄长发拿佛尘,和女尼一样侧着脸。   那侧脸赫然是太子的模样,却比他此时的模样多了硬朗和飘然。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不一定会重逢。在这幅画中,他们终于圆满了。   巍巍青山,竹林小屋,还有一对参禅的道友。画无声,人亦无声,但那画中的意境和祥宁跃然欲现,耳畔仿佛能听到佛经轻诵。   你修佛来我问道,从此佛道结侣山间苦修,共话经文一起参悟。春赏山花美景,秋看落叶霜华。愿修得功德圆满,下一世做一对红尘眷侣。   太子缓缓闭上眼,唇角泛起笑意。   良久又缓缓睁开,道:“山间秋日,果真景致极美。”   他沉浸在画中,明语行礼告退时,他仅是摆了一下手。   明语见状,恭敬退下。   出了东宫,再驻足回头,东宫殿门上匾额上的东宫二字金光依旧,不知历时多少年。谁能想到这高墙之内围住的不止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象征,还有无人时满目疮痍的孤独。   病弱的太子,被多少人虎视耽耽。这金碧辉煌的东宫,在太子病故后,住进来的又会是哪一位王爷。诡异的平静底下,又有多少的阴谋诡计。   太子一去,属于皇权的争斗立马就会拉开序幕,到时候他们楚国公府也会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她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双鸾看到她的举动,眼眸微闪。   两人默默前行,各怀心思。   “野…楚…表姐。”   随着一道惊讶的声音落下,明语循声望去。只见路的那头,站着一位锦衣少年。少年的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郁色,与三年前的嚣张狂妄天差地别。   三年不见,或许真是长进了一些,还知道叫她表姐。   “大郡王。”   宁云弈心头泛起涩然,三年不见,这位楚家表姐越发的绝色。只可惜他不再是三年前的他,对着这张脸再也无法张狂。   听说她很快就要嫁进武安侯府,想必她是喜欢季侯爷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还没太明白,却也悟出了一些事情。这三年来,父王日渐冷落母妃,他多少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开始的时候,但凡被他听到有人说母妃的坏话,他会毫不留情地处置那些人。   后来听得多了,他才发现,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母妃失了父王的宠爱。他这才明白,从前世人敬着他捧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是父王的儿子。   “三年不见,表姐一向可好?”   所谓礼尚往来,他这般规矩说话,明语自不会驳人脸面。暗道这位大郡王成长了不少,还知道什么是礼数。   不知道是不是楚琉璃教的。   “多谢大郡王关心,我一切都好。”   “我…我过几日就要去军营了…”   明语震惊,这个死小孩到底经历什么了,怎么不仅突然变得这么懂礼,居然还要去军营历练。他可知军营是什么地方,他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郡王哪里能吃那样的苦。   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怎么突然会想去军营?”   宁云弈被她一问,眼眶差点红了。他到底年纪还小,做出这个决定凭的一时逞勇,实则心中惴惴还有对未知将来的惶恐。他急需找个人倾诉,急需得到别人的安慰和肯定。   她观他表情,心下了然。   “想好再决定,如果真的要去,万事小心。”   “楚表姐…多谢。”   就在三年前,这死孩子还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她。她还真没想到三年后,竟然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声楚表姐。   “楚表姐,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宫中规矩森严,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冲撞了什么人,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这声楚表姐叫得倒是自然许多,有些称呼一旦叫出了口,再叫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他有很多话想说,突然发现见到她后,那些话又没有必要说了。   三年了,他不再是无知小儿,也知道男女忌讳,更知道两家之间的龃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涩涩的,涩得人发疼。   她微微淡笑,“多谢大郡王提点,我这就去找我母亲。”   两人相互行礼告别,一个往长春宫而去,一个往宫外走。等她走远了,宁云弈停下来,远远地望着,表情苦涩。   明语回到长春宫,柳皇后问起时,她便把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应太子的要求画了一幅山间秋日图。   “山间秋景,应是极美的,想来皇儿会喜欢。”   柳皇后怅然地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问关于更多的细节。锦城公主和明语母女对视一眼,明语朝母亲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请母女二人进宫的目的已完成,柳皇后精神略有不济,也没有心力和她们再寒暄话家常。锦城公主有眼色地带着女儿告退,被宫人送出宫去。   二人上了马车后,明语这才细细说来。   锦城公主听完后,幽幽叹息道:“他倒是个痴情的,当年你祖母和皇后娘娘都有意结亲,虽未挑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那时曾劝过你姑姑,让她另择良婿。一则是因为太子体弱,不是长寿之相。她嫁过去后子嗣的压力颇大,皇后娘娘定然不能等太久。若是她不能尽快孕育嫡子,太子的身边肯定会有妾室。二来即使她生下嫡子,太子要是走在陛下的前头,谁来护住他们母子。别说是有能力参与皇位之争,便是性命都堪忧。”   谁能想到,还未等他们成亲,她们都出事了。   一晃十几年,物是人非。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忘记你姑姑。如果你姑姑当年真嫁进东宫,即便没能一举得子,说不定他依旧不会同意纳妾。你姑姑当年没有看错人,如今想来着实令人难受。”   锦城公主眼眶湿润,用帕子按下泪意。拉着女儿手,眼神幽远怀念。她和璎珞,都没有好下场。她有幸重生,有疼爱自己的夫君,还有一双儿女。璎珞一生清苦,有太子这么多年的痴情等待,晓或许也算是不枉此生。   只可惜,璎珞死后灰飞烟灭,骨灰都洒遍山林田野。太子身份高贵,死后必葬皇陵。他们二人生前不能同衾,死后也无法同穴。   生死相隔的感情太过沉重,母女二人都沉默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听到外头人声渐多时,明语这才深吸一口气,说起宁云弈要去军营的事。锦城公主先是惊讶,然后勾起一抹嘲讽。   “如果真去了,倒也有几分志气。”   “他为何突然这样,楚琉璃会同意吗?”   锦城公主眼里的嘲讽更深,讥诮道:“这几年,庆洲那边一直不太平。庆洲土司多有不满朝廷之辞,知洲许大人被架空,险些丧命。朝中有人提议,蛮夷不通教化,若能与皇族联姻,将来土司嫡支拥有皇族血统,不出三十年,庆洲必然不再有乱。”   明语闻言,终于明白为何那小屁孩会起意去军营,怕是想学永王舅舅护姐,想靠战功起势从而成为姐姐的倚靠。   想法虽好,但她不看好。   “和亲之事,冷贵妃同意吗?”   “她那个人,惯会装书香文气,自是大义凛然声称以大局为重。自古嫡庶不两立,你有听过哪家嫡子庶子拧成一股绳的,又听过有几家嫡女庶女亲密无间的。冷姨娘以前在闺中,连冷贵妃身边的丫头都不如,你觉得冷贵妃真的会看中这个庶妹?”   庶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得上庶妹的儿女。   明语可是知道的,冷素问去年定了亲事,定的是帝师蓝家。蓝家和谢家不同,底蕴极为深厚且门生遍天下,名望极高。   和冷素问同年的雅县主迟迟未定亲,世人说冷贵妃疼爱自己的亲孙女,挑来挑去都没挑到合心意,现在看来此话不可信。   如果冷贵妃真看重冷氏,当年楚琉璃就不会是侧妃,而应该是正妃。楚琉璃虽是庶女,却是国公府的庶女,做正妃也并非毫无资格。   这些年来,冷贵妃稳坐高台,冷氏就是那冲在前头的小卒。为了让棋子更卖命,自然是要给些甜头。如果冷氏的儿子真的成了下一任国公,那就是一个大助力。所以之前冷贵妃愿意捧着楚琉璃,是想借国公府的力。后来冷氏死了,大房三房失势,冷贵妃就由着贤王冷落楚琉璃。   楚琉璃的一双儿女,被养成那样,冷贵妃功不可没。   明语想通这点,顿觉人心难测,身在局中人人都是棋子。   一回到幽篁院的门口,听到有下人高呼姑娘回来了。便看到一道小人影像个团子似的朝自己跑过来,连忙伸手接住,一把抱起来进了院子。   “水哥儿,是不是想姐姐了?”   “想,做糕糕。”   “小馋猫,原来不是想姐姐,而是想姐姐做的点心。”   水哥儿急得直摇头,明语都怀疑他头上的小玉冠都要被摇掉了。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头。   “别摇了,姐姐逗你的。姐姐知道,在水哥儿的心里,姐姐肯定比点心更重要,是不是?”   水哥儿用力点头,“还有爹、娘、祖母。”   明语莞尔,在水哥儿的心里,比点心重要,那可是相当重要了。抱着弟弟进了屋子,金秋立马端上点心。   这时微草说起她不在的时候,楚家大房那边有个婆子送了信来。   那信上的笔迹娟透,明语拿在手里,问那送信的婆子是谁的人。微草说婆子自称是受楚晴娟所托来送信的,说是有很急的事情。   明语拆开信,果然是楚晴娟送来的,看得出来四妹妹很着急。   “你派两个人去大房那边,就说我想四妹妹了,接她过来住两天。”   国公府的人去接人,到傍晚的时候人就接回来了。明语先带人去见祖母,卢氏也知道了这事,让她安心住下。   楚晴娟千恩万谢,都快哭了。   下人们带她下去安置后,卢氏脸色就冷了。   “不愧是冷家出来的,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怪卢氏有此一话,皆是因为小冷氏手段阴损。楚晴娟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小冷氏居然要把她嫁回冷家。若是个平庸的庶子也就罢了,旁支也无所谓。可是小冷氏心毒至极,竟然要把楚晴娟许配给冷霖。   这个冷霖,就是明语初到国公府时被君涴涴设局的那个冷家泼皮无赖。他被人废了手脚,已是一个废人,听说那个叫齐芳的丫头都被折磨得疯疯癫癫,便是寻常的平民女子,都不愿与他结亲。   楚晴娟再是庶女,也是要叫楚夜行一声二伯的。   “她这是故意的,明知你和娟姐儿关系不错,分明是借此给我们添堵。”   “祖母,四妹妹不能嫁给那个冷霖,咱们帮帮她吧。”   “这是自然。”   小冷氏行事太过恶心,即使楚晴娟和明语的关系平常,卢氏也会出手的。她可是楚晴姐的嫡祖母,怎么能由着小冷氏乱来。   明语放了心,祖母是四妹妹的嫡祖母,她要是替四妹妹许个亲事,小冷氏也挑不出理来。   楚晴娟被安置在原来的屋子,从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后,她的心就慢慢踏实了。望着院子里那些熟悉的树木,她几不可闻地叹着气。   “叹什么气?”   瞧见大堂姐进来,她连忙起身。   “大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楚家的姑娘,这么大的事情祖母不会不管的。你放心在这里住着,三婶不敢上门来要人。”   “多谢祖母,也谢谢大姐姐。”   明语见她瘦了许多,显然过得不太好。以前在一府住着时,小冷氏多少还会顾忌一些。眼下分了家,小冷氏磋磨起庶女来肯定变本加厉。   说起来,分家一事,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四妹妹。这三年来,她虽说一直和四妹妹互通往来,时常派人送些东西过去,但更多的她也做不了。   “四妹妹,你安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大姐姐。”   明语看到跟她过来的丫头,似乎有些眼生,“你身边以前的人呢?”   楚晴娟看了看那个丫头,低声道:“犯了错事,被母亲给卖了。这个丫头叫时雨,跟了我有两年多了。”   雨的音听起来和语很像,一般人家的下人绝对不起和主子撞音的字。这个小冷氏,还真是为了恶心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时雨是吧,我和你家姑娘有话要说,你到外面守着。”   时雨长得倒是不错,瘦长脸细冷眉,看上去还有几分傲气。不过这种傲气出现在丫头身上,不是什么好事。   “大姑娘,我家夫人吩咐过了,一定要时刻守着四姑娘,奴婢不敢违抗。”   明语冷笑,小冷氏让这么个丫头跟四妹妹来,应该不光是恶心她的吧。看这样子,是为了激怒她,从而做出什么过激之举落人话柄。   “你这是笃定我不敢动你,是吧?还是说故意激怒我,让我处罚你,然后你家夫人再上门来讨说法,对不对?”   时雨脸微变,不吭声。   “既然三婶这么盼着我生气,我要是不发个火,你们还以为我是泥做的!”   她拍桌而起,桌子上的茶杯应声晃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吓得那丫头立马跪下来。   楚晴姐一把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大姐姐,不可!” 第70章 将婚   那丫头方才被明语给吓住了, 眼下听到楚晴娟为自己求情, 心思又活泛起来。自己是楚家三房的人, 和国公府已是隔房。自己是三夫人得用的人, 大姑娘再逞威风,也不敢发作自己,否则三夫人定会替自己讨个公道。   如此想着,身板挺直了一些。   “大姐姐, 她是母亲给我的人。”   楚晴娟这句话是在提醒明语, 这个人如果动了, 小冷氏一定会上门来闹的。明语无奈叹息, 从他们把四妹妹接到国公府后, 无论怎么做小冷氏都会有一闹。她不怕小冷氏闹,就怕小冷氏背后使阴招,这个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   “四妹妹, 如此不敬主子的刁奴,不能留。”   “大姐姐,她是我的丫头,要处置也由我来吧。”   楚晴娟像是下定决心般, 神色慢慢严肃。那丫头显然没把她看在眼里, 脸上瞧着满是惶恐之色, 眼里却没有半分害怕。四姑娘不过是三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庶女,还没有三夫人身边的丫头有体面。就算是有大姑娘撑腰,也不敢动自己。   “四姑娘,我可是三夫人派给你的人。”   “你既然不听我的话, 我留你也没什么用,你回去吧,母亲那里我自有交待。”   “四姑娘,奴婢又没犯什么错,你这样把奴婢赶回去,夫人要是问起了,奴婢可不好替你兜着。”   明语气笑了,以往只听过奴大欺主,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这个叫时雨的丫头也太过猖狂了一些,她敢断定身契肯定不在四妹妹手上。所以四妹妹才耐何不了,只能把对方送回去。   没有身契,还有人在。   明语冷冷道:“凭你说的这句话,就够了。来人哪,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杖责三十,然后送回三房。”   “大姑娘,你…”   “怎么,你不会想说我没权力处罚你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别说你是四妹妹的丫头,便是你们夫人身边的人在我们国公府里犯了事,我也照打不误!”   国公府的婆子可不是吃素的,明语一声令下,两个粗使婆子就进来拖人。任由那时雨乱喊乱叫,只管用破布堵了嘴,拖到院子里当场行罚。   棍子打在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楚晴娟满是担忧之色。   “大姐姐,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母亲正愁没借口来找国公府的晦气,她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只说人是我让人罚的,你不要出声。”   “我既罚了这丫头,自是心中有对策。再者她是我的长辈不假,可这府里头还有祖母在,她讨不到什么便宜。经此一事,你怕是不能回去了。祖母已答应替你谋一门亲事,不如你就住在国公府里,直到出嫁。”   楚晴娟一听,先是满脸惊讶,紧跟着感动不已。她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作势就要跪下给明语磕头,明语一把拉住她。   “你我姐妹,我若是受你这礼,岂不是要折煞我。”   “大姐姐,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母亲一向厌恶我,必不会为我寻个正经亲事。即便是嫁了出去,我没有娘家倚靠,日子也不会好过。我时常在想,只要她替我找的是个清白人家,不拘家境如何,哪怕吃糠咽菜我都没有怨尤。谁知道她竟然提的是冷家那个公子…我若真嫁过去,这辈子也就到头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敢麻烦大姐姐…多谢大姐姐…大恩没齿难忘。”   “姐妹之间说恩情,就有些过了。祖母也是你的祖母,她老人家替孙女说个姻缘,三婶那边也说不出个不字。你安心在府里住着,不要怕。”   外面的刑罚继续,时雨的呜呜声已变得微弱。明语让人停手,把人送回三房。又调来两个丫头给楚晴娟暂用,这才离开。   楚晴娟直送她出了院门,还站在原立目送她。她不时回头,让楚晴娟回去,楚晴娟笑着就那么目送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   转头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回望着自己住的院子,眼神坚定起来。   母亲想毁了自己一生是真,想把她嫁给冷霖却是吓唬她的。她再是庶女,再是低贱,和楚晴书也是亲姐妹。她要是嫁了冷霖,母亲会受世人指责,楚晴书的名声也会受影响,所以母亲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而在于二房。   她想到母亲威胁自己的话,浑身一个寒战。幸好她逃离了那个家,她相信只要祖母出手,嫡母再也掌控不了自己。   大姐姐…   大姐姐一定想不到嫡母同意自己住到国公府是什么打算,冷家的女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打的主意都是那么的像。   她不会那么做的,她怎么可能会如嫡母所愿,故意给大姐姐添堵。她更不想做妾,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说了,她不想说出来脏了大姐姐的耳朵。以后她嫁了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会指望娘家。   小冷氏的速度很快,那边时雨刚送回去,没过半个时辰人就上了门。随着她一起来的,还有楚晴书。   这对母女三年来没少暗中走动,都是因为楚晴书的婚事。明语还听说小冷氏盯上了齐王府,一心想把楚晴书嫁给齐王世子。可三房脱离国公府后,楚晴书的身份太低了些。德妃再是巴结冷贵妃,也不会拿自己亲孙子的亲事去讨好。   小冷氏心比天高,处处碰壁,早就压着火。   一进门就问时雨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打得那么厉害。卢氏已知发生的事情,自是要替孙女出头。   “老三家,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母亲,儿媳哪敢哪。也不知时雨那个丫头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被打得那么重。儿媳也是怕有什么误会,这才急急赶过来。”   卢氏冷哼,“那丫头目中无主,连自家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我记得以前四丫头身边的人还算规矩,怎么换了?”   “母亲有所不知,那些奴才啊嫌贫爱富。我们三房分去后,竟然明里暗底的嫌弃我们那宅子太小太寒酸。您说那样的下人,儿媳怎能留着。时雨那丫头在家里的时候看着好好的,怎么一到国公府就犯了错…”   “三婶,你是觉得我们冤枉了那丫头?”   小冷氏干干一笑,“明姐儿越发的厉害了,对着长辈居然质问起来。罢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伤了我们的和气。娟姐儿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姐姐护着。不过明姐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们书姐儿也是你的妹妹。你们姐妹许久不见,往后都嫁了人更是没什么机会相处。不如让书姐儿也留下来,陪你住些时日。”   这才是小冷氏上门的目的,就是把楚晴书塞到国公府。至于目的为何,明语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卢氏断然拒绝,“明儿喜静,四丫头也是个娴静的性子,两人还算合得来。只不过书姐儿太闹,又一向喜欢闹腾。我老婆子怕吵,你们不来吵我就是孝顺了。”   楚晴书原本还挤着假笑的脸顿时一僵,这老虔婆说话如此不客气,竟然如此嫌弃自己。她比不是那个贱种,难道还比不上楚晴娟那个下贱胚子吗?   嫌她闹腾,不过是借口,就是不想自己住进来。她狠狠瞪楚晴娟一眼,楚晴娟吓得低下头去,头埋得极低不敢抬起。   小冷氏哪能甘心,她觉得事情似乎没往自己想的地方发展。时雨被送回去,那个下贱玩意眼看着要脱离自己的掌控,恐怕不会为她所为。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她可不答应。   为了书儿的终生大事,她不得不多做筹谋。   “母亲,书儿哪里吵了,吵的是柔姐儿。国公府这么大,你真怕吵的话,把她安排住得远一些,不也就吵不到了吗?”   卢氏垂着眸喝茶,这个老三家的,打量着她好糊弄吗?非要把三丫头塞进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三家的,婆母说的话你都不听,冷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这话就重了,小冷氏当下变脸,浑身气得发抖。   卢氏哪里管这对母女什么感受,说一声自己乏了,让明语扶她回内室休息。安嬷嬷自有眼色,要送她们出去,小冷氏挤着笑说要去楚晴娟住的地方坐一坐再走。   一路上拉着楚晴娟,装出慈母的样子要说什么私房话。到了楚晴娟的屋子后,立马把国公府调过来的丫头们支走,脸色阴沉得吓人。   “好手段啊,一来就打发了时雨。”   “娘,你跟她废话什么。”   楚晴娟害怕地跪下来,身体瑟瑟发抖,“母亲,实在是时雨太狂了些…”   “你闭嘴!”要不是眼下在国公府,小冷氏的巴掌就过去了。“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嫡母,我要把你怎么样,谁也拦不住。我交待你的事情,你要记得去做。如今那个贱种和你走得近,正是好机会,你可千万给我抓住好时机,要是事情不成我就把你嫁去冷家。”   “母亲,女儿不敢忘。”   楚晴书恨恨地看着屋内布置,心头生恨。真是便宜这个下贱胚子,还能住到国公府来享福。要不是留她还有用,真该让娘现在就把她嫁去冷家,看她还怎么装可怜。   母女俩出门的时候,又变成好嫡母好姐姐,还叮嘱国公府的下人要好好照顾楚晴娟。楚晴娟低着头送她们,大气不敢出。   等出了国公府,楚晴书终于忍不住了,“娘,你为什么要便宜那个下贱货,要是她真进了侯府,那不是去享福吗?”   “傻孩子,娘怎么可能让她享福,娘自有安排。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只要我发了话,她不敢不从。”   “可是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别急,你看看辅国公府的那位柳大姑娘,不也还没定亲吗?你可知是为什么?”   楚晴书不屑地撇嘴,柳月华都快二十岁了,还没有定亲,不就是因为辅国公夫人是后娘嘛,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当后娘的不尽心,不愿意她嫁个好人家,生生把她年纪拖大。   圈子里都传遍了,哪个不明里暗里说她是个老姑娘。还摆什么国公府嫡女的架子,真真是好笑得紧。   “娘,你提她干嘛。”   “你个傻孩子,你真以为她是亲事艰难,辅国公夫人故意拖着她?你也不想想,柳老夫人还在,那可是个护犊子的主。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真能看着她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她们都在等,以为奇货可居,她的亲事不能随便定下。”   楚晴书睁大眼,什么奇货可居,一个老姑娘算什么奇货。   小冷氏轻哼一声,“你没发现贤王妃又病了吗?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吧。还有齐王府的世子,为什么现在还不说亲?还有永王连王晋王,府里都还空着侧妃之位呢。”   “娘…你是说…”   小冷氏嘘一声,慢慢点头,表情阴沉。   楚晴书恨道:“怪不得,贵妃娘娘都递过话,齐王妃愣是装作听不懂,原来如此。她们都打了一手好算盘,居然都盯上柳月华那个老姑娘。娘,那我怎么办?”   冷素问许了好人家,连柳月华将来都能有一门好亲事,为什么她不可以?以前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时,每每出门做客那都是被人敬着的。   她以为自己将来的亲事一定错不了,谁知道搬出国公府后接连受挫。齐王世子不愿意娶她还罢了,那什么狗屁侍郎的儿子都看不上她,凭什么!   “娘,我不管,我不能嫁得比冷素问差,要不然她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你放心,娘心里有数。只许他们奇货可居,就不许咱们慢慢筹谋吗?”   “娘,你真有法子?”   小冷氏嗯了一声,给了女儿一个坚定的眼神。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婚期。   在成亲的前两天,就有人陆续到国公府添妆。明语看到许久未见的柳月华,拉着说了好一会话。柳月华目露羡慕,连连夸赞明语越发长得好看。   “日子过得真快,你都要嫁人了。”   她语气有些寂寥,明语心知肚明地拍着她的手。柳家姐姐这三年都没定下亲事,都快成京中的一个笑柄。   永王妃一进门,看到她们坐在一起,眼神微闪。   她一进来,姑娘们齐齐上前行礼,气氛也变得拘谨不少。明语倒是无所谓,这些来添妆的贵女们本来就和自己不太熟,之前也都是在尬聊。要不是和柳月华还熟一些,自己还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这三年因为守孝,明语没有外出交际过,自是和三年前一样没有闺友。   永王妃说了两句话后,就去找锦城公主。她一走,气氛又变得尬欢。那些贵女们有心和明语交好,自是没话找话说,看上去气氛倒是不错。   楚国公府嫁女,京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明语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后,留下来的就是楚家的姐妹。   楚晴柔楚晴书和楚晴娟。   楚晴柔这三年到底长了一些城府,便是心里再嫉妒,嘴里还在说着奉承话。楚晴书斜她一眼,有些看不上她的讨好劲。   大房这三年没落得厉害,遥想三年前大伯父何等风光,还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看到他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穷酸混在一起。大伯母还在庄子上,大房内宅两个姨娘斗法,闹得乌烟瘴气。   “二姐,你忘记大伯母对大姐和大姐的亲娘做过的事了,你以为你现在讨好大姐,大姐就能原谅你吗?我看你还是少费些劲,回去多巴结你家的两个姨娘,指不定桂姨娘还能替你说个亲呢。”   哪家姑娘会让姨娘说亲,分明是污辱人。   楚晴柔本就忍得辛苦,听到这话,当下脸色就变了。“三妹妹,我们可是姐妹,你这样贬低我,难道你就有面子了吗?我父亲是有姨娘不错,你们三房没有吗?更何况你们三房不仅有姨娘,还想送自家姑娘去当姨娘,到底谁更没脸?”   楚晴娟顿时面色煞白,往后倒退几步,差点把后面的屏风撞倒。明语下意识看过去,慢慢眯起眼来。   房间里诡异般静下来,楚晴柔懊悔自己方才没忍住,把事情捅了出来。她后悔的不是伤了姐妹感情,而是坏了自己的事。   君涴涴虽然没被接回来,但她却是时常去看望的。因为亲娘的指点,这段日子家里的两个姨娘安份了不少。她一时之快,竟然把这事给捅破,那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怕是也不成了。   明语心下微冷,淡淡道:“都是一家子姐妹,干嘛说这么伤和气的话。二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就别在这里陪着,三妹妹你也是,都早点回去吧。”   楚晴书瞪楚晴柔一眼,先走了出去。楚晴柔看着缩成鹌鹑一样的楚晴娟,暗道就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怕也成不了什么事,就算自己今天不捅破,指不定哪天也会被贱种瞧出来。要想成事,还得另想办法。   她们一走,明语脸一冷,看向楚晴娟。   楚晴娟嚅嚅,“大姐姐,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不会那么做的,所以我就没说…”   明语脸色好看了一些,把她虚扶一把,让她坐好。   “四妹妹,你告诉我,三婶都让你做什么?”   “大姐姐…我母亲她…她之所以同意让我住到国公府,是想…可是我不愿意,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我本就是庶出,姨娘死得早,我深知为人妾的可怜,也知道庶出子女的苦。我绝不会为妾的,也不愿我的孩子也受自己一样的苦。”   “我相信你。”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既然她说自己没那个心,明语会选择相信她。祖母都答应为她谋个亲事,她肯定不会蠢到想做侯府的妾。   “大姐姐…”   楚晴娟哭了起来,哭得鼻涕横流,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像个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不忍。   明语轻叹一声,用帕子亲自替她擦拭。   “哭什么,我信你。”   “不…不是,我害怕。我害怕大姐姐不理我…我之前不敢说,我就是怕说了…大姐姐你就会疏远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有防范。三婶她们会出这个主意,要是你不能让她们如愿她们一定还会有别的招数。我早知道早有准备,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   “是我…是我想岔了,大姐姐…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先告诉你…我觉得母亲不会那么好心,她不可能是真心让我去做妾。侯府门第那么高,我又是你妹妹,做妾也会是贵妾,她不会让我那么好过的…所以我想,她肯定还有其它的计划。”   明语沉思起来,小冷氏确实不是那么好心的人。那么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猛然想到那个可能,目光瞬时变得十分冰冷。   什么姐姐坐月子期间小姨子上门,最后和姐夫搞到一起的事情,她在第二世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不少。如果小冷氏真是那个打算,非要把四妹妹塞到自己身边就说得通。   小冷氏知道自己和四妹妹关系好,若是四妹妹真进了侯府做妾,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有机会做些什么事情的人。一旦自己出事,楚晴书的机会就来了。如果这条路不成,还可以打着娘家人的旗号让楚晴书上门。只要能进侯府,再上演一个小姨子勾搭姐夫的戏码,指不定事情也能成。   当真是好算计。她们把她当成了什么,又把季元欻当成了什么?真以为这样恶毒的计划能成吗?无论她们是什么心思,注定都不会成功。   “大姐姐…”   “无事,我知道了。你别多想,祖母一定会替你找个好人家的。”   “大姐姐…我…”   “没事,别多想。”   楚晴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没在她脸上看出对自己的讨厌,心里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还是先告诉大姐姐。   她一离开,微草就忍不住了,“三夫人真晨主过份了,她怎么能这样?”   “她不是一向这样的嘛。”   金秋回着,脸色也是忿忿。   “好了,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三房的人要防着,大房那边也不能松懈。不要告诉祖母,也不要走露风声。”   “是,可是姑娘…”   “什么都别说,出去做事吧。”   婚前男女不能见面,算起来明语有十多天没见过季元欻。她静静地坐着,满室的红绸让她心生恍惚。抚摸着那些正红的绸布,环顾着这个住了几年的屋子。   三世啊。   她终于活到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哪怕只是为了活得舒服一些,她也不允许有人来破坏她安定的生活。   谁都不可以! 第71章 婚夜   晚膳比较丰盛, 按习俗出嫁女在大婚前夜便不能再进食, 一直到大婚过后。为了蓄养体力, 应付明天大婚的繁文缛节, 锦城公主特意叮嘱厨房多弄了好几个菜。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语知道其实也不是真正禁食,不许进水进食。还是可以偷偷吃些点心之类的,但对于亲娘的安排还是很受用。   这一顿饭是全家人一起用的, 就摆在幽篁院里, 二房一家加上楚晴娟。席间卢氏不停劝明语多吃一些, 锦城公主也默默为她夹菜。   吃完饭后, 一家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卢氏疼爱孙女儿, 想着明日早起,便催促明语早些歇着。   一番梳洗过后,明语将将准备睡下, 锦城公主就来了。屏退下人后,她坐在床边,细细交待了一些后宅的注意事项。关于管理后宅之事,这几天年她几乎已倾囊, 所以今夜叮嘱的都是一些着重点。   明语静静听着, 一一记在心里。   锦城公主突然停下来不语, 复杂地看着她。看着看着,脸上慢慢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在明语清澈的眼神下,目光甚至有些躲闪。   “娘,你怎么了?”   “无事, 就是还有件事情要交待你。”   明语不信,这哪里是无事的样子,分明是还有话要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娘觉得这么为难,她疑窦丛生。   还没等她开口再问,锦城公主从袖子里摸出两本册子来,塞到她的手中。眼神更是不敢看她,脸上的红晕越发的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微怔过后,立马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所谓的避火图,女子出嫁时压箱底的玩意儿,每个出嫁女婚前必会从长辈那里收到这样的小册子。   娘这是不好意思了,毕竟娘的心理年纪也没有多大。   锦城公主深吸一口气,这事还得和明儿说清楚,否则明儿心里没准备,闹出什么事来,季姑爷还不知怎么想。   “明儿…女子嫁了人,和做姑娘家是不一样的。不再是一个人睡,就像我和你爹一样,你和季侯爷也要住在一起。还有就是晚上睡觉之前,可能会做些什么,那个…你不要怕羞,世间夫妻都是这样的。等下你自己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再问我。”   能说到这个程度,已是极为难锦城公主。   明语装做懵懂的样子点头,眼睁睁看着亲娘红着一张脸像火烧屁股似的落荒而逃。她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准备真是有些多余了。   就这两本册子,看把娘吓的。   册子的纸质极好,皇家的东西不是民间所能比的。只是一翻开,里面的画工和美感有些让人失望。画中人物肢体扭曲甚至有些怪异,纸质再好也掩饰不掉那扑面而来的粗糙感。   要是她来画,自然会画得更有美感,且人物更加鲜活灵动。   她合上册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不由得有些心动。皇家出来的避火图都是这个样子,如果她想挣这份钱,也不是不可以。   想想而已,倒不会真去做。   一来她不缺钱,二来她没必要冒险。只是有些遗憾,毕竟也是一条生钱的路子。倘若以后落魄了,此计或许可行。   失笑把册子随手放在一边,躺下去慢慢闭上眼睛。   寻常女子嫁人,必是在婚前一夜忐忑不安夜不能眠。可能是因为她曾陪伴过季元欻多年,又可能是她不用担心明天的洞房花烛,总之她入睡得极快。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些热,似乎还有人在看着她。她眼皮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昏黄的夜灯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坐在桌子前。   她没有半点惊讶,连自己都弄不清这该死的熟悉感。   桌前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那双清冷的眸中此时盛满光华,点点火苗在他的眼中跳跃,与这一室的红艳融在一起,是满目的璀璨。   “不是说大婚前不许见面,你怎么来了?”   “子时已过,不是婚前。”   而是大婚当日,他们自然是能见面的。   明语错愕,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死男人狡猾得很,竟然还会钻礼数的空子。既然今天是大婚,他们很快就能见到,为何深夜前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中,认出那是娘给的册子,心下顿生怪异。   他循着她的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许是一室喜红,加上灯火朦胧,遮掩了他红透的耳根和染红的眼尾。   “这书是长辈给的?”   “嗯。”   “看过了吗?”   “看过了。”   她想了想,册子上的画工没那么精细,关键部位是看不到的,仅能看到不着寸缕的男女以各种姿势抱在一起,他应该不会多想。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在看她。   她的表情平静,脸上看不出半点羞怯。寻常女儿家,看到这样的东西不是羞得满脸通红就是臊得不敢见人。她的反应太不一般,完全是没有开窍的模样。   他眸色一黯,想到这姑娘自小养在山里,又是在佛门长大,怕是心中澄净无一丝污秽,根本就不知这册子是何意。   如此,倒真是有些棘手。   明语望着他,感受到他眼神中那瞬间的黯然。心想他可能是猜到了什么,所在才会有这样的表情。一般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册子,应该是血脉贲张激动兴奋的。   既然要嫁给他,心理上已经做好准备。   “这册子是我娘给我的,她说成亲以后,我们是要睡在一起的。要是关系亲密,不穿衣服也可以。”   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姑娘果真完全没有开窍。锦城公主肯定说得含糊,所以明语才会以为成亲后的男女仅是睡在一起。   他心生无力,不知该怎么教导她。   罢了,今晚过后想必她就知道了。   明语见他神色一松,以为自己这种说法正合他意,也是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不容易啊,看来以后为了他男人的自尊心,她怕是要装一辈子糊涂。   他站起来,慢慢到近前。   近看之下,她懵懂的样子散发着无声的致命吸引。他把册子放在她枕边,替她轻轻掖了一下被子,声音低沉,“再睡一觉,我走了。”   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她把册子收起来,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寅时一刻,府里的下人就开始忙活。金秋微草等人把一应东西都再次清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再来唤醒自家姑娘。   明语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待沐浴更衣梳洗过后,才慢慢清醒过来。卢氏和锦城公主都过来了,看着她穿上喜服。大红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迤地的裙摆拖在地上,绝色之中更显华贵明艳。   卢氏的眼中泛着泪光,曾经她以为她会看到璎珞出嫁。没想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如今明儿出嫁,也不知璎珞九泉之下能不能看到。   “明儿…”   拉着孙女的手,想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要好好的”,然后泣不成声。锦城公主用帕子擦着眼泪,不大会儿,三人都哭了起来。   水哥儿被婆子抱进来时,就看到祖母、娘和姐姐都在哭,他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立马大声哭起来。他一哭,卢氏心疼地抱着心肝肉叫个不停,锦城公主和明语也停止哭泣,几人围着他。   “祖母的心肝诶,水哥儿不哭。”   “祖母也不哭。”   水哥儿伸着小胖手给卢氏擦眼泪,卢氏又是心肝肉的唤个不停。经他这一打岔,方才的悲伤倒是散了。   “姐姐。”   水哥儿看到一身喜服的明语,挣脱卢氏的怀抱要明语抱。明语把他抱过来,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开明语的脸。   “姐姐,要出门吗?”   锦城公主每次进宫都穿得十分隆重,骗他说是出门做客。他看到姐姐今天穿得这么好看,那一定是去做客的。   “我也要去。”   “好,好,我们水哥儿也去。”   卢氏哄着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亲姐姐出嫁,他这个小舅子肯定是要去送嫁的。至于背明语出门子的人,原本应是大房的楚清越。但是大房拿乔,因着过继未成的事情楚清越推说身体不好,不能背明语出门。   大的不行,还有小的。   可卢氏怎么受别人这般要挟,楚夜行更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兄弟不行,不是还有他这个亲爹嘛,他就不信他自己背女儿出门别人会说些什么。   后来还是永王递了话,说他来做背明语出门子的人。   兄弟和亲娘舅,都是合适的人选。大房三房以为会借此看国公府的笑话,不就是因为水哥儿太小,君家大房死光了嘛。但是他们忘记了,明语现在的母亲是锦城公主。   永王这话一出,大房三房那边全部噤声。小冷氏还来卖乖,说自己的儿子楚清安到底是比楚清越小,要是为大必不会推脱此事。   卢氏听后只有冷笑,不接她的话。   水哥儿坐不住,外面那么热闹,他哪里愿意在屋子里呆着。卢氏命下人们看好他,叮嘱千万不能让他乱跑。要是往常,她少不得不放心地跟去,不过今天孙女就要出嫁,她的心像撕扯一般难受,只想多陪孙女一会。   全福人替明语梳头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赏赐。帝后二人是赏过东西的,早早就赏了下来。卢氏正纳闷着,就听到东西是从东宫送过来的。   东西摆在院子里,是十二抬满满当当的嫁妆。   “这…公公,殿下这是何意?”   这太监是东宫的老人,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   “老夫人,殿下有话交待奴才传达。殿下说他是大姑娘的舅舅,外甥女出嫁,他做大舅舅的添上几抬嫁妆略表一番心意。殿下还说他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前来观礼,大姑娘和侯爷也不用去宫中还礼。”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都在猜测太子此举是何意。   明语知道,太子殿下这是代姑姑送的嫁妆。他借着舅舅的名义,实际上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姑姑就是他的妻子。   世人常说情深不寿,大抵就如太子这般。   她能想到这一点,卢氏也能想到,锦城公主也能想到。送走东宫的人后,几人相互看着,卢氏先是笑,后来就哭了。   哭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是孙女儿大喜的日子,强打起精神来赶紧让明语梳妆打扮。明语亦是情绪悲伤,坐在那里任由婆子妆扮。   亲眷们陆续来哭嫁,明语看到小冷氏朝楚晴娟使眼色,两人出去了一会儿。楚晴娟进来后,趁着小冷氏和别人的说话的时候低低说起方才的事。   小冷氏叫她出去,自是问她最近事情进展如何,她只说季侯爷守礼,这段时间一直没登国公府的门。小冷氏料她不会撒谎,恶狠狠地警告她,等过几天一定要借机去侯府走动,要是再不成事,就把她接回去嫁去冷家。   她敷衍应下,怯懦不安。   明语夸她做得好,先和小冷氏虚与委蛇,等到这边亲事定了,再和小冷氏摊牌不迟,省得三房又生事端。   季元欻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永王是既当接亲的,又当亲娘舅,简直是最忙的那个人。加上余将军和两个儿子,排场倒也可以。   吉时过后,国公府的喜轿出了门子。   锣鼓声声,喜庆欢腾。   明语坐在喜轿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饿不饿,要不是吃点东西垫个肚子?”轿子外面的金秋小声问着。   “不用了,我吃不下。”   她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不知道别的女子出嫁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就像是搬家一样。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到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安的事情。   喜轿平稳,从轿子的喜帘往外看,依稀能看得见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世间之事,或许总不会尽如人意,她得了这份心安,旁的肯定会有所欠缺。   踢轿门、跨火盆、拜天地,然后礼成。   她被送进喜房后,整个人都是一松。成个亲还真是麻烦,礼节可真多,头上的凤冠把脖子都快压断了。喝过合卺酒后,季元欻交待一番下人,再次去了前院。   侯府这边安排侍候的人明语都认识,荔儿和海妈妈。微草看到荔儿,自是很高兴。对于侯府,微草也是很熟悉的,要什么东西也不用问人,直接就去拿了。   荔儿和海妈妈见了礼,问她有什么想吃的,说是侯爷吩咐的。她笑了一下,也没有客气,要了一碗鸡丝面。   海妈妈去煮面的功夫,她在金秋和银杏的侍候下换上大红的常服。环顾这间屋子,似乎是以前季元欻住的地方。   鸡丝面易得,不大会儿的功夫海妈妈就端来。正吃面的时候,水哥儿被人带过来。小家伙不知怎么回事,脸上全是泪痕。一看到她,顿时哇哇大哭。   “姐姐,我不要你留在这里?”   明语用眼神询问他身边的婆子,婆子解释说他听了贤王的逗话,知道她是嫁人,以后都不会回国公府。他哭着闹着要把她带回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可真是…   她心疼地抱着水哥儿,“水哥儿乖,姐姐在这里住几天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是水哥儿的姐姐,要和水哥儿一起回去!”   这孩子犟起来谁也劝不住,明语哄了他半天,他还是那句要她回去的话。甚至扯着她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非要拉着她往外面走。   “走,走…回家…”   “水哥儿,姐姐今天有事不能回去,你乖乖跟爹回去好不好?”楚夜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人并没有进来。   水哥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小腿一蹬从明语怀中滑下去,“噔噔”跑到外面,把楚夜行往里面拉,一边拉一边哭,“爹,我们…把姐姐带回去…”   楚夜行被儿子拉了进来,一脸的无奈。   “明儿…”   “爹,要不让他今天住在侯府吧。”   这哪里合适!   楚夜行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水哥儿一向粘明儿,如果今晚明儿不哄他睡觉他能闹一夜。到底是大喜之日,要是就这么过了,季姑爷会怎么想?   “明儿,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明语又把弟弟抱起来,“水哥儿不哭,今天你和姐姐一起在这里做客好不好?”   水哥儿一听,觉得很是新鲜,他还没有在别人家做过客呢。当下点着小脑袋,终于破涕为笑,止了哭声。   明语细心替他擦净小脸,把他抱到桌前,“饿不饿,姐姐喂你吃面。”   她这么一说,他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楚夜行还是觉得不妥,想着等儿子缓过来再把他带走。   他对女儿使眼色,谁知明语不以为意。   “爹,你放心吧,侯爷不会说什么的,今天就让水哥儿跟我睡。”   楚夜行都急了,谁说季元欻那小子不会说什么,他的明儿莫不是还没开窍。一时之间,心里又酸又难过,恨不得把娶走自己女儿的臭小子打一顿。   他心思澄明如镜的女儿,为什么要嫁人。要是能一辈子养着女儿,该有多好!心酸地想了一会,终于决定先出去,派人去国公府给妻子报信,相信妻子定有法子把儿子弄回去。   水哥儿被姐姐喂饱后,开始有心情东看西看。他这个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又到一个没来过地方,连屏风都要扒开看一看。   “姐姐…这个是什么?”   他从喜床上摸到一个桂圆,放在小胖手里欢喜地问明语。明语剥去开去核喂给他吃,他尝到甜味,开始找更多的桂圆。   除了桂圆还有红枣花生和莲子,他找得不亦乐乎,不停地咯咯笑。明语让他吃了几颗后,就不让他吃了。可是有了这个乐趣,就算不吃他依旧玩得很开心。   他年纪太小,到底精力有限。之前大哭后,后来又开心玩过,很快就犯起困。明语看到他的样子,命金秋打水给他洗过脸和手脚后,把他放在喜床上哄他睡觉。   她看着水哥儿肉嘟嘟的小脸,突然觉得成亲不仅是换了另一熟悉的地方生活而已。就在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亲人,内心升出一丝惆怅。   轻轻替弟弟盖好被子,看着金秋微草等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淡淡一笑。   “没事,侯爷那里我自有说法。”   他们反正又没什么春宵一刻,想来他不会介意水哥儿在这里过夜的。或许他还巴不得水哥儿睡在这里,也能缓解他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是前头的酒席已散,季元欻回到喜房。一身的大红喜袍,衬得他的身姿越发挺拔,面如冠玉略有些微红,散了周身的冷清,想来应该是喝了一些酒。   屏退下人后,看到喜床上熟睡的水哥儿,他明显一怔。   “水哥儿今天闹着要带我回去,不肯我留在侯府,没办法我就作主让他在侯府过一夜,你不会生气吧?”   “嗯。”   那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你真不生气?”   “嗯。”   他轻叹一声,小妻子果真完全不开窍。新婚之夜小舅子睡在他们中间,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这么做。要说生气,也不至于,水哥儿还小。这个弟弟是她看着出生的,说是当成儿子看都不为过。   看到她略带着小心的眼神,心生不忍。   “我真不生气,来日方长。”   “那就好。”   此时门外响起锦城公主的声音,说是来接水哥儿的。   明语立刻跑出去,把亲娘往屋里请。锦城公主满脸的不自在,大婚当日丈母娘就上门,而且还是来接小舅子的,简直是闻所未闻。看到水哥儿睡在喜床上,更是臊红了脸。用小被子抱起儿子就往外走,都不敢看自家姑爷的脸色。   明语要送她出去,被她嗔瞪一眼。   她的傻女儿哦,怕是根本没看懂那册子上的意思吧。   这下房间里没了外人,明语一转头,就看到季元欻已经大刀阔斧坐在床边上,拍拍身边的床沿,示意她过去。   她咽了一下口水,莫名紧张起来,转而一想他的身体状况,又安心不少。   坐到他指定的位置,懵懂地看着他。   “歇了吧。”   “你要睡外面还是睡里面?”   他眸色幽深,声音暗沉,“都可以。”   她自觉地睡到床里边,感觉他也上来了,于是闭上眼睛,这一天折腾她确实很累。突然略带酒气的清冽气息将她包围,她猛地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眸色幽深似海,扑天盖地的海潮汹涌奔啸,令人望之心头一紧。   难道他真的要像册子里的那样不穿衣服睡觉吗?她紧张地连眨着眼睛,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怪怪的。   金秋和微草守在外间,听到内室渐渐传来动静。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很快又赶紧分开,各自红着脸望向外面。   前院的残席都已收拾干净,忙了一天的下人都已歇下。高高的红灯笼随风摇摆着,暖和温馨的光影晃来晃去。   一弯新月高悬,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第72章 相处   明语在全身酸楚中醒过来, 触目之处都是喜庆的红。她茫然地盯着大红的帐顶,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与之同时反应过来的是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 那画面清晰涌现久久挥之不去。如果有可能, 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怎么会坚定那样的想法,笃定他是个不举的男人。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他又怎么会一点变化没有。或许当年外祖父给他喂药时就留了一手,所以他的身体经过这么多年调养, 已经恢复正常。   昨天晚上两人都没什么经验, 她感觉真的不是很好。很痛, 痛到她完事后直接不想理人。好在他没有得寸进尺, 一次过后便不再有动作。   扯扯嘴角, 身体才一动,漫身的酸汹涌而至。周身的骨头像拆过一遍似的,怎么组都组不到从前的样子。   “嘶。”   外面守着的金秋和微草听到声响, 立马疾步进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色如常,可是身体的酸楚让她皱眉不已。   金秋和微草两人都是未嫁人的姑娘家,比她还要不好意思,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主仆三人从没像今天这般沉默过, 沉默地洗漱, 沉默地侍候她穿衣, 然后沉默地摆饭。   她心下叹息,默默吃着早饭,心道沉默总比尴尬好。   “侯爷呢。”   吃完饭后,明语觉得自己心理建设得差不多了, 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声。微草答道说侯爷一早就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她轻挑一下眉,那死男人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影,居然在书房里不出来。婚前表现得那么好,这才结婚第一天就如此冷落她。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夫人,一早燕总管过来请示,他问夫人今天要不要见见府里所有的下人。”   明语看向金秋,恍然明白这句夫人是在叫自己。从姑娘到夫人,不过是一夜之间而已。她还没从那死男人能行的震惊中回过味来,这一声夫人让她猛然发现,以后的日子可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侯府的主子虽少,可一个偌大的府邸,下人再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好在她在国公府管过家,否则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让金秋去传话,就说她要见所有人。   燕执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府里的下人就全部齐聚议事厅。丫头们以荔儿为首,站得整整齐齐。婆子们以海妈妈为首,海妈妈算是熟人。其余家丁杂役若干,站在最后面。   “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认个脸。待会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往前走一步。”   金秋拿着名册,一个个的开始叫名字。每叫到一个人,明语便认真看一下,从长相到眼神看得很仔细。她挥手让人退下后,金秋再叫下一位。   如此一个多时辰后,人已全部见完了。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明语撑着头细思。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抬头看了一眼微草。   以前她在侯府的时候,荔儿就是大丫头,很是受人喜欢,包括她自己。微草和荔儿的关系也很好,一口一个荔儿姐姐很是崇拜对方。   她借说自己有些饿,让微草去弄些点心。把微草支走后,再吩咐银杏去好好打听一番,为什么荔儿还没有嫁人。   金秋银杏微草这些她身边侍候的人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因为此前三年守孝,孝期出来后她又马上嫁人,还没来得及为她们安排。