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暴君外室以后》 作者:骨生迷 文案 倒霉蛋宋瑶摔了一跤,穿成了古代贵公子的外室。 贵公子俊美,有钱,武艺了得,性情透着古怪, 宋瑶想逃,又没那个胆量,只能迂回战术,让贵公子先厌烦自己…… 宋瑶吃呀,喝呀,使劲耍脾气, 可奇怪的是,那个贵公子非但没有讨厌她,怎么还对她越来越好了???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某天伺候的嬷嬷无意间提起了他们公子的名讳。 宋瑶手里的筷子掉了,嬷嬷你说谁??你们公子是谁?? ……天哪她怎么穿成未来暴君的外室!!! ……天要亡她啊!!! 【大概是一个我以为我是倒霉蛋,你却把我当锦鲤的故事】 tips:女主末世女,但没有异能,最大的‘异能’就是她觉得自己倒霉,但是能为男主带来好运!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主角:宋瑶,楚承昭 ============== 第1章 外室   天刚蒙蒙亮,宋瑶就醒了过来。   古色古香、布置雅致的房间里,窗垣里透进一丝光,她睁眼盯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就听到了外头有了人来人往的响动。   “娘子,起了没?”外间传来大丫鬟轻音的询问声。   宋瑶翻了个身,将脸埋在绸缎被面上,闷闷地说:“我想再睡会儿,不用管我。”   外间的轻音应了一声好,转头吩咐另一个丫鬟:“飞歌,娘子今天看着也没什么精神,你去灶上说一声,让他们做些好克化的东西,等娘子起了就端过来。”   那叫飞歌的丫鬟啐了一声,用毫不遮掩的音量说:“也不看看自己是身份?成日里就知道摆主子的谱儿!呸!还真当自己是侯爵家的太太不成!”   “飞歌!”轻音连忙捂住她的嘴,“不好这么瞎说的,咱们做下人的,服侍好主子就成,旁的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飞歌呜呜了两声,似乎是好不容易推开了轻音的手,又接着说:“轻音姐姐,不是做妹妹的说你,咱们原在侯府里虽说也不是多体面,但到底也是公子屋里的正经一等丫鬟,如今到了这里成什么了?服侍一个外室,说出去咱们脸上都臊得慌!”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宋瑶自然全都听到了,她愤懑地翻身坐起,抄起床头矮几的茶盏就朝门口摔去!   ‘咚’的一声,茶盏摔在了门上,而后又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门口那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说话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   宋瑶又倒回了床上,苦恼地用手捂住了脸。   难不成是她想当这外室的?   宋瑶是个倒霉蛋,她生来就知道。   她出生在末世第二十年的保育营,没有见过资料上描写的曾经存在的繁华城市,更没有体会过安稳安全的生存环境。保育营内都是政府救回来的孤儿,工作人员将抚养她们长到十八岁后,就让他们独立生活。   宋瑶离开保育营后开始了独自生活,当时已经是末世第三十八年,华国在经历过一系列自然灾害和丧尸围城之后,驱赶了绝大部分的丧尸,建立了环境相对安全的城区。   弱鸡宋瑶没有格斗天赋,也没有聪明的大脑,只能堪堪混个闲散岗位,拿着微薄的薪水,混口饭吃。   可就在走出保育营的第二年,她和同事在野外采集植物样本的时候,遭遇了一只丧尸的袭击。   虽然她们一行人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姑娘,但到底都是生于末世后的人,大家很快分工明确,组织了撤退。宋瑶就那么倒霉的,在撤退途中崴了脚,滚下了山。   她还没反应过来,再睁眼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这个叫大耀的朝代里。   当时她被反绑着,脑子还很混沌,只听身边有人说什么“上头的人已经来了,这丫头是当年那位宋大人的独女,不管她知不知道当年的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刚听了一耳朵,外头突然起了喊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一个长相俊美、一脸煞气的年轻男人提着剑杀神降临似的,两剑就刺死了围在她身边的人。   鲜红温热的血就溅在了宋瑶的脸上,她仍旧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而后就听到那个年轻男人问她:“能不能走?”   她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懵了,那年轻男人只当她是吓傻了,抬手就把她扛上了肩。   宋瑶像个破口袋似的挂在男人的肩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费力地扭头看这年轻男人,他一身玄色劲装,一头黑发罩以玉冠,五官精致不输女子,但白皙的脸上却溅满了血点,浑身上下杀气腾腾,宛如地狱修罗。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年轻男人垂眸回望,眼神凛冽如刀,宋瑶想到他杀人的那个利索劲儿,打了个哆嗦再次吓昏了过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她还保持着被反绑的姿势,只是换了间屋子待。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从小没了爹,只有一个娘带着她东躲西藏地过日子。日子虽然穷,但是她很快乐,一直到月前,她们母女忽然被强人掳劫,中途她娘想护着她逃走,叫人一刀扎穿弄死了。   掳走她的人想从她嘴里问出她那死去的爹的事情,她却是真的一无所知。她害怕着,惶惶着,又思念死去的亲娘,萌生了死志,开始绝食。   关着她的人似乎对她的死活并不关心,也由着她去,那个小姑娘的意识渐渐淡去,最后呈现一片黑暗,就在那个时候,末世女宋瑶的意识占据了这具身体。   然后宋瑶刚觉得清醒了一点,屋里又来了一个大汉。大汉魁梧雄壮,脸上一道一寸长的伤疤,看着很是可怖。   大汉神色窘迫地对她拱了拱手,说:“宋姑娘实在对不住,这群贪官走狗被逼急了竟什么腌h手段都用出来了,我们公子为了救你中了招,身边实在没有人……”   大汉絮絮叨叨地说着,把宋瑶往肩头一扛,送进了隔壁的房间。   宋瑶再次见到了那个救她的年轻男人。   他躺在床榻之上,脸上的血点被擦掉之后更显得他面容俊美,终于没有那么吓人了。可是他却发髻散乱,满脸潮红,眼神涣散,神情很不对劲。   “邹鑫!谁让你把她带过来的!把她带走!”男子暴怒,本如珠玉争鸣一般的悦耳声音却带着浓重的沙哑。他抽出手边的条枕砸向大汉。宋瑶见过他杀人时的手段,此刻他却是连扔个枕头都费力极了,不过抬了抬手,就已经气喘吁吁。   那叫邹鑫的大汉挨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梗着脖子道:“公子,您别强撑了,咱们现下四面楚歌,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属下……”   “滚!都滚!”男子暴喝,挣扎着想坐起身,但无奈他手脚无力,最后又只能狼狈地倒下。   邹鑫又对宋瑶道了声对不住,闪身而出。   “邹鑫!邹鑫!”宋瑶看到那年轻男子的眼睛都泛起了血红,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这是干什么?”宋瑶怯怯地,说出了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句话。   年轻男人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正在遭受什么难忍的折磨。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解宋瑶身上的绳结,却因为那结是贼人所绑,异常难解,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宋瑶也觉得被绑得十分不舒服,很配合地往他身前凑,不小心蹭到了那男人的身上。   上过生理课的宋瑶已经明白了一些,暗叫一声糟糕。   果然下一刻,年轻男人如困兽般低吼一声,神色中最后一点清明也消失殆尽……她甚至来不及惊叫,就感觉到了痛楚。   痛,真的痛,痛到她忍不住哭叫求饶。   那个救过她的男人此时却像癫狂了一般,充耳不闻,依旧肆意妄为。   宋瑶只觉得自己像一叶经受着暴风雨洗礼的小舟,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浪潮中身不由己,她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再睁眼,她换上了一身细软的寝衣,身边守着个年迈的妇人,在这个朝代,这种衣着光鲜的妇人通常叫做嬷嬷。   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娘子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公子也是遭奸人所害,这才……娘子且放心,我们公子不是那等薄情寡义的人,将来……将来总有机会将娘子迎进门子的。”   嬷嬷说着也不忍起来。他们公子此番是来彻查十八年前隆让太子夫妇于两淮被害一案的,眼前这位宋姑娘虽然长于市井,其父却是当年隆让太子的得力幕僚,也是在十八年前的风波中遇了害,其母大着肚子逃了出来,多年来隐姓埋名、含辛茹苦将女儿养大,也算的巾帼不让须眉。所以这宋瑶,是忠良之后。冷不丁的,却因为那桩事情,被他们公子夺了清白,他们公子日子艰难,亲事都拿捏在主母手里,自是不会这么容易允许他接人入府的。   怕是……怕是这姑娘,连个名分都落不着。   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也是怪不落忍的。这事儿他们公子不是故意,眼前的宋姑娘就更是无辜,要怪就只能怪两淮那帮天杀得下流胚子!   嬷嬷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宋瑶却只是眼神呆滞地盯着床帐不出声。   难过么,她多少是有一点的,毕竟她这长这么大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交代了自己的第一次。但更多的,她还是被吓得。虽然生活在末世的时候,已经有科学家提出可以通过磁场和力场的实验,穿越回过去,体验一下曾经的辉煌文明,但宋瑶绝对没想过,自己这倒霉蛋身上还能发生这么玄之又玄的事情,而且这一穿越,她还经历了这么一系列破事儿……   最后,她呆滞木讷的表现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心如死灰,已然没了生存的意志。   所以后来队伍回京的时候,不发一言的宋瑶就被用宽布条捆成了一个粽子,放上了铺着厚厚锦缎的马车。   再后来,她就被送到了这个宅院里,糊里糊涂地成了那个年轻公子的外室。   宋瑶已经完全融合了原身的记忆,也有了这个世界的常识。外室没有名分,与男人无媒苟合,即使在这个允许一夫一妻多妾的时代,也是顶让人看不起的。   原来倒霉还可以霉出这么多花头!宋瑶被自己惊到了。 第2章 振作   宋瑶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进来了一个穿着藏蓝色棉布褙子,戴着银发钗,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妇人。   她就是之前曾经劝慰过宋瑶的那位嬷嬷。嬷嬷姓周,年纪看着也就五十来岁,面容虽然普通,神情却很是慈祥。   周嬷嬷放下了装了热水的铜盆,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收拾了门口的碎瓷片,一边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娘子也该起了,灶上的红枣粥都热了两三回了。老婆子都起来了,娘子可不好比我还懒的。”   宋瑶应了一声,坐起身挂起床幔,穿鞋下地洗漱。   周嬷嬷收拾好了瓷片,又开了衣橱,替她拿出一身素色的罩褂和长裙,“今儿外头天好,咱们院子里的花也都开了,娘子吃完早膳去走动走动,晚上入睡也能舒服些。”   周嬷嬷说话轻声细气的,言语之间就像长辈关心自家晚辈一般。   孤儿出身的宋瑶不知道怎么,扁了扁嘴,就红了眼眶。   嬷嬷拉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轻声道:“老婆子知道娘子心里委屈,可事已至此,娘子不若还是向前看。人呐,谁没经历过三灾五难的呢?娘子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好日子在后头哩!”   宋瑶闭了闭眼,将眼泪憋了回去。周嬷嬷说的有道理,过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已经闷着自己好些天了,现在这副身体才十七岁,往后还有大把日子要过。而且不就是失去了第一次么,先不说那个年轻公子是为了救她才中招,光说他那副俊朗的皮相,自己也不算亏!   上辈子的末世之后,不少人都进化出了一些能力,不仅国家资源会倾斜到这些人身上,就连感情婚恋市场都是优先这些人。像宋瑶这样,要出身没有出身,要能力没能力,长得也不过清秀而已的社会底层废柴,那是已经做好单身一辈子的准备了。   那就把之前的事当成一回艳遇好了!虽然过程不怎么美好就是了。   而且这时代虽然科技不发达,但跟末世相比,那肯定是好时候啊!这里有吃有喝的,还没有丧尸,还不用为着微薄的薪水上班,而且她还有丫鬟,倒茶梳头都不用自己干。这有吃有喝,有人服侍的日子,可不要太舒服!   这么想着,宋瑶心中的郁结终于解开,多日来积压的愤懑一扫而空。   她想着心事的时候,周嬷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也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眼前的宋瑶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乌发如墨,肤白赛雪,桃花眼樱桃唇,微肉的脸颊尖尖的下巴,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唇,十足地娇憨少女模样。可与她天真甜美的面容不符合的是,她的身材已经发育得极为成熟,胸前拥雪成峰,腰身细窄如柳叶,臀部小巧挺翘似饱满蜜桃。   这样甜美娇憨的面容,配上这副勾人的身材,再加上她初为人妇后眼角眉梢露出的一丝媚态,实在称得上是媚态天成,天生尤物。   周嬷嬷心疼她不假,可她更是她家公子的奶嬷嬷,为她家公子想的更多。她知道公子愧对宋瑶,所以她尽可能地对宋瑶好,希望宋瑶早日能解开心结,放下怨怼。但她也怕啊。她家公子好不容易脱离了嫡母,有了好前程。她怕他们公子会沉迷宋瑶的美貌而失了雄心壮志。   自古温柔乡多是英雄冢。周嬷嬷是真的很矛盾。   宋瑶想开之后,脸上的丧气也散了,她撑着下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副身体的模样自然不用说,比宋瑶原来的模样可好看太多了!   这也是赚的!   想开了的宋瑶对着镜子释然一笑,心里已经有了对未来的初步计划。   她这不笑还好,这如释重负的一笑,脸上的丧气一扫而空,就仿佛揭开了一层一直蒙在她脸上的纱绢,显得越发光彩夺目,美艳妖娆。饶是周嬷嬷这样在高门大户里行走了多年、眼界开阔的人,都不禁心头为之一颤!   这绝对是个妖精啊!   周嬷嬷心里纠结的都快拧成一股麻绳了。   梳好了最简单的妇人发髻,周嬷嬷给宋瑶同样选了同样素净的镶珍珠蝴蝶银簪。   宋瑶可不知道周嬷嬷为了压下她的艳色绞尽脑汁,她心情好了,只觉得肚子饿,伸着脖子只等着开饭了。   没多会儿,轻音就过来摆了早膳。   早膳是温热的茯神红枣小米粥,并酥炸鲫鱼、椒油茭白、鸡丝黄瓜等几道小菜。   宋瑶前段时间吃的差不多也是这个,只是她那会儿没什么胃口,每天草草地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现在心情好了,她自然吃什么都香,更别说这个时代的食材,没有经过核污染,天然又有营养,口味更是比末世的速食餐好上十倍不止。   “也不知道娘子爱不爱吃肉包子,奴婢自作主张给娘子买了一碟子。”轻音笑着又摆了一叠包子上桌,“这就是咱们门前吉庆街上的包子铺卖的,卖了好些年了,生意一直很不错。今儿个奴婢去的晚,就剩这么几个了。娘子要是吃着还成,奴婢明儿个就早些排队去。”   包子就是普通的白面大包子,表皮白白胖胖,鼓鼓囊囊,泛着腾腾热气。   轻音是自打宋瑶到了这间宅子就跟过来服侍的,说起来也跟着她半个月了,和看宋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飞歌不同,轻音一直克己守礼,宋瑶之前心情不好,闷着不说话,她也不多说半句旁的。   今儿个她主动说了这么多,又特特去买了包子,肯定是有目的的。   宋瑶不蠢,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她多半是为了飞歌赔不是,毕竟在这个时代下,即使自己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可飞歌不过是个丫鬟奴婢,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骑到头上。若是宋瑶真的记恨上了飞歌,那后头绝对有的是机会为难她。   宋瑶抿唇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着热粥小菜,吃了两个巴掌大的大包子,一直到撑得吃不下了,才放了筷子。   包子确实是好滋味,也难怪轻音说可以在京城这地方卖几十年。   碟子里还剩下一个,宋瑶伸手一指,就说:“这个挺好吃,别浪费了,端给飞歌吧。”   主子人家用吃剩下的东西赏下人是常事,那是体面。何况那个包子宋瑶连筷子都没沾过,不存在什么卫生问题。也算是她给轻音面子,主动求和。   可飞歌最是瞧不上宋瑶的,她虽没进屋里来伺候,却在廊下站着呢,听到了宋瑶说的这话,飞歌登时就不干了,气势汹汹地就充了进来,说:“娘子这是寒碜谁呢?奴婢可是正经侯府出身的一等丫鬟!娘子也真真是小家子气,这不过几文钱的街边东西,扔给咱们院子里的看门狗,它都不一定肯吃呢!”   飞歌连珠炮似的顶回了一箩筐的话,宋瑶还没出声,周嬷嬷和轻音倒是俱黑了脸。   周嬷嬷是这宅子的管事,她黑脸是不悦飞歌的这僭越的做派。轻音的境地则更是尴尬,她特地去街上买了包子来替她给宋瑶赔罪,没想到这包子到了飞歌的嘴里,就成了狗都不吃的腌h东西!   宋瑶对着飞歌扬了扬眉。这小丫鬟看着也就十四五岁,自打她住进这宅子,这小丫鬟已经阴阳怪气地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今早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在她房门口开骂了。她之前是没心情同她计较,现在既然想着得振作起来,自然是要和她算个清楚的。不过想着她到底年纪小,搁上辈子是还没出保育营的年纪,又吃了轻音买回来的包子,宋瑶就想着自己给她个台阶,只要她服个软,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飞歌姑娘竟是这样的气性。我不过是想着院子里你年纪最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故意寒碜你了?还有听你话里的意思,我吃这包子竟是连看门狗都不如了?”   飞歌气哼哼地梗着脖子说:“奴婢可没说娘子,只说这包子不值钱。娘子要怎么想,也不是奴婢能控制的!”   如果飞歌针对的不是宋瑶自己,宋瑶都想给她竖个大拇指了。这可是封建阶级社会啊,这小丫鬟能这么硬气,真是个狠人!   “飞歌,快住嘴!有你这么和娘子说话的嘛?!”周嬷嬷很铁不成钢地直瞪眼。这轻音和飞歌都是她家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只是她家公子和宋瑶这事儿出的突然,回京之后公子有要事在身,忙的抽不开空子安排合适的人手,所以才把自己屋里的两个丫鬟调配了过来。飞歌是家生子,娘老子虽然不受重用,但也是庄子上的小管事,所以飞歌素来有些小姐脾气。但从前飞歌对着公子,也都是恭敬有加的,没想到此番这么临时一安排,飞歌竟然能这么出格!   飞歌还是有些惧怕周嬷嬷的,毕竟周嬷嬷虽然为人和善,却是公子的奶嬷嬷。周嬷嬷年纪大了,不方便再在侯府里伺候了,公子还特地把她安置到了他外头的宅子里,让她颐养天年。   周嬷嬷看了一眼沉下脸没说话的宋瑶,呵斥飞歌道:“你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竟恁事不懂,满口浑说!之前是老婆子随公子在外头奔波一遭,身上不爽利,才没顾得上你!现下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既看不上这宅子,就和公子自请回府吧,咱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周嬷嬷也是气的狠了,难得的说了重话。   飞歌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立时就羞红了脸,眼泪汪汪的,只是仍然不肯服软地继续争辩道:“等公子回来了,我自是要自请回府的!要不是看着嬷嬷和轻音姐姐的面子,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的!嬷嬷也不用再说教我,我这脾气公子是知道的,公子今日便回,他是顶和善的人,知道我不想待肯定不会为难我。”   这给周嬷嬷气的,差点气出个倒仰。 第3章 公子   飞歌到底是年纪小,虽然仍然梗着脖子不服输,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看到显了愠色的周嬷嬷,她还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   要不然就算了吧,宋瑶在心里说。   小丫鬟年纪小,脾气大,宋瑶也不是真正的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强烈的等级观念。自觉是个大人的她看到了小丫鬟被周嬷嬷说了两句就掉起眼泪,就觉得犯不上同个半大孩子计较。既她不愿意伺候,那么就和周嬷嬷说的一样,让她自请回府就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嬷嬷又叱责了之飞歌几句,就等着飞歌说句软话,可飞歌愣是光掉眼泪不再出声。   轻音虽然之前被飞歌的话也气着了,但想着两人好歹一个屋子里住了好几年,还是出声道:“娘子和嬷嬷别生气,飞歌就是脾气差,心眼不坏的。今儿个是她娘老子得了消息,知道她被调出了府,以为她犯了什么错,一大早就让人送了口信来骂她了,所以她才……”说着她福了福身,“奴婢代飞歌向娘子赔不是,望娘子大人有大量,且饶她这一回吧。等回头公子今日就回了,公子是最明白通人情的,让公子给娘子出气!”   顶和善?顶通人情的?宋瑶在旁边听着,想到他上回面不改色一连刺死两个人的杀神模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小丫鬟怕是眼神都怎么不好使!   不过等等,那个年轻贵公子今日就回来了?   宋瑶眼睛一动,想着自己想好的计划,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上的嫩肉,然后就捂着脸半真半假地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命苦,从小没了爹,光有个娘,不知道怎么落到贼人手里,差点把我杀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们公子来救,又糊里糊涂失了清白……如今倒好啊,一个半大丫鬟都敢爬到我头上,死命作践我。是我厚颜,如今还苟活于世,早知道如此,便应该死在两淮……”   楚承昭刚走到后院,就听到了这么一段哭诉,呜呜咽咽的,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   他顿了顿脚步,蹙着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而后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周嬷嬷被她突如其来的哭诉吓了一跳,忙劝道:“这事儿是飞歌的不是,娘子千万莫说这些话。等公子回来了,自然要让她给娘子赔不是的!”   宋瑶不顾旁的,越哭越逼真。她哭倒不为了自己,只是因为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感同身受为她而哭。若是那个小姑娘没有一心求死,现在面对这种窘迫境况的就是她了。那个小姑娘年纪虽和她差不多,但却天真烂漫,心性没有她坚韧,她娘死后她就存了死志,若这事真落到她身上,她怕是比死都痛苦万分。   “这是闹什么呢?”楚承昭都走进屋的时候,蹙着的眉头已经散开,脸上没有显出半分无奈,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当真是一副好脾气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和宋瑶记忆里的那个冷面杀神绝对是判若两人。   宋瑶见到他就一愣,哭都忘记了,泪珠子还挂在粉颊两边。   楚承昭看了看她,只见她小脸哭的发皱,眼眶和鼻子都红通通的,一对儿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小兽似的,倒真是有几分可怜,语气不由又柔和了三分,“什么事儿这么伤心?说来我听听。”   ……这人???精神分裂???   宋瑶呆愣愣的,一个忍不住,‘啵’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楚承昭这回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就芝兰玉树的,越发显得俊逸出尘。   宋瑶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禁在想,难道最开始救她的,和后来睡了她的,是两个人?可是不对啊,那个扛她进屋的男人还有周嬷嬷都说,他们公子是为了救她才中了下三滥的招数……那得是一个人啊!   “公子回来了就好,您得为飞歌做主啊……”飞歌也跪倒在地,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哭的可比宋瑶讲究多了,欲说还休,未语泪先流,年纪虽小,却端的是弱风扶柳,我见犹怜。   “飞歌你怎么也哭上了?”楚承昭在宋瑶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温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公子……”飞歌娇滴滴地唤着他,膝行着往楚承昭跟前凑。   “公子为我做主。”回过神来的宋瑶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屋里的地上没铺地毯,砸的她膝盖都麻了,这会子倒是不用装,眼泪又冒出来了,“飞歌这个小丫头,作践我……作践妾身,公子替妾身做主!”   宋瑶靠着距离优势,抢先一步凑到了楚承昭跟前,还抱上了他的一条大腿。要不是真的怕他,宋瑶甚至还想在他浅色的衣摆上抹点眼泪。   “你先起来。”楚承昭竟一点都没有嫌弃她,单手毫不费力地就拖起了宋瑶。周嬷嬷也走过来,帮着把宋瑶又扶回了座位。   “嬷嬷,你来说,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是楚承昭的奶嬷嬷,她说起话来自然是不偏不倚。不过几句话,她就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楚承昭听完,脸色也沉了下去。   宋瑶虽然还是怕他,但是看他沉了脸,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没错,她的计划就是让这个贵公子厌烦她,最好烦她烦的不行了,然后把她给安置地远远的,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一面那种。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要是条件还成,她就在小宅子里吃吃喝喝,当个无所事事的废柴。要是条件不成,她就想办法跑出去。原身是良民,又不是什么贱籍女子,到时候找个乡下地方,只说自己失了丈夫的寡妇,不论是自己做点小营生,还是选个合心意的再嫁,应该都不是问题。   今天的事虽然是飞歌起了个头,但是宋瑶表现得也确实很娇气了。本可以好好说的,她却突然哭了起来。按着原身的记忆,这时代的男子都喜欢温柔小意的女人,所以宋瑶特地反其道而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本只是想让周嬷嬷把事情经过转述给他的,没想到赶巧他自己回来了。   我可真是个计划通!小机伶鬼儿!宋瑶想。   “呜呜呜……”宋瑶又捂着脸开始呜呜咽咽地哭。眼泪实在是哭干了,只剩下抽噎。   楚承昭揉着发痛的眉心,转过头看向飞歌,“飞歌,本公子倒是不知道,让你来服侍本公子的人,竟让你这么委屈!宋氏是官家之后,如今本公子不能给她名分,已然是亏待了她,竟不成想,连你也看不起她。还是说,你骂她连看门狗都不如,实际上是意有所指,连本公子都骂在了里头?”   他止住了笑,板下脸来的时候神情冷冽,这确实是宋瑶之前见过的杀神似的那个他。   飞歌讷讷地说:“公子,奴婢……奴婢没有啊!”   飞歌确实看不上宋瑶,可她怎么敢连着楚承昭一起骂呢。虽说楚承昭在安毅侯府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大房庶子,但他年轻有本事,几年前在宫中挑选御前侍卫的时候脱颖而出,被当今钦点了头筹,日常就在宫里行走。加上他人又是那般丰神俊朗,俊逸出尘,飞歌对他只有爱慕,怎么会用那种话连着他一起骂呢?   而且楚承昭素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甚至是没脾气,飞歌跟着他好几年了,大错小错也没少犯,还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苛责的话。这回怎么……   飞歌愣了半晌,而后就恶狠狠地瞪上了宋瑶。   都是这个女人!这个狐狸精,在公子面前煽风点火!   楚承昭不再看向飞歌,只波澜不惊地道:“你既然不想待在这里,就回侯府去吧。反正你娘老子都有路子,自然能为你谋得一处好去处。”   “公子这是要把奴婢从您身边赶走?”飞歌膝行着跌跌撞撞上前,“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公子千万别赶走奴婢,奴婢除了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若太太知道了,定不会饶了奴婢的。公子这是要断了奴婢的活路啊!求公子可怜,放奴婢一条生路……”   飞歌喊的情真意切,也顾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了,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楚承昭的衣摆,小脸上布满了惊慌惧怕。   楚承昭面无表情地拂开了她的手,转头看向宋瑶,语气倒是和软了一些:“你觉得这样可好?”   宋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男人的身份,但看周嬷嬷他们几个的说话做派,已经猜到他应该是豪门权贵出身。按着原身的记忆,这种人家是非最多了,能让飞歌怕成这样,估计里头门道很多。她虽恼怒飞歌,却不至于要她的性命。   况且这唱戏啊,不得有对手嘛。周嬷嬷是年纪大的长辈,轻音是个谨小慎微的伶俐人,都不是好对手。要是缺了飞歌这么个莽撞人和宋瑶搭台子,她还真唱不成。   宋瑶飞快地抹掉了眼泪,趾高气昂地对着飞歌哼声道:“就这么赶走她,岂不是便宜了这丫头片子。她不愿意服侍妾身不是,妾身还偏要她服侍!就留她在这里洒扫,日日给我请安做活!”   楚承昭看着她变脸戏法似的做派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道:“行,你高兴就成。”   “飞歌,还不谢过本娘子。”宋瑶骄矜地对着飞歌扬了扬下巴,露出了欠揍的得意笑容。   还别说,狐假虎威的滋味真挺爽!   飞歌咬牙切齿地瞪着宋瑶,恨不能扑上去挠花她那笑靥如花的脸,不过楚承昭在场,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道:“奴婢谢过娘子!” 第4章 参汤   终于解决了她们的矛盾,起码维持了表面的和平,楚承昭无奈地摇头,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周嬷嬷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无比。   “公子从两淮回来就进了宫述职,怕是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歇着。老奴灶上给公子炖了参汤,这就给公子取来。”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应了一声好。   “唉,嬷嬷炖了参汤怎么不给我说。我这几日也觉得身子乏得很,正好喝点参汤补补。”冷不丁的,宋瑶又横叉了一杠子。   周嬷嬷之前只是担心宋瑶皮相太过勾人,方才看她闹了一场,才知道原来她脾气还那么娇气,对她的好感度顿时低了不少。不过她还是解释道:“这好人参难得,现下这根百年山参还是宫中知道了公子此次前去两淮受了伤,特特赏下来教公子补身子的。”   宋瑶捏着帕子又要假哭,“原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也罢,是我不配享用了。”   “周嬷嬷。不必说这些,不过是根人参,侯府库房里这种东西多的是。”楚承昭好脾气地对周嬷嬷摇了摇头,“她想喝你就把一盏分成两盏,我们一人喝半盏就是了。”   周嬷嬷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她家公子说的不假,安毅侯府的老侯爷有从龙之功,是当今最信得过的大臣之一,府里御赐的珍宝堆满了好几个库房。可老侯爷光是儿子就有五个,她家公子不过是世子爷的庶出,而且还是母不详的外室所生,世子夫人是个精明强干的,虽默许了世子将公子抱了回来,却是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公子虽在老侯爷身边教养过几年,那时候公子的光景还算好过,可老侯爷年岁大了,后头就不大能下床了。府里下人惯会拜高踩低的,她家公子后来那日子过得实在教人心酸。也就是前两年,她家公子入宫得了当今青眼,在府里的日子才顺遂了一些。   周嬷嬷心绪百转千回,不一会儿就端回了两盏参汤。   参汤里还加了其他名贵的药材,泛着淡淡的药香味。   周嬷嬷一心想给楚承昭补身子的,是以水加的极少,一盏参汤就这么少了一半,可把她心疼坏了。   土包子宋瑶还真没喝过参汤,末世之后资源匮乏,草木凋敝,人参这种本就珍贵的东西根本不是平民可以负担得起的。她本是故意作妖来惹楚承昭厌烦的,此刻闻到了这对她来说十分奇特的香味,倒是真的好奇起了味道。   “喝吧。”楚承昭接了汤盏,先递给了宋瑶。   “那我不客气了。”宋瑶嘿嘿笑了两声,吹了吹热气,闷了一大口。   参汤入口醇厚,有点苦,又有点涩,半点调料的味道也没有,说不上多难喝,但绝对和美味没有关系。   宋瑶从来没试过这种味道,一时难以接受,喉头微动,差点给吐回去。   “怎么样?”楚承昭柔声问她。   宋瑶挤出一个笑,“好喝呀!原来这上等参汤是这种滋味!妾身从前穷惯了,今天这一喝,还真是惊为天人呢!”说着话,宋瑶又把剩下的参汤囫囵全喝了。   周嬷嬷在旁边看她喝水似的灌完了半盏参汤,肉疼的紧了,忙劝楚承昭道:“公子快趁热喝吧。”   楚承昭应了一声,接过汤盏。   宋瑶就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汤盏,脸上仍是意犹未尽的神色。   周嬷嬷生怕楚承昭心软,忙又道:“娘子,这参汤是大补之物,喝多了反倒是对身体无异。娘子身体前儿个还体虚,小心虚不受补。”   宋瑶像什么都不懂似地笑了笑,说:“嬷嬷想多了,我打小身子底子就好。说来也是惨,打小我和我娘漂泊在外,从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让嬷嬷笑话了。”   楚承昭看了周嬷嬷一眼,而后对着宋瑶道:“嬷嬷说的没错,你前段时日身体确实有些虚……”   “公子不舍得就算了,何苦说这些借口。”宋瑶赌气地撅了噘嘴,跺了跺脚,十足一副小姐脾气的模样。   楚承昭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要喝就喝吧。回头若是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和周嬷嬷讲,让她去请大夫。”   宋瑶喜滋滋地应下,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抢过了汤盏,咕咚咚一口闷了。   惹得周嬷嬷在旁同样无奈地劝道:“娘子慢些喝,没人同你抢的!”   宋瑶喝完放下汤盏,心里苦兮兮,脸上笑嘻嘻,神情却像只餍足的猫,还不顾形象地砸吧着嘴,“真的很好喝啊!公子往后要是有机会,多让上头赏几根,也好让妾身过过嘴瘾。”   周嬷嬷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这御赐之物,哪里是常人想得就能得的?到了宋瑶嘴里,就像去街口买菜似的!   偏她家好脾气的公子还是半点不愉没有,还笑着点了点头,又应了一声‘好’。   我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能怎么惹都不生气的?!宋瑶在心里土拨鼠呐喊。   宋瑶满头问号地看着楚承昭,发现他好像笑得更愉快了。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他不生气已经很奇怪了,总不会还高兴吧。   “我前头还有些事没处理。”楚承昭坐了没多久就起身去了前院。   宋瑶这才火烧屁股似的从圆凳上弹了起来,捂着嘴一阵干呕,“快快,轻音去灶房给我端点蜜饯果子,我嘴里苦得慌!”   轻音忙不迭去了,旋即就端了一碟子蜜饯来。   宋瑶对着周嬷嬷递来的盂碗吐了些苦水,而后抓了几个蜜饯塞进嘴里,这才觉得胃里的苦涩味道给压回去了。   东西是好东西,可这味道……穷苦出身的她实在太不能接受了!宋瑶在心里流泪,原来当个讨人厌的麻烦精也不容易哦!   “哼,公子和嬷嬷都劝了娘子,娘子非是不听,自己难受了不说,还白白浪费了好东西。”飞歌在旁边小声嘀咕。   周嬷嬷听到了倒是没再呵斥她,心里对宋瑶的做派也不大喜欢。   宋瑶也没法和她们解释,只能在心里和自己说,那公子就算是个泥捏的菩萨,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脾气,再努努力吧!真要是她作天作地,那公子还能半分不恼,她就改变策略,多哭哭、卖卖惨,让他放自己离开。   其实宋瑶也有点犹疑,如果不是一开始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像今天这么和煦,可能她就不需要搞这种迂回战术了。可她到现在还不能确定男人的秉性,实在不敢一开口就说自己不想在他身边待。按着原身的记忆,这个男权社会的男人都极其注重面子,断不会让自己房里的女人生出向外之心万一说错了话,触犯到了他男性的自尊,一剑把她也给捅了呢……   宋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行,还是得稳着点。   *****   楚承昭回到了书房,书房里只有他的近侍邹鑫一人,他也终于不用伪装,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他长得极好,长眉入鬓,凤目狭长,挺鼻薄唇,可这样的长相,未免就显得有些凉薄。是以,楚承昭不笑的时候,确实有些凶相,也难怪那天宋瑶会被刚杀完人的他吓昏过去。   “公子,后院那边……”邹鑫是个肌肉遒劲的大汉,此时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无措地绞着衣摆,“宋姑娘,不,宋娘子,没有怨恨您吧?”   楚承昭冷下了脸,声音不再柔和,不带丝毫温度,比这初春的寒露还要冷上几分,“你好还意思说?当日那药不过是窑子里的下三滥东西,稍微忍忍也就过了。偏你自作主张,不听我令,把宋瑶送到了我床上!”   邹鑫羞红了脸,他虽看着块头大,却也不过十七岁,比他家公子还小半岁呢,男女之事是恁事不懂的。当天楚承昭救下宋瑶后,带着邹鑫正要和其他人汇合,却有个垂死之人掏出怀里的纸包洋洒了出来。邹鑫还当是剧毒呢,大叫一声‘公子小心’,推开楚承昭自己迎了上去。   垂死之人洒完东西就一命呜呼了,邹鑫忠心耿耿地扑过去,却没有等到下文。   反倒是楚承昭,冷不丁地被他一推推到了下风口,加上身上还挂着昏过去的宋瑶,将将稳住身形,转头那药粉就随着风向兜头盖脸地进了他的口鼻。   楚承昭:……   再后来,就是楚承昭发现了异常,未免人前出丑,先带着宋瑶和邹鑫回了落脚的驿站……   邹鑫涨红了脸,越发手足无措了,“那属下……属下再去领三十棍的罚?”   楚承昭看了看他,没再说话。邹鑫忠心护主天地可鉴,就是脑子实在笨了点。不过这也是他挑选邹鑫放在身边的原因,过去侯府多年仰人鼻息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才最是可靠。   两人当了多年主仆,感情和兄弟也没有什么差别。回来后邹鑫就挨了三十棍子,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利索。楚承昭虽然依旧气恼,倒是也没再提罚他。   楚承昭打开公文看了起来,恨不能缩成隐形人的邹鑫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公子,宋娘子是宋大人的遗孤,难不成您还真让她这么无名无分地当个外室?”   邹鑫虽然做事莽撞,心眼却不坏。当时是他自作主张把宋瑶往楚承昭的床上送了,其实心里也是对宋瑶愧疚得很,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你这是管我房中事管上瘾了?”   “没有没有。属下……”邹鑫笨嘴笨舌地解释,“属下就是觉得宋姑娘挺好的,出身也好,样子也好,配得上公子您呢。而且您日前不是还让属下去查当时宋娘子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凑巧么,属下以为查证出宋娘子不可能和那伙贼人合伙后,公子要给宋娘子一个名分呢。”   “让我说,可我说的话顶用吗?”楚承昭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自从几年前老侯爷身子不好了,府里大小事务都是太太说了算。当时前去两淮彻查隆让太子一案,太太有心让大哥一道去,我没应承,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现在还能指望她应承我什么?”   提到安毅侯府的事,邹鑫又忍不住为楚承昭打抱不平,“公子虽不是嫡出,但无论是才学武功那都是老侯爷带在身边教养出来的,不差几个嫡出少爷半分。老侯爷一病倒,太太就处处压着您,先是不让您科举,后头又在您去宫中选拔侍卫的时候下绊子,如今更是压着公子的亲事……”   “好了好了。”楚承昭挥了挥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那、那宋娘子那儿?”   也不怪邹鑫一直发问,其实连楚承昭自己也没下定主意。他起先怀疑之前的事是个下好的套,但让邹鑫查了之后证实确实是巧合。宋瑶确实是宋大人夫妇的遗孤。当年两淮隆让太子遇刺一案牵连甚广,不少像隆让太子身边的人都失了性命,宋夫人能带着女儿侥幸逃生,已然是奇迹。宋夫人也是聪明绝顶,知道幕后黑手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没有逃离两淮返回京城,而是反其道而行,带着女儿混迹当地市井,竟真的躲过了十七年。一直到月前,当今隐忍多年之后,再次派人大规模彻查,两淮那些人狗急跳墙,使尽了阴招,才把宋夫人和宋瑶给抓住了。   如果宋瑶只是普通身份的女子,楚承昭是可能并不在意如何安置她,送她走也成,放在外宅多双筷子养着也成,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伤神。   这半个月里,楚承昭一行人才堪堪才把当年的大案的来龙去脉给理清楚,当今疼爱隆让太子是全大耀子民都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会十八年过去了,当今都没有再立太子。   当今震怒,急怒攻心之下,年事已高的当今病倒了,所以楚承昭的述职其实还没有结束,他也没来得及上报宋瑶的事情。   可以预见的,心情不好的当今听到这笔糊涂账,估计是不会高兴的。   其实楚承昭也想过,看着情势,当今是不会亏待隆让太子身边的老人的,宋瑶作为那件事的唯一幸存者,当今必是会善待她。甚至有可能,当今一个心软,把她封作乡君、县主也未可知。   如果宋瑶心情开阔舒朗的话,他想试着和她商量,当日的事情就当做一场误会,不要在当今面前提起。宋瑶要愿意和她过,他就不要此番的封赏了,就是豁出脸面也要求当今赐婚。若是宋瑶不愿意,他楚承昭从不欠人,但他确实是亏欠了她,后头肯定会想办法做出弥补,上山入海,怎么也会偿还了欠她的。   但是看今日宋瑶这娇气的做派,楚承昭头疼坏了,这是个无理搅三分,有理不让人的主儿啊!和这样的人商量,显然是行不通了。一个丫鬟说了几句糊涂话,她就说不活了。万一让她误会是他不想负责任,又要死要活的出个好歹,他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第5章 帮忙   楚承昭低垂眸子沉思,邹鑫唤了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神。   “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属下闻着您身上的人参味儿了,是不是嬷嬷把宫里赏下来的百年山参给您炖了?您就是嫌属下拢粝乱驳煤湍档浪档馈dチ交粗埃捅淮笊僖疟仁源躺肆烁觳玻笸反蚨分心彩芰瞬磺岬纳耍怪辛恕辛四侵忠鸷牧司轮苕宙值p牟挪缓退嫡庑└觯赡前倌晟讲涡Ь6蟮暮埽蠓蛩盗四卵模粝滤涫谴秩耍匆才履闶苡貌蛔 !   没错了,周嬷嬷说宋瑶虚不受补,其实真正虚不受补的是楚承昭。   提到人参,楚承昭的脸色才稍霁了一些。   从小到大,对他好的除了卧病的老侯爷,就是周嬷嬷和邹鑫两个了。他在人前伪装久了,加上年纪稍大之后就不能成天在后宅待了,连周嬷嬷都和外人一般都以为他是个能文能武、风光霁月的人儿,他不忍心让老人失望,也就一直没说破。   他受伤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也并非有意隐瞒周嬷嬷,而是也习惯性地和周嬷嬷瞒下了可能会让她困扰烦忧的事。之前周嬷嬷说给他炖了参汤,当着两个丫鬟和宋瑶的面,他还真不好提自己受伤的事。   本是想忍着喝了,回头再找大夫调理身子,却遇上了宋瑶无理取闹,他顺水推舟地全让她喝了,也算是免了一桩麻烦事。   还有飞歌,这丫头没脑子还有脾气,娘老子又是太太嫁妆庄头上的管事,明显地就是太太布过来的探子。当然了,太太也不是傻子,没指望没有半点城府的飞歌真的能刺探出什么事情来。她那么做,就是为了恶心楚承昭。碍着她这个嫡母的身份,楚承昭只能硬着头皮把飞歌留在身边。   而更让楚承昭恶心的是,这几年飞歌年岁大了,竟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太太也明示暗示了好几回,说他年岁大了,房中有几个人也是常事,那嘴脸让楚承昭现在想起来也很是反胃。   他的亲事自然是拿捏在他那嫡母手里的,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这个年纪还没定亲,自然就是他那位好嫡母的手段。   初时楚承昭还不清楚里的乌糟,一直到他两年前成了御前侍卫,能在外交际行走了,才从同僚口中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从前已有好几户人家有了结亲的心思,后头他在侍卫选拔中从一干勋贵子弟中脱颖而出,想招他为婿的人就更多了,可他那好嫡母愣是百转千回地统统替他回绝,前头说是他一心科举,想等得了功名再说这些。后头则是说他如今已是宫中红人,自小主意也大,她这个当嫡母的还真是做不了他的主,姻缘大事还是问他自己意思……   前头的话就是个笑话,他自小就勤奋向学,文武皆有所涉猎。他几次提出想去外头书院读书备考,可他那嫡母却说老侯爷如今在病中,指不定哪日就驾鹤仙去。他作为老侯爷最喜欢的孙子,自然是要他最后的时光里相伴左右的。这样的借口抬出来,别说是读书了,每日他刚看上书,就有嬷嬷妈妈来催着他往老侯爷房里去,然后她们就在老侯爷的院子里进进出出,高声喧哗。老侯爷年岁大了,耳朵不灵光了,会武的楚承昭却是耳聪目明,片刻的安宁都不可得。   后头的话则更是诛心,活生生把他塑造成了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的下三滥。至于她所说的询问商量么,那更是子虚乌有的事了。   拿捏他的亲事已经够恶心了,竟还劝说他在未成亲之前添上通房!真真是恶心至极!   想到这里,楚承昭眯了眯眼,脸上的神情又冷了三分。   不过幸运的是,今天飞歌和宋瑶杠上了,他本是想和和稀泥,虽然说了让飞歌去别处的重话,但他也清楚侯府里那个好嫡母回头肯定还会想办法把飞歌塞回来。没成想,宋瑶又给自己揽了活儿,要把飞歌拘在身边伺候。反正他的名声都让嫡母败坏了,如今也不在乎旁的。   这一桩两桩的,也得亏楚承昭人前装了多年了,不然怕是当时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是往后宋瑶还能继续这么‘帮忙’,他倒是愿意看她日复一日地作下去。   这么想着,楚承昭的心情就好了不少,他和宋瑶虽然开端不是很好,但她后头的行为却让他落到了实际的好处,那么他也有好心情面对接下来的麻烦了。   ***   后宅里,宋瑶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喝下参汤没多久,她就觉得身上发热,然后越来越热,快把她给燥死了。   周嬷嬷一边说她:“老婆子苦口婆心地为娘子好,娘子当我只是吝啬呢。”一边还是让两个丫鬟烧了热水,给宋瑶沐浴。   飞歌一边往木桶里装水一边嘀咕,“真是害死个人,是她自己抢着喝的参汤,又不是旁人逼的!反倒是麻烦咱们两个,一会儿要蜜饯,一会儿要热水……怎么不燥死她呢!”   轻音低垂着眉眼只干自己的活儿,再也不劝她,更不接她的话茬。从侯府出来半个月了,她该劝的都劝了,今天还被她狗咬吕洞宾一起骂了。她后头还帮着说话已经是仁至义尽,再不去想过去的情分了。   宋瑶已经热的不行,穿着中衣进了浴房。听到飞歌这话,宋瑶抬脚都踹上了他的屁股。   飞歌发育得很是不错,屁股肉还挺多,这一踹倒没把她揣倒,只是吓了一跳,‘啊’一声叫着往前扑倒,差点往前栽到了浴桶。   “你屁话怎么这么多呢?不干活的时候要说,干活的时候还要说,你信不信我找副膏药糊你嘴上!”   “你,你……”飞歌气的脸颊通红,“你敢打我?我可是……”   “你可是侯府正经的一等丫鬟!”宋瑶摊摊手,“这又怎么样呢?今日若不是我留下你,你怕是被你家公子赶去当灶下婢或者洗脚婢了。”   “我,我怎么可能!”飞歌气坏了,想说自己爹娘可是太太的人,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她虽不聪明,却不至于蠢到把这些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反正你家公子是看在我的面上才让你继续留在这里的,你招子给我放亮堂了。”宋瑶说着话试了试水温,把中衣给脱了,漏出了桃红色的肚兜和胸前一大片欺霜赛雪的柔软。   饶是飞歌再恨,还是得承认眼前的宋瑶衣裙之下有着一副极其傲人的身材,她忍不住往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和鼓鼓胀胀的胸脯多看了两眼。   宋瑶转身把衣服搭到屏风上,头也不回地道:“别看了,你没有。”   气的飞歌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剜了几眼。   宋瑶脱光了衣服下了水,飞歌更是看的眼都直了!她自认模样不差,就是身形还不够玲珑窈窕。要是她有这副身材,保管早就成了公子的房中人了。   她越看越气,看着轻音在给宋瑶浣发,也没她什么事儿了,就自顾自提着空桶退了出去。   到了门口,飞歌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憋着声音咬牙骂道:“粗俗!无礼!狐媚子!”   而后她就听到宋瑶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浴房里传了出来——   “狐媚子嫌热水不够呢,你再去给我提两桶来。”   气的飞歌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宋瑶洗澡很快,这仰仗于保育营为了节约珍贵的淡水资源,每天只给十分钟的洗澡时间。   洗好之后,她换上了周嬷嬷给过来的宽松寝衣。   虽然这个朝代的衣服穿起来极为繁复,宋瑶却爱极了这种柔软的触感——毕竟在上辈子,可没有那么多人去研究纺织业,大家穿的都是末世前各大制衣厂剩下的物资。就那样的情况,想分到一件合身的衣服已经十分不容易,更别说是这种轻若蝉翼却保暖舒适的料子了。   不知道是之前演演太多了,还是她这副身子受不住百年山参的药性,宋瑶开始有些迷迷糊糊地犯困。   周嬷嬷捧了干的布帛过来,说:“娘子不好这么睡得,头发还是湿的,午膳也没吃呢。”   宋瑶坐在拔步床上任周嬷嬷给自己擦头发,一边困得小鸡啄米,一边含糊地说:“不想吃呢,太困了。”   周嬷嬷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担忧:“怎么身上这么烫,是不是不好受?老婆子这就请大夫去。”   “不,不用,还挺舒服的。”宋瑶努力睁眼,“身上不燥了,就是暖呼呼的好舒服,像在晒太阳似的,让人发困,我睡会子就好了。”   “那行,娘子稍微睡一两刻钟,要是起来了还不对劲可一定要说。”   得了周嬷嬷这句话,宋瑶是再也忍不住睡意,阖上了眼睛。   周嬷嬷其实有心再和她聊几句的,今天宋瑶和飞歌闹得实在难看,飞歌那是丫鬟,不用顾忌什么,可宋瑶即使现在是无名无分的外室,却不能不顾身份和丫鬟一起闹。不过很快,宋瑶的呼吸就平稳了起来,已然沉沉睡去。   周嬷嬷给她擦干了头发,把她摆成舒适的平躺姿势,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宋瑶一头乌发散在脑后,越发衬的巴掌大的小脸白嫩无暇,莹润如玉。她在睡梦中用下巴蹭了蹭绸缎背面,舒服得哼哼出声。   周嬷嬷伸手摸了摸她发红的脸颊,确认温度在慢慢下降才放心一些。   这还是个孩子呢,周嬷嬷不由心生爱怜,多半是从前在市井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性子才有些骄纵,还是慢慢教导吧。 第6章 怀孕   宋瑶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   保育营十八年的生活,概括起来可能只需要只言片语,但发散开来,却可以讲很多很多。   华国一直到末世第十五年才真正恢复了制度,成为了整个地球最难得的一片乐土。彼时丧尸未驱,草木凋敝,百废待兴,各种资源都十分吃紧。照理说,国家应该还兼顾不到宋瑶这种即便拥有双亲,也很有可能在一系列灾害中夭折的孩子。   可就在末世第十八年,在全国新生儿比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科学家们才意识到末世带给人们的不仅是外在环境的改变,更有人类本身内在的改变——人类的受孕率变得极其低下,人类幼崽或将成为需要大力保护的存在。   也就在那一年的年末,政府成立了保育营。这里无条件接收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全国各地若有人将被丢弃的孩子送去,甚至还能得到一笔物资奖励。   此条特令一出,各地在灾害中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被送到了那里。甚至还有父母觉得自己能力不足以庇护孩子,也只能狠心骨肉分离、把孩子送过去。   宋瑶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保育营里真的是有很多很多孩子,多到一间屋子里摆满了架子床,还要两三个孩子挤到一起睡。   那时候虽然保育营的条件很一般,孩子之间也免不了摩擦,宋瑶是个孩子王,今天教训调皮的大胖,明天教育遇事只会哭的莉莉,还是快乐的。有些东西,你只要自己没拥有过,身边的人没有拥有过,便不觉得是必须的存在了。   但没过几年,国家的部队经过一系列的秘密训练后实力大增,消灭了城区的丧尸,又建立了隔离区,将绝大部分丧尸都隔离在外。丧尸的本能就是捕食人类,虽然他们寿命比普通人类长,却也是有限的。所以被隔离在外的丧尸只能遵循本能,在城区外围的隔离区游荡,最终随着风干和他们能量的流失,他们就会恢复成尸体,直至腐烂。经专家预测,不超百年,华国附近的丧尸将全部消失。   也就是那时候,环境安全多了,开始有大量的父母开始寻亲。   宋瑶就在保育营里,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个被接走。而后其他没有亲人的同伴,也都先后被失了生育能力的夫妇领养。   宋瑶那时候年纪已经有些大了,开始记事儿了,只记得那段时间保育营一直是有客来访,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卧房里的架子床上的被褥也是一天天减少。   她也是期待的,期待父母来找她,或者有人收养她。她觉得自己自己不比大胖、莉莉这些玩伴差什么,可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保育营里孩子再也不用和人挤一张床了,还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一直到她成年之后到了外头,宋瑶才知道,人类的孩子确实珍贵,可最珍贵的,还是进化出了能力的孩子,其次珍贵的是男孩子,毕竟不论是国家灾后重建,还是秩序维持,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中很多岗位进化出能力的比没有能力的更合适,男人比女人更为适合。   宋瑶不是自怨自艾的个性,在低落了几天后,她迅速调整了过来,投入到了工作岗位。一年多的工作生涯乏味而单调,宋瑶以为她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一直到后来她竟穿越了……   宋瑶的一个梦,横亘了她上辈子短暂的一生。   她中间也有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但想着反正周嬷嬷说的隔一会儿会喊她,便任由自己继续睡着。   大梦千年,梦里已过千年,现实不过短短一瞬,这本是人之常情。可宋瑶想不到的是,她以为自己睡了不过一两刻钟,外间却是已经过了几个时辰。   周嬷嬷于她睡下后的两刻钟喊了她,却没有喊得醒她。本以为她是贪睡觉多,便由着她去了。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周嬷嬷再次喊她,她还是不醒,周嬷嬷这才发现了不对,竟是怎么喊她都不醒了,立刻去喊了楚承昭来。   楚承昭正在为如何向当今解释而愁眉不展,又听说宋瑶昏迷不醒,一时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不过到底人命关天,楚承昭收起不悦,立刻就让邹鑫去街上请大夫。   就在众人都忙成一团的时候,却是轻音绷不住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周嬷嬷问她这是怎么了,轻音哽咽着道:“是奴婢失礼了。只是看着娘子这模样,奴婢不禁想到了自己的亡母。母亲也是这般白日里好好地说困,而后面容安详地一觉不起。家里请了大夫,大夫说母亲脉象没有问题,倒像是离魂症,得请高人来救。奴婢家里家徒四壁的,如何认得什么高人,后头祖母找了好几个出马仙来瞧,他们又是跳大神,又是烧符纸的使尽了招数都没用……最终母亲、母亲就在睡梦中去世了……”   轻音越说越语不成句,显然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了悲伤的过往。   “对对,老奴从前在宫里伺候的时候也听闻过离魂症。”周嬷嬷忧心忡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双眼的宋瑶,之前对她的些微不满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求诸天神佛能给这苦命的孩子一条活路。   楚承昭沉吟半晌,他和宋瑶的事本就已是一笔糊涂账,还不知道怎么和当今交代。若是今天宋瑶就这么得病没了,不用当今动手,朝中感念隆让太子恩德的大臣们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湮了!   “嬷嬷在这里等着邹鑫请来的大夫,保险起见,我去跑一趟相国寺。”说完这句,楚承昭施展轻功,纵身往马厩跃去。   相国寺在城外,吉庆街在京城闹市,便是纵马飞驰,来回也得一个时辰。更让楚承昭忍不住烦躁的是,街上这日不知为何路人格外的多,逼得他只能放慢速度。   然而柳暗花明,楚承昭耳力过人,竟从路人的闲谈中听出今日街上如此盛况,是因为相国寺主持妙莲上师来成立开设法会。   楚承昭便立刻策马赶去,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妙莲上师神情慈悲,端坐于莲台之上,为百姓说法。   妙莲上师已是和当今差不多的年纪,佛缘深厚,不问世事。照理说楚承昭一个十几岁的侯府庶出是不可能与他有旧的,所幸的是在老侯爷身体康健的那几年,曾带着楚承昭前去拜会。妙莲上师对年幼的楚承昭十分照拂,以至于即使后来老侯爷病了,楚承昭有烦心事的时候也愿意去相国寺和妙莲上师说道说道。可以说,楚承昭的武艺师承于老侯爷,心性谋略却是由妙莲上师教养而来。   妙莲上师见了他来,便从莲台上下了来,自让小沙弥去接引楚承昭。   楚承昭飞快地和他解释了事情经过,妙莲上师点了头,吩咐弟子中止法会,便随楚承昭而去。   街上的行人实在太多,楚承昭干脆弃了马,携着妙莲上师一路飞檐走壁,来回拢共不到两刻钟。   妙莲上师定了定神,上前为宋瑶诊治。   妙莲上师博览群书,对医术也有所精通,医术虽不如京城有名的大夫,去精通脉理。   “脉象平稳却沉睡不醒,这位娘子确实是离魂症。不过无需担心,她昏睡时间尚短,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妙莲上师的一句话,给大家伙儿吃了一颗定心丸。   旋即,妙莲上师双手合十,唱诵经文。   又是一刻钟后,妙莲上师替宋瑶把了把脉,道:“已经无碍了。”   楚承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欠身对妙莲上师道谢。   妙莲上师扶起了他,道:“法会还未结束,老衲还需赶回去。”   自始至终,妙莲上师都没有多看容色艳丽的宋瑶一眼,就好像楚承昭这未成婚的男子后院里多出这么一位美人并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   楚承昭点头,亲自送他出府。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背着大夫回来的邹鑫。   邹鑫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忙不迭道:“公子,这街上人也忒多了。也不知道什么热闹事,估计是哪边又办庙会了,吉庆街上医馆的大夫都去看热闹了。属下跑了好几条街,才把大夫找来。”   把妙莲上师的法会形容成庙会这种热闹事,也只有邹鑫干的出来。楚承昭噙着笑容的嘴角僵了僵,旋即又恢复过来,“是妙莲上师开设法会,百姓都去听经了。”   邹鑫一头雾水,看了看他身边的妙莲上师,又看了看楚承昭,似乎是搞不懂为什么他家公子说妙莲上师正在开设法会,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楚承昭也懒得同这个一根筋解释。   “承昭留步,你府里还有事,我自回便可。”   楚承昭就让邹鑫护送妙莲上师回去。   被邹鑫放下地的老大夫忍不住询问:“公子,你家下人不是说事情紧急么?怎么还不带我去看病人。”   妙莲上师说宋瑶已经无碍,但老大夫是邹鑫背了好几条街背回来的,来都来了,再诊治一番也保险一些。   等到楚承昭带着老大夫回到后院的时候,宋瑶已经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拥着被子纳罕地询问周嬷嬷:“你们都守在我床前做什么?轻音,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周嬷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红着眼眶道:“娘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老大夫被楚承昭带到内室,隔着帘子替宋瑶诊脉,同样的,他诊治的结果也是宋瑶脉象平稳,没有什么大事。不过老大夫又诊了片刻的脉,若有所思地请楚承昭和他一起去外间谈谈。   楚承昭让周嬷嬷看着宋瑶,自己随大夫去了。   到了外头,大夫才低声同他耳语了几句。   听完,楚承昭脸上惯有的和煦笑容僵住了,他呆愣了半晌,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你说她可能……可能怀孕了?”   老大夫其实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给人看了几十年的病,更因为格外擅长妇科,接触过不少高门私事。一看到楚承昭这奇怪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这年轻公子和屋里的娘子怕是不是正经夫妻。   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老夫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日子尚浅,应当还不足一月。且再等等,再过一旬半月的,就可以确诊了。”最好是一旬之后不再找他了,省得把他牵连进去。   楚承昭和宋瑶亲密接触发生在两淮大案的收尾时分,第二天一行人就回京复命。日夜兼程十多天回了来,而后他进宫述职,又在宫里待了一旬多,前后日子加起来,可不就是不满一月! 第7章 入宫   楚承昭脸上的笑最终还是绷不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还没来得及和当今禀报他们的事,如今倒好,这连孩子都有了!难不成是这贼老天是见不得他过好日子不成!   给过了大夫诊金,楚承昭沉着脸,脑子还是乱的和浆糊似的。   当今是个和善的君主,对他也是照拂有加。但伴君如伴虎,帝王的脾气也是常人摸不透的,这事儿必须得尽快上达天听,不然回头被人揪着告他一个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瑶身上半点儿没有不舒服的,就像睡了个午觉起身一般,周嬷嬷就放下心来,走出了内室。一出来,他就看到了眉头紧皱的楚承昭。   “嬷嬷听我说。”楚承昭很快就大夫的话转述给她。   “这是好事儿啊!”周嬷嬷面色转忧为喜,“想不到我们公子这么快有子嗣了。”   楚承昭沉吟不语,周嬷嬷又试探着问:“可是担心先有了外室子,往后不好说亲?”   楚承昭摇了摇头,道:“府里如今是太太做主,好亲事必不可能落到我头上。除非等我日后在外站稳脚跟,建功立业……不过都是没影子的事,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宋瑶身份特殊,我还没把此事上报……”   周嬷嬷是在宫里伺候过的,不用他说的太详尽,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   “公子应该抓紧时间进宫面圣。如今不过是小罪,今上至多叱责一二,降了您的职位,但也不至于夺了公子的差事。若被旁人添油加醋地告到了宫中,怕是会闹得很不好看。”   “我也正有此意,我现在就递牌子入宫,嬷嬷这里替我看顾好宋瑶。怀孕的事大夫也拿不准,嬷嬷先别声张。”   兹事体大,周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公子只管放心去,老奴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娘子。”   楚承昭马不停梯地往皇宫赶去,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去。   他这日不当值,但到底是受了当今重用的人,旁人想着楚承昭平日里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当今尚在病中,他特地前来,很有可能是有要事相报,遂立刻放他入宫,帮他通传。   楚承昭畅通无阻地到了御书房外头,当今身边的大太监宝庆公公亲自出来同他道:“圣上正在处理公事,劳烦楚大人稍待片刻。”   楚承昭拱了拱手,谢过了他的提点,站在门外耐心候着。   宝庆公公说完了话,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同楚承昭攀谈道:“这天眼瞅着就暗了,夜间天凉,楚侍卫在这儿站着未免受了寒气。不如到耳房休息片刻。”   宝庆公公也是满头华发的年纪,只比当今小了数岁,在当今跟前伺候了几十年,总管大小宫务。便是王公贵族见了,也得尊称一声大伴。   不过楚承昭也是当了侍卫,才知道他也并不是会端架子的人,对着他这么个小侍卫也总是笑眯眯的,平日里也很是照拂于他。   “那就谢过大伴了。”楚承昭笑着道谢,随着宝庆公公去了耳房。   耳房里驾着炉子,常年热着水,比外头暖和不少。宝庆公公亲自为他沏茶,楚承昭忙道不敢,自己起身去接了热茶。   一路过来,他却确实觉得有些口渴,吹了吹热气,楚承昭就一口气喝了半盏茶。热茶下肚,身上立时暖和了不少。   宝庆公公提着铜壶给他添了热水,“这么光喝茶也不是个事儿,老奴再让他们端些茶点来。”   楚承昭忙道不用。他此行可是来请罪的,面圣之前喝口热茶还在情理之中,再吃茶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何况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实在没什么胃口。   宝庆公公也不强求,在楚承昭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了天。   大概一刻钟后,小太监来传了话,说当今宣楚承昭觐见。   楚承昭站起身,虽然心里担忧,面上却不显半分,脚步丝毫不乱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御书房。   年纪老迈的永平帝坐在龙椅之上,用帕子捂着嘴咳嗽。   永平帝已经年逾古稀,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他在位三十余年,夙兴夜寐,日理万机,本就是显得比寻常老者年迈一些。但他一身帝王气质,威严自不必提,谁也不敢因为他的年迈而有所懈怠。或许是因为这位身居高位的老人给了自己扶摇直上的机会,楚承昭看着永平帝的时候倒不会心慌,反而觉得很是亲切。   永平帝听到了楚承昭一行人汇报了两淮大案的细节,气的当堂吐了口血后,便居于寝宫修养。算起来,他已经有五六日没有接见臣子了。   见礼的时候,楚承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永平帝比从前又显得老迈了几分。只是他今日看着精神倒是不错,咳嗽完之后,他脸上还带着笑,免了楚承昭的礼。   楚承昭却不敢起身,伏低身子道:“臣是来请罪的,请圣上责罚。”   永平帝面色不变,依旧带着笑,依旧是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你且说来。”   楚承昭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   半晌,御书房内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楚承昭心中惴惴,也不敢抬头去看永平帝,只能将头压的更低,“还请圣上责罚!”   “唉,承昭你……”永平帝叹息一声,而后又是一系列的咳嗽,而后既无奈又感慨道:“罢了罢了,此事本也不是你的过错,只怪两淮那帮贼子……不过事已至此,宋家那小姑娘是忠良之后,你可千万别慢待了人家。朕乏了,宫中快下钥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就让宝庆拿了朕的腰牌送你出去。”   这……这就完了?   准备好接受一系列处罚的楚承昭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楚侍卫,别愣着了,老奴送你出宫。”   宝庆公公从旁提醒,楚承昭心中庆幸,向永平帝深深一拜,“臣谢过圣隆恩!”   一直到楚承昭走出御书房,永平帝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   御书房的大门被重新关上,却见屏风后头走出一位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是妙莲上师。   妙莲上师脸上也带着笑,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这孩子,倒是让你猜中了,前脚知了事,后脚就进宫来请罪了。到底还是年轻,经不住事儿。”永平帝笑着摇头。   “承昭是个好孩子,为人臣子的,本该这般。”妙莲上师答。   “是呀。”永平帝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为人臣子……他这些年过得也很是不容易。”   “圣上不必伤怀,既已过了山重水复的劫难,柳暗花明就在眼前。”   永平帝垂眸自己哂一笑,“也罢也罢,事已至此便不去想从前了。妙莲,你同朕说说,宋家那孩子真的面相奇特?”   妙莲上师答:“似生非生,似死非死,本该飘零半生,如今却是败像已去,只余富贵安康之相,确实是奇特的面相。”   “富贵安康,富贵安康……”永平帝呢喃着,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好,好。”   永平帝觉得,这真的是十八年来,他觉得最高兴开怀的一日了!   未几,妙莲上师也起身告辞,宝庆公公送完了楚承昭回来了。   他服侍了永平帝大半辈子,主仆二人独处的时候气氛便自在了许多。   “老奴贺圣上大喜!”宝庆公公真心实意地为永平帝高兴。   永平帝还是笑,“咱们私下说说便行了,在外头可千万不能漏出半点。”   宝庆公公道:“老奴是什么样的人,圣上还不清楚么?断然不会的。”   永平帝点了点头,摊开空白纸张笔走龙蛇,俄顷,一系列表意美好的字都出现在了纸上。   “宝庆,你说这里面哪个字比较好?”   宝庆公公自然知道永平帝不是在问书法,而是意有所指,他忙笑道:“老奴不过粗识几个字,哪里就能做得评判。不过老奴私以为,这个‘安’字就很是不错。”   “不错,不错!”永平帝难得地畅快大笑,“朕也觉得‘安’字是最好的。”   宝庆公公看着开怀的永平帝,便也跟着笑。可不知道怎么,他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眶发酸。   他的主子,可太不容易了。   永平帝早年间于一众皇子中夺得了帝位,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可他刚登基了没几年,刚稳定住了前朝的老臣,后宫就出了糟心事——当时的李皇后,是永平帝的结发妻子,从前看着最是温良不过的了。当了皇后没几年,却性子大变,闹得后宫乌烟瘴气。   等到永平帝重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接近而立之年了,膝下却只有李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他的宫妃要么就是坐不住胎,要么就是生下来一尸两命。最后查出来幕后黑手竟都是李皇后。   证据凿凿,永平帝也没有忍心要她性命,只褫夺了她皇后之位,降为选侍。三年之后才娶了新后。   新后入宫一年,就生下了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隆让太子。   隆让太子从小就机敏聪慧,性情舒朗,比前头让李皇后养歪的两个年长皇子不知强了多少。   后来陆陆续续的,宫中妃嫔都为皇家开枝散叶。后宫中的皇子公主多了起来,宫墙之内的欢声笑语也就越来越多。   那几年,永平帝还是快乐的。   隆让太子十五岁的时候被立为太子,朝中大臣交口称赞。   其后不久,有监察御史上奏两淮一代官商勾结,民不聊生。永平帝让隆让太子前去查案,一来是让他借此做出功绩。二来,出自两淮的太子妃怀了身孕,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让太子带她一同前去,以慰她的思乡之苦。   可谁能想到,两淮那班天杀的,竟害死了太子夫妇。   永平帝震怒,多次派人前去调查,皆因为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而无功而返。   区区两淮,怎么就成了个铁桶呢?那自然是京中有人照应。只是这照应的人,这么多年了,永平帝也只是知道里头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七皇子母族的四方势力在。   就像现在,虽然两淮一案看着是尘埃落定了,当地的世家大族、贪官污吏都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   可即便是宝庆公公也知道,后头的事情也远远没完呢!   永平帝是十八年未立太子,一方面自然是他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更是几位皇子互相较劲、角逐。   宝庆公公老了,永平帝也老了。宝庆公公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是他主子在还没料理完这些事的时候就仙去了,那大耀该陷入何等的混乱之中呢。而即便不想那么深远,光看眼前,他的主子一天天的老迈,皇子们却都年轻体壮,连最小的十三皇子都已经十四岁了。日渐衰老的父亲和年富力强的儿子相斗,这如何能斗赢呢?   这个局面啊,就好像没有星子的夜空,一眼望不到的黑寂。   宝庆公公作为外人都这么忧心如焚,永平帝心里的滋味自不用多说。   也幸好,天可怜见,糟糕的状况中还是出现了让人会心发笑的好事。但让宝庆公公觉得不够痛快的是,这样的喜事却不能昭告天下,只能他们主仆二人私下欢喜。   永平帝又换了各种字体写了数十个案子,纸张铺的太多,宽阔的书桌之上竟逼仄了起来。   宝庆为他收拾桌子,永平帝扔了一道圣旨到地上,吩咐宝庆公公亲自去烧了。   圣旨的内容宝庆公公是知道的,当时还是他伺候着永平帝写下的,是封隆让太子幕僚之后——宋瑶为乡君的。   宝庆公公边烧边想,这宋家姑娘也着实运气太好了些,他家主子本是准备给她大加封赏,一方面自然是感念其父对隆让太子的忠诚,另一方面,也是把她推到人前,借此看当年的幕后黑手作何反应……也算是将这小丫头推上了风口浪尖。   谁知道这丫头竟……有了此番造化,日后富贵荣华必不可限量! 第8章 够了   出了宫门之后,楚承昭上了马,信马由缰地骑马而行。   他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是去两淮办案的,却糊里糊涂和宋瑶这沧海遗珠成了事,如今连孩子都出来了。永平帝怎么就会不惩他呢?倒也不是他是受虐狂,上想着要受罚,是在这事太匪夷所思了。   楚承昭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对劲。宋瑶是忠良之后,如今又糊里糊涂失了清白,怀了孩子。永平帝是知道他安毅侯府的事情的,知道他的亲事轮不到自己做主。永平帝就是看在隆让太子的面子上,不说下旨赐婚那种恩典,怎么也该让他给宋瑶一个名分,再多提点他几句,让他好生照顾宋瑶……怎么好像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似的。   楚承昭到底年纪也不大,如今也不满十八,过去一直被嫡母压在侯府里,在宫中当差还不过两年,很多事情想不通透也在情理之中。   想着事情,楚承昭便没怎么看路,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马儿居然一直在皇宫附近打转。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回府,却恰好看到本该落钥的宫门再次打开,有小太监提着灯送人出来。   此时暮色四合,那小太监手中的一点光亮十分地惹眼。   楚承昭定睛一看,倒是没认出那小太监是哪个,而小太监旁边还有一人,离灯远一些,看不清面容,不过那人身上所着袈裟绚烂无比,即便是在只有一盏宫灯在旁,依旧反射着层层光芒。   锦[袈裟,是相国寺主持妙莲上师的法衣,遇光则炫彩非常。   妙莲上师出现在宫里并不出奇,毕竟相国寺乃是国寺,妙莲上师更是永平帝钦点的国寺主持。他今日入城的大办法会,入宫上报相关事宜也属正常。   只是这时机未免太巧了些。当时妙莲上师只说回去还要操持法会,倒是没提他今日还要入宫。   楚承昭越来越觉得事情古怪,他一边策马归府,一边脑子里越发乱了。   自己到底是经的事儿少了些,明日还是回府问问老侯爷才是。   没多会儿楚承昭就回到了自己在吉庆街上的外宅,往后院瞧宋瑶去了。   宋瑶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睡得有些懵,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周嬷嬷倒是不瞒着她,和她解释道:“娘子睡下后老奴怎么喊都喊不醒,真真是吓死人了。”   宋瑶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说:“我觉多吧,睡糊涂了,让嬷嬷担心了。”   这个傻丫头诶!周嬷嬷无奈地轻叹一声,“娘子哪里是觉多,是不知道怎么离了魂。轻音她家母亲就是这个病去的。也幸亏是公子把相国寺妙莲上师给请了过来,妙莲上师念了几段经文,娘子没多会儿就醒过来了。”   宋瑶心下一惊,她上辈子虽然不信神佛,可穿越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本就已经脱离科学的范畴了……难道那上师看出什么了?   幸好周嬷嬷又接着道:“许是娘子之前受了惊,今日喝了大补的药材,倒把之前的惊发了出来了。妙莲上师说您身体无碍,好生修养就是。”   “哈哈是吧。”宋瑶心里不安,面上却只能干巴巴地陪着笑。   她根本不是这具身子的原主,让那些有修为的高人来瞧,可不就是魂魄不稳的离婚之症么。宋瑶在心理安慰自己,可能那贵公子请来的和尚功力不高,不然说点什么旁的出来,难保她就被当成什么妖魔鬼怪给处置了。她还有些后怕,现在回想起来梦境里的事情真实的过分。人的梦境虽然会梦到过去,但都是不连续、跳跃的片段,绝对不会像播电影似的,按部就班地按着她上辈子的一生轨迹放映……那感觉,就好像将死之人回望一生似的。   宋瑶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被唤醒,会面对怎样的境遇。   她这么想着事情的时候,周嬷嬷却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   宋瑶可不知道周嬷嬷是怕她身子出岔子才这么紧张,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就岔开话题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肚子饿了,不如摆饭吧。”   “好,轻音你去灶上让厨娘做几个清淡的菜来。”周嬷嬷吩咐着,又看向飞歌:“你不用去,就在这里留着。”   话不用说尽,飞歌就感觉到了周嬷嬷对自己的不信任。   她虽然针对宋瑶,但还是把自己当楚承昭房里人看的,如今公子已经厌烦她了,轻音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了,连周嬷嬷都开始防备着她了。这往后她还怎么自处啊!   飞歌扁了扁嘴,红了眼睛。她再怎么蠢也不会去下毒害人啊!   宋瑶也感觉出了周嬷嬷的态度,不过她和飞歌本来就不合,也就没去管。   周嬷嬷亲自伺候宋瑶洗漱了一番,也没给她重新梳发髻,只把她一头乌发编成了一个侧着的松松的麻花辫。   没多会儿,屋里摆上了饭,四菜一汤,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蕨菜,百花鸭舌并彩玉煲排骨,倒是如周嬷嬷说的一样,每道菜看着都是清清爽爽,不见油腻和腥辣。   宋瑶对吃的倒是不挑剔,尤其是今日睡了一下午,胃里不大舒服,她也正好想吃些清淡的。这边厢刚拿起了筷子,楚承昭就回来了。   周嬷嬷本就忧心忡忡地等着他的消息,此时见他回来脸色正常,虽然还不方便当着人前发问,不由就松了口气。   “公子还没用饭吧,老奴这就去给您端副碗筷。”   楚承昭在宋瑶对面的位置坐下,随意地点了点头,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   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他这个时辰来了,宋瑶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这人不会再这里吃个饭然后就顺利成章留下来睡了吧……上次那事儿她还能想着是阴差阳错,这要再来一回,她可遭不住啊!   宋瑶急得不行了,脑子里什么念头都跑出来了。   周嬷嬷给楚承昭拿来了碗筷,却见宋瑶眼神放空,小脸苍白,连唇色都黯淡了不少,心中一惊,忙上前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对对,我突然觉得不舒服。”宋瑶顺着周嬷嬷的话往下说,甚至还生动地干呕了两声,而后道:“我可能是水土不服,想吐,吃不下了。”   周嬷嬷和楚承昭交换一个‘你懂我也懂’的颜色。果然,那老大夫的诊断没有错!   又听飞歌在旁边小声道:“都来了京城半个月了,这时候倒是水土不服了。谁信呢!”   “够了!”楚承昭‘砰’一声放了碗筷,脸板了下来,宋瑶吓得缩了脖子,自己也觉得‘水土不服’这个借口太蹩脚了。   楚承昭的怒气却不是向着宋瑶,而是看向飞歌,道:“飞歌,你是不是觉得本公子脾气太好了些,还是你觉得你是太太的人,本公子不敢动你?”   飞歌懵了,完全没想到楚承昭居然把太太都扯出来了。虽然侯府里都知道她是太太的人,但过去公子一直没有表现出对这点的介意,她还以为是自己服侍的好,公子已经把她当自己人看了。   “公子……”飞歌的脸上褪了血色,脸上神情竟比之前楚承昭说要赶走她的时候还痛楚万分。   “娘子说留下你,我顾着她,最后容你这一次,再有下次……”楚承昭冷笑一声,手里的筷子应声而断。   “公子,算了吧,飞歌往后就交给老奴调训。”周嬷嬷对着楚承昭打眼色,意思是处理飞歌事小,宋瑶这还有着身子呢,可千万别把她吓坏了。   宋瑶可是眼睁睁看着楚承昭拇指只稍微用力,那银筷子就立时段成两截了。她在心理土拨鼠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是个笑面虎,暴力狂!!!   楚承昭在心理自哂一声,从前在府里觉得自己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原来不过是经历的事儿太少。像如今,什么坏结果都没出现呢,反倒是他先绷不住了。   闭了闭眼,隐藏好了自己的情绪后,他再看向宋瑶,只见她身体紧绷,小脸发白,手里的筷子要拿不拿、要放不放,脸上的神情既迷茫又畏惧。再看她侧编着一个大辫子,巴掌脸小小的,婴儿肥还没退下去的年纪,下巴却是很尖,身上穿着一件略为宽松的家常褙子,显不出身形,但肩甲和露出来的手腕都是纤细的。   周嬷嬷和他提过,说宋瑶来了京城之后成日里把自己关在屋里,饭也用的极少。他本以为她是心里不舒坦发脾气,一直到今天宋瑶发了好一通脾气,楚承昭还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可是后头大夫说她怀孕了,即便是刚通人事的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女子容易多愁善感,最是需要仔细呵护的,发脾气更是情理之中,何况本就是飞歌不对在先。再看宋瑶这模样,看着还像个恁事不懂的孩子似的,又这般瘦弱,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让他想不怜惜都难。   他收敛怒容,用不带丝毫声音的温度让飞歌退下,转头和宋瑶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由又柔和了几分:“你既不舒服就先去歇着,晚些要是饿了就让灶上再给你做。”   这人来回两副面孔来回切换的功夫着实把宋瑶吓了一跳,她点头如捣蒜,这时候是再不敢去摸楚承昭这笑面虎的老虎须的。   周嬷嬷让轻音扶着宋瑶去内室休息,宋瑶乖巧地立刻离席。而后周嬷嬷才和楚承昭问起宫中的事。   楚承昭压低声音道:“圣上什么都没说,只说了我一二句,连句责骂都没有。更没有罚我。”   这在常人看来是好事,但在宫中侍候过的周嬷嬷显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主仆二人沉吟半晌,都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我明日回府一趟吧,只能叨扰老侯爷一回了。”楚承昭叹了口气道。   老侯爷几年前中了风后不良于行,连吃饭吞咽都变得苦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是瘦的皮包骨头,说话都十分费劲。若不是真的想不通,楚承昭也不想麻烦到他跟前。   飞歌被屏退到了外头,她也没有走远,站在门外几步处听了一耳朵,前头他们聊的声音太小,她一句没听到,倒是最后一句楚承昭说准备回府,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给听到了。   她恨恨地想,她明日一定也要跟着公子回府,好好给太太说道说道宋瑶这个狐媚子,不仅迷惑了公子,连周嬷嬷和轻音都给迷惑了,一个二个都护她护得跟什么似的! 第9章 对手   宋瑶在内室里惴惴不安。   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矛盾极了。她就是想让楚承昭不高兴,让他厌烦自己,但是当看到他真的发怒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发怵。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   轻音在一旁一直守着她,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沉思,便很有眼力见儿地不去打扰。   未几,周嬷嬷进来了,见宋瑶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笑着劝道:“娘子莫要害怕,公子是因为心中挂着事情,所以有些烦躁。且他也不是冲您,实在是飞歌多言多语的,惹他不快了。”   宋瑶绞着帕子,有些怯怯地说:“你们都说公子是脾气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看到公子就忍不住害怕。嬷嬷,他刚刚拇指稍微用力,筷子都给按断了。您看我这脖子也细细的,我真怕他稍稍用力,给我拧断了脖子……”   听到她的形容,周嬷嬷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公子平日的确是没脾气,今遭真是特例。”冷不丁地就要当爹了,宫里那位的反应还特别反常,公事私事混到一起,周嬷嬷特别理解今遭楚承昭的烦躁。   她又劝道:“娘子莫要多想了,不论公子对旁人如何,都不会对你不好的。”   周嬷嬷看着她,眼神落到她衣裙之下那还没有任何起伏的小腹的时候,神情变得越发慈祥,“娘子只管好生过着,不用胡思乱想,娘子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宋瑶没听出周嬷嬷话里的意有所指,只当她还和平日一般劝慰自己。   她开始盘算着心里的计划,本是准备多和飞歌抬抬杠,让那贵公子厌烦自己,可看刚才的架势,那贵公子好像也不耐烦飞歌的。这计划已经是不行了。可和那贵公子明着抬杠,她又委实不敢,她的眼神不由落到周嬷嬷身上,周嬷嬷正在开了箱笼说要给她换一床更厚实的被子。老人家对她实在很不错,不说眼前这些,光说回京的路上,大家都以为她有心求死,给她用宽布条绑在马车上,周嬷嬷看她难受,都是给她解开,然后寸步不离守着她,伺候她吃喝拉撒,半点不耐烦也没有,宋瑶实在狠不下心去伤她的心。   至于轻音,宋瑶又转眼打量她。轻音穿着天青色的褙子,身量高挑,面容虽然也不算多么漂亮,但是胜在她温柔如水的气质,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是柔和。轻音对她也挺好的,服侍周到细致,妥帖非常,从来都没有透出半点看不起她的意思。而且听周嬷嬷说今遭下午的事情,也是轻音提到了‘离魂症’,那年轻公子才会想到去请高僧把自己唤醒……   这两个人属实都很不错,宋瑶都不想和她们唱对台戏。   飞歌啊飞歌,你为什么不能争气一点呢!宋瑶在心理哀叹。   她这边正想着飞歌呢,飞歌恰好就进来了,她眼睛湿漉漉的,眼眶红的像兔子,显然是刚哭过的模样。   飞歌带着鼻音像周嬷嬷请示:“嬷嬷,我明日想回府一趟,我爹娘之前以为我是犯了错才让公子赶出了府,还写了信来。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想回去托人捎个口信解释一番。”   飞歌是侯府家生子,没道理不让她和家人通信,又想着明日她们公子也要回府,飞歌跟着回去也不麻烦什么,所以周嬷嬷也没说什么,应承了下来。   不过飞歌的这番话倒是给宋瑶提了醒。对哦,这外宅舞台太小,人更少,能进后院的除了她自己,就周嬷嬷她们三个加一个她们公子。但是她可以扩展舞台啊,这里没人同她唱戏,她可以去侯府找对手啊!   宋瑶心里一通摩拳擦掌,忙跟着道:“嬷嬷能同我说说侯府是什么样子的吗?”   安毅侯府各方关系错综复杂,糟心事更是数不胜数,周嬷嬷不想污了她的耳朵,就含糊道:“府里人多嘴杂,自从老侯爷中风过一次后,就是大房太太世子夫人,也就是我们公子的嫡母当家做主,掌管中馈。我们公子是世子爷最小的庶子,小时候是老侯爷带在身边教养的,自从老侯爷病倒了,公子就一直伺候着,府里没有不说他孝顺的。前年公子在宫中侍卫的选拔上拔得头筹,为府争光,因着要时常入宫,听候调遣,就在皇宫附近置办了这处外宅……”   周嬷嬷说了许多关于楚承昭的事,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众所周知的内容,宋瑶却听的非常认真。她甚至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庶子’‘嫡母’这几个关键字眼。   虽然周嬷嬷没有提,但宋瑶还是觉得那贵公子过去在侯府的日子估计是不好过的,不然老侯爷虽然是身子差,但没听说哪家老人身体差,就把年轻儿郎拘在家里的。这明显就是嫡母压着庶子的手段嘛!   所以也难怪那贵公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想在厉害的嫡母手下讨生活,可不得练就一番粉饰太平的表面功夫么!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宋瑶想,那贵公子既然这么受那嫡母忌惮,她就应该去惹那嫡母厌烦,那嫡母就是碍着面子不好处置庶子本尊,拿她来当当筏子还是可以的!最好就是让贵公子把自己赶走了!当家太太,赶她一个庶子外室,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她害怕那贵公子,对旁人可不怕,毕竟这原身是良民,可不是什么贱籍,照着原生给她的记忆,良民出身的女子就是当妾也是良妾,只要不触犯律法,当家主母就是再讨厌,也只能把良妾打发走了,可不能随意打罚和发卖。何况她现在连为妾的文书都没签,自由人一个!   宋瑶越想越觉得行得通,又期期艾艾道:“我长这么大,听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知州知县之流,如今跟了公子,却连个入府拜见的机会也没有……也难怪连飞歌都瞧不起我。”她也哭不出来,是拿着帕子捂住脸,纤薄的肩膀微微颤栗,比直接哭出来还显得可怜无助。   周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难受。她思忖着宋瑶和她们公子的事既已在当今面前过了明路,也没道理不去和府中长辈禀报一声。虽知道太太肯定不会这么顺利就让宋瑶进门——太太就拿捏着她家公子的亲事呢,早前哄骗公子收通房不成,如今眼见他弄出了外室,应当更是乐见其成。可如今宋瑶孩子都有了,再不抓紧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受到流言蜚语,但没道理连试都不试。   周嬷嬷想好以后,让轻音守着宋瑶,自己就快步往前院去了。   楚承昭在书房里看书还没歇下,周嬷嬷便道出自己的想法和他商量。   周嬷嬷先转述了宋瑶的话,而后接着道:“老奴想着公子既已经和圣上交代了,便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老侯爷人还在,您也该知会一声。如今把娘子安置在这外宅子,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太太那里……”周嬷嬷顿了顿,又接着有些担忧道:“娘子如今刚刚诊出有孕,怀得还不稳……”   她是怕侯府里那厉害的太太又出些下三滥的招数,给宋瑶苦头吃,她可是有孕在身的人,出点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楚承昭略一沉吟,道:“这一点嬷嬷无需太过担心,我那嫡母估计是全天下最希望我先生出外室子的人了。”   有了这外室子,她那嫡母对外可不就有了更好的说头。除非她楚承昭往后能在朝中平步青云,否则光是一个侍卫的差事,还不足以让高门显贵把女儿嫁给他的。   楚承昭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亲事已经这般艰难。今天知道宋瑶可能怀了孩子后,他先是震惊,而后是担心宫里头的反应,等到现下心情平复了,他心情就很微妙了。   怎么说呢,他自有记忆来就是一个人在安毅侯府,他很小的时候就从下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是个母不详的孩子,到了快满月了才被他那个爹从外头抱回来。抱回来之后,他一直养在老侯爷膝下。老侯爷待他算是很不错了,既传授武艺,又教他做人的道理,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不够亲密,老侯爷待他的好里带着客气,甚至还不让他唤他‘祖父’,只让他和府里其他下人一般喊他老侯爷。   至于他那个爹就不说了,惯是眠花宿柳的,膝下嫡庶子女加起来就有十好几个,平日里他下了值要么就是歇在新纳的姨娘房里,要么就是和同僚出去喝酒作乐,也就因为惧怕太太,对嫡出子女稍加关怀,一年里也想不起他一次的。他那嫡母太太也是好耐力,当初老侯爷身体康健的时候,她还表现得对楚承昭很是关心,等老侯爷一病倒,就什么面目都露出来了。楚承昭是巴不得她一辈子都想不起自己。   他身边虽然还有周嬷嬷和邹鑫,但怎么说呢,即便是再亲密的如家人一般的,到底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可他马上就要有一个孩子了,一个跟他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真真正正的亲人。从此以后,任凭天大地大,他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楚承昭唇畔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不同往常他惯挂在脸上那种标准样式,却是直达眼底,让周嬷嬷瞧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第10章 回府   第二天一早,宋瑶被周嬷嬷喊了起来。   宋瑶已经被告知了今天要去安毅侯府,所以虽然困倦,还是立刻爬起了身。   周嬷嬷开了衣柜给她选衣裙。衣裙是宋瑶来了以后,周嬷嬷让人去成衣铺子置办的现成的,各种花色都有。只是周嬷嬷之前觉得宋瑶长相身材妖冶得有些过头,所以总给她选一些素色的,款式比较宽松的穿。   宋瑶之前也没在乎这些个,都是周嬷嬷拿什么她就穿什么。   只是今天不同,今天宋瑶可是要去和侯府当家太太作对的。   “嬷嬷,我想穿那条百花裙,颜色鲜亮些,看着也舒服。”   衣柜里确实有一条桃色的曳地百花裙,裙子的料子自不必说,是上好的锦缎,裙摆用金线绣了各种花,又填充了彩线,各色花朵栩栩如生,争奇斗艳,鲜艳异常,算是那家成衣铺子的镇店之宝,只是因为太过艳丽,常人压不住,价钱又不便宜,一直没有卖的出去。周嬷嬷去采买的时候,也没细看,只大致说了宋瑶的身形,让人收拾了十几条家常能穿的出来。   后头买回来,周嬷嬷就觉得这裙子也是艳的很,宋瑶穿上身不知道要成什么模样,就一直放在里衣柜最里头。   周嬷嬷迟疑道:“衣柜里还有别的,不然娘子再看看其他的吧。”她现在看宋瑶当然是没有半点不顺眼了,只是想着她此番是第一次去侯府拜见,这么穿有些打眼。且府里世子最是喜欢妖妖娆娆的年轻女子,太太格外讨厌别人打扮鲜亮。   “不嘛,我就想穿这个,其他的款式都好普通,就这条裙子款式料子都好,穿着这个去侯府才不算失礼。”宋瑶小声地撒娇。   “这……”周嬷嬷还是不放心。   恰好这时候楚承昭过来了,听了一耳朵,就出声道:“嬷嬷随她吧,反正穿什么并不重要。”   也是,太太可不会因为宋瑶穿的合她眼缘就会看她顺眼。周嬷嬷遂也不再多说什么,把裙子拿了出来。   宋瑶一看到楚承昭就动作飞快地倒回了床上,把被子拥到身上,裹得像个圆胖的蚕宝宝,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脸颊泛红,像一朵儿这初春时节绽放枝头的小小桃花。   楚承昭看着好笑。两人孩子都有了,她这是害羞什么呢?而且他进来的时候可瞧见了,她的寝衣宽松厚实,他的眼睛又不能透视,哪儿能瞧到什么。   周嬷嬷也跟着笑,笑着对楚承昭道:“公子先出去候着吧,老奴手脚快点给娘子梳洗,不会耽误什么功夫的。”   楚承昭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被周嬷嬷‘赶’出了内室。   他走了以后,周嬷嬷和轻音伺候了宋瑶洗漱,给她上妆梳头。   化妆的体验对于宋瑶来说很是新奇,毕竟上辈子她成年的时候化妆品已经是顶级奢侈品。不过周嬷嬷也没给她浓妆艳抹,只是给她涂了润肤的面脂,替她描了眉,擦了一点花瓣制成的腮红和口脂。   至于发髻,自然也要梳成妇人模样。只是宋瑶年纪小,太隆重的发型也压不住,周嬷嬷就让轻音给宋瑶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饰则选了一根镶嵌和田玉的银簪,上头镶嵌的和田玉虽然块头不大,但成色通透,雕成了精巧的梅花形状,看着优雅又清新。   “嬷嬷,我想戴这个。”宋瑶从妆奁里选了一支七宝琉璃的彩色发钗。   她当然就是存着坏心思的,虽还没见过侯府那个当家太太,但想着不论哪个年纪的女人,总是不喜欢别人美过自己太多的。尤其那太太想来年纪也不小了,穿戴不了鲜艳的东西,所以宋瑶选了一条金线百花裙还不够,还想再戴些花哨的首饰。   周嬷嬷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耐性地教导她道:“娘子听我的,这衣裳和首饰的搭配,就该有所取舍,有所侧重。今日你穿的裙子已经十分绚烂,配饰上则该往简洁优雅了选,不然通身上下都是惹人注目的鲜亮颜色,非但不好看,还会显得艳俗。”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宋瑶恍然地点了点头,打扮这方面她确实一窍不通。   未几,宋瑶梳妆完成。她站在铜镜前转了个圈,倒也没看清好不好看——铜镜实在太模糊了。   周嬷嬷和轻音在一旁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都笑了,催着她别光顾着照镜子了,外头她们公子还等着她出门呢。   宋瑶走出内室的时候,楚承昭正摸了一本书坐在外间看着。   因为身边没有过女人,楚承昭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出门要做这么漫长的准备。不过他素来耐心好,倒也没有急躁。   “我……妾身好啦。”对上楚承昭的时候,宋瑶的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下去,配合着少女娇软的嗓音,显得格外甜糯。   楚承昭放下书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愣了愣,轻咳一声,迅速地偏过了头。   宋瑶不知道的是,她原本身形就是玲珑有致,身上的裙装或许是买的成衣的缘故,显得稍微有些紧,越发衬托的腰线窈窕,胸脯鼓胀。周嬷嬷给她上的妆也好看,面色呈现自然是红润,唇见一抹绯色,没有掩住她的天真娇憨,却添了一丝人妇的妩媚。当真是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楚承昭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宋瑶居然是如此的好看。难怪连大老粗邹鑫都说宋瑶模样好,配的上他。   楚承昭觉得自己耳根发烫,抬脚就往外去了。   周嬷嬷正给宋瑶系披风呢,宋瑶看到他出去了,也急忙跟上。   急的周嬷嬷在后头喊:“娘子慢些,千万仔细别摔着了!”   楚承昭人高脚长,迈得步子也大,宋瑶迈着小碎步跑起来,才勉强跟上。   外头天阴沉沉的,冷风一吹,楚承昭面上的温度就消了下去。他放慢了脚步,等宋瑶完全跟上了,才继续往前。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宅子的大门,飞歌已经在马车旁边等着了。   看到宋瑶居然也跟过来了,飞歌的脸挂了下来,只是这几天吃了好几顿挂落,飞歌也不敢多问多说,还得当着楚承昭的面妥帖仔细地把宋瑶扶上了马车。   宋瑶上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赶车的车夫是邹鑫。邹鑫站在一旁,缩手缩脚地颇为局促,和宋瑶的眼神一对上,他就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想到这人做过的混账事,宋瑶横了他一眼,才掀了车帘子坐了进去。   楚承昭并不坐车,而是骑了马,一车一马就往安毅侯府去了。   这是宋瑶进京第一次进门,她有些好奇地掀开窗帘往外瞧。恰好楚承昭骑着马和马车相傍而行,她掀帘子,他下意识地转过脸,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而后各自别开了眼。   宋瑶刷一下就把帘子放下了,楚承昭也抖落了一下缰绳,走到了马车前头。   听到马蹄声远了以后,宋瑶才再次掀了帘子,吉庆街上已经有铺子开张了,大多都是卖吃食的,各种吃食的香气伴随着店家的叫卖声从街头传到了结尾。   宋瑶贪婪地吸了吸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嗤——”飞歌嗤笑出声,声音不冷不热地道:“一会儿可就到侯府了,娘子千万别出洋相。我们太太是最重规矩不过的人了,娘子的身份本就不甚光彩,到时候要是有个行差踏错,便是公子也保不住你。”   宋瑶像听不懂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似的,问她说:“你们太太脾气很大?”   “太太是世子夫人,掌管中馈,自然是有几分脾气的。”飞歌把宋瑶上下一打量,看她发髻上只插了一根银簪,身上的披风也是淡淡的红梅色,绣着几朵并不打眼的小巧梅花,“娘子也算聪明,知道我们太太最恨人穿红戴绿的哗众取宠。别怪奴婢不提醒娘子,侯府可不是外宅没有规矩,娘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别到时候行差踏错,惹了太太不快,还牵连了奴婢。”   宋瑶弯了弯唇角,果然她挑选的裙子没错!   “我懂了。”宋瑶点了点头。   飞歌奇怪地看着她,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就惹得她发笑。   不多时,马车停下了。   宋瑶被飞歌扶着下了马车,邹鑫本来也是想扶的,不过宋瑶看到他就来气,情愿把手递给飞歌,也不拿正眼瞧他。   下车之后,入眼的是一座黑瓦白墙的巍峨大宅,檐下挂着一个金漆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安毅侯府’四个大字。宋瑶将将认出了这几个字,却不知道这个牌匾是当年老侯爷开府邸的时候,永平帝亲自书写的。   安毅侯府的大门紧闭,宽度大约可容十余人并行进入,门边是两座怒目圆睁的石狮子。从外面看,整个侯府都透出一中庄严肃穆的氛围。   邹鑫去扣了门,过了好半晌才有门房优哉游哉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儿,探出了半边身子。   门房看到了站到门口的楚承昭,忙‘哎哟’一声,说:“原来是十六少爷回来了。少爷恕罪,小的也不知道您今日回府。”话是这么说,门房却半点慌张的意思也没有,更别提主动开门了。   楚承昭面色不变,似乎是对这种情况已是司空见惯,“我回来瞧瞧老侯爷,你且开门。” 第11章 太太   门房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将大门开了半扇,弯腰往里一伸手,“十六少爷,您先进吧。小的这早点还没吃呢,手脚实在没什么力气,就先给您开半扇。”   楚承昭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门房依旧是笑,嘴里赔罪不断,却是双手拢进袖子里不动了。   宋瑶就走在楚承昭几步之后,他看进楚承昭跨过门槛往里去了,便也快步跟上。还没绕过影壁,宋瑶就感觉到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她脚下一顿,转脸一瞥,就看到了门房在她身上肆意流连的贪婪目光。   见到被发现,门房也丝毫不见惊慌躲闪,还是盯着她瞧。   “走了。”楚承昭不知道时候折返了回来,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宋瑶揽到自己的披风之下。   宋瑶是不习惯他突然的亲密举动的,不过被楚承昭揽着,总好过被恶心人用下流的目光窥视。   除了在两淮那一次,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宋瑶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楚承昭这么高,她抬眼都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他没有用香,但身上的却有草木的清冽味道,很是好闻。   两人肩并肩地往前走,绕过影壁,穿过游廊,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侯府里的下人,下人们给楚承昭见了礼,又好奇探究地瞧宋瑶,但幸好楚承昭的披风够大,宋瑶整个人都被罩在里头,只露出半边脸颊。她垂下眼睛,也就可以忽视其他人的目光了。   两人走了一刻钟,来到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院。   到了小院门前,楚承昭就把搭在宋瑶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宋瑶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整个安毅侯府的都是热闹的,有些嘈杂的,但到了此处,声音顿时被隔绝开来,这个小院子里也有不少下人,但看年纪都不小了,此时都在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儿,显得很是井然有序。   楚承昭一路往里去,老仆人们都各自给他行礼,自始至终眼睛都是垂着的,没有多看一眼。就仿佛没注意到楚承昭旁边还有个宋瑶似的。   他们的态度让宋瑶十分受用,整个人都自在起来。   “公子总算回来了,老侯爷可念叨你好几天了。”有个年纪更大,胡子花白的老仆人迎了上来。他穿的比院子里其他仆人更好一些,看着像个管事。   楚承昭见到了他,也露出了回府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是我的不是。忠叔,老侯爷现在可醒着?”   忠叔笑道:“公子总是后来的恰当,老侯爷刚起身不久,还没有吃早膳和服药。”   宋瑶这才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难怪楚承昭要一大早带着她回来,原来这老侯爷每天清醒的时候并不多,要是稍晚一些,他怕是服了药又要睡过去了。   楚承昭带着宋瑶进了屋,让宋瑶在外室稍待片刻,他先进去和老侯爷知会一声。   宋瑶乖巧地点了点头,在外头找了张椅子坐了。屋里的摆设都十分古朴,有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古朴感,屋子里没有熏香,只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忠叔给她端了热茶,也没有同她打听什么,立刻就退出去了。   宋瑶喝完了一盏热茶,楚承昭就出来同她道可以进去了。   宋瑶跟着他绕过了屏风,就看到床榻之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这便是老侯爷了。老侯爷看着已是年过花甲,一张苍老的脸上饱经风霜,但他五官仍旧显出一股英气,依稀可见年轻的飞扬风采。   “晚辈见过老侯爷。”面对这样的老人,宋瑶可没有反叛的心思,恭恭敬敬地行礼。   老侯爷满满的转过眼看他,眼神锐利却没有咄咄逼人的凶狠,他缓缓地开口道:“好,好孩子。委屈你了。”   就这样简短的一句话,老侯爷却是一字一顿地艰难地说了好久才说完。   宋瑶安静地垂下眼睛,低声道:“不敢提什么委屈。”   老侯爷又看向楚承昭,缓慢地道:“昭儿,你去吧。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楚承昭站起身躬身行礼,“孙儿记住了。”   半晌之前,他已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和老侯爷交代了,老侯爷只说了八个字——‘勿急勿躁,顺其自然’。   楚承昭自然是信任老侯爷的,所以才会把心中的困惑道出,既已得了这四个字,他的心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定。   宋瑶也跟着行礼告退,跟在楚承昭后头出了老侯爷的院子。   这院子就好像一方世外桃源,是那么的清幽和安静,踏出院门,就好像瞬间回到了人世,婆子们的呵斥声,小丫鬟们的嬉闹声,一下子涌进宋瑶的耳朵里。   楚承昭在院外略站了站,回身注视了院子的良久。   他清楚地感觉到,老侯爷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不是为了安毅侯府的偌大基业,想来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侯爷,也不愿意这么活死人一般毫无尊严地活着。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老侯爷再洒脱,到底还有一大家子要看顾。自己那个爹,现在的侯府世子,虽然早就获封了世子,但不过在礼部领了个闲差,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做出半点功绩,更别提升迁了。如今老侯爷虽然病的严重,可到底安毅侯还是他,外头顾念着老侯爷的功绩,对安毅侯府总还是有所顾忌的。可他朝安毅侯换了人,旁人可不会给他那糊涂爹什么面子。   楚承昭觉得老侯爷似乎是靠着一股信念在等,至于他等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走吧。”楚承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带着宋瑶往主院而去。   大概又走了一刻多钟,走的宋瑶觉得新鞋都快把脚磨坏了,才到了主院。   主院比老侯爷修养的院子大得多,也热闹的多,院子里来往洒扫的下人众多,宋瑶又遭受了一回各种明里暗里地注视。   屋外廊下几个婆子正站着说话,一直到楚承昭带着宋瑶走到屋门外,为首婆子才好似刚瞧见他们似的,“十六少爷总算可回来了,这两淮一去就是月余,可把我们太太给念叨坏了……”说着话,婆子又把他身边的宋瑶上下一打量,“这娘子是何人?怎么少爷去了一趟外地,倒领回来这么一个娇俏人儿,老婆子活了这么久,可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呢。少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哪……”   婆子的话一出,其余人一通哄笑,神色之前颇是暧昧。   院里可都知道太太早就想叫楚承昭收纳通房,楚承昭总是不应,他们还都以为这少爷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如今去了趟外地公干,倒是突然开了窍。就说嘛,哪有年轻儿郎不贪花好色的,合着人是眼光高,瞧不上飞歌那种丫头片子呢。   楚承昭面色依旧如常,等着婆子进去给他通传了,便掀了帘子进了屋。   屋里炭盆烧的旺旺的,和外头是两个温度,宋瑶被热气猛地一熏,只觉得头昏脑涨。   接下来就是正式战斗了!宋瑶打起精神,解下了自己的披风。   而此时主院的正屋里,坐着不少人,楚承昭一一行礼,依次喊人。   宋瑶也跟着依次福身,一边偷偷打量屋里的人。   上首坐着的是一对中年男女,中年男人面皮白净,蓄着八字胡须,长相也算中上,一身文士打扮,穿一件藏蓝色绣竹纹的长袍,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虽然他打扮很是风雅,但眼睛浮肿,脸颊凹陷,是那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体虚模样。   而中旁边那个中年女人,看着就十分不好相与了。她头戴一套老翡翠头面,发髻梳得高高的,身上穿着一件鸦青色立领团花袄裙,面容普通,看着约莫四十来岁,鼻翼两侧的纹路很深,颇有些威严,一对粗黑的眉毛倒是显得有些英气。   屋里还有另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姑娘,长相都随了中年女人,是略英气但不出色的普通长相,宋瑶想着这几个应该是这位当家太太的的嫡亲子女了。   都说美女是需要衬托对比的,宋瑶觉得美男也很需要啊!   她一直都知道楚承昭长得极好,可看他这一屋子亲人,打扮得个个都光鲜亮丽的,却都不及他衣着普通地往那儿一站,就鹤立鸡群地叫人难以忽视。他那气质,那气度,怎么看都比这家子高出好几个档次。也不知道他是这么长得,难不成他亲生母亲是个绝世大美人?   正胡思乱想着,宋瑶就瞧见了站在世子夫人身后的飞歌。飞歌脸上看到她就对她得意地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飞歌在刚进门的时候就说要找人去给爹娘带口信,楚承昭便由她去了。此时她出现在这里,宋瑶也不出奇,这丫头什么都写在脸上,明显就是提前来告状,就等着当家太太来收拾自己了。   “昭儿可总算回来了,这一去月余,可叫我们好想。只是我怎么听说你们一行人七日前就回来了?”世子夫人郑氏笑着,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和蔼可亲。但那笑容不达眼底,看着很是违和。”   她顿了顿,又自顾自地笑道:“想来是昭儿忙于公务,连回家给父母请个安的功夫也没有吧。”   郑氏一边说话,一边眼神就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后的宋瑶身上瞥,好像在说楚承昭回京之后废了礼数没给长辈请安,去沉迷女色去了。这越瞧,郑氏心里的无名火就烧的越旺——好一个妖妖娆娆的狐媚子!跟这候府里的姨娘通房一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承昭如劲松一般挺直背脊而站,并不因郑氏无中生有的职责而动怒。他不卑不亢地道:“太太说的是,回京之后我便入宫述职了。因在宫中也没有歇息的好,便现在外宅修整了一日,这才晚了回来请安。”   郑氏接着笑道:“你那外宅我倒是还没去过,改天我这当母亲的也该去帮你去收拾收拾,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然后又摇头无奈地叹息,似乎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这话便是宋瑶都听明白了,这是在骂她呢!   她这来找茬的还没开口呢,这当家太太倒是先骂上她了!   宋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郑氏脸上的假笑立刻褪了下去,‘砰’一声拍了桌子,拍的桌上茶盏都跳了起来,她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出声的份儿?”   宋瑶抿着唇,明艳娇憨的小脸上丝毫不见惊慌,她娇怯怯地开口道:“太太说的好笑,妾身才笑出声来的。我们公子身边拢共就我一个,我自然是香的,那臭的,可不是只有太太给公子的飞歌么?”说着她又弯了弯唇,目光里满是同情地看向飞歌,“飞歌,原来太太很不喜欢你呢。”   “你胡说!”飞歌着急忙慌地争辩,“太太明明是说你……”   “你放肆!”郑氏一站而起,转身‘啪’一声给了飞歌一个大耳刮子,“没规矩的东西,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嘛?!”   她一站,宋瑶才注意到这当家太太身量极高,身板也宽大,手更大得和蒲扇似的。郑氏早就不满飞歌了,废物一个,打探不出有用的消息不说,连个通房的位置都挣不着。是以那一巴掌打的十分结实,飞歌白皙的小脸上立刻红了一大片,扁着嘴要哭却不敢哭。   宋瑶忍不住挑眉,合着这太太不仅是个会话中带刺的变脸派,还是个会打人的行动派呢! 第12章 可怜   宋瑶依旧不慌,这当家太太看着凶狠,但行事却是那种弯弯绕绕的。   她想骂的明明是庶子,却是做出一副慈母模样,只能在话里暗中带刺,然后对着她这外室指桑骂槐。后头打飞歌,那也是杀鸡给猴看,想打的也是胡乱插话的宋瑶。这种路子,世家大族里常见,比直接羞辱本人还恶心。   宋瑶做出惊讶状,用帕子轻掩住檀口,看着飞歌不敢置信地讷讷道:“飞歌,你不是同我说。太太是最好脾气不过人了,让我什么都不用怕,想到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怎么……”她吓得退后了两步,往楚承昭身后一缩,“公子,救救妾身,妾身不想被打啊……”说罢瘦弱的身子簌簌抖动,抽抽搭搭地又要哭将起来。   郑氏恨恨地剜了一眼脸颊已经高高肿起的飞歌,她还纳闷宋瑶怎么这种外室狐媚子怎么敢在她这侯府当家太太面前张狂,原是飞歌这小蹄子从中传话挑唆!   这种内宅的腌h手段郑氏可见过太多了,她自然是要为难宋瑶一番的,可不代表她愿意被飞歌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当棒槌使!   被打肿了脸的飞歌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跪下磕磕巴巴解释道:“太太,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啊!”她吓坏了,嘴也因为被脸打肿了而合不上,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地往下淌。惹得郑氏嫌恶地把她往旁边踢了踢。   “对,飞歌没有那么说,是我理解错了。太太,飞歌年纪还小,您且饶过她一回吧。”宋瑶在旁边低声求情。   郑氏冷哼一声,“我们侯府的丫鬟怎么处置,哪里轮得到你这无名无分的东西来说话?”说着她便让婆子们把飞歌拖了下去。   宋瑶绞着两弯i烟眉,一副也被吓到了的模样。   “太太说的是,她同我一道无名无分,很不应当。”楚承昭出声道,“今日我回来就是要和老爷太太禀明我们的事情。她是忠良之后,因受我牵连才失了清白,我日前已去宫中请过了罪,圣上叱责了我一番,让我好好待她……太太,您看是是否……”   “昭儿你糊涂啊!”郑氏又换上一副慈母面孔,痛心疾首道:“你日后可还是有大好前程的!如今弄出这么一个外室已是十分不应当,如何还能把这种事禀报宫里,你的官声不要了?前程不要了?”   宋瑶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男人还把事情上报了宫里,看着现在的模样,是还想给自己一个名分呢!   楚承昭依旧不紧不慢道:“吾等男儿,自有担当。既是我有错在先,便该一力承担。况且如今她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儿,还请太太成全。”   哇,这个更厉害了!宋瑶觉得楚承昭不去当末世前的电影明星真是浪费了。   她那嫡母演的还稍微显得有些假惺惺,可他演的是真的好啊!孩子都搬出来了,要不是当事人是自己,宋瑶感觉自己都要相信了。   高手啊,这两个都是高手。   楚承昭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郑氏却只当听不出来,左一句‘我的儿你糊涂啊’,右一句‘我的儿你往后可如何是好’啊。全然不提为他们做主婚事。   楚承昭再好的耐心也快被她磨没了。自从老侯爷病倒,这嫡母的真面目显示出来,便是如此了。一时一副慈母面孔,一时便拿他身边的人做筏子。你同她讲道理摆事实,她只当耳聋了,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按着往常的套路,若是他再追着要一个结果,他这嫡母就该或是扶额,或是捂着胸口,装晕过去了。   这也就是郑氏的绝招了,毕竟楚承昭再有能耐,郑氏也是他的嫡母。本朝以孝治国,若他落下个不孝的罪名,别说是官声,连做人最基本的名声也不要想有了。   宋瑶在旁边快紧张死了,这太太也是,不同意就赶紧说不行啊,在这扯什么犊子呢!   “太太,您心疼心疼我吧。”宋瑶提着裙摆盈盈下拜。   她身上的百花裙本就绚烂,如今在身下铺展,就让她仿佛置身于锦簇花团之中。宋瑶垂下眼睛,浓密的双睫宛如一对振翅的蝴蝶,在她巴掌大的脸上落下两道小小黑影。   光是看到她这玲珑有致的身形,郑氏就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脚心升起直往上蹿。   “太太,公子都已和圣上说了,您这要是不同意,可不好和圣上交代。”宋瑶虽跪着,说出来的话可不那么软和。她搬出皇帝来压郑氏,是觉得这郑氏一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果然,她话音刚落,郑氏就冷下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圣上没有责怪昭儿,便已经是天大的体恤了。我虽然是个妇人,却不相信圣上真的会插手我们后宅的事情。你如今不过区区外室,如何就轮到你来质问我?”   宋瑶不再言语,学着上次飞歌对楚承昭的模样微微垂首,衣领处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端的是弱风扶柳,楚楚可怜。   “够了!”坐在一旁的世子楚清源烦躁地也跟着拍了桌子,“昭儿年纪也不小了,此事既他说了已上达天听,你还有什么好不应的?”   这府里孩子多,他没有那个精力一一去关心。但他也不是狠心的人,也烦透了郑氏镇日里拿捏这些庶出的孩子,便难得地为了楚承昭说了句话。   “你,你……”郑氏恨恨地瞪了楚清源一眼,“老爷这话说的实在冤枉妾身。老爷素来不关心庶务的,这偌大家业都是妾身在打理。昭儿年纪是不小了,可他排行十六,前头还有十五个哥哥呢。他那些个哥哥里头已经成婚了泰半,可从小九到小十五,也都没有着落呢!若是此番妾身应了昭儿,其他孩子该怎么看?他们会觉得老爷和妾身是因为昭儿有出息,所以格外偏袒他。老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妾身如何治家?”   越说,郑氏心里也越恨的慌。她恨丈夫花心,姨娘通房一个个地收,恨那些狐媚子肚子一个接一个地大,也恨老侯爷从前把持着家业,将后宅看的跟铁桶似的……不然,她怎么可能让侯府有这么多庶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庶子长大?!   庶子可不同庶女,困在后宅好把控,嫁出去也不过赔一副嫁妆。这些个小子长大了,可都是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的!   郑氏的眼睛红了,却不是哭的,而是恨的。   