但荔儿不一样,侯府又不用守孝,而且荔儿的年纪比她们都大,为什么还梳着姑娘的发式?   不是她多疑,以前她以为死男人不能人道,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可是死男人能行,就不得不防一些别有居心的人。万一有人作死爬床之类的,便是事情没成,也够让人膈应的。   她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却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没有人怀着那样的心思。   银杏心领神会,当下就出去了。   明语望着门外,心里有些生气。那死男人钻进书房里不出来是几个意思?明明昨晚好好的啊,做为一个新手,他表现得还可以,为什么躲她?   她要是现在还瞧不出来他是在躲她,那她就是白活三世了。等到微草送点心过来,她当即起身,带着点心去书房。   守在书房外面燕执看到她,恭敬行礼。没让人通报,她命下人们在外面候着,自己端着点心进去。   这个书房,明语很熟悉。   那段时间死男人把她当厨娘的时候,她有幸送宵夜进来过一次。更何况还有第一世当鬼时,天天跟在他身边,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个书房。   她故意发出声响,季元欻恍若未闻,眼睛还盯在书上面。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抽掉他手中的书,认真地看着他。   “侯爷真勤勉,一大早就来看书。”   “咳…你来了。”   他抬起头来,清冷的眼神微微发红,神情透着不自在。她瞄到他耳根的红,突然就明白了。敢情这男人比姑娘家还害羞,竟然是不敢面对她。   真该让天下人好好瞧瞧,赫赫有名的武安侯原来还是个害羞的男子。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肯见我了?”   “…睡好了吗?”   “没有,浑身都疼。”   她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这样的眼神下似乎无所遁形。他心下微叹,这女人一派澄明,倒是他自己太过着相。   “哪疼,我帮你捏捏。”   她指指腰又指指腿,反正哪哪都疼。他把人抱在膝上,慢慢按着她说疼的地方。初时两人都面红耳赤,到后来红着红着,也就自然了。   “我方才见了府里的下人,发现有很多丫头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我身边的人也到了年纪,不如我替她们相看相看。”   “后院之事,你做主即可。”   “嗯,我和你通个气,免得到时候有人说什么。”   他觉得她话里有话,又看她眼神一片清澈,暗道她肯定是为小心起见。到底是初当主母,处事自然会小心一些。   “以后这样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   明语捏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莲蓉馅的,你吃不吃?”   他立马皱起眉头,离得远远的。   她是故意的,就知道他最讨厌甜食,尤其讨厌莲蓉馅的。过犹不及,装傻撒娇捉弄人也得有个度。她从他腿上下来,跑到书架前找书。   “你忙吧,我找两本书回去看。”   他看着她熟练地扒拉着书架上的书,似乎对他的书房很熟悉的样子,顿觉有些惊奇。明语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书,是两本异志杂书。   离开的时候,顺便把桌上的点心也带走了。   一直看着她的季元欻被她的一通骚操作弄得有点懵,这女人来看他是假,来给他送点心也是假,莫不是专门为了来找书的吧?   新婚之初,两人倒也没有蜜里调油,不过相处的还算融洽。他越来越放得开,她也重新找到第一世的那种熟悉和自在。   三朝回门,卢氏和锦城公主早就眼巴巴在的门口翘首以盼,直到侯府的马车进了巷子,这才齐齐松口气。   明语一下马车,就被自家祖母和亲娘给拉住往里走。两人先是什么都不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恨不得连头发丝儿都数一遍。   楚夜行则陪着季元欻,翁婿二人没话,直接去了校场。   出嫁女回门,亲戚们也是要上门的。再是不喜那些人,碍于礼数也不能断了往来。大房三房四房齐聚,看到明语进来,心思各异。   “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明姐儿越发水灵了。”   说这话的是华氏,华氏话音一落,小冷氏就接过话,“可不是嘛,到底是侯府。明姐儿嫁得好,可别忘了妹妹们。都是楚家的姐妹,一个得了好姻缘,怎么着余下的姑娘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明语不接这话,淡淡看过去,“三婶,你这话说得不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说是隔房的堂姐妹,就是亲姐妹都有差别。”   “就是,三嫂别为难明姐儿。京中谁人不知季侯爷是个独来独往的主,武安侯府也没和什么人家相熟,明姐儿便是有心想帮忙,也没处使劲不是。”   小冷氏还要说什么,被卢氏一个冷哼给吓了回去。   卢氏被锦城公主扶着端坐好,冷冷看着不省心的小冷氏。要不是不想被世人戳着脊梁骂,她真不想看到这个搅家精。   “今儿个是明儿三朝回门,你一个做长辈的不体恤她,反倒想从她身上捞好处,这是什么道理?传了出去,知道的说你当婶婶的有口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眼皮子浅,见不得自家侄女嫁得好。”   小冷氏脸一白,讪笑道:“母亲何必生气,儿媳不过是说笑的。明姐儿最是心善,便是旁人不说,也定然会提携家中姐妹的。明姐儿,你说是不是?”   “三婶,侄女不懂。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我一个平辈的堂姐操心了,三婶这话说得,我无从回答。”   明语不冷不热的驳回去,瞧着小脸严肃又认真,还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卢氏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和锦城公主对视一眼,各自都很满意。   华氏笑道:“明姐儿说得在理,三嫂,你可不能光想着自己偷懒,把这么大的事情都推到明姐儿的头上。天可怜见的,她一个刚出门子的姑奶奶,哪有心力去操心妹妹们的婚事。”   楚晴书低着头,心里把明语骂得半死,连带着也骂了华氏好些。四婶巴结二房,最近是越发的张狂。那贱种嫁得好,也不想想是为什么。别看名头好听,什么国公府的嫡长女,哪个世家不知道她就是个奸生子。要不是挟恩逼迫季侯爷,季侯爷哪里会娶她。   娘也真是的,干嘛放低姿态求她们。   “娘,大姐姐不愿帮忙,你何必低三下四。”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大姐姐可没有说不帮忙。她脸皮薄不好开口,你们姐妹以后常走动,总会有机会的。”   “大姐姐刚嫁到侯府,必是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咱们以后常去侯府陪她,与她多说说话,省得她一个人无趣。”   楚晴柔一说完,小冷氏深深看她一眼。   难怪大房的柔姐儿会打这个主意,实在是大房没有主母理事,君家那边也没落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心里必然着急。   想想真是讽刺,以前大嫂何等志气,便是嘴里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大嫂对柔姐儿的亲事寄望极高,就指着柔姐儿嫁进高门风风光光。   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别说是高门,便是一般的人家大房都不一定攀得上。   “二妹妹,我并不觉得无趣。你们知道的,我喜静不喜欢吵闹。我记得二妹妹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之前我曾让二妹妹抄佛经凝心神,也不知道二妹妹最近还有没有抄写?”   楚晴柔被问住,她哪里还会记得抄那劳什子佛经。这贱种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吗?   明语了然,又道:“心诚则灵,二妹妹如此懈怠佛祖会生气的,你所求之事怕是也不能如愿。”   “大姐姐…我就是想去陪陪你,你误会我了…”   眼看着楚晴柔红了眼眶,卢氏只觉一阵腻味,还真是谁生的像谁,这样的做派倒是把君氏的手段学了个五成像。   “好了,今天明姐儿回门,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二丫头三丫头,你们的婚事自有各自的母亲做主,急什么!老三家的既然连三丫头的亲事都有些吃力,还想求助旁人,我看四丫头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老婆子就受些累,少不得替她费个神。”   “母亲!”小冷氏心下一急,喊了出来,“这…这如何使得?她一个庶女,怎么能让母亲您操心呢?”   “老三家的,你刚刚不是连三丫头的亲事都想推给明儿,你真有心力管四丫头的事?”   “母亲,我就是不想您受累。如果累着您了,那就是儿媳妇的不孝。”   这个时候知道讲孝道了,不就是生怕楚晴娟得了好亲事。卢氏虽然多年不理事,但身份放在那里,早年的人脉也在那里。给一个庶出的孙女寻亲事,不是什么难事。   小冷氏还打算让楚晴娟给自己的女儿铺路,怎么能让庶女得了好处。   “好了,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我看四丫头实在可怜,爹不疼娘不疼的,我受些累没什么。她的亲事也没什么大要求,不难寻摸,我已经替她寻思好了,昨天刚换过庚帖。”   “什么?”   小冷氏又是大惊出声,卢氏皱起眉头。   “娟姐儿真是好福气,劳母亲亲自替她寻亲事,也不知道寻的是哪户人家?”华氏笑吟吟地打趣着楚晴娟,楚晴娟害羞低头。   “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胜在家风清正,那哥儿是个好的。”   “谁家啊?”   “余夫人的娘家侄子,行三。”   怀化将军府的余夫人出身并不高,但这些年有将军府拂照,余家也出了几个读书人。给楚晴娟定的那位余家三郎,去年才中了举。   小冷氏心头大恨,竟然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庚帖都换过了,二房一直瞒着她这个嫡母,老虔婆好生可恶!   还有那个小贱蹄子,居然敢骗她!   楚晴娟缩着身体,不敢看人。   卢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冷哼一声,“老三家的,可是对我说的这门亲事不满?”   “母亲,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突然得很。柔姐儿书姐儿的亲事都没定,娟姐儿的亲事就定了,外人怕是会有嚼头。”   “大的没成亲,小的成亲的多了去,谁会盯着这点小事不放。要不是我听到一些风声,说冷家有人心术不正想谋我们楚家的姑娘,我何至于如此着急把四丫头许出去。你这个当嫡母的好生糊涂,娟姐儿再是庶出那也是姓楚,岂能由得人作贱,还传出那样的话来。她的名声不好了,你这个嫡母脸上就有光了吗?书姐儿的名声能好吗?”   “母亲…”   “行了,我也懒得听你解释,你有那个闲心多操心一下书姐儿的事情。好好的姑娘家,不要成天就知道争强好胜,端正自己的身份才是正理。”   小冷氏被卢氏劈头盖脸一通训,臊得无地自容。心里如何诅咒二房不停,脸上还要陪着笑,别提有多恼火。   楚晴柔算是看出来了,三房打的主意根本行不通,人家二房早早就把路堵上了。老四不声不吭的,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造化,真是白捡便宜。   满室静默,突然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二丫头,你哭什么?”   “祖母,孙女心里难受…二妹妹有三婶,四妹妹也有您护着,可怜我母亲不在,父亲又不管事…我该怎么办?”   楚晴柔哭声有几分真,她的哭声里还带着恨。父亲是真的越发让人心寒了,家里两个姨娘作妖也就罢了,他居然去招惹梁如兰那个泼妇。   梁如兰是梁将军的女儿,守寡有半年多。当年楚夜舟还是国公府大公子时,那温润如玉的长相让不少贵女趋之若鹜,梁如兰就是其中一位。   梁家是将门,又是以前卢家的家将。在楚夜舟和君湘湘有婚约的期间,梁如兰不敢生出妄想之心。后来君家出事,卢氏失了女儿不再理事,她就冒出头来。   不想最后嫁进国公府的是君涴涴,她愤怒之余可没少说君涴涴的坏话。梁将军怕她惹出事端,将她嫁出京外。如今她丧夫归家,得知楚夜舟把君涴涴送到庄子上,深知自己多年的夙愿就要得偿,没多久就勾搭上楚夜舟。   楚夜舟已不是当年的楚夜舟,生活的失意让他迷失方向。他们大房不比三房还有冷家照应,只觉处处受人排挤。这时候有个将军之女对他抛出橄榄枝,他岂不有接住之理。   梁如兰肯定不愿为妾,怂恿楚夜舟休妻。楚夜舟早有此意,两人私会时被楚晴柔听到,这才有今日这一哭。   锦城公主朝明语使了一个眼色,母女二人悄悄退出去。   俩人也没再回屋子,眼下天气渐渐暖和,随处走走也是好的。锦城公主细细和女儿说起大房的事来,不胜唏嘘。   “你大伯那个人一生顺遂没有经过事,瞧着谦和文雅,实则是个没有成算的。要是日子富贵有人从旁调拨,倒也不会出格。可一旦失势,身边又没有人引导,他便成了如今的模样,遇事心里没底极易被人哄骗,行事不管不顾。”   明语暗道,娘把楚夜舟倒是看得透彻。也难怪娘嫁给他的时候,他一辈子都受人景仰,名声极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夜舟这个人没受过挫折,富贵浮华没有坚定他的心性,他极易受人影响。   “祖母不会同意的。”   “楚晴柔就是知道你祖母不会同意,今天才跑到国公府哭诉来了。她呀,前天不来昨天不来,非要等到今天说,打量着就是给你添晦气的。心术不正,不堪为伍,若不然即便她是君涴涴的女儿,你祖母也不会由着她和两个姨娘斗法,失了世家姑娘的体面。”   锦城公主说到这,感慨了一会儿,“那些人的污糟事,你少理。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她们要真找你的事,自有祖母和娘顶着。说起来也是天意,谁能想到世事会这般变化。我如今特别庆幸能遇到你爹,便是以前再多的磨难也都是值的。你和季姑爷这几天相处得还好吗?”   明语知道娘在问什么,想到这几天两人夜夜共寝,少不得会要水。她记起当初听到爹娘夜里要水时的心情,顿时红了脸。   锦城公主一看,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她拍着女儿的手,欣慰道:“娘说得没错吧,这男人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老男人会疼人。”   楚夜行和季元欻正好听到这一句,两人不由自主互看一下,然后快速别过眼去。各自心里撇清干系,都不愿承认自己是老男人。 第73章 秘密   母女二人还不知道她们的话被人听去, 锦城公主看着羞涩的女儿, 心头泛起说不出的滋味。酸中带甜, 还有欣慰。   说是母女, 实则两人更像密友多一些。看到女儿如今有了好归宿,当娘的自然心中欢喜。欢喜之余,又升起淡淡的愧疚。   过去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多说无益。   “害羞什么, 咱们女人一生所图不就是个疼自己的男人。我瞧着季姑爷和你爹一样, 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但都是疼人的。”   “娘…”   “好了, 娘不打趣你了。”   锦城公主笑着,听到一声轻咳,立马收起笑意看过去。在看到丈夫时, 嗔怪一眼,怪他不早点出声。等看到季元欻时马上敛起神色,微微颔首示意。   这下四个人都有些尴尬,明语从两个男人微妙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来, 他们必是听到自己和娘说的话, 好在没说什么出格的私密话。   “你看看你, 姑爷和明儿三朝回门,你就把人拉去切磋,万一伤了碰了如何是好。看看你衣摆和脚上的泥,走, 赶快回去换一身。”锦城公主嗔怨着楚夜行,又对明语道:“祖母那里暂时别去,你带姑爷好好逛逛。”   明语想着楚晴柔怕是还在祖母那里扯皮,他们这时候过去确实有些不妥。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想好要去哪里。   清风阁。   此时的清风阁里,花香一片蜂飞蝶舞,处处春间盎然。这间院子原就是姑姑用来招待贵女们的,自是布置得十分雅致。院子日日有人打扫,除了冷清一些,似乎与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下人们知道她要来,早就摆好茶水点心侍候着。   身份不一样,心境也会不一样。   “那次的事情,还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坚持要闯进来看个究竟,只怕里面的人不是我,他们也会故意传成是我,毁了我的名声。”   旧事重提,他眼神一沉。想到那次如果他置之不理,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世人会以为与外男私会的人是她,事出之后她百口莫辩,就算誓死不嫁给冷霖,这辈子也只能是青灯古佛。   一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心抽揪起来,握着杯子的手关节泛白。   “不会有那个可能。”   “世间之事,一个环节错了,便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曾经因此做过恶梦。我梦到他们的算计成了,我虽拼死反抗没能让贼人得逞,却被传成心思叵测行为不检点之人。流言蜚语之下,无一人信我,走投无路之际,我唯有一死。”   她站在窗边,微风之中有花瓣飘落。手一伸接住那粉白的花瓣,轻轻托在手心,再慢慢将它吹落。   第一世的她,从山中被人带入尘世,犹如一张白纸一般。对这个世间,她懵懂小心,根本不知道别人会口甜心苦,面上装作疼爱她,背地底却心心念念毁了她。   “就像这些花一样,无声无息的开,然后无声无息的凋落。有些人从生到死都是一叶浮萍,没人记得她的来处,没有在意她的归处。我梦到我死后,他们怕我污了国公府的名声,用一张席子卷着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   他心神大骇,她说的话像真的发生过一样。纵使她语气淡然,纵使她表情平静,他的心还是惊骇得涌起巨浪。惊骇之下,他到了她的身后,从背后将她抱住。他抱得很紧,生怕一阵轻风就会把她带走一般。   “只是梦而已,不要怕。”   “嗯,只是梦而已。就算曾经真实发生过,我也只当它是一场梦。在梦里我还看到你了,你去乱葬岗里替我收尸。那些野狗叫得欢实,乌鸦哀号得瘆人。要是你晚去一会,指不定我的尸首都被这些东西给吃掉,真正的尸骨无存。”   “你胡说什么!”他的脸冷得吓人,眼神里都是心疼和余悸。那双大手探向她的额头,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没事别胡想,一个梦而已,忘了吧。”   她掰开他的手,这男人以为自己发烧说胡话了。   “都说了是梦,你这么当真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我那次才说指不定是因为你前世替我收了尸,这一世我是来报恩的。”   “你报什么恩哪,要报也是我报恩。”   她作势变脸,指着他道:“好哇,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果然是为了报恩才娶我的,哼,说什么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还以为你心悦我,原来你在骗我。”   他表情愕然,翻脸如翻书,他总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圣人云女子和小儿难养,如此曲解他的意思,难道时至今日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大手将她伸出来的那手指掰下去,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别闹。”   金秋微草等人就在一边随侍着,个个低头装聋子,生怕被主子们发现她们有听到他们说的话。明语扫她们一眼,愈发觉得兴起。   “季侯爷,你不敢说,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这一次,她佯装生气,小脸板起来。   他既无奈又不好意思,罢了,这女人以前表现得冷静又聪明,总让他忘记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嘛,自是要哄一哄的。   “不是,是我…我心悦你。”   听到他的回答,她先是一愣,然后脸红了。   “好了好了,算你过关,咱们喝茶吧。”   金秋微草等人越发的把头埋得低,脸红的同时都在忍着笑,想不到一向文静的姑娘还有这样小孩子气的一面。幸好侯爷愿意宠着姑娘,居然陪着姑娘一起闹。   茶水是花果茶,下人们都知道明语的喜好。   “你脾胃不好,我以前派人给你送的养胃茶,你这几年有没有坚持喝”   守孝的三年中,她不是喜欢呆在厨房就是做茶。什么花茶果茶养胃茶安神茶,养胃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她送去的东西,他岂有不用之理。   经过这三年的调养,他胃口比以前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厌食。加上她不时送些菜方子到侯府,厨房那些人用她的方子做出来的菜也比较合他的胃口。   “一直在用。”   “那就好,脾胃最是娇气,一定要好好温养。”   她替两人斟着茶水,似乎婚前婚后没太大变化,这日常生活依旧是吃吃喝喝,处理一些内宅的杂事。只除了晚上睡觉身边会多一个人,睡前会有一些少儿不宜的活动。   富贵催人懒,悠闲让人怠。这样什么都不想,有吃有喝的富贵生活还真是舒服,怪不得世人挤破头都想出人头地,为的应该就是能有这样的日子。   春风徐徐,花香阵阵,还有陪在身边的人。   气氛对,人也对。   只是有人不愿看他们太过自在,想打破这难得的清静。远远看到楚晴柔哀哀怨怨的抹着眼泪走过来,她立马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晴柔直到进了院子,才像是发现他们一样,赶紧擦干眼泪过来见礼。   “大姐姐,侯爷,你们在这啊?我…我不知道…我…”   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低头垂首间,那种弱弱的气质便带了出来,令人生出保护欲。   明语脸色更冷,她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二妹妹,那你现在看到此处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非礼勿视,这个道理懂吧。嘴里说着不知道,人却杵着不肯走,还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别人的老公,当她是死人吗?   楚晴柔白着脸,慌乱摇头,“大姐姐…我…我…就是太伤心了。我娘她在庄子上好可怜,生病了都没人管…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没想过要打扰你们…我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说着走,那步子却是移得极慢极小,好像在等人开口询问。   明语冷冷看着,季元欻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抬过,盯着手中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楚晴柔咬唇,一步一步往外挪。   等她挪到院子里,差不多都半刻钟了。那凄楚哀怨的眼神不时回头看,一副被人欺负又恋恋不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恼火。   明语站起来,说了一声“慢着。”   她心下一喜,可怜巴巴回头。   很快,明语就走到她跟前。   “楚晴柔,看来上次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我警告过你,少在我面前打什么歪主意。你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你不是你娘,我也不是我娘。”   楚晴柔哀怨的目光看向坐着没动的季元欻,看到他根本不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哀怨的表情一变,变得阴沉沉的。   “大姐姐,我可知女子嫁人后若犯七出是会被休的。而这善妒,便是七出之一。你如此疑心重,连自家姐妹都防着,想来是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接近侯爷。这男人嘛,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男子,后院怎么可连个妾室都没有。大姐姐长相出众,可韶华易逝美人总会迟暮,你防得了一时,能防得了一世吗?”   明语冷笑,勾了一下嘴角,目露不屑,“你这倒是经验之谈,遥想从前大伯父何等深情,与大伯母恩爱不离羡煞旁人。谁知大伯父现在不仅纳妾,还要休掉大伯娘,真是令人唏嘘。”   楚晴柔心头大恨,父亲以前对娘何等体贴温柔,谁会想到有朝一日绝情至此。所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的,说什么不纳妾都是骗人的。   她爹是这样的,季侯爷也不会例外。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这样防人,万一传出你善妒的名声,你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我们楚家的脸。若是我们被你的名声所累,而谋不到好姻缘,你说该怎么办?”   “楚二姑娘,不纳妾是我的意思,与我夫人无关。”   季元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情冷漠言辞冰冷。他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楚晴柔心口生疼。   怎么会?居然是他不愿意。   他是个男人,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新鲜的颜色。大姐姐生得再好,总会有厌倦的一天。   “为什么?”   “我纳不纳妾是我的事,与楚二姑娘有何干,我为何要回答你。你只要记住,我与我夫人夫妇一体,她即是我,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楚二姑娘既然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哭,国公府清静的地方多的是,请吧。”   楚晴柔不甘地狠狠看一眼明语,再看着不近人情的季元欻,恨中心头来。她不甘心,为什么她什么都被这贱种抢去了,这贱种还事事压她一头。   “侯爷…”   “还不走!是在等人请你出去吗?”   她吓到面无血色,因为她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要是她不走,他下一刻就会把她丢出去。不甘心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哭。   对于季元欻的表现,明语很满意。男人如果没有那个意思,自会有一千种法子让别人死心,不给人一丝希望。   在其他女人面前,他如果一直这般绝情,想来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名声。   “说的好,为了你今天的话,我决定好好奖励你。”   他清冷的眼神迸出光彩,吓得她连忙摇手,“不是那个奖励,你别想歪了。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真诚。   “姐姐,姐姐!”   水哥儿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小身影跑得欢实,一边跑一边挥着小手。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四个丫头,生怕他摔倒。   明语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抱起来。   “姐姐,你都不看我。”   “我什么时候不看你了?”   水哥儿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眼眶还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他人虽小,却是有气性的。姐姐明明答应留他一起做客的,谁知道他一觉醒来姐姐却不见了。   他等了好几天,姐姐都不回来。   娘说姐姐今天会回来,他觉得自己还在生气,要是姐姐不哄他,他就不理她。谁知道等啊等,姐姐都不去看他,他没忍住自己跑来找姐姐。   “你有…你回来都不去看我…呜…”   “对不起,姐姐有事耽搁了。”   水哥儿收起哭脸,小心地瞄了季元欻一眼,小鼻子一哼。就是这个人,娘说姐姐嫁给别人了,一定是嫁给这个人。都怪这个人,姐姐才不能回家。   “那你今天不准走…不准跟他走。”   明语无奈地看一眼身边的季元欻,就他这张冷脸,肯定不讨孩子喜欢。短时间内,恐怕水哥儿都不会接受他。   正当她不知要如何哄弟弟时,一双大手把水哥儿接过去。水哥儿眨巴着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姐姐…”   “男子汉大丈夫,把眼泪憋回去。”   “季元欻,我弟弟才两岁多,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睨她一眼,抱着水哥儿去了旁边。水哥儿时常跟着楚夜行,并非娇养在内宅的精贵小公子。人虽小,却也是有骨气的,愣是忍着没有向姐姐求救,也没有哭出来。   明语看到他把水哥儿放下来,然后蹲着与水哥儿说话,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还拉了勾。水哥儿的脸竟然雨转多云,露出天真期待的笑容。   她想,两人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和解。   “说什么啊,还不让我听。”   “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要插手。”   她心下一塞,水哥儿这么小知道什么男人女人,真是好笑。这一大一小还达成什么男人的协议,连她都不说。   “不说,不说。”   水哥儿捂着嘴,摇着小脑袋。这个叫姐夫的人说了,要是他乖乖听话不缠着姐姐,很快就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她见状,刮一下他的小鼻子。   “好,不说就不说。”   等到回侯府的时候,她豁出一张老脸撒了半天娇,季元欻都没有露半丝口风。等到夜里还想逼问时,又被他给带偏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前几日他一直顾忌她的身体,应该是没有放开。这天也不知怎么的,一夜居然要了四回水。她晕晕沉沉之际,想到今天还娘吐糟他和爹是老男人,恨不得立马收回那句话。   第二天他没有出门,她起床后身体都是飘的。   这几年,微草被她带了出来,一般下厨这样的事她都是教给微草的。但凡是有了新方子,也是让微草去试。因为答应他亲自做,便没有让微草打下手。   那个所谓的新菜,实则就是养胃的粥火锅。粥火锅的锅底最是考验厨师的功底,一锅好的锅底还是粥火锅成功的关键。   碾碎的大米用盐油腌起来浸泡一夜,然后用擀面杖慢慢碾碎。香菇干贝瑶柱都在泡发。她准备烫火锅的食材有鱼有虾有肉有冻豆腐再加上萝卜白菜,样数不多,但两人吃尽够了。   鱼和肉都切成极薄的片,卷好码在碟子里,晶莹透亮的鱼肉和红色的羊肉配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花。白色的冻豆腐,水嫩的萝卜和脆生的白菜,一样样码好,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食不厌精,色香味三大要素色排在第一。做为一个资深吃货,但凡是有条件讲究,她一定会尽可能的做到极致。   她在准备的时候,厨房里的都被遣出去。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就坐在灶后面。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进去,好半天都不见他翻一夜。   为了干活,她今天穿的是紧袖口的常服,素净的颜色完全遮不住她花玉之貌。那乌黑的发随意挽成一个堕髻,简简单单透着一股闲适的慵懒。   一切准备好后,把食材都搬到他们所住的院子西间。   炉子升起来,放上鸡汤为底的粥慢火细熬。很快屋子里香气氤氲,粥底的香气闻起来都让人觉得舒服。粥底糯白浓稠,香菇和干贝瑶柱的香气和米香完美结合在一起。腌过的碎米自带咸味,加上干贝和瑶柱的咸香,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蘸料,但他们二人的脾胃都不太好,便是没有浓烈的蘸料也无妨。   等到粥熬成粘稠的水状成了锅底,明语先烫了肉片放进他的碗中,他略一怔提筷夹入口中。无法形容的滑嫩鲜甜一下子充满他的味蕾,看上去寡淡的吃法却有如此鲜香的口感。鱼肉更嫩,选用的鳜鱼本就刺少,白豆腐一般的肉片放进嘴里就化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鲜甜。鱼虾和肉吃完后,粥的味道达到了顶峰。   一碗粥下去,那种暖暖的感觉从胃漫延至四肢百骸。喝完粥,两人又烫一萝卜青菜,最后连锅底都喝完了。   “如此吃法,倒是前所未闻。”   “我琢磨的时候就想着应该是不错的,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好吃。”   这粥火锅是另一个时空的吃法,她曾经吃过几次觉得十分适合养生。因为做起来比较费时,她并不常做。不过在国公府时,她是做过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吃的。   吃饱喝足,她舒服地眯起眼,小脸挂着满足。   他看着她的样子,眼眸渐渐幽深,“我记得你曾经给我做过一道心肝粥,你老实告诉我,你那时候是不是借粥骂我?”   她一听顿时坐直身体,干笑两声,递给他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谁让他那时候太欠,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动不动就想掐死她。她没给粥里下毒就算不错的了,还好吃好喝的侍候他。   看到她这般表情,他脸色一黑。   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这女人那时候做的那个粥就是骂他没有心肝。   一看他变脸,她立马赔笑,“我跟你说,那可不能怪我,你那时候实在是太欠了。你不会忘记了吧,你差点把我都掐死了,我不过是做个名字不太好听的粥,你不是现在还想和我算账吧?”   他想到那时候两人的关系,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这时外面燕执轻声禀报,说是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你快去吧,说不定是要紧的事。”   他点点头,起身出去。   她唤来下人,把东西都撤掉。   不多时,他回来了,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那眼神清冷更胜从前,她到底陪他多年,自是知道他这种眼神代表什么。   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他的眼神不会这么凝重。   “宫里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隐有预感,等他说出来后,像是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石头落下带来的不是心安,而是无尽的伤感,激起满腔悲凉。   太子薨了。 第74章 羡慕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中, 时至夜幕低垂时宫中的丧钟终于响了。随着丧钟一响, 各府都挂起白灯笼, 世家勋爵和官员以及有品阶的夫人早已穿好素服, 齐聚在宫门口等候召见。   明语在宫门口和锦城公主卢氏汇合,锦城公主拉着她的手,母女二人眼神交流没有说一句话。卢氏经事多,怕孙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低低交待两句让孙女别紧张。   宫门外没人交头接耳, 每个人都低着头静候。哀哀的哭声此起彼伏, 人人神情悲怆难辨真假。明语悲伤之余又觉几分伤感, 这些哭声中, 恐怕没有几人是真心,甚至还有人在心中欢呼庆祝。   进入宫中后,按品阶从高到低排列。众人听着高台上太监尖细的声音字字传来, 诵读着明黄的圣旨。太子死后以帝王规制葬在皇陵,谥号为文德。   明语低头静静听着,眼眶慢慢变红。如果阴间也分三五九等,那么他与姑姑生前错过, 死后怕是也不能遇到。   太监读完圣旨后, 哀声一片。不多时有一个小太监朝她们这边走来, 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武安侯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明语看一眼锦城公主,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跟在那太监的身后,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步地上了台阶,进到停放太子棺椁的大殿。   大殿一片白,哭声不止。   柳皇后一身缟素,面容哀切。见到她后目光柔了两分,朝她招手,“去看一眼吧,本宫知道他必是希望你来送一程的。”   明语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悲恸不能自抑。   她跪伏着身体,朝着那金丝楠木的灵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太子生前鲜少与人来往,他们才见过两次,对于他这个人她知之甚少。他为人冷淡神色常年郁郁,也瞧不出对她有什么不同。可是正如柳皇后所言,他必是希望她来送的。   在他的心中,姑姑就是他的妻子。她是姑姑养大的孩子,或许在他看来,亦如他自己的孩子一般。越是深情之人,往往看上去最是冷漠。   “元朝,明姐儿来送你了。”   柳皇后悲痛的声音更是让人心酸,令人闻之落泪。殿中宫人太监,无不掩面而泣。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大,最后有一个宫女没忍住,大声哭起来差点晕厥。   “是个好的,不枉你们主子生前对你们多有维护。”   那个宫女被柳皇后点了名字,想来以后会有个好去处。这些东宫侍候太子的人,太子死后必会分到其它宫中,怕是各自都心有忐忑惶恐不安。这哭声中有几分是为太子,更多的许是为他们自己。   明语磕过头后,双手合十轻声念着超度亡魂的经文。柳皇后看到后,对她的印象越发的好,目光中不自觉带出两分怜爱来,不枉皇儿为了她,生生熬到这个时候。   前几日,太医就说皇儿大限已至,让她做好准备。便是她不说,皇儿也是知道的。他对自己说,让太医尽管用药,他还要多活几日。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皇儿的用意何在。这个孩子是璎珞养大的,皇儿必是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出嫁,这才熬到今日。   好在这个孩子心善,足以慰藉皇儿在天之灵。   停灵的大殿是不能久留的,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明语就被送了出来。对上祖母和母亲关切的眼神,她轻轻摇头。   其他人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探究的、有好奇的、还有嫉妒的。她们好奇明语被请做什么,嫉妒她得了柳皇后的青眼。   无论何时,利益总是最相关。   太子一死,牵扯得太多。朝堂上下各府内宅哪个没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寻思着这空出来的太子储君之位到底会落到哪位王爷的头上。   储位之争,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每个世家府邸,大多都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位王爷会上位,直接关系着他们的利益。这个时候,柳皇后的态度至关重要。柳皇后是嫡皇后,太子死后完全可以把其他皇子记在名下。   而且所有人都猜测柳皇后一定会这么做,她绝不会允许冷贵妃占据这个先机。照这样看来,以前看好的贤王反倒最没有可能,齐王永王和晋王最有可能。   明语觉得有些心凉,太子尸骨尚未安葬,这些人便盘算着东宫的位置。她幽幽叹一口气,低着头重新站到锦城公主的身后。   哭丧过后,她们被送出宫去。她冷眼看着似乎有些人想凑近前来探话,又碍于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而悻悻告别。   柳老夫人故意和卢氏走在一起,感叹了几句太子英年早逝,话题不知为何转到明语身上,连夸好几句。卢氏淡淡客气,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柳老夫人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追问,毕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宫门前人多眼杂,有些话也不宜说。便是有相熟的人私语,也都是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到。   夫人们这边散得早,臣子们那边还有得忙。太子葬礼不容马虎,一应相关官员都要参与。明语收到宫里送来的口信,季元欻让她不用等他。她便没有再等,直接自己先睡。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她回忆着山里的岁月,回忆着有关姑姑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外间的金秋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看到她起身很是惊讶。   “夫人,你不睡了吗?”   “睡不着,我想抄经文。”   心不能静时,唯抄经文能解,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抄写经文。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后焚起檀香,然后她伏在案前专心地抄经。   她抄的是《往生经》,因为自己的经历让她相信人死后会有轮回,轮回与生前因果息息相关。她希望为太子的亡魂超度,让他能在九泉之下与姑姑相遇。如若不能,她祈愿他们来生能再次相遇,不要生在帝王家,不要错过彼此,希望他们终成眷属。   季元欻是在第二天傍晚回来的,换了衣服后又走了。看到她在抄经文,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明日出殡,怕是也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她默默点头,重新埋首案前。   太子头七这一天,她把所有抄写的经文烧了。熊熊火苗吞噬着经文,一字一字化为灰烬。她默念着经书,跪了许久。   头七过后,京中的暗涌开始显现。东宫之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方势力虎视耽耽。她听到柳皇后病倒了,又听到几位王爷都赶到宫里侍疾,只觉得无比讽刺。   更让人讽刺的是,她还听到齐王府的一个侧妃突然难产死了,贤王府的谢王妃再次病重。这下倒好,每个王府里都有空出来的侧妃之位,贤王府还有可能空出正妃之位,筹码比别人更重。   齐王府原是想用齐王世子的婚事作交换,突然空出侧妃之位,想来是怕隔了一辈输与众王爷落了下乘,所以硬生生挤出一个位置来。   为权势为利益,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像太子那样的深情之人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太子逝后半个月,长春宫来圣旨召明语进宫。再次见到柳皇后,明语都吃了一惊。短短半月柳皇后瘦了一圈,脸色很是憔悴,额上缚着明黄的额带,应是伤心太过哭得太多,诱发头风。   在外殿时,她还看到了几位王爷,都是守在外面侍疾的。   进了内殿,毫不意外见到榻前侍疾的柳月华。柳月华也清瘦了一些,素白的衣服显得越发纤细娇弱,望向明语的眼神多了几分难懂。   明语行过礼,被柳皇后唤到跟前。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你姑姑把你教得很好。”   这京中能有什么秘密,她抄经的事情也没有刻意瞒着人,想来柳皇后也听说了,这才有此一说。   “臣妇只知做自己该做的事,当不起皇后娘娘的夸奖。”   柳皇后幽幽叹一口气,“这世间之人,若人人都记得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岂不是天下太平永无纷争。”   “姑祖母,武安侯夫人原就是佛门长大的,抄经文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想来是常做之事。”   柳月华这话说得隐晦,明语没有看她,却知她话里的深意。到底人心难以琢磨,幸好两人也不算什么深交,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对方称她为武安侯夫人,她自不好再称对方为柳姐姐。或许从这一天起,什么柳姐姐明妹的称呼再也不会出现。若是所料不差,柳月华最终会成为某位王爷的侧妃。一旦柳月华的婚事落定,就代表皇后娘娘中意的是哪位王爷。   “柳姑娘说得没错,抄经之事对于臣妇而言,确实是常做之事。殿下对臣妇有爱护之心,臣妇无以为报,唯有抄写经文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那也难得,说明你有这个心。本宫初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心思澄明的孩子。你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比起那些口不对心的,你才是那个最心诚的。”   明语听到柳皇后这么高的夸奖,除了腼腆一笑也不知如何接话。柳月华眼中划过阴霾,从嬷嬷的手中接过药碗。   “姑祖母,该喝药了。”   柳皇后眉头轻皱,将那碗药轻轻一推,很是厌恶,“天天喝药,嘴里全是苦的。”   “姑祖母,良药苦口,你不喝怎么能好起来。要是殿下知道您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您就喝了吧。”   听到这句话,柳皇后眼泪又涌出来,到底没再推拒,道:“月华这几日辛苦了,你就歇一歇吧,让明姐儿来。”   内殿中侍候的宫人心中震惊,早就知道柳皇后对武安侯夫人另眼相看,没想到武安侯夫人一来,柳姑娘都要往后靠一靠。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皇后娘娘的心中,武安侯夫人的地位更胜一筹。   宫人们都能想到,柳月华焉能想不到,那张俏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实则心里不知在作何想。亲热地把药碗放到明语的手上,还叮嘱了一番。   明语接过,恭敬地坐在柳皇后榻边的矮凳上。   柳皇后很配合,这一通喂药倒也没出错。喂完药后,明语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身把位置让给柳月华,谁知被柳皇后拉住了手。   “本宫一看到你,心情都好了,你陪本宫说会话。”   明语还能怎么样,只能坐在原位不动。柳皇后精神不是很好,问的都是一些寻常之事,包括她以前在山上的事情。她中规中矩地答着,期间柳皇后感慨过好几回。感慨世事无常,感情她和卢氏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到伤心之处,不免又是泪流满面。   眼看着药效上来,柳皇后渐渐有了困意。嬷嬷询问是否要小睡一会,她这才放开明语。明语行过礼,恭敬告退。   送她出去的是柳月华,两人经过外殿时,难免又碰到那几位王爷。无论是贤王还是齐王晋王,对柳月华的态度都很耐人寻味,唯有永王只和明语说话,问的都是柳皇后的状况。明语斟酌答着,并未多说什么。   柳皇后已经睡下,这些王爷都是有公务之人,自然要散去。明语再三婉拒柳月华的相送,柳月华淡笑不语,坚持送她出去。   “姑祖母如此看重武安侯夫人,我少不得要再送一送。”   “多谢柳姑娘。”   “武安侯夫人客气了。”柳月华的眼神慢慢幽深起来,看着她道:“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人。你的运气特别的好,同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你处处都比我强,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明语望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不认识一样。她嘴里说着羡慕,眼神中却隐然带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傲之气。   或许她认为以前的自己处处比她强,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如今众星捧月,是皇子们争抢的香饽饽,自是强过所有人,凌驾在其他人之上。   “柳姑娘何必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柳月华闻言,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武安侯夫人难道没听到京中的那些传闻吗?他们暗中耻笑我是个老姑娘,说我嫁不出去。”   京中的那些传闻刚传时,祖母虽然处置了府中几个乱嚼舌头的下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哭过。无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以前确实是后娘有意阻她亲事,后来却是另有原因。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成为一枚棋子。说是奇货可居,说是将来富贵荣华,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无论入哪个王府那都只能是侧妃,侧妃再好听也是妾。她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居然要去做妾。何况几位王爷年纪都不小,膝下早已儿女双全,她一个后来者,如何能居上?就算以后能入主后宫,位至贵妃,到底意难平。   姑祖母是她的亲姑祖母,竟然对一个毫无血缘的人另眼相看,连她这个嫡亲的侄孙女都要靠到一边。为什么同命的两个人,际遇会如此不同。   以前她还只是羡慕楚明语,现在她的心里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嫉妒。这种嫉妒像一团火烧在她的心口,越烧越旺。   如果楚明语嫁的是二堂哥,她便不会如此。二堂哥已经娶妻,以他一个庶子的身份娶的妻子自不是会么高门大房出来的嫡女。二堂嫂是个庶女,她有些看不上对方的做派。加上二堂哥宠爱怜姨娘,二堂嫂天天闹腾,传出不少失体统的事情。有时候她做梦,都梦到那个人人讨厌的二堂嫂变成楚明语的模样。   她心里对柳泽学也生了怨,怨他太不争气,以至于楚明语嫁给了武安侯。看到他院子里妻妾斗法日日不得安宁,她心里没有任何的同情,反倒有些快意。   “你比我幸运,有视你如己出的公主殿下,还有事事替你出头的亲爹,嫁的又是武安侯,世人提起你哪个不是夸赞有加。连姑祖母都喜欢你,你说我能不羡慕你吗?”   “前好和后好而已,柳姑娘的运气都在后头。”   “借你吉言,可能真是我的运气都在后头。世人诽我谤我之言,他日皆会奉还回去。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姑祖母那里还离不了我。”她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倨傲势在必行,甚至语气中还有一种隐晦的优越感。   确实,以她现在的重要性,不光是皇后那里离不了她,那些王爷暗戳戳的都想得到她的芳心争着讨好她。可是说如今的她,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今日送自己,可能就是来秀一秀优越感的。   明语觉得今日之后,怕是她们之间再无可能和从前一样相处。有些人或许曾经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然而最终走上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再无相交的可能。   遗憾或许有一点,柳月华是她第一个相交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柳月华走后,接下来的出宫之路送明语的是双鸾。两人接触过几回,也算是比较熟悉。出了御花园之后,隐约听到经过的宫人小声议论,好像听到玉宁宫和楚侧妃的字眼。   明语微露疑惑,看向双鸾。   双鸾道:“奴婢听说贤王府的楚侧妃进了宫,正跪在玉宁宫门外哭,好像是因为雅县主的事。从此处到玉宁宫不远,侯夫人要去看看吗?”   庆洲那边不太平,有朝臣欲使和亲之计,上折请陛下派皇室女和亲庆洲土司,皇室女之中适婚的唯有雅县主。楚侧妃进宫哭诉,定是为雅县主的事情。   “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双鸾眼神微动,深深看了她一眼。   出宫之路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不想遇到的人。出宫之后,明语只觉心口堵着一股浊气,慢慢吐了出来。   临上马车之际,看到宫门口奔出一人,正是雅县主,随着雅县主奔出来的是楚琉璃。楚琉璃想上前拉住女儿,却被雅县主一把挥开。   “母妃你拉着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不继续求贵妃祖母,难道你忍心我嫁去庆洲吗?那个庆洲土司都四十有三了,儿子孙子一大堆,皇祖父居然要让我嫁过去…母妃你快回去,回去求贵妃祖母,我不能嫁…我不要嫁去庆洲…”   “雅儿…”   雅县主将她推开,吼了出来,“你快回去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要不是你在父王面前失了宠,父王会不管我吗?都是你…你还不快回去…我告诉你,你不要跟着我…”   楚琉璃泣不成声,不敢再拉女儿。挣脱后的雅县主掩面上了马车,车夫一个挥鞭,马车箭一般驶离。   明语收回目光,准备上车。   楚琉璃看过来,突然叫住她,然后走过来。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嫁进侯府当夫人,我的雅儿却要嫁去庆洲?”   明语表情十分平静,无论她有没有这个想法,楚琉璃都会以为她方才是故意看她们笑话的。种因得果,当初他们掳走她欲把她卖去庆洲,而如今要嫁去庆洲的却是雅县主。一切恶果,皆是他们自作自受。   她看着楚琉璃,道:“楚侧妃到底想说什么,何不直言?”   “你还要我直言,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以前楚璎珞和你娘在的时候处处压我一头,人人都说她们是京城双姝,她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而我呢?明明我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为什么世人只能看到她们,看不到我?你和你娘一样让人讨厌,不愧是楚璎珞教出来的,现在世人对你夸赞有加,你又成了武安侯夫人,是不是心里很得意,是不是故意看我们的笑话?”   “楚侧妃这话我听不懂,我姑姑和我娘都是世家嫡女,你有听过谁愿意捧着庶女而置嫡女不顾的?至于县主的婚事,那更是轮不到我们置喙,一切皆有圣断。楚侧妃如此不满,就不怕传到圣上耳中,被圣上训斥?”   楚侧妃双拳紧握,面容略带扭曲,狠狠盯着她。   “好得很,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这张嘴利得很。”   “楚侧妃与其迁怒别人,不妨好好想想为什么雅县主会嫁去庆洲。诚如你自己所言,世人追捧嫡女看不上庶女,庶女大多都是嫡女的陪衬。贵妃娘娘是嫡出,你觉得她真的会看得起庶出的姐妹吗?当年冷姨娘是如何进的国公府,你不会不知道吧?一日为棋子终生都是棋子,不光自己是棋子,儿孙也难逃棋子的命运。楚侧妃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楚琉璃闻言满脸惊愕,她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两步。趁此时机,明语上了马车。马车驶离后掀开帘子回看,她依然愣在原地,双肩垮塌满脸绝望。   突然她尖叫一声,往宫里狂奔而去。 第75章 惊夜   楚琉璃闯进宫里没多久, 就被冷贵妃一通训斥后送回贤王府。听说是宫中失仪丢人现眼, 冷贵妃勒令贤王约束好她, 禁足三个月好好学规矩, 非解禁不能外出。   一时之间,以前楚琉璃得罪过的人都在看笑话,笑她活该。   明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冷贵妃那人端着知书达礼的架子, 这些年笼络了不少的人心, 做坏人的都是冷姨娘及其子女。冷贵妃的算计都在骨子里, 冷姨娘比起她来真有些不够看。冷姨娘尚且都被她算计干净, 何况冷姨娘生的孩子。   大房三房看着不像是能扶得起来的, 三房还好些,毕竟有小冷氏,冷贵妃多少会看在嫡亲侄女的面子上。大房就不行了, 冷贵妃怕是已将他们当成弃子,又怎么还会顾及楚琉璃的面子。把雅县主嫁去庆洲,在陛下面前讨了好又让陛下生了愧疚,一举两得, 何乐不为。   所以, 雅县主的婚事几乎没什么争议, 很快就被封为和孝公主,择吉日出嫁。   和孝公主自然不愿,她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被陛下好一通训斥, 连带着贤王也没了好脸。后来直接和她生母一样被禁足,这事才算是消停。   楚琉璃母女的事,承恩伯府袖手旁观毫无体恤之情。更让人心寒的是,居然放出什么庶女恃宠而娇,烂泥扶不上墙的风凉话。包括冷姨娘都被拿出来说嘴,说她们母女得了这么多的眷顾还不知道感恩,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背了不知感恩的名声,楚琉璃还如何能翻身,早就成了京中的笑柄。贤王妃依旧缠绵病榻,也不出来应酬,和孝公主的嫁妆皆由礼部准备。   碍于太子病逝没多久,京中各大世家瞧着冷清了不少。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平静之下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暗涌。这股暗涌来自储位之争,储位之争的信号就是柳月华这个国公府明珠会花落谁家。   柳月华一直在宫中侍疾,传出孝名。几位王爷每日也会去长春宫点个卯,一派母慈子孝。明语有时候会猜,不知道皇后娘娘心中属意的到底是谁。   这一日永王妃上门来做客,明语很是惊讶。几日不见,以前瞧着大气明丽的她脸上难掩郁色。她此行独自一人,身边既没有永王,也没带两个儿子。   明语大概知道她的抑郁所为哪般,找不到什么话宽慰她。   倒是她喝过花果茶后,不停夸这茶煮得好,“我瞧着你这日子过得自在,无事坐着喝茶,府里也没有杂眼的人,真真是叫人羡慕得紧。”   永王府虽然没有侧妃,姨娘通房却是有的。永王对于妻子敬重之情最大的表示,就是府里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对于这一点,永王妃是很满意的。   “舅母要是喜欢,往后常来陪我坐坐,我一人闷在府里,确实有些无聊。”   永王妃叹一口气,若是王爷没有其他的女人,她也愿意天天这么无聊。她知道以王爷的身份,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那些妾室通房侍寝后,王爷都会吩咐厨房煮上一碗避子汤。这些年,王府除了她生的两个儿子,连个庶女都没有。   她也一直庆幸着,庆幸自己能嫁给王爷这般看重正室的男子。可是皇权至上,王爷有没有那个心,她最清楚。正是因为她清楚王爷也想争上一争,才会如此纠结。   柳月华是柳家嫡长女,屈为侧妃已是委屈。要是对方真进了王府,王爷自会万般宠爱。柳月华身后有柳皇后撑腰,她这个正妃也要避其锋芒,王爷也不会像对待妾室通房一样对待柳月华,定会让对方诞下子嗣。   “换成是我,我宁愿这样天天无聊,也不想府里热闹。”   “舅母,你要是在王府觉得烦,以后常来找我。”   除了这句话,明语也没有其他的话能安慰到她。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那些劝女子要大度的人,用心都不正。   反正明语是说不出来什么想开啊,什么女人都这样的话。   “我呀,还真是没地方找人说。这不左思右想,就来烦你了。道理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这些年王爷对我很好,我不能阻着他的前程,可是我…或许我还不够大度,不够贤惠吧。”   这些话,永王妃连锦城公主都不敢说。因为锦城公主是皇家女,皇家人生来最看重的都是皇权,那个位置谁会不想,锦城公主肯定是支持王爷去争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感觉这个外甥女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话她在别人面前说不出口的,在这个外甥女面前倒是轻松说出来。   明语替对方再倒一杯花果茶,“如果大度让自己痛苦,贤惠是给自己添烦恼,那么为何要大度,为何要贤惠?”   永王妃接过果茶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明语。明语的眼神清澈干净,透着未染尘世的纯粹。这句话说得极好,自己都不痛快,要大度贤惠的名声做什么。   她慢慢吹散杯子里的花瓣,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慢慢浸润着五脏六腑,舒泰直到全身。   “这话说得极好,这茶也极好,我这趟算是没白来。”   “世间诸事,贵在自己做何想,舅母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你说的没错,我还能怎么办,我又不能拦着。”   这样的事情是阻不住的,何况事关储位之争。别说永王妃不会阻,便是她的娘家,恐怕也是支持永王的。在世人眼中,一个侧妃而已,撼不动育有两子的正妃。   永王妃坐了约不到一个时辰告辞,明语再三留饭都被对方婉拒,亲自送对方出去后,两人在侯府门口话别。   经此一叙,永王妃把明语当成了知己。   永王妃此行较为低调,没有乘马车,乘的是一顶没有徽记的轿子。明语目送着轿子离开,最后那抹油蓝消失在街角才欲转身回府。   谁成想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   她心下一突,连忙带人赶过去。却原是轿子撞上一匹发疯的马,永王妃从轿子里跌出来,摔得不轻。   又是疯马。   她记得上次元宵花灯会上,就是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匹发疯的马,害得许多人落水。这么雷同的手法,或许出自同一帮人之手。   上次元宵花灯出事后,京兆府的人找到那匹马。那是一匹普通的半血马,一般的世家官员府上都有圈养。查来查去都查不到主,只能不了了之。   这马看上去也是寻常,恐怕又是一匹无主之马。   那马像疯了一般横冲直撞,金秋和两个家丁费一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制服。幸好这条路上没什么行人,除了永王妃受伤外,并未伤及他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永王妃被安置在侯府客院,手上脸上都是血,看上去骇人得很。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请过来,诊过脉上过药后被明语拉到一边。   明语从大夫的口中听到永王妃脸上或许会留疤时,心不由得往下沉。永王妃还晕迷着,要是醒来后知道自己脸上会留疤,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刚把大夫送走,就看到季元欻和急色匆匆的永王进了客院。永王先进去看过永王妃,然后再出来。明语没有瞒他,把事情的经过和永王妃脸上可能留疤的事都说了。   永王听完后脸色铁青,一句话都没说。   “舅舅…”   “殿下,这事发生得巧,又是发生在侯府附近,是臣的疏忽。”   永王深吸一口气,脸色稍有缓和,“这事岂能怪你,那些人居心叵测必是时时监视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出手。真是一出妙计,让本王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在世人看来,永王妃出事或许正合永王的心意,就算不是永王做的,也是永王授意的。无论是楚国公府还是武安侯府,和永王都是一边的。   此举不仅让永王吃了个哑巴亏,还离间了永王和永王妃之间的夫妻感情。一个面容有损的王妃,怕是不能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她脸上会留疤的事,暂且先瞒着。本王会遍寻名医,尽力为她医治。”   永王说着,朝季元欻递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去了书房商议。等到永王妃醒后,永王便带着她一起离开,季元欻送他们去王府。   明语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储位之争,可能比想象的还要残酷。不光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各府的女人都被卷进来。   辅国公府这一出奇货可居,把浑水搅得越发的乱。她能理解柳皇后默许此事的原因,正是因为理解,才越发觉得难受。   夜风微凉,她慢慢走出院子。放眼望去黑影重重,像极此时京中的局势叫人看不真切防不胜妨。侧耳静听,树叶婆娑作响极似各方势力你争我夺纷争不休。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前院。   金秋和微草两人默默跟在后面,像两个影子。   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侯爷,要不要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弄些吃的?”   明语停了下来,金秋和微草也听出那女子的声音,两人目光同时现出惊讶之色,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   “不用。”   男人清冷的拒绝声后,那女子又道:“侯爷您最近天天早出晚归,奴婢担心您又和从前一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身体要紧,好歹用一些吧,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说了不用,这些事情自有夫人安排,你下去吧。”   “侯爷,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夫人怕是吓坏了。奴婢想着,她应该一时半会还记不起这些小事。”   明语听到这话,勾了一下嘴角,从暗处走过去。   “侯爷回来了,荔儿倒是个有心的,能急主子所急。等会你把饭菜送到不忝院,忙去吧。”   荔儿面色如常,规矩行礼后恭敬告退。   季元欻面有疲色,在看到她后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夜里凉,出来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那冰冷的眼神看向金秋和微草,把两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幸好明语及时出声,说是自己贪凉,不怪旁人。   “那马我让人看过了,是吃了加了药的草料。身上也没什么印记,查不出是哪个府上出来的。可能和上次元宵节的事一样,毫无线索。”   “不用费心查,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早就断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左不过是那些人做的,咱们只是苦无证据而已。此事是别人处心积虑,你别放在心上因此自责。”   “我知道,可是永王妃那里…”   “王爷说了,他会处理。”   夫妻二人说着话,进了不忝院。不忝院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主院,西院是悠闲之所。这处院子也是以前季元欻的院子。明语望着西院的厢厅,不久前她还有永王妃饮茶话家常。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出了这般恶事。   季元欻人高腿长,迈过门槛时感觉她没跟上来,回头望过来。   她笑了一下,跟着进屋。   在季元欻去沐浴的时候,荔儿把饭菜送了过来。微草让人把饭菜摆在正屋,然后带荔儿去偏屋见明语。   偏屋设有一间小书房,是平日里明语抄写佛经的地方。荔儿进去后,微草担忧看一眼,把门带上。   明语坐在桌案前,金秋静立在一旁侍候。等了半天,眼见着手下的一页抄写完,明语才慢慢抬起头来。   “今天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还真的忘记给侯爷准备宵夜。”   “这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当不得夫人夸奖。”   明语搁下笔,接过金秋递过来温热的湿巾,把手擦干净。慢慢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一笑。   “我记得那次多亏你的一碗参汤,才续了我的命,对此我心中感激,心里念着你的这份情。最近事多,我兼顾不暇,故而一直没有机会找你说说话。”   荔儿神色恭敬,面上看不出半丝端倪。明语又是一笑,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堪堪坐在春凳的半侧,低着头。   “多谢夫人。”   “前两天我还说起身边的几个丫头,她们都被耽搁了。如今孝期已过,是该准备替她们寻个好归宿,也不枉她们跟我一场。侯爷是男人,怕是不会想到这些,想来你年岁也不小,心中可有合意的人?”   荔儿平静的表情裂出一丝缝隙,道:“奴婢从未想过嫁人之事,只想安安分分留在侯府,当好自己的差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想也来得及。你是侯府的老人,一向尽心尽责,又曾有恩于我。于公于私,我和侯爷都不会亏待你。你若是愿意嫁人,我便做主放了你的奴籍,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金秋睁大了眼,目露羡慕。她以为荔儿一定是千肯万肯的,可是等了半天,她只在荔儿的脸上看出犹豫之色。   明语眸光微闪,问道:“你心中可是有什么顾忌?何不说来听听,我或许能帮你。”   “回夫人的话,奴婢心中并无顾忌,只是奴婢从未想过嫁人一事,觉得十分突然。夫人和侯爷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可否容奴婢好好思量一下,再做答复。”   “自是可以的,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想好才行。”   荔儿行礼谢过,金秋将人送出去。   明语垂着眸,坐着没动。   金秋送人回来后,隐约猜出一些,道:“夫人,这个荔儿莫不是有什么二心?要不要奴婢再去探个话?”   “不用。”   荔儿的心思不难猜,明语并不需要求证什么。私心里,她希望荔儿不要做傻事,一旦犯傻便再无回头之路。   她记得对方的参汤之恩,早就想寻个机会报答。只要不是触及自己底线的事情,她愿意尽最大的可能给荔儿体面。   主仆二人出了偏屋,微草在后面拉着金秋低低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到微草惊讶地“啊”了一声。   正屋内,季元欻已经用好宵夜。   夫妻二人进到内室,金秋和微草便守在外间。两人的头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微草的脸上闪过震惊,似乎很难相信荔儿会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金秋轻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再傻傻的把人当姐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亲热。要是被人算计去,害了夫人,有你后悔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太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   微草的声音渐小,实则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荔儿对谁都好,是个贴心的大姐姐,旁的她还真知道的不多,所以她并不是很确信。   内室里的夫妻二人也在说话,明语不会提起荔儿的事情。这样的事情男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两人说的都是朝堂之事,以及长春宫的事情。   “你说此前皇后娘娘中意的人会不会是永王?”   “不无这个可能。”   永王比其他王爷都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永王生母早亡。其余的王爷生母都尚在,换成任何一个人,首选的都会是永王。   今日这一出,看似苦主是永王府,实则受指责的还是永王。   一个为达目的连自己的妻子都谋害的男子,品行必会饱受争议。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储君之选。   他都能想到这一点,世人也会想到。   “听说贤王昨日和柳姑娘在殿外说了一会儿话,足有半刻钟的时间。”   明语并不惊讶,贤王那人哄起无知少女来,确实有几分手段。他又会吊人胃口,府里还有一个缠绵病榻不知哪天就病逝的王妃。柳月华若是不甘为侧妃,贤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柳皇后肯定不愿意,即便贤王再好,也不是她考虑的人选。   所以他为了得到柳皇后的支持,必定要排除异己。永王是第一个,接下来肯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合乎储君人选的皇子只剩他一人。   到那时,无论柳皇后愿不愿意,都没有其它的选择。   她想起那日在贤王府时,贤王拦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季元欻,你有没有法子阻止他,我不希望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他。”   “好,我知道了。”   “你真有法子?”她问。   他一把将她按下,声音暗哑,“睡觉!”   大半夜的说那些无关的人做什么,他可不愿任何人搅乱她的心神,让她在床第之间也心不在焉。大红的幔帐放下来,幔帐内很快响起细碎的低吟声。   永王妃被人纵马行凶受伤,这样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第二天京里就传遍了,世人议论纷纷,揣测着永王妃出事的时机太巧,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那个故意之人,恐怕是枕边人。   随着流言发酵,又兴起一个版本。说是永王妃那日便宜出行,事先并没有知会任何人。也就是说只有明语知道永王妃到侯府做客,所以明语才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助永王一臂之力,力争到柳皇后的青睐。   明语听到后,心中并无气愤,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说。锦城公主怕她钻牛角尖,一听到传言后就上侯府来安慰她。   “你舅舅和你爹会去查流言的出处,你不要胡思乱想。”   “娘,我真的没有多想。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京中的流言还少吗?这个下去了,又有另一个出现,要是认真的话就输了。”   “你这孩子。”锦城公主一点她的脑门,“还真是个心大的,害得我和你爹一宿都没睡好。你祖母本来要来的,只是水哥儿又不能离人。”   “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   “还不是怕他闹你惹你心烦,那孩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的木剑陀螺等东西都收得好好的,说是要和小外甥一起玩。我还纳闷哪里来的小外甥,你也没那么快就怀上啊。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都当真了。”   明语脸一红,她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敢情那天季元欻把水哥儿哄好,两人还拉勾什么的,就是达成了这样的协议。   怪不得那天晚上足足要了四回水。   死男人! 第76章 逛街   “明儿, 明儿。”   锦城公主叫了几声, 才把明语从思绪中叫回来。明语脸色微红, 目光茫然, 把锦城公主看得心下叹息。明儿在很多事情上比同龄人都看得明白,处事也颇为老道。唯有在男女一事上,还是懵懂孩子气。   到底以前在山中生活得太久,心性太过单纯。   金秋微草几人都大了, 要是生出旁的心思, 恐怕明儿都觉察不出来。她看向侍候在一旁的几人, 看似随意玩笑道:“你如今是一府主母, 不光要处理内宅庶务, 身边这些人的事你也要上点心。”   明语知道她所提为哪般,笑道:“娘说的是,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   “先前我和你祖母没有管这事, 是因为你这些人都是你用惯了,要是在国公府里婚配太过匆忙。如果跟着你到侯府后再许人,你也好安排一些。”   “娘和祖母的意思,我知道的。”   金秋和微草适时低头, 面上虽然害羞却没有一人出声。锦城公主有些满意, 能听从主子安排的下人用起来才放心, 就怕存了私心口口声声表忠心说什么不嫁人之类的,实则盯着男主子的床榻,生出见不得人的心思。   季姑爷求亲时曾表明,婚后不会纳妾。对于这句话, 她不仅信了,而且希望他能做到。   “季姑爷是个心诚的,他婚前许你一双人,你可不要装什么大度。”   “娘…”   下人们齐齐震惊,侯爷竟然许了夫人决不纳妾。金秋银杏都为主子高兴,她们本就是卢氏给明语的人,长相并不出色,拿得出手的都是身手。微草生得一团和气,圆脸略胖,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通房姨娘。闻此言除了替主子高兴外,心中一凛决定寻个机会好好劝劝荔儿。   锦城公主是故意说的,就是想借此把话传出去,敲打那些有此心思的人。   门外有下人进来,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金秋出去一会然后进来说侯府门外有人哭求,要见明语。   “是谁?”   “君家的文夫人。”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和明语对视一眼,道:“让她进来。”   明语握住母亲的手,感受到她手上的冰凉。她回以一笑,让女儿不要担心。对于那些人,她确实该见一见了。   文氏很快被带进来,一进门就抹眼泪。看到和明语坐在一起的锦城公主,神色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有外人在。   公主若在,自己还怎么能说得对这个贱种。转念一想,后娘能有几个好的,指不定公主还会站到自己一边。   “惊扰殿下,臣妇该死。实在是走投无路,苦求无门。想着如今我君家落魄无人顶事,唯有明姐儿嫁入高门,兴许能帮上一帮。”   “君夫人说说看,究竟何事?”   文氏心下一喜,公主开口问了,说不定这事有门。   “回殿下,都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她嫁进楚家大房十几年,育有一女两子。这些年相夫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楚姑爷一句莫须有的话,竟然把她丢去庄子上。生了病都无人知,差点命都没有了。要不是为了几个儿女,她肯定挺不过来…谁知楚姑爷半分不念夫妻之情,居然要休妻…君家人微言轻,任是我们再求,他都执意休妻…明姐儿,你可得帮帮我们,站出来说个公道话。”   锦城公主目光冰寒,直视着文氏,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文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暗自思忖着他们可没有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这位公主殿下未何眼神如此不善。   “依君夫人所说,是大伯无故休妻,大嫂并未犯任何之事。”   “本就是这样的,楚姑爷说什么涴儿与人私通之类的,可谁亲眼看到了?就因为涴儿说错了两句话,他就扣这么一个污名到涴儿的头上,不就是欺我们君家败落了。先前我们还想着楚姑爷不过一时之气,等气头过了自会把涴儿接回来。不想他竟然和…那什么人勾搭,居然要休妻。”   “既然你们认定大嫂没有与人有私,大伯还与人苟且,为何不报官?”   文氏一愣,这位锦城公主好生不知事。谁家出了这样的事会报官,报了官名声就没有了,往后也没脸面立世。   “殿下,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官…说到底是楚家的家事。楚姑爷要真休了我家涴儿,不就坐实那些传言,日后世人议论起来丢的还是楚家的脸面。再者涴儿可是生了三个孩子的,那些孩子和世子是堂亲,他们没脸了,世子爷的脸面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锦城公主放下茶杯,冷哼一声。这么多年了,二婶还是如此能言善辩。当年母亲曾说过,二婶此人惯会做花面功夫,不可信任。父亲和母亲去后,她悲愤之余再三婉拒对方的帮忙。要不是那时候侯府事情杂多,她根本顾不过来,又怎么会把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交给对方打理。   正是因为觉得那些事情不太紧要,不想招来那样的祸事。   “君夫人这是在威胁本宫?”   “不敢啊,殿下,臣妇是就事说事。”文氏一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臣妇实在是气不过楚姑爷不念旧情…还与别人勾搭成奸…这要是传了出去,丢的可真是楚家的脸面哪。”   “你说得没错,确实丢脸。既然丢脸,何不干脆丢大一些。”   什么?   文氏连惊恐都忘记了,这位锦城公主莫不是个傻的,哪有人嫌丢脸不够大,非要丢个大脸才甘休的。世人都说公主视贱种如己出,莫非今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锦城公主看着她煞白的脸,目光越发的冰冷。“本宫以为君夫人应该心存愧疚,深觉对不住明儿,不想本宫猜错了。你竟如此不知悔意,还有脸来求明儿帮你女儿。”   文氏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抬头,“殿下…殿下何意,臣妇听不明白。”   “你听不明白,本宫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儿的亲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君大小姐被你们赶出去时,你们可曾想过她是被人冤枉的?怎么轮到你们的头上,你们就觉得冤枉了?”   文氏心忽忽往下沉,这个锦城公主真是个蠢货。哪有填房替原配说话的,她好歹是个公主,此时不应该踩上一脚吗?   “殿下,当年之事…很多人都亲眼所见,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好一个没有办法?你们就算是抓到实证,她总归是你们君家人。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坐实她的污名,到底是何居心?就算将她从谱除掉,难道就不能替她寻个容身之处吗?说到这里,本宫倒是想问问君夫人,既然你们君家已将君湘湘除名,你今日怎么有什么资格来求明儿帮你们君家?”   文氏一噎,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碰到锦城公主这个憨货。   明语垂着眸,表情沉痛,“当年我娘求告无门,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只能流落到京外。那个时候,君夫人去哪里了?我娘都不是君家人,我和你们君家有什么关系?君夫人今日求错了人,请回吧。”   “明姐儿,涴儿一向对你不薄,要不是她,你怎么会被接到国公府的?”   “君夫人,我是国公府的姑娘,迟早是要回去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接我,我想她自己最清楚,毕竟我才进国公府没几日就差点被人陷害失了清白。君夫人,今日念在你初犯,我不与你计较,他日你再敢上门哭求,休怪我不客气!”   文氏吓得身体一晃,这个贱种,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只恨当初事情没有做干净,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贱种。   锦城公主忽然一个茶杯砸过来,直接砸在她的头上。茶水洒了她一头一脸,额头还有血流下来。   她被砸傻了,连脸上的血都不顾不上抹。   “颠倒黑白,竟然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强辩。难道你们忘记当初把国公爷丢到乱葬岗的事情吗?还指望我们帮你,好大的脸面!仅此一点,本宫就可以要你们的命!识趣的赶紧给我滚!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由,怨不得旁人。”   文氏彻底被吓到了,连自己被侯府的婆子拖出去丢在外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早前围在侯府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未离开,见她被丢出来,指指点点,还有人捂着嘴笑。   那丢她出来的婆子还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道:“这个君夫人出言不逊,不仅污蔑我们夫人,还敢顶撞公主殿下。要是再有下一次,就不止丢出来这么简单!”   婆子进去后,侯府的大门“哐当”一下关上。   锦城公主情绪有些激动,明语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慰着她,“娘,一切都过去了,他们的报应才刚刚开始。咱们会越来越好,为了这些人,不值当的。”   锦城公主闻言,叹了一口气。方才她确实有些激动了,那样的人她不应该见的。正是因为心中还有怨气,她一时没有忍住。   君家落败,当然是她和丈夫的手笔。不过也是君家人自己不争气,那个所谓的堂弟色胆包天,被他们一设套,连齐王的妾室都敢沾,这才惹了祸事被陛下夺爵。   文氏还有精力管君涴涴的事,看来是缓过来了。   如此看来,君家的银子还有一些。   她眸光一沉,心道有些事情该提前了。她不会要他们的命,她会把他们在意的东西一样样拿走,直到他们一无所有。死太容易,也太便宜那些人。更何况她能重生为人,还能儿女双全,总得积点德不是。要人命的事情,能不做便不做了吧。   “这些事情,都是我和你爹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你要记住往后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要沾,我和你爹自有打算。”   明语点头,她又不傻,自然猜出来君家被夺爵是父母的手笔。当年君家就是因为觊觎爵位,才会害外祖父一家。   现在,轮到他们自己了。   母亲上门,明语自是要留饭的。午饭时,季元欻没有回来,锦城公主问了一下。明语摇头,最近他太忙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锦城公主惦记着府里的一老一小,用过饭过略歇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季元欻回来的时候,明语都睡下了。听到外间的动静,披了一件衣服就去了外间。他正准备去隔间沐浴,突然看到她出来,不自觉离她远一点。   她鼻子尖 ,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烟火之后的硝烟气。怪不得他最近回来后都没有立即回内室,而是洗过澡后才进去,原来是因为这个。   随手一挥,让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凑到他身边,他还想往后退,被她一把拉住。她皱着鼻子,可爱地嗅了几下。   “这气味…莫不是硝石…”   “你知道硝石?”   “当然知道的,你可别忘记了,我是佛门长大的。庵里也是有炼丹炉的,这种气味并不陌生。你是不是还在查大凉山山崩一事?”   季元欻没有瞒她,他最近不止在查山崩一事,更重要的是暗中查找那东西究竟是何物,为何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去年那次他会在佛相寺,也是知道佛家有炼丹之术,想在寺中寻找一些线索。   “此物威胁极大,自打出事后,陛下夜不能寐。”   身为帝王,陛下当然睡不着觉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何况那东西威力之大能炸飞一座小山头,万一歹人想夺江山,炸了皇宫怎么办?   如此重要之事,陛下委任他去办,是因为信任,还是别的。   “这事颇为棘手,你可有什么眉目?”   “有一些,试了几回,炸开的时辰难以掌握。”   她微微蹙眉,什么叫时辰难以掌握,他不会是用炼丹的法子吧。如果是那样,确实很难掌握时间。   “我以前在山中时,倒是接触过一些,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他闻言目露沉思,半晌后微微颔首。   两日后,季元欻休沐。夫妇二人婚后第一次一起出门逛街,先去的是簪珠阁。胡掌柜看到他们上门先是一惊,紧接着欢喜不已恨不得把铺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两人此番并不是为挑选首饰而来,略做了一会儿样子,随意挑了几样东西。在季元欻朝胡掌柜使眼色后,胡掌柜立刻带两人去了后院。   从后院出去,经过一条巷子右拐后再进一条巷子,可见一座供奉着观音的寺庙。寺庙的左侧弯进去,是鱼龙混杂的槐树街。   穿过槐树街,进了一间院子。这院子不大,旁边住的是一个戏班子,不时传来锣鼓声。更巧的是,这间院子正好在观音庙的后面。   又吵又有香火气,果真是个好地方。   明语先前在簪珠阁的后院换过装,戴着帷帽与一般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她站在院子里,隔着帷帽认真打量了一通。   屋子里出来两个人,看到她以后什么都没有问,低下头去接着干活。   “他们是你的人?”   季元欻轻轻摇头,眼神看向皇宫的方向。   明语了然,和他一起进了屋子。屋子里充斥着硝石丹砂和火油的气味,角落里摆放着一排小号的炼丹炉,与她猜想的一样。   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仅用眼神交流。出了院子后,又一路折回,途经观音寺时,两人还进去求了一个签,问的是子女缘。   一直到簪珠阁的后院,明语才问起那院子的事情。   “那地方极好,大隐隐于世,又有戏班子和庙里的香火做掩饰。”   “你还看出了什么?”他问。   她微微皱起眉来,摇摇头。她没看出什么来,倒是隐约猜到一些东西,“依我看,你已有眉目,算是略有小成。何不将法子献上去交差,言明弊端。我想陛下手中定有能人异士,比你一人苦思要强上百倍。”   他闻言,深深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迟疑道:“臣子太过能干,陛下不见得欢心。自古帝王多猜疑,你要真试出了那厉害之物,他必会忌惮于你。”   以他这样的法子再试下去,也试不出什么结果来。倒不如就此脱手,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你向来看得清,上次你就提醒过我,原本我也是打算再试几回,若实在不成便这般交差。以我之力确实难再有进益,与其多做无用功,不如呈上去交由陛下定夺。”   换过衣服后,两人带上挑选好的首饰出了簪珠阁。既然是出来逛街,正事已办,两人自是不用急着回府。   珍珠楼离得有些远,他们寻了一家看似不错的酒楼,要了一间雅间。这家酒楼有几道招牌菜,什么牡丹虾、脆皮香酥鸭和葱烧鲥鱼等。   在等菜的功夫,打开朝楼里的窗户,能听到底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大堂内宾客济济,听到紧要之处,无不高声欢呼。明语听得兴致勃勃,她还是头一回现场听人说书。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过,那说书人说了一句请听下回分解便收拾东西下去了。   四周一片扼腕声,紧接着上来一对父女般的男女。男人拉着二胡,女的捏着兰花指唱曲。曲子婉转缠绵,颇有几分江南韵味。   那女子生得粉面桃腮瓜子脸,很是有些姿色。明语想到举凡书中写什么唱曲的女子,总会引来一些是非。比如说哪个喝醉的男子强行调戏,或者是油头肥肚的乡绅要强纳为妾之类的。   才想到这里,就看到大堂之中一个醉熏熏的男子跌跌撞撞站起来。   “小娘子唱得真不错,不如跟大爷回去好好唱啊。”   明语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真没想到自己才想到这个,就真的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也太邪乎了吧。   季元欻看到她的表情,脸色微沉伸手就要把窗户闭起来。   “不要关,我还要看。”   “乖,这不是你能看的。”   他的小妻子心性纯良,哪里见过这样的污糟之事,方才怕都惊着了。他可不想让这样的事情脏了她的眼睛。她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   “我想看。”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充满着好奇。他突然有些不忍,手慢慢一松。她看到他的动作,心下一喜,赶紧朝楼下望去。   那喝醉酒的男人已和拉住了那女子的手,“小娘子,我家中房屋数间,奴仆成群,你何不跟我回去享福,总好过这般抛头露面卖笑度日。”   明语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应该会有人英雄救美。便是没有,酒楼的掌柜也会出来说说话,毕竟这父女二人能在这里讨生活,和酒楼里应该达成过什么协议。   等了半天,都不见酒楼的人出面,那男子言语间越发的放肆,语气也越来越轻佻。那老汉都跪下来了,女子也跪在一起哭。   “哭什么?丧气得很。是让你跟爷去享福,又不是让你去死,活得这么晦气,你们可知道爷是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堂内议论纷纷,明语听到有人说这男子的来头,好像是什么侍郎家的侄子,听起来名头还有些唬人。   “什么狗东西,也敢称爷!”   一个酒杯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那男子的身上。   男子勃然大怒,怒视着楼上,“谁?是谁砸爷的?哪个缩头乌龟,还不给爷滚出来!”   对面二楼的窗户处,一个锦衣男子讥笑斜靠在窗边,睨着下面,“你叫谁滚出来!”   男子看清锦衣男子的脸,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个不停,然后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发起酒疯来。嘴里胡言乱语着,模样甚是癫狂。他的小厮高喊着自家爷喝多了,请众人多担待之类的话,并丢给那唱曲的父女一锭银子。   明语被他们的骚操作弄得啼笑皆非,这一个个的还真是人才啊。所以说京中藏龙卧虎,不敢随意充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上不得了的人物。   季元欻朝对面窗户那里遥遥行礼后,关了窗户。   “那人是谁?”   “连王宁元其。”   那就是冷贵妃的另一个儿子,听说为人最是风流,常混迹于坊间闹市,和贤王一向贤德的做派南辕北辙。   明语方才依稀看到对面除了连王外,应该还有另一人,“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晋王宁元极。” 第77章 旧事   晋王宁元极, 是刘妃所出。   明语见过这位王爷一回, 那是在爹娘婚后进宫谢恩那一次。记得是个长相十分讨喜的人, 看上去人畜无害白白净净, 又有皇室子弟的风流雅致。   说起来这对母子甚是神奇,明明晋王比连王小不了多少,刘妃也是宫里的老人,愣是没什么让人说道的地方, 也没传出过什么不好来。   刘妃出身低, 生了晋王后才封为嫔, 几个月前才晋为妃。   这些年来, 人人都知道德妃是冷贵妃的应声虫, 也入了世人的眼。齐王时不时还会出些风头,齐王世子也是个爱出风头的。   但这个刘妃,还真是不太显。她生的晋王在坊间也没什么传闻, 好像一个透明人一般。越是如此,明语便越觉得这对母子深不可测。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家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真是简单的人,在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晋王和连王的感情倒是好。”   “他们一向不错, 都是花楼的常客。”   季元欻为人冷清, 自是不喜他们那样的人。明语却觉得晋王言言比连王高明, 同是花楼常客,世人只知连王而不知晋王,可见手段非同一般。   他们点的菜陆续上齐,瞧着色香极为不错。虾肉有些老、鸭子略有些柴、唯鲥鱼还算不错。明语一边吃着一边想事情, 便是再好的菜都不怎么有心思品尝。   “不如你做的好。”   明语听季元欻来了这一句,笑了。   不过是稍微欠些,既然是酒楼的招牌菜,味道差不到哪里去。除了这三道菜外,还有一个素菌汤,点的不多两人吃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什么浪费的。   下楼的时候,大堂除了食客没有别的节目,那说书人和唱曲的父女都不在。明语有意朝对面楼上看去,连王晋王在的雅间窗户大开,探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想来他们应该已经离开。   酒楼往西是雁京湖,湖边垂柳依依,依次排列着各种铺子。其中东湖那边最是繁华,每到晚上各家花楼灯火通明,湖中花舫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两人弃车而行,慢慢走在街市中,听着小贩们的叫卖声闻着空气中各种各样的味道,看着往来穿梭的行人。   明语瞧到一旁铺子上的锦珠记三字,扯了一下季元欻的衣服。锦珠记是她爹的铺子,她此前一次都没有来过。   季元欻心领神会,和她一起进去。不想里面出来一名蓝衣男子,差点和他们撞到一起。那男子先是张口要骂,待看清季元欻的脸后立马换上笑脸作揖行礼。   “季侯爷,还真是巧啊。”   “嗯。”   季元欻一副不愿和对方说话的样子,那蓝衣男子却也不恼,还腆着一张脸讨好着。   里面的掌柜听到自家姑爷上门,再一看姑爷身边戴帷帽的女子,即知是自家姑奶奶,忙过来招呼。只不过那蓝衣男子挡在门口,一副有话要说的势头,他也挤不过来。   蓝衣男子像是不觉有丝毫不妥,“侯爷,您贵人事忙,我一直想约您吃个饭。今儿个真赶巧了,没成想能在这里碰到,不知侯爷可否赏个脸?”   “我吃过了。”   “哟,吃过了,那还真是不巧。”那蓝衣男子看到明语,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是陪侯夫人,看下官这不识趣的,那咱们改日吧。侯爷应该得到消息,下官的姐姐就要嫁给侯夫人的亲大伯,往后咱们就是姻亲了,合该时常走动一二。”   明语皱起眉头,大概猜出这男子是谁。   应是梁将军的儿子,梁如兰的弟弟。   季元欻清冷的眼看着他,大手将他往旁边一拔,“梁公子,你挡着铺子里的生意了。”   梁公子脸色讪讪,腆着脸笑道:“侯爷,您这声梁公子真是生分。下官托个大,论辈分下官是您夫人大伯的妻子,您该叫下官一声表舅,侯夫人您说是不是?”   好大的脸,亲都没成,哪里来的表舅。   “梁公子,亲事未成,何来的表舅一说。再者即便令妹真的嫁到楚家大房,那也不过是填房。哪个府上没有一大堆隔房的亲戚,都按辈分来叫,岂不是乱了套。”   季元欻的话将他噎住,随后带着明语进了铺子,也不管他脸上像调色板似的变化不停,最后阴着脸离开。   对梁家的人,明语都没什么好印象。吃样那么难看的人家,京中能有几个。要不是爹是国公府的嫡子,那时候只怕就被他们给生吃了。   “他来做什么?”她问掌柜。   掌柜恭敬道:“他来知会一声,说是将军府的女眷要裁新衣,让我们明天送些料子上门。”   “不会又想吃白食吧。”   早前梁府的做派历历在目,恨不得一口把自家的铺子都给吞干净了。这才过了多久,又来这一出。   掌柜顿时挺直腰板,眼中带中些许骄傲,“他们不敢,咱们爷是什么身份,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阶级地位决定一切,将军府的那位梁夫人可是被皇后娘娘训斥过的。如今她爹已是国公,梁家除非是自断前程,否则不敢再故技重施。   锦珠记开门做生意,万没有把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再者以国公府的地位,谅那梁府也不敢再欺。前几次东西一送上门,就乖乖结了银子。   “姑娘您放心,他们要是敢有什么歪心思,咱们可不怕他们。”   明语笑笑,转头问季元欻,“我大伯真把大伯娘休了,要娶那个梁如兰?”   “应该是的。”   “君家没有闹中吗?我大伯娘可不是一个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君涴涴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被休。她就算不把楚夜舟闹得身败名裂,也一定会用什么把柄迫使楚夜舟不能休她。这样无声无息就接受被休的事实,不像她的风格。   何况大房还有两位姨娘,那两位姨娘一向枕头风厉害,岂会任由大房休掉一个名声不再的主母,娶进一个悍妇。   是不是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有什么原因吗?”   季元欻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楚夜舟要休妻,不光君涴涴不会同意,君家也不会同意的。前几日文氏上侯府相求被拒后,到大房闹了好几回。   君家落败到这个地步,楚家大房算是他们最大的靠山,他们不可能放着这个靠山不要。文氏想得好,自家女儿到底生了三个孩子,便是看到孩子们的份上,楚夜舟也不可能那么狠心。再者他与梁如兰是私通,他们君家真要豁出脸去告官,大家都落不下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边的事情没解决,君家又出了事。   君家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和君家那位不成器的大爷有关。前段时间君家大爷安分得很,可能是最近风头已过,又或许是受了以前狐朋狗友的蛊惑,居然偷拿家里的银子去赌。银子赌光了,便偷家里的房契,又输得精光,还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   赌房的人拿着房契上门收房,把借条拍在桌子上,文氏当时就晕过去了。   如果任由赌坊的人收房要账,君家彻底完蛋,文氏气急攻心堵在门口不让。赌坊的人都是狠角色,哪里管你让不让,撂下三日不交房给银子,就废了君家大爷的狠话。   君家还能有什么办法,君家大爷吓得要死,文氏一向疼他,哪里能看着他成为废人。这个时候,梁家人出现了。梁家人表示,只要君家同意楚夜舟休妻,这件事情梁家来摆平。   儿子和身家都比女儿重要,文氏再疼女儿,也不得不同意。至于君涴涴的意见,谁还会在乎。有君家人出面,君涴涴哪里拗得过。就算是寻死觅活,最终还不是被娘家人给带回去了。   “这梁家为什么偏要把女儿塞给我大伯?”   楚夜舟的能力如何,梁家人不可能看不明白。就那么一个扶不起的草包货,梁家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嫁给他。   “或许是执念吧,梁将军以前是卢家的家将,卢家是他的主子。奴才得了势,哪个还会希望旁人记得他曾为奴的过往。要想洗白出身,最好的法子是和主家成了亲戚。早些年,梁家就有此心,这些年来,想来此心不死。”   “你想的可能正是他们的心思,否则我还真不明白梁家的举动。”   “不光是这一点,他们或许还有其它的目的,日后我们自会知晓。”   梁公子的夫人和连王的侧妃是亲姐妹,京中各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梁家费尽心思和楚家结亲,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季元欻垂着眸,目光落在一匹华光流彩的锦锻之上,“这料子不错,包起来。”   掌柜乐颠颠地把那匹布取下来,明语看了看,又选了几匹。不用他们吩咐,掌柜的命人包好后直接送去侯府。   这时一位戴着帷帽的妇人进来,直直朝他们走过来。   季元欻身形一动,将明语护在后面。那妇人掀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久违的面容,正是多日不见的君涴涴。   君涴涴清瘦了一些,眼神不复以往的温婉平和,微微透着一丝戾气。所谓相由心生,以前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卸去伪装后,那种尖刻便冒了头。   “侯爷,我有话要和你说。明姐儿你也一起听听吧,我想起了一些旧事,或许对你们有用。”   明语和季元欻对视一眼,示意掌柜的把他们带去铺子后面。锦珠记的布局和簪珠阁差不多,后面都带了一个小院子。   “说吧。”   君涴涴摘下帷帽,苦笑一声,“前些日子浑浑噩噩,有些事情要不是旁人说起,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在庄子上住了一段时日,许是离佛相寺不远,我竟一日比一日清明起来。每每想到自己糊涂时做的那些事,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明语深深看她一眼,不愧是书里重活一世的赢家,心里素质还真是常人难及,她倒是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洗清自己。   “有话直说。”   “侯爷可曾记得,那年冬日你发着高热我给你送药的事。那时你人都快烧糊涂了,要不是我碰到了,只怕…罢了,前尘往事,侯爷想来都忘记了。”   季元欻不语。   明语道:“你一个二房的姑娘,是如何能不被发现进入大房的。若不是有我外祖父的默许,你根本就靠近不了侯爷。”   “明姐儿对我误会颇深,我知道任凭我再解释,你都不会信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吃斋念佛反思自己,不敢有一日落下。我方才是突然记起那桩事,随口一提的,明姐儿不要生气。我不知道大伯是不是默许,总之我看到的是侯爷都快烧糊涂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给他送药。”   明语下意识看一眼季元欻,这个男人此前一直认为君涴涴才是恩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无论君涴涴是不是别有用心,她确实帮过他。   他面色冰冷,眸光更是无波无澜   “说吧,你想要什么?”   君涴涴闻言,似是受到莫大的侮辱,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目光沉痛又悲伤。许久之后,咬了一下唇,溢出些许苦涩。   “侯爷以为我现在落魄了,是来讨要好处的?”   难道不是吗?   故意提起当年的恩情,不就是为了索恩图报。   她又是苦笑,“我今日来,是偶尔听到一件事情,想着或许对侯爷有用,所以才会来见你们。你们也知道,如今我不是什么楚家大夫人,也没有资格登侯府的门。便是去求见,你们也不会见我。我只好守在侯府门口,一直跟着你们,好不容易寻到这个空。不知侯爷可还记得你的生母?”   明语惊愕,感受到身边男人气息蓦地一寒。   他是庶出,且是一个没被记在季家族谱上的庶子。关于他的生母,更是无人提及,应该是个出身低微甚至不堪的女人。   “我在庄子上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一个老妇人,听她说起一桩旧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侯爷。”   其实君涴涴根本不是在庄子时听到过什么,而是她在庄子上的那些日子,天天想着如何翻身不停地回忆着前世的一些事情。   终于让她在某个清晨想到一件旧闻,说是当年先帝在京郊皇庄避暑时宠幸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还被封为妃很是受宠。   听说有人见那新妃成了事,也想效仿。不知怎么的,先帝勃然大怒,还派人把那个女人丢出皇庄。那个女人被丢出皇庄后不久,便被人接走了。巧的是,那时候负责皇庄守卫的人正是季将军。   “侯爷,我听说季将军的内宅除了你生母外,并没有其他的妾室,可见你娘在季将军的心中很是特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语厉声问道,这个君涴涴明着是来告诉他们的,实则是想用此事来威胁他们。如果季元欻的生母真是那个试图爬先帝床的女人,陛下知道后必然膈应。   君涴涴露出哀伤的模样,“我没有想做什么,如今我是个被休的女人,娘家也不怎么容得下我。我又有那样的名声,儿女也不认我,我还能做些什么?要是侯爷顾念旧情,愿意提扶我一把,我感激不尽。”   “你的故事讲得很好,陈年往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当年先帝出京避暑,身边肯定不止季将军一人,你又怎么肯定此事是季将军所为。便是退一万步说季将军真把那女人带走了,你又如何能肯定那女人就是侯爷的生母。”   “我信不信无所谓,有人信就成。明姐儿到底是山里长大的,人情世故知道的还是不多。这世间之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端看听的人做何想。明姐儿不懂,我想侯爷肯定是明白的。我记起此事后,日夜忧心生怕还有其它人知道,坏了侯爷的前程。侯爷,滋事体大,你不能大意啊。”   季元欻像根冰雕有柱子一般,浑身散发着寒气。君涴涴有些怵,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除了这般豁出去,也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反正季元欻这个白眼狼娶了贱种,再也不可能为她所用。既然如此,她何必要畏首畏尾,又何必怕得罪他。   “侯爷,我前段日子总犯糊涂,生怕自己想起来事情会忘记。于是我写了好几封信放在隐蔽的地方,一旦我出事,那些信必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引来世人揣测陛下猜疑,侯爷您该怎么办?”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季元欻方才确实起了杀心。听闻此言后,眸光更是冰冷刺骨,森森然看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凉透,牙齿发颤。   “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这么做。侯爷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念在我曾以给你送过药的份上,帮帮我吧。”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君涴涴今日来见他们,必是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是他们不答应,那消息一旦传开,对他们极为不利。   “你已经被休,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大伯收回休书。你想要什么就明说吧,不用再装什么柔弱,再装也不像了。”   “还是明姐儿爽快,以前我看走了眼,以为明姐儿是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孩子。不想山里长大的人,心眼子不输旁人,倒是应了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老话。”   “承让,比起你来,我想许多人都要自愧不如。你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似乎料到自己侯爷会出人头地重振季家。在我娘毫无防备的时候,你有意接近大伯,对于抢走大伯势在必行。这份心计,单拎一项出来就足够震慑旁人。”   季元欻把她轻轻往身后一带,目光森寒地盯着君涴涴,“你要什么?”   “侯爷…”   “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你…我…我还能要什么啊?我一个被休的妇人,也没有个倚靠,娘家明显容不下我,我还能怎么办?侯爷,我知道你是念旧情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有法子。我是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的娘,他们不能有个被休的亲娘,那梁如兰不会善待他们的。可怜我一片慈母之心,还请你们成全。”   明语就有些看不懂了,楚夜舟都渣成那个样子,她为什么还想回到大房。她难道不知道一个变心的男人有多可怕,楚夜舟再也不是以前的楚夜舟。   “恐怕你不止求这些吧。”   “还是明姐儿懂我,我一个没了名声的母亲,哪里能替柔姐儿寻到什么好亲事。你是柔姐儿的姐姐,这事少不得还要你多费心。还有那两个贱人,这些日子可没少磋磨柔姐儿。她们勾住了你大伯的心,我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的,非得母亲出面不可。”   还真是好,一下子把他们全家都快算计进去了。   明语气极反笑,在季元欻的腰后轻轻一戳。暗示他无论君涴涴求什么先答应下来,至于这件事情的真假,他们再从长计议。   季元欻冷着脸答应,君涴涴目的达成,说了好些感恩戴德的话,与先前威胁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心理素质如此之好,身段收放自如令人叹服。   她走后,明语和季元欻好长时间都在沉默。   “你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元欻不语,他对生母的印象就十分模糊。他记得爹说生母生了重病不能见人,只有每月初一时爹才会带他去见她。   见她时,爹都陪在身边。他记得她的脸色,总是惨白惨白的。她的长相他没记住,应该是不差的。   她在父亲的面前,总会说嫡母的坏话,说嫡母苛待她。每每那时,父亲就会允诺许多东西给她,她听到这些后脸色会好看一些。   明语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自主往深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惊愕地看着他,“你说当年你爹的事,会不会和你生母有些关系?”   先帝那样一个手段狠绝的人,在得知爬自己床的女人被季将军给带走了,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感觉。或许他会觉得季将军是个阳奉阴违的臣子,或许还会觉得季将军不把他看在眼里,才会把那女人带到府中藏起来,还纳为妾室。   自王帝王多疑,先帝是不是怀疑季将军的忠心,所以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就定了季家的罪。只是为何默许祖父收留季元欻,难道最膈应他吗?   她越想越心惊,心惊的同时又被自己另一个念头给吓得浑身冰凉。