楚清源一看到她要发狠的模样也有些打怵,但因有小辈在场,楚清源不能露怯,便一脸气愤地拂袖而起道:“罢了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眼瞅着这俩人也要闹开了,宋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不想让这世子这么走了。   她向前膝行两步,停在楚清源跟前,期期艾艾道:“老爷,您可怜可怜我吧。我到底是官家之后,清白良民,如今不明不白跟着公子,实在是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楚清源惯是会怜香惜玉的,看到宋瑶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求到跟前,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   郑氏本就极看不顺眼宋瑶,这丫头比侯府里的通房姨娘更美,更妖娆,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天生为了勾引男人而生。此时看到楚清源为她而停住脚步,肚子里那股火气瞬时冲灭了她所有理智。   “好你个小娼妇,勾引了小的不算,连老的你也不放过!”郑氏暴怒,猛地向前一步,抬手就往宋瑶脸上招呼。   宋瑶暗叫一声糟糕,这蒲扇似的巴掌她哪遭得住啊!   等等,飞歌呢?这太太不是都使隔山打牛的招数吗?怎么不先打飞歌!   ……她忘了飞歌早让婆子拖走了。 第13章   宋瑶懵了,她就是想阻止世子爷离开,怎么落到郑氏眼里就成了勾引了?!   蒲扇大的巴掌落到眼前,宋瑶刚要偏过头躲避,就看到横亘里斜插出一只手,挡住了郑氏的巴掌。   “太太,您自重。”楚承昭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声音亦是冷到了极点。   郑氏将门出身,早些年也是舞枪弄棒的一把好手,可楚承昭这看似随意地一挡,郑氏的手就无法前进半分了。   宋瑶壮了胆子道:“太太这是打了我的丫鬟还不算,还要亲自打我的脸?公子说了,圣上已经默许了,太太不把我们公子的话放心上便罢了,如何连圣上的话也不听?您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公子好?您打吧,打的我一尸两命。我倒想看看,到了那时候,外头怎么说,圣上怎么说……”   嘴硬归嘴硬,宋瑶还是没敢往前,只缩在楚承昭身后。   郑氏气极,当家做主这些年,除了早年她要在来侯爷面前装乖,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同她说话。可她也知道宋瑶如今确实是碰不得,刚她是想起了楚清源过去的糊涂账,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   没得办法,郑氏只要又端起了嫡母的架子,“昭儿,她当着我们的面勾引你父亲,还如此顶撞我,你还包庇着她?你说你这大好儿郎,有着锦绣前程,何苦要和这样的妖精牵扯不清?”   宋瑶这么一番顶撞,听得楚承昭心里很是舒服。若不是老侯爷自小教导他为人做事需得沉着慎言,他怕是一肚子更难听的话都对郑氏倒出来了。   所以楚承昭只是面色淡淡地道:“太太,她只是向老爷求情而已。是您想多了。她也不是有意顶撞您,只是一时亲切,还望太太见谅。”   “郑氏,你这是胡吣什么呢!”世子楚清源面子很挂不住。他虽然风流,但也不是那等寡廉鲜耻之辈。宋瑶是很美,可却是他儿子的房中人,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停了脚,哪里就起了龌龊心思,郑氏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好,是我想多,我胡吣,你们父慈子孝,为了个小狐媚子一个二个都不给我留面子。”郑氏又坐了回去,捂着脸开始哭。   “母亲,您别哭了。”   郑氏的三个儿女一直坐在一旁不出声。父母素来不合,成日争吵不休的,他们这些当儿女的也很难办。直到郑氏哭了,她最小的女儿才怯怯地靠向她劝慰。   眼看着重复了多年的闹剧又要展开,楚承昭扶起了宋瑶,知道今日这事情多半是不成了。   “圣上的话我已经和太太带到了,太太若是得空,便为我们准备起来吧。”   郑氏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依旧只管哭。   “不知所谓!”楚清源也气极,同楚承昭一道往外走去。   到了屋外,楚清源拍了拍楚承昭的肩膀,“昭儿,这事儿是太太做的不是。你……你谅解她一些,她这些年也不容易。这几天府里有些事,她心情不大好。”说到这里楚清源也觉得有些难堪,侯府是最近是有事,那就是他又新看上了一个清倌人,需要一千两银子赎身。因这笔银子,已经闹了半个多月了。   他清咳了一声,又接着道:“等太太心情好了,我自会再和她说的,到时候一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   楚承昭和楚清源虽然名义上是父子,但其实关系也没比陌生人好上多少。加上楚承昭又知道他这父亲花钱无度,老侯爷不过病了数年,他已经花掉了大半产业,如今偌大侯府还是靠着太太的嫁妆度日。是以楚承昭根本没对他抱什么希望,他道:“我这几年在宫里当差,俸禄除了交在公中的,也另攒了一笔。府里用度吃紧,兄弟们也等着成家,便不求什么银子了,只要太太应下,把名头扶正就好。”   听到他说不要银子,楚清源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不少,道:“你是个懂事的,这话我会给你转告太太。不出几日,肯定给你回信。”他看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还是十分满意的,不论是外貌还是能力,楚承昭都是他那十几个兄弟中的佼佼者。   楚清源忍不住回忆,十七年前,他爹把楚承昭抱回来的时候,和他说这是他的儿子,生母是他那时候的相好。楚清源甚至都不记得那个相好的名字和模样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商队里的舞姬。他一度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不过后来又一想,他爹最是重视血脉的,万万没必要撒谎骗自己。且府里孩子那么多,多一个小的,连奶娘都不用另外再聘,不过多给个房间的事,也就不再纠结了。   后头这孩子被他爹亲自教养,就更不用他费心了。   有时候楚清源也担心安毅侯府败在自己手上,毕竟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不是自己其余的亲兄弟都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没了,怕是世子之位都轮不到他来坐。   但是看到如今最小的楚承昭都这般出息了,楚清源觉得自己的担心真的多余了。他还有那么多儿子呢,保不齐过两年还能冒出其他有出息的,总能将门庭支撑起来。   楚清源想得很美,楚承昭算是看出来了。不过他的相想法却不像楚清源那么乐观。府里儿子多,一个个成家也住不下。所以凡是成了家的兄弟,都会搬出去住,算是分了家。太太拿捏他的亲事,银钱吃紧却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如今太有出息了。出息到太太既想利用他为安毅侯府造势,为自己的儿子谋便利,又忌惮他分出去单过以后,回头报复她这几年来的慢待。   他还算幸运,得了永平帝青眼,这两年过得已好了许多,却依旧受到嫡母掣肘。其他庶出兄弟的日子可想而知。安毅侯府现在看着是子息昌盛,热闹非常。但众人不过如同一盘散沙,只要德高望重的老侯爷一没,甚至不用外人出手,内里的汹涌暗流就能把门庭冲倒。   他们父子说话的时候,宋瑶就看到了被罚跪在廊下的飞歌。   飞歌的头发散乱了,脸上被打的地方肿得更高了。廊下还有个婆子在骂骂咧咧的,飞歌垂着头哭的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   飞歌也主意到了他们出来了,赶紧抬起头,满眼希冀地望向楚承昭。   可惜的是楚承昭一眼都没有瞧她。飞歌眼里的火明了又灭。   楚清源和楚承昭这对名义父子本就没什么话说,很快就结束了谈话。   楚清源负着双手离开了院子,楚承昭便带着宋瑶也往外走去。   飞歌也不敢哭喊,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知道一会儿郑氏肯定饶她不过。   楚承昭先跨出了远门,宋瑶却站住了脚,她转头看向飞歌,声音不高也不低地道:“飞歌,还跪着做什么?我们要走了。”   飞歌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宋瑶会招呼她一道走。不过她也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立刻爬起身。   廊下的婆子把她扯住,骂道:“小蹄子,太太说了让你在这跪着,谁许你起来的!”   飞歌急坏了,却挣不开婆子有力的手。   宋瑶折返了几步,笑道:“这位妈妈好大的规矩,飞歌是太太给了公子的,第一要紧的自然是服侍自家主子。太太难不成还要把给出去的丫鬟收回去不成?不若妈妈去问问太太的意思?”   郑氏之前在屋里和楚清源争吵,廊下的婆子可是都听到了的。郑氏那厉害脾气,谁敢在这时候再拿这种小事去触她眉头。   那婆子一时犹豫,飞歌赶紧趁她分神的功夫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宋瑶。   楚承昭站在院外等着宋瑶,看到宋瑶把飞歌也带了出来,他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她什么。尤其是想到她方在跪在屋里,一时苦苦哀求,一时据理力争,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欠她的太多,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偿还了。   宋瑶的心情却是相反的好,今天这一趟总算是不亏的。她惹得世子夫妇大吵一架,继而把这当家太太的好感度刷到了最低。这公子应该烦透了她吧?毕竟当庶子的,本就日子不好过,哪里还想惹更多麻烦?   搅家精成就,达成!   只是没想到楚承昭居然搬出了皇帝,那太太怕是不好明着来对付自己了。宋瑶不禁看向飞歌——   飞歌啊飞歌,可千万要争气一点,好好配合你家太太。 第14章   飞歌可不知道宋瑶的想法,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人!   她赶紧把头压的低低的,生怕宋瑶反悔,把她扔回郑氏的院子里。   到了这会儿,飞歌才算知道宋瑶的厉害。   她原先不过以为宋瑶是她们公子在外面随便看上带回来的女人,今日这一闹,她才知道原来宋瑶是官家之后。官家之后,怪道三言两语就能借太太的手教训了她。原来她之前不是没脑子不计较,而是扮猪吃虎,在这里等着她呢!等着她被原主丢弃,逼得她无路可退,哪里还敢再作妖冒犯。   她们公子甚至还把这件事上报了宫里,回来后不惜和太太发生正面冲突,就为了给她一个名分。这保不齐,往后宋瑶就是她们公子平头正脸的太太了!   这不论是手段和身份,宋瑶可都比她高的太多太多了……惹不起啊!   飞歌跟上来后,楚承昭也没再耽搁,带着她们出了府。   他们一走,立刻有婆子进去禀报了一声,郑氏捂在脸上的帕子被拿了下来,脸上干干净净,半点眼泪也无。   郑雨薇奇怪地看了她娘一眼,道:“母亲,您怎么……”   郑氏笑了笑道,抚着女儿柔软的发顶:“薇儿不用担心,母亲没有伤心。母亲和你父亲过了一辈子,什么恶心事没有见过,再多的眼泪也流完了,今天这档子事情哪里就值得哭了。”   “那您这是……”   郑氏哂笑,“不过是借机同你爹闹一闹,让他歇了拿钱出去赎人的心思。”说着她偏过脸,看了屋里其他两个孩子。她一共生了三子一女,大儿子是嫡长子,如今在宫中领着三等侍卫的差事,两个儿子的差事还没有着落,女儿更是还没说上亲事,这种时候郑氏怎么也不能让楚清源再往家里领人。   “娘,十六成亲的事,您不应下真的没关系吗?”郑氏的小儿子楚承阳忍不住发问。   郑氏道:“你大哥哥如今的职位虽比不上十六,但到底也在宫里行走,他惯是会交际的。日前十六进宫的时候他正好当值,撒了些银钱去打听——十六确实是进了御书房说话不假,但却是去请罪的,只是当今那日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好,所以才没有治罪于他。当今不苛责已算难得了,如何还会真的操心后续呢?若真的是要小十六做主,那不说下旨赐婚,口谕也该传出来了,如何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承阳仍旧有些担忧,“但那到底是圣上啊,万一他哪天想起来……”   “傻儿子,十六再得青眼,也不过是一届侍卫,圣上如今年纪这般大了,自己家里还有十几个儿子要操心,哪里还能想起来这些。等哪日想起来了,咱们再让你爹去宫中请罪便是,只要有你祖父在一日,当今是不会动咱们侯府的。”   郑氏说着话,心里也不禁感叹楚承昭真是走了狗屎运。当年宫中挑选侍卫,世家大族抢名额抢破了头,安毅侯府也不过仗着老侯爷的面子,得了两个参选的名额。一个名额自然是给了她所出的嫡长子,另一个她私心也是想给自己所出的儿子的,只是那时候不问世事的老侯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亲自开口指了楚承昭去。也不等郑氏做出反应,老侯爷就使老仆把楚承昭的名字给报了上去。   老侯爷虽然病重,但到底积威尤在,何况他更是侯府的支撑。所以郑氏也没敢闹,只能让楚承昭去了。可谁也没想到,楚承昭居然能从一众豪门子弟中脱颖而出。更没人想到的是,那次选拔居然是永平帝亲自督办。也不知道楚承昭就怎么合了他的眼缘,本来胜出的侍卫最多领一个二等侍卫的职,永平帝却钦点了楚承昭为一等侍卫。   一等侍卫,那可是正三品的官,阖宫上下也不过六十人。而郑氏所出的嫡长子楚承旬也不过领了一个三等护卫的职位,堪堪从五品。这如何能叫郑氏不心里发酸呢!   “你们都不用操心,家里万事都有我这当母亲的顶着。”郑氏最后告诫他们道,“往后要是还有争端,你们就还像今日这般缄口不言,万万不要扯到其中。”她是楚清源的发妻,又是侯府的当家太太,楚承昭的嫡母,无论如何他们都奈何不得她,但他的儿女不同,难保他们站了队,回头楚清源或者楚承昭在他们身上找补。   如此的教诲听多了,儿女们也都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皆一口应承下来。   ***   出了正院之后,楚承昭说要回自己住处拿些东西,他的住处位置偏僻,一来一回也要一刻多钟。宋瑶起了个大早,此时已经露出了疲态。楚承昭便让邹鑫送宋瑶先回马车上休息。   宋瑶也不知道这是楚承昭的示好,只当他是有东西不愿意让自己看着,就乖乖地先出了大门。   此时时辰已经接近中午了,宋瑶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她不知道楚承昭什么时候出来,也不敢提前走,就让飞歌去路边买碗热茶来吃。   飞歌拢好了头发,但脸颊上的伤却是掩盖不住的,换成平日她肯定是要推脱一番的,今日却是不敢了。得了吩咐,立刻就下车去了。   宋瑶靠在车里昏昏欲睡,想着幸好临走之前周嬷嬷塞了个装了小糕点的荷包。不然这个时辰,街边的早点摊子都收走了,只能挨到回去再吃东西。   楚承昭出府的时候,就看到飞歌捧着一个粗瓷大碗,从路边茶摊出来。   “给我吧。”他道。   飞歌垂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抬把瓷碗递了过去。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总算让她清醒了,她都被打成那样了,她们公子连个正眼都没瞧她,要是她还抱什么非分之想,那才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楚承昭端着茶碗上了马车,就看到宋瑶已经靠在车内闭着眼,他以为她睡着了,刚想退出去。   宋瑶已经听到了响动,以为是飞歌回来,眼睛都没睁开,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慢?我等的都快睡着了。”一边说,一边她摸到了系在腰带上的荷包,扣扣索索地解开荷包,拿了点心放到嘴里开始嚼。   楚承昭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极少,更没有看过她这么懒散惬意的一面,便也没有出声,饶有兴味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外头邹鑫看到人都齐了,便驾了车往吉庆街赶去。   车一动,宋瑶就感觉到了颠簸,车壁硬邦邦地摇晃着,磕得她额头生疼。   她一边小声埋怨:“你说你家公子怎么这么抠呢?这马车外头看着还成,内里也布置的太差了,别的达官贵人家的车里不都包上绸缎的吗?再不济,放几个条枕也行啊。这硬邦邦地怎么靠着睡觉……”   抠?楚承昭挑了挑眉。他的马车素来只坐他自己,最多有时候周嬷嬷偶尔用一次。周嬷嬷宫里出身,不论何时都是最讲规矩地正襟危坐。只是都没想到需要布置马车内里而已,哪里就是抠了呢?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正想出声同她解释,就看到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摸索到了他的衣摆上。   宋瑶确认了身边人的位置,干脆往‘飞歌’身上倒了过去,然后说:“飞歌,喂我喝茶。我告诉你啊,你可给我乖一点,再不听话,我还让你家太太打你。”   宋瑶自认为是十分有气魄的威胁,落到楚承昭耳朵里却是带着困倦奶音的撒娇。   ……还挺凶,奶凶奶凶的。   他又忍不住笑,身子都跟着晃。   宋瑶只当是飞歌又被自己气到了,得意地哼了一声,耀武扬威地在他肩上埋头蹭了蹭。   飞歌身上的味道居然和她家公子挺像,难道是浆洗衣服的时候加了什么特殊香料?   宋瑶依旧闭着眼,凑头到‘飞歌’脖颈间用力嗅了嗅——真好闻啊。 第15章   少女温热清浅的呼吸喷在了楚承昭的脖颈上,那块皮肤变得炽热起来,楚承昭不自觉地僵了身子。   “快点,喂我喝茶。”宋瑶闭着眼睛下了命令。   楚承昭闭了闭眼,平复了一瞬,才稳稳地将茶碗递到了宋瑶唇边。   宋瑶张嘴就着茶碗小口抿了几口。虽然穿越过来不过过了半个多月的好日子,可她的审美也起来了,觉得这种只有一点茶味的茶水实在称不上好喝。   她喝茶的时候,楚承昭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她淡粉色的唇瓣之上。   宋瑶的唇形极美,轮廓分明,小巧丰满,像一颗诱人品尝的小樱桃。   原来书上描述美人之唇为樱桃小口,就是这般模样么?楚承昭有些心猿意马,用目光反复描摹她的唇形。   宋瑶抿了两口之后,她就偏过脸道:“难喝死了,不要了。”   楚承昭收回心神,将茶碗放在了矮几上。只是行动间,少女的头又往他身上歪了歪,这样绵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的身子,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有未有的、需要小心翼翼去呵护的感觉。他尽可能地放松了身体,让她靠的舒服一些。   宋瑶就在马车的颠簸中睡着了。她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梦里她在海边踏浪,两尾红色锦鲤围着她的脚丫子游来游去。   这两尾锦鲤可太好看了,通身是如火焰一般的鳞片,鳞片底部是金色的,折射着阳光,耀眼闪烁,让她一见就心生欢喜。   她俯下身子去捉,却看一尾锦鲤自己跳到了她怀里。   宋瑶刚想摸摸它,那锦鲤却凭空消失了,锦鲤化作一道红光,往她身体里投去。   她正兀自纳闷,却看天边突然架起一座虹桥。   水中另一尾锦鲤竟然一跃而起,跳出水面,飞向空中,在越过虹桥的瞬间,化身成一条金龙。   那金龙身形巨大,威风凛凛,于云海之间翻腾,姿态颇为威武。   宋瑶在梦中却不觉得害怕,不自觉地对金龙伸出了手。   那金龙像感觉到了她的欢喜一般,从云端一跃而下,同那锦鲤一般,化作金光入了宋瑶怀中。   宋瑶只觉得满心的欢喜,通身的舒畅,于睡梦之中都不禁笑出了声。   楚承昭一直任她靠着,半边身子有些麻木之后,他才终于完全平复了心绪。   可不知道怎么,宋瑶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笑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比她这几日的神情都来的生动,让人见了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宋瑶醒了,感觉到了‘飞歌’的身体抖动,以为她是故意让自己睡的不舒服,伸手就捶了一下‘飞歌’的胸口,“老实点!”   这一捶,宋瑶就发现不对劲了。   飞歌的肩膀已经是清瘦得过分了,姑且可以当她是小姑娘身量还未长开,有些单薄,但再怎么单薄的姑娘,胸前也不可能是一马平川的啊!   睡意立时消散,宋瑶睁开眼,入眼便是一张俊美的脸庞——五黑的发,狭长的眼,楚承昭偏着头,也在瞧他。   两个人离得近极了,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宋瑶甚至能看到他肌肤上那微不可见的细小绒毛。   这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推开楚承昭,而是不着调地出神想到,这男人的皮肤也太好了吧!   两人又维持了半晌的亲昵,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不动,谁也不出声。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原是公子上车了,妾身都给睡迷糊了。”宋瑶干笑着,率先打破了沉默。一边说话,一边挪动身体退了开去。   “怎么不睡了?”楚承昭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若无其事地问她。   宋瑶紧张地脸颊发烫,见他没再看着自己,赶紧用手捂脸降温,低声道:“眯了一会儿不是很困了。”   方才的梦境太美好了,猛地回到了现实,还发现自己靠着的人是自己害怕的人,这种落差让宋瑶到现在还有些发懵。   楚承昭也觉得自己心跳快得不对劲,说了一句‘我出去骑马’,便撩了帘子出去了。   他下了马车后,走了一路的飞歌才爬了上来。   宋瑶的脸颊依旧通红,尴尬癌都要发作了。她捂着脸问飞歌:“我不是让你端茶来给我吗?怎么是公子上了马车?”   飞歌摊摊手,也很是无辜,“公子自己说要端过来的,奴婢总不能不听他的。”   宋瑶抚着额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她睡过去之前是不是还抱怨他抠来着?还让他喂了自己喝茶?   而且是在她刚去他家里大闹一场之后。   这人怎么回事啊?真的这么好脾气?还是另有所图……   宋瑶觉得越发看不透他了。反正她觉得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么使唤自己,她肯定是要发作的。   飞歌在旁边奇怪地打量着她,见她时而捂脸,时而出神,脸上还满是潮红,衣襟处也有些凌乱。   难不成他们方才在马车里……飞歌觉得自己懂了。   “娘子也不用这般,娘子和公子……反正早就是一家人了。”飞歌用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宋瑶。因为想在宋瑶面前卖乖,特地多劝慰了两句,“咱们这马车隔音效果好的很,奴婢在外头一点响动都没听到。娘子且放心吧,只要奴婢不说,旁人不会知道的。”   宋瑶不解地看着飞歌,总觉得她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暧昧。   没多会儿,马车停到了吉庆街上。   宋瑶下了马车后低着头就只管往后宅去,发现楚承昭没有一道跟过来之后,宋瑶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周嬷嬷快步迎了上来,看到飞歌肿胀的半边脸,她倒吸一口冷气,紧张地将从宋瑶从头看到脚,才开口问道:“娘子此去可有受伤?”   宋瑶对着周嬷嬷安抚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没有受伤,太太的脾气倒也不是十分坏。就是不知道飞歌说错了什么,惹得太太不悦,亲手教训了她。”   飞歌在旁听了心里直咂舌她说谎不眨眼,只是这会子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太太已经厌弃了她,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呢。   周嬷嬷让轻音带飞歌去上药,而后亲自去灶上端了饭菜来,“灶房里早就做好了的,也不知道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用火温着。您先吃口垫垫肚子,老婆子已经让灶上重做了两道热菜,一会儿就给娘子送过来。”   闻到饭菜的香味,宋瑶是真觉得饿了,忙坐下喝了两口汤羹。   温热的汤羹下肚,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再看桌上的菜,又是清一色的少油清淡的菜色。宋瑶挨个吃了一遍,觉得嘴里真是半点滋味也无。   “我刚回来的时候还闻到街上似乎有烤鸭的味道,嬷嬷让人跑一趟,给我买半只来吃吧。”出门了一趟,见识到了外头的热闹繁华,宋瑶被勾起了馋虫。   保不齐哪天侯府那太太就来把自己赶走了,她可得趁现在把想吃的想喝的都给享受一遍。   周嬷嬷方才还同她亲亲热热的,这时候却不肯了,止住了笑,语重心长同她道:“娘子别怪老婆子拢缃袼淙宦鱿蠡刮慈啡希抢掀抛涌茨谴蠓蚧故怯屑阜职盐盏模舛问奔渚透眉煽诹恕s绕浣稚夏切└龆鳎恢栏刹桓删唬邢富赝烦曰党ξ浮!   宋瑶双手捧着白瓷碗,餍足又喝了两口,而后才迷茫地看向周嬷嬷,“什么脉象?什么忌口?大夫不是说我已经没事了吗?”   “娘子原来自己也不知道?”周嬷嬷想着宋瑶这么大的姑娘了,肯定是记得自己的信期的,从两淮回来也快一个月了,她的月事迟迟未来,照理说最有感觉的该是本人才是。   周嬷嬷哪里想得到,末世之后人类基因发生巨变,女人经期根本是紊乱的,宋瑶上辈子长到十九岁,拢共没来过几次月经。   宋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拿筷子夹菜,一边道:“我不知道啊,昨天大夫就说我没事,然后拉着公子出去说话了。难不成他是骗我的?不该吧……”   这傻丫头哎!周嬷嬷无奈地看着她,“娘子,大夫说你可能有孕了。”   ‘啪嗒’,宋瑶手里的筷子掉进了菜盘子里。   她愣了半晌才动作僵硬地回头,看向周嬷嬷:“嬷嬷,你说我什么?怀……怀孕?”   周嬷嬷道:“本是不想和娘子明说的,毕竟那大夫也说再过一旬半月的才能确诊,只是老婆子看娘子竟一点都不都没感觉似的,这才多嘴提了一句。娘子宽宽心,若是误诊也不妨碍的,公子和娘子都年纪尚小,日子且还长着呢。”   原来之前男人在侯府说的她怀孕了,不是为了让嫡母松口而撒谎,而是真的!   不过就那么糊里糊涂的一次,她居然怀孕了???!!!   一次中招,古代人这么容易怀孕的吗??? 第16章   宋瑶顿时觉得吃不下东西了,她心情可太复杂了。   上辈子她从来没奢望过会有自己的孩子,一来是人类生育能力下降,二来是她不过是个最普通的末世人,找对象都成问题,很有可能浑浑噩噩就过完了一辈子。   穿越过来以后,她对离开贵公子后的生活抱着极大的热忱和希冀,但她从来没想过,居然这么早,她就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手不自觉地放上了平坦的小腹,宋瑶神色纠结。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那么之前她所想的计划就是一场空了。   先不说那贵公子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就算她能幸运地把孩子也带走,她养活自己可能没问题,但怎么也不可能养育的了儿女啊。而且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极其落后,新生儿夭折概率极高,就算她又很幸运地能挣到钱,也很有可能找不到水平高的大夫。   那或者她不要这个孩子,或者生下来之后光自己离开?   前一个想法,宋瑶立刻就否决了。   末世人对幼崽的期盼和热爱,已经被刻到了血脉里。她做不出这种残忍的事。   至于离开孩子,她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憋闷异常了。孩子小时候会容易生病吧,长大一些得学说话、认识爹娘吧,光是想想那时候自己可能不在孩子身边,她就喉头发堵了。   而且可能过不了两年,那贵公子就要娶妻。那太太如果像侯府太太一样厉害,她的孩子可能平安长大吗?如果能长大,难不成也要像他爹一样,再有本事都要受到嫡母掣肘?如果是女孩子那更惨,要是被嫡母随便上塞了不好的亲事可怎么办,这世道对女子来说可太艰难了。   还有更糟糕的是,她这几天可作了太多回的死,那贵公子心里估计是烦透了自己。会不会那贵公子连带着她的孩子一起讨厌?孩子没有父亲的喜爱也很惨的。何况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就算不想那么长远的,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可能怀孕了,饭也没有好好吃,整日里闷闷不乐的,之前还抢参汤喝,不知道对孩子的发育有没有影响。   宋瑶越想越多,很快就红了眼眶。   周嬷嬷吓了一跳,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娘子这时候可不好哭的,会哭坏眼睛。是老婆子多嘴说错了话,娘子宽宽心,不管有没有孕,都不碍的。娘子就还像往常一样,该吃就吃,该喝酒喝……”   周嬷嬷说着又把筷子塞回了她手里,用哄小孩的语气温声同她道:“娘子不是想吃烤鸭吗?外头买的确实不干净,但是咱们自己府里可以做嘛。老婆子当年在宫里也经常在御膳房行走的,保管给你做的好吃。娘子乖乖吃饭,吃完睡上一会子,等下午晌起来了,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烤鸭了。”   宋瑶扁了扁嘴,抓着周嬷嬷的手轻轻摇了摇,带着鼻音道:“嬷嬷,我害怕……”   看着她满心满眼的依赖,周嬷嬷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温声劝慰道:“娘子不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眼下没有外人,老婆子说句托大的。我十三岁就进了宫,前后服侍了不少贵人,也伺候了不少贵人生产,当年太子妃怀孕的时候,也是我一手照料……”   说到曾经陪伴太子妃的过往,周嬷嬷也是眼眶发热。太子妃平易近人,性子最和善不过的了,把她这当宫人的也看做半个家人,还曾和她谈笑说,等将来皇孙大了,给周嬷嬷养老。可是谁会想到,太子和太子妃那么好的人,却叫那帮天杀得给害死了!   周嬷嬷浑浑噩噩地在宫里待了半年,遇上了永平帝给安毅侯赐恩典,说安毅侯府孩子太多,派几个嬷嬷去教养,也是给这些嬷嬷恩典,放她们出宫去,将来能在宫外颐养天年。   周嬷嬷就在其中。随后不久,她就进了安毅侯府,老侯爷把她安排给楚承昭当奶嬷嬷。周嬷嬷那会子还在为主子的遭遇伤怀,本是想着不出错地完成差事就好。可就那么奇妙,周嬷嬷第一眼看到小承昭的时候,就觉得格外亲切,没过多久,她就振作了起来,一路看着她们公子长到了这么大。   现在她们公子也要当父亲了,周嬷嬷是下定了决心,一定把宋瑶和她肚里的孩子给照顾好了!   周嬷嬷偷偷擦了擦眼睛,又接着笑道:“所以娘子别害怕,你一定会平安的。你现在可是可能怀着孩子的,可不许挑嘴,早上给你带的那些个糕点早该消化完了,你现在多少都得先吃点垫垫肚子。”   想到可能存在的孩子,宋瑶的斗志也被激发出来了。   天大地大,现在养好身子最大!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筷子继续吃饭。   楚承昭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周嬷嬷正在守着宋瑶吃饭。   宋瑶也很奇怪,一边默默流眼泪,眼睛红的像小兔子,一边筷子夹菜吃的香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同她抢呢。   “这是怎么了?”楚承昭放软了声音,想着她多半是因为侯府的事情觉得委屈,在外面不好发作,忍到回来才哭出来。他也有些愧疚,隐去了脸上惯有的假笑,真心实意地关心她。   周嬷嬷去灶上给楚承昭添饭,也是给他们留空间说私房话。   宋瑶一看到他,眼泪流的更凶了。要不是这个男人,她怎么会糊里糊涂有了孩子,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   “先别哭了,有话你说出来,万事都有我在。”楚承昭耐心地劝慰着她,只是他到底也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顿觉手足无措,纠结地蹙起了眉头。   他一板着脸,宋瑶就想到自己这两天作的死,更是回想到了他在两淮时杀人的那个狠劲儿。她一个害怕,手就不听话地哆嗦着掉了筷子。   “嬷嬷,呜呜呜……”宋瑶哑着嗓子找周嬷嬷。   周嬷嬷端着饭正好走到外头,听到她满是无助的小声哭喊,立时就快步进了来。   “嬷嬷,我、我想先睡觉,起来了再吃饭。”宋瑶站起身看着周嬷嬷,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但是因为害怕楚承昭,她也没敢动,双手无措地绞着腰带上的装饰,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楚承昭的反应。   “哎,娘子去睡吧。”周嬷嬷看了看蹙着眉脸色凝重的楚承昭,又看了看她,心头软的能掐出水来,恨不能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哄哄,她对着宋瑶温柔地笑了笑,“我同公子说会儿话,一会儿就进来陪你。”   宋瑶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楚承昭。   楚承昭被她哭的有些懵,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想去睡觉还要看自己,只是也跟着道:“你既吃饱了就去休息吧。”   宋瑶逃也似的快步进了卧室。   楚承昭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看向周嬷嬷,“她这是怎么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在哭,问她也不说话。”   周嬷嬷重重地把饭碗往楚承昭面前一放,脸也板了下来,“公子还问老奴呢,老奴倒想问问公子呢。今儿个一大早公子就把娘子带出去了,怎么这么半日功夫了,您都没和她说她可能有孕的事情?”   周嬷嬷想到宋瑶那小可怜的模样就觉得心疼,想着她到底年纪小,又流落民间,亲娘带着她东躲西藏地讨生活已是不容易,可能这方面的教导不是很多,所以宋瑶才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可能怀孕。这不能怪她,想来想去,就怪楚承昭,都出去大半天了,也不是没有说话的机会,怎么反倒要她这个外人去告诉宋瑶怀孕的事。   楚承昭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严厉的周嬷嬷,他到底是周嬷嬷带大的,底气不觉弱了几分,道:“我说了啊,在老爷和太太面前,我说了。她当时就在场听到了的,后头太太要打她,她还说让太太有本事就打的她一尸两命……”   周嬷嬷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她的脸色更差了,要不是楚承昭是她带大的,又是侯府公子,她早就板栗子敲上他的头了,“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太打她?”   “嬷嬷别急。”楚承昭看周嬷嬷脸色都气铁青了,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拉着她坐下,“太太伸了手,我给拦住了。莫说她可能怀孕,便是没有这档子事,我也不会看着太太打她。”   周嬷嬷的气这才顺了些,不过她最后还是总结道:“老奴这当奴仆的,便是公子怨怼,也该提醒公子几句。娘子是被迫委身于你,如今又可能怀了身孕。侯府的事情且不提,不管娘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公子都不该摆脸子给她瞧。”   楚承昭更无辜了。他怎么就摆脸子了,他刚才明明在好声安慰宋瑶啊!   周嬷嬷说完也不管他了,径自去内室看宋瑶了。   楚承昭眼下十七岁,宫中行走的时候人都说他老成持重,现在却愁地想挠头。   他干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干啊! 第17章   周嬷嬷和楚承昭说话的功夫,宋瑶已经脱了罩裙,乖乖躺进了被窝里。   周嬷嬷进内室的时候,就看她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周嬷嬷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泪,而后又守她了一会儿,确认她真的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外间楚承昭已经吃完了饭,回前院书房去了。   轻音和飞歌正在收拾杯碟。   飞歌的脸已经上过了药,看着红肿消下去了一些,总算没有那么可怖了。   周嬷嬷询问飞歌今日在侯府的事情,飞歌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给说了。   周嬷嬷听完,倒是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原来宋瑶还是留有后招收拾飞歌的。她心也有些偏,宋瑶孤苦无依的,眼下又怀了楚承昭的孩子,怎么也比飞歌更得她喜爱。   “今天的事情也总该让你清醒了。”周嬷嬷看着飞歌道,“再有下回,便不是这么一巴掌就解决的了。”   飞歌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是真的没有后路了,公子不喜欢她,太太嫌弃她,若是再不做好差事,怕是真的要如同宋瑶所说的那样去当灶下婢、洗脚婢了。她娘老子还指望着她一等丫鬟的月钱去给弟弟说亲事,若是她真的栽下去,连家里也是要反目的。   飞歌去了灶房,周嬷嬷又把轻音拉到一边,同她说了宋瑶可能怀孕的事。   轻音是个伶俐人,立刻明白过来,郑重地保证道:“嬷嬷放心,奴婢一定看顾好娘子,绝不让飞歌伤娘子一分一毫。”   周嬷嬷点了点头,她本是不放心飞歌的,不过听了方才在侯府发生的事,倒是心定了不少。这丫头后路都被宋瑶砍断了,只要不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便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飞歌也有飞歌的好处,这丫头也在她眼皮子底下好几年了,除了爆炭脾气,脑子笨了点,倒也不算坏心眼。总好过回头侯府那太太再塞来一个精明强干的。   交代了完了轻音,周嬷嬷就要去准备烤鸭了。   活鸭子外面街上就有卖,周嬷嬷在宫中的时候看人做过,也算知道做法。只是这外宅的厨房里却没有窑炉,怕是烤不出那种火候。这么想着,周嬷嬷出了后宅,找到了邹鑫,让他带自己去外头卖烤鸭的酒楼,想着跟人借用厨房。   邹鑫一听说是宋瑶要吃的,二话不说就给周嬷嬷套车去了。   楚承昭在书房看了一会子书,就发现今日的书房格外安静。他放下书本环顾了一下,旁边伺候的书童初十一边给他添茶一边笑道:“公子这是找邹大哥呢吧?方才您看书看得入神,周嬷嬷来了一趟,把邹大哥喊到一边说话去了,小的听了一耳朵依稀说什么做烤鸭,然后他们就一道出门去了。”   “烤鸭?”楚承昭挑了挑眉。   初十不过十二岁,人却很机灵,跟笨嘴笨舌的邹鑫个性很不同。他之前是跟着楚承昭进后院的,在廊下听了一耳朵周嬷嬷说的话,又想到烤鸭也是楚承昭喜欢的吃食,就卖乖道:“想来是嬷嬷回头想想,今日和公子说的话重了,所以特地去给您做好吃的了。”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周嬷嬷宫廷出身,虽然有一身好厨艺,却不喜欢灶房的烟火气,听说只有当年她跟着先太子妃的时候,才会经常展露厨艺。   后来周嬷嬷到了安毅侯府给他当奶嬷嬷,也只有耐不住他磨的时候,才偶尔进一次灶房。更多的时候,周嬷嬷宁愿拿自己的体己银子给他置办吃食。   楚承昭喜欢的吃食不多,烤鸭算是一样。   只不过他后来年岁大了,懂事了,也不会让周嬷嬷操劳了。   果然,嬷嬷最疼的还是他,今日不过说了几句重话,就特地为他张罗吃食了。   “邹鑫也是,嬷嬷年纪大了,他应该劝着才是,怎么也不知道通报我一声。”楚承昭无奈地笑着摇头。   初十也跟着笑道:“邹大哥那人公子还不知道吗?最是一心向着公子的,只要是公子的事,别说只是跑一趟,便是刀山火海的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楚承昭之前无缘无故被周嬷嬷说了一通,虽不至于恼了,但总归心情不那么美好。眼下想到周嬷嬷和邹鑫两个的举动,之前的那一点点不悦是完全消弭了。   周嬷嬷和邹鑫驾了马车走了两条街,去了京城里以烤鸭出名的酒楼。   周嬷嬷给足了银钱,掌柜猜着她应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便很大方地借出了后厨。   周嬷嬷选了一只肥美的鸭子,邹鑫帮着打下手,利落地杀鸭放血拔毛。   周嬷嬷回忆着宫廷的方子,调配出了酱料,先把鸭子腌制了一会儿,而后才用铁签子将烤鸭串了,放进土窑里烤了起来。   烤鸭最讲究的是个火候,周嬷嬷便寸步不离守着,每过一段时间就翻转一下。   时下是初春,天气还不算热,但守着窑炉没多会儿,周嬷嬷和邹鑫都是出了一身的汗。   很快,烤鸭的浓郁香味就由内散发而来,邹鑫馋得‘咕咚’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终于到了傍晚时分,烤鸭出炉了,周嬷嬷把烤鸭装入食盒,立刻就和邹鑫往府里赶。   周嬷嬷回来的时候,宋瑶刚刚起身,正睡眼惺忪地任由轻音给她梳头。   猛地闻到了烤鸭的香味,宋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她使劲地嗅了嗅,香味越来越浓郁,就好像在屋里似的,正纳闷呢,就听周嬷嬷在外间笑着说:“娘子还等什么?还不趁热来吃?”   宋瑶惊愕了一瞬,然后从圆凳子上弹了起来,踩着绣鞋快步出了去。   外间周嬷嬷已经开了食盒,将一只烤成金黄色的烤鸭摆上了桌。   “嬷嬷真给我做了?”宋瑶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揉着眼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烤鸭。   周嬷嬷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惊喜的小脸,顿时半下午的操劳物有所值,也不觉得累了,笑道:“老婆子答应了娘子的,岂有食言的道理?只是府里没有窑炉,只好出去借了厨房,所以回来晚了。”   宋瑶没想到周嬷嬷为了她一口吃的还特地跑了出去,再看周嬷嬷额前还沾着湿发,平时梳的一丝不乱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顿时惭愧起来。   她上前捉了周嬷嬷的手,察觉到周嬷嬷素来温暖干燥的手也带着一些湿汗,越发自责道:“我就随口说的,不好这么麻烦嬷嬷的。”   周嬷嬷伸手将她梳了一半的头发往耳后拢了拢,“娘子难得提一回,也说不上什么麻烦。快吃吧,老婆子好久没正经下厨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一定很好吃!”宋瑶坐到了桌前,贪婪地嗅着烤鸭的香味。   “为了不让它冷的快,所以一出炉带回来了。这蘸料和面皮倒是都带回来了,娘子可要片了再吃?”   宋瑶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问周嬷嬷:“我可以用手抓着吃吗?”   “自然是可以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周嬷嬷站到宋瑶身后,温柔地替她挽发。   宋瑶可太高兴了,撕下一整只鸭腿就开吃。   原来这就是烤鸭的味道呀!既有鸭肉的香味,又有果木的香味,外酥里嫩,鲜嫩多汁。上头的酱料也是恰到好处,咸淡适中,微带一点甜,既没有夺走烤鸭本来的味道,又淡化了鸭肉自带的腥味,平添了几分美味。   要不说美食能抚平人心中的伤痕呢,宋瑶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感觉到了幸福!   没多会儿,宋瑶就吃完了一个鸭腿,她怕周嬷嬷又不给她多吃,期盼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嬷嬷。   周嬷嬷顿觉好笑,宠溺地道:“娘子吃吧,难得多吃一些也不碍的,回头吃完了咱们去院子里走走,晚上也就不会积食了。”   **   那边厢,邹鑫回到了前院书房伺候。   楚承昭见了他就放了书,闻到了他身上烤鸭的味道,笑着问他:“回来了?”   邹鑫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去后院吧,周嬷嬷她……反正您去一趟吧。”   他想着楚承昭也是爱吃烤鸭的,早些去的话,宋瑶一个人应当吃不完,楚承昭还能分到一些。周嬷嬷的手艺可太好了,那烤鸭烤出来,看着就比酒楼里普通的好吃很多。他给馋坏了,不过看周嬷嬷特地不辞辛苦地给宋瑶做的,就没好意思讨要。   楚承昭不禁笑起来,果然,纵然侯府老爷太太不把他当家人,但周嬷嬷和邹鑫都是全心全意记挂着他的。这傻小子,到现在还瞒着他呢! 第18章   楚承昭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的书,又写完了手边的批注,这才施施然往后院去了。   这可给邹鑫在旁边急坏了,再磨蹭下去,可就一口都捞不着了啊!   楚承昭进到后院的屋门外,就闻到了烤鸭的香味。   他弯了弯唇,撩了帘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屋里,宋瑶已经吃完了两个鸭腿,细碎的骨头吐了一桌,小嘴上油光锃亮的。她已经有了七八分饱,但想到这事周嬷嬷特地为她忙了一下午做出来的,也不想浪费。周嬷嬷就去灶房拿了刀,将烤得最美味的外皮片了下来,让她蘸酱吃。   宋瑶正好吃完最后一口烤鸭皮,就看到了负着双手走进屋的楚承昭。   ‘嗝’一声,宋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连忙擦手,起身给他见礼,缩到了周嬷嬷身后。   楚承昭的眼神落到了桌上只剩下一副鸭架子的烤鸭,微笑僵在了唇边。   不是给他准备的吗?怎么只剩下一副鸭架子了?而且烤鸭皮呢,一块都没有了?   周嬷嬷看到楚承昭,神色也越发温柔了,看来他们公子还是心肠软的,中午给宋瑶摆了脸子,这会儿又过来了,明显就是来求和的。   “老婆子去给娘子泡杯果茶消消食儿。”周嬷嬷拍了拍宋瑶的手背,利落地把桌上吃剩的烤鸭给收拾走了。   楚承昭:……   鸭架子也不给吃一口的吗?   宋瑶惴惴地在楚承昭相对的座位上坐下。   这男人不是宫中侍卫吗?怎么这么闲的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养身子,但是他能不能别老在她面前晃悠啊!这老是担惊受怕的,谁顶得住啊?   “烤鸭……味道怎么样?”楚承昭有些尴尬,已经明白过来是自己会错意,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若无其事地和宋瑶攀谈。   宋瑶又打了个嗝,生怕嘴里的味道传过去惹他厌恶,忙不迭用帕子捂住嘴,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楚承昭眼神不自觉地落到她的唇上,上回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宋瑶唇形极美,这会儿她用帕子捂过以后,唇色越发娇艳欲滴,而嘴角的那一点油光,就更是惹人遐想——   楚承昭的眸色暗了暗,其实从她的唇上,也可以尝到烤鸭的味道吧。   宋瑶被她盯得发毛,只能尴尬地笑着同他寒暄:“公子这两日都在府中,没有公务要忙吗?”   楚承昭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唐突,便垂下眸子看向别处,“前段日子入宫述职,圣上允了两日假。明日我便要入宫当职了,到时候要留宿宫中,你有什么需要,便同周嬷嬷讲。”   宋瑶偷偷松了口气,去当值就好,不然日日这么对着,怕是给她吓出病来。   两人都不熟,寒暄了两句也就无话可说了。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瑶坐如针毡,巴巴地看着门口,就等着周嬷嬷回来了。   好不容易过了挨过半晌,周嬷嬷端着茶盏终于回来了。   宋瑶眼睛一亮,终于从尴尬的氛围中解脱出来,接了茶盏捧着喝了一口。   果茶里面放了桂圆和红枣,还放了蜂蜜,甜甜的很是可口。   宋瑶喝完半盏,餍足地叹息一声,“嬷嬷,怎么不放山楂呀,酸酸的感觉更好吃。”   周嬷嬷就耐心解释道:“消食自然是山楂效果最好,但娘子现在的身子却是不适合的。”   看着宋瑶懵懂的样子,周嬷嬷就干脆和她说起孕早期需要忌口的东西。   宋瑶乖乖地听了,默默在心理记下,遇上不明白地就问上两句。   楚承昭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畅快,他一句也插不进去,格格不入的好似是个透明人。   他心里也挺纳闷的,周嬷嬷和宋瑶相处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感情突飞猛进成这样了?   若只是为了宋瑶肚里的孩子,周嬷嬷也不该对宋瑶好到越过他去啊!这要是他日宋瑶真生出一男半女的,他这地位还得往后稍稍?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琐碎日常的聊天,他不仅没有觉得不耐烦,反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只是转念想到他和宋瑶的关系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宫中的态度也颇为诡异暧昧,他不禁又苦涩起来。   他心中对宋瑶腹中的孩子是十分期待的,可如今这局势,他却更宁愿是大夫误诊了。   ……他这庶出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若这孩子出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子,那往后的境遇怕是比他这当爹的还是困难百倍。   一直到第二天楚承昭入宫上职,他的心境也没有调整过来。   这日与他一起当值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厉景炎。两年前他惜败于楚承昭之手,得了个第二名,获封了三等侍卫。两人不打不相识,年纪又相当,加上脾气也相投,后头又一道去了两淮查案,同生共死的,所以成了挚交好友。   厉景琰从小耳濡目染他爹查案审问,最是能察言观色的。这天楚承昭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怎么表现出来,厉景琰还是察觉出他的不同来。   当值间隙,他拉着楚承昭低声问:“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可是家里的事?”   安毅侯府世子后宅的乱是京城中世家圈子都心照不宣的,厉景琰便下意识地以为是安毅侯府的事又使他为难了。   不过这也不算猜错,确实是太太拿捏着楚承昭的亲事,所以他才陷入这般境遇。   楚承昭只这一个朋友,且在两淮的时候,他和宋瑶那糊涂事,也是多亏了厉景琰帮着掩护,才没有叫其他人察觉。   所以他没有隐瞒,道:“我和宋大人女儿的事,你知晓的。我已和圣上请过罪了,圣上没有责罚,只说了我几句。回去后我就禀明了家里,连圣上都搬出来了,太太却依旧不允,只说兄长们还未成家。倒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清官难断家务事,世子夫人郑氏的难缠这几年在京城中也多有流传,厉景琰只能拍着他的肩安慰道:“你年纪总也不小了,你家太太能拖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拖一世?大不了等过阵子,圣上气性过了,你再去求一求,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也给赐婚。”   楚承昭虽然说永平帝没有责怪他,但厉景琰觉得永平帝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毕竟他们是去两淮办差的,楚承昭这带头查案的,却把先太子幕僚的遗孤给……总归不那么光彩。   楚承昭苦笑轻叹:“我等得,可孩子可怎么等得?”   厉景琰一脸惊讶,手还僵在楚承昭的肩上,“你这……这也太快了吧。”半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坏笑着撞了撞楚承昭的肩膀,“我懂我懂,咱们这年纪,血气方刚的。宋大人家的又长得那般貌美。”   回程的时候,厉景琰帮着他打掩护,骑马走在马车旁的时候偶然透过车窗看见了宋瑶一眼。确实是长得娇俏可人,他当时心里还酸了一下,觉得楚承昭艳福不浅。   他这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楚承昭后头又把持不住才弄出这么一个孩子来。   到底是房中事,楚承昭也不想和他多说。   恰好这时候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永平帝上完了朝,宣楚承昭一行人前去觐见。   楚承昭和厉景琰对视一眼,心里都猜到这大概是要对两淮案子收尾了。   两人当即跟着小太监前去,到了书房的时候,书房里还有其他侍卫,都是之前去两淮查案的人。   人都到齐了,永平帝又询问了案子的一些细节。   楚承昭作为查案的领头人,一五一十地上报了。   永平帝这回听案情比上回平和多了,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述职完全结束,永平帝写下圣旨,将涉案官员的全部判处重刑。   最后便是论功行赏了。包括厉景琰在内的其他人都被擢升了一等,予以褒奖。反倒是楚承昭钦点的领头人,只片言语也没有得到,只给了他一座两进的院子。   京中寸土寸金,院子自然是值钱的。可他们一干人都是勋贵子弟,住着豪门大宅,这种小小院落那是谁也不会看在眼里的。   封赏结束后,一行人退出御书房。   厉景琰揽着楚承昭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啊,咱们在御前行走的,最不缺的就是机会了。况且你起点就比我们高,你看我这升了一等,还是二等侍卫,还不及你呢。”   楚承昭尚未出声,就听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两人转头望去,就看到了一个方脸大眼的侍卫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   这人大家都认得,名叫赵武全,是勇勤侯家的嫡子。比楚承昭和厉景琰等人早了几年入宫,之前领着三等侍卫的差事,现下升了一等,也和厉景琰一般是二等侍卫了。   赵武全一直自认是同辈翘楚,宫中年轻的侍卫也一直以他马首是瞻。   可谁知道后来会出现一个楚承昭,入宫便是一等侍卫,简直将他比到了泥地里。   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圣上点派人前去两淮查案的时候,居然又钦点了楚承昭做领头人,反倒让他们一干正经豪门嫡出,去给这区区庶子当马前卒。   眼下大家伙儿都得了封赏,反倒是楚承昭这得了青眼重用的,却只得了个破院子,可不叫他幸灾乐祸么!   “赵武全你笑什么?”楚承昭面色如常,反倒是厉景琰先沉不住气,替他打抱不平,“你可别忘了,在两淮的时候,若不是承昭洞悉了对方的奸计,你早让人扎成筛子了。”   他们去两淮查案是秘密行动。但不知道为何他们到达那处的时候,当地官员却早有准备,在路上埋伏了弓箭手。   赵武全急功近利,当时骑马走在最前头,若不是楚承昭察觉到不对劲,将他从马上扑了下去,他早就被乱箭射死。   提到这件事,赵武全面色一窘,但到底有旁人在场,他也不好露怯,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把他说的这般智计无双,怎么圣上封赏的时候独独漏了他?”说着他又无赖地笑了笑,嘲弄道:“哦,对,我忘记楚大人家里还有十几个兄弟呢,怕是圣上想着你家里住不开,所以才雪中送炭吧!”   跟着他的侍卫一通哄笑。他们也是嫉妒楚承昭的好运气的,所以还有不嫌事儿大的添油加醋道:“赵大哥,你快别说了。小心人家家里十几个兄弟找你算账!到时候你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第19章   所谓打人不打脸,赵武全等人开口闭口说的都是楚承昭父辈的荒唐事,着实是不把楚承昭看在眼里!   “你们欺人太甚!”厉景琰直眉怒目,捏着拳头就往赵武全脸上挥去。   赵武全知道厉景琰经不住激,早就防备着,偏头躲开后,他笑嘻嘻道:“我哪里说错了,他家里的事情难不成是我瞎编的?”   “那也不许说!”厉景琰暴喝一声,又要向赵武全攻去。   “景琰,”楚承昭伸手扣住他的肩膀,面色淡淡地道:“御书房前,不可动武。”   厉景琰愤愤地对着赵武全哼了一声,“有种你和我去演武场!”   赵武全环抱着腰刀耸了耸肩,“我为何要同你去演武场?厉景琰,我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正主儿自己都没说什么,你这外人倒是先急的跳脚。难不成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暧昧地笑了起来。   楚承昭长得极好,五官精致不输女子,在他们这些大老粗看来就是有些女气,不够老爷们。加上厉景琰也是白面俊俏的年轻后生,几个老油条都觉出味儿来,都跟着赵武全哄笑起来。   厉景琰面色胀得通红,若不是楚承昭提醒他此时是在御书房之前,他早就把赵武全给打趴下了!   “走了,当职去。”楚承昭板着脸抿着唇,拉着厉景琰离开了。   两人走了一段,厉景琰仍旧愤恨不平,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回去活撕了赵武全。   楚承昭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不显愠色,似乎是已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安抚了厉景琰几句后,他说了一声自己去出恭,就离开了职守。   绕过了一个角门,楚承昭确定周围没了人,脸上的笑褪了下去,脚下一转,往御膳房去了。   另一边厢,赵武全气走了楚承昭和厉景琰,心情大好。   一个楚承昭就够让人讨厌了,再加上一个进宫两年就也跟着升了等的厉景琰,那就是双倍的令人厌恶。   赵武全和其他侍卫说笑着往自己的职守上去,其中有个胆子稍小一些的侍卫,叫陈新年,同赵武全是表亲,等人都散开后,他偷偷提醒赵武全说:“表哥,那楚承昭职位到底还是比你高一等,你今日这般折辱他不好吧。”   赵武全啐了一口,“就凭他?面团似的性子,也不知道圣上看中他什么。”说到这,赵武全又哼笑一声,“你别担心这那的了,你没看今日圣上的封赏独漏了他吗?他这明显就是失了圣心!我且再容他耀武扬威几日,观望一下圣上的态度,要是圣上真的恼了他,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可是看不惯楚承昭很久了,只是从前两人差着两等,楚承昭这人也油盐不进的,他挑衅过几次,楚承昭都充耳不闻,就一直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直到今日,赵武全才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陈新年缩了缩脖子没吭声,他家世不显,入宫经年不过是个低等的蓝翎侍卫,踩了狗屎运被点去查案,如今擢升了也不过是个三等侍卫。他可没胆子去得罪楚承昭。   “走走,当你的差去,我去侍卫处睡会儿去。”赵武全打着呵欠,吊儿郎当地偷懒去了。   陈新年也不管他了,自去当差。   赵武全晃晃悠悠地到了侍卫所,这处是轮班间隙侍卫休息的地方,两人一间,条件还算不错。   他刚晃悠到门外,猛然听到了角落里的响动,凭借着练武之人的直觉,赵武全察觉到是有人偷袭自己,他身子一偏,准备闪过那人的袭击。   可那人的伸手却比他还要敏捷,一个麻袋精准无比地把他从上套到了下。   赵武全眼前一黑,鼻尖闻到一股恶臭,刚要出声呼救,肚子上就挨了一拳,痛得他弯下了腰,呼救声卡在了嗓子眼,一句话都喊不出了。   其后那偷袭他的人拳脚并落,拳拳到肉,赵武全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抱着头痛叫出声,然后张嘴他就才发现这麻袋里头还有烂菜帮子、臭泔水,恶臭差点把他给冲吐出来。这下子他也不敢叫了,只能抱着头闷哼。   约莫过了半刻钟,拳脚终于停了下来。赵武全不顾周身剧痛,瞅准时机,从麻袋下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和偷袭他的人算账。却发现周围早已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似的。   真他娘的见鬼了!   ***   楚承昭擦着手回到职守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后。   厉景琰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脸色如常的楚承昭,厉景琰自愧弗如。   “承昭,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练的?都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看你这脾气跟相国寺的妙莲上师也不差什么了。”难怪连他爹都说楚承昭和光同尘,一派君子气度,让他要多加学习,他果然还差得远呐!   楚承昭弯唇淡笑,“一点小事罢了,过去就算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宝庆公公带着小太监过来了。   楚承昭脸上的笑容一滞,宝庆公公来的方向太过凑巧,和他刚刚是同方向。他前脚刚到,后脚宝庆公公就来了,难道……   “楚侍卫,可叫老奴好找。”宝庆公公脸上依旧是平时那般的和蔼笑容。   楚承昭道一声‘不敢’,问他前来所谓何事。   宝庆公公道:“圣上方才不是赐了府邸于你嘛,这地契房契,还有院子里头配的人的身契,圣上让老奴一并转交给你。”说着话,他身后的小太监就呈上一个锦盒。   楚承昭道了谢,正要接过,又听宝庆公公笑道:“楚侍卫别心急,圣上交代了老奴亲自送到你府上的。另还有一小箱药材,是给你家中那位的。只是圣上当时也不好明说,所以才让老奴私下前来。”   楚承昭微微吃惊,但亦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同宝庆公公道了谢,告知了自己外宅的具体地址后,目送宝庆公公带着小太监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厉景琰搔了搔头,感觉自己都糊涂了。   永平帝只赏赐给楚承昭一座宅子,这明显就是对他不满了。可怎么眼下反倒是让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宝庆公公去送东西,这样的待遇又算是给足了楚承昭面子。到底是要罚他还是给他做脸啊?!   厉景琰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四五六,楚承昭凝眉垂眸,沉吟半晌倒是想出了一二。   怕是圣上恼了他的行为是真,此番给他做脸也是真。只是前头罚的是他犯下的糊涂事,赏他却不是为了他,多半是为了宋瑶。   不然凭他犯下的过错,不领罚就不错了,完全没必要送宅子,送地,又送下人,还附上一箱名贵药材。   不过也难怪,宋瑶到底是先太子幕僚之后,圣上照拂一二也属正常。   甚至楚承昭还想到,会不会圣上此番没有处罚她,也是因为宋瑶的关系。因为顾及到宋瑶已经委身于他,两人已经被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轻轻放过。   这般想着,楚承昭豁然开朗,心中的困扰终于可以放下。   那丫头,果然又一次‘帮’了他。   只是看着宝庆公公离开的方向,楚承昭不禁担心宋瑶——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 第20章   宋瑶早上起身,听说楚承昭去宫里当差了,要五天后才会休沐回来,立刻就软骨病犯了似的,倒回了被窝里。   这该死的自由气息,可太让人着迷了!   她眯了会子,周嬷嬷却不让她睡了,劝她起来活动活动。   宋瑶被拉起来洗漱梳妆,美美地吃了一碗糖蒸酥酪,就去了院子里慢逛。   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有孕以后,宋瑶日常活动都开始小心了,出入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放上小腹。   此时天气还不算热,但到底已经初春,院子里不少花都开了,宋瑶来这里住了半个月多月,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到了这会儿才有了兴致去赏花。   虽然楚承昭这外宅并未花了多少心思布置,但对于末世来的土包子宋瑶来说,已经足够丰富了,好多品种的花她只在文献资料里看到过,觉得新奇极了。   凭良心说,除了医疗条件,这古代生活可比她上辈子的末世生活丰富优渥太多了。   散完步,和周嬷嬷说了会子话,宋瑶又觉得有些无聊,周嬷嬷问她要不要看话本子或者打叶子牌,下六博棋。   后两样宋瑶并不会,倒是话本子提起了她的兴趣。   上辈子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了,只是当时上网算是件奢侈事情,书本也成了珍贵资源,凭她那点微薄的薪水,每个月最多只能借几本最普通的言情小说。而且图书馆管理也十分严格,为了防止书籍损坏,除了昂贵的借阅费,还设定了严格的还书时间限制,甚至热门的书籍还得提前预约。   可怜宋瑶,每天下班之后只有一点点看书时间,通常是一本书挑着精彩片段看完,就得苦兮兮地去把书还了。想接着看,还得再预约。   现在好了,她说想看话本子,周嬷嬷使人出去买了,没多会儿就买回来一包袱。   于是这天接下来的闲暇时光,宋瑶就吃着零嘴儿看着书,感觉快活似神仙。   本以为这天就这么风平浪静过了,没想到下午晌,宋瑶看得累了正准备歇午觉。   飞歌慌里慌张地进来通传:“嬷嬷,外头来了个公公,说是奉命前来送东西的。”   宋瑶有点懵地放下手里的书,转脸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也没想明白宫里怎么忽然来了人,毕竟就算宫里赏东西给她们公子,也是应该送到安毅侯府,怎么也不该送到这外宅。   不过到底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周嬷嬷很快镇定了下来,吩咐道:“飞歌去把公公请到前厅,轻音去找府里最好的茶叶泡上,娘子随我进内室梳妆。”   三人得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宋瑶本是穿着家常的轻薄袄裙,发髻也因为半下午没形象地躺在贵妃榻上早就松散了。她穿过来这么久了,见过最厉害的也就是安毅侯府的老爷太太,猛地听说宫中来人,她脑子乱糟糟的,任由周嬷嬷给她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   “娘子一会儿少说少问,遇事也别急,老婆子在呢。”扶着宋瑶去前厅的时候,周嬷嬷还不忘安抚她。   宋瑶定了定神,暂不去想宫中来人的目的,只在心理告诫自己冷静,必须冷静!   前厅里,宝庆公公被飞歌引了坐下,轻音泡了热茶奉上。   宝庆公公在楚承昭面前是个和蔼的老者,但在旁人看来,他久伴帝王,通身气度亦是不容小觑。那种久居高位的人身上的气势威压,一般人还真有些吃不住。   轻音老成持重一些倒是还好,飞歌经不住事儿,吓得腿肚子直打抖。宝庆公公抿着热茶随意地往她身上扫了一眼,飞歌就差点一个腿软给吓得跪下来。   轻音恨铁不成钢地让她去灶房里端点心来,一边福了福身对宝庆公公赔罪道:“公公见谅,她年纪小,往常又只待在侯府里,没见过您这样的大人物,不是有心冒犯您。”   宝庆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不高兴,安毅侯府那位太太,未免欺人太甚,这是放了什么人到小公子身边!   不多时,周嬷嬷扶着宋瑶过来了。   正主儿来了,宝庆公公立刻放了茶盏,起身相迎。   看到来人竟是宝庆公公,周嬷嬷都怔忡了一瞬。   “阿周,一别经年,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宝庆公公看到周嬷嬷,情绪也有些激动。   当年周嬷嬷随侍太子妃左右,宝庆公公也经常奉命去给东宫送东西,两人没少打交道,也算是深宫中难得的朋友。一别经年,两人都被岁月染上了风霜。宝庆公公还在服侍当今,可周嬷嬷的主子却是尸骨早寒。   周嬷嬷红了眼眶,向宋瑶引荐道:“娘子,这位是圣上身边的宝庆公公,您先给他见个礼吧。”   宝庆公公?这名字宋瑶觉得莫名耳熟,也不来不及细想,宋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屈膝行礼。   宝庆公公哪里敢受她的礼,忙不迭侧身避过,又道:“娘子免礼,老奴可不敢受您的礼。”   宋瑶还是端端正正地给他见了礼,心里还挺纳闷,这公公未免也太客气了,对她这么个没身份的女眷,还一口一个‘老奴’的自称。   “圣上今日论功行赏,赐给楚侍卫一座宅子并几个服侍的人,老奴这是特地来送房契和地契的。还有这一小箱子药材,是圣上送给娘子的。”宝庆公公说着话,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把东西都呈到了宋瑶眼前。   宝庆公公又笑道:“还有一匣子点心,是老奴自作主张去御膳房拿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娘子的口味。”   点心匣子打开,里头是拍花糕,糖蜜糕,瑰煎蛋糕,奶油灯香酥等一系列花样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的点心。   原来是来送福利的,宋瑶松了口气。她没见过这些点心,没敢表现出嘴馋,只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周嬷嬷看了这些糕点,又是一阵怔忡。这些……这些不是从前先太子妃在孕中,最喜欢的糕点吗?!   她心下惊诧,再看宝庆公公的反应,宝庆公公笑着也看了看她,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宋瑶攀谈了起来。   聊了几句,宋瑶自在了不少,发现这位宫里来的公公虽然看着气势慑人,但为人却十分和善。   宝庆公公是奉了皇命来送东西的,照理说东西送到了,宋瑶道了谢,他也就该起身告辞。可他却坐着没动,耐心地询问宋瑶这段时间吃住的惯不惯,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平时玩什么解闷。   那态度,亲切的和普通长辈并没有什么区别。   宋瑶一边不出错地应对,一边心想按着原主记忆里的常识,皇帝身边的公公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这位公公先是自称‘老奴’,现下又这般关怀,那贵公子估计真的很得皇帝的喜欢吧,不然皇帝身边的公公也不会这般客气。自己现在和他因为孩子绑在了一起,也算是一荣俱荣了。   这么干聊天也不是个事儿,周嬷嬷让轻音去灶房端了茶点,顺带把宝庆公公带来的点心都摆了盘。   “您先用吧。”宋瑶亲自起身给宝庆公公布了碗筷。宝庆公公忙道不敢,双手接过了。   宝庆公公也招呼着周嬷嬷一道用点心,周嬷嬷出宫当了楚承昭的奶嬷嬷,身上已经没了品级,自道不敢。   宋瑶看出来宝庆公公是想和周嬷嬷叙旧,就也很有眼力见儿帮着劝说,又让轻音去添了碗筷。   周嬷嬷这才从了,在宋瑶身边坐下。   落座之后,宝庆公公并不动筷,问周嬷嬷这些年过得可好。   难得遇上宫里的外人,身边又只有个没心眼子的宋瑶,周嬷嬷倒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道:“一切都好,去了侯府,老侯爷让我给我们公子当了奶嬷嬷,一转眼公子都这么大了。置办了这宅子,一来是方便他入宫当差,二来也是给我养老。”   宝庆公公听着,心里也觉出味儿来。周嬷嬷只提了老侯爷和楚承昭,对侯府其他人和事只字未提,怕是那个家里是烂糟到不值得她提了。   这皇宫里的点心果然不同凡响,不仅看着格外精致,味道也是独树一帜!宋瑶很乖巧地没有插嘴,一边吃点心,一边听他们聊天。听他们说了一些宫中的往事,又说到最近的事,最后又把话题引到了那个贵公子身上。   “阿周你是个有福气的,把楚侍卫照顾得这般好。他日……他日必然有你的福报。”   想到从小带大,不把自己当下人,而把自己当家人的楚承昭,周嬷嬷心里无限柔软与自豪,眼底的笑意都快装不住了。她难得地用长辈的口吻道:“承昭是个好孩子,我照顾他并不求什么回报,只要他好。他好就够了。”   ‘啪嗒’一声,宋瑶手里的筷子掉进了点心盘子。   宝庆公公和周嬷嬷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吃得脸颊鼓鼓的,一脸呆滞、忘记了咀嚼的宋瑶。 第21章   楚承昭?那个贵公子叫楚承昭?宋瑶感觉耳边嗡嗡作响。   “娘子这是怎么了?”周嬷嬷递了茶盏给宋瑶。   “咳咳咳……”宋瑶抿了两口热茶,才把噎着的点心咽了下去。   宋瑶的脸色此时已是惨白,周嬷嬷忧心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怀孕早期确实很容易出现各种症状,周嬷嬷表示十分理解。   宋瑶顾忌到宝庆公公在场,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歉然道:“公公,实在对不住,我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冒犯了。”   宝庆公公忙道不敢,他心里也有些自责,经年之后看到故人旧友,他心绪激动,所以才逗留了一阵。若是累得宋瑶腹中孩儿出了万一,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娘子自去歇息吧。老奴也要回宫中回话了。”宝庆公公起身告辞。   宋瑶白着一张小脸相送,宝庆公公再三请她停步,她还是送到了大门口,目送宝庆公公上了马车。   马车换换行驶,小太监撩了帘子往后看,见宋瑶还在目送,便笑道:“师父,楚侍卫家的娘子不是官家之后吗?我见那些官家小姐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位宋娘子倒是格外可亲有礼。”   宝庆公公拍掉了他的掀着帘子的手,“你才见过女眷,别在这里胡吣!那位娘子也不是你能议论的!”   骂归骂,宝庆公公却是笑了起来。   小太监说的没错,这位宋娘子虽然出生于市井,没有官家小姐那种派头。但这样才好呢,看着软和一些,才能和小公子过日子。不然难不成还让小公子反过来吃她的气?小公子现在是身份不显,可他日……   宝庆公公想着事情,没怎么觉得,马车就回到了皇宫。   御书房里,永平帝正在等他回话。   宝庆公公伏着身子进去的时候,永平帝正在看折子,头也没抬地问他:“回来了?”   宝庆公公应了一声是,然后垂眼一瞧,细心地发现他主子看的折子还是他走前看的那封,便知道他主子是心里记挂着。所以也不等永平帝发问,宝庆公公就上报道:“老奴把东西和话都带到了,也和宋家娘子说了会儿话。老奴僭越点评一二,宋娘子模样是好的,看着是个有福气的。性子也很软和,也懂规矩。阿周现在照顾她呢,看她对阿周的态度,也是个实心眼的,不是那等眼高于顶的……”   宋瑶的容貌和身材虽然都格外出挑,但也是对比普通人来说,对宝庆公公这样,陪伴帝王大半生,看过六宫粉黛的人来说,并不会觉得她美得过分。反而更注意的是她的举止,神态,眼神等。这些都是好的,便不用担心她会妖媚惑主。   “哦?”永平帝挑了挑眉,放下了看了好半晌也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折子,“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宝庆公公笑道:“便是给老奴天大的胆子,老奴也不敢诓骗您。”   “宋家那孩子没有心生不满?”   “老奴看是没有的。”宝庆公公道,“宋娘子刚见到老奴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但听说老奴是送东西去的,宋娘子就松了口气,看到老奴带去的点心,眼神儿都亮了。”   宋瑶以为已经掩饰住了自己的嘴馋,哪里知道宝庆公公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最会察言观色的,她那点小遮掩根本瞒不住他。   “一点点心就那么高兴?”永平帝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   宝庆公公也跟着笑。他心里清楚,虽然永平帝说是这么说,估计心里还是挺满意那宋娘子的。毕竟这皇家啊,最多的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人物了。这种知足常乐,心思简单的,反倒显得难能可贵。尤其小公子身份特殊,真要放个心思深沉的在他身边,反倒不好。   “安毅侯府的那个世子夫人,真没应下他们的亲事?”提到这个,永平帝的脸沉了沉。   宝庆公公答道:“应是没有的,不然那外宅里不会一点喜气和动静都没有。”   “好,好得很。”虽然有些事情永平帝心里早就有数,但有数归有数,真知道了郑氏这么亏待楚承昭,永平帝心底还是起了怒火。   “不然,您下旨赐婚?”宝庆公公试探着问。   永平帝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宋家那丫头给昭儿当个侧室还成,正室的位置且得再瞧瞧。那丫头又牵涉当年的事情,两淮的案子刚告一段落,现在应让她沉寂一番。不然朕那些个好儿子,怕是等不及要动手了。”   “是老奴糊涂了,圣上为小公子筹谋了这么多年,确实不该在这档口给人可乘之机。”   永平帝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态,“再等等吧,等朕把两淮案子的尾巴都揪出来,那孩子就可以回来了。”已经等了十七年,眼前的这点时间实在是微不足道。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宝庆公公就岔开道:“还有件事,老奴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永平帝让他但说无妨,宝庆公公就忍不住笑道:“老奴去御膳房取点心的时候,看到小公子往那儿去了。看他行色匆匆的,老奴就没上前,只远远看着,后头他从御膳房出来提着个麻袋,往侍卫所去了……老奴派了个机灵的小太监远远地跟去看了一眼,小公子把那个不识好歹的赵侍卫给打了一顿。那赵侍卫被打完还不知道谁干的呢,估计是没想到小公子还有这么一手。”   赵武全之前在御书房门口为难楚承昭,自有人上报进了御书房,当时永平帝就黑了脸,只是不好发作。本是想着事后发落的,没成想楚承昭自己个儿就找补回去了。   永平帝笑得眯了眼,“这孩子真是……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呢,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模样,看着谦谦君子似的,肚子里黑墨水儿多着呢!要不然当年他那些个弟弟,也不会看到他比看到朕还害怕……”   回忆到过往的事情,永平帝的思绪渐渐远了,宝庆公公便十分知趣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守在了一旁。   ***   再说宋瑶这头,送走了宝庆公公后,她强提起的一口气散了,顿时萎靡了。   周嬷嬷看她脸色很不好,连忙让轻音扶着她去休息。   宋瑶蔫蔫地躺回床上,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那个可能。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她蔫蔫地问周嬷嬷今年是哪一年。   周嬷嬷奇怪地道:“今年是永平四十二年,娘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瑶咧了咧嘴,扬起一个苦笑,“没事儿,我……我随便问问。嬷嬷先出去吧,我刚就是太紧张了,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就想自己躺会儿。”   周嬷嬷走后,宋瑶一坐而起,一拳头打在了枕头上。   透啊!贼老天玩她啊!   本来觉得穿越过来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老天爷还怕她不死,给她来个穿书!   她怎么好死不死的,就跟成了书里暴君的外室了!   宋瑶倒回被子里无声尖叫——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贵公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瑶穿的这本,是一本叫做《皇后逆袭攻略》的重生女强文。   女主本是豪门千金,却阴差阳错和农户女抱错。成年之前好不容易被家人找回,却因为斗不过取代了她位置的农家女,而落得个飘零半生、孤独身死的下场。然后女主重生了,开始了自己一系列的报复,最后逆袭成为皇后,将农家女一家都治罪,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女强文之所以为女强文,是因为女主前期不需要靠男主,自己就很强大。所以楚承昭这个暴君男主,是到小说中篇才出现,作者关于他的成长情况笔墨甚少,只写到他曾以别的身份寄养在别家。   女主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皇孙身份,但处境艰难,女主从他的婢女当起,利用自己重活一世的优势,帮着楚承昭扫平障碍,登基为皇。   而原书里的暴君楚承昭,一直是个看着君子、腹里乌黑、冷心冷情的狠角色,即使是那样美貌强大的女主,他都没有真正地和她发生感情,两人更多的就是合作关系。虽然最后楚承昭封了女主为后,却也只是履行自己的承诺,并没有爱上她。不过女主所求也是为自己复仇,只要皇后的身份和权柄,所以也是求仁得仁。   反正宋瑶看完当时还挺喜欢这个男主的,觉得他够狠够黑,和强大的女主很相配。还在可惜他们居然没有感情戏。可她可惜归可惜,她不想常伴这种人左右啊!   宋瑶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苦想半天,终于想起来楚承昭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恢复的皇孙身份,不久后女主就来了。那时候楚承昭身边可是连个通房都没有,很是洁身自好的。如果书里提过这么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小配角,她早就该知道了。   她听周嬷嬷提过,她们公子已经十七岁了,生日是在秋天。这么一算,岂不是还有几个月原书女主就要来了???   呜呜呜,她好希望楚承昭现在只有八岁啊…… 第22章   宋瑶觉得自己至多只能算不蠢,和聪明是搭不上边的。   带主角光环的女主她已经斗不过了,而且还是重生过的女主……   等等,重生?   也许现在是女主重生之前那一辈子呢?所以她这个角色才没有被提到过,因为女主第一辈子的事情在原书也只是寥寥几句话罢了。   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宋瑶翻身坐起,越发努力地回想原书内容。   半晌之后,宋瑶急切地呼唤了周嬷嬷,“嬷嬷,帮我个忙。使人去京郊陈家村问问,有没有一个叫陈香兰的姑娘。”   女主在农户家的名字叫陈香兰,她比楚承昭小两岁,第一辈子十五岁的时候,她被家人找回。因为没弄清楚具体情况,女主一开始很抗拒来接她的家人,闹得很不好看,给家人留下了很坏的印象。眼下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她被找回的时间。   而第二辈子,女主重生在家人来找她之前,利用了自己重生的优势,去了医仙谷寻找医仙的传承去了,等学好了医术才回来。   也就是说,只要让人去看看女主还在不在陈家村,就能确定她到底重生没有。   周嬷嬷看她这般急切,忙安抚道:“发生什么事了?娘子别急,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别急坏了身子。”   宋瑶这才想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反常了,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没发生什么,只是听我母亲在时提起过,她在陈家村有个故交,我也忘记那位伯母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有个女儿叫香兰的,年纪和我相仿。来了京城这么久,倒是忘了去拜访。嬷嬷帮我使个人去问问吧,先打听一下有没有这户人家。”   周嬷嬷松了口气,“原来是这般,娘子放心,我这便使人去打听,晚一些就给你回话。娘子方才不舒服,现在可好一些了?”   方才看宋瑶突然这么火急火燎的,周嬷嬷还当出什么事儿了呢。   宋瑶确实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是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干笑道:“已经好多了,只是挂碍着那户人家,心里不知道怎么有些不踏实。”   周嬷嬷看她是真的上心,当即亲自去了前院,找来了楚承昭的书童初十。   初十年纪小,人却很伶俐,他去打听消息,最合适不过了,人家也不会防备这么个半大孩子。   初十得了吩咐,立刻就去了。他是京城本地穷苦人家出身,郊外那些个村子他熟得很,也不用问路,自顾自就找去了。   这天黄昏时分,初十就回来复命了。   宋瑶坐立不安了整个下午,晚膳是一口也吃不下。好不容易听说初十回来了,宋瑶便立刻让他进屋回话。   初十对她行了礼,道:“京郊确实有个陈家村,那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姓陈,家里女孩儿名字也都差不多,小的打听了一圈,问到了有三个叫陈香兰的。一个已经是中年妇人,一个是二十来岁刚成婚的,还有一个倒是符合娘子说的年纪,只是月前已经偷偷离了家,她家里人正四处找呢……”   这时代女子的闺名是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的,也就是乡下地方才会不计较一些。但即便如此,初十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打听出来的。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这趟差事没办好,前两个陈香兰肯定不是宋瑶想找的,第三个倒是名字和年纪一样,但她家里人实在太不像话,居然想着把女儿送给一个老富户做填房。他们女儿甚至闹着寻死,那户人家都没肯改口,那位陈香兰姑娘估计是真的失望了,才会在寻死醒过来之后立刻连夜逃了。   陈家村的村民都看不上那户人家的做派,私下里都在传那女孩幸亏逃了,不然可真叫那家子给糟蹋了。   初十觉得宋瑶的母亲是不可能和那种人家有什么交情的,不过他也不确定,所以没把那家人的极品事给上报。   宋瑶听完,眉头就蹙了起来。   果然,现在这是女主重生之后的剧情啊。   宋瑶忍住想哭的冲动,夸讲了初十几句,让轻音带着他去灶房吃东西去了。   “娘子听老婆子一句,这不打紧的,这回没打听出来,还有下回呢。”初十以为瞒住了宋瑶,但周嬷嬷看他神态有些不对劲,跟着去问清楚了情况。她也觉得那户人家不会是宋瑶母亲的故交。宋瑶母亲离开京城十八年,物是人非,找不到了也属正常。   宋瑶脑子懵懵地应了一声,“许是我记错了也不一定。不过算了,母亲去了,她的故交我也没有见过,既然无缘,便不去纠缠了吧。”   她可不敢再往女主身边凑了,别回头让女主发现自己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把她当成居心叵测的敌人一道给对付了。   宋瑶早早地洗漱上床,只是心里实在太乱,躺了许久也没有一丝睡意。   她的手抚上小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书没有提到她,按着书里的轨迹,等几个月后女主来了,她早就该消失了。或许是书里的宋瑶一早就该死在两淮,或许是原主接受不了失去清白寻死了,亦或许是楚承昭不喜欢她,早早地将她打发了。   但无论哪种结果,她宋瑶可以不存在,可她如果生下了孩子,她的孩子作为男主的长子,不可能不被提起。   也就是说,书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不该存在的。   宋瑶不敢奢望能和女主争夺什么,可她的孩子,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就这么担心着,惶惶着,天亮时分她才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宋瑶就一直在想着自己如何保护孩子,也努力去回忆原书的剧情。   但那本书是大热门,她好不容易预约上的,熬夜看了一天,挑拣着看完了精彩的部分,然后就去把书还回去了。所以很多东西宋瑶便是想破了头,也不可能想到。   周嬷嬷看她闷闷不乐的,一天比一天话少,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也跟着急上了。   到了楚承昭休沐这天,一大早周嬷嬷就在前院候着了。   楚承昭刚进了外宅,就被周嬷嬷拦下了。   他前一天当了夜差,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脸上不觉带出了几分疲态。   周嬷嬷这时候却顾不上心疼他了,只同他道:“娘子这几日看着郁郁寡欢的,话也少了,饭也用的少,老奴心里实在担忧,公子快去瞧瞧她吧。”   楚承昭随着周嬷嬷快步往后院去,“可找大夫看过了?”   周嬷嬷道:“老奴提好几回了,娘子非是不让。老奴看着她似乎是心病。”   “心病?”楚承昭脚下顿了顿,“是从宝庆公公前几日来过之后就这般了?”   周嬷嬷说是,又道:“老奴到底是外人,好多话不好同娘子说,公子且去劝劝她吧。纵是有想不开的地方,您好好同她说说,宽慰宽慰她……”   楚承昭一一应下来。   后院屋里,轻音已经摆了饭,宋瑶没什么胃口,说想晚些再吃。   轻音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到了饭桌前。   宋瑶刚拿起筷子,就听到了屋外头楚承昭的声音,这回她连忙用左手握住拿筷子的右手,总算没把筷子掉下来。   ……这筷子掉多了,她都快有条件反射了。   楚承昭撩开了帘子进了屋,宋瑶赶紧起身见礼。   原来不知不觉地,居然已经过了五天。她光顾着去想强大的女主了,居然把这个未来暴君给忘记了。女主现在和她还没有利害关系,这个未来暴君可是被她彻头彻尾得罪过好几遍了,分分钟一个心狠就能把她给办喽! 第23章   “这么拘谨做什么,坐下说话。”楚承昭看了一眼宋瑶,总觉得自己不在家几日,她看到自己越发生分了。   “是。”宋瑶低如蚊呐地应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了回去。   周嬷嬷对着轻音打了眼色,道:“老奴去给公子拿碗筷,公子和娘子先说话吧。”随即便和轻音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屋里瞬间便只剩下楚承昭和宋瑶两人了。   宋瑶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双手方方正正地摆在膝头,严阵以待。   “你先用饭吧。”楚承昭一手撑在桌上,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公子,先用吧。”宋瑶把自己的碗筷推到了他面前,“我刚坐下,都没碰过的。”   楚承昭有点不喜欢她这种小心翼翼的生分劲儿,他宁愿她还像之前那样发脾气作妖,总比现在这般鲜活。   “你先吃。”他把碗筷推了回去,因为熬夜的疲惫,脸色不觉难看了几分。   宋瑶看他脸沉了下来,忙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夹点心吃。   气氛迷之沉默,没多会儿周嬷嬷拿着碗筷回来,见宋瑶已经在吃了,不由就松了口气。   吃饭就好,果然还是得公子回来,娘子就肯吃饭了。   宋瑶小口小口地吃完了一个白糖糕,楚承昭也喝完了一碗热粥。热粥下肚,驱走了身上的寒气,楚承昭感觉舒服不少,也能和她好好说话了。   “嬷嬷说你这两天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楚承昭尽可能地放柔了语气。   被点了名的宋瑶立刻放了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近来不知道怎么,心里不大安生,总有不好的预感,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拜托,再有几个月他就要恢复皇孙身份,强大的女主也要来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安生啊?!   楚承昭微微蹙眉,道:“那我让人把大夫请来给你看看吧,一来求个安心,二来上回大夫也说要这几天确诊一下。”   他发了话,宋瑶不敢推辞,乖乖点头应下。楚承昭当即就让初十去前院找邹鑫去请大夫了。   早膳被撤走以后,蔫哒了几天的宋瑶因为不想和楚承昭待在一个屋子,主动提出要去院子里散散步。   周嬷嬷看她越来越精神,心里也清楚了,娘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公子的。估计是那天宫里来了人,让她紧张了,公子又不在她身边,所以才情绪低落了这么好几天。   所以宋瑶散完步后,周嬷嬷又和轻音一起退了出去,连带着把院子里洒扫的飞歌也一并喊走了。   宋瑶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这是周嬷嬷的故意安排,只在心理嘀咕怎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周嬷嬷她们这么忙啊。   她前头做了好几件惹这未来暴君不悦的事,现在一点都不想往他跟前凑啊,只想降低存在感,最好低到让他把之前的事给忘了才好。   磨蹭了好一会儿,宋瑶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   屋里静悄悄的,本来守在廊下的初十还没回来,楚承昭靠在贵妃榻上撑着头假寐,垂在腰间的手拿着一本翻开的书,呼吸声轻微而均匀,显然是真的睡过去了。   宋瑶在门口略站了站,看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本是想径自去内室躺着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楚承昭的睡颜,一时思绪翻飞,竟也挪不动脚了。   这个男人,现在看着还是少年模样——他今日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只用玉簪簪着,许是当了一夜的差,发尾略有些凌乱,垂在肩头,平添几分洒脱恣意。他皮肤白皙不见毛孔,眼睛狭长,眼位微微上挑,现在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一对安静栖息的蝴蝶,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下颚的弧度好看的恰到好处。   这时候的他,脸上没有公式化的笑容,也没有摄人的气度,看着干净,舒服,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   难以想象,未来的楚承昭会成为一代暴君,把自己十几个皇叔都罢黜圈禁,朝中但凡为他们求情的,一律连坐,刺字发配。   宋瑶忍不住用眼神一遍遍描摹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   其实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见过他人后杀人时的冷漠狠辣,不是知道他将来会是一代暴君,她是愿意带着孩子和他好好过的。而不是像现在,为了自己,为了孩子,陷入无尽的担忧惶恐之中。   宋瑶看的久了,楚承昭感觉到了停留的视线,睁开了眼。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懵懂糊涂,看着越发像个孩子了。   宋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承昭倒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只是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进来怎么也不吱声。”   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宋瑶听着不知道怎么就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   “妾身看公子睡熟了,怕打扰您。”   楚承昭又捏了捏眉心,说不妨事,又说:“圣上赐下的宅子,不好空着的。这几天我会让周嬷嬷她们收拾起来,你自己当心些,别被冲撞了。下次我休沐回来,咱们就一道搬过去。”   宋瑶应了一声好,听着他说着家常的话,脸颊却越来越热了。   她在心理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啊!现在可不能被美色所迷惑!   “你脸怎么红了?”看她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虾子似的,楚承昭正色坐起身,“身上不舒服?”   宋瑶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干笑道:“散步出了汗,屋里闷热的很……对,闷热的很。”   正说着话,初十回来了,说大夫请回来了。   大夫还是上回那个老大夫,他觉得自己可太倒霉了,本是不想掺和进豪门私事的,没想到这回还是找的他。且来的还是上回背他的那个大汉,进了医馆什么都没说背起他就走。要不是他认识这人,还真当土匪光天化日抢人呢!   再次诊脉之后,老大夫对着楚承昭和宋瑶二人拱手道贺:“这位娘子确实是有喜了,现在月份浅,但老夫托大说一句,确定是喜脉。只是……”老大夫欲言又止。   “只是怎么了?”宋瑶的脸瞬间煞白,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了,若是孩子有个好歹,她真的承受不住。   楚承昭看了周嬷嬷一眼,周嬷嬷安抚地揽住宋瑶,楚承昭便和大夫去外间说话。   老大夫捻着胡子道:“娘子近日忧思忧虑,思虑伤脾,这脾胃不合,更是对孕妇的身子有大妨碍。这种情况在孕妇身上常见,家人应该及时疏导才是,怎么还放任自流……我看她这几日应该是没有睡好,也没有吃好,脉象也有些发虚,只是底子好,所以没有妨碍。但这种情况可不能长此以往,尤其是前头月份浅,坐不住胎可就麻烦了。”   老大夫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他的神情和语气就仿佛在谴责楚承昭是个见异思迁的渣男,在外间养了外室,却对怀孕的外室疏于照料。   平白受了白眼的楚承昭也没有解释,让初十付了诊金。   送走老大夫后,楚承昭进了屋。大夫确诊宋瑶有孕本是好事,却因为她的体虚,使他受人质疑,加上一夜没睡,他难免有些暴躁。   宋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坐立不安,焦急地想知道大夫后头没说完的话。楚承昭一进来,她就眼巴巴地望着她。只是楚承昭黑着脸,她也不敢发问,只能半垂着头绞着手指。   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颊和红通通的眼眶,楚承昭心里的那点不悦瞬间消弭。   他同她置什么气呢?这世间,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孤苦无依,尚未婚配就有了身孕,只有他和孩子了,总不可能是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她忧思忧虑,是他给她带来了忧,带来了虑,本就是他的不好。   所以他笑了起来,上前抚上她柔软的发顶,“大夫说只是你最近吃的不好,有些烦恼,身子有些虚而已。等你吃好了,睡好了,孩子和你都会好好的。”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笃定,没有丝毫责怪。   却成了压垮宋瑶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楚承昭的身份,忘记了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是孩子的母亲,眼前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她把头靠在楚承昭的腰间,带着哭腔道:“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我下回不会了,一定先以身体为先。”   有那么多瞬间,她惶恐,她害怕,她甚至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自己前面的路或许会好走很多。可大夫一个‘只是’,就把她的忧虑都打退了。她这么珍惜这个孩子,跟孩子相比,其他的事又算什么呢?她要这个孩子,不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要好好守护他。 第24章   周嬷嬷在旁边看着,也红了眼眶,忙劝道:“娘子莫哭,大夫都说眼下没事呢。且怀孕初期,心绪不稳也属正常。公子如今在家陪着你,你就放宽心,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要什么尽管说。”   是啊,孩子没事,她倒是先哭上了。宋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从楚承昭怀里挣脱出来。   楚承昭也是觉得耳朵发热,撇开脸轻咳了一声。   看着小两口这模样,周嬷嬷抿嘴偷笑,又对楚承昭道:“公子快去歇息吧,娘子我守着就是。”说着吩咐轻音,“去把箱笼里的被子再拿出一床来。”   这便是要留楚承昭在屋里睡了。轻音明白过来,立刻去内室铺床了。   宋瑶觉得有些尴尬,自从她来京城后,这屋子一直是她一个人睡的。可是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孩子都有了,给他睡一张床也不是大事。反正她现在又不上床去。   楚承昭想得倒没她多,只是想着她心情不好,思虑颇多,他在这里睡下,也算是有个照应。   他睡下之后,周嬷嬷拿了话本子和糕点果脯,让宋瑶看着吃着解闷。   宋瑶翻开话本子,虽然已经告诉了自己要放平心态,但还是看不进去,就问周嬷嬷:“嬷嬷,飞歌呢?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周嬷嬷道:“这几天一直在院子里做活呢,恐她惹了娘子烦。”   宋瑶说不会,“嬷嬷把她喊进来吧。”   她还挺想看看飞歌的,看到飞歌,她就能想,像飞歌这样的笨笨的丫头,还能活的好好的,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没多会儿,飞歌不大情愿地进了屋。   自从上回从安毅侯府回来,飞歌就怕了宋瑶。周嬷嬷不让她进屋伺候,她心想正好,十分自觉地就只在屋外洒扫。后头宋瑶一直兴致不高,也就没想起她,现在猛地找她,飞歌就觉得肯定没好事。   “你认识字吧?我眼睛累,你给我读话本子吧。”宋瑶把书递给飞歌。   飞歌蔫蔫哒哒地应了一声是,在她旁边的绣墩坐下了。   她是家生子,本不该读书习字的。但家里对她指望颇大,所以也是下了重本给她学了,就指望着她往后给主子红袖添香呢。没成想这通身的本事,没在她们公子身上用上,倒是用来给宋瑶念话本子。   宋瑶撑着头吃着果子,听飞歌念书,很快就听得入神,再也没工夫去想旁的了。   楚承昭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就听到飞歌在念书。   宋瑶时不时插上一两句,问她:“后来呢?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飞歌小声求饶:“奴婢喝口茶歇歇再给娘子念吧,这个时辰也该摆饭了。”   宋瑶不肯,轻声道:“不行,我现在就想听,我一边吃你一边念。”   然后周嬷嬷和轻音就一起笑了起来。   楚承昭不由也跟着笑。从前只觉得屋子里冷清,如今不过多了个宋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添了不少乐趣,也总算让冷清的屋子里有了过日子的气氛。   他下床穿鞋,出声道:“你别为难飞歌了,我看她嗓子都快哑了,先吃饭吧。”   飞歌扁了扁嘴,好在她们公子比宋瑶和善,真要这么读下去,她真是话都要说不出了。你说她怎么以前就那么傻,还觉得宋瑶没本事好欺负。现在她随便一个吩咐,都快磋磨死了她了。   “行吧。”宋瑶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飞歌,“你也去用饭吧。一会儿回来接着念。”   飞歌应了一声,起身福了福身,逃也似的跑了。   轻音摆好了饭,周嬷嬷给楚承昭送了热水洗漱。   许是因为相拥着哭过一场,又许是楚承昭眼下真的是难得的好性子,这会儿宋瑶看到楚承昭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两人吃过了饭,宋瑶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果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偷瞄他。就等着他走了,好让飞歌接着回来念话本子。   楚承昭却是没走,让初十去前院取了自己没看完的书来,坐到临窗的贵妃榻上看书去了。   这日日头极好,午后的阳光倾洒进屋,暖融融的一片,很是安逸。   周嬷嬷拿了花样儿来给宋瑶瞧,问宋瑶喜欢什么样儿的,她好提前给孩子准备起来。   听到是给自己孩子做小衣裳,宋瑶立刻来了兴致。   原身随着亲娘在市井长大,只会一点粗浅的针黹缝补,倒是不会绣花。她更别说了,压根是个门外汉。本也没想着去学,如今有了孩子,宋瑶还是很想给孩子亲手做些东西出来的。   看她有兴趣,周嬷嬷当然没有不乐意教的,当即拿了针线笸箩来上手教她。   宋瑶想给孩子做小衣裳,便不用学什么绣花,周嬷嬷只从最简单的针法开始,教她缝衣裳。   宋瑶乖乖地跟着学,但或许是她和原身都没有天赋,缝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似的,很不美观。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嬷嬷别嫌我笨,我会用心学的。不然给我几块碎布头,我慢慢练吧,不好糟蹋好料子的。”   周嬷嬷还未出声,就听坐在床边看书的楚承昭道:“不妨事,一点料子家里还是有的。这两年宫中赏赐了不少料子,都堆在库房里呢。”   宫中逢年过节都会有赏赐,楚承昭品级不低,又得永平帝青眼,自然得的事优厚的一份。只是他不是个喜欢奢侈的,一个季度也就做两套常服,宫中当差的时候又是穿侍卫制服,也不想把料子拿回去便宜郑氏,便都堆在了外宅的库房里。   宋瑶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漫不经心地小声嘀咕:“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还真当自己现在是天潢贵胄呢。”   话一出口,宋瑶就后悔了。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楚承昭现在没有恢复皇孙身份,只是安毅侯府世子的庶出子。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看不起他似的!   楚承昭却没发怒,挑了挑眉扔下书坐起身,“嬷嬷拿库房的钥匙来,给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开开眼。”   周嬷嬷抿嘴偷笑,没多会儿就把钥匙取来了。   宋瑶皱着一张小脸跟在楚承昭身后往库房去,急急地同他解释:“妾身刚说话没过脑子,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就是……就是想节省一些。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楚承昭拉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急做什么。同我进来看看,看看我有没有夸大其词。”   进了库房,宋瑶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   这也太太太太多了吧!   库房里堆放着成箱子的布匹,还一看都是上好的料子,几个博古架也是放的满满当当,什么珊瑚摆件,翡翠白菜,古董花瓶,宝石盆栽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宋瑶‘咕咚’一声咽了口水,讷讷地问他:“这些……这些府里太太都不管的吗?”   楚承昭轻笑出声,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府里太太若是知道了,自然是要管的。只是我不说,她凭什么去知道呢?我那嫡出大哥,不过是个三等侍卫,一年到头也得不到什么赏赐,我只把每个月的月俸往公中一交,太太便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宋瑶战战兢兢地进去看了一圈,连手都没敢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烂什么。最后她真的服气了,她可的确是太没见过世面了,这库房里随便一件摆设都能卖个成千上万两银子,她怎么会觉得楚承昭穷呢?!果然啊,皇孙就是皇孙,老皇帝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亲孙子呢?眼下明面上不能认他,旁的必定是要给他找补的。   楚承昭抱着双手看她在库房里一脸好奇和赞叹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的,不由笑得越发厉害了。   往常只觉得宫中赏赐虽丰厚,对他却无甚用处。毕竟宫中赏赐也不好变卖,他个人花销也不大,为了不便宜府里那些个人,还得专门找地方藏着,实在费力气。如今看她这脸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小模样,楚承昭倒是头一回觉得这些赏赐着实不错。   “给你了。”楚承昭伸手一抛,宋瑶下意识地接住了,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扔过来的居然是库房的钥匙。   这她怎么敢要啊!   宋瑶急忙走出来要还回去,“公子还是让周嬷嬷管着吧,这么些好东西,妾身管着算怎么回事儿啊。这要回头少了什么,缺了什么,妾身如何担待的起。”   楚承昭无奈地摇头轻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老是呆呆的。给了你就是你的了,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也都是你的东西,你为何要担待?”   宋瑶彻底懵了。这是把一整个库房的东西都送给她了???   乖乖,这么大手笔的吗?! 第25章   宋瑶呆愣愣的,只觉得被他揉过得头顶一片酥麻,那酥麻一路乱传,弄得她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好了,自己去选料子吧。”楚承昭轻轻推了推她,“你来这么久也没做新衣裳,也别光给孩子选,给自己也选几匹合心意的,等过两个月,你的衣裳都得重做了。”   这倒是实话,现在她的衣裳还都算合身,但回头显了怀,都得重做了。宋瑶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想到这种小事,脸颊通红地应了一声,小媳妇似的踩着小碎步进了库房。   箱子的料子自然都是好的,宋瑶选的眼花缭乱。   唉,到了这会儿她是真的相信楚承昭现在真的是好脾气了,还不是未来那个冷心冷清的暴君。   早知道这样,她就该在被诊断出怀孕之前,和他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应该也不会亏待她,甚至还会给她安排后路。到时候她就选个远一些地方住下,有钱有房地安心待产,等她孩子生下来,女主也该来到他身边了,他们夫唱妇和,一起问鼎天下去。她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保管不挡他们的路。   她这是兜的哪门子圈啊,作死把自己作进去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他知道孩子了,她也舍不下这孩子,真的只能硬着头皮一起过活。她也只能先养好身体把孩子生下来,然后等女主出现了再做打算。   她边想边选,选了一些柔软亲肤的好料子给孩子做衣裳,又选了一些自己喜欢的料子。选好了,周嬷嬷进库房帮她把料子都抱了出去,宋瑶盖上箱笼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匹青竹色的料子。   那料子相比其他的来说并不算特别华贵,但那颜色太好看了,像雨后竹林那种雾蒙蒙的青色,素净不打眼,又十分清新出尘。   真的好适合身姿挺拔颀长的楚承昭啊。   宋瑶看了看料子,又看了看等在库房门口的楚承昭,最后还是把这匹料子拿了出来。   为了自己和孩子,刷一刷他的好感度总是不会出错的。   楚承昭看她最后抱了一匹竹青色的料子出来,了然地看着她挑了挑眉。   宋瑶脸上一热,闷着头往前走:“本就是公子的料子,总不好光妾身和孩子做新的。”   楚承昭抱着双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一时起了玩心,忍不住要逗逗她:“也行,看你一心想为本公子做衣裳,就给你这个机会。只是方才看你那女红实在是……你可得好好练练,本公子可不想穿几条蜈蚣在身上。”   “妾身没说现在就做啊。”宋瑶羞恼地瞥了他一眼,“妾身练好了,再给公子做!”   楚承昭憋着笑,一脸正色道:“那可得加紧一点学习了,这料子也就适合春秋天穿,可别等孩子都出生了,天都凉了,你还没练出来。”   宋瑶被他揶得说不出话。这人怎么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啊?!   回到了屋里,宋瑶把钥匙给周嬷嬷保管,周嬷嬷道:“公子既说给了娘子,便是娘子的东西了,娘子把钥匙放妆奁里就成。”   宋瑶说不行,上下两辈子她都没有拥有过这么些个贵重东西啊!真要自己拿着钥匙,怕是睡觉都不安生。好说歹说,才让周嬷嬷答应替她保管。   一下午的功夫,宋瑶总算学会了最简单的针法,也能缝得像模像样了。只是想到是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必须不露针脚不扎人,她不肯马虎,格外认真,缝了拆,拆了缝,乐此不疲。   楚承昭一直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书,时不时掀掀眼皮儿看宋瑶一眼。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金纱,她半垂着头,神情是无尽的温柔,唇边一直带笑,尽管做着琐碎磨人的事情,却半点不耐烦也没有。   楚承昭不禁在想,自己未出世的时候,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会不会也是这样期待着他的出生,会不会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为他做衣裳,会不会也是这般温柔美好,美好的像一个梦,让人舍不得醒来。   周嬷嬷和宋瑶的说话声,把楚承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周嬷嬷小声问宋瑶:“娘子怎么都选的是些浅粉鹅黄的料子,俱都是适合女孩儿穿的。这万一小主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儿,可要不高兴的。”   宋瑶继续低垂着头做针线,“我希望是女孩儿呢。”   还是女孩好,不会牵涉到皇家储君的争斗中,可保她一世平安。   周嬷嬷在心中叹气,傻丫头诶,这当然是男孩好了。生下长子,才能确保她的地位。   楚承昭笑道:“嬷嬷由她去吧,男孩女孩都一样,便是男孩,穿的粉嫩些也无妨。”   周嬷嬷也跟着笑,“也是,看公子和娘子这模样,生下的小主子定然是玉雪可爱,穿什么颜色都不会出错的。”   想到孩子可能长成的模样,宋瑶心中无限柔软,也不由弯了唇角。   一个白天的功夫眨眼就过去了,晚间楚承昭和宋瑶一道吃了晚膳。   宋瑶用了一下午的眼睛,吃完没多久就开始呵欠连天。   周嬷嬷让轻音去烧了水,喊宋瑶早些沐浴。   宋瑶迷瞪着眼睛进了浴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越发觉得身上绵软无力了。   她踩着绣鞋出来的时候,看到楚承昭已经不在屋里,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两人也没比陌生人熟悉到哪里去,真要硬睡到一张床,她可不知道怎么办。   她哼着小调儿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这才发现楚承昭根本没走,他正站在衣柜边脱罩衫。   宋瑶愣了一下,立刻调转脚尖准备离开。楚承昭转身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勾了勾唇,她跑什么啊,他又没脱贴身的衣物。   “娘子怎么出来了?”周嬷嬷轻轻地把她往内室推,“刚才泡完了澡,可不好吹风的,快去被子里躺着。”   宋瑶纠结地绞着衣带,“公子他……他今晚睡这里吗?”   周嬷嬷笑道:“公子有心想陪娘子呢,是好事儿。”   宋瑶被推进了内室,眼睛也不敢抬,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楚承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可太有意思了,有时候害羞又胆小,有时候又无赖地耍脾气,还有有时候看到他就像犯错的学生见了严厉的夫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去床上躺着吧。”扔下这么句话,楚承昭也去了浴房。   宋瑶坐到床边,才发现床上摆着两床被子。   果然啊,今晚楚承昭要和她一起睡觉。   宋瑶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开了衣柜找了罩衫套上,坐到了临窗的榻上。   楚承昭洗完了澡,带着一身水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又拿起了绣绷和针线的宋瑶。   “这么晚还做针线?”他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了没看完的书。   榻上的位置并不宽裕,两人只隔着半个身位。他沐浴之后,身上那种雨后青草一般的味道越发浓郁了。宋瑶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不是衣服的味道,而是他本身的味道啊。   “妾身这会儿又不觉得困了,公子困得话就先睡吧。”宋瑶慢慢地做着针线,神情无比认真,仿佛这样就能真的不去紧张一般。   “无妨,我也不困。”楚承昭拿起了书,靠在榻上另一侧看了起来。   宋瑶心不在焉地做了会儿针线,眼皮子又开始迷瞪迷瞪地往下掉,甚至楚承昭把她手里的针拿走了,她都不知道。   楚承昭看了看手里的针,又看了看小鸡啄米似的宋瑶,不由就想到了上次在马车里,她错把他当成了飞歌,颐指气使地让他做这做那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闭着的眼,挺翘的鼻,最后又滑到饱满丰润的菱唇上,而后是轻薄罩衫之下,勾勒出美好身形的寝衣……看着看着,他便觉得喉头发紧,嘴里发干。   鬼使神差地,楚承昭探过了身子——   “咳咳!”周嬷嬷的声音猛地从身后响起,楚承昭立刻弹回了本来的位置。   宋瑶迷茫地睁开了眼,就看到周嬷嬷一脸促狭地站在屏风处。   “娘子困了就歇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宋瑶应了一声,又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往床边去。   楚承昭脸上升起不自然的红晕,扔下书匆匆往外去了。   宋瑶上床进了被窝,已经困出了奶音,拉着周嬷嬷的手问:“公子怎么出去了?是我惹他不高兴了吗?”   周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忍住笑意道:“娘子,有句话老婆子是一定要同你交代的。你现在月份浅,有些事情可千万得注意。”之前她担心宋瑶太过美貌,使她们公子耽于美色。如今却是怕楚承昭把持不住,把她弄伤。   宋瑶的手放上自己的小腹,认真地保证:“嬷嬷放心,我再也不哭不忧虑了,我就好好睡觉,肯定让孩子好好的。”   这傻丫头!周嬷嬷没办法了,只能跟她摊开来讲:“娘子现在的身子不宜……不宜行房。万一夜间公子他要同你……你可千万不能应允。”   “嬷嬷你说什么呢!”宋瑶立刻清醒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第26章   “娘子别害羞, 我可不是同你说笑的。”周嬷嬷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公子血气方刚, 若他失了分寸。娘子可千万不能从了他。”   想到方才楚承昭偷亲宋瑶的举动, 周嬷嬷是止不住地担心。   “我知道啦。嬷嬷别说了。”宋瑶用被子包住脸, 闷声闷气地求饶。她真的觉得周嬷嬷再说下去, 她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周嬷嬷替她掖好了被角,放下床幔,吹熄了烛火, 这才出了内室。   宋瑶方才明明还很困的,这会儿却忽然精神了,她努力往床里面挤了挤, 给外头留出好大一片空来。   过了好一会儿,楚承昭又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柔软的床铺上下陷了一块, 他躺进了另一床被子里。   床幔内漆黑一片,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宋瑶眨巴着眼睛适应了黑暗半天,也依稀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都是周嬷嬷不好,讲那种话, 她现在提心吊胆地还怎么睡嘛!   宋瑶正胡思乱想着,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盖住了她的眼睛。   “乖乖睡觉。”楚承昭说。   宋瑶哆嗦了一下, 赶紧闭上了眼。   楚承昭其实也没有睡意, 又冲了一遍澡, 他身上的热度已经消了下去,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痒痒的。而更痒的是他的手心,宋瑶的睫毛一扇一扇的, 像在挠他的手心。   “不想睡?”或许是环境太过安静,楚承昭的声音带起了一丝难言的沙哑,听得宋瑶耳朵又是一热。   “不不不,想睡的,我这就睡,马上睡。”宋瑶一连串地保证,睫毛颤抖地越发厉害了。   楚承昭感觉手心的痒似乎沿着手臂一直窜到了心尖上,他收回了手,从平躺的姿势翻转成面向宋瑶的侧躺,然后又朝着她伸出手。   宋瑶偷偷掀开眼皮,看到了他伸手过来,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立马鹌鹑似的缩了脖子,努力的往床内缩。   呜呜呜,周嬷嬷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怎么办啊,她如果直接严肃拒绝,会不会惹怒楚承昭啊。可是如果说的委婉,会不会被他想成是欲拒还迎……   楚承昭的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并没有往宋瑶的被子里伸,而是落到了被子上,在她心口的位置轻拍了起来。   这是周嬷嬷哄人睡觉的方法,宋瑶刚穿过来的时候,晚上经常睡不着觉,那时候周嬷嬷就会用手掌在她胸口轻轻地拍着,哄孩子似的哄她入睡。   楚承昭是周嬷嬷带大的,小时候自然也是这个待遇。所以看宋瑶迟迟不肯入睡,楚承昭就想给她拍拍。   “快睡吧,别熬着了。”楚承昭的声音略带困倦的沙哑,听起来别样低沉温柔。   宋瑶受宠若惊,乖乖,这真的是未来暴君吗?哪里像是一只蛰伏的雄狮,温柔得简直像个没有爪牙的大猫啊!他虽然杀敌时候可怖,但是不论对周嬷嬷还是对她,甚至对丫鬟小厮,都十分和善。怎么后来就会成为一代暴君呢?若不是看过了原书剧情,怕是来个算命的铁口直断,她也不会相信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在楚承昭十分规律的拍哄之下,宋瑶慢慢就睡了过去。   楚承昭确认她睡着了,这才停下了手。   他在黑暗中看着熟睡的宋瑶,想着在她肚子里也在睡着的孩子,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他的手在被子上往下移了移,放到了宋瑶小腹的位置,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楚承昭便十分规律地醒了过来。他刚准备起身,才发现自己肩头沉甸甸的。   低头一瞧,睡前还老老实实缩在床内侧的宋瑶,此时却是横躺在床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两只手也从被子里出来了,环抱着他一条胳膊,下半身却还好好地在她自己被窝里。   他看着实在好笑,忍住笑意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宋瑶迷迷糊糊地不情愿地嘟囔了两句,把他的胳膊抱得越发紧了。甚至整个上半身都紧紧贴到了他手臂上。   温香软玉在侧,楚承昭心神一晃,就感觉到了身上起了令人燥热的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宋瑶了,抽出手臂翻身下床。   宋瑶醒了过来,迷瞪着眼睛看了看天色,奇怪地问:“天还没大亮,公子怎么起的这般早?”   楚承昭一边穿鞋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今日就得入宫当值,你接着睡吧。”说罢也不等她回答,拿起搭在屏风上的罩衫,就快步出去了。   古代也有早高峰吗?至于这么赶嘛。宋瑶在心里小声嘟囔,翻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嬷嬷已经备好了热水,看着楚承昭火急火燎地从内室出来,然后一头扎进了净房,周嬷嬷了然地笑了。   后来过了好一会儿楚承昭才从净房出来,回了内室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看着宋瑶自顾自睡得香甜,楚承昭笑着轻声同周嬷嬷交代:“这几日嬷嬷多看顾她一些,找点事情给她做,别给她闲着想东想西。”   宋瑶闭着眼小小声争辩:“我都说不会了。”   楚承昭笑道,“你不会最好,多练练你的女红,别忘了应承给我做的衣裳。”   这女红哪是三五日就能练成的,完全是为难她嘛!宋瑶睡意正浓,胆子也贼大,赖皮地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宋瑶真正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楚承昭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古代公务员也挺辛苦的啊。   宋瑶安逸地起床洗漱吃了早膳,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想把飞歌喊到跟前念话本子。   飞歌看到她比看到鬼还害怕,苦着脸求饶道:“公子说他下回休沐就搬到御赐的宅子里去,奴婢还有不少活计要做呢。”   