转念一想君涴涴不是说先帝嘛,应该没有关系。   可是当年先帝去皇庄避暑,难道身为皇子的陛下不会跟去吗?   她声音都带着颤音,“季元欻,你们季家在你这一辈是元字辈吗?”   季元欻闻言,瞳孔猛缩。 第78章 猜测   他是没记到族谱的庶子, 便是没有用季家的辈分旁人也没有多想。以前他也没有想过, 要不是今天君涴涴说的事, 他们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世人取名, 一般会避着天家子孙的名讳。   “我们季家这一辈是同字辈。”   明明是同字辈的,非得用元字辈,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语握紧他的手,“这事还不知真假, 一切都是君涴涴猜的, 为今之计先弄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 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对方倒是精明, 提出来的要求都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她是料定他们不会因为这些随手就能办到的事情为难她, 或者是对她起杀心。   她抛出这样的秘密,未偿不是一种试探。她在试探他们的底线,明语敢肯定此次的要求绝对不可是全部, 她会一步步慢慢提出来,直到榨干这个秘密所有的价值。   而且以她的为人,既然今天敢把这样的事情透露给他们听,以此作为要挟, 必是还有其它的后手。她不光会在他们身上谋好处, 还会把消息送出去, 获取更大的利益。   谁会是她要找的人呢?   “你说她会不会联系上了冷贵妃?”   冷贵妃最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其他人。   “我觉得无论这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去查。不仅不能去查,还要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万一露出形迹, 叫有人心瞧了去,只怕会再生枝节。”   季元欻眸色幽冷,摸了一下妻子的头。   “多想无益,走吧。”   两人出了锦珠记,明语以为他会带她回府,没想到看他的样子居然还要往前逛。她看了好几眼他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   先前季元欻瞧出她爱听人说书,专门寻了一家茶楼休息。那茶楼和酒楼不一样,看上去更是清雅,听书的客人多是文人模样。   两人坐在角落里,要了茶水点心。   明语虽在这个时代活过两世,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逛街。以前和祖母母亲也出过门,多是去首饰铺子衣料铺子和胭脂铺子转转便完事。像这样坐着听人说书,还是头一回。   说书人惯会玩弄嘴皮子功夫,老套的故事也能被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她有心再提方才的事,又觉得瞎猜没什么意义,弄死君涴涴也不现实。如今之计,也只有先稳住君涴涴再说。   听完书,又随意逛了几家铺子,再寻个地方用晚饭。期间明语问了季元欻好几遍,有没有觉得无聊之类的。   他摇头,只要她开心,他便觉得有趣。   从早逛到晚,等两人坐到另一家酒楼用晚饭时,已经华灯初上。推开窗户,能看到雁京湖上的花舫都亮起了灯,歌女的声音远远飘过来,仿佛能闻到香粉的气息。   “那地方你去过吗?”她问。   他点头,曾经去过。   她双眼一亮,“好玩吗?里面的姑娘是不是都很漂亮?”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突然兴奋所为哪般,“不曾注意。”   她挑了一下眉,有些恶趣味地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剧和书。似乎只要是穿越女,一定会女扮男装去那样的地方喝个花酒,然后结识什么贵人,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你说我要是换个男装什么的,去那里玩一玩怎么样?”   他眉头皱得更深,“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她笑了,其实心里并不是很感兴趣。   “我随口说一说罢了。”   这家的菜比前一家卖相更好,味道也更胜一筹。明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恍然觉得不太真实起来。   此情此景,就像做梦一样。   湖边的风带着水气,天气不冷不热很是宜人。远处灯火辉煌歌声阵阵,湖景倒映在水中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突然盯着其中的一间花舫,那花舫比所有的花舫都要亮,那亮光一下子冲出来,顿时火光满天。   她惊得筷子一掉,“走水了。”   季元欻眸光微沉,命燕执先送她回去,她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他肃冷的脸上瞧不出什么,唯有眼神中透着一丝柔和。   坐在马车中,都能听到惊呼声。那花舫的火势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朝那边狂奔而去。不时听到议论声,其中不乏有许多看热闹的人。   这一等直到夜里子时,季元欻才回来了。清冷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接过她递来的茶水。   “连王和晋王出事了,两人恰好都在那艘花舫之上,都受了伤。”   明语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   连王受伤,摘清了贤王的嫌疑。齐王和贤王一向走得近,大多数人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唯有永王,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永王妃才出事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似乎人人都会以为永王为得到那个位置不择手段,不仅不念夫妻情分,甚至残害手足。   所以这两件事都是冲着永王去的,目的就是让陛下厌恶永王,失了帝心无缘储君之位。或许在他们看来,没有生母的永王才是柳皇后心中的人选。   先除掉这个最大的对手,其他的人对贤王来说似乎都不是问题。   “永王打算怎么办?”   “方才我和殿下谈过,明日殿下会向陛下请旨护送和孝公主去庆洲。”   “如今也只能是避一避了。”   出京避一避也好,不管柳皇后是什么心思,眼下永王再留在京中只会让他们当成靶子。谁知道还有多少的算计等着,还不如先躲一躲,静观其变。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多,夫妻二人都没有其它的心思,相拥而歇了。   明语第二天回了一趟国公府,卢氏和锦城公主都在家,锦城公主昨夜没怎么合眼。先是去看了连王和晋王,然后又去过永王府。   几人说起永王的决定,都道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然后明语说起君涴涴的事,她自不会把昨天君涴涴用那个秘密威胁他们夫妻的事情说出来。只对祖母和母亲分析利弊,说是梁如兰真成了大房的夫人,那么对他们楚家而言百害无一益。   梁家早就和卢家离了心,又费尽心机想巴上冷贵妃一派。真要是两家再扯上关系,梁家只会想尽法子拖楚家下水。   卢氏一向疼她,原是不打算管大房的事,料梁家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听到孙女这么一说,觉得不能放任不管,就算不怕梁家作妖,敢不想被人恶心。到底是姓楚的,自己总归是嫡母,这种事情还真不能不闻不问。   “梁家做事越发的浑,一个寡居回家的女儿,居然纵着她和男子无媒苟合,也不想想家中的姑娘和梁家的名声。便是真成了,不知有多少人戳脊梁骨。”   “母亲说的是,梁如兰真进了门,就是楚家的人。虽然隔着房,到底不能摘得干净,少不得把我们国公府扯进去,沾了一身的晦气。”   婆媳二人商议了一番,为免梁家人下手太快,卢氏当即带着明语赶去大房。锦城公主昨夜没休息好,就不陪她们一道。也是她们去得巧,一去就碰上梁如兰在教训大房的两个姨娘。   梁如兰生得倒是不差,不是那等娇娇弱弱的女人。许是自小就是蛮横的性子,瞧着很是跋扈一脸凶相,生生折损了原本五六分的容貌,变得极其寻常。   她端着主母的派头,坐在椅子上,两边站着婆子和丫头。   那两个姨娘听说平日里很是风光,不想此时狼狈至极。齐齐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两人的脸颊都肿得老高,一看就是挨了不少耳光。   “老夫人…您救救婢妾们,婢妾们都快被人打死了…”   桂姨娘和红姨娘看到卢氏,犹如看到救星。   梁如兰愣住,她完全没想到卢氏会过来,凶悍的模样收不及,只能尴尬上前行礼。她在做姑娘时,就很怵卢氏。因为梁家原就是卢家的下人,在卢氏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再加上那时候她肖想楚夜舟,时时想讨好卢氏,更是抬不起身板。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卢氏都老了许多,她还是不自觉心里发虚。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卢氏冷着脸,安嬷嬷扶她坐下,她眼皮子未抬,“这话老身还得问问杜夫人,您怎么在我儿的家中?”   梁如兰那死了的丈夫姓杜。   “如兰…如兰…老夫人,您怕是不知道吧?如兰和大爷快要成亲了…知道大爷的家中许久没有主母抵事,这两个姨娘又是不安分的,便想着来看看。”   “成亲?大爷要成亲了?我这个嫡母怎么不知道。”   “这…如兰可不知道,想来是大爷太忙,还没顾得上通知您。”   卢氏眼皮一抬,凌厉地看过去,“老身竟然不知哪家庶子成亲不先知会嫡母的,他不知事,你们梁家也不知事吗?无媒苟合,那是连妾都不称不上的,你嫁过一次的妇人,也不知道吗?”   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梁如兰此时就要暴了。   只是这个人是卢氏,她心中再恨再气也不敢发作出来。一张脸青白变幻着,狠狠朝自己的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连忙悄悄退到一边,察觉无人注意时快速跑出去。   明语瞧着,应是去寻楚夜舟了。   楚晴柔听到动静,不多时也赶了过来。一看这阵仗,当下跪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告梁如兰的状,当然也不落下那两个姨娘,那两个姨娘没少仗着楚夜舟的宠爱暗中苛待她这个嫡女。   卢氏颇不喜她,冷着脸喝止住她,让她先呆一边。   她不时朝明语这边看过来,从明语头上的珠钗到脚上镶玉片的花头鞋。反观自己的衣着打扮,只看得一双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   暗道贱种还真是好命,自己为何会从国公府的大姑娘沦落到如今的悲惨境地,一切似乎都是从这个贱种出现后开始的。   心中恨间滔天,一想到此时还要靠老虔婆和贱种帮忙,更是恨到吐血。   明语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对方那极其令人不舒服的打量。“二妹妹为何这般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花吗?”   “我是许久不见大姐姐,觉得大姐姐越发的有气派了。”   明语深深看她一眼,勾唇一笑。   这时楚夜舟被人找回来,看样子赶得十分急,走路都有些气喘吁吁。一见他回来,梁如兰立马露出委屈的模样,嘴巴撒娇似的嘟起来。可惜她生得就不娇美,又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做出这般样子不仅让人觉得违和,甚至还有些恶心。   楚夜舟很快别过眼神,对卢氏行礼。   “母亲怎么来了,也不事先通知儿子一声。儿子怠慢,请母亲恕罪。”   “这些虚礼就免了,我也是听到你把君氏休弃的事,想着过来看一看。不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居然看到杜夫人在给楚家的姨娘立规矩。一问之下才知,你竟然与杜夫人私相授受定了终生,可有此事?”   楚夜舟顿住,梁如兰不停朝他挤眼晴。   他迟疑了。   只听到卢氏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虽然已经分府单过,我总归还是你的嫡母。你休弃君氏也罢,想另娶他人也好,按礼数应该先知会我一声。你故意瞒着我,知道的都说我不知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嫡母苛刻,连庶子家中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闻不问。”   “母亲,并非那样的。儿子就想着这两天去一趟国公府告诉母亲,只是一时事多脱不开身…”   “罢了,事到如今我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今天我都来了,便少不得要过问一下,不知你是以何名休掉君氏的?”   “自是不守妇道之名。”   卢氏脸色一变,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你简直是胡闹!”   “母亲,君氏她确实…”   “她确实怎么了?你怎么能如此糊涂!她可是生了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三个孩子的,你以淫名休她,你让这三个孩子如何抬头做人。柔姐儿将来要出嫁,嫁人后你让她如何在婆家立住脚。还有越哥儿,他可是你的长子,有一个不守妇道的生母,他以后前程还要不要了?”   楚晴柔适时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暗道这老虔婆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那两个姨娘也抹起眼泪来,比起在生性凶悍的梁如兰,她们更愿意在没势没宠的君涴涴手底下讨生活。   卢氏被她们哭得心烦,楚夜舟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休君氏也好,要娶梁如兰也好,他都是故意不知会国公府的。他被分出来,心中早就存了怨气。他就是想让二房的人看看,没有国公府他过得比谁都好,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根本不用靠二房。   原以为自己娶了梁如兰后,就能翻身,谁想嫡母心毒居然上门来阻止,他的心中顿时充满怨恨,抿着唇无声抗拒着。   “那依母亲所见,儿子该如何做?”   “自是把君氏接回来,她可是你三个孩子的母亲。至于杜夫人,她若真是愿意跟你,倒是可以做个贵妾。”   “不行,我不能做妾!”   梁如兰尖叫起来,恨不得破口大骂。   卢氏眼神轻蔑,“淫奔者为妾,杜夫人难道不知道这个理吗?”   “我不是…楚夜舟,你告诉老夫人,我们不是私相授受,我们是光明正大的!”   楚夜舟阴着脸,表情不虞。   “母亲,儿子和如…杜夫人是过了明路的。”   “你们过了什么明路,我这个当嫡母的竟然不知道?”   卢氏这句话压下来,任凭他们再有理说破天去也逃不掉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梁如兰气得浑身发抖,以前楚夜舟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卢氏看不上她还罢了。那时候她的身份确实配不上国公府的下一代国公。   可如今,楚夜舟都落魄成这样,要不是她心中一直有执念,何至于委屈嫁进这样的人家。谁料卢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她成了淫奔的妇人,这叫她如何能忍。   “老夫人,如兰一向敬重您,深知您是个明理的人。您明知我与楚夜舟不是那般不堪,为何非要把这脏水泼到我们身上。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你肚子爬出来的,就因为你自己的儿子找到了,你就如此轻贱他?”   楚夜舟听到她这番话,阴沉的脸色变得悲愤。   明语冷眼瞧着,怪不得这梁如兰能勾住楚夜舟,原来是摸清了他的脉,这一番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   “杜夫人,我祖母从不轻贱任何一个人。举凡兴旺之家,都是子孙有出息。眼看着越弟和清弟年纪渐长,很快就要成家立业。如果由着大伯以那等名头休掉大伯母,他们还如何立世。子孙废了,大房还如何起势。即便大伯以后再有子嗣,那也是多年以后,谁知道世事会如何变化。为了楚家子孙,我祖母不惜做这个恶人。杜夫人只为一己之欢,置大房前程名声于不顾,不知是何居心,难道是对我楚家怀有恨意,心心念念来毁掉大房不成?”   梁如兰气得倒仰,这武安侯夫人好利的嘴。   她心里隐约觉得此事怕是成不了,有卢氏插手,楚夜舟除非愿意背上不孝的名声,否则不可能再执意娶她。她要是想和他成事,只能为妾,如何能甘心。   “武安侯夫人扣了我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我是万万不能再呆下去。既然如此,我先行告辞。”她离开的时候经过楚夜舟的身边,换上一副可怜的模样,“楚夜舟,事到如今我已豁出女子的矜持不顾,你可不能负我,我等着你。”   除了楚夜舟,谁也瞧不上她的做派。   她一走,卢氏便命人去接君涴涴回来。楚夜舟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站着。他如果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就不能阻止卢氏行事。   楚晴柔感激的话说了一通,那两个姨娘都跟着磕头不止。   君涴涴来得快,想来就是等着的。楚夜舟看到她后,眼中闪过厌恶。明语真弄不懂君涴涴为什么非要回来,有个厌弃自己的丈夫,她以后的日子显然不会好过。   她一进门,自是跪在卢氏面前哭个不停。说着感恩的话,表达着自己的愧疚之情,并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卢氏的期望。   卢氏表情平淡,让她起来。   “我为的是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与你没多大关系。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我们也知道。你要是真有悔改之心,以后切记安分守己,好好相夫教子才是。”   君涴涴又是一番表态,眼神和明语碰上时,露出明语才懂的隐晦目光。   该做的她们已经做了,卢氏不愿久留,明语更是不想多呆一刻。君涴涴表面功夫做得好,亲亲热热送她们祖孙出去。   卢氏倒也没驳她的面子,客气了几句。   祖孙二人回到国公府,说起大房那一堆的糟心事,卢氏连连感慨。“早些年瞧着你大伯还是个好的,虽然不是那等机灵的人,却还是有几分成算。不想是个心里没数的,被人一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人心易变,他这些年也没跟过什么好伴,自然是越学越差。”   “说的也是。”   谁能想到当年光风霁月的国公府大公子会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被梁如兰那样的女人都能哄住,还不如楚夜泊有谱。听说楚夜泊托着冷家的关系谋了一个差事,差事办得还有模有样,与大房已经不怎么沾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常情。   季元欻把制作火/药的法子上报给陛下后,便清闲了许多。接连好几日下值都特别的早,还能陪着明语一起用晚饭。   明语抛开那些事,亲自下了几天厨,夫妻二人彼此都不再提那秘事。也知道君涴涴一理清大房的破事,就该提下一步要求。   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已定,永王送嫁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京中似乎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平静得叫人发瘆。   一天早上,明语起来就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君涴涴自缢身亡了。 第79章 偷听   听到这个消息, 她第一个反应是荒谬, 第二个反应是不信。谁都可能会自尽, 君涴涴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   一个处心积虑想再次东山再起的女人, 怎么可能刚回到大房就自尽?莫说她不信,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她下意识看向冷着脸的季元欻,季元欻轻轻摇头。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是在一切尚未摸清底细之前, 他不会贸然出手。   “那会是谁做的?”   “先去看看。”   大房主母过世, 卢氏和锦城公主都赶了过去。明语身为侄女, 按礼数也是要过去的。才进大房的门, 身穿孝衣的楚晴柔就像个疯子似的扑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们做的, 你抢了我楚家大姑娘的身份,你爹抢了我爹的爵位,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我知道你们见不得我们好, 先是故意假惺惺帮我娘回来,暗地底却逼死了她!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再守孝三年,不就是想我嫁不出去吗?你们好狠的心!”   “啪!”   明语一个巴掌过去,把楚晴柔打懵了。懵过后五官变得更加扭曲, 整个人陷入疯癫, 恨不得冲上来咬明语一口。   “你这个野种, 你凭什么打我?”   卢氏大怒,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面前骂明儿是野种,当她是死人吗?   “成何体统,还不快把人拉住。”   婆子们上前, 一把按住楚晴柔。楚晴柔猛烈挣扎着,像个疯子。   明语冷冷看着她,“你说我凭什么,就凭我是楚家的大姑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条疯狗一样,恨不得见人就咬一口。你明着是因为丧母而伤心,实际上你想的是自己又要守孝三年,到时候嫁不到好人家,所以才气成这样。别说是三年后,就是现在让你嫁人,以你的出身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用得着别人从中作梗,你也真看得起自己!”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了楚晴柔的逆鳞,她眼神里的恨意更加高涨,死死瞪着明语。要不是婆子们拉着她,看她的样子真有可能扑上来咬人。   楚夜舟阴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哈…我丢人现眼,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你们一起逼死我娘的,就是给姓梁的那个女人让位置!”   反正都这样了,她年纪已经大了,还要守孝三年,能嫁什么好人家。到时候梁如兰进了门,她就彻底完了。   与其这样,她干嘛要忍着。   “啪!”   又是一个巴掌。   这一次是楚夜舟出的手,男人的手劲和女人的手劲不一样。之前明语打的印迹还不明显,楚夜舟一巴掌下去,楚晴柔的脸立马红肿。   楚晴柔捂着脸,恨恨瞪着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她的亲爹,一个为了别的女人连妻子儿女都不顾的男人。以前她总被别人羡慕着,那些人羡慕她出身好,羡慕她父母恩爱府中没有糟心事。   可是现在她的出身也好,她的父母也好,在别人眼里恐怕统统全成了笑话。   “爹,你又打我!…哈,你又打我…”   卢氏板着脸冷眼看着,三房四房的人也在一边看着。小冷氏眼中难掩幸灾乐祸,而华氏则是摇头叹气。谁能想到以前风光的大房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只能怪他们太过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楚夜舟很头疼,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君涴涴闹成那个样子还要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死在大房?天知道他一早起来听到下人来报说她上吊的时候有多吃惊,脑子到现在还是乱哄哄的。这个不知事的女儿还大吵大闹,是嫌还不够丢脸吗?   他朝下人使眼色,楚晴柔被拖了下去。   “都是你们害的!没有一个好人…你们害了我娘,接下来就要害我了…”楚晴柔的声音又尖又凄厉,那拖她下去的下人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楚夜舟干巴巴地感谢卢氏和锦城公主能过来,对于君涴涴的死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来的人都识趣地没有过问。   除了小冷氏。   小冷氏以前一直活在君涴涴的阴影中,这么多年两人面上是好妯娌,实际上一直暗戳戳地较着劲。君涴涴被送到庄子上后,小冷氏每每出门做客都会有意无意提起,生怕别人不知道君涴涴的落魄。   如今君涴涴死了,死前也没多少体面,她只觉扬眉吐气恨不得昭告天下大笑三声。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和旁人说话不自觉就带出几分来。   卢氏冷冷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哭嚎,不多时被儿媳扶着的文氏以及君家众人赶到了。文氏瞧上去悲伤欲绝,和任何人都没有打招呼,直奔君涴涴尸体停放的地方。   看到昨天还活着的女儿,此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哭得更加大声。   明语还是第一次见到君老爷和君大爷,两父子长得挺像的。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没什么能力的人,眼神飘忽不善。   “娘,我大姐这死相不对!”   君大爷这一惊呼,文氏停止哭声,忙问:“哪里不对了?”   楚夜舟心里一个“咯噔”,眉间闪过不耐。君家人还有完没完,故意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想借君涴涴的死讹上他。   小冷氏是个不怕祸大的,也跟着问。   君大爷一把掀开尸体身上的布,指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道:“你们看,我姐脖子上有两道印子。一道极细,一道寻常。肯定是有人先用细丝勒死了我姐,再伪装成我姐上吊自尽的假相。”   要不是他说,谁也不会细看那勒痕。那勒痕应是两道重叠在一起,一道极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明语心觉不对,这君大爷不像是有什么成算的,怎么随便一看就能看出不对来,到底是谁点拨了他。   “你…是你害死我家涴涴的,就为了娶梁如兰那个贱人!”   文氏指着楚夜舟,楚夜舟浑身冰凉。他真的没有细看,更不知道君涴涴的勒痕有两道。他隐约觉得君涴涴不可能会自尽,所以这一切都是人为。   他身体一软,“你别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你还不承认,亲家母,这事你可得为我们涴涴做主。昨儿个她才回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怎么可能会自尽?楚姑爷和那梁如兰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亲家母你昨天也是在场的。那个不要脸的把自己当成主母,在这家里作威作福。楚姑爷分明是不愿我家涴涴坏了他的好事,才生了歹心害死她……我可怜的涴儿!”   “你胡说…一派胡言。母亲,您千万别听她乱说,我怎么可能害死涴涴…”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报官!让仵作来验尸。”   “不…不能报官。”   报了官,无论有没有事他的名声都臭了,楚夜舟哪里愿意。心里急得不行,转头对上始终没出声的楚夜行。   “二弟,你帮帮我,我不能见官的。”   “大哥,你放心。官府没那么吓人,你要真什么都没有做过,怕什么。”   楚夜舟心虚啊,他是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尸体脖子上的两道印子骗不了人。之前他没细看,也就没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此时再看,那极细的一条印子却是明显得很。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印子会越来越深。到时候谁都能看出来,君氏的死有内情。人是死在大房的,他和梁如兰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是个人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他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二弟,我真的没有做…一定是其他人,他们恨君氏,所以才会下此狠手。”   “大哥觉得会是谁?”   梁如兰三个字差点从楚夜舟的嘴里说出来,事实上他就是这么怀疑的。梁如兰那个女子极悍妒,肯定是梁家人做的。   他咽了一下口水,把那三个字咽回去,打眼看到跪在一旁的两个姨娘,顿时有了主意。   “一定是她们,就是这两个贱人!”   桂姨娘和红姨娘都呆住了,她们万万没想到心里正窃喜着,这祸竟然从天上来。惊愕过后,齐齐痛哭辩白。   “大爷,不是奴婢啊…”   “大爷,奴婢冤枉啊…”   明语下意识看向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微微摇了一下头。锦城公主没打算放过君家二房,不过她重活一世儿女双全,只想替儿女多积些福。死太便宜这些人,她要的是他们生不如死。所以她不会让君涴涴死得太轻松,她还想看看君涴涴更惨的样子。   不是爹娘做的,也不是丈夫做的,明语只觉心下一松。   那两个姨娘哭得惨,卢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喝道:“报官吧!”   “母亲,不能报啊!”楚夜舟跪下去,心里怕得不行。   “大哥,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这两个奴才不知感恩,居然还起了这样的歹心,就该送交官府用刑,看她们还招不招。”   小冷氏帮着腔,心里越发痛快了。君涴涴这个死鬼要是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的,死后还有仵作验尸没有半分体面,该是何等愤怒,死都瞑不了目。   想想都痛快。   卢氏发了话,这事自是要报官的。   这样的结果正中君家人下怀,明语冷眼看着哭得快要晕倒的文氏和君大爷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他们确实是早就知道君涴涴是被人害死的。   骨肉都可以利用,真是叫人心寒。   所以,这事到底是谁做的呢?又谁透露给君家人知道让他们来闹的呢?   送官后仵作验过尸,确认君涴涴是先被人用韧性极好的细丝先勒死,然后挂上房梁的。上过堂后,两个姨娘不肯认,自是把梁如兰供了出来。   论动机,梁如兰最有嫌疑。   梁如兰肯定不会认罪,却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因为昨天她确实出现在楚家大房,还摆着主母的款教训两个姨娘,这事她狡辩不了。   最后不知道官司如何扯的皮,罪名落到桂姨娘的头上。桂姨娘被判了谋害主母之罪定在秋后问斩。   经此一事,梁如兰的名声也臭了。   柳皇后狠狠申斥梁夫人,斥她教女无方。陛下也很是震怒,一怒之下捋了梁将军的奉先将军的封号,贬成校尉去护城大营喂马。梁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更不敢再惹上什么事非,随便找了一个商贾,把梁如兰嫁出京外。   君涴涴的尸体在京兆府停了好几日,都有味道案子才结。结案后楚夜舟派了几个下人来收尸,连夜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草草安葬了事。   君家那边应该是得了什么好处,对于此事也没站出来指手划脚。可叹君涴涴生前一直笃定自己能荣华富贵一生,会高高在上受人景仰。不想落到如此下场,当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半点都怨不得旁人。   大房这事让坊间议论了好些天,直到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来临。在此期间,明语和锦城公主去永王府看过永王妃。永王妃的精神还好,对于脸上会留疤的事情看得比她们还开,竟然让她们不要放在心上。   通过君涴涴的死,让明语觉得这京中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那个人会是谁?是敌还是友?   “你说会不会是收到她密信的人,那人想独享这个秘密图谋以后拿出来威胁我们,所以才将她灭了口。”她问季元欻。   “不无这个可能。”   季元欻脸色同样凝重,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那人在暗他们在明。在夺储之争的背后,好像有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团团围住,每一环都是背后之人在操控着。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且很是强烈。   “那人到底是谁,他知道这样的秘密,到底想做什么?”   “先不管他是谁,他要做什么,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猜测没有任何意义,那人如果真要做什么,自然会有所举动,到时候就知道了,只是这般被动的滋味很不好。   明语想想,便把这事先放到一边。   私下问过银杏,荔儿最后可有什么异常之举。得知荔儿最近一切如常,还有以前一样当差时,她沉默许久。   私心里,她希望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其它的心思。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尽最大的可能替对方谋一门好亲事。如果对方是真心不愿嫁人,她愿意赠送房子田产,让对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很快到了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这可是举国的大喜事。明语作为一品侯夫人肯定要去的,锦城公主是和孝公主的姑姑,也是要去的。   母女二人约好时辰,一起去到贤王府。   此次接待来客的人是楚琉璃,想来因为和孝公主的缘故,贤王愿意给她这个体面。至于贤王妃,自是身体抱恙不能起身。   夫人小姐们挤在一室,正中间坐的是和孝公主和凤城公主。宁雅看上去瘦了一些,阴着一张脸看不出半点喜色,倒是凤城公主和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   明语母女进去后,原以为会收到宁雅不善的目光。没想到宁雅还拉着明语说了一会儿话,言语间颇为亲昵。   这可真是奇了。   明语不会以为一个人会突然转性,也不会认为都到了这个时候宁雅才想着与自己交好。她客气是敷衍着,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不时看向柳月华,顿时恍然大悟。   以前,许多人都以为她和柳月华的关系不错。所以宁雅装着和自己亲近,就是想刺一刺柳月华,还真是叫人无语。   这些人中,除了几位公主外,风头最劲的就是柳月华了。不时有人和她攀谈,她神色略有些倨傲,优雅地应付着。   宁雅半天没看到柳月华露出嫉妒的模样,也不愿再和明语闲扯。明语乐得自在,与一旁的余夫人交谈起来。   锦城公主和凤城公主都是和孝公主的姑姑,按礼是要交待私房话的。三人进到内室后,外室的人便全部捧着柳月华说话。   明语不时收到柳月华望过来的眼神,从中看出对方目光中的得意和炫耀。她觉得有些腻味,便悄悄出去。   一到外面,顿觉呼吸顺畅。不多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柳月华。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都带着疏离。   “明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明语莫名,“柳姑娘此话何意?”   “是不是上次我在宫中称呼你为武安侯夫人,我瞧着你这次都和我生分了?”   “柳姑娘想多了。”   柳月华面上露出一丝伤感,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明妹妹与我生分,宫里重规矩,我岂能在宫中随意称呼。你知道我的难处,那是一步都不敢错的。以前不敢错,往后更不敢错。明妹妹真要因此与我疏远,我也不怨。”   明语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得前段时间得意忘形飘到没边看不上自己,最近又反醒过来要拉拢自己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又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柳姑娘说得没错,礼不可废,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姐姐妹妹的叫着容易叫错,还不如依着规矩来。”   柳月华闻言,目光黯然,苦笑一声。   “我就知道明妹妹是生我的气了,一切都非我所愿,明妹妹真要误解我,我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我比不上明妹妹,有人处处替你打算。而我…祖母年纪大了,我只能靠自己。我知道你必是听了什么传言,才会对我这般。我不怪你,只怪我命不好。”   明语有些听不下去了,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已经不想和柳月华再谈论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什么叫不怨,什么叫不怪?对方凭什么怨她凭什么怪她?说得好像错都在她,是她前后态度不一。   她没有心情再掰扯这些,直视对方的眼睛。“柳姑娘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是你,我是我,你为何要和我比?我与柳姑娘总共没见过几回,有些事情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看法。”   柳月华脸色一白,眼神变幻着。   “原来武安侯夫人是这么看我的,也好…也好…”   以后她做些什么,也不用觉得愧疚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   贤王自以为温柔,实则油腻得令人想吐的声音传来。明语连忙行了一个礼,也不管他是什么脸色赶紧告退。她没有看到贤王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阴鸷森冷。   走了没多远,还能听到他那谦谦君子般的谈吐。还有柳月华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让人恶寒。两人郎情妾意,应该是已经看对眼了。   方才和柳月华一边说话一边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她看看了方向,朝前面走去。金秋银杏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听到有人说话,她不想撞见贤王府后宅的那些姨娘妾室,连忙朝两个丫头招手,齐齐躲到假山后面。   透过假山的窟窿,能看到一道朱色的身影。   “王爷果真和那贱人在一起?”   “回娘娘的话,奴婢亲眼所见。”   明语心一哂,她只想着会碰到王府的妾室通房,没想到会是贤王妃。早知道是贤王妃,倒是不用躲起来。不过躲都躲了,现在出去不太合适。   “那贱人心里恐怕正得意着,她是不是找人打听我的病情了?”   “奴婢听前院的婆子说,她身边的人确实打听过。”   “…呵,怕是盼着我死,好给她挪位子,真是个蠢货。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丧妇长女,还是柳家人,王爷和贵妃娘娘真的会看重她。不过是借着她做个踏脚石,一旦目的达到,她就是个弃子。”   “娘娘,咱们回去吧,要是被王爷知道…”   那丫头肯定不敢接这个话,贤王妃的声音刻薄得很,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她冷冷地哼着,语气变得更加尖刻。   “知道就知道,就算我是个病人,也能出来透个气。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你说那个贱人是有多蠢,她怎么就看不明白。以前楚贱人那么风光,背后不也是有国公府作靠,还在我前头生了儿女,到头来还不是弃子。这人哪,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有死路一条。看看楚家大房的那个君氏,以前何等风光,谁人不夸她贤惠大气。楚国公府的嫡系一回来,他们就得靠边站。到后来落到那样的下场,不就是因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与人相争。”   “娘娘说的是,那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迟早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80章 磨合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 明语怎么也不会想到表面病弱温柔的贤王妃居然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光听声音, 她都能想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必是扭曲尖刻的。   后宅之中果真人人都是戏子, 个个都精于表演。   那丫头又说了一些贱人的事情,什么看到王爷就不知廉耻地纠缠。还有什么端着世家嫡女的名头,私下却比一般人家庶女的做派还要下贱。   “娘娘,奴婢瞧着王爷也不耐应付她, 不过是看在她身后的柳家面上。她虽有国公府嫡长女之名, 可哪个人不知道国公夫人并不喜欢她。等柳老夫人一故去, 国公府那边怕也是没什么人给她撑腰。”   贤王妃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声很是难听, “你说得没错,她能有今日的张狂,不过是皇后娘娘给的脸面。那贱人自以为尚方宝剑在手可以为所欲为, 真当自己是个万人宠爱的香饽饽。你别看几位王爷费心讨好她,不过都是表面功夫。”   “可不是嘛,瞧她那张狂的样。”   “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说到底不过是个棋子。要不是辅国公夫人的女儿还小, 怎么会轮到她。她以为能取我而代之, 真是可笑得很。我是正室, 我岂会自降身份和这些贱人相争。等她入了府,自有楚琉璃和她斗。任凭她们争得头破血流,我都是最后的赢家,她们是争不过我的。她们盼着我死, 我偏要活得比谁都久,且看着吧,有那贱人哭的时候。”   这个贱人不用猜,说的应该是柳月华。   明语自嘲一笑,她以前对贤王妃还生出过同情。如今看来,皇室之中哪有几个是值得同情的人。前世里笑到最后就是贤王妃母子,要是没有几分手段心计,又怎么可能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楚琉璃一辈子都没有看清楚,还在做着将来宠冠后宫和冷贵妃一样可以压在嫡皇后头上的美梦。贤王妃算计的还真没错,柳月华若真进了贤王妃,几乎可以料到楚琉璃会有什么反应,两人一定会针锋相对。   柳月华自以为有皇后娘娘为靠,自己伊然成了京中贵女之首。以后无论嫁进哪个王爷的后院,将来都能入住宫中,成为宠妃,甚至母仪天下。孰不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棋子。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了她。小脸蛋上一喜,眼看着就要朝她跑过来。   “嘘!”   她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假山那边。宁云启愣了一下,看到了贤王妃。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迟疑地朝贤王妃跑去。   贤王妃看到儿子,声音变得温婉又慈爱,“启儿这是去哪里玩了?是不是去找过武安侯夫人?”   宁云启点点头,又摇头。   “没见到人吗?那等会再去吧。启儿你要记得,一定要好好和武安侯夫妇相处。有他们疼你,你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明语闻言,眼眸微垂,原来他们也在贤王妃的算计之中。她心情复杂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母子二人走远后,主仆三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多一秒都不想停,赶紧离开。   锦城公主和凤城公主和孝公主已经说完话,柳月华也已回来。两人看到彼此,点头微笑后各自别开。从今往后,她们之间所剩的只有面子情。   厅堂中一片欢声笑语,瞧着很是热闹。这热闹的背后是无尽的算计和攀比,明语瞧着所有人都乐在其中。这些内宅女子,个个都是做戏的高手。   她悄悄地站到锦城公主的身后,锦城公主关切回望,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自己一切安好,只是出去透个气。   楚琉璃瞧到母女二人的举动,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扬,“殿下和武安侯夫人倒是合得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的母女。人人都说后娘难做,继女难当,若世间后娘继女都如殿下和武安侯夫人这般,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龃龉。”   锦城公主微微一笑,“缘法不同而已,本宫与明儿投缘,她是个知恩的孩子,又自小修佛养性对人极是真诚。或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母女,合该她就是我的女儿,我自是视她为亲生。”   这话是真话,旁人却不会当真。   楚琉璃之所以提及后娘继女,无非就是讽刺柳月华。柳月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心里恨透了楚琉璃。故意提起这个来揭她的短,她倒要看看以后哭的人是谁。   凤城公主隐晦地看楚琉璃一眼,暗道这个蠢货要是坏了皇兄的好事,可有她的苦头吃。要不是看在雅儿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应该放她出来。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蠢东西,难道看不出来皇兄的打算吗?   “说到这个啊,本宫就觉得遗憾,我没有女儿,一直将和孝视为己出。和孝此番要远嫁庆洲,本宫心中实在不舍。”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在座的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来,把楚琉璃提起的话头给遮了过去。楚琉璃暗恨,她这个亲娘没人安慰,这些人反倒去安慰做姑姑的。   明语觉得楚琉璃在这一众人中,其实是最不会做戏的那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裙子,她低头一看,对上宁云启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顿时心头千般思绪,最终笑着一下摸摸他的头。   大人们的事情,与孩子是无关的。   贤王妃装病也好,表里不一也好,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在贤王府中生存,这个孩子装哑的目的也是一样。就算他们对权力有什么图谋,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他一生来就是皇室子孙。   她轻轻蹲着身体,“小郡王,方才我迷路走错,不是故意躲着别人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宁云启郑重点头,因为被她摸头,小脸泛起羞涩。   离开王府后,锦城公主和明语回的是国公府。路上明语问起贤王妃的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为什么总是不见好。锦城公主说是弱症,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将养。   明语了然。   “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觉得贤王妃总是病着,王府里瞧着乱得很。”   锦城公主笑笑,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本就是适家之源。贤王府里一直都是楚琉璃这个侧妃理事,便是前段日子被训斥禁足,今天不就放出来了。   这个乱啊,在根上。   水哥儿一看到母亲回来,跑得比谁都快。再看到和母亲回来的还有姐姐,别提有多高兴,拉着明语就显摆起他收好的玩具。   “给…给…都给小外甥。”   明语被塞了满怀的木剑木雕还有一些海螺贝壳船等海外的玩意儿,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哪里给他变个小外甥出来,这事可由不得她。   锦城公主抿着嘴笑,“我跟你说,他最近天天念叨小外甥,你和季姑爷抓点紧,赶紧给他弄出个小外甥陪他玩。”   “娘…”   她脸都红了,这种事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锦城公主神色一正,让丫头们陪水哥儿玩,把女儿拉进内室。先是细细打量女儿的神情,然后做一个深呼吸。   “那个…明儿,娘问你,你和季姑爷夜里怎么样?”   “挺好的。”   “你嫁过去有几个月了,娘也不是催。就是想问问,季姑爷他一般夜里…你们会要水吗?”   话一问出口,母女二人都闹个大红脸。明语是羞的,锦城公主是臊的。这个要水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明语点点头。   锦城公主又问,“是天天要,还是隔几天要?”   明语无语,娘问得这么细做什么?难道是怀疑他们夫妻夜生活不太和谐。他们成亲才几个月,没有怀孕也是很正常的吧。   “娘…”   “你这孩子,有什么害羞的。”   亲娘啊,要不是你的脸红成这样,我还真信了你的话。明语心道,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娘是鼓足所有的勇气。   “几乎天天都有。”   “那就好。”   锦城公主长松一口气,只要那方面没有问题,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她就怕侯府没个长辈,季姑爷太冷清,明儿又是个懵懂的,两人都放不开。   水哥儿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又闹着要来找明语。   明语顿觉解脱,赶紧陪着弟弟一起玩。水哥儿还念叨着小外甥,不停地问明语什么时候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等水哥儿再大一些,就会有了。”   “我已经大了。”   水哥儿挺直小身板,摆出一副自己是大人的样子。他黑葡萄似的眸认真看着明语,眼神里全是姐姐快夸我的渴望。   明语好笑地一把抱起他,“对,我们水哥儿长大了。走,咱们去看祖母。”   卢氏看到孙女和孙子一起过来,喜得忙让下人把好吃的都摆出来。水哥儿暂时被零嘴哄去心思,没有再提小外甥的事情。   当祖母的,见到孙女,问的自然还是那些话。明语一一回答着,贴心地替祖母捏着腿。卢氏爱怜摸着她的发,目光慈祥。   一直到用过晚膳明语才回侯府,原想着季元欻应该在不忝院,没想到他不在。今日出门她带的是金秋银杏,微草留在府中。   微草告诉她侯爷回来没多久,人在前院书房。   明语眉头轻皱,这可是成亲以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怎么又去前院书房了,要是看书为什么不在不忝院的小书房。   以他平日的作风,就算今天没有去国公府接她,也应该听到她回府的消息后立马赶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去打听一下,侯爷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微草领命,出去打听。   明语洗漱后换好衣服,微草已去前院问过,都说无事发生。   这就蹊跷了。   明语想了想,备上两样小点心,亲自去了一趟前院。她走得不慢,不多时就到前院。一瞧书房里亮着灯,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推门进去,桌案后面的男人未抬头。   她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弄出一些动静,他依旧没有看她。原先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和人商议,但见这书房就他一人,且他手上不过是寻常的史记。   “晚饭吃了吗?”   “嗯。”   “今天忙吗?”   “嗯。”   他的脸色清冷如常,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这回答已经说明问题,自成亲后,他还不曾这样不给她面子。   她知道,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少问题。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觉得只要两人没有二心,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又嗯了一声,没有留她。这般反常,要是她还觉得他没事,那她就太迟钝了。心中涌起无力感,夫妻之间最怕出事不沟通,闷在心里计较着迟早会离心。   走出书房,她回头看着窗户处透出来的灯影,眼神一黯。   回到不忝院后,再次让微草过来。仔细再次询问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许是她脸色太冷,眼神透着罕见的凌厉,金秋银杏等人都提起心来。   微草把今天府里的事情重新说一遍,不过是庄子送来两筐菜,厨房的管事采买几只鸡这样的小事,没有一件是值得追究的。   明语看着微草,微草立马明白过来,“夫人,荔儿今日都在后院,并未去过前院,晚上侯爷送饭,是海妈妈送过去的。”   “她最近可有异常?”   “奴婢瞧着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自打夫人进府后,前院和不忝院的事她都插不上手。除了管着府里的杂扫,她从不出自己的屋子。”   明面上看,确实是个安分的。   明语颦眉,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朝堂的事?   不,不对。   如果朝堂真有事,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娘就告诉她。再者,他不是一个会把公事带到内宅的人,更不会因为公事不顺而给自己脸色看。   金秋听出些许端倪,方才夫人去前院书房找侯爷,侯爷居然没和夫人一起回不忝院,难道两人在闹别扭?   今天夫人一天都不在府中,似乎没闹矛盾。   “夫人,侯爷是不是在生您的气?奴婢大胆一猜,会不会是夫人今日出门,有些事情没和侯爷交待清楚,所以侯爷生气了?”   明语先是惊讶,后是认真思量起来。   她去贤王府,这事他是知道的。如果说有什么没交待的地方,那就是她在国公府留饭。可是她派人回府送过信,不算没有交待。   如果他是因为这个生气,是不是太难侍候了?   所谓婚姻,一定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互磨合。有些东西不磨一下,是贴合不到一起的。他们的的亲事对于她来说,是感动加权衡的产物,当然也有一些感情在。又不是山盟海誓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她还真不愿惯他这个坏毛病。   “好了,此事暂且不管。我乏了,金秋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金秋欲言又止,侯爷还在前书房,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万一侯爷就等着夫人再去相请,听闻夫人这般行事,会不会更生气。   “夫人,侯爷今晚怕是看书看得晚,要不要让厨房备下宵夜,等会您派人送过去?”   “不送,夜里吃多了会积食。”   金秋急了,夫人这是在赌气啊,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您不派人去送,万一厨房那边送过去,侯爷那里岂不是落在埋怨。”   这句话说得隐晦,只说厨房会送,没提荔儿的名字。荔儿在府里人缘好,以前就是管理内宅的大丫头,这府里许多下人都很尊敬她。   明语起身,掀帘进了内室,脱掉外衣鞋子往床上一躺,“管他那么多,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他回来。心里知道是他,就是不想睁开眼睛醒过来。清冽的冷香将她包围,他沉沉压在她的身上。   她是被迫醒来的,只觉今晚的他与往常太不一样。那狂烈的动作和平日里温柔小心大相径庭,她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的小树一样,随时都会被他折断。   死男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兴致。   她想起以前,他动不动就发疯的模样。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似乎重叠在一起,她相信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掐死她,也相信这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把她的腰折断。   与以前的温柔小心不同,这样的狂风骤雨别有一番刺激。她晕乎乎地想着,比起温柔来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热烈的表达。许是被折腾得太狠,她连和他算账的力气都没有,事后裹着被子往里面滚,不多时又睡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身边的男人凝视着她,看着许久许久。   翌日起来,床边自是没有人影。   金秋等人进来侍候她,沐浴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痕迹低下头去,心里却是放了心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侯爷和夫人还能这般恩爱,许是没什么大事。   明语木着脸,面无表情。   虽说婚姻要磨合,但是她特别讨厌的这样的感觉。没有沟通,只有冷眼相对,还有说不出口的懊恼。她羞恼自己居然更喜欢昨晚那样,甚至期盼以后他都那般热烈。   羞臊过后就是恼怒,就算昨晚她的身体得到欢愉,也不代表她就可以原谅他。既然他不愿意沟通,那她何必留下来给人添堵。她可是有底气的人,身后还有国公府撑腰。   她命人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国公府。   金秋微草几人都很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打着官司。不是说昨夜里侯爷回房睡了,两人还…怎么夫人要回娘家?   这是闹哪一出。   主子的决定,下人们执行就好。   金秋和银杏收拾着东西,派微草去前院通知侯爷。微草跑了一个空,前院的人说季元欻一大早就已经出府。   卢氏和锦城公主看到她回来,高兴之余也是诧异的很。她只说想家人,要回来小住几日。卢氏和锦城公主可不信这话,私下找金秋几人问过,又没问出东西来。   “难道真是回来住几天?”卢氏疑惑。   锦城公主若有所思,“她们几人都说没有吵架,两人昨夜里还睡在一起,许是没什么事,只是明儿想家。”   孙女想家,要在家里住几日,卢氏是一万个高兴。把这茬放在一边,开开心心地拉着孙女回了幽篁院。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季元欻早就知道妻子今天回娘家,他能出现在国公府让卢氏更加确认他们小两口没有闹矛盾。他本就是冷清的人,就算是没说几句话,楚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用完饭后,他告辞离开。   卢氏半点没有怀疑,在她看来最好的夫妻感情就是相敬如宾。锦城公主是当娘的,和丈夫又是蜜里调油,自是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和明语闲逛园子的时候,问起他们的事来。   “娘,都说了,我是想你们,回来住几天。”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是我生的,你有没有事我能看不出来。你老实告诉,你们真的没有闹矛盾?”   明语摇头,他们真的没有闹,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如果说闹别扭,那闹别扭的只有那个死男人。   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明儿,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你们要真有什么心结,不能憋在肚子里,一定要说出来。昨夜里,他可有回房?”   “有。”   “那你们…”   “有。”   锦城公主从金秋几人的口中知道他们夜里有同房,但她还是要亲自过问女儿。听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她皱起眉头。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是他夜里睡觉不老实?”   “娘…”   明语羞恼,让娘再问下去,该不会连他们昨天的姿势都要问吧。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至少她娘就不是那种含蓄的人。   见女儿恼了,锦城公主也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我不问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真要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多住几日,你祖母可是想你的紧。”   那边季元欻回到侯府,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寒气。他没有去后院,依旧坐在前院的书房里,手上拿着的,还是昨天看的那本书。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让燕执把人放进来。   进来的人是荔儿,枣红色的合襟裙腰身掐得纤细。手里端着一个食盘,盘子里放着一盅汤并汤匙等物。   恰到好处的恭敬,完美的表情。   “侯爷,这是厨房今日煨好的鸡汤,您尝一尝。”   “东西放下吧。”   “是。”   纤纤玉手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下人的手,摆放汤盅的动作得体好看,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来的美感。   摆好东西后,她恭敬地退下。   门被从外面关上,季元欻的眼神从书上移到桌子,定在那汤盅之上,慢慢眯起眼睛。 第81章 一梦   武安侯府的下人房中, 此时还亮着几盏灯。荔儿的屋子是靠最里面的, 也是最大的一间。她原是侯府的大丫头, 一应下人都听她调配。   她进了屋, 没有点灯。   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有用处。”   “我知道你心大,可不只甘心做一个妾室。我说过我会助你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这么做。我都告诉过你, 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更不能落了形迹, 引来侯爷的猜疑。你前脚使计让夫人回了娘家, 今晚就去侯爷面前献媚, 你当侯爷是寻常男子吗?”   荔儿的脸色丕变,献媚二字犹如钢针一般刺进她的心中。她何时献过媚,她若真是那等仗色图谋之人, 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这些年来,她是侯府的大丫头,是最能接近侯爷的女人。她如果真是那等女子,有多少机会可以爬上侯爷的床。   她不愿, 她盼着侯爷能看到她的好, 敬重她爱怜她。而不是将她当成寻常以色侍人的女子, 视若玩意儿。   “注意你的措辞,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可不是你们的人,你无权干涉我的所作所为。”   “我是无权干涉你,可是你频频出昏招,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暴露我家主子的事,多年蛰伏就将前功尽弃,你以为我主子会轻饶你吗?”   “那是我的事。”   那苍老的声音怪异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事?我可别忘记你自己说过什么,也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们的事,等于上了我们的船,你以为你想摆脱是那么容易的,还真是可笑!”   “你…”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不会真想永远留在这侯府当武安侯的女人吧。我可告诉你,女人最蠢的事情就是对男人动真感情。像我们这样低贱的人,如果真动了感情,那将是万劫不复。”   荔儿心一凛,俏脸一寒,“不用你叮嘱,我心中有数。”   “哼,你有数就好。”   那苍老的声音哼出这一句,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依稀可见佝偻的身影和瘦小的体态,他经过荔儿身边时,又叮嘱了一句。   荔儿冷着脸,待他出去后立马把门关上,厌恶地皱起眉头。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她心一沉快速开门。门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那老人的身影,也没有其他人。她凌厉的眼神四下看去,好半天才缓过心神重新把门关上。   转过头时屋内突然大亮,她整个人彻底僵住。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长玉立冷面如冰。如果不是这样的时候,他能来到她的屋子,那是她做梦都盼着的事。   “侯爷。”   “你受何人指使?”他的声音冷漠无比,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   她稳稳心神,“侯爷,奴婢忠心的只有侯爷一人。”   多年前,季元欻初入军营。那时候的他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名,人人都叫他燕回。为搏军功,军营里的每个士卒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他不喜与人接触,在军营之中也没有朋友。伙头兵们欺负他,给他的饭菜总是最少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无论他有没有好脸色,都会找他说话。那人笑起来有一口白牙,说话憨憨的。就算他不理睬,那人也能自顾说上半天。   那人叫张信,张信是庆洲人。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妹妹。他父母早亡,兄妹二人寄居在族伯的家中。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凭军功多赚些赏银,给自己的妹妹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但是后来他死了。   是替自己挡箭而死的。   临死之前,他只有一句话,让自己无论如何要照顾好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就是荔儿,是季元欻亲自派人接到京中的。   季元欻望着她,这些年来他记得张信死前的托付,曾不止一次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他会认她为义妹将她风光大嫁。她一直没点头,他以为她还没有想好。   她表面上是侯府的大丫头,实则上自打入京后从不曾做过下人的活计,养得与一般人家的姑娘差不多。   季元欻不想与她多费唇舌,低喝一声,“带进来!”   一个五花大绑的瘦小男人被推进屋子,那瘦小男子正是刚离开没多久的老人,赫然是府里给花草施肥的吴老汉。   吴老汉一脸茫然,“侯爷,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都没问,你不知道什么?”   “奴才…害怕啊…”   季元欻冷冷看着他,这样的人放在任何一个府上,那都是最低贱的,也是最不起眼的。谁能想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居然还是别人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这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不久前才从你屋子出去的。”   荔儿咬着唇,似是受到极大的侮辱,“侯爷,这人…惯喜欢占人便宜,府里的姐妹们都受过他的气。之前他确实偷进了奴婢的屋子,奴婢发现后喝斥他,把他赶了出去…”   “侯爷,奴才什么也没做啊…奴才就是嘴上爱占人便宜,真正的什么都没做过,您要明查啊…”   “…呵,你们当我是谁?”季元欻冷笑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如实给我招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荔儿和那吴老汉齐齐喊冤,季元欻冷峻的脸一沉,把燕执唤进来,“这两人送去庄子上,好生审问。”   “侯爷!”荔儿大惊,脸色全白,她跪下来顿时泪流满面,“侯爷,您答应过我哥哥,要好好照顾我的。我不过是爱慕侯爷,有什么错?你便是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慕,又何必如此对我…这些年奴婢从不敢奢望什么,也不敢在您面前露出半丝情意,就是怕您因此厌弃奴婢。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侯爷。早早便歇了那等心思,只愿能留在侯府,时时看到侯爷…便是这样,侯爷也不允吗?”   这般深情的女子,所求所想如此卑微。寻常男子听了即便不会心生怜爱,多少都会有些触动不忍责罚。   吴老汉眼珠子转了两下,“侯爷,奴才招…是荔儿姑娘,她知道夫人回了娘家。她想借此机会引起您的注意,今晚是她找奴才的,说是让奴才帮她做一个事。奴才没有答应…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荔儿暗恨,这个该死的老滑头。他是想把祸水都引到她的头上,如此一来大错是没有,但在侯爷的心中,自己成什么人了。   她掐了一下大腿,眼眶顿时盈泪,“侯爷,他所说不是事实…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侯爷不信,奴婢只能一死以求清白。”   那吴老汉拼命使眼色,荔儿假装看不到,把吴老汉急得差点骂人。女人就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在男人面前卖好,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摘清通外的嫌疑,真是蠢货。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大手一挥,燕执便堵了吴老汉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荔儿心里忐忑着,侯爷这是信了她?   “侯爷,自打您把奴婢从庆洲接来,奴婢就在心中起过誓。这辈子奴婢都不会背叛侯爷,更不会做任何害侯爷的事情。奴婢父母死得早,唯一的哥哥又去了军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要不是侯爷去接奴婢,只怕奴婢早就族伯卖给别人做妾。侯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又怎么会串通旁人来算计您?”   季元欻垂着眼眸,他仿佛又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日子。若不是张信替自己挡那一箭,只怕他尸骨上都长满了草。   然而……   “你哥哥有恩于我,我也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我让人在外面置个宅子,无论你嫁不嫁人,那宅子都是你的。”   荔儿大惊,侯爷是想把她赶出去?   为什么?   “侯爷,奴婢只想留在侯爷的身边…求侯爷可怜可怜奴婢……”   季元欻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甚至清冷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没有情绪。世人多算计,他自小见过太多,早已心如磐石。   任凭她哭得如何伤心,表情多么哀怜,都牵不动他半分情绪。   他的冷漠,让荔儿妒恨起明语。明明陪了侯爷多年的人是她。侯爷和夫人才认识多久,要不是夫人命好居然认祖归宗,哪里有资格嫁给侯爷。   “侯爷,您是不是怕夫人不喜…奴婢愿意去求她,只求她给奴婢一条活路,让奴婢留在侯府,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奴婢也愿意。”   听到她这句话,季元欻清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波澜。   荔儿以为自己说中他的心思,暗道自己到底是他恩人的妹妹,又和他相处多前,其中情分哪里是夫人能比的。   “侯爷…夫人…”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我看你真是找死!”   荔儿被他突然暴怒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赶忙伏在地上,“侯爷,是奴婢僭越了。”   “你何止僭越,简直其心可诛。要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与你说如许的废话。你真当我会信你所言,真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地底做过什么?你自以为深谙人心,海妈妈不会说出你,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荔儿的脸色全变,慢慢抬起头来,她不敢直视他的脸,“侯爷,你当奴婢不想亲自告诉您吗?您知不知道夫人有多不喜奴婢,奴婢还想留在侯府,只能出此下策。奴婢实在不忍看到您被人蒙在鼓里,被人嫌弃。他们国公府简直是欺人太甚,早前挟恩逼您娶了夫人,现在又弄这么一出。夫人她…她不配您的呵护,她连子嗣都不愿替您孕育,她分明是对您有二心。”   “够了!我们夫妻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我答应过你哥哥会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你好自为之。”   “侯爷!奴婢知道您生气,可奴婢爱慕你的心绝无半分虚假。你把奴婢送走,奴婢绝无怨尤。奴婢会日日为侯爷祈福,祈求佛祖保护侯爷一生安顺。”   季元欻大步出了屋子,她身体一软慢慢倒在地上。随后没多久,两个婆子进屋。不用她动手,自有人替她收拾好东西,连夜送出了侯府。   明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金秋忿忿,“奴婢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好的,必是趁夫人您不在府中,想在侯爷面前露脸。咱们侯爷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看上她?”   微草低头,一言不发。她真没想到荔儿姐姐还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么多年,荔儿姐姐是最受侯爷信任的大丫头,为什么这么糊涂。   明语却觉得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季元欻突然发疯不理人,尔后又把荔儿送走,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让金秋传话回侯府,让萱兰好生盯着,一有什么事就差人送信来。   不多时,楚晴娟来了。   离楚晴娟出嫁没多少日子,明语回府的两天,姐妹二人常在一起说话,仿佛又回到以前在闺中的日子。   楚晴娟瞧着比以前开朗一些,最近这些日子锦城公主有意让她学一些理家之道。毕竟余夫人的娘家虽不是高门显贵,但也是个殷实人家。贺三郎又是举人,以后必会出仕。   姐妹俩说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活计,喜服这样的大件不会自己绣。可是诸如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待嫁的女子还是要准备好些的。   “大姐姐,前两日我母亲派人送过信来,说是想让我回三房出嫁。”   “他们倒是算盘打得好。”   “嗯,我给拒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借着我的亲事想和余将军攀上关系。我听说三姐姐的婚事不太顺,母亲很是焦急。”   明语眼露讥讽,小冷氏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怕是又想到什么歪点子,让四妹妹给三妹妹当踏脚石。楚晴书之所以婚事不顺,不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是小冷氏眼高手低,一心想给女儿攀高门。无奈三房门第太低,高门就算看在冷贵妃的面子愿意结亲,但也只肯舍出庶子。   “别理她。”   “嗯。”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国公府的日子清闲又自在,明语午陪着水哥儿玩了一会儿,把小家伙哄睡后和锦城公主坐在一起喝花茶吃点心。晚上一家人陪着卢氏用饭,用完饭后坐半个时辰后,再各自回房。   就寝时,明语突然觉得身边有些空空的。她望着帐顶,没由来的心里闪过失落。人还真是习惯的动物,这才多久她竟然不太习惯一人独睡。   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点的入睡。   睡梦中,她仿佛身处重重迷雾,四处一片白茫茫。等她穿过迷雾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景一物都熟悉到令人想落泪。   熟悉的粉色床单,熟悉的毛绒熊,还有床头的那本书,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这样的场景,她有多久没见到了。一时间,她突然好想哭。   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我真的听到动静了。”   “你呀,就是想女儿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跟着进来。   是爸爸妈妈。   明语想喊出来,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爸爸妈妈都看不见她,因为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她书桌的椅子上。   “你说那什么大师是不是骗我们的?他说咱们语儿还有什么前世姻缘未了,不是死了而是去续前缘了。”   明爸爸叹了一口气,知道自打女儿去世后妻子就有些神叨叨的。他也不戳破那大师的谎言,顺着妻子的话道:“如果真是那样,说明咱们和她的缘分尽了,你也别太伤心。过两天我办好内退,带你到处逛一逛。”   明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幽幽叹一口气。   “以前语儿总说等她有空了,要带我们去哪里去哪里…”   明语已是泪流满面,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她以为自己和父母来日方长,他们余生还会一起走过很多年。她想等从省游泳队退下来后就开一家游泳中心,等到事业稳定后,她就有大把的时候带着父亲一起到处旅游。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父母女儿一场,竟然是如此的短暂。   “你说…她那前世姻缘是什么样子的?要是语儿现在还在,应该有男朋友了吧?她一直在省队里训练,不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根本没有时间和男孩子相处…”   明爸爸叹口气,不忍心戳破那样的谎言。哪有什么前世的姻缘,都是那些人骗钱的伎俩。他从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但是现在,他有些希望那是真的。   “大师都说了前世姻缘,肯定不会差。”   “我们语儿性格好,不爱和别人计较,应该是个好姻缘。如果她真的是去找前世的男人了,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他们会不会有孩子?”   明爸爸又是叹气,这扯得是越发没边了。   “应该会有吧。”   明妈妈双手合十,“老天爷啊,如果你真的开眼,就保护我的语儿嫁个好男人,生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幸福美满。”   明语已经坐到她的身边,想告诉她,自己真的嫁人了,以后也会生孩子,一定会生活得幸福美满。可是任凭怎么大声,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疑惑侧头,“老明,我怎么好像听到语儿的声音了。”   明爸爸心想妻子这是产生幻听了,过来拉她,“走吧,回去睡吧。”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语儿说她嫁人了,生活过得很幸福。你说奇不奇怪,自从上次去见过那个大师之后,我最近都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好像会梦到语儿回去的那个地方,那里看上去像古代。”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妈妈摇头,“那大师灵得很,你没看到多少人排着号等他。我们要不是托了关系,只怕排几年都见不着。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语儿去的那个地方肯定存在,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她要是真回前世了也好,咱们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你说她前世是在古代,也不知是什么朝代,有没有战乱,太不太平?”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做的梦稀奇古怪,好像没听说过那样的朝代。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到别人叫我什么大姑娘,还叫你什么太子。说不准我们前世和语儿也是有缘分的,要不然她怎么就托生成了我们的女儿。”   “大姑娘?太子?听着身份都不低。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说明我们语儿回去也不会过苦日子…我跟你说啊,前些天老刘从张家界回来,说那里风景不错,等我办好手续我们第一站就去那里…”   大姑娘,太子。   难道爸爸妈妈是他们转世?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处,明语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房门。她慢慢坐回到床上,留恋地看着房间里的每件物品。   然后她怀念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   恍惚中,她似乎闻到熟悉的冷香。她还能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怀抱让人安心无比。   再睁开眼睛时,床边立着的是金秋。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冷香,以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是昨天半夜潜进来,只怕是金秋等人也不知道。   “夫人,您醒了。世子爷一早就来找您,正在外面等着呢。”   明语茫然地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手放在心口,那里酸酸胀胀的。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爸爸妈妈老了很多。她希望往后余生,他们能忘记她的去世,好好的享受生活。   “夫人,您怎么了?”   怎么哭了?   “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明语说着,掀被子下床。   银杏手捧着衣物过来,要替她更衣。衣物之上还放着月事用的棉包,今天正是她要来月事的日子。她看了那棉包一眼,猛然想起来自己疏忽的事。   手下意识摸向腹部,这里真的有孩子了吗?   “那个先不用。”   金秋和银杏一愣,然后面露喜色。   “夫人…您是不是?”   “再等几天,先别声张。”   “奴婢省得。” 第82章 石出   尽管还不能确认, 但金秋和银杏的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侍候起来越发的小心。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只把明语当成一个瓷娃娃般, 生怕碰了磕了。   明语换好衣服, 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好的早膳慢慢摸着自己的小腹。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真的是回到前世了,在这一世里我已经结婚。或许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一定会让自己过得幸福。   “姐姐, 你在想什么?”   水哥儿忽闪的眼睛看着她, 扯着她的衣袖。   “没什么, 我在想水哥儿起得这么早, 是不是晚上尿床了?”   水哥儿小脸一红,鼓起来,“姐姐坏, 水哥儿没有尿尿在床上。”   “好,我们水哥儿最厉害,是姐姐猜错了。不是尿床,那就是肚子里的小馋虫睡不着了, 催着你赶快起来, 对不对?”   水哥儿鼓起脸消下去, 用力点头。   明语失笑,捏捏他的小脸蛋。她看着水哥儿出生,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到乳牙初生,会跑会跳会说话。   如果她真的怀上, 那么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会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他会像水哥儿这样可爱。   用过早膳后,她牵着水哥儿去给祖母请安。水哥儿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不抱他,她说他已是小男子汉,不能再让人抱。水哥儿小脸严肃起来,好像要表现给她看似的,连牵都不让她牵了,非要自己走。   婆子丫头跟在他身后,小心守护着。   卢氏看到孙女孙子一起,总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有水哥儿这个小人精在,童言稚语时不时逗得她开怀大笑。   “哎哟,祖母的水哥儿,祖母的心肝肝。”   锦城公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祖孙几人笑成一片。她跟着笑了一会儿,等到下人把水哥儿带下去的时候,说起方才朝堂传来的消息。   贤王被封为太子。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卢氏沉默了许久,淡淡地道合该如此。贤王为长,无嫡立长,加上冷贵妃在后宫的地位,立贤王为太子才是正理。   明语觉得有些违和,此前半点消息都没有,怎么突然就立太子了。难道陛下不知道贤王是什么货色吗?还是说被真爱迷了眼,连江山万代都不顾。   “太子亦是臣,你告诉官哥,咱们国公府只忠心陛下,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   贤王被封太子,想来许多朝臣都会动心思。他们楚国公府在世人眼中是前太子一派,前太子去世没多久,若是此时向新太子示好,难免会被人非议。   锦城公主道:“国公爷心里有数,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   贤王被封为太子,柳月华自然会是太子侧妃,对此没有人表示惊讶。也就是说柳皇后和柳家在此次储君之争中,选择了贤王。可是柳皇后并未明确表态,甚至也没有提出把贤王记为嫡皇子的事。   不过贤王为长,只要柳皇后不把其他的皇子记为嫡皇子,贤王就是太子的第一顺位人选。他被封太子,朝野和后宫都能接受。   锦城公主看着女儿,有些欲言又止。明语猜出她应该是有事不方便当着卢氏的面说,等离开卢氏的屋子后,两人去了她的屋子。   屏退下人,锦城公主脸色微沉,“还有一事,为免你祖母担心,我刚才没提。季姑爷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把府里的一个丫头安排出府,还置办了一处宅子。你可知外面在传什么,他们传季姑爷养外室。”   明语惊讶不已,不是说把荔儿送走,原来是安置在府外的宅子养着。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见女儿不明所以,锦城公主拍拍她的手,“别急,此事我已派人去打听了,许是外面乱传的。如果他真敢这么做,咱们国公府可不是吃素的。莫说是闹到圣上面前,就是和离我们也不怕。”   “娘…”   锦城公主心里不好受,明儿自小养在山上,就是再聪明也识不清世间险恶。季姑爷瞧着是个好的,她希望此事只是误会一场。   如果是真的,他们国公府的姑娘可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不待锦城公主的人传消息回来,楚夜行就带着季元欻到国公府了。当着锦城公主的面,季元欻简略说了一下张信当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事情。   “张信的妹妹年纪渐长,再留在府中怕是会生出事端来。我想着把人安置在外面,也派了教养嬷嬷看顾。若是她愿意嫁人,我自备好嫁妆将她风光大嫁。如果她不想嫁人,那宅子就是她养老之所,我会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原来是这样,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锦城公主心下一松,就说季元欻不是那样的人。既然人已上门,留下便合情合理。楚夜行夫妇有心想让小两口说说话,自是识趣了离开。   明语低着头,动作优雅搅着杯子里的花茶,淡雅的花香氤氲,晕生出圣洁的光。季元欻看着,仿佛两天不见,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花茶中,渐渐变得幽深。   在他提出今天接她回侯府时,她并没有反对。如果她闹着别扭不跟他回去,祖母和母亲反倒会多想,会为她担心。   大的问题没有,有的是彼此性格的磨合。   卢氏和锦城公主不舍地把人送到门口,再是希望孙女在国公府多住几日,也不能生分了小两口的夫妻之情。   锦城公主拉着明语的手,细细地叮嘱着,尤其是关于那外室的说法。锦城公主想着,应该是那叫荔儿的丫头有什么心思,弄得夫妻二人生了间隙。明儿赌气回娘家,那头季姑爷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如此看来,季姑爷并没有那个心,明儿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还抹不开脸面。她教女儿,下次但凡遇到心气高的丫头,直接发卖了事。后宅主母,处置丫头是天经地义的,哪里需要男人动手。   明语认真听着,向她保证下回再遇这种事,一定会自己处理。   她半是放心半是不舍,送别女儿。   马车之上,季元欻说起自己处置了后院的几个下人,那几个下人恐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明语心生羞愧,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之所以那天脸色不太好,会不会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情。   她在心里建设好几下,露出一个和平时差不多的笑意,“那我派人再买几个回来。”   “这种事情,你看着办。”   一来一去,两人神态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等回到侯府时,身边侍候的人观他们神色,齐齐在心里松着气。   入夜后,夫妻二人同眠。   明语睡在里间,还真怕他会有什么动作。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应该是的。   好在他什么也没有做,真的只是睡觉。   到底还是生分了一些,她想。   夫妻之间,生不生分只有自己知道。有时候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就是不愿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她慢慢闭上眼睛,身体侧向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他应该睡着了。然后她感觉身边的人贴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发间。清冽的气息是那么的好闻,散发着冷香。   他声音又低又沉,“你还小,要是害怕或者是暂时还不想,那我们就不要孩子。”   她心中疑窦丛生,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要孩子?   “我没有害怕。”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嗯,我知道,子嗣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不想要没关系,来日方长,睡觉吧。”   她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他怎么会笃定自己不想要孩子的,她有透露过那样的意思吗?难道是他听人说了什么,所以才会对她冷淡。   “季元欻,我…”   “别多想,睡觉。”   这死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肯定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他不是认定自己不想要孩子吗?要是过几天诊出个孩子来,她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一想到他清冷的脸上会现出诸如错愕之类的神情,她突然觉得有些期待起来。   所以,她还真就不问了。   不问不代表她不会自己去查,他突然把荔儿送走,那么挑拨离间的就是荔儿。只是荔儿凭什么说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不是一个会轻信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相信。   她皱眉的时候,全被叫进来的金秋银杏微草萱兰以及小喜小福心里都打着鼓。夫人神情如此严肃,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你们仔细想想,不忝院里最近有什么不妥?或者说都有人向你们打听过院子里事情?”   荔儿在府中多年,如果真想知道不忝院的事情,绝不可能自己亲自打听。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不解。侯府之中,唯有夫人和侯爷两位主子,又没有其它的主子,哪里有人什么会来打听消息。   明语看她们的样子,心道应该没有人来打听过消息。那么就是无意间透露过什么被人抓到话柄子,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季元欻不是那等耳根子轻的人。   “你们再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异常?”   众人又是摇头。   “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金秋担心地问着。   “是有些事情,你们先下去忙吧,要是想起什么过来告诉我。还有,我离府两日,屋子里该清理的都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或是少什么东西。”   这是她最后能想到的。   众人齐齐散去,各自忙活起手中的事情来。她坐在软榻前,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看着金秋在整理衣柜,银杏在擦拭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微草在收拾梳妆台子和一应常用的首饰。外面萱兰指挥着小喜小福检查院子里的每一棵树,务必做到无死角。   金秋等人都知道夫人此次没有换洗,怕是已经有身子了。无论夫人是什么原因要清理一遍院子,此次大肆检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为了夫人肚子里可能存在的小主子,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几人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生怕遗漏一个地方。   一番折腾,没有多东西也没有少东西。   明语的心情越发沉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季元欻相信那人的话。难道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吗?   她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抿着花茶。茶杯中沉沉浮浮的是玫瑰和枸杞红枣等物。她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银杏抱着一个罐子进来,“夫人,这罐山梨花如何处置?”   山梨花是雅物,用来泡茶香气虽淡却别有一种冷艳的香气。这罐开封后没几天,泡茶时总能喝到一丝丝苦涩。很不明显,却败坏了山梨花应有的冷香之气,于是就放置到一边没有再用。   “开了封不能久存,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喝。”   银杏谢过,抱着罐子正要往出走,被明语叫住。   “拿过来我看一看。”   银杏不明所以,抱着罐子到她跟前。   她手一伸,抓出一把山梨花细细地在手里看着。暗道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又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拨弄着看。   突然她目光微凝,看向其中一朵有些差别的小白干花,挑了出来。然后又抓了几把,再挑出几个来放在帕子上闻了闻。   那是一种有别于山梨花的气味,她将东西包好,递给银杏,“去外面找个药堂问问,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银杏心头惊愕,脸色都变了,揣好东西急急忙忙往外跑。   明语沉着脸,就算她不认识那是什么花,也知道那不是山梨花。花茶从刚开始的晾晒烘干,经手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她不愿意怀疑任何人,但也不敢心存侥幸,毕竟人心最是难测。   银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想来一路上都是跑的。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   “夫人,奴婢找人看了,怕弄错了特意问了好几家,那些大夫都说是浣花草的花。”   浣花草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避孕良药。用这东西熬出来的汤,就是各后宅及至宫里最常见的避子汤。   在她喝的花茶中掺杂浣花草,这人的心思显而易见。   “夫人…”   “把人都叫过来。”   花茶存放的房间里,都是她日常要用到的东西,能出入那间房的人只有她身边的四位大丫头。金秋银杏微草和萱兰。   几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把那浣花草放在小桌上。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金秋问道。   明语看着她们,这几人中除了微草,其余的三人都是祖母给她的,都不可能有害她的理由。她的心沉了沉,看向微草。   微草圆脸茫然,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   “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银杏瞪她一眼,“这是浣花草的花,你要是没听说过,那应该知道避子汤吧,这东西就是用来熬避子汤的,是在那罐山梨花时面挑出来的。”   几人大惊。   “这…这怎么可能?”   金秋脸都变了,那花茶从做到用,经手的都是他们几个人。是哪个黑心肝的,居然把浣花草放进去,分明是想害夫人。   这绝不是能放错的东西。   “你们好好想想,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明语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会害自己,她们没有理由会帮着荔儿对付她这个主子。这几人中,和荔儿最交好的就是微草。   “我明确告诉你们,荔儿之所以被侯爷送出去,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事。”   这话说得明白,几人都听懂了。   微草突然脸一白,跪下去。“夫人,我…我没有带她进去过。但有一次她来找我…我正好要给夫人煮茶,我就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可能是我太赶了,忘记把门锁上…我…都是我的错…”   明语早有料到,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微草一向敬重荔儿,就算被叮嘱过不要和荔儿走得太近,但多年的情分在,而且荔儿表面功夫做得好让她放松警惕。   “你…你怎么这么大意,差点害了夫人。”   银杏脾气最暴,当下就吼出来。要不是夫人尝出一丝苦味,没有再用山梨花煮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是我的错…我该死!”   微草大哭起来,哭得伤心又愧疚。愧疚是对明语,伤心是为荔儿。她一向把荔儿当成知心大姐姐,谁会想到对方这么坑人。   明语垂下眼眸,很显然微草再忠心,小心还是不够。这样的人能用,但一定不能用在内院,尤其是自己贴身的事。   “先起来吧,这事是你的疏忽先罚你半年月例。”   “奴婢认罚,夫人…奴婢粗手粗脚心又粗,要不您让奴婢去做一些粗活吧。”   明语听后叹了一口气,“也好,正好府中的杂扫花草打理的几个人被侯爷打发了,那杂事的管事不抵事也被撤了,你便去接手吧。”   微草千恩万谢,再三保证一定当好差事。   “我是信你的。”   “夫人,奴婢知道夫人信任奴婢,奴婢原就是厨房的一个打杂丫头,能去管打杂的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明语又是叹气,她很可能有身子了。这样的情况下,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再说微草的性子,呆在内院确实不太合适。   这时小喜站在门外通报,说是荔儿求见。   微草一听荔儿的名字,眼里先是闪过愤怒,尔后变得黯然。   明语冷哼一声,来得倒是正好。荔儿要是不来,她也会派人去把人带过来。她倒要好好问问,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浣花草虽是女子大忌,但一切不以剂量为准的东西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何况一罐里就放了那么一点点,她就算是天天喝也出不了大事。   荔儿被带进来的时候,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还是那副府中下人常见的知心姐姐模样。一进门就跪地请罪,让明语不要相信外面的传言。   明语眼皮微抬,手一扬,那帕子里的浣茶草的花就洒到荔儿的脚边。   “这是何物,你认识吗?”   “回夫人,奴婢不认识。”   明语微微一笑,“不认识没关系,你刚才说是来请罪的,你说说看外面的那些传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何罪之有?”   “夫人,传言是因为奴婢而已,那就是奴婢的罪过。”   微草死死看着荔儿,她到现在都不相信那么好的荔儿姐姐居然是这样的人。荔儿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夫人。   荔儿根本不看她,一应姿态都摆得恰到好处。   明语笑了一下,“我觉得很是奇怪,侯爷将你安置在府外,也没有惊动什么人,那传言为何传得如此之快,且断定是侯爷在府外养外室。”   金秋银杏等人一听,齐齐瞪着荔儿。   荔儿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来请什么罪?难不成是做给世人看,让天下人都看看我这个侯夫人是如何磋磨你的?”   荔儿脸色大变,磕头不已。   “夫人,奴婢万没有那个心思。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人微言轻无论说什么夫人都不会相信。要是因奴婢之故,引得世人对夫人曲解,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奴婢肯请夫人,还是让奴婢回来吧。奴婢愿意当一个打杂的丫头,也不愿让夫人被人误会。”   所以,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想回侯府。   明语目光冰冷,认真地看着她。   “你哥哥于侯爷有救命之恩,侯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这么做是为你着想。你年纪大了,再留在府中奴不奴主不主的就怕会引来别人的猜测,既然我知道这事,定会替侯爷分担一二,为你挑个好人家。你放心,我和侯爷都不会亏待你的。”   “夫人,奴婢只愿一辈子侍候夫人。”   “这如何使得,救命的恩情,怎么能让你一直当下人。”   荔儿心恨,同是救命的恩情,为什么有人能当夫人,而她都这般委曲求全不惜当个下人留在侯府,他们都容不下。   “夫人,奴婢的哥哥为侯爷而死,自是希望奴婢能和他一样为侯爷牺牲一切。奴婢兄妹二人的心愿,望夫人成全!”   拿一个死人说事,还说什么牺牲一切,简直是污辱了张信。明语相信张信把妹妹托付给季元欻,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妹妹嫁个好人家。   这个荔儿…   “如果你哥哥泉下有知,你说他是不是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妹妹?”   荔儿脸色一变,瞳孔缩了一下。   明语心下狐疑,“都说一条藤上生不出两样的瓜,你和你哥哥还真是大不一样。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张信的妹妹,是不是真正的荔儿?” 第83章 有孕   荔儿身体一僵,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那手纤细白晳, 一看这些年就没有做过粗活。她在侯府虽然是丫头之名, 但一直负责管理下人, 极少亲自动手,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张信之所以把妹妹托付给季元欻,就是因为那收养他们的族伯不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人。寄人篱下的孤女,肯定不少做粗活。小孩子的骨头软, 自是很容易变形。看她的手指根根纤细, 并不像小时候做过活的。   “夫人, 奴婢哥哥为侯爷而死, 您若真容不下奴婢, 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赶走奴婢。奴婢出身低微,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语笑了, 心里的怀疑又肯定了两分,“我见你辜负你哥哥的一片苦心,我实在难以理解,随口一说罢了, 你何必紧张成这样。莫非真让我猜中了, 你并不是真正的荔儿?”   莫说是荔儿, 便是金秋几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是荔儿又是谁呢?荔儿还能有假,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荔儿提起的心稍稍放回去,“夫人不想奴婢留在府中,何必说如此伤人的话。奴婢自问一直谨守本分, 从不敢奢望什么。便是这样,夫人也容不下奴婢吗?”   “你真的安分吗?”   明语的视线落在地上散着浣花草上,把这东西混在山梨花中挑拨她和季元欻的夫妻感情。被送出府后又故意传出季元欻养外室的话,紧接着又跑到她面前来恶心人,这就是安分?   “你承不承认也好,你哥哥到底对侯爷有恩,我也并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是侯爷送出去的,这出嫁从夫的道理我是懂的,万不会违背侯爷的意思让你回来。”   “夫人,外面传得那么难听,您也能忍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管不住。至于你是不是外室,我心里清楚侯爷也清楚,你自己更是清楚得很。子虚乌有的流言,理它作甚。”   荔儿自认为在侯府多年,便是没见过京中夫人们,也听过许多后宅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有哪家主母会如此不在意名声的,难道她真的不能再回来?   要是现在回不来,她恐怕就只能呆在那宅子里。如果侯爷不去看她,她半点法子都没有。她隐约有些后悔,为什么这几年一直矜持着,期望侯爷能看到她的好。要是她豁出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夫人…”   “好了,你要见我,我也见了。你要说的话也说了,外面流言纷纷我就不多留你。来人哪,送荔儿姑娘回去,务必要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到。”   不光是把人送到,而且要让人紧盯着,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随意出门。   明语暗忖着,这个荔儿只怕来历真有些问题。季元欻说过张信兄妹二人寄人篱下,那族伯对他们很是苛刻。当年季元欻去接人时,已在京中站稳脚被封为侯爷。明知被接走是进京享福,荣华富贵就在前面,那族伯难道不会有私心?   人心难测,利字当头最易生出算计。   当她如此反问季元欻时,季元欻顿时眉头紧锁。他没见过张信的妹妹,只在张信的描述中知道荔儿是个十分懂事乖巧的姑娘,荔儿的性情很是吻合。   “你仔细回想一下,接她回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瘦瘦的,很是懂事。”   明语差点翻白眼,她问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她气色怎么样?如果真是被人自小苛待长大的孩子,脸色肯定是腊黄的。”   “这个不准,庆洲到京中路途遥远,一个月的时候足够她养好气色。“   明语一想也是,气色这东西容易补,隔了一个月养好了也说得过去。那么手呢?做过活的和没做过活的,总是不一样的。   “那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我见她十指细长,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不知她初来京中时是什么样的?”   季元欻沉默了,他岂会去注意一个姑娘的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她向来识人识骨,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怀疑荔儿身份存疑,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事我会派人去庆洲查。”   “好,这个荔儿派人好好看着,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不用她吩咐,他在知道荔儿今天来见她时就已命人严守那宅子。以后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再让荔儿出门。便是真的要出去,也会派人紧跟着。   浣花草的事情,明语没说。她还憋着想看到他错愕的脸色,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为晚上他会有什么动作,好在他除了抱着她睡什么也没有做,让她着实松口气,想好的借口都没用上。   等收到宫中柳月华的邀请时,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明白,她们的关系都已心知肚明,对方为何还要表现出她们关系亲密的假相,邀她去东宫做客。   柳月华是太子侧妃,明语不能拒绝。   派人送了信回国公府,说柳月华请她进宫做客,锦城公主回信说那日自己会递帖子进宫看皇后娘娘。有亲娘这般相护,明语放心不少。   实在是她如今身体特殊,还真不想落了谁的圈套。   果真才进宫门,眼看着柳月华身边的人就要把她引去东宫,长春宫里的双鸾就来了。说是皇后娘娘知道她今日进宫,想见一见她。   柳月华的人哪敢和皇后抢人,自是恭敬地让她先去长春宫。   锦城公主到得早,已经在殿内。柳皇后精神比以前好了一些,想来是走出丧子的沉痛,还有心情打趣她。   “瞧着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以前见着还是一团孩子气,这回便是个主母的模样。”   “皇后娘娘可别夸她,她呀,还真就是个孩子。您是不知道,最近外面在传什么?都在传季侯爷养外室,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儿臣这傻女儿连情况都不明,不过是回娘住了两天,就被恶意揣测成善妒不容人,儿臣都替她冤得慌。