外宅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尤其是楚承昭的书房和库房,书房里摆着他这两年费了不少力气搜罗来的书,库房里则是宫中的赏赐,都不能出差池的。   楚承昭不放心邹鑫和初十两个小子收拾,就把拾掇书房的任务交给了轻音和飞歌。   宋瑶想起来楚承昭确实提过这个,就也没为难她,让她忙去了。   周嬷嬷怕她无聊,就同她道:“前头书房由轻音和飞歌收拾,公子和娘子的衣物行李老婆子清点就成,如今这库房,却是娘子管着的,这一茬就交给娘子了。”   库房过去是周嬷嬷管着的,从最开始就已经一一登基造册,其后宫中再发赏赐,周嬷嬷也都会随时增补。所以宋瑶的活计很轻省,对着册子掌掌眼就成。   这天上午,周嬷嬷和轻音、飞歌都忙了起来。宋瑶拿着周嬷嬷给的之前的册子,进库房清点。   虽然昨天已经来逛过一圈,但是这回再进来,宋瑶依旧感觉眼花缭乱。想到这些东西如今都归自己了,小心肝儿真的是不受控地乱跳。   她清点了一圈,确定了里头的东西和册子上都对的上,也就算完成了任务。出库房的时候,宋瑶倒是发现了一件新奇玩意儿——一张宅子的构造图。   看过了图,宋瑶觉得新奇极了,这外宅里居然还有秘室,而且就是在她睡着的屋子里的衣橱后头。   这简直是武侠故事里才会有的情节!   她兴冲冲地回到了屋里,拿着构造图给周嬷嬷看。   周嬷嬷一边叠衣服一边忍不住笑道:“娘子怎么这般激动,这间宅子从前是京中一个官员的私宅,那官员做了亏心事,就在屋里造了个密室,留着做后路逃脱的。后头公子奉命抓人,他还来不及进密室,就被逮了个正着。这宅子被充了公,公子正好要置办临时住所,就给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宋瑶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她还以为是楚承昭自己弄的密室,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没什么意思的来历。   周嬷嬷说着话,就开了衣柜里的机关给她看。   只见周嬷嬷按下衣柜上一个不起眼的把手后,衣柜后面开了一扇小门,大概只容一个人弯腰进入,下头是一段长长的石阶。周嬷嬷还告诉她,这阶梯走下去一直通到一个小房间,房间通到外头的枯井。   宋瑶听了一耳朵,也没什么兴致了,把图纸交给周嬷嬷收起来,说要帮着她一起收拾。   周嬷嬷连忙摆手赶她,“娘子月份浅,好好待着才是正理儿。我这就收拾一些细软,不累什么的。”   周嬷嬷不让她沾手,飞歌也没空给她念话本子,宋瑶就只能坐到临窗的贵妃榻上练习针线。   有了事情可以忙,宋瑶确实是不用再想旁的了。她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等孩子出生前,要给他做几身合身舒适的小衣服。   一晃几天过去,很快又到了楚承昭休沐的日子。   外宅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拾掇打包好了,抬上马车就能走。   宋瑶这几天开始害喜,每天早晨起身就开始胸闷犯恶心,晨间漱口的时候都能不受控地犯干呕,胃口也变得差了很多。周嬷嬷给心疼坏了,每天变着花样让厨娘给她做好吃的,但无奈宋瑶吃的再欢喜,回头还是一样吐的厉害。就这么吃一点吐一点的,宋瑶的下巴又尖了一圈。   后头到了楚承昭休沐这日,他早间回来的时候宋瑶还睡着,他想让周嬷嬷把宋瑶喊起来,搬到新宅子了再补眠。   周嬷嬷说不行,“娘子这几日害喜害的厉害,晚间也经常起夜。已经吃的这般不好了,便让她多睡会儿吧。况且今日搬过去本就乱糟糟,御赐的宅子虽说有人打扫,但总归还是要归置东西,侯府那边估计也要派人来问。不然老奴就陪着娘子多住一天,让轻音他们跟着公子过去,先都布置好了,明天老奴再陪着娘子过去新宅子。”   楚承昭沉吟半晌,想到厉景琰等人也说今天要来贺自己乔迁之喜,那几个小子也是闹腾的,自己招待他们也没空去管宋瑶,加上侯府那边也会派人去,太太现在卡着他和宋瑶的婚事,到时候又派了人来说难听话给宋瑶气受,也很不好。也就同意了周嬷嬷的说法,留下了邹鑫和初十在外院看顾,便带着人先搬过去了。   宋瑶一觉睡到午膳前,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响动也没有,宋瑶暗叫一声糟糕,这几天她可太嗜睡了,该不会其他人都已经搬走了,把她剩下来了。她连忙爬起身,下床穿鞋。   周嬷嬷听到响动就去灶上提着热水进了来,“娘子莫急,公子他们都已经去了新宅子,今天新宅子那边人多事儿也多,老婆子就擅自做主,咱们在这里多待一夜,明天再过去。”   宋瑶这才松了口气,坐回了床上,笑着道:“我给睡糊涂了,还以为嬷嬷把我剩下了。”   周嬷嬷也跟着笑,“娘子想什么呢?漏了什么也不能把你给漏了。今儿个后宅就咱们两个,邹鑫和初十在前院照应,咱们不管他们。娘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听到周嬷嬷再次亲自下厨,宋瑶不觉面善一喜。可惜的是,之前她觉得周嬷嬷做的烤鸭太好吃了,还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现在却是一点荤腥油腻都吃不下了。   “我没有什么想吃的,不然让邹鑫随便买些吃食回来算了。”虽然可惜,宋瑶还是道,“别回头嬷嬷辛苦做出来,我又给吐了,实在划不来。”   周嬷嬷不肯,说:“街上的吃食总叫我担心,还是自家做的安心。既然娘子也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就随便做一些。”   半个时辰后,周嬷嬷做了问政笋丝,杨侍郎豆腐等几道小菜和一碗素面,从灶房端了过来。   后宅里就她们两个,也不用规矩不规矩的,宋瑶拉着周嬷嬷一道用了饭。   周嬷嬷的手艺自不必提,菜式虽然简单,却十分可口,宋瑶比平时多吃了好几口。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吐了个昏天黑地,不仅把午饭给吐了,还吐了好一会儿的酸水。   周嬷嬷递了热茶给她漱口,忧心道:“娘子这么吐不是个事儿,先不说小主子,光说娘子自己的身体,也是要吃不消的。等过明日搬过去了,可得找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周嬷嬷知道不少妇人在孕初期都会害喜,但没见过宋瑶害喜这么厉害的。虽然都说等怀过三个月,孕吐反应就会自己消除,但照着宋瑶这个吐法,不用一个月,她的身子就得垮了。   宋瑶蔫蔫地躺回了床上,胃里实在难受,连果茶喝到嘴里都发苦。   到了下午,她精神好一点了,就找了光线好的地方做针线。   周嬷嬷让她好好歇着,宋瑶抿唇道:“上回公子说了让我好好学,我答应要给他做衣裳呢。我这也学了好几日了,怎么也得给他展现一下学习成果,我想给公子缝个荷包。”   身体的反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她现在想的不是自己了,总得为孩子打算。虽然知道楚承昭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宋瑶还是想做点东西出来,改善一下之前作死留下的坏形象。   “娘子这般为了公子,等荷包做好了,老奴说什么也得让公子随身佩戴。”周嬷嬷边说边笑,帮着她从那匹竹青色的料子上裁剪下来一小块,让她缝荷包。   有周嬷嬷从旁指导,没多会儿宋瑶就缝好了荷包的初步形状,虽然针脚还是有些丑丑的,但是已经比之前进步太多,宋瑶还是很满意的。   她爱不释手地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一拍脑袋,皱着脸道:“嬷嬷,我忘了绣点东西上去了,这……这哪里是荷包啊,这不就是个口袋!”这口袋别说送给楚承昭了,她自己都拿不出手!   周嬷嬷憋着笑道:“原来娘子是忘了,我还当娘子是特地不绣花,做个特别的荷包。”   缝好了的荷包也绷不上绣绷,宋瑶苦想了好半天,才说:“那我绣一根竹子上去吧,好歹有个花样,嬷嬷帮我扯一下。”   周嬷嬷应了一身好,帮着她把荷包展开扯平。   宋瑶想的是很好的,这料子是淡淡的竹青色,她就用稍微深一些的线绣一根细长的竹子,然后再绣两片竹叶,也算是简洁大方。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很骨感。刚刚才入门的她,在没有绣绷的情况下事倍功半,绣了好半天才绣出一条毛毛虫似的竹子。   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宋瑶也怪不好意思的,收了针线说:“我下回再给公子做吧。嬷嬷帮我把这个扔了,千万别拿给公子看。”楚承昭温文尔雅的时候多,促狭孩子气的时候却也不少,要是让他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周嬷嬷笑道:“娘子头一回做出的东西,可不好糟蹋,就先放着吧。等回头娘子技艺进步了,再描补一下。”   她们说说笑笑的,很快一个白日的功夫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宋瑶感觉眼睛酸胀,困意上涌。   周嬷嬷喊她吃了晚膳再睡,宋瑶迷瞪着眼睛说不想吃,反正吃了还得再吐,凭白难受。   周嬷嬷想着第二天一定要去找大夫开止吐的药,便也没有强迫她吃东西,看着她睡下后,就去灶上煮了最简单的面条,喊了邹鑫和初十一道吃了,晚间各自休息不提。   或许是下午睡得真的很累,加上院子里少了许多人,越发安静了,宋瑶这一觉睡得格外地沉。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了,外头月色也不甚明了,从窗垣处斜斜映入几丝光。   “嬷嬷,你睡了吗?”宋瑶揉着眼睛坐起身,轻声地呼唤。   周嬷嬷没有像往常一样应答,宋瑶想着她应该是睡下了,便自己下床找水喝。   茶壶和茶杯桌上都有,只是壶里的茶,却已经凉透了。   若是平时,宋瑶可能就囫囵喝上两口,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却不好喝冷水的。她摸了桌上的火折子点了蜡烛,提着茶壶准备去灶上烧热水。   刚绕过屏风,宋瑶猛地看到椅子上一个黑影,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茶壶摔了!   她定睛一瞧,原来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周嬷嬷。   宋瑶拍着胸脯定了定神,上去轻轻推周嬷嬷,“嬷嬷,怎么不去屋里睡啊?”   可谁成想,她不过轻轻一推,周嬷嬷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宋瑶又是一吓,连忙伸手把她抱住。   “嬷嬷,嬷嬷!”宋瑶一叠声的呼唤,周嬷嬷却依旧闭着眼。   宋瑶颤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鼻息还是有的。   宋瑶把周嬷嬷扶上椅子,紧张地把茶壶举到身前充当武器,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门外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就是这种安静,才让宋瑶格外心惊肉跳。   这外宅里养着狗看家护院,今天其余人都去新宅子了,只有邹鑫和初十守着前院,照理说那几条狗肯定是不会被带走的。外宅毗邻吉庆街,半夜总有些响动,院子里的狗是时不时都会吠上两声。可她等了半晌,愣是一声狗吠都没有听到。   屋里只有她和已经晕倒了周嬷嬷,便是躲着不出去,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就在宋瑶纠结是拖动家具把门抵住还是弄出声响向前院的邹鑫求救的时候,屋外突然出现了火光,其后滚滚浓烟不断地从门窗的缝隙传了进来……   宋瑶被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屋子里的温度就上升到可怕的地步。   宋瑶看到了被火舌席卷的门窗,她扔了茶壶,用衣袖包住手去推门,却发现门早就被钉死,根本推不开。而更可怖的是,火光之下,门外人影闪烁……   宋瑶赶紧从门边退开,抱起周嬷嬷往内室去。   周嬷嬷虽然不重,但宋瑶也没有什么力气,咬牙坚持,才把她一路抱了进去。   内室里也满是浓烟,刚才还打开的窗垣也被从外头封死,烧了起来。   宋瑶急出了一身汗,却顾忌到门外的贼人和不断冒入的浓烟,连张嘴呼救都不敢,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衣柜上——   宋瑶赶紧回忆白日里周嬷嬷和她说的机关,在浓烟遮蔽视线之前按下机关。   机关按下,衣柜后的暗门打开。宋瑶憋着气,忍住咳嗽,将周嬷嬷一起拖进了密室。   保育营的基本课程教过,像这种密闭了许久的地下室,进入之前需要点一根蜡烛,若是蜡烛没有灭,则说明里面有充足空气,可以进入。可眼下这种紧急关头,宋瑶也来不及实验,只能心中暗暗祈求。   老天垂帘,倒霉蛋宋瑶终于幸运了一回。   密室内的空气虽然难闻,却没有使她昏厥,隐隐还能感觉到风的流动。   宋瑶转身费力地拖着周嬷嬷一路向下,石阶实在太长,长到宋瑶的后背被汗水打湿,她多次脱力,差点带着周嬷嬷一道栽下去。但想到密室外那已经烧起来的大火,宋瑶并不敢做任何停留,全凭一股韧劲,半拖半抱着周嬷嬷一直向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走完了长长的石楼梯,来到了一间简陋的石头屋子里。屋子的最角落的墙上镶嵌着石头扶梯,可以往上攀爬,扶梯处透进了一片椭圆形的光亮——这应该是周嬷嬷说的院中荒废的枯井了。   宋瑶额前的发已经完全湿透,疲惫,惊吓,让她又犯起了恶心,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她把周嬷嬷放到角落,尽管胳膊和腿都已经痛到了没有知觉,却还是大气都不敢喘。她伏低身子挨到扶梯旁,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空气。   就在宋瑶快要放松下来的时候,一道粗哑的男声冷不丁地从井口传了进来——   “头儿,你说咱们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守这里看烧火做什么?不是都打探清楚了嘛,今日这府里就后院两个,前院两个。我一整包迷药都下足了,一刀子一个结果了不就完事儿了,保管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一道男声随后接道:“你真当满京城的仵作是死的?到时候验尸体上的伤验不出?老老实实看着火,等烧完了,咱们也就能回去复命了。”   暗夜里,两道男声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伴随着听到木头燃烧的哔啵声和风声,周围一片死寂,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宋瑶身子止不住地颤栗,她死死地捂住嘴,才把惊叫声咽进了肚子里。 第27章   永平帝赐给楚承昭的宅子, 离他原来置办的外宅并不是很远, 只是隔了几条街。但位置更好, 地方更大, 建筑也更加大气。   宅子里还有永平帝赐下的人——前院若干护院和后院几个丫鬟婆子。   搬去之前, 楚承昭已经提前知会过, 这些个下人一早已经把宅子各处都洒扫了。   这天楚承昭等人过去之后,轻音和飞歌负责去归置后院,楚承昭自己则去安置书房和库房的贵重器物。   一通忙到午饭前, 门房来报说有几个年纪不大的锦衣公子来寻他。   楚承昭让门房领人进来,不多时就看到厉景琰几个嬉笑推搡着来了。   楚承昭只厉景琰一个朋友,就这还是厉景琰初时死缠烂打才同他熟悉起来的, 其他几人也是和他们同一批参加侍卫选拔的世家公子,不过他们和楚承昭交情泛泛, 只是因为厉景琰性子好,擅交际,他们才间接地和楚承昭成了朋友。   “哎呀呀,”厉景琰提着两个酒坛子, 进了宅子就故作惊叹, “想不到这朱雀大街上还有这么位置清幽的好宅子。这么好的地方可是有钱都买不到。承昭, 圣上对你可真是偏心!”   厉景琰是户部尚书之子, 祖父是本朝元老英国公。什么样的宅子能值得他这般赞叹?自然是怕楚承昭心中介意封赏的事, 变着法地宽慰他罢了。   其他几个世家子弟也都跟着他一道夸,简直要把这两进的院子夸出一朵儿花来。   楚承昭心中领了他们的好意,让人去备了饭食, 请他们到屋里一叙。   厉景琰带了好酒,中午时分几个人便一道喝了些酒。   楚承昭酒量一般,但他素来不会喝多,所以他让人把醉酒的厉景琰几个送到客房休息后,便继续拾掇自己的书房。这些书有一些是他在侯府的时候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搜寻来的,有些是他进宫当差后同僚朋友送的,因此都格外得他看重。   下午晌的时候,安毅侯府来了人。来的是太太郑氏的陪房管事和陪嫁妈妈。   那妈妈便是之前在院子里开过楚承昭荤腥玩笑的那个。   两人来了先是把院子从里到外的评头论足一番,但凡有门没关严实的,都要进去瞧上一眼。   楚承昭早让人把库房锁了,便也不去管他们,老神在在地任他们打探。   末了,那妈妈又要见宋瑶,说太太有话让她带来的。   楚承昭道宋瑶身体不舒服,还没搬过来,让她有话可以直接同他说。   那妈妈的脸色登时变得很不好看,太太是让她来敲打宋瑶的,但那些内宅女子之间的话她如何能同楚承昭说呢。何况连太太如今都要顾忌楚承昭一二,只敢通过他身边的人来敲山震虎。那妈妈如何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去说楚承昭的不是。   如此歪缠了近一个时辰,那管事和妈妈才离开了。   厉景琰醒酒醒得早,去书房找楚承昭的时候,恰好听了一耳朵。   等那两个阎王座前的小鬼走了,厉景琰才打着酒嗝进了来,“你家这太太这做派……啧啧,可真是有些让人心里不舒坦。”   楚承昭习以为常地抿了抿唇,“如今我也不在她跟前,也不过只能这样膈应膈应我。”   厉景琰咕咚咚灌了一盏热茶,接着问道:“你家邹鑫和初十呢?往常总是跟你形影不离的,今日倒是没见到。我看这宅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少,难不成你还不放心他们,非要让自己的人收拾才成?”   “他们还在旧宅。”   楚承昭一句话,厉景琰已经明白了过来,挑了挑眉道:“唉,我们楚侍卫,楚大人,如今有了家眷就是不同了。方方面面都为人想的周到,这满心满眼的可都是……”   楚承昭面不改色地把桌上的纸镇扔了过去,厉景琰笑嘻嘻地伸手一接,故作夸张道:“好险好险,小生险些叫楚大人恼羞成怒地灭了口。”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懒得同他扯皮。   没多会儿,其他几人也都先后醒了过来。   楚承昭让灶上煮了醒酒茶,让他们分着喝了。   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这些人也到底是年少气盛,才醒了就又闹着要喝酒。   楚承昭其实心里是不大想继续留他们的,他想着后院应该也收拾差不多了,现在这个时候去接宋瑶和周嬷嬷,倒是能在天黑前赶回来。无奈都是些好出身的世家公子,不怎么会看人眼色的,楚承昭同他们交情一般,也不好赶客,只能作陪。   一顿饭就着酒,又吃到了天黑。   楚承昭的耐心眼看着就要被磨没了,厉景琰笑呵呵地招呼众人回家,然后用肩膀撞了撞楚承昭,低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惦记自家小娘子?”   怪道楚承昭觉得今日厉景琰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原来是他故意使坏。   楚承昭挑眉看他,点头道:“是很惦记,所以这便准备去接人了。你这样的孤家寡人,回去睡你家里的冷被窝吧。”   其他几人听到也都嬉笑起来,笑道:“难怪景琰方才下午和我说必须再喝一轮酒,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坏心思!我说景琰啊,你们府里难不成就没有漂亮些的丫鬟?瞧把你给憋得,心理都不正常了!”   英国公和国公夫人恩爱一生,家中定下了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规矩。厉景琰比楚承昭还小一岁,还没定亲,自然不可能有房中人。他恼羞成怒地大喝一声‘看招’,然后就和那笑话他的公子闹作一团。   酒过三巡,玩笑过后,楚承昭送众人出门,想着顺带也去吉庆街那儿一趟,若是宋瑶和周嬷嬷还未睡下,就把人接过来。   一行人各自骑上了马,自有随从在前头提着灯笼照路。   此时月上柳梢,城中已然宵禁。他们一行人都随身带着宫中侍卫的腰牌,倒是不怕查问。   众人的家都在不同方向,唯有英国公府和吉庆街是同方向。   楚承昭和厉景琰驾马行至吉庆街,便听到嘈杂的人声,见到了街尾一片火光,街上的居民也都被惊动了,不少人都出门观望,唯恐火势蔓延过来。   厉景琰扯了缰绳,愣了一瞬才惊道:“承昭,那不是……”   话未说完,楚承昭已经风一般驾马而去,厉景琰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里,赶紧抖了缰绳跟上。   越接近街尾着火的地方人越是多,两人不得不弃了马,用轻功赶路。   等两人赶到外宅,只见外宅大门紧闭,里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不断往外翻涌。   楚承昭翻墙而入,厉景琰也跟着一起,两人先到了前院,楚承昭让厉景琰帮手寻找邹鑫和初十,自己则闪身进了后院。   后院已经成片地烧了起来,而最严重的则是宋瑶住着的主屋,主屋已经坍塌,只留下一地冒着火星子的残墟。   看到残墟的一刻,楚承昭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破风声骤然响起,他闪身避过暗器,只见庭院里两道黑影往外跃去。   他扯下腰间玉佩,指尖用力,将玉佩当做暗器投去。其中一人正被打中,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另一人却没有管自己的同伴,径自逃离了。   这时厉景琰也后脚赶到,看到后院被烧的一片狼藉,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言语,只道:“前院没有被烧到,邹鑫和初十都没事,只是中了迷药。”说罢他便上去把躺在庭院中的黑衣人给制住了。   楚承昭失神地站在坍塌的主屋之前,既没有去救其他屋子的火,也没有去审问黑衣人。   他只是那么站着,茕茕孑立,不说话,也不动。仿佛游离在火场之外。   很快,厉景琰的随从组织了人救火,在火势蔓延之前,将火完全扑灭。   但到底晚了,后院一排屋子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众人救了火都散了,厉景琰让随从看住黑衣人,他踌躇半晌,还是走到了楚承昭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厉景琰的话还未出口,楚承昭忽然动了,他踉跄了两步,走进了焦土废墟,颓然跪了下去,徒手在还冒着热烟的废墟上开始挖掘。   厉景琰眼眶发热,他转过头闭了闭眼忍住泪意,想出声劝慰两句,却像被棉花塞住了喉咙,怎么都出不了声。   楚承昭的衣衫变得脏污不看,双手亦是被大火后的余温烫的通红,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楚,挖开了碎木头,碎转石,挖的双手鲜血直流。   一个圆形的焦黑物被翻了出来,露出里头一个被熏黑的巴掌大的青色布片。   厉景琰就在他身后,认出那是宫中御赐的鲛绢,传说遇火不着,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布片上的针脚歪七扭八,上头绣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条状物,看着像个荷包,又像个口袋。   楚承昭又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半晌过后,他才颤着手把布片攥到了手里。   五天之前,她还笑着说要给她做衣裳,他故意逗她催她,她羞恼地脸都红了,说练好了一定给他做。   分别之前,他还让她在家好好练针黹,她翻身耍赖皮只当听不见。   这天晨间,周嬷嬷还在同他絮叨,说她这几日心情好了很多,女红也进步不少,只是害喜实在严重,等搬过去了,要找大夫给她开些补药来吃。   ……   ……   可是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就什么都没了呢? 第28章   楚承昭指尖的鲜血晕染在布片上, 形成了暗褐色的一片。   “承昭, 我们找人来收拾一下吧, 也许……”厉景琰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可接下来的话他又再次说不出口了。房屋都烧塌了, 哪里来的什么‘也许’呢?   楚承昭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他来接人,穿的是家常直缀,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倒是厉景琰腰上, 挂着佩剑。他抽出厉景琰身上的佩剑,身形一闪,就出现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身旁。   “承昭!”厉景琰吓得大喝一声, 生怕他一个冲动,忘记审问就把人结果了。   幸好楚承昭并没有杀人, 寒芒闪过,他一剑斩断了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痛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   “谁派你们来的?”楚承昭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黑衣人却只大声喊痛,对他的审问充耳不闻。   楚承昭再次出剑, 要斩断他另一只胳膊。   “承昭不可!”厉景琰连忙按住他的手。   按照大耀律法, 便是审问贼人也不得私设公堂, 更不能擅自用刑。楚承昭外宅的大火已经十分蹊跷, 若是他冲动之下再触犯了律法, 怕是还没揪出幕后的人,就先把把柄递到了别人手里。   “你拦我?”楚承昭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起伏,他偏头看向厉景琰。   “我是……”楚承昭的眼神太过可怖, 在这黑夜里如同会噬人的野兽一般,他浑身杀气弥漫,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厉景琰不觉退后了半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是为了你好。”   不过害怕归害怕,两人到底是交了心的朋友,厉景琰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   宋瑶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夜晚可以这么漫长。   男人的谈话声自始至终近在咫尺,她抱着头蹲在井底,身体一直不受控地颤栗。   一阵坍塌的巨响之后,两个男人都不再说话,外面越来越安静,安静到可怕,安静到令人心悸。   宋瑶放空脑子,又等了好一阵,蹲到脚都发麻了,才扶着墙壁站起身。   头顶忽然传来打斗声,打斗声过后,外面再次恢复了死寂。   是有人来救她了吗?宋瑶心中燃起希望,扶着墙壁想侧耳再仔细辨听一番。   男人的痛呼声传到她的耳朵里,那痛叫太惨烈了,甚至都变了调子,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楚一般。   宋瑶听着耳熟,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之前其中一个说话的男人。不过她也不敢确定,直到她听人大喝了一声楚承昭的名字——   宋瑶面上一喜,也顾不得身上的酸软和剧痛,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扶梯。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宋瑶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惨白的月光下,庭院里一片狼藉焦土废墟,废墟上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似乎正在因为什么事而僵持。   宋瑶定睛一瞧,一下子认出其中一人是楚承昭,她心下一松,连忙唤他:“公子!”   声音出了口,宋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经这般沙哑。   暗夜里,冷不丁的突然窜出沙哑幽怨的女子呼声,厉景琰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松开了楚承昭的手。   楚承昭的身体也跟着一颤,他手一抖,佩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枯井里,一个头发散乱、满脸乌黑的女子正探着脑袋,没心没肺地笑着同他挥手。   楚承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把宋瑶从枯井里抱了出来。   宋瑶紧紧揪着他的前襟,还不忘哑着嗓子提醒他:“周嬷嬷还在下头呢,不过她好像被下了药,怎么喊也喊不醒。”说着话,她的脚落到了实地,终于可以放肆贪婪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她刚想问邹鑫他们,却被楚承昭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勒得宋瑶差点又透不过气来。   “多亏了公子及时来救,我还在担心那放火的发现我们呢。”宋瑶小小声同他道谢,又问他:“邹鑫和初十呢?他们没事儿吧?”   楚承昭没有回答他,只是依旧抱着她不松手。她感觉到楚承昭的身体在阵阵颤栗,而她的脖颈间更是有了隐隐的湿意。   嗨呀,别管以后他多厉害,现在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是嫩呀。宋瑶想,哪里像她哦,从小接受的就是如何应对丧尸的训练,大风大浪可见过不少。   宋瑶伸手轻轻拍着楚承昭的背,哄孩子似的哄他,“没事儿呀,公子吓到了吧,我和嬷嬷都躲得好好的呢,一点儿伤也没有受。”   “你害怕吗?”这是楚承昭今夜和她的第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满腔柔情。   “我怕什么呀。”宋瑶努力地笑,“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正想着是把门抵上还是出声呼救,外面就起火了。可是我运气真好,下午晌收拾库房的时候看到了宅子的构造图,周嬷嬷就把底下的密道演示给我看了。后来我就带着嬷嬷躲下去了……他们就在井边说话,却一直没有发现我……”   宋瑶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事情经过,没心没肺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楚承昭又紧了紧抱着她的胳膊,再次哑声问她:“你害怕吗?”   “我都说不怕了。”宋瑶笑得越发厉害,可不知道怎么,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喉头也跟着哽住,哽的她一句多的也说不出了。   “没事了,没事了……”楚承昭在她耳边一叠声地轻哄,“没事了。”   宋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最后实在压抑不住,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大声,最后扯着他后背的衣衫,声嘶力竭、语不成句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他们下了药,还放了火,火烧的那么大,到处都是烟……我要带着嬷嬷一起逃,可是我没有力气,我的手好痛,我的腿也好痛,我拖着嬷嬷一起爬,爬了好久好久才到了石屋子里……他们就在我头顶说话,说要看着火烧完再走。我不知道火势会不会蔓延过来,我吓得气都不敢喘……我以为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死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早些来的。”楚承昭从来没觉得胸口这么疼过,就好像被挖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呼哧呼哧地往里灌着冷风。   宋瑶的哭喊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她两眼一闭,软倒了在了楚承昭的怀里。   楚承昭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看向厉景琰。   厉景琰看他双眼通红,但好歹比之前多了人气儿,总算是放下心来,忙道:“你先去吧,我下井去救你家嬷嬷。”   楚承昭道了‘多谢’,而后便抱着宋瑶往御赐的宅子而去。   …………   宋瑶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的还是架子床的帐顶。   外头日头正盛,撒了屋里一室温暖。四周十分安静,但却不是那种暗夜里的吓人死寂,而是令人心安的偶尔能听到人轻声说话、走动的静谧。   宋瑶愣愣地坐起身,屋子不是被人一把火烧完了吗?怎么现在……宋瑶迷茫地环顾四周,难道前一夜的事情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娘子起来了?”周嬷嬷笑眯眯地提着热水进了屋。   看着外头大亮的天色,宋瑶一脸迷茫:“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周嬷嬷一边给铜盆里添热水,一边道:“这都快吃午饭了,算起来娘子也睡了快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换算一下就是十个小时了。   宋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下床穿鞋,“嬷嬷怎么不早些喊我?我一个人这么睡着,多不好意思啊。”   说着话宋瑶穿好了鞋,周嬷嬷却迟迟没应答,她抬头一瞧,周嬷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嬷嬷?”宋瑶急的大喊。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外面的风声说话声走动声也同时消失。   大火霎时包围了房间,宋瑶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她去推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想去找机关,可衣柜后已经没有了暗道……楚承昭呢?他不是已经来救了她吗?为什么把她扔在这里?   …………   御赐的宅子的后院里,楚承昭和周嬷嬷都守在床前。   床榻上的宋瑶脸颊酡红,双眼紧闭,满脸泪水,烧的迷迷糊糊。   “嬷嬷……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娘子,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周嬷嬷拉着她的手一叠声的边哭边呼唤,然后又扭头对楚承昭道:“公子,娘子这烧喝了两副药还不见退。大夫又说为了孩子也不能下猛药。这可如何是好?”   可宋瑶听不见,她留在了那个绝望的夜晚里苦苦挣扎,等待着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救援。   楚承昭站在床榻前不发一言,他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再次把前一夜留下的伤口掐的鲜血淋漓。 第29章   楚承昭交代了周嬷嬷看顾着宋瑶后, 就去更衣入宫。   周嬷嬷看他手上殷红一片, 让轻音拿了药箱给他上药。   楚承昭说不用, 随手拿了块帕子绑在手上, 匆匆换完了衣裳就出了门。   说来也巧, 他刚出了宅子没多久, 就遇上了前来寻他的厉景琰。   前一夜抓到的那个黑衣人,厉景琰把他送进了刑部大牢。他爹是刑部尚书,厉尚书在本朝以刚正不阿闻名, 有他立案审问,自是不用担心有失偏颇。   今天一大早,厉尚书已经入宫和永平帝禀报前一晚的事。厉景琰帮楚承昭告了假后, 就准备去和他说这件事。   两人在街上遇上了,厉景琰问他家里情况如何。   楚承昭说周嬷嬷和邹鑫他们已经没事了, 只是宋瑶回去后就开始发烧,一夜过去还不见好转,他准备入宫延请太医。   两人说着话,厉景琰就调转马头, 陪着他一道往宫里赶。   太医出宫都需要指派, 楚承昭入宫后就直奔御书房想求见永平帝。   刚到御书房外, 楚承昭和厉景琰就听到了一片吵嚷声。两个身穿蟒服的少年正吵得不可开交。   楚承昭在宫中行走也有两年了, 认识这是永平帝最小的两个儿子——十二皇子允珏和十三皇子允珒。   两位小皇子同岁, 今年不过十四岁,尚未成婚开府,还住在宫中。   宝庆公公好声好气地陪着笑脸同他们解释:“圣上正在宣见刑部尚书, 正是忙碌的时候……”   十二皇子怒道:“小十三太不像话,弄坏了前几日父皇送我的书,今日我必须告他一状!大伴速速为我通传!”   十三皇子也带着怒色道:“是十二哥先抢我的腰刀,弄掉了刀鞘上的宝石。那也是我前几个月生日的时候父皇送的!”   宝庆公公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两个皇子年纪相仿,又都是永平帝的老来子,在宫中最受宠不过了,每过几日就要来御书房互告黑状。可今日实在是真的出了事,宝庆公公说什么不能把这两个小祖宗放进御书房。   宝庆公公不肯帮他们通传,两个皇子就互相指责起来,眼看着就要在御书房前大打出手。   宝庆公公连忙让小太监把他们拉开,愁眉不展之际,余光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楚承昭和厉景琰。   “楚侍卫怎么入宫了?”宝庆公公擦着汗迎了上去。   楚承昭拱了拱手道:“家里出了些事,家人得了病,想跟圣上求个恩典,延请御医出宫诊治。”   “楚侍卫,你别急,生病的事可大可小,老奴进去通传……你这手是怎么伤了?”   宝庆公公刚和楚承昭说完话,就看十二、十三两个小魔星已经脱开了小太监,跳到了楚承昭的面前。   十二皇子趾高气昂地对着楚承昭扬了扬下巴道:“你没听大伴说父皇正忙着呢嘛,在这裹什么乱呢!”   十三皇子唱和道:“就是,我们亲儿子想见老子的都没成,你一个小小侍卫,家里人生病了就去街上医馆请大夫!跑宫里来做什么?”   楚承昭抿了抿唇,脸色沉了沉,不过对方是皇帝幼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两个皇子说完了话,还一左一右把宝庆公公给拦住了。   十二皇子说:“大伴方才不还说父皇忙着政务吗?怎么光拦着我们,反倒给一个小小侍卫通传?”   十三皇子帮腔道:“就是,难不成方才大伴是故意为难我们?”   宝庆公公愁的头都快炸了,这两个小魔星真的是半点分寸没有!要不是碍着身份,他都想把他们俩的嘴给堵上了!   他们正僵持着,忽然就听御书房内一声清脆地响动。   宝庆公公一听,就猜着是永平帝发了怒摔了茶盏。   两个皇子顿时气焰全消,十二皇子缩了缩脖子说:“其实我那本书也没全烂了,粘一粘还是能看的。小十三,我这回不同你计较了。”   十三皇子也跟着道:“那我也算了,我那刀鞘上的宝石找人镶嵌回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哥俩好地揽着对方的肩膀,立刻开溜。   御书房的门从里头打开,小太监出来说永平帝宣楚承昭和厉景琰觐见。   进了御书房,楚承昭和厉景琰对着永平帝见了礼。   永平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双眼都因为盛怒冒着血丝,手边的奏折和茶盏都摔到了地上。   楚承昭余光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厉尚书,心中不禁想到:难道厉尚书不止上报了他外宅的事,还上报了其他大案,所以永平帝才会这般震怒。   也难怪他那么想,毕竟虽然前一夜他外宅被人偷袭放火,但没有人员伤亡,对他本人是大事,放到日理万机的永平帝面前,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楚承昭心中急切,行完礼就恭声道:“臣家中女眷受惊,想延请太医出宫医治。”   永平帝听了便点头对着厉景琰道:“你去拿朕的腰牌,请太医院请医正。”   厉景琰应了一声是,楚承昭谢过永平帝,便也跟着厉景琰一道往外走。   “承昭留下。”永平帝出声道,“你留下,朕……有话同你说。”   楚承昭虽然心中记挂宋瑶,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偏过头看了厉景琰一眼。厉景琰低声同他说了一句‘莫要担心’,便领命而去。   永平帝让厉尚书和其他宫人也退了出去。御书房厚重的大门再次被关上,书房内只剩下永平帝和楚承昭两人。   万籁俱寂,永平帝神情慈悲地看着他叹息一声,“孩子,你过来。”   楚承昭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然一阵狂跳,总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   …………   宋瑶已经不知道在黑夜里挣扎了多久,她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不看,不想,不听。她想,不如直接死去。总好过让恐惧把自己逼疯。   就在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的时候,屋外天色倏忽亮了,甚至还下起了雨。   宋瑶迷茫地看着雨越下雨大,把门外的火完全浇熄,而后便是雨过天晴,和煦的阳光照得屋内透亮温暖。   宋瑶松了口气站起身,试着去推门。那门轻轻一碰就打开了。   她走到屋外,哪里还有什么大火,什么焦土,一切都还和平时一样。   庭院正当空一道绚烂虹桥挂在天边,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卧在虹桥之上闭眼假寐。而在金龙旁边的云层之中,一条红色锦鲤正在欢快畅游。   宋瑶在梦里见过它们,到现在仍记得第一次梦见它们时那畅快舒朗的心情。   她明白过来,原来现在是在做梦。   金龙和锦鲤瞧见了她,从空中跃下。   尽管知道是梦,宋瑶还是心中一急,连忙快步过去伸手要接。   刚把它们揽到怀里,宋瑶就猛地从床上惊醒了。   守在床头的周嬷嬷眼睛都哭得红透了,见她醒了就连忙道:“诸天神佛保佑!娘子可算是醒了!”   床前还站着一个宋瑶并不认识的老者,手里拿着一根银针。见宋瑶醒了,老者收起银针,为她把了脉,道:“这位娘子只是受惊过度,被梦魇着了,如今烧也退了,人也醒了,便没有大碍了。再吃几副温补定惊的药,不久便能好起来。”   宋瑶睡得太久了,脑子还有些懵,她看着空落落的怀里,心里不禁一阵失落。   周嬷嬷送了医正出去,而后才擦了眼泪进来温声问宋瑶:“娘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让人立马给做。”   身体四肢的感官慢慢恢复,宋瑶感受到了疼痛,总算是有了真实感。   周嬷嬷爱怜地看着她,眼泪又不自觉地留了下来,“我的傻娘子,怎么那么傻呢。昨晚那种情况,你自己躲起来就好。你要是有个万一,老奴真是……”   宋瑶看着自己被包成两个猪蹄的手,笑着说:“嬷嬷说的才是傻话,我自己躲着,把你扔下算怎么回事?”   说着话,宋瑶爬起身,然后感觉到了身上的刺痛,又倒回了床上。   周嬷嬷连忙把她扶起,“大夫说娘子的手被烫伤了,老奴已经为娘子上过药了,只是得过几天才能好。老奴给娘子更衣的时候,还瞧见了你身上多处擦伤……”说着周嬷嬷又不忍起来,“娘子这般为了老奴,老奴真是……”   宋瑶前一夜光顾着担惊受怕,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可周嬷嬷醒来后帮着她换衣裳,可是见识到了她身上多处小伤口。宋瑶一身皮肉像最好的玉,那些个小伤口虽然不多严重,看起来却是格外触目惊心。尤其是她一双膝盖全部磨破了皮出了血,罩裤都粘在了膝盖上。周嬷嬷给她换裤子的时候,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在密道石阶上爬行的可怜模样,心都疼得快揪起来了。   “我挺好的呀。”看到周嬷嬷哭的厉害,宋瑶就对她笑了笑,“嬷嬷别伤心了,都是小伤,过几天我就能生龙活虎的了。”   她越是这般,周嬷嬷心里越是难受,但也不想让她跟着伤心,就擦了眼泪道:“对,娘子说的没错,咱们否极泰来,往后娘子和小主子都能好好的。”   提到孩子,宋瑶就把自己的猪蹄子放到了小腹上。   她不止一次地梦见了金龙和锦鲤,到现在已经朦朦胧胧地感知到,那就是她的孩子。   若是换做以前,她可能会很是开心,毕竟这寓意是这么美好。可想到楚承昭未来暴君的身份,她又不禁担忧起来,难道她腹中的孩儿日后……   …………   楚承昭浑浑噩噩地从御书房里出来,永平帝和他说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他一时之间实在接受不来。   怎么会这样呢?现在的他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居然是……但是一旦知道这个事实后,以前一些他想不通的事情,也终于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侯爷只悉心教导他一人,却不肯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称呼他为‘祖父’。怪不得他参加宫中侍卫选拔,是永平帝亲自督办,还破格将他擢升为一等侍卫。怪不得资历尚浅的他被钦点成彻查隆让太子旧案的领头人。怪不得他和宋瑶发生了糊涂事,还有了孩子,永平帝却没有怪罪于他……怪不得,两淮的案子明明已经尘埃落定,却有武艺高强的贼人意图谋害他的家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被刻意隐藏的身份。   永平帝红着眼睛和他说:“孩子,皇祖父欠你太多,可实在没有办法,当年你父母横死两淮,皇祖父派人几番彻查都无果。你的那几个皇叔都长成了,皇祖父老了,只能用这种法子保你周全。”   他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可是谁问过他呢?   问他想不想要改头换面,在侯府里受尽白眼的‘周全’。   原来他是有家人的,侯府的那些不是他真正的血亲,他最看重尊敬的老侯爷也只是奉命行事才对他好,整整瞒了他十七年。他真正的血亲们高高在上,如在云端。而他为了所谓的‘周全’,在泥地里匍匐了十七年。就在他进御书房的前一刻,还因为身份悬殊,受到他血亲的嘲弄鄙视。   他们十三四岁,还无忧无虑,如同孩子一般,为了一本书、一颗宝石就能吵得不可开交。他呢?他好像是没有童年的,因为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庶子的身份,他自小刻苦勤学,学着谨言慎行,学着戴上面具,只是为了能生存下去……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呢?他出生不曾低人一等,他本该是执棋的人,凭什么就成为了可以被随意拨弄的棋子?   震惊,怨怼,悲伤,各种负面情绪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楚承昭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暴燥,这种暴躁让他难受,让他疯狂,让他想要摧毁一切。   “公子?你想什么呢?”   楚承昭闻声回神,便看到了趴在床上对他挥手的宋瑶。原来在他失神的时间,他已经回到了御赐的宅子里。   宋瑶的手裹得像猪蹄,不方便动。周嬷嬷给她背上换了药以后,她就趴在床上享受周嬷嬷的喂食。   刚吃完了半碗酥酪,楚承昭就回来了。   他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进屋之后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宋瑶看他这样子看的发毛,只能出声喊他。看他回过神了,宋瑶又接着和周嬷嬷耍赖道:“我现在不想喝药。我这才刚醒,难得没觉得犯恶心,但是喝完了药保管要吐,好嬷嬷,求求你了,让我先吃些好吃的,等消化完了再吃药成不成?”   周嬷嬷也是为难,拧着眉头道:“这药早些喝,娘子的身体才能早些好起来。娘子乖一些喝了,老奴给你拿了果脯蜜饯,都是最甜的,保管你不觉得药苦。”   宋瑶委屈巴巴地嘟了嘴,“这药闻着就觉得苦,再甜的蜜饯也解不了啊!”   说归说,她也知道周嬷嬷是为了她好,还是乖乖地就着周嬷嬷的手咕咚咚灌完了汤药。   周嬷嬷笑开来,夸孩子似的哄她:“娘子真乖,喝完了药明天就全好了!”   宋瑶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对着周嬷嬷‘啊’一声张开嘴。   周嬷嬷连忙把另一只手里的蜜饯塞到了她嘴里。   宋瑶边咂摸着蜜饯边嘟囔:“我就知道嬷嬷骗我,这药的苦味根本压不住!”又翻身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娘的乖宝宝,要不是为了你,我可不吃这种苦头!”   楚承昭心头骤然柔软起来,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有什么好怨怼的呢?老天对他还是垂怜的。 第30章   看宋瑶这模样, 周嬷嬷终于被逗笑了, 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娘子好好趴着, 等背上的药干了老奴再给你上膝盖的药。”   宋瑶趴好, 哼哼了两声。   楚承昭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在床边挨着宋瑶坐下了。   宋瑶现在看到楚承昭已经完全不害怕了,差点不明不白地死了,现在她只庆幸活着真好, 而且和可能遇到的危险来说,现在的楚承昭可靠又值得信任。她看到他现在只觉得有些尴尬,本来自诩心理素质过硬的, 结果前一天被他问了两声,她就完全崩溃了, 还对着他又叫又骂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小时候在保育营里,她被别的孩子欺负,然后打了起来。她拖着一身伤打赢了, 正沾沾自喜呢。温柔的保育员阿姨看见了, 问她疼不疼。她想说不疼, 但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让她觉得温暖又酸涩。   而且宋瑶隐隐觉得, 这场大火并非偶然, 很有可能针对的并不是她,而是楚承昭。她甚至在想,或许按着原文轨迹, 楚承昭没有把整个库房送给原来的宋瑶。那么原身不知道密道的事,和周嬷嬷肯定是都逃不脱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后来的暴君楚承昭。   现在她气运爆棚,不止自己躲开了,连带着周嬷嬷都好好的。或许楚承昭的性格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   “太医呢怎么说的?”楚承昭问周嬷嬷。   周嬷嬷道:“太医给娘子开了一副药,老奴喂娘子喝下了,太医又给娘子施了针,没多会儿娘子就醒了。太医说娘子已经无碍了,再多喝两副温补定惊的药就没事了。公子回来之前,老奴刚送走太医和厉公子。”   楚承昭点了点头,又看向宋瑶,“身上可还有不舒服?”   宋瑶晃动着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两只猪蹄,问他:“你觉得呢?”   楚承昭又想笑,但是他忍住了,然后又板下脸,故作严肃道:“乖乖喝药,好好养伤。嬷嬷心软,你可得自己有分寸。”   “知道啦。”宋瑶收回思绪,嘟嘟囔囔的。   楚承昭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宋瑶的凌乱的发髻早就被周嬷嬷拆了,加上病种昏迷的时候出了一头的汗,满头的青丝本就乱糟糟的,楚承昭这一揉,宋瑶的头发更是乱的不能看了。   她偏头躲开,楚承昭却揉上瘾了似的,她躲,他的手就跟着她的头动,像揉宠物似的,就这么足足揉了她快半刻钟。   这人到底是未来皇帝,孩子她爹,宋瑶也不敢太放肆,不情不愿地让他揉了个够。   半晌过后,楚承昭的手终于离开了她鸡窝似的发顶。   宋瑶无语地用自己的猪蹄子扒拉着脑袋,胡乱地把凌乱的发丝都挽到了耳后。   两人这模样,看的周嬷嬷眼睛都笑成了弯弯月牙儿。   “瞧老奴这记性,灶上还煮着东西呢。”周嬷嬷说着,把药膏往楚承昭手里一塞,“公子给娘子上药吧。”   说完,周嬷嬷立刻出去了。   宋瑶:……   周嬷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宋瑶把自己像煎蛋似的翻了个面,把自己的腿朝向楚承昭,“那就麻烦公子了。”   楚承昭把她的宽松寝裤挽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慢很轻,裤管卷上去,甚至没碰到宋瑶的伤口一下。   宋瑶的腿也生的极好,修长紧致,骨肉匀停,如同一块被雕琢完美的玉。可惜白玉有瑕,膝盖处擦伤了一大片,隐隐形成暗褐色的一片血痂。   楚承昭用手指蘸了药膏,细细地给她抹了上去。他温热的指腹落下,蘸着微凉的药膏,在伤处研磨打圈。   宋瑶刚开始并没有觉得膝盖抹药是多么亲密的事情,可是楚承昭的动作实在太过温柔了,小心翼翼地就好像是在面对着什么珍宝。不知道是药膏的缘故,还是旁的,宋瑶只觉得被他触碰过得地方热辣辣一片。   她抬眼,就看到楚承昭低垂着眼眸、认真给她抹药的侧脸——如同蝶翼的睫毛在挺直的鼻梁上方轻轻颤动,纤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简直是无死角的好看。宋瑶看得脸上一热,出声催促道:“我不怎么疼的,公子不必这般小心。”   “嗯。”楚承昭随意应承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加快,一直到把她两个膝盖上的伤口全给抹了药,又把她卷在膝盖上放的裤管给放了下来。   宋瑶感觉自己脸都快烧起来了,心口也是突突直跳,这种感觉可太奇怪了!   楚承昭坐在床畔没动,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宋瑶的眼神可不敢再落到他脸上,就四处乱看,最后落到了他手上。   楚承昭的手十分好看,骨节分明,纤长瘦削,比女子的手看着还精致。可现在那么好看的手,却布满了小口子,手掌处还随意地包着一方帕子,看样子帕子下也是伤着了。   “公子的手也伤了?我给你抹药吧。”宋瑶坐起身,也很想好好表现回报他。   楚承昭抬眼瞧她,眼睛里蕴满了笑意,无奈地看着她的手说:“用你这猪蹄子?”   宋瑶也觉得自己的手被包扎得得过了头,但是被他这么说,她还是面上一窘。   “只是大夫包得厉害了些,其实我手也不是特别疼,不信我拆给你瞧。”   火烧起来以后,她第一反应是去推门,当时已经用袖子包住了手,所以虽然也被烫到了,但并不十分严重。   “行了,好好养着吧,大夫也是为你好。你说你手本就笨拙,这要是再受了伤没养好,往后可指不定笨成什么样。”楚承昭‘嫌弃’地道。   “我手笨?”宋瑶不乐意了。保育营的劳作课上,她可是永远名列前茅的!   “公子这话说的实在不公道,我现在手是不怎么方便,可我受伤之前,周嬷嬷还夸我有天赋,不过几日就掌握了入门的针法。还说我肯定能在咱们的孩子出世之前,做上几身订好顶舒服的小衣裳!”   听到她说‘咱们的孩子’,楚承昭笑得更厉害了,他也不同她争辩什么,点头道:“对,你说的都对,你手可太巧了。”   他不争了,宋瑶只觉得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楚承昭也偏过脸瞧她,两人眼神一碰,宋瑶就着急忙慌地把眼神挪开了。   擦过了手,楚承昭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这几日可能有些忙。你有什么需要同周嬷嬷讲。”   既已知道了一些事情,他便也该做出应对。总不能一直怨天尤人的,为了他自己,为了宋瑶和孩子,他想把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拿回来!   “知道了。”宋瑶说。她其实有心想问问昨天放火的人怎么样了,问问楚承昭准备怎么处理后续,怎么追查幕后凶手。但看楚承昭没提,她就也装傻没问。反正她觉得他都可以处理好的。   楚承昭朝着屋门走了两步,然后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丑丑的青色荷包,当着宋瑶的面挂在了腰间。   宋瑶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怎么回事?房子都烧塌了,这个丑口袋怎么还在?!她不要面子的吗?!   楚承昭就是看她这又惊讶又羞恼的反应,欣赏够了,他才施施然出了去。   他一走,周嬷嬷才进了屋,一边擦着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一边说:“哎呀,灶上的事儿可耽误坏人了,到了这会儿才有功夫脱开身。娘子啊,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宋瑶无语地看着周嬷嬷。周嬷嬷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戏实在假了点。这简直是把她当小孩子骗!   宋瑶扁着嘴,说:“公子刚走的。嬷嬷,我想把手上的绷带拆了,我想练女红!”   周嬷嬷其实方才一直在廊下,看着楚承昭带着宋瑶缝的那个丑荷包出来的。她抿嘴笑道:“这烧伤可大可小,可不好这么拆的。万一将来留了疤,岂不是害了娘子一辈子?”   宋瑶也不想留疤,只能哀叹着在床上翻滚——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绣出一个绝世好荷包,让楚承昭刮目相看!   接下来几天,楚承昭一直没出现过,一直没有回府,宋瑶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或许是去宫中上值了,或许是抓凶手了。她问过一次,周嬷嬷却不想同她说太多,让她安心把身子养好。楚承昭是她带大的,她很清楚,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回头再给宋瑶交代。   宋瑶喝了两天药后,热完全退下去了。后头周嬷嬷又接着给她熬止吐温养的药,喝的宋瑶嘴里整日里都是苦的,不过总算是不再害喜吐的那么严重了。   能吃的下饭了,宋瑶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没几天,她手上的绷带也拆了下来,身上的擦伤出了比较严重的膝盖,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看她恢复了,周嬷嬷才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喊到屋里给她认脸。   原本的外宅里,除了周嬷嬷和轻音、飞歌,就是一个厨娘,加上一个看门的婆子。   眼下这御赐的宅子里,却是多了好些人。   除了几个看着就有力、会干活的婆子外,还有两个平头正脸的丫鬟,个子高一些、脸瘦瘦的丫鬟叫玉容。矮一些、脸团团的丫鬟叫玉珠。两人看着都是既伶俐又妥帖,宋瑶问了她们几个问题,两人回答起来都是有条不紊,轻声细气的。且不论她们心里想的如何,但对着宋瑶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不错分毫,着实让人舒服。   宋瑶想着是皇帝赐给自己亲孙子的人总不会出错,所以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大家都散了。   人刚散,飞歌捏着一本话本子进来了,主动说要给宋瑶念书。   宋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对她使了个眼色,而后对着飞歌道:“娘子现在身边又多了两个丫鬟,不缺人伺候。倒是外间婆子缺人约束,你也是公子身边的老人了,往后你就多看着院子里的事就成。”   飞歌的脸瞬间涨红了。她从前不觉得伺候宋瑶是好差事,可那是从前啊,她那时候还想着攀公子的高枝儿呢。可现在世易时移,她已经断了想头,只想做好差事。前几天宋瑶受了伤,周嬷嬷万事都是亲手照顾,最多也只让轻音进屋。飞歌看着玉容和玉珠两个也近不得宋瑶的身,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可刚刚看到宋瑶把她们都叫进屋问了话,飞歌才真的急了起来,连忙拿着话本子来求表现了。   可周嬷嬷这话,却是不想让她继续在屋里伺候了。让她只在院子里约束婆子,这不是等于让她做二等丫鬟的事嘛!太太那头的后路已经断了,这要是再被从宋瑶身边赶走,她可真没活路了!   宋瑶接着周嬷嬷的话继续道:“也对,轻音本就是妥帖细致,加上玉容和玉珠两个,我身边确实没什么活计给你做了。”   飞歌嗫喏着嘴唇道:“奴婢……奴婢给娘子读话本子。”   “我刚问过了,玉容她们也都是识文断字的,让她们给我读也是一样。”   飞歌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纠结。   宋瑶只当瞧不见,端了茶盏,“你要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飞歌噗通一声跪下了,“奴婢想留在娘子身边伺候。”   宋瑶耸了耸肩,“你之前不是不愿意伺候我嘛,又是给我脸色,又是说狠话,还去太太面前告我黑状……”   “奴婢知错了,求娘子饶恕则个!”   宋瑶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看向周嬷嬷。周嬷嬷便接口道:“飞歌在公子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她既已知道错了,不若娘子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这样啊……”宋瑶做为难状。   “奴婢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求娘子给我一个机会!”飞歌连忙表忠心。   宋瑶叹息一声,道:“行吧,我卖嬷嬷一个面子,你就继续在我身边伺候。只你记着,我便是面团捏的,也有三分土性。你若是再冒犯到我头上……”   “奴婢绝对不会了!”飞歌红着眼眶松了口气。她哪有那个胆子再欺负宋瑶啊,先是在她手里栽了次跟头,后头又看她好生手段,把公子和周嬷嬷都揽到了她那边,加上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怀了身孕了……飞歌觉得再来三个自己,都斗不过宋瑶。   “那你去吧,有事我再喊你。”   飞歌应了一声‘是’,恭敬地服了服身,退了出去。   “娘子做的真好。”等飞歌走了,周嬷嬷才开口道,“飞歌虽然蠢笨,但她到底是家生子,和轻音这样外头买来,没有根基的丫鬟不同,她娘老子都是府里的人,有她帮忙,往后娘子也不至于半点侯府的事都不知道。且打发了她,也正好给了太太由头,再派个旁个比飞歌厉害的来,也是麻烦。”   周嬷嬷留住飞歌,是一则为了收风,二则为了防郑氏再耍心眼子。   而宋瑶想的不同,她知道安毅侯府只是楚承昭的一个踏板,郑氏现在能制住楚承昭,但往后郑氏可就什么都不算了。拉拢飞歌,她是想多一个助力,和御赐的丫鬟形成一个平衡。没错,她觉得玉容玉珠现在看着可靠,但她们效忠的却不是她,而是皇帝,或者日后的楚承昭。她们聪明有想法,不是那么好拉拢的。倒是飞歌,蠢笨一些,倒好掌握。   这么想着,宋瑶又忍不住忧心起原书女主来。   算着日子,女主也该找到医仙谷的传承了,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是躲起来学医术了,还是回到了农家,等着和亲生父母相认。   说来也奇怪,她一直自认记性不算差。可是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不知道是怀孕造成的,还是穿越后遗症,上辈子的事情好像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到了现在,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上辈子朋友的模样了。至于她穿的这本书,她原先是跳着看的,是知道一个大概故事框架的。现在再去回忆,许多小细节是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宋瑶甚至想,都说一孕傻三年。可能到她生完孩子,上辈子的事情和书里的细节,她全都忘了也说不定。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势了,宋瑶每每想到连这点微末优势都可能消失,总是忧心不已。   不过到底死里逃生一回,加上前头因为忧思忧虑,差点害了腹中的孩子,宋瑶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么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月,天气完全暖和了,宋瑶怀孕三个月了。寻常妇人怀孕的时候,这个时期多半还没有显怀,宋瑶的小腹却已经微微隆起。楚承昭一直没有回府,周嬷嬷都跟着担心起来,无奈楚承昭一直身在宫里,也无从探听消息。   宋瑶刚开始也跟着周嬷嬷一道担心,但她起码知道楚承昭是皇帝的亲孙子,在皇宫里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半点消息没有,可能是在酝酿着什么大事——很有可能,楚承昭将要恢复自己的皇孙身份了!   只是若真的如同她猜想一般,那这剧情就提前了半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周嬷嬷实在忧心,但又无从打听,只得说想去相国寺上香求个心安。   宋瑶就说要一道去。一来是她在宅子里快闷出病来了,现在住的地方虽比之前的更加开阔,但是她刚开始是身上有伤,后头又是身子重了,镇日里什么玩乐也没有,话本子都听腻了。二来是她从前不信怪力乱神的事,如今却因为自己穿越的事和梦到金龙锦鲤经历,有些相信了,也想去给自己的孩子求个平安。   周嬷嬷让邹鑫请了之前那老大夫来,老大夫说现在宋瑶坏相很稳,出去走动一下也无妨,周嬷嬷这才同意了,让邹鑫点了前院所有家丁一起,一起去了相国寺。   时隔月余,宋瑶终于再次闻到了自由的空气。   出了宅子,上了马车,她就掀了车帘四处张望。   朱雀大街比吉庆街更加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常。   她现在若不是身子重了,肯定是要借着机会到处逛逛的。   马车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有士兵把守,进出的百姓都要经过盘查,若是户籍在外地的或者要前往外地的,还需要出具路引。   宋瑶掀了帘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城门口排成长龙的队伍,想着也不知道中午之前能不能到相国寺。   她问周嬷嬷京城是不是一直守卫这么森严。   周嬷嬷说她也不经常出城,不算了解情况,就把邹鑫喊到车前来问。   邹鑫惯是跟着楚承昭在外行走的,楚承昭入宫的时候,外宅的事情都是他在外奔波。他便对着她们解释道:“往常只有每逢初一十五,城门口才会设防。但是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日日都要盘查审问一番才能出城,且盘查也很严,但凡有形迹可疑的,都会被扣下。”   宋瑶听了一耳朵,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如是过了快两刻钟,总算是轮到他们过检。   邹鑫去和士兵交涉,士兵把他们一行人看了个遍,倒也没有为难,只是让宋瑶下马车,好让他们把马车搜查一番。   宋瑶刚扶着周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就听到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第31章   宋瑶定睛看去, 只见排队进城的队伍里, 一个个子矮小、身形瘦削的女孩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揪着头发掼到了地上。   那声尖叫, 便是那个女孩发出来的。   那妇人掼倒了她, 又插着腰骂骂咧咧道:“好你个贱蹄子, 小小年纪就敢从家里跑出去!家里生你养你这么大, 你不知道回报就算了,竟还敢让父母长辈为你操心!”   女孩头发蓬乱地糊在脸上,气势却没有被压下去, 而是有条不紊地道:“你们养我,和养条狗有什么区别?哥哥弟弟都吃好的,我只能吃剩饭, 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现在我大了, 你们就要把我卖给老鳏夫当填房,那老鳏夫年纪都比爹都大……”   因为那少女的一声尖叫,城门口的人都注意到了她们的动静,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   刚开始的时候, 大家伙儿看那妇女举止粗鲁, 以为是排队中出了什么矛盾, 还有看不过眼的想上去拉架。后头听那妇女说话, 大家才知道是家庭纠纷。自古清官那段家务事, 便没有人想着去掺和了。   那妇女被女孩指责完,毫无愧色地继续骂道:“爹娘养你这么大,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家里不富裕, 自然是先紧着你的哥哥弟弟,你是女儿家,吃点苦怎么了?还有你那亲事,你哥哥冬日里得了咳疾,到现在还没好,就等着钱救命呢!那钱老爷虽说年岁大了点,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为人却是顶宽厚的。你嫁过去既能救你哥哥,又能当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怎么就不成了?”   围观的人都没想到,这妇人看着粗俗,口才却如此了得,一桩桩一件件居然都说的如此有条理。相比之下,那女孩被妇女质问了一连串,却说不出旁的反驳的话,反倒显得有些理亏。   众人本就不想掺和进旁人的家事,此时听完了八卦,就不耐烦她们阻碍排队入城的秩序了。   “小姑娘,快跟你娘回去吧。在外头闹成这样多不好看!”   “就是,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这么做也有她的难处。”   “快些家去吧,我们这里还都有事在身,不好耽搁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催促着。   赵颐宁坐在地上,冷眼扫过在场众人,无人相帮,她并没有奇怪和诧异。   这人世间的人,本就是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上下活了两辈子,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道理。   上辈子,她差点被养父母嫁给那个老鳏夫钱老爷。花轿临门的前一天,她已经逃了出去,却突然来了锦衣华服的一行人,说要带她走。她误以为是那钱老爷知道她要逃婚,派人来捉,便殊死抵抗,将那些个丫鬟仆妇弄的人仰马翻。   后来她被闹不动了,那些人把她制服了,才把来意告诉了她。原来她竟不是陈家村的陈香兰,而是京城勇勤侯府的小姐。当年侯夫人在相国寺上香和怀着孕的陈家妇人撞到了一处,齐齐发动。主持大师妙莲上师开辟了一处厢房,让他们二人共同生产,不知怎么两家人就抱错了孩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脑子懵懵的,看着陈家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收了银子,然后被带上了马车,送回了勇勤侯府,改名赵颐宁。   那时候她在惊讶过后是狂喜的,想着难怪陈家人对她不好,原来自己本就不是那家的人,没有血缘,他们自然同她不亲近。原来她还有真正的家人。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告诉她,事情根本不如她想的美好。   她的生母是勇毅候的原配王氏,当年在外生产亏损了身体,回府邸不过几日就雪崩而亡。没过两年,勇毅候续娶了现在的侯夫人曾氏。   曾氏手段好生了得,不仅紧紧将勇毅候捏在手里,还把原配生下的长子赵武全养歪了,甚至把那代替了赵颐宁位子的农家女赵安宁养成了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此番勇毅侯府出动人找她,并非是她死去的生母显灵,而是赵安宁在花宴上狠狠得罪了大皇子的独女嘉平县主。大皇子惯是疼这独女的,因此为了给她出气,便放出风声来要纳勇勤侯府嫡长女为贵妾。   先不说这桩胡闹玩笑般的亲事最后成不成,赵安宁的名声肯定是被毁了。   曾氏为了平息风波,也不知道怎么从王氏过去的仆妇口中得知了当年可能错抱了孩子的事情,把她从陈家村给找了回来。   如此操作之下,侯府嫡长女便不是赵安宁,而是她赵颐宁了。   若只是曾氏这般,赵颐宁觉得还是能理解。毕竟她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的亲生父亲和嫡亲大哥,竟也默许了曾氏的这种做法——这如何教她不心寒呢?   她在侯府当了半辈子的老姑娘,看着赵安宁嫁给了新科状元,最后随着状元郎的步步高升,成了翰林夫人、侍郎夫人……   她郁结于胸,最后因为一场风寒,孤独地死在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临死之前,赵安宁来看望过她,她趾高气昂地告诉她,其实侯夫人曾氏早就知道了当年的事,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不论是赵颐宁还是她赵安宁,都和曾氏没有血缘关系。只因为她赵安宁才情出众,对侯府更有益处,所以便是她笑到最后了。纵使赵颐宁才是出身高贵的那个又有什么用呢?一身村妇习气,便是没有大皇子坏了她的名声,也不会有高门大户愿意要这样的媳妇。   赵安宁还告诉她,当年的抱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而就是陈家妇人故意为之。现在赵安宁虽然不能认回陈家众人,可却也会回报他们,他要让陈家子弟读书科举,光耀门楣,让赵颐宁做了个鬼也不得安生。   赵颐宁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多么的可笑。所谓的认亲回府,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她死时还不到三十岁,死后附身到了一只玉佩上,那玉佩后头被勇毅候献给了新帝。   新帝是隆让太子的遗子,被先帝养到了别家,直到她十八岁才会认回。他皇叔众多,于皇室中辛苦斡旋了十几年,才坐稳了太孙之位,荣登大宝。   可新帝残暴,冷血,上位之后便将自己的一干皇叔圈禁幽闭,朝中但凡求情的,都一律被发配刺字,流放千里。   让赵颐宁觉得不解气的是,这样大的风波之下,勇毅侯府和赵安宁的夫家却都站对了边,安然无恙。甚至连陈家子也考中了举人,在赵安宁的安排之下,当了一方的父母官。   赵颐宁待在新帝身边几十年,看着新帝铁血手腕,肃清朝政,可一直到她魂飞魄散的时候,都没能等到自己仇人的凄惨下场。   或许是她心有不甘,老天垂怜,再睁眼,她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她还生活在陈家村,家里正逼着她嫁给钱老爷。她立刻就想办法跑走了。   她觉得赵安宁有句话说的对,人活在世,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一切都是向利益出发。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做个有用的人,然后站到比赵安宁,比曾氏,甚至比整个勇毅侯府更高的位置上。   她按着上辈子的记忆,去医仙谷找到了传承,准备学会了医术,便直接去新帝身边效力。   她在医仙谷过了快一个月的野人生活,废寝忘食,夙兴夜寐,终于把传承里的医书全部铭记于心。但光掌握了医理,她觉得还不够,想进京找家医馆学习实践。   可怎么也没想到,城里的守卫居然突然森严了起来。她的养母就守在这里等着她,在人群中捉住了她。   那一声惨叫,是她故意发出的。只希望把动静闹大,好借机脱身。不过她本也没抱什么期望。   就如同她想的一样,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却根本没有人施以援手。   赵颐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天道不仁,便不怪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若是此番计划落空,可别怪她制出毒药,来个玉石俱焚!   她正兀自出神,突然一只白皙精致的女人的手落到了她眼前。   那只手美如柔荑,嫩如春葱,美的令同为女子的赵颐宁都一阵恍惚。   “没事吧?”对她伸出手的女人的声音同样悦耳好听,令人失神。   赵颐宁抬眼,便看到了一个美的像是画卷上走下来的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她年岁看着没比她大多少,却已经梳着妇人发髻,一只手伸给了她,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没事的。”赵颐宁呐呐地伸出自己的手,然后看到自己的手满是黑泥,又顿时窘迫地想要把手缩回。   “那起来吧。”那女子毫不介意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谁啊?我管教女儿有你什么事?!”陈家养母骂骂咧咧的,又要去拽赵颐宁。   赵颐宁确实是想借路人来逃脱养母。但真有人帮了她,她却不想拖别人下水了,尤其是还是这样一个貌美年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刚想开口说愿意跟养母回去,便看到一个刀疤脸壮汉从女子身后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养母身前。   看到他,赵颐宁生出了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陈家养母看到他气焰顿时低了,只仍在骂骂咧咧道:“我管教女儿还有错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美貌女子冷冷一笑,道:“管教女儿不错。但你为了微薄银子就逼着女儿卖身做填房,天底下也找不出你这样狠心的母亲了。”   陈家养母道:“这位夫人,看你穿着华贵,那是不懂我们穷人家的苦!我儿子冬日里得了咳疾,大夫说要吃好药,吃补药,治好调理一番怎么说也得十两银子!她不嫁人,难不成我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咳死?”   赵颐宁扯了扯唇,唇边泛起一个冷笑。陈家家贫,陈大郎还要读书,阖家上下一年到头都攒不出十两。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在陈家父母眼里,可不就是只值十两银子么!   那女子闻言转头和身边的嬷嬷交谈了几句,而后那嬷嬷便解下荷包。那女子将荷包扔给了陈家养母,“这里约莫就是十两,你女儿不用嫁人了,从此便跟了我吧。”   陈家养母眼睛一亮,立刻就低下身子去捡。扒开了荷包,陈家养母数了数,还不忘嗤笑道:“夫人真是钱多没地方花,十两银子够买你身边那种标致大丫鬟了。”然后生怕对方反悔,陈家养母立刻拿着荷包跑走了。   赵颐宁垂下眼睑。事情没有比她想的坏,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成为了这个女子的丫鬟,她一样不能施展自己的计划。   “好啦,你娘已经走了。”女子笑着同她说,“你有没有地方去?”   赵颐宁看着她的笑靥再次失神,讷讷地道:“我……我想去学医,京中有家医馆专为妇人治病,她们正招收学徒,我想去那里。”   女子点了点头,温声同她说:“那你在外自己小心些,你娘虽然被我打发走了,但难保她日后还来寻你。你既出来了,便要为了自己而活。”   赵颐宁从来没想过,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对法散发如此大的善意。女子看着她笑,眼神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可怜,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优越,她只是在和她说话,平等地,和善地,鼓励地。   赵颐宁心头一热,这一刻她在想,若是她上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哪怕是给她一句温言忠告,她是不是就不会连死都死的那么不甘了呢?   她发怔地瞬间,女子扶着嬷嬷的手返回了马车。   “夫人,您不带我走吗?”赵颐宁不由自主地往前了两步,“我虽然瘦弱,但是我什么活儿都能干的!”   女子看着她俏皮一笑,“哎呀傻姑娘,我骗你娘的,我又不缺那十两银子,只是怕她纠缠你,才说让你给我当丫鬟的。”   “那我……我怎么还你银子啊?”   “你不是说你要去那间为妇人而开的医馆吗?我回头会让人去找你的。你可要好好地学,多多地攒钱。”女子依旧是笑,并没有说什么‘十两银子送给你了’类似于施舍的话。   赵颐宁心头滚烫,用力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女子远去。   就在女子刚要跨上马车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打马而来,很快到了马车前。   女子看到他就停下了脚步,男人也跃下了马,将马鞭扔给了那个刀疤脸男人。   这便是她的夫君了吧。赵颐宁想,也不知道何等有福气的人,才会娶到她这样的妻子。   年轻男人上前扶了那女子,转身的时候露出一张俊美出尘的侧脸。   赵颐宁如遭雷击,立时愣住,居然是他!!! 第32章   眼前的男人十分年轻,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头上一根玉簪挽着发髻, 身穿一件天青色镶边缎面圆领袍。男人看着那女子的时候眼睛含笑, 眼底尽是温柔宠溺。   赵颐宁揉了揉眼睛, 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在新帝身边飘荡了十几年, 怎么也不可能把他的容貌忘了。可眼前的这个人,除了容貌,神情眼神却完全变了个人, 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酷暴君。   赵颐宁的眼神又落到了那个刀疤脸的壮汉身上,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后头追随新帝的暗卫。只是他那时候半张脸都被大火烧毁了。面貌更加可怖。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出神,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还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赵颐宁也同她挥手, 而后就看到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过来。   果然,他对着那女子的时候虽然不同,看别人的时候眼神却还是带着防备和疏离。   赵颐宁垂下眼睛,没有同他对视。   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后, 赵颐宁收回了视线, 一时间脑子也有些乱糟糟的。   她刚走了几步, 猛然间被人搭了肩膀, 她心中一惊, 以为是养母又反悔来抓她了。   “喂,你这丫头,怎么越喊你越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气喘吁吁地拉住了她。   赵颐宁认出她是方才跟着那个女子的丫鬟, 抿了抿唇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丫鬟抚着胸口狠狠喘了几口,说:“没什么事,我们娘子说看到你手破了,让我给你送条帕子包扎伤口!”说着话,丫鬟就把手里的帕子递到了赵颐宁眼前。   那条帕子料子极好,是上好的白色丝绸,上头绣着一朵盛开的月季,还有着淡淡的香味。赵颐宁连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她被养母掼到地上的时候,手被擦伤了,但这种细小的伤口,对做惯了农活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注意到,还关心她。   赵颐宁定定地看着雪白的帕子,或许是穷惯了,第一反应想的是这帕子怎么也能卖好几两银子——眼前的丫鬟手里也有帕子,只是料子和做工都很一般,若那位夫人只是想给她东西包扎伤口,本可以直接让丫鬟把帕子给她。根本没必要拿这么好的来。   ……也许是怕她处境艰难吧,又不好直接给她银钱,就把这帕子给她,让她急用钱的时候可以变卖傍身。   赵颐宁谨慎小心地把帕子叠好,放进了贴身的衣物里,又不禁望了望马车的方向,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上辈子飘荡在新帝身边的时候,她曾经入过新帝的梦,想在梦中给他提示,借他的手去惩治自己的仇人。   可新帝的梦总是那么不美好。   有时候是他少时被养家的兄长欺凌,有时候是他长成后被皇叔们刁难……但最可怕的,是他许多年间都会梦到一场熯天炽地的冲天大火。   新帝惯是冷心冷面、镇定自若的,可在那场大火的梦中,他却像个孩童一般手足无措。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嬷嬷’,然后在无数个冰冷孤独的夜里惊醒。   赵颐宁那时候就在想,难怪新帝看着一带一丝人气儿,原来是少时遭受过这般苦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既没有在新帝的后宫见到那位夫人,也没在入梦的时候看他回想过那位夫人,就仿佛对她毫不在意一般。可看新帝现在对那位夫人的表现,又怎么会是不把她放心上呢?   赵颐宁心事重重地只顾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丫鬟居然一直跟在她身边。   她转身疑惑地看了看她,那丫鬟道:“我可不是跟着你,是正好我家娘子的药喝完了,让我去取药,和你顺路。”   赵颐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便一前一后接着往前走。   踌躇再三,赵颐宁试探着和丫鬟搭话:“听说京城最近发生了一场大火,你可知道?”   那丫鬟蹙了蹙眉说,“我当然知道,那烧的就是我们之前住着的宅子。当时……”那丫鬟反应过来自己说太多了,便止住了口,道:“反正就烧了后院,没什么好说的。”   赵颐宁松了口气,幸好大火已经过去,那位心善的夫人也安然无恙。不然若是那场大火还未发生,她就要担心怎么提醒那位夫人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医馆。医馆坐诊的大夫正是一直为宋瑶看诊的那位老大夫。老大夫行邱,其夫人也会医术。邱大夫负责看诊开药方,邱夫人负责为妇人接生和看一些私密的病症。夫妻二人在京城很是有名。   “飞歌姑娘来了?”邱大夫正在药柜前看药方,见了丫鬟就笑道:“老夫想着娘子的药也快吃完了,正想着什么时候使人给你们送呢。”   邱大夫和丫鬟说着话,赵颐宁听了一耳朵,便去和柜台处的邱夫人说了来应征学徒的事。   邱夫人问了她一些问题,赵颐宁口中不错地应答,余光一直看着那个丫鬟。看着丫鬟提了一堆药走了,赵颐宁心中有了别的猜想——难道那位夫人不是在大火中出了意外,而是生产的时候?   自古妇人产子便如同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总是容易发生各种意外。   思及此,赵颐宁看向邱夫人的目光更为坚定,“夫人,我想清楚了,我想当医者。”   ………………   宋瑶没想到她城还没出,楚承昭就赶回来了。   她在马车上笑着同周嬷嬷打趣道:“一定是嬷嬷太记挂公子,菩萨念嬷嬷心诚,都不用你去到相国寺,公子就立时回来了。”   “要老奴说,是娘子做了好事,菩萨念在娘子心善,就立刻让公子出现了。”周嬷嬷也跟着笑,“若菩萨真有灵,老奴还诚心希望娘子生下个大胖小子呢,希望菩萨也能如我的愿。”   楚承昭摇着头无奈地笑。他入宫一个月,发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但只要回到宋瑶和周嬷嬷的身边,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便都不算什么了。   他回到宅子的时候听说她们去相国寺了,立刻担心起来,衣服也顾不得换,骑了马就出来寻了。   等看到她们平安无虞,他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放火的事情过去一个月了,天子脚下,她们带着一干御赐的家丁在光天白日的时候去国寺。这若还有人敢动手害她们,那挑衅的可不只是他,而是皇权威严了。   真要有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便是她们日日躲在御赐的宅子里足不出户,也难保不会出事。   而那些只敢在暗中伤人的宵小之辈,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公子一个月没回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周嬷嬷问。   楚承昭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有一些事,只是现在还不好和你们说。再过段时间吧,我会和你们说的。”   宋瑶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应该没错——楚承昭已经知道自己的皇孙身份了!   楚承昭看她一直没说话,便偏过脸温声问她:“这段时间可还好?身上的伤痊愈没有?害喜好些了吗?孩子呢,有没有闹你?”   周嬷嬷看他们要说私房话,便十分知趣儿地说觉得车厢里闷,去车辕上坐着吹吹风。   宋瑶被楚承昭一连串的问题唤回了神,轻声细气地回答道:“都好的,身上的伤本就是小伤,擦了几天药就好了。后头吃了几副药,害喜症状也轻了很多,到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吐了。孩子很乖很乖。”说到孩子,宋瑶的神情变得无比柔和,手又不自觉地搭上了小腹。   方才她站着的时候,楚承昭还没发现。现在她坐着,小腹的隆起就能看出来了。   楚承昭视线落在隆起处,心头也是一片柔软,又有些惭愧,离开了一个月,孩子已经长大了这么多。   “我可以……摸摸他吗?”   宋瑶点点头,把肚子往他身前凑了凑,又告诉他:“嬷嬷说一般这时候还不会显怀,咱们的孩子可能胖了一些,所以早早地就显出来了。你现在摸也摸不到什么,要等再等一个月,才能感觉到他在动。”   楚承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她肚子上,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般。   宋瑶说的没错,他确实摸不出什么。可他只是把手那么放着,心里想着他们的孩子,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就快把他淹没了。 第33章   楚承昭和宋瑶说了会子话, 宋瑶又开始犯困。   现在马车里已经扑了厚厚的缎子和放了条枕, 可以好好地睡了。楚承昭看着她睡下了, 便下了马车上了马。周嬷嬷进了车厢看顾她。   没多久, 一行人就到了相国寺。   相国寺建筑恢弘, 占地极大, 香客络绎不绝。又因是国寺,还有士兵把守,维持秩序。   宋瑶到了地方才被周嬷嬷轻声喊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周嬷嬷拿了小梳子帮她重新梳了头,才挽着她下了马车。   宋瑶这段时间觉很多, 这天又起了个早,睡了这么一会儿, 她仍然有些困。   下了马车,楚承昭很自然地过来扶她,调侃道:“看你这睡眼迷瞪的样子,在家里睡觉多好。”   宋瑶小小声争辩:“这一个月我好像都在睡觉, 浑身骨头都睡松散了。嬷嬷说咱家孩子已经胖了, 我不好这么惫懒的, 得多走动走动, 锻炼好身体。”   而且来相国寺给孩子求平安, 便是她再不舒服也要来的。   几人走进寺庙大门,便有小沙弥迎了上来,道:“上师知道楚施主今日前来, 特地让贫僧在这里等着,请楚施主移步厢房小聚。”   楚承昭颔首,让邹鑫等人护好宋瑶,便径自往厢房去了。   他幼时就常来相国寺,因为对此间道路都十分熟悉。相国寺后山的厢房位置清幽,跟前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妙莲上师于院中树下摆了一局棋,看着他便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楚承昭拱了拱手,在妙莲上师对面坐下。   石台上放着两盏茶,还冒着热气,楚承昭道:“上师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   妙莲上师慈悲笑道:“总是会有有缘人来,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楚承昭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直接问道:“我自小敬佩上师,上师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您虽是方外之人,但我已把上师当成长辈看待……上师和老侯爷骗的我好苦。”   妙莲上师双手合十,闭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虽未直接对公子说谎,确实是欺骗了公子多年。他日归去,老衲自会下拔舌地狱受罚。”   楚承昭抿唇不语。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妙莲上师,上师虽然是佛门中人,但同时也是国寺主持,掌管阖寺事宜,需要兼顾寺庙上下一众僧人。永平帝的意思,他自然是不好违逆的。   可他把妙莲上师和老侯爷当成亲近的长辈,他们的联手欺瞒,实在教他心里难受。   两人静坐不语。   前头大殿里,小沙弥领着宋瑶参观,左一个‘小心’,右一个‘仔细’的,照顾得十分周祥。   宋瑶看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听他一口一个‘贫僧’的,忍不住偷笑了好几回。   若不是看这小沙弥神情实在庄重虔诚,她都快忍不住摸摸他的小光头了。   在佛前蒲团跪下的时候,宋瑶在心理为孩子默默祈福。   她梦到过两次孩子了,都是一条金龙一条锦鲤。她想过或许这便是上天的启示,预示着肚子里将会是两个孩子。   若只是锦鲤便罢了,但龙的寓意在古代十分特别。   她连楚承昭都不敢告诉,生怕为孩子惹来什么祸端。   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孩子平安喜乐。甚至她觉得孩子平庸一点也无妨,皇家纷争多,若她的孩子真的要陷入夺嫡旋涡,那可真的就是九死一生。   宋瑶和周嬷嬷对着神像祈祷了半晌,想着后头还有众多香客,便也没怎么耽搁,就站起身给其余的人腾位置。   “都让让!”后头突然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不由分说地拨开人群。   宋瑶身边跟着不少人,自然是没事的,只是后头一些普通百姓,都被那婆子推到了一边。只是看着婆子穿的齐整,气势也大,被推的人想着她们主家身份应该不低,就也不敢作声。   人群乱了起来,大家挤作一团,宋瑶只能在原地略站了站,等人群疏散了再离开。   两个婆子拨开了一条路后,一个少女扶着一个妇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那个妇人看着三十来岁,容色姝丽,身穿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朝天髻,发上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看着就华贵非常。而扶着她的那个女孩,看着约莫十四五岁,身穿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打扮得十分素净,面容只能说得上清秀,但通身气度亦是一看便知道是出身高门大户家的姑娘。   “母亲,您脚下慢些。”女孩扶着妇人,轻声细气地出声提醒。   两人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到蒲团处,女孩亲自弯下腰用帕子把蒲团擦拭了一遍,而后才让妇人跪下参拜。   妇人跪下后双手合十,口中轻念:“菩萨垂怜,保佑我们勇毅侯府阖家平安,保佑孩子们身体健康,无灾无病……”   宋瑶听了一耳朵,想着原来是侯府的家眷,难怪阵仗这么大。   等等,勇勤侯府?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一家吧……   “嬷嬷,勇勤侯府您知道是哪家吗?”宋瑶压低了声音和身边的周嬷嬷打听。   周嬷嬷出宫十七年,这十七年里冒出来的新贵她可能不知道。但像勇勤侯府这样有些年头的人家,周嬷嬷却是了解的。   “老勇勤侯当年和咱们安毅侯一样,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只是老勇勤侯当年遭了不测,当了侯爷没几年就去了。如今的勇勤侯是他的独子,这位夫人……我看着面生,应当不是勇勤侯的原配。”   这就对的上了。宋瑶不自觉地偷偷多看了那妇人和女孩两眼。   那妇人神情虔诚,所求都是府中家人的平安,看着真是再和善不过了。若不是周嬷嬷这样知道的人,或许旁人听了都以为她是为自己的亲生孩子所求了。   而她身边那女孩,虽然长相普通了一点,但看她举手投足一派世家淑女的风范,对妇人有礼周道却不显刻意殷勤,不由就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但宋瑶是看过原书的,知道这对母女可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良善——她们可是坑了原女主一辈子的。   人群渐渐疏散了,宋瑶挽上了周嬷嬷的手说走吧。   宋瑶边往外走边想,按着原书的时间线,现在应该是那个被抱错的农家女得罪了贵人,然后被贵人降罪,卷入了风波之中。   那位勇毅候夫人为了给自己悉心栽培了多年的继女平息风波,派人去找原女主来顶缸了。   原女主现在重生了,已经离开了陈家。勇毅候夫人派去的人扑了个空,现在这侯夫人应该在忧心如焚地想别的对策,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带着继女来烧香拜佛呢?   总不能是真的指望菩萨显灵,把贵人的怒火平息了吧。   宋瑶和周嬷嬷等人出了来,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列侍卫,为首的是个方脸大眼的锦衣公子。   那锦衣公子本是一脸烦躁,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腰刀,看到宋瑶,他先是眼睛一亮,而后视线便像黏在她身上一般。   宋瑶皱了皱眉,将轻音手里的帷帽接过来带上,挽着周嬷嬷快步出去了。   刚下了大殿前的台阶,楚承昭也正好从后山厢房那儿过来。   “怎么了?走的这么急?”楚承昭从周嬷嬷手里接过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宋瑶方才是想到了原书情节,有些紧张,但楚承昭不知道,以为她是受到了什么惊扰,他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压低了声音恼怒道:“门前站着一个登徒子,肆无忌惮地打量娘子。”   楚承昭的脸也沉了下来,回过头往大殿门前看去——   赵武全陪着母亲和妹妹来上香,正是觉得烦躁无聊的时候,看到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过了个眼瘾,本也没想怎么样。   目送着小美人下了台阶走远了,赵武全就准备进去催催自家母亲和妹妹。   可谁知道横亘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迎上了那小美人,居然正是他的死对头楚承昭!   “哟,真巧啊。这不是楚侍卫楚大人吗?”赵武全环抱着腰刀,笑嘻嘻地走下台阶。   楚承昭微微颔首,将宋瑶拉到自己身后,“是挺巧的。”   过去的一个月,楚承昭都在永平帝身旁。永平帝召集了诸位皇子进御书房昭告楚承昭的身世,所有人一个月里都没有离开皇宫。赵武全虽然是大内侍卫,但永平帝的圣旨还未颁布,他和外人一样,都不知道楚承昭即将今非昔比,更换身份。   赵武全的视线暧昧地在宋瑶和楚承昭身上来回,“我倒是没听闻楚大人已经娶亲了。这位是……”   楚承昭淡淡道:“与你无关。”   赵武全又是嘻嘻一笑,“想不到楚大人亲还没说上,倒是已经金屋藏娇了。不过我看这小娘子姿色非凡,也难怪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楚大人动了凡心。”   楚承昭并没有像赵武全期望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只是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问他:“泔水的味道怎么样?” 第34章   “原来是你!”赵武全气的脸红脖子粗, 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扑上来咬死楚承昭。   当日他前脚在御书房外取笑了楚承昭一通, 后脚到侍卫所就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那偷袭他的人还阴损至极, 麻袋里尽是烂菜帮子, 臭泔水, 把他恶心地嘴都不敢张。后头更是只能提前告假回家洗澡去了, 连带个好几天,赵武全都觉得自己一身臭泔水味,恨不能把身上的皮都给搓洗烂了。   赵武全早就怀疑是楚承昭干的, 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楚承昭惯是好脾性,便是他指认了他, 怕也是没人相信,三来是实在丢脸, 他自诩武艺超群的,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人偷袭了,说出去指不定被人怎么笑话,他便一直按下没提。   到后来甚至连赵武全自己都觉得, 偷袭他的人招数太恶心人了, 楚承昭那看着跟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似的, 也做不出这种事。   楚承昭的一句话, 把赵武全那一次的惨痛回忆全部勾了起来。   “什么是我?”楚承昭迷茫地看着他, “只是前段时间听兄弟们说,你浑身上下总是一股臭泔水味儿,我心中好奇, 忍不住发问而已。”   赵武全愣了半晌,把捏着的拳头松开了,哼声道:“要你管,本少爷那是熏得特殊熏香,你们不懂欣赏!”   这人果然如楚承昭所想,到了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所以楚承昭弯了弯嘴角,继续道:“也成,既然赵公子喜欢,隔天有空我再用麻袋去御膳房为你捎一点。”   “你怎么知道麻袋……”赵武全一愣,而后便是暴怒,“楚承昭,你耍我!”   宋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这个人肯定是被楚承昭坑了,到现在还被他耍的团团转。   赵武全捏着拳头冲上前,楚承昭足尖一点,迎了上去。   赵武全拳拳凶猛,楚承昭却是四两拨千斤,没怎么费工夫就把他的招数给尽数消去。   “何人在此动武!”他们刚交手没多久,便有把手的官兵赶来维持秩序。   楚承昭见官兵来了,便退回到宋瑶身边,负手而立。他衣衫不乱,气息平稳,气定神闲地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相反,赵武全气的面色通红,气喘如牛,官兵来了他还恶狠狠地瞪着楚承昭,又要向他攻去。   几个官兵把赵武全团团围住,赵武全越发暴躁,大吼道:“你们少多管闲事,知道本少爷是谁嘛!”   官兵看他的穿着,猜到了他肯定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但相国寺是国寺,又坐落在京城之外,来往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说句难听的,一个牌匾砸下来,砸到的大半都是官家家眷。   “不管是谁,都不能在相国寺动武!”职责所在,官兵们并没有退却。   赵武全气红了眼睛,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武全,这是怎么了?”勇勤侯夫人曾氏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带着一帮子丫鬟婆子出了来。   见到了她,赵武全倒是冷静了不少。顾及面子,他压低了嗓音恨声道:“母亲,就是这人日前在宫中偷袭了我,方才他自己也承认了!孩儿一时气不过,才和他动手动的。”   曾氏痛心道:“我儿糊涂,万事可以以后再说。这国寺庄严之地,如何可动武?”   “孩儿实在气不过!”   曾氏又温声道:“武全,便是你不顾及国寺规矩,不顾及我这母亲,怎么不想想你妹妹呢。你妹妹自小娇弱,你闹出如此动静,把她吓着了可如何是好?”   赵安宁从曾氏身后走出,文文静静、娇娇怯怯地道:“母亲,我不碍事的,想来哥哥真的是受了莫大欺侮才会如此。”   赵武全看到自己妹妹,终于从暴怒之中冷静了下来。   亲生母亲王氏走的时候,他已经记事儿了。继母对他虽好,但到底是外人。只这妹妹,却是自家嫡亲的妹妹。妹妹可怜,生下来没几天就没了母亲,又因为生下来就体弱,幼时一直病蔫蔫的。一直到曾氏进了门,妹妹得了她的照料才一日赛一日地好了起来。   妹妹难得出来一趟,没道理自己吓坏了她。   “楚承昭,算你这回走运!”赵武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走开了。   曾氏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同楚承昭歉然道:“楚公子,实在抱歉。武全让我纵容坏了,性子太过耿直,为人处世上还有欠缺。请你多多海涵。”真真一副为儿操碎了心的慈母做派。   楚承昭同赵武全不合,但也不会迁怒到他的家人,何况对方还是女眷长辈。是以他只是颔首道:“夫人无须为他赔罪。”   他们说完话,赵安宁上前扶着曾氏往回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哥哥实在鲁莽,虽是他被欺侮在先,但到底国寺庄严,也不能在这里和人清算的,没得让人捉了把柄。”   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却是饱含深意。周围不少香客都在看热闹,初时大家看楚承昭云淡风轻,赵武全暴怒动手,还觉得是赵武全做错。后头赵武全同曾氏说前情,压低了嗓音,众人也没听到。但这小姑娘此时的话却提醒了大家,赵武全那么暴怒,并非无端生事,而是事出有因,是楚承昭不对在先。   围观的多是百姓,不少人最是喜欢打听高门大户的八卦事了,顿时议论纷纷,有了各种猜测。   “安宁,不许多嘴。”曾氏轻叱,“男人家的事不是你该议论的!”   赵安宁咬了咬唇,委屈道:“我也只是为哥哥鸣不平罢了。”   曾氏一声叹息,“你哥哥啊,就是为人直爽,半点没有心眼子,叫人做了筏子也不知道。”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的,就差直接说楚承昭欺侮人在先,设计陷害在后,是个为人阴险的小人了。   楚承昭不悦地蹙了蹙眉,他虽然听出来了,但对方是都是女子,又似乎在说母女间的私房话一般,他这么个大男人,和她们计较也不好看。   “等一下!”帷帽下的宋瑶忽然出声。   她被气到了!怪不得书里的女主第一辈子斗不过这对母女,这俩人一唱一和的,不去搭个戏台子真的是浪费了!   曾氏和赵安宁站住了脚,曾氏无辜疑惑地问:“有何事?”   宋瑶道:“听夫人的话,似乎是并不了解情况,为免有失偏颇,不如寻个人来问问。”   曾氏笑道:“哪里什么偏颇不偏颇的,本是我们武全做的不对。”   宋瑶在帷帽下冷笑:刚你和你女儿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没有和曾氏争辩,而是对着一边的小沙弥招了招手。   那个小沙弥一直在引领着她,直到楚承昭来了,他才退到了一边,但也目睹了整个事发过程。   “小师父,刚你一直在场,可以和大家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沙弥便道:“刚女施主从殿内出来,那位打人的公子便一直盯着女施主瞧。后头楚施主来了,那打人的公子就笑嘻嘻地前来搭话。然后楚施主和他聊了几句,什么泔水熏香的,贫僧没怎么听明白,那个打人的公子就捏着拳头上来了……”   小沙弥的一番话,使得围观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打人的,不仅冲动暴躁,气势嚣张,还是个登徒浪子!怕是那姓楚的公子,气愤不过说了他几句,他恼羞成怒就出手打人了!   事情经过竟是这样,不然方才听那对母女的言语,还真误会把那姓楚的公子想成小人了。   “这家人看着非富即贵,怎么这般做派啊?看到好看的小娘子就走不动路了。”   “就是啊,人家男人还在这呢,冒犯了人家女眷不说,还要把她家的男人一起打了,真是让人气愤!”   “我方才就在殿内,听说这家人是勇勤侯府。怪不得这种态度呢,高门权贵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曾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看着小沙弥道:“小师父,话可不能乱说的。”   小沙弥双手合十,神情严肃:“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绝对没有说谎。”   赵安宁到底年纪小,被周围的人这么一议论,已经满脸绯红,拉着曾氏的袖子轻声道:“母亲,咱们快走吧!”   曾氏扶开她的手,情绪立刻转换了过来,面色愧疚地再次走向楚承昭和宋瑶,“原来事情竟真的是这般,是我和小女一时情急,猜想错了。说了如此冒犯的话,实在惭愧,还请公子和娘子见谅。”   她认错态度这般良好,众人的指责声就消下去大半。虽然儿子糊涂了点,但到底这当长辈的还是十分拎的清的。而且人嘛,心都是偏的,再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向着自己家人,倒也是情有可原。   宋瑶在心理赞叹,这个侯府的继夫人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堂堂一个侯夫人,打的机锋都被人戳破了,立马就态度良好地来致歉了,真是叫人再挑不出错来!难怪书里女主前一辈子被她吃得死死的啊!   这手段在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宋瑶虽然知道原书女主这辈子肯定能斗得过她,但还是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楚承昭微微颔首,并未再和曾氏多说一个字,扶住宋瑶的手,就带着她往外走。   出了相国寺,宋瑶忍不住喃喃出声:“这位勇勤侯夫人,当真是厉害。” 第35章   楚承昭轻声笑起来, “知道她厉害, 你还跟她对上?就不怕回头她把你一起记恨上了?”   “那我下回见到她躲着她行了吧。”宋瑶在帷帽下扁了扁嘴。看小说的时候她就不爽这对母女很久了。而且她们还那么说楚承昭。   楚承昭又是笑, 手很自然地放到宋瑶头顶。但是她戴着帷帽, 所以楚承昭的手揉了个空, 便用手指弹了她的帷帽一下。   “你说什么赌气话。下回见了她, 更不用怕她了。”至多几个月,他的身份自然将昭告天下。宋瑶也会得到相应的名分,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曾氏不过是个侯夫人, 不算什么。相反地,日后谁躲着谁还不一定呢。   他又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宋瑶是个窝里横,在家里还能耍耍脾气。其余时候却是胆子比兔子还小, 刚她那么做,自然是为了他出头。   宋瑶耳朵一热, 虽然一部分确实是为了他,但直接被他这么说出来,还是怪羞人的。   “我、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母女而已,谁是为了你。走了走了, 出来半天, 我都饿了。”   看她说话磕磕巴巴, 顾左右而言他的, 楚承昭笑得更厉害了。只是眼下还在外头, 不然他非得把她的帷帽摘下来,看她的脸红了没有。   出了相国寺后,已经是过了晌午, 一行人就启程回城。   宅子里饭食已经准备好了,宋瑶饿坏了,先吃了一碗好消化的鸡蛋羹,又吃了一碗鸽子汤,而后还就着菜吃了一小碗素面。   楚承昭过去在宫里的一个多月胃口都不大好,今日回了家,心情虽然舒朗了一些,但也不怎么吃得下。但是看着宋瑶吃的小脸红扑扑、嘴巴油汪汪的,倒也跟着胃口好了不少。   饭后,宋瑶餍足地叹息一声,意犹未尽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摸点心吃。   楚承昭挑了挑眉,偏过脸问周嬷嬷:“她每天都吃这么多吗?”   周嬷嬷抿唇笑了,“娘子最近吃的是比从前多,不过也没有今日这么多,想来是出去了一个上午,饿着了。”   宋瑶连忙出声道:“不是我要吃的,是你孩子要吃的,我本来胃口很小的!”   楚承昭皱着眉,故作疑问地看向她的肚子,“可我看孩子也就长大了一点点,你这吃的都哪儿去了?全变成肉长你身上了?”   宋瑶这一个月来确实丰满了一些,尤其是对比月前害喜那几天,那时候小脸都瘦的没有二两肉了。现在下巴圆润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一张脸越发莹润如玉了。   女孩子哪有不怕胖的,宋瑶紧张兮兮地周嬷嬷:“嬷嬷,我真的胖了很多吗?”   周嬷嬷说没有的,还说:“女孩儿家就是圆润些才好看。”   宋瑶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可我不是女孩儿了啊,我都快是孩子她娘了。”说着她的脸皱了起来,连忙把手里的点心放回了盘子里,“该不会我生完就变成一个大胖子了吧。”   周嬷嬷看她眼睛都急红了,忙宽慰她道:“娘子想什么呢?老奴在宫里伺候过那么多贵人,最会调理身子的。别说娘子现在一点儿也不胖,便是真的胖了,等娘子生完,老奴也有办法把娘子调理回来。”   周嬷嬷边说边瞪了楚承昭一眼。这孕妇怀着身孕的时候情绪最容易有起伏了,公子怎么无缘无故地就惹她不高兴。   楚承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是越来越喜欢逗宋瑶。   “我别哭啊,我瞎说的。”楚承昭投降道,“嬷嬷说得对,你一点儿也不胖。我在宫里行走的时候也见过几位宫妃,你对比她们也是极为苗条匀称的。”   宋瑶吸了吸鼻子,说:“我没哭,就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眼皮子越来越浅,动不动就掉眼泪。”   周嬷嬷就想了个趣事儿逗她说:“老奴伺候先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那时候怀着身孕比娘子还爱掉眼泪。那年有一个月的十五之夜,太子妃娘娘看月亮不圆,就说心里难受,哭了半晚上,老奴和先太子给急的呀,又是劝又是哄的,就差点一起给先太子妃跪下了……”   宋瑶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又想到先太子妃不就是楚承昭的……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楚承昭的反应。   楚承昭很少听到周嬷嬷主动提起宫里的事,神情中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原来他的父母不仅是世人口中高高在上的太子夫妇,也是一对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小夫妻。   “嬷嬷再说一些趣事儿吧。”宋瑶摇了摇周嬷嬷的手。   周嬷嬷往常怕想起往事伤怀,如今看着楚承昭和宋瑶日子越过越和美了,周嬷嬷也能将过去的事放下了,就又挑了一些有趣的来讲。   说了好一会儿话,宋瑶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周嬷嬷想着她也坐了好一会儿了,食也消下去了,就扶着她到屋里歇晌。   楚承昭在屋里又坐了坐,等到周嬷嬷出来,就同她道:“下午我还得入宫,可能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嬷嬷切勿担心。家里就交托给你了。”   看他神情严肃,周嬷嬷想着宫里应该是要出大事儿了,她郑重地应允下来,“公子只管去,家里万事有老奴在,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楚承昭又轻手轻脚地进内室看了宋瑶。   宋瑶刚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会子已经完全睡熟了,还发出了十分轻微的鼾声。   楚承昭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不由就变得很柔软。永平帝召集了所有皇子入宫,先是试探,然后敲打,接着把他们拘在了宫里,就是要查出到底他们中的哪个在那个深夜里放了那把火。等把那个人揪出来,他的身份也就能公告天下了。   他一直介怀不能给宋瑶一个名分,不能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分。所幸,很快就会有了。   …………   宋瑶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起来的时候周嬷嬷说楚承昭又再次入宫去了。   宋瑶猜着他应该是在忙皇室里的事情,毕竟按着原书剧情,最晚还有几个月,他的身份也将公开了,她便也没怎么操心。   接下来的日子,宋瑶继续在宅子里安心养胎。   三个月的时候,她肚子还只是微微隆起,之后就开始像个打气的气球一样飞速鼓胀了起来。   等到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已经大得像普通妇人怀孕七八个月即将临盆的大小了。   周嬷嬷心里急,每隔几天就会找邱大夫来给宋瑶把把脉。   不过每次邱大夫每次看完,都说她脉象有力平稳,状况很是良好,并不用太操心。   这天邱大夫又被请了过来,把过脉后,邱大夫还是一样的说辞,不过他也挺纳闷,行医大半辈子,他也没见过宋瑶这么大的肚子。   宋瑶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猜想肯定没错了——肚子里绝对不只是一个孩子。看来她希望孩子平平凡凡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了。   她和周嬷嬷提道自己可能怀了双生子,周嬷嬷先是面色紧张了一下,而后又宽慰她笑道:“娘子想多了,这双生子老奴这辈子也没见过听过一次,咱家小主子就是贪吃了些会长了些而已。”   “可是……”   “娘子就是爱瞎想。”周嬷嬷仍旧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她,笑道:“这怀双生子的,千个怀孕妇人中也不见得有一个,哪就赶趟儿让娘子怀上了。老奴看娘子肚儿前头尖尖的,就是个大胖小子。”   周嬷嬷说的这般笃定,宋瑶不由怀疑自己的猜想了:“可我做过不止一次的胎梦……”   “傻娘子诶,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境哪儿能当真的。”   宋瑶被周嬷嬷都说的迷糊了,或许真的是她太喜欢孩子了,恨不能一胎生两个,所以做了那种梦?   安抚过宋瑶,周嬷嬷说去灶上取东西,刚走出内室,周嬷嬷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眼眶瞬间红了。   周嬷嬷撒谎了,其实她是见过双生子的。当年永平帝的一个得宠妃子,就是怀了双生子。当时的太医院有个精于妇科的老太医,于那妃子怀孕晚期把脉诊断出来,立刻上报给了永平帝。永平帝自然是欣喜非常,流水似的赏赐送到那妃子宫里。   可谁成想,八个月的时候,那妃子突然早产了。两个孩子生下来,都是瘦小地像只猫儿,没活过一个月就双双夭折了。那妃子甚至比那两个孩子还早一步,生产完就因为血崩而亡。   生一个孩子,对女子来说便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若是双生子,那妇人几乎是很难有活路了。何况当年那妃子那般得永平帝宠爱,倾尽整个太医院都没能把她和孩子救回来……   周嬷嬷喊了轻音进屋伺候,她自己则快步去了前院。   不管公子在忙什么时候,她必须把话带到宫里,现在万事都没有娘子和孩子重要!   前院里,邹鑫刚把邱大夫背回来,刚坐下歇了口气,听说周嬷嬷找他,立刻便迎了出来。   周嬷嬷忙道:“你可有法子联系公子?”   邹鑫一看周嬷嬷凝重的神情和发红的眼睛,自然联想到了宋瑶身上,他心下一惊,“公子入宫之前说他此行有要事,需要耽搁一段时日。家中若有急事,让我去找厉公子。嬷嬷这般急,可是娘子……”   周嬷嬷越想越难受,眼泪落下来,点了点头,哽咽道:“你快去想办法找公子,让他务必回来。”   邹鑫也是慌了神,忙应下来,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好,立刻就往宅子外奔去。 第36章   楚承昭再次入宫, 一待已经是两个月了。本以为这次最多一月, 事情便可尘埃落定。   但他想的太多简单了, 永平帝说的不错, 皇子们都长成了, 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尤其大皇子和二皇子, 虽然私下里为了太子之位斗的像乌眼鸡似的。但同样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致对外的时候出奇地默契。   永平帝最开始怀疑的就是这对兄弟,毕竟他们的母亲废后, 就是出自武将之家,府里豢养着江湖人士。深夜里下药放火那种招数,很像是江湖路子。   无奈明里暗里盘问试探了好几回, 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是半点不着急,不露半点马脚。   楚承昭中间回去那趟, 其实主要任务是去找厉尚书,将他把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那个黑衣人送到天牢里去。   那黑衣人被楚承昭斩断了一只手臂,送进了刑部大牢后被大夫治得差不多了,但不论怎么审问, 就是半个字都不肯多说。而黑衣人被移送进天牢的当夜, 就离奇横死了。   天牢那边安排的都是永平帝的亲信, 没想到几十个守卫, 竟看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犯人。   永平帝的人私下查了几日, 发现隐隐是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手笔,但同样的,还是没有证据。   永平帝气极, 差点又卧床不起。当年两淮害死隆让太子夫妇的,就是这四个天杀的逆子,但同样的,即使两淮的涉案官员通通被处置了,这四个逆子互相掩护、收拾残局,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确凿证据。   永平帝一生有十三个儿子,除了被人害死的隆让太子外,另还有三个儿子没长大,现在长成的一共有九个儿子。   有时候他恨极了,想自己贵为帝王,便是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把这四个逆子圈禁了就是。   可是他也会很快冷静下来,这四个皇子背后不仅有母族的势力,还有下头的小皇子追随着他们。没有铁证如山,一下子惩治了他们四人,宗室、朝堂各方势力必定会动乱。而且他也害怕,怕查下去不止是这四个逆子,再牵扯进去旁的儿子。永平帝疼爱隆让太子不假,但他也是其他皇子的父亲,是整个大耀的皇帝。   永平帝以仁治朝政数十年,实在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   楚承昭一直在冷眼旁观他这些个皇叔的反应,看了几个月,他也终于看明白了。永平帝同他说局势艰难,并不是一句空话,尤其是在永平帝老了、心肠也越发软和的情况下。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半句,他还并不知道当年害了自己父母的是哪几个皇子,但已经嗅出了合伙作案的味道。他不相信永平帝能心里没数。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   永平帝老了,心肠软,可他还年轻,他同这些个皇子可没有什么情分。他朝若是他得权,便以杀止杀!宗室不稳,则杀宗室。朝堂不稳,则杀臣子。泱泱大耀,他就不信没有几个皇子和其党羽,就能真的乱了去!   局势僵持了三个月,三个月里诸位皇子都滞留在皇宫大内。外头已经有了各种猜测。   永平帝上朝的时候,明里暗里打探情况的臣子更是数不胜数。永平帝一概不理,只说自己年岁大了,想多和儿子们聚一聚。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永平帝总不可能真的一日找不到证据,就把所有的儿子困在皇宫中一日。   最后他只得私下里同楚承昭说了软话,说必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了,现在差不清楚便往后再查,等到日后总有能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楚承昭面上应承,心下却有些发冷。   等,又是等。   永平帝将他放在安毅侯府,等了十七年,如今也不过是把两淮和京城的涉案官员一起办了。那那些人不过是听从上位者的安排,即便全被剪除了,也没伤到幕后之人的根本。   而他的父母呢,十七年前就死在了两淮。如今皆已成为了一具枯骨。   甚至数月之前,他现在的家人也差点被一把大火夺走生命,长埋地下。   可永平帝让他等。   他是他的皇祖父,亦是大耀的皇帝。   他面色哀恸,眼含哀求。同样也是一个年近迟暮的老人。   楚承昭闭了闭眼,掩下复杂的情绪,道:“既然皇祖父为难,承昭亦不敢勉强。”   永平帝欣慰地红了眼眶,不住地道:“好孩子,好孩子,皇祖父就知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值得黄祖父骄傲的好儿郎。”   楚承昭勾了勾唇,想很恰当地露出一个笑。可不知怎么,以他伪装了十七年的功力,这时候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下药放火的事告一段落,永平帝不再盘问此事,只是先同皇子们宣布了楚承昭的身份。   他话音刚落,御书房内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楚承昭继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将所有皇子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除了年纪最小的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其他皇子脸上的反应可谓是精彩纷呈。不过也有几位皇子故作惊讶的神情太过虚假夸张,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父皇,不可啊!”六皇子屈膝跪下,“三哥薨逝十七年了,儿臣每每想起都痛彻心扉。若三哥真有血脉尚存,儿臣自然乐见其成。可这楚承昭,不过是安毅侯府庶子,与三哥和三嫂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何就能说他是三哥三嫂的遗子呢?”   四皇子也撩了袍子跪下,“父皇慎重啊!千万别被那心存歹念的贼子给欺瞒了,混淆了我们皇室血脉!”   其他诸位皇子也都跟着跪下,一同让永平帝慎重。只有十二十三皇子两个年纪小的,也不懂什么事儿,看到哥哥们都齐刷刷地跪下了,就也跟着跪了。   “好,好,”永平帝气极反笑,“真是朕的好儿子们!”   其实也不怪一众皇子反应激烈,若是别的兄弟们多跑出来个儿子,他们保管不理。可隆让太子不同,永平帝对其的疼爱,是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的。尤其是隆让太子去了十七年,太子之位到现在还悬空。若这楚承昭真的是隆让太子的遗子,那永平帝要给他的可不仅仅是个皇孙的位置,搞不好那就是太孙!   诸位皇子幼时就活在隆让太子的光环之下,好不容易他没了,兄弟几个斗成一团,就为了抢太子之位。