偏这孩子心大,愣是不吭气,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亲娘拐着弯子替自己洗白,明语只能装傻充愣,腼腆一笑。   “母亲,是孩儿愚钝。”   “你呀,就是性情好,凡事不爱计较,才让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乱谝。”   柳皇后瞧着她们母女二人说话亲昵,确实如亲生母女一般,不由得多看了明语两眼。这孩子在佛门长大,心性肯定错不了。连锦城都这么护着,看来不光是心性好,人品更是没问题。   上位者见多尔虞我诈,见多阴谋诡计,更是喜欢简单的人。   “不爱计较没什么不好的,有些人喜欢争来争去,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到头来算计不成反被别人算计,聪明反被聪明误。本宫瞧着武安侯夫人这样就很好,有时候不争就是争,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也没用。”   明语表示受教,愈发恭敬。   锦城公主听到这话,不由得多想。   柳月华派来的人还在长春宫外面等着,柳皇后听到宫人来报眼底闪过冷意。明语瞧得真切,想来柳月华选中贤王让皇后很是不满。   皇后和冷贵妃斗了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冷贵妃的儿子成最大的赢家。别看贤王已是太子,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帝谁也说不准。   柳月华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知自己都是棋子,又怎么能决定将来之事。   又过了一刻钟,柳皇后终于放人,且派双鸾陪她一起去东宫。命妇们进宫,不允许带自己的下人,有双鸾陪着她心里踏实不少。   太子妃还病着,免了请安。明语直接去到柳月华的侧殿,柳月华看到陪她一起进来的双鸾,眼眸微闪。双鸾站在明语的后面,一副不会离开的样子,又让柳月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姑祖母疼爱明妹妹,我看得都有些眼红。”   眼红是真眼红,并不是假话。   明语笑了一下,这话不好回答。   这笑容极淡,让柳月华三分的妒嫉成了六分,眼神都凌厉了一些。如今贤王虽是太子,柳月华的身份再是水涨船高也不过是个侧妃,明语的身份真论起来,也不比她低。   “我总是很羡慕明妹妹,看着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却有人替你打算好一切。不像旁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凡事都要自己去争去抢。”   “侧妃娘娘折煞臣妇了。”   柳月华像是感觉自己一直在说羡慕对方的话,落了些许下乘。脸色调适变化,头微微昂起来,端起东宫侧妃的派头。   她一副想把明语压下去的势头,明语就知今日的相见不会愉快。   “自打王爷被封太子,我跟着搬进宫中,便时时怀念起以前的好来。以前做姑娘时,我没什么朋友。我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我什么,我也知道她们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明妹妹不一样,我们命运相同,最容易成为朋友。”   “都是侧妃娘娘抬爱。”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明语不会当真,更不会再把柳月华当成闺蜜。   柳月华见她态度淡淡,可能也感觉有些无趣,话题一转转到宫外的传言上面。“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不知明妹妹听说了吗?”   “侧妃娘娘指的是哪个?”   “…是关于武安侯的。说是武安侯在府外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里养着一个从侯府出来的丫头,这事你知道吗?”   “臣妇知道。”   柳月华吃惊之后,慢慢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武安侯太不像话了,虽说女子应该大度贤惠,但也不带这么做的。他若真喜欢那丫头,大不了纳了就是,何必送出府外传出闲话。”   “侧妃娘娘误会了,那丫头并不是什么外室,他是侯爷的故人之妹。那故人对侯爷有恩,侯爷和臣妇都将那丫头视为义妹。侯爷还交待臣妇,要是遇到什么合适的人家,便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那宅子就是她的陪嫁。”   柳月华心头的得意刚起,就被这番话给泼冷,顿时嫉妒又起,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她就是听到季元欻养外室的事,故意让明语时宫的。   “这哥哥妹妹的说法,自古以来都不鲜见。我跟你说,这男人不拘身份多么尊贵,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哪个不喜欢妻妾成群。侯爷必是抹不下面子,你身为妻子的应该大度一些。哪能让那丫头继续住在外面,还不如把人接回府中给个名分。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还能让武安侯知道你的贤惠。”   明语简直想呵呵了,这柳月华好大的脸,一个太子侧妃手倒是伸得长,居然还想管到侯府内院。真要想管,那也等成了皇帝的妃子再说。   她面露疑惑,满脸不解,“侧妃娘娘,侯爷都说了视她为妹妹,臣妇怎能与他背道而驰,非要把人弄到府里做妾。不是说出嫁从夫,臣妇可不敢和侯爷对着行事。而且世间女子,若能为妻谁会愿意做妾,臣妇不懂侧妃娘娘说的大度贤惠,深觉不太妥当。”   妾室二字,让柳月华的脸色隐些没绷住。   太子侧妃,真说起来那也是妾。楚明语莫非是故意的,非要用妾室两个字来给她添堵。果真是人心易变,她当初怎么会把楚明语当成好友的。   “嫁与寻常人家为妻,日日柴米油盐为生计所困,哪有在大户人家做妾好。明语妹妹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世间之事怕是知之不多。我敢肯定,若明语妹妹把那丫头接回府中给个名分,她必对感恩戴德一辈子都效忠于你。与其将来府里多个不好拿捏的贵妾,这种无根基的反而容易掌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侧妃娘娘的话恕臣妇不敢苟同,那丫头的哥哥于侯爷有救命之恩,我们若是将他的妹妹强纳为妾,如何对得起他地下的亡魂。此事臣妇和侯爷心中已有计较,多谢娘娘一番美意,只怕是要辜负了。”   柳月华心中冷笑,这个楚明语不是不懂,而是悍妒不肯自己的丈夫纳妾罢了。倒是如祖母所说嘴皮子甚是利索,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明妹妹既然已有决定,我是万万不会再多嘴的。只不过任谁的后宅之中也不可能没有妾室,我等身为女子更是应该大度一些。这嫁人后才知身边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有多好,我在东宫无人说话,便把我娘家四妹妹召了进来。你们去把四姑娘叫过来,见见武安侯夫人。”   柳月华的这位四妹妹,在辅国公府行四,是二房的庶出。小家碧玉的模样,谈不上有多绝色,但颇有一番我见犹怜之感。   一进门先是见过柳月华,然后再向明语行礼。   柳月华道:“我家四妹妹闺名常华,最是温柔不过的性子。也是个可怜人,生母早逝,二婶管着二房事多难分心,对她多有照看不足之处。她胆子小,小时候总是躲着哭被我撞见过几回,便留心一二。这些年来,胆子倒是长了一些,但还是小心的性子,改不过来。”   明语笑笑,道:“小心有小心的好处,虽冒不了尖,但也出不了大错。”   “可不是嘛,常华的性子温顺,不拘和谁都能相处得好。她最是知道感恩,别人给她的一分好,她必十分报之。”   这话的意思隐晦,明语又不蠢,大概能琢磨出味来。心下生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笑。柳月华哪里来的脸做这种事情,别说她只是一个东宫侧妃,便是太子妃也没那么大的脸给臣子后院塞妾室。   自打相识以来,明语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若有不愉快之事,也就只有那次相看。所谓结亲结缘,没有缘的人海了去,她为什么因为自己和柳泽学没有成事这般耿耿于怀吗?   也可能对方纯粹就是看不顺眼她了,无论是哪般原因,这个人她以后都要小心。   “想来侧妃娘娘和柳四姑娘感情极好,姐姐妹妹的说话最是方便,就像臣妇与臣妇的四妹妹一般。”   柳月华听出明语的言之下意,面色冷了两分,楚明语果真是个悍妒的。当日楚国公府接了楚家三房的一个庶女去小住,那时候祖母就在猜可能是要给楚明语做陪嫁固宠的。没想到没多久就传出楚四姑娘和贺家定亲,显然是楚明语不同意。   楚明语这是在告诉自己,她连自家的四妹妹都不愿意,更不会愿意别人的四妹妹。   “我倒是想把四妹妹留在东宫,只不过我是个侧妃,这事我做不了主。不如明妹妹自在,在侯府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可以。”   “娘娘抬举臣妇,臣妇惶恐。”   就是不接对方的话,无论柳月华打什么主意,她只装作听不懂。反正在世人眼中,她是山里长大的,便是不懂事又如何。   柳月华暗气,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来。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一出三从四德的授业课,明语听着对方从女人要以男人为天,要大度贤惠说到后宅平衡之术。言辞从开始的娓娓诱来,到后面的痛惜,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声善嫉,恨不得赶紧让她把柳常华带回侯府博一个美名。   她认真听着,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不表态。   最后柳月华说累了,这才放过明语。眼看出宫的时辰到了,明语半秒都不想多呆赶紧告辞,双鸾直接送她出宫。   锦城公主早她先回宫,正在宫门口候着她。   母女二人说自不会忌讳,明语把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锦城公主面色一沉,“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想把手伸到臣子的后院,简直不知所谓。”   “娘,现在还好办些,她到底还只是个侧妃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女儿担心将来若真是新太子登基,她至少也会有个妃位,到那里女儿只怕是拒绝不了。”   锦城公主神色一凛,“谁说太子就一定会登基,也并不是每个有贤为名号的人就真的是贤德之人。世人不瞎,不乏眼明心亮之人。你等着吧,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得稳都未可知,更别提什么帝位。”   这是实话。   新太子以前的封号是贤不假,又是最长的皇子不假,被封为太子是情理之中也没错。但后事难料,谁能保证他这个太子之位能坐多久。   明语闻言,就知父亲和永王应该都有谋划。   之前在东宫,别说是点心,就是茶水她都不敢沾一口。不是她小人之心,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如今她身体特殊,万不敢冒半点风险。   她没有陪锦城公主去国公府,而是直接回了侯府。金秋等人心里都有数,她一回去就立马摆饭,饭菜都是有讲究的,绝不会出现什么孕妇忌讳的东西。   如此又过了五日,她的月信还是没有来,想着这事应该不会有错,便让金秋请了大夫。大夫诊过脉连声道着恭喜,她心里早就有数,倒也没有太大的兴奋。   金秋银杏却是高兴坏了,一人送大夫出去,给了丰厚的诊金并叮嘱大夫要严守秘密。另一人留在内室里记着大夫列出的忌讳之物和一应注意事项。   明语斜靠在床上,唇角微扬。   她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死男人变脸了。   侯府中的动静怎能瞒过季元欻,那大夫上门没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以为明语生病了,急忙赶回府中。   下人们见他进来,识趣地退到外面。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是有一点。”   他坐到床边,仔细看她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是哪里不舒服?”   “说不上来,哪哪都不太舒服。”她装作虚弱的样子,“大夫说这事非同小可,我这身子怕是要出大事了。”   他脸色一变,不由手握成拳。“外头的大夫怕是胡言乱语的,我现在递帖子进宫让太医过来替你瞧瞧。”   她脸一红,“这事就不用惊动太多人了,免得别人笑我不知事。”   “身体之事,哪就是不知事了。你…”他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都要出大事了她还顾忌这些。   “大事又不是坏事,大夫说是好事…我怀孕了。”   她故意在中间停顿,来了一个大喘气。然后紧盯着他的脸,见他清冷的脸像裂开缝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顿时觉得心花怒放,再也不憋着笑出声来。 第84章 开诚布公   能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这些天的辛苦隐瞒都值了。谁让他相信荔儿的话, 不问清楚就断定她不想要孩子的。幸好这几天亏得他胡思乱想, 以为她恰逢月事连碰都不碰她, 否则恐怕早就露馅了。   他裂变的表情快速收拢,眉宇间全是不可思议,“怎么会?”   “怎么不会?就凭那山梨花罐子里的浣花草?”   他看着她,目光错愕。   死男人, 傻眼了吧。   她直视着他, 又道:“你不会以为那罐子里的浣花草是我自己放的吧?让我来猜猜你是听谁说的。你突然把荔儿送出侯府, 说明此事与她有关。她不会亲自告诉你, 而是借了别人的口。那个人要是我猜得不错, 是海妈妈。海妈妈对你忠心耿耿,听说这样的事情必会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全信她的话,但会查证。你从山梨花中的浣花草断定我确实不想生孩子, 又不敢亲口问我,所以就自己憋着,对不对?”   与事实半分不差。   从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说实话, 她以为他们之间虽然达不到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至少算得上是感情坚定。这样的事情, 他就一个人憋着不问,在心里煮饺子似的不停怀疑着,很是让她失望。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要是问了我,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误会?你也不想想我这个最好口舌之欲的人怎么会糟蹋好东西, 我费尽心力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让浣花草败了山梨花原有的香气。再说了,就凭那一点点份量就想避孕简直是可笑。寻常的避子汤,一碗都不知要用去多浣花草煎熬。我若真不想要孩子,自会让人把避子方做成药丸吞服,哪里会让别人察觉出来。”   他看着她,在她清澈的眼神中看到自己。她的眼神是那般的灵动,在这双眸子中似乎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她说得没错,以她的聪惠如果真不想要孩子,肯定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但是即便这样想过,他还是不敢问。所谓情怯,大抵就是如此。   “这事是我欠妥。”   认错的态度倒是不错,她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他一般计较。只不过她一怀孕,有些问题便不得不提。   既然说到沟通的重要性,眼下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大户人家的主母怀孕后,大多会挑选出自己信得过的丫头开脸给丈夫做姨娘通房。她倒是不担心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只是担心有些吃饱撑着的人,比如似柳月华那样的人起了心思,非要给他塞女人。   “大夫说,这女子有了身孕心情一定要好,否则很容易把郁气传给胎儿。我前几天进宫,东宫的柳侧妃还想给你塞人,我心里很是不舒服。荔儿的事情先不管,等庆洲那边查明真相后再处理,其它的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说过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我怕你推不开别人的面子,把人带进府来。就算你不会碰她们,我心里也不会痛快,我就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容不得半粒沙子。”   “这事你放心,府里不会出现那样的人。”   “我信你。这种事情还得你情我愿,你若心甘情愿,我必诚心待你。倘若有一天你觉得天下还有好颜色,你心中有了另外的欢喜,我也不会勉强于你。好聚好散的道理我懂,如果真有那一天还望你准我带着孩子大归。”   他脸一沉,望着她,“不会有那一天。”   还想带着孩子大归,想都别想,他绝对不会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一次倒是沟通到位,明语想以后但凡是还有其它的事情,她也不会藏在心里。面子哪有里子最要,里子过得舒服才是真舒服。   至于海妈妈,对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可后院是她的天下,这样的事情海妈妈第一时间去告诉他而不是来问自己,让她有些不喜。再者她知道海妈妈和荔儿关系极好,将荔儿视为亲女。人的心一旦偏了,很难纠正过来。   “海妈妈年纪大了,这些年在侯府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该退下来荣养了。”   “此事我会处理。”   “好。”   银杏和侯府外院的一个管事好事将近,成婚后就可以升为掌事妈妈,正好管理后厨那一块。金秋和微草的婚事也在寻摸着,等这几人成了亲,她还有大用。萱兰年纪小,还可以留两年,小喜小福也该提上来,再提两三个小丫头上来,不忝院里就可以换代了。   她是后院主母,又是一人独大,后院里的人必须全部都是她的人。   开诚布公之后,夫妻二人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但始终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将为人父母,无形之中有了血缘的羁绊。   季元欻面上不显,实则从他盯着她的目光中能看出来他的紧张。她动作幅度大一些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什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暗暗发笑。   等她说要吃东西的时候,他立马起身。可能是发觉自己有些同手同脚,便把手背在身后,看似平静地出去。她听到外间金秋低低的惊呼,好像是他过门槛时差点绊到,不由得笑出声来。   男人哪,你也有今天。   银杏记下大夫说过的那些禁忌,他反复看过,认认真真将每个字记在心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因为他在吃食上面盯得太紧。   “这个不能吃,性凉。”   “这个不能吃,易燥。”   性凉的不能吃,易燥的不能吃,花茶不能喝,全改成红枣枸杞茶。点心不能吃莲蓉,海鲜大多不肯让她吃。如此过了两天,她脸色就有些难看,觉得他太过小心谨慎,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他对此视而不见,铁了心坚持自己的做法。   明语对金秋等人抱怨着,反而引来她们的劝说。她们一个个都和季元欻统一战线,认为此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怀孕初期不公开,连国公府那边都没派人送信。等到胎相稳了,锦城公主来看她时,她才说了自己有孕一事,顺便抱怨了季元欻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锦城公主欢喜之余,也认为季元欻做得没错,小心一点不为过。   “娘,你到底和谁是一边的?”   “我当然是和我外孙一边的。”   锦城公主此次来,带了水哥儿。水哥儿一听外孙二字,眼睛骨碌碌地望向明语。把手中的点心往嘴里一塞,迈着小腿“噔噔”地跑到明语的身边。   “姐姐,要有小外甥陪水哥儿玩了吗?”   明语用帕子替他擦着嘴角的点心屑子,摸摸他的小脸蛋,“对呀,水哥儿是不是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嗯,嗯,姐姐,我都准备好了。他在哪里?姐姐你赶快让他出来吧,我现在就和他一起玩。”   她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去哪里把人叫出来陪他玩。   锦城公主笑着把儿子拉到身边,“水哥儿,小外甥在姐姐的肚子里,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出来和你见面。”   水哥儿一听,惊恐地看着明语,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姐姐坏,姐姐坏…姐姐把小外甥吃进肚子里了…”   “姐姐没有把小外甥吃掉,他本来就是在姐姐肚子里的。就像水哥儿一样,水哥儿以前就是在娘肚子里长大的。”   “…咦,真的吗?”   水哥儿止住了哭声,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的姐姐。他也是在娘的肚子里长大的,那他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这么大的孩子,对于自己的来历很是好奇,这两个问题一问出来,锦城公主立马羞红了脸。明语倒是没有红脸,就是觉得不太好回答。   水哥儿还在问,一副不得到答案不会甘休的样子。锦城公主用眼神向明语求救,希望明语能把儿子哄住。   明语想了想,朝水哥儿勾手,水哥儿屁颠颠地跑到她身边。   “水哥儿,你是怎么到娘的肚子里的呢?那是因为啊有个叫送子观音的神仙,她会给每对成了亲的夫妻送孩子,你就是她送给娘当儿子的。”   “那我在肚子里面吃什么?”   水哥儿是个吃货。   “那个…娘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小房子,你就住在那个房子里。然后娘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吃。”   “姐姐骗人!”   “姐姐哪里骗人了?”   水哥儿气呼呼地跑到锦城公主的身边,仰着小脸,“娘,姐姐骗人的。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会变成粑粑,粑粑是不能吃的。”   锦城公主尴尬不已,用眼神示意明语赶紧解释。   明语有些无奈,“水哥儿,你吃的是还没有变成粑粑的东西。”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水哥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不要吃会变成粑粑的东西。   明语费了好大一通唇舌才把他勉强哄好,锦城公主带他离开时,他还一再叮嘱明语不要给小外甥吃快变成粑粑的东西,弄得明语哭笑不得。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得想个好的说法,万一以后她的孩子也问同样的问题,她总不能像今天一样失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等到三个月坐稳胎后,她怀孕的事情才对外公布。期间楚晴娟出嫁,她和季元欻回过一趟国公府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自从太子册立后,朝野上下看着一派风平浪静。随着她怀孕的事情传出去,倒是让有些人动了心思。   她听着外面的那些传言,很是有些无语。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盯着别人府上的后院。她不大度,不主动给丈夫纳妾碍着谁了,至于这般传她善妒嘛。   季元欻回来后,她便说起了这事。   “你说有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我们侯府有没有妾室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闲吃萝卜淡操心,居然还管起你纳不纳妾,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她的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但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多少能看出一些来。加上她故意扶着腰,便显出几分孕相。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脾气外露了不少。   他眼眸微沉,道:“今日下朝之后,太子叫住了我。”   “他找你做什么?”   明语很是不喜欢太子那个人,他叫住季元欻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季元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太子竟然要送两个女人到侯府。   “你…你拒绝了?”   季元欻定是拒绝了的,因为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女人。   太子叫住他时,百官刚退朝。他和太子一向不亲近,如果私下说此事,太子认定他会拒绝。所以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他,并且提议要送两个美人给他,就是料准他不会不给面子,一定会把人收下。   谁知他不仅拒绝,当着众人的面还表示并非的妻子善妒,而是他无纳妾之心。   当时,太子的脸色都变了。   他知道此举无疑在打太子的脸,太子是一国储君,得罪太子就是得罪将来的皇帝。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很是不解,不过两个美人收下便是,至于收回去后晾着还是让人看着或是受用,那都是自己的事,何必如此扫太子的脸面。   唯有楚夜行很是欣慰,和他一起出宫门时难得夸了几句。   明语觉得太子行事真不咋地,一国储君吃相这么难看,想拉拢朝臣往臣子后院塞眼线,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前些日子柳侧妃才想把庶堂妹塞给你,现在太子又想给你塞两个美人,这对男女一天天的吃饱了没事干,净盯着我们侯府的后院。一国太子如此上不了台面,我看他这太子之位坐不长。”   陛下又不蠢,且儿子也不只这一个。既然无嫡,不是还可以立贤嘛。她就不信,陛下会眼睁睁把江山交给这样一个儿子。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决定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她话一出口,便被他制止住。她现在身子不同以往,哪里能让她亲自下厨。她觉得此事值得嘉奖,非要去做饭。   最后他无奈同意,破天荒的在她的指导下做了几个菜。府里的下人低声传着侯爷亲自下厨的事,齐齐在心里更加肯定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   有明语从旁指导,菜的味道自然差不了。这也是明语第一次吃他做的饭,别提有多高兴。夫妻二人吃饭的时候,东宫那里因为这件事情翻了天。翻天的是太子,他没想到季元欻那么不给他脸面,当着众臣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他刚从陛下的御书房出来,想到陛下那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他的脸阴沉得吓人。好一个季元欻,好一个武安侯府,他就不信没机会治一个臣子。   “殿下,柳侧妃娘娘求见。”   “不见!”   他此时心情坏到极致,压根不想看到姓柳的人。别以为他不知道,柳家故意舍出这块肉来吊着他,偏偏又没个准话,还不是在观望。这肉吃得人塞牙又堵心,要不是她姓柳,他才懶得多看一眼。   憋了一肚子的火,还是身边的太监有眼色,说是东宫新进的美人他还未见过,何不去看一看。他冷哼一声,憋着火去了那美人的住处。   一见之下,颇有些意外。那美人长得桃桃夭夭很是妩媚,眉宇之间的模样居然有一两分似季侯的夫人。当下宿在那美人处,颠鸾倒凤自是不提。   柳月华求见无果,又听说太子不见她反而去临幸一个美人,心里又气又嫉。原本想在太子面前再上上眼药,没想到太子竟然不见她。楚明语怎么事事都比她强,她心里的嫉恨像千万只蚂蚁在咬,又痒又痛。   同样的命运,为什么楚明语却处处有人相护。   嫉妒的火烧了一夜,天明时她眼下的青影深重。让宫人给她敷了厚重的粉,勉强盖住后去给柳皇后请安。   在柳皇后这里,她是宫中独一份。   “姑祖母,月华实在是想不明白,明妹妹怎会如此糊涂?季侯爷碍于当年君家的恩情娶了她,她挟着这份恩情竟然不许季侯爷纳妾。自古以来,哪有男子不纳妾的,更何况是像季侯爷这样的男人?她如今怀有身孕,又不能侍候人,合该抬一房妾室分担一二。太子殿下一片好心,不忍她被人传成善妒之人,谁知季侯爷太过重情重义,当下就驳了殿下的好意。月华瞧着真替殿下委屈,也为明妹妹着急。”   柳皇后眼皮子不抬,小口小口地用着燕窝粥。   太子欲送宫女给武安侯被拒一事,她早就听说了,她还知道陛下很是生气,狠狠训斥过太子殿下。身为东宫太子,礼贤下士以德服人才是正途,没听说哪个太子急吼吼给臣下的后院塞人的。   太子此举,实在是欠妥。   她用了小半碗,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拭唇角,“依你之见,这事该当如何?”   “姑祖母,月华哪有什么意见,就是为明妹妹着急。她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为人极是喜静,怕是不太在意外面的传言,由着人说三道四。可如今她是侯夫人,一言一行不光是她自己的体面,还是楚国公府的体面。月华不想别人误解她,以为她是一个极其不容人又极为妒嫉心强的女子。女子一旦有善妒之名,只怕很难扭转,一生都会受人诟病。”   “本宫听说武安侯当众说是自己不想纳妾,如何能扯得上他的夫人。总不能男人不想纳妾,女人还得上赶着讨人嫌,非要给丈夫屋子里塞人吧。”   这话说得没错,也正是柳月华心里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楚明语不仅嫁得好,而且男人还不愿意纳妾。而她自己不仅是妾,还得忍受东宫不停地添新人。   “姑祖母,话虽如此,可世俗成见何等伤人,您总不愿她被流言所伤吧。您是一国之母,您的话她一定会听的,您何不召她进宫劝说一二,也省得别人再说她的不是。”   柳皇后原来淡淡的眼神徒然凌厉起来,她要如何行事,难道还得听从别人的安排。这个侄孙女莫不是以为柳家真的把宝都押在一个出嫁女的身上。真当她听不出来意思,不就是因为太子昨天落得没脸,给太子找场子来了。   可真是好哇。   如果柳家真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出嫁女的身上,到最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都落不下。   柳月华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到,连忙解释,“姑祖母,月华就是一时情急…毕竟明妹妹是月华最交好的闺友,月华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被人说三道四…”   “好了,她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她有丈夫,还有父母,哪里轮得到外人操心这些。”   “是,姑祖母。”   柳月华在柳皇后这里吃了鳖,心里的嫉恨不仅没消,反而是越发的旺盛。连姑祖母都护着楚明语,为了楚明语都能下她这个亲侄孙女的脸面。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   阴着一张脸回到东宫,恰好碰到那美人从太子妃的宫殿出来。等她瞧清那美人的脸时,恨不得当下把这张脸挠花,心里越发的嫉恨。   长得也太勾人,怪不得太子昨夜要了三回水。   “站住!”   “妾给侧妃娘娘请安。”   柳月华阴狠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天,突然笑起来,“这位妹妹是新来的吧,不知姓什么叫什么名,家乡在何处?”   那美人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听她言语甚是亲热颇有些受宠若惊,心道人人都说柳侧妃和善,果真是不假的。比起病怏怏的太子妃和凶巴巴的楚侧妃,这位柳侧妃就像自家姐姐一样亲切。她战战兢兢地回答自己的来历,说自己姓万名寒烟,就是京城人氏。   “我一见你就欢喜得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妾出身低微,侧妃娘娘定是没有见过的…”   “哦,也是,我和你怎么可能认识的。倒是你这长相,有那么一两分像我认识的人。等等,你方才说你姓万,还是京城人氏?”   万美人垂首道:“正是,妾的父亲原是万都尉。”   柳月华眸光微闪,“原来是万驸马的女儿,怪不得…” 第85章 势倒   万都尉正是锦城公主前头的丈夫万驸马, 也不知万驸马走了谁的路子, 居然把自己的外室女送进东宫。昨夜里还得了太子的宠幸, 想来会宠爱一段时日。   柳月华心道, 万寒烟算起来也是锦城公主的女儿,这前头的庶女进了东宫作妾,后头的继女却嫁进侯府为主母。合该让天下人看看,锦城公主有多偏心。   “好妹妹, 我一看你就觉得亲切得很, 仿如看到自己的妹妹一般。”   一个是背靠柳家的侧妃娘娘, 一个是顶着外室女之名的东宫妾室。柳月华如此示好, 万寒烟只要不是蠢的都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两人真像多年未见的姐妹一样, 没多会儿便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把东宫的下人们瞧得眼热,都道这万美人好造化。才承了太子的宠, 转眼就和柳侧妃攀上关系,往后前程不可估量。   万寒烟亦是这般想。   东宫的事一件件都瞒不过太子妃的耳目,听到柳月华和万美人认了姐妹,亲热得不行。只淡淡说了一句, “两个蠢东西。”   没看到楚侧妃最近都安分了吗?柳侧妃以为背靠柳家和皇后娘娘就能在东宫拉帮结派, 把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妃置于何地?   罢了, 蠢东西才好,都是蠢货她才好对付。   柳皇后不爱见宫里的妃嫔,尤其是前太子病逝后,更是惫懒。但宫中规矩犹在, 便让宫妃们初一十五去给她请安。   三日后恰逢十五,太子妃再是称病这个请安她不会落下。带着两位侧妃和几个美人,早早去了长春宫。放眼望去,上至冷贵妃下至陛下最近临幸的美人贵人,只把长春宫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满殿的香粉气,还有热络不绝的请安声。品阶低的给品阶高的请安,像东宫这样的晚辈给殿中大部分宫妃都要行礼请安。   冷贵妃文雅如故,在一群环肥燕瘦的嫔妃中气质最是超然。除了德妃与她交好时不时说了两句话,她看似并不愿和其他人打交道,眉眼间都是清高之色。   这般女子,实在不像一个深宫多年的贵妃。   半刻钟后,柳皇后终于现身。殿中立马恢复清静,众妃齐齐向她行礼请安。她手一挥示意众妃平身,该赐座的赐座的,没有座位的就站着,东宫的太子妃和两位侧妃都被赐了座。   一群女子聚齐在一起,会说什么?无外乎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宫外的一些趣事。话题不知怎么绕的,很快就绕到东宫。   以往东宫只住着前太子一人,无妃无妾很是冷清。如这般来给皇后请安之时,自是看不到东宫女人的踪影。宫中来了新人,便有新话题可说。   德妃瞧着几人后面站着的那几个美人,用帕子捂着嘴轻笑,“太子年轻力盛,看着似乎是又添新人了。”   太子妃病弱地笑了笑,道:“太子殿下看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也是我们东宫的福气。我身子弱精力常常不济,有她们侍候太子为东宫开枝散叶再好不过。”   这番话说得大度得体,楚琉璃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嘲讽。   柳月华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太子妃娘娘说得极是,世间女子当以太子妃为典范。不似有些女子不为夫家子嗣着想,一味只图自己独宠,实在有失女子的大度,枉费圣贤的教化。”   宫里的女人都人精,她话一出便有人猜到这所谓有些女子大概指的就是武安侯的夫人。听说柳侧妃和武安侯夫人是闺中好友,如此一看只怕不尽然。   宫里大多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说前些日子柳月华请明语进宫时故意让自家庶妹露脸,有人猜测怕是因为武安侯夫人驳了柳侧妃的面子,柳侧妃这是记恨了。   见众人表情微妙,柳月华心中得意,示意万寒烟往前走两步。   “这位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模样性情都拿得出手,就是出身曲折了一些。算起来她亦是锦城公主殿下的庶女,与武安侯夫人拐着论起来应是姐妹,你们看看万美人是不是有些神似武安侯夫人?”   柳皇后闻言,顿时沉下脸来。   这话可没人敢接,一个外室女怎么能算是庶女。锦城公主都没认,她们也没那么大的脸替人认下。心里思忖着柳侧妃此话是何意,莫非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抬举这个万美人。   一时之间,倒有人夸起万寒烟来。只夸长相性情,没有扯上锦城公主和明语。   柳月华显然有些不满,众人这样的反应并未达到她的预期。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坐实明语和万寒烟的姐妹关系。   楚明语不是瞧不起妾室吗?她偏要把楚明语的身份拉下来,与一个妾室相提并论称姐道妹。到时候楚明语再也无法端着架子,用妾室两个字来扎她的心。   万寒烟羞怯垂首,暗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好。这柳侧妃空有贵女的名头,没想到这般好利用,她可得好好巴结讨好,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混出头。   两人各自算计着,面上不显。   柳皇后一手扶额,淡淡挥袖,“本宫乏了,你们且自去忙吧。”   众妃齐刷刷行礼退出殿外,柳月华被老嬷嬷偷偷叫住。   等到众妃散去,柳皇后面色猛沉,喝道:“跪下!”   “姑祖母…”   “别叫本宫姑祖母,你一个东宫的侧室,还是称本宫皇后娘娘为好。要不是怕和你一起丢脸,本宫早就让人给你掌嘴了。”   柳月华色变,不明白姑祖母为何突然变脸。虽说皇家辈份混乱,但她们都是柳家嫡系,她难道不能叫姑祖母吗?她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居然要掌她的嘴。   柳皇后见她一脸不知错的样子,气得心肝都在疼。“你好得很哪,一个小小的侧妃居然敢管到皇家公主的头上,硬是给锦城塞了一个庶女。你这么有能耐,还叫本宫姑祖母做什么?本宫看你是要爬到本宫的头上,拿本宫替你作垡子,还扯上整个柳家陪你胡闹。”   “姑祖母,月华哪里胡闹了?与东宫众人交好,难道不对吗?”   柳皇后气得咬牙切齿,这侄孙女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了啊?她就不明白柳家怎么会出这样的蠢货,先是瞎了眼似的和贤王眉来眼去,不顾她的感受,真当她不知道吗?   “你拉拢那些人,扯上武安侯夫人做什么?早前本宫瞧着你和她私交甚好,没想到你明着与人交好,背底地却如此贬低她。这般行事龌龊,传扬出去整个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   “月华也是一番好意,万美人确实是万驸马的女儿,那就是锦城公主的庶女。明妹妹以前总与人说起自己无人说话,月华是想着要是她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一定会欢喜的。”   柳皇后冷冷看着她,这蠢货…   “换成是你,你会高兴吗?”   “…月华自是高兴的。”   “呵,想不到我们柳家还出了这么一位菩萨人物,居然悲悯天人到这般地步,本宫还真是瞧走了眼。正好本宫最近眼神不济,不如你就代本宫抄一百遍经书吧。”   “姑祖母…”   “怎么?你不愿意?”   柳月华肯定不能说不愿意,只能答应。她知道柳皇后是在惩罚她,肯定不会让她借别人的手抄写,一定会派人盯着她亲自写。   她心头大恨,不就是提了一下楚明语,姑祖母居然如此落她的脸面。嫉妒会使人丧失理智,她被嫉恨蒙住双眼,只恨不得把对方踩进泥中。为了看对方落魄的样子,已经不惜一切代价。   柳皇后失望不已,早在这侄孙女选中贤王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柳家的弃子。偏生她还不明白,还要如此得罪人。真等墙倒众人推的那一天,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救她。   或许这就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   “下去吧,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是下次再行事鲁莽丢了柳家的脸面,休怪本宫不客气。”   柳月华心下又恨又痛,姑祖母好狠的心。说到底她也是柳家女,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这样对她。姑祖母难道不知道,一旦太子登基柳家的荣辱都在她一人身上。她如此重要,姑祖母不应该事事向着她吗?   不甘心地告退,身后还跟着一个长春宫的嬷嬷。那嬷嬷不用说,是柳皇后派去东宫盯着她抄写经书的人。   她一离开,柳皇后颓然地软倒在椅子上,“你看看她,哪里像我们柳家人。心胸如此隘狭,气量如此之小…”   老嬷嬷低着头,替自家主子轻轻揉着穴位,“娘娘莫要劳神,凤体要紧。”   “本宫倒是想啊,柳家荣辱全系在本宫的身上,本宫要是撒手不管,一旦新皇登基柳家势必败落。那个蠢货靠不住,本宫也不想管她。可她毕竟是柳家女,纵使不指望她帮衬一二,还得看着她不让她再出乱子。好好的助力被她得罪,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盯着男人的那点宠爱,丢尽柳家的脸面。”   柳皇后可以骂柳月华,老嬷嬷可不敢。   好在柳皇后只是发发牢骚,牢骚过后命人赏了一些东西去武安侯府。说是庆贺侯府即将添丁,实际上是代柳月华赔罪。   明语一收到东西,就明白她的用意。   宫里的消息有些是瞒不住的,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情,自传到明语的耳朵里。其实明语也不明白,柳月华为何处处要找自己的不自在。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柳月华有什么矛盾,不明白对方为何非要把一个外室女和她扯上关系,还说是她的妹妹。   真是可笑至极。   她这边按下不发,锦城公主可咽不下这口气。   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立马带上一群婆子家丁侍卫浩浩荡荡去万家。万家的大门紧闭,她也不让人叫门,直接手一挥。   “给本宫把门砸开!”   侍卫家丁们齐齐出手,把万家的门砸得“哐哐”响。万家的人吓坏了,一个个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后来见门都要被砸出窟窿来,万伯爷这才命人把门打开。   万伯爷是万驸马的亲爹,一大把年纪的人腆着一张老脸讨好又可怜,“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锦城公主冷哼一声,昂着头走进万家。   “把人都给本宫叫出来!”   万伯爷哪里敢不从,挤眉弄眼的让人去叫人。不多时各院各屋的主子下人都齐聚在园子里,万伯爷亲自搬来椅子让锦城公主坐下。   万家人的心里打着鼓,不知道什么风把这位给吹来了。万家手眼不到,消息没那么灵通,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听说本宫在万家还有庶子庶女,到底是哪位,赶紧让他们滚出来!”   “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新儒早就被臣给赶出去了,哪有什么庶子庶女,我们万家可没认。”   “都赶出去了,还能把人送进东宫,自称是本宫的庶女,还要和武安侯夫人论姐妹,你们当本宫好欺吗?”   万伯爷腿一软,就知道是那个败家子坏事。   “殿下,臣真不知啊。”   这时一个随从进来,悄悄对万伯爷耳语几句,万伯爷这下都快站不住了。那个该死的臭小子,这是想害死全家人哪。   锦城公主睨着他,“万伯爷,这下你知道发生何事了吗?”   “…臣…这事不是臣指使的。臣要是知道新儒会把人送进东宫,必定打断他的腿…”   “哼,你这话本宫可是听进去了。要是下次再有人自称是本宫的庶子庶女,还和楚国公府武安侯府攀亲戚,不用万伯爷动手,本宫亲自派人打断万新儒的腿!”   万伯爷额头直冒冷汗,伯夫人有心想替儿子求情,被他眼一瞪又把话咽了回去。   锦城公主极不耐和这家人说话,论起来万家和她母亲还有些亲。当年她被君家赶出来后走投无路,也曾求助过万家。万家当时紧闭门户,连下人都不露面把她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般驱赶。   世人趋利避害,她心中虽无恨,却也不至于没有怨。原本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家人,万家非要作死扯上明儿,简直是自己找死。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去,没多久就传遍京中。   东宫的万寒烟瑟瑟发抖,原以为攀了一根高枝,没想到风太大高枝根本靠不住。她不停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什么也没有说,都是柳侧妃自己说的。她一个美人,哪里敢驳侧妃娘娘的话。   柳月华已经被心中的嫉恨之火烧得理智全无,楚明语还真是好命,这么一点小事锦城公主就大张旗鼓为她出头。为什么都是丧妇长女,自己的嫡亲的姑祖母都向着别人,更何况继母。同命不同路,叫她如何不恨。   太子怒气冲冲的进来,她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张口,一个大耳光就扇在她的脸上。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竟然打我?”   “孤打的就是你,你好端端的去若二皇姑做什么?目无尊长的东西,孤就是打你了,你有本事去向母后告状。孤告诉你,真论到母后面前孤也不怕!”   柳月华顿时慌了,她知道姑祖母一定不会护着自己的。为今之计,只能是拉回太子的心意,其它的以后再计。   “殿下,您明查。妾也是看万妹妹身世可怜,有心想替她谋个好身份,也不枉她跟了殿下一场。谁知道公主殿下如此不留情面…”   “殿下,妾从来没有和侧妃娘娘诉过苦。今日侧妃娘娘在皇后殿中那一番话,把妾都吓坏了。妾心中不安,唯恐因为此事带累殿下…殿下要罚,就罚妾吧。公主殿下要是不消气,妾愿意由她处置。”   赶过来的万寒烟一番话,倒让太子高看了两眼。女子蠢些没关系,最紧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他添麻烦,还要知道关键时候能给他解决问题。   很显然,柳月华一样都不行。   “这事孤知道,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万寒烟凄楚垂泪,听话地离开。   柳月华恨恨盯着她的背影,一个小小的美人,以后自有收拾的时候。“殿下,此事是妾欠考量,妾不应该做好人,是妾的错。您放心,妾自会亲自向公主殿下请罪的。”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太子轻哼一声。   “殿下,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柳月华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按理说有些话不是妾该讲的,可是妾就是觉得替殿下您委屈。您是东宫太子是一国储君,妾是您的侧妃。妾不过是一时失言,锦城公主再有不满,难道不应该私下与殿下提及吗?便是要骂要罚也都是关起门的事,为何非要打上万家的门闹得不可收拾,分明是不把殿下您放在眼里。”   太子脸色立马阴沉。   她又道:“以往锦城公主和万驸马在一起时,可没有这般张扬。自打她嫁进楚国公府,行事是越发的有气势。这么小的一件事,她就能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要是哪里殿下您和她有什么不对付,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话简直诛心,明里暗地都在说楚国公府与太子不是一条心。这般不忠心的臣子,将来必不会为他所用。   他何尝不明白,脸色更是阴冷。   “行了,这事孤里有数。母后不是让你抄经书,你且好好抄写便是。”   “是,殿下,妾知道了。”   这事含糊过去,柳月华决定好好抄几天经书。等此事一过,她自有法子收拾万寒烟。谁知不用她出手,万寒烟就倒霉了。   说来也是巧,锦城公主大闹万家后,万新儒也听到了消息。   那时他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在茶楼听曲,惊闻锦城公主在伯府大发脾气,哪里敢过去找死。当下偷偷摸摸的回到和那外室的宅子,想让外室儿子和自己一起出京避风头。   谁知他悄悄进屋后听到内室有人在说话,一个是自己的外室妙娘,一个是陌生的男子声音,两人郎来妹去的甚至是亲热。那男子自诩是自己儿女的父亲,与妙娘商议着等女儿在东宫受宠要如何如何。   他勃然大怒,直接冲了进去,将那对狗男女堵在床上。   两人显然是才行过好事,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他气得目眦尽裂,认出那男子是谁。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妙娘吓得尖叫不停。   万新儒再是落魄,也还是伯府的公子。万家听闻此事,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连忙请大大夫替万新儒诊治,大夫断定万新儒是无精之脉,不可能有子嗣。   这下万家人遂意了。   难怪锦城公主多年未曾生养,一嫁进楚国公府后立马有孕。却原来不是公主不孕,而自家人不行。既然孩子不是自家的血脉,也就没有得罪公主一说,他们万家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他们还是苦主,儿子是受人蒙骗也是苦主,倒是有理由回家了。   那和妙娘偷情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君家君大爷。君大爷是色中恶鬼,为了美色时常不管不顾,要不然也不会被人设局偷到齐王的头上。   都是世家浪荡子,又有么一点点亲戚关系两人很是投机。早年就是一起喝花酒的朋友,君大爷时常去万家做客。   万寒烟能进宫,还是君大爷搭的线。万新儒把君大爷当成至交好友,不想别人背后居然给他来这一手,气得他脸都歪了,叫嚷着要让这对狗男女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万家人想向锦城公主示好,必是半点情面不留,直接将两人扭送官府。那万寒烟原是外室女,本就低人一等,眼下成了奸生女更是低贱不堪。   太子再爱其颜色,也不得不把人送出东宫。被宠幸过的美人当然不可能归家,只能送到皇家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明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生活处处是狗血。怪不得柳月华说那万寒烟有一点像自己,却原来她们还真有血缘关系。   经过这件事情东宫那边倒是平静了一些日子,柳月华也不上窜下跳,楚琉璃也早就收敛,太子妃又是个病弱不管事的。太子被陛下训斥过后,也不敢明着拉拢朝臣。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直到永王那边传消息回京。和孝公主逃婚不知所踪,永王为了找她误入瘴林,人已昏迷多日。   消息一传回京中,满朝哗然。 第86章 四喜   天家嫁公主去庆洲, 是为安抚人心。和孝公主这一逃婚, 丢的是皇家的脸面, 失的是庆洲人的心。庆洲土司本就仗着天高皇帝远, 在一方称王称霸生出异心。   这一下,只怕难以收拾。   消息称送嫁的队伍已入庆洲,不想在大婚前一日公主殿下借口散心之机逃跑。永王一路追至瘴林,众人都劝阻他不能入内。他谨记陛下重托, 又担心侄女的安危, 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带了几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入林中寻人。   一进去, 就是近十天, 音讯全无。期间他与侍卫们走散, 等到侍卫们找到他时,他已瘴毒入五脏晕迷不醒。   直至传信回京时,和孝公主尚未找到。   陛下震怒, 当殿用奏折砸了太子。太子吓得跪地磕头,在众臣面前完全没有体面。朝臣们避眼不敢看,生怕被他记恨上。   太子被训斥,所有人噤若寒蝉。   直到陛下怒极退朝后, 众臣像被解了禁似的争先恐后往殿外挤, 生怕留久一点被太子瞧见, 以后给小鞋穿。   和孝公主不愿嫁给庆洲土司的事情不是秘密,会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也并不让人意外。世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楚琉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东宫走来走去。   太子受了气,失了体面, 第一个算账的就是她,她被连扇几个耳光都不敢吭一声。宁雅是她的女儿,女儿抗旨逃婚,她个当娘的脱不了干系。她怀疑是永王捣鬼,可永王至今昏迷她又拿不出证据来。   “殿下,这事肯定是永王捣的鬼…”   “蠢货!就算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捣鬼也没用,他现在还人事不醒!”   “那怎么办?雅儿…”   “你还提那个不孝女,孤恨不得她死在外面!”太子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手筋发麻,痛到猛扯面皮。一想到今日之耻,恨不得杀尽那些看笑话的人。对一个储君而言,今日之耻简直奇耻大辱。这一切都是那个不孝女造成的,都是这蠢货养的好女儿。   不过,这蠢货有一句还真说对了。   “老四!好一招将计就计!”   楚琉璃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心想着女儿还不知所踪,又气自己使不上劲,急得火气攻心,差点翻了白眼。   太子瞧见她不经事的模样,再看她初现老态的脸,心生厌恶。当初他是怎么迷了心,居然会看重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想看孤的笑话,还不快滚!”   楚琉璃委屈至极,她不同意雅儿嫁去庆洲,为此曾跪求贵妃娘娘不惜与其争执起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被骂的是她,贵妃娘娘难道没有责任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没有责任吗?   明知雅儿嫌那庆洲土司年纪大,死活闹着不肯嫁。他们身为祖父祖母,那么狠心把雅儿送出京,如今倒是一个个会迁怒。   她心中恨极,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狠狠发了一通火。火还没有消下去,就被冷贵妃派人叫去。也不让她入殿,就让她跪在外面吹风。   明语在知道永王出事后,当即递了帖子到永王府。上门的时候,碰到不约而同的锦城公主,母女二人一起进去,被王府的下人直接带到永王妃的院子。   永王妃清瘦了一些,脸上确实留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看瞧不出来。印子如此之淡,和毁容更是扯不上关系。   “我知道你们是来安慰我的,多余的话别说,我没有那么脆弱。”   她眼中虽有疲惫,但整体精神还算不错。没有崩溃没有六神无主,更没有大声哭泣,比明语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锦城公主亦是松口气,“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荒蛮之地常有瘴气,想来当地人常年生活在那,必有独到的解瘴之法。元承带去的人都靠得住,一定会替他寻到解药的。咱们远在京城,除了自己着急也没有其它的法子。还不如放宽些心管好府中的事,无昭和元霆才是最紧要的。”   “皇姐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次山崩之时王爷侥幸逃出一劫,我就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爷是有福之人,定会长命百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两个孩子,等着他回来。”   明语一向觉得这位舅母是个爽利的人,如今看来果真没看错。这样的人遇事容易想开,不会去钻牛角尖,更不会自怨自艾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这事听着骇人,其实正如娘所说的,那些生活在当地的人都有经验,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肯定有解瘴之法。永王舅舅应该是经历不足,吸入瘴气多了一些,所以昏迷的时间也会延长。   应是没有大碍的。   说起太子被训斥一事,永王妃叹息道:“雅儿那性子一向要强,也最是任性。当初我就说过强行把她嫁去庆洲,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她不是善于隐忍的人,凡事都会带在脸上。那庆洲土司只要不傻,都能看出她的不情愿。把这样的人送去示好,无异于火上烧油,出事是迟早的。”   “父皇哪里不知道,无奈皇家适龄的姑娘只她一人,这也是没有法子的选择。”   “谁说不是呢,怪只怪太子早年惯着楚侧妃,这才养出雅儿那样的孩子。”   楚琉璃还在冷贵妃的宫门口跪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从她身边经过。她恨极的同时,想到明语说过的话。   那个贱种说得倒是没错,贵妃利用了姨娘一辈子,现在轮对到她和雅儿。雅儿会出事,都是贵妃害的。她有什么错?又不是她让雅儿嫁去庆洲的。贵妃是雅儿的亲祖母,雅儿是什么样的脾气能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把雅儿嫁过去,不就是想逼死雅儿吗?   “贵妃娘娘,臣妾何错之有?”   冷贵妃躺在软榻上小憩,宫殿内香气袅袅,有宫女小心地替她捶着腿。她听到外面楚琉璃的声音,嘴角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楚琉璃又喊,“和孝公主嫁去庆洲非臣妾之意,她有皇祖父皇祖母,还有嫡母,她出了事为什么责罚的是臣妾一人?”   冷贵妃嘴角的笑意一收,手一摆,那宫女连忙退到一边。   “她说得倒也在理,来人哪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陛下那里请罪。”   楚琉璃稀里糊涂被人送回去,还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听说冷贵妃跪在陛下的宫外请罪。心里猜疑起来,暗道不知对方又打什么主意。   冷贵妃把一应过错都揽在身上,字字都是对亲孙女的担心。闻讯而来的太子殿下与她一起跪地请旨出京,立誓找回自己的不孝女。   第二日早朝,陛下下旨派人去接应永王,一同寻找和孝公主。然后与庆洲土司那边周旋,务必把此事化了。   太子已经请旨出京,被陛下否决。   当殿之上,连王出列请旨,亦被陛下否决。   然后是齐王晋王请旨,同样被驳回。   最后陛下指任季元欻即日出京,消息传到武安侯府时,明语当下命人赶紧丈夫收拾行装。多余的话来不及说,整个侯府忙成一团。   国公府那边也已得信,锦城公主派人开了库房挑出上好的药材。她亲自把东西送到侯府,然后帮着女儿一起准备东西。楚夜行经商时走南闯北见识的事情不少,把自己知道的认为能用得上的一一交待季元欻一番。   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季元欻在家停留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夫妻二人交握着双手,相顾无言对视足有半刻钟。   “等着我。”   “好,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们一起等着你回来。”   时辰一到,侯府外车马已经齐备。   明语和爹娘一起送他出门,她的肚子已经显怀,眼下天气转暖衣服单薄看上去更明显。她默默送着丈夫上马,一切的担心关切尽在不言中。   季元欻拱手告别,依依不舍地策马而去。   他一走,明语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锦城公主放心不下女儿,把明语接回国公府。有水哥儿这个孩子在身边玩闹,倒是少了很多思愁。   不仅如此,比她早有孕两个月的华氏也来到国公府,有同为孕妇的人一起陪着,总有说不完的话。华氏和楚夜乔成亲多年,这还是第一胎,夫妻二人都极为重视。   “也就明儿面子大,你四叔最近不许我出门,要不是我拿你做借口,只怕你四叔还把我关在家中。你们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   “头胎仔细些总是好的。”锦城公主笑道。   华氏胖了一圈,整个人散着母性的光辉。原本平常的颜色如今瞧着倒是不太一样,比之从前居然好看了几分。   都说好的婚姻会让女人变得更美,这话真是不假。   “他就是小心太过,成天紧张兮兮的。”   话里虽是埋怨,语气却甚是甜蜜,一看夫妻二人的感情就很不错。华氏说起从自己孕后,楚夜乔都没有提过纳妾一事,更是话语间藏不住欢喜。   “他说是要和二哥学,反正他不提,我就装做不知。”   要是在别人面前,华氏是不会说这样的话。这话若传出去,她必落个不贤的名声。但在锦城公主和明语的面前,她倒是说得自然。   不光公主不怀孕后二哥没有收人,人家武安侯也没有收人。听说武安侯曾当着众人的面表过态,说是不会纳妾。   门风最是重要,如果家里上头的男人都不纳妾,底下的定会有样学样。丈夫不提,她就装糊涂,这样的大度她可不爱做。   锦城公主闻言,轻轻一笑,“你做得没错,四弟不提你就装糊涂。如果他真有那花花肠子,我让你二哥去说他。咱们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凭什么还要张罗着让男人快活。自己活得开心才是正理,旁人的闲言碎语理他作甚。”   “我听二嫂的。”   这种金玉良言,必须得听。   华氏是一早打定主意跟着二房走,他们夫妻二人因为有二房拂照,现在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三房那边眼红得都快滴血,更别提大房。   卢氏最近喜欢热闹,早些年太过清静,如今顺心顺意就愿意日子热闹一些。华氏给她请安时,被她留下来一起用午饭。还派人送信去贺家,说是让楚晴娟回来住两天。   楚晴娟嫁入贺家后,回门都是回的国公府,压根和三房没什么关系。贺家人也明白,这个媳妇背后靠的是国公府,可不是楚家三房。   楚夜泊和小冷氏老大的不高兴,然而卢氏是嫡祖母,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不高兴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是不孝。   楚晴娟收到口信,当天下午就赶了过来。   华氏住得不远,也不急着回去。眼下天气也热了,自是坐在凉亭中一起喝茶吃点心话着家常。楚晴娟来后,也加入她们。   水哥儿在一边跑来跑去,华氏现在看到孩子两眼都发光。不停地夸水哥儿长得可爱人又伶俐,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年纪不小,虽说儿女都好,但总得先生个儿子心里才瓷实。   “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准不准?明姐儿,你偏爱什么口味的?”   明语但笑不语,身后金秋道:“我家夫人最近胃口不太好,难受时就吃一颗盐浸青梅。不如奴婢去取些来,看看合不合四老夫人的胃口?”   自打明语嫁人后,府里人的身份都升了一阶。下人平日尊称锦城公主和楚夜行都是公主国公,大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金秋这一称呼华氏为四老夫人,初听时明语自己都愣了半天,华氏更是嗔怪直呼自己怎么就成老夫人了,听着都老态龙钟。   而卢氏,自然荣升为太夫人。   金秋的动作很快,不多时端着一玉白瓷碟过来。瓷碟之中,有十来枚盐浸过的青梅。梅子委实青得厉害,一看就是未熟时摘下来的腌制的。远远看去还没闻到味时,都忍不住让人生津口水泛滥。   “瞧着酸得很。”华氏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捏起一枚来,一放进口中,酸咸的味道盈满口腔。“这酸…倒是爽口。”   “四婶要是吃得好,等会带一罐回去。”   “那敢情好,总是沾明姐儿的光。”   酸儿辣女这样的说法明语是不信的,孕妇爱吃酸不一定生儿子,爱吃辣也不一定生女儿。这口味的变化说明不了什么,心知华氏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锦城公主有些受不了,这梅子看着就酸。不用吃都能想象出来那种酸劲,可是看着看着,她没忍住也捏起一颗。   “看起来酸,吃起来也不怎么酸,确实爽口。”   金秋疑惑,差点怀疑自己拿错了。明明她和银杏酸得龇牙咧嘴,怎么公主一点都不觉得酸,跟个没事人似的。   楚晴娟一听,也捏一颗细尝。   “确实不太酸。”   这下金秋糊涂了,仔细想想自己应该不会拿错,早上还取过两颗给夫人吃,罐子的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怎么就拿错了呢。   “夫人,奴婢许是拿错了。”   明语摇头,“蜜浸的梅子和这个完全不一样,你怎么会拿错?”   金秋一拍脑袋,夫人说得没错,她怎么可能会拿错?既然她没有拿错,那就肯定是公主和四姑奶奶都爱吃酸的。   一定是这样的。   明语若有所思,看向锦城公主。   锦城公主脸一红,她月信的日子过了两日没来,心里还拿不准。眼下对上女儿怀疑的目光,颇有些受不住。   华氏目光流转,在她们之间看来看去,突然笑起来,“二嫂,我最近胃口不太好,瞧过几个大夫都说没事。我心里不放心,想厚着脸皮求二嫂让府里的大夫替我瞧一瞧。”   明语立马接话,“四婶身子要紧,娘你赶紧让人去传大夫吧。”   锦城公主佯装生她的气,别过脸不看她。   大夫来得很快,先是替华氏把过脉开了一个调养安胎的方子。然后恭敬给锦城公主请脉,号的时间长一些,直言确实有喜。   华氏连声恭喜,早有下人跑去幽篁院报给卢氏。   大夫要告退时被明语叫住,明语看一眼楚晴娟。“也给四妹妹瞧一瞧吧。”   楚晴娟成亲才没多久,暗想着不会这么快。谁知大夫把过脉后说是日子尚浅,要过些时日再次把脉才能作准。   听这音,应是怀上了。   这下乐得华氏拍手大笑,“哎呀,这可真是四喜临门,快快,再派人赶紧去报给太夫人,就说四姑奶奶也怀上了。”   那去报信的下人跑起来生风,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了幽篁院。卢氏接连听到两条喜报,忍不住在小佛堂里拜了又拜,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锦城公主到底生养过两个孩子,欢喜要收敛一些。楚晴娟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怀孕,着实愣上好大一会儿。   水哥儿天天念叨着小外甥,对于大夫的话和她们的话懵懵懂懂。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以后会有很多的玩伴,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我是不是要有很多小外甥?”   华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水哥儿哟,可不全是小外甥。两个是弟弟,另外两个才是小外甥。你娘和四婶肚子里的是弟弟,你姐姐和四姐姐肚子里的是小外甥。”   水哥儿似懂非懂,他是楚家这辈最小的,和前面的姐姐堂兄弟姐妹们都错得太多。他小小的脑袋里面只知道小外甥比他小,会陪他玩。   “娘,是弟弟吗?”   “是弟弟,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   “不对,一定是弟弟。”   妹妹有什么好玩的,弟弟才可以和他一起玩木剑。   华氏心一动,都说稚儿猜胎最准。水哥儿说公主肚子里的是弟弟,或许公主这胎还真是一个儿子。   “水哥儿,你替四婶看看,四婶这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水哥儿眼都不抬,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弟弟。”   华氏立马眉开眼笑,长了不少肉的脸上更是红光满面。“那四婶就借咱们水哥儿吉言,生个弟弟陪水哥儿玩。”   “好。”   楚晴娟面薄,问不出这样的话。这种时候不用她开口,华氏自会代她开口问水哥儿。水哥儿已经开始吃点心,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一个小外甥。   这下,华氏乐开了花。   “我们都借水哥儿的吉言,来年咱们家会有一堆的哥儿。”   谁家孩子论堆的。   卢氏一过来就听到这句话,当下就笑了。这么大的喜事,自然是在庆祝的。于是华氏又被留到晚饭,楚夜乔来接她的时候一起被留下来用饭。   贺家那边先不透口风,让楚晴娟在国公府住上几日,等脉相稳了再把人送回去。姐妹二人饭后一起消食,一边走一边回忆过往,都有不少的感慨。   “以前我日日小心,尽量不扎嫡母的眼,只盼着她看在我听话懂事的份上将来给我寻个清白人家。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不惹她嫌,她都只当我是给三姐铺路的踏脚石。”   “现如今我能有这样的生活,总觉得是在做梦。大姐姐,谢谢你。我知道是因为你,祖母才对我另眼相看的,也是因为你,我才能有今天。”   明语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都是相互的,她记得四妹妹的那个提醒,还在她们完全不熟的情况下。   “你别总想这个,人的造化都是自己积的德,你没害过人,自然会有好报。”   “大姐姐…”   “心思别太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楚晴娟动容,大姐姐对她的好,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她在心中默默起誓,一定不能辜负大姐姐的期望。   她这一住,住了五日。   五日后,脉相已稳,大夫再次把过脉后肯定是喜脉。卢氏这才派人去贺家报信,贺家人很是欢喜,立马派贺三郎来接人。   贺三郎生得端正,眼神也很清正,一看就不是藏寻耍滑之人。明语看到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脚的样子,再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四妹妹,不由会心一笑。   贺家的马车离开后,她扶着腰在国公府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隐约听到鼓声,疑惑地望向皇宫的方向。   这种鼓声十分特殊,那是皇宫外登闻鼓的声音。   “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第87章 又变   皇宫的门口, 随着鼓声已经聚齐许多人。   这面登闻鼓, 非天下至冤不可敲, 非状告皇族不可敲。京中百姓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这鼓响起, 猛然间响彻天际,怎么叫人不吃惊。   敲鼓的是一名男子,男子素衣孝带,生得十分俊美。   “这不是海侍郎的公子吗?”   “对, 就是海公子。听说海侍郎中了风卧床不起, 难道有什么隐情?”   “一个侍郎病重, 用得着敲这面鼓吗?我看事情必不会简单, 指不定海家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看…宫里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一个老太监, 而且是陛下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看到敲鼓的海公子,显然认了出来,略略吃了一惊。   “敲鼓者何人?所为何事?状告何人?”   海公子跪地, “微臣海玉林,乃原礼部侍郎海秦风之子。微臣击鼓实为鸣亡母之冤,状告的乃是当朝太子宁元景。太子宁元景觊觎微臣亡母,微臣亡母不堪受辱又惧他身份不敢反抗, 只能含冤受辱自尽身亡。”   百姓哗然, 像一滴水溅进油锅里一般顿时乱炸开来。海公子说的是什么?他说海夫人死的得冤, 还说告的是太子殿下。说是太子殿下强迫了海夫人,海夫人才自尽的?   天哪,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天之大秘辛哪。   老太监心下一惊, 眼神微闪,“若咱家记得没错,此事已过去十几年,小海大人为何此时才提及?”   “回公公的话,亡母之死,太子殿下是主犯,微臣的父亲是从犯。”   天哪,居然还有男人为了升官,连正妻都能舍出去的。古往今来,只听说送妾送美人的,没听说过送嫡妻的。可怜海公子摊上这么个父亲,不得不一直隐忍至今,等海大人不行了才敢把冤情大白天下。   老太监目光变得像一把刀,将海玉林带进宫去。   宫门一关,议论之声鼎沸。有人想起那位海夫人,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当年突然病故了,让不少人惋惜。原来是这般缘由,可见那海大人这些年步步高升,都是借了亡妻的光。一个男人升官靠出卖妻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男人。   百姓虽惧怕皇权,但极喜探听皇室的秘闻。这样惊天的消息,不到多会儿便像乘了风一般飞进京中各家后院,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谈论纷纷。   明语觉得海公子告的是太子,陛下未必会秉公办审。若是来个当殿灭口,天下人难道还敢指责陛下吗?   锦城公主摇头,“他敲了登闻鼓,又说明了状告原由,此时已传遍开来。陛下不仅不会处置他,且一定会查清案情,还天下人一个解释。”   “这可是皇室秘闻,一旦昭告天下,皇家的颜面何存?”   “到目前为止,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陛下是太子殿下的父亲,更是天下之主。没有一个帝王会为了一个儿子断送江山基业。儿子有的是,皇位只有一个,他万万不会再把皇位传到这样一个儿子的手中,这就足够了。”   明语细品着她的话,咂摸出一些深意来,看来这件事情幕后有推手。海公子隐忍多年,此时才发作出来,必是要一举扳倒太子。   这事娘应该事先知情,不光娘知情,爹应该也是知道的。更有可能的是,离京的季元欻也知道。   “皇室秘辛,当真比民间野闻更精彩。这么做真的能把太子拉下来?”   前有季元欻的身世之迷,现有堂堂皇子睡臣妻一事。太子被拉下来后,论长幼轮到的人是齐王殿下。齐王显然不合冷贵妃的意,也不会是柳皇后考虑的人。所以这事还没有完,太子下台不是储君之争的结局。   海公子手中有证据,有海夫人临终前写的血书,还有海大人指证太子的证词,更有海夫人身边的嬷嬷为人证。其中最令人惊心的是,海夫人的血书有关于太子身上某个胎记的记述。   陛下震怒,让人把太子殿下带过来。   太子殿下正在冷贵妃的宫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点没有一国储君的气度。冷贵妃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自己儿子一般。   “母妃,这次您一定要救儿臣。您要是不管,儿臣就完了…”   冷贵妃幽幽叹一口气,“元景,你让母妃说你什么好?你好生糊涂啊,天下那么多美貌的姑娘,你便是一天睡一个也好过去睡臣子的正妻,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母妃,是那该死的海秦风做局设计的,儿子事先不知情。因着多喝了几杯歇在海家的客房,瞧着一女子近身,儿臣便以为…母妃,这事不能怪儿臣哪。”   “元景,事到如今你还没明白过来。你如何睡的海夫人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睡了臣子的妻子,且那位海夫人因为此事而自尽。这般污名,放在常人身上还罢了,万不能被一国太子所沾上。”   太子身体一萎,眼神灰暗。   “母妃,您是说父皇会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冷贵妃看他还心存侥幸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叹气,“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想保住太子之位,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你不仅保不住这个位置,指不定你原来的亲王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等会陛下见你,你只管照方才的说法推给海秦风,或许你父皇会从轻发落。”   太子恨极了,他恨自己的刚愎自用太过大意。海夫人自尽后,他以为此事已经作罢。这些年海秦风用起来也颇为顺手,他压根想不到他们的儿子会来这一手。   他好不容易熬死了前太子,自己当上了太子,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被人撸下来。   “母妃,真的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冷贵妃摇头,爱莫能助。   陛下身边的人在东宫没有见到太子,直奔冷贵妃的宫殿,把人带去与海玉林对质。太子记着冷贵妃的话,只把责任都推到海侍郎的头上。   “父皇,儿臣真不知那女子是海夫人。若不是今日小海大人状告儿臣,儿臣一直以为是海家养的家妓…”   海玉林并不反驳,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陛下心中应是已有计较,不会因为太子的推脱而改变,反而会因自己的争辩而恼怒。   他沉默的样子,让太子恨得不行。   “父皇,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他们就是想害儿臣,想谋儿臣的太子之位…父皇您千万不能信了这些污蔑之言,儿臣真是冤枉的…”   皇帝痛苦闭目,让人把太子拉下去。   海玉林也被侍卫带下去,在宫门口当众行刑。登闻鼓不好敲,要是好敲的话岂不是人人来敲。敲鼓者诉完冤屈后要领一百杖,体弱些的根本撑不过去。   一杖一杖,看得人心惊肉跳。一百打杖打完,海玉林已像死去一般。海家的下人赶紧把他抬回去,如何医治暂且不提。   早在杖责没完时,已有旨意昭告天下。   太子被废黜,贬为庸王,罚去皇陵。   东宫一片惨淡,楚琉璃哭的声音最大。她是最惨的,女儿下落不明,自己东宫侧妃的位置还没捂热,居然成了什么庸王侧妃,还有被贬去皇陵。   庸王妃是最平静的一个,惊愕过后是长长的苦笑。   柳月华不愿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太子怎么会被废?不是说好的,她做谁的侧妃,谁就是将来的皇帝吗?   姑祖母…   她发疯似的往长春宫跑,没人拦她,她一口气跑到内殿。   柳皇后正坐着抄经书,眼皮未抬,“这是宫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姑祖母,你救救殿下吧。他是被人陷害的…”   “这事陛下已有定论,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姑祖母,殿下被贬去皇陵,就真的和东宫无缘了。我们这一走,就坐实了殿下的名声。我怎么办?我们柳家怎么办?”   柳皇后搁下笔,淡淡地看着她,“陛下圣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东宫之位,本来就是嫡庶有序,贤者居之。你还是他的侧妃,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柳家和这事并无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   柳月华心头一急,不是这样的。明明大家都知道,她代表的是柳家。她都要去皇陵了,柳家怎么会不受影响。   “姑祖母…月华要是走了,就不能时时来看您,您怎么办?”   “本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你操心。你且记得以后谨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否则本宫也无能为力,柳家也没那个能力护你。”   怎么会这样?   姑祖母的意思是柳家把她视作弃子了吗?不是说好的柳家荣辱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吗?姑祖母和柳家不应该全力支持她吗?   “姑祖母,月华这一走,柳家真的没事吗?”   “你想说什么?你不会以为一个大家族的兴衰靠的都是女子吧?真要是那样,那这个家族衰败是迟早的事情。你安心去吧,记得谨守本分,就是对柳家最大的帮助,余下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柳月华彻底懵了,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真是可笑,她还一直以为她是天选之女,将来定能成为像冷贵妃一样的宠妃,甚至成为中宫之主。没想到,姑祖母竟然如此无情。   “姑祖母,您告诉月华,您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要听真话?”   “是,月华要听。”   柳皇后目光幽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开始当然不是的,你是柳家的嫡长女,身份何其尊贵。像我们这样的大世家,嫡长女的联姻都是最看重的。本宫自然希望你嫁得好,也能帮衬国公府。但是你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因为你选的人是当时的贤王。你身为柳家女,又是本宫的亲侄孙女,你会不知道本宫与冷贵妃的恩怨?既然你一意孤行,以为柳家与本宫将来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那我们只能是把你当成弃子。路都是你选的,怨不得旁人。”   柳月华脸色惨白,原来真是她高看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低看她一眼?   “姑祖母,既然你明知月华做错了,为什么不提醒月华?”   柳皇后的眼神变得冰冷,这么大的事情都需要旁人提醒的人,岂是能扶得起来的。与其日后受累,还不如趁早放弃。   “你连这点都看不透,我们怎么敢指望你将来能帮衬柳家。就比如今日之事,你来求本宫就证明你还没有看清事实。你回去吧,以后做好你的庸王侧妃。柳家不指望你拂照,也不希望被你所累。”   柳月华晃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为我所累…原来你们是这么想我的…”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长春宫,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庸王看到她的身影先是一喜,等看清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   “殿下…”   “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废物…”他一脚踢在台阶上,使力不当反把自己的踢疼了,当下转头一脚踹倒身边的太监,“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关键时候一个个都不中用……”   骂骂咧咧不绝,像个疯子。   庸王妃搂着儿子,眼里的不甘慢慢沉寂。这样也好,不用去争也就不用再算计什么,以后也不用再装病了。   她摸着儿子的头,露出怜爱的笑。   庸王全家出京,送行的人倒是不少。齐王连王晋王还有两位公主都来送了,他们不是真的和庸王关系好,而是越在这个时候就越要做样子给陛下看。不光是几位皇子公主,便是辅国公府承恩伯府等世家官员也来相送。   在世人眼中,明语和柳月华的关系近,她自是不会落人口实,跟在锦城公主的后面来相送。   “想不到,你还会来送我。”柳月华道。   明语道:“相识一场,自是要来送的。”   柳月华走近一点,明语警觉地往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还怕我会害你?”柳月华眼神落在明语的肚子上,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恨光。楚明语真是好命,什么都有了,子嗣也如此顺利。“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如此落魄,你必定是做梦都要笑醒。”   明语看着她,“柳侧妃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我不过相识一场,谈不上感情深厚,也说不上结过仇。你过得好与不好,大抵与我是没有多大干系的。你得意时我不嫉妒,你失意时我也不觉痛快。说白一些,你仅仅是我认识的人,你得意失意我都不在意。”   “你不在意?”   “是,我从不在意你的事情。”   柳月华深受打击,自己一直介意的事情在别人看来竟然毫不在意。那么她所有的痛苦比较,所有的妒恨不甘岂不全成了笑话。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明明一直在和我比,什么都和我比,事事都想比我强…”   “柳侧妃,你真看得起你自己。我家明儿为何要和你比?你们有什么可比的吗?如果真要比,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比不过我家明儿,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锦城公主的话让柳月华变了脸,就是这样。每当楚明语遇到事情,总有人替她出头。而自己呢,一旦出事只能被当成弃子。   确实没得比。   “…我确实很可笑,我怎么这么自不量力,我拿什么和你比。”   “柳侧妃,日子是自己的,你要是和人比,憋屈不痛快的只有你自己。往后的路还长,我希望你能看开一些。”   柳月华摇头,她看不开,永远都看不开。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怪只怪她没有楚明语命好,没有一个好爹也没有好继母。   庸王府的马车远去了,送行的人各自散去。   “原本我们能成为朋友的。”明语轻轻叹息。   锦城公主安慰道:“人与人之间讲的是缘分,所谓聚散离合皆是缘,有些人注定做不成朋友,有些人便是分开多年,再见亦是朋友。”   庸王这一去,东宫又成无主,储君之争重新拉开序幕。   庆洲没有消息传来,楚国公府闭门谢客清静度日。朝堂风起云涌,都在猜测陛下会立哪位王爷为太子。   论长,应该是齐王殿下。齐王世子还未婚配,自是被各大世家紧盯不放。听说齐王世子不过是去外家吃个饭,就有四五个世家贵女与他偶遇。更别提齐王自己,那后院还空着一个侧妃之位,也是被人虎视耽耽。   此消则彼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陛下显然是被庸王的事伤透了心,并没有急着立太子,而是让三位王爷同时参朝,一起代理国事。   这下,京中更是暗涌四起,猜测不断。   明语怀着身孕,锦城公主也怀着身孕,母女二人谢绝京中的一切宴会帖子,安安心心的一起养胎。楚夜行在朝中独来独往,也不与什么人走得近,也不参和那些拉帮结派的事情,更不与同僚一起喝酒议事。下朝后直接回家,除了陪妻子女儿,就是教儿子箭术武艺。   转眼间就入了伏,天气变得一天比一天热。   庆洲那边倒是传了消息过来,只说永王已醒,但身体受损恐要再将养一段时日才能启程回京。且和孝公主已经找到,对外说是出去玩时迷路受伤。周旋之后,与庆洲土司举行了大婚。   季元欻专门给明语写了信,信不长。除了关心她的身体,还提到了找荔儿的事。果真不出她所料,京中的这个荔儿是假的。   张家那个族伯养着张信兄妹,图的是张家的房子。听说京中有贵人要接荔儿去享福,这样的好事他怎么可能错过。所以京中的这个荔儿原本叫珠儿,是那族伯的亲女儿。而真正的荔儿被那个族伯派人捂死,丢到山里喂了狼。   明语看完信后,让人去把那珠儿带来。   “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吗?”   “夫人是想趁侯爷不在京中,要处置奴婢了吗?”   “你猜对了。”   珠儿眼神不惧,“夫人可想好了,奴婢命贱,可夫人您不一样了。您如果真对奴婢下了手,侯爷必会心生隔阂,您这么做得不偿失。”   明语微微一笑,“确实,张信对侯爷有恩,我要是处置他的亲妹妹,侯爷定然会生气。可是处置你却没有关系,因为你不是张荔儿,你是张珠儿。”   珠儿瞳孔猛缩,怎么可能,她是怎么知道的?   “夫人,荔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您不能因为容不下奴婢就编出这样的事情,奴婢出身虽低,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受不住您这样的污蔑。”   明语不由鼓掌,佩服她的镇定。不愧是侯府当了多年大丫头的,这份心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足以媲美一般人家养出来的小姐。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身份的?难道你忘记侯爷去哪里了吗?”   珠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怎么可能?侯爷怎么会起意去查当年的事情,爹不是说过贵人不会细问的,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好,自然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成为京中的贵人。   “夫人…”   “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我和侯爷都知道你的身份。当年你年纪小,做主的自是你父亲。我们不会责罚你,但京中肯定是容不下你的。我会派人送你回庆洲,至于你父亲的事,侯爷那里自会处理。”   珠儿心头大乱,她不想回庆洲。庆洲哪里比得上京中半分,她要是被送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夫人,奴婢的父亲犯下这样的错,奴婢愧疚难安。奴婢愿当牛做马,以还父亲欠下的债。求夫人可怜可怜奴婢,就让奴婢回到侯府,奴婢愿做最下等的丫头,只求弥补父亲所犯的过错。”   明语目光变冷,她是觉得当年珠儿年纪小,这种事情不能做主,但并不代表珠儿就完全是无辜的。   “你许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告之你,并不是和你商量。你当初年纪是小,但你却是知情的。你顶替了荔儿,必然知道荔儿被你父亲给害了。你能昧着良心抢走荔儿的一切,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夫人…”   “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马上派人送走!”   婆子们捆人的捆人,堵嘴的堵嘴,不多时就把人捆成肉棕子般。珠儿的眼里全是恨,再也不复以前文气的模样。   明语挥手,人就被带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本书很快就要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一路相随。下一本要开的书是《穿成王府假郡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收藏,么么哒~~ 第88章 回京   原以为季元欻和永王会六月底归京, 谁知直到七月中旬他们还没有抵京。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在归京途中遇刺的消息, 永王身上瘴毒未清又添新伤, 情况有些不妙。   京中几王之争已分为两派, 一派是齐王,一派是连王和晋王。齐王占长,连王有冷贵妃。晋王母族低微,原就是连王的跟班, 与连王结成一派并不为奇。   在这样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大动静的时刻, 柳皇后居然要回娘家省亲。   辅国公府为了柳皇后的这次省亲, 提前半个月开始闭门修整。柳皇后嫁入宫中多年, 这是第二次回家省亲。第一次省亲时, 那还是陛下刚登基的那年。   皇宫与辅国公府相距并不算远,隔着高高的宫墙,嫁进宫中的女子几十年都不能回娘家看一眼。中宫皇后尚且如此, 那些妃嫔更不用提。多少入宫的女子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回家一次,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便是断了线的风筝,再无父母兄弟姐妹, 有的只是无何止的争宠夺权替娘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柳皇后此次省亲, 柳家极为重视。   柳家近些年没出什么出色的儿孙, 唯一值得说嘴的就是早前成了太子侧妃的柳月华。太子已贬为庸王,这件事情也不值一提。时任辅国公是柳皇后的侄儿,柳国公是个守成的性子,政事上不见得有多出彩, 却也没犯什么错,中规中矩的过了这些年。国公府的世子是继夫人所出,年纪尚小还瞧不出什么来。   如果柳家短时间内还冒不出什么能人来,一旦新皇登基柳皇后退为皇太后,中宫有了新主子,柳家的辉煌也就到了头。   所以有人猜,柳皇后此行或是与家人共商振兴柳家的大计。   明语觉得柳皇后无论是什么原因回娘家省亲,可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以前长大的地方好好看看。至于其它的,应该都是其次。   永王伤势不明,季元欻又迟迟不归京。她每天都把他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上一遍,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她告诉自己或许一切都是遮人耳目,他是个心有成算的人,和永王肯定是商量好的。永王必是不想趟京中的浑水,这才拖着一直不回京。   眼看着她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早已开始施展拳脚。趁着这段日子她解决了身边人的终生大事,金秋嫁的是自己嫁妆田产铺子的总管事,升为不忝院里的管事妈妈。银杏成亲后管着厨房那一块,而微草配的是前院的管事,管着府里所有的杂事。   萱兰和小喜小福提为大丫头,又提了一位叫采风的丫头,还是四位大丫头。   柳皇后省亲的第三天开始接见京中的命妇们,楚国公府是第一批接见的人,卢氏、锦城公主和明语一起登了辅国公府的门。   辅国公府的下人比往常更加小心谨慎,无人敢大声喧哗,更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走来走去。但从下人们的脸上,都能看出一脸的与有荣焉。   柳皇后住的院子听说是她以前做姑娘时住的院子,卢氏低低地和明语说着一些往事,都是她们做姑娘时的事情。   锦城公主最近没出过门,知道她怀孕的人不多。柳皇后乍见母女二人都挺着肚子,忙让她们坐下。   柳皇后道:“还是老姐姐你有福气。”   卢氏嘴里连忙说着托她的福。   柳皇后目露怀念,环顾着屋子里的摆设,“他们也算是用了心,你看看是不是和当年一样。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花瓶,还你送给我的。”   “臣妇记得,臣妇还记得那幅画,是你十六岁生辰那天做的,画的就是院子里的一株石榴花。”   “只可惜,那株石榴枯死了。”   柳皇后说着,目光透过门看向外面。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木,也有石榴,只是不见当年的那株石榴。物是人非,人已非,那些老物又岂会永远存在。   石榴寓多子,枯死子似乎印证她的命运。   “锦城这胎太子可有说过是男是女?”   锦城公主立马回道:“太医倒是与儿臣提过一嘴,只怕肚子里的这个还是个调皮的。”   柳皇后笑了一下,“多子多孙,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都是母后的成全,若不是母后体恤儿臣,求得父皇同意儿臣与万家和离,只怕儿臣也没有今日的福气。”   “话虽如此说,但真正拿主意的是你自己。你若不是自己执意和离,又岂会有今日的福气。都说人生在世万般皆由命,本宫瞧着有时候还是得由己。”   这话说得通透,明语听着总觉得柳皇后此次省亲,比在宫里说话要随意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家的原因。   她看到柳皇后身后站着的双鸾,微微点头示意,双鸾也朝她福身行礼。   柳皇后瞧着她们互动,将双鸾叫出来,“说起来也是缘份,本宫身边的这个丫头跟随本宫多年。本宫实在不忍心她错过好年华,此次出宫,本宫就不准备让她跟回去了。”   双鸾立马跪下,“娘娘,奴婢愿意永远留在宫里侍候娘娘,求娘娘成全。”   “你个傻孩子,别人都急着替自己谋前程,偏你是个死心眼。你愿意做个老姑娘,本宫还不忍心。本宫瞧着你和武安侯夫人相处得好,不如你就随她去侯府吧。”   卢氏闻言,眼中闪过凌厉。   明语心下同是一惊,不明白柳皇后为何要往侯府塞人,而且她还不能拒绝。她能拒绝柳月华塞人,却无法拒绝柳皇后塞人。   心思百转千回,暗道柳皇后难道是想替柳月华出气。皇后到底是柳家人,回娘家后自是要替娘家人出出头摆摆威风。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更不能拒绝。   锦城公主道:“母后,武安侯如今不在府中,明语还怀着身子,此时带一个人回去,只怕是不太妥当。不如儿臣先把人领回去,日后武安侯回京再做计较,您看如何?”   柳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猛地一沉,“你们把本宫当成什么人了?”   几人惊得立马下跪,卢氏道:“娘娘息怒,您要有火就冲着臣妇来。都是臣妇教导无法,才让她们惹怒娘娘,是臣妇的错,臣妇罪该万死!”   室内静得吓人,良久才听柳皇后一声长叹,起来亲自扶起卢氏。   “老姐姐,在你心里本宫是那样的恶人吗?本宫岂会不知你治家有方家风清正,你儿子楚国公没有妾室通房,听说与你亲近的庶子同样不愿纳妾。你那好孙女婿更是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当众直言不会有妾室。本宫羡慕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作孽给你们添堵。”   “娘娘,是臣妇的错,臣妇不应该误会娘娘。”   柳皇后又是一声叹息,“不怪你,任谁进了宫,哪里还会是原来的模样。本宫就算不想改变,只怕也由不得自己。你们赶快起来吧,好好的喜事弄得哭丧个脸,本宫都快成罪人了。”   喜事?   明语琢磨这两个字,实在拿不准柳皇后的意思。   柳皇后重新坐下,道:“双鸾这孩子命苦,原本上头是有个哥哥的,谁知那哥哥从军后战死了。她寄养在族伯家中,受那族伯百般苛待。好不容易听说哥哥的旧友去接她进京,谁知她那族伯动了歪心,连夜将她捂死丢进深山喂狼。也是她命大,一口气提上来竟然没死,一个人历经百般磨难到了京中。听闻那旧友的府中已有人代替她的身份,她走投无路之际稀里糊涂进了宫。”   “她…她是…”   明语惊讶不已,她万万都想不到双鸾竟然是真正的荔儿。   锦城公主也很是吃惊,心里多了一分怀疑。事情太巧,巧到让人无法不怀疑。然后怀疑归怀疑,面上不能显出来。   “这可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想不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不是嘛,本宫想着她哥哥是武安侯的旧友,她也算是武安侯的妹妹。这才做主把双鸾安置过去,还望明丫头多操个心,替她谋一门好亲事,也不枉她跟了本宫一场。”   明语当下表态,“娘娘放心,既是侯爷旧友的妹妹,那便是我们武安侯的姑娘。臣妇定当视她如亲妹,一定会替她谋个好前程。”   如此,柳皇后满意点头。   因为有双鸾,明语搬回了侯府。双鸾已改回原名张荔儿,以季元欻义妹的身份住进侯府,安置在怡景院。   自从原来的荔儿身份被揭穿后,微草的心情最是复杂。在得知真正的荔儿成为侯府姑娘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本就不是心眼多的人,经此一事,更觉自己还是做粗活的料,做一个管杂事的妈妈也挺好的。   什么样的人,就该在什么样的位置。明语倒也没有和她生分,时不时找她过去说话,府里的下人对她也很是敬重,她已经很知足。   张荔儿瞧着是个本分的,除了给明语语安外,其余的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过是多养一个人,加上两人原来在宫中见过几回,明语对她的印象还不错,打心眼里希望是个好的。   明语收到她做的婴儿虎头鞋时,被那做工和绣花给惊艳到。   “这是你做的?”   “是我的一片心意,还忘嫂嫂不嫌弃的好。”   明语对女红一窍不通,以前在山里时她们穿的都是缁衣,也不讲究绣花什么的,都是灰突突的颜色。倒是会一些缝补,但针脚也是粗糙得很。   她嫁人之前有心想学一学,还想着绣个什么东西送给季元欻,可是绣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也就放弃了。后来又起意要给季元欻做一身衣裳,最后还是金秋和银杏接手完成的。自此她对自己的女红完全死心,看到荔儿做出的东西这么精致,打心眼里佩服。   “怎么会嫌弃呢,你做得这么好看,我一定好好收着。”   荔儿眸微闪,知道这个嫂嫂对自己还有戒心。只夸东西好,又说好好收着,想来是不会给未来的侄儿穿。   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对自己有戒备。她想起那一日皇后娘娘把她叫过,说是要给她谋个前程,问她觉得武安侯府如何,她听懂了娘娘的意思。   当年她被族伯丢进山里后,其实并不是自己醒过来的,她是被人救的。救她的那个人给她指了路,还给了她盘缠,让她上京。到了京城后,她莫名其妙成了待选的宫女。更幸运的是进宫甄选之后,她成了长春宫的小宫女。   这些年,每每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隐约有些怀疑。救自己的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把自己当成待选宫女的人是真的弄错了吗?还有她一个没来历没背景的人,怎么一进宫就被分到长春宫?   直到那天皇后娘娘问她愿不愿意来侯府时,她就明白了。   至始至终,皇后娘娘其实都知道她是谁,或许可以说她能出现在宫中,一切暗中安排的人都是皇后娘娘。   娘娘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她当时回答娘娘,她不愿做妾。如果她不认识武安侯夫人,可能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她接触过武安侯夫人,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有可能,她只想和这样的人处好关系。因为她知道,对方是一个别人对自己三分好,定当报还十分的人。   皇后娘娘并没有勉强她,而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如此也好。   伏气最盛的时候,明语的肚子越发的大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动来动去。因为不能平卧,侧来侧去总是辗转一晚上。   这一夜,又是半夜难受地醒过来。   内室的冰鉴里放满了冰块,倒是不凉快的很。听说今年格外的热,京里的冰价一日比一日高。世家之中,自是有冰窖的。武安侯府又只有她一个真正的主子,便是现在多了一个张荔儿,冰也是足够用了。   萱草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替她擦了一下略微汗湿的额头和手,又拿着团扇给她扇着风。   “夫人可是又睡不着了?”   “许是白天那一觉睡得功夫长了些。”   待在府里养胎,外面又热,除了窝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还实在是没有什么要做的。白日里的时候睡着,难免会睡得长一些。   如此一来,夜里便会醒来。   屋外似乎有什么动静,明语才示意萱草出去看一看,就看到有人掀帘进来。那人风尘仆仆,下巴还有明显的胡茬。清冷的眼中带着些许的浓烈,大步走了进来。   她张着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萱草赶紧行礼,然后端着盆子退出去。   “我回来了。”   “回…回来了。”   她喃喃着,眼睛眨了两下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了。人真是感情奇怪的动物,以前他在身边时,她只以为他们是感情平淡但很稳定的夫妻。   可是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她却时常在夜里反复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情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心。   “吃…吃过了吗?”   她想起身下床,被他满怀抱住。   熟悉的气息带着一丝尘土的气息,想来他应该是赶了好些天的路。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背。   她拼命闻着他的气息,觉得怎么都闻不够。天气这么热,他身上还有带着汗气,可她半点不觉得,只觉得怎么闻怎么好闻。   “季元欻,我想你了。”   回答她的是更紧的拥抱,像要紧紧把她嵌刻进身体里。突然他捧起她的脸,猛烈地吞噬着她的气息。如噬血的人一般,拼命吸取着。   久久,两人才分开。   他凝视着她,她痴望着他。   良久之后,他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似乎胖了?”   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比他离开的时候大了许多,圆滚滚的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来动去。她手放在肚子上,这孩子可能是知道父亲回来,好像欢喜得很。   一只大手也放上来,肚子里的孩子顶来顶去,他的表情有些错愕。   半点憋出一句,“倒是活泼。”   明语“扑嗤”一声笑出来,“他是知道你回来了,才这么活泼的,平日里乖得很。”   关于这一趟庆洲之行,她有太多的话想问,有太多的事情想知道。然而此时此刻,她就想什么都不问。   “你一路劳累,我让人给你备水沐浴。”   “不用,我等会还要走。”   她诧异,“你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   “永王还有京外一百里外的镇子上,我们应是明天进京的。”   因为他思念太切,趁夜一人疾行私自进的京。看了她以后,他还连夜赶回永王那里,明天和永王一起从东城门进城。   明语莫名觉得心疼,同时心里泛起一种满足的甜蜜。他是因为急着想见自己,才愿意这般劳苦奔波。   “那你赶紧回去吧,还能休息一会儿。”   “不急,我再坐一会。”   “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多了一个义妹,现在就住在侯府里。”   “谁?”   “真正的荔儿。”   他听完这个荔儿来历,若有所思。又坐了一刻钟,他才离开。   萱草再次进来,没有多问一句侯爷为什么又走了的话。默默地侍候明语再次躺回去,明语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心里觉得特别安定,也特别踏实,竟然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下午未时三刻,永王一行进京了。   永王在马车里,外人瞧不见里面的情形。马车直接进了永王府,很快就传出永王重伤在身无法行走的传言。   季元欻一人进宫面圣复命,随后宫里的太医去了永王府。太医到过永王府,宫里的名贵药材就像不要钱似的送进永王府里。   这一下,世人都已肯定,永王确实受了重伤。不过永王受不受伤,对齐王的影响并不大,齐王比永王年长。   明语再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后,连忙命人先准备热水。等他沐浴过后,饭菜已经摆好。天气热,她吃得清淡,准备的饭菜也偏清淡,有好几道菜都是她亲自做的。   用过饭后,荔儿来向他们请安。   这对义兄义妹是第一次见面,过程还算顺利。荔儿也是识趣的,请过安后连多一刻都没有呆就告退了。   “我和她在宫里见过几回,面上瞧着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张信的妹妹,想来应该是不会差的。”   她撇撇嘴,以前那个荔儿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那么放心。男人啊,在这种事情上总是粗枝大叶不够细心。   “原来的那个荔儿我已经派人送回去了,她那个爹你是怎么处置的?”   “自是报官,交给当地的官府处置。”   他找到了证据,又以侯爷之名打过招呼,那个官员只要没有不臣之心都知道该怎么办。张家的那个族伯死罪必定难逃,假的荔儿回去,等待她的自是该有的惩罚。   接着他又说了这一路的事情,包括和孝公主出逃的事,以及永王中瘴毒和遇刺的事。其中有些原本不当讲的东西,他也没有瞒她。   和孝公主出逃,暗中有人相助。引永王去瘴气林,也是有人故意为之。遇刺一事,更是九死一生。要不是永王身边带了不少得用的人,还有一批暗卫,只怕此次有去无回。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冷贵妃在背后捣鬼,我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庸王是如何倒的台,冷贵妃要真想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为什么会由着庸王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可如果说是德妃和齐王所为,他们又似乎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更别提刘妃母子。”   冷贵妃对庸王的态度,确实让人迷惑。不光是明语想不通,季元欻何尝不是觉得蹊跷。如果这一切幕后的主使都是冷贵妃,那么接上来出事的应该是齐王。   因为永王已经出事,齐王再一倒,连王就会冒头。自古慈母怜幼子,或许这才是冷贵妃真正的目的,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出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没多久齐王果然出了事。 第89章 大乱   事情原本不大, 齐王从马上跌下来, 把腿给摔断了。太医院里有善跌打的太医, 替他接好了骨。谁知两个多月后, 齐王发现自己的一只腿长一只腿短,才知骨头接错了位。骨头已经长好,再打断重接已不可能。   齐王成了一个跛子,彻底断了继位的可能。   德妃不依, 在宫中大闹, 听说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冲着冷贵妃发作, 暗指此事是冷贵妃所为。冷贵妃倒是沉得住气, 听到那些话后不恼不气, 反倒在陛下面前大度直言,说是理解德妃的心情,就如同当日庸王出事时自己的心情一般。   如此得体雅量, 让明语更是不解。   冷贵妃其人,观其面相不是一个争宠的,更不像是个玩弄心计的深宫女子。她很是好奇,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成为宠妃, 还盛宠几十年。   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她做的, 为什么看似每件事情都有她的手笔。从楚家的事情, 到皇子们出的事,每一件都和她有关。   这话她在回国公府看望祖母的时候问了出来,卢氏与冷贵妃算是同龄人,都是京里长大的女子, 年轻时想必是认识的。   出乎她的意料,两人不仅见过,且早年来往还不少。   “说起来,都是些陈年往事,那时我与你外祖母都是大家贵女,而她们冷家不过是小门户。不过她有才女之名,在诗词上颇有才名。你外祖母很是欣赏她,两人渐有来往。我和皇后娘娘是好友,时常约你外祖母一起,后来有时她也会在。”   “为什么我此前没有听您提过?”   卢氏陷入回忆之中,极力在想以前发生的事情,“具体原因我并不是很清楚,约摸是皇后娘娘不喜她,你外祖母许是看了出来。是以后来依旧是我们三人相交,与她渐渐断了往来。谁曾想皇后嫁进东宫后,她竟然成了太子侧妃。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谁,只怕都将当年的那场来往忘记了。”   “怪不得冷贵妃非要和皇后娘娘相争,或许当年两人有过什么过节。”   “许是有的吧。”   卢氏不愿多谈,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华氏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把楚夜乔高兴得逢人便报喜。   国公府这边已送了贺礼过去,明语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要不是现在京中形势不太好,四房那边准备大办一场。饶是办得低调,京中有来往的人家丝皆登门贺喜。其中许多人都是冲着国公府的面子,楚夜乔越发知道感恩,连儿子的名字都向卢氏请示。   卢氏从几个字中挑中一个恩,娶名楚清恩。   眼下伏夏将过,再过两个多月,明语也该生了。她的肚子看上去倒不是很大,整个人也没有胖太多。   季元欻下值后,来接她一起回侯府。   最近因为齐王的事,他越发的忙了。   “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出事,他居然还能如此无动于衷,难道是任由儿子们争得你死我活,然后剩者为王,最后活下的那个儿子继承皇位吗?”   她就不信,陛下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人为。   虽说天家无情,无父子无兄弟。但好歹这些皇子都是他的儿子,他真忍心看着一个个出事。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为何要把他们生出来,生一个不就够了吗?   “陛下…身体似乎有恙,近日早朝都是连王代政。”   “什么?”   明语惊呼,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冷家女不会脉传承,都想着夫死从子,把男人弄死然后自己的儿子上位吧。   她说起冷姨娘给老渣男下毒的事,接着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和冷姨娘想的一样,弄死陛下,然后让连王登基。”   季元欻望着皇宫的方向,天幕如雾叫人瞧不真切。突然东边天际闪过火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他下意识扶着明语,快速捂住她的耳朵。她听着尖叫声四起,有人大喊着地龙翻身了,不多时府里的下人都跑了出来,大家都在问是不是地龙翻身了。   “侯爷,夫人。”   金秋萱草等人围了上来,除了方才那几秒钟的巨震,现在已感觉不到地晃了。她心中隐有预感,猜到应是有人使用了大量的火/药。   “大家别怕,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慌。”   