如今怎么可能叫个毛头小子捷足先登,采撷他们看中的果实。   楚承昭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对一众皇子们的反应并不感到诧异。   永平帝气的摔烂了手边的茶盏,“朕再老眼昏花,再昏聩,也不会弄错自家的子孙。更别说他是当年我亲手交到安毅侯手上的。前头的烂账朕还没同你们算清楚,你们倒是上蹬鼻子上脸,连朕的话也敢质疑了!朕今日把话放在这,承昭就是隆让的儿子,是朕的孙子。你们若是不想认这个侄子,便索性脱了皇家的身份,爱去哪里去哪里!”   一众皇子趴匐在殿内,大气也不敢出。   正僵持着,守在御书房外的宝庆公公带着小太监来收拾碎瓷片,经过楚承昭身边的时候,宝庆公公出声提醒了他一句,说厉景琰在外头找他。   楚承昭想到入宫的时候同邹鑫说过有急事可以去找厉景琰,当下眉头便蹙了起来。   家里出事了,宫中的局势又再次陷入僵局,楚承昭作为御书房内辈分最小的那个,本也说不上话。等永平帝怒容消下去了,他便提出想回家一趟。   永平帝对他又是疼爱又是愧疚,自然没有不允的,想着他那宅子里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宋瑶,便钦点了一个太医,随他一道回去。   楚承昭谢了恩,出了御书房,就看到了等在外头的厉景琰。   厉景琰并不知道皇室四起的风云,只以为是永平帝看中楚承昭,才让他入书房和皇子们一道议事。   所以一上来,厉景琰拉着他到一边道,“承昭,你家邹鑫火烧屁股一般来找我,说是你家娘子有些不好,你若是能脱开身,就立刻回去看看。”   他也没敢把话说得太重。但是语气还是十分焦急的,毕竟邹鑫来找他的时候,慌张地甚至跑掉了鞋子都不自知。他同邹鑫询问具体情况,邹鑫是个嘴笨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说府中今日请了大夫,然后周嬷嬷就哭着让他把楚承昭找回去。他也不敢耽搁,立刻就进宫来了。   楚承昭心下一惊,点了点头,转头交代宝庆公公让他去太医院点人,再让人把太医送到他那宅子去。   宝庆公公在旁听了一耳朵,依稀听到了是宋瑶出事了,心都跟着揪紧了,忙道:“殿下只管去,老奴立刻让人把太医送去。”   厉景琰替楚承昭忧心,愣是没注意到宝庆公公的称谓已经发生了变化。   楚承昭赶回宅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忧心如焚,又十分自责,追查凶手和恢复身份的事固然重要,但是他也不该忽视宋瑶。若是她和孩子真出了事,他所求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邹鑫光着一只脚等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刻帮着去牵马。   楚承昭扔了马鞭,就快步往后院去了。   周嬷嬷恰好从灶房里端着膳食出来,迎头遇见了楚承昭,周嬷嬷还未说上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楚承昭只觉得呼吸一窒,不好的预感被无限放大,脚步不稳地进了屋去。   屋里,宋瑶正在坐在临窗的炕上一手拿针,一手拿着绣绷,做针线。   帘子猛地被人撩开,透进一丝暖风,她抬眼看去,就见到了风尘仆仆、一脸霜寒的楚承昭。   “公子回来了啊。”宋瑶看着他笑。满室日光,不及她这一个温柔的笑。   楚承昭堵在心头的大石被挪开,只觉得一片柔软。 第37章   楚承昭看着她不动, 也不说话。   宋瑶疑惑地放下了针线, “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儿了吗?”   楚承昭垂下眼睛, 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便满满都是笑意, “没事, 只是在宫里待久了, 身子有些乏了。”   宋瑶理解地点了点头,一边收拾针线一边道:“那公子先在炕上躺会儿。周嬷嬷给我做了牛乳糕,咱们分着吃, 吃点东西公子去歇息吧。”   她一动,楚承昭才发现她宽大的衣裙下,肚子已经很大很大。大到她下炕都十分费劲。   他上前扶她一把, “怎么肚子竟这般大了?”   宋瑶抿嘴笑了笑,“公子一走又是两个月, 如今咱们的孩子都五个月了。”   楚承昭心头发沉,他虽然也是头一遭当父亲,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五个月大的肚子,绝对不会现在这般像要临盆生产一般……   宋瑶艰难地坐到了炕边上, 却是自己穿不上鞋——肚子太大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脚。   “我来吧。”楚承昭蹲下身。   宋瑶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自己的脚, “让轻音她们来吧。”   天气已经热了, 她坐在炕上的时候没穿袜子, 让未来皇帝给她穿鞋,怎么着都觉得怪怪的。   “没事,顺手的事情。”楚承昭托起她的脚, 便看见她的脚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软底绣花鞋套上她的脚,也没能盖住她高高的脚背。   “脚怎么了?”   “周嬷嬷说是正常的,怀了孕都会这样,每天她都给我按摩的,就是走路不大方便而已。”   宋瑶边说边把针线笸箩拿到了一边,楚承昭看着她不过走了几步路,就十分吃力的模样,心口闷闷地难受。   他怎么会把她放在家里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呢?纵然有周嬷嬷她们照顾她,可到底他才是孩子的父亲,才是那个最应该同她一起分担的人。   尤其是看宋瑶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更让他愧疚得无以复加。   “好香啊。”宋瑶朝着空气中嗅了嗅,眼睛都亮了。   周嬷嬷端着牛乳糕进了来,笑道:“娘子的鼻子真的是越来越灵了。”   宋瑶赶紧坐回炕上,守着小炕桌笑,眼巴巴地等着周嬷嬷把牛乳糕放上来。   周嬷嬷做的牛乳糕,是加了新鲜的牛乳做成的糕点。过程虽然不算繁琐,但这个时代的牛乳没有经过精加工,有股淡淡的腥味。宋瑶这个时候最是吃不得腥的,但周嬷嬷就是有办法,能让糕点里半点子腥味没有,只有浓浓的奶香味。   糕点白白糯糯,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宋瑶接了周嬷嬷递过来的筷子,先递给了楚承昭。   楚承昭摇了摇头说:“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宋瑶对他笑了笑,夹起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楚承昭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用眼神示意周嬷嬷出去说话。   到了外间,周嬷嬷就把自己的担心同楚承昭说了,楚承昭听完,面色也沉了下来。   这时候太医也被人送了过来,周嬷嬷和楚承昭就止住了话头,让太医进去为宋瑶诊治。   宋瑶拉起袖子,将手放在了脉枕之上,有些奇怪地问周嬷嬷:“晨间邱大夫不是刚来过吗?”   周嬷嬷就忍住担忧,对她笑道:“这邱大夫是民间的大夫,现下给娘子把脉的是宫里的太医。换不同的大夫瞧瞧,才能确保娘子和孩子的康健不是。”   宋瑶点了点头,就也没再多问。   半晌之后,太医收了脉枕,说了和邱大夫同样的话,都说宋瑶现在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很健康。   周嬷嬷在屋里陪着宋瑶,楚承昭带着太医去了外间说话。   楚承昭开门见山地问太医:“可能诊出她肚子里有几个孩子?”   太医的面色也有些凝重,当年永平帝后妃那件事,到现在太医院里还有人在说呢。当年就因为没有护住那位妃子和一对双生子,永平帝发了好大的脾气,把那些个参与的太医全都给革职查办了。   今天来的这位太医姓张,正是当年那位为妃子诊断出怀了双生子的太医的亲传徒弟。   张太医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又想到出宫前,宝庆公公那让他仔细伺候的郑重态度。张太医挣扎了半晌,还是决定道出实情。   “夫人怀孕不过五月,肚子如此之大,下官又隐隐察觉到脉象有些不同……很有可能这一胎不止一个孩子。”   单论脉象,是不可能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有几个的。但是张太医的师父却告诉了他一切关窍,加上观察孕妇的怀相,张太医也有几分把握。   怀上双生子本是好事,只是他看宋瑶这胎应该是头胎,头胎生产本就困难。加上宋瑶年纪也不大,骨架也是娇小玲珑的那一种。怕是很有可能和当年那位妃子一样难产。   听到太医的话,楚承昭瞬间觉得呼吸一窒。   “若真的不只是一个孩子,有几分把握可以保她们母子平安?”问出声的时候,楚承昭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还带着轻颤。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若是下官一人,不敢说提什么把握。若是倾尽太医院之力,或许能有四五分把握。”   四五分的把握……楚承昭脑子发懵,背后发寒。   恰好这时候周嬷嬷记挂着,也跟着出来了,听到太医的话,她瞬间脸色一白,脚下踉跄。   楚承昭快步将她扶住,周嬷嬷脚下脱力,几乎是挂在了他身上。   “怎么会,怎么会……”周嬷嬷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虽然忧心如焚,但看到太医来了以后,她悬着的心已经定了很多。当年那位宫妃身体娇弱,弱风扶柳,可宋瑶身体底子却比她好上许多。她本以为太医起码也有七八分把握的。   沉默了半晌,外间只听得周嬷嬷压抑呜咽的啜泣哭声。   楚承昭闭了闭眼,忍住眼间的热意,询问道:“若是此时不要……不要孩子了,可否确保她安然无虞?”   老太医颇为惊讶,时人注重子嗣,倒是没听说过谁家会因为担心产妇安危,而主动提出不要孩子的。   “夫人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此时不要孩子,最多也只有四五分把握……而且落下了这个孩子,便是保住了夫人的性命,往后也很有可能子嗣艰难。”   四五分,又是四五分。结果便是不论要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宋瑶都只有四五成的几率能活下去。   楚承昭喉头发哽,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无力。   他怎么就能把她放在家里不闻不问呢?若是早一些发现,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了呢?   “公子,是老奴的不是。”周嬷嬷哭得语不成句,“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娘子。”   楚承昭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不怪嬷嬷,若论有错,那也是我,是我只顾着别的事……”   张太医默默地叹了口气,心中想到若是江湖中的那位医仙还在世,在产妇发动之后施以金针刺穴之法,怎么说也能有七八分把握了。可惜那位隐世的医仙去世多年,生前又没有收过弟子,只说留下了传承,静待有缘之人。到了如今,那传承也留下数十年了,到现在也没听说哪个有缘之人寻到。   太医是被安排下来长期照顾宋瑶的,楚承昭便让初十安排了他在院子里住下。周嬷嬷情绪激动,楚承昭便也先让她去休息。   送走了他们,楚承昭调整好了情绪,才进了屋去看宋瑶。刚进屋,他就听到宋瑶‘哎呦’一声。   “怎么了?”楚承昭快步上前。   宋瑶就看着他笑,“没事没事,是孩子调皮突然踢了我一下,差点让我刺到了手指。”她说着话,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轻轻拍了拍肚皮,宠溺地自言自语:“你可乖一些,娘现在要抓紧时间给你做小衣裳,你再调皮,出来可得光屁股!”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有点想笑,又有些想哭。   “怎么又拿起针线了?不是已经收起来了吗?”   “想给孩子多做几身。”宋瑶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可孩子却像捣蛋上瘾了似的,又开始踹她。   “你怎么这么不乖!”宋瑶气呼呼地拍了自己肚子两下,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打你的屁股!”   她教训完孩子,看到楚承昭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就问他:“公子要不要摸摸孩子?”   楚承昭点了点头,将手轻轻覆了上去。   宋瑶肚子里的孩子像感觉到了似的,更加卖力地伸胳膊伸腿的。楚承昭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的有力。   “他很皮吧?”宋瑶抿嘴笑,“以后肯定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楚承昭说没事,“我们好好教他,一定把他的性子给教好。”   “公子外头的事忙完了吗?可还要入宫?”想到他即将恢复身份,宋瑶也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出别的变故。   楚承昭说不走了,“我就在家里守着,等你生产完了,看着你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再去忙别的事。”   什么恢复身份,什么追查凶手,万事都没有眼下的宋瑶和孩子重要。 第38章   楚承昭陪着宋瑶做了好一会儿的针线, 后头看她累得开始揉眼睛了, 就不许她再做了。   晚间, 宋瑶吃过晚膳之后, 调整好了情绪的周嬷嬷就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楚承昭去和张太医继续商量能保全宋瑶和孩子的办法。   张太医已经想出了几种对策, 但同样的, 还是没有多少把握,他已经让随行的小太监回宫去传递消息了,最迟明天, 太医院那边也会制定出一个初步计划。他现在能给出的最确定的建议,就是让宋瑶多锻炼,增强体质。还有就是在保证孕妇和孩子营养的前提下, 少吃一些东西,注意饮食, 使得孩子不会生长地个头过大。   吃食营养这方面其实也不用张太医说,周嬷嬷在宫里就主知道这些。   宋瑶怀孕的这几个月,虽然肚子大了很多,但她除了脸上看着圆润了一些, 整体并没有变胖多少。   至于锻炼, 现下已经到了夏日, 一日赛一日的热, 宋瑶白天也不能出屋子, 就只在晚膳过后,天气稍微凉下来一些了,在外面走上两刻钟。   楚承和张太医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后院。   宋瑶刚和周嬷嬷散步回来, 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周嬷嬷的手,边说边笑道:“嬷嬷你说这五个月的孩子是不是也知道一些事情了,今儿个公子回来,这皮孩子连着踹了我好几下。后头公子把手放我肚子上,那更了不得了,这孩子像在我肚子里打拳似的。也得亏我下午就吃了几块点心,不然非得吐出来。”   周嬷嬷撇过头偷偷擦了擦眼睛,而后才笑道:“是哩,咱们小主子还没出来呢,就这般聪明好动了。等往后出来了,娘子可得好好管教他。”   宋瑶跟着笑道:“我可不懂怎么管孩子,若是男孩也罢了,若是娇娇软软的丫头,我可舍不得教训。到时候还是让公子和嬷嬷多管教一些吧。”   周嬷嬷却很执拗地道:“不行,娘子这当母亲的可不好惫懒,一定得自己亲自管教小主子!”   看周嬷嬷突然这么严肃,宋瑶就忙道:“我说笑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可能不管他。”   宋瑶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危险,就也没听说出周嬷嬷话里的意思,楚承昭却是听明白了,忍不住心里又难受了起来。   回到了屋里,宋瑶走出了一身汗,不过她现在怀着身孕,不好用冰,就只能去洗个热水澡。   她从前沐浴都是自己洗,只让轻音和飞歌帮着提一下热水。如今身子重了,便只能让人帮着洗。   脱下衣裙,周嬷嬷看到宋瑶的身子,差点又红了眼眶。   宋瑶身上比原来有肉了一些,但总体来说还是纤瘦娇小的,对比之下,她的肚子就显得格外的大。就好像要把整个人都压倒似的。   宋瑶看周嬷嬷盯着自己瞧,不好意思地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这段时间除了肚子大了起来,胸前的柔软也跟着胀了不少,之前穿着的宽松小衣,如今都紧紧绷绷了。   周嬷嬷忍不住笑道:“老奴每天都服侍娘子,娘子怎么被我瞧两眼也不好意思。”   宋瑶小声问道:“嬷嬷,我生完之后,这里会缩回去吗?”她这身体原先就很有料了,如今更是有料得过头了。现在肚子大着,穿的衣服都很宽松倒是还好。往后生产完了,总归还得穿合身的衣服,那时候过大的胸就不那么好看了。   嬷嬷笑道:“会好的,都会好的。娘子怎么还担心上这个了?”   宋瑶害羞地笑了笑,“我就是怕往后穿修身的衣裙不好看。”   周嬷嬷笑着安抚了她两句,然后伺候她沐浴,心里又是忍不住酸涩。只要宋瑶还有‘以后’,这么一点小问题又算的什么呢?   宋瑶没多久就洗完了澡,穿着宽松的寝衣,披散了头发出了浴房,热气一熏,她的脸粉嫩嫩的像个小桃子。若不是她寝衣之下仍然依稀可见的大肚子,光看模样和身形,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小少女。   楚承昭已经去了另外的浴房沐浴过了,正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见了宋瑶过来,他就放了书,问她困不困,要不要现在就睡。   宋瑶最近本就觉多,加上运动之后洗了个澡,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在炕的另一边坐下,道:“要等一下才睡,嬷嬷还要给妾身按摩的。公子今晚在这里歇息吗?”   两人已经一起睡过一次,楚承昭什么过火的举动都没有做过,宋瑶自然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她现在晚上睡得极其不安生,若是楚承昭和她睡一起,怕是一晚上睡不到一个整觉。   楚承昭挑了挑眉,“怎么,难不成我两个月没回家,你连床都不给我睡了?”   宋瑶心说她哪里敢啊,不怕他等她生完孩子同她算账哦。   “没有没有,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妾身夜里得经常起夜,怕扰了公子的觉。”   楚承昭说不会,“我睡得极好,你那点响动不算什么。”   “那妾身现在也不方便用冰,晚间风大的话可能连窗子都不能开……”   “这更没事儿了,本公子不怕热。”   两人说了会儿话,周嬷嬷进来了说给宋瑶按摩。   宋瑶说了声麻烦嬷嬷了,而后就乖乖地去炕上侧躺下来。   周嬷嬷坐到炕沿上,把她的寝裤的裤管卷到了膝盖下。   楚承昭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不光是她的脚肿了。她的小腿也是肿了两圈。   肿胀的小腿和肿胀的脚,中间连接着的脚踝却是纤瘦的可怜,看着又怪异又让人心疼。   宋瑶发现他在看,就把腿往旁边藏了藏。她也不是害羞,而是知道自己现在的腿脚很难看。   楚承昭勾了勾唇,调侃笑道:“上回回来你还说怕发胖,你看你现在胖的,都快成松松软软的发面馒头了。要不是方才晚膳吃得饱,都快把我看饿了。”   宋瑶忍不住笑起来,“不是胖的啊,是水肿。而且哪有像馒头那么可爱啊,难看死了。”   周嬷嬷也跟着帮腔道:“哪里难看了?公子说的不错,就是像馒头似的,白白软软的,还香香的。”   “是吗?让我闻闻有多香。”楚承昭说着,身体往前倾,装作真的要从炕的另一边凑过来闻的样子。   宋瑶惊叫一声,把腿往周嬷嬷怀里塞。   周嬷嬷伸手揽住她的腿,做势要打楚承昭,手还没碰到楚承昭身上,楚承昭就夸张地‘哎哟’一声,“嬷嬷好狠的心,如今只疼她,不疼我了。”   “嬷嬷快教训公子,公子镇日里就知道欺负我。”宋瑶被逗得咯咯直笑。   周嬷嬷故作生气道:“娘子不同他一般见识,公子现在就是大了,看着稳重,其实和小时候没差别。他小时候可蔫坏了,那一年……”   “嬷嬷快别说了!我错了!”眼看着小时候的丢脸事要被翻出来说,楚承昭立刻举手投降。   三人笑闹了一阵,周嬷嬷说时辰不早了,就催着宋瑶和楚承昭去安歇。   楚承昭惯是睡惯了床外侧的,不过如今那位置肯定是要让给宋瑶的,他就只能去了内侧睡下。他本以为宋瑶说晚间起夜是不想让他一起睡的借口,到了夜间,他才知道她没有说谎。   宋瑶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他见她睡熟了,便也跟着睡下了。才睡了不到一个多时辰,宋瑶就轻声喊轻音。   轻音拿着蜡烛进来了,扶起她轻声问:“娘子是不是要如厕?”   宋瑶说是的,轻音就说去拿恭桶。   宋瑶看了看躺在床内侧的楚承昭,摇了摇头说:“还是扶我出去吧,公子在这里,不方便的。”   其实这会儿楚承昭已经醒了,正想坐起身看看要不要帮忙,听到她这话,他又把眼睛闭上了,继续装作睡熟的样子。   轻音劝道:“外头黑,娘子磕着绊着就不好了,公子眼下睡熟了,不碍事的。”   宋瑶纠结了一下,说:“那把恭桶摆到屏风后头吧。”当着楚承昭的面,她实在尿不出来。   楚承昭闭着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着没笑出来。   宋瑶窸窸窣窣地披了衣服穿鞋下床,轻音扶着他去了屏风后头。   楚承昭初时只觉得好笑,后头听到屏风后头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想到宋瑶在屏风后头正在……他就笑不出来了,耳根子也跟着烫了起来。   半晌之后,宋瑶回到了床边,又侧躺了下来。   轻音拿着蜡烛出去了,室内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楚承昭睁开眼,看着她纤瘦的背脊愣愣地出神,耳根的灼人热度才一点点消除下去。   这一夜,宋瑶足足起夜了四次,楚承昭也跟着醒了四次。同样的,为了不让宋瑶尴尬,他每次醒了都没动。   宋瑶都快臊死了,她平时起夜没有这么频繁,只是这几天天气热了,她不好用冰吃冰,身上觉得热了,喝的水就多。早知道今夜楚承昭要回来和她一起睡,她白天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第一次她还能觉得楚承昭是没醒,可一晚上起来四次,他不可能次次都不醒。他还是练武之人呢,要是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别说什么去宫里当侍卫了。   不过楚承昭一直装作没醒的样子,她也就没点破。   到了第二天清晨,宋瑶和楚承昭才沉沉睡去。一直睡到辰时,两人先后睁开了眼。   “公子怎么也睡得这么晚啊。”宋瑶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带着奶音问他。只是问完,她脑子恢复了清明——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他起的晚肯定是因为夜间没睡好啊!   楚承昭依旧装傻充愣,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最近在宫里没睡好,回到家整个人都松快了。”   “这样啊。”宋瑶干笑了两声,脸却已经烫的快要烧起来了。 第39章   “既然醒了就起身吧。”楚承昭先行起了床, 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   宋瑶拥着被子, 等脸上的热度消退了, 才唤了轻音进来帮忙。   这天的早膳又是周嬷嬷亲自做的, 宋瑶吃了个饱, 楚承昭也跟着多吃了一些。   早膳过后, 宝庆公公来了,带来了太医院众位太医熬了一夜开出来的药方,说是能在温养胎儿的同时, 亦控制胎儿的成长速度,还能增强孕妇的体质。   新药方拿到了以后,楚承昭请了宝庆公公去前院书房说话, 周嬷嬷就让初十拿着方子去配药。   初十人小却很机灵,还很擅长打听坊间的新鲜事儿, 过去的两个月,宋瑶不方便再出门了,全靠初十打听来的事儿解闷。   这天初十去了,宋瑶就眼巴巴地在宅子里等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 初十回来了, 但他不仅自己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个捧着一堆药包的小药童。   初十带着他到了后院, 让他在廊下稍等等, 他先进屋通传。   宋瑶就等着他呢,飞歌一进屋,宋瑶就问:“今天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初十道:“外头还是在传宫里拘着那几位皇子的事儿, 都说皇家要出大事儿了。”   宋瑶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猜着这事儿跟楚承昭恢复身份有关。   周嬷嬷问药呢,“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初十道:“今日去的不凑巧,邱大夫出诊去了,只他家夫人和药童在。夫人看了方子,说怕骤然换了药、娘子身体吃不消,解释了一大通,小的也没听懂。后头那药童说不若他跟着我们一道来,来帮着解释解释。”   虽然府里就有太医,但是邱大夫邱夫人在妇科上头亦是颇有盛名,所以周嬷嬷也没觉得邱夫人多事,而是觉得他们办事妥帖细致,就点了头让初十把人领进来。   小药童身形瘦小,长得颇为群俊俏,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件洗的发白的黑灰色短褐,有些发黄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个小髻,插着根木簪子。他和初十站在一起,看着年纪相差不多,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很沉静,颇有些少年老成。   “见过娘子。”小药童将药包放在桌上,工工整整地行了礼。他的声音清越悦耳,有些雌雄莫辨。   宋瑶应了一声,说不必多礼,又看他和初十一样都是脸色发红,额头布满了细汗,就喊轻音去给他们端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来。   初十说前院还要事做,端着碗就走了。   药童道了谢,双手捧着碗,一饮而尽。   宋瑶的目光正好落在她光滑的脖颈上——他没有喉结。   宋瑶不由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半晌之后,她终于想了起来:“是你呀!咱们在城门口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她这么说,赵颐宁就笑了起来。她脸颊瘦削,缺少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娇嫩,却别有一股英气,所以扮起男装来丝毫不显为何。但是她笑开来的时候,面目顿时柔和起来,唇边还有一对小梨涡,就很容易分辨了。   “娘子有恩于我,自然是记得的。”赵颐宁说。   若是不记得宋瑶,赵颐宁也不会特地大热天跑这么一趟。她一直在邱大夫和邱夫人开的回春堂当学徒,两个月里她跟着邱夫人给不少妇人看诊,已经初步将医仙留下的传承和实践相结合,悟出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只是医仙的传承一直是不少江湖人士争夺的东西,所以她也不敢表露太多,唯恐给自己和邱大夫、邱夫人招来祸端。   这段时间里,她和邱大夫打听了一些宋瑶的事情。   邱大夫不欲把她牵扯进豪门大家的私事中,只告诉她宋瑶是并不是正头夫人,让她不要多问多管。   赵颐宁听完心里就替宋瑶不值,她那么好,那么和善,还怀着孕,新帝却连个名分都不给她。也难怪上辈子新帝登基之后,就好似把宋瑶抛到了脑后,完全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她偷偷看过邱大夫给宋瑶写的脉案,虽然上头写着宋瑶和孩子都十分康健,但赵颐宁还是心里不安。虽然她不知道上辈子宋瑶和她的孩子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还是生产的时候——不然即便新帝厌弃了宋瑶,也不可能对自己第一个孩子毫无眷恋。即便那孩子夭折了,他的梦中怎么可能连那孩子的影子都没有呢?   赵颐宁一直关注着宋瑶的脉案,到了最近,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宋瑶的肚子太大了!大到邱大夫都不止一次在脉案里花了笔墨备注。   后来她又听到邱大夫和邱夫人私下里说,宋瑶这一胎或许不止一个孩子。宋瑶是头胎,估计生产的时候会十分艰难。不过妇人生子本就如同过鬼门关,这生双生子就更是难上加难。   邱大夫自己不确定,便也没敢对宋瑶等人说,只敢私下里和邱夫人说说。   赵颐宁听到了一些,立马就跟着忧心起来。她很想当面看看宋瑶的肚子,最好再给她把把脉,再从医仙的传承里搜寻应对方法。只是邱大夫为人虽然和善,但为了病人的安全,他于医术一道也有自己的严格要求,赵颐宁这样不过入门两个月的学徒,他别说带她出诊,便是在医馆里,他也只让她先从认药材、碾药材最基础的活计做起。   这给赵颐宁愁的,已经在考虑和邱大夫老实交代自己得到医仙传承的事了。   幸运的是,这天初十过去拿着太医院新修的方子去回春堂的时候,邱大夫正好出诊去了,邱夫人又因为方子修改过了,怕宋瑶吃了不好而被牵连,特特地叮嘱了初十好多话。她看准机会,说初十不通药理,听不懂也是常理,不如由她来传话。   邱夫人想着她这两个月里做事都仔细妥帖,人也聪明机灵,便让她来了。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赵颐宁才来到了这宅子里。   见到了宋瑶,她才开始犯难——她们只匆匆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她那个时候又刚在医仙谷过了一段野人日子,头发蓬乱,满脸乌黑,现下宋瑶怕是要不认得她了。若是不认得其实也不要紧,就怕她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又说要帮着诊脉,让人怀疑她不安好心。   不过还好,宋瑶很快就认出了她。   赵颐宁不禁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你是在邱大夫那里当学徒啊。”宋瑶让赵颐宁坐下说话,“怎么样?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赵颐宁点了点头,笑道:“邱大夫和邱夫人都是顶和善的人,我这段时间学到了不少本事,邱夫人都夸我聪明有天赋。当日多亏了娘子解救我,让我学医,不知道我现在能否为娘子试着拔把一次脉?”   宋瑶自然说可以,她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她穿过来这么久了,镇日里就在宅子的后院里打转,说起来,眼前的小姑娘是她穿过来后唯一认识的外头的人。   “我就知道你可以,你好好学,往后也当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宋瑶看着她,又问她:“你家里……没有再来为难你吧?”   赵颐宁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不止陈家村的陈家父母没有来找她,就是赵家都没有派人寻她。这让她很奇怪,本来按着上辈子的事情发展,这会子赵安宁应该在花宴上得罪了大皇子家的嘉平县主,曾氏要把她找回去顶缸了。   后来她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这段时间皇帝把一众皇子们都拘在了宫里,那嘉平县主自然没有兴致办什么花宴了。所以曾氏就没有捅破赵安宁的假千金身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变成了这样,不过赵颐宁还是挺乐见其成的。勇勤侯府的那帮子人根本没把她当家人,她也不稀罕回去当什么侯府千金!   当然了,她也不会让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那么好过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强大。等她强大起来,自会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报上辈子的仇!   把脉结束后,赵颐宁已经从脉象和怀相上,判断出她这一胎多半不好生。她说邱夫人让她捎了一些话,周嬷嬷就让人把张太医请了过来。   赵颐宁便和张太医去外间说了关于药方的事,一部分确实是邱夫人的话,另一部分却是她在医仙传承里看到的内容。   张太医听完,觉得赵颐宁的想法很是大胆。他们光想着如何控制孩子的发展和增强产妇的体质,却没想过可以在孩子七八个月未完全长成的时候,施以催产之术,这样孩子个头不会过大,产妇的身体也不会过负。时下也有催产药物,但都是到了产妇难产的情况下才会开用,并没有听说过谁在孩子好端端的情况下,提前一两个月下催产药物的。   而且催产也有风险,除非以医仙的不传秘术——金针刺穴,相以辅佐,不然也很容易出意外——早产的孩子可是更容易夭折的,产妇也容易因为催产的药性猛烈而流血不止。   所以张太医并不认同她的看法,只道:“你家那位夫人虽然有想法,但是这法子风险亦不低,除非医仙在世,不然老夫认为此法还是不可行。”   赵颐宁窘了一下,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医仙的唯一传人。   话说完,太医拿了药去煎药了,赵颐宁又进了内室。   宋瑶手边正好放着刚出笼的点心,就忙招呼她来一道吃。   赵颐宁想说不用了,但是宋瑶已经喊了轻音又摆了碗筷来。看她没动,宋瑶就挺着肚子站起身,把筷子递给她,语气软软地请求她:“府里难得来人和我说话,你稍微逗留一会儿可好?”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赵颐宁推辞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这是上下两辈子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第40章   宋瑶和赵颐宁分着吃了点心, 顺带和她聊起天来。   宋瑶先说了自己的名字, 又问起她的,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说起来咱们都见过两次了, 上次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 便没有问你的名字。”   赵颐宁垂下眼睛想了想,如今她已不是陈家村的陈香兰,还不是勇勤侯府的赵颐宁,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自称。她突然想到了上回宋瑶送她的那条月季花手帕,就说:“娘子唤我阿月便是。”   宋瑶点了点头,想着她多半是不想透露真名, 引得家里人再来寻她的麻烦,便也没有强求。   说了好一会儿话, 赵颐宁起身说药铺还有事情做,便告辞了。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不过见了两面,宋瑶却觉得仿佛早就同她认识一般投缘。她是真心想同这个性情舒朗的姑娘交朋友, 便将她送到了屋门口。   “你好好的, 过几日要是邱大夫再来, 你就同他一道来看我。”宋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赵颐宁笑得眼睛弯弯, 应承了下来。她自然是还要再来的, 回去还得仔细回忆那本医书,想个万全之策,来保住宋瑶和她的孩儿。   前院里, 楚承昭和宝庆公公说了会子话,他和宝庆公公说了自己最近要在家里照顾宋瑶,暂时便不去宫里了。宝庆公公让他放心,说昨日太医传回宫里的信,永平帝已经看过了。   宋瑶肚子里的可是永平帝亲曾孙,永平帝自然是关心非常的,甚至早早就把名字都给想好了。   永平帝也让宝庆公公给楚承昭带了话,现在自然是先紧着孩子,让他不必为旁的操心。   楚承昭沉吟之后,同宝庆公公道:“还请大伴替我禀报一声,现下宋氏和孩子都受不得惊扰,为我恢复身份一事,不若延后一段时日。”   宝庆公公稍加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老奴明白殿下的意思,娘子和孩子眼下正是紧要关头,自然是要静养的。相信圣上也会体谅一二。”   楚承昭恢复身份,只需要永平帝一道圣旨。但眼下永平帝的那些个好儿子,明显是不想让楚承昭顺顺当当地恢复身份的,保不齐要找别的茬子。不说什么恶毒手段,光是用长辈的身份,让家里的女眷上门来拜会,宋瑶就必须得好好招待。何况还有其他不明就里的官员,到时候也会各使手段来上门打探消息。   现下宋瑶和孩子的情况特殊,确实不适合出现在风口浪尖。   说了会子话,楚承昭送了宝庆公公出府,便去了后院。   刚走到院子里,他就瞧见了宋瑶正跟一个和她各自差不多高的少年拉着手说话。   心里不知道怎么就酸了一下,楚承昭快步走了上前。   “公子招待完宝庆公公了?”宋瑶笑着问他。   楚承昭用鼻子‘嗯’了一声,眼神落到了她们拉着的手上。   看他脸色不好,宋瑶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   赵颐宁这时候本是不想对上楚承昭的,但是看到宋瑶怯怯地松开了她的手,她不由怒从心头起,迎头看向了楚承昭,道:“小女子见过公子!”   楚承昭这才对他稍加一打量,发现眼前这少年原来是个女子。   想来也是,自家的后院里,周嬷嬷她们可不是瞎眼的,怎么可能出现什么来路不明的少年,还同宋瑶那般亲热。   只是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时紧张气极,半点儿理智都没有了。   不过和赵颐宁对视一眼后,他便点了点头,伸手拉着宋瑶往屋里去。   宋瑶同赵颐宁挥了挥手,让轻音送了她出去。   “公子不认识她了吗?”宋瑶解释着,“就是上回咱们去相国寺那回,我在城门口帮的那个姑娘。她说要进城当学徒,居然恰好就是邱大夫那间医馆。今日邱大夫出去了,邱夫人让她带了几句话来,我就和她聊了一会儿。”   楚承昭听邹鑫说过当时的经过,只是没放在心上。现在他想到赵颐宁沉静如深渊的眼睛,想到这一连串的巧合,不由就生出几分防备:“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你知道吗?”   宋瑶被问得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她只说她叫阿月,没说姓氏,也没说家住哪里。”她越说声音也越低,心虚了起来。她对她的了解确实是太少了,可就是觉得投缘。   看她纠结地绞起了帕子,楚承昭心头一软,放柔了声音:“我也没说怪你,只是来历不明的人,咱们总该防着一点。回头我让邹鑫他们去查查,要是她背景清白,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让她进来陪你说说话。”   宋瑶这才笑了开来,应了一声‘好’。   楚承昭闻着屋子里有糕点的香味,便笑道:“周嬷嬷又偷摸地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分点儿让我尝尝?”周嬷嬷这段时间为了宋瑶下厨房的次数,比过去十七年还多。若不是他现在把宋瑶当成了自家人,指不定还得再吃味一次。   宋瑶笑着说:“今天做了核桃酥,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楚承昭点了点头,眼神在盘子里打了个转儿,盘子早就空空如也了,他又听宋瑶说:“嬷嬷做了一盘子,我和阿月分着吃了几块,看她也吃得欢喜,剩下的就都让她包走了。   楚承昭:……   成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   楚承昭当天就让人去查了赵颐宁的身世背景。   初十没多久就打听回来了,告诉他说:“说来也巧,之前娘子说她母亲有位故交家住陈家村,女儿叫陈香兰。小的当时去打听了,符合娘子说的人家,就是这位阿月姑娘家。不过她家里有些……她娘逼着她嫁给老富户做填房,阿月姑娘就跑出来了。当时小的把这件事报给了周嬷嬷,都觉得娘子的母亲不会认识这样的人家,多半只是凑巧。后头城门口遇上了,娘子也不知道她可能就是她要找的陈香兰,给了她娘十两银子。她家里人得了银钱,对她就毫不在乎了,最近听说是拿着银钱给家里儿子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补药的,过得好不快活……”   又是凑巧么。楚承昭沉下脸,宋瑶要找陈香兰,她便是同名同姓。宋瑶出城,她恰好在城门口同她娘发生了争执。她说要去医馆当学徒,又恰好是一直给宋瑶看诊的那家……   若不是有心为之,这个人和宋瑶的命运简直像注定纠缠在一起一般。   “先不要透给娘子知道这件事。你再去查查,看她家背景是否真的这么简单。”楚承昭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不过宋瑶难得交到了心仪的朋友,他也没说断然就不让她们交往了,“还有知会周嬷嬷和轻音她们,下回这位陈姑娘再来,务必让她们不错眼地看着。”   初十说知道了,立刻便去办了。   接下来的日子,宋瑶依旧安心待产,她心里还是挺期待自己的新朋友来找自己玩的。   不过等了几天,赵颐宁都没有来,她就让初十去邱大夫那里问了一次。   初十去了回春堂,说自家娘子要找那位阿月姑娘,邱大夫告诉他:“你说陈丫头啊,她上回去了你家送了回药,回来的当晚就同我们请辞了,说是有要紧事要离开一趟。”   “我家娘子还等着阿月姑娘去同她说话呢,怎么突然就这么走了。”   邱大夫摇了摇头,也说不知道。其实他也挺奇怪的,那天他回到医馆,听邱夫人说了药方的事,看过之后,他说:“这方子看着虽然和我开的稍有不同,但是到底殊途同归,还是求稳的法子。宋娘子那胎怕还是艰难。可叹,怀上双生子本是好事,若是当年享有盛名的医仙还在世,用他那套独门针法,再配合上他那套特制的金针,便不用如此令人担忧了……”   话刚说到这里,赵颐宁就突然站起身,着急忙慌地说要离开了。   初十搔了搔头,道了声谢,心想也正好省的他家公子操心了,这陈姑娘自己先走了。   宋瑶知道了初十带回来的消息,忍不住叹息一声。难得交到这么一个投契的朋友,居然说走就走了。她只知道她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名字,连去哪里寻她都不知道。只能希望她不管去了哪里都能平平安安了。   时间一晃便是两个多月。两个多月里,京城又发生了大事,被拘在宫里的皇子们都被放回了府里,只是永平帝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们下了禁足令,让他们只准待在自己府里,也不许其他臣子探望。京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越发地猜测起来皇家要发生什么大事。   宋瑶不知道外头风声鹤唳的情况,她怀孕八个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这个时候已经很难起身了。   楚承昭和周嬷嬷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背地里却是急得觉都睡不好。永平帝后头又派了两个经验老道的太医过来,三位太医修改了数次药方,都没能找出完全之策,到了现在,宋瑶的肚子大的好像随时要撑开一样。   楚承昭每回看到都忧心不已,若不是太医交代了一定要让宋瑶锻炼身体,他甚至想让她干脆卧床修养,床都不要下了。   宋瑶不知道他们的忧心,只觉得身子一日沉似一日,她也一日赛一日地疲乏,每天时不时就犯困,每天好像什么都没干,光是睡觉就能睡过一整天。   秋末的一个早晨,宋瑶在床上吃完了早膳,刚准备站起身走动两步,突然肚子一痛,裙子濡湿了一片…… 第41章   宋瑶愣了一刻, 才颤着声音问周嬷嬷:“嬷嬷, 我是不是要生了?”   周嬷嬷跟着紧张起来, 但也没有惊慌失措, 还是安抚她道:“娘子不急, 产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轻音跟着我, 扶着娘子进产房。”   说完,周嬷嬷还吩咐了玉容玉珠她们去安排热水和产婆,还喊了飞歌去前院知会楚承昭。   飞歌提起裙摆就往前院跑, 她是众多丫鬟中最紧张宋瑶的了。要是宋瑶真出个好歹,她铁定是会被送回郑氏院子里的。所以她跑起来也不顾着什么形象了,一口气提足, 拔足狂奔而去。   前院里,楚承昭正在和太医们说话, 突然见到飞歌闯了进来,楚承昭心头一跳,嚯地起身,“发生了何事?”   飞歌顾不上喘气, 忙道:“娘子发动了!嬷嬷已经扶着她去产房了!”   楚承昭呼吸一窒, 连忙和太医们一起往后院赶。   此时宋瑶已经躺进了产房里, 周嬷嬷去灶上端了碗红糖鸡蛋来, 说:“娘子快趁着现在吃一些, 一会儿疼起来就吃不下了。”   宋瑶早膳吃的不多,就吃了一碗鸡蛋羹,但是现在肚子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她实在没有胃口。不过想到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生下来的,还是硬着头皮,就着周嬷嬷的手吃了半碗糖水。   吃完糖水,宋瑶已经疼得额头出满了汗,产婆和楚承昭等人也都到了。   两个产婆都是永平帝从宫里安排出来的人,虽然年纪都略大,但都是经验丰富的。她们进屋后就开始布置东西,把宋瑶的裙裤解开,给她臀部垫上垫子抬高,把她的腿打开。   一个产婆道:“娘子羊水破了,但宫口还没打开,怕是还要等上一阵。”   周嬷嬷点了点头,自古生孩子就没有容易的,生养头胎的时候,一两个时辰都算快的。   宋瑶感觉到一阵阵地疼痛,这种疼痛比往常所有她感受过的疼痛都疼,而且最让人难受的是,这种疼痛还只是开端,更疼地还在后头。   “娘子别怕,我们再等等,一会儿小主子就出来了。”周嬷嬷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宋瑶点了点头,想说不怕的。她从前不懂‘为母则强’这句话,刚开始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还吓得哭了好一阵。如今真到了要生产的时候,她却不怕了。她怎么能怕呢?她的孩子还在等着出生,她这当母亲的不能退缩。   她刚张了嘴,肚子猛然一抽,话没说出口就变成了一声痛呼。   产婆道:“娘子现在得攒着力气,可不好叫的,不然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宋瑶点了点头闭上嘴,抓着周嬷嬷的手,暗暗告诫自己别怕别急,她盼望已久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同她见面了。   产房外,楚承昭急地直打转。   猛地听到宋瑶的痛呼声,他心头跟着一揪,“是不是已经开始生了?”他焦急地询问太医。   张太医说:“一般没有真么快的,公子可稍待片刻,里头周嬷嬷和产婆们都是经验老道的,真遇上麻烦了肯定会出来喊我们的。”   楚承昭蹙眉道:“我们不能直接进去吗?”   张太医道:“产房污秽,公子不可。老臣虽然年纪大了,但同娘子也有男女大防,也是不好冒然进入的。昨夜老臣还为娘子把过脉,一切如常。”看着楚承昭沉下脸,太医又跟着解释道:“娘子怀孕已八个月近九个月,这时候孩子已算足月,但个头也不会太大,这时候生产对娘子应当是有好处的。”   他们三个太医这段时间看宋瑶肚子大的可怕,张太医甚至在已经在考虑当日从赵颐宁口中听到的建议,想着再过几日就催产。不过正好宋瑶今天突然发动了,也省了喝那猛药的步骤,事情比他们原想的顺利多了。   楚承昭耳朵嗡嗡的,根本没听张太医说什么。方才宋瑶那一声痛呼,已经完全把他的理智给喊掉了。现下产房里又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对未知的恐惧更是让他坐立难安。   踌躇了一刻钟,楚承昭实在焦心,大步就往产房里去。   “公子不可啊!”三个老太医连忙上前去拦,楚承昭看了邹鑫一眼,邹鑫就上前把老太医拦住了。   寻常人家的下人自然是不会让男人进产房的,只是现在这院子里没有长辈,剩下的又都是楚承昭的亲信,自然是不会拦他的。   楚承昭进了产房,里头的气味不算好闻,但所幸还没有很浓的血腥味。   “怎么样了?”楚承昭边说边绕过屏风,里间宋瑶和周嬷嬷还未说话,玉容和玉珠两个却先出了来。   玉容劝道:“公子,娘子现下没事,您别进去了。”   玉珠也跟着道:“是啊,公子,产房污秽,男子进来了便要霉运三年,您先出去吧。”   “她生的是我的孩子,有什么污秽不污秽?让开!”   玉容和玉珠就跪在了他脚前,说什么不让他进去。   楚承昭正是心头烦躁之际,太医拦着便也罢了,那都是年纪和永平帝差不多的老学究,这两个丫鬟却是宋瑶跟前伺候的。怎么这会儿也给拦上了?若不是想到她们是永平帝赐下的人,楚承昭恨不能一脚一个把她们踹到边上去。   正僵持着,飞歌噔噔噔跑了过来,她之前去给楚承昭通传消息的时候,发髻都跑散乱了,现下也没顾上梳头。她一手一个,把玉容和玉珠都推到了地上,口中骂道:“好你们两个烂心肝的,娘子如今正在生死关头,公子去瞧一眼怎么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看娘子好!”   玉容和玉珠被推开,楚承昭抬脚就往里走。玉容和玉珠还想追进去拦,被飞歌一手一个死死拽住。   两个大丫鬟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承昭进了去,而后她们就只能恨恨地瞪了飞歌一眼。   飞歌丝毫没被她们的眼神吓退,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玉容和玉珠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痛骂飞歌这个蠢货。她们虽然都是伺候宋瑶的,可是正经主子到底是公子!也只有飞歌这种蠢货,拎不清孰轻孰重!   楚承昭进了内室,就看到躺在床榻上满脸汗水,脸色惨白的宋瑶。   周嬷嬷守在床前,两个产婆则架着她的腿。   “公子怎么进来了?”两个产婆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   楚承昭充耳不闻,只放缓了声音问宋瑶:“可还好?”   宋瑶白着一张小脸,努力地对他笑了笑,轻声说:“没事的。”   楚承昭看到她疲惫无力的模样,心头闷的几乎喘不上气。他在周嬷嬷身边坐下来,从周嬷嬷手里接过宋瑶的手,“是不是很疼?”   “有一点疼的。”宋瑶精神头还算好,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但是说是这么说,她的肚子猛地一抽,她还是止不住地打了个颤,却因为不能痛呼泄了力气,只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唇见立刻殷红了一小块。   “别咬自己!”楚承昭说着要把自己的手腕递到她的唇边。   “公子不可啊!”产婆心急如焚,“公子还是出去吧,您在这儿,娘子分了心,更不利于生产。”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楚承昭进来就是想看一眼宋瑶,看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心也安了一些,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我先出去,你要有什么事就直接喊我,或者让嬷嬷她们出来给我传信。”   宋瑶点了点头,然后肚子又是一抽,产婆惊呼一声:“宫口开了,娘子要生了!”   另一个产婆起身,吩咐道:“拿参片来,给娘子含到舌底。”   轻音便在小柜里拿出一盒参片,里头是御赐的山参片。她本是要伺候着宋瑶含服的,那个要参片的产婆却径自接了过去,打开了小盒子,捏着参片往宋瑶嘴里送。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宋瑶身上,谁也没空去看那产婆。   楚承昭在床前站了站,准备往外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产婆小拇指指甲极长——   “慢着!”楚承昭大喝一声,上前抓住了产婆的手。   产婆被他喊的一愣,而后才道:“公子抓着老婆子的手做什么?娘子马上就要生产了,如今正是要紧时候,把参片含进去才是正理儿!”说着她便要挣脱楚承昭的手,把参片往宋瑶嘴里塞。   楚承昭的手禁锢着她不动分毫,“宫中最重规矩不过,你们初初被派出来的时候,我还亲自检查过,可从来不记得你有这么长的指甲。”说完话,楚承昭也不顾产婆的惊呼,反剪着那个她的双手,将她提了出去。   外间张太医都在,楚承昭让他们检查了那产婆的指甲。   张太医从那产婆的指甲提挑出一点白色粉末,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立刻变了脸色道:“这是纯度极高的金钱艾和红花的混合物,只服下一点,就能让产妇在生产时流血不止!”   那产婆方才在产房里还显得十分镇定,如今听了太医说完这话,立刻吓得白了脸,尖声喊着:“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第42章   楚承昭沉了脸。现在也不是审问这婆子的时候, 他便让邹鑫把婆子捆了, 嘴也堵上, 关到了柴房里。   谁能想到永平帝赐下的人居然还会做出这种事?尤其是两个产婆进府的时候, 楚承昭和周嬷嬷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确定是没有问题了, 才留在府里的。   今遭若不是他不顾礼法风俗强闯了产房,怕是屋里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婆子留长了一只手指甲。   产房里已经传出了宋瑶闷着的痛呼声。   楚承昭一边揪心,一边强行冷静下来, 吩咐伺候的小太监回宫去禀报产婆的事情,然后又使邹鑫去回春堂请邱夫人。   邱夫人也会接生,不过都需要提前把她请到府里, 不然她的时间也是分不过来的。所以楚承昭同邹鑫说,只要邱夫人在医馆里, 不论她在忙什么,都把人‘请’过来。   小太监和邹鑫领命而去,楚承昭再次不顾太医的阻拦,进了产房。   产房里弥漫着血腥气, 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去, 周嬷嬷和产婆一起给宋瑶鼓着劲儿。   “娘子, 使劲儿!”   “娘子用力, 老婆子依稀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宋瑶的发间全是汗水, 她死死咬着手帕,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使出了浑身的劲儿。   “嬷嬷跟我过来一趟。”楚承昭看着那唯一剩下的产婆道。   产婆扶着宋瑶的腿,惊呼道:“公子怎么又进来了?快出去吧!万事等娘子生产完了再说!”   “你们把我给她驾住。”楚承昭在宋瑶的痛呼声中勉强稳住了心神, 吩咐玉容和玉珠道,“把她给我从头到尾地搜一遍!”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是,一人一边把婆子从床榻上架起。   周嬷嬷从宋瑶身边挪到了方才产婆的位置,扶住宋瑶的腿,安抚宋瑶道:“娘子别慌,公子也是谨慎起见,老奴在这里守着你,娘子千万别怕!”   宋瑶已经猜到方才那个非要喂自己吃参片的产婆有问题,她咬着帕子点了点头。   她本是一直抓着周嬷嬷的手的,此时那只手悬空着,楚承昭就坐了过去,将她的满是汗湿的手攥到了手里。   “别怕,我在。”他抓着他的手,声音微微发抖。他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到他生产的时候才发现出了纰漏。也怪他掉以轻心,以为是永平帝派出来的人,便没有再派人去仔细调查背景。   宋瑶回握了她的手,然后轻轻摇了摇。她看到他自责愧疚的模样了,她想说其实不怪他的。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已经做的很好了。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他天天守着她。后头她肚子越发大了,每天半夜她一动,他就醒了,亲自扶着她去出恭。   还有她有时候突然想哭,他也不觉得她无理取闹,变着法儿给她逗乐子。他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皇孙身份了,可还是像个最普通的孩子父亲一样,对她好,对孩子好。   他们都是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一对新手父母。他已经够努力了,宋瑶并不想他自责。   “没事儿的。”楚承昭拿起床头的帕子轻轻给她擦汗,“你别害怕,等孩子出生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宋瑶看着他无力地笑了笑,眼泪却先滚了下来。   数个月来,她一直自欺欺人,想着自己那个祥瑞无比的胎梦,告诉自己一定能平安生产。可她到底不是傻子,知道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极其有限,普通妇人产子已经如同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更别说她这头胎一生就是生两个的。   铺天盖地的疼痛再次袭来,宋瑶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都要被撕成两半,再也顾不上想旁的了。   半晌之后,玉容进来了,面露难色。   楚承昭背过身挡在宋瑶面前,玉容就呈上一根银针,压低了声音说:“从产婆的发髻里搜出来的。”   那银针不过常人小指长短,只比头发丝粗一点,泛着诡异的光。   不用看,便也知道那产婆也是包藏祸心的。这银针不论是扎进宋瑶身体里,还是孩子身体里,都能酿成惨剧。   楚承昭黑着脸,气极反笑。好,好得很,这就是他那个皇祖父送来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永平帝授意的,但内心还是升起一股难言的暴躁。   之前在宫里,他已经感觉到了永平帝的年老无力,但他没想到,永平帝居然连选两个可靠得力的产婆都办不好。这简直不知无力了,而是昏聩了。所以也难怪他那些皇叔们,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楚承昭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怒火,让玉容出去把那婆子也绑了关上。   周嬷嬷已经急出了一头汗,虽然她一直陪着宋瑶,但凭着多年的经验,看楚承昭和玉容她们的神情,她就能猜出一二。   周嬷嬷自己没有生产过,也不是经验老道的产婆,让她一个人帮着宋瑶生产,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尤其是宋瑶身下如今这孩子依稀只能看到一点头顶,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顺产了。   “不怕,我已经让邹鑫去请邱夫人了,最多再有两刻钟,他就该回来了。”楚承昭坐回了床边,出声安慰道。   宋瑶疼地有些无力了,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三刻钟后,邹鑫终于带着邱夫人回来了。之前他去请邱大夫,都是直接背上走人的,这邱夫人,就不大方便了,只能坐车过来,再走进宅子里,就比平常慢了不少。   邱夫人走得慢,他先跑进了后院,问初十:“娘子如何?生了没有?”   初十说还没有,然后看到了跟在邹鑫身后的邱夫人,初十就赶紧上前道:“邱夫人快随小的来,我们娘子进产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邱夫人也没顾上喘口气,跟着初十就往产房去了。   玉容和玉珠两个丫鬟守在产房外间,见邱夫人进来了,说一声得罪,就把她仔细搜了一遍。   邱夫人给不少高门大户接生过,也懂里头的门道,也没有见怪,很配合地让她们搜身。   搜完之后,邱夫人就进了内室去看宋瑶。   宋瑶已经汗出如浆,发丝都黏在了脸上。   邱夫人净了手,接替了周嬷嬷的位置,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气道:“没事没事,胎位是正的。初十说娘子进来还不到一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嬷嬷去扶住娘子,再来两个丫鬟一人一边按住娘子,我们一道帮着娘子使劲儿!”   邱夫人到底经验老道,吩咐起来有条不紊,周嬷嬷和轻音、飞歌得了令就各自就位。   邱夫人又看向楚承昭,“公子先出去,一会儿屋里气味怕是不好闻。您在这里,娘子也放不开。”   生孩子失禁是常事,楚承昭在这里,怕是宋瑶会分神。而且目睹了生孩子这种血淋淋的过程,也不利于夫妻那方面的和谐。   楚承昭不知道邱夫人的担心,只是生怕自己让宋瑶分了心,边往外走边道:“那就麻烦邱夫人了。”   邱夫人来了以后,她老道地给宋瑶按压着肚子,生产过程就顺利了起来。   宋瑶听着她的指挥吸气呼气,然后再次使力。   楚承昭再次在院子里急地直转圈,产房内宋瑶的痛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也跟着整个人紧绷,紧张地甚至觉得胃里翻涌。   “皇上驾到——”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   永平帝带着宝庆公公和几个嬷嬷在侍卫的簇拥下,急匆匆而来。小太监进宫传了口信,说是他派去的产婆居然出了问题,他坐不住了,点了侍卫和几个老嬷嬷赶了过来。   就在他刚跨进院中的时候,产房内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哭啼。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周嬷嬷欣喜的声音紧接着从屋里传了出来。   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周嬷嬷的话,永平帝和楚承昭都是面上一松,两人面容虽然不怎么相似,但此时松开眉头,嘴角微微扬起的细小表情却像到了极致。   “臣参见皇上。”院子里的太医和下人跪了一院子。   “好,好,都免礼!”永平帝把楚承昭扶起来,笑着道,“宝庆,都看赏!”   就在院中一片谢赏声中,产房内又传来了宋瑶的尖叫声——   永平帝的笑僵在了唇边,茫然地看向其他人:“出了何事?”   飞歌跌跌撞撞地从产房内跑了出来,“公子,娘子先生下了一个,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但是……但是娘子流了好多血……”   “竟然是双生子?”永平帝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位因为双生子难产而死的宫妃,眉头都蹙了起来。   就是因为当年那桩事,所以张太医几人虽然怀疑宋瑶怀的就是双生子,但都没有往上报,就怕再次发生惨剧,惹得永平帝不悦,却没想到永平帝居然亲自过来了。   三个太医哪里知道里头生的是永平帝的亲曾孙,他们根本瞒无可瞒。   他们再次跪下,对着永平帝请罪。   周嬷嬷快步从屋里出了来,“娘子脱力晕厥过去了,邱夫人请太医移步进去施针。”周嬷嬷虽然比飞歌镇定不少,但眼眶已经通红,显然宋瑶的情况很不好了。   “还不快去!”永平帝吩咐之下,三个太医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周嬷嬷进了产房。随行而来的老嬷嬷也跟着进去帮忙。   楚承昭也要跟着进去,却被永平帝一把抓住,“承昭,你不能去!”   产房不吉利的说法,古来有之,里头虽然是永平帝的亲曾孙,可他更在乎眼前的亲孙子。   “您别拦我!”楚承昭眼睛充血,看着可怖极了。   可永平帝依旧没有松手,还让宝庆公公等人把楚承昭团团围住。   楚承昭如困兽一般狠狠瞪着众人,宝庆公公背后发寒,只能陪着小心劝道:“圣上都是为了您好!”   产房内静悄悄的,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个太医进去了片刻,张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禀报道:“娘子失血过多,扎了针也没有醒过来,怕是,怕是……”   楚承昭耳朵嗡声一片,那种无力心痛的感觉再次席全身。他脚下一软,跌坐在了一众侍卫的包围圈内。   难道……人力终究胜不过天意吗? 第43章   “我进去看看他!”楚承昭闭了闭眼, 哽着嗓子说:“总不好让她就那么一个人……”   “承昭。”永平帝轻叹一声, “你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感罢了。”   当年他也很宠爱那个怀了双生子的宫妃, 无奈最后她和孩子都一道去了。永平帝当时就是亲自守在产房外, 那宫妃不是立刻死去的, 而是血崩而亡, 他守着她,看着她的血一点点流干……如今每每想来,心头还是钝钝的痛。   楚承昭没有理会永平帝的话, 踉跄地站起身往产房去。宝庆公公和侍卫们只得去看永平帝,永平帝挥手让他们都散开了。   进了产房,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楚承昭大脑一脸空白, 机械地往床榻前走去。   周嬷嬷和邱夫人坐在床前轻声啜泣,轻音抱着一个襁褓和飞歌站在一块, 也都红了眼眶。   楚承昭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眼像被堵了一团棉花,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嬷嬷站起身,让出了位子。楚承昭在床头坐下。   宋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神情柔和放松, 除了脸色惨白了一些和身上的血腥气浓重了一些, 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差别。   楚承昭拿起床头的湿帕子把她额头的汗珠都给擦了, 目光描摹着她姣好的五官。   她比他还小几个月呢, 如今还不到十八岁。   她这么年轻,鲜活,会耍脾气会撒娇, 像一道明媚春光。   怎么就突然这么没了生气呢?   她明明那么幸运的,在那场蓄意的大火中,都躲过了一劫。   老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为什么不给她一点福气呢?   楚承昭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由酸涩发胀。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宋瑶的脸上。   宋瑶的眼睛在眼皮下动了动,然后竟睁开了。   她睁开了眼,就看到红着眼眶,眼睛里泛着泪光的楚承昭。   “公子怎么哭了啊?”宋瑶抿唇偷笑。她方才经历过一场身体被撕扯开一般的剧烈疼痛,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后,她身体一松,正准备歇口气,却被另一场更可怕的疼痛淹没了。   而后她便失了意识,再醒过来,她的身体一点儿也不疼了,只是觉得有些冷,有些麻木。   “我没事儿了呀,已经不疼了。”宋瑶笑着安慰楚承昭,心里想着她这生孩子的还没怎么哭呢,倒是他这个陪产的先哭上了,不由又弯了弯唇角。   宋瑶的脸色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红晕,比往常还显得光彩照人。她转过脸,看到了床前站着的周嬷嬷等人,她的目光落到轻音抱着的襁褓上,神情变得越发柔和:“我想看看孩子。”   飞歌忍住呜咽,快步抱着孩子上前。   宋瑶想坐起身,只是身上实在没力气。楚承昭一言不发地扶起她,让她靠在了他怀里。   楚承昭伸手接过孩子,给宋瑶看。襁褓里的孩子闭着眼睛乖乖地睡着,她脸红红的,却不怎么发皱,好看得不像刚出生的婴儿。   “这是女孩儿呀。”宋瑶虽然没有打开襁褓看孩子的性别,但是看着这个面貌清秀可爱的孩子,她就想到了那条小锦鲤。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拨了拨孩子软嫩的脸颊,“她怎么这样乖?”   周嬷嬷擦了擦眼睛,道:“姑娘可乖了,只生下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后头轻音给她擦洗的时候就没哭了。”   宋瑶弯了弯唇,又问周嬷嬷:“还有一个孩子呢?是不是还在擦洗?”   周嬷嬷不忍地侧过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她如何回答呢?还有一个孩子还没出生,还在宋瑶的肚子里。   “我说错什么了吗?”宋瑶疑惑地看向楚承昭,总觉得他们的反应都很奇怪。   没有人回答她。飞歌最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她道:“奴婢去请太医进来,娘子如今都醒了!肯定是能好了!”   “我已经没事儿了啊。”宋瑶不解地看着飞歌哭着奔了出去。   正说着话,她感觉到身下黏湿一片,便伸手往下一摸,再抬手,手掌上便是整片的血红。   她吓了一跳,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仍然隆起的肚子,笑容僵在唇边,他讷讷地道:“原来,我还没有生完吗?”   这句话像泄掉了她所有的精气神,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迅速退去。   楚承昭将孩子交给周嬷嬷,飞快地扶着宋瑶躺下。   宋瑶颤着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眼泪滚了下来,落进了鬓间,她说:“怎么办呢?公子,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有出来呢。”   “没事的。没事的。”楚承昭寸心如割,他伸手替宋瑶抹去了眼泪,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力地道:“孩子和你都会没事的。”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他自己。   飞歌拉着张太医进了来,张太医看到宋瑶醒了过来,先是一喜,而后便嗅到了空气里浓重无比的血腥气,再看到那被染红了的薄被,他心道一声不好,这娘子虽醒了但很有可能就是回光返照。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他已经为宋瑶施过针了,也喂了止血的丹药,可如今这血却越流越多,这人明显就是要不成了。   “张太医你去啊,我家娘子都醒了!”飞歌哭着催促。   张太医出了一额头的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床榻上的宋瑶已经明白了过来,她温声道:“飞歌,不要为难张太医了。我知道我不成了,我只想问太医,可有办法保全我肚子里的孩子?”古代没有输血的法子,她流了这么多的血,肯定是治不好了。只是仍然希望肚子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无比的平和,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屋里众人越发难受,周嬷嬷捂着胸口,只觉得呼吸都是钝痛的。   “这,这……”张太医‘这’了半晌,没敢说其余的话。保全孩子的法子自然是有的,就是把产妇的肚子剖开。孩子或许还能存活,但产妇肯定是立时不行了。且这开膛破肚,便是死无全尸了,都说这种死法的人下辈子不好入轮回,所以张太医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是有办法的吧?”宋瑶轻声追问。她知道古代就可以剖腹产,只是被剖腹产的妇人几乎都会当场丧生。她既然肯定是活不了了,便也不在乎眼下多活这一时半刻的,宁愿把生机留给孩子。   “法子是有,剖腹产子,可娘子就……”   “我知道,我知道。”宋瑶点了点头,还努力地笑了笑,“你自去准备吧。”   “阿瑶,你这是要……”楚承昭哽咽,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是娇娇怯怯,最胆小的吗?开膛破肚,那得多疼啊!他宁愿看到她害怕,也不想看到她这么平和地接受这一切。   宋瑶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她努力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却没有力气给他擦眼泪了。   “公子别哭,生死有时,有什么好哭的呢?”宋瑶轻声安慰着他,原来人死之前心境竟是这般宁静。何况她都已经死了一回了,能在这里多活了几个月,也算是赚到了。而且这几个月她过得比上辈子好多了,还拥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他和周嬷嬷家人般的陪伴,便不觉得亏了。“你只答应我,往后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你都好好看顾咱们的孩子可好?”   事已至此,她担心的便是孩子们的往后了。也不知道未来的楚承昭会不会变成原书里的暴君,会不会对孩子们也那般不近人情。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楚承昭红着眼睛,用力地握住了宋瑶的手。   ……………………   张太医出去后便和永平帝禀报了宋瑶的话。   永平帝微微叹息,“宋家这孩子倒是深明大义的,你们去准备吧,另外通知阖府下人,把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起来。”   这便是让下人准备挂白了。   下人们自去办了。没过多久,突然门房急匆匆地跑进了内院,禀报道:“外头来了个姑娘,说她姓陈,是娘子的朋友,她说她有法子来救娘子。”   永平帝蹙眉不悦地道:“朕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居然还有如此狂妄的人?”他刚想让门房把人驱逐了,不过想到宋瑶为了能生下孩子,连那样的牺牲都肯了,索性挥手道:“让人进来吧,也许真是那孩子的朋友。”   赵颐宁一路飞奔,进了后院。她甚至来不及看永平帝一眼,见到了初十就上前拉着他问:“娘子呢?如今在何处?”   初十红着眼睛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人是赵颐宁。   他哭着说:“娘子已经要、要……阿月姑娘快进去瞧瞧她吧。”   赵颐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当日她听到了邱大夫的话,才知道金针配合刺穴之术可以保全宋瑶。可当时她在医仙谷记下医书后,就把医书烧了。那套金针,她怕打眼,也找地方藏了起来。她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能在宋瑶生产前赶回来,便立刻去了。谁知道近段时间医仙谷下了好几场雨,她那藏匿的地方被雨水冲毁了,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   本以为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总归不算晚。没想到宋瑶居然提前发动了。   赵颐宁立刻便进了产房,永平帝看她这般心急,想着多半真的是宋瑶的朋友了,倒也没有怪她的无礼。   此时张太医已经用火烤过了纤薄锋利的刀片,站在床前,向宋瑶确认道:“娘子可想好了?这要是剖开肚子,娘子肯定就……”   宋瑶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连说话都那么吃力:“想好了。”   张太医不忍地闭了闭眼,执着刀片像她的肚子上划去——   “慢着!”赵颐宁大喝一声,摸出怀中的的针盒,“我可以救她!”   张太医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认出了她,摇头无奈道:“莫要口出狂言……”说着张太医的眼神落到了她手中的盒子上。那盒子古朴非常,并无任何装饰,上头只镌刻着‘医仙’两个字。他顿时睁大双眼,“这难道是……”   赵颐宁快步走向床边,蹲下身为宋瑶把了脉。   所幸,宋瑶除了大量的出血造成的体虚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症状。   针盒打开,里头是一整套纤如毛发、长短不一的金针,赵颐宁指尖执针,利落横准地扎了数针。   数针之后,宋瑶的血就神奇地被止住了。赵颐宁擦了擦头上的汗,吩咐道:“娘子的血已经止住了,冲一碗糖水和盐水来喂娘子喝下,我还要施针催产!” 第44章   周嬷嬷和飞歌飞快地去了灶房准备糖水和盐水。   张太医在旁看的啧啧称奇, 一边擦汗一边心有余悸道:“小姑娘, 你早说得了医仙传承, 老夫当日不就听从了你的办法吗?”   赵颐宁不错眼地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宋瑶, 哼笑道:“当日我身边既没有医仙的医书, 又没有金针, 我说我是医仙传人,您可会相信?”   张太医被噎了一下。确实,医仙传承是多少学医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口说无凭的,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就像当日她提出了旁的想法,张太医虽然觉得此法新颖特别, 却也是仗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不肯采用。   糖水和盐水很快冲好了, 赵颐宁给宋瑶扎了一针,让她醒了过来。   周嬷嬷伺候着宋瑶喝下了,宋瑶感觉到身体的知觉一点点恢复了,人也渐渐清醒了。   “阿月,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宋瑶在昏睡中依稀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只觉得神奇。本以为是穷途末路了, 没想到偶然结交的朋友, 居然能有这般本事。   “娘子别说话, 我施针为你催产,你保持体力,等孩子生下来了, 你和孩子就都没事了。”赵颐宁神情凝重地看着针盒。医术里记载了详细的刺穴方法,但是她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她实践上的经验实在匮乏,也不算把握十足。   宋瑶乖乖点头,应了一声‘好’。   赵颐宁闭了闭眼,回忆了医书内容,却迟迟没敢下针。之前为宋瑶止血,所需针法并不算难。但要在顾及她身体和胎儿的情况下再次施针催产,便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她没有把握,只得问张太医:“老先生可否按我所说来为娘子施针?”   张太医问她如何下针,她说了一个准确到毫厘数字,张太医立刻为难道:“竟需要如此精准?老夫不敢托大。”   “我来吧。”楚承昭出声道。他已经从悲痛的情绪中调整了过来,沉静道:“我幼时对着人体经脉图习过点穴。”   赵颐宁松了口气,她上辈子飘荡在他身边许多年,知道他精通点穴,一手暗器又使得精准无比,还真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方才情急,她倒是把他给忘了。   很快,在赵颐宁的口述之下,数根金针在楚承昭手下刺入了宋瑶的身体。   宋瑶又觉得肚子下坠地疼痛起来,邱夫人再次架起她的双腿,按压她的肚子。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宋瑶的第二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这孩子瘦瘦小小,看着和前头那个看着足月的孩子很不一样,浑身胀地紫红,还不会哭。   邱夫人倒提着孩子,在屁股上拍了好几巴掌,孩子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虽然哭的和小猫叫也差不多,但是满屋子的人这才放心下来。   宋瑶精疲力竭,有心想看看这个历经磨难才出生的孩子,却没有半点力气,沉沉睡去了。   楚承昭也没有看那孩子一眼,让周嬷嬷抱着孩子去擦洗了,让赵颐宁先看顾着宋瑶。   赵颐宁给宋瑶把过脉后道:“娘子无事,只是累昏过去了。”后头张太医也给宋瑶切了脉,也是同样的说法。   宋瑶这一胎从晨间开始生,此时也不过是下午,时间并不算长,却是险象环生,差点因为难产血崩而殒命。所幸,如今都平安跨过了。   楚承昭恢复了镇定,让人撤走了沾满了血的垫子。   周嬷嬷说她来安排这些,又道:“圣上还在外头,公子还是先去和圣上回话吧。”   楚承昭点了点头,又看了宋瑶一会儿才抱着孩子出了产房。   永平帝到底年纪大了,虽然不放心屋里的情况,却也是站不住那么久的。中间产房内的人来传话,说是后头那个自称是宋瑶朋友的陈家姑娘身怀奇术,已经把宋瑶救了回来,为她催产第二个孩子。宝庆公公就劝着永平帝进了屋子休息。后头时不时就有人来通传产房的消息,永平帝知道他们母子平安,也就放下心来。   楚承昭进屋给永平帝回话。他抱着孩子,只觉得孩子柔软的像一块嫩豆腐,身体不由就僵硬起来,生怕把她磕着碰着。   永平帝看他身上沾了血,直心疼地道:“承昭就是不听朕的劝,你沾了妇人生产的血,老话是说会倒霉三年,还会有血光之灾的。你父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真实应了那老话,叫朕如何对得起你父?”   楚承昭心中不以为意,想着如今宋瑶和孩子都平安了,便是倒霉三年、有血光之灾了又如何呢?他总是甘之如饴的。不过面上他还是恭恭敬敬道:“承昭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往后自当注意,必不让您操心。”   永平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看到他怀里的孩子,便笑道:“这便是前头出生的那个了吧?抱过来让朕瞧瞧。”   楚承昭轻手轻脚地孩子放到永平帝怀里,一边道:“这是姐姐。后头那个是弟弟,刚生下来还在擦洗。”   永平帝对双生子是颇为忌讳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长得太好了,脸上虽然红红的,但却是珠圆玉润胖乎乎的,脸上也不怎么发皱,看着可爱又乖巧,让人见之就不由心生欢喜。   “真是个好看的孩子!”永平帝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越看越觉得喜欢,只觉得这孩子太会长了,现在还小,倒是看不出什么美丑,只是觉得她眉眼口鼻无一处不讨人喜欢。   说起来,他儿子虽然众多,但孙子却不多,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儿子,上头成年的儿子们都是子嗣不丰。像年纪最大的大皇子,都快四十的人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孙辈们不多,重新辈就更少了。像眼前这个孩子一般合永平帝眼缘的,那更是绝无仅有。   宝庆公公看永平帝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就笑道:“小主子长得真有福相,圣上既然喜欢,不若亲自为小主子赐名?”   永平帝神情慈祥地道:“不是早就起好了吗?就叫安安,希望她一生都平安顺遂。”   永平帝之前给楚承昭未出世的孩子想了一个‘安’字,但当时他也没想到是双生子,所以只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现下宋瑶生出了一对儿女,照理说那想好的名字自然是赐给男孩儿的。宝庆公公出声提醒,也是想让他另给这女孩儿起个名字。没想到永平帝是直接把‘安’字给了她,可见其对她的欢喜。   不过宝庆公公看着这女孩儿也是心头柔软一片,也难怪永平帝这亲曾祖父越看越欢喜。   安安似乎能听懂永平帝的话一般,她突然扬了扬唇,那模样就像在笑一般。   永平帝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安安不仅没有不耐烦,还扬起脸蹭了蹭他的手指。   这给永平帝稀奇喜欢的,又抱着她逗弄了好一会儿。照理说这个时期的新生儿都是很娇气的,可安安就是那么乖巧,非但不哭,还好像还挺高兴的模样。   楚承昭之前一直只顾着宋瑶,倒是没怎么看自家孩子,如今这一打量,自然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再看永平帝抱了好一会儿还不肯撒手,他心里不由就有些着急担忧,生怕永平帝说什么要把闺女抱到宫里抚养。   恰好周嬷嬷把后头生的那个给抱来了。后头这个小子是楚承昭亲自看着生出来的,瘦瘦小小,皮肤皱皱地像个小猴子。这么丑的小子,楚承昭就不用担心永平帝会抱走了。   所以他接了孩子上前一步,道:“这是后头生的男孩儿,也请您赐个名。”说着不由分说就把永平帝手里的安安给换了过来。   永平帝手中一空,原先香香软软的可爱女孩儿被换成了一个丑丑的小猴子,他心中怅然若失,但到底事亲曾孙,也不好只抱了姐姐就不管弟弟。他只得随意抱了一下,说:“名字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楚承昭怀里的安安瞧。   楚承昭把安安往周嬷嬷怀里一塞,道:“嬷嬷先把安安抱下去吧,免得孩子吹了风着凉。”   周嬷嬷哪里看不出楚承昭这护食一般的举动,抿嘴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又看向永平帝。   永平帝对着周嬷嬷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又对着楚承昭笑骂道:“臭小子,跟你爹一样,有了好东西就只想着自己!”   楚承昭一本正经道:“这是孩子,可不是什么东西。”   永平帝笑着起身,做势要打他。   楚承昭也不躲,道:“您小心,孙儿的儿子还在您手里呢。”   永平帝低头看了小丑猴子一眼,转头把他塞到了宝庆公公怀里。   宝庆公公接过孩子,小心地一打量,顿时觉得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过也不容他细想,永平帝真的对着楚承昭伸了手,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背,“当爹的人了,可该稳重些!”   说是这么说,永平帝笑得比任何时候都高兴,显然很是享受这种家人之间轻松打趣的氛围。 第45章   永平帝出来了大半个白天, 又叮嘱了楚承昭一番便要启程回宫了。   临走之前, 他语重心长地同楚承昭道:“你那些个皇叔出宫后也被我下了令禁足在府中数月。朕也不好困住他们一辈子, 今天宋家那孩子既已平安生产, 那禁令便也该解除了。往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楚承昭沉静地应了一声‘是’, 又说起那两个被关在柴房里的产婆。   提到这件事, 永平帝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道:“这事儿是皇祖父做的不好,竟给了这种心思歹毒之辈可乘之机。承昭放心, 这些人朕带回去好好审问,揪出那幕后之人,必定给你一个公道。”   楚承昭又应了一声‘是’, 心中颇不以为然。前头有人又是下药又是放火,险些把宋瑶和周嬷嬷几个全都烧死, 永平帝查了一个月都没查清楚。如今这两个产婆什么都没做就被抓住了,怕是更要不了了之。   不过他本也没指望永平帝为他主持什么公道。总有一天,他要靠自己把别人施于他的,百倍奉还!   永平帝并不知道他的想法, 只觉得他不争不抢的性子格外让人欣慰, 又道:“等过几天, 两个孩子洗三的时候, 朕就下旨恢复你的身份, 到时候你们也热闹热闹,好好给孩子办一场隆重的洗三礼。”   楚承昭知道自己恢复身份的事已一拖再拖,确实不适合再拖下去了。而他也终于可以给宋瑶和孩子一个名分。   思及此, 楚承昭不禁扬了扬唇,真心实意地同永平帝道了谢。   …………………………   宋瑶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夕阳的余晖撒进了窗垣里,室内暖融融一片。   周嬷嬷和轻音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临窗的炕上轻声说着话。   外间传来楚承昭和张太医、赵颐宁的说话声,听着依稀是在讨论温补的药方。   他们的交谈声都压的很低,使得室内越发显得静谧。   “娘子醒了?”守在床前的飞歌先发现了她睁开了眼。   屋里其他人听到这话,便都放了手头的事情,围过来瞧她。   宋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动,上辈子她一直是一个人,这辈子虽然才开始了几个月,却有了这么多人陪伴着她,关心着她。   “娘子身上怎么样?饿不饿?想吃什么,老奴去给你做。”周嬷嬷道。   “还是先喝药吧,娘子体虚得紧。”赵颐宁说着话就给宋瑶搭上了脉   楚承昭笑道:“还是先看看孩子?咱家那丑儿子你还没看过呢。”   飞歌扶着宋瑶坐起身,宋瑶觉得身上除了没什么力气,其余一切都还好。她想着自己差点就死了那事,就好像在做了一场梦一样。她素来贪生怕死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还是一心想着孩子,竟不觉得害怕。如今想起,倒是后怕了起来。   会不会她已经死了?后来的一切是她的幻觉?   宋瑶白着一张小脸,因为已经生产完了,身上的衣衫空空落落地罩在身上,显得格外可怜。   “不怕啊。”周嬷嬷看她打了抖,将孩子交到飞歌手里,道了温水喂宋瑶喝下,而后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子不怕,都过去了。眼下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可不许在胡思乱想。”   温水下肚,宋瑶有了真实感,感觉到自己还活蹦乱跳地活着。   她这才笑起来,说:“幸亏阿月来的及时,不然我还真是……”   赵颐宁面有愧色,歉疚道:“是我托大了,我该早些回来的。”   宋瑶摇了摇头,“不用这般说,你能来我心中已经是无比感激了。”   正说着话,轻音抱着的孩子哭了起来。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像小奶猫叫唤似的。   宋瑶的眼神落了过去,问:“孩子怎么哭了?我是不是睡太久了,把孩子饿着了?”   楚承昭笑道:“没有,你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外头还没天黑呢。孩子也没饿着,府里备着奶娘,下午已经喂过了。是你这丑儿子,娇气的很,一下午已经哭过好几回了。”   宋瑶扁了扁嘴埋怨道:“什么叫‘我的丑儿子’,说的不是你儿子似的。”   她是不相信楚承昭这话的,前头生出来的姐姐她已经抱着看过了,粉雕玉琢地像个面娃娃,一母同胎的弟弟,怎么可能丑呢?而且她当时做的胎梦里,是一条锦鲤和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闺女像锦鲤一样漂亮讨喜,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完她就招手让轻音和飞歌把两个孩子都抱到了床前。   宋瑶先看到了闺女,不过半天,闺女脸上的红已经褪去了,脸也看着更加光滑了,正乖巧地闭着眼睛睡觉。被换了个人抱,她也没有先出半点不耐,头在宋瑶怀里轻轻拱了拱,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后就扬了扬唇,像在笑一般。   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呢?宋瑶心头软的能掐出水来,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闺女软嫩的脸颊。   抱完了闺女,宋瑶再转头看另一个襁褓里的儿子——   “这……”宋瑶愣了一下,而后又对比了一下闺女,她不得不承认,楚承昭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丑儿子——脸上通红通红的,皮肤皱的像水泡过的,扯着嗓子也只能发出小猫叫唤似的哭声。而且个头也比闺女小了一圈,抱在手里像没什么分量似的。怎么看都不像胎梦里那威风凛凛的巨大金龙。   楚承昭看她发愣,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样,没骗你吧。”   周嬷嬷看了他一眼,同宋瑶解释温声解释道:“娘子别听公子瞎说,这寻常小孩儿生下来就是红红皱皱的,等过两天长开了就好了。再说这一母同胎的,总是有一个会长得好些,一个弱些……”   周嬷嬷绝对没有撒谎,宋瑶和楚承昭的小儿子并不算丑,毕竟新生儿就是该这般的。实在是在他前头出来的姐姐太会长了,无一处不讨喜,两相衬托,那当弟弟的就完全被比了下去。   宋瑶把儿子抱到了怀里,儿子虽然长得不如闺女好看,但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多看了几眼,也看顺眼了,倒也不图他和姐姐长得那般好看了,只道:“他看着像只小猫仔,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周嬷嬷笑道:“那更不用愁了,小公子虽然个头小,但是张太医他们都看过了,咱们小公子也是康健的,养一段时间肯定能强壮起来。”   宋瑶看着两个孩子,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满足,抱了好一会儿才肯撒手。   后头周嬷嬷端来了滋补的汤水和药,宋瑶都喝完了,又吃了一些东西,便又开始眼皮子打架了。   见她睡过去了,周嬷嬷和轻音抱着孩子下去了,楚承昭和张太医、赵颐宁也往外去了。   张太医和赵颐宁聊了数个时辰,已经发现这小姑娘虽然得到了医仙传承,也有些天赋,但到底实践经验太浅,发挥不出医仙那本医书的真实水平。   到了外间,张太医沉吟再三,道:“你跟我回太医院吧,宫中也有医女,我给你谋个医女的差事。到时候老夫再带一带你,不出三五年,你就能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下去。”   张太医不是爱揽事儿的性子,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惜才爱才。   赵颐宁却摇了摇头,说:“谢过您的好意,我暂时不想入宫。”   若她是男子,入宫当太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吃苦,有心学,加上医仙的传承,肯定能得到皇帝的重用。可她是女子,本朝没有女子当太医的先例,只能当医女。医女和太医不同,医女只负责给后妃看病,牵涉的阴私事儿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折进去。   赵颐宁上辈子被困在了勇勤侯府过完了短暂的一生,好不容易从头来过远离了樊笼,没道理再去一个更大、斗争更激烈的樊笼困住自己。   她还是更想留在楚承昭身边效力,现在的皇帝老了,心软了,对着勇勤侯这样的旧臣子很是心慈手软。只有等到楚承昭登基,以他的铁血手腕,才有可能扳倒整个勇勤侯府。   张太医也没有勉强她,只可惜道:“你既不愿意便也算了,只是医术一道上没有捷径,还是得多听多看多想,增加经验,稳扎稳打。”   赵颐宁应了下来。   张太医的任务是照料宋瑶生产,如今他们母子平安了,张太医和赵颐宁也拟定好了给宋瑶养身的药方,他便该回宫复命了。   送走张太医后,赵颐宁对着楚承昭道:“我有话想同公子说。”   楚承昭点了点头,带着她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后,赵颐宁便开诚布公道:“我想为公子效力。”   “哦?”楚承昭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挑眉轻笑:“为我效力?我不过一届侯府庶子,身上最高的官位也不过是个三品带刀侍卫。这院子里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并不缺人伺候。”   赵颐宁说不是,“我并不想当公子的奴婢,我是想当公子的幕僚。”   楚承昭笑得越发厉害,“我并不想筹谋什么,所以我也并不需要幕僚。”   “不,公子是需要的,且公子需要的不仅是我一个人,而是各方能人异士。”赵颐宁笃定的说。   他们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两双沉静如深渊的眸子静静互望。   他们的眼神太过相似,以至于赵颐宁和楚承昭看着对方的时候如同在看另一个自己——那是经过苦难,又心有不甘,蕴藏着无尽野望的眼神。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赵颐宁说是,“所以我知道公子想要什么。”   楚承昭又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赵颐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同公子一样,只想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46章   赵颐宁知道楚承昭并不会这么久信任她。他现在虽然看着比上辈子后来那模样多了几丝人气儿, 但对人同样是防备而疏离的。   她道:“我本名叫陈香兰, 但我也不是真正的陈香兰, 我是勇勤侯原配夫人王氏的女儿, 当年她在相国寺生产, 我和农家女被调换了。这个秘密, 我只告诉了公子。”   楚承昭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坎坷的身世,“据我所知,勇勤侯的原配夫人已经亡故多年, 你既从小长于农家,如何知道自己是被抱错的?”   赵颐宁抿了抿唇,重生的事情太过怪力乱神, 她并不想多说,只道:“公子若是不信, 可去相国寺询问当年的事,也可派人去看一看陈家人和勇勤侯府一家子的样貌,如此便可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她的样貌和赵家人只能说有几分相似,但赵安宁和陈家养母, 却肖似的很。   楚承昭在宫当值见过勇勤侯, 同赵武全也算认识有两年了, 也在相国寺见过曾氏和赵安宁。他仔细地看了一下赵颐宁的样貌, 确实和勇勤侯父子有几分相似。而当日曾氏身边那个姑娘, 模样不过中人之姿,虽然通身气度可以看出教养极好,却和赵武全、和勇勤侯没有半点相似。   楚承昭摸了摸下巴, 没有追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若有所思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何必为我效力呢?直接把这番话同勇勤侯说了,不是一样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赵颐宁唇边泛起一个冷笑,“公子应该知道,勇勤侯府如今的当家夫人是继室曾氏,我那父亲也不见得是个多么关爱子女的,在继母手下讨公道,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与那农家女都同她没有血缘,她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培育了多年的女孩儿呢?”   曾氏的厉害,楚承昭已经领教过了。而现在的勇勤侯,也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儿的,名声也就比安毅侯世子稍微好些。不然他也不会纵容曾氏把嫡长子赵武全养成那个模样。   楚承昭沉吟道:“此事我还需要时间查证。”   赵颐宁点头,“我便在府中等着。”   “那你这段时间……”   “我愿陪在娘子左右。”   她在宋瑶垂危之际伸出援手,将她和孩子救了回来,可见她肯定是不会加害于他们的。所以楚承昭点了头,“可,三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回复。”   ……………………   宋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晨间。   一夜无梦,她的精神恢复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是白的像纸。   周嬷嬷心疼坏了,若不是现在宋瑶还在坐月子,还得忌口,她真是恨不能做一桌满汉全席都给她补回来。   宋瑶随意地吃了些东西,就提出想看孩子。   从前孩子在肚里的时候,她只觉得身体笨重,坐卧行走都十分不便。如今孩子突然生出来了,身上轻轻松松的,又叫她觉得不习惯了。   两个孩子被抱到了跟前。   周嬷嬷道:“当日娘子生产的时候,那产婆出了差错,圣上亲自过来了,还给咱们姐儿起了个名字,叫安安。”   “是个不错的名字。”宋瑶将安安抱到怀里亲了亲,即便前一天傍晚才见过了她,宋瑶还是觉得她越长越好看。不过一晚,五官已经完全舒展开,比年画上的胖娃娃还讨人喜欢。宋瑶不错眼地看着她猛瞧,安安也睁开了眼,大眼睛滴溜溜的,像葡萄似的。   母女俩的眼神对在了一起,宋瑶忍不住夸道:“安安这眼睛长得也太好看了!”   她这副身体和楚承昭的样貌都算上乘,但安安就好像挑着他俩的长处长的一般,愣是把他们这对父母都比下去了。   夸完,宋瑶才想起来自己可能是亲妈滤镜,所以才会越看闺女越顺眼,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就是我这当娘的越看越喜欢吧。”   周嬷嬷笑道:“这可不是,当时圣上抱着咱们安安,那也是不肯撒手的,咱们公子都急了,等哥儿擦洗好了,立刻用哥儿把姐儿换了回来。”   宋瑶倒是没想到这么一出,惊讶道:“圣上他应该有很多孩子吧?”皇帝坐拥六宫粉黛,想来孩子一定也很多。   周嬷嬷说是的,“圣上的儿女加起来,长成的也有二三十个。老奴往年在宫里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小主子,没一个长得能有姐儿这般好看。老奴说句托大的,咱们姐儿现在是还小呢,等再大一些,更是找不出比她还好看的小姑娘了。”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的,更没有人不爱听人夸自家孩子的。宋瑶笑得眉眼弯弯,“也不用太好看,往后也是便宜了别家小子。”   “什么便宜别家小子?”楚承昭恰好进了屋,听了一耳朵。   宋瑶抿嘴笑了笑,“还能什么,自然是说咱家安安。”   楚承昭皱眉不满道:“安安这才出生第二天,怎么还说起这个了?”说着他从宋瑶手里接过安安,抱在怀里颠了颠,“是不是乖丫头?咱们安安长得这么好看,一般的什么小子可配不上咱们。”   看他一副女儿奴的模样,周嬷嬷和宋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瑶使了个坏心,故意逗他说:“公子这话说的,咱们安安如今是小,可女孩儿家十五岁及笄后就要定亲了,那八岁、十岁上头就得相看好人家了。要是要精挑细选一番,那可能更早就得开始寻摸人家了……”   她边说边打量楚承昭的脸色,看他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承昭反应过来,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跳脱。真到了咱们安安该说亲的时候,哭的肯定是你。”   这还真说到了宋瑶心坎上。时下女子本就艰难,嫁了人要伺候丈夫,孝敬公婆,还要同妯娌打好关系,但凡有个龃龉,免不了就要受气。若真要让安安往后去过那样的生活,宋瑶想想都要心疼死了。   不过她又转念想到,楚承昭往后是要当皇帝的,安安就是公主了。那还不是天下好人家尽管让安安挑?只要女儿没有傻到看中什么穷小子,肯定是不用吃什么苦头的。   楚承昭看她若有所思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为女儿操心起来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会让她吃什么苦头。实在不行,咱们给他找个入赘的。”   宋瑶点了点头,说也成。反正如今皇帝和楚承昭都喜欢她喜欢的紧,他们随便一个给安安撑腰,也不会让安安吃半点苦头。   周嬷嬷在旁边快笑坏了,这对新手父母,女儿降生还不到十二个时辰,都已经一本正经地在商量她的婚事了。不过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都是这般。   楚承昭和宋瑶逗了安安好一会儿,安安一会儿睁眼不对焦地四处乱看,一会儿累了就会闭上眼,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他们看了好一会儿都半点厌烦都不觉得。   一直到弟弟突然哭了起来,宋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家儿子还一直是周嬷嬷抱着呢。   天地良心,她不想当偏心的娘亲,初初看到弟弟的模样的时候虽然惊讶了一瞬,却半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就看女儿看入了迷,把儿子给忘了呢?   “好乖乖,是不是尿湿了?”宋瑶从周嬷嬷手里接过儿子,不怎么熟练地伸手进去摸了摸他的小屁股。小屁股干干爽爽的,一点儿湿意也没有,“难道是饿了?”   周嬷嬷抿嘴笑了笑,“早晨奶娘已经喂过了。哥儿就是爱哭,像哭着玩似的,估计是看公子和娘子把他冷落了,生气了呢。”   宋瑶歉疚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往常只听说家里大人会重男轻女,到了他们姐弟身上却调了个个儿。只庆幸这孩子是个男孩儿,不然若是和安安同样是女儿,怕是从小就要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   “公子给他起名字没有?总不好姐姐一生下来就有了名字,弟弟却随便喊着。”   楚承昭抱着闺女不挪眼,说:“明儿个孩子们办洗三礼,到时候就会有名字了。”说着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亏欠宋瑶,这一双儿女是宋瑶拼了命生下来的,他本是想把女儿的名字让宋瑶来取的。没想到永平帝一抱到安安,立刻就喜欢的不行了,赐下了名字。男孩儿是要入族谱的,连他这当爹的也没有权利起名。   所以他看着宋瑶略有些歉疚道:“早知道是一儿一女,女儿的名字就让你取了。”   宋瑶笑着摇了摇头,“圣上起的名字就很好了。”她从前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如今得了一双儿女,就更是容易满足了,不再强求其余的。而且她知道在皇家,皇帝一般只给男丁起名,女孩儿能得到他亲自起名,是一种殊荣。日后不管楚承昭如何,光是安安得到永平帝喜欢、亲自为她起名这一点,旁人也不敢为难她。   楚承昭静静地看着她,生产完的宋瑶身形恢复了纤瘦,虽然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但因为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显得越发楚楚动人。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小手,仔细摩挲,爱不释手。   宋瑶立刻红了脸垂下眼睛,用余光偷偷瞧一旁的周嬷嬷。   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像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楚承昭攥着她的手轻笑了起来。宋瑶都是他孩子的娘了,还这般害羞,何况两人过去还同床共枕地睡了几个月,如今连摸摸小手就这般不好意思了,那往后要是在床笫间……   他心神一晃,身上忍不住有些燥热。   “好了,你先养着身体。明天办洗三礼,还有许多事情没敲定。”楚承昭在心神摇荡之前松开了宋瑶的手,站起身,又叮嘱她道:“明日会有许多人来,你要是相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莫要委屈了自己。”   宋瑶红着脸点了点头。   楚承昭临走前又亲了亲闺女和儿子,最后看宋瑶脸红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低下头在她额头也飞快地啄了一下。   宋瑶呆呆地摸着发烫的额头,楚承昭心情越发的好,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自己好好的,等明天忙完了,我就来陪着你和孩子。”   宋瑶也不知道到底是额头被他亲过的地方烫一些,还是自己的脸烫一些,将脸埋在了儿子襁褓中,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楚承昭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脚步轻快,或许是因为宋瑶和孩子们都太可爱了,或许是因为想到明天就要恢复身份,宋瑶和孩子们也要得到该有的名分,他半点儿也不觉得那繁琐的洗三礼麻烦了,只在心里盼望着明天快一些到来。   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第二天一早,宾客尚未临门,他那个九个皇叔就好整以暇地到了他府邸之上…… 第47章   九个皇子天不亮就登门了, 连住在宫里的十二、十三都到齐了。   楚承昭听到下人禀报的时候, 还怔忡了一瞬。   今天是他孩子的洗三礼, 还是他恢复身份的日子。他给满京城的有交情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却绝对没有请他那些个皇叔。他们不请自来, 给人的感觉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不过人都来了, 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楚承昭让人把他们请到了待客的花厅里。   花厅里已经备好了招待宾客的茶水点心,只是除了这九个皇子, 谁也不会天刚亮就过来,所以里头除了几个在干活的下人外,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九个皇子进了厅, 大皇子带着一众弟弟找了主桌坐下。   十二和十三皇子正是长身体、缺觉的时候,两兄弟坐下后就靠在一起打瞌睡。无奈这两人是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 没有高床暖枕根本睡不着。   十二皇子老大不高兴,揉着眼睛嘟囔说:“大哥,父皇只让我们今日来吃酒,又没叫我们天不亮就来。”   十三皇子也不满道:“早知道哥哥们这么早来, 我和十二昨天也不去大哥府上睡觉了。在宫里等宫门开了, 我们再出来好了。”   大皇子已年逾不惑, 蓄着两撇胡须, 看着很是威严, 他的目光扫过十二和十三,两个人立刻乖觉地闭上了嘴。   其他几个年长些的皇子都没有说话。   除了十二和十三两个少不更事的,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他们今日可不是来吃酒的,而是来给楚承昭下马威的!他们得让他知道知道,就算永平帝现在喜欢看重他,可他上头还有这么些个叔叔呢。楚承昭想拿回他爹储君的位置,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几人各自拢着手闭目养神,就等着楚承昭过来给他们做低伏小了。   可他们等啊等的,等到宾客们都陆续来了,一个个被下人引着进了花厅了,楚承昭却迟迟没有现身。   客人们没想到皇子们居然全都到了,进了厅一个两个都很是迷惘——楚承昭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还能把所有皇子都召齐了?   而且这些个皇子来的比他们都早,这得多卖楚承昭面子啊。   众人心里各有计较。只是看皇子们坐在主桌上却都不说话,他们也都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上去打扰,各自找位置坐下了。   一众皇子被人明里暗里各种打量,都些坐不住了。后来连年纪最大的大皇子都沉不住气了——他们是来给人下马威的,不是来当猴子被人围观的!   “你家主人呢?”大皇子压抑着怒火询问下人。   下人躬身回禀道:“公子在门口迎客呢。”   大皇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放着他们这几个最贵重的客人不管,竟去迎那些个小鱼小虾的,这楚承昭真是拎不清!   十二和十三皇子两个年级最小,面皮也薄,早就被来往的客人看的浑身不自在了。   “我想出恭!”十二皇子突然站起身。   十三皇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想去。”   大皇子点了点头,默许了他们活动。这两个弟弟最是闹腾的,最好能闹个鸡飞狗跳最好!到时候就看他们父皇是偏着小儿子还是偏着孙子了。   十二和十三面上一喜,撒丫子就跑出了花厅。   下人带着他们去了恭房,这两兄弟说认得回去的路,不用人看着。   楚承昭这宅子里下人本就不多,今日大宴宾客,正是人手吃紧的时候,下人想着宅子里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就随他们去了。   十二和十三两人扒着门缝看下人走了,就赶紧命令贴身的小太监和自己换了衣裳。好不容易出回宫,他们可不想一直被皇兄们拘着!   ……………………   宋瑶这天起身也很早。   这御赐的宅子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平时很是幽静,这日一大早却依稀能听到前院里传来的车马声和恭贺声。   她起了身后,轻音伺候她梳洗。平时周嬷嬷肯定是第一个到她屋里的,她问起来,轻音才告诉她周嬷嬷已经在偏厅里招待女眷了。   宋瑶点了点头。她是很不会应付这种需要交际手腕的场面的,也幸亏现在还在坐月子,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   刚梳好了头,赵颐宁端着早膳进来了。   宋瑶看到她惊喜了一下,眼睛瞬间亮了。前一天一整天没瞧见她,她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怎么好叫你做事啊。”宋瑶起身就要去接。   “娘子坐着吧。您现下身子还虚着,又还在月子里。”赵颐宁说着话就把早膳端到了炕桌上。   宋瑶道:“过门是客,你又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真的不好叫你做这些的。”   赵颐宁将筷子递到了宋瑶手里,“过门是客不假,可我却不是来当客人的,还是想长久留在这府里的。”   “你不走了?”宋瑶又是一阵惊喜。难道交到这么投契、又这么有本事的朋友,她当然是愿意她留在府里的。   赵颐宁看她这惊喜雀跃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温声催促她:“快吃吧,这药膳粥凉了就没有好效用了。”   这时候恰好飞歌也进了屋伺候,一听到赵颐宁说这话,飞歌心头一跳,忙开口道:“姑娘说留在府里,奴婢斗胆问姑娘一句,您留在这里是当主子呢,还是和奴婢们一样当丫鬟呢?”她边说,边站到了宋瑶身边,有些防备地看着赵颐宁。   宋瑶无语地放了筷子,拉了她一下。飞歌在她生产的时候可是帮了忙的,如今宋瑶也把她当半个自己人看。   飞歌恨铁不成钢的抖落开了宋瑶的手。这个笨娘子!也就对着她的时候厉害,对着旁人就半点心眼子没有。   玉容和玉珠那两个明显就是不安分的,之前宋瑶怀着的时候,公子每回来,她和轻音都知道避开。只玉容和玉珠两个,不把宋瑶看在眼里,殷勤周到地给公子端茶递水,伺候更衣。   这得亏是公子为人清正,这要是换了个旁的花花肚肠的男人,唯一的房中人大着肚子,可不就把那两个丫头给开脸收用了?   如今眼前这阿月姑娘,模样比玉容玉珠两个还好,又有一身越过太医的医术傍身,要是日后也会公子开枝散叶,这后院哪里能有宋瑶的立足之地?!   赵颐宁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没同她一般见识,只笑道:“飞歌姑娘问的有趣,我既不是来当主子的,也不是的当奴婢的。而是我略通医术,尚且算得上得用,为公子和娘子分忧解劳而已。”   宋瑶又狠狠拉了一下飞歌,飞歌没理她,继续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赵颐宁点头笃定道:“真的。”   “那就好。”飞歌点了点头,说:“娘子快用早膳吧,奴婢去喊奶娘把小主子抱来。”说着又出去了。   宋瑶尴尬地想捂脸,对着赵颐宁歉疚道:“她说话做事惯不过脑子的,我刚来的时候她还给我甩脸子……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赵颐宁摇头说不会,又笑着道:“能看出她是个想什么说什么的实诚人,也是一心为你考虑,就是这里……”赵颐宁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好像不大灵光。”   她来了这府邸后,几乎都一直围着宋瑶打转,也就和楚承昭去书房里谈过那么一次。而且还从来不打扮,一直穿着男装。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会对楚承昭有想法。   宋瑶竖起食指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图她这个。所以你别和个傻的计较。”宋瑶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偷看门口,唯恐飞歌突然进来听到了,又要闹腾。   身边的聪明伶俐人也有,像轻音,说话做事从不出错,但她也懂得自保。像那天楚承昭非要进产房看她,被玉容玉珠拦着,轻音也在屋里,却不会去和她们对上。玉容和玉珠两个就更是聪明过头了,面上看着对她恭敬,却只把楚承昭当成主子,一心要往上爬的。   只有飞歌,被她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的,还真的傻傻地觉得只能靠着她,一心一意为她打算起来了。   赵颐宁喜欢宋瑶这个朋友,爱屋及乌,也喜欢为她考虑的人,所以她并没有把飞歌的质问放在心上。她觉得宋瑶心地善良,不精于心计——这也是她最喜欢她的地方,但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总是容易被人欺负,有这种想着她的傻丫鬟在身边也挺好的。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   没多久,奶娘把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   一会儿他们还要被抱出去参加洗三礼,所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襁褓一个是大红色绣祥云纹样,一个是宝蓝色绣福寿如意纹。两个小家伙穿的是都是宋瑶做的没有花纹的小衣裳,姐姐穿的是粉色的,弟弟穿的是鹅黄色的,还都戴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帽。   “你还没抱过孩子吧?”宋瑶说着招手让奶娘把孩子抱近了,给她介绍道:“这个个头大一些的是姐姐,已经起名了,叫安安。”   赵颐宁上辈子连人都没嫁,自然是没有孩子的。她这辈子只想着报仇雪恨,也没想过要嫁人生子,还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方便行事。她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可当抱起安安的时候,看到她那粉雕玉琢的脸颊和灵动无比的大眼睛,她心头顿时柔软成了一汪春水。   “你叫安安啊,真是好听的名字。”   安安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小模样更是可爱了。   赵颐宁心头这叫一个软和啊,这时候她在想,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其实自己也是喜欢孩子的?   抱完了姐姐,宋瑶又给她介绍弟弟,“这个个头小一些的是弟弟,也就是你从我肚子里救出来的那个。”   赵颐宁眼神落到了正哭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的弟弟脸上,心境立刻恢复了正常。果然,这才是普通孩子的模样。当着宋瑶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是神情僵了一瞬,立刻又恢复了过来,忙道:“弟弟也很可爱……”   宋瑶没有见怪,十分理解她。安安现在是一天一个模样,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滑,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又乖巧又爱笑,但凡看过的没有不喜欢的。弟弟过了这两天,皮肤也平滑了一些,脸也不那么红了,可就是个普通孩子的模样,而且还爱哭,一哭起来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和姐姐对比确实不怎么好夸。她这当娘的还好说,两个都一样疼爱,只是旁人自然会喜欢好看的那个多一些。   两人正围着孩子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守门的王婆子在大喊:“哪里来的小子,这后院可不许硬闯!” 第48章   “这天下还没有小爷不能去的地方!”   “就是, 我们本来只是在外头转转, 你这婆子既然这么说了, 小爷还非得进去看看了!”   王婆子立刻招呼了院子里其他在洒扫的婆子, 将他们两个围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子休要张狂!”   婆子说是这么说, 但看着眼前两个小子穿着小太监的衣裳,想着必定是跟着什么宫里主子来的,也没敢对他们上手。   周嬷嬷不在院子里, 没了拿主意的人,众人只能禀报到了屋里。   宋瑶不方便出屋子,便让轻音出去看看。   轻音出去没多会儿就回来道:“是两个公公, 看着也就十三四岁,不知道跟着哪位贵人来的, 好像是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咱们院子。”   宋瑶点了头,心道也难怪婆子们说着阻拦,却没有把人赶走。这种贵人身边的人,确实是轻不得重不得的。   “他们说来这里做什么没有?”   “只说想进来看看, 还说没有他们不能进的地方。”   “让他们看吧, 咱们院子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让婆子们都注意些, 别把人推搡坏了。只把屋门守着, 不能让他们进来。”宋瑶想了想, 又说:“另外使人去前头通知公子一声。”   轻音应了一声,去外头吩咐了婆子。婆子们这才散开了,让出一条道来, 只是也不去干自己的事,防贼似的防着眼前两个小子。   十二和十三两个异口同声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进了院子。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什么有趣的都没看到,顿时就兴致缺缺。   十二啐道:“守得这么严实,小爷还当里头有什么宝贝呢!”   十三哼声,“就是,就这么个破院子,请小爷进来,小爷都嫌浪费时间呢!”   两人把这小院子一通贬,婆子和丫鬟们都敢怒不敢言,只想快点把这两个小魔星给送走。   “走了,没什么玩头,咱们去街上玩。”十二拉着十三要走。   十三却忽然和他不对付起来,道:“凭什么听你的,要去你自己去,我自己一个人玩。”   十二跺了跺脚,“我是哥哥,怎么也得看顾着你。这要回头你丢了,我怎么和哥哥们交代?”   十三‘呸’了一声,“你就比我早生了几个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早产下来的,真要足月生下来,咱俩还指不定谁是哥哥呢!”   两人眼看着就要在院子里吵起来,轻音一个头两个大,忙上前道:“两位公公,我们娘子刚生产完,正是要静养的时候,您两位小声些,莫要打扰她休息。”   十二和十三这才想起来,他们今天来参加侄孙子和侄孙女的洗三礼的。两人是宫里最小的孩子,自记事起就没看比自己小的孩子了。因此商量之后,他们就决定先来看看孩子,然后再溜出去玩。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侄孙子和侄孙女在哪里,就到处瞎逛,到了这处。   “看来咱们还真找对地方了。”十二说着,又看向轻音,“我们就是来看孩子的。”   十三点头,“对!”   轻音为难,“两位小主子一会儿就会被抱去前头洗三,两位公公不若那时候再看?”   十二和十三都说不成,现在就要看。十二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令牌,递到轻音眼前,“这令牌你可认得?”   轻音不过是个侯府丫鬟,哪里认得这个。但是玉容和玉珠却是在宫里伺候过的,虽然她们是最低等的宫女,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却是认识各宫主子的令牌的。   “轻音姐姐,那是皇子的令牌,这两位公公怕是真的奉了皇子的命来看小主子的。”玉容小声提醒轻音。   “这……”轻音犹豫起来,只是把眼前看向院门口。奉了皇子之命的公公她是不敢拦的,只是若是宋瑶和孩子出了什么差池,她也是的担待不起的,便只好希望她们公子得了消息快些赶来。   趁她分神的空儿,十二十三推开了她,径自往主屋去了。   两个小子也练了些拳脚,拔足狂奔起来,后头的丫鬟婆子愣是没跟上。   两人推了屋门,撩了帘子就进了屋。   宋瑶正在和赵颐宁说话,猛地突然来了人,她吓了一跳。   两个小子知道后头还跟着‘追兵’,进了屋就直奔宋瑶身边。   “原来在这。”十二先看到了安安,不禁赞叹,“好漂亮的孩子!”   十三跟在他后头,先看到了弟弟,“也就一般吧,还不如咱俩好看。”   说着话,轻音她们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轻音禀报道:“娘子,这两位公公拿着皇子的令牌,说是奉命来看小主子的,奴婢实在拦不住……”   宋瑶看两个小子进屋也没做什么轻狂事,而是真的只是在打量孩子,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赵颐宁却是认得他们的,上辈子她日夜跟着楚承昭,看着楚承昭把他所有皇叔都圈禁,眼前两个就是他最小的叔叔了。虽然他们上辈子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对比其他还下了罪诏的皇子来说,他们没有被套上什么罪名,只是被困在京城当了一辈子闲散王爷,也不算下场凄凉。   以楚承昭对他那几个叔叔不喜——但凡事他们犯过的罪状,大到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小到侵占民田,欺压佃户,就没有楚承昭没有治罪的,但他却没对这两个小皇叔做什么,可见他们是真的没犯过什么坏事的。所以赵颐宁在一旁也没有阻拦他们。   十二看着安安不挪眼,讷讷地说:“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小女孩儿吧?”   宋瑶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然后又告诉自己要放松,对方是皇子身边的人,拿着皇子的令牌,那就是代表楚承昭的叔叔来的,她不能失礼。她笑了笑,说:“是的,这是姐姐,圣上亲自起了名字,叫安安。”她这是在提醒她们,这两个孩子在皇帝面前也是过了明路的,可不容他们起什么坏心思。   十二说他知道的。他就是知道他父皇那天来了这宅子,还亲自给了个小丫头起名,所以心里有些吃味,这才非要出去玩之前,都要来看一看这个小丫头。   他看着孩子的时候,宋瑶也把十二一通打量。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太监服侍,看着不过十三四岁,但是面如冠玉,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虽然还小,却有些风流倜傥翩翩少年的风采。   这么好看的少年,怎么就成了个小太监呢?宋瑶默默在心中叹气。   “什么好看的?让我瞧瞧。”十三上前把十二挤到了一边。   他的样子和十二长得有几分相像,不过脸型是鹅蛋脸,看着更加秀气文俊一些。   宋瑶看他们虽然看着闹腾,但是到了孩子跟前却十分有严重,只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既不上前,也不伸手,便安心了不少。   看他们实在相似,宋瑶忍不住好奇问道:“我看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你们是兄弟俩?”   十三看到安安炸着眼睛和他对视的可爱模样,也挪不开了眼了,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是’。   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兄弟俩都送到了宫里做太监!宋瑶真心替他们难过。   这两个少年现在看着一派天真烂漫,那是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啊,等他们大了,知道自己和常人的不同了,估计就高兴不起来了。尤其宋瑶以前还看过一点野史,说是生的太好看的小太监还会被那种心思不正的……   或许刚刚做了母亲,宋瑶越想心里越是不落忍,“你们家里兄弟很多?”   她想着或许是穷苦人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把一对兄弟送到宫里去谋生路。   十三点了点头,“是很多,我们还有十一哥哥哥,没了四个,现在还有七个。”   这便难怪了。普通人家养活一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了。一口气生了这么多孩子,可不是穷途末路了么。   宋瑶心里想着就难受,忍不住用帕子拭了拭眼睛,“你们的哥哥们应该都还好吧?”   十二又把十三推开,抢回了看安安的位置,答道:“哥哥们太多也不见得好,时常待在一处,只有欺负我们的份儿。”   “时常待在一处?”宋瑶愣了下,“他们也……也在宫里?”   十二想了想说:“也不是。他们小一些的时候和我们一样在宫里的,大了就被派出去干别的了。”十二可羡慕哥哥们长大后就出宫建府,领差事,不用再受父皇和母妃约束了。   宋瑶愣愣地道:“全……全都进宫了?你们一家子兄弟都……”   天哪,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啊! 第49章   宋瑶越想越难受, 眼眶都发红了。   十二和十三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搔了搔后脑勺, 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憋了半天, 十二皇子道:“你、你别哭啊, 是不是我们太唐突了, 吓到你了?”   十三皇子也跟着赔罪,“我们下回不这样吓唬你了。”   他们两个虽爱玩闹,除了永平帝外天不怕地不怕, 却唯独怕人示弱。尤其他们的母妃也是软和的性子,但凡他们闯了祸,母妃也不会责难, 只会用心疼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默默垂泪——就是现在宋瑶这模样。所以兄弟俩的态度立刻软和了下来。   宋瑶弯了弯唇角, 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心里忽然有些感触。”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拭了拭眼睛。或许真的是刚生完孩子,她泪点居然低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看完了孩子, 可是要回去复命了?”   十二和十三摇了摇头, 正想说他们要出府去, 十二的肚子却忽然咕咕叫了两声。   宋瑶抿嘴笑道:“你们出来办差, 没有用饭吗?”   “没有, 一大早就被喊出来了,又饿又困的。”十二皇子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宋瑶就让人去灶房端点心。因为她在坐月子,所以灶上的火一直是闷在灶糖里的, 什么吃的也大多都是现成的。所以很快就端了过来。   十二和十三也不客气,当下就坐下来吃起来。   “这是白糖糕吧?好像比宫里的好吃一些。”   “这个酥酪也好吃,一点腥味也没有。”   宋瑶就笑着告诉他们:“都是我们府里周嬷嬷做的。你们也是来得巧,这几天我身子不好,嬷嬷才多做了一些,不然平时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   两个小子听说东西难得,立刻你争我抢的,吃的更欢了。   赵颐宁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十二和十三皇子这两个老来子的受宠,是全大耀子民都知道的。宋瑶同他们打好关系,自然是只有好处的。   前院里,楚承昭迎完了宾客,便入了花厅。   大皇子几个早就火冒三丈,见他到了便不客气让随行的人将楚承昭围了起来。   大皇子冷着脸道:“楚承昭,你好大的架子!竟然晾了我们这般久,你这小子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楚承昭做无辜迷茫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几位一大早登门贺喜,楚某心中只有感激的份儿。只是这登门做客,不都是先到的便先入席,晚到的便晚入席吗?您几位先到了,楚某便让你们先入席了,而后便再去迎其他宾客,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故意晾着了?”   大皇子哼笑道:“少巧舌如簧的,你既知道迎旁的宾客,为何我们先到了,却只让下人招待我们?我们贵为皇子,难道还不如其他宾客重要?还不是因为你张狂,不过仗着父皇对您的疼爱,便这般无法无天!”   “您息怒。”楚承昭好脾气地拱手致歉,“楚某第一次操办宴席,如有怠慢,还请您原谅则个。”   几个皇子和楚承昭都知道马上为他恢复身份的圣旨就要到了,但其他人却不知道,花厅内的其他客人只奇怪大皇子平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不知道为何这般与楚承昭针锋相对。既然是做客给主人家贺喜的,若真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也都会体谅一二,很少会在场面上直接给人难堪。尤其是楚承昭都已经恭恭敬敬地致歉了,大皇子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在场的都是和楚承昭有交情的,虽然他们不是京城最顶尖的豪门世家,但也是有脸面的,就也有不少人出声帮着打圆场。   大皇子扬了扬眉没有理会,倒是没想到楚承昭不声不响的,竟和不少人家有交情。如今他不过是侯府庶子,大内侍卫的身份,便已经如此会笼络人心了,等回头他恢复身份了,那还了得?   他今日还非得给他一个下马威,叫这些人知道知道,楚承昭不过是个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既知道自己错了,便给本殿下跪下斟茶认错!”大皇子皮笑肉不笑道,“本殿下喝过了你的茶,就当无事发生过。”   安毅侯世子楚清源也在花厅之内,不过他一直没吱声。前两天郑氏同他说楚承昭得了一双儿女,居然没带回安毅侯府给他们这当长辈的看,还在这外宅里操办起了孩子的洗三礼,明显就是不把他们这对父母放在眼里。   楚清源听了郑氏的话,对楚承昭也生出了一些不满,所以之前大皇子对楚承昭发难的时候,他只冷眼旁观。如今大皇子要楚承昭跪下斟茶认错,那不仅是踩楚承昭的脸面,更是踩整个安毅侯府的脸面了。   “殿下,犬子年幼无知,您请看在我们侯府的面上,饶他这一次吧。”   大皇子看傻子似的看着楚清源。这个废物世子,帮着他父皇养了十几年的孙子,难不成到了这会儿还以为楚承昭是他儿子?这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蠢到没救了?   不过大皇子能不给场中其他人脸面,却不能不给楚清源脸面——安毅侯还活着呢,那可真的是永平帝当年的肱股之臣,病了多年了,永平帝到现在还念着他当年的好呢。可若是这么轻易放过楚承昭了,他们一行人今日特特赶过来,难不成真成了给楚承昭做脸?   “老二,你怎么说?”大皇子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垂着眼睛不说话,道:“弟弟都听皇兄的。”   大皇子又看向其他几个皇子,他们也都很默契地不接他的话茬,拢着手不说话。   看着一众兄弟都不说话,大皇子也觉出味儿来:这些个弟弟个个都是人精,明明之前都商量好了,先一致对外,把楚承昭打压下去的,如今一个二个都当起鹌鹑,这是让他当这出头鸟呢!   正僵持着,一道奸细的嗓音从院中传来——   “圣旨到!”宝庆公公率领一众宫人从院外走了进来,“楚承昭接旨!”   花厅内众人便都跪了下来。偏厅内的女眷得了消息,亦都赶了过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宝庆公公宣读完了永平帝的旨意,公开了楚承昭皇孙的身份,封了宋瑶为其侧妃,为宋瑶所所生的姐弟俩赐下大名为怀安和怀远,同时赐下珍宝赏赐若干,还嘉奖了安毅侯府一番,为楚清源那十几个儿子赐下了一个‘延’字为名——这便是让楚清源那十几个儿子改名,免得冲撞了楚承昭了。   本朝国姓就是楚,当年安毅侯跟着永平帝的时候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后头有了从龙之功,永平帝便赐下国姓给他。是以如今楚承昭还叫楚承昭,却不是那个不受宠的安毅侯府庶子,而是金尊玉贵的皇孙了!   一时间厅内众人的反应可谓是精彩纷呈。   一众皇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好表现出对圣旨的不满,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恨他们一早就来了,就想在圣旨到来之前,给楚承昭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楚承昭施了一招‘拖字诀’,竟把他们的计划都打乱了。还恨这个不成器的兄长,虚长年岁,平素最爱拿长兄的身份压人,竟压不住一个楚承昭!   楚清源失魂落魄,目瞪口呆,没想到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种!他跪得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女眷堆里的郑氏亦是吓地面色煞白,她拿捏了楚承昭十余年,哪里能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尊贵的身份。如今圣上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没有治罪,可他日楚承昭怕是并不会轻易放过她!   周嬷嬷最是激动,两行清泪落在了她苍老的面容上,她拉着楚承昭的手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余人虽然也都十分吃惊,但都没有表现出失态,反而心中欢喜,毕竟今日能来这里参加孩子的洗三礼,足以证明他们同楚承昭交好不是。同时众人也都觉出味儿来,难怪大皇子方才那般做派呢,感情又是皇室倾轧,较劲儿呢。不过楚承昭到底是隆让太子的遗子,颇有其父风骨,明知道大皇子无的放矢,故意找茬,却仍然恭敬有加。两相对比,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成算。   “殿下,如今老奴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唤您一声殿下了。”宝庆公公红着眼睛,扶起了楚承昭。   楚承昭拱手道:“谢过大伴来亲自宣旨。”宫中有专门的宣旨太监,一般并不会需要宝庆公公这个级别的大太监出动。   宝庆公公侧身避过,“老奴在宫中本也没什么事,为殿下跑一趟而已,不值当什么。”   “阿周,你不会怪我瞒你这么久吧?”看到哭得不能自已的周嬷嬷,宝庆公公心中十分愧疚。   周嬷嬷飞快地用帕子拭去了泪水,破涕为笑道:“并不会,如今公子,不,如今殿下恢复身份。我心中只有高兴的份!”她心绪激动,却也知道今天宾客众多,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以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说着话宝庆公公的视线落到了其他诸位皇子身上,“原来诸位殿下都在。几位殿下真是爱护晚辈,老奴回去自当同圣上禀报的。”   大皇子脸上的神情顿时微妙极了。其他几位皇子只当听不出宝庆公公话里的刺,反正他们来了就没出声,出声的是大皇子,有火也烧不到他们身上。   宣完了旨意,宝庆公公便要回去复命了。   楚承昭亲自相送,到了门口,他才出声询问道:“ 皇祖父为何让宋氏给我做侧妃?”   宝庆公公看了其他人一眼,其他宫人避开了,宝庆公公才压低声音道:“宋娘子虽是官家出身,且不论其父母双亡,四角不全。便是其父还在,当年也不过是太子幕僚,并无实差。圣上是想着殿下处境困难,还想为殿下择一门好亲事,为您增添助力呢!”   楚承昭沉吟不语,他知道永平帝是为了他好。可是宋瑶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快一年,又拼了命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只是一个侧妃的名分,他实在觉得对她不公平。   “殿下,”宝庆公公拍着他的手,用几近耳语的声音道:“您现在恢复的只是皇孙身份,未来的路且长着呢!等日后成了大事,眼前的这一点名分又算的上什么呢?”   楚承昭的眼神晦暗不明,“我知道了,谢过大伴提点。”   送走了宝庆公公,花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越发热闹。周嬷嬷也招待着女客们回了偏厅。   宾客们恭喜完楚承昭之后,便提出要看看孩子。   洗三礼,孩子才是主角。楚承昭便让人去后院把两个孩子抱出来。他唤人的时候,余光正好落到了角落里的飞歌身上——飞歌应当是跟在宋瑶身边的,怎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里?   飞歌也是一脸懵。轻音让他来找公子传口信,她在门口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往花厅来了。接着大皇子的人就把她们公子给围起来了,她也不上不得前。   后头更是宫里来了人宣旨,他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众人一道跪着接了旨——然后她们公子就从侯府庶子变成了皇孙,宋瑶成了侧妃。   这消息实在太过劲爆,都把她给吓懵了。   直到楚承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飞歌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道:“公子,后院去了两位公公闹腾开来了。”   楚承昭眼神扫过几个皇子,突然发现少了十二和十三两个魔星,顿时暗叫一声糟糕。和一众宾客告罪了一声,楚承昭随着飞歌而去。   飞歌跟在他后头,还是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好像一场梦一般——这也太离奇了吧。她有心想问两句,但楚承昭脚步匆匆,显然并没有心情和她说话,飞歌就只好强忍着好奇。   到了后院,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都在各司其职。消息已经传到了后院,众人看到楚承昭来了,便都同他道喜,倒是没有和飞歌所说的什么闹腾开来的景象。   飞歌奇怪嘟囔道:“难道人已经走了?”   楚承昭径自穿过院子进了屋,只见屋里宋瑶和赵颐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坐在炕上说话。两人也刚听闻了前头来传了圣旨的消息,虽然心中都是早已有数,却仍然都表现出了不敢置信的惊讶。   看到宋瑶和孩子都完好无缺的,楚承昭不禁松了口气。   而后他便看到屋里还有圆桌前还有两个小子,正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边吃还边和宋瑶聊上几句,一副胃口很好、兴致很足的模样。   “公子来了?可是要把孩子们抱出去了?”宋瑶笑着,还是称呼他为‘公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一般。   楚承昭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两个小子行了礼,“承昭见过两位皇叔。”   “这……”宋瑶愕然地看着十二和十三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让楚承昭免了礼。   十二和十三不见丝毫被抓包的惊慌,沉着镇定地抹了抹嘴,站起身来。十二故作老成地道:“我这侄媳妇很不错,承昭你很有眼光。”   十三也老气横秋道:“不错不错,侄孙女也很可爱,承昭和侄媳妇继续努力,为我皇家开枝散叶!”   两人说着话,负着双手说着‘时辰也不早了’的话,就往屋外走去,出去之前还十分有默契地都回头对着宋瑶眨了眨眼。   楚承昭无奈扶额,对着宋瑶温声道:“这是皇家最小的两个皇子,素来古灵精怪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宋瑶摇了摇头,说没有的。幸好啊,幸好她只在心理想想,没有问出什么‘你们一家子兄弟都入宫当太监了吗?’这种蠢问题,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楚承昭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看她万般不计较的模样,又想到方才的圣旨里不过将她封为了侧妃,心中实在歉疚,语气不由又放柔了三分:“我把孩子抱去前头,其他事情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宋瑶柔顺地点了点头。她心里其实还好的,楚承昭恢复身份在她意料之中,她没能成为楚承昭的正妻,她也不意外——那位子可是书里女主的,她可争不过。况且楚承昭将来要当皇帝,肯定还会有其他人。她既不聪明,也没手段,只守好自己的儿女就行了,别的再不多求了。   赵颐宁看着她们的互动,心中越发替宋瑶不值。老皇帝也是糊涂了,竟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位份!她喜欢宋瑶,自然盼着宋瑶好,别说区区一个皇孙妃,她觉得日后皇后的位子都该是宋瑶的。   赵颐宁本就抱着安安的,此时楚承昭接了宋瑶手里的弟弟,赵颐宁便干脆起身跟着楚承昭一起抱着孩子出了去。   到了前院,宾客们自然是对着孩子一通夸奖。   十二和十三两个也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回到了主桌之上。   十二皇子忍不住和哥哥们道:“你们不去看看那对孩子吗?是龙凤胎来的,可稀奇了!”   十三皇子跟着道:“是啊,尤其是姐姐,长得特别好看。比……比大皇兄家的嘉平还好看呢。”   嘉平县主是大皇子的独女,号称是年轻一辈中的京城第一贵女,不论是模样还是才情,那都是极其出挑的。十三也不是真的要踩着嘉平县主夸安安,只是平时听大皇子夸自家闺女夸多了,第一个想到做比的就是嘉平县主。   大皇子冷哼一声。孩子嘛,他自然是要看的。不仅要看,他还要借孩子好好给楚承昭一点教训。反正今遭他已经当了一回出头鸟,回去肯定免不了吃一顿挂落,不若再闹得大些,也不算白来一场!   楚承昭同其他客人说完了话,自然是要抱着孩子到主桌上给他这几位皇叔看的。   “这是安安,是姐姐。”楚承昭同一众皇子介绍了一下,而后便准备抱着孩子走开。反正这几位皇叔也不安好心,并不是真心实意来看孩子的。   “且慢!”大皇子出声道,“你抱孩子上前,仔细给我瞧瞧。”   楚承昭应了一声,抱着安安又上前了几步。   “怎么样好看吧,我可没骗人!”十三皇子沾沾自喜。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将安安打量了一番,道:“确实好看。可是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就半点儿不像父皇和老三呢?”   十二皇子迷茫道:“为何要像父皇?女孩子像父皇不好看啊。”   永平帝年轻时是浓眉大眼的长相,隆让太子更是酷似年轻时的永平帝。楚承昭的长相却是眼睛狭长,秀气堪比好女的长相。大皇子这说的哪里是安安长得不像皇家人,分明说的就是楚承昭!   厅内其他客人也听出了大皇子话里的意思,顿时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十二和十三不明就里地对视一眼,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他们素来不掺和兄长间的争斗的,按照惯例,他们此时也应该充当鹌鹑。可是想到方才他们穿着太监的衣裳混到后院,宋瑶那么温柔和气地和他们说话,还让人给他们端了好吃的点心——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收到来自不知道他们身份,就自发对他们好的善意。   是以十二皇子怯怯地开口道:“这人的长相嘛,也不一定是随了父亲,可能随了母亲嘛。”   十三皇子接着道:“就是,女孩像母亲才好看呢。咱们承昭侄子也好看,估计也是随了他母亲的长相。”   两人小心翼翼地为楚承昭打圆场,同时也惧怕大皇子的威压,边说边畏惧地往旁边缩了缩。   大皇子的为难,其他几位皇子的冷眼旁观,楚承昭并不意外。除了永平帝和老侯爷,他本就没有感受过来自亲人的关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看着年纪最小、最少不更事的小皇叔,居然会为他解围。他心中微微一暖,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大皇子瞪了十二和十三一眼,怒火中烧地哼了一声。事已至此,反正他已经和楚承昭撕破脸皮,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继续说道:“女孩肖似母亲尚且好说,哪有男孩儿半点不似父亲、祖父的?这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且让本殿下瞧瞧……”说着他便走到了赵颐宁身前,扯开了怀远的襁褓。   怀远素日里最爱哭的,今日这种大场面,他却很赏脸地一直没有哭。   只见宝蓝色如意纹的襁褓里,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红红的小婴儿毫无畏惧地对上了大皇子的视线,还十分不高兴地压了压嘴角。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真的是像极了大皇子生平最讨厌之人。   大皇子立刻愣在当场——   “老、老三?” 第50章   要说大皇子生平最厌恶之人, 那绝对非隆让太子莫属了。   其他兄弟们或许已经不记得隆让太子小时候的模样, 大皇子比隆让太子年长五岁, 是对他印象最深刻的。   隆让太子自打生下来就不怎么爱哭, 整天沉沉静静的。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 也还不叫隆让, 而只是个叫允让的普通皇子。对于大皇子来说,他只是他的三弟。   当时的大皇子对这个弟弟,也未尝没有过爱护之心。   尽管那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亲已经被贬成了最低等的选侍, 隆让太子的母亲成了大耀最尊贵的皇后,可那时候的大皇子也从来没把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这个三弟身上。   可允让不仅是个婴儿时就与众不同,等他稍微大一些, 他的与众不同就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了。   允让五岁进上书房,当时上书房里还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刚开始的第一年, 允让还没表现出什么。可从第二年开始允让就表现出了极高的读书天赋,不论是背诵还是习字,都表现出了不符合年纪的优秀,当时的太傅都几乎日日都和永平帝夸赞他。   到了第三年, 允让的功课上头已经完全碾压了最年长的大皇子。不仅如此, 允让的模样长开了一些, 酷似年轻时的永平帝, 因为这个, 永平帝对他和其他儿子就开始不同了。   大皇子也不是没有悬梁刺股地苦读过,可任凭他怎么刻苦用功,就是无法超越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弟弟。   后头永平帝都看他太辛苦了, 劝他说他已经够努力了,但这世间的事,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允让的母亲取代了大皇子的母亲,大皇子没有恨他;允让在学业功课上将他完全比了下去,大皇子也很没有恨他;允让得到了永平帝的格外喜爱,大皇子也没有恨他……可永平帝的那句话,却让大皇子第一次对隆让感觉到了嫉妒和憎恨。   凭什么呢?凭什么就有人生来就如此不同,以至于旁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   大皇子不相信,于是越发努力。如是又过了十年,世人都只知道天赋异禀、颇有治世之才的三皇子,而不知他这个埋头刻苦追赶他脚步的大皇子。   后来文武百官上书请立太子,永平帝就封了允让为太子,改名为隆让,以示他与其他皇子的不同。   隆让太子,可是说是大皇子的童年阴影,前半生的最大梦魇。   一直到他身死,大皇子才终于才从这个梦魇中解脱出来。   所以大皇子怎么也没想到,十八年后居然还会再次见到隆让太子。   他瞪大了双眼,面色煞白,吓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楚承昭上前,将襁褓重新替怀远掩好,冷冷地看着面色大变的大皇子。   或许是那个孩子太像隆让了,以至于大皇子此时看楚承昭,也觉得他的眼神和隆让太子很像很像——那种平静的,仿佛看穿了一切,胜券在握、如同猛兽蛰伏时的眼神。就好像他当年和弟弟们设计让隆让太子去彻查两淮贪腐大案,临行前隆让太子看他的眼神。   那时候大皇子便知道此番不成功便成仁,只要隆让太子能活着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最后是他成功了,隆让太子明明已经死了……除非他又托生回了皇家,来找他报仇了?   大皇子又吓得后退了几步,连后腰撞在了桌上都不自知。   “大皇兄?”二皇子扶住了大皇子,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大皇子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而后便不顾众人,立刻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去。   二皇子蹙起眉头,看着一母同胞的兄长吓得落荒而逃。他觉得十分蹊跷,有心也去看看怀安。   这时候周嬷嬷从偏厅过来了,楚承昭就让赵颐宁和周嬷嬷把孩子抱到偏厅给女眷们看了。   几个皇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却也谁都没说什么。没了大皇子这出头鸟,他们又都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坐回了主桌之上。   花厅内宴席开始了,偏厅内也开始上菜了。   赵颐宁抱着孩子跟在周嬷嬷后头,入了花厅后,他就开始打量厅内众人,果然,她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曾氏和赵安宁。   楚承昭和赵武全虽然不对付,但勇勤侯府和安毅侯府两家却是世交。他果然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给勇勤侯府也下了帖子。   她随着周嬷嬷抱着孩子给众位太太小姐,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这两个上辈子的仇人。   她看着赵安宁压低了声音到曾氏耳边道:“谁能想到那楚承昭竟是隆让太子的遗子,今遭我本不想来的。幸亏母亲让我来了,不然这么大的事,我们府里缺席了,可越发在人前说不上话了。”   勇勤侯府的如今比安毅侯府还没落,安毅侯府的世子再不像样,好歹老侯爷还活着。京城豪门谁不卖老侯爷几分面子。勇勤侯府有从龙之功的老侯爷可是过身了多年的,现在的勇勤侯一事无成,连带着曾氏和赵安宁,虽然说起来好听——是侯夫人和侯府嫡女,可那些个有实权的人家,却是看不上她们的。   也正因为这样,曾氏才会来参加楚承昭这侯府庶子在外宅举办的洗三礼,为的不过是多参加一些交际应酬的聚会。   不过任凭曾氏百般计算,也没想到今日居然遇上了这样的大事。   她警告地看了赵安宁一眼,让她不要再多言,同时她心里也想起了上回在相国寺的事情,那次她没想到楚承昭居然会有这种造化,对他施了一些手段,虽然最后她装作诚心愧疚地道了歉,也不知道楚承昭有没有记恨上她……不过那件事到底是赵武全惹出来的,楚承昭要记恨,多半也是算到那个废物身上……   这么想着,曾氏的心就定了不少。   这时候周嬷嬷和赵颐宁抱着孩子也走到了曾氏和赵安宁面前。   曾氏先看过了安安,和蔼地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着就叫人欢喜。相比之下,我这份礼物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曾氏给两个孩子准备地是一对双鱼玉佩,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正好可以合成一副完整的图案。   玉佩的材质并不是多好,就是普通的玉,一对也不过百十两银子。   原先曾氏想着这样的玉佩,去衬楚承昭外室的孩子,是绝对绰绰有余的,谁能想到楚承昭还能有那样煊赫的身份呢,连带着他的外室都成了皇孙侧妃,这两个孩子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幸好这种情况也不止发生在曾氏一个人身上,其他来的宾客也是如此。   周嬷嬷就也笑道:“夫人准备的玉佩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这模样精巧的,老奴觉得已经极好了。”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曾氏就也跟着笑,而后又偏过脸去看赵颐宁抱着的怀远,自然又是一番夸奖。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沉稳的,和他姐姐一样,都是个有福气的。”   说着话,曾氏的眼神也落到了赵颐宁身上,看她一身男装打扮,看着像个身形纤薄的半大少年,但是没有喉结,手腕脖颈这些地方也生的很秀气,能看出是个英气精神的小姑娘。   曾氏看她能和周嬷嬷一起亲手抱孩子,想来也是得楚承昭重用的人,便继续道:“难怪两个孩子长得这般好,便是你们府里的人都看着比旁人长得好。这么好看的姑娘,真是把我家安宁都比下去了,这便是给我当女儿,我也是极欢喜的。”   赵颐宁心道给她当女儿?上辈子她确实是给她当了女儿。可她是怎么对她的,先是用她顶缸,毁了她的名声。而后干脆把她囚禁在院子里,说她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不好的风气,得好好改改,等改好了,她在为她张罗婚事……如是便困住了她十余年,一直到她身死。   赵颐宁目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这个上辈子折磨了自己一生的继母,她对她一直是有些畏惧的,觉得她手段高,心思重,她上辈子试图对付她,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化解了。   可如今看她,离开了勇勤侯府的内宅,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讨好奉承着未来新帝的孩子。连带着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人,都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地夸着。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果然,她的决定没有错。站到高位之上,根本不用和她斗什么,她自然就输了。   赵颐宁撇了撇唇,讽刺一笑。   她这一笑,唇边两个梨涡漾开,英气的面容变得柔和无比。   曾氏一惊,莫名觉得眼前这男装少女眼熟无比。   不过也不容她细看,周嬷嬷和赵颐宁抱着孩子走到了另一边了。   午膳之后,洗三礼正式开始,由周嬷嬷充当收生姥姥主持。   下人在后院的产房外设了香案,香案上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再摆上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和艾叶球、梳子、鸡蛋等其他礼仪用品。   随后就需要本家长辈按着尊卑长幼往盆里加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添盆。   今日之前,楚承昭的本家本是安毅侯府,这道工序自然本来是楚清源和郑氏来完成的。如今却是今非昔比了,永平帝没有到场,自然是一众皇子来做了。   大皇子走了,二皇子便带领着其他弟弟给两个孩子添了盆。几个皇子心思各有不同,但也不是出手小气的,一人撒了一把金锞子,很快就撒了满满一盆。   其他宾客也跟着添了一些银锞子和银票,一时间盆里和茶盘里都快放不下了。   添盆之后,周嬷嬷拿起棒槌在盆里搅动一番,再说一串吉祥话。而后便给两个孩子身上拍了一些水。安安和怀远出生后不过是用惹帕子擦洗,如今才算是第一次遇上了水,立刻都大哭起来。这便是所谓的‘响盆’了。   随后周嬷嬷点着的艾叶球象征性地在孩子头上灸了一下,再用梳子再两个孩子头上比划两下,用鸡蛋往他们脸上滚一滚,拿秤砣和锁头比划几下……   一连串寓意吉祥的举措伴随着各种吉祥话后,周嬷嬷使人把娘娘码儿、敬神钱粮连同香根一起请下,送至院中烧了,洗三礼便算完成了。   本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场简单仪式,但因为如今两个孩子身份今非昔比,宾客们都格外赏脸,办得格外热闹。   楚承昭和周嬷嬷各自邀客人回去花厅和偏厅。   一般来说,洗三礼结束后,宾客们也该散去了。   如今却是一个人都没提出先走,其乐融融地继续回了厅内喝酒的喝酒,品茶的品茶。   周嬷嬷还要招待女眷,便让赵颐宁先抱着两个孩子先送回宋瑶那里。   赵颐宁是做惯了农家的活计的,很有一把力气,她一手一个抱得毫不费力。   刚绕过一个垂花门,赵颐宁迎面就遇上了一个方脸大眼的锦衣公子。   她目光一闪,低下头去就继续走自己的路。   “喂,那个谁,洗三礼结束没有?”赵武全热的脸上全是汗,一边以手扇风,一边拦住了赵颐宁的路。   赵颐宁低声说已经结束了,而后便要径自绕开他离开。   “你怎么回事啊?我问你话呢,你看到我就埋头走算怎么回事儿?”   赵武全憋了一肚子的气。他本来就和楚承昭不对盘,今日本是不想来的,可他继母和妹妹都来了,他爹也说他和安毅侯世子有交情,两家的祖父一辈那更是莫逆之交。如今安毅侯府最有出息的就是楚承昭了,一定要让他来。   赵武全硬着头皮来了,本是准备随意待会儿就走的。谁知道后头圣旨就来了……   他真的要憋屈死了!死对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孙,这种事情谁能接受的了?!   尤其是圣旨之后,赵武全看着亲爹也到楚承昭面前阿谀奉承,说一些当年隆让太子多么多么出色,多么多么厉害的话……他臊地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   后头洗三礼开始了,他就趁着人多,借口出恭,躲到了恭房。   忍着臭味在恭房里等足了半个多时辰,赵武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出了来。   赵颐宁被她拦得没办法,只得抬起头道:“洗三礼已经结束了,客人们都回了花厅和偏厅。”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事儿了?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赵武全不爽楚承昭,连带着看他府里的人也十分不顺眼。而后他看到了赵颐宁手里的孩子,他说:“你抱着的就是楚承昭的孩子?给我瞧瞧。”   楚承昭抱着孩子去花厅的时候,厅内众人都快把这两个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了。   赵武全虽然知道龙凤胎世间罕见,却也不以为意——婴儿吗,都是丑丑的,爱哭的,能好看到哪里去?   反正他是不稀罕看的。   不过现下没有旁人,他倒是生出一些好奇了。   赵颐宁侧过身子躲开他伸出的手,伸出食指在他手肘麻穴上一点,严肃道:“这位公子,请你自重!孩子之前已经被抱到厅里去过了,也结束了洗三礼,公子在那时候都没想着去看孩子,显然对他们并不关心。眼下这种时候,便也不方便看了。”   赵颐宁面对曾氏和赵安宁的时候,还能平心静气,但对上赵武全,却很有些愤恨。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大哥,上辈子就任由曾氏拿捏她。她和他说曾氏的坏心思,他还不以为然,只觉得她想多了,一心以为曾氏是好人,甚至在明知道赵安宁并非王氏所出之后,还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把她都比了下去。   赵颐宁知道赵武全或许并不算坏人——毕竟他只是被曾氏养废了,养的心智不全,不懂思考,不辨善恶,可他是她亲大哥啊,不仅没有帮她,还成了曾氏的‘帮凶’,叫她如何不怨他呢?   赵武全没想到这么个矮到他下巴的少年,居然还有这种身手。他捂着发麻的手肘,他正想出言教训,却对上了赵颐宁怨怼的灼灼眼神,他莫名心虚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想干嘛,不给看我不看就是了!”   赵颐宁垂下眼睛,压抑住翻飞的思绪,“公子没事的话就请让开,我还有事在身。”说完她也不等赵武全回答,用肩膀顶开了他,径自离开了。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赵武全闻到了混合着药草的香味,还凭着练武之人远超常人的感觉,发现她肩膀的触感格外地软和。   ……这是个姑娘啊。   赵武全搔了搔头,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   赵颐宁抱着孩子快步回到了主屋,主屋里宋瑶早就伸长了脖子在等两个孩子回来了。   她一进屋,宋瑶就赶紧道了谢,接过了孩子抱。   她力气不大,一手抱一个有些吃力,但是看着自己的儿女,她就是格外满足,手臂上的吃力半点儿也感受不到了。   “娘子不好这么抱的,小心落下了月子病。”轻音上前要为她分担。   宋瑶亲了亲安安,而后让轻音上了炕,和自己并排坐在一处。   “我们怀远今天有没有哭啊?”宋瑶笑着拨弄了一下怀远的小脸。   安安是不用担心了,到哪儿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就担心爱哭的怀远在外头也哭。小孩子哭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今天来了那么些个皇子,也不知道怀远会不会哭的惹他们生厌。   轻音笑道:“您这就是瞎操心了,小主子最机灵不过了。奴婢之前使人去问过了,两个小主子在前头都是极乖巧的,宾客们都极为喜欢他们的。”   宋瑶弯了弯唇角没说话。喜欢么,未必的,他们喜欢的还是楚承昭皇孙的身份,两个孩子跟着沾光罢了。   她和两个孩子好一会儿亲香,后头看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便让轻音把他们抱下去了。   赵颐宁进屋之后就一言不发,垂着眼睛想事情。   “阿月累坏了吧?你饿不饿?是先吃些东西还是先回去休息?”宋瑶温声道,“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   赵颐宁抬起眼看她,想对她笑了一笑说不累,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你怎么了?别哭啊。”宋瑶吓了一跳,连忙坐到她身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和我说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帮的上忙,但是……但是……”她不擅长安慰人,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颐宁在她心里一直是自强坚韧的,当初在城门口,她娘当着一群人那么打她骂她,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她突然哭了,宋瑶就觉得肯定是出大事了。   看她一脸紧张、如临大敌的模样,赵颐宁破涕为笑,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见到了许多阖家来道贺的客人,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家人,心里难受。”   宋瑶理解地点了点头,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没事就好。阿月,我知道你家人对你不好,但是那并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对,他们不懂你的好。你这么好,又善良,又会医术,他们不要你也没什么的,你还有……还有我。我可以当你的家人。”   说着宋瑶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阿月太好了,又有本事又聪明,她最多算得上不蠢,也没什么本事。她给阿月当家人,绝对是自己占便宜了。   赵颐宁用力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我不好,我不善良,我……我也不叫阿月。”她连真实的身份和名字都不敢告诉宋瑶,如何配得上当宋瑶的家人呢?何况她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宋瑶不以为意地笑了,“不管你叫什么,你就是你,是那个努力挣脱家人压迫、一心学医的你,是在我生死边缘,特地来赶来救我的你……反正我就是觉得你特别特别好。”   赵颐宁吸了吸鼻子,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瑶看她笑了,就也跟着松了口气。   “其实,”赵颐宁认真地看着她,觉得再瞒着她十分不妥,于是告诉她道:“其实我本名叫陈香兰。” 第51章   宋瑶的笑僵在了唇边。   赵颐宁垂着眼睛没看到她的反应, 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出生在陈家村, 不过陈家父母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母亲是勇勤侯原配王氏……”   宋瑶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也太太太太巧合了吧!   她拢共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她居然就是原书的强大女主!!!   怪不得啊!怪不得当时她难产的时候, 御医都束手无策, 她这个朋友一来, 难题就迎刃而解!除了得到医仙谷传承的女主,这世间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可惜她自己当时失血过多,浑浑噩噩地也没听清楚赵颐宁和太医怎么说的, 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会儿听她自我坦白了,自己才知道……   宋瑶绞着手指,目光纠结地看着赵颐宁。   她之前担心原书女主太厉害, 会把自己和孩子挤走。现在眼前的赵颐宁把她当朋友,当家人, 坦坦荡荡地那么好,肯定是不会伤害她和孩子的。所以她不害怕了,反而觉得有些亏欠赵颐宁,按着书里的剧情, 楚承昭身边的人应该是她, 而不是糊里糊涂的自己。   宋瑶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偷走了本该属于赵颐宁的地位, 尤其赵颐宁还那么信任她, 把自己身世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我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其中情况有些复杂诡奇, 我怕吓到你,暂时先不和你说。”赵颐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对宋瑶坦白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看到宋瑶一脸思索的模样,她很是理解地道:“我知道我说的身世说出来有些猎奇,你听了震惊也在情理之中。只希望你能谅解我一二,不要因为我瞒你这么久而怪我。”   宋瑶摇了摇头说自然不会。   赵颐宁轻松地笑了笑,说这就好。   释放完了情绪,赵颐宁便回屋去了。她既想好了要给楚承昭效力,便应该发挥自己最大的效用,所以她这段时间无事的时候都是在研读其他医术。   送走了赵颐宁之后,宋瑶恹恹地趴在了炕桌上。   总感觉这事情是剪不清理还乱。她太知道皇后之位对赵颐宁的重要性了,没有高位和权柄,她如何去对付曾氏和赵安宁呢?   可现在她宋瑶成了楚承昭的侧妃,鸠占鹊巢。赵颐宁为人正直清朗,把她当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肯定不会去和她抢男人,和楚承昭发生什么男女之间的纠葛了。   除非……   除非她去当皇后,帮赵颐宁掌握她需要的权柄。到时候赵颐宁想复仇,她便帮她复仇!   “我要当皇后!”顿时宋瑶顿时有了雄心壮志,一拍桌子下了决心。   楚承昭送走了宾客,便立刻回了后院,想和宋瑶解释侧妃的事情。刚走到屋门口,他就听到了宋瑶的话。   他脚下一顿,差点栽了个趔趄。   幸好四下无人,宋瑶的声音也只是像自言自语一般低,楚承昭赶紧掀了帘子快步进去,一把捂住了宋瑶的嘴。   “姑奶奶,大白天说什么呢!”   宋瑶吓了一跳,在他手掌底下呜呜了两声。   楚承昭这才松开了手,神奇食指竖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这话可不好乱说的。”   宋瑶的脸涨的通红,尴尬地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我、我瞎说的。”   其实她刚就是脑子一热,不自觉地说秃噜了嘴。没想到就这么正好被楚承昭给听见了   楚承昭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紧张尴尬地无地自容的模样,又轻声笑了起来。   他自然是有大志的,那储君之位本就是他父亲的,他拿回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事他谁都没告诉,也怕说出来吓到胆小的宋瑶。没想到宋瑶看着不声不响的,居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了。他们是要相伴一生的,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自然是好事。   “别紧张,我没有怪你。只是这话么,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楚承昭边说边轻巧地把宋瑶揽到了怀里,“我正想和你说,给你侧妃的名分,是皇祖父的决定。他事先只说会给你名分,我没有细问,是我的疏忽……不过你既然有此大志,眼前的就不算什么了,是不是?”   看着他满是笑意和期待的眼神,宋瑶哪儿敢说不是啊,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两人好几天没有单独相处了,楚承昭看着她养了几天后恢复了红润的小脸,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低头用嘴唇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公子你……”宋瑶被他亲的愣了愣,总感觉他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还来不及说更多,宋瑶就感觉到楚承昭身体发生的变化,立刻手脚并用地要爬开。   “你躲什么呀?”楚承昭把她圈在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我现在又不能对你做什么,你老实一点,让我抱会儿。”   他知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艰难险阻需要克服,可在宋瑶身边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安心。这个时候他才能清醒地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是有家人的陪伴的。   宋瑶紧张得身体僵硬,两淮那次的经历实在太不美好了,以至于她现在感觉到楚承昭身体发生的变化就害怕起来。   楚承昭感觉到她的僵硬,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怎么了,我的皇后娘娘,刚才还雄心壮志的,现在怎么一点小事儿就光想着逃了?”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宋瑶的耳畔,声音也因为情动而变得格外低沉沙哑。   宋瑶只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将头埋在他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楚承昭真的如他所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宋瑶隔着衣服听着他有力而规律的心跳声,渐渐地也平静下来,眼睛不自觉地就迷瞪上了。   听到胸前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楚承昭无比好笑。这丫头,刚还紧张地和什么似的,现在倒忽然睡着了。   他垂下眼睛,静静地看了会儿她恬静的睡颜,实在不忍心打扰她。不过也幸好生产完之后的宋瑶恢复了纤细,靠在他身上几乎没有重量。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周嬷嬷撩了帘子进来,楚承昭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宋瑶放到了炕上,拉过薄被给她盖上,才示意周嬷嬷一道出去说话。   “殿下瞒得老奴好苦!”周嬷嬷说着又红了眼睛。   楚承昭对着周嬷嬷深深作了一揖,道:“我也是那场大火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心绪翻飞,有些难以接受,便没有和任何人说。后头又挂心着孩子的事,便一直没有机会和嬷嬷说。还请嬷嬷原谅。”   周嬷嬷赶紧把他扶起来,哽咽道:“殿下身份尊贵,老奴受不得您的礼。何况说什么原谅,老奴心里也不曾怪过公子……”   楚承昭是她带大的,又也是知道没多久,她哪里舍得怪他呢。只是没想到,当年的遗憾,如今居然得到了圆满。先太子妃说的让皇孙给她养老的戏言,居然成了真!也算是老怀宽慰了。   两人说了会子话,周嬷嬷又问他:“宋侧妃她可有怨怼公子?”   宋瑶为了一对儿女,差点赔了命,楚承昭恢复皇孙身份后,她却只得了侧妃的名分。周嬷嬷是怕宋瑶对楚承昭心生不满,伤了两人的感情。   楚承昭摇头笑道:“嬷嬷还不了解她么?最不贪心的人了,没有怪我什么。”   周嬷嬷呼出一口气,“这就好。殿下别怪老奴多嘴,宋侧妃对您付出颇多,您可千万不能负了她。”   楚承昭笃定地说不会的。   他不仅不会负了她,还会让她日后成为大耀最尊贵的女人。   周嬷嬷慈爱地看着他。隆让太子当年身份那般尊贵,有了太子妃之后,就没有看旁的女子一眼了,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是真心希望楚承昭和宋瑶也能过得那般幸福。   说了没多会儿话,在厢房的孩子哭了起来。   楚承昭一听这小猫交换似的哭声,就知道是怀远又在闹人了。   “这小子,白天宾客都在的时候还十分赏脸,如今宾客一走,又开始闹腾了。”   楚承昭无奈地笑着摇头,去了厢房里。   两个奶娘住在一间,两个孩子也睡在一起。   怀远哭了起来,安安也醒了,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弟弟。   “臭小子就会哭。”楚承昭笑着,从床上抱起怀远。   照顾怀远的奶娘是周嬷嬷从外头亲自挑选回来的。奶娘就是普通人,来之前打听了是给高门大户庶子的孩子当奶娘,她觉得自己是能胜任的。后头看怀远虽然爱哭,但主家很是宽厚,没有怪过她照顾不周,给的赏钱也丰厚,她越发觉得自己谋得了一份好差事。   可如今一道圣旨下来,主人家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就有些惶恐了,急急地解释道:“东家,我照看小主子照看的很好的,刚他还睡得好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楚承昭说没事的,“这小子就是自己想哭就哭了。”   奶娘这才松了口气。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只是他,今日圣旨到了之后,整个宅子里的人当起差来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从前后院里那几个婆子还会偷懒吃酒,小丫鬟们也会在院子里嬉笑打闹,如今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和平时截然不同。   主屋里,宋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立刻就醒了。   醒来她才发现楚承昭已经不在了,只有周嬷嬷守着她。   “侧妃醒了?可要喝点水?”   宋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习惯地道:“嬷嬷还像从前一般喊我就好,如今这称呼听着怪生分的。”   周嬷嬷笑着应了声好,笑道:“娘子是听了哥儿哭就醒了吧?这当娘的便是如此了,一听到孩子哭,保管第一个就醒了。”   正说着话,楚承昭抱着怀远过来了。   说来也奇怪,一进了屋里,怀远的哭声就小了。   宋瑶把他接到手里一抱,他更是不哭了。   楚承昭无奈笑道:“这臭小子,我说怎么也没尿没拉,也不肯吃奶,就光哭,合着是想你了。”   宋瑶亲了亲怀远的小脸,“他今日大半天都不在我跟前,可不是想我了吗?”   楚承昭转身从奶娘手里接过安安,和宋瑶并排坐到一起。   “臭小子就该和姐姐多学学,看看姐姐多乖。”说着说着,楚承昭又开始发女儿奴的奴性了。   宋瑶却很护短道:“殿下不许这么说怀远,我听说今日在前院的时候,怀远也是很乖的。孩子嘛,他只要在外头不给咱们惹麻烦,在家里如何都是可以的。”   楚承昭动了动嘴想说不是。若是安安这般倒是无所谓,毕竟是娇养着的女儿家,以后无论如何都有家人护着。可怀远不一样,他是她的长子。若他日后得了那位置,怀远就该继承衣钵。现在爱哭没关系,若是将来还这么经不住事儿,可是不成的。   不过他宋瑶未必想的那么远,屋里又有其他人就干脆不提了。   ……………………   宾客们散去之后,赵武全和勇勤侯、曾氏、赵安宁坐上了一辆马车回府。   曾氏看着他作慈母状苦口婆心道:“武全,今日你怎么一直躲着皇孙殿下,后头孩子洗三礼,也没见你的人影儿,你可不好这番做派的。上回在相国寺,你已惹恼了皇孙殿下,今日更该看准机会对他赔不是才对。”   “我和他赔不是?”赵武全一脸烦躁,口气不自觉地冲了几分。他几次都没落着好,倒是楚承昭先用装过泔水的麻袋套着他打了一通,后又出言讽刺他,让他在人前出丑。如今居然还要让他去赔不是?   曾氏被他吼的一愣,捏着帕子默默擦起了眼睛。   勇勤侯一看曾氏哭了,便训斥道:“武全,你母亲一心为了你。你便是如此和她说话的?”   赵安宁也跟着轻声细气道:“大哥,母亲是不想你回头被皇孙治罪,全心全意为了你考虑。   赵武全不觉心虚了几分,放软了态度同曾氏赔了不是。   “我只是心中有气,并不是对母亲撒的。请母亲原谅一二。”   曾氏幽幽叹息道:“你如今也大了,我也说不得你了。但你总该想想,你那宫中的差事,是我和你爹拖遍了人情才给你谋上的。这么些年了,你也不过升为二等侍卫。我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就听我一回,回头见了皇孙殿下,同她服个软好不好?不止为了我,也为了咱们这一家子。”   越说,曾氏心里越愤恨了几分。她如何愿意赵武全去当那大内侍卫呢?不过是因为她有孕的晚,唯一的亲生儿子现在不过才十岁。而当年的侍卫选拔,娘家侄子又意外落选,就让赵武全捡了个空子。   可这个废物,入宫这么多年了,什么名堂都没有混出来,反倒是把楚承昭给得罪了。   楚承昭若只怪罪这个废物则还好,若牵连了整个勇勤侯府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赵武全被曾氏说的面颊通红,道:“母亲别说了,我省得了。下回遇上楚……遇上皇孙殿下,我肯定好好地和她赔不是。”   看他服了软,曾氏才心满意足地收了眼泪,又说起了旁的。   “皇孙殿下比咱们武全还小一些呢,如今都儿女双全了。我们武全的婚事也该说了。”曾氏目光和蔼地看着赵武全,“就是不知道我们武全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赵武全年纪在京城未婚的勋贵子弟中算很大了,前几年曾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她娘家的表外甥女。样子一般,家境也一般,曾氏就是图她性子软好拿捏,这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促成了这桩亲事。   没想到她那表外甥女也是个没福气的,还没过门就给病死了。曾氏就干脆把赵武全的亲事给拖住了。   可如今看赵武全隐隐地要给侯府惹事,她就坐不住了,想另外给他择门亲事,把他拴在家里,省得他在外头闯祸。   赵武全摇了摇头说:“我平日都在宫中当差,哪有什么机会见什么姑娘嘛。”   “母亲别为难哥哥了,他哪里懂这些个,怕是近几年都没和适龄的姑娘说过话。还是母亲替哥哥做主吧。”赵安宁抿嘴笑道。   赵武全忙道:“妹妹别小瞧人,我哪有那么不中用?我今天还和一个姑娘说过话呢!就在皇孙府里,是个穿着男装、很特别的姑娘。”   曾氏眼前立刻浮现出赵颐宁那极为熟悉的笑靥,顿时如临大敌道:“不行,那个姑娘不行!”   赵武全一头雾水,“母亲知道我说的是谁?”   曾氏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于激动了,便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笑道:“见过的,那姑娘跟着嬷嬷一起把孩子抱给了我们瞧。武全,不是母亲说你,咱们到底是勋贵人家,那姑娘一身男装,看着就不是什么懂规矩、知体统的,你可万万不能和那样的姑娘发生牵扯!” 第52章   听到曾氏这般说那个姑娘, 赵武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顺着妹妹的话提了那个姑娘一嘴, 又不是真的要和她有什么。”   曾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一开口又是:“我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行了, 我都知道了, 有朋友约了我去喝酒, 我先走了。”赵武全打了帘子跳出了马车,自顾自骑马去了。   “这孩子……”曾氏悠悠叹息一声,又拿起了帕子。   勇勤侯宽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武全就是性子直,并没什么坏心。他从小失了母亲,礼数不足的地方你多担待。”   曾氏摇了摇头, 道:“侯爷说的哪里话,我素来把武全和安宁都当成自己自己孩子, 自然是不会和他计较的。只是如今武全大了,我说的话他也不听了,只希望他成了亲以后可以稳重一些。”   勇勤侯感叹道:“你如此为他着想,日后他要再对你不敬, 我自然好好教训他。”   曾氏弯了弯唇角, 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心中却在冷笑, 勇勤侯一心只爱风花雪月, 对赵武全这个废物嫡长子却很看重。也幸亏勇勤侯没什么本事,到现在还没给赵武全请封世子,不然这侯府里还真没有他们母子的位置了。   赵武全出来之后越想越来气, 曾氏对他好他知道,但他现在大了,总不能事事还像小时候那般听她安排。   他和宫里几个同僚约了在酒楼喝酒,因为心情不好这天就多喝了几杯。   “表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陈新年看他喝的醉醺醺的,忍不住出声询问。   “还能什么事,就是我继母,事事都要上手,我都这么大了,还把我当小孩管。”   曾氏和王氏是闺中密友,王氏过身没多久,曾氏就和勇勤侯暗通款曲,很快就成为了勇勤侯的继室。陈新年的母亲和赵武全的生母王氏是表姐妹,她母亲看不惯曾氏许久了,说她是伪善之人,只是王氏没了以后,两家的来往就少了。   后来陈新年也进宫当差,他母亲就不止一次让他提醒赵武全提防曾氏。陈新年照着母亲的话做了,每次都被赵武全当耳旁风,渐渐地他也就不提了。   如今听赵武全居然破天荒地说起了曾氏的不好,陈新年就接着问:“侯夫人管你什么了?”   “还不是和楚……和那位新皇孙的事,让我去给人家赔不是。”   这件事陈新年倒是觉得有必要的,毕竟当时赵武全挑衅楚承昭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觉得确实是自家表哥的不是。   “就这个吗?”   “也不止,还有说要再给我说亲事。我妹妹笑话我怕是都没怎么和姑娘说过话,我就顺嘴提了皇孙府上一个穿男装的姑娘,我那继母立刻如临大敌,让我千万不要和人有什么牵扯。说的就好像我是什么急色之徒一般!”赵武全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其实两件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家里人一唱一和的态度让他莫名难受,就好像他不听曾氏的话,就成了天大的过错一般。   陈新年一听关乎他的婚事,立刻也警醒起来。上回赵武全说亲,说的就是曾氏的外甥女。他母亲在家里都快把曾氏给骂死了,赵武全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嫡长子,曾氏的娘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更别提比她娘家还不如的表亲家了。   后头那门亲事没成,陈新年的母亲就想着为赵武全说一门好亲事。无奈王氏没了后,她们这些原配的亲戚上门一趟都要吃那继室的气,便也一直没成。   如今听到赵武全又要说亲了,陈新年立刻警醒道:“表哥,我觉得亲事这种大事,也不能光听侯夫人的,你自己也得有想法才成。你喜欢皇孙府上那个姑娘是不是?我找人帮你打听去!”   “我没,没喜欢……”赵武全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嘟嘟囔囔着解释道:“我就是顺嘴一提。”   陈新年却没听他后头的话了。表哥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房中人,难得对一个姑娘另眼相看,他自然是要帮忙的。就算那姑娘身份不高,总好过比曾氏那别有用心安排的人好!   ………………   宋瑶从楚承昭嘴里得知,他们又要搬家了。   上回搬家出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不过搬家也是应该的,楚承昭的皇孙的身份都昭告天下了,再住在这么个小宅子里也说不过去。永平帝给了他几个府邸选,让他只管挑自己喜欢的。   楚承昭把图纸带回来给宋瑶选。   宋瑶也看不懂图纸,想着永平帝赏的肯定都不差,就问他这些个府邸的地理位置。   楚承昭一一给他讲解了,最后宋瑶就选了一个前朝内阁首辅家的宅子。   那宅子比现在他们住着的自然大的多了,但和京城勋贵人家相比,也不会过于打眼。最要紧的是位置好,离皇宫又近,离京城最繁华的中心也近,交通十分便利。   宋瑶看中它,一来是方便楚承昭入宫出宫的,二来是想着上回他身份还没恢复,自己和周嬷嬷差点就在深夜里一场大火中不明不白地丧生了,如今楚承昭成了京城万众瞩目的对象,指不定还要遭遇什么明枪暗箭的,离皇宫近一些,那些人也会忌惮一些。   选好了址,永平帝又指了一帮能工巧匠去给修葺那宅子。   和后世的装修一样,这修葺府邸也是得人看着的,楚承昭便每日都往新宅子那里跑。也幸亏如今他身份今非昔比了,大内侍卫那差事如今虽然还在领着俸禄,但也没人敢再指派他当差了。   永平帝的意思是等年底祭祀的时候祭告祖先,将楚承昭和怀远的名字添到族谱之上,然后再给楚承昭安排新的差事。   楚承昭也不是心急的人,况且他那些个叔叔,除了年长的几个,还有几个小的都没实差,便应承下来,一心先忙着眼前监督修葺的事情。   楚承昭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相比之下,宋瑶就清闲很多了。   唯一让她比较痛苦的是,她身体情况好了一些之后,她想给两个孩子喂奶。   周嬷嬷于是开始给她按摩疏通。但因为此时距离她生产已经过去了几日,奶水回胀,宋瑶的胸硬邦邦的,第一次疏通的时候,宋瑶都痛的龇牙咧嘴,就差哭出来了。   不过想到自己也不是没有奶水,还是自己喂养好一些,便又强忍下来。   那一次正好楚承昭从外头回来,刚到院子里就听到了宋瑶弱弱地哭叫声。   他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没等守在门口的飞歌说话,就径自撩了帘子进屋了。   结果一进去,她就看到横躺在炕上的宋瑶,衣衫大开,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身体。   宋瑶惊叫一声,连忙把衣服拉了起来。   周嬷嬷一转头,看到楚承昭来了,便无奈道:“殿下怎么突然进来了?老奴正给娘子开奶呢。”   楚承昭不禁耳根发烫,将手放到唇边轻咳一声,“我进来就听到她哭叫,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说着话楚承昭就调转脚尖,想要出去。但转念一想,两人孩子都生了,又不是外人,他避个什么劲儿?便又站着没动,坐到圆桌前坐下了。   圆桌和炕离隔着一段距离,宋瑶调整好姿势,让周嬷嬷把自己挡得严实了,才继续让周嬷嬷动手。   楚承昭心不在焉地执起茶杯喝茶,耳边是宋瑶如泣如诉地求饶声——   “嬷嬷轻一些吧,我好疼。”   “啊,这里特别疼。”   这婉转低吟,听到楚承昭耳朵里就像有小猫再用爪子挠他的耳朵,然后从耳朵里一直痒到了心尖上。难怪怀远那么爱哭,哭起来像小猫叫呢,敢情是随了他娘。   “娘子忍耐些。”周嬷嬷心疼地宽慰她,“老奴都说了这必然会很疼的。”   楚承昭也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说:“府里不是请了奶娘吗?你之前又差点血崩,身子本就虚着,不喂奶也没什么的。”   宋瑶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又十分坚定道:“我就是想自己喂。阿月给我诊过脉了,说我恢复地很好了。”   她可看过一些小说里,一些奶娘因为从小奶大了主子,等主子长大后就仗着那点恩情在主子家里作威作福。当然也不是天下奶娘都那么坏,但小孩天生就会跟给他奶吃的人亲近,她可不想同孩子生疏了,回头在孩子心里连奶娘都比不上。   楚承昭无奈笑了笑,“行,你身体无事就成。”   府里两个奶娘现在看到他都诚惶诚恐的,他也不怎么满意,怕两个孩子大些,被他们教得也那般畏缩。宋瑶亲自哺乳,自然是好的。   周嬷嬷给宋瑶按了好一会儿,痛的宋瑶出了一额头的汗。   楚承昭坐在圆桌前也是坐立难安,按摩结束了,不仅宋瑶松了口气,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宋瑶拢好了衣服坐起身,她眼睛湿漉漉的,钗横鬓乱,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染湿,贴在了鬓边。   楚承昭也从圆桌前挪到了炕上,看了她一眼后,只觉得身上又燥热起来,只能不自然地挪开了眼。   这种感觉可让人太难受了。尤其是他现在晚间还像之前一般和她睡一张床,宋瑶睡觉又极其不老实,一晚上好几次都往他被我钻。他也不是清心寡欲的神仙圣人,每每被她弄的心神摇荡,她却还睡得香甜,半点儿都不知道。让他觉得可恼又无奈。   再这么下去,楚承昭觉得自己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我想今日过后就先住那去宅子一段时间,看着工人们早些竣工。最好入冬之前咱们就搬过去。”   敌人太过强大,楚承昭只能选择先避战。   宋瑶理解地点了点头,“殿下来回跑也是辛苦,这回头天冷了,早上和晚上都容易着凉。”   楚承昭看着她‘善解人意’的样儿,心情可太复杂了——这丫头都当娘的人了,于男女之事上恁事不懂,哪年才能开窍啊。   宋瑶看她不说话了,便想着他或许是在外头累着了,又笑道:“今日周嬷嬷做了豆腐皮包子,馅料是照着我的口味调的。殿下饿不饿,我让飞歌端一碟子来,您吃了先垫垫肚子?”   楚承昭无奈地笑了笑,他同她较什么劲儿。和她在一起觉得舒泰,不就是觉得她这人单纯得有些傻气,不像外头那些人一般心思复杂么。   她现在还在月子里,等出了月子调理好了身体,他可有的是机会把她撩下的火撒回她身上。   豆腐皮的包子端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只有小孩巴掌大,外皮是豆腐做的,比平常的包子口感更弹滑。一口咬下去,便能吃到里头的馅料——香菇丁、虾仁和鸡蛋,口感极为鲜甜爽滑。包子里的高汤则是提前吊好的滤了油的鸡汤,配合着鲜甜的馅料,口感无比美妙。   宋瑶最近就很沉迷吃这个包子,只是周嬷嬷怕她积食,吃多了就吃不下其他补品了,就不许她多吃,因此每次都限制了数量做的,一个大蒸笼里头只做六个。   这六个不全是给宋瑶吃的,飞歌和轻音也爱吃这个,一人分一个,就剩下四个。分给她俩,总不好让玉珠、玉容眼巴巴看着,就也要一人分一个。所以宋瑶每天的份额,只有两个。   她肯招呼楚承昭吃,就已经是难得的大方了。   “殿下快趁热吃。”宋瑶催促着楚承昭,生怕他放凉了。   楚承昭在外头忙了一天,还真是有些饿了,用筷子夹起起一个三五口吃了,觉得味道果然不错。周嬷嬷对宋瑶真的是偏疼,这比他入宫的时候,永平帝赐下的点心还可口。   也不是他夸张,毕竟宫里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出品,要呈要御前还要经过层层试毒,等走完了流程,送上去的时候至多也就是温热,当然不能和周嬷嬷做的刚出笼的点心相比。   楚承昭这么想着,他的筷子又伸到了盘子里夹起第二个包子。   宋瑶顿时心疼起来,不过想着他是男人,胃口大,两个包子不过也就吃个半饱。何况她现在是立志要代替赵颐宁掌握皇后的权柄的,必须好好拍楚承昭的马屁。一个包子实在不值当什么,便继续笑道:“殿下难得好胃口,要是觉得不够灶上还有别的点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大方了,殊不知她那落在包子上专注无比的眼神已经把她出卖了。   楚承昭就喜欢逗她,明明发现了,却只作不知,慢条斯理地夹起最后一个包子,一口一口吃的无比享受。   宋瑶不自觉地就咽了两口口水,只能拿起茶杯喝茶掩饰。   说来也是土包子本性难变,末世的时候哪里吃过这么精细的东西,都穿过来一年了,每次吃到好吃的都让她觉得无比幸福。加上周嬷嬷也乐得纵容她,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让她口腹之欲是一天比一天地重了起来。   吃完了包子,楚承昭喝了一盏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先不说别的,在宋瑶这里,他每每总是胃口大开,尤其是吃她喜欢吃的东西,看她明明心疼却故作大方的模样,就特别开胃。   “好了,我去前头安排一下,今晚就动身去新宅子那边住了。我只带初十走,家丁侍卫都留在府里。你要有想要的,就让嬷嬷去和邹鑫说。”   每回楚承昭暂时离开,都这般叮嘱小孩似的叮嘱宋瑶。   宋瑶都听习惯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问他:“殿下不看看孩子们吗?”   “我白日里得空还是会回来的。”楚承昭道。他就是又被宋瑶不经意地给撩到了,所以才选择不回来住了而已。现在还没搬过去,他怕看到孩子就舍不得走了,到时候夜间受苦的还是他。   说着话,楚承昭又走到了宋瑶身边,伸手把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挽到了耳后。   “在家乖一点,知道吗?”   宋瑶脸颊一红,连忙垂下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先容你张狂几天。”楚承昭又揉了揉她的头顶,语带双关。随后他和周嬷嬷点了点头,便自去收拾行装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果然如他所说,他夜间都没有回来了,白日里得了空也会抽空回来一趟。   宋瑶每天看看孩子,吃吃喝喝,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加上还有赵颐宁陪着她说话解闷,半点都没有不习惯的。尤其是天气很快就凉了,外出也不方便了,她镇日里窝在烧暖的炕上,真是再舒坦不过了。   她不急,可把飞歌给急坏了。   这日宋瑶张罗着吃热锅子,因她刚出月子,便也不好吃辛辣的,就是吃清汤锅子。   清汤是周嬷嬷提前吊好的骨头汤,半点子油腥气都没有,呈现一种诱人的白色。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烫上切成薄片的牛羊肉。待肉片变色,微微卷曲,迅速捞出,蘸上周嬷嬷特质的鲜香酱料,好吃的宋瑶一脸餍足。当然也不止肉片,桌上还放了好几碟子洗净切好的蔬菜,什么白菜、萝卜、蘑菇、木耳应有尽有。   吃几筷子,顿时身上的寒气都被消了下去,浑身都暖融融的。   吃锅子一个人显然是不得劲的,宋瑶就招呼着周嬷嬷、赵颐宁还有轻音、飞歌他们一起。   周嬷嬷准备的高汤多,干脆就一人一个小锅子吃着,也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宋瑶吃的最多,周嬷嬷看了她好几眼,她摸着圆圆的肚子,放下了筷子。   其余人早就吃的差不多了,轻音和飞歌一起把膳桌给收拾撤走了。   宋瑶懒洋洋地歪在炕上,让人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真的是一天一个模样,安安又圆润了一些,脸颊鼓鼓的,皮肤白皙嫩滑地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五官又长开了一些,眼睛和嘴像宋瑶,鼻子和脸型像楚承昭,可爱地谁见了都忍不住想上手抱一抱。她也乖,谁都让抱,谁逗都笑。   当然了这相像是周嬷嬷说的,宋瑶看着闺女只觉得怎么看都好看,只是还太小,实在看不出像谁。   怀远也长开了,脸上的红是半点没有了,肤色也像姐姐一样变得白皙,吹弹可破,只是个头还是比姐姐小了一圈。爱哭还是爱哭的,但是很神奇的是,只要把他放到宋瑶身边,他顿时就乖巧了起来。只要在宋瑶身边,他最多就是拉了或者饿了的时候哼唧两声,立时把他的需求给解决了,他也就不闹人了。   只是和安安不同的是,怀远不怎么爱笑,镇日里就面无表情的,只有宋瑶逗他,他才会赏脸地弯弯嘴角。   适才他俩都睡着了,宋瑶就让奶娘把他们抱回了屋里,自己赶紧抓紧时间张罗着吃了个锅子。如今吃完了,她又迫不及待地要看孩子了。   小孩子白天不好多睡觉,不然晚上不睡对身体也不好。   所以他们过来之后,宋瑶就一手拿了一个布老虎,开始逗他们玩。   两个孩子都睡眼迷瞪的,安安很快就被布老虎吸引了注意力,咯咯直笑。   怀远醒过来刚要张嘴哭,一看眼前的是宋瑶,便扁了扁嘴,把哭声咽回了肚子里。   飞歌看宋瑶镇日里吃吃喝喝、逗逗孩子好不快活的模样,实在是沉不住气了,看屋里只有周嬷嬷和赵颐宁、轻音,便开口道:“娘子,别怪奴婢说您。殿下都一个多月没回府里住了,您怎么半点不上心的?”   府里其他下人都对宋瑶换了称呼,不过她听着不习惯,就让亲近的人都还像从前那般称呼。   宋瑶眼神还落在孩子身上,嘴上道:“殿下那是帮着新宅子的事,觉得两头跑太辛苦了。这一个月殿下白日里也是回来过好几次的,我上心什么呀?”   飞歌恨铁不成钢,“这新宅子离咱们现在这宅子来回不过半个多时辰,这能有多远?殿下要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可他为何偏偏夜间不回来,只在白天回来?”   宋瑶不解地问为什么。   飞歌就继续道:“殿下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您当还是从前吶!她在外面肯定是有人了……”   飞歌说着就感受到了周嬷嬷不悦的视线,连忙话拐了个弯儿,继续道:“当然了,咱们殿下不是那等人。可他没有那样的心思,难保别人没有那种心思!您可别忘了,光是咱们院子里这么几个人,就出了玉容和玉珠那两个呢。外头有多少人?殿下能挡得了一次半次,还能次次都忍得住?”   飞歌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可靠,“反正我觉得殿下身边肯定有人了,他只带了初十去的,可哪回回来不是衣衫挺括,还换了好几次不是嬷嬷给置办的新衣衫。初十那小子虽然机灵,也没妥帖到这份上吧。”   宋瑶没想到飞歌看着是个傻的,心思居然还有这么细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都不觉得带出了几分钦佩,“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飞歌自豪地昂了昂下巴。她家里都是侯府的下人,别的没教她,却指望她翻身做主子的,因此这方便特特地教导了许多。   宋瑶又看向周嬷嬷,周嬷嬷刚开始听到飞歌的话是不高兴的,只是越听她也相信了几分。尤其是飞歌提到的那些细节,她这段时间只顾着照顾宋瑶,居然还真的没注意到。   赵颐宁在旁边眯了眯眼,要说这屋子里最不相信楚承昭的,那自然是赵颐宁了。她可太知道这位未来新帝的冷心冷情了。   她出声道:“娘子不用猜疑,反正殿下上回回来也是五日之前了。今日正好天气暖和,娘子不如就直接去新宅子看看,给殿下送些滋补的汤水,也正好熟悉熟悉新宅子。”   “对,阿月姑娘说的极是!”飞歌立刻和赵颐宁统一了战线,“我这就让邹鑫套车去。”   “我陪娘子一道去。”赵颐宁说着就回屋换衣裳去了。   “这……”宋瑶看着她俩雷厉风行的背影一脸迷茫,她还没说要去呢。   “娘子去吧。”周嬷嬷说,“什么事儿都是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当然她也希望是她们想多了。 第53章   宋瑶被周嬷嬷推进内室换衣服。   轻音帮着她梳头, 虽然轻音一直没说什么, 但是梳完头, 宋瑶看着镜子无奈道:“这个会不会太隆重了?”   宋瑶平时的发髻都是以简单为主, 坐月子的时候更是整天只绑一条松散的大辫子。   今天轻音给她梳的却是一个惊鸿髻, 还从妆奁里选了一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另配几支小一些的玛瑙簪子,相以辅佐。这发饰都是之前永平帝在孩子洗三的时候赏赐下来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流光溢彩, 华贵非常。   后头周嬷嬷也给宋瑶选好了衣裙,是一件大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领口有一圈洁白如雪的兔毛制成的立毛领。   料子也是御赐的, 衣裳是周嬷嬷近期照着宋瑶变化的身形新做的。将宋瑶现在玲珑有致的身形完全勾勒了出来。   上回搬家前,那个宅子里的还是铜镜, 如今这宅子里用着的已经是西洋镜了。要不说人靠衣装呢,通身打扮下来,宋瑶在半人高的西洋镜里一照,只觉得自己焕然一新。   生完孩子以后, 她脸上的稚气已经没有了, 脸颊和下巴都丰润了一些, 但是不是变丑, 而是变得更加成熟。那是介于少女和妇人之间初熟, 配合她现在越发凹凸有致的身材,很有几分妖娆艳丽。不过那毛领刚好到宋瑶的下巴处,趁着她丰润的下巴, 很显几分俏皮,中合了艳丽的气质。   “嬷嬷,我不就是去探望一下殿下吗?真要穿成这样?”总感觉她这么盛装打扮,太过隆重了。   周嬷嬷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的,所谓输人不输阵……”   宋瑶无奈发问:“连嬷嬷都觉得殿下在外头有人?”   周嬷嬷尴尬的轻咳一声,说:“老奴没说,只是娘子这坐月子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注重打扮,今日是您做完月子之后第一次出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心情也好。”   说着话,飞歌回来了,说车已经套好了,催促着宋瑶出发。   宋瑶的眼神落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条状物上,问她:“你这是拿的什么?”   飞歌也不藏,大大方方地道:“藤条啊!”   “你带藤条做什么?难不成你让我打殿下?”宋瑶愕然。   飞歌说哪儿能啊,“就是以防万一,真要有那等不长眼的小妖精,娘子就用藤条好好教教她规矩。”   宋瑶赞叹地看着飞歌,“我怎么往常没发现你还会这些?”   “那往常娘子没有名分,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如今娘子是殿下的侧妃,那可是上了玉牒的,您就是正经主子了。”   恰好这时候赵颐宁也过来了,宋瑶无力地同她道:“阿月,你看看这丫头,还让我带藤条……”刚说到这,她又看到赵颐宁手里拿着刻着‘医仙’二字的古朴针盒,更加惊讶道:“阿月,你带金针做什么?”   赵颐宁面色淡淡,“不做什么,怕娘子做完月子第一次出门会不舒服,带金针以防万一。”   “真的吗?”宋瑶将信将疑。   赵颐宁依旧淡然,将针盒胸口一塞,点头道:“真的啊。”   飞歌赵颐宁一左一右簇拥着宋瑶,夹着她往外去。   周嬷嬷不愧是老江湖,还特地从灶房拿了个食盒交道飞歌手里,和她们说既然是去探望和慰问,自然是不好空着手去的。   万事俱备,宋瑶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只能出门了,临行前交代周嬷嬷和轻音好好照看两个孩子。   邹鑫套好了马车,正带着一队侍卫等在车前。   邹鑫一直觉得亏欠宋瑶,从前愧疚地都不好意思和宋瑶搭话。如今宋瑶有了侧妃的名分,他心里才好受一些,笑着上前道:“今天日头好,属下就没在车里放炭炉,回头您要是觉得冷,知会一声,属下立刻给您添。”   两淮的事情都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里宋瑶也没给过他好脸色,不过他从来不介意,帮宋瑶办起事儿来比给楚承昭这真正的主子还上心。宋瑶已经不怎么气他了,也回以微笑道:“麻烦你了。”   邹鑫忙道不敢,摆了踩脚的矮凳,撩了车帘,让宋瑶几个上去了。   马车终于出发了,飞歌激动的很,一路上都迫不及待地撩着帘子看路。赵颐宁则淡定很多,只是宋瑶看着她打开针盒,将那细如毛发的金针在指尖把玩,比飞歌的反应还反常。   很快就了新宅子的大门口,马车刚挺稳,飞歌就心急地跳下了马车。   宋瑶吓坏了,连忙探头出去看。还好这丫头虽然莽撞,身手还是伶俐的,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邹鑫正要去通传,飞歌把他拉住了,道:“娘子就是来给殿下一个惊喜的,你这一通传,可不就什么惊喜都没了?”   邹鑫也是耿直,居然真的相信了,点头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这新宅子里的门房我也跟着殿下过来认识过,我去和他说一下,让他们都别进去通传。”说着他果然去和门房交涉去了。   赵颐宁将金针一收,也跟着下了马车。   宋瑶又被她们簇拥着进了府。   上回她去安毅侯府,已经觉得那府邸恢弘非常。如今这皇孙府,虽然还在修葺,但修葺好的地方檐角飞翘,雕梁画栋,布局严谨,装饰细腻,不知道比安毅侯府那年代久远的老宅子华美堂皇了多少倍。   宋瑶边走边看边赞叹。果然是皇帝的亲孙子,这府邸可太气派了!   新宅子极大,宋瑶进门后穿过抄手游廊,经过花园,经过了竖个垂花门,走了快两刻钟,才到了楚承昭所在的后院主屋。   前院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后院却是还在修葺当中的,建筑有些老旧,依稀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院子里还有一些工匠,正在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不过他们都认识邹鑫,所以邹鑫恭敬地引着宋瑶进来后,他们猜测来人身份应该贵重,就都没敢抬眼看,只专心自己手里的活计。   初十正好在院子里,看到宋瑶来了,忙笑着上前道:“侧妃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的好去门口迎你。”   宋瑶和初十也算是熟络了,之前跑腿的事情都是交给他来做,宋瑶也喜欢这个机灵的孩子,每回托他办完事,宋瑶都塞他几块银锞子,再让飞歌带他吃些好吃的。因此初十对她也十分殷勤周到。   宋瑶刚想和他聊几句,飞歌已经着急问道:“殿下在何处?”   “就在屋里看着下人收拾呢。”   飞歌点点头,拉着宋瑶就进了屋。   屋里正是一片狼藉,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打扫搬抬,很是忙碌的模样。   楚承昭就站在屋子正中央,看到宋瑶,他明显地楞了一下,而后便弯起了唇角,“你怎么来了?”   宋瑶脸上一红,也不好直说自己的来意,就将飞歌手里的食盒接过放到了桌上,“嬷嬷炖了汤水,说要送给殿下喝。我看今日日头好,也想出来透透气,就亲自送过来了。”   她们说着话,飞歌和赵颐宁已经动起来了。她们和楚承昭见完了礼,便两人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扎进了内室,一个脚步匆匆地往耳房厢房去了。   宋瑶心里也有些忐忑,干巴巴地笑道:“殿下这几日没回去,可是这里太忙了?”   楚承昭说还好,然后就在宽大的袖子底下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掌,又挠了挠她的手心。   宋瑶面上一红,着急忙慌地要撒开他的手,无奈他抓得极紧,屋里又还有其他下人,她也不好意思有太大的动作。   “撒手啊,被人看到像什么话。”宋瑶红着脸垂着眼睛,用只能两人听到声音低声求饶。   楚承昭薄唇微勾,促狭笑道:“看见就看见,这有什么?”   宋瑶越发羞恼,脸红到了耳根后头,连带着耳垂都变成了粉色,小手在他衣袖底下挣扎得更厉害了。   楚承昭就是喜欢看她这副模样,捏着她的手就是不松手,只觉得她的手又软又滑,柔弱无骨,怎么把玩都不嫌够。   很快,飞歌和赵颐宁都回来了,楚承昭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   飞歌有些怕他,不过还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道:“奴婢头一回来,一时好奇,里外看了下,果然修葺的都很不错,没什么让人不顺心的地方。”   赵颐宁也面色如常地跟着道:“我那边也是。”   两人意有所指地通完了信,宋瑶松了口气,趁着楚承昭听他们说话的空儿,甩开了他的手,打开食盒道:“殿下趁热喝吧。”   食盒打开,宋瑶揭开了炖盅,发现里头居然是红枣银耳羹,顿时囧了一下。   这东西她最近常喝的,灶上常有。果然周嬷嬷就算再能耐,那么仓促的情况下也变不出别的汤水。   楚承昭看到这一看就是给女子滋补用的汤水,不禁挑眉道:“这就是周嬷嬷特地为我做的?”   宋瑶急中生智,‘哎呀’一声,装作也刚发现的模样,转头对着飞歌道:“是不是你这个糊涂蛋,把我的汤水和给殿下的汤水弄混了?”   飞歌如今替她背锅已经很熟练了,苦恼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你啊你,真是笨得很!”宋瑶‘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着楚承昭讨好地笑道:“飞歌莽撞惯了,殿下饶她一回吧。”   楚承昭也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来她们之间有猫腻,尤其是宋瑶这般盛装打扮,飞歌更是脸上是半点藏不住事的,扎进内室的时候气势汹汹,手里还拿着藤条,就好像在找人算账似的。   “该不会……”楚承昭宋瑶,笑得越发开怀。   宋瑶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越发软糯地求饶:“殿下别说了,我要臊死了。”   楚承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手心,宋瑶手心一热,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宋瑶干笑着就往后退。   “这会儿知道怕了?”楚承昭憋着笑,把她拉住。若不是屋里的人太多,真恨不能把这个小东西拉到怀里揉搓一番。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殿下,您的衣裳奴婢给您改出来了,您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话,就有一个身形高挑、梳着双螺髻的俏丫鬟娉娉婷婷地进了屋。   飞歌和赵颐宁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   宋瑶甩开了楚承昭的手,心头也有了几分火气。飞歌她们都不相信他,只有她是相信的,觉得他不会做在外面藏人的事情。刚才看他那问心无愧的模样,她还都要害臊死了。可原来……原来飞歌说的不错,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柳下惠,能在诱惑面前半点不动摇的!   楚承昭脸上的笑一滞,看着那俏丫鬟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丫鬟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了泪雾,仿佛了受了莫大委屈道:“奴婢一时心急,怕耽误了殿下试衣服,还请殿下恕罪。”   楚承昭的声音又让柔和了几分:“你哭什么,我又没怪罪于你。”   那丫鬟收眼泪也收得快,立时眼含泪花微微一笑,“谢殿下宽厚。”   宋瑶将那丫鬟上下一打量,见她眼睛清澈,柳眉弯弯,皮肤白皙无暇,身形亦是高挑匀称,真的是比把府里其他丫鬟都比了下去。也难怪楚承昭往日对玉珠和玉容素来都不多看一眼的,倒是让这丫鬟另眼相看,连贴身衣物都让她经手准备。   “这是宋侧妃。”楚承昭说着又看向宋瑶,“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连翘。”   楚承昭说的皇后,自然是隆让太子的生母。不过这位皇后娘娘自从十八年前隆让太子夫妇出事后,就在宫中设了一处庵堂,带发修行,不问世事了。   “见过宋侧妃。”连翘对着宋瑶服了服身,行礼大方得体,挑不出半点错处。   宋瑶点了点头,对着楚承昭道:“殿下既然事忙,妾身就不打扰了。”   之前楚承昭陪着宋瑶待产,两人关系亲近熟稔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以‘妾身’自称了,楚承昭也习惯了,乐得纵着她,觉得这样更加亲近。猛地听她这么说话,他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急着走做什么?我还没领着你在新宅子里看呢。”   宋瑶却已经径自出去了,楚承昭快走两步要去拦她,连翘突然出声道:“殿下,衣裳您不试一下吗?一会儿您该进宫见娘娘去了。想来娘娘是很希望看到您穿着她亲手制的衣裳去的。”   提到自从他父母死后就长伴青灯古佛的皇祖母,楚承昭脚下就顿住了。   皇后已经不见人很多年了,便是永平帝去见她,她也拒之门外。   楚承昭本没指望这位皇祖母能见她的,没想到几日之前,有她宫里的太监送来几件衣裳,说是皇后给他做的。另外还赏下了宫女连翘,说她擅长针黹和烹饪,人也很机灵能干,放到楚承昭身边照顾他。   楚承昭作为晚辈,自然是不好拒绝的,就让连翘留在新宅伺候。   连翘相比同样是宫里出来的玉容和玉珠,做事更加细致稳重,说话也很有分寸,穿着打扮也很得体,没有露出半点想要上位的心思,针线功夫更是相当出众——把皇后给他做的其中一身衣服修改的妥帖无比,楚承昭对她还是很满意的,就把皇后所做的其他衣服也交给她修改。   她来了以后,楚承昭明显地感觉到了生活品质的提升。   而且连翘后来同她说,她的母亲当年伺候过先太子妃,配了当时东宫的一个侍卫。当年她的父母也跟着隆让太子夫妇去了两淮,也是一去不复返,皇后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在身边抚养。   因着这层关系,楚承昭对连翘就也不能像对普通丫鬟那样随意了。   宋瑶气呼呼地走到了院子里,略站了站脚,见楚承昭没有追上来,反而站住了脚在和连翘说话,便径自离开了。   路上飞歌义愤填膺道:“没想到居然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人,奴婢这根藤条白带来了。”   赵颐宁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手已经摸到了针盒上头。旁人不认得那连翘,她却是认得的。上辈子她跟在楚承昭身边的时候就见过了她,她那时候已经是高位的妃嫔,封号为宸妃,在一众宫妃中算是很得楚承昭的青眼了。当然了,楚承昭冷心冷请的,每天政务都忙不过来了,去后宫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他都会去宸妃的宫里略坐一坐。   那时候中宫之位空着,宫人都隐隐在传楚承昭要将那位置留给宸妃,只是宸妃家世不显,楚承昭想等她有了子嗣,再扶持她们母子上位。   后头宸妃上位没有,赵颐宁没看到了,她后头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楚承昭梦间出入,平时都是栖在玉佩内休养生息。加上她一心只想等着看仇人的下场,对其他事情都不怎么上心。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连翘,未来的宸妃,将成为宋瑶的劲敌!   只是赵颐宁没想到,这人居然来的这般早,这个时候就已经到了楚承昭身边。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针盒,思索着在楚承昭察觉不到的情况下,能不能给连翘扎上两针。当然也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让她暂时看起来体虚体弱一些,不能照顾楚承昭的日常起居。等楚承昭回头把她忘了,她的身体也就该好了。   赵颐宁想了这个可能半天,最终还是觉得不可行。   好端端的人突然体虚体弱,这府里就她一个会医术的,怎么着也会怀疑到她头上。再则她现在医术也不算精湛,很有可能被旁的大夫瞧出一二。而且当年的宸妃也是很有手段的,就算暂时被楚承昭忘了,难保回头又用什么法子回到楚承昭身边……一时间,赵颐宁还真是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   她只替宋瑶可惜,宋瑶那么好,若不是怀了楚承昭的孩子,便也不用绑在他身边,和他未来的六宫粉黛争宠夺爱。她值得被人好好珍惜,疼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瑶坐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这是气什么呢?早就知道楚承昭未来要当皇帝的。书里可是清清楚楚写着的,他后来虽然封了赵颐宁为皇后,但也纳了不少朝中重臣的女儿为妃嫔来稳固自己的势力。   这些都是她早就知道的。   只是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她对待连翘的态度和对轻音飞歌、玉珠玉容的态度都不同,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子闷气,把她气的脑子都发懵了。   她现在还就是个侧妃,连正室的位置都没捞着,更别提以后的皇后之位了。她现在就同他这般置气,好似拈酸吃醋的妒妇一般,还怎么上位升职,帮着赵颐宁报仇雪恨啊?   宋瑶自责起来。她现在可不仅是她自己了,不仅有赵颐宁的大事,还有一双儿女也要指望楚承昭这父亲呢。   宋瑶闷闷地想,也许通过讨好他、拍马屁来求升职不行,而是要像书里的赵颐宁那样,帮着楚承昭解决各种困难,成为他搭档伙伴一样的存在?   不过好像也不行,她本来就不聪明,生完孩子之后好像脑子更不得用了。旁的不说,光是楚承昭那些个别有用心的皇叔,疯狂散播流言说他来路不明、指摘他的出身这点,她就想不到好的办法解决——至于书里的解决方案,她当时跳着看了书,又忘了一些,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一路上,宋瑶都闷不吭声地想着心事。   回了府里,周嬷嬷和轻音哄孩子睡觉去了,都不在正屋。飞歌进屋之后就去给他们通报消息了,屋里只剩下宋瑶和赵颐宁两个。   宋瑶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她占了她的位置,空有帮她复仇的志向,却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赵颐宁蹲下身,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温声道:“你同我道什么歉呢?”   她帮不上宋瑶的忙,已经十分自责,听到她这话,心里难受地像揪起来一样。   宋瑶胡乱地摇了摇头,咬住嘴唇不欲多说。   赵颐宁轻叹一声,恨不能立刻带她远走天涯,总好过在这里受气。   这时候厢房里的怀远似乎听到了宋瑶的声音,又哭了起来。   赵颐宁听到怀远的哭声,眼中精光一闪—— 第54章   赵颐宁起身给她递了茶盏, “娘子喝口热茶。”   宋瑶接过茶盏, 刚抿了一口, 就听赵颐宁梦呓一般低声道:“娘子莫要动气, 眼前的这点事实在不算什么。实在不行, 咱们日后可以让怀远立起来……”   “咳咳咳……”宋瑶被吓得直接呛住了。   赵颐宁伸手抚上她的后背, 替她顺了气,“娘子慢些。”   宋瑶好不容易止住咳,拉着赵颐宁怯怯地问道:“你说的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吧?”   赵颐宁垂下眼睛笑了笑, 掩饰下眼睛里复杂的情绪,而后再抬眼的时候,便只剩下无奈的笑意了, “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日后等怀远长大了,能立起来了, 娘子凭着他长子的身份,母凭子贵,还在乎那些什么个莺莺燕燕的么?”   宋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笑道:“是我相岔了。”她刚才快吓死了, 以为赵颐宁是想等楚承昭登基之后, 让怀远抢夺皇位造反呢!   赵颐宁抿唇笑了笑, 没再说什么。   其实宋瑶没有想岔, 她就是那么个意思。   上回洗三礼上, 是她抱着怀远出去见宾客的。当时大皇子怪异的反应她从头看到了尾。   细想之下,她觉得很有可能是怀远同当年的隆让太子长得极像。   这无疑是楚承昭夺回储君位置的一大助力。   但同样的,怀远日后若想取而代之, 也是名正言顺。   只是方才她不过隐隐提了一句,宋瑶就吓坏了,赵颐宁就转了口风,把话换了个方向说。   现在她们不过和连翘打了个照面,事态也不明朗,怀远又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赵颐宁决定先观望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启动这个备选计划。   ………………   新宅子的府邸里,楚承昭听了连翘说了话,脚下顿了顿,再抬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宋瑶的身影。   “初十,侧妃呢?”楚承昭唤来初十询问。   初十搔了搔后脑勺,“侧妃刚已经走了。”   “她走你不知道拦着?”   初十小声嘟囔:“小的哪儿敢啊。”   飞歌现在护主子护得不成样子,方才宋瑶走的时候,飞歌拿着藤条一脸义愤填膺。初十可不想上去挨打。   楚承昭看了他一眼,便要往府外追去。   “殿下,这个时辰,您换一换衣裳,该出发了。”连翘在一旁小声提醒。   入宫拜见李皇后的时间,是早就约定好的。李皇后许多年没有出庵堂一步,为了他才破了例,确实不好让她等候。   楚承昭点了点头,吩咐初十道:“我一会儿入宫,你帮我收拾一下,然后先回府去和侧妃知会一声,我今晚回去住。”他想晚上同宋瑶好好说说。   初十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是。他也早想回去了,来新宅子一个多月,楚承昭是白日里时不时就回去,苦了他日日都要待在新宅子里看着工人和下人做活,都快闷死了。   楚承昭进了内室换上了连翘新改好的衣裳,之前衣裳有些宽大,如今被她一番修改,倒是合身无比了。之后他便带着连翘入了宫。   楚承昭入宫许多回了,到坤宁宫却是头一遭。   坤宁宫宫门今日开着,他刚和连翘跨过大门,便有个老嬷嬷来迎他们。   随着老嬷嬷一路往里去,楚承昭就没再见过任何一个宫人。甚至代表了皇后权位的坤宁宫,因为常年无人打扫修缮,看起来都有些古朴老旧。   楚承昭一路往里去,到了一间偏殿之内。   这偏殿相比其他房间来说,显得有些阴暗。殿内一应家具全都没用,只摆着一个佛龛,显得很是空荡荡。   佛龛前跪着一个穿着棉布衣裙,簪着木质发钗的老妇人,这便是楚承昭的皇祖母,当今的李皇后了。   李皇后闭着眼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一脸虔诚地祈祷着。   “娘娘,皇孙殿下已经到了。”老嬷嬷出声提醒。   李皇后这才睁开了眼,转头看向门口的楚承昭。她立即红了眼眶,对着他招手道:“好孩子,上前让皇祖母看看。”   楚承昭也是心绪激动,一撩袍子就跪下了,“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好孩子,好孩子。”李皇后将他从地上扶起,“跟皇祖母去外头说话。”   祖孙二人便相携着从偏殿内出了来,去了正殿。   正殿虽然也是冷清,但打扫的很干净,光线也很是充足。   楚承昭这才仔细将李皇后打量了一番。她本是比永平帝年轻许多的年纪,如今还不到六十,却是一头银发,满脸沟壑丛生,显得很是沧桑。唯有身上那种端庄持重的气度,依稀能看出过去身居高位、治理六宫的影子。   李皇后也在目光和蔼地看着楚承昭,片刻后才道:“你长得像你外祖父。”   楚承昭听过大皇子暗指自己长得不像父母,却没想到原来自己长得是像外祖父。毕竟他的外祖一家,在当年的风波中也没能幸免,一场大火烧死了一整个府邸的人。   “皇祖母还记得我外祖家?”   “你外祖父生的极好,当年还曾是探花郎,我们这些闺阁姑娘,当年私下里都打趣这探花郎长得比女子还好看。”依稀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李皇后唇边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我家兄长,也就是你的舅公,和他是同年的举子,还很有些交情的。你外祖父外回两淮之前,时常带着家人来我们家里。我和你外祖母相熟起来。后头我进了宫,便时常召你外祖母入宫说话,你父亲和你母亲就是打小就认识的。”   听到李皇后提起父母的事情,楚承昭听得愈发认真,忍不住询问道:“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   李皇后抿了抿唇,笑道:“什么青梅竹马,你父亲小时候最是坏了,回回都要欺负你母亲,把你母亲气的直哭。后头你外祖父回了两淮,他们也就没再见面了。后来你父亲大了,你皇祖父要给他选妃,你母亲也在人选之列,他说与其娶个陌生人,不如娶个认识的,就选了你母亲。”   “太子选妃,竟是这般儿戏?”   “哪儿能啊!”李皇后笑着摇头,“你父亲那是嘴硬而已,他那个人我还能不了解,心思最多了。怕不是早就看上了你的母亲,不好意思明说而已。”   李皇后笑着笑着,神色又转为了哀伤。   隆让太子就是太喜欢他的太子妃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算。当年在两淮,他身边是有暗卫的。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本是有机会逃离的,可他却把生存的希望给了太子妃,让暗卫护送太子妃离开。   暗卫护送太子妃九死一生地刚回到京城,太子妃就发动了。   李皇后得到消息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去了。   想来也是,妇人产子本就凶险,李皇后前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和丈夫都葬身火海,后头又被人追杀,一路颠簸而回,心绪和身体都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如何能平安活下来呢?   后头永平帝又和李皇后说,太子妃产下的那孩子月份不足,生下来就活不成了。   李皇后顿时就心如死灰。她生产隆让的时候伤了身子,一生都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孩子,短短月余,他的儿子没了,儿媳妇没了,连带未出世的孙子也无声无息地死了。她再也没有什么心思料理宫务,什么荣耀、权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同永平帝提出要让出中宫之位,远离这个皇家这个是非之地。   可永平帝非是不允,宁可她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也不肯放她离开。   她便在坤宁宫设了庵堂,遣散了宫人,褪下了珠钗绫罗,再不以皇后身份自居,十八年来都没再踏出宫门一步。   直到不久之前,永平帝才亲自来告诉他,当年那孩子没有死,而是被他送到安毅侯府养活。安毅侯府被赐了国姓,孩子仍旧姓楚。他家子女又多,那孩子被掩藏在其中过了十八年,如今已经长大了。   李皇后当时是不信的,只觉得是永平帝糊涂了。当年那孩子是他亲口说已经没了的,她还看去那婴儿的小小坟茔,如何就能死而复生呢?   可后来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来了。   李皇后虽然不再见人,但对孩子素来宽厚。这两个永平帝的幼子,也算是被教养的不错,虽然贪玩爱闹,却也敬重她这位皇嫡母,打懂事起就三不五时过来请安。   她觉得孤独冷清的时候,也会同那两个孩子说话解闷。   两个皇子把他们去楚承昭那里吃宴席的事情都给李皇后说了,还把宋瑶所出的那对儿女的模样描绘出来给李皇后看。   李皇后看过其中那个男孩儿的画像——那孩子长得和小时候的隆让几乎一模一样。其他人或许认不出,她这当母亲的,对着死去的隆让太子魂牵梦萦了十八年,自然是不可能认错。   李皇后这才知道永平帝不是糊涂了,只是真的骗了天下人,也骗了她十八年   她的心这才真正地活了,立刻翻出自己给孙儿做的衣裳让人送了过去,并且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这才有了今日。   “皇祖母仔细身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楚承昭握着李皇后的手,温声宽慰。   李皇后收回哀思,对着他笑道:“你身上这衣裳,款式有些旧了,下回皇祖母再给你做新的。”   楚承昭摇了摇头说不会,“皇祖母给孙儿送去的衣裳已经够多了,孙儿平日也不缺衣裳穿,您年纪大了,莫要做那些费眼睛的活计。”   “给你做几件衣裳,哪里费什么眼睛。”李皇后道。   她身边那个老嬷嬷心有不忍道:“殿下,娘娘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她过去这些年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后来除了念佛,便是想象着您长大的模样,给您做衣裳,从婴儿时穿的到长大后穿的,不知道做了多少,这殿内的箱笼柜子都快装不下了……”   “阿赵!”李皇后不悦地蹙了蹙眉。   赵嬷嬷便跪下了,劝道:“娘娘,让太医给您看看吧,您的眼睛真的不能耽搁了!”   李皇后道:“年纪大了本就这般,是你小题大做了。”   赵嬷嬷红着眼睛道:“可是……”   李皇后挥了挥手,让她别说了。   楚承昭这才知道怪不得他皇祖母给他送去的那些衣裳都不太合身,原来都是她照着想象中他长大的样子做的。   他眼眶酸涩,心中很不舒服。能怨谁呢?怨永平帝连她这枕边人都一道瞒着吗?可永平帝也是为了保护他。这种无力感,教他越发难受。   “她年纪大了,也爱啰嗦,你别听她的,皇祖母的身体好得很呢。”李皇后拍着他的手宽慰地笑道。   “赵嬷嬷说的不错,年纪大了更不该讳疾忌医,孙儿这就给您亲自去请太医来。”   李皇后忙说不用,楚承昭却已经去了。   看着他脚步匆匆的背影,李皇后摇着头无奈笑道:“这孩子,模样虽和隆让不像,这行事作风却是像极了他父亲。”   当年李皇后治理前皇后留下的烂摊子,时常因为繁杂的公务而头疼。她不肯召太医来,只说是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了。隆让知道后就也是这般,亲自去请了太医到她跟前,看着太医为她把脉,看着她喝了药,才肯放下心来。   赵嬷嬷也跟着道:“皇孙殿下一片纯孝之心,实在难得。”   李皇后又叹息一声,“你也是,什么不该说的都在孩子面前瞎说。他未来的路还难着,我这风烛残年之人,又何苦去给他增添烦恼呢?”   赵嬷嬷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李皇后知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就不再说她,招手唤连翘到了跟前,询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连翘如实道:“皇孙殿下宽厚,对待奴婢失极为和煦的。只是奴婢觉得……殿下虽然面上时常带笑,但性子却是有些冷的。”   连翘是李皇后养大的,虽然不说聪明绝顶,却也是聪慧通透的,她自然是不会瞎说的。   李皇后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道:“他小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安毅侯世子的风流账,当年的李皇后也是知道的,知道这家子乱的很,很看不上的。连带着他那媳妇——世子夫人郑氏,李皇后也觉得其心不正,不怎么和她说话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子,居然在那样乱糟糟的家里,过了十好几年。   “承昭他对你可还满意?”   连翘垂下眼睑羞涩一笑,“奴婢是娘娘一手教养出来的,殿下对奴婢很是和气。”   李皇后就也是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些。”   “娘娘,”连翘的脸上升起红晕,一张小脸越发娇俏,“殿下是正人君子,从没有对奴婢有过那些……”   李皇后噙着笑点了点头,说:“你去你屋里收拾一下东西吧,上回让你走的匆忙,怕是很多东西都没带上。”   连翘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福了福身才下去了。   待她走了,赵嬷嬷才又出声道:“娘娘真要让连翘去伺候殿下?”   李皇后看着门口幽幽地道:“承昭未来的路还长着,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两个把那天他们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她。她不仅知道楚承昭的女儿极为可爱,儿子极为像隆让,还知道他对当时的外室——如今的侧妃,宠爱非常。   这不禁就让李皇后想到了当年的隆让太子和太子妃,那般的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再也容不下旁人。   当时她是乐见其成的,可如今想来,或许太过重情,对皇家人来说,已然是一个软肋。   当年的隆让太子就是太过重情,将生的希望给了太子妃和孩子,所以客死异乡,连一具全尸都没有,如今的坟冢也不过葬了他生前的衣物。   甚至午夜梦回,李皇后也在想,当年隆让太子去两淮彻查贪腐之案,确实是臣子上奏,但他也不是那等愚笨之人,不可能对其中的阴谋毫无察觉。或许是自恃过高,或许是那时候怀着身孕的太子妃思念父母,以泪洗面,他心有不忍,所以才顺势应承了下来……   其中内情到底如何,现在已不可考。   加害隆让的是那帮天杀的皇子不错,但到底一个‘情’字,亦害他不浅。   李皇后的眼神越发坚定,重复道:“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他前进的脚步,我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   宋瑶和赵颐宁聊了几句,周嬷嬷和轻音就抱着孩子过来了。   宋瑶接过哭着的怀远颠了颠,“我们怀远怎么又哭起来了?是不是想娘了?”   怀远刚立时就止住了哭,宋瑶伸手往他脸上一摸,小脸上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合着就是干嚎假哭,吸引人的注意,把他抱到主屋来。   “这小子,又娇气又坏。”宋瑶爱怜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这么大一点,就会这种法子了。等你大了,怕是谁都治不住你了!”   怀远安逸地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立刻又睡了起来。   安安在周嬷嬷怀里,眨巴着眼睛看宋瑶。   老话总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宋瑶到了这会儿才觉出一些味儿来,论模样和性格,安安都比怀远讨喜。可怀远就是会哭,她也觉得别人喜欢安安多过怀远,这段日子总是看顾怀远多一些。   亏她想着不能偏疼闺女呢,如今这做派倒像是偏疼儿子多一些了。   “把安安也抱过来吧,我一手抱一个。”宋瑶说。   安安个头大,分量也重。轻音就坐到了宋瑶身边,在她抱着安安的时候,帮着她托一把,替她分担一些。   屋里也没有外人,周嬷嬷就问宋瑶道:“娘子,飞歌说的可是真的?殿下身边,真的多了一个美貌丫鬟?”   宋瑶不错眼地看着两个孩子,头也不抬道:“是真的,说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   周嬷嬷蹙起了眉,皇后的消息已经多年没有听到了,外头都在传皇后很有可能早就去世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秘不发丧而已。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居然还在世,还给楚承昭赐下了宫女。   周嬷嬷算了算日子,那宫女被赏赐下来的时机也讲究,当时宋瑶身子不便,楚承昭又在新宅子里监工,他若是稍有动摇,说不定就被笼络去了。   而且李皇后当年料理宫务的手段,周嬷嬷也是见识过的,那真的是将阖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分毫不错,无人不信服的。   这样精明强干的人,送来一个貌美的宫女到素了快一年的亲孙子的身边。说是没有谋划,任谁都是不可能相信的。   “嬷嬷,我真的没有瞎说。”飞歌道,“那丫鬟看着气度就和我们不同,就是玉容和玉珠,同样宫里出来的,也比不上她。您也知道殿下素来不喜欢我们近身伺候,往常玉容玉珠也不是没有过凑上前,殿下可是从来都不看她们一样的。可那个叫连翘的,不仅给殿下侍弄衣裳,还一副能随意出入后宅的模样……”   “好了,飞歌别说了。”宋瑶出声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越听飞歌说的越闷。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从来没奢求过未来要当皇帝的楚承昭会只守着她和孩子过活,眼前不过多了一个丫鬟,又没有威胁到她的地位,她有什么好气的?   她不止不该生气,还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大肚,给楚承昭留下个好印象——她还是想帮赵颐宁争夺皇后之位,没有哪个帝王会想要一个善妒、小心眼的皇后。   周嬷嬷也看了飞歌一眼,道:“娘子别听飞歌的,殿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这就去和他问清楚,要是他真和那丫鬟不清不楚的,便是娘子不说什么,老奴也要给娘子做主的!”   周嬷嬷说着便要往外去,正好这时候初十来了。   挺冷的天,初十跑出了一头的汗,可见也是归家心切的。   进了屋,初十行完了礼,就禀报道:“娘子走的匆忙,殿下想追都没追上。”   飞歌气哼哼道:“初十你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殿下是想追没追上吗?殿下是被那连翘给绊住了。且我们都回来这么久了,殿下若真有心,便该和你一起回来。”   初十擦着汗被飞歌骂的缩了缩脖子,干笑了两下才接着道:“连翘姐姐那是提醒殿下到了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辰了,殿下不是没有心,是进宫去了。他让小的先回来告诉娘子一声,他今日就会回来住了。”   宋瑶抿着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嬷嬷和飞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周嬷嬷还是劝宋瑶道:“娘子刚出月子,千万别置气。等殿下回来了,老奴来问问他,他不会和老奴说假话的。”   初十搔了搔头,道:“嬷嬷有话也可以问小的,小的日夜都跟着殿下,再清楚不过的。”   “问你?”飞歌瞥了瞥他,“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娘子往常对你多好。殿下身边冒出那么个美貌丫鬟,你竟不知道回来通风报信。还问你?你嘴里能有半句实话不?”   初十实在委屈。新宅子里事情多而杂,楚承昭忙的分丨身乏术不说,连带着他也忙的脚不沾地。尤其是楚承昭怕宋瑶有个闪失,还把所有人都留给了他,身边更是连得力趁手的帮手都没有。   后头李皇后赐下了连翘,其他皇子也跟着蠢蠢欲动,想以长辈的名义往新宅子里塞人。光是挡回他们的人,楚承昭和初十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当然初十刚开始也是有些担心连翘会趁机上位的,不过后头看楚承昭对她虽然和气,却是和气到客气的那种,别说什么亲密举动,就是近身伺候也没有的。最多就是让她修改李皇后赐下的衣服。那本是和她一起被赏下来的,由她来改也在情理之中,初十就没特地回来报信。   后头楚承昭亲自回了一次,初十就以为他肯定和宋瑶她们都说了,便也没有记挂着了。   哪里知道他提都没提,这下好了,清清白白的都变成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等初十分辨,飞歌就把他轰出去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屋里加上安安,那可是六个女人。初十也不敢有怨言,只在院子门口哀叹一声,亏他归心似箭,想回来喝口热汤,吃口热饭,早知道这样便不用那么赶了。   不过初十转念又想到,自己这当书童的都是这种待遇,楚承昭这正主儿回来可不是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他顿时有些‘坏心肠’地幸灾乐祸道:“殿下啊殿下,小的是一个多月没回来了,连翘来了以后你中间可是回来过一趟的,你那时候没主动坦白,就等着吃挂落吧,可别怪小的没帮你。” 第55章   坤宁宫里, 楚承昭不多时就请来了太医, 正好就是之前为宋瑶保胎的那位张太医。   张太医见到了苍老如斯的李皇后, 先是一愣, 而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恭敬地行了礼, 上前为李皇后诊脉。   片刻后,张太医脸色凝重道:“娘娘这眼疾,已经不是三两日的事情了, 且娘娘身体还有些虚弱。微臣只能用温补的药,先将娘娘身体的虚空补起来……至于眼疾,微臣知道殿下府中有一能人, 继承了医仙的衣钵,会金针刺穴之术, 让她过来为娘娘早晚施针,便可恢复几成视力。”   李皇后摇了摇手,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年纪大了, 本就是各种病痛缠身, 治得好是天意, 治不好也不用忧愁什么, 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   张太医心惊不已, 李皇后常年茹素,虽贵为一国之后,身体底子虚得连贫家妇人都不如, 且听这话说得,竟似已然是看破生死,全凭造化了。   张太医看了楚承昭一眼,楚承昭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先出去。   张太医走后,李皇后怕他还要再劝,便道:“太医的药我会喝的,只是旁的,便不要费工夫了。我这把年纪了,眼睛能看个大概就成,你身边既有能人,便该好好利用,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楚承昭和李皇后说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到底是血脉至亲,无形之中还是有着一些亲近。他心中微微一窒,想劝说一二,但李皇后一副看破红尘的口吻,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皇后又对他温和笑道:“承昭,皇祖母这些年过得孤清,今日能见着你,便没有遗憾了。你若有心,便趁着皇祖母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得了空把你那两个孩子带进宫给我瞧瞧。”   楚承昭微微叹息,也没再勉强她,应承了下来。   时辰不早,李皇后说还要做晚课,便让赵嬷嬷带着他们出去。   楚承昭行礼后,直接调转身子快步离开。   赵嬷嬷心想不对,跟上去忙道:“殿下,连翘还在收拾东西,您不等她一起走吗?”   楚承昭停住脚步,奇怪道:“连翘为何要收拾东西?祖母不是让她去给我改衣裳的么,如今衣裳都改好了。”   赵嬷嬷急了,说:“连翘不仅会针黹,还会旁的,娘娘是让她一直跟着殿下伺候的。”   楚承昭弯了弯唇,道:“皇祖母当时把连翘送来,那传旨的说的可只是‘衣服恐有不合身,随行宫女连翘擅针黹,使其修改’这样的话。皇祖母身边只有嬷嬷你和连翘,若是连翘去了外头,皇祖母身边岂不是无人可用?想来是嬷嬷误会了。”   自来长辈给小辈赏人,也不好直接说是给他添房中人,都是直接把人送去,再夸奖几句伶俐能干,小辈自然能心领神会。赵嬷嬷年纪比李皇后还大,加上常年侍奉在庵堂里,她的嘴皮子哪里及的上楚承昭利索,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去说。   “不不,老奴没有误会,那可是娘娘的意思。”赵嬷嬷虽不知道怎么掰扯,但还知道还是把李皇后抬了出来。   楚承昭蹙眉疑惑道:“皇祖母的意思?那更不能够了。连翘去了以后,我那些个皇叔都以为我们新宅子缺人手,三不五时也想给我送人,弄的我不胜其烦。皇祖母最是爱护我的,怎么忍心我落到那种两难的局面呢?”   “这、这……”   楚承昭摇摇手,“嬷嬷别说了,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赵嬷嬷再开口,楚承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殿下,殿下……”赵嬷嬷腿脚也不利索,呼唤了几声,就看着他走远了,只好再慢慢地走回了正殿。   “你们在外头说什么了?”李皇后在殿内依稀听到了赵嬷嬷的呼唤声。   这时候连翘也收拾好了包袱,回到了正殿。因为想着日后不会再有机会回来,所以连翘收拾得很是细致,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李皇后看到她,挑眉道:“承昭没带你一起走?”   连翘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殿下未曾来过。”   赵嬷嬷叹了口气,把放在外头楚承昭说的话都转述给了李皇后和连翘听。   连翘脸色立刻煞白,眼中升起了水雾,仍然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殿下怎么可能那么对我?”   赵嬷嬷无奈道:“娘娘,是不是殿下过去被安毅侯府那些个不知所谓的人给、给耽搁了,所以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您别生气,想来殿下不是故意要回绝您的美意。”   李皇后沉吟不语,片刻后她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这孩子,哪里是不通人情世故,就是太通晓了。他知道连翘我是我赐的,若是之前不接受或者是当面同我回绝,都会伤及我的面子和我们之间的祖孙情分。干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连翘当成帮工。”   “那,那连翘……”赵嬷嬷也是看着连翘长大的,心有不忍地看着她。日前李皇后的懿旨已经发出去了,阖宫上下都知道了这消息。坤宁宫内虽然遣散了宫人,但李皇后没有拘着连翘去别的宫里交际,这让旁人如何看待连翘。   连翘捂着脸轻声哭了起来,而后跪下道:“娘娘,是连翘不中用,惹了殿下厌弃,给您丢人了。”   李皇后摇了摇头,让赵嬷嬷把她扶了起来,道:“承昭说的话不假,他那些个皇叔都非良善之辈。我这当祖母的赐了人,他们当叔叔的自然可以用长辈的名义塞人。是我这些年拘在这佛堂里,对外头的情况不甚了解,思虑不周了。”   连翘嘤嘤啜泣,委屈和屈辱的感觉都快把她淹没了。亏之前李皇后问她和楚承昭相处的如何,她还满心甜蜜地说楚承昭待她如何地好。原来那所谓的好,是根本没把她当自己人,而是把她当成客人……   “好了,连翘别哭了。”李皇后宽慰她道,“来日方长,承昭恢复身份也不过月余,往后还有机会。”   连翘擦了擦眼泪,低低地应了一声,其实她心里并不像李皇后这么乐观。她见过宋瑶一次,看她模样出挑,特别是楚承昭见着她的时候神情都柔和地能润出水来,和看旁人的时候判若两人。之前宋瑶刚生产完,又恰好楚承昭身边无人伺候,她过去了都没能抓住机会,日后真的还能成吗?   不过转念想到楚承昭那俊朗的容貌和沉着稳重的气度,便是其他皇子也比不上的,连翘心中又是一软,便是没有机会,自己的前程还是要挣一挣的!   楚承昭快步出了坤宁宫后,就直奔宫门。   路上还遇到了当值厉景琰,厉景琰相同他攀谈两句,他拉着厉景琰一路到了宫门前,才放慢了脚步。   厉景琰被他拉的一通快走,额头都出汗了,一边以手扇风一边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被鬼追呢?”   两人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孩子洗三礼那天,厉景琰当天正当值,并没有去,后来才得到了消息,但楚承昭身份的变化没有影响两人之前的情谊,后头楚承昭监工新宅子修葺的时候,厉景琰还和从前一样,得了空就寻他喝酒去。   楚承昭道:“比被鬼追还可怕,被女人追你怕不怕?”   厉景琰哈哈一笑,“被女人追?宫里还有这种好事?你今日不是去见皇后娘娘吗,难道她又给你……”说着厉景琰就坏笑起来。他前两天找楚承昭喝酒的时候见过连翘一次,还以为是楚承昭一朝得志,心思活络了起来,还知道在外头藏人了呢。问了才知道是李皇后赏下去的。   楚承昭摇头无奈道:“没有的,还是那一个,我把连翘剩在坤宁宫,自己先走了。”   厉景琰立刻好奇起来,追问具体情况。楚承昭急着要回家去,却也知道这小子八卦起来比妇人还甚,不给他说不清楚了,怕是不会放他走,便只好和他说了。   厉景琰听完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   “哈哈哈你这人……你这也太坏了吧,你把人那么美貌的俏宫女不声不响地就丢下了,这人知道得多伤心啊。”   楚承昭道:“这与我何干?过去几日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我对她已是极温和了。加上她父母也是我父母从前的旧部,两家长辈也算有些交情,只把她当客人来我新宅上小住,除了修改皇祖母送来的衣裳,便是连茶都没让她替我倒过一盏。”这些都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今日也凑巧连翘收拾东西耽搁了时辰,不然他也是要借故把她支开的。   厉景琰还是忍不住笑,“你就不怕皇后娘娘生气?”   “就是顾及了皇祖母,当时才没有直接把人送回去的。