下人们听到她的声音,镇定了不少,快速散开。   不多时,侯府门外有人叫门,说是陛下有旨,命季元欻即刻出京去查地龙翻身之事。与他同行的还有楚夜行与余将军等几位大臣。   “一路小心。”   明语不放心地叮嘱着,狠了狠心,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惊讶地看着她,声音压得十分低,“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子的?”   “在山中偶然得知的,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明白过来。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帝王多疑,怀璧自罪。”   “我知道。”   她告诉季元欻的是火/药的制作方子,在她第二世生活的时代,这种方子不是秘密。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是为了以防万一。   一切叮嘱,都在彼此的眼神中。   他离开后,明语怎么可能会有睡意。她让金秋收拾了一些随身之物,如果事情紧急,她可以立马动身去国公府。期间又有两次不小的震动,一次比一次离京城近。她听着外面乱成了一片,有哭爹喊娘的,还有大声叫着救命的。   “夫人,外面全乱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去国公府似乎不太可能,外面乱成那个样子,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情形。反而不如呆在府中,季元欻走时把燕执留下来保护她。   随着一次离得更近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她等到了宫里的旨意。说是柳皇后体恤大家,让各府女眷进宫去避一避。   明语心里一个“咯噔”,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召命妇进宫,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何况这个旨意是不是皇后娘娘下的都未可知。   “烦请问一声公公,所有的女眷都要去吗?”她谨慎地问着。   那公公昂着头,一脸倨傲,“武安侯夫人,您可是皇后娘娘特别叮嘱过的。皇后娘娘说了,夫人您怀有身孕,最是应该要进宫避一避。”   明语心里有了数,道:“公公,如今乱成这样子,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头疼得很,我就不进宫去添麻烦了。我们侯府暂时还无事,我留在府里也使得,公公您赶紧去接别的夫人吧。”   那公公冷哼一声,“武安侯夫人这是想抗旨吗?”   她心头大急,赔笑道:“公公说的哪里话,我也是体恤娘娘的一片苦心。娘娘原是想恩照我们,听公公的意思竟像是逼迫似的,你这不是给娘娘招祸吗?”   那公公似乎料到她有此一问,脸色不太好看,“好一双利嘴,娘娘说了武安侯夫人能言善辩,让我们若是说不过,只有得罪夫人了。”   明语心里肯定,说这话的一定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绝不可能这么说她。   “公公口中的娘娘,真是皇后娘娘吗?”   “夫人,无论是哪位娘娘,你要是不从那就是抗旨!夫人要是不便行走,咱家可以扶着夫人走。”那公公说着,就要上来拉明语。   燕执冲过来,一下子挡在明语的前面,“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家夫人?”   “反了,反了,武安侯府这是要反了天了!”那公公跺着脚喊起来,然后又轻蔑一讥,“不过没关系,娘娘早就料到武安侯夫人不会乖乖听话,让咱家转告夫人一句,楚国公府的老夫人一个时辰前已经进宫了,锦城公主了楚国公世子也在宫里面。”   什么?   明语下意识用眼神询问燕执,燕执微微点头。不久前国公府派人来送了信,信是锦城公主送来的,说是楚老夫人之前被皇后娘娘召进宫去,她不放心也递了帖子进宫,让夫人一切小心。   那公公很是得意,“楚国公世子甚是可爱得紧,娘娘很是喜欢。只不过小孩子爱闹了些,要是夫人不进宫,宫女们照顾不周磕到哪就不好了。”   明语大恨,一手托着肚子,“好,我进宫。”   “夫人!”   金秋几人叫起来,燕执拦住她,“夫人,你不能去。”   她摇摇头,水哥儿在宫里,祖母和母亲也在宫里,如果真要出大事,他们逃不掉。他们都逃不掉,自己也不会侥幸到哪里去。这位公公在威胁她,用水哥儿的命威胁她,她不得不听从安排。   “夫人,请吧。”   “等一等,我同嫂嫂一起去。”   荔儿跑过来,扶住明语,“这位公公,我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现如今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公公说娘娘要接各府女眷进宫,那我是不是也能进宫?”   “荔儿…”明语用眼神阻止对方。   “嫂嫂,宫里我熟。”荔儿轻语着。   那公公并不把荔儿放在眼里,眼珠子那么一瞟,“既然是武安侯的姑娘,那就一起去吧。”   荔儿扶着明语,姑嫂二人坐是宫里派来的马车里。明语握着荔儿的手,“你知道此行有多艰险,你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了,又何必趟这个浑水。”   “嫂嫂,说来你或许不信,自打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我就觉得嫂嫂是个特别好的人。能成为侯爷的义妹,有你这样的嫂嫂,荔儿心中很是欢喜。既然我是武安侯的姑娘,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嫂嫂一人去犯险。”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真诚,明语再不怀疑她说的话。都说患难时候见真情,或许正如季元欻所说,有张信那样的哥哥,当妹妹的定然也是个好的。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大不了江山易主,他们这些人都成了别人上位时铺路的石子,要死死在一起。明语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当看到自己被带到的宫殿是长春宫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只不过长春宫的殿外,站着两排宫中侍卫,戒备十分森严。   “侯夫人,咱家都说了,是皇后娘娘要见你,你偏不信。”   将信将疑地进了长春宫,果然看到祖母和母亲还有水哥儿。与她们一起的,是辅国公府的女眷,皇后娘娘也在其中。柳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眼下的青影很明显。一身的常服,与一般的贵妇没什么两样。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皇后苦笑,一边的嬷嬷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接各府女眷进宫避一避确实不假,但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今天午时过后陛下突然有些不好,冷贵妃速度发难,把长春宫围住不许人进出。那些请进宫来的命妇们,有些被安置在德妃那里,有些安置在刘妃那里,倒还真像这么回事。   只是照此看来,情况更糟,想来宫里大部分都投靠了冷贵妃。   长春宫与外界完全隔绝,进得来出不去。   “娘娘,冷贵妃这是要反哪!”辅国公府的老夫人低喊着,眼神凌厉。   柳皇后摇头,“这话不敢乱说。”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不敢说的。您是中宫之主,她连您都敢关着,可见不臣之心已久。今日地龙翻身,陛下那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他们算准时机趁此大乱逼宫,您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那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做?”   柳老夫人目光越发凌厉,恨声道:“自然是先发夺人,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们敢做初一,咱们为何不能做十五。”   明语很想问一声,这个时候如何先发夺人,如何杀别人一个措手不及。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拿什么先发制人。   只听到柳皇后问出同样的话,那柳老夫人老脸一板,“娘娘您是皇后,那些人之所以投靠冷贵妃,还不是因为有连王。她有连王,您也可以过继一个皇子啊。齐王不行,永王伤势不明,唯有晋王或可一试。只要晋王成了嫡皇子,冷贵妃和连王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卢氏皱起眉头,锦城公主也觉得不妥,晋王和连王一向走得近。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是有,又怎么能保证和皇后娘娘是一条心。   辅国公夫人也附和着,“是啊,娘娘,母亲说得没错,眼下晋王是唯一的人选,您可不能再错失机会。要真等冷家得了势,我们柳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柳皇后苦笑一声,看向明语。   “明儿,你怎么看?”   柳老夫人很不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这个楚明语说是山里长大的,那心眼子却多得很。明明早就和武安侯勾搭上,还晃着他们家泽哥儿,害得泽哥儿备受打击,失意之下娶了一个搅家精进门。成天作死作活,闹得二房乌烟瘴气。   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居然问楚明语,还真是给脸了。   “娘娘,这种事情,您问她做什么?”   柳皇后道:“元朝生前最看重明儿,本宫如果要过继皇子,自然要问一下明儿的意思。”   柳老夫人抿着唇,很是不高兴。自家侄孙女没见娘娘这么看中,说舍弃就舍弃,倒是把这个楚明语捧得高,也不看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子,能什么好见地。   这种事情,岂是明语能讨论的。   柳皇后看出她的为难,把人单独叫进内殿的一个房间里。看到自家小姑子这般做派,柳老夫人眼神不善,言语刺激了锦城公主几句。无非是什么继女要是太得意了,就不会把后娘看在眼里之类的酸话。   锦城公主以前还挺敬重柳老夫人的,这一次印象大大改观,根本不给对方面子,“我家明儿心性纯良,万不是那等一朝得意就忘记是谁的张狂人。”   这个张狂人,指的就是柳月华。   柳月华是柳老夫人养大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柳老夫人气得不想理她,还想刺卢氏几句,转头看到卢氏在打坐念经,更是气苦。   那边只有明语和柳皇后两人,明语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眼前的柳皇后与方才大不相同,眼神中有怅然还有决绝。   她的心“咚咚”跳着,一声响过一声。   “你是不是很奇怪,本宫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说话?”   “娘娘召见臣妇问话,无论何时都是应当的。”   柳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眼神染上一丝嘲弄,“本宫知道,在你们心中本宫是皇后,你们在本宫面前从不敢说真话。不过没关系,本宫假话听多了,倒也不甚在意。”   “臣妇该死。”   “别跪了,肚子那么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如何有面目去见元朝。你怕是不知道,我那皇儿生前从不求人,唯一两次求人,一次是为你姑姑,一次是你。”   当年楚璎珞失踪,宁元朝跪求父皇母后要亲自出京寻人。他身体病弱,帝后怎会答应他去冒险,自是拦着没有允许。   柳皇后想,如果那时候她狠心让元朝出京,元朝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这么多年。他重情重义,对于自己放在心上的至死都会护着。这个孩子是璎珞养大的,他必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明语也想起那个情深不寿的男人,目露哀伤。   “殿下宅心仁厚,臣妇永远铭记在心。”   “他托本宫以后看顾着你,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本宫这一生都在筹谋,可谓事事算计,唯独没有算计到的是人心,连自己皇儿的心都没有算到。”   千般谋划百般算计皆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元朝体弱,她一心想着儿子如果不行,她还有孙子可以扶持。陛下千秋鼎盛,必能看到嫡皇孙长大成人。   然而一个楚璎珞占了元朝的心,元朝竟是连旁的女人都不愿意碰,更别提生孩子。   “方才她们的提议,你怎么看?”   “臣妇不敢妄议。”   “你大胆说,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不会治你的罪。”   明语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皇家的人心计都深,她不敢冒险。   “娘娘,其实无论谁最后赢了,您都是嫡母皇太后,争与不争,其实区别并不大。”   柳皇后闻言,面泛苦笑,“还是你看得通透,本宫无子,自然无人可扶,空有那些谋划有什么用?她们还想着让本宫匆忙过继一个皇子,让那皇子以后向着柳家,保住柳家的富贵。入了宫门的女子,一身荣辱都关系着母家。可是他们却从不曾想过,依靠女子辉煌的家族,风光最多不过百年。可怜我们女子,为了家族几十年的荣耀殚精竭虑,至死方休。”   明语沉默,深宫女子的悲哀,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站在柳家的人立场,似乎也没有错。听说辅国公夫人有个亲生女儿,和连王的儿子差不多大,或许柳家打的就是那个主意。但他们忽略了皇后娘娘的感受,只把娘娘当成为家族谋福祉的工具。   柳月华当初选择庸王,未必没有柳家的人意思。皇后娘娘必是因为这事伤了心,认为娘家人只看住家族利益,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娘娘,您若不愿,又何必勉强自己。”   “是啊,本宫确实在勉强自己,自从入了这宫门,本宫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勉强之中。本宫不光勉强自己,还试图勉强元朝…本宫很羡慕你,也很羡慕锦城,甚至还很羡慕一个低贱的宫女,你说本宫是不是活得很可怜?”   明语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在害怕。柳皇后今日和她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不是她应该听的。所谓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柳皇后难道没有想过让她活着出宫?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她心里默念着佛经。   柳皇后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情绪,犹自在那里说着:“世人都认为本宫与冷贵妃争斗一世,是想将冷家死死压下去,然而所有人全想错了。活人争斗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是西风压东风就是东风压西风,总会分出一个胜负。可是死人如何斗?本宫自问能斗过宫中所有人,唯独斗不过一个死人。”   死人?   是谁? 第90章 终章   明语不知道柳皇后说的是谁, 羡慕娘和自己还说得过去, 羡慕一个宫女又从何说起。柳皇后似乎猜到她心中的疑惑, 笑容中透着苦涩。   “本宫是不是很可怜, 是不是很可悲?本宫生在国公府,是国公府里嫡出的长女。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人谋略亦有过人之处,自认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及笄后先帝赐婚给当时的太子, 二九年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隔年生下嫡皇子。太子登基后, 本宫入主中宫, 是后宫之母。儿子被封为太子, 何等荣耀。”   听上去这样的人生简直太完美,一世荣华也不过如此。   然而事实何等不如人意,除了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 她没有丈夫的宠爱。唯一的儿子死在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空有谋略却无人可护。   “世间女子,哪个不曾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亮光, 很快随着接下来的话湮灭无踪。“然而民间尚且难得, 又遑论天家。自打成为太子妃后, 本宫收起所有女儿家的心思,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宫以为天家无情,帝王无爱,谁知帝王有情亦有爱, 只不过爱的不是本宫。”   诚然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时候,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等不易。红颜易老情易断,一辈子只有彼此的婚姻简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难得,才越发叫人向往。   “本宫能看透的东西,冷贵妃焉能看不穿。只可惜,她和本宫不一样,她就是个疯子。本宫虽百般谋划,但始终未曾实施过一件。元朝死后,本宫再无心力,那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再派上用场了。所以你别怕,双鸾只是张信的妹妹荔儿,自出宫之日起便与本宫再无关系。”   信息量太大,明语一时消化不了。听皇后意思,是因为太子的死心灰意冷,所以一切的布局都作废了,包括荔儿这颗原来用来安插在武安侯府的棋子。   冷贵妃也看穿了,看穿了什么?看穿了陛下心有所属,看穿了陛下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举动。   按理来说,齐王永王都出事,没事的皇子中以王为大。陛下如果再立太子的话,连王的可能性最大,冷贵妃完全不必如此着急。   这个时候,皇后只想找一个人倾诉自己的心中所有的事情,并不在乎明语是什么表情,更不用明语追问。   “你应该知道你祖母与你外祖母交好,本宫又与你祖母交好,自然和你外祖母也是好友。本宫想你一定想不到,当年我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那人就是冷贵妃。”   这件事情明语刚知道不久,祖母恰好说过。   柳皇后又道:“你外祖母父临渊有着临渊公子的美名,当年不知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冷贵妃出身不高,但为人清高有才名。也不知她是如何结交上你外祖母的,居然混到了我们中间。她自以为藏得好,本宫却是瞧得分明,她分明是冲着临渊公子去的。彼时你外祖母已与你外祖母定亲,于是我将此事露了口风与你外祖母,此后我们三人渐远了冷贵妃。”   说到这里,柳皇后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恨上了我,在我嫁入东宫后不久,她在一次诗会上大出风头,吸引了太子的注意,成了太子良娣。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她为什么不去做你外祖父的妾室,为什么要进东宫?”   这番话在暗示什么,难道当年君家大房出事还有冷贵妃的手笔?或许皇后也不是无辜的。皇后认为自己之所以被冷贵妃盯上是代外祖母受过,于是对君家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这样吗?   “她端着清高的模样成了宠妃,为陛下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啊,还真是圣眷独宠得叫人嫉妒。那时候她在本宫面前是何等得意,本宫如今想来都觉得刺眼得很。可惜啊,没过几年她就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在陛下心里又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才女、什么独艳,在有的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帝王的心从来都是最难捉摸的,天下才女何其之多,绝色如过江之鲫。真正让君王放在心上的只有死人,因为只有死人不会老,死人最忠心。”   明语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腹中的孩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皇后娘娘今天太不对劲,她根本猜不透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虽然祖母和母亲就在外面,但是她不敢喊。季元欻和爹都派去京外,如果宫中生变,控制各大世家官员的后宅,必然会掣肘宫外的人。   如果说冷贵妃是主导者,柳皇后一定不是支持者。而对方如此平静,一定是有后招的。平复了几下情绪,面色好了一些。   柳皇后目露赞赏,“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定力实属难得。若是换成别人,听到这些事情后怕是吓死了吧。本宫像你这般大时,尚且不如你一半。如若你真是本宫的孙女,那该多好!”   “娘娘今日心绪不宁,臣妇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过。”   “呵呵,随你。今日难得,本宫许你提问。你若有疑,本宫知无不言。”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明语是道自己今天不该听的事情太多,如果柳皇后没想让自己活着出去,那么多知道一些和少知道一些并没有什么区别。   “娘娘,臣妇斗胆,敢问娘娘的谋划之中,可有臣妇的夫君?”   “当年先帝爷在皇家别院避暑时,本宫与陛下都随驾前往。”   明语的心跳加快,应该她知道柳皇后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季元欻的身世。   先帝爷最恨有心计的女子,他可以宠幸任何一个女子,却不容有女子为爬他的床而使用不入流的药。季元欻的生母不知听何人所言,竟然想用药成事。此举犯了先帝的大忌,他当下就要将人处死,是陛下求的情。   陛下之所以求情,是受季准所托。那女子虽是一名宫女,但却是季准的好友亲妹。季准念及兄弟之情,求到陛下面前。   她被季准带回季家后,天天嚷着要见陛下。季准怕她惹祸,将她纳为妾室。为了让她死心,收用了她。   她恨季准毁她荣华梦,后来怀了孩子后更是恨意滔天。她知道季准和太子关系好,故意给孩子取名为元欻,借此恶心季准。   季夫人不知情由,极为痛恨她闹得后宅不宁,死活不肯让那孩子上季家的谱。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事哪能瞒过先帝。先帝以为季准蔑视皇家,甚至怀疑当初那女子意图下药爬床也是季准授意。   帝王一旦生疑,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刀,这才是季家被抄家真正的缘由。后来君家出事,大抵也是先帝因为此事的余怒未消。   “你是不是还想问本宫多年前就布局把双鸾弄进宫来,是不是一早就想利用武安侯?你猜得没错,他确实是本宫布局的一环,本宫原以为能用上,谁知元朝没能让本宫如愿。本宫曾在武安侯府安插过眼线,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本宫一生好强,到头来才发现一身的算计皆是无用功,何其可笑。”   柳皇后笑声先是低低的,泛着苦意和嘲讽。然后笑声渐大,一直笑出了泪花。明语默默递了帕子过去,她笑着接过去。   长春宫外,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跑来跑去。   “这里只有咱们娘俩,你帮本宫换身衣裳吧。”   明语按照她的指示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杏色的宫女服。她什么也没有问,小心替皇后除去凤袍,换上宫女服。   柳皇后顾镜自览,挤出一个笑意。   “你看,本宫这样穿美吗?”   “娘娘风华无双,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   “还是你嘴甜。”她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眼神恍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来本宫穿宫女服的样子是这般,不像,不像…”   不像什么。   明语想,应该是她口中的那个宫女,那个让她羡慕的宫女。   她缓缓站起来,深深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摆设,对明语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怕,本宫让双鸾进来陪你。你是元朝看重的孩子,本宫会护着你的。”   “那娘娘…你去哪里?”   “本宫要去见陛下。”   “娘娘…您还会回来吗?”   柳皇后笑了笑,摇摇头,“这样的牢笼,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可以本宫或许不会回来了。”   这是在诀别。   她万出门槛的步子是那般的坚决,那背影都透着绝然。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见陛下。   陛下应该已被冷贵妃控制,两人斗了大半辈子,冷贵妃不会放过她的。   明语想追出去,被门外的老嬷嬷一把拦住,老嬷嬷眼眶泛红,“武安侯夫人,娘娘吩咐老奴看着您,这点小事要是老奴都做不好,哪里有脸去见娘娘。”   “嬷嬷,你知道娘娘…”   “老奴不知道,夫人您且回去,咱们等着吧。”   荔儿被带了进来,看到房间里只有明语一个人,并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她静静陪在明语的身边,什么都没有问。   明语猜到,荔儿进宫应该是有任务的。   “你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吗?”   “嫂嫂,我也不知道。”   明语低下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肚子的孩子今天还算乖,没有太折腾人,可能也知道不是闹腾的时候。   荔儿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自己骗嫂嫂,以后再也不会了。   房间里静下来,外面的声音就变得格外的清晰。突然听到似乎有些人进了大殿,紧接着响起一声尖叫,是柳老夫人发出来的。   明语心一惊,起身就要冲出去,被荔儿死死拉住,“嫂嫂,我这是最后一次听从皇后娘娘的命令,你不能出去。”   “你放开我,你可知道我祖母、母亲和弟弟都在外面。”   “我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命令我一旦出事,只顾你一人性命。嫂嫂,得罪了。”   荔儿一个手刀把明语打晕,然后移开衣柜打开暗门,带着她躲了进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明语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混乱一片,有时候在第一世,有时候在第二世,有时候又在国公府里。到处都是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梦醒后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到底在哪一世。有那么一瞬间,她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记起来。   荔儿关切问道:“嫂嫂…”   她扶着荔儿手,慢慢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荔儿看了看密室的蜡烛,“应是卯时多了。”   卯时过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吧。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她不怪荔儿。荔儿原就是皇后娘娘的人,会听皇后的吩咐不足为奇。   她只担心祖母和母亲还有水哥儿。   “天亮了吗?”   “应该亮了吧。”   这个时辰,天色应该渐亮。黑夜已经过去,该是时候去面对着一切了。她示意荔儿扶着自己,缓缓站起来。   “我们出去吧。”   “嫂嫂,再等一等。”   她没有问,靠在墙上。直到外面响起六重六轻的叩击声,荔儿听后大喜,“嫂嫂,没事了,我们出去吧。”   两人从暗室里出去,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在外面接应她们。长春宫内已空无一人,处处可见瓷器的碎片,到处一片狼藉,如死寂一般。   “小春子,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叫小春子的小太监低下头去,泪水滴落在地。   明语早有预感,柳皇后之所以会和自己说那么多话,分明就是存了死志,只有死亡都能遮所有的秘密。那样一个女人,死前是什么心情呢?   柳皇后是替陛下挡箭身亡的,她死在陛下的怀中,临终向陛下请了最后一道旨意,她要过继永王为嫡子。陛下含泪应允,抱着她悲恸不止。   冷贵妃一党被拿住,等她们赶过去时,只听见冷贵妃平静到吓人的遗言。   “臣妾无悔,臣妾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后悔。臣妾死后陛下若是不解恨鞭尸也好,挫骨扬灰也好,都由陛下处置。至于臣妾所出的几个孩子,如果陛下看的碍眼,要杀要剐也随您的意。毕竟他们虽是臣妾生的,却是陛下的骨肉。陛下都能忍心下手,臣妾更是无所谓。”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儿臣被您害苦了啊!”   连王爬着地上哭,换来的是冷贵妃轻蔑的眼神。   “又不是本宫逼你做的,你哭给谁看?”   命妇们都很狼狈,明语此时已没功夫去想冷贵妃这个疯女子,她赶紧找到自己的祖母和母亲,看到她们一切安好,水哥儿也没事,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皇帝的怀中的,抱着一个宫女装扮的人,明语知道那是皇后娘娘。他们的不远处,是那位嬷嬷。倒在地上身上中箭,应该死去多时。   卢氏紧紧拉着孙女的手,什么也没有问,只一个劲地说人没事就好。   柳老夫人看过来,恨声质问,“楚明语,你和皇后娘娘一起进去的,娘娘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柳皇后死了,他们柳家还拿什么占据京中第一世家的名号。皇后娘娘只顾自己有美名,至死都不曾替柳家打算,居然过继永王为嫡皇子。在那样的功劳之下,不应该提一句柳家吗?   明语看着她愤怒的眼神,深深替柳皇后觉得不值。柳皇后是没有提到过柳家,但有这样泼天的护驾之功,陛下会忘记柳家吗?   说句难听的话,柳皇后是牺牲自己换取柳家接下来几十年的荣华地位。偏生人心不知足,柳家并不感念她的苦心。   “娘娘心中只有陛下,她为救陛下而死,柳老夫人是有什么不满吗?”   柳老夫人哑了火,身体摇晃两下,被辅国公夫人扶住。她恨恨地瞪着明语,被卢氏给瞪了回去。   那边连王还在为自己辩驳,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冷贵妃身上,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是不知情的。冷贵妃的话越发的无情,恨不得和儿女断绝关系。   明语听得出来,尽管冷贵妃脸上全是绝情,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伤人。但是她知道,冷贵妃其实是想保自己孩子们的性命。   此时只听得一声惊呼,却见冷贵妃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剑,抹了脖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在咽气前念这两句诗,也没有看到她闭上眼睛前眼中的那丝憧憬和嘴角的笑意。   要和心上人重逢,她满怀期待。然而她却忘记了,那个心上人并不知道她的心意,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   这样一个看似清高文气的女人,一生是何等的疯狂执着。   宫变已平,命妇家眷们依次出宫。男人们等在宫门外接人,季元欻和楚夜行接到了人,分两路各自回府。   这一夜,惊吓疲惫,明语靠在季元欻的怀中。夫妻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有的只有劫后余生的紧密相拥。   路上看到一大群侍卫抄家,冷家所有人都成了阶下囚,流放到瘴气若寒的庆洲以北。明语看到老承恩伯夫人、承恩伯夫人、还有那位冷家明珠冷素问。   如果没有出事,冷素问应该会在下个月嫁去蓝家。   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议论纷纷,等听到冷贵妃和连王犯的是谋逆大罪,一个个朝他们身上吐口水。明语看到人群之中幸灾乐祸的楚晴柔,还有缩在人群后面遮遮掩掩的小冷氏母女,忆及自己刚到国公府时的事情,觉得莫名的讽刺。   这些人,和她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   关于那个宫女的事情,明语隐约猜到是谁。听说母亲和永王的生母就是一个宫女,而且是自小陪着陛下一起长大的宫女。只有这样的情分,才会让一个帝王永远放在心上。她想明白了柳皇后说的那些话,柳皇后看透了什么,冷贵妃又看透了什么。   她们都看透了帝王的心意,从始至终陛下心中中意的储君只有永王一人。所以柳皇后选择卖人情,而冷贵妃选择反抗。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后,京中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永王成了嫡皇子,被册立为太子。陛下因柳皇后之死备受打击,原本不太好的身体垮了下来,下旨命太子监国。   朝堂更迭风起云涌,一朝天子一朝臣。   关于那夜的事情似乎成了忌讳,明语没有问季元欻那夜京外的地龙翻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冲进皇宫,更没有问永王为什么病突然好了。还有火/药一事,她猜到方子从头到尾就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为帝都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东西为别人所用。这天下之主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所有的一切尽在君王的掌控之中。   所以她说的那个方子,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永远的秘密。   那夜看似宫中大乱,实则更贴切的说是一场戏,一场各有算计的戏。德妃也好刘妃也好,要么是柳皇后的人,要么只是陛下的人,独独不可能是冷贵妃的人。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们身在棋局中,有时候糊涂一些比聪明更好。   当然关于季元欻的身世她没有隐瞒,季元欻听后也没有多大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们彼此关心的是活着就好,不仅要活着,而且要好好的活着。   两个月后,明语产下一子,取名季楚。   明语抱着初生的儿子,看着屋子里收拾婴儿尿布的男子,思绪晃晃悠悠回到第一世。那时候的他拒人千里之外,又有些轻微的洁癖,连书桌角落里的灰尘都不能容忍。   何曾想过有一天,这人会收拾尿布,毫不嫌弃沾着的秽物。   窗户开着一丝缝,光亮从外面透进来,照亮的不仅仅是屋子,还有她的心。历经三世终得圆满,她看着怀中的儿子,觉得一切似乎都很值得。   她不知道世人如何定义苦尽甘来,生活赋予这个词太多的可能。苦有千万种,难有千万种,然后甘只有一种滋味。   那便是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正文至此已经完结,应该还有两章番外本文就全部结束了。 第91章 番外一   不忝院里, 金秋正指挥着一众下人晾晒今春下来的各色鲜花。放眼望去, 粉粉白白嫣红桃红各一大片, 美不胜收。   整个院子里来回飘散的都是花的香气, 淡雅清香引来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蜜蜂。它们围着摘下来的花,“嗡嗡”地来回打着转。   这是武安侯府的一大盛景,每逢花盛时期都会有这么一回。侯府的下人见惯了,在金秋的指挥下熟练地忙碌着。   金秋盘算着, 这些花茶做出来要送多少出去, 府里留多少。国公府那边是头一份, 还有四老爷府上、四姨夫人府上以及海家的姑奶奶。荔儿去年出嫁了, 嫁的正是那位海公子。   年仅三岁的武安侯世子季楚跟在楚明语的身边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玩。他还没有晾晒的架子高,由婆子抱着挥舞着小手学着娘亲的样子挑拣鲜花中的叶子。   玩了一会儿,把小胖手凑到鼻子下细细地闻, “娘,真香。”   楚明语一手扶着腰,一手慢不经心地挑拣着。金秋见状,连忙端来凳子让她坐下。她朝儿子招招手, 季楚便闹着要下来。   婆子放开他, 他就一头扎进娘亲的怀中, 看得婆子心惊肉跳,生怕小世子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胎气。明语看到身边下人紧张的样子,摆摆示意并不妨事。   季楚生得像季元欻,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季元欻是个冷清的人, 这几年越发的内敛威严。然而在儿子面前,是再好不过的慈父。都说夫妻二人须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明语瞧着以后指不定在孩子们面前,自己是唱白脸的那一个。   母亲每回见着都说,以前实难想象季元欻会是这样一个人。   正想着,便见那气质越发出众的男子进了院子。季楚一见父亲回来,立马从娘亲的怀中挣脱,欢喜地迎了上去。   “父亲,采花花。”   季楚指着院子里的几株海棠,小手伸得老长似乎要够到上面的花朵。季元欻的眼神往妻子那边一瞄,看到妻子含笑嫣嫣的样子,便抱着儿子去采花。   红的是海棠,这样艳丽的颜色更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季楚被季元欻高高举着,小胖手摘了一朵又一朵,不亦乐乎。   父子二人身后跟了一个下人,举着筐子接季楚丢下来的花。   明语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无语。季楚这孩子逮着好玩的事物,非得玩到够才肯罢休。这采玩的兴致依她看没一个时辰消停不了,她没有季元欻的精力,陪不了这小子。   她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金秋立马上前扶着她,让她进屋歇一会。这一胎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回怀季楚时能吃能喝也不害口。这一胎倒是能折腾,前两个月根本闻不得一点荤腥,好不容易胃口好了,又成天的没什么精神,总是犯困。   季楚“咯咯”的笑声不断,等他玩得差不多时,两株海棠已是惨不忍睹。原本开得好好的花变得七零八落,极是让人惋惜。   楚明语自是不心疼花,比起儿子来,那些花并不算什么,她忧心的是季楚的性子。都说慈母多败儿,他们家这慈父一向由着儿子的性子来,要是惯坏了可如何是好。   季楚约摸是玩累了,被婆子带下去了。   季元欻打帘进内室时,就看到妻子略带忧心的眼神。“怎么了?”   “楚儿这性子太欢脱,你当爹的不拘着些,怎么还总由着他的性子来?”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榻边,亲昵地摸了一下她最近清减的面颊。见她赌气别过脸过,不由低低笑出声来。“你这是吃儿子的醋呢,还是嫌我一回来就陪他不陪你?”   “你给我正经点,你听听外头都怎么说你的,说你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指哪里杀哪里。要是世人知道你在家里是这么一副无赖模样,你一世英名何存?”   他正色起来,“在你面前,我哪里还有英名?”   这话许是说到她心痒处,终于拿正眼瞧了他,水汪汪的眼神带着柔情。别以为她不知道,外人都传她手段好,把男人的心拢得死死的,指不定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   娇嗔瞪他一眼,由着他侧靠上来,将她搂在怀中。   “我记得幼年时,我并不是这样的性子。那时候我住在府中最偏的院子里,下人们私下在传我不是爹的儿子。那时候我爬树捣乱几乎什么都做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带我的那个婆子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从没有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过去,她所知道的都是他到了侯府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的她从来没有听人提过。   他的大手摩梭着她的小手,目光渐变幽远,“父亲一个月里会来看我几回,我那时候总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二,便会自作聪明地在他面前爬树翻墙,期望能得到他的注意。然而一次都没有,他只会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叮嘱下人们照顾好我。下人哪个不是看人眼色的,嫡母不认我,阻着父亲不许把我的名字记入族谱,那些下人又岂会精心照料我?”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你…所以你想让楚儿有个快乐的童年?”   “或许是吧,我常常在想,若是幼年时父亲抱着我爬过一次树…”   “好了,都依你。”   夫妻二人静静依偎着,说起肚子里的老二。太医诊过脉,说她这次怀的应该还是一个儿子。明明不一样的孕期反应,她原本还以为是女儿。   楚国公府那边也以为会是女儿,早早就开始备姑娘家的东西。等到太医诊出儿子来,别提有多失望。不光他失望,祖母和母亲也很失望。   “等老二再大一点,你向陛下告个长假,咱们出京一趟。”   “好。”   “你不问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明语笑了笑,她方才听他说起自己的童年,她突然想念庵里的那些师叔师伯和师姐妹了,好想回去看一看。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好等老二大一些就去,谁知老二才大一点又怀了老三。老三倒是众望所归,是个女儿。   这可是国公府和侯府唯一的姑娘,几个舅舅哥哥望眼欲穿盼来的小姑娘。上至卢氏,下到楚老二季旭,更别提那些个堂叔表哥之类的,每一个都把季嫣小姑娘当成眼珠子。   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季元欻起的,可谓十分不走心。老大叫季楚,明语觉得寓意还可以,取两姓为名,也算是见证他们的感情。到了老二那里,他直接就来了一个季明。当时明语就炸了,见过省事的,没见过这么省事的。   她那时候质问他,是不是老三来个女儿就叫季语。   没想到,他沉默了。   把她给气得,月子里都差点跟他吵一架。当然架是不会吵的,永远都不可能,因为他会妥协。最后就有了季旭和季嫣,虽然乏善可陈,但总好过季明季语。   等到季嫣三岁多,这才有了空。   季元欻告了一个长假,带妻子儿女低调出京。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庙庵也还是那样的庙庵。与她深远记忆中的一样,庙庵掩在山林之中,与世隔绝。   庵里的香火依旧不旺,师叔师伯们师姐妹们气色却比她记忆中好了许多,淄衣也不见补丁。这些年,她虽未回来看过,却一直有派人送香火钱过来。   在出发前一个月就派人送了信过来,庵里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面虽是施主施主地唤着,可是眼神中的亲昵骗不了人。   楚家的三个孩子受到热烈的欢迎,被师姐妹们带着山前山后的齐齐转了一遍。季楚已是十岁的少年,早已脱了幼前时的调皮,颇有几分气势。   他指着竹林边的那间小屋,问道:“我娘和姑祖母真的在那里住了十几年?”   “是的,小施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间小木屋,侯府里的下人住的都比这个强,娘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明语趁机教育儿子,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是锦衣玉食的,这天下大多数的都是穷人。季楚若有所思,此后行事越发的谦虚。   用斋饭的时候,桌上还有一盘酸菜。酸菜下饭,以前明语还在山上时师叔们是不敢做这道菜的,原因无它,就是因为太费饭。   “惠正师叔终于舍得让我们吃酸菜了。”她打趣着。   一个比丘尼道:“可不是,这几年庵里宽裕了,师叔们也不再怕费饭,这都是托楚施主的福。记得以前我们满山找蘑菇找野果子…”   另一比丘尼也露出怀念的样子,“那时候总是害饿,有时候饿得受不了就起来灌水。”   明语也想起那些往事,“那水一喝得多,就不停地起夜。天热还好受些,一到冬里根本受不住。我记得无忧师姐有一次喝了太多的水,起夜起得太多蹲在外面哭…”   几人说起往事,便是悲伤也被重逢的喜悦冲散。   相聚总是短暂,分别却是来得那么快。下山的时候依依惜别,那些自诩红尘尽断的出家人,个个眼含热泪。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多为牵挂的人诵经祈福。   明语拜别,伏地连磕三个响头。   这座山庵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无论是这一世的姑姑也好,还是第二世的妈妈也好,都是她刻骨铭心的亲人。   下山的路上,她数次回头,直到山庵被大山完全遮住再看不见。   “与你一辈的师父们都是无字辈,你从前的法号叫什么?”季元欻问道。   她再次回望,“我叫无悲。”   大山隐隐,无悲无喜,四大皆空。   “此一生,我必让你如这法号一般一世无悲。” 第92章 番外二   君湘湘没有想过自己还有重新活过来的一天, 更没有想到这一睁眼竟然已是十七年后。她不仅成了当朝的锦城公主, 她的女儿也已认祖归宗, 成了国公府的大姑娘。   而那个男人, 竟然是国公府早年走丢的那个嫡子,这一点她万万没有想到。   她看着陌生的屋子,把所有下人清出去,忍不住捂着面痛哭起来。不知是因为生的喜悦, 还是因为命运实在太会捉弄人。   哭过之后, 她开始认真思量现在的情形。   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万新儒和离。   第二件事情是想办法和女儿接近, 最好能成为好友。   两件事情都进行的比较顺利, 可是她没有想到女儿太聪明, 居然识破了她的身份。这一识破,便引来新的事情,女儿居然想撮合她和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哪, 确实是个俊朗的男子。   只是她记忆中的青年变成了中年男子,再是身姿挺拔那也改变不了可以当她爹的年纪。虽然她自己现在年纪也大,但她的心里还是那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初时她的内心是抗拒的,总觉得落差有些大, 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几番接触下来, 她觉得除了年纪大了一些, 那男人确实是个不错的,关键是他依旧俊朗。   女儿的殷殷期盼言犹在耳,她觉得试一试。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做事向来果断。既然打算好了, 就肯定会去做。去庄子里散心的时候,特意向父皇请了旨,让他护送自己出京,且在她出京期间负责她的安危。   一路上,老男人知礼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京里的传闻,说她对他有那么个意思,竟然处处避着她。   他越是避着,她就越想捉弄他。   如此几日后,她发现他或许和自己一样,年岁虽是快近四十。可那心里依旧纯真的很,半点不似这个年纪的男人一般世故。   她想,如果非要嫁人,他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那天她看到他又在避她,故意把他叫住,“你为什么看到本宫就躲,难道本宫是吃人的老虎吗?”   “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   “你倒是知礼,听说你早年和君家大小姐有私情,你那时候也是这般知礼的吗?”   他闻言,额前青筋鼓起。第一次正眼看她,然而眼神中全是愤怒,毫无半点恭敬之意。他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声音低沉得可怕。   “公主若不满臣,臣任由公主处置,绝无半句怨言,但您不能污辱君家大小姐。当年之事颇多内情,臣不管公主信不信,君家大小姐与臣并无半点私情。她光风霁月雅致端庄,不是臣这等低贱之人能高攀的。臣与她,是被人陷害。公主金枝玉叶,当知众口铄金可定人生死。望公主莫信他人谣传毁人名声。”   她当时心里酸得很,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木讷无趣的男人,居然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一言诋毁而争得面红耳赤。   当年如果有人信她,她何至于会流落京外。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有多挣扎,她曾无数次想过不要那个孩子。   她知道他被二婶派人乱棍打死了,她知道他是被自己连累的。要不是她,他何至于会送命。   “你就不怪她吗?无论你们是不是被人陷害,听说你因为此事差点送了命,你心中当真没有半点怨言?”   “没有,臣只恨自己当初去的太晚,害她受了太多的苦,害得我们女儿……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臣告退。”   她瞧得分明,他眼有泪光,怕是急于退下去找个地方哭一场。这一刻她突然触动不已,重生十七年后,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始终把她放在心里。   心口胀胀的,很想哭。   如此几日过后,她下定了决心。   屏退所有的下人后,召他进来。他一如往常的恭敬,止步于外间的珠帘,再也不肯多进一步。她坐在内室的锦榻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记得当年,你也是如这般知礼。”   楚夜行心头一跳,下意识望过去。珠帘微动,内室暗香浮动。似乎有一道纤美的身影靠在锦榻之上,端地是风流娇艳。   “公主有何吩咐?”   “那天你也是这么问我的,你问我‘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女子幽幽怀念的声音,惊得楚夜行心头又是一跳。当年?那天?他和公主之间哪有什么当年,又哪里来的那天?   这些字他每一个都能听懂,可是他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思考都被冻结了。   “你怎么不往近走一些?你就这么怕我吗?你也知道如今侯府正是用人之际,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忠心,我们侯府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楚夜行听到这些话,整个人僵住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人人颂赞的大小姐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个字都不差,完全一模一样。   当日,那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你…你是谁?”   “向南山,你说我是谁?”   锦城公主掀了帘子出来,站到他的面前。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迫得他往后退了一步。他猛烈摇着头,这怎么可能?   “你怕我?”   “不…臣…臣…”   “你既然不怕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楚夜行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一些,遵着她的声音看着她。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就是当年的君家大小姐。   这么离奇的事情,怎么可能?   “你回答我说,你说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你会永远效忠我一个人。你还说从此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这话你还记得吗?”   他怎么能不记得,那时候他一腔赤诚,觉得突然被受重用激动得无以表达,唯有一再誓死效忠。那是他第一次离大小姐那么近,以前他只能远远看着她,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美好。   “你…你是大小姐?”   “是,我是君湘湘。明儿也知道我是谁,是她跟我说,说很多人想嫁给你当填房,她不想要后娘。所以劝说我和你相处一下,看看能不能嫁给你。我观察了你几日,觉得你还不错。如是你不怕我是个借尸还魂的,我们何不试一试?”   他半天消化不完,就好比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有人告诉他,他不仅有女儿,而且还有妻子。   愿意,他愿意。   他在心里猛点头,可到嘴的字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有些失望,“算了,如果你害怕,这事就当我没提过。不过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不要阻我和明儿亲近,这一点你总能办到吧。”   “我…公主…”   “行了,你退下吧。”   他一把拉住要进内室的人,她惊讶回头,“你还有事?”   “我…我愿意的,我不怕…无论你变什么样子,我都不怕,我都愿意…我会对你好的,再也不会让你受那些苦…我现在有银子了,我还是国公…”   她笑了起来,被他这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似的表现逗笑了。笑过之后,是无尽的感慨和庆幸,感慨命运捉弄人,庆幸老天有眼。   新婚之夜,她再次看到这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那如毛头小子一般不安又忐忑的样子,害得她都跟着害羞起来。   那一次,她和他都不清醒,记忆也很模糊。   可是她生过孩子,应该算是知人事。   “你转得我头疼,你要不去那边看一会书吧。”说完,她丢了一本避火图过去。心里一百个别扭,谁家男人要女人教的,谁家男人新婚之夜还要临时抱佛脚学习避火图的。   她家男人就是。   卢姨母肯定想不到这男人行商多年走南闯北,居然哪此单纯,所以也没找个人指点他一下。他面红耳赤地翻着书,时不时偷偷看她。   她等了半天,正闭目养神着,猛然听到粗重的呼吸声,紧接她就被扑倒了。一夜四回水啊,她的腰都快断了。老男人食髓知味,恨不得把之前多年欠下的都补回来。   害得她都没脸见人,尤其是女儿。   脸皮这个东西,多来几回也就厚了。到后来她哪怕是被老男人缠到大半夜,也能在第二天泰然自若地面对和自己差不大的女儿。   可是后来,脸皮又险些挂不住了。   她怀孕了。   这一次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意外之喜,整个国公府因为她怀孕而变得完全不一样。儿子在众人的盼望中降生。她让女儿娶小名,女儿取了一个水哥儿的小名。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这个水字听得有些让人脸红。   再后来,她更是没脸了,因为她和女儿前后脚怀孕了。为了这事,她和老男人闹了一点小别扭。觉得都是他闹的,害得她一次一次没脸。   老男人表示,孩子不再生了,但夜里的水不能断。   好吧,反正女儿都出嫁了,她也不用不好意思了。再者时间越长,脸皮越厚,她慢慢和老男人一样,在那事上越发的觉得契合。   有时候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两个儿子,和随在他们身后进来的老男人,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梦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到她几乎都快忘记那些痛苦的时光。   所幸,这梦一直都在,她不会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本文到此已全部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的新书《穿成王府假郡主》,请多多收藏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