本想着反正几日后就能把人送回宫里,我中间回家的时候都没提这档子事……如今我自己都是一头包,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想到宋瑶那生气委屈的模样,楚承昭越发归心似箭。   厉景琰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也不笑了,目光同情地看着他,“你家小娘子……不,如今该说是你家侧妃了,你可得和人解释清楚,看样子是个性子软和的,别叫她误会了,伤了你们的感情。”   楚承昭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还用你说?走了,回家哄媳妇去了。”   厉景琰也对他一挥手,心里是忍不住有些羡慕。差不多的年纪,楚承昭已经佳人在侧,儿女双全。虽然看着偶尔有些小苦恼,但总比他这孤家寡人来的幸福。   家里什么时候给他说上去亲啊!他要急死了!   ……………………   楚承昭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了府上。   门房亲自来牵马,楚承昭将马鞭扔给他,而后就看到了正端着一碗饭蹲在门口吃的初十。   “你在门口吃饭?”   初十笑呵呵地把饭碗一放,擦了擦嘴道:“小的这不是一心等着殿下吗?”到底是多年主仆,初十幸灾乐祸完,还是想早点给他提个醒,“殿下,侧妃好像不高兴了,你自己小心些啊。赔个笑脸,说点软话,把误会解开也就好了。”   楚承昭挑了挑眉,“你多大,我多大?你知道的我能不知道?”   初十又是笑,跟着他一路往里去:“小的这不是担心殿下嘛。小的虽然年纪小,但是小的的父母恩爱啊,小的的爹打小就告诫小的,男人在外头得有本事,有脾气,在家就得没脾气地装孙子,这样日子才能过的好呢。”   楚承昭刚被厉景琰烦了一通,如今又听初十唠叨上了,不胜其烦地道:“你说什么浑话,装什么孙子?快吃你的饭去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甩开了初十,厉景琰进了后院。   飞歌端着托盘从灶房出来,见了他就福了福身行了礼,眼睛却滴溜溜地往楚承昭身后瞧,不冷不热地道:“连翘姑娘呢,没和殿下一起回来吗?”   楚承昭看了她一眼,飞歌到底还是怕他,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道:“奴婢多嘴瞎问的。”说着就打了帘子,让他进屋。   屋里已经摆了晚膳,因为中午宋瑶吃热锅子吃的极为欢喜,所以晚上就还是吃的这个。   一人一个小锅子都已经摆好了,都放在红泥一笑炉上热着,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儿。   屋里暖和地都不用放炭盆了。肉香和菜香味,随着骨头汤的沸腾,传满了整个屋子。   楚承昭掸了掸身上的寒气,笑着对宋瑶道:“一看这吃法,我就知道是你这小馋猫想出来的。”   宋瑶看他这笑模样,根本不想理他。但转眼看到身旁的赵颐宁,宋瑶在心里想,自己还要上位升值,眼前这是老板,是上司,就把这当工作,端正好态度,于是便扯出一个僵硬地笑容,“确实是妾身想吃的。”   楚承昭宁愿看到她发脾气,却不想看到她强迫自己笑,连带着他看的也心里闷闷地难受起来。   “殿下可吃过了?”周嬷嬷出声询问。   虽然问是这么问,周嬷嬷却没动。往常楚承昭回来,周嬷嬷都是第一时间嘘寒问暖,给他张罗吃的喝的。如今脸上也笑也不带了,说话的语气也硬邦邦的。   楚承昭讪笑道:“还没,在皇祖母那说了会儿话我就直接回来了。”   这会儿她总算是明白初十之前为什么那么欲言又止,还好像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原来不止宋瑶恼了他,一屋子的人都恼了他。   周嬷嬷点了点头,让飞歌去灶上又添了一个小锅子和小泥炉子来。   “殿下不介意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吧?”宋瑶保持着标准而僵硬的笑容,出声询问。   不等楚承昭开口,周嬷嬷就道:“殿下肯定是不介意的,娘子先吃吧。”   宋瑶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都动筷子。   宋瑶坐在中间,左边是赵颐宁,右边是周嬷嬷。楚承昭回来的晚,轻音和飞歌也不敢和他坐一起,就两个人缩到赵颐宁那边。周嬷嬷也带着气,故意不给他让位子,只让他在自己身边坐着。   楚承昭摸了摸鼻子,好嘛,初十没说错,别管在外头怎么样,在家该当孙子的时候就得当孙子。   宋瑶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小火锅,很快就吃货属性发作,一心沉迷美食,不去管楚承昭了。   屋里其他人就更甚了,几乎都把楚承昭当透明的。周嬷嬷甚至还和赵颐宁聊起天来,宋瑶吃几筷子,听她们聊几句,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气氛很是和乐。   轻音和飞歌虽然都不插嘴、只是默默吃饭,但听她们聊天,偶尔也会被带到两句,说着说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只有楚承昭这个透明人,被晾在了一边,偏生还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饭后,轻音和飞歌撤走了食物,周嬷嬷给宋瑶端来了一盏冰糖血燕,赵颐宁回屋拿了本医书,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轻音和飞歌收拾完以后就把安安和怀远抱了过来。   楚承昭一看孩子来了,立马找准机会,笑道:“四五天没看见这两个小家伙了,倒是又长大了一圈。”   宋瑶刚要开口接话,周嬷嬷看了她一眼,道:“娘子快些喝,这血燕凉了可就效用不好了。”   宋瑶这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捧着小炖盅喝起来。   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轻音和飞歌当丫鬟的自然是不会搭主子的话的,赵颐宁是客卿身份,说到底还是自由人,只目不转睛地看自己手里的医书。   周嬷嬷和宋瑶说着明天要给她做的补品,也好似没听到她说的话。   这给楚承昭愁得没办法了,只好举手投降道:“嬷嬷,你理一理我吧。连翘让我送走了,我和她清清白白的,我实在冤枉。”   听他终于提到了这事,周嬷嬷才转过眼看他:“连翘不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人吗?殿下给送哪儿去了?”   周嬷嬷当然不希望连翘那么出挑的美人留在楚承昭身边的,但是他也怕楚承昭随意处置了连翘,伤了他和李皇后祖孙间本就不算深厚的情谊。尤其李皇后虽然不问世事了许多年,到底是一国之后,代表了皇家的脸面。   楚承昭看周嬷嬷终于理他了,心头一松,立刻老实道:“我本就不准备留她,当时宫里来人把她和衣裳都送来了,只说她针线好,皇祖母做的衣衫有不合身的,可以让她修改。我也不好一口回绝,就留她在新宅子那边改了几□□裳,只把她当客人,未曾把她当奴婢使唤过一次。今日进宫,我自然就把她送回去了。”   “就这么简单?你不怕皇后娘娘生气?”宋瑶忍不住出声询问。   连她都肯回应了,楚承昭心头又是一松,立刻道:“说简单,也不是那么简单。皇祖母的性子如何,我到底也不了解,唯恐说的太直白了,她会因此记恨你。只道我那些个皇叔会效仿她给我塞人,皇祖母若是体恤我现在的境况,便不会恼怒。”   楚承昭心想,自己这位皇祖母也不过见了一面,若此番安排之下还要生气,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何况她生气,哪有眼前这一屋子女人生气来的严重。   “记恨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哪!”   “我要直说我是不想你不高兴,不想添任何人,皇祖母听了不得觉得你是母老虎?”   “我哪儿有要当‘母老虎’啊。”宋瑶小小声争辩。要不是白日飞歌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也想不到要去新宅子那里看看。   “殿下此番做的还是不对,虽然您没想留下连翘,但您中间回来过一趟,到底也应该知会家里一声。”周嬷嬷板着脸说他,丝毫不留情面。   “是,嬷嬷教训得极是,是我想当然了,思虑不周。”楚承昭止住了笑,认真地致歉。   说到底还是楚承昭心虚,长辈给他塞房中人,他怕坐着月子的宋瑶知道了生气,生出旁的波折来,便压下没提。没想到就是这么凑巧,宋瑶还是亲自去了撞见了。   周嬷嬷到底还是相信他的,见他态度这么诚恳,便让轻音和飞歌都抱着孩子回了厢房,然后她便和赵颐宁也一道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宋瑶和楚承昭。   楚承昭此刻才终于能近宋瑶的身了,立刻坐到了她的身边。   宋瑶打起精神,公式化地笑道:“公子不该把连翘姑娘送回去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您的祖母,若是因为这件事同您离了心,可是因小失大。”   书里提过,楚承昭的母族也在十八年前的风波中覆灭了。其他皇子都有母族支持,楚承昭却是没有的,但李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还在,他们在书里可是给楚承昭提供了很大的助力的。   她说的也不算反话,而是从大局上看,楚承昭自然应该同李皇后修补这缺失了十八年的祖孙情谊。   只是这么想归这么想,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奇怪地很闷。   楚承昭拉着她的手求饶道:“小姑奶奶,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什么都没和家里说,也不怪你们都误会了。下回我肯定不这样了。不,没有下回了,下回便是黄祖父的旨意,我也立刻拒了。”   “这,这不大好吧。妾身到底是侧妃,殿下往后总归……”   “没有没有,”楚承昭立刻摇头道,“没有旁人,就我和你。”   宋瑶这回是真的吃惊了,楚承昭的意思这是以后就守着她和孩子过了?   “真的吗?”她将信将疑,他现在是皇孙,未来是太孙,最后是皇帝,真的能只有她一个?   “我骗你做什么?”楚承昭凑到她耳边,声音低而笃定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你是我的皇后娘娘。不只是皇后,还是后宫唯一的那个。”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了她耳朵上,宋瑶脑子懵懵的。   楚承昭看她不说话了,怕他不相信,“你且看吧,我既然敢这般应承,便一定会做到!”   宋瑶晕乎乎地咽了下口水,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像真的。若楚承昭真能做到他说的,他日她皇后的位置岂不是唾手可得,那赵颐宁的仇还不是随便报?   楚承昭看她又愣愣地出神,无奈道:“还生气啊,不然我……我给你磕个头?”说着还真的站起身,撩了袍子。   “别别,”宋瑶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拉住了他,“我哪儿受得起你的跪。”   “好乖乖,”楚承昭拉住他的手,凑到她脸前,“总算不是一口一个‘妾身’了。”说着便俯下身往她唇上凑。   宋瑶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盖在了自己唇上,楚承昭没亲着她的唇,也没介意,亲了亲她的手背,而后坐到炕上,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都说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头便是戒不掉了。如今他素了快一年了,中间还生了误会波折。如今宋瑶也出了月子了,误会也解开了,今晚岂不是…… 第56章   宋瑶窝在楚承昭的怀里。他老喜欢这么抱小孩似的抱着她, 她都快习惯了。   她习惯性地嗅了嗅鼻子, 想闻闻他身上好闻的草木味道, 然后就发现今日吃的是热锅子, 两人身上、头发上全是菜和肉的味道。   “咱们去沐浴吧。”宋瑶皱着脸道, “咱俩抱在一起好像两块烧肉。”   楚承昭到她脖颈间闻了闻,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香。不过你这个一起沐浴的提议也很不错。”   “我说的是我们各自去沐浴!”宋瑶连忙解释,抬眼看到的却是他促狭的笑。   这人, 又开始逗她了!   宋瑶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板下脸来认真道:“连翘的事儿我们可还没说清楚呢,你别这么嬉皮笑脸的。”   楚承昭也立刻正襟危坐, “是,我这就听话沐浴去, 洗完了再来聆听姑奶奶的教诲。”   周嬷嬷虽然出去了,却并未走远,就怕小两口谈的不好吵起来。虽然中间他们小声说的,周嬷嬷并没听清, 但是看他们现在这样, 应该是雨过天晴了。   她就打了帘子进了屋, 道:“老奴先让人把浴房训热了, 殿下和娘子再去。”   周嬷嬷一来, 楚承昭也不好意思黏在宋瑶身上了,起身去收拾自己要换洗的衣服了。   未几,两人都洗完了澡穿上寝衣过来了。   宋瑶坐在炕上, 周嬷嬷拿了干的布巾帮她擦头发。   楚承昭拿了本书随便翻了翻,一边问她:“怎么又浣发了?小心着凉了。”   宋瑶拿了针线在手里做,道:“之前坐月子的时候嬷嬷说不能洗头,这几日好不容易能洗头了,我就想常洗一下。”   老式坐月子的方法,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可把宋瑶难受死了。   虽然周嬷嬷每天都帮她用热巾子擦拭身体,还用篦子帮她梳头。但总归没有那么干净,头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   她也庆幸楚承昭晚上都没回来,不然同床共枕的,她肯定要尴尬死。   “怎么又做起针线来了?”楚承昭放下书,接过周嬷嬷手里的布巾给她擦起头发,“安安和怀远的小衣裳不是都做了好几身了吗?”   宋瑶抿了抿唇,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孩子一天比一天大,衣裳换的也快。而且……而且我早前答应给你做衣裳的,到现在还连个花样都没学会呢。”   听她这么说,楚承昭伸手把她手里的针拿了过来,“孩子们的衣裳换的快,但是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至于我的衣裳就更不急了,嬷嬷会给我安排的,前几天皇祖母还送了我好几身……”   宋瑶本来也觉得眼睛有些累,正在揉眼睛,听他这么说,又立即把绣花针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我答应给你做的,自然是要言而有信,履行承诺的。”   看她这执拗的小模样,楚承昭摸了摸下巴,笑道:“你该不会……还在吃醋吧?”   宋瑶心下一慌,忙辩解道:“我吃什么醋?殿下又没和连翘怎么样,我干嘛要吃醋?”她确实没有吃醋,只是现在回想起连翘捧着楚承昭的衣物,心里不大舒服而已。不就是一些针线功夫么,她也可以做的。只要用心学,用心练,她不会做的比旁人差多少的。   她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脸颊也变红了。分明是一副被说中心事,还嘴硬不肯承认的模样。   楚承昭忍不住嘴角上扬,“怎么往常没看出来,你还是这么个小醋坛子。”   宋瑶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   “好啦。”楚承昭倾身过去,一手拿了她的针,一手拧了拧她的鼻子,“你既不高兴,那以后便是修改衣衫那些活计,我也不让丫鬟去做了。”   宋瑶拍掉了他的手,“不让丫鬟做,难不成你要累坏周嬷嬷一个人?”   “嬷嬷年纪大了,自然是不能让她再多做费眼睛的活计的。那就只好……”   “只好如何?”   楚承昭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只好让初十学起来了。”   想到初十那么个莽撞小子要开始学针线,宋瑶捂着嘴忍不住乐道:“初十最近好像又窜个头了,马上就是个大小子,过两年就该说媳妇了。你让他学针线,往后他怎么说亲事?要让别的姑娘笑话的。”   想到初十气的跳脚的样子,楚承昭也笑道:“可是怎么办呢?咱家有个小醋坛,不能委屈了小醋坛子,只能委屈他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瑶和楚承昭也算完全和好了。   到了就寝的时间,宋瑶的头发也干透了,她脱了罩衫,穿成寝衣往床榻上去。   寝衣还是她怀孕的时候做的,宽宽大大的穿着很舒服,她就没让周嬷嬷给换新的。   现在她生产完了,寝衣就显得更加宽大,挂在她的身上,肩膀的地方衣领大了一圈,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半个白嫩的肩头。   楚承昭看的喉咙发痒,打着呵欠说也困了,就也往床榻上去了。   宋瑶刚坐到床榻上,就感觉胸口一湿,她感觉不大对劲,忙低头一看,只见寝衣裳已经洇出了两团水渍。   她惊叫一声,连忙捂住胸口。   “怎么了?”楚承昭这时候也走到了床榻前。   “你别过来!”宋瑶快窘死了,双手捂住宽大的睡衣,倒在了被子上不敢起身。   “怎么了?撞着哪儿了?让我瞧瞧啊。”   “不是撞着哪儿了,反正就是……就是不方便,帮我把周嬷嬷喊进来。”   楚承昭看她脸红得和滴血似的,越发摸不着头脑,“嬷嬷估计已经睡下了,到底怎么了?和我说不成吗?”   宋瑶都快哭了,嘴里还是道:“反正你不许过来。”   她越这么说,楚承昭越是好奇了,一边往前一边道:“我看看。”   宋瑶也不敢把手拿下来,只能抬腿把他踹开。   楚承昭抓住了她的脚。她的脚小小的,白白的,软乎乎的,他整个手恰好可以包裹住,握在手里像捏着个面团。   他一个愣神,宋瑶脚上又用了力气,却抽不出自己的脚。   “到底怎么了?”楚承昭仍旧握着她的脚,说话的时候嗓音已经不觉低沉沙哑了几分。   宋瑶都快窘迫地哭了,但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只好小小声老实交代:“我下午不在府里,回来后没有给孩子们喂奶。”越说她的声音越低,把脸埋在了背面上。   “没有喂奶怎么了?府里不是有奶娘吗,孩子们不会饿着的。”   话都这说到这份上了,宋瑶只得继续闷声道:“没有喂,所以就……就自己流出来了,把衣服弄湿了。”   楚承昭惊讶地挑了挑眉,“还能自己流出来?”   宋瑶低低地‘嗯’了一声,“所以你先走开啊,我、我换个衣服。”   楚承昭摩挲着她的脚背没有动,他这会儿已经不是喉头发痒了,是整个身体都快烧起来了。   “你换衣服有什么用,一会儿不得把换上的衣服弄湿了?不如……”   “不如什么?孩子都睡了,我总不能把孩子喊醒,非要喂他们。”   “孩子睡了,我可没睡。”楚承昭俯身到他耳边,声音沙哑地道。   宋瑶脚上一松,察觉到他松了手,立马就把脚收了回去,将脸埋得更深了,装傻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出去吧,我求你了。”   她求饶的语调软软糯糯的,楚承昭只觉得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他的心口。   屋里突然安静极了,宋瑶以为楚承昭已经出去了,便从背面上抬起了脸。   可是一抬眼,他才发现楚承昭根本没走,只是坐在床沿上默不作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那眼神太过炽烈,像烧着一簇火焰,而且还有些熟悉。   两淮那次的回忆瞬间回到了脑海里,宋瑶忍不住地发抖,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楚承昭看着被窝里小小的拱起,好笑地伸手放了上去,“你躲什么?”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宋瑶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笑便止住了。   两人亲密接触也不止一次了,他发现宋瑶还是对这种事很是抗拒,很害怕。   “别怕,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的。”他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头的躁动,放柔了语气。   宋瑶这才送被子里探出头来,“不强迫我?”   楚承昭揉了揉她的发顶,“嗯,应承你了。”   说完了话,楚承昭就去了外间。   宋瑶从床上起了来,将肚兜和寝衣都换了,而后才招呼他进来睡觉。   依旧是两人一人一床被子,楚承昭隔着被子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胸口的位置哄她:“快睡吧。”   宋瑶察觉到他嗓音的沙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两人除了在两淮那一次之后就没有过了,楚承昭也应承他往后只有她一个,要是她一直不能接受,他岂不是一直要憋着?   她现在对他也不害怕了,甚至还是挺依赖他对他的好。除了连翘引出来的那桩误会,他们这近一年来也算是相处得很是和睦融洽。   宋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他,但是当他听到他说以后就只有她一个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不可自抑地跳快了两拍。连在末世都被嫌弃的她,到了古代这种允许一夫一妻多妾的时代,居然会有人这般待她。   若是他真的可以做到的话,宋瑶想,她也是愿意好好跟他过一辈子的。   “想什么呢?还不睡?”楚承昭把手盖上她的眼睛,“快闭眼睡觉了。”   宋瑶含糊地应了一声,但是胡思乱想着事情,不知道怎么,她忽然就不困了。   楚承昭也挺难受的,这个年纪本就血气方刚……不然他之前也不会避到外头去住。   “不然,我帮你吧。”宋瑶脸颊涨的通红,从被窝下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   楚承昭挑了挑眉,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个。   “好乖乖,我就知道你心疼我。”楚承昭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而后引着她的手一路往下……   一刻多钟后,宋瑶手腕都酸疼了,楚承昭总算结束了。   他又凑到她耳边连说了几声‘乖乖’,而后亲了亲她沁出薄汗的额头,这才起身去了浴房捧过一盆热水来。   宋瑶也赶紧举着手起身,将那块味道浓重的帕子扔下来床。   热水捧了过来,宋瑶洗了手,躲回了床上。楚承昭拧了热巾子擦过了自己的腿间,回到了床榻。   他这回也不肯睡外面的被子了,非要和她挤进一个被窝里。   宋瑶推不开他,又转念想反正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就随他去了。   楚承昭还像她怀孕时那样,从后面环抱着她,手搭在她的肚子上。   宋瑶累了一通,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他在说——   “新宅子那儿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多再一个月,腊月之前咱们就能搬过去。到时候还得办一场乔迁宴,到时候京城的勋贵、宗室的女眷,就辛苦要你来招待了。你最近就该准备起来了,让周嬷嬷给你捋一捋各家的关系……”   这都是各家当家太太该学的东西,楚承昭觉得有必要让宋瑶开始学起来了。   宋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随意地应了一声,就在他低沉的嗓音中沉沉睡去了。 第57章   宋瑶醒过来的时候, 床上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周嬷嬷端了热水进来, 笑道:“娘子快起吧, 远哥儿都找了你半上午了。”   宋瑶揉着眼睛穿鞋下床洗漱, 道:“那臭小子是不是又假哭了?”   家里的人现在都知道怀远那哭是假哭了, 哭大半天一个泪珠子都没有的, 就是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好把他抱到宋瑶那里去而已。   周嬷嬷笑道:“是啊,奶娘也喂过了, 也换了尿芥子,他就是一直不老实。”   宋瑶漱了口,洗了脸, 人也清醒过来了。   她顿时想起来前一夜的荒唐事,耳根子微微发烫, 而后开始寻找昨夜让她丢到床畔的脏帕子。   结果找了半天,就是没有找到。   周嬷嬷就问:“娘子这是找什么呢?”   宋瑶尴尬地说没什么,又问她:“早晨是谁来收拾过屋子了吗?”   “没有的,早晨公子起的早, 老奴就进来送了一次热水, 公子洗漱完就说去新宅了。老奴看娘子睡得熟, 就没让任何人进来。”   宋瑶舒了口气, 想着应该是楚承昭自己收拾了, 总算没有那么窘迫了。   周嬷嬷虽然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是想到早晨楚承昭没眉眼舒展、一副餍足的模样,就不禁弯了弯唇角。   小夫妻两个床笫和谐了, 自然是好事。其他人想再插足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宋瑶洗漱之后,轻音和飞歌进来摆了早膳,安安和怀远也被抱了过来。   怀远前一天下午和晚上都没怎么和宋瑶亲热,这会儿见着她不得了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我们怀远乖乖这是怎么了?又想娘了啊?”宋瑶将他接到怀里抱了抱,好生好气地同他讲了一会儿话。这才把怀远哄好了,乖乖地任由她抱着,不再闹人了。   安安也是想宋瑶的,不过她实在太乖巧了,也不哭闹,等宋瑶把怀远哄好了,她才‘啊啊’了两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宋瑶。   宋瑶就把她也抱了过来,和安安也说了一会儿话。   两个小家伙虽然还听不懂话,但是她同他们说,他们就仿佛能听懂似的,听得无比认真。   周嬷嬷看她哄了半天孩子,早膳也没空吃上一口,就让轻音和飞歌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分坐在宋瑶两边。   宋瑶这才腾出手来吃早膳,而后她想起来前一夜睡前,楚承昭好像和她说了要办乔迁宴的事情,便和周嬷嬷说起这个。   周嬷嬷道:“这乔迁宴自然是要办的,尤其是殿下刚恢复身份,这也是他第一次名正言顺地办席,届时除了勋贵清流,肯定还要宴请宗室。这里头门道有些多,娘子确实该早些了解。”   宋瑶点了头,说省得的。   她虽然惫懒,也不喜欢应酬,但是既然楚承昭允诺了日后只有她一个,这些事情就是她分内事,自然不好推脱躲避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宋瑶就开始跟着周嬷嬷学习。从待客的礼仪,席面安排,回礼的讲究,到各家女眷的喜恶,再到各家之间的姻亲关系等。其中最让她觉得难记的就是姻亲关系了,上流人家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可能一些看起来平时没什么交集的人家,不知道哪辈联过一次姻,便成了沾亲带故的人家了。   楚承昭还是在宅子里监工,但是不管白天多忙,晚膳前他肯定都会回到家里,陪着宋瑶一起用晚膳。   晚上他倒是有些绮念,但是看宋瑶实在太累了,睡前还在抱着周嬷嬷写的各家人物关系死记硬背,就也不好提出什么要求。   宋瑶是真的累,就感觉好像回到了上辈子的文化课考试之前,整副心思都用在了学习和背书上头。   没想到她这辈子混吃等死了一年,居然又过上了需要动脑子的日子。   而且这也不比考试,考试考差了还能补考,现在这要是出个岔子,就很有可能得罪人。   周嬷嬷说了,有些人家越是得势,心眼就越小,要是记恨上了,可能当时不会发作。但要是回头得了个机会,保不准就会施还回来。   宋瑶知道楚承昭未来艰难,自然不想拖他的后腿,因此格外刻苦,把各家的人际关系当成课本来背。每次觉得难以坚持的时候,她就会想想两个孩子,再想想赵颐宁,想着她这也不光是为了自己,还得为了他们而奋斗呢,就又动力满满,不觉辛苦了。   周嬷嬷也知道死记硬背困难,但乔迁宴就在眼前,并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让她辛苦一阵。等这次过了,宋瑶能把各家女眷的模样和身份给对上号了,后续就会简单很多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天越发冷了,腊月之前,新宅子终于完全建好了。   楚承昭上报了上去,永平帝特地召见了钦天监,给他选了个好日子,还亲自手写了一个牌匾,给他们的新宅子赐名为‘盛园’。他还心心念念想着安安,只是天冷了,孩子不好出门,他也染了风寒,只是又赏下了一堆东西,让楚承昭带回去给孩子们。   因为不久前才搬过一次家,许多大件的东西都没拆封,这次搬起来到也算是便宜。   只是多了两个孩子,他们的东西也不少,尤其是之前洗三礼的时候,各家那天送了礼物不止,回头还照着他们皇太孙的身份,给两个孩子补了礼物,加上永平帝赏的那些,也堆满了一个小库房。   这些自然是不要宋瑶亲手安排的,周嬷嬷使人全都弄好了。   搬家当天,楚承昭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先把宋瑶和两个孩子,还有周嬷嬷她们一起先都送到了新宅子,再留下了侍卫看顾他们,然后才让其余人慢慢地把东西挪过来。   宋瑶之前来过一次新宅子,觉得除了主院有些凌乱陈旧以外,其他都收拾得很好,如今再看,阖府已经完全修缮完毕,越发金碧辉煌,华美堂皇,一边一角,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过的模样。   宋瑶在新宅子里逛了逛,正准备选个小院子入住,却看下人们已经把自己随行的东西都放到了主院里。   她问起来,下人才道:“都是殿下吩咐的,小的也不甚清楚。”   既然是楚承昭的安排,宋瑶就没多问什么,只让他们把东西搬进去后先别拆封。   傍晚的时候,楚承昭带着其他人把后续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回了主院,他见宋瑶的东西还都堆在屋子里,还没找地方收拢,就道:“怎么还不把东西归置归置,一会儿天色就暗了。”   宋瑶屏退了其他人,才出声同他道:“殿下,我住这里不大好吧。”   楚承昭将屋子又看了一遍,问:“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这也没办法,毕竟想趁着年前搬进来,时间有点赶,许多活计只能先做个表面光。你又是个小懒虫,当初给你看图纸,你说看了就头疼,也不肯提意见。现在要是不喜欢,也只能等回头得了空,再找工匠过来了。”   宋瑶说不是的。她哪里会嫌这主院不够好呢,这一个主院,就抵得之前那宅子整个后院那个大了。其余地方更不用说了,无一处不是精美崭新的。   “都挺好的,只是我觉得我住在这里不大合适。我到底还只是侧妃,住在主院像怎么回事儿。过几日就要宴请宾客,到时候别人家的女眷入了后院一看,也会觉得不像话的。”   “你理这些作甚?”楚承昭已经歪在了炕上,一手一个逗弄起孩子来了,“我既应承你从今往后只你一个,你便是这后院的女主人,你不住主院,难不成就让这空着?我可是想着是你和孩子们要住的,让工匠修葺的尽善尽美,其他院子可没花费那么多心思。再说了,你不愿意,我们安安和怀远肯定是愿意的。”   说着他又对孩子们说起话来,“安安,怀远,是不是很喜欢咱们的新院子?是的话,你们吱一声,省的你们的娘老是胡思乱想。”   宋瑶就忍不住笑了,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俩还不满三个月呢,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就会说话的?便是早慧的孩子,那也得七八个月才会喊人,你这分明是在为难他们。”   楚承昭就也笑,抓着他们的小手摆弄了一下,“别人家的孩子不一定,咱家的可不一定。安安,爹最看好你了,你给你娘发表一下你的意见。”   安安抓着楚承昭的手,好奇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瑶,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安安这是在说喜欢呢!”   宋瑶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楚承昭的后背,“安安最喜欢笑了,你随便和她说什么,她都会笑的,这可不算。”   “你这当娘的,闺女都笑了还不算,难不成你还想让她给你表演个别的?”   宋瑶抿了抿唇刚要接话,就看安安抓着楚承昭的手突然开始手脚并用地一通倒腾,居然给自己翻了个身,从平躺着,变成了侧卧的姿势。   楚承昭夸张地‘哇’了一声,赶紧让宋瑶过来看,“真不愧是我闺女!现在虽然还不能说话,却会自己翻身了。”   宋瑶也没见过安安自己翻身的样子,也是吃惊不已,鼓励着安安再来一次。   安安也十分给面子,抓着楚承昭的手又从侧翻恢复了平躺。   他们这对新手父母看的心都快化了,而后两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旁边的怀远身上。   怀远闭着眼睛假寐,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就又把眼皮闭上了,仿佛不知道姐姐已经会翻身了一般。   “这臭小子,老僧入定似的。”楚承昭拍了他屁股一下,又对宋瑶道:“你看啊,闺女都翻身表示了,你还不肯在这里住?”   宋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笑道:“行吧,既然安安喜欢这里,我也不说什么了。”当即便唤了人进来,让人把行李都拆开归拢。   搬完了家的第二天,请帖就送出去了。   这是宋瑶第一次操办这种盛大场面,第二天各家就会回帖,说明来不来了。发帖人写的是楚承昭和宋瑶,楚承昭不用说,男宾都会卖他的面子。只是不知道如今她这皇孙侧妃的身份,其他女眷会不会乐意来赴宴。因此宋瑶格外紧张,帖子送出去的当夜,她更是破天荒地失眠了。   楚承昭看得好笑,就同她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虽是侧妃,却是为我诞下一对儿女的侧妃,也是我这后宅中唯一的女人。她们若是不傻,就不会瞧不起你。”   “我都知道,就是心理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那既然睡不着,不若我们来做些旁的……”楚承昭说着,就又贴上了她的身子。   冬日里宋瑶总是手脚冰凉,但是楚承昭身上总是火热的,同他一个被窝后,宋瑶连汤婆子都不用了,依偎着他睡就足够暖和了。   宋瑶倒是不介意同他亲近了,只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她一心想着几天后要办宴的事情,哪有心思同他胡混,便手脚并用地把他推开了。   楚承昭也不是被拒绝一回两回了,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待遇,他都快习惯了。   可是也没办法,自己媳妇儿,只能受着了!   其实也不怪宋瑶那么担心,楚承昭也知道这场乔迁宴必不会风平浪静地顺利过去。其他官员人家倒好说,那些个宗室亲眷,各有支持的皇子,还有皇子们的母族势力,肯定是要为难他一番的。他倒还说,自小在纷争里头长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也不会吃什么亏。   就是担心宋瑶,没接触过这么复杂的人事,到时候被人引到圈套里不自知,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后宅的事情,他这个大男人也确实不好插手,只能让周嬷嬷和赵颐宁到时候都看着她一些。   第二天,发出去的帖子就有了回信。很顺利地,收到帖子的人家都说会来参加。   宋瑶数了数帖子,发现居然多了一张,和宾客的名单比对了一下,宋瑶发现多的那张帖子来自于翰林编修宋家的。   宾客名单是楚承昭和周嬷嬷一起拟出来的,请的是同楚承昭打过交道的官员和勋贵人家,还有就是皇室宗亲了。   宋瑶就拿着帖子去问了楚承昭,问他是不是和人有交情。   楚承昭将帖子看了,一拍脑门道:“我是把宋翰林给忘了。不过他们家这交情可不是和我的,而是和你的。”   “和我?”   “是啊,这位宋翰林,不是旁人,是你的外祖父。”   宋瑶愣了一下,“我外祖父?”她仔细搜索了一下原身的回忆,对这位宋翰林真的是半点儿印象也没有。   楚承昭就解释给她听,“你父亲当年是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被我父亲招揽到麾下当谋士,后头又给他说了亲事,是老翰林家的庶女,也就是你母亲了。”   当年两淮的风波结束后,宋母侥幸逃生,然后就再也没回到京城来,也未曾对宋瑶提过一言半句,只说他父亲是跟着主家办事的时候出了意外。是以原来的宋瑶一直到亲眼看着亲娘被贼人刺死,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陷入那种境况。至于这外家,就更是完全不知道了。   现在的宋瑶来京城都快一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身份自然是没有对外公开的,但是后头楚承昭去宫中请了罪,京城上层也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等后头孩子洗三,楚承昭恢复了皇孙身份,宋瑶被封侧妃,该知道她的人自然就都更知道了。   快一年都没有联系,宋瑶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多出一门亲戚来。   她不知道宋翰林,楚承昭确实知道的。   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趟那位宋翰林的府上,想同她家长辈交代一番。   没想到拜帖送过了,他人也登门了,在花厅里等了快半个时辰,宋翰林都没有露面,只让自己的孙辈出来招待了楚承昭,那人待楚承昭也不算热络,更是毫不留情面地同他道:“我们家风清正,祖父说我家姑娘连妾都不可能做的,更别说是这种无媒苟合的外室。我那位姑母,十八年前就随夫遇害了,那位宋娘子,祖父祖母更是从来没听过她的存在……想来楚大人误会了。”   这话的意思可太清楚了,就是说宋瑶的母亲早就死了,如今无名无分跟着楚承昭的宋瑶,不可能出自他们家风清正的翰林家,就差指着鼻子说楚承昭乱攀关系了。   楚承昭那时候虽然是侯府庶子的身份,但也是宫中一等侍卫,不论到哪里,人家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像宋家这样说话毫不留情面的,还是头一遭。   他也没有纠缠,直接就走了。回来后怕宋瑶知道伤心,他也从来没提过这桩子事。   后来孩子洗三,他也没给宋翰林家下帖子。   可没想到,如今这宋家倒是主动送帖子过来了。   顾及到宋瑶,楚承昭还是没提那事,只说是自己糊涂给忘记了。   宋瑶孤身一人,除了他,再也没有旁的依靠。京中唯一于她有亲缘的,也就是这宋翰林家了。如今宋翰林家主动送来了帖子,也算是知趣有眼力见儿,他也不介意宋瑶多一门可以来往的亲戚。   宋瑶并不知道宋家和楚承昭已经发生过不愉快了,便小声埋怨道:“殿下怎么也不提醒我啊。我这当晚辈的,回京都快一年了,也没说主动去拜会,倒是让长辈给我下帖子,实在有些尴尬。”   楚承昭就挑眉道:“还怨起我来了?我这不是一直事儿多,给忘了嘛。”说着就把宋瑶拉到怀里,在她腰间轻捏起来。   宋瑶最怕痒了,一边笑一边叫着饶命。   笑闹了一阵,楚承昭就把宋瑶压到了炕上,手也伸到了她的袄裙里。   宋瑶一看他眼神变了,连忙要推开他。   楚承昭却已经是呼吸都紊乱了,赖在她身上都不肯起来了,嘴里又在说什么‘好乖乖’‘心肝肉’之类的浑话,软声求着她。   他的手在她身上流连,所到之处都像热的要烧起来一般。   宋瑶的耳朵最是敏感,被他炽热的呼吸喷得痒了起来。就在她被他磨得没办法,正要糊里糊涂答应的时候,怀远突然就哭了起来。   这孩子如今大了一些,哭起来就不像小奶猫似的了,而是洪亮有力的哭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楚承昭生起来的火给喊没了。   他愤懑地一拍炕,“早知道就不该做什么碧纱橱,这小子忒闹人!”   搬家以后,主屋的地方也变大了,平时孩子们午歇的时候,宋瑶就让他们睡在主屋的碧纱橱里,时不时进去看他们两眼。楚承昭也觉得挺好,省的想看孩子的时候还得另外吩咐人把他们抱来。   没想到刚搬过来没两天,这臭小子就开始给他捣蛋了! 第58章   宋瑶好笑地推开了楚承昭, 去了碧纱橱看怀远。   怀远哭的可怜兮兮的, 豆儿大的泪珠子挂在小脸上。   “怎么还真哭上了?”宋瑶说着上去摸了摸怀远的尿芥子。尿芥子干干的, “刚吃过奶啊, 也不饿啊。”说着又摸了摸怀远的肚子, 肚子鼓鼓的, 显然也不是饿着了。   怀远扁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宋瑶,无奈宋瑶也不懂读心术,实在不知道他是哪里不高兴了。   她把怀远抱了起来拍着哄了会儿, 怀远终于不哭了,又迷瞪着眼睛睡着了。宋瑶就把他放下了,轻手轻脚地出了去。   谁知道宋瑶刚出去没一会儿, 怀远又哭上了。   这回楚承昭和宋瑶都一起去了碧纱橱看他,又是一通哄。   哄好以后, 他们两人走到碧纱橱外没有离开,而是猫着身子往里看。   只见怀远刚睡下,他旁边的安安就一个翻身,小手小脚全搭在了怀远身上, 把他整个人都熊抱在怀里。   怀远扑腾着手脚, 就是推不开姐姐的桎梏, 然后小嘴一咧, 又哭上了。   安安听到他哭, 一个翻身又翻回去了。   楚承昭扶着槅扇哈哈大笑,“这小子,让他懒。姐姐翻身了他看都不看, 也不学,可不是挣脱不开。”   宋瑶也看着好笑,不过还是拍了楚承昭一下,而后进去把怀远抱了起来。   “看来以后两个孩子还得分床睡了。”   楚承昭道:“这又不难,让人在这里多家张小床就是。”说着又抱起安安,颠着她笑道:“是不是之前弟弟故意不看我们安安翻身,我们安安生气了,故意整治弟弟的?”   安安还不会说话,自然是不会回应的,只是咯咯笑着。   宋瑶看着怀远道:“儿啊,有句话叫‘落后就要挨打’。你看姐姐现在只是先学会了翻身,就已经能治住你了。往后姐姐要是先学会了说话走路,你还不被姐姐治得死死的?”   怀远止住了哭,一张小脸满是严肃,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后头楚承昭抱着安安出了碧纱橱,宋瑶看怀远还是睡眼惺忪的,就还把他放在床上任他睡着。   她放心不下,出去后又偷偷看了会儿。   只见怀远躺下没多久,就开始扑腾着手脚自己练习翻身了。   乖乖,这小子难不成真听懂了?!宋瑶心下惊叹,一边心里为怀远加油,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怀远扑腾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如是过了快一刻钟,他终于顺利地翻了第一个身。而后又过了快一刻钟,怀远又翻回了本来的姿势。   宋瑶也算看出来了,怀远根本不是学得慢,而是懒得学!   也幸亏一下子生了两个,有个姐姐在旁边对比,不然这懒小子,怕是万事都要比旁人慢些。   …………   搬家后的第三天,也就乔迁宴的正日子了。   这天一大早,宋瑶就起身梳妆打扮。   周嬷嬷给她选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配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轻音给宋瑶梳了飞仙髻,上簪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额头贴了梅花形状的花钿,另配一副翡翠玛瑙耳珰。   一通打扮下来,宋瑶的容貌显得成熟妩媚,看着也越发稳重了。   楚承昭看到她打扮完,忍不住笑道:“时人都是爱往年轻了打扮,你倒好,这么一身富贵装扮,美则美矣,成熟过头,看着倒像是长了几岁。”   宋瑶嘟了嘟嘴,道:“我本就年纪小,今日来的女客多是各府当家太太,我若往年轻了装扮,还如何同她们交际应酬?”   楚承昭点了点她的鼻子,“刚夸你看着成熟,怎么又做这种孩子气的表情?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撑场面,只苦今天一天,往后在家,随便你怎么着都成。”   两人刚说上话,初十已经着急忙慌地在外道:“殿下,外头宾客已经来了。”   楚承昭当即拍了拍宋瑶的手背,又对这周嬷嬷和赵颐宁都打了个眼色,这便随着初十去前头迎客了。   宋瑶收拾妥当后,留下轻音和飞歌照看两个孩子,带着周嬷嬷和赵颐宁去了偏厅。   赵颐宁今日也是女装打扮。她近段时间肤色养的白皙了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干瘦,穿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发上插一支蝴蝶振翅银簪,配合着她英气的五官,显得朝气蓬勃,却又不失女儿家的柔美。   两人走在一处,一个艳丽妩媚,一个英气蓬勃,谁也不曾抢了谁的风头,反倒显得相得益彰。   三人到了偏厅之后没多久,便有下人引着客人入厅。   先到的客人有大皇子独女嘉平县主,安毅侯世子夫人郑氏和其女楚雨薇,勇勤侯夫人曾氏和其女赵安宁。   几人之中嘉平县主身份最为尊贵,论辈分,便是楚承昭都该喊他一声表姐。   嘉平县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姿容艳丽,梳着一个高髻,头戴一整套水头极好的老翡翠头面,看起来贵气逼人。   宋瑶先迎着嘉平县主入了座,而后再去招呼其他人。   因为嘉平县主和赵安宁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是以宋瑶就没安排她们坐到一桌,让郑氏和曾氏她们坐到了一处。   嘉平县主神色淡淡的,仿佛今日来吃这乔迁宴也不大情愿的模样。不过宋瑶待她客气周到,却也不显得殷勤,所以嘉平县主也没为难她,落座后便拿起茶盏,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而另一桌上,郑氏自觉很是尴尬,想她上回和宋瑶见面,还仗着侯府当家太太的身份,想教训宋瑶。如今宋瑶摇身一变,成了皇孙侧妃,还能联名和楚承昭一起发帖子了。再看宋瑶今日的穿着打扮,无一处不透着精致贵气,相比之下,她和楚雨薇身上的衣裙是去年做的,虽然没穿过几次,但到底不如新做的那么崭新。头上的首饰更别说了,也是让人炸过了翻新的。乍看之下可能跟新的没差别,但细看之下,总能窥探出一些端倪的。   郑氏素来要强的,但无奈此时情势比人强,宋瑶招呼她们的时候,她还得陪着着小心和仔细。   宋瑶待嘉平县主还算热情,对着郑氏和曾氏,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郑氏是楚承昭的养母,但多年来对他可算是刻薄到了极致。楚承昭如今不发作,不过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等老侯爷驾鹤西归了,陈年旧账他肯定是要清算清楚的。   至于曾氏,宋瑶对她的感官就更差了——这是个佛口蛇心的厉害人物,看着最是和善了,肚子里却满满都是坏水。   无奈宋瑶不想理人,曾氏却上赶着和宋瑶套近乎。   “上回看到府上两个孩子,我回去后还在和小女感叹,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才能生出那么观音座前童子似的孩子。今日有幸一睹侧妃的容貌,我才总算知道,两个孩子长得是随了您呢。”   若是别人说了这么一番客气恭维的话,宋瑶也会回以相应的客套热情。可这话从曾氏嘴里说出来,宋瑶是半个字也不相信,便只是面色淡定地微微颔首,“候夫人客气了。”   说着下人又迎进来了其他客人,其中有几位王妃和几位皇子妃。   这些都是皇室长辈,宋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立时迎了上去。   赵安宁见了,难免心中有气道:“这个宋侧妃也忒张狂,母亲同她攀谈,她竟那般做派,这是看不起谁呢?”   曾氏拍了拍赵安宁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赵安宁的声音压的算低,不过也没逃过旁边郑氏和楚雨薇的耳朵。   楚雨薇便撇嘴道:“赵家姐姐,这位侧妃过去还只是个外室的时候,手段就极为厉害的,当时她到我们府上,就惹了我父母大吵一架。”   “雨薇,不许多言。”郑氏等楚雨薇说完了才出声制止她,显然,她对今日的待遇也很不满意。自己不方便说,就让年纪小的女儿说了出来。   曾氏人精似的人物,哪里不明白郑氏的意思。   不过她可不想和郑氏混为一谈,郑氏苛待庶出子女的名声在京城上流圈子几乎是无人不知的,看宋瑶今日这做派,就知道过去楚承昭寄养在安毅侯府的时候,郑氏没少苛待他。   ……这可真真是个蠢的,一手好牌叫她打的稀烂。   而曾氏自觉和楚承昭、宋瑶并没有什么旧怨,唯一的瓜葛就是相国寺那次,赵武全孟浪地多看了宋瑶两眼,和楚承昭发生了冲突。   这种冲突自然不好和郑氏那种常年累月积下来的旧恨相比的,曾氏可不傻,绝对不会去和郑氏站到同一阵线。   是以曾氏就表现地十分大度道:“安宁,不可胡言乱语。刚是进来了几位王妃和皇子妃,身份都比我们高。尊卑有别,侧妃先去招待她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赵安宁察觉到曾氏对他使的眼色,便抿唇一笑,像小女孩儿一般天真道:“母亲说的是,侧妃行事颇有章法。倒是女儿见识浅陋,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郑氏在旁边冷冷一笑,安毅侯府和勇勤侯府是世交,安毅侯世子和现在的勇勤侯更是臭味相投,没少结伴去寻花问柳。   曾氏看不上郑氏,郑氏又何曾看的上她呢?郑氏觉得曾氏不过是运气好,勇勤侯早早地没了长辈,后宅里的事情都是曾氏一把攥,所以勇勤侯府里还算清净,没有弄出那么多庶出子女。曾氏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戴着她伪善的面具,若是两人的处境换一换,她可不相信曾氏还能保持这副菩萨面孔。   曾氏和郑氏不再说话,带着女儿各坐一边。曾氏打量了一下偏厅的布置,而后视线就落到了宋瑶身边的赵颐宁身上。   这一回,赵颐宁穿了女装,她终于知道之前并非自己多想——赵颐宁的长相确实是像极了她曾经的闺蜜密友,勇勤侯的原配王氏!   她的目光沉了沉,心中总觉得事情凑巧得过了头。这无缘无故的,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想象的人呢?   她又转头看向赵安宁,赵安宁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被她教养得服服帖帖,早把亲娘抛到了九霄云外。可赵安宁越长大,她就发现赵安宁长得既不像王氏,也不像勇勤侯。她不禁想到之前王氏的旧仆曾经提到王氏在外和农妇一起生产的事,难道抱错的事是真的?   ……………………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除了皇室女眷之外,另外身份最贵重的当属英国公世子夫人和忠国公世子夫人了。   英国公和忠国公都是历经风波的老臣子了,其后人在朝中也多有建树。像厉景琰他爹厉尚书,就是英国公的嫡次子。李皇后出自忠国公府,现在的英国公是她的亲哥哥。两府的超然地位不言而喻。   两位国公夫人都是耄耋之年了,不方便出行,便派了自家的世子夫人前来,也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宋瑶虽然身为皇孙侧妃,但是皇室宗亲和这两位国公世子夫人面前,那地位自然是不能比的。   不过好在长辈们都十分和善,便是几个年轻的皇子妃,年纪看着没比宋瑶大多少,也显得很是沉稳。   加上宋瑶早就熟记了她们的样貌特征和喜恶,不用人提醒,就能说出正确的称谓,做出合理的安排。偏厅内的氛围也算是其乐融融。   宋瑶看着客人差不多了,就唤了人上才开席。   菜陆陆续续地上了来,宋瑶招呼着客人先动筷,她也终于能歇一歇,喝口茶喘口气。   “我们桌上为什么没有那道酥炸鹌鹑?”   宾客中间,一个梳着双平髻,穿着一件鹅黄色袄裙的娇俏少女指着桌上的菜式发问,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第59章   宋瑶定睛瞧去, 一时间倒是想不起这个小姑娘的身份。   这倒也不怪她, 毕竟她事先去记忆的都是各家长辈女眷, 这小姑娘看着不过才十三四岁, 应该是哪家受宠的姑娘, 随长辈来赴宴的。   楚承昭有九个皇叔, 除去十二和十三年纪小还未成婚外,年长的七个皇叔都已经成家立业。而其中大皇子的皇子妃卧病多年,只为他诞下嘉平县主一个女儿。所以在场的还有六位皇子妃。   宋瑶安排了几位皇子妃和她们带来的女孩坐在一桌, 这个女孩身边坐着的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身体虽然康健,但和大皇子妃一样,身体也不是很康健, 早年间二皇子诞下了一个男孩儿后就一直未曾生养,近些年来才再次诞下一个女孩。   那个发问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和二皇子妃的生下的幺女年纪正对的上。   宋瑶想了一下她的名字,便笑道:“嘉阳妹妹怎么了?先慢慢说,若是我惹得你不悦,我同你赔不是。”   嘉阳听她一下子就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底气就弱了一些。不过想到出门前父母的交代, 嘉阳还是继续道:“宋侧妃, 我看到邻桌上了一道鹧鸪肉粥, 一道酥炸鹌鹑, 这两道菜怎么就我们桌上没有?”   宋瑶抿唇一笑,“嘉阳妹妹眼力真好,这两道菜你们桌上确实没有。”   嘉阳脸上一松, 昂了昂下巴道:“宋侧妃,你这菜单拟得可真有意思,不过几道菜还厚此薄彼的?”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若是闹开来,宋瑶这办事不细致妥帖的名头肯定是要落下来的。   宋瑶抿唇一笑,不徐不疾道:“妹妹说的哪里话……”   嘉阳轻哼道:“一个侧妃,一口一个妹妹的。谁是你妹妹?”   宋瑶早就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眼前这丫头片子的小小为难,她还真没看在眼里。是以她脸上笑容不变,接着道:“你们桌上没有那两道菜,并不是厚此薄彼,而是因为四皇子妃对食不得鹌鹑肉。”   四皇子妃同样点头道:“确实。”   宋瑶回以颔首,便接着道:“嘉平县主食不得川贝,时人吃鹧鸪肉粥又爱放川贝调味,我问了府上的厨子,他也只会这种做法。所以这道菜,我便也没让人上。”   嘉平县主也是和皇子们妃们一桌的,闻言她便颔首道:“不错,我食川贝后会起风疹。宋侧妃有心了。”   嘉阳愣了愣,这楚承昭不过才恢复身份几个月,宋瑶这侧妃更是毫无根基。居然短短时间,就把皇家众人的忌口都记在了心里。   相比之下,嘉阳虽然是正经的二皇子嫡女,打小就和皇室众人来往的,反而显得对她们一无所知。   宋瑶又是温柔一笑,“是我思虑不周,早知道这般,便应该再次调整菜单,也免得嘉阳妹妹误会。”   这当然是给嘉阳解围了。在场的众人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忌口,平时出门赴宴,也只能靠自己去分辨,多少都有可能就会吃到致敏的食物。   今日宾客众多,若是所有人忌口的食物都不上,那菜单子上还真剩不下几样菜。   像宋瑶这样,根据每桌的宾客,来制定每桌不同的菜单的,便显得很用心了。众人也能放心吃了。   二皇子妃笑着把呆愣愣的嘉阳拉到了身边,对着宋瑶歉然道:“这丫头,让我给宠坏了,像只贪嘴的小馋猫,并不是有心为难,宋侧妃别同这孩子计较。”   宋瑶笑着摇头说并不会。   几位年长的皇子都不希望楚承昭恢复身份,更不想看见他得回储君的位置。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没了大皇子这个出头鸟,众人便都持观望的态度。几位皇子妃自然也是这个态度,让嘉阳出面,不一定就是要如何宋瑶,只是想试一试她的临场反应能力。   若她是个无用的,皇子妃们便也能施展手脚了。   眼下看她对答如流,一众皇子妃就收起了各家心思,依旧端出和善的笑脸,笑骂了嘉阳几句,这事儿便算轻轻揭过了。   午膳过后,院子里的戏台子也搭好了,宋瑶邀请众人去看戏。   这也算是时下女子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所以众人便欣然都过去了。   不过也有喜好清静的,和不想一直和长辈们待在一处的年轻女孩,宋瑶便另做安排,让玉容和玉珠带着她们自去寻场所玩乐。   宋瑶本人是不爱听戏的,不过陪着宾客,她还得表现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就这么笔挺地坐了大半个时辰,宋瑶感觉腰背都酸痛的不像自己的了,才借着尿意遁走了。   赵颐宁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起身去了恭房。   宋瑶解完了手,又准备回去。   赵颐宁把她拉住了,心疼道:“娘子在外面走两圈松快松快,我看你脸都快笑僵了。”   宋瑶四下看了一下,见没有人,就皱起脸小声道:“我不止脸快僵了,我身上也僵得不行了,你说这些太太小姐都怎么练的,不管是坐还是站,背脊都挺的笔直,我这学了一上午,已经快难受死了。”   赵颐宁忍不住笑起来,“人家那都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娘子这临时抱佛脚的,自然觉得辛苦。等日后习惯了,估摸着也就好了。”   她是最知道其中辛苦的,上辈子曾氏就说她一身村妇习气,要从头开始教她。而后之后的数年,她就被拘在院子里,学那些‘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的所谓规矩。   宋瑶之前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只在乔迁宴之前的一个月恶补,能有现在这样的仪态已经是很不容易。   “我看有年轻的姑娘去花园里了,娘子不若去看看她们玩的可好。”   赵颐宁这是给宋瑶找名目躲懒了,宋瑶也确实觉得自己快坐不住了,便点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就过去逛一圈,然后立刻就回戏台那边。”   说着话,两人便往花园去了。   目下虽然是冬日里,草木凋敝,但花园里的梅花却开的极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花园里空气流通,空气清新。   宋瑶坐在女客中间,闻得最多的就是脂粉味了。   当然了,女客门们的脂粉味也不难闻,但是各种香味掺杂在一起,味道就不是那么友好了。闻得久了,只让人觉得嗅觉都被麻痹了。   宋瑶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总算觉得嗅觉恢复了。   宋瑶在花园走了会儿,远远地看了几个年轻的贵女正坐在厚纱围着的亭子里说话。她招来附近的下人,让下人给她们添了炭盆,换上热茶,觉得躲懒得也差不多了,就带着赵颐宁往回走。   刚走出花园,迎头就走来了一个方脸大眼的的年轻公子。他笔直地走到了宋瑶和赵颐宁身前,明显就是来寻人的。   “是你。”宋瑶认出他来,想起了上次在相国寺闹得不愉快,但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纠结了半天只想到了泔水。宋瑶把泔水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得体地笑道:“赵公子,所来为何事?可是走错了路?这后院里可都是女眷,不若我招人带你回前院吧。”   赵武全这回还算知礼,并没有再盯着宋瑶看,而是垂下眼睛拱手道:“赵武全见过宋侧妃。赵某并不是走错了路,而是专程来寻人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宋瑶身旁的赵颐宁身上。   赵颐宁今日穿的是女装,这一看之下,连赵武全都觉得十分熟悉亲切。   若赵武全寻的是旁人,宋瑶肯定就把他赶走了。不过他和赵颐宁是亲兄妹,所以宋瑶便没有直接赶人,而是询问地看向赵颐宁。   赵颐宁点了头,道:“娘子先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寻你。”   宋瑶应了一声,将空间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不过宋瑶是知道原书里赵武全眼睁睁看着曾氏迫害赵颐宁的,所以她也怕赵武全对赵颐宁不利,是以并没有走远,去了附近的假山后头略站了站。   赵武全看着赵颐宁认真道:“我有话和你说,你跟我来。”   赵颐宁却站着没动,只道:“公子有话就在这里说吧,你我孤男寡女,去隐蔽处说话像什么样子。”   赵武全搔了搔头,也觉得说的话唐突了些。   不过他还是道:“我知道你叫陈香兰,是陈家村人。几个月前你逃了婚,在城中医馆待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是宋侧妃难产的时候你出手相救……”   赵颐宁静静地听完,挑眉道:“你查我底细?”   赵武全摇手,“不是我查的,是我表弟。”   想到方才陈新年那一副媒婆口吻,赵武全就头疼无比。光是继母也算了,没想到表弟和表姨也都误会了他的意思。   尤其是他表弟陈新年回去后,想法设法地把陈家几代人的生平都给查的一清二楚。今日宴上,陈新年拍着他的肩膀道:“表哥,别说表弟不帮你,这位陈姑娘世代清白,兄长也是个读书人,算是耕读传家的人家。就是她家里人看着不怎么好相与,想把她嫁给老鳏夫做填房。这样人家出身的姑娘,做你的正妻那是不能够的,但是做你的良妾完全是可以的。”   赵武全感觉自己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了,拉着陈新年解释他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   陈新年听完将信将疑,同他道:“表哥别瞒我了,我派去的人在陈家盯了几个月了。我身边的人也认得安宁表妹,亲眼看着安宁表妹不止一次出入过那户人家。你若没有那个心思,安宁表妹堂堂侯府小姐,如何会去那种地方?”   赵武全听完登时愣了,“我便是钟意那陈姑娘,让我继母去,让继母身边的人去都成,怎么会让安宁一个未说亲的小姑娘去?”   陈新年听完想了想,说也是。   两人都对赵安宁的行为感到了费解,难不成她也是会错了赵武全的意,帮他说和去了?   是以赵武全和陈新年说完话,他就想来找赵安宁问问。问了下人,下人说年轻的姑娘们都在花园,他便往花园来了。   本是想到了花园,再使人把赵安宁喊过来的,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宋瑶和赵颐宁。他想自家妹妹都登人家的门了,这位陈姑娘肯定也知道了,就怕妹妹乱传话,让她也误会了,赵武全就想先同她解释一番。   “你表弟好端端地查我做什么?”赵颐宁看到赵武全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烦躁。她紧紧抿着唇,唇畔深深的两个梨涡便显了出来。   赵武全一阵恍惚,终于知道她像谁了。 第60章   “你长得真像我娘。”赵武全呆呆地道。   赵颐宁听了这话, 更加来气了。她上辈子回到勇勤侯府后, 见过生母王氏的画像。她的样貌同王氏不说十成十, 六七分相似总归是有的。可就是这么相似, 上辈子她的亲大哥还是把赵安宁当成亲妹子。倒把她这血亲排到了后头。   赵颐宁冷冷一笑, “这便是赵公子要和我说的话?”   赵武全回过神来, 道:“我、我只是有感而发。我要同你说的是,我家里人似乎是误会了我对你有想头,我表弟这才去探究了你家的底细, 然后还发现我妹妹安宁最近经常出入你家。”   “你妹妹经常出入我家?”赵颐宁听到这话也警醒起来。   照理说,她这辈子并没有主动回侯府认亲,赵安宁也没有开罪嘉平县主, 曾氏就算听下人提起过,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陈家, 更不会无缘无故和赵安宁说这些——她教养了赵安宁多年,怎么会和她说亲生父母另有旁人呢?   除非……除非是赵安宁没通过曾氏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陈家养父母当年是把自己的孩子和王氏的孩子故意调换,就为了给自家女儿谋个好前程。而按着陈家父母那贪婪的性子,怎么可能只看着亲生女儿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自家人却还在吃糠咽菜呢?肯定是要从赵安宁身上拿好处的!   估计是赵安宁从前年纪小, 不怎么在外走动, 陈家父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最近才寻到了机会, 和她相认了。   她沉吟不语, 赵武全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心虚,便接着解释道:“我那日看你穿着男装,跟别的姑娘不太一样。回去后顺嘴提了一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二个全误会了。若是叨扰了你家人,损了你的名誉,我在这里同你说声‘抱歉’。”   赵颐宁轻哼一声。赵武全同她致歉,她受之无愧。不过为的可不是这劳什子误会,而是他上辈子那糊涂冷漠的言行。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和陈家人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你家里人的误会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至于赵安宁为什么出入我家,我想着这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如去找人查查我那父母,想来是你妹妹的把柄落到了他们手里。”   “我妹妹能有什么把柄?她素来贞静柔顺,行事稳重,怎么会……”   赵颐宁伸手让他打住,她可不想听他一口一个‘我妹妹’地继续吹捧赵安宁,“赵安宁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必和我说。你若心里有疑问,自去派人查去。而且我奉劝你,在你查清楚之前,最好不要和你家里人说,尤其是你继母和妹妹。”   “这又是为什么?”   和这种蠢人说话,赵颐宁都快心累死了。   她烦躁地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只是我的忠告,听不听全由你。别再问我了,问的我头疼!”说着赵颐宁捏了捏眉心处,一副烦躁的模样。   赵武全看着她,真的觉得她越看越像自己的亲娘王氏。   王氏虽然是世家贵女出身,但是脾气并不是太好。他小时候顽皮,王氏就经常这么头痛地赶他走。若只是样貌相似,赵武全还能觉得是巧合。可这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却是无从模仿起的。   “说完了吧?说完我要走了。”   “我们再聊会儿吧。”或许是眼前的额少女像极了记忆中的生母,赵武全无端生出一股亲近之感,想和她多说说话。   赵颐宁都快烦死他了,她上辈子是真的把赵武全当大哥的,见他被曾氏养歪了,没少好言相劝。可赵武全不止不听她的话,还一见到她就摆出一副烦躁的臭脸,就差在脸上写上‘你快走’三个大字了。   这辈子她不去掺和勇勤侯府的浑水了,赵武全却上赶着来要同她说话了?   抱歉,晚了!   “行。”赵颐宁笑着点了点头,对他招了招手,“我也有话同你说。”   赵武全发现她笑起来更像自己的亲娘了,就也跟着笑,看她对自己招手,便附耳过去。   赵颐宁樱唇轻启,只咬字清晰地在他耳边说说了一个字——   “滚!”   ……………………   赵武全和赵颐宁兄妹在拐角处说话,宋瑶就一直等在假山处。   她有些累了,就在假山后头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着。   坐了一会儿,她没看到赵颐宁过来,本是想去寻她的,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其后就是一道娇娇怯怯的女孩声音嗔道:“景轩哥哥,你弄疼我了!”   接着便是一道朗润的男声道:“安宁妹妹,这段时间你都避着不见我,可是已经厌烦了我?”   宋瑶顿时知道自己这是偷听到一对小情人幽会了。   这可太尴尬了!   那女声又继续嗔怒道:“景轩哥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若是厌烦了你,又怎么会丫鬟一给你传信,我就跟你到了这处?若是让旁人看到了,我真是不要做人了。”   宋瑶越听越觉得这把女孩的声音有点耳熟,再联想到她的名字,宋瑶也就认出来,外头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曾氏教养出来的赵安宁!   那叫景轩的男子又继续道:“好妹妹别恼,是我说错了话。你也别担心,咱俩男未婚,女未嫁,便是让人看到了,我明日便去你家下聘。我爹是国公世子,我又是大房嫡长子,将来我继承了国公之位,你就是国公夫人了。”   赵安宁跺了跺脚,接着道:“景轩哥哥别诓骗我了,我便是再无知,都听说圣上已经有意给你指婚嘉平县主了。嘉平县主是大皇子独女,又是京城第一绝色,我……我如何能同她比呢?”说着便嘤嘤啜泣起来,听着都觉得可怜。   宋瑶听到这里,已经把年轻男人的身份也猜了出来——这是英国公大房独子,厉景琰的大堂兄厉景轩。   她之前背书京城人物关系的时候,听周嬷嬷提过,这英国公府的厉景轩是娶过妻子的,不过他妻子过门没几年,就得病去世了。同样嘉平县主也是嫁过人的,几年前其夫赛马的时候不慎落了马,摔断了脖子。   她们两个年纪相当,家世相衬,境遇也有共同之处,永平帝就有意给他们指婚。   不过之前是嘉平县主一直没点头,永平帝也算疼爱这个长孙女,旨意就一直没颁布。不过饶是这样,英国公府也一直没有给厉景轩续弦,想来也是很赞同这桩婚事,只等着嘉平县主看到他们家的诚意了。   没想到,厉景轩居然和赵安宁勾搭上了。   宋瑶听得心惊肉跳的,这桩八卦也太劲爆了!   她往假山里头缩了缩身子,生怕被他们发现。   不过幸好,赵安宁和厉景轩似乎正是情浓时,根本没想过这假山后头还有第三个人。   “好妹妹,为何如此自贬?那老女人如何能同你作比?”厉景轩一副深情好儿郎模样道:“我同她的事情,不过是长辈们一厢情愿而已。我眼中只有你这花骨朵似的姑娘,又怎么会看的上她那种嫁过人的老寡妇?”   “真的吗?”赵安宁娇怯怯地发问,“景轩哥哥真没有要娶她的意思?”   厉景轩信誓旦旦道:“绝对没有,那种老女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一对小情人顿时和好如初,如胶似漆,你浓我浓地胡诉起衷肠来。   宋瑶在假山后头听得都要吐了。天地良心,嘉平县主虽然看着不是那种十几岁的小女孩,但是模样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五官和皮肤挑不出一点瑕疵来。而且从她一举手,一投足,都仪态万千,自有一番贵女气度。别说是赵安宁和她比,就是今日来赴宴的其他女眷,宋瑶觉得还真挑不出比嘉平县主还好看的女子来了。   怎么到了这厉景轩嘴里,嘉平县主就变得那么不堪了?   还‘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宋瑶觉得最最恶心的就是这个厉景轩了!   宋瑶踏出了一只脚,想撞破他们的奸情。   但她随即想到,赵安宁私会厉景轩,打的估计就是想当未来国公夫人的主意。若自己现在此时出了去,把他们捉在当场,到时候英国公府为了粉饰太平,说不定还真的把这假千金给娶回去了。岂不是正中了赵安宁的下怀?   那厉景轩看着是个没脑子的,赵安宁却不似这么不谨慎。难怪连赵安宁都没想着避人,也没到假山后头确定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人……怕是她巴不得被人看了去。   再则,今日宋瑶是主家,若是出了难堪的事,连带着楚承昭都面上无光。   这么想着,宋瑶迈出去的腿就收了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宋瑶就听着厉景轩和赵颐宁花式调情,听到了这世间各种肉麻恶心和下流的情话,饶是她这生过孩子的,都听得面红耳热,心跳加速。   她第一次觉得,自家男人可太正经了! 第61章   情话说完, 一阵暧昧的交换唾液的声音后, 厉景轩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窸窸窣窣地开始解衣服。   赵安宁娇滴滴地拒绝道:“景轩哥哥, 我虽然自小没了生母, 可继母待我如亲生, 打小就教我过女子该洁身自爱……我如今与你私会,已经是对不起继母的教诲了,若今日委身于你, 便真的没有脸面再世上活着了。”说着她又梨花带雨地啜泣了两声,“景轩哥哥,你若心中有我, 就早些来下聘吧。我往后如何都是你的。”   厉景轩气喘如牛,对着赵安宁又是一通哄。可赵安宁却是铁了心, 不肯就范了。   两人正僵持着,赵安宁的丫鬟过来寻她了。   赵安宁赶紧跟着丫鬟离开了。   厉景轩气哼哼地打了假山一拳,而后才整理了衣服,也离开了。   宋瑶又在假山后头待了一会儿, 确认没有响动了, 才一瘸一拐地从假山后头出来——缩着身子坐了太久, 她脚都麻了!   也幸亏赵安宁是个心中有数的, 不然宋瑶还真要听完一场活春宫。   她走了几步路, 腿上的酸麻缓解了,便立刻回到了戏台处。   赵颐宁已经早她一步回来了,见她来的这么晚, 便小声问她:“娘子可有事?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人多眼杂,宋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声回答:“是有些事,现下不方便和你说,晚些再告诉你。”   赵颐宁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总算是放心一些,便没有追问。   正好此时‘锵锵锵’一阵开锣,新戏开场,两人便也不说话了。   宋瑶拿起茶盏润了润口,眼神便开始搜索嘉平县主的位置。   虽然年轻的女孩都不怎么爱听戏,都去花园玩了,但是嘉平县主却是过来听戏的。   很快,宋瑶就看见了坐在她斜对面的嘉平县主。   嘉平县主正在闭着眼睛听戏,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茶桌上轻点着打着拍子。本是有些懒散的动作,她做出来,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反而自有一种疏懒的美感。   察觉到宋瑶的视线,嘉平县主半睁美目,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眼神在空中一碰,尽管宋瑶是女子,还是看的一愣,而后便对她笑了笑。   嘉平县主也回以淡淡一笑,接着便继续合上眼睛。   宋瑶又偷偷摸摸地看了她好几眼,这嘉平县主虽然看着冷冷淡淡的,但是怎么瞧都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再想那赵安宁,模样堪堪清秀,除了比嘉平县主年轻外,真是一个手指都比不上她。   也不知道那厉景轩怎么想的,怕不是被眼屎糊住了眼睛,居然能说出那种话。   戏听到了傍晚,夕阳西下,也就到了乔迁宴散场的时候。   宋瑶和楚承昭亲自送宾客们离开。两人在盛园门口刚见面,楚承昭就悄声问宋瑶:“今日可还好?”   宋瑶点了点头,道:“都挺好的。”   两人简单地说了两句,便不再言语,笑着目送客人们上马车的上马车,坐轿子的坐轿子。   然后宋瑶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和嘉平县主在翠盖珠缨八宝车前说话。   那年轻的男子身穿一件宝蓝色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头戴玉冠,相貌俊朗,风度翩翩,嘴角噙着一抹温雅的笑意。   嘉平县主依旧神色疏离,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听那男子说话。   两人相对而立,看着就一对相衬的璧人。   楚承昭刚和客人说完话,转头就看见宋瑶正愣愣地看着别的男人。   他在袖子底下捏了捏宋瑶的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瑶没察觉到他话里的酸味,只问他:“和嘉平县主说话的那个是谁?”   楚承昭嘴角向下压了压,还是告诉她道:“是英国公府的大房嫡长子,景琰的大堂兄。”   还真是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宋瑶只感觉丹田之处生出一股邪火,一下子就蹿到了头顶。   “怎么了?”楚承昭看向表情有异的宋瑶。   宋瑶抿了抿唇,看向楚承昭:“殿下,咱家和大皇子家关系是不是很差?”之前大皇子在孩子洗三礼上的为难,宋瑶也听说了。   楚承昭便颔首道:“确实很差。”   宋瑶又向他确定了一遍,“差到几乎不可能转圜了对吧?”   楚承昭说是的。而且他没说的是,也不止是大皇子,其他几个有心夺嫡的皇子,都将他视作眼中钉。   “那我知道了。”宋瑶说着便提起裙摆,快步下了石阶。   此时嘉平县主已经和厉景轩说完了话,正准备登上马车,厉景轩还十分细心地伸手扶他。   “嘉平县主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宋瑶走到了马车边。   嘉平县主点了点头,看向厉景轩。   厉景轩好脾气地拱手笑道:“那某便不打扰县主和宋侧妃了。”   这声音宋瑶听到就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不过还是端着得体地笑对他颔首致意。   厉景轩走后,嘉平县主依旧面色淡淡,问她:“宋侧妃有何话同我说?”   她性情冷淡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便是皇室中的堂姐妹,都没有几个爱同她亲近的,她也懒得搭理她们。今日宋瑶记住了她的忌口,她对她还算有几分好感,这才肯停下听她说话。   宋瑶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她还真是不吐不快。反正已经问过楚承昭,他们同大皇子的关系已经差地不能再差了。便是此番嘉平县主连她一起迁怒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总好过把这种事情压在心头,坐视不理。   于是宋瑶就把今天她在假山后头听到的都和嘉平县主说了,当然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没把厉景轩那露骨下流的情话给说出来,只说了他和赵安宁在假山私会,又出言对她不敬,信誓旦旦说要娶赵安宁。   嘉平县主听完,只挑了挑眉,过后面色又恢复了如常,对她点头道:“我知道了,宋侧妃有心了。”   这语气语调,和之前宋瑶记住她的忌口,她出言道谢一般无二。就好像这不过是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了。   宋瑶本也不要她什么感谢,只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被放了下来,顿时轻松了不少。   之后两人道了别,嘉平县主坐上了马车。   马车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自小照顾她的奶嬷嬷。   奶嬷嬷在马车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她可不像嘉平县主这么淡定,早就气的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老奴竟看不出,这厉景轩竟是个如此人面兽心的畜生!亏得之前皇子和皇子妃见他对县主那般好,都属意于他,便是连圣上,都相信了他。”   嘉平县主撑着头假寐,半句话都没说。   奶嬷嬷越发心急了,道:“县主,这厉景轩这般折辱您,您就准备这么放过他了?如今有宋侧妃这人证在,便是告到御前,咱们也不虚什么,定治那厉景轩一个欺君之罪。”   外人不知道内情,可能只知道是永平帝属意厉景轩这个孙女婿,但嘉平县主不怎么喜欢这门亲事。   而嘉平县主和奶嬷嬷却是都知道的,当时永平帝想给嘉平县主挑夫君,是厉景轩求到了圣前,说他心喜嘉平县主很久了。永平帝见他说的情真意切,想着英国公府也是家风清正,尤其是英国公和国公夫人恩爱非常,家中定下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加上厉景琰当时言之凿凿,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永平帝还真的相信了他。   不过他也没有立即下旨,只说还要问问嘉平县主的意思。   嘉平县主对厉景轩说不上不喜欢,更说不上喜欢,只把他看成陌生人而已。   她前一个夫君,就不是自己喜欢的,是大皇子给她相中的。   婚后两人不温不火地过了几年,没想到那仪宾运气不好,骑个马都能把自己的命给断送了。   嘉平县主也说不上多难过,但到底几年夫妻情分,她暂时也不想再嫁,只说想再守一段时间。   永平帝也没有勉强她,将她的意思转达给了英国公府。   之后厉景轩便亲自登门,同大皇子又是一番情深意切地表明心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非嘉平县主不娶了。   大皇子也挺喜欢这个女婿的,应承下来会好好劝劝嘉平县主。   若是没有今天这桩事,不出意外的话,来年春天,嘉平县主和厉景轩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   奶嬷嬷越想越气,把厉景轩咒骂了八百遍。   嘉平县主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等奶嬷嬷发泄完了心头恶气,嘉平县主才睁开了眼,弯了弯唇角。   “有趣。”   奶嬷嬷瞪大了眼睛,很不理解地问:“县主说什么有趣?”   嘉平县主但笑不语。   可不是有趣么,厉景轩惺惺作态,一心想当他的仪宾,背地里却和勇勤侯府的姑娘勾搭上了。还有那个勇勤侯府的嫡女赵安宁,虽然勇勤侯府没落了,到底也是勋贵之家,居然能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而宋瑶那个皇孙侧妃,两家关系明明势如水火,她却直言相谏。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她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只等着日后看热闹就成。   “这个宋侧妃,很有趣。”嘉平县主弯了弯唇角,难得地真心实意笑了起来。 第62章   嘉平县主又想起了旁的事情。   她知道她爹胸有大志, 但是在她看来, 这大志向未免有些可笑。   先不说她爹本人的才干能不能胜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光说自家宅子里, 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她又是女儿身, 又不能继承他的衣钵。   有时候嘉平县主也不懂他爹, 就算真的让他争到了又如何呢?后继无人啊!   而且他爹也过了不惑之年,就算现在得了个出色的老来子。等这个老来子长大了,黄花菜都凉了。   ……还不是便宜了其他叔伯兄弟!   所以, 嘉平县主觉得,他爹与其参与夺嫡,不如找个更合适的对象支持, 混个从龙之功,将来一家子老小还能荣养到老。   不过自从她爹参加了楚承昭两个孩子的洗三礼后, 回去就病了,病得晚上觉都不敢睡,睡下了就会被梦魇着,说些什么‘他回来了, 回来报仇了’之类的糊涂话。   嘉平县主想着, 等她爹病好了, 这回是说什么都要好好劝他一劝的。   ……………………   另一边厢, 勇勤侯府众人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勇勤侯和曾氏年纪都不小了, 参加了一整个白日的宴席,两人都感觉到有些疲乏,便各自闭着眼休息。   赵武全还在思索着赵颐宁同她说的话, 越想越觉得奇怪。不仅是她说的话奇怪,她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上友好,但是又好像不是恶意,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   赵安宁也是烦躁无比。月前她出门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个农妇,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自然是不信的,让人把她拖开了。没想到没过几日,她再次出门,那个农妇又来了,且还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一个村姑。   那农妇还是那般说辞,是她是她的生母,又说那村妇是她的亲姐姐。   赵安宁当时就气的牙痒,若不是还要维持自己名门贵女的体面,恨不能唤了下人来把这农妇当街打死。   可她的丫鬟眼尖,居然一下子就发现那年轻一些的村姑样貌同她有七八分相似,再细看那农妇,三个人的模样居然都有四五分相似。   赵安宁这才警醒起来,屏退了丫鬟和农妇细谈起来。   那农妇居然连她屁股上有个胎记这种事都说出来了。   赵安宁从小就觉得那胎记难看无比,家里只有自小照顾她的奶娘和小时候抱过她的曾氏知道,便是贴身丫鬟,她都不给知道的。   这下子,她就相信了七八分。   后来那农妇又把当年在相国寺调换孩子的前因后果都给她说了。   那种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当年王氏在外生产的事,虽不算秘密,但也没怎么对外说过。只有她们府上和相国寺知道。那妇人娓娓道来,就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   赵安宁安抚好了她,回去后就让人去查。   这一查之下,她发现那妇人还真没说谎,当年她确实是和王氏同一天在相国寺的厢房发动的。   赵安宁知道以后,就先后把知道内情的几个下人都寻了由头,或发卖,或打死。   这才把这件事平息了下来。   也幸好,几个月前,曾氏让她学着掌家,许她自由出入之外,还把处置她自己院中下人的权柄都交给了她。加上她的贴身丫鬟对她也算忠心,所以这件事才勉强被掩盖了下来。   后来那陈氏又几次三番来寻她,所求也不过是几两银子。   这种碎银子赵安宁还不看在眼里,只是唯恐她来多了,惹得别人怀疑,便约定好了日子。每逢她带人出府置办东西的时候,便会带着贴身丫鬟去陈家村一趟。   陈家真的穷啊,在自小锦衣玉食的赵安宁看来,那屋子泥土地,茅草盖,家徒四壁,简直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尤其是陈家人,虽然面貌和她都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却都面有菜色,骨瘦伶仃,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尤其是陈母带去的那个村姑——称是她姐姐的,居然只比她大一岁多。看着却好像二十好几了。   赵安宁当时都快吓死了,难以想象自己若是从小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幸好陈家人还不算蠢,懂得细水长流,没有提出多出格的要求。   当然赵安宁也不傻,不是予取予求的,他们张口要五两银子,她就只给三两。如是过了一个月,她虽然只给了陈家人不到十两银子,却也被折腾得烦不胜烦。   她到底也只是及笄之年的姑娘,哪里会想到,突然有一天自己就不是真正的自己了呢?   彷徨了一段时间后,赵安宁就起了别的心思。   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能保持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就纸包不住火给暴露了。尤其是那顶替了自己当农家女的陈香兰,如今还下落不明,更让她寝食难安。   所以今天厉景轩让丫鬟来传口信的时候,她立刻就去赴约了。   往常厉景轩虽然也提出过私会的要求,但是她都是不应的,只写那种不带书名的信吊着他——毕竟厉景轩和嘉平县主的婚事已经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而且赵安宁也有点嫌弃厉景轩是死过妻子的鳏夫。   最重要的是,英国公府年轻一代虽然人才辈出,但那可都不是大房的人。厉景轩同他爹一样,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便宜,本身并没有多少才能。英国公现在还龙马精神,指不定要活多少年,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难保等他百年之后,这国公位子会不会顺利落到大房的世子身上。   可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不过是个农家女,赵安宁却不会嫌弃厉景轩这那的不足了,恨不能立时哄了他来求娶。   可这厉景轩也是个奸猾的,在她身上得了不少便宜,还想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肯定是不能从的,只想着最好有人经过把他们给撞破,然后闹将起来。   现在她到底还是勇勤侯府的嫡女,家里虽然没落了,不能同国公府相提并论,到底也算相衬托。   无奈都一刻多钟了,还是没人经过。她只能跟着来接应的丫鬟离开了。   赵颐宁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只能一边期盼着陈家的事晚些暴露,好让她有时间先把自己的亲事给定下来。   “妹妹,你最近……”赵武全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先问问自家妹妹再好。   还不等他问完,赵安宁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道:“我最近怎么了?我最近开始学掌家,学庶务,可要忙死了!”   曾氏正想着如何缓和自家同盛园的关系,猛地听到赵安宁的尖细嗓音,她不悦地睁开了眼。   赵安宁也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赶紧调整好情绪,绞着帕子委委屈屈地道:“哥哥快别和我说话了,今日我和母亲在后院受尽了冷落,还不是因为你开罪了皇孙殿下。”   提到这个,曾氏也皱着眉头看向赵武全:“武全,你今日有没有和皇孙殿下致歉?”   赵武全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在席间听了陈新年的话,就去后院找人了。随后就遇上了赵颐宁,赵颐宁说了一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后来他回到席间还在思索……而且楚承昭今日是主家,不少人都上赶着同他喝酒说话,他也没好意思挤上前去。   勇勤侯闻言也睁开了眼,冷哼道:“没用的东西,亏你母亲全心全意为你打算。你要再这么不长进,宫里的差事也别去了!省的给自家惹麻烦!”   他们三个又站到了同一阵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他好。可赵武全就是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当即什么也不说了,撩了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那个陈姑娘说让他自己查是吧,行,那他就自己查去!   ……………………   盛园这边,送走全部的客人,宋瑶终于不用伪装了,把背一躬,恨不能立刻躺在地上休息。   楚承昭看她累的面色发白,当即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后院走去。   宋瑶拍着他的肩膀道:“殿下快把我放下来,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楚承昭不仅没有把她放下,反而同她道:“我说过就累你一日,平时在府里你怎么样都成。今日累坏了吧,就让为夫好好服侍服侍你。”   宋瑶不知道自己多想了,总觉得他说到‘服侍’这个词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特别的暧昧。   不过想到厉景轩那种人面兽心的败类,再对比楚承昭,宋瑶真是越看他越觉得顺眼,也不羞恼,只是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软软糯糯地在他耳边道:“殿下,我能遇见你,真的是很好很幸运。”   楚承昭本是存了逗弄她的心思,闻言不由一愣,脚下也放慢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殿下,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我们就这样,一直这么过下去好不好?”宋瑶目光澄澈地看着他,说的无比认真。   然后就在宋瑶的注视之下,楚承昭脸红了。而且是爆红的那种,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 第63章   宋瑶惊讶地看着楚承昭的反应。   这……这脸红什么啊?   两人再亲密的举动都有过了, 他现在还把她横抱在怀里呢, 她寻思着她也没说多过火的话啊。   楚承昭也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热度, 无奈两只手都用来抱着她, 倒是腾不出手来捂她的眼睛。   他脸红也不出奇啊, 往常两人虽然也有亲密的时候, 不过都是他主动。宋瑶虽然给他生养了一对儿女,可看着还像是恁事不懂的孩子,今天破天荒地, 宋瑶居然突然和他告白了。   难道这是终于开窍了?   楚承昭心头一松,抱着她快步回了后院,恨不能立刻把她按进帐子里。   只是时下天色还未暗, 他们回到后院,周嬷嬷和赵颐宁几个看宋瑶被抱了回来, 都以为她怎么了,纷纷上前问候。   楚承昭只得把宋瑶放下来。   进屋之后,宋瑶和楚承昭分头去洗漱。   宋瑶卸下钗环,洗掉了脂粉, 换上了家常的衣裙, 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出了内室就歪在炕上。   楚承昭也累的不清, 洗了脸换了衣裳, 他回来就看到了没骨头似的躺在那儿的宋瑶。   还别说,今日在外头见客的宋瑶端庄得体,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陌生。还是这样没个正形的才像她。   灶上煮好了汤水, 周嬷嬷端了过来还要亲自喂她。   宋瑶自己伸手接过了,忙道:“嬷嬷和阿月都快歇着,今日你们陪了我一整天,肯定也累坏了。”   周嬷嬷说并不会,“老奴就跟在娘子后头,又不用费心思应酬客人,娘子肯定是比老奴累的。”   赵颐宁也道:“这点累算什么,过去我做农活都能做一整天。”   宋瑶对着她们笑了笑,“看来我还是得加强锻炼。”说着就美滋滋地捧着炖盅喝了起来。   轻音听到正屋的响动,从碧纱橱里出了来,回禀了今日两个孩子喝了几次奶,拉尿了几次。   宋瑶一整个白天没看到孩子,心里还是十分挂念的,不过她没急着看孩子,而是让轻音去把正屋的门关上。她要把假山后头听到的那件事和众人说。   分享完了那劲爆八卦后,宋瑶才又捧着炖盅继续喝糖水。   屋里安静极了,就是楚承昭都没反应过来,宋瑶居然不过第一次出面应酬,就能听到这种世家香艳八卦。   看他们都回过神来了,宋瑶才继续道:“我当时好生气,想出面撞破他们。后头我一想不对,那厉景轩或许是色令智昏,但那赵安宁,我却是打过几回交道的,不像心中半点成算也没有。这在别人府里,她光天化日就敢和外男私会,怕是打的就是让人发现的主意。而且今日毕竟是咱家办宴,若是闹出丑事,只怕咱们也要成为京城的笑话。”   楚承昭沉吟半晌,才道:“赵安宁是勇勤侯府嫡女,即便勇勤侯府没落了,那也是正经勋贵家的姑娘。为什么要冒这种险?今遭若是被人撞破了,他们的婚事肯定是能成,但是她的名声也毁了。即便嫁入了英国公府,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而且且不说以后,光是她抢了嘉平县主的婚事,大皇子和嘉平县主就饶不过她。除非……”   赵颐宁冷笑着接口,“除非有什么变故逼着她需要在短时间内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去谋一门好亲事。”   赵颐宁上辈子只知道赵安宁得罪了嘉平县主,所以惹了大皇子不悦,放出风来要纳她为贵妾,借机毁了她的名声。她上辈子还挺奇怪,赵安宁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怎么会惹来这种祸端——大皇子一个年逾不惑的皇子,都不顾忌身份,要去毁掉一个闺阁姑娘的名声。可见她真是把嘉平县主得罪得狠了。   如今前后一连贯,赵颐宁方才知道原来是赵安宁和嘉平县主内定的夫婿勾搭上了。   这无疑是狠狠扇了嘉平县主一耳光,将她的脸面都打坏了。也难怪大皇子会那般发作了。   再联系到赵武全同她说的赵安宁经常出入陈家村的事,赵颐宁更是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   楚承昭虽然不知道赵武全和赵颐宁说的话,但是赵颐宁早就和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稍微一联想,也猜出了八九分。   两人眼神在空中一碰,就都知道彼此心中有了成算。   宋瑶美滋滋地喝完了一盅糖水,终于觉得胃里舒服不少。今天虽然手边一直有糕点、果脯之类的吃食,午宴的时候更是各色菜肴都有,不过她压力实在太大,生怕自己行动间露怯,干脆就少说少动,这样才能一直得体的笑容和挺拔的身姿。   楚承昭看她不过喝了一盅糖水就恢复了精气神,不禁就弯了弯唇角。   宋瑶又接着道:“殿下,我把我看见的都同嘉平县主说了,或许她会迁怒咱家也不一定。”   楚承昭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没事的。咱家和大皇子他们的关系,本就不能更差了。”听了宋瑶说的八卦,他才明白当时在门口,她为何那般问他。   宋瑶一片赤子之心,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并不希望把她的性子全部磨掉。   而且他虽然和大皇子几个有立场矛盾,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妻儿,他也不会把上一代留下的纠葛恩怨发泄到嘉平县主身上。更何况嘉平县主到底还是他堂姐,这次还是这种关系到她亲事、名誉上的事,若他真的拿这种事做筏子,或是知道了还假装不知道,只等着看笑话,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周嬷嬷一直没说话,此时才道:“老奴也觉得娘子没有做错,嘉平县主虽然是大皇子所出,但是她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大皇子妃也因为那次生产伤了元气,卧病在床。圣上垂怜这个长孙女,将她接到宫里教养。一直到后头先太子出了事,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心力衰竭,才把她放出宫去。算起来,那时候嘉平县主都有七八岁了。老奴在宫中的时候,先太子妃还曾经抱过嘉平县主,老奴也接触过她,觉得她不是那种不分好坏的人,说不定还会记下娘子的好。”   周嬷嬷知道楚承昭自然是拿回隆让太子本有的储君之位的,只是现下他羽翼不丰,年纪又小,在皇室中除了帝后的宠爱,就没有依仗了。周嬷嬷并不想看到他孤立无援,是以她还是很乐意见到楚承昭能有机会和帝后教导出来的嘉平县主缓和关系。   宋瑶点了点头,道:“嘉平县主记不记恨也无所谓了,我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他们说了会儿话,碧纱橱里睡着的怀远醒了过来,又开始假哭。   宋瑶赶紧让人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   怀远一个白天没见着他,看样子是想她想坏了,窝在她怀里就不肯挪了。   安安平时也很乖巧的,今日也是一直要找宋瑶,也赖在她怀里。   不过孩子长得太快了,从前宋瑶勉强还能一起抱他们,如今却是根本不可能了。宋瑶就只能让轻音和飞歌一手拖着一个,自己伸手虚抱着他们。   宋瑶累了一个白天,当时还只是觉得稍微有些疲惫,如今闲下来了,就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而且若只是身体的疲惫倒也罢了,主要是心累,端着一天了,作为主家,操心的事也多。几位王妃、皇子妃和两位国公夫人说话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带上她,她多数都听得一知半解。听不懂的时候,她就笑,端庄地笑,得体地笑,或者装出一副‘我懂了’的模样笑,笑得脸都僵了,还不能露怯。   不过看到一双乖巧又可爱的儿女,宋瑶身心的疲惫顿时就不翼而飞了。   她现在有孩子,有家人,有朋友。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跟她得到的相比,她今日这点疲惫再不值得一提了!   看她逗孩子逗得乐在其中,楚承昭对赵颐宁打了个颜色,两人就到了外头说话。   楚承昭开诚布公地问她:“赵安宁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侯府千金了,所以今日才会出这种昏招。”   赵颐宁点头,“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那你准备如何?是借机拿回本属于自己的身份还是……”   赵颐宁摇了摇头,“是我的,我迟早都要拿回。但如今若是认祖归宗了,便要被曾氏拘在后院,再不能在外头行走了。我既然说了要做殿下的幕僚,便应该为殿下分忧解难。殿下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到底是她的私事,楚承昭给她提完了醒,见她心中有数,便没有接着说下去。他进屋去看宋瑶和孩子去了。   赵颐宁在外略站了站。   她现在自然是不想离开盛园的,一方面自然是跟楚承昭说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她放心不下宋瑶。而且她觉得宋瑶就好像有魔力似的,看她活的自自在在的,只在她身边看着,都叫人心里跟着舒坦。   宋瑶是真心实意把她当朋友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分享给她。有她在的盛园,赵颐宁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为了守护这片净土,她甚至觉得报仇都不是那么急迫了。   至于勇勤侯府么,现在赵安宁狗急跳墙,赵武全被她提点着去彻查赵安宁出入陈家村一事了,嘉平县主也知道了赵安宁和厉景轩私通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好戏就要开场了!   “阿月,快进来吃点心啦!”宋瑶满是欢乐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来了。”赵颐宁弯了弯唇角,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第64章   乔迁宴办完了, 宋瑶心头一块石头也落下了。   没白费她一个月来的努力, 这场宴席不说办的多好, 起码是没给楚承昭跌份的。   晚些时候, 主屋里的人都散了, 楚承昭和宋瑶独处的时候, 就有些心猿意马。   正动手动脚的时候,初十在外间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说圣上传唤您呢。”   今日是他第一次以皇孙身份宴请皇室和勋贵,永平帝要问一问,也在情理之中。楚承昭无奈, 只得更衣穿戴好了,随着宫人匆匆入宫。   宋瑶看他不怎么高兴, 便殷勤地给他选簪子,戴腰带。   两人既说好了只有彼此地过,她也不是真的要憋坏她。   只是真的就那么不凑巧,老是被其他事情打断, 之前是怀远, 后头是她勤学规矩和背书人脉, 累的实在没兴致。现在居然连皇帝都凑巧派人来了, 可算是一波三折了。   楚承昭看她乖巧, 临走之前还背着人偷偷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等爷回来,好好收拾你!”   惹得宋瑶又是一阵脸红, 把他推出了门外。   他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宋瑶等了半个多时辰,见他还没有回来,就让人摆了膳,和赵颐宁一起吃了。   饭后,宋瑶已经困得呵欠连天,只是还是想等一等他,就在炕上抱着孩子逗弄。   等把两个孩子都累困了,楚承昭却还没有回来,她就让人把孩子抱了下去,自己拿了针线做。   周嬷嬷进来了好几趟,劝她早些休息。   宋瑶说没事的,反正她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今天入睡晚,明日白天再补觉也是一样。   周嬷嬷自然乐得见他们小两口要好,叮嘱了宋瑶不要太晚,便也自去歇下了。   …………   腊月前的天气,已经是冷的十分厉害了。   夜间起了风,楚承昭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瑟瑟凉意。   宝庆公公亲自打着灯笼送他出宫,路上感觉到了天隐隐要下雪的样子,宝庆公公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还是在宫里歇下吧,这万一一会儿下起雪来,路就不好走了。”   楚承昭笑着摇了摇头,道:“盛园离皇宫近,我回去也不到两刻钟,便不再麻烦大伴收拾屋子了。”   皇宫里收拾屋子其实并不麻烦,甚至连宝庆公公都不用动手,吩咐下去,自有一堆宫人立刻就能收拾好。宝庆公公听他这么说,也就知道了他确实是不想留宿在外头,便不再多劝。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青石砖路慢慢地走,一直到隐隐能看到宫门口了,宝庆公公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听一听圣上的话吧,他终归是为了你好的。”   今夜永平帝召见楚承昭,一来是为了询问乔迁宴是否顺利,二来则是提起了他的亲事。   永平帝想把忠国公世子的嫡女,许给楚承昭当正妃。   忠国公是李皇后的亲哥哥,也就是楚承昭的舅公。他和楚承昭的关系本就非比寻常。   但到底楚承昭根基太浅了,说难听点,虽然有着血缘关系,但他们多年来都没有作为亲戚走动过,跟陌生人也没两样。忠国公又是个有成算的,隆让太子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中立,未曾站队。到了现在,他越发老迈了,也越发稳健了,若不是不加固他和楚承昭的关系,怕是忠国公府也不会轻易改变离自己中立的立场。   这门亲事若是能成,则彻底将忠国公府拉进了楚承昭的阵营,成为了他的派系。   忠国公府毅力朝堂数十年,人脉关系自不必说,届时能为楚承昭提供的助益可想而知。而且世子家的那个嫡姑娘,永平帝多方考察过了,样貌、才情、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他和李皇后商量过后,两人都觉得可行,李皇后也愿意放低身份,去求一求自己的亲大哥,促成这门亲事。   李皇后和忠国公兄妹情深,有她出面说项,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永平帝便同楚承昭提了这件事,好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没想到永平帝盘算得好好的,楚承昭却一口回绝了。   永平帝猜着她是估计盛园的侧妃和两个出世不久的孩子,便放低身段,只如寻常人家的祖父一般劝他。   “承昭,你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如今可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如今你孤立无援,皇祖父老了,你皇祖母也老了。前几日天冷,我这不中用的身体染了风寒,到如今身上也不见好。你皇祖母更是这些年来都过得清苦,身子差了,眼睛也不好了。我们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从前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叔叔,四方牵制形成了平衡。可如今冒然多了你,他们必定是会调转矛头来对付你的。没有帮手,你要一个人去面对风霜剑戟吗?”   楚承昭一撩袍子跪下了,认真道:“承昭知道皇祖父是为了我好,可我要成大事,也不想牺牲身边人待我的情分。正妃一位,我本属意宋氏。那本是该她的位子。”   “你,你……”永平帝到底是当了多年的皇帝,一番好心好意为他打算,却被他没有转圜余地地给拒了,他自然是生气的,‘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宝庆公公当时看他气的面色发白,赶紧上前为他顺气,递上了热茶。   永平帝闭了闭眼,抿了两口热茶,把怒气强行压了下去。虽然儿孙们都长成了,但像楚承昭这样直接敢抗拒他的意思的,还真是没有旁人了——便是那几个心怀不轨的皇子,当着他的面也知道虚以委蛇,维持着面上的恭敬。   若是旁人这种做派,永平帝早就把人治罪了。   但眼前的是自己亏待了多年的孙子,他还是先替他分析了一波利弊,而后又好言相劝道:“承昭,你听一听我的罢,皇祖父总不会害你。”   楚承昭砰砰连磕几个响头,额头立刻红了一大片,他却还是坚定道:“皇祖父之命,孙儿莫敢不从。只有此事,还请皇祖父收回成命。”   永平帝这还能说什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边的茶盏都跟着摔碎了。   楚承昭像一支青竹似的跪得笔直,没有因为永平帝的怒去而退缩半分。   祖孙俩有史以来第一次闹了极大的不愉快,永平帝挥手让楚承昭走了。不过到底还是心疼他,让宝庆公公去拿了治淤血的外伤药,送他出去了。   宝庆公公知道自己这劝多半也是不管用的——连永平帝那般劝了,都不管用,他又算什么呢?不过一个是他侍奉了多年的主子,一个是他心疼着长大的皇孙,他实在是不想看他们因为这一桩事离了心。   楚承昭拱了拱手道:“我知道皇祖父和大伴都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件事是我应允了宋氏的,古语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我食言,连修身都做不到,连自己的小家都治理不好,又如何提以后治理旁的呢?皇祖父那里,还麻烦大伴帮忙劝慰一二,让皇祖父切记要保重龙体。”   “都是老奴该做的,如何担得殿下一声‘麻烦’。”宝庆公公幽幽叹息一声。这皇孙殿下,到底还是隆让太子的亲儿子,连深情这一点,都像极了他的父亲。   说着话,两人就走到了宫门口,楚承昭接过宝庆公公手里的外伤药,便就此告辞。   宝庆公公一直目送他出去了,才掉转头慢慢地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里,永平帝疲惫地捏着发痛的眉心。他身上风寒未好,每日晚上都睡不踏实。这人年纪大了,一旦睡得不踏实,便真的是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了。他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上朝了,若不是真心实意地替楚承昭打算,也不会在病中还想着替他定下亲事。   “他出宫了?”灯火通明的空旷书房内,永平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沧桑。   宝庆公公应了一声‘是’,又劝道:“圣上,殿下并不是有意要违逆您。就刚才,他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劝慰着您保重龙体。”   永平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   楚承昭这个孙子,他自然是极满意的。成长在安毅侯府那种环境,都没能掩盖住他身上的光彩。   他很好,很多地方都像极了他父亲。   可就是太像了,连最不该像皇家人的那点,都像到了骨子里。   永平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了书桌上,安静的书房内只能听到手指和桌面碰撞的‘哒哒’声。   宝庆公公一看,心里就忍不住急了。   这是永平帝动了杀心时的惯有动作! 第65章   永平帝对楚承昭这皇孙宠爱非常, 这杀心自然是不可能对他的, 那就是……   宝庆公公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忙状若无意地道:“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雪了, 老奴还想劝着殿下在宫里歇一宿的。殿下非说收拾屋子麻烦……照老奴看呐, 殿下这就是舍不得家里那两个孩子。”   提到那对健康长大的龙凤胎, 永平帝面色一松,忍不住笑道:“上回看那两个孩子,还是刚生下来的时候, 算算日子现在快三个月了吧。”   宝庆公公说可不是嘛,“孩子见风就长,估计圣上再看到的时候, 都认不出了。”   永平帝笑骂他:“胡吣什么,朕的亲重孙、重孙女, 哪里就会认不出了?”想到玉雪可爱的安安和生下来小猫似的怀远,永平帝的心情好了不少,“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 朕这风寒也该好了, 就让承昭把孩子多抱进来给朕瞧瞧。”   宝庆公公心里也松了口气, 应了一声‘是’。   ………………   夜风寒凉, 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楚承昭骑着马, 一路快马加鞭地往盛园赶。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永平帝给他赐婚的意思,在他将宋瑶封为侧妃的时候, 就已经通过宝庆公公暗示过他了。   这件事并不算突兀,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他本以为怎么也要等着年底祭祀典礼之后的。   他既然答应了宋瑶,自然是要完成自己的承诺,不可能再另娶他人。   拒绝永平帝的方式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直接、可能也是最笨的那种。   只是他这短短十几年的一辈子,被人摆布够了,也见识够了虚以委蛇。只宋瑶这一处,是他心里最干净的地方。他不想把她牵扯进阴谋阳谋之中。   等他回到盛园的时候,月至中天,夜已经深了。   门房睡眼惺忪地给他开了门,他径直往后院去了。   整个府都静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几盏灯笼。   楚承昭走到了正院,才想起来宋瑶或许已经睡下了。   他放轻了脚步,想着要屋里要是熄了灯,他便回前头书房睡。   进了院子,一片漆黑,只有主屋透出一片暖黄色的灯光,窗户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一个女子趴伏着的轮廓。   楚承昭心头一暖,掀了皮帘子进了屋。   屋里只有宋瑶一个人,已经趴在炕桌上睡熟了,手边还放着一个插着针的绣绷。   楚承昭解了披风,看了她恬静的睡眼半晌,等身上的寒气散了,才慢慢地靠近她,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没想到她一靠近,宋瑶就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一看到是他就笑起来。   “殿下总算回来了,外头起风了吧?我给你温了黄酒,喝一点暖暖肚子。”   她睡意朦胧的时候,说话总是带着奶音,听起来格外软糯。   说着话,宋瑶伸手去提炕桌上红泥小炉上的细嘴铜壶。   摸到了铜壶的把儿,她才发现小炉里的炭已经烧完了,铜壶里的黄酒也堪堪温热而已。   她看着他歉然道:“我给睡过去了,我去灶房给你热一热。”   楚承昭把她按住了,“别折腾了,太晚了,我也不冷。”   宋瑶摸了摸他的手,见他掌心确实是暖和的,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又困意上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泪花都泛起来了。   “睡吧。”楚承昭把她打横抱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起身去洗漱去了。   宋瑶觉得他今日回来的这样晚略有些不正常。他是晚膳之前进的宫,到了这会子,估摸着也有了两个多时辰了。若皇帝只是要问他乔迁宴的事,不怎么可能谈到现在。   只是实在太困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没多大会儿意识又开始朦胧起来。   没多久,楚承昭带着水汽上了床。   宋瑶习惯性地窝进了他的怀里。   楚承昭没什么睡意,揽着她的背,有一下每一下地捋着她顺滑的长发。   宋瑶一夜无梦,再睁眼的时候是被热醒的。   楚承昭身上热气重,两人冬日里挤在一个被窝,她总是容易睡到一半都醒过来。   屋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屋里也变得亮堂了一些。   宋瑶刚想放轻动作从他怀里出来,没想到她一动,楚承昭就睁开了眼睛。眼睛清亮,不带一点睡意,居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怎么了?”宋瑶忧心忡忡地问他,“是昨夜出了什么事?”   楚承昭微微颔首,“是有些事情。”随即又笑起来,“你这丫头,整夜压着我,半边身子都给你压麻了。弄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那你推开我啊。”宋瑶说着就要往旁边挪。   楚承昭长臂一伸,又把她按回了自己怀里,“别动,再让我抱会儿。”   宋瑶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喑哑,“宫里真没事?”   楚承昭应了一声,而后又低低地道:“天还早,陪我再睡会儿。”   宋瑶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或许是前一天出去应酬交际了,她学着看人脸色和神情,她总还是觉得楚承昭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楚承昭睡了两刻钟就再次睁眼。   宋瑶问他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反正府里乔迁宴也办完了,永平帝也没给他指派差事。   楚承昭下床穿戴,“我昨夜进宫,见皇祖父身体不大好,想着年前反正也无事,不如就进宫侍疾去。”   宋瑶也跟着坐起身,从被窝里露出半截身子就冷的打了个激灵,“圣上身体不好了?”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入冬前染了风寒。到现在也不见好。”   宋瑶点了点头,感染风寒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永平帝年纪不小了,这个时代医疗条件也有限,指不定就……   她胡思乱想着,楚承昭已经穿好了衣裳,去了净房。   宋瑶起来披袄裙跟着起身,喊来轻音端了热水,自己也跟着起床洗漱。   没多久,楚承昭收拾好了,看宋瑶也起来了,早膳都已经上桌了。   他弯了弯唇角,“你这小懒虫,学了一个月的规矩,居然连懒觉都不睡了。”   想到过去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楚承昭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宋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以后不躲懒了。”   楚承昭在膳桌前坐下,“我不是说你的意思,本就是在家里,松快点就成。”   两人吃完了早膳,楚承昭便要入宫去了。   宋瑶亲手给他系上披风,他临出门前还同他确认道:“真的没事吗?”   楚承昭揉了揉她的发顶,“真没事,你和孩子们在家好好的,我可能今日晚些回来,也可能过几日。家里要有急事,就让邹鑫去找景琰,让他进宫给我带话。”   宋瑶应了一声‘好’,两人肩并肩地往外走。   出了正院,楚承昭就不让她送了,把她往回推,“外头风大,你快回去吧。”   宋瑶确实感觉到冷了,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   楚承昭看的好笑,转脸吩咐轻音看顾好她,自己则快步走了。   宋瑶又在门口略站了站,看着楚承昭的背影远去了,在轻音的催促下才回到了屋子里。   她一直是很粗线条的人,今天却难得地敏感了一回,总觉得楚承昭在瞒着她什么。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他瞒着不说,大概也是好心,不是存了恶意的那种。   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难道是永平帝的身子真的不好了?   现在楚承昭的依仗就是帝后的疼惜,李皇后卸下皇后的权柄多年了,若是永平帝不好了,那么楚承昭在皇家真的是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宋瑶转念一想也不对,按着书里的剧情,永平帝可是活到很久的,而且也不是得了什么恶疾,是寿终正寝。现在这时间线明显是不对的。   她带来的蝴蝶效应总不会那般大吧。   永平帝现在倒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即便是那几个年长的皇子,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皇帝老子没了,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就一定能继承皇位。   而且宋瑶还听府里的人说了,乔迁宴的时候大皇子没来,听说是自从洗三礼回去后他就病了。病到现在,据说是出门都不能行了。嘉平县主是清冷的性子,不常参加宴席的,因为大皇子病了没来,她才会来赴宴的。   打头的大皇子病了,其他皇子都比他有成算,肯定不会冒然把局势搅得更乱。   宋瑶胡思乱想了半个早上,还是没猜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后头两个孩子醒了,都开始四处找她了,她忙着照看孩子,也就没有心思再去猜旁的了。   那边厢,宫门才开,楚承昭就裹挟着寒风再次入宫了。   宝庆公公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见他眼底一片青影,显然是一夜都没怎么睡,便道:“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就来了?”   楚承昭拱了拱手,说:“昨夜回去想了想,皇祖父身体病着还在为我的事操心,我却违逆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实在愧疚。想着年前无事,便来进宫侍疾。”   宝庆公公忍不住在心里给他比了个大拇哥。   前一夜永平帝看着就是动了杀心,他虽然提到了宋瑶所出的一双儿女,暂时化解了他的戾气。但难保回头永平帝想起来,还是气不过。真要把宋瑶给抹了,宝庆公公觉得,永平帝和楚承昭的祖孙情分估计也到尽头了。   他还在想着要怎么给楚承昭支个招,没想到今天楚承昭自己就过来了。   这人呐,情分都是越相处越深厚的。   楚承昭皇孙的身份,宠爱一个侧妃,其实说到底也是什么大事。只要永平帝知道他没有色令智昏,没有把其他事情排到女人后头,便不会真的恼了他。 第66章   永平帝这一夜同样没睡好。   他想, 若是他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 肯定不会这么一点小事都要这么举棋不定。   随即他又想到, 他要还有年轻时的杀伐决断, 楚承昭这太子嫡出的皇孙, 如何还要靠联姻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呢?   他直接把太孙的位置传给他, 朝中但凡不服的,他直接压下去就是了。   就好像他当年封隆让为太子,大皇子等几个皇子心中也是不服的, 但是他们什么也不敢做。   一直到隆让太子夫妇去两淮那次,远离了皇权中心,他们才联合起来把他给害了。   永平帝在那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年富力强, 突然失去了最疼爱的太子,大病一场后, 发现自己后头派去的几波人都查不出结果。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老了,除了京城这皇权中心,远一些的他已经控制不到了。   他那场大病之后, 李皇后就设了庵堂闭门不出, 他便把楚承昭交到了安毅侯的手上。   本是想风波过去, 就把这孩子接回来, 恢复他的身份。   没想到一等, 便是十七八年。有时候他也怕,怕一觉睡过去,自己就不在了。没人会替隆让翻案, 也没人会知道隆让在这世间还有亲生骨肉。   幸好天可怜见,终于到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勾连的证据摆到了龙案上,他才派楚承昭率人去把两淮的涉案官员都捉拿归案。   可几个皇子远比他想的成长的快,他们如今都能独当一面。   两淮的事情一出,他们壮士扼腕,毫不迟疑,把自己的一部分势力彻底舍弃。   他们每个人都受了很大程度的损伤,每个人却都没有伤到根本。   后头楚承昭拿外宅在深夜里起了一场大火,差点酿成祸事。   这给永平帝敲响了警钟。他以为自己把楚承昭掩藏得很好,但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怀疑。   他这才下定决定,同楚承昭开诚布公了。   他老了,可他的孙子还年轻着,有的是精力和时间同他那些个皇叔斗。   他要做的,只是给楚承昭压阵,替他扫平障碍,然后功成身退。   他太累了,皇位坐了几十年,不仅没能保住最喜欢最自豪的儿子,其余儿子也都离了心,甚至还舍弃了和最喜欢的孙子之间十几年的天伦之乐。   王权富贵,于他而言,再没有什么留恋了。   只是没想到,这费尽心机保护了十八年的孙子,竟看不透他一片良苦用心,为儿女情长所累。   李皇后觉得‘情’这个字害隆让太子不浅,永平帝又何尝不是呢?   年迈的他何尝不是为情所累呢?   若不是顾念着亲情,几个年长的皇子早就让他全杀了。   睁着眼睛到天光,永平帝从龙床上坐起,唤人进来服侍。   进来的却不是太监,而是捧着热水的楚承昭。   永平帝神情一松,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楚承昭绞了热巾子,递到他眼前,面上神情是既愧疚又真诚,“孙儿前夜顶撞了皇祖父,唯恐皇祖父气坏了身子,所以进宫来侍疾。”   永平帝用热巾子擦过了脸,人也精神了一些,笑骂道:“朕不过是一点风寒,哪就需要你来侍疾了?多是几服药,注意保暖,等天气暖和些自然就大好了。”   说是这么说,永平帝却已经笑了起来,脸上的沟壑都舒展开来。   楚承昭道:“皇祖父,您就给孙儿一个侍奉您的机会吧。”   永平帝想到两人虽是亲祖孙,近两年也算是时常能见到,但到底是缺失了太多年的相处时间。他的神情转为欣慰,叹道:“好,既然你一片孝心,朕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之后,楚承昭陪着永平帝吃完了早膳,亲手端了药,试了温度才端给他喝,其后陪伴他在御书房阅览奏章。   永平帝本就有心扶持他,不是绝密的奏章也分享给他看,让他谈一些自己的看法。   楚承昭虽然年轻,但到底跟不是锦衣玉食、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对着时事自有一番看法。   有一些他想岔了的地方,永平帝也乐得指点他。   祖孙两个在御书房一待就是一上午,宝庆公公中间来给他们换茶的时候,见永平帝眉目舒展,已经不似前一夜那么不悦,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   外头盛园里,宋瑶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上午。   安安学会翻身以后越发活泼了,只是冬日里到底穿的多写,她穿着小棉袄小棉裤,便有些活动不便。   尝试几次翻身失败后,她突然发起了脾气,红了眼睛闷闷地哭。   宋瑶很少看她哭,一下子就有些着急,又是帮她翻身,又是拿了个金铃铛哄了半天,总算把她哄好了。   见她安稳了,宋瑶疲惫地呼出一口长气,忍不住对着周嬷嬷道:“这丫头平常看着乖巧,却没想到还有这么执拗的时候。哭也是闷声哭,看着让人心疼。”   周嬷嬷笑道:“这说明咱们安姐儿心性坚韧呢。”   宋瑶又去看怀远。   她偷看过怀远已经学会翻身了,只是在人前,怀远从来没自己翻过。   他现在也穿的很多,像个蚕宝宝,只是他躺在那儿就闭着眼睛,像一直在睡觉一般。   平时也是,他不在宋瑶边上的时候还会假哭几声,到了宋瑶边上,就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睡觉。   宋瑶看安安喜欢金铃铛的声音,就也拿铃铛去逗他,他慢慢地把眼皮掀开一丝缝儿,配合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让宋瑶瞧见了,又觉得他还不如像之前更小一些的时候爱哭呢。   这也太老神在在了。长大了怕不是长成一个闷葫芦。   晚些时候,宋瑶想着马上进了腊月就是过年了,就让轻音开了库房,拿了料子出来给大家一起做新衣裳。   尤其是她想给赵颐宁多做两身,她平时就穿着下人穿的男装,说是出门去医馆学习的时候方便。前一天她陪着宋瑶应酬,竟然一身体面的衣服都没有,身上那衣裙还是宋瑶怀孕前置办的,周嬷嬷连夜修改了一番,才将将合身。   料子拿了出来,周嬷嬷先选了两匹颜色鲜亮的说给两个孩子做。   宋瑶看到这些赏下来的料子里,有好几匹颜色差不多的,都是鲜亮的荔枝色、海棠色。   她伸手摸了摸,这几匹料子都手感上乘,而且厚实保暖,用来做冬日的衣裙最好不过了。闲置了这么久,大概是这颜色过于鲜亮,楚承昭身边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她。   宋瑶往常也不喜欢这么打眼的艳色,但转念想到马上就是过年了,穿的红火一点,也能博个新年的好兆头。   “不若把这几匹料子裁了做过年的衣裙。”说着宋瑶又想起了在现代的时候看人穿过的亲子服,“我要和孩子们做一样的,用同一匹料子就成。海棠色的给阿月,多给她裁两身。”说着又指了一匹桃红的给轻音,一匹樱桃色的给飞歌。最后还找到了一匹颜色最庄重的朱色的,说给周嬷嬷做新衣。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安排了一身红色系的衣裳。   飞歌最是高兴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不得宋瑶喜欢的。但自从产房那次后,宋瑶待她越来越亲近了。这回分料子就能看出来了,只她们几个有,像玉容玉珠她们,宋瑶是想不到她们的。   她忍不住促狭道:“瞧娘子给我们选的料子,等过年的新衣裳一做好,咱们全聚在屋里,跟挂了五个大灯笼似的。”   宋瑶弯了弯唇角,说这不是挺好?   “过年嘛,本来就讲究一个氛围。咱们府里的人本来就不多,看着热热闹闹的才好。”宋瑶在末世的时候没提过会热闹的年味,还是很期待这个新年的,甚至还忍不住想,不知道要是给楚承昭也做一身红色系的衣裳,他乐不乐意穿。要是他乐意的话,他们一家四口就连绣纹都用一样的,做成亲子装,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家子。   宋瑶想着就笑得越发开怀了,想着等楚承昭一回来,就要和他商量。   屋里大家伙儿都跟着一起笑,连穿男装都挑暗色来穿的赵颐宁都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大家伙儿一起选绣纹,款式,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半天。   不过就如同楚承昭所说,他入宫之后,还真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宋瑶这天又是等到夜深,趴在炕桌上睡着了,叫起夜的周嬷嬷发现了,被拎回了床上。   一直到三天后,夜里下起了大雪,宋瑶估摸着他是不会回来了,便早早地安歇了。   迷糊地睡到半夜,她被热醒了,才发现他居然回来了。   这回她醒了,楚承昭却还在睡着,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宋瑶借着月色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好像看着瘦了一些。   她轻轻抬高身体,凑到他唇边,印下浅浅一吻。 第67章   早上宋瑶醒过来的时候, 身边又没有人了。   她拥着被子坐了会儿, 而后才唤人进来。   门一打开, 捧着热水进来的不是周嬷嬷也不是轻音, 而是楚承昭。   宋瑶见了他, 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没进宫去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今天在家歇一天,明天再去。”   “圣上身体如何了?”   “皇祖父还是风寒,还有就是夜间睡得不踏实。”楚承昭也是进宫之后才知道, 原来这些年永平帝好着的时候,一天也只能睡上两个时辰,如今因为风寒, 一整夜能睡上一个时辰就算不错了。   楚承昭刚开始入宫,是为了给当时的僵局善后, 怕永平帝一个生气,出手整治宋瑶。   入了宫几日,他才知道这些年永平帝过得很是不容易,加上被他带着开始熟悉朝堂中的事情, 对这个祖父的感情倒确实是深厚了不少。   最近几天, 或许是因为他的陪伴, 永平帝精神恢复了不少, 白日里用的饭也多了, 晚上也能睡个囫囵觉。   所以如今楚承昭入宫已经不是为了侍疾,而是打着这个名头去跟着他学习朝堂的事情了。   这些说了宋瑶也听不懂,他干脆就不说了。   宋瑶穿了鞋下床, 接过他手里的巾帕,“我自己来就成,怎么好让你服侍。”   楚承昭勾了勾唇角,说:“我在宫里就是这么侍奉皇祖父的,这种事坐起来也不麻烦。”   宋瑶就看着她笑,故作夸张地道:“哇,那我岂不是皇帝般的待遇?”   楚承昭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哪来这么多俏皮话。”   宋瑶洗漱完以后,轻音和飞歌也端来了早膳。   两人坐在圆桌前,周嬷嬷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也过来了。   宋瑶捧了碗燕窝粥慢慢地吃,楚承昭却是没心思吃东西了,放了筷子就去看两个孩子了。   孩子这时候还真是见风就长,楚承昭一手抱一个,在屋里走了两圈,新鲜得像刚得了孩子似的。   安安对谁都热情,被他颠的得咯咯直笑。   怀远就不成了,抿着唇,一脸不怎么情愿的模样。   楚承昭不禁笑骂:“这臭小子,三天不见就不认得老子了。怎么就不跟你姐姐学学呢?”   宋瑶就笑着道:“殿下别说怀远,一人有一人的性情,不好勉强的。”说着又把之前他俩翻身的时候说给楚承昭听,不免又忧心道:“安安看着跟谁都好,性子说不定有些执拗。怀远就是太老成了,长大了说不定变成个闷葫芦。”   “老话还说三岁看老呢,他们这才多大,还不到周岁呢。你倒是担心起以后来了。”楚承昭打趣完了她,又接着道:“反正不管他们以后长成如何,总还有我,我不会看着他们吃亏的。”   说了会儿话,周嬷嬷催着楚承昭去用早膳。   早膳之后,宋瑶拿了绣花册子,把家里大家要做新衣裳的事情同他说了。   楚承昭在宫中听的都是朝堂大事,回到家里听她说着生活的细琐小事,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陪着宋瑶选了会儿绣纹。   宋瑶说要也给他置办一身红色系的衣服,楚承昭也乐得纵容她,选了一匹深朱色的。   个人的料子都选好了,下午晌宋瑶就和周嬷嬷比着料子开始商量款式了。   楚承昭拿着书坐在一边听她们聊天,心思既不在书上,也不在他们聊天的内容上,而是想着朝堂的事情。   大皇子如今病着,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这三位可都还是龙马精神。   两淮大案告破以后,几位皇子的势力都得到了虚弱,蛰伏了下去。   但就这几天他从永平帝身边的了解来看,他们的根基还是在,只要休养生息,最多一年半载,又都能恢复过来。   这也是难得的他站稳脚跟的良机。所以难怪永平帝急着给他定亲事。   若是没有宋瑶,他肯定就应允了。   眼下亲事肯定是不能应允的,不过也不妨碍他想想别的办法。   想到宋瑶,楚承昭就收回了神,听到她再说:“我和殿下还有两个孩子,就都要如意祥云纹的。殿下的衣袍不能过于花哨,就绣在袖口领口这样的位置。”   他忍不住笑道:“少给我绣花纹,那朱红色的料子本就挑人,你再给我绣点花样,岂不是把我当大姑娘打扮?”   楚承昭更小一些的时候,还是挺反感别人打趣他的容貌过于精致的,经常为了这个生闷气。现在大了一些,他心态平和了不少,只是平时穿衣裳也很注意,多半都是宝蓝、主青这种颜色。   宋瑶就笑道:“殿下长得这么好看,平时穿的颜色都单调的很。今年过年可得给你做一身鲜亮精致的,让人见了你都自愧不如。”   “行,都听你的。”楚承昭也跟着笑。   一下午的时间,宋瑶和周嬷嬷总算敲定了每个人新衣的款式和绣纹。然后又研究起了,过年期间要怎么布置盛园,年节的时候做什么菜。   楚承昭又想了会儿事情,听他们一直在将过年,倒是想起来一桩,对着宋瑶道:“过年的时候,宗室勋贵和得用的官员都要进宫领宴,内外命妇也要入宫朝贺。到时候让周嬷嬷领着你一些。”   宋瑶呆住了,呐呐地道:“我也要入宫?”   楚承昭点头,“你是上了玉牒的侧妃,且是我身边唯一的人,自然是要去的。”见她紧张起来了,便又安抚道:“别紧张,到时候让周嬷嬷领着你去皇祖母那里坐一坐就成了。”   李皇后闭宫十八年了,最近才重新和外界接触。所以今年宋瑶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而且今年是楚承昭恢复皇孙身份的第一年,多少人都盯着盛园。尤其是帝后都不怎么满意他独宠宋瑶,宋瑶若是规矩再不好,甚至不用他们发话,自有下面的人会对她不利。   宋瑶也不算太蠢,之前李皇后赐下连翘,她就知道那皇后娘娘多半是对她不满意的,不然也不会她还在月子里,她就想着给楚承昭身边添人。进宫应酬肯定比在府里办宴还要规矩多,还要麻烦,要是皇后不给她脸面,她也只能笑呵呵地受着,不能显出半分怨怼。   “两个孩子呢?他们也要去吗?”宋瑶虽然不想去,但这是她应该做的,也不会推辞,只是担心一双儿女。他们还那么小。过年时天气又那么冷,真要受了冻,少不得病上一大场。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又……   “孩子不用去,等过了周岁,我再把他们带进宫。”   宋瑶这才呼出一口长气。   唉,接着学规矩呗。   还以为乔迁宴办完了就能好好休息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不过她既然跟了楚承昭这皇孙,便也知道往后大小事务肯定是会越来越多的。   “别愁了。”楚承昭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不会有事的。”   不论李皇后私下里多么不喜欢宋瑶,可宋瑶现在是他的侧妃,代表的就是整个盛园。在外头,李皇后肯定是会给她面子的。   宋瑶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这还有快一个月呢,也够我松快几天了。”说着脸上又有了笑影儿,看着周嬷嬷道:“先不管后头的事,咱们腊月里先把年节要准备的准备起来。”   周嬷嬷也跟着笑,心里却在想,宫里复杂,说句难听的,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她这宫里出身的老嬷嬷,也是时候帮着走动走动了。   到了夜间,宋瑶有些疲乏了,不过看着楚承昭精神头还挺好,就陪着他躺着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   楚承昭一时拉她的手,一时捏她的肩膀,小动作做了一串,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奶香,又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宋瑶一直窝在他怀里,觉得身子有些僵了,就动了下腿。这一动,她就碰到了他不可描述的部位。   她尴尬地抬起脸,就看到他眼神突然一亮,眼睛里像燃了个火把似的。   楚承昭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垂下头和她脸贴脸,声音喑哑地道:“小乖乖,这回不能再推开我了吧?”   宋瑶被他身上的炙热温度感染,身子也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两人都一处待了一年多了,也交过心了,自然是不能再回避了。   只是第一次的体验实在不太美好,她还是有些怕,咬着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楚承昭的眼睛更亮了,呼吸也紊乱了起来。不过他明白上一回给她造成了阴影,所以尽管心急,他还是先凑过去亲吻她。   从她的额头,鼻尖,唇瓣,而后一路向下……极尽温柔。   宋瑶初时仍有些害怕,很快整个人都开始晕晕乎乎的,任由他摆弄了。   身上的衣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落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结合在一起了。   楚承昭满脸难耐地燥红,却还是隐忍地温柔地缓慢地动作。   见她看向自己,他就对着她笑,“我轻轻的,你要是有不舒服就告诉我。”   宋瑶脸颊砣红,害羞地应了一声‘好’。   ……   ……   第二天,宋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轻音进来告诉她,楚承昭已经入宫去了,说是三五天内会再回来。   宋瑶觉得浑身酸痛,胡乱地应了一声,肚子先开始叫了起来。   轻音说早膳已经过了时辰了,直接吃午膳可好。   宋瑶只觉得累,任凭她安排,挪到床边穿鞋下床。   一碰到地,宋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软的和面条似的。   这再一站起来,腰也特别的酸,说点老套的比喻,就像被卡车碾过似的。   她恨恨地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说什么不舒服了就告诉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那么温柔,她还是觉得舒坦的。   可谁知道这人歇过一阵又开始了第二场。   宋瑶都懵了,这种事还带连轴转的?感情是锣鼓喧嚣,好戏开场,一场接一场?   好戏开场了三回,第三回 的时候宋瑶神智都不清醒了,呜呜咽咽地哭着求饶,见他不听,还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然后他好像还更起劲了?   这到底是憋得多狠啊!   她愤愤地洗漱,轻音在旁边抿唇偷笑。昨晚的动静闹到了快天亮,院子里的人自然都知道了。大家伙儿都是高兴的,两个主子感情好,府里自然是会越来越好。   这时候怀远的假哭声传了过来。   轻音道:“娘子是先喂小主子还是先用饭?”   宋瑶在哺乳期,一段时间不喂孩子,就会往外渗。再憋一段时间,胸还会胀痛。   她这话问的本是寻常事,宋瑶的脸却不可自制地红了起来。   她哪儿还有多少奶水喂啊,都让他们的爹昨晚上吃干净了。 第68章   腊月, 是大耀子民一年最繁忙的时候。   置办春联、炮竹、吃食等年货, 还要打扫房屋, 离家远的, 还要提前大半个月踏上归途。   最近的就是腊八, 要煮腊八粥, 除了自家人食用之外,还要在中午之前赠送亲友。   宋瑶头一回过这种年尾特别足的年,每天干劲十足地忙起来。   腊八那天, 宋瑶一大早就起身了,和周嬷嬷一道去看灶房的腊八粥。   腊八粥里放了桂圆、红豆、花生、莲子、红豆、糯米等各色材料,天还不亮就放到锅里开始煮, 让灶上小丫头看着火,到了晨间, 米都煮开花了,熬出了米油。一揭开锅盖,香味便扑面而来。   宋瑶闻着香味不自觉地就分泌了口水,周嬷嬷见了就笑着用小碟子先盛了一碗出来, 让她帮着试试味道。   宋瑶按着自己嗜甜的口味, 加了一大勺白糖, 捧着小碗吃的喷香, 没多大会儿就吃完了。   腊八粥的滋味自然是好的, 各种材料都被煮的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   宋瑶吃了一小碗,周嬷嬷就拿走了她的碗说:“这东西不好克化, 娘子晨间用一小碗就好了。一会儿吃早膳,老奴给娘子做龙眼包子。”   宋瑶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让丫头盛了两小碗米汤,端到正屋里给安安和怀远都吃了一些,图个好意头。   腊八粥煮好了,接着便是送去给亲朋好友了。   要送的名单,宋瑶和周嬷嬷一早就拟定好了。   首先皇室当中沾亲的肯定是要送的,楚承昭虽然是皇孙,但辈分低,所以除了他同辈的堂兄弟,其他长辈府里肯定都是要礼数周到的。   其次便是带故的,宋瑶干脆就拿了洗三礼和乔迁宴的宾客名单来,对比着都给送了。   不过安毅侯府和勇勤侯府这两家到底是不同的。   安毅侯府那边,虽然是养了楚承昭一场,但中间经历的腌臜事、恶心事可太多了。也就是老侯爷还在,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宋瑶就使人专门送了一罐去,指名是给老侯爷的,至于其他人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了。   勇勤侯府,赵武全和楚承昭不对付,而且宋瑶也知道这家人和赵颐宁的牵扯,也懒得应付。让人送完了别家的,最后再送这家的。   出去送腊八粥的都是前院的人,所以她们后院也没有因为这事而受到影响。   中午之前,宋瑶名单上的腊八粥都送完了,也收到了不少人家送来的。   这些腊八粥出自不同人家,有几家宋瑶甚至都没听过。   不过最近楚承昭这‘新’皇孙在京中炙手可热,最近又是一直在宫里侍疾,想跟他攀关系套近乎的自然不少。   周嬷嬷没让宋瑶和孩子们碰那些粥,虽说罐子上都有各家的印记,但中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总归也不安全,就只让下人都分着去用了。   中午之前,宫里还特地送了腊八粥过来。   一共送来了两罐,一罐说是永平帝赐下的,一罐是李皇后那边赐下的。   宋瑶第一次见宝庆公公的时候还忐忑不已,如今再见宫里来的人倒是镇定不少了,道过谢以后,让轻音给跑腿的太监一人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送走宫里的人后,宋瑶松快了不少,想着腊八也算忙完了,就用起了午膳。   下午晌她本是想歇午觉的,不过飞歌却拿了两份帖子过来,说是刚送来的。   自从乔迁宴之后,宋瑶还真没收到过帖子了。   毕竟年关将近,她们盛园还算人口简单,其他大户人家却都是忙的分丨身乏术,谁也没心思在这时候做什么交际。   宋瑶心中纳闷,展开来一看,第一封来自宋翰林府。也就是原身的外祖家。下帖子的人是大房的当家太太钱氏,算起来宋瑶该喊一声‘大伯母’。   乔迁宴之前,宋府就送过一次帖子,宋瑶问了楚承昭后亲自回了帖,邀请他们来乔迁宴。   当天那位大伯母带着人来的,一行一共五人。两个长辈,三个女孩。   不过那时宾客众多,身份尊贵的女眷更是不少,宋瑶迎了她们入了座,也就没有再更多关注了。也就是让席间伺候的丫鬟稍加注意,免得让身份不高的宋府女眷受了奚落和冷遇。   宋府女眷虽然身份不高,但也是清贵人家的媳妇,知礼貌懂分寸,席间也并没有闹出什么不快。   后头宋瑶忙着别的,也就没怎么注意过了——本就是远着的亲戚。宋瑶已经从楚承昭嘴里知道了自己父母的身份,宋母不过宋翰林家不受宠的庶女,听说当年出嫁的时候也就得了几箱子衣料当嫁妆。婚后和娘家也没怎么来往,可见关系是不怎么样的。   原身的母亲和娘家关系都一般,她这个换了芯子的女儿自然也不用特别热络,就当普通亲戚来往就成。   宋瑶看了帖子,上头她大伯母说是上回宴席人多,都没怎么说上话,过几日准备来盛园小叙。   她亲自回了帖子,应下了大伯母的要求,让她们过两日有空过来便是。   回完第一张拜帖,宋瑶继续去看第二张。   然后就惊得差点把帖子扔了。   嘉平县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送帖子?   宋瑶拿着帖子想了会儿,就去和周嬷嬷商量。   周嬷嬷道:“嘉平县主性子清冷,这是京城人家都知道的。这回主动送来帖子,确实叫人纳罕。不过老奴想着,多半不是坏事,上回娘子主动提醒了厉景轩和赵安宁的事,嘉平县主若是迁怒,万没必要亲自上门来的,至多不搭理咱们便是。”   “嬷嬷的意思是,嘉平县主这里来示好的?”   “老奴也不敢武断,不过既然帖子送来了,娘子也不好回避,索性就放平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瑶点了点头,上回和嘉平县主接触,她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年节前亲戚走动本也平常,宋府的帖子既然收了,也没有单独把嘉平县主的帖子拒了道理。   宋瑶便也应承了下来。   隔天,宋瑶的三个伯母带着女儿就登门了。   宋瑶之前背书京城的人际关系,顺带着连宋家一起了解了。   宋翰林,也就是她的外祖父,一共养大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三个儿子都是嫡出。两个女儿都是庶出,其中一个就是宋瑶的母亲。   大伯母钱氏是当家太太,穿着一件天青色绸面袄裙,小眼睛容长脸,虽然见人就笑,但是看着有些精明。   见了宋瑶,钱氏就笑眯眯地给她介绍道:“这年长一些的是你二伯母,娘家姓王,她这人话不多,就是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的,你不要介意。她身边的是她家的琼姐儿。另外这是你三伯母,娘家姓孙。她这人爱讲笑话。她身边的是她家的珊姐儿。我身边这个最大的是我生的珍姐儿。她们三个小的都比你小,你都喊妹妹就成。”   二伯母自打进门后就一直低垂着眼睛,一副不欲多说话的模样。小伯母还挺年轻,看着年岁不过三十上下,大眼睛鹅蛋脸,是三人中模样最好的,进了院子就开始四处打量。三人身边各带一个女孩儿,都是十三四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   宋瑶粗粗一看,比对回忆。上回乔迁宴来得是大伯母和二伯母,带的也是这三个女孩。只是这三伯母,却是没来的。   她们来之前,宋瑶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宋家的具体成员。   三个伯母,大伯母只生了一个男孩儿,带出来的女孩儿是庶出。二伯母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庶出子女,三伯母虽然年轻,顺利长大的儿女却是最多的,养活了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还有一把庶出子女。   宋翰林虽然是清贵的翰林,但外人看重翰林院,那是看重了翰林都是天子近臣,能有面圣侍读侍讲的机会。像宋翰林这种编书编了一辈子、没面过圣,也不怎么可能有机会面圣的老翰林,在京城这种遍地达官贵人的地方,就显得很是平常普通了。   起码像宋瑶现在这皇孙侧妃的身份地位,比起宋翰林家,已经是高了好几个档次了。   到底是原身的正经亲戚,宋瑶也没摆谱,乐呵呵地让丫鬟们给伯母和堂妹们上了茶水点心。   寒暄了一会儿,宋瑶随口问起:“上回乔迁宴,怎么没见着三伯母来?”据她了解,这位三伯母孙氏是宋家几个媳妇中出身最好,也是性子最外向的,平时最爱四处交际应酬了。   本是随便问起的,没想到话问完,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钱氏就笑道:“你三伯母为人最是爱说笑,连带着他生下的孩子,都秉承了她那个性子,平时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的……”   钱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三房的孙氏为人爱说笑,但心不坏。她教出来的孩子就也是这般,经常说错话得罪人而不自知。   其实她这是在解释之前楚承昭上宋府的门受了冷遇的事。   之前楚承昭上门说宋瑶的事,宋翰林听了就发了老大的火。他们宋家,虽然官位不高,祖上不显,但也算是书香门第。如何能出一个给人当外室的女孩儿?这要传出去,家里家里几个没嫁人的女孩要受牵累,便是已经嫁人的,教婆家知道了,也得不着好。   加上宋瑶的母亲当年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全家人都以为她死了十八年了,猛地跑出来一个女孩儿,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便是真的,宋家人也会把她打成假的。   无奈来人是安毅侯府的楚承昭,虽然是庶出,那也是侯府的公子。且还是御前一等侍卫,时常在宫里行走的。宋翰林虽然生气,也不好真的把人轰走。家里儿子都在外头,宋翰林就让孙子去招待他,只说他找错人家了。   当天在家的恰好就是三房幺子,宋珏。   宋珏他爹是家中幺子,最得宋翰林喜爱的。宋珏是幺子的幺子,全家人的眼珠子。加上年纪小,也不怎么懂事,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宋翰林私下怎么说,他就怎么传达了。   也幸亏楚承昭人前惯是温文尔雅的,那件事之后就没有了后文,也没说两家结下什么梁子。   这在宋家人看来不过是一桩小事。楚承昭再得脸,那也是侍卫。自古文官和武将就是泾渭分明,宋家人觉得就算楚承昭恼了,想给宋家使绊子也没什么路数。可谁成想,峰回路转,楚承昭居然是当年隆让太子的遗子。一道圣旨,就让他从侯府庶子,摇身一变成了皇孙。   宋翰林这时候是真的急了,听到消息后就卧病在床了。   当家太太钱氏这时候站出来拍了板。这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这亲戚之间起龃龉也更是平常。只要后头勤走动,将关系弥补了,前头的事就让时间慢慢冲淡吧。   当然了,有必要的话还要推出一个替罪羔羊。   当时出面的是三房的宋珏,这苦差事自然是落到了三房头上。   所以乔迁宴那天,钱氏和王氏都带着小辈出面了,特地没让三媳妇孙氏去。   后头看着宋瑶在乔迁宴那天对她们也算礼遇,钱氏猜着她应该还是顾念一些亲缘的,这才隔了几天又下了帖子。这回是特地带了孙氏来,让她来给宋瑶赔罪致歉的。   宋瑶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楚承昭去过宋府的事,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觉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的’。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应酬、打机锋方面有欠缺,便只是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语。   钱氏看她没再追问下去,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她判断的没错,宋瑶现在虽然是生了一双儿女的皇孙侧妃,身份高,风光无限。可谁知道往后呢?皇帝宠爱楚承昭这孙子,肯定还会给他指一个身份高的正妃,往后可能还会宠幸别的女人。宋瑶没了父母,不指望他们这外祖家还能指望谁呢?   其后钱氏又说起旁的,多数都是说当年宋瑶的母亲还未嫁人时候的事,就希望宋瑶听了能高兴些,同她们亲近些。   可她这希望就落空了。   宋瑶穿过来的时候,原身的母亲已经没了,她只在记忆里知道了她,和她也并无多少感情。因此她也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怎么发问,时不时笑一下,表示自己在听而已。   说了会儿话,宋瑶留了她们吃饭,下午晌的时候就把她们送走了。   送走了客人,宋瑶就懒病发作,卸了钗环,换了衣裳,歪在炕上,让轻音和飞歌立刻把两个孩子抱过来。   大半天没见到孩子,可给她想坏了。   …………   宋家一行人坐上了会府的马车,显然她们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一行六人,也没有分马车,就坐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回去。这已经是他们府里最大最好的马车了。   宋翰林虽然在翰林院待了半辈子,但这半辈子都没得到重用。翰林院清苦,根本没有任何油水可言,几十年也不过靠着一点微薄俸禄养活一家子。   后头他三个儿子虽然长成了,但读书上头也没什么天分,最大的儿子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更别提什么进项了。依旧是靠着宋翰林俸禄和后头置办的一点田产收租子过活而已。   宋家人过得清苦,前头看宋瑶招待宾客,那穿戴那做派,叫钱氏几个看了都艳羡不已。   三个女孩就更别说了,她们长这么大都没参加过这种大型宴会,回去后念叨了好几天。   这天回去的路上,孙氏所出的宋珊就羡慕道:“上回去吃宴,回去和母亲说了我的见闻。母亲还说那时堂姐代表的是整个盛园,所以看起来才会格外风光。可今日再见,堂姐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我见都没见过的……”   都是一个祖父的堂姐妹,宋珊见宋瑶那般体面,自然是羡慕嫉妒到了骨子里。   马车里其他两个姐妹,年纪略比她大一些,虽然都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脸向往。   孙氏憋了一肚子鸟气。当时要赶人,要不认宋瑶的是宋翰林,她家珏哥儿不过是当个传话筒。就因为这,让他们三房当起了替罪羔羊。   上回皇孙府邸办乔迁宴那样的大事,她都没能去。今天来了,她这个当伯母的,还得仔细给宋瑶赔笑脸。她平时最是话多了,今日却只能跟二房那个闷葫芦一样装哑巴,只叫钱氏一个人摆够了长辈的派头。   “你可闭嘴!你堂姐如今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这也是能比的?你从前没见过,今日不就见过了嘛!”孙氏没好气地道。   “好了,珊姐儿也就是顺嘴一提,值得你动这么大肝火不成?”钱氏笑盈盈地打了圆场,“我知道你委屈,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今日看侧妃的做派,似乎是不想提之前的事了,也就谈不上记恨了,这件事也算是揭过了。”   孙氏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三房人本也不算亲近,又因为孙氏这性子最泼辣的今日心情不爽快,几人便都没有再言语。   钱氏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心里却在盘算另一桩事情。   宋翰林在翰林院待了大半辈子,升迁是不可能了。但翰林院里不少人都有机会入宫伴驾,也算是消息灵通。日前,宋翰林从同僚那里得到了消息,永平帝似乎是准备给楚承昭赐婚了。只是具体人家是谁,他是没有能力再打听出来了。   宋翰林得了消息,谁也没告诉,只和长子长媳说了。   钱氏今天去盛园,一方面是带着孙氏去赔罪,另一方面就是探探宋瑶的口风。   可看宋瑶今日这做派,就好似全然不上心、过得再好不过似的,对她们这些个伯母,堂妹也不甚热络,倒让她无从问起了。   钱氏算着日子,眼下是腊月,永平帝不好赐婚,应该到了春天的时候,这门婚事就得被提上日程了。   宋瑶现在这侧妃看似风光,等正妃进门,她的日子必不好过——且看她现在住着主院,使唤着阖府下人,一副当家太太的派头知道了,再好脾气的正妃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侧妃爬到自己头上,何况她还先生了一对儿女。   钱氏也不心急,她想着,等宋瑶和正妃斗得焦头烂额,无人支援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宋家人的好了。   钱氏的眼神在马车内三个年轻姑娘身上一一扫过,不管庶出嫡出,宋家姑娘的模样可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第69章   女孩们感觉到钱氏在看自己, 都抬起眼询问地看向她。   钱氏温和一笑, 摇了摇头, 让她们各自歇着。   她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主意, 却不敢和他们透露半分。   宋翰林这公爹最是要面子不过了, 张口闭口就是读书人的骨气。   照她来看, 骨气难不成能当饭吃?   在宋家过的这些年的苦日子,可让她看明白了。什么清高啊,骨气啊, 呸,都不如实际的实惠来的重要!   不说远的,就说宋翰林现在这年纪, 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 已经老眼昏花了,还能在翰林院待几年?   等他一退下来,宋家立刻从官家变成平头百姓家。   家里三房男人只知道死读书,又没有进项, 等宋翰林的俸禄再没有了, 只靠那点微薄田地的租子, 将将只够养活全家人, 其他的是半点出路都没有了。   二房三房往后如何, 她是可以不管的。可是她还有一个儿子,是宋家的长房长子,自小就聪明伶俐, 马上就要考秀才了。钱氏是万万不能让儿子的前途葬送了的。   她想着,她虽然不好提,但是等宋瑶真跟正妃斗的乌眼鸡似的。她就去给宋瑶递个话,让宋瑶提出来。家里这几个丫头片子,都已经被富贵迷了眼,肯定都是愿意的。到时候全家人一致同意,宋翰林再不情愿也没法子。   马车在城里兜了大半个圈,终于回到了在小巷子里窝着的宋府。   孙氏第一个带着女儿下了马车,连招呼都没和钱氏她们打,径自回屋去了。   钱氏和王氏也不见怪,各自笑了笑,就回屋去了。   钱氏支开了庶女,一个人去了主屋给宋翰林回话。   宋翰林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之前吓病了,到现在还起不来身,整个人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钱氏进了屋,屋里就一个也颇为年迈的老仆伺候,她将盛园的事都和宋翰林说了,又说宋瑶没再追问当初为何不肯认她的事,应当是已经放下了。   宋翰林听完,先是费力地咳嗽了几声,而后声音沙哑地道:“我知道了。”   钱氏福了福身,便要退出去。   宋翰林却忽然开了口,“那孩子,长得和她母亲像吗?”   钱氏脚下一顿。她嫁进宋家没几年,两个庶出的小姑子都就出嫁了。二十来年过去了,她哪里还记得宋瑶母亲的模样。   不过宋瑶和几个表姐妹倒是有几分相似的,钱氏便道:“是相像的。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她母亲。”   宋翰林没再说话,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出了主屋,钱氏唇边就泛起一个冷笑。   当时楚承昭送来拜帖提到宋瑶的时候,老爷子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面都不见就说那不可能是宋家的女孩。若不是楚承昭那时候的身份已经挺高的了,老爷子怕是为了自家名誉要把人打出去……   后来楚承昭恢复了身份,这老爷子直接病了。也不知道真病假病,就一直缩在屋里,甩手不管了。要不是她这当家太太出来拍了板,主动去修缮关系,一家子都要遭殃!   这会儿他来装什么慈祥长辈了?   呸!   ……………………   盛园这边,天暗下来之前,楚承昭从宫里回来了。   宋瑶亲自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披风,然后让轻音给他上热茶。   楚承昭喝了热茶,肚子里暖和了,手脚也跟着暖和起来。   宋瑶看着他冻得脸都发白了,就心疼道:“你是不是又骑马回来了?外头这么冷,你坐车多好。不说点炭炉,便是挡掉一些风,也不至于冷成这样。你这一冷一暖的,容易生冻疮,生了一年就要年年生了……”   “怎么又开始念叨上了?”楚承昭笑着看她,“这是把我当安安和怀远养呢?”   宋瑶也跟着弯了弯唇,好像确实是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操心的事情多了,也爱念叨了。不过她还是忍住了笑,认真道:“我这是关心殿下呢。”   楚承昭说知道啦,下回不这样了。   其实倒也不是他不怕冻,而是在宫里帮着永平帝处理奏折,大小事务搅地他头大。吹吹冷风,脑子也清醒一些。   没多久晚膳摆了上来。因为早晨和中午吃的都是腊八粥配点心,所以晚上宋瑶就要了烤羊腿、宫保野兔 、葱爆牛柳这几道口味比较重的菜。   她想着楚承昭在宫里肯定是日日都山珍海味的,回到家估计也吃不下这种重口味的菜,就问他想吃什么,可以让灶上重新做。   楚承昭说不必,他正是馋肉的时候。   这些日子他瘦了一大圈,在宫里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永平帝十分注重养生,平日吃的东西都十分清淡。上行下效,导致整个皇宫里的人吃菜都像不放调料似的,他一天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不过他习惯了把事情都摆在了心里,就是永平帝面前,也装出一副胃口平常就是如此一般的模样。   两根烤羊腿先端了上来,羊腿有宋瑶小臂那么长,烤成焦褐色,滋滋的冒着油,上头撒着孜然和辣椒面,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宋瑶正愁怎么吃呢,她没让灶上的人剁开,想拿着一整个吃的。烤上来才知道这羊腿比她想的大一圈,拿在手里像砍刀似的。   楚承昭看她皱着小脸犯了难,一边笑一边拿了把匕首,眨眼之间就把羊腿肉片了下来。   因为他动作娴熟,肉切下来还冒着热气,大小也拿捏得十分好,一片就是一口。   宋瑶吃了一片肉,满嘴都是肉香,满足地直眯眼。   楚承昭看她吃的高兴,一连片完了半个羊腿。   宋瑶忙道:“殿下快吃吧,这羊腿冷了就膻了,我不打紧的。”   楚承昭笑着应了,手下却没停,估摸着她的饭量,片下来满满一碗肉,推到了她面前,这才自己吃起来。   宋瑶就着羊肉和其他热菜吃完了半碗饭,楚承昭那边厢已经吃完了满满一碗饭,让轻音给她添饭去了。   宋瑶就是再迟钝,也发现他今日胃口特别好了。   她放了碗筷,给他盛了一碗海参冬菇虾仁羹,有心想问问他是不是在宫里吃的不好,又想着他这个人很多时候都喜欢把事情放在心底,最不喜欢被人担心他的,别回头问了,他连在府里都要掩藏着,便先按下不提了。   轻音没多会儿就盛来了饭,楚承昭用汤羹泡饭,很快就吃完了第二碗,然后让轻音再去给他添饭。   一脸吃了三碗饭,楚承昭才放了碗筷。   周嬷嬷怕他吃的多,饭后押着他喝了一盏山楂茶。   膳桌撤下去之后,楚承昭换了衣裳,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了,抱着安安和怀远在屋里走动。   安安依旧是赏脸的那个,伸出圆滚滚带小窝窝的手摸他的脸。   惹得楚承昭左一个‘乖闺女’,右一个‘心肝肉’的,说的没个完,也不管闺女听不听得懂。   怀远也是乖乖地由着他抱,再多的反应却是没有了。   楚承昭虽然每隔三五日就回来看他们,但心底依旧觉得愧对孩子,也愧对宋瑶。   他是孩子的父亲,宋瑶的夫君,阖该日日陪伴他们的,但自从恢复身份后,就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他老是往外头跑。   宋瑶看着他抱着孩子在屋里逛了好几圈,安安朝着门口的方向直伸手。   她人虽小,却不大喜欢窝在房间的。之前天气还没这么冷的时候,宋瑶在中午日头好的时候还会抱着她出去晒晒太阳,现下天冷的滴水成冰,最近又是连着几天天气都不怎么晴朗,她是再不敢把孩子往外抱得。   这给安安可怜的,每天只能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在炕上扒着窗户往外瞧。   现下她又要出去,宋瑶怕楚承昭这女儿奴又要妥协,忙道:“殿下歇歇吧,我让轻音去灶上要了热水,一会儿你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楚承昭又颠了两个孩子一会儿,看怀远已经开始睡觉了,才让奶娘把他们抱了下去。   宋瑶不提还好,这一提,他还真的觉得有些累了。身体的累不算什么,主要是心累。接触了朝堂上的事情,他才知道过去在安毅侯府见过的那些诡谲实在上不得台面。他在永平帝的引道下尽力去学,依旧是有些力不从心。   尤其是今年冬日里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到现在外头路上还有未消融的雪。各地的奏折也像雪花般地往御书房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今年天气恶劣,当地民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希望永平帝能拨银子去赈灾。   永平帝召见了钦天监,钦天监的意思是今年这雪还只是开头,再过几日怕是真正的大雪就要来了。   雪灾,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其后永平帝虽无其他反应,但楚承昭注意到他晚间又犯起了咳嗽,又是一夜无眠。   楚承昭不禁猜测,这天灾是最说不定的事情,永平帝治国数十载,照理说看的多了。如何就愁的觉都睡不着了?难道是国库空虚了?   国库乃是国之根本,便是他也不好细问的,只能将疑惑压在了肚子里。   宋瑶看他抱完孩子后坐下就皱着眉头想事情,她也没出声打扰,就拿了针线来做。   做了快两刻钟,楚承昭才回过神来,“怎么不喊我?”   宋瑶低垂着眼睛,一手拿着绣绷,一手熟练地飞针走线,“我想着殿下应该在想要紧事,不好打扰。”   楚承昭拿了她手里的针线,双手箍着她的腰一提,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怎么这话听着文绉绉的,你是在和我生气吗?”   宋瑶扭头看了一下屋里,周嬷嬷和飞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她这才没有害羞,反手揽上的脖子,“你忙的是大事,我没有生气。大概是最近应酬了几次,学着那文绉绉的味道,改不过来了。”   “真的?”   宋瑶眨巴着眼睛看他,“我骗你做什么?”   楚承昭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那你亲亲我,我就相信你。” 第70章   宋瑶捏着拳头捶了他一下, “你这人, 刚还正正经经的, 怎么突然又不正经起来了?”   楚承昭压下唇角的笑, 面色肃穆地道:“我要我在家里也这样?”   他凤眼眯起, 下颚紧绷, 一但不笑,就显得有些凶。   宋瑶这会儿却是已经一点都不害怕她了,抱着他的头在他额头上响亮地‘啵啵’两下, “亲了亲了,快别板着脸了,像个小老头似的。”   楚承昭这才笑起来, 动了动腿把她颠了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你平时亲安安和怀远也是这般亲的!”   宋瑶嘻嘻一笑,“怎么了嘛,亲你你还不乐意?”   楚承昭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两人的唇瓣贴到了一起, 呼吸也纠缠在了一起。   宋瑶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 连忙道:“别在这里。”   楚承昭挑眉, “什么别在这里?”   宋瑶的脸腾地烧起来, “没、没什么。”   楚承昭又忍不住笑, 将她按进怀里揉捏了一通,“哪天才能叫你不害羞呢。”   宋瑶将脸埋在她怀里,也觉得自己爱脸红这毛病是治不好了。孩子也生了, 后头最亲密的事情也发生了,她也不反感他的亲昵,甚至几天没见面,她还十分想念他,有些期待……可是这脸就像不听使唤似的,说红就红了。   楚承昭看她又在发呆,低下头亲她。   宋瑶还在想着治脸红的事,连他什么时候撬开她的齿关都不知道。   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后,宋瑶被亲得脑子都懵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神都有些涣散。   楚承昭的呼吸已经十分粗重了,但还是把她放开了,道:“我骑马回来的,身上有味道,我去沐浴,你去床上等我。”   说着就把她从自己腿上抱了下来,快步去了浴房。   宋瑶坐了会儿,终于不晕了,她换了寝衣,乖乖地进了被窝。   没多会儿,楚承昭就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了。   宋瑶裹着被子催促他,“快进被窝来,别着凉了。”   到了冬天,她才发现古代还是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的。像是冬日里取暖就只能靠烧炕和炭盆。这种情况下洗澡就很冷了,她以前是每天洗一次,后头害怕着凉,就改成了三天才洗一次。   楚承昭坐到床沿上妥协,笑道:“你今天怎么心急?”   宋瑶软软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怕你着凉。”   楚承昭脱了披着的袍子,钻进被窝。   被窝已经被宋瑶暖好了,正是舒服的温度。   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沐浴前还有些心猿意马,此时却不想做旁的了,只觉得通身的疲惫,他伸手将宋瑶揽到了怀里,闭着眼睛先摸了摸她的腰,又捏了捏她的肩膀。   宋瑶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结果等了他半天,却没有下一步了。   她奇怪地看了楚承昭一眼,方才抱在一起亲的时候,她可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的。   “咱们抱着说会儿话吧。”楚承昭虽然累得不想那事儿了,却因为几天没见,舍不得睡去,就想和她多说说话。   宋瑶在他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枕着,道:“宫里的事我不大懂。”   楚承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捋着她的后背,“不说那些让人烦心的,说说你这几日在家做了什么吧。”   “我在家没什么事啊,就做做针线,看看孩子,然后就是置办过年的东西。不过周嬷嬷和轻音、玉珠玉容她们都可能干了,也不用我做什么,最多就是让我拿拿主意……今天腊八,周嬷嬷亲自放的料,煮的腊八粥,我尝着味道真好,可是嬷嬷说糯米熬的,不好消化,也不让我多吃……”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说完自己也觉得挺没劲的。他在皇宫里跟着永平帝听得都是家国大事,她身边的却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别说他听着了,就是她自己回想一下也觉得挺闷的。   “怎么不说了?”楚承昭睁开了眼。   “我怕闷着你。”   楚承昭把下巴搁在她头顶摩挲,说:“不会,我喜欢听。”   宋瑶看他不像在说假话,这才接着道:“今天我那外祖家来人了,我三个舅母带着她们家的女孩儿来做客了。”   听到他提起宋家人,楚承昭又把眼睛睁开了,“她们来是为了……”   宋瑶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那大舅母还说了一通我不怎么听得懂的话,说什么三房的小舅母为人爱说笑,她家的孩子被她也带的不怎么会说话,得罪人也不自知……我听着意思像是在赔罪似的,可我一想,我今天之前既没见过三舅母,又没听见过她家三房的表兄弟或者表姐妹,就也不懂,只是和她笑来着。”   楚承昭却是明白过来了,这是在为当日的事情赔罪。他揽着她的后背拍了拍,“相处下来觉得怎么样?”   宋瑶想了想,说:“不怎么样,就挺普通的,也没有特别亲近的感觉。”   钱氏的想交好的态度她是感受到了,可是一来她不是原本的宋瑶,二来即便是本来的宋瑶,活了十好几年,不仅没接触过宋家人,连听都没听过,就算真正的她,和宋家人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她在现代的时候是孤儿,再渴望亲情和温暖不过。可这些她现在都从楚承昭、周嬷嬷身上得到了。对宋家人的感觉就更淡了。   楚承昭在心中默默叹气。宋家人不成样子,他是再知道不过的。   就如同安毅侯府一样,全靠一个宋翰林撑着。   但是宋瑶父母都没了,宋父又是个寒门书生,靠着寡母拉扯着长大的,他考上进士没多久,老太太没有遗憾地故去了。所以除了宋翰林这外祖家,宋瑶是再不出旁的亲戚来了。   若宋瑶只给他当侧妃,没有旁的亲人也无甚关系。   可他既答应了只有她一个,往后肯定是要把她扶上正妃的位子的。后头他还想夺回储君之位,那么宋瑶还将成为太孙妃,甚至未来整个大耀的皇后,那她就必须有亲族的势力。   朝堂中的人嘴可都脏得很,近来他在宫里已经听说外头在传他出身可疑。他听了心中也不悦了好久。他自己经历这些就罢了,就怕那些人将矛头对准宋瑶,说她克亲。   “宋家那边,你平淡来往就好。万事多留个心眼子。”楚承昭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在宋家找出一个可用之人了。宋翰林那编修的位置也就到头了,半边身子都埋进黄土的人了,想升迁也不大可能。宋瑶那三个舅舅,也都是死读书之辈。只能从宋瑶表兄弟里挑挑拣拣。要还是没有得用的,就只能往旁支去挑了。   宋瑶说:“我省得的。”   之前楚承昭把宋家和她母亲的关系细细说给她听了。她也不傻,知道他是在提醒她要对宋家人留心——宋家对宋母都那般寡淡,对她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了。   想来他也是用心良苦,忙着自己的事不说,还要操心她的。   宋瑶光是想着都替她累的慌,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家里的事我要是不确定的,不懂的,都会问着周嬷嬷和阿月她们,不会自己乱做决定的。你在外头好好的,不要光想着我。”   楚承昭不免失笑道:“谁光想着你了?你这话怎么把我说的,就好像是满脑子只有女色的好色之徒似的?”   宋瑶捏着拳头捶了他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承昭将她抱得更紧了,宋瑶的身子软的像棉花,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一片。   “好。”他答应她,“我好好的。但是能不能脑子里光想着你这点,我可不敢保证。”   宋瑶就忍不住笑,楚承昭也跟着笑。   宋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热水泡过似的。她后知后觉地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了吧。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想念,见到他之后生活里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想和他分享。两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只抱在一起都叫人觉得身心愉快。   认识了快一年,孩子都生完了,连那种事情也做过了。她到了这会儿,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楚承昭。”   “嗯?”   “皇孙殿下。”   “嗯?”   宋瑶一声声变着称谓喊他,他耐心地一声声应着。   两人你喊我应了好一会儿,楚承昭才伸手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淘气!”   宋瑶将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好喜欢你啊。”   然后在宋瑶期待的注视下,楚承昭脸红了。还不敢和她对视,眼神胡乱地落在帐顶上。   宋瑶幸灾乐祸地想,不只是她一个人爱害羞啊,他也是啊。两人孩子都生了,亲密事也做了。可只要她一说告白的话,他就会脸红。   可爱哦。   楚承昭被他盯得发窘,气恼地下床吹熄了床头的灯火,再不让她看了。   宋瑶坏笑着摸上他的脸,“哎呦,我们皇孙殿下的脸怎么这么烫呢?可别是发热了,快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楚承昭任由她‘羞辱’了一番,才哑着嗓子道:“我身上还有更烫的地方,你要不要也摸摸?” 第71章   宋瑶瞎撩的后果, 就是本来不准备做什么的楚承昭格外龙精虎猛, 又好戏开场连轴转。   宋瑶刚开始的时候颇为享受, 十分配合地他这样那样。   后头实在遭不住了, 第二次的时候就开始发晕。   楚承昭一时让她跪趴, 一时把她抱坐在对面, 变换着各种方式。   宋瑶只觉得自己身子都要软成一滩水了,由着他摆弄折腾。   一直到外头天色都快发白了,宋瑶感觉自己都晕过不止一回了, 无助地哭了起来,好声好气求了他。   他这才加快了动作,终于结束了最后一次。   宋瑶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一躺平眼睛都粘了起来。   楚承昭自觉也闹得有些过火了,亲自去端了热水给她擦洗。   热热的巾帕擦拭过敏感部位, 宋瑶发出一声舒服地喟叹。   “要不要喝点水再睡?”楚承昭略带歉意地在她耳边温声问。   宋瑶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也懒得说话,就只摇了摇头。   楚承昭爱怜地拿了帕子给她擦了额头的细汗,“睡吧。”   宋瑶想看他没再躺下, 想问他是不是不准备睡了, 要直接入宫去。可还是抵挡不住困意, 立刻就睡着了。   后来她再睁眼, 又是中午时分了。   周嬷嬷她们都已经起来了。   宋瑶洗漱完出屋子的时候, 总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暧昧。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当没发现。   她吃过东西后,赵颐宁私下里找她说了一会儿话。   最近这段时间赵颐宁都在钻研医术,平常时候都闷在屋子里不出来。   宋瑶也不好打扰她, 好不容易她主动来和自己说话,就让轻音端了茶点来,想和她好好聊聊。   本以为是姐妹之间的轻松闲聊,没想到赵颐宁上来就板下了脸,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子小心些。您这生产完还不足半年,这档口还是仔细些,要是再怀上,可对身子不好。”   虽然宋瑶从来没有为生养安安和怀远后悔,不过听到她这话,她还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痛苦,下意识地手就抚上了小腹,说不会这么快吧。   “不会最好,我也是为你身体着想。”   宋瑶皱着脸想了下。两淮那次,和楚承昭就糊里糊涂地发生了一次关系。然后一次就中招了,保不齐自己就是易孕体质。   她立刻把手腕伸到赵颐宁眼前,“那你给我把把脉吧。”   赵颐宁忍不住笑道:“娘子也太高看我了,要是时日尚浅,我可把不出来。”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仔细给宋瑶把过了脉,而后才道:“娘子的脉象现在看着是没有的。”   宋瑶想了想,古代也没有套套,只能向她求助,“我听说在宫里,皇帝会给妃子赐下避子汤,不然你也给我开一点来吃?”   “你也知道我学医时间尚浅,之前在外头学了那么一阵,也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宋瑶点了点头,没有再勉强她。   当天晚上,楚承昭又从宫里回了来。   外头下了好大的雪,纷纷扬扬的,从傍晚下到他回来的时候,积雪已经有几尺厚了。   他这回乖乖听话了,坐了马车回来的。不过天气实在恶劣,他下了马车走进后院的路上没有打伞,雪落了一头一脸。   周嬷嬷见了连忙拿了布巾给他掸去了身上的雪。   宋瑶看着也跟着着急,拿了布巾给他擦头发上的,忍不住嗔道:“昨儿个不是回来了吗?今儿个雪这么大,家里又没什么事,怎么还往家里跑?”   天气实在太冻人,宋瑶今天还听周嬷嬷说前院里还有两个侍卫值夜之后生病了。   宋瑶让人请了大夫来瞧,大夫也只给了药,说这种风寒也说不准,要是发了热就不好办了。   侍卫都是习武之人,这还病的那般严重。   宋瑶是真的担心楚承昭这早出晚归地两头跑,真把自己身子熬坏了。   楚承昭由着她们伺候,灌下了一碗滚烫的姜汤才开口道:“怎么的,我回自己家里来,你还不高兴了?”   前一夜宋瑶把他撩出了火,后头他就带着一些‘报复’的心理。明明两次之后就餍足了,又看宋瑶眼睛水盈盈的,柔弱无骨地缠在他身上求饶的模样太过勾人,然后就忘乎所以,一直闹到了天明。   后头她看宋瑶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沉沉睡去,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在宫里,他看外头的雪一直没停。后头宝庆公公上报给永平帝说宫中不少宫人都冻病了,他不禁有些担心,宋瑶虽然十八岁的人了,当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是孩童般的心性,保不齐趁着大雪就在外面堆雪人。   前一夜那么疲惫,再一吹冷风,生病便很容易了。   于是他便又回家了。   “昨天忘记和你说了,钦天监预测未来一段时间都将有雪,搞不好就要酿成雪灾。你别贪玩在院子里玩雪,注意保暖。”   这还真让她说中了。下午的时候宋瑶看到鹅毛大雪,就起了玩心,想在院子里堆雪人。   还是周嬷嬷把她劝住了,说前院的练武之人一不留神就给病倒了,她这小身板就更不抗冻了。   宋瑶被唬住了,这才没有瞎玩,乖乖地在屋里陪着两个孩子待了一天。   宋瑶看着他,心里甜滋滋地问:“你回来就为了叮嘱我这么一句?”   楚承昭看着她快翘到天上的唇角,忍住笑意正色道:“雪灾可大可小,保不齐就有各地难民。虽然京城守卫森严,不会让难民进城,但到时候物资肯定短缺,物价也会上升,咱们也要早做准备。”   宋瑶了解地点了点头。人在自然环境面前有多脆弱,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这确实是大事。也难怪他特地回来一趟。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他是想她才又连夜赶回来的。   宋瑶觉得她现在和楚承昭的关系应该是在热恋初期,感情也谈不上多么深厚。这要真是为了看她一眼,他就在夜色中冒着大雪特地赶回来,心里岂不是爱惨了她?   哼!早晚有一天会让他这么爱她的!宋瑶想。   楚承昭从宫里吃了晚膳出来的,喝过姜汤,吃了一碗周嬷嬷下的面条就没再吃旁的。之后他便和周嬷嬷商量起了如何安排府里的用度去面对可能到来的雪灾。   等他们说完话,时间已经不早了。   楚承昭去厢房看了两个睡下的孩子,让奶娘多精心一些,又检查了角落里的炭盆,这才回屋去了。   屋里周嬷嬷几个都散了,轻音给宋瑶打了热水给她泡脚。   宋瑶自打生产的时候出血后,就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平时手冷脚冷的,晚上要是一个人睡,还一定要抱个汤婆子。   楚承昭看她在泡脚,就说:“我去沐浴,你洗完了早些上床。”   宋瑶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忙道:“昨天刚洗过,今天就别洗了。”   楚承昭笑道:“真把我当娇小姐呢。”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听了她的话,也让人给他打了一盆热水来,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泡脚。   宋瑶想起白日里赵颐宁的提醒,就问他道:“殿下,宫里是不是有避子汤?”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止宫里有,高门大户里也都有。”   “那,那你能把方子弄来不?”   楚承昭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突然要这个?”   宋瑶抿了抿唇,怪不好意思地说:“之前在两淮,咱们就那么一次……然后就怀上了。我就是怕,怕再怀上了。”   楚承昭沉吟不语。避子汤是上流阶层都会用到的东西,一般都是给不受宠的妃嫔或者姨娘通房之流的用。听说用多了,还会伤了身子的根本,往后都无法成孕不说,可能还会落下病根。   宋瑶看他不说话了,怕他不高兴了,就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往后不生的意思,就是现在……”   楚承昭看她又紧张起来了,忙宽慰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有了安安和怀远,我没有再不知足的。只是避子汤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寻机会问问太医,问问有没有药性温和一些的其他方子。”   这事是他疏忽了,光想着和她浓情蜜意地快活,没想到孩子这方面。   上次宋瑶产子,那可谓是九死一生。再来一回,他也是害怕的。   “阿月的思量有道理,你要是真的害怕,咱们就暂时别那样了。”   宋瑶咬了咬唇,想说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她还是挺喜欢他对她那样的,当然要是能节制一点就更好了。   可是这种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了就好像她真的多么欲求不满似的。   两人泡完了脚,又进了一个被窝。   这会子真的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了。   “殿下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宋瑶看着他的脸色忧心忡忡,然后又伸手在他胸口处轻拍,哄他入睡。   楚承昭不觉轻笑出声,“你这当了娘亲,哄完了孩子还不算,如今还要来哄我入睡了?”   他说完,宋瑶还真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他的头脸,再在他额头亲上一口,“乖一点哦,再调皮的话娘亲打你屁股。”   楚承昭笑得胸腔都震荡起来。若不是怕她再怀孕,又想把她按进怀中好好疼爱了。   他闭着眼回想着前一夜的疯狂,真真叫一个意犹未尽。   等他回味完了,却发现宋瑶在他胸口的轻拍已经停了下来。她也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地睡过去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楚承昭笑着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放进被窝,给她掖好了被角。   ………………   一夜无梦,宋瑶起身的时候楚承昭已经进宫去了。   用早膳的时候,周嬷嬷同她道:“殿下说这几日就不回来了。这几日娘子就在家安心过着,过年前殿下便会回来。到时候带着娘子一道进宫领宴。”   宋瑶算了算日子,估摸着楚承昭得有十七八天不能回来了。   说来也有些害羞,晨间他才走的,现在想要要有那么久不能见面,居然心里还有些难受。   周嬷嬷看出她兴致不高,当天就做了几道特色点心来哄她。   一口一个正好的龙眼包子,香甜软糯的流沙豆包,配上香香甜甜的羊奶酥酪。   宋瑶吃了顿好的,心情立刻好了不少。   这个时代男主外女主内,楚承昭这是忙大事去了。她既想着要当她的妻子,便不该只依靠他,托他的后腿,而是自己也要立起来。   而且或许是太美好的东西都让人觉得不真实,她心底总还有些不确定和惶恐——楚承昭现在待她是很好,也是真心实意。可这是眼下,明天的事谁也说不准。诗句里还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呢,这人心吶,最是容易变的东西了。   尤其是楚承昭将来还要当太孙、当皇帝,那得面对多大的诱惑啊。   说不定到时候她已经快三十了。虽然在现代三十岁的女孩还像花一样,可这个时代,普通人家三十岁的妇人,儿子女儿都快能成家了。真到了那时候,她还比得过十几岁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吗?   宋瑶很纠结,一方面是相信楚承昭的,希望和他一直这么好下去。可想到以后,又会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   纠结完后,宋瑶还是做了决定。不管以后他怎么样,她也不能一直充当被保护者的角色。她还有一对儿女,不能不为他们打算。她得立起来,就算往后楚承昭真的变了,起码她也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试探地和周嬷嬷几个说想学着掌家,她们全都很同意。   尤其是周嬷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似的。   往常府里都是周嬷嬷管事的,府里的对牌钥匙也都是在她手里。   这倒也不是周嬷嬷爱揽事,纯粹是因为宋瑶来京城没多久就被诊断出有孕,后头生孩子又是九死一生,坐月子调养身体又花了几个月。周嬷嬷心疼她,便也不想她辛苦。   如今她居然主动说想学着掌家,周嬷嬷自然是喜不自胜,当天就把对牌钥匙和账簿全都交到了她手里。   宋瑶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是个小职员,虽然穿过来以后有了原身的记忆,可宋母带着原身混迹市井,忙于生计,镇日里给人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很多事情都没有教导她,原身体的记忆里也只有一些普通常识。   好在周嬷嬷十分有耐心,宋瑶但凡有不懂的,周嬷嬷都细细地、揉碎了讲给她听。   经过了几天的研究,宋瑶才发现原来现在盛园并不像外头看的那么繁荣。   永平帝之前赐下了家庭和玉珠玉容她们这些丫鬟、婆子。这些人并没有身契,只算是雇佣关系。   他们被放出了宫,月俸自然是要楚承昭来出的。   家丁一个月一两银子,一共有十人,每个月就是十两。   玉珠和玉珠算是大丫鬟,一个人一个月要二两银子。   其他丫鬟婆子稍微少些,但因为人数多,加起来也得出十几两银子。   后头永平帝还给楚承昭派了侍卫,好在那些侍卫的月钱是走宫里的账。不然每个人也得几两银子,二三十人的侍卫队,一个月那就是大几十两了。   说回盛园这边。轻音和飞歌从前是安毅侯府的下人,但自从她们到宋瑶身边服侍,后头又跟着来了盛园,便算是跟安毅侯府断了关系了。郑氏吓得如同惊弓之鸟,早些时候就把她俩的卖身契都送过来了。   照理说有卖身契的丫鬟便是不给月钱也说的过去,但楚承昭和周嬷嬷也不是那等抠搜的主家,就把她们的月钱提成和玉珠玉容一样的。   周嬷嬷每个月也有养老钱,虽然她并不想要,但楚承昭每个月还是给她划十两银子的账。   这么算下来,盛园每个月发月钱就要五六十两。   楚承昭在安毅侯府长大,郑氏从前还指望他的月钱补贴公中,更别说给他什么田地财产傍身了。   楚承昭之前的私库都给了宋瑶,他倒是也留下了一些体己银子。不过孩子洗三礼大办了一场,席面都是从外头叫来的上好的,一桌席面就要几十两,光是置办席面就花了几百两。一场洗三礼下来,就把他的体己银子都掏空了。   后头楚承昭恢复了身份,永平帝给了许多赏赐。有贵重的意料首饰,还有名贵药材,也有真金白银。但是却没有给铺子和田产之类。   如今楚承昭还领着一等侍卫的头衔,虽然不用当差了,但侍卫所可不敢克扣他的月钱,每个月还是会送上一等侍卫名下的二十两月钱给他。   这数目在外头绝对不小了,到了盛园却是连下人们的月钱都不够。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盛园的库房里珍宝众多,另还有几箱子真金白银,却是只有出,没有进项的状况。   永平帝赐下的金银都是成锭的。把金子这算成银子的话,府里现下还有现银一万多两。   本来是有将近一万五千两的,之前的乔迁宴比孩子的洗三礼办的还隆重,宴请的又是最顶级的豪门和皇家人,宴席上吃的用的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一场乔迁宴就花了几千两。   虽说洗三礼和乔迁宴之后别人家也有回礼,但送的也都是贵重的不好变现的东西。   看的宋瑶直咂舌。   一万两,那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了。   可放到楚承昭这皇孙的身份上看,可顶不住再办两次宴席。   坐吃山空,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总不能还等着永平帝哪天想起来了,再由他赏赐吧。   宋瑶和周嬷嬷、赵颐宁商量,“老话虽说都要开源节流,但是殿下如今的身份,来往的都是有权势之人,许多地方都是不能省的。只能从开源上考虑了。”   周嬷嬷点头道:“早几年的时候,老奴就想过在京中置办几间铺子。只是当时世子夫人盯得紧,便一直没有实施。既娘子也这么想,不若就先从铺子上着手。”   “嬷嬷说的是,上回公子不是说让府中人采买物资么,到时候就让他们采买的时候,顺带看看街道上有没有哪边的铺子要脱手。”宋瑶想了会儿,又喊来了飞歌,“听说你父母还在给世子夫人管庄子?”   飞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问,还是老实道:“是的,奴婢的爹娘是太太的陪房。虽然不算多得用,但是也当了几十年的小管事。”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娘子,奴婢的爹娘是奴婢的爹娘,奴婢是奴婢。奴婢自打进了盛园,就一心向着娘子了!”   她急急地解释,是害怕宋瑶把她送回安毅侯府。   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都进了盛园了,自然是不想再回侯府的。   尤其是宋瑶为人宽厚,周嬷嬷也从不作践下人,她们和动不动就爱抽人嘴巴子的郑氏相比可好太多了!   宋瑶一看飞歌都快急的跪下了,就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我想置办一些田产,只是这上头到底还不是很懂,你爹娘既然懂,不如就让他们来为我们盛园做事。同样是管庄子和田地……”   还不待宋瑶说完,飞歌就激动道:“奴婢代爹娘谢过娘子大恩!”   宋瑶说不急,“这只是我的初步打算,你爹娘既然是世子夫人的陪房,那还要在她面前走一道的。”   飞歌笑道:“这个娘子就不必忧虑了,只怕您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太太都乐意搭梯子为您去摘的。”   飞歌进了盛园后,也没忘记从爹娘那里套安毅侯府的消息。自打楚承昭恢复身份后,郑氏和楚清源就都吓破了胆子,两人都称病在府里躲了好几天,看楚承昭不像是要发落他们的模样,才稍微好些。但最近也是收敛了不少,尤其是郑氏,她除了乔迁宴那天在人前露了脸,平时连侯府大门都不出了。   所以飞歌这话虽然夸张,却是不假的,郑氏正愁怎么和盛园修补关系,没有不从的。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楚承昭现在不发落他们,看的还是老侯爷的面子。等老侯爷闭了眼,后头且等着瞧吧。   宋瑶是想留下飞歌的,生产那次承了她一个人情,现下也正好还给她。看她说的这么笃定,便让她自己跑一趟安毅侯府,给郑氏带话去了。   宋瑶这边忙得热水朝天,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然后就把嘉平县主之前下拜帖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腊月中旬,嘉平县主终于登门拜访了。   随行的除了一行数十人的侍卫并两个大丫鬟,还有七八个看着就膀大腰圆的婆子。   宋瑶在门口亲自迎接,见到嘉平县主带的那一大堆人就吓得后退了半步——   不是吧,难道是周嬷嬷说错了,嘉平县主此行不是带着善意来的,而是来寻仇的?   府里的侍卫和嘉平县主的侍卫都是宫里出身,应该打成平手不是问题。但这些个婆子看着就孔武有力、做惯了粗重活计的,估计普通的家丁都不是对手。   宋瑶一时想多,背后都开始发汗了。   “宋侧妃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嘉平县主披着斗篷下了马车,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天。   雪下起来个没完,今天才停了,她也这才能出门。可这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的,让人出门都不带好心情。   看到面色发白的宋瑶,嘉平县主想了想,难得地缓和了脸色,解释了一句,“我不是烦你,是这天气让人烦心。”   宋瑶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嘉平县主的人,他们都没有上前,好像在从后头的马车上卸什么东西。这才放心下来,知道自己是多想了。 第72章   宋瑶邀请嘉平县主进了门, 两人相携着去了后院。   嘉平县主话不多, 宋瑶同她也不熟悉, 也怕说错话惹她厌烦, 两人干脆就都安静着。   轻音上了茶, 茶叶是宫里赏的武夷山大红袍。听说外面一两就要卖一两金子, 宋瑶反正是喝不出来这茶叶和普通茶叶的区别,想着自己喝也是浪费,用来招待嘉平县主这样的贵客倒不算失礼。   嘉平县主身穿一件镂金丝纽牡丹花纹蜀锦衣 , 依旧梳着一个八宝攒珠高髻,髻上簪着一支赤金松鹤长簪。她坐在那儿,一双白嫩的手执着一个江心白瓷的茶盏, 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宋瑶在旁边见了,忍不住就想。她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娇艳类型的, 赵颐宁是英气类型,那这位县主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姿国色,男女通吃的那种美了。即便是同样身为女子的宋瑶,都想忍不住多瞧她几眼。   “茶不错。”这是嘉平县主进了盛园后说的第一句话。   宋瑶笑道:“县主要是喜欢, 我让人送一些去府上。”   嘉平县主是在皇宫里长大的, 皇孙一辈子中, 最受皇帝喜爱的长孙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也不可能把一点茶叶放在眼里, 宋瑶这也就是表达一个对她欢迎和亲近的态度而已。   嘉平县主悠悠然放了茶盏, “你有心了。”   说着话,嘉平县主带来的几个婆子也抬着东西进来了。   “一点小心意。”嘉平县主依旧神色淡淡,就好像和方才宋瑶说让人给她包点茶叶一样。   宋瑶看着婆子们抬进来四个大木箱。木箱很大, 不夸张的说,一个箱子能装三个宋瑶。   嘉平县主对着婆子们抬了抬下巴示意,婆子们便把箱子打开了。   前两个木箱里头装着米面,第三个箱子装着炭,第四个箱子装着一些冬日里难买的洞子货。   宋瑶学了掌家的这几日,已经知道因为下雪的关系,京中百物腾贵。尤其是一些黑心商家,就等着雪下得更大之后再抬高物价,所以就算有人拿着钱去买,一下子也买不到这么多数量的东西。   盛园派出去的人,去不同的铺子采买了好几趟,也不过才攒了嘉平县主送来物资的一半。   东西虽然不算特别贵重,却是时下盛园正当需要的东西。   宋瑶起身半福了福,对着嘉平县主道了谢。   这时候最后一个箱子也被抬了过来。这个箱子比前头几个小一些,做工看着也精致不少。但是前头的箱子都是两个婆子抬一个,这个箱子却是婆子们先把前头的箱子送进来了,再折回去一起抬过来的。   宋瑶看着她们抬的吃力模样,心里也在纳闷,这最后一个箱子装的什么,居然这么重?   婆子们小心翼翼把箱子放下,打开里面居然满满的是一箱银子。   宋瑶吓了一跳,她对银子刚刚开始有些数,这一箱银子少说也是上万两。   这是什么小意思?嘉平县主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宋瑶咽了咽口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县主这是……”   嘉平县主面不改色道:“前头几箱是一点微末的小东西,是我名下铺子里的。现下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东西虽都不值钱,怕你不好买。”   宋瑶点了点头,然后又听她接着道:“最后一箱子也不是什么大东西,不过是一点散碎银子。”   嘉平县主素来不喜欢欠人情。上回宋瑶出声提醒了她厉景轩和赵安宁的事,她回去后派人一查,还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验证完消息的准确性后,嘉平县主就递了拜帖,想着亲自上门道一回谢。   道谢自然也不能空手来,不过她没怎么给人送过礼,也不想随意从库房挑些‘破烂’将就,就问了身边服侍的人。   丫鬟告诉她,送礼讲究的是看被人缺什么。缺什么送什么,不一定要非常名贵,主要是心意。   嘉平县主听着有道理,就让人去查盛园需要什么。   赶巧天气就开始恶劣起来了,京中稍有些眼力见儿的人家都开始屯粮。更有黑心商人想着囤积居奇,对外只说没有存货,不往外卖了。   这种事情为难地了别人,却为难不了嘉平县主。她名下就有好些铺子,让人直接拿着自己的信物去提就是。   收拾出来几箱子东西后,嘉平县主还是觉得拿不出手。   又赶巧,盛园下人开始打听有没有店面要转手了。   她想着楚承昭根基尚浅,身边可能确实需要银子。就开了库房,让人抬了一箱子银子出来。   就这样,嘉平县主还觉得自己办的不够周到。   一点米面木炭和一箱子银子,对比宋瑶告诉她的、关乎她终身大事的消息,还是不够看的。   所以嘉平县主又对丫鬟抬了抬下巴,丫鬟奉上一个锦盒,里头是一沓子契书。   “这是我几间铺子和一点田产,铺子位置离你们盛园近,田地就在京郊,都方便打理。”   宋瑶被接二连三的大礼都快给砸懵了,连忙摆手道:“县主太客气了,这米面炭火的我收着也便罢了。这银子和地契房契我是万万不敢要的。无功不受禄,我……”   “谁说你无功?”嘉平县主抬起美目,眼波流转瞧着宋瑶,“之前乔迁宴的事情,宋侧妃莫不是忘了?”   宋瑶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跳都不觉快了几分——她可真是又漂亮又威严!   “没,没有忘记的。”宋瑶气势低了下去,但还是道:“总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嘉平县主有些头大。东西贵重吗?在她看来不过还好。她本来就是送礼苦手,难得还算花费了心意拾掇出来了一点东西,对方居然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嘉平县主沉吟道,“你说吧,但凡我能寻摸来的,都成。”   宋瑶连连摆手,“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县主能送来米面炭火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何况之前的事,我只是看不过眼才出言提醒的。”   “那或者,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我也可以帮忙。”嘉平县主难得十分地有耐心。或许是宋瑶散发好意在先,又或许是她对宋瑶颇有好感,便继续道,“你但说无妨。”   她这么一说,宋瑶还真的想到一件可以让她帮忙的事。   她摆手让轻音和飞歌都下去了。嘉平县主也让自己的丫鬟和婆子都退了出去。   宋瑶这才开口道:“勇勤侯府的那位嫡姑娘,我因为一些事情不喜欢她。县主能否……”   嘉平县主挑了挑眉,道:“我本就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她虽然如今还是县主,但是皇帝的长孙女,帝后面前也算得脸。她想办的事,京中还真鲜少都办不了的。没想到宋瑶提出来的却是这样一件她本来就会去做的事。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性子单纯,还是有些发傻了。   宋瑶笑了起来,一对眼睛完成了月牙儿,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这就是县主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嘉平县主都被她感染地笑了,无奈地摇头道:“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然后又问她,“你想要我怎么做?毁她的容,还是要她的命?”   “咳咳咳……”宋瑶正好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闻言差点把自己呛住。   终于顺完了气,宋瑶说那还不至于。然后她转念想到,她同赵安宁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仇怨,被她害过的是赵颐宁,她觉得不至于,那是因为她是局外人。身为当事人的赵颐宁怎么想还未可知,她不能帮着赵颐宁做主。   宋瑶询问嘉平县主是否介意自己再请一人过来,嘉平县主让她随意。   须臾,赵颐宁被请过来了。   她现在是普通百姓的身份,见着嘉平县主是需要行大礼的。   嘉平县主挥了挥手,免了她的礼,三人都坐在圆桌前说话。   宋瑶之前和赵颐宁说过乔迁宴上的事,所以也不用再解释前情,就同她道:“县主说要谢我当日出言提醒,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想着不若就让县主处置了赵安宁,你看如何?”   赵颐宁笑起来,感激地看了宋瑶一眼。她虽然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但这到底是她自己的私事,宋瑶却想着帮她筹谋,这份心意实在是让她不知道如何报答。   嘉平县主此时也听出来了,宋瑶和那勇勤侯府的赵安宁并没有什么过节,有过节的应该是眼前这个穿男装的姑娘。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探究人私密事的人,所以便看向赵颐宁道:“我说话不喜欢兜圈子,你想如何,便直接说吧。毁她的容,还是要她的命?”   赵颐宁的反应就比宋瑶淡定多了。她摇了摇头说都不用。   “我只想要她失去她最在乎的东西。”赵颐宁的唇边换换绽放出一个笑容,“我要她跌到尘埃里,在无尽的绝望中挣扎,求死不得。”   嘉平县主在宫里长大,早就见惯了生死。小时候她还听不受宠的宫妃说过,‘这人想死最是简单了,难得是想死还不能死的那种绝望’。   她的手指在圆桌上轻点,俄顷她也跟着笑起来,“有趣。”   宋瑶还不大听得懂她们说的话,见着她们笑,就也跟着笑。   赵颐宁看了宋瑶一眼,道:“肚子有些饿了,娘子可能让人做些点心来?”   宋瑶一听这就是要支开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笑道:“你们先聊,我去灶房一趟。”   嘉平县主又再次挑眉,今天的事情在她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宋瑶好歹也是皇孙侧妃,居然乐呵呵地就被人支开了?另一个姑娘也很有趣,年纪看着不大,眼神却沉静地很,说起话来格外对她胃口。   从来觉得不需要朋友的嘉平县主,破天荒地在想,怪不得皇叔家的女孩都爱扎堆结手帕交,原来和兴味相投的人说话是这般有趣。 第73章   宋瑶去了灶房, 厨娘正在灶膛边上烤火, 见她来了就连忙起身道:“侧妃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要什么, 吩咐一声便是。”   宋瑶道:“嘉平县主来了府里, 你做几道拿手点心来。”   厨娘连连应是, 立刻动起手来。   宋瑶爱吃点心, 灶房里的面就都是发好的,馅料也是早就都调好了的。   厨娘得了周嬷嬷的指点,点心做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两刻多钟后, 蒸笼上的点心就出笼了。   一道是宋瑶喜欢的豆腐皮包子,一道是厨娘自己研究的水晶梅花包。   宋瑶让飞歌过来端了点心,进到主屋的时候让飞歌留了步, 她亲自端了进去。   飞歌给她打帘子的时候,宋瑶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 不要怕,听到什么都得保持镇定!   她深呼吸了几下,而后才进了屋内。   屋里,嘉平县主和赵颐宁还是相对而坐,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宋瑶就听嘉平县主道:“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不知道, 原来普通人家过年连炭盆都不烧。”   赵颐宁说是的, “普通人家屋子都小, 屋里烧上炕, 一家子便都聚在一条炕上。”   嘉平县主又道:“这岂不是挺好,家人都聚在一起,在热乎乎的炕头上, 又没有什么活计要做。”   赵颐宁笑道:“这普通人家一年到头挣得也就将将够自家的嚼用。可没有余钱度过一个没有进项的冬日。所以男人们会去做短工,或者上山砍柴晒成炭来卖。女人们就更忙了,又要负责年底家里的打扫和置办年货,还要找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来贴补家用……”   她们俩聊得极其认真,可给宋瑶听糊涂了,怎么突然聊起这些了?   赵颐宁见了宋瑶进来,起身接了她的手里的点心碟子,“辛苦娘子了。”   宋瑶摇了摇头,道:“不辛苦,是厨娘做的,我就在灶房烤火来着。”   嘉平县主闻言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宋侧妃不仅人有趣,说话也太实诚了。这时候不是应该顺着话头表示一下自己的辛劳嘛。   “县主尝尝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嘉平县主赏脸地各尝了一个,由衷道:“点心很不错。”   三人坐着吃了点心,喝了茶,时辰也不早了,嘉平县主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嘉平县主指着银子和契书问宋瑶,“你真不收?”   宋瑶再次摇头,“真的太贵重了,我不好意思收下的。”   嘉平县主点了点头,也没再勉强,让丫鬟收了锦盒,又让婆子合力把装银子的大箱子抬回去了。   宋瑶和赵颐宁将嘉平县主送出了府,看着她上了马车才相携着往回走。   宋瑶有些好奇,想打听一下她们方才怎么聊到民生问题上的。   不过赵颐宁却不想告诉她。宋瑶在她心里太单纯太好了,她不想把宋瑶牵扯到复杂的事情中,于是就只是笑道:“娘子不必担心,我已经都和嘉平县主谈妥了。”   上辈子,赵颐宁和嘉平县主并没有见过,虽然受到了大皇子放出的话的牵连。但大皇子针对的不是她,而是赵安宁。所以她对嘉平县主并谈不上什么怨恨。   今日一见,她觉得嘉平县主虽然看着清冷一些,但为人恩怨分明,是个难得的爽快人。   宋瑶看她并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没有追问下去。   接下来几天,盛园的物资已经是很丰足了,年货也都置办妥当,前院后院的人都裁好了新衣。万事俱备,就只等着过年了。   腊月二十九的夜里,楚承昭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他看着又是清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袍还是从府里带过去的,穿在身上显得肩膀处送了一圈。   不过他眉目舒展,看着心情很是愉快,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   这大半个月里,他陪着永平帝接见了不少官员,商量出了赈灾救济的法子。虽然法子不见得多新,无非就是先从世家中凑些钱出来,派下去接济灾民。但事情办得很是顺利,总好过眼睁睁看着雪花似的上报灾情的折子,却无从入手的好。   这是他恢复身份后跟着永平帝办的第一件事,办完之后,便觉得一腔郁气一扫而空,想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来。   今遭面对雪灾的法子,他还是觉得不够好。只是他现在眼界到底是还不够大,也没有经验,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若是再让他历练几年,便能有更多的想法。   周嬷嬷和宋瑶依旧是先替他掸了身上的雪,又端了一碗热辣辣的姜汤,看着他喝下了,才聚在一起说话。   “家里米面、柴火木炭这些可还够?”楚承昭询问地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笑着朝着宋瑶努努嘴,“如今府里是娘子当家,殿下还是问娘子吧。”   “哦?”楚承昭有些吃惊地看向宋瑶。这小东西贪吃惫懒,居然还会主动揽事儿到身上了?   宋瑶有些不好意西地笑了笑,“殿下在外头忙,我在家里也不好闲着,便想着学一学掌家。”桌上还摊开着府里的账本,宋瑶把账本推到楚承昭眼前,“殿下可要看看家里的账目?我算了好几日,不知道有没有做错账。”   “可了不得!”楚承昭将账目粗粗一看,虽然也没细看,却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我们宋侧妃越发有当家太太的模样了。”   宋瑶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在逗他。若不是屋里还有周嬷嬷几个,她就要上手捶她了。   用晚膳的时候,宋瑶把嘉平县主来致谢和送礼的事情给说了。   楚承昭忍不住笑道:“那么些银子和契书,你都面不改色给拒了,心里就不难受?这对咱们来说是大数目,对嘉平或许只是一点体己东西而已。”   “我哪儿是面不改色了?我当时都惊呆了好吧。”她嘴里吃着,脸颊鼓鼓地像一只小仓鼠,“嘉平县主那语气,就像是说送我一袋米,一筐菜似的。结果那红木箱子一打开,居然满满的都是银子。乖乖,可给我眼睛都看花了。”   楚承昭看着她提到银子就眼冒金光,腮帮子还一动一动的,想伸手去戳,又怕她恼,就继续笑道:“你这小财迷,咱们库房里也有金银,你要想看,我让人搬到你屋里,让你看个够。不然我再使人去和嘉平说说,说你现在后悔了?”   宋瑶嗔了他一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米面炭火那些收了也就罢了,那么些银子我可不敢收。再说了,咱们家现在是没有进项,不代表以后没有啊。等过完年,咱们置办一些田产和铺子,往后也不会比别人家穷的。”   “有志气,到时候府里的事就全仰仗夫人了。”楚承昭煞有介事地放了筷子,对着她拱了拱手。   宋瑶对着他扬了扬下巴,“那是,殿下等着瞧吧。”   楚承昭看她这得意的模样快乐坏了,恨不能立刻将她揽到怀里。只是想着她脸皮薄,又初初开始执掌中馈,需要在旁人面前树立微信,便还是按捺住了。   晚间两人洗漱过后,早早地躺上了床。   楚承昭在上床之前去看了两个孩子。离家大半个月,他最挂念的就是宋瑶和两个孩子了。   安安和怀远都长大了一圈,两个小家伙都是白白胖胖的。怀远现在个头虽然还是比安安看着小一圈,但是已经养过来了,再不见出生时那瘦弱的可怜模样。   他揽着宋瑶,贴在她耳边说话:“孩子们都长得很好,辛苦你了。”   宋瑶嗅着他身上草木的味道,不禁笑道:“我辛苦什么呀,家里拿主意的还是周嬷嬷,我每天瞎忙,除了给孩子喂奶,其他换洗的事情都是奶娘在做。倒是你,看着又瘦了一圈。上回没问你,是不是在宫里吃不惯啊?你这人就是这样,恁事都爱憋在心理。又不是人人都是你的蛔虫,你不说,旁人能知道吗?”   “是是,夫人说的极是。”楚承昭听着她透满关心的念叨,心里软成一片,“我以后什么事都和你说。”   宋瑶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真像他说的才怪呢!一个人的性格习惯都是成长的时候养成的,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改的。   “是不是又偷偷撇嘴了?”   宋瑶惊讶地抬头看他,见楚承昭合着眼睛,不由惊讶道:“这也能看到?”   楚承昭哈哈一笑,“你这人就爱做小动作,我对着你这么久,还能不知道你?”接着他又正色道,“在家里这没事,但是明日去宫中领宴,你得谨言慎行。在宫里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便是我可能也护不住你。”说着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严重,又宽慰他道:“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有皇祖母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只是我几个皇婶都不是省油的灯,前头是她们在观望。今遭是咱们第一次在宫里过年,难保她们会不会制造事端。”   “我省得,人前端起假笑就成。” 宋瑶被他说得还真的紧张起来,“她们会怎么为难我啊?”   楚承昭说他也不知道。这时候他倍感无力,他虽然是宋瑶的夫君,可像后宫他却是真的鞭长莫及。他在皇室的辈分也低,随便来个什么长辈,即便是他,也得礼让三分。这时候他想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就好了,总会护住自家这傻媳妇的。   “没事啊,咱不怕。”楚承昭哄小孩似的拍着宋瑶的后背,“到时候你就在坤宁宫,不论谁来找你你都别乱走,也别离开周嬷嬷的视线。”   宋瑶说好,又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嘟嘴道:“真不该听你说这些的,弄得我紧张的觉都睡不着了。”   “都是我的错。”楚承昭在她头顶温声哄着。   两人抱在一起温存了一会儿,楚承昭就听到了宋瑶均匀的呼吸声。低头一瞧,她窝在他怀里,睡得一脸恬静。   这叫紧张得觉都睡不着?   楚承昭不免失笑。 第74章   第二天是除夕, 一大早下人就都忙碌了起来。   宋瑶让周嬷嬷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发了下去, 整个盛园的人都得了红封, 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阖府上下都换了新衣裳, 宋瑶给众人选的红色系衣服全都上了身。   就像之前飞歌调笑的时候说的一般, 大家伙儿往屋里一戳, 就跟挂了几个红灯笼似的。   穿的最好看的当然是两个孩子了。   小衣服小裤子虽然谈不上什么款式,也不能绣什么花纹。   但那红色的喜庆颜色,衬着孩子玉雪可爱的面庞, 就显得格外讨人喜欢。   他们两姐弟本来从样貌和个头上就都显得不同,要是不说,旁人甚至都不会想到他们是双胞胎。   可如今穿的一样了, 一看就能知道是亲姐弟!   宋瑶看着两个孩子穿着同样的衣服裤子在炕上玩耍,是越看越喜欢。   楚承昭看着好笑, 就同她道:“若只是安安穿这样便罢了,怎么把怀远也打扮地像个小姑娘?”   安安是越长越精致了,怀远的眉眼也长开了不少,不再是丑丑的小猴子, 大眼睛白皮肤, 看着就是个精神的男孩子。   宋瑶笑道:“这不是过年嘛, 喜庆一点就是。等他再大一些, 估计就像殿下似的, 不肯穿艳色的衣裳了。”一边说,宋瑶一边拿眼尾瞧楚承昭。   明明之前做衣服的时候,还问他了, 他自己选的那个深朱色的料子。等衣裳真做好了,他却有些不想穿,直呼太打眼了。   楚承昭被他看得没办法,“好了,我这就去换上还不成么?”   所幸,除夕这天他也不用入宫,新衣裳穿在府里也没有外人瞧得见。   未几,楚承昭就换上了一身新的圆领夹袍,通身没有多余花纹,只有袖口和领口处绣了几朵祥云。他的长相本就是俊秀那一种,平时都是穿藏蓝或者竹青色,倒显不出他长相的优势。如今这红色衣裳一上身,越发显得眉眼俊俏。   宋瑶一见就忍不住眼睛发光。一个上午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楚承昭身上黏。   楚承昭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她眼睛冒光地老是偷看他,倒也不觉得衣服颜色艳丽了,故意做些小动作引她注意。   周嬷嬷在一旁把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抿嘴偷笑了好几回。   后来飞歌和轻音从屋里退出去后,飞歌忍不住对着轻音道:“殿下和娘子两个的眼神跟麦芽糖似的,又甜又粘,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轻音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还是道:“主子们的事情,咱们不好议论的。”   飞歌轻叹一声,艳羡道:“哪天我也能遇到这种感情就好了。”   现在的飞歌已经歇了攀高枝的心思,而且看着楚承昭和宋瑶这一日好过一日的模样,她就想要是将来自己的夫婿对自己,也能像楚承昭对宋瑶那般,就是穷一点也没事。   这一天,盛园里热热闹闹地放了鞭炮,楚承昭和宋瑶并两个孩子,还有周嬷嬷一道吃了年夜饭。   年夜饭是周嬷嬷亲自准备的,她从下午忙到傍晚,松鼠桂鱼,葱爆鳝贝,酱爆鸭……各种大菜摆满了一桌子。   宋瑶早就知道年夜饭会格外丰盛,午饭的时候还特地少吃了半碗饭,就留着肚子吃好吃的。   一顿饱餐过后,外头天色也暗了。   大耀有守岁的传统,只是第二天天不亮,楚承昭和宋瑶就要进宫朝贺领宴了,所以也都早早地歇下来,让轻音和飞歌代为守着。   宋瑶这会子是真的紧张起来了,虽然白日里周嬷嬷已经把流程都讲给她听了,但到底是头一回出席这种盛大的场合,心情还是不受控制。   楚承昭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总算是把她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凌晨时分,宋瑶就被喊醒了。   她揉着眼睛懵懵地坐起身,总觉得好像刚睡下就被喊起来了。   周嬷嬷早就想到她会不习惯,所以让轻音和飞歌都进了来,端水给她漱口净面,帮着她换了侧妃的服制,然后把她架到了梳妆台前。   宋瑶困得迷迷糊糊的,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她撩了车帘往外一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天色到现在还是暗的,天上的星星还依稀可见呢。   周嬷嬷怕她喝了风,把帘子给放下来了,道:“娘子再睡会儿吧,再过一刻多钟,咱们就到皇宫了。”   宋瑶说不睡了,喝过一盏热茶后,她问周嬷嬷:“不是说天亮时分才开始朝贺吗?咱们会不会到的早了?”   周嬷嬷道:“娘子一会儿就知道了。”   没多会儿,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   宋瑶刚准备起身,楚承昭撩了帘子对她道:“等会儿再下车吧,咱们还要等一会儿。”   宋瑶就把车帘掀了一条缝往外看,只见宫门口已经来了不少携带家眷的官员和皇室中人。   只是大家把马车都停得很有次序。   最靠近宫门口的,是几位王爷的马车,其次是忠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马车,再往后是其他几个皇子的。   楚承昭的马车排在几个皇子之后,算是不靠前但也不靠后的位置。   宋瑶这会儿才知道为什么要提前出门了,敢情进宫朝贺领宴还得排队。   好在马车上有小泥炉,炉里放了足足的炭火,倒也不觉得冷。   宋瑶有心想喊楚承昭也进马车来暖暖身子,撩开车帘寻他,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马车周围,去和他几位叔叔打招呼去了。   宫门口乌泱泱的一片人,但是宋瑶还是很快把楚承昭给认了出来。   他这日穿着一件绛紫色金线绣纹的蟒袍,头戴金冠,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威严。   可他辈分低,他一众皇叔聚集在此,他只能一个个去打招呼,去拜见。   他站在一众皇子中间,身上虽没有那几个年长皇子渊渟岳峙的气度,却是背脊挺拔如翠竹,并没有显得弱势半分。   宋瑶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就被冷风激地受不了了,缩回了车里。   一刻钟后,宫门开了。排在前头的人依次入宫。   宋瑶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周嬷嬷给她带了新做的兔毛披风,手和脖子都给遮住了,风也灌不到衣服里,只是寒风刮在脸上,还是跟刀子似的。   楚承昭和宋瑶在宫门口就要分开,临分别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   宋瑶一一听了,楚承昭帮她把披风拢好,这才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去了。   宋瑶也跟着周嬷嬷跟着宫女往后宫去了。   宋瑶第一次进宫,也不敢乱看,只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同时入宫的外命妇不少,但是一路上都没有听到人说话。   半明不明、半暗不暗的天色下,一堆人悄无声息地走着,这景象看着还颇为吓人。   宋瑶被气氛感染,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几分。   之后,宋瑶等一群人被领到了坤宁宫。一直到所有内外命妇都集合到了宫门口,坤宁宫的宫门才缓缓打开。   众人依次鱼贯而入。   李皇后身着百鸟朝凤的翟衣,头戴凤凰祥云凤冠,端坐在正殿上首。   这是宋瑶第一次看到李皇后,却也不敢多瞧,远远地瞧过一眼后就垂下了眼睛。   众人按着品级排序而站,在宫人‘跪,拜,起’的唱调中,一起向李皇后团拜。   李皇后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但自由一种庄重端方的气度。   “好了好了,都松快些。”李皇后笑着一一看过在场众人,“我精神不济,叫宫人带着你们自去歇着吧。”   一般来说,过年朝贺这种大事,皇后都会彰显自己的威仪和对众人的关怀,让内外命妇依次上前敬茶献礼,然后和命妇们说上几句话。过程虽然不算繁琐,但因为人数众多,等所有命妇都敬完了茶,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先敬茶的都是身份高的,可以自去歇着。排在后头的身份低一些的,就只得站着等候。   像宋瑶这种,在外头身份算高的,在宫里却不怎么够看的,少说也得等大半个时辰。   但这是上位者制定的规则,后宫中李皇后就是权柄最大的那个,她这么说了,众人也不敢有异议。   李皇后一挥手,便先后有宫人过来依次带着众人去了偏殿。   宋瑶走过来的时候喝了一肚子冷风,之后又是一通跪拜,身上穿着侧妃的大衣服,已经觉得力有不逮。   眼看着宫人把身边的人都引走了,宋瑶不禁多瞧了两眼。   她也好想早点找地方坐着啊!   很快,一个身形高挑的宫女朝着她过来了。   不过让宋瑶失望的是,宫女没带她去休息,而是同她道:“娘娘请侧妃留下说话。”   宋瑶背后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   她知道今天会见到李皇后,但是周嬷嬷和她说的,皇后娘娘今天要见的人多了去了,虽然要一个个敬茶问话,但是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而且又是在人前,所以一般都是寒暄两句也就过去了。   眼下李皇后让人都散了,怎么就独独把她留下了啊?   这种感觉可太恐怖了!像放学后训导主任单独留堂似的! 第75章   宋瑶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她虽然和周嬷嬷一起来的, 但是进了殿后, 伺候的人却都是不能进来的。   周嬷嬷现在在耳房歇着呢, 并不能给与她帮助。   眼看着殿内的人越来越少, 宋瑶也越来越紧张。   伸手一刀, 缩头也一刀, 刚来的总会来。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出紧张不安的情绪,但是她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起来。   终于其他人都离开了, 正殿内只剩下李皇后和坤宁宫的若干宫人。   李皇后面上和煦的笑容不变,招手让宋瑶上前。   宋瑶上前福身,同李皇后见了礼。   李皇后笑道:“我深居简出的, 如今才见着你第一面。你不会怨我吧?”   宋瑶忙道不敢,“是妾身礼数不周, 未能及时进宫给娘娘请安。”   李皇后闭宫都十八年了,别说宋瑶这皇孙侧妃想进宫,就是永平帝也是最近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宋瑶这般请罪,倒是叫人难以指摘。   李皇后笑了笑, 让宫女给她看了座, 又同她闲话家常起来, 问两个孩子好不好, 又问她平时在府里做什么。   提到孩子, 宋瑶的眼神变得柔软无比,“托娘娘的福,两个孩子如今都很好, 现在都学能坐起来了。只是家里嬷嬷怕孩子坐多了,伤了脊梁骨,就不给他们多坐。为了这,安安还闹了几次脾气。”   安安永远是学的最快的那个,现在已经能靠着人坐起身了。   不过周嬷嬷说这个时候的孩子骨头软,坐久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每天只让她坐一会儿,平时就还让她躺着。   安安和谁都要好,就是性子执拗这一点越长大越明显,不让她坐她就不高兴,闷声闷气地掉眼泪,也不哭出声。   让宋瑶每回瞧了,心里都快揪起来了,只能拿些小玩具逗逗她,分散她的注意力。   “妾身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多半都是照看孩子而已。”   宋瑶如今已经在盛园掌家了,但是这事她并不敢在李皇后面前提起。   李皇后已经不喜欢她了,叫她知道她这侧妃如今掌管着宋瑶的中馈,指不定对她的意见更大。   说了一会儿子话,李皇后像随口问起一般,“我听说你们府里如今身边伺候的,还是之前从安毅侯府遣出来的人?”   宋瑶心中一凛,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答道:“是的,后院里两个丫鬟是安毅侯府出身,她们服侍了殿下多年。殿下顾念着主仆情谊,便把她们一道带走了。”   李皇后刚想说安毅侯府的世子夫妇都上不得台面,更别说是他们府里的下人。不过宋瑶提到是楚承昭做的主,李皇后也不好说什么了,又听她接着道:“后头承蒙身上体恤,赏赐了一些人入府。两个大丫鬟玉珠和玉容,行事最是妥当稳重不过,管着其他丫鬟婆子的,倒是帮了妾身不少的忙,偌大个府里,都让她们治理得井井有条。”   宋瑶提完楚承昭,又把话头赚到了永平帝身上。她把玉珠和玉容一通夸,就是不想让李皇后在接着这个话说安排别的人入府。反正玉珠和玉容虽然不能进屋近身伺候,但确实是领着一等丫鬟的份例,管着后院其他杂事,她虽有夸张,却没有故意说谎。便是李皇后让人去查,她也是不怕的。   所以她话里话外的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张口就提楚承昭和永平帝,凡事都是他们的意思。她不过是个做不了主的。   她这么一说,李皇后后头准备的话也不好说了。   侯府的丫鬟是楚承昭坚持要用的,其他人是永平帝赏下来的,她要是再说怕下人照顾不周,再指派别的人过去,就好似和他们打擂台了一般。   李皇后不由探究地打量了宋瑶一番。   宋瑶警惕穿的是侧妃的服制,立领大摆的款式越发显得她身形窈窕,身体的曲线在这种并不显身形的衣裙下仍然显得玲珑有致。她眉毛细长,杏眼桃腮,提到孩子们的时候柔情无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越发显得动人。   这怎么看,都是个样貌出众、没什么心计的模样。而且就她打听的消息来看,这宋瑶被寡母带着在市井混迹了十七年,在两淮案子爆发之前,她的经历很是简单。照理说没经受过好的教育,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应该也谈不上什么会筹谋。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宋侧妃不仅样子好,还是个心理有成算的?而不是她想的那种以色侍人的草包美人?   李皇后唇角的笑淡了,她垂下眼睛沉吟。   本以为宋瑶是个好拿捏得,她敲打几句,趁着过年把连翘送过去伺候,也算是了解一桩事——连翘虽然是宫女,但在她身边长大,到底也是有几分情分的。之前她被楚承昭剩在了宫里,不到半天,阖宫上下就都知道她被退回来了。   连翘也没和李皇后抱怨哭诉,只是一日比一日地消瘦下去,都快瘦脱相了。   李皇后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想着她以后能不能得到楚承昭的青睐,得看她自己造化,只把她送出去,不再叫她在宫里受闲言碎语了。   如今打了几句机锋,宋瑶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还把楚承昭和永平帝搬了出来,四两拨千斤,倒叫她不好说下去了。而且宋瑶若是个好拿捏的便罢了,如今看着心有成算,怕是连翘就算过去了,不得好日子是一方面,指不定宋瑶会给楚承昭吹什么枕头风。   比起连翘,李皇后自然是更在乎和楚承昭这来之不易的祖孙情分。   李皇后也有心问问楚承昭的婚事——之前永平帝和她商量过,想给他指英国公府的姑娘。她自然是乐意的,也答应会出面说项。可后来永平帝又和她说这件事先压着,过完年再具体商议。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婚事要押后,但她和永平帝这些年远了,也谈不上什么夫妻情分了,许多话都不好直接说了。便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   今日她也想探探宋瑶的口风,只是现下又不想了——一来是本就担心走漏消息。今日宫里来了那么些个内外命妇,现下都在偏殿里坐着,叫人知道了只言片语的,只怕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二来则是她确实有些摸不清宋瑶了,怕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李皇后想着事情的时候,宋瑶也垂着眼睛,老老实实地不出声,也不乱动。   静坐了一刻钟后,李皇后道:“你们过得好就成。我身子乏了,你自去吧。”   宋瑶起身应了一声‘是’,随着宫女出去了。   出了正殿,宫女把她引到了一处偏殿。   坤宁宫有偏殿好几间,但每间偏殿也都不大,不可能容纳所有命妇。所以是按着品级和圈子来划分,一个偏殿只容纳十几、二十人这样。   像宋瑶现在被带过去的,里头就是皇子妃和她们带来的姑娘还有儿媳妇所在的地方。   宋瑶看着几位皇子妃正颇有兴致地聊着天,就找了个离炭盆近的角落坐了。   宋瑶眼睛没有焦距地呆坐了一会儿,总算是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天知道,她刚才都要吓死了!心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李皇后虽然没有为难她,但她身上的那种气度、威压和若有所指的话,无一不让她倍感压力。   她当然说不出那种四两拨千斤的话,今天能应对下来,完全是来之前楚承昭和周嬷嬷都给她恶补了!   他们教的,让宋瑶把姿态放低,只装成在府里什么事都不管,都不会,只照看着孩子的样子。李皇后说什么,她都不要应,张口闭口提楚承昭就行,要是遇到对的上的,就提永平帝。要是再不成,就装傻做听不懂。   宋瑶当时还听得一知半解的,只把他们的话记在心里,今天李皇后问话的时候,她突然福至心灵,居然知道怎么应对了。   宋瑶把之前李皇后和她说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忆了几遍,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说错什么,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正出着神,冷不丁的手上一暖,一个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珐琅手炉放到了她的手里。   宋瑶抬头一瞧,嘉平县主正嘴角噙着笑意看她。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嘉平县主在她身旁坐下,她身边的宫人重新拿了个手炉递到了她手里。   不同于宋瑶的小心翼翼和拘谨,嘉平限制显得很是随意。在椅子上坐着并没有挺直身子,更没有讲究地只坐一半,而后靠在椅背上,就在像自己家里一般闲适。只是这举动让旁人做了则容易显得举止不当,在她身上,却是一派慵懒妩媚的风采。   宋瑶道了声谢,又道:“今日起的早了,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懵。”   嘉平县主点了点头,“确实,这天气实在糟糕,一大早出了门就喝了一肚子冷风。”   他们闲聊了几句,几个皇子妃都站起了身。   宋瑶不明就里,也跟着站了起来。   嘉平县主没有动,只是转过脸看向她们。   二皇子妃就道:“听宫人说御花园里有几株梅花开的极好,我们准备去瞧瞧。嘉平,你可要一道来?”   嘉平县主摇了摇头,只说天气太冻,她不想动。   二皇子妃也没有见怪,又笑盈盈地询问宋瑶。   宋瑶当然不去,楚承昭和周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乱跑的,坤宁宫里有李皇后坐阵,还是安全的。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跟着几个和自家不对付的皇子妃去御花园?   “妾身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就不出去了。”宋瑶歉然地福了福身。   二皇子妃几个也没有多言,带着自家的姑娘和媳妇们,相携而去。   宋瑶看着她们迅速离开的背影,心里也很纳闷。   怎么就这么简单就给打发了?难道是她这惊弓之鸟想多了,她们不是要借机作怪? 第76章   “你进宫后吃东西没有?”   嘉平县主的话将宋瑶拉回了神。   她摇了摇头, “晨间在马车上吃了几口点心。”   “这天都大亮了, 进宫的时候天还暗着, 那点点心够做什么的。”嘉平县主说着就让宫人去御膳房端点心。   宫中摆宴都有时辰的讲究, 不过那得等到午时。   偏殿内虽然也有点心, 但都是一大早就做好了的, 如今摆了几个时辰,都冻得有些硬了。   宋瑶想说不要这么麻烦的,她就着热茶吃下点心就成。   但不等她拒绝的话出口, 那宫人就立刻应声出去了。   到了这会儿,宋瑶也发现嘉平县主和其他人的不同了。   虽然其余皇子妃等人也都是皇室中人,但宫人对她们虽然也是礼数周到, 却不会那般殷勤。而对待嘉平县主就不同了,宫人就好像在服侍自家主子一般。   这大概就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和一直在外头的不同了。   没多会儿, 宫人就提着食盒回来了,里头都是冒着热乎气儿的东西。   宫人将碟子摆在了桌上,一碟子杏仁佛手,一碟子芝麻凤凰卷, 并一碟子水晶梅花包, 还有两万羊奶酥酪。都是模样好看, 样子精致, 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宋瑶被这香味勾的还真是有些饿了, 看到嘉平县主率先动了筷子,夹了一个梅花包在吃。   宋瑶才跟着拿了筷子,吃了起来。   楚承昭说她是个贪嘴的, 出了再大的事,她吃点好吃的就心情好了。这还真的没有说错她,宋瑶吃了好几块点心,喝了一碗羊奶酥酪,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了,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宫人捧上温水,她们两人一道漱了口。   这时候一众皇子妃还没有回来,偏殿内除了宫人就是宋瑶和嘉平县主两个,角落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又暖和又没有烟火气。   宋瑶吃饱了就有些发困,忍不住打气了呵欠。   呵欠打到一半,宋瑶才觉得有些失礼,又硬生生忍下来,憋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嘉平县主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把笑意给忍了下来。   之前屋里其余人都相谈甚欢,她看宋瑶白着脸坐在角落发呆,那小模样不知道怎么就是看起来格外可怜。   反正她也懒得应付堂姐妹,索性就坐到了她身边和她攀谈起来。   她是不太爱吃宫里的点心的。并不是说宫里的东西做的不可口,而是那些御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来不会自己研发什么新菜式,来来去去这些老样子的点心做了几十年了。   她小时候在宫里住了七八年,再好吃的东西,吃了一整个童年也是够够的了。   可是和宋瑶一道吃点心的时候,她虽然吃相斯文,但脸上餍足欢喜的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嘉平县主看她吃的眼睛都发亮了,心里还在纳闷真的有这么好吃吗?然后就跟着她把每道点心都尝了个遍。每道点心尝下来,嘉平县主一不小心就吃的比平时多了。   现在看她憋着呵欠,眼睛冒着泪花还不自觉的模样,嘉平县主就越发想笑了,只是想着宋瑶在外头时还好,进了宫却显得很是拘谨,所以她才强忍着没笑出声。   两人坐了一会儿,寒暄闲聊的谈资都聊完了。   突然窗户旁传来了宫人的说话声。   说话声并不大,就好像在说悄悄话似的。   可宋瑶所在的角落就距窗户几步之遥,而且殿内只有她和嘉平县主在,真是想听不清楚都难。   一道年轻的女声道:“你今日瞧见那位宋侧妃没有?”   另一道女声道:“瞧见了啊,不仅模样好,说话也轻声细气的,也难怪能把皇孙殿下迷成那样。”   “可不是么,怪不得皇后娘娘身边的连翘,人都被送出去了,没过两日就被送了回来。如今都成了阖宫的笑话了。”   宋瑶也没想到宫人口中的谈资居然是自己,她尴尬地看了一眼嘉平县主。   嘉平县主很是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拿起茶盏,慢悠悠地拿着茶盖撇了撇浮沫。   外头两个宫女还在接着聊——   “我听说圣上还想为皇孙殿下指婚呢,如今指婚的事不了了之,听说是皇孙殿下自己给拒了。”   另一人吓道:“那这宋侧妃可太有能耐了,打发了宫女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了,人家现在坐着侧妃的位子,却连正妃都给拦下了。”   “可不是嘛,人家虽然爹娘全没了,可是人厉害,又生了一对儿女。可不就是不把圣上和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只想着把皇孙殿下死死攥在手里了嘛。”   “这手段真真叫人觉得可怕啊。咱们警醒一些,被她听见了,肯定要收拾咱们。”   宋瑶都无语了,不想给她听,你们把嘴闭上不成吗?   她刚开始还有些气愤,可越听,心情反而越平静了。   她们说的狐媚子似的人物是她吗?   事情好像都是她的事情,但是根本不是他做的啊。   连翘是楚承昭本来就要退回去的,指婚什么的,虽然她也早就猜到了皇帝会想给楚承昭安排一个身份显赫的正妃。但是楚承昭根本没和她提,直接就自己拒婚了。这也算到她头上哦?   她心里不禁还有些窃喜。虽然楚承昭喜欢瞒着事情,可到底没有辜负她,甚至都没让她烦心,自己就给拒了。   窗户外头两个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没完,宋瑶这回真的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两个人好烦啊,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不能说些旁的吗?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的两个声音消失了。   “让县主见笑了。”宋瑶对着嘉平县主福了福身。虽然她听了不生气,但是嘉平县主在场也听了个全场,还是很尴尬的。   嘉平县主放了茶盏,笑道:“什么见笑?方才我盹过去了,发生了什么吗?”   宋瑶说没有的,然后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嘉平县主给她的感觉,就和当初赵颐宁给她的感觉一般,让她觉得兴味相投,可以相交。   可惜,嘉平县主到底还是大皇子的女儿,大皇子和楚承昭站在了对立面,两家立场有别,不可能成为可以交心的挚友。   嘉平县主心里也在可惜。   宋瑶在她看来真的再有趣不过了。   外头那两个宫人,明显就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刺她的。一般人听到了,多半是动怒将宫人抓了治罪。治罪宫人这种事虽然不值一提,但一来盛园如今本就身处风口浪尖,烈火烹油。二来是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的正日。大耀的传统还是很注重年节的,过年期间就是宫里的主子生了病,为了避忌,连太医也不好叫的。   这真要闹将开来,先不管谁是谁非,肯定宋瑶也要受到牵连。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样的传言要流传出去。   当然也有人心思缜密些、头脑冷静的,知道眼下不好发作,就隐忍下来,但心情肯定会受到影响,即便是不动声色,但在今天这种重大场合下,来的都是人精子。但凡露出一点不对劲,都能让人捏住把柄。   嘉平县主想了两种结果,却万万没想到,宋瑶居然是第三种。   她听宫人说她的闲话,就好像在听别人的事一般,半点儿不上心的模样。   即便是嘉平县主,和宋瑶接触都不止一回了,还忍不住在心理想,难道是她看错了,眼前的宋瑶看着天真,冒着傻气,其实是个大智若愚的,能忍人之不能忍?   ……………………   御花园里,二皇子妃等人正坐在湖心亭里品着茶水。   她身边是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三人脸上都挂着笑,一边品茶一边说话,仿佛这寒冷的亭子里十分得趣一般。但是其他年轻一些的,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像是嘉阳就忍不住对二皇子妃道:“母妃,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坤宁宫去吧。”   二皇子妃看着女儿冻得发白的小脸,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亭子里虽然围着绢纱,熏着炭盆,但到底不如屋里暖和。   不过二皇子妃心疼归心疼,却是给嘉阳拢了拢斗篷,道:“你要是冷,就做得离炭盆近些,让人给你换个新的手炉。”   嘉阳不大高兴地撅了撅嘴,不过因为是在宫里,她也不好发脾气。   不多时,一个宫人快步朝着亭子过了来。   她没有进亭子,只是在察觉到二皇子妃在看她的时候,对着二皇子妃轻轻点了点头。   二皇子妃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对着嘉阳道:“你说的是,我也觉得有些冷。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其他皇子妃都以二皇子妃马首是瞻,便都跟着一道起身了。   二皇子妃走在最前头,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她倒要看看,这位宋侧妃这回做什么反应! 第77章   二皇子妃一行人回到偏殿的时候, 宋瑶还在和嘉平县主坐在一起说话。   二皇子妃言笑晏晏地对着嘉平县主道:“御花园的梅花开的真不错, 嘉平不去看看, 真的是可惜了。”   嘉平县主已经猜到窗外那话肯定是这偏殿里的人安排的, 具体是谁, 还不好说。二皇子妃嫌疑也不小。大过年的, 搞这种小动作,让嘉平县主觉得挺恶心的。只是二皇子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叔叔,她也不好不给二皇子妃面子, 闻言便点头道:“谢过二皇婶好意,等天气稍微好些,嘉平自会去赏的。”   二皇子妃又转头看向宋瑶, “之前娘娘把宋侧妃留下说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瞧见, 倒是冷落你了。不若你坐过来一些,和我们说说话。”   嘉平县主腰杆子硬,能拒绝二皇子妃的话。   宋瑶可没有这种底气,便道:“妾身笨嘴笨舌的, 诸位婶婶见谅。”   二皇子妃笑着说不会, 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她的手, 将她带了过去。   宋瑶和她们都是在之前的乔迁宴上见过的, 所以倒也没有闹出什么笑话, 一一喊过了人后,就坐下了。   宋瑶本以为她们说的话自己该是听不懂的,没想到原来皇子妃们的话题, 和普通妇人聊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也都是家长里短的。   一时说二皇子妃的儿媳妇——皇孙妃张氏身体差,入了冬犯了咳疾,到了现在也不见好,连年节这种时候都不能进宫。一时说四皇子妃的家的皇孙子嗣少,等开了年,向圣上讨个恩典,再赐一个侧妃入府去开枝散叶。   宋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脸上一直端着得体的笑容,心却已经飘到了外头——   也不知道楚承昭那边怎么样了。今天要开太庙祭祀,将他和怀远的名字都写到宗谱上。   算着时辰,眼下祭祀应该已经开始了。   可惜,这古代的传统,女子是不能参加祭祀的。即使是身为一国之后的李皇后,都不能参与。所以她也只能在后头干等。   一时又想到两个孩子今天还在家里。虽然有轻音和飞歌看着,但是大过年的,他们这对父母都在外头,只单独留下两个孩子,还是让她心里不好受。   而且安安性子跳脱,喜欢去院子里看雪。天气冻人,宋瑶不让人抱她出去,她总要生气,也不知道轻音她们能不能把她哄好了……   二皇子妃和四皇子妃、七皇子妃聊了大半晌,都没见宋瑶插一句嘴。   二皇子妃便笑道:“宋侧妃,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说的话闷着你了吧?”   宋瑶忙道:“没有的事,婶婶们说的话题都是家常话,让妾身觉得倍感亲切呢。”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在道这位宋侧妃真真叫人看不透,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设想易地而处,二皇子妃觉得即便是年轻时的她,在听到宫人私下那般说自己,都不可能保持这沉着冷静,若无其事的态度。   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都端起了茶盏,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而又别开了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大皇子自从洗三礼后就称病不出了,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三家,虽然过去也是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却不得不暂时放下过去的仇怨,先把楚承昭打压下去。   今遭二皇子妃出手探宋瑶的底,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都收到了风。她们两家就准备坐山观虎斗了。   如今宋瑶的反应让人瞧不出一点破绽,二皇子妃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们虽然没没有看到预想中她们针锋相对的样子,可看二皇子妃吃瘪,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终于到了午时,午宴开始了。   宋瑶看着二皇子妃没再拉着她说话了,又找了个角落猫着。   嘉平县主又坐到了她旁边,问她有没有事。   宋瑶摇了摇头,说没有的。   她心理想着虽然二皇子妃她们的话题无聊了点,但并没有为难她。   嘉平县主看着她眼睛只在席间的菜上打转,这回是真的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宋瑶被叫走以后,她一直竖着耳朵听二皇子妃她们的聊天内容。   二皇子妃几个三句话不离开后宅子嗣、侧妃什么的事,明显就是意有所指。加上之前窗户外宫人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同样都是说给宋瑶听的。   宋瑶却只把她们的话当闲话家常,半点都没有往心里去。换成旁人,早就气的不成了,别说现在还能吃菜了,估计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嘉平县主无奈地看着宋瑶,老话说傻人有傻福,到了宋瑶这里,她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宫里的席面上的菜一般都是早就做好的,大多是蒸碗菜,一大早就做好了,上桌前再热一热,水汽早把味道都破坏了。样子看着还成,味道可实在不敢恭维了。   其他人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意思一下动了几筷子就不动了。   宋瑶倒是还好,她还没吃过宫里的菜,只是想着周嬷嬷说她只是在东宫的小厨房学了几年,手艺已经那么了不得了。这正经的御厨,做菜得好吃成什么样啊。所以进宫的时候,她就特别期待。   吃下来,她觉得滋味也就普通,说不上难吃,却绝对达不到周嬷嬷的水平。   她不死心地每道菜都尝了,然后一轮下来,肚子也就吃饱了。   她虽然吃的不多,在对比其他皇子妃来说,可以说是胃口极好了。   坤宁宫正殿,李皇后的席上只有她和几位品级高的妃嫔,几位王妃,还有两位国公夫人。   众人年纪都不小了,也相交多年了,点到即止的谈话之后,便只剩下筷子和碗碟相碰的声音。   李皇后席间去更衣的时候,宫女上前禀报了偏殿的事情。   李皇后听完,便问道:“那宋侧妃如何?”   宫女道:“宋侧妃并无异样,方才席间奴婢瞧她胃口还很不错的模样。”   李皇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宫女下去了。   她虽然闭宫十八年,但积威尤在,现在旁的不敢说,坤宁宫还是在她手里的。所以二皇子妃的举动并不能瞒住她。李皇后本是可以阻止的,却也想借着二皇子妃的手探一探她的底。   果然,那宋瑶不是个简单的。   她不想让楚承昭这宝贝皇孙专宠宋瑶一人,如今知道她颇有成算,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还得从长计议啊。李皇后微微叹息。   ……………………   宋瑶这头,吃过了席面,宫里的升平署还安排了几意头极好的大戏。   她不喜欢听戏,但是也怕二皇子妃又要拉着她说话,就干脆和嘉平县主一道去听戏了。   戏里唱的什么,宋瑶是不知道了,他学着嘉平县主闭着眼假寐,没想到真给盹过去了。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戏台子上的人都换了一波了。   嘉平县主看着她从小桌上抬起了身子,然后一脸迷茫,左右顾盼,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迷糊模样,都快忍不住大笑了。   “快喝盏热茶。”嘉平县主让宫人换了茶上来。   宋瑶揉着眼睛,乖巧地像个孩子似的,捧起茶盏抿了两口。然后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睡了多久啊?要被旁人瞧见,得怎么说她啊?!   嘉平县主看她脸上的神情从迷茫转为紧张,就笑着宽慰道:“没事的,下午晌皇祖母和皇婶她们都精神不济回去歇着了。咱们的位置也偏,没人见着的。”   宋瑶这才放心一些。天气太冻人了,宫里没有把内外命妇都安排在露天的地方上看,而是安排在了旁边的小楼上,用屏风隔开,和茶楼的雅间差不多。   宋瑶透过屏风往两边看了看,都是挺年轻的勋贵人家的太太,并不是皇室中人。   “真没事儿。”嘉平县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人过来过,我一直在旁边守着呢。”   嘉平县主喜欢闭眼听戏,听得精彩的时候她想和宋瑶一起说两句,却看到她已经趴在小桌上睡熟了。   她让人添了炭盆,又让宫女站到两侧屏风处,将宋瑶遮挡了个严实。   只是她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在宫里听戏还能睡着的人。一下午戏都没听进多少,光指着她乐了。   唉,可惜是楚承昭家的侧妃。嘉平限制遗憾的想,要是旁人家的姑娘,她一定把她留在身边,光是看着她,每天都能让人觉得乐趣无穷。   宋瑶羞红了脸,绞着手帕道:“我平时不这样的,就是今日有些累了。”   嘉平县主压下上扬的嘴角,正色道:“是,我理解的,累了就是觉多,我平时也这样。”   宋瑶再笨也看出来嘉平县主这位安慰她呢。   太丢脸了!t t   下午听过戏之后,宫里安排了晚宴,晚宴过后就是放烟花。   宋瑶穿过来以后还没有看过这么盛大的烟花,炸开的时候就好像要把整个夜空照亮似的。   不过她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兴致看了,只觉得累。   终于熬到烟花也放完了,李皇后发了话,让她们都散了。   众人按着白日里的次序而站,给李皇后行完礼后,就都出宫去了。   宋瑶出了坤宁宫,就看到早就在等着她的周嬷嬷。   周嬷嬷一脸关切神色。她今日在耳房待了一日,有心想走走过去的路子,探探消息。没想到李皇后虽然避宫十八年,但开宫以后,不过数月,又把整个坤宁宫治理得有条不紊。现在的宫人都是她亲自挑选过来的,一个赛一个的嘴巴严实。   枯坐一天,周嬷嬷半点不知道宋瑶的消息,心里都快急疯了。   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宋瑶和周嬷嬷就一前一后地往外去。   到了宫门口,一身绛紫色蟒袍的楚承昭正提着灯笼,等在宫门口。   宋瑶四顾一下,看身边也没有熟人,就提起裙摆快步上前。   “殿下怎么不在车里等啊?”宋瑶走到他身前,想扎进他的怀抱,又看到旁边还有宫人,生生忍住了。   楚承昭也担心了她一日,也想抱抱她,却也顾及到是在宫里,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冷不冷?”   “不冷,嘉平县主给了我手炉,后来就一直有人给我换热的。”   “今天吃饱了吗?”   “吃饱了的,还吃了好多点心。”   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相对而立,目不转睛地贪婪地看着对方。   旁边伺候的宫人早就有眼力见儿地遁走了。   乖乖,这两位主子说的是再家常不过的话,可眼神跟麦芽糖似的又甜又黏,一般人遭不住啊! 第78章   宋瑶和楚承昭两人在宫门口站着, 你看我我看你地挪不开眼。   周嬷嬷出声道:“娘子快上马车吧, 有话回去了说也不迟。”   宋瑶恋恋不舍地看了楚承昭一眼, 应了一声就上去了。   周嬷嬷也是头疼, 倒不是见不得他们要好, 实在是在宫门口, 他们两人一照面就挪不开眼,挪不动脚。在宫门口实在太打眼。   世人对女子严苛,他们这模样让人瞧见了, 不会说楚承昭的不是,只会编排宋瑶如何勾人之类的闲话。   宋瑶上了马车后,发现里头的小炭炉已经续上了炭, 比外头暖和了一大截。她放下了手炉,将手放到炭炉前烤火, 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坐定以后,发现楚承昭并没有进来,不久周嬷嬷上来了,说楚承昭已经去骑马了。   外头寒风呜咽, 宋瑶有心想把楚承昭喊进来。   周嬷嬷劝道:“娘子小心些吧, 咱们眼下在外头, 注意一些总是好的。”   周嬷嬷这日虽然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但到底是出身宫里的, 从宫人的只言片语和态度中,已经发觉到李皇后对宋瑶很是不满意了。且坤宁宫的宫人还有替连翘打抱不平的,虽没给周嬷嬷脸色看, 言语间也流露出一二了。这叫周嬷嬷越发忧心,只想着快些回到盛园,好好问问宋瑶今日可有被为难。   宋瑶听了周嬷嬷的话也没有勉强,靠着引枕没多大会儿就犯了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盛园,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屋里只有楚承昭和周嬷嬷的说话声。   周嬷嬷问:“殿下今日可还顺利?”   楚承昭道:“顺利的,我和怀远的名字都被记上宗谱了。”接着又问周嬷嬷和宋瑶在后宫如何。   周嬷嬷叹息一声,“老奴在耳房待了一整天,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只让娘子一个人外头应付,也不知道娘子吃了什么样的苦。”   连她这伺候的人都让宫人不阴不阳地刺了好几句,宋瑶的境遇可想而知。   楚承昭也跟着叹气,“是我对不住她。”   接着屋里就安静下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了。显然两人心里都不好受。   宋瑶连忙坐起身,撩开帘子道:“殿下,嬷嬷,你们想多了,我没事儿啊。”说着话,她打了个大呵欠,笑道:“真的,除了累一些,无聊一些,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真的?”楚承昭将信将疑,亲自上前把床帘挂到挂钩上,“你仔细说说。”   宋瑶这会儿终于有些明白楚承昭为什么把许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了。原来当在乎的人无比担心、自己却无力改变的时候,是会想自己承担下不好的事情的。   她笑着道:“进了坤宁宫后,就是对着娘娘团拜。其后娘娘让大家都退下了,留下了我说话。”   注意到周嬷嬷和楚承昭的神情都紧张起来,宋瑶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娘娘就问了我两个孩子好不好,问我平时在家做什么。我就照着你们教的,说我平时在家就只看孩子,其他事情都是殿下做主。后头娘娘又问我府里人手的事情,我就说圣上赏下的人都很是能干,将我们府上打理地井井有条……拢共也没说几句话,娘娘听了也没说什么,让我下去了。”   楚承昭和周嬷嬷的脸上都露出沉思的神色。他们都听懂了,李皇后显然还是对连翘被退回的事情耿耿于怀。   之后宋瑶又把二皇子妃邀请她去御花园赏梅的事情给说了。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跟着她们去啊,我就给推了,乖乖在偏殿坐到了午宴开始。午宴过久就是听戏了,我和嘉平县主坐在一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嘉平县主还替我把风……”   宋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隐去了窗外宫人说话那段。   所以楚承昭和周嬷嬷听完,脸上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但周嬷嬷仍旧不放心,目光中还是带着探究和询问。   宋瑶醒了也不躺着了,和他们说完白日里的事情,唤来轻音和飞歌,让他们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   两个孩子平时都是作息极其规律的,一般是天黑后吃完一顿奶,不用人哄,直接就睡了。   平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就该睡熟了。   可今天宋瑶不在家,他们两个硬是忍着困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是不肯睡觉。   宋瑶见了心都快化了,轮流把他们抱在怀里一通哄。   安安和怀远见了她才露出一天中第一个笑脸,扎进她的怀里就不肯出来了。   宋瑶也想坏了他们,问楚承昭道:“殿下,咱们今日能和两个孩子一起睡吗?”   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小,虽然都是乖巧无比,但是晚间还是会尿上一两次,需要人帮着换尿芥子。   她这当娘的自然是不嫌弃自己的孩子的,就怕楚承昭会有些介意。   楚承昭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咱们先说好了,晚间要是给孩子换洗,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来。”   宋瑶立刻答应道:“这是自然的,殿下也累了一天了,晚间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说完她生怕楚承昭反悔,将孩子都的襁褓都拆了,将他们放到了床上。   两个孩子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刚一被放到床上,就咯咯笑起来。   宋瑶看他们精神头好了起来,也没立刻让他们睡觉,让轻音拿了个金铃铛和布老虎来,陪着他们在床上玩耍起来。   外间,周嬷嬷去厨房一趟。厨娘这会儿还没歇着,准备了一堆吃食,就等着主屋叫膳。   周嬷嬷要了一锅鸡汤面,再加甜酱萝葡、麻辣乳瓜片、 酸辣黄瓜等几道开胃可口的小菜。   楚承昭喝了一肚子的酒,也不觉得饿,只是觉得胃里发凉。   鸡汤面一端上来,浓郁的香味才让楚承昭感觉到了饥饿。他喊宋瑶一道过来吃,宋瑶手里叮铃铃地摇着小铃铛逗着孩子,道:“殿下用吧。我晚宴吃的饱,现下还不饿。”   楚承昭无奈地笑了笑,让周嬷嬷坐下和自己一道用了。   席间,楚承昭听着那金铃铛的声音和两个孩子欢乐的小声,胃口还真是开了不少,一大锅鸡汤面配着开胃小菜,大半数都进了楚承昭肚子里。   酣畅淋漓地吃完了一顿热汤面,楚承昭身上发了汗,人也觉得舒服了不少。   周嬷嬷也跟着用了一小碗面条。吃完之后,她压低声音提醒楚承昭道:“殿下一会儿还是仔细问问娘子在宫里的事情。”   这就是宋瑶隐瞒事情的功力不到家,让周嬷嬷看出破绽了。   周嬷嬷生怕她受了委屈不肯说,她也不好细问,就让楚承昭多关心一二。   楚承昭点头,让周嬷嬷回去歇息了。   洗漱过后,楚承昭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静悄悄的,既没有金铃铛的响声,也没了孩子们的笑声。   楚承昭揣度着宋瑶和两个孩子应该都已经睡下了,越发放轻了手脚,脱了罩衫,吹熄了灯火。   谁知道,他撩开了床帘,宋瑶还没睡着,正眼睛亮亮地在等他。   “怎么还不睡?”楚承昭上了床榻,和她躺到了一处。   两个孩子都睡在里间,宋瑶和楚承昭只能都往外靠,身子叠身子地挨在一起。   宋瑶窝在他的肩头,抓了他一只手,绞弄着他的手指有些不安地问:“嬷嬷她没有生气吧?”   她是个不擅长藏事情的,隐瞒下宫人说闲话的事情,是怕周嬷嬷和楚承昭担心。后头对上周嬷嬷探究的目光,她就不禁有些心慌,借着看孩子给躲了起来,连宵夜没去吃。   楚承昭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没关系的。   “嬷嬷没有生气,我们都没有生气。让你只身去面对我皇祖母、皇婶们,本就是为难你了。”   说到这里,楚承昭心里就发闷。   今日他也和周嬷嬷说谎了。他和怀远的名字虽然都记回了皇家的宗谱,但祭祀之前,他那几个叔叔虽然没说什么,几位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却突然发难,借着外头流传已久的传言,怀疑起他的出身来。甚至还有人提出滴血验亲,说隆让太子虽然不在了,可永平帝这当祖父的还在,若他真是皇室中人,同永平帝这祖父的血也应当相融。   且不说这滴血验亲的准确性,只要真的操作起来,楚承昭就算被验证是真的皇家血脉,他的名声也算是毁了,更别提什么前程了——一个需要滴血验亲才被承认的皇孙,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被人记一辈子的‘出身成疑’。   幸好永平帝力排众议,宁愿与几位王爷结下梁子,也没有让他受到羞辱,让祭祀照常开始了。   他在前朝都如此艰难,更别说没什么心眼子、只身在后宫领宴的宋瑶了。   宋瑶看他不说话了,便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殿下,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楚承昭立刻说是的,“会越来越好的。”声音带着前所有有的笃定。   不管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向彼此隐瞒了各自怎样的委屈,但他们的心此刻靠得前所有未有的近。   宋瑶笑了起来,“那就好了。我们一家子一直在一起,就是最好了。” 第79章   正月初一之后, 便是为期七日的年假。   楚承昭终于能每天都留在家里了。   宋瑶第一次过年, 对一切都感到了新奇。从宫里回来后, 她睡了一觉缓了过来, 听着外头热闹的爆竹声, 心已经飞到了外头。   楚承昭看她一脸希冀又不主动去提的小可怜模样, 于心不忍,就说带她出门逛逛。   两人就穿着家常的衣服,扮作普通夫妻的模样, 让侍卫混在人群中远远地跟着,沿街吃小吃,看杂耍, 看到一处庙宇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宋瑶就说想去给家里人求个平安。   宋瑶排了快半个时辰的队, 终于人挤人地进了庙里,帷帽下的发髻都给挤乱了。   楚承昭一直护着她,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崭新的黑靴都叫人踩成了灰色。   两人形容都称得上狼狈, 心情却都很好——宋瑶是土包子没见过这种盛大热闹的场面, 楚承昭则是被他感染, 看她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 吃什么都高兴的模样, 也跟着她一道乐。   在蒲团前诚心诚意地拜了几拜,还没看清神像的模样,就叫人催促着起身了。   宋瑶就赶紧起了来, 在庙里买了七个平安符。   四个自然是他们一家子的,另外还有一个周嬷嬷的,一个赵颐宁的,还有一个给嘉平县主的。   嘉平县主虽然说不上是她的朋友,但是在宫宴那天,她照顾她颇多。   宋瑶想送点礼物感谢她,但想着她之前来登门致谢的样子,一出手就是一大箱子银子和一匣子契书的财大气粗的模样,以盛园现在的底蕴,还真送不出什么能让她另眼相看的礼物。   所以她干脆就不想着送什么贵重礼物,只从心意出发。   宋瑶美滋滋地将平安符揣进了衣服里,拉着楚承昭从庙里挤了出来。   楚承昭从刚才就一直笑,到了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哈哈大笑道:“我的小祖宗,你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庙。”   宋瑶抬头一看,不大的庙门上挂着一个牌匾,牌匾上是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月老庙。   宋瑶这才后知后觉地去看在庙前挤着的游人,可不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   怪不得刚才挤了半天,她一个男的都没见到!她还想着古人的素质可真高啊,注重男女授受不亲,看到都是女子便不同她们挤到一处了。   宋瑶脸上一红,呐呐地道:“这,这月老怎么也是个神仙,应该也能管平安的吧。”   楚承昭忍住笑意,正色点头道:“是啊,这庙里只说卖符,又没说是姻缘符还是旁的,咱们就只当平安符吧!”   说的宋瑶脸更红了,捏着拳头要追打他。   楚承昭也不躲避,任她的小拳头在他胸口捶打了一会儿。   两人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样在月老庙前笑闹了一阵,宋瑶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止住了笑,拉着楚承昭道:“走啦。”   楚承昭被她拉着离开了月老庙,看她兴致突然低了下去,不放心地问:“怎么了?真不高兴了?”   宋瑶撅了撅嘴没说话。   两人也走的累了,楚承昭带她去了沿街的一间茶楼,要了一个雅间。   小二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将雅间的门一带上,此处便只是属于他们的一方小天地了。   宋瑶这会儿摘下了帷帽,发髻都变得乱糟糟的,像只炸毛的小猫。   楚承昭给她把头发给捋顺了,温声道:“这会儿可以和我说说方才怎么不高兴了吧?”   宋瑶又是一阵脸红,捧着茶盏喝茶,不说话了。   楚承昭将她从座位上抱起,放到了自己腿上颠了颠,伸手放到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威胁道:“说不说?”   他的手还没动,宋瑶已经连忙笑着求饶:“别咯吱我,我说我说!”   楚承昭把手撒开,她这才不大好意思地垂下眼睛道:“就是刚才,好多人看你。”   楚承昭说了以后她才发现月老庙里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两人在庙前笑闹的时候,宋瑶就老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她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原来大家看的不是他,而是楚承昭。   大耀民风算是古代比较开放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肆无忌惮地盯着楚承昭瞧。   宋瑶在帷帽下不示弱地看回去,人家压根不理她,仍旧自顾自地只盯着楚承昭。   她顿时就不高兴了,心里发酸。   只是现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就是多看了楚承昭两眼而已,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哪里就犯得着不高兴了。   楚承昭听完笑得更厉害了,连在他腿上坐着的宋瑶都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抖动。   “别笑了啊!”宋瑶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楚承昭按下她的手捏着手里,“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小醋坛子,可叫我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   “之前皇祖母赏人那回,你不高兴是正常,是我处理不当。可这回你就在我身边,别人多瞧我两眼你就不高兴了,往后怎么办?我岂不是连见人都不成了?你那帷帽别自己戴了,给我成了。”   宋瑶被她笑得耳根子都发烫了,忍不住跟着笑道:“给你戴就给你戴!”   两人在雅间坐了一会儿,宋瑶被茶馆里的说书声给吸引了。楚承昭就找小二换了位置,从雅间换到了大堂里的位置。   宋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还真不带帷帽了,将帷帽扣到了楚承昭的脑袋上。   小二换过一次茶点之后,宋瑶听着说书听得入迷了。   没多久,这回换楚承昭拉着她走了。   得,他也受不了别人盯着宋瑶瞧!   宋瑶跟在他后头止不住乐,学着他的口吻道:“你这小醋坛子,可叫我拿你怎么办?”   楚承昭举手投降,“行行,咱俩谁都别笑话谁,咱俩是成对的醋坛子成不成?”   两个醋坛子又换了地方逛,这回是谁也不说谁了。   宋瑶这天买了一大堆东西,能吃的冰糖葫芦、糖人那些都让她吃完了,其他吃不完的就用油纸包着。楚承昭充当保镖,给她挡住行人拥挤的同时,还双手都帮着她拎着东西。   这一天宋瑶除了玩得欢乐,在茶棚歇息的时候还听到了不少新鲜事。   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多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事,大多和宋瑶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听了个热闹。   她开始认真听起来,大概就是有人说勇勤侯府家的姑娘突然生了一场疾病,请遍了大夫都束手无策。又因为大过年的得避忌一二,不好请御医,已经准备把人移到庄子上修养。   宋瑶正兴致勃勃地想听到更多,但那聊天的人把话风一转,居然说到了楚承昭身上。说先太子故去那么多年了,冷不丁地蹦出来了一个遗子。永平帝虽然信誓旦旦,力排众议,但这空口无凭,谁也不能相信不是!   听到这儿,宋瑶真的是半点儿兴致也没有了,拉着楚承昭回盛园了。   楚承昭看她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回去的路上就拉着她上了早就等候在路口的马车。   “好啦,说的是我,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把脸挂下来了?”   “他们凭什么那么说你啊!”宋瑶还是有些气愤,“什么叫空口无凭?圣上亲自把你放到安毅侯府去的,看着你长大的。你恢复身份本就是顺理成章,正大光明!”   “好了好了,百姓本就是听风就是雨的,不然这京中哪来那么多流言?”楚承昭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哄,“咱们自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不久好了?别气坏了身子,正中那些歹人的下怀。”   宋瑶将头靠在楚承昭的颈窝里。   他好像半点也不生气的样子,好声好气地只顾着安慰她。   明明那些难听话说的都是他,关乎到他出身的流言,他怎么能不在乎呢?   ……除非,他早就知道这些传言了,甚至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   宋瑶越想越替他委屈。他本是最正统不过的龙孙凤子,若是隆让太子夫妇还在,他现在就是太孙了,何至于只是个普通的皇孙,还要被外人这般质疑?!   可是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在原书的剧情里,关于楚承昭出身的流言,几乎贯穿了他的前半生。一直到他荡平障碍,登基为帝,以铁血手腕治理超纲,坊间关于他出身不正的流言才渐渐消失了——到了那时候,也不是说百姓们真的都认识那流言的错误性,而只是摄于他的暴戾,才不敢传了而已。   可以说,出身不正的流言一直是原书里困扰楚承昭的一个重大事件。   她就是被他保护得太好了,连原书里的这个剧情都给忘记了。若不是今天听到,她也不会想到这种流言已经传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就没有什么办法,真正可以帮他辟谣吗?宋瑶闷闷地想。亲子鉴定这种技术,在这个时代她就是想破了头也苏不出来啊!   楚承昭看她皱着一张脸冥思苦想的模样,把她按进自己怀里笑道:“好啦好啦,乖啊,咱不想、不生气了。”   初一那天,祭祀大典之前,几位老王爷就直言他的出身问题。他当时听到的时候手心都是发凉的。寻常人家或许是可以对这种无稽之谈置之一笑,皇家却最重视血脉的,这种流言可谓是大忌。   幸好永平帝难得地强硬了一次,将几位王爷都申斥了一通。   在确定宋瑶看不见自己的脸的之后,楚承昭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他凤眼微眯,眼中杀气弥漫。   好,好得很,这些个王爷、叔叔真真是好。   若他最终无缘那高位便罢了,若他真能荣登大宝,便拔了他们的舌头,缝上他们的嘴,且看他们如何再搬弄是非。 第80章   七天的年假说长也长, 说短也短, 反正宋瑶没怎么觉得, 年假就已经过完了。   楚承昭之前领的是一等侍卫的差事, 恢复身份后再做显然是不合适了。永平帝另给了他新差事, 让他掌管内务府。   内务府掌管宫廷事务, 之前是福王担任总管一职。   初一祭祀大典之前,福王率领其他宗亲,逼着永平帝给楚承昭来一场滴血认亲。永平帝当场申斥了他, 革除了他的差事,罚他闭门思过半年。   这个肥差空出来后,一众皇子和其他宗亲都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   没想到转头永平帝就把差事给了楚承昭。   这下子好了,怀疑他的, 针对他的,往后还得受到他的管辖,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宋瑶听到楚承昭升官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这书里的大耀朝,是个架空的朝代, 类似于明清时期。这内务府总管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但在清穿小说里看过, 那可是个大肥差啊!   好像历史上和珅就做过内务府总管, 赚了个盆满钵满的。而且不仅有里子, 也有面子,那可是从二品的高位,掌管皇室的大小事宜。皇室中人的大小事务, 也都由内务府一手包办。   说具体点,就是皇室中人的丧葬嫁娶都得经过内务府。   楚承昭一旦能坐稳这个位置,那些皇室中人不仅不能给他脸色看,还得看他的脸色。   可不是扬眉吐气么!   楚承昭自己其实不是很想要这个位子的,这的确是个肥差,但是处理的都是一些不关朝务的事,又繁杂又啰嗦,真正能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永平帝为他这么安排,也是煞费苦心,想让他早些融入皇室,让其他人不敢再小瞧他。   他应承下来,心里也不见得多高兴。   但看到宋瑶听到消息后眼睛都亮了,他这才跟着笑道:“你这小财迷,叫我猜猜,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好事了?”   宋瑶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就是为殿下真心实意高兴呢。”   楚承昭点了她的额头,将她抱到怀里,问她:“咱们园子里是不是需要再添点人手?”   宋瑶想了想,盛园里的人虽然不少,但得用的,说起来还是只有轻音和飞歌两个。周嬷嬷是长辈,虽然她一直都不肯歇着,但宋瑶从来也不好意思指使她。   她自己倒是不需要人事事都代劳,但是两个孩子越来越大,光一人有一个奶娘显然是不行的。   楚承昭之前就觉得人不大够用,一直没提,是不想别人见缝插针地安排进探子。尤其是他去了内务府,了解到各家的人手规模以后,越发觉得自家有些寒碜了。   不说旁的,就说他那些个堂姐妹,光是嬷嬷妈妈的就有四个,还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一堆,出门都是前呼后拥。   如今他管起内务府了,自己给自己家安排人手,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所以宋瑶想了想,就说:“那我再要两个丫鬟,另外再给孩子们准备几个丫鬟妈妈吧。”   两人商量了一番,楚承昭说除了宋瑶要的两个丫鬟外,另外再派两个妈妈并四个丫鬟给两个孩子。   等孩子大一些了,妈妈和丫鬟就都给安安使,怀远搬到前院,另外再选其他伺候的书童小厮。   宋瑶也不想怀远长大之后,成为第二个只知道和丫鬟厮混的贾宝玉,所以也应承下来,商量好等怀远三岁了,就搬到前院去住。   正月十五之前,内务府就送过来一群人让宋瑶挑选。   宋瑶看着都齐头整脸的,也没做过这个活计,就让周嬷嬷选了出来。   周嬷嬷选人自有一套方法,她先点了几个看着老实的留下。然后请她们吃了一顿茶点。   茶点上来之后,周嬷嬷借故带着其他府里的人都离开了。   丫鬟和妈妈们也都是经过内务府精挑细选的,人都走完之后,她们并没有立刻说话,无声无息地吃着点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有几个心急的,开始打量起屋里的陈设,还有到门外查探情况的。   在确定没人藏匿着观察她们之后,沉不住气的就开始互相聊起来,打探对方的来历背景的。   周嬷嬷就在隔壁,早在前一天,周嬷嬷就让人在墙上挖了一个小孔,通过小孔可以将隔壁的情况一览无余。   约莫观察了半个时辰,周嬷嬷再次出去,剔除了几个过于机灵的,留下了几个看起来木讷老实的。   世间聪明人是难得,可盛园如今的情况,却是容不下太聪明的人的。   一番挑选选来,宋瑶新得了两个大丫鬟,照着玉珠和玉容的‘玉’字给起了明,分别叫玉屏和玉溪。   安安和怀远那头得了两个妈妈,一个姓王,一个姓吴。另外还有四个丫鬟,宋瑶没给改名,想着等安安再大一些,让她给起名字。   前院那边也添了不少下人家丁,前院后院加起来,一下子进了二三十人。   人手多起来以后,宋瑶觉得自己越发忙碌了,光是安排他们各自的岗位和月俸就让她头大。   周嬷嬷这会儿看她发愁,就没主动提起帮她把事办了,只帮着她出主意。   宋瑶知道这是这时代当家太太的必修课,倒也没有躲懒,寻了一天天气还算好的,将府中下人聚集到一起,开始了训话。   经过乔迁宴和过年入宫领宴之后,宋瑶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因此她板着脸端起架子来,也像模像样。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做什么的,服侍什么人的。但进了我们盛园,就要守我们盛园的规矩。都给我仔细办好自己的差事,守好自己的职守,但凡让我发现有打探消息的,有手脚不干净的,有办事消极怠慢的,一律提脚发卖!”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之后,一众下人纷纷行礼应是。   或许是他们真的被宋瑶震慑住,或许因为楚承昭如今算有了几分实权,不管是之前御赐下来的人,还是后头内务府调派下来的人,都显得很是驯服。   宋瑶看着他们的反应很是满足,但面上的驯服还不是她想要的。冒然新进了这么多人,稍有差池,就可能酿成大祸。   宋瑶想了几日,偶然听见飞歌说现在园子里的人都分成两派了。一派自然是之前御赐下来的,另一派就是现在内务府派进来的。两派人不说相斗吧,但就是谁也不服谁。   这可正对宋瑶的下怀,当即就重新给他们编了岗位。   所有岗位都保证御赐的人和内务府的人一起行动,方便他们互相监察,互相竞争。   还别说,这么安排下来,整个盛园越发井井有条了起来。   连轻音都在说如今园子里同以前不同了。以前虽然后院也有小厨房,但要大菜和热水一般都是往前院的大厨房去。大厨房里人手杂乱,便是她亲自去要热水,前脚厨子刚烧上,后脚就不知道被谁提走了。   如今所有岗位上都是两个人,都看不惯彼此,谁也不敢怠慢了,生怕出什么纰漏就让对方抓住痛脚,因此办事都格外仔细。   宋瑶让轻音和飞歌多留意了几天,见没有出什么状况,她也就放心下来。   周嬷嬷看着宋瑶一天比一天有当家太太的模样,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又下厨做了好吃的犒劳。   这时候宋瑶才开始后悔了,光要了丫鬟妈妈之类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要个厨子呢!   盛园大厨房的厨子就是普通雇来的,做的菜不怎么合她的口味。后院小厨房的厨娘,是她穿过来以后就一直吃着她做的菜,最近跟着周嬷嬷学了不少,做的点心算是很合口味了,其他的菜就做得也是一般。   她的嘴被周嬷嬷养的越来越刁,却也不好意思老让周嬷嬷泡在灶边。   她有心想和楚承昭提一提,但是楚承昭自从领了内务府的差事就回来的越来越晚。   好多次宋瑶半夜起夜,才发现他刚刚回来,他回来后也没歇着,拿了公文在外间看。   她遇上好几回,每回都心疼得不得了,给他端了点心和续了热茶,嘱咐他早些入睡。   他怕她担心,每回都说好,然后宋瑶第二天早上有时候起的早了,还会发现外间的烛火点到了天亮,他直接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宋瑶看他这般辛苦,哪里还想到提什么厨子,天天和周嬷嬷一道琢磨着给他炖补品了。   出正月之前,楚承昭难得地早些回了来,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胖老头。   胖老头是真的胖,一个人有两个那么宽,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尊弥勒佛。   他的笑极有感染力,宋瑶见了就也跟着笑起来。   楚承昭看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地跟人一道笑,只能同她解释道:“这位是刘伯,是御膳房退下来的,本是准备告老还乡的,听说我们府里缺厨子,就到咱们府里颐养天年了。”   刘厨子笑眯眯地朝着宋瑶一拱手,“我可担不起皇孙殿下和侧妃的一声‘刘伯’,唤我老刘就好了。老刘我年纪大了,但是一口铁锅,一柄锅铲还是拿得动的,但凭侧妃驱策。”   宋瑶忙道不敢。   这御厨在宫里都是服侍贵人的,等级低一些的、不怎么受宠的妃嫔都不驱使不动他们。   这回还真是帝王般的享受了!   宋瑶心里止不住地乐,等刘厨子退下去之后,她就乐呵呵地牛皮糖似的黏上楚承昭,“殿下真是知我心,我还没提出来说想要厨子,殿下就都猜到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退下来的御厨都能招到府里……”   一连串的彩虹屁吹出去,把楚承昭都吹得不好意思了。   他只能同她解释道:“我知道你贪嘴,但最近初初接手内务府,事务繁杂,实在是忙的脚不沾地,本想等空闲了再给你寻摸的。这刘伯,也不是我请回来的,是他主动来找我的。真要说有本事的话,其实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宋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嘴角上扬地越发厉害了。   难道是她乔迁宴和宫宴的时候表现太好了?连宫里的厨子都注意到了,所以退下来之后御厨都想着来投靠她。   她的嘴角刚上扬起来,又听楚承昭道:“初一去宫里领宴,那是刘伯退下来之前最后一次做宴席。你在席间胃口最好,刘伯一问才知道是你,这才出宫之后就来找我的。”   御厨这一职位关乎到宫里贵人的安危,所以一般都是世代承袭的。刘厨子祖上三代都是御厨,伺候了几代帝王。凭楚承昭现在的面子,还真不一定能请动他。   楚承昭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当时刘厨子来找他,说他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老了就想找个有知音的地方颐养天年。最后一次办宴的时候,刘厨子花了极大的心血,虽然还是蒸碗菜,却从选材配料开始都是极其讲究的。但无奈做了那么些菜,捧场的只有宋瑶,刘厨子把宋瑶一通夸,把她奉为能在平常的菜式中体会出他心血的知音。   楚承昭也不好意思和他解释,宋瑶并不是什么知音,纯粹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加贪吃而已。   宋瑶:……   行吧,这也算她另类的‘有本事’了。 第81章   刘厨子的到来, 大大增加了宋瑶的幸福度。   周嬷嬷会的, 刘厨子会, 周嬷嬷不会的, 刘厨子还会。   不仅是现成的菜式刘厨子能做, 连宋瑶在书上看过的, 现代在末世之前盛行的那些菜式,稍微跟刘厨子一沟通,他琢磨个三五天, 都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什么凉皮、手抓饼、肉夹馍、烤肉串,只有宋瑶想不到的,就没有刘厨子做不出来的。   这给宋瑶美的啊, 每天睡前想的不是楚承昭什么时候回来了,而是琢磨着第二天该吃什么新菜式。   出了正月以后, 天气一日赛一日地暖和,袄裙和夹衣都先后被脱了下来。   又到了做新衣裙的时候。   宋瑶说不用那么麻烦,反正她还有许多没穿过的崭新的衣裙——去年怀孕后,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衣服都是现做的, 之前置办的那些就都闲置了。   反正她平时也不怎么出门, 穿从前置办的那些衣服倒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而且更重要的是, 宋瑶可没忘记府里现在没有进项。   之前进来了二三十人, 这月钱支出可又是一笔钱!   虽然说楚承昭现在在肥差上,但是宋瑶觉得按着他的个性,他肯定是不会去捞什么油水的。而且她牛皮早就吹在了前头, 过年那会儿就和他说把府里的产业都置办起来的。   可宋瑶也没想到,这京城的地方,寸土寸金,好的田产和铺子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她从年前忙活到了出正月,才买进了二十亩田地。铺子更是一个都没有合心意的,稳妥赚钱的人家不卖。卖的要么是位置不好,要么是店面太小的,她都没看上。   所以宋瑶觉得开源真的挺困难的,还是同时想办法节流吧。   府里的正常用度是不怎么好节省的,她也不想克扣下人的月钱,就准备从自身入手。   吃这上头,她是真的放不下,而且她吃的都是家常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鲍参翅肚,省也省不出多少银钱。   倒是穿上头,她私下同周嬷嬷打听过,她最开始给楚承昭当外室那会儿,周嬷嬷置办的衣裙都是成衣铺子里顶好的,一件就要十多两银子。尤其是她穿去安毅侯府刺郑氏的那条桃色曳地百花裙,更是成衣铺子的镇店之宝,一件就要二十两。   宋瑶粗粗算了算,光是那会儿周嬷嬷给她置办的成衣铺子的衣裙,价值就在二百两到三百两之间了。   其中她穿过的拢共也就六七条,其他的很多都闲置了。   现在要是再做新的,就等于是把上百两银子往外扔。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的宋瑶断断是舍不得的。   无奈她算盘打得啪啪响,事情的发展却是事与愿违——   周嬷嬷拿了之前的衣裙给她穿,她悲催地发现自己穿不下了。   不仅是生育之后胸围大了一圈,而且她的腰和屁股都粗了一圈。   宋瑶欲哭无泪,冬天穿得多,她根本没发现自己发胖了!   楚承昭这天下值的时候,就发现宋瑶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算盘是她过年前开始学的,到现在打了快两个月,已经十分熟练。   乌木的算盘珠子在她纤细白润的手指下被反复拨弄,发出一声声清脆响声,倒也算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情景。   ……如果不是她皱着一张脸的话。   “怎么了?又是谁惹我们当家太太不高兴了?看我不去严惩他!”   楚承昭在她身边坐下,端了茶盏一本正经道。   “唉……”宋瑶长叹一口气,道:“没人惹我,是我太败家了!”   楚承昭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他掌管内务府后可以看到皇室各家的大账目。皇室众人都是锦衣玉食的,每个季度光是食材就要从内务府支几千两,更别提旁的用度了,每一笔就没有低于一千两的。   相比之下,盛园的吃穿用度可以算得上是艰苦朴素了。   “你怎么败家了?说给我听听?”   宋瑶就把衣服的事情和他说了。   楚承昭听完,这会子是真的大笑起来了。他一把把宋瑶拉到自己怀里,“我的乖乖,我还当是什么问题呢。就这么一点小钱,还值当你愁眉苦脸?”   宋瑶扒拉着他衣服上的花纹,“也不是小钱呢,一百来两银子呢。我听初十说,这街上门面小一点、地段一般的铺子,也就卖五六百两。”   楚承昭搂着她,捋着她的后背,“年前说让你给府里搞进项是开玩笑的,怎么还当真了?咱家不缺钱啊!”   “怎么不缺啊,过万年咱家的现银满打满算就一万两了。”宋瑶皱着眉算了算,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你不会……”   不会是刚上任就开始贪污了吧!   楚承昭一看她吃惊紧张的模样就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你放心,内务府的银子我一分都没动,只是各家的人,多少都会给点孝敬。还有内务府该给咱们的,照着皇孙的用度,一个季度也能得三五千两。”   内务府统管宫廷和皇室中人的大小事宜,除了称病的大皇子外,其他皇室中人都送来了一份银钱,倒也不算巴结,就是图个以后的便利。   像楚承昭之前就不懂里头的门道,在孩子洗三礼上恢复身份后,他就没有去拜见内务府总管福王爷,没有送上孝敬。所以福王就像不知道皇室多了个皇孙似的,一直都没有往盛园拨银两。   现在楚承昭掌管了内务府,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再克扣了,连带着还把之前扣下的银钱给补上了。   宋瑶听他说了才知道原来内务府每个季度还要给自家发银子。   ……难怪啊,难怪她之前觉得楚承昭这皇孙也太穷了,还在奇怪难道每个龙孙凤子出宫建府后都要自己找营生?   原来是内务府每个季度还会给东西给银钱。   龙孙凤子们吃穿不愁,加上宫里时不时的恩典,闲钱多了自然才好去弄别的进项。   “那咱家现在有多少银钱啊?”宋瑶仰着头巴巴地看着楚承昭。   楚承昭笑得嘴角都快酸了。说她贪财吧,以为他是贪污的银钱,她就吓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说她不贪财吧,这一对儿杏眼都冒光了。   “这我倒是没算,内务府给了过年前的用度,加上过年的银钱,还有新的一个季度的用度,加起来大概一万两。其余各家送来的银票,我都放在前头上书房了。”   看宋瑶一脸期待的模样,楚承昭就唤来初十,拿了他的钥匙,开了前院书房里的小库房。   没多会儿,初十捧着一个托盘那么大的锦盒过来了。   楚承昭干脆把整个锦盒都给了宋瑶,“你自己看吧。”   宋瑶从楚承昭怀里出了来,一手打开锦盒,一手拿着算盘,再次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一刻钟后,宋瑶一脸震惊——   这钱也太太太多了吧!   不算内务府的一万两,锦盒里头光是孝敬,就快三万两了!   “这么多银钱,咱们不算贪污,会不会算受贿啊?”   楚承昭笑得越发厉害,“这是内务府的规矩,延续了上百年了,算是皇家默许的规矩。这三万两看着多,但是这是我这新官上任,各家才给的多了些。往后也是按着季度给的,一个季度各家加起来估计也就一万两左右。”   宋瑶听他说的都快不认识这个‘万’这个量词了。   动辄一万两几万两的,皇家果然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家了!   “所以啊。”楚承昭又把她搂进怀里,“别在这算百十两银子了,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怎么苛待你了呢。”   宋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小声说:“不会让人听见的,我现在把家里的下人管理得可好了!”   楚承昭连忙说是。之前府里进了数量不少的一批人,他本以为多少会出点岔子了,已经同周嬷嬷打好了招呼,若是有不好处理的,尽管使人去知会他。   没想到宋瑶搞出一个两人一岗,让互相不服气的两个派系的人互相监督,还真没出什么岔子来。   最开始的时候,楚承昭对宋瑶并没有什么期待,只希望她和孩子都好好的。可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宋瑶在以肉眼可观的速度成长着,渐渐地已经能快独当一面了。   楚承昭看着既欣慰又心酸。都说穷人的孩子才会早当家,他多希望能让宋瑶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可惜,现在的他对此还是无能为力。   楚承昭看着宋瑶的目光越发柔软,看的宋瑶脸颊又微烫了。   她给理解错了,垂下眼睛道:“殿下今日回来的早,不如咱们夜间早些休息。”   楚承昭心领神会,虽然是她想错了,但也算错有错着。年后他忙着新职位上的事情,觉都不够睡,更别提做旁的了。算起来,两人也有月余没有好好亲近了。   他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不觉间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喑哑。   “你要是想,咱们现在也可以……”   宋瑶将脸埋进他的怀抱,默许了他的话。 第82章   两人一阵胡闹, 从傍晚一直闹到了天黑。   宋瑶双颊砣红, 浑身无力地倒在床榻之上, 愣愣地看着两人掉落一地的衣衫出神——   她本来是准备见好就收的, 无奈她的意愿到后面已经不管用了, 楚承昭上头了……   宋瑶越是回忆越是脸红, 他外面一直看着是很月朗风清的,怎么现在这事上头越来越疯狂了?   从前虽然是好戏连轴转,但床笫之间, 帷帐一放下来,天地间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便是的疯狂一些旁人也看不见。   今天就不同了。   他们俩下午晌是在炕上闹起来的, 然后在炕上两次,圆桌上一次, 最后到了床上又来了两次。   这绝对是个天赋异禀的猛人啊!宋瑶想,小说里的一夜n次原来不全是虚构啊!   想到楚承昭把她摆成各种姿势,宋瑶的脸更红了。   真的是太羞人了!   虽然丫鬟们都很有眼力见儿地退开了,但是转战这么多地方, 后头她也被折腾得晕头转向的, 唇见的吟哦都没有克制住, 肯定是让人都听见了……   宋瑶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自欺欺人地想着, 她没见到人,就当做丫鬟们不知道吧!   她正出着神,楚承昭端着一个白瓷碗进来了。   白瓷碗里是褐色的汤药, 泛着浓浓的苦味。   楚承昭将药碗放在床头,然后才扒拉被子,把蚕宝宝宋瑶挖了出来。   “把药喝了。”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暗沉,听起来莫名地有些性感。   宋瑶靠着他的胸膛坐起,声音也带着沙哑地问他:“这是什么?”   “避子的汤药,我在内务府让人寻来的,药方经过改良,温良了许多,不长期服用的话不会伤身。”   宋瑶点了点头,忍着苦,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汤药。   苦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宋瑶刚想叫苦,嘴里已经被楚承昭塞上了一个蜜饯。   蜜饯是盐津的,有点甜又有点闲,瞬间就把苦味压下去了。   宋瑶咋摸着蜜饯,感激地看了楚承昭一眼。   楚承昭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累了就躺会儿,只是先别睡了。今日内务府要给我们送新家具,家具都送到了,趁着现在时辰早,我安排人来搬抬了,估计响动不会小。”   宋瑶小小声说好。刚才她还在纠结他俩在圆桌上那啥了,往后还怎么在上头心无芥蒂的吃饭。没想到正好就要换新家具了……   等等,该不会是他知道要换新家具了,所以特地在更换之前才要求和她在桌子上那样的吧?   宋瑶盯着看了楚承昭好几眼,总觉得越看他好像越来越有‘阴谋’的样子。   很快,外间就有了响动,婆子们搬搬抬抬的声音和轻音轻声细语的嘱咐声都传来了。   宋瑶还听到飞歌在外头可惜地嘟囔:“这么好的红酸枝,用了还不到一年呢。多可惜啊!”   丫鬟们都被宋瑶感染了,开始精打细算了。   飞歌说完没多久,轻音就在外面道:“确实上好的木料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娘子素来勤俭持家,不若这样吧。这些旧家具就放到周嬷嬷那里。”   盛园现在的家具是之前修葺的时候一起置办的,主屋用的都是成套的上好的红酸枝。   虽然比不上现在的新换的金丝楠木,但也算是名贵了。   如果是平时,宋瑶听到飞歌和轻音这么勤俭的安排,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是那张圆桌……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宋瑶浑身无力,又不好意思把那张圆桌的事说给旁人听,只能可怜兮兮地拉着楚承昭的衣摆。   楚承昭忍不住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去了外间。   他一出去,轻音和飞歌都不说话了。   楚承昭道:“娘子听到你们说话了,家具这么扔了确实可惜。就照你们说的,搬去给周嬷嬷用吧。”   宋瑶在内室紧张地直咬被子。   幸好之后楚承昭又道:“这圆桌平时用的最多,还是磨损得有些厉害了,这张就算了,扔到灶房劈了当柴烧,我书房那里用的也是红酸枝,从我那里搬张桌子过来,凑成一套吧。”   轻音和飞歌虽然没看出来这几近崭新的圆桌有什么磨损,但楚承昭发了话,她们都齐声应了‘是’,吩咐婆子去安排了。   宋瑶在里头听着,不禁在想,一年多前,她刚来的时候,轻音和飞歌还不是那么惧怕楚承昭,平时做事还同他有商有量的,尤其是飞歌那个莽撞的,还敢多嘴呢。后来楚承昭恢复了身份,她们的态度就越发恭敬了。   到了现在,楚承昭在内务府当了两个多月的差事,通身气度和之前又不同了。   几乎是他说什么,其他人就应什么,就是周嬷嬷,虽然和楚承昭还是一样的亲近,但意见相左的时候,她不会像之前那样偶尔以长辈的口吻说话了,也都是听他的。   在她不知不觉间,楚承昭已经很有一家之主的威严了。   宋瑶现在倒是还没有对他产生畏惧的感情,但未来他的身份还会水涨船高,那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宋瑶还是有些现代人思维的,她觉得虽然楚承昭说家里不缺钱了,但是她的事业还是得搞起来——虽然不可能和楚承昭的宏图霸业相提并论,但是对这个家有贡献,腰杆子也能硬一些不是!   她这么计划着,所以第二天当赵颐宁和她说,邱大夫和邱夫人准备告老还乡的时候,宋瑶第一反应就是问她:“那那间医馆怎么办?他们准备卖不?”   赵颐宁道:“邱大夫和邱夫人就只有一个女儿,女婿又有旁的营生,想来是没人继承,应当是要转手的。”   宋瑶立刻笑眯眯地道:“那咱们接手啊。”   赵颐宁点了点头,“医馆位置不错,邱大夫夫妇人也厚道,想来价格也是公道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去哪里寻坐诊大夫呢?”   宋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还用找?你不就是现成的大夫?”   “我?我不行吧。”赵颐宁底气不足地道,“我经验尚浅。”   宋瑶道:“你在入府之前跟着邱大夫当了几个月的学徒,后头我出了月子,你又是苦读医术,时不时也去医馆帮忙,也算有些经验了吧?”   赵颐宁连连摆手,“不成,这医道上可没有速成的方法,我虽然得了医仙的传承,但实践上仍有欠缺。还是不成的。”   事关人命,兹事体大,宋瑶看她没有把握,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创业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赵颐宁这医仙传人,不施展一身本事实在可惜。   赵颐宁也挺可惜的。当邱大夫夫妇和她说准备离开京城的时候,何尝不是让她接手的意思呢?   她也是心动的,同样也是因为医馆不比其他生意,她也不敢冒然应承下来。   两人怀着心事谈了一会儿,轻音进来说嘉平县主来了。   宋瑶对嘉平县主自然还是很有好感的,自然是欢迎的,她和赵颐宁亲自去迎,到了门口还在纳闷:“县主往常过来都是先下帖子,今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过来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颐宁一拍脑子,道:“县主应当是来寻我的。都怪我,光想着医馆的事,忘了今日和她约着见面了。”   “你和县主在外头经常见面吗?”宋瑶问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   赵颐宁是她最好的朋友,嘉平县主和她虽然立场不同,但也是兴味相投。   三个小姐妹,她们单独见面,唯独落了她。   恰好嘉平县主从马车上下来了,听到宋瑶的话就做出在鼻子前摆手的动作,道:“什么味道?这么酸。”   宋瑶闹了个红脸,福身给她行礼。   嘉平县主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说不用来这些虚的。然后又凑到她身前嗅了嗅,接着笑道:“哟,这酸味原来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我还当是你们盛园的醋缸子翻了呢!”   看宋瑶脸都红的滴血了,又呆呆地连怎么辩解都不知道,嘉平县主才没有继续逗她,挽着她的手往府里走,一边同她解释道:“不是要瞒着你什么,是我母妃近日有些不好,我就想着给她换个大夫。后头承昭知道了,就给我推荐了阿月,由她给我母亲施展金针刺穴。”   原来是给大皇子妃看病,宋瑶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一想不对啊,楚承昭和大皇子不对付啊,怎么会给大皇子妃推荐赵颐宁去医治?   她蹙着眉头一脸深思的模样,嘉平县主就接着同她解释:“我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母妃是母妃,并不一样的。”   大皇子妃在嘉平县主的时候亏损了身子,其后就一直在后院养病。嘉平县主更是在宫里长到七八岁才出宫,那时候永平帝因为隆让太子的死,身子也很是不好。她又是在家服侍母亲,又是入宫陪伴祖父,和亲生父亲的相处时间相比之下就很少了。后头她长大一些就定了亲,关起门来亲自绣了嫁妆。嫁妆绣好了,人也就出嫁了。   所以楚承昭在深入了解之后,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嘉平县主区分开来,并没有迁怒到她们身上。   宋瑶又点了点头。怪不得,今天嘉平县主给她的感觉格外不同。   往常嘉平县主对她也算颇为照顾,但彼此还留有一段距离,今日再见,却好像隔阂消失了,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这估计还是跟楚承昭同她示好有关。   三人说着话就回到了小院里。   嘉平县主问赵颐宁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赵颐宁就把医馆的事说了。   嘉平县主听完就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府里那个老大夫,正愁出去后做什么营生呢。阿月要是不嫌弃,就把他雇到医馆去。”   大皇子府的那个大夫,给大皇子妃看了好些年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尤其最近大皇子也有些不好,他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地开些安神的汤药。任务越来越重,这老大夫就用年事已高的名头,和嘉平县主请求出府去,所以才有了后头嘉平县主在外头找大夫,让如今身处内务府总管之位、耳聪目明的楚承昭知道了的事。   嘉平县主觉得赵颐宁的医术比那老庸医高明的多,只是看她仍对自己信心不足的样子,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   赵颐宁听完,面上果然一喜,道:“这敢情好,有了老大夫坐阵,我便不心慌了。”   宋瑶拍了板,“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医馆咱们就接手了。见着有份,算上县主,咱们三人合力把医馆顶下来。到时候不论盈亏,我们都三人一起承担。”   嘉平县主点头说好,跟丫鬟要了荷包,随手就拿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也不知道够不够,我先出这么多,回头不够再使人和我说。”   宋瑶也不知道盘下那间医馆要多少钱,那医馆她没去过,只听初十说过是个位置佳、占地大的好铺面,里面估计还屯着不少药材。   她便也起身去妆奁里也拿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和嘉平县主的放到了一起。   赵颐宁却连忙道:“我听邱大夫的意思,铺面连带药材,他一共就准备要二三千两银子,这是连带药柜、药杵那些家私都算在里面的价格。所以不用这么多的。”   “没事,你拿着吧,万事开头难,说不定还要有其他支出。”   宋瑶也说:“对,你先拿去,有备无患。”   赵颐宁只得接下,又同她们道:“你们出了这么多的本钱,阿瑶说的三人分账我觉得是不成的,只你们俩分就好。我什么都没出,哪里好意思白分银钱。”   赵颐宁纯粹是在医术上研究多了,发现其中奥妙无穷,自有一番乐趣。虽然她当初去寻医仙传承动机不纯,但是到了现在,却真的生出几分赤诚之心了。所以才想接受邱大夫的医馆接着做,济世救人。   她能有个地方做事就成了,并没有想过还要分账。何况她每个月领着盛园的月钱,这么久了,楚承昭却只让她给大皇子妃诊治了。等于是她白拿了好久的月钱,却没怎么做事,心里已经够不安了。   这上头,嘉平县主就不知道怎么劝了,也怕说多了伤了赵颐宁的自尊心。   她正愁着怎么说,却看宋瑶笑眯眯地拉着赵颐宁的手,笑道:“好阿月,咱俩还客气啊?再说了,你怎么就算什么都没干了?你这叫‘技术入股’。我和县主虽然出了钱,但是我俩不会医术啊。我们出钱,你出力,你可是医仙传人,这通身的本事可是万金难求的。我们不过一人出了二千两银子,就把你这万金难求的贵重人才给绑在我们医馆了,亏得可是你哦!”   赵颐宁被她说的笑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就是没有我,光是县主府里那个老大夫,也能把医馆开起来的。”   嘉平县主连连摆手,“快别提他了,是个只知道稳妥保成的,吃了药和没吃一样,不然我母妃的身子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若不是你说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压阵,我就是不开这医馆,也不会给他占便宜。”   宋瑶再接再厉道:“可不是,我们阿月就是经验浅一点,再过个两三年,还不是……嗯……还不是拳打太医院,脚踏医仙谷。”   赵颐宁被她说的笑的不行了。   气氛一轻松,很多话就好说了。   在宋瑶的软磨硬泡之下,赵颐宁终于松了口,不过她还是不要三人平分,只说嘉平县主和宋瑶一人得四成,她拿两成就好。   商量好怎么分账之后,三人又兴致勃勃地讨论怎么把医馆重新修葺。   嘉平县主名下虽然产业颇多,但都是永平帝给的和她母妃嫁妆里的,她自己还真没亲自筹划过什么。   宋瑶就更是新鲜了,上下两辈子第一次创业啊!她能不激动吗?   三人越说越起劲,连时辰都忘记了。   一直到楚承昭都回来了,外头天色暗透了。   嘉平县主这才发现时辰已经晚了,起身告辞。   楚承昭留她一道用饭,她说回去还要伺候母妃喝药,就没有留下。赵颐宁也说搭她的马车一道走,去找邱大夫把医馆的事情给定下来。   宋瑶被她们送到了门口,三人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又聊上了。   赵颐宁和她们说了医馆的布局。医馆前面是铺面,后头是一个小院子,是邱大夫夫妇一直住着的。她想着连后头一起修葺了,这样她忙起来也方便住着。宋瑶和嘉平县主若是偶尔去医馆看看,也能在后院落脚。   宋瑶听了就说也给她留个房间,她镇日里就在盛园里待着,早就期待能出去玩玩、住一住了。   嘉平县主也要了一个房间。说起来她这么大还没有在外头留宿过,也是新鲜极了。   三人在门口又是一通聊,聊到轻音都过来催了,说是晚膳都快摆凉了。   宋瑶这才和她们依依惜别。   回到后院主屋,楚承昭正抱着安安来回踱步。   小丫头过完年长得飞快,如今不仅能自己坐起身了,还变成了一个小话痨,呜呜呀呀地嘴里说不停。周嬷嬷说这是孩子在学着说话了。   一看到宋瑶回来,安安黑葡萄似的眼睛一亮,‘啊啊’叫着,向着宋瑶用力伸手,上半身都快歪出楚承昭的怀抱了。   楚承昭无奈笑骂:“这丫头,和你娘一样没良心。你爹一下值就回来看你、抱你,你娘一下午只顾着和人说笑了。你倒好,不要爹,只要你娘。”   宋瑶心里软化了,伸手把安安接到自己怀里。   “安安想娘了是不是?娘今天忙哦,不是故意要冷落安安的。娘要和你阿月姨母一道开医馆了,往后能救好多好多人,给咱们安安和怀远积福,让你们都平平安安长大。”   安安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宋瑶的脸。   宋瑶爱她爱得不行了,用力地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两下。   哄完安安,宋瑶再去看怀远。这小子个子也长大了不少,只是还是闷闷得很少出声。小时候找不见宋瑶的时候他还会假哭。现在大一些了,想找宋瑶就把手往主屋的方向一指,连哭都懒得哭了。   宋瑶和楚承昭围绕着安安说话的时候,怀远就在炕上玩着一个九连环。   听宋瑶提到她的名字了,他才把九连环给放下来了,对着宋瑶伸手要抱。   宋瑶把他抱到腿上,眼神落在那玉制的迷你版九连环上,“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吗?”   “是啊,下面的人送上来的,我看着有趣就带回来了,还有个华容道,等怀远解出了这个,我再拿给他玩。”   宋瑶一头问号,“这九连环常人解都有问题吧,怀远这才多大,他能解开?”   “现在不成就等以后,早晚他会解开的。”   宋瑶感觉到楚承昭对怀远寄予厚望了,不过怀远是男孩子,要承受的压力肯定会比安安大,尤其是在皇家,也算是压力和荣耀并存吧。   她把安安放回楚承昭的怀抱,将怀远抱了起来,虽然心疼他可能不久后就要开始承受很大的压力,却也不好说什么。 第83章   两人说了会儿话, 便一道用了晚膳。   宋瑶的心情很是不错, 连带着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三分。   当然了, 因为刘厨子的到来, 宋瑶每天吃的已经比从前多了, 今天更是胃口大开, 吃了两小碗的饭,吃光了一碟子的糖醋里脊。   楚承昭看她的下巴又圆润了一圈,不禁调笑道:“之前还说着自己穿不上去年的衣裙了, 如今倒是吃的更多了。”   宋瑶恋恋不舍地吃完了最后一个虾滑酿青椒,放下了筷子,道:“我不吃了。”   “吃吧吃吧,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咱家还供不起你多吃一碗饭了?”   宋瑶摇了摇头,说:“刘伯今天给我做了双皮奶做甜点, 我留点胃吧。”   敢情还是要吃甜点的。   楚承昭:……   晚上过后,两人歪在炕上,宋瑶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双皮奶。   双皮奶这种东西并不算困难,用料就是牛奶、蛋清和白砂糖。   只是现在这个时代下并没有这种吃法, 宋瑶在现代的时候也没吃过几回, 只是尽可能详细地和刘厨子描述。   刘厨子思索了两三天, 用牛乳试验了几回就做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这个人精益求精的很, 不做到最好, 并不会呈上来给宋瑶这个‘知音’品尝。   所以宋瑶足足等了五日,今天才头一遭吃到。   双皮奶口感顺滑,奶香浓郁, 不是加了很多糖的那种甜,而是一种淡淡的回甘。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吃过了,还是刘厨子厨艺过人,宋瑶品尝之下居然觉得比上辈子吃到的还美味。   她吃完了一个,让轻音把自己的体验感受去完整地转达给了刘厨子。   楚承昭看她肚子都吃的滚儿圆了,不禁好笑道:“人刘伯是来咱们盛园颐养天年的,我怎么听说他如今还是镇日里在灶房忙活?”   说起这个,宋瑶也挺不好意思的。   刚开始她让刘厨子做了好几样她想吃的现代的东西,刘厨子都做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过完了嘴瘾,就有些歉然,想着刘厨子在灶间忙活了一辈子,如今到了外头,自己还这么折腾他实在过意不去。后头几天她就老老实实没再搞什么花头。   没想到她歇了几天没张嘴要东西,刘厨子反倒不干了。   他也不方便进后院来,只能在轻音去厨房提膳食的时候提了几句,问宋瑶怎么不想新东西了,是不是对他之前做的不满意。   轻音回来后转告了她的话,宋瑶立刻让人送了几两银子的赏钱去,再三声明她绝对不是不满意,只是不好意思烦劳他。   刘厨子这才放下心来,又让人来传话,说他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的贵人,一辈子都在求稳,没想过开发什么新菜式,很多菜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做法,照着做了一辈子。   如今到了外头,他帮着宋瑶研究新东西,可起劲了,简直是重拾了年轻时的激情。   宋瑶这才放下心来,隔三差五地就想一点新花样让他做。   两人的相处可以算是越来越融洽了。   吃过了甜点,宋瑶陪着怀远玩了好一会儿的九连环。   楚承昭那个女儿奴,让儿子玩那种费脑子的东西,对着女儿可就是另一番面孔。   他先是不厌其烦地哄着安安叫‘爹’,无奈安安现在才六个月不到,虽然已经在咿呀学语,却很是口齿不清,学了好半天,还是叫不出他这个爹,只能勉强说一个‘哒’的音。   就这还把楚承昭乐得不行了,抱着她又亲又哄,后头安安又十分赏脸地喊了好几声‘哒’,他高兴坏了,让安安骑在他脖子上,双手举在头顶握着她的小手,架着她在屋里走了好几圈。   安安也高兴地咯咯直笑,甜甜地叫一声‘哒’,然后再小腿一夹她爹的脖子,恨不能让她爹就这么一直架着她。   父女俩玩闹了好一阵,屋外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相比之下,怀远就的境遇就有些‘凄凉’了。   他还在皱着脸解那个不属于这个年纪玩的迷你版九连环。   宋瑶是个心软的,可她也没玩过这个,有心想帮他作弊都无从下手。   最后宋瑶看安安玩的那么快乐,怀远只能对着九连环无从下手实在太心酸了。而且怀远听到姐姐的笑声,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艳羡的神情,但看着到底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对楚承昭道:“殿下,不如让怀远也玩一会儿吧?”   楚承昭架着安安头也不回地道:“他不是在玩吗?”   宋瑶:……   这解九连环对五六个月的孩子来说算哪门子的玩啊!!   楚承昭和安安玩了好大一会儿,安安的头上都出汗了。这时候虽然已经入春了,但是夜间还是寒风阵阵的,所以宋瑶就把安安从楚承昭脖子上抱了下来,让奶娘把她抱下去擦汗换衣裳了。   楚承昭拿起茶盏灌了一口热茶,而后才坐下来看怀远。   怀远拿着有他小臂长的就连还无从下手,但却性子极好,虽然不知道怎么玩,却也没有发脾气,或者是把东西扔开。   “殿下,怀远这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岁呢,现在玩这个真的太早了。我知道您是对他寄予厚望,不若再等他大一些吧。现在还小,就让他松快松快。”   “我现在也没对他怎么严格啊,只是拿了个小玩具给他玩而已。”说着话,楚承昭又看着怀远道:“我们怀远也很喜欢这个是不是?不然早就扔开了。”   怀远的成长进度一直比安安慢一些,安安现在咿呀学语,他却是不怎么开口,现下也不可能回答他爹的话。   所以自然是楚承昭这当爹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宋瑶嗔了他一眼,楚承昭对她笑了笑,又问她说:“今天你和嘉平聊什么了?我看要是我今日当值不回来,嘉平怕是都要留在咱们府里过夜了。”   宋瑶就把她们三个准备合开医馆的事和楚承昭说了。   楚承昭听完颔首道:“是好事,只是我最近任上事务繁杂,或许不能帮忙了。”   楚承昭也是接手了内务府才发现,这总管一值可不好当。虽然看着风光,也有实际的油水,但处理的都是宫里和皇家宗室的事,尽管大部分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但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产生矛盾。   都是龙孙凤子的,谁生下来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凡有些不顺心的,就能狠狠记上他一笔。   楚承昭倒是不怕人记仇,但未免后续的麻烦,还是想把事情尽量地处理好,所以精力很是不够用。   宋瑶就笑道:“不过一点小营生,就是想尽可能地帮人而已。我们自己看着弄吧,不劳烦殿下的。只是我们三个都没有什么经验,我之前买铺子的时候听人说了,京城的生意很不好做的……我和县主一人出了二千两的银票,若是亏了……”   她想说亏了就算了,但到底没当惯有钱人,说这话还是很底气不足。   嗫喏了半晌,宋瑶借着道:“若是亏了,我就一年不吃肉了,把银子给省回来!”   楚承昭忍住笑,正色道:“你一年吃肉能花掉二千两银子?”   宋瑶摸了摸脸,底气不足地道:“不能吧。”   她穿过来之后,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对银钱还是个虚泛的概念,也就是去年年关前开始学着掌家了,才有了一些数。   猪肉一斤的价格在三十文左右,鱼价一般是每斤二十文左右,牛羊肉每斤四五十文,她虽然贪嘴,也没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程度。要是一年能吃上千两银子的肉,那已经不是吃货能形容的了,简直是个饭桶了。   宋瑶自觉还没能吃到那个地步。   “那怎么办?我再想想从旁的地方省出来?”宋瑶说着唤来飞歌,让她去取账簿和算盘。   楚承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扶着炕桌笑道:“几千两银子而已,咱家还出得起。我逗逗你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飞歌听到了楚承昭的话,大概了解了事情,就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憋着笑退下了。   宋瑶跺了跺脚,嗔怒地回瞪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啊!从刚认识那会儿就喜欢逗她,到现在都快一年了,逗她的次数不减反增了!   而且他在外头当了一段时间的差,摆起谱来越发像模像样,刚才她都被他看得紧张起来了,感觉像在接受上司盘问似的,居然一点都没察觉他在调笑她。   “好了好了,不生气啊,我就是看你把事情想的太坏,调解一下气氛而已。”楚承昭起身拉着她坐回炕上,“咱不生气啊。听我跟你细细说,这世间做生意的人不说想着日进斗金,但总归不会想着亏本的。你万万没必要这么悲观的,你们那医馆有大皇子家的老大夫押阵,有阿月这医仙传人坐诊,万不可能出什么岔子的。且这里头又是你和嘉平出的钱,等于是你们开的,就是那些没眼力见儿的,要闹乱子也不敢去你们的医馆。又不会出岔子,又没人敢捣乱,你们这营生不会亏本的。”   宋瑶被他说得笑起来,完全忘记了方才被他逗恼了,笑眯眯道:“那就承殿下吉言了!”然后宋瑶一想不对,自家开的是医馆,生意太好也不对啊。她又止住笑,认真道:“其实生意也不用太好,亏本也没事的,病人少一些才好。”   楚承昭也跟着她笑,拉着她的手道唇边亲了亲。   自家这媳妇啊,心眼子不多,心肠很软,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 第84章   赵颐宁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当天晚上去和邱大夫夫妇说了要盘下医馆的事。   邱大夫夫妇也是厚道人, 并没有多要什么银钱。   他们的医馆当时是买的两个门头并后头两个小院, 打通之后成了一个大铺面。要价二千两很是公道。   又因为和赵颐宁有些渊源, 所以店铺里的药材、家私他们只另外收了五百两。   合计二千五百两, 可以说是童叟无欺的价格了。   也是他们喜欢赵颐宁这小学徒, 才愿意提前透风给她。   不然只要放出风去,这个价格多的是想接手的人。   赵颐宁和邱大夫夫妇交接了五日,办好了契书, 老两口就准备动身离京了。   赵颐宁亲自相送,看着邱大夫夫妇的马车消失在了视野中,才动身折返。   她也不是贪图享受的个性, 本来医馆建筑和设施有点老旧,她只是想稍作修葺的, 但是宋瑶和嘉平县主都说要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小住的场所,她就想着好好拾掇一番了。   赵颐宁本是想自己去联系工人和泥瓦匠的,没想到第二天嘉平县主就派人过来了。   对于嘉平县主来说,这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 对赵颐宁来说, 却是帮了大忙了。赵颐宁上下两辈子也没搞过修葺房屋这种事, 只知道里头水深得很, 就怕被工人也哄了去。   如是修葺了一个来月, 天气已经完全暖和了,医馆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   宋瑶和嘉平县主一听都弄好了,迫不及待地相约来看。   前头铺面都上过了新漆, 换上了青石板地,药柜也都是新木头重新做的,布满了一整面墙。后头的小院子修葺之后,家具虽然都还没换上,但是瓦片和地砖也都换了新的,还盘了新炕,连窗户纸都换了崭新的。只要换一套家具进去,立刻就能住人。   宋瑶和嘉平县主从里到外一通稀罕,越看越满意。   宋瑶激动地拉着赵颐宁的手,歉然道:“之前孩子有些不好,我没抽出空来帮你,让你一个人监工,辛苦了。”   换季的时候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容易生病的。宋瑶最担心安安了,她最喜欢往外跑,每天不让人抱着她出去转悠个半个时辰,一整天都要不高兴。   天气暖和了,宋瑶也没让她脱下夹衣,就怕她吹了风生病。   没想到后头还真有一个孩子病了,病的却不是安安,而是镇日都乖乖待在屋里的怀远。怀远突然开始咳嗽了,一咳嗽起来小脸就涨得通红,气都快喘不上了。   宋瑶心疼坏了,只觉得自己疏忽了,没把他照顾好。   楚承昭安慰她说谁也没想到成日好好地待在屋里的孩子会突然病了,让她不要过于自责。   后来赵颐宁给怀远每日把脉,幸好他除了咳嗽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症状。   只是怀远那么小,出生的时候又略有不足之症,指甲盖都没有长全,实在是不好用药。宋瑶就让人用川贝炖了雪梨,喂一些汤水给他喝。   喝了大半个月,咳嗽才一点点好了。   宋瑶第一次遇到孩子生病的情况,虽然只是小咳嗽,但是她实在不放心这时候的医疗条件,怕一个不注意怀远给发起烧来,奶娘若是没注意到,那孩子可就真的要烧坏了。   所以一直到怀远完全康复之前,她不分昼夜,每过一个时辰,就给他试一次体温。所以她一直没能得空出府来,一直到这边修缮好了,才来了第一趟。   嘉平县主也致歉道:“我也是最近有些不方便,让你辛苦了。”   前不久嘉平县主终于推拒了和厉景轩的婚事,如今外头流言正盛,有说她一个嫁过人的寡妇还拿乔的,也有说厉景轩作风太坏了,所以才被给拒了。还有人猜测久未露面的大皇子身子很不好了,所以嘉平县主这当女儿的才推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风言风语地搞得嘉平县主不胜其烦,连门都懒得出了。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交际就是了。   赵颐宁笑着摇头道:“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又怎么会怪你们?何况这里的工人都是县主给安排好的,我不过就每日过来看看,实在称不上辛苦。”   三人说笑了一阵,将医馆也看完了,就准备回去了。   她们刚从后院走到前头,就看到一个穿荆钗布裙、膀大腰圆的妇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宋瑶看她还挺眼熟,转脸想问赵颐宁来人是不是找她的,却看赵颐宁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不见,唇瓣紧紧抿着,下颚紧绷,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宋瑶这才想起来了,这妇人可不就是赵颐宁的养母!   她们瞧见人之后,那妇人也瞧见了她们,当她的眼神落在赵颐宁身上的时候眼睛猛地一亮,立刻就进了铺子里。   宋瑶因为是跟着嘉平县主出来的,所以就只带了飞歌一个丫头。   嘉平县主轻车简行出的门,侍卫留在外头看着马车,身边只带了两个大丫鬟。   飞歌她们三个丫鬟立刻把陈家养母给拦住了。   陈家养母看着这些穿的比富户家的小姐还体面的丫鬟,气势立刻跌了三分,赔笑道:“姑娘们,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寻我女儿的。”   飞歌嗤笑道:“大娘,你怕不是睡糊涂了?知道我们的主子是谁吗?这里怎么可能有你的女儿?”   说着她们就要把陈家养母推出去,嘉平县主的丫鬟还呼唤起了侍卫。   侍卫都在外头,之前没有拦着陈家养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处是即将开设的医馆,想着她或许是来求医的也不一定,所以没有阻拦,只是不错眼地紧盯着她。   丫鬟们一呼唤,侍卫也立刻过了来,将陈家养母团团围住。   陈家养母急了,扯着嗓子道:“陈香兰,你这个丧门星!现在你跟着贵人发达了?一年多不回家不说,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你亲娘被人这么欺负?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天良的啊……”   医馆附近都是大小铺子,行人更是不少。   陈家养母这不顾形象的一嗓子嚎出去,立刻就迎来了旁人的注意,不少人往医馆的方向靠近,来看热闹了。   宋瑶沉下了脸,叱责道:“你这疯妇,说的什么浑话?当日你已经以十两银子的价钱,把女儿卖给了我做丫鬟。如今她也不是陈香兰了,你也不是她什么娘!”   陈家养母怕众人把她托走,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怎么不算了?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血,吃了我家十几年的白米饭,怎么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了。   宋瑶不悦地皱了皱眉,刚准备张口让飞歌把她拖下去。   赵颐宁却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对着她摇了摇头。   宋瑶一脸疑惑,赵颐宁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宋瑶也就没再张嘴。   赵颐宁脸上的不愉不见了,她上前把陈家养母拉了起来,道:“娘怎么突然来了?我们侧妃脾气不大好,您不该怎么闹的。且今日不仅是我们侧妃在,她旁边的这位是嘉平县主,您要是还这样,女儿也帮不到你了。”   陈家养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宋瑶和嘉平县主,见她们脸色都沉了下来,也开始后怕起来。   她在心理咒骂了赵安宁一通。   赵安宁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之前也算把她认回来了,也接济了她们一家,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可过年那阵,赵安宁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分文银钱不给不说,她几次托人求见,她一次都没肯出来相见。   过完了一个年,之前赵安宁给的那些银钱都花完了,陈家人尝试过了好日子,自然不可能再去过从前那种食不果腹的穷日子。   陈家养母又试着来托人传了几次信,赵安宁的丫鬟还是让她先等着。   她等得,可陈家那么多张吃饭的嘴不能等啊!   陈家养母一筹莫展,只能沿街过来寻赵颐宁——赵颐宁的动向还是赵安宁打探出来的。   赵安宁自从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侯府千金,真千金还让陈家给卖了之后,愁的寝食难安。   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侯府千金在盛园,她们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她立刻就把消息告诉了陈家养母,让她多往医馆来,看着赵颐宁一点,千万别弄出什么乱子。   陈家养母口头应下,心里却没当一回事——本来嘛,赵颐宁又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白养了十几年已经是亏大发了。而且她之前已经把赵颐宁卖给宋瑶了,她虽不知道宋瑶的身份,但那时候看着她的衣着打扮和身边带着的人,就知道肯定不是她这种布衣百姓惹得起的人物。   所以陈家养母一直没来看过赵颐宁,眼下实在是穷途末路,没办法了,她才来找赵颐宁这个养女。   听完赵颐宁提到什么‘侧妃’‘县主’的,陈家养母的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噗通一声就给她们跪下了,“民妇有眼无珠,民妇什么都不懂……求两位贵人不要降罪!”   嘉平县主挥了挥手,面色虽然难看,说话的语气却算得上和善。她对着赵颐宁道:“既然是你母亲,便带她下去吧。想来她也不是要故意无礼,而是有要紧事才来寻你的。”   赵颐宁应了一声‘是’,拉着陈家养母去了外头说话。   宋瑶都快被她们弄懵了,赵颐宁不是很讨厌陈家人吗?怎么现在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有嘉平县主,她一定是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那么轻易放过。   “县主,你不知道……”   嘉平县主勾了勾唇,竖起手指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才道:“我都知道,阿月都和我说了。我稍后同你解释。” 第85章   赵颐宁带着养母一路到了外头。   陈家养母被吓破了胆, 战战兢兢地问她:“香兰, 你给娘透个底, 那买你的夫人到底是谁啊?”   赵颐宁压下心头的厌恶, 面无表情道:“是皇孙殿下的宋侧妃, 那位殿下想来娘也听说过, 是先太子的遗子,前不久才被认回的。”   陈家养母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心里又把赵安宁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贱妮子, 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身上的血脉了。只让她过来多盯着养女,却没告诉她这养女竟跟了这么一尊大佛!这要是她得罪了贵人, 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香兰啊,你可千万给你家夫人好好说说, 我真不是有意要冒犯的!我就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才来寻你的!”   陈家养母紧紧攥住赵颐宁的手,苦苦哀求。   赵颐宁生生忍住想要抽回手的抽动,弯了弯唇角, 淡笑道:“娘不必惊慌, 我家夫人是个大度的。方才县主也说不计较了。”   “这就好, 这就好。”陈家养母还是心有余悸。   “对了, 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听她问了起来, 陈家养母稳住了心神,勉强地笑道:“没事,没啥事儿, 就是想你了,来瞧瞧你。”   她虽然想要银钱,但是也得有命花不是!她方才看里头两位贵人对养女多有维护,已经歇了要敲竹杠的心思。   不过让陈家养母没想到的是,她都没接着说下去了,反倒是赵颐宁已经提起来了。   “一年多了没回家,也不知道家里可好?我走的时候大哥还犯着咳嗽吧?姐姐可还好?她应该已经嫁人了吧?还有小弟,他长大了没有?”   赵颐宁一通询问,使陈家养母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听听啊,到底是自家养大的孩子,虽然叫她卖了,心还是向着家里的!   陈家养母心中得意,对着宋瑶和嘉平县主的忌惮就少了不少,她笑道:“你大哥吃了几副药早就已经好了,你弟弟也长大了一些。就是你姐姐,是个命苦的,成亲半年就守寡了。她那婆婆也是个厉害的,把过错全归到她头上,竟然就把她赶回来了……”   赵颐宁唇边泛起一个冷笑。   陈家人眼里只有两个男孩,并不把女儿当人看。   打小,她们姐妹就是做家里最多的活计,吃最少的饭。手脚慢一点的话,动辄就是一通打骂。   陈家之前想把她卖给老鳏夫当填房,还勉强可以解释是她并非亲生,陈家人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对她心狠。   但陈香草,可是陈家亲生的女儿。   陈家给她说的是一个痨病鬼,眼瞅着就没有几个年头好活了。   也因为对方是个富户,愿意多出聘礼,填补陈家的窟窿。   所以陈香草成为寡妇,并不出人意料。   她和这个姐姐倒是有几分情谊的,这辈子重生回来的时候,她还想过带着陈香草一起逃走。   但是陈香草已经让陈家人养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她并不想跑,也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很是恐惧。   不过她还是帮助了赵颐宁,在送饭的时候和她交换了衣服。   两人都是瘦瘦小小的个子,陈家家贫,晚上除了陈大郎的屋里,都是不点灯的,就也没人发现。   赵颐宁这才顺利跑了出去。   “你让姐姐到我这来吧,我家夫人和县主合开了这处医馆,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让姐姐来给帮忙,也能得一份工钱。”   陈家养母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这敢情好!”   陈香草是个女子,本就做不得什么农活。又是新寡,不少人家都嫌晦气,连缝补浆洗的活计都不乐意给她做。村子里也是闲话一堆,陈家养母可以不介意,还能插着腰杆把人给撅回去。   但是家里老大是读书人,那可是正经秀才,从小就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神童!   陈家人可不想因为陈香草的事毁了陈大郎的清誉,早几个月,陈家老太太就对着陈家养母念叨了不止一回,让她赶紧把陈香草给送走,实在不行送到庵堂里当姑子也成,只是别连累她的宝贝大孙子。   陈家养母对着陈香草,也不像对养女那么狠心,知道这女儿要是真被送走了,也就是死路一条了。到底不忍心看着她去死,她跟陈老太太斡旋了好一阵。那会子赵安宁还经常送银钱去,陈老太太这才给了她几分脸面,态度不是很强硬。   最近赵安宁不知所踪了,陈老太太又摆起婆母的谱儿了,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还把陈香草的口粮给减半了,一顿只允许她吃小半碗豆饭。   陈家养母对女儿的感情到底也有限,心里也在想着,今天要是找不到便宜女儿了,回去就还是把陈香草送走吧——家里是真的穷,少一个人的口粮,就能给读书的陈大郎多吃一口不是!   没想到便宜女儿心里不止记挂着家里人,还给成了祸害的大女儿想到了出处!   “不知道你家夫人能给多少银钱?”   赵颐宁看着她贪婪的神色,越发觉得恶心,偏偏面上还不能显出来,只道:“娘看一两银子一个月可还行?”   “还有这种好事?”陈家养母面上狂喜,已经扒拉着手指算起来一年家里能多多少进项了。   “这是我的意思,也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同意。”   “可以可以,你家夫人看重你,肯定听你的。”陈家养母怕赵颐宁反悔,又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香兰啊,家里的境况你都是知道的。你爷奶年纪大了干不动活,田里都是你爹一个人在忙,你大哥又要读书,小弟还在长身体……”   “知道了。娘回去吧,回去和姐姐商量一下,要是她愿意的话,就让她明天过来。”赵颐宁不耐烦她的絮絮叨叨了,抛下这句话就往回走。   陈家养母笑道:“这还有啥不同意的,我明天就把她带过来。”   此时赵颐宁已经进医馆去了。   陈家养母不大高兴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丫头虽然穿着男装,但是料子看着就不差,想来也是不差钱的,也不知道先给些银钱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不过转念想到陈香草稍后一年能为家里带来十二两银子的进项,陈家养母又喜笑颜开了,立刻就往家赶去报喜了。   赵颐宁进了医馆,宋瑶和嘉平县主在医馆里的椅子上坐着,都在等她。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近前去和她们说话。   宋瑶都快被好奇心折磨死了,等她过来了,就让人都下去了,急忙问道:“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啊?”   嘉平县主也让自己的人都下去了,这才开口道:“这是我们的计划,这陈家妇人就是今日不来,我们也是要去寻她的。”   赵颐宁点了点头,道:“不错。”   接着她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她们的计划和安排娓娓道来——   原来早在去年嘉平县主上门致谢的时候,赵颐宁就同嘉平县主结成了联盟,目标自然就是赵安宁。   当时她们只是达成了一致的目标,还没有完整的计划。   后来嘉平县主回去后,就把赵颐宁的底细都给查清楚了。   她手底下也是能人,连当年相国寺那桩事都给查得差不多了。   之后她又找到了赵颐宁,直接向她询问她和赵安宁之间的恩怨。   赵颐宁知道她身份显赫,消息灵通,也不可能瞒住她什么,而且两人自然说要联手,就也不该有什么隐瞒,所以她便开门见山,如实相告了。   嘉平县主听完,倒也没有什么异色,毕竟皇宫里长大的,阴私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两人开始构想完整的计划。   毕竟赵安宁还是侯府嫡女的身份,嘉平县主设计个意外,毁她的容、要她的命,倒是简单。让她过得比死还惨,却是有些难度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颐宁有了新的想法。   她想到了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心软却命苦的姐姐陈香草。   陈香草和赵安宁的样貌可以说是有七八分相似。这七八分还是因为赵安宁娇生惯养着长大,皮肤白皙,身形纤细匀称。而陈香草自小吃不好睡不好,瘦的皮包骨头,还因为自小在田里干活,皮肤很黑。这才很容易让人区分开来。   但若是细看五官的话,两人足有□□分相似,不是朝夕相对的人,光看五官的话,可能根本分不出两个人的不同。   陈家养母不是使了一招‘狸猫换太子’毁了赵颐宁的一生么?   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赵安宁和陈香草换个个儿。   嘉平县主听完她的想法,直呼有趣。   然后就是商量着怎么实施了。   陈香草换出来容易,陈家都是眼皮子浅的,随便许个好处就能让她们把陈香草送出来。   难得的是怎么把赵安宁从勇勤侯府弄出来。   那时候嘉平县主道:“赵安宁到底是侯府千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弄消失,还是得让她长时间在外头,在勇勤侯府里可不好下手。她这样的娇小姐,除非是得了什么重病或者怪病,勇勤侯府把她移到庄子上疗养……”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说的可不就是赵颐宁的长项。   赵颐宁仔细回忆了医仙传承里的内容,道:“我知道有一种药,让人沾上只会可以像浑身出疹子,除非吃解药,不然吃什么都不会好,还会越来越严重。只是这种药一次半次没有效果,起码得数次。”   她们和赵安宁都没什么交情,并没有什么由头频繁接触赵安宁。   勇勤侯夫人曾氏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将侯府管得和铁桶似的。想买通勇勤侯府的人,在侯府里下手也不大可能。   所以想给赵安宁下药,也很不容易。   但好在她们接触不到赵安宁,有人能啊!   英国公府的厉景轩,可不就是现成的媒介。   那段时间,嘉平县主几乎隔三差五地就吧厉景轩喊出来,然后在给他喝茶的杯盏上涂满了赵颐宁配出来的药。不止如此,她还让丫鬟带着涂过药的手绢,每次都假装打翻茶水,给厉景轩衣服上一通擦。   厉景轩虽然恼怒丫鬟的笨拙,但顾忌着嘉平县主,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吃瘪。   怕他先发了药性,惹来怀疑,嘉平县主还让人在他的茶水里放了解药。就是让他手上、身上都沾上药粉,自己却没有任何症状。   其实若是厉景轩是个讲究的,没有在见过嘉平县主后立刻去见赵安宁,可能这法子根本不会奏效。   但自从她和赵安宁在盛园乔迁宴的时候还敢私会那事之后,嘉平县主就知道这不是个讲究人。   就这么见了月余,到了正月里,勇勤侯府果然传出了赵安宁得了怪病的传闻。   嘉平县主立刻就去宫里找永平帝拒了婚事,再也不用应酬那个恶心人的厉景轩了。   接下来,她们自然就是要把陈香草给从陈家弄出来,然后才好进展下一步计划。   只是没想到,她们没去找陈家人,陈家养母今天倒是自己照过来了。   所以嘉平县主和赵颐宁这才对她态度良好,赵颐宁还对她十分亲近,拉着她到外面说话。   宋瑶听完,嘴巴都张成一个‘口’字了。   这是什么神仙发展啊,简直比小说里写的还带感!   “那下面要怎么做?”宋瑶觉得自己的智商和她们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实在猜测不到下一步要如何。   把陈香草弄出来,然后把赵安宁换回去?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啊。   别人发现不了,但是陈家人肯定能发现啊。而且赵安宁有手有脚有嘴,她难道不会和陈家人说吗?说不通不能跑吗?   这里头肯定还得再做安排啊! 第86章   宋瑶连连追问, 但后头的事嘉平县主和赵颐宁却不想和她说了, 任她怎么追问, 她们只是笑, 却不正面回答了。   宋瑶也不能强逼她们开口。   毕竟赵颐宁和嘉平县主都把她们的计划和安排都大致同她说了, 表明了对她的信任。现下不肯多说, 自然是不想把她牵扯进去。   宋瑶又在医馆里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便只能起身告辞。   嘉平县主让她先搭自己的车走,又分了一半侍卫给她,让侍卫们先把她送回去再回来接她。   赵颐宁亲自送宋瑶上的马车, 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都走远了, 她才回去找嘉平县主。   嘉平县主执着从自家府里带出来的茶盏,问她:“她走了?”   赵颐宁说是的。   嘉平县主又道:“也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埋怨咱们。”   说起她们三人的关系,宋瑶才是最中心的那个点,没有她, 嘉平县主和赵颐宁八竿子都打不着。   她俩也不是故意要疏远、排挤宋瑶, 实在是都不想把她牵扯进去。   就连嘉平县主一开始应承她对付赵安宁, 也是想宋瑶动口, 由她来动手。   连嘉平县主这后来同她相熟的, 都知道她心性单纯,一片赤子之心尤为宝贵,赵颐宁就更别提了, 若不是今日陈家养母恰好过来,让宋瑶撞见了,她是准备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   不过既然宋瑶撞见了,她们再什么都不说,可就真的伤了情分。所以她们就把计划和之前的安排都说了,毕竟这都是她们已经完成了的部分,后面未完成的部分她们都闭口不谈,就是怕宋瑶脑子一热,也要跟着参与。   赵安宁对嘉平县主来说不算什么人物,但勇勤侯府到底是当年有从龙之功的人家,一个弄不好,也很有些麻烦的。   “阿瑶心软,就是埋怨咱们,回头肯定就好了。”说着,赵颐宁轻叹一声,“便是她真的埋怨,我也不后悔。”   两人视线一碰,默契十足。   那边厢,宋瑶坐着马车回到了盛园。   一路上还在感叹,身边的人智商太高,衬地她越发笨了,伤人啊!   赵颐宁本来就是原书女主,活了两辈子的,她头上有光环,有能耐也是应该的。楚承昭是书里的一朝帝王,能在一众皇叔的把持下顺利登机,本也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她没想到,嘉平县主这原书里也不过是个寥寥数笔的配角,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是身边人的才能一个二个都在逐渐展露,只有她,一眼就望到底了,实在是压力山大。   感叹了一路,回到了盛园。   宋瑶只能多看飞歌几眼了——好歹她不是最笨的,最笨的这个还挺乐呵呢。   飞歌当然乐呵了,宋瑶轻装简行出门,没带轻音,也没带新来的玉溪玉屏,独独带了她,可不是对她看重嘛!   玉溪玉屏进了府,飞歌才知道原来当丫鬟还能当成这样。   她们和玉珠玉容不同,玉珠玉容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对宋瑶一直都只是面上的恭敬,是个人都瞧得出她们只把楚承昭当主子,甚至还生出了上位的心。   玉溪玉屏到了宋瑶屋里没几天,就已经摸清了宋瑶和两个小主子的喜好。   两个小主子倒是简单,除了吃喝睡就是玩,摸清她们并不难。   难得是眨眼间就摸清了宋瑶。   很多事情,宋瑶刚刚想到还没吩咐,她们俩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立刻去办妥了。   而且她们也很机灵,只服侍宋瑶和两个小主子,并不去过问楚承昭一星半点。   楚承昭回来后她们甚至还会主动避让。   还有宋瑶贪嘴好吃,镇日和刘厨子提新花样。   玉溪也会下厨,她的手艺自然不能和御厨出身的刘厨子相比,但是她会做各地的小吃,连刘厨子吃过都说做的风味比他地道——毕竟他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学的就是皇宫的口味,地方的口味根本接触不到。而且乡野意趣的东西,也难登大雅之堂,他们这些御厨自然也不会费心研究。   宋瑶不是大雅之人,不出门就能吃到其他各地的点心,真真也叫她高兴了几日。   玉屏擅长的是说书,一个普通的故事到她嘴里都能变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更别说她脑子也灵光,说的都是自己想的故事。   宋瑶日常没有什么娱乐,又不喜欢听戏,便让玉屏想到了什么新故事就尽管到跟前来说。   飞歌看宋瑶使唤玉溪玉屏越来越顺手,心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也差不离了。   轻音聪明,她不撄其锋芒,选择了避开,一心去带小主子了。   小主子生下来后也是她和周嬷嬷抱得多,自然同她亲近。   只有飞歌,干啥啥不会,想干不会干,渐渐地连屋里伺候的差事都让玉溪玉屏顶了。   她们两个也是鸡贼,知道飞歌虽然没本事,但在宋瑶身边时间长,保不齐哪天宋瑶心里一软,又把她提上去了,让她们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她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情愿把差事分给和她们不对付的玉珠玉容,也不叫飞歌沾一个手指头。   飞歌急的最近都没睡好,一直到宋瑶今日出府,说跟嘉平县主的车,只带一个人就好,亲自点了她去。   飞歌心头压着的大石头这才挪开了,笑逐颜开地跟着宋瑶出了府。   宋瑶看她从出府一直笑到了如今回来,便也跟着笑起来。   她同飞歌道:“你不必同玉溪玉屏争什么长短,她们有她们的能耐,你也有你的长处。我受着她们的伺候,也不是就忘了你的意思。”   飞歌笑着点头:“我都知道的,娘子最是心善了。”   说到这,飞歌就想回到一年多前,抽当时的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欠呢!非和主子过不去,还仗着她性子软,口不择言的。   现在想想,要不是主子心善性子软,她早就被扔回安毅侯府,日日受郑氏的磋磨了。   宋瑶看她这是完全被哄好了,也就没再接着说下去。   玉溪玉屏是好,但到底是后来的,而且太聪明了,叫她总有些不放心。   谁会放心去使比自己聪明、跟自己肚子里蛔虫似的下属啊!   ……不然曹操也不会杀杨修了不是!   所以虽然最近她十分爱和玉溪玉屏待在一处,心里最看重的却开始笨笨的飞歌。   想到这里的时候,宋瑶茅塞顿开了。   比飞歌聪明能干的人太多了,但在她这里,其他人不够飞歌忠心。只忠心一条,就足够飞歌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   他何必要和主角配角团比智商呢,他们又没有嫌弃她,而是看中了她才智之外的东西!   想通之后,宋瑶往后院走的脚步就更轻快了。   晚间楚承昭回来的时候,宋瑶正抱着两个孩子在炕上逗乐子。   他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就问她今天在外头怎么样。   宋瑶笑道:“都挺好的,门面和后院全修葺好了,一些不算旧的家私也能凑活用,稍微添置点东西就能开业了。”   楚承昭喝了口热茶,又问她:“医馆的名字可想好了?”   宋瑶说没有。虽然出钱的有她的份,但到底是赵颐宁在里头坐诊,她和嘉平县主也不会时常过去,就准备让赵颐宁想名字。   夫妻俩闲话了一番,就此用饭歇下不提。   第二天,宋瑶又早早地到了医馆报到。   本以为只有赵颐宁在的,没想到嘉平县主也在。   宋瑶进了铺面后,看到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很纤瘦的女孩。   女孩背对门口而立,她头上包着一块洗到发白的布巾,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衣,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   宋瑶想着她们有事,就没有过去打扰,略站了站脚。   赵颐宁见了她,起身过来迎她,同她道:“夫人,这就是我家姐姐,陈香草。”   宋瑶早知道她养姐要来,只是没想到这陈香草居然穿的如此寒酸。   没错,是寒酸。   她见过陈家养母,虽然也是荆钗布裙,但是好歹身上没几个补丁,鞋子也是普通但厚实的布鞋,就是寻常百姓打扮。   但这陈香草,穿的实在是差了些,说句过分的,宋瑶一路过来,也就看到街边的乞丐能有这种穿着了。   看来赵颐宁说的不假,她养姐在陈家的日子过得很差!   陈香草垂着眼睛不敢乱看,双手不安地绞着衣摆。   她娘昨天进城,回去就说她妹妹给她谋了一份好差事,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   家里人听到一两银子,眼睛都笑没了,只有她听到后一脸惨白,吓得心都跳乱了拍子。   这城里怎么会轻易就这种好差事?她怕她娘骗她,想把她和妹妹一样给卖了!   可看着家里人一片欢喜,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   她是早就认命了,打小爷奶爹娘就告诉她,女儿家生来就不值钱,在家听父母的话,好好干活,大了嫁个好人家,帮衬娘家,也就不枉家人养她一场。   后头她就听了家人的话,嫁给了痨病鬼丈夫。   只没想到,丈夫竟不到一年就死了,婆婆厉害,直接就把她轰走了。   她无路可走,只得回家,于是连累陈家一家子都成了笑柄,连带还损害着大哥那金贵的读书人的名誉。   那时候她想,她就是命不好——听了爷奶爹娘的话,却没得个好下场,不是命不好还能怪啥?   反正这苦楚的一辈子的她也过够了,娘把她卖了就卖了吧,总好过她一个命不好的,连累了一家子。   一大早,陈香草就被她娘带进了城里,一路来到了这家刚修葺过的店铺。   然后陈香草就见到了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在心理念了句佛,原来娘没有骗她,真的是妹妹在想法子帮她! 第87章   陈香草还没来得及高兴很久, 陈家养母就生怕赵颐宁反悔, 扔下她就跑了。   陈香草长这么大, 还没出过几次门, 就是之前嫁了人, 也是在家里伺候丈夫。   猛地一进城, 看到人来人往的,都穿的光鲜亮丽的,让她越发局促了。   现下她娘又什么都没说, 把她往妹妹跟前一送就走了,这如何叫她不焦急惶恐呢?   幸好,妹妹现在虽然模样变得好看得她不敢认了, 待她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   赵颐宁也感受到了陈香草的不安和紧张,所以她像从前一样拉上了她的手, 笑道:“姐姐总算来了,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就等着你来呢。”   陈香草被她的笑容抚慰了,人也放松了一些, 就也跟着笑:“咱们有快一年没见了吧, 香兰, 你现在真好看。”   陈香草记忆里的妹妹, 和她一样, 肤色黑,人瘦弱,个子也不高。   现在眼前的她, 皮肤白净,个子好像还长高了一些,穿着一身细布的男装,又好看又精神。   “姐姐莫唤我香兰了,我家夫人已经为我改了名字了,现在唤我阿月。”   听到妹妹提到她的主家,陈香草立刻点头道:“我省得了,香……不,阿月。”   她们姐妹刚叙上旧,那边厢嘉平县主的马车就到了外头。   侍卫和丫鬟鱼贯而入,先查看屋里是否有歹人,而后是洒扫浮尘,点上熏香……一通都收拾好了,嘉平县主才扶着丫鬟的手缓缓入内。   陈香草早在侍卫和丫鬟入场的时候就吓得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了。   赵颐宁只能温声同她解释道:“姐姐别怕,这位是嘉平县主,就是她和我家侧妃合开的这家医馆。”   陈香草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里正了,待嘉平县主一坐定,她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   嘉平县主扬了扬眉,让赵颐宁立刻把陈香草扶了起来。   “姐姐别怕,县主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你下回见到她给她福福身就行了。”   陈香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不敢抬头多看嘉平县主一眼,只记得她进来的时候头上的金饰明晃晃的,都快把她晃花眼了。   她只在心中后悔,她为什么没有和母亲问问清楚是来干什么的呢?   早知道妹妹伺候的是这样的贵人,她就该早做心理准备,万万不该这样给妹妹丢脸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了贵人厌恶,连累妹妹被责罚。   她正纠结着,宋瑶就来了。   看到又来了个穿着华贵的贵人,陈香草就更紧张了,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宋瑶见了,便对她宽慰一笑,道:“既然是阿月的姐姐,那就是自家人了。不用这么拘束,坐着一起说话可好?”   陈香草连连摇头,“民女不敢坐,您坐,您坐。”   宋瑶也不勉强她,在嘉平县主身旁坐下了。   嘉平县主对着宋瑶无奈笑道:“我这刚坐下你就来了。”   宋瑶嘿嘿一笑,没好意思说自己特地让轻音天亮就喊她的。   赵颐宁的事,和她自己的事没差别,她虽然不想把她牵扯进去,可让她袖手旁观,心里也委实不是滋味,就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赵颐宁又对着陈香草介绍了宋瑶的身份,陈香草膝盖一软,又要对她跪下去。   宋瑶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把她给拉住了。   “都是自己人,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陈香草诺诺应是,还是拘谨地眼睛都不敢抬。   宋瑶和嘉平县主对视一眼,都觉得她们在这,陈香草是不会放松下来了,没坐多久,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赵颐宁亲自把她们送了出去,对她们致歉。   宋瑶和嘉平县主都说没事,让她先去照看陈香草,等陈香草没这么害怕了,她们再来。   眼看着她们的马车走远了,陈香草猛地呼出一口气——方才太紧张了,她都快忘记呼吸了。   赵颐宁就劝慰她道:“姐姐莫要紧张,咱们姐妹不说虚的,我们侧妃和县主都是顶和气的人。就是她们应承下来了,我才能让你过来的。往后咱们就在这医馆里做事,我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到时候等医馆开业了,咱们再细分。”   陈香草连连点头,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一些。在医馆做事就好,方才两位贵人的气度实在让她心惊,这要是让她在她们跟前伺候,她肯定是要闯祸的。这么想着,她又偷偷打量了妹妹几眼,妹妹也是跟她一般长大的,进城不过一年,如今气度都不同了。   赵颐宁带着陈香草将医馆内外都看遍了,又在后院挑了一间朝向好的房间给她住。   后院的房间里还是用的邱大夫夫妇留下的老家具,只宋瑶和嘉平县主的屋子空着,赵颐宁想让她们自己随喜好布置。   “姐姐不要嫌弃,你先在这里住着,等回头有用着不好的,我再给你换。”   陈香草连连摇头,连忙说不会嫌弃。   她哪里会嫌弃呢,在家里住的是柴房,她的床铺和堆柴河的地方就用一块破布帘子隔着。   床也是一块大木板而已,上面铺的褥子和被子因为房间里的潮湿阴暗而有一股子霉味。   这里的房间不仅宽敞,而且透亮的,被褥也没有补丁,透着一股刚晒过的味道。其他家具在她看来也是‘崭新’的,整个房间比家里大哥睡得还要好。   陈香草爱怜地摸了摸被子,又摸了摸褥子,怯怯地问:“这么好的房间,给我睡会不会糟蹋东西?”   “给姐姐睡怎么是糟蹋了?姐姐就值得好东西,现下先睡着,后头再给你换更好的。”赵颐宁说着又回自己屋里开了衣柜,翻出了自己的衣裳,拿了过来,“这里只有我的衣裳,姐姐先换上吧。咱们在外头,还是穿男装便宜。”   陈香草也觉得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这间医馆、甚至是和城里的人都格格不入,连忙换上了。   好在赵颐宁虽然长高了一些,但她的男装本就是宽大的那一类,陈香草穿着也是恰好。   赵颐宁给她把袖子卷到手腕处,眼神落到她的草鞋上,心里在想着附近的鞋店在哪里。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飞歌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月姑娘,你在不在?侧妃让我拿东西过来了。”   赵颐宁开门去找她,飞歌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递过一个包袱道:“侧妃特地让我送来的,姑娘看合不合用。”   赵颐宁打开一看,包袱里是几套女装,几双鞋。都是有穿用过痕迹的东西。   飞歌还低声同她解释道:“娘子回去之后开了箱笼说要找几身衣服给你姐姐,让周嬷嬷拦了,说她的衣裙你姐姐未必敢穿,所以拿来的是轻音和我的东西,你不要误会。”   飞歌的意思就是怕赵颐宁误会说宋瑶是故意送旧东西给陈香草。   赵颐宁弯了弯唇,她怎么会误会宋瑶呢,这世间谁都可能不好,除了宋瑶。   “替我谢过娘子。”   飞歌点了点头,然后又故意抬高声音道:“阿月姑娘,这是侧妃给你姐姐的,等下回来,让你姐姐穿着这些给侧妃道个谢。”   ……这也是宋瑶叮嘱她的,在陈家人面前,宋瑶是赵颐宁的主子,不能让陈家人知道赵颐宁和她的姐妹情分,又起旁的坏主意。   赵颐宁也高声道:“奴婢代姐姐谢过侧妃。”   两人相视一笑,飞歌就说回去复命了。   赵颐宁提着包袱回到屋里,陈香草在屋里都听到了,所以她也感动道:“阿月,你家侧妃真是好人,不过见过一面就给我赏赐东西。”   陈香草自觉自己的本事是完全不值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的,完全是主家心善,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行的方便。如今再看主家还特地让丫鬟给自己送衣裳,心绪就更是激动了。   “我都说我家侧妃人很好了,所以姐姐下回就放松自在些。”   说着赵颐宁就打开了包袱,将衣裙在陈香草面前比划。   陈香草见了衣服,吓得连连后退,“这么好的东西,妹妹快收起来!”   赵颐宁的男装还是细布的,这侧妃送来的衣裳的料子却是她只在绸缎庄子看过的。   她哪里就配穿这么好的衣服呢?而且看着还都是崭新的,不过上身过几次,颜色还很鲜亮。   “姐姐留着换洗吧,咱俩身形不大一样,倒是轻音和飞歌她们比我骨架小一些,和姐姐身形差不多,应该更加合适。”赵颐宁又拿出了鞋,蹲下身给陈香草换。   鞋是软底绣鞋。飞歌和轻音虽然是丫鬟,但是跟着宋瑶很长时间的老人了,宋瑶对下人素来手宽,一年四季都做给做新衣服新鞋子,所以不论是衣服还是鞋,都是很不错的。不说跟官家小姐身上穿用的比,但寻常富户人家的姑娘,还真比不过轻音飞歌身上的。   所以也难怪陈香草连比划都不肯,只一个劲儿地躲开。   草鞋还是被赵颐宁脱了下来,陈香草的脚生的不丑,只是因为走了一早上的路,草鞋又不挡灰,她的脚上难免发黑。   陈香草脸红透了,连忙要抽回自己的脚。   “姐姐还跟我客套啥,我小时候拉了尿了还是你照顾的呢。”赵颐宁抬头对她笑了笑,而后掏出帕子给她把脚擦了,换上了一双天青色的绣鞋。   陈香草眼眶发热。其实说起来,一家子人,她跟妹妹的感情最要好了,两人打小就同病相怜,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还要挨打挨骂。   妹妹现在发达了,不但没忘了提携她,待她还跟从前一样亲厚。   对比之下,家里人待她就显得很是无情了。   她正兀自出着神,赵颐宁又说了一句话,终于让陈香草的眼泪泛滥而下。   她道:“我记得姐姐当姑娘的时候,一直想要一双这样的绣鞋当嫁妆。我那时候没办法给你买……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好不好?”   陈香草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妹妹,哭道:“姐姐后悔了,当初就应该和你一起走的。你答应姐姐,往后咱们就在一处,你不要丢下姐姐好不好?”   感受过了阳光的温暖,谁又愿意回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呢? 第88章   飞歌回到盛园的时候, 宋瑶正捧着一盏西瓜汁在喝。   飞歌也出了一头的汗, 脸都通红的。   宋瑶也没急着问话, 赶紧招呼她坐下。   飞歌在她脚边的绣墩坐了, 喝了一盏西瓜汁才开口道:“按着娘子的吩咐, 衣服和鞋都送到了。”   宋瑶点了点头, 说:“辛苦你了。”又问她:“可还合身?”   飞歌摇了摇头,道:“那位陈姑娘,胆子实在有些小。奴婢和阿月姑娘说话的时候, 她就在门边怯怯地看着我。我想着我在她估计也不好意思,没待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日楚承昭正值休沐,哪里也没去, 就在哪里看着两个孩子。   她们主仆说话的时候,楚承昭就在旁边听着。   闻言, 他不禁道:“这么麻烦作甚,你直接给些银两,让阿月按着她姐姐的需要去买就是了。”   之前宋瑶开箱笼想给陈香草找衣服,后又被周嬷嬷拦下, 周嬷嬷提议送去轻音和飞歌的衣物和鞋子。   轻音和飞歌就去找了自己的衣裳过来。   当然也不是随便拿的, 还得找上过身的, 洗过一两次的, 但又不是特别旧的那种。   最后再是周嬷嬷一番挑选, 打好了包袱,让飞歌立刻送了过去。   这么一通忙下来,楚承昭看着都替她们累得慌。   宋瑶摆手让飞歌下去歇着了, 而后从圆桌前坐到了楚承昭身边。   “殿下说的方法更为简洁,但是我想着。这银钱给出去,那陈姑娘估计也是舍不得去买新衣的,保不齐还会让陈家人给搜刮走。”   楚承昭看她蹙着眉一副忧心的模样,便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啦,别担心了。阿月既把她姐姐接了出来,往后便不会让她姐姐吃苦了。”   宋瑶心肠好,没人比他更知道的了。他看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以为她是在想陈香草的事。   宋瑶确实在想陈香草,不过也不单单只是忧心她,也是忧心赵颐宁和嘉平县主的计划。   今日她虽然才见了陈香草一面,但是陈香草的性格已经可以窥探出一些。   陈香草胆小,畏缩,神情还有些麻木。   看着像是那种经历过苦难,不会客观分析事实,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责怪自己的人。   这种性格的人,宋瑶自然担心她不肯帮助赵颐宁。   不过赵颐宁和嘉平县主对付赵安宁的计划,她半个字也没有透露给楚承昭。加上和陈香草也不过匆匆见过一面,对她性格的分析也只是猜想,所以宋瑶也没再多说。   她抱起安安到怀里用力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而后才接着对楚承昭道:“殿下不知道多气人,那陈家妇人我见过也不止一回了,长得膀大腰圆不说,穿着虽然不算光鲜亮丽,但也是整洁干净。阿月的姐姐看着就很纤瘦,看背影和个孩子都没差别。穿的那更别说了,简直是补丁叠补丁,鞋子居然还是草鞋……你说,都是当娘的,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呢?”   她爱怜无比地看着安安。若是安安落到那种境地,她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之前也目睹过赵颐宁在城门口为陈家养母为难,但是后头知道了赵颐宁的身份,想着她同陈家人没有血缘关系,对她差一些,虽然也能看出这家人的极品,但再这世间也不算特别奇怪。   可陈香草却是陈家养母亲生的女儿。   同样是当母亲的,同样是有儿有女的,她实在不懂陈家养母为什么会不把女儿当人看,只挂念着儿子。   楚承昭一看她的神情,就猜到了她这是伤感起来了,便劝道:“一种米养千百种人。那些人的想法,不是咱们能懂的。你要真心疼那陈姑娘,往后照拂一二便是。”   楚承昭皇孙的身份在皇家宗室不算什么,但在其他地方,他的身份还是能开方便大门的。   像宋瑶这样,想帮一个普通民女,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宋瑶却摇了摇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自己要是立不起来,我说再多、给再多都是枉然,肯定还是让陈家人搜刮了。我可没兴趣去供养那极品一家。”   楚承昭弯了弯唇角,像很是欣慰一般地道:“你难得看的清楚,我就怕你太过心软。”   宋瑶嗔了他一眼,“殿下说什么呢,我只是不如你们聪明,又不是傻。”   楚承昭连忙道:“好好好,我们阿瑶最聪明了,谁说你傻,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宋瑶被他故作夸张的说辞逗笑了,也不去想陈家的烦心事了,抱了安安又去抱怀远。   怀远个头本就比安安长得小一些,后头好不容易给养回来了。   前段时间病了一场,又把他身上好不容易养的肉给瘦了回去。   现在怀远和雪团子似的安安并排坐着,不像是一胎生出的姐弟,倒好像差了几个月似的。   年前永平帝就说等天气暖和了,让楚承昭把他们姐弟抱到宫里给他瞧。   也因为怀远这一场病,姐弟俩进宫的计划也被搁置了。   楚承昭可没忘了安安出生的时候,永平帝抱着安安不撒手的模样,他可不会单独只把女儿带进去。   到时候被永平帝留下了,他哭都没地方哭。   还是等怀远好一些,到时候他还能让永平帝多抱抱怀远这重孙子,就不会同他抢闺女了。   宋瑶知道他这盘算的时候,还笑话过他。   “圣上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圣上光是儿子就排行到了十二三了,更别提女儿了。我记得你之前带回来的宗室册子上写过,圣上养活的女儿就快二十个了……”   楚承昭道:“这哪里一样,一般的孩子怎么能和我们安安相比?我们安安那是菩萨坐下的童子也比不上的。”   宋瑶刚开始以为他是开玩笑,后头看他越说越认真,终于发现这女儿奴,真的已经奴到极致了。他竟真的是这般觉得的!   当然楚承昭也没说谎话骗她,自家女儿在她看来,自然是世间顶可爱的孩子,光论外貌的话,就是儿子都要退到一射之地。   不过真正的原因,他自然不会和宋瑶说。   永平帝的喜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不放心李皇后。   李皇后对他专宠宋瑶的行为不满已久,过年那一阵,李皇后被宋瑶的表现给弄懵了,所以才暂时按兵不动。但并不久代表,她往后不会出别的招数。   宋瑶现在的侧妃身份,在皇后的身份面前并不够看。   即使是楚承昭这皇孙,当孙儿的,对祖母也不能置喙。   宋瑶最大的本钱,还是她诞下了一对儿女。   现在孩子还小,等大一些,楚承昭就能正大光明地上折子把她请封为正妃。   所以楚承昭最怕的就是,李皇后从中作梗,说动永平帝把孩子抱到宫中抚养。   一旦宋瑶同两个孩子不亲近了,那么她正妃的位置也就更难了。   楚承昭是一早就认准了这辈子只有她了,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不确定事件发生。而且在皇家待的越久,他就越知道皇权的至高性。   永平帝当初把嘉平县主接进宫中抚养,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未尝就愿意,但口谕一出,他们夫妇还是得和嘉平县主分开。   现在永平帝对他心怀愧疚,但他并不知道这份愧疚能存在多久。   而且他之前拒婚,已经惹怒过了永平帝。   楚承昭并不想去试探祖孙情谊的深厚程度。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再挑战皇权了——毕竟永平帝是他祖父的同时,还是大耀的皇帝。祖孙情谊伤了,还能再培养。惹怒了上位者,后果就很难设想了。   所以带孩子入宫的事,就算怀远不病,他也是要拖一拖的。   起码拖到孩子能说话了,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帝后想把孩子从宋瑶身边带走,也不能不顾及亲重孙的想法。   宋瑶并不知道楚承昭想得那么多,她现在只想着怎么给怀远补身子了。   无奈怀远现在还是孩子,刚刚才到准备断奶的阶段,平时除了奶水以外,也就能吃一些辅食。   这时代可没有什么花式辅食,最多也就是吃一些米汤,鱼泥什么的。   这补身子,还真是不知道从何补起。   幸好,怀远在换季的时候经历过咳嗽后,之后就没有再生病了,一天比一天的强壮起来。   等到盛夏的时候,宋瑶和赵颐宁、嘉平县主三人合开的医馆开业了。怀远也又恢复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比他变化更大的,还是姐姐安安。   安安学说话早,八九个月的时候就能很清楚地叫出‘爹娘’和说一些简短的话了。   其后不久,她就开始在炕上学着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了。   宋瑶想到了现代的学步车,画了个图样子给楚承昭。   楚承昭听她解释了一番,再看那仿佛是幼童画的图纸实在头痛,照着她说的又重画了一幅,还写上了各种标注,清楚详细地标上了所需的大小。   不到一旬,古代版的学步车就出炉了。   宋瑶不得不惊叹古人手工艺的高潮,整个学步车精致无比,最上面是一个中空的圆环,和底部的另一个圆环以木杆连接,连接处全部用了卯榫结构,十分稳定。圆环中坠下一个兜裆,那料子宋瑶摸了一下,入手轻薄细软,但又韧性十足,一时间竟还没认出是什么料子。最下面是六个小小的木轮,木伦中间还镶嵌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铛,木伦滚动起来的时候,银铃铛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完全是件工艺品啊!   她看着喜欢,就更别提安安了。   自从有了这学步车,安安整天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每天一醒来就要大人把她抱紧学步车里,迈着两个藕节似的小短腿,伴随着银铃铛的清脆响声,现在屋里走几圈,走完了就要到院子里。要不是宋瑶拦着,她还想从院子里一直散到花园去。   宋瑶怕她走太多,兜裆的地方把大腿根给磨坏了,每天就只允许她走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也不是一次性的,是早上走一会儿,傍晚再走一会儿,晚上在屋里再走一会儿。   至于中午,天气实在太热了,安安虽然打生下来就没生过病,宋瑶也是不敢冒险的,并不允许她多动。   就这样,宋瑶觉得安安已经活动地够多了,安安每天被抱开学步车的时候还不高兴呢。   宋瑶只好抱着她哄,“安安乖啊,不是娘非要拘着你,这学步车就是辅助工具,不是玩具。这用多了,说不定以后你就变成罗圈腿了。罗圈腿你知道不,可难看了,你长大了穿裙子可就不好看了。”   安安听地似懂非懂,不过她素来乖巧,从不给大人添堵,所以不论宋瑶说什么,她都乖巧地点头,甜甜地道:“安安乖,都听娘的。”   宋瑶看着她既乖巧又可爱的模样,心都要被融化了。   安安现在的词汇量激增,很多日常的简短的话都会说了。   宋瑶听楚承昭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一岁多才会说话的,自家闺女简直是神童了。   神不神童的,宋瑶也不懂,但安安的早慧却是毋庸置疑的。   她抱着安安说了好一会儿话,安安时不时回答她一两句,她都能乐上半天。   乐着乐着,宋瑶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怀远身上——怀远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地解着迷你九连环。   那九连环就是楚承昭之前拿回来的那个,他玩了几个月了,还是解不开,也不着急,每天都不离手地把玩。   宋瑶觉得楚承昭弄来的这九连环真是弄巧成拙了,把怀远迷地每天只知道玩这个,不学说话,也不学走路。任凭宋瑶怎么哄,安安在旁边怎么说话怎么玩,他都只专心致志地玩手里的九连环。   宋瑶这叫一个愁啊,她不求怀远也和安安似的早慧,但是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 第89章   宋瑶把自己的担心同楚承昭讲了。   楚承昭听完不免发笑道:“你这也想的太多了, 你不能把怀远同安安比, 只看其他人家的寻常小孩, 我听说还有孩子两三岁还不会走路、说话的。怀远现在还不到一周岁, 不着急的。再说了, 男孩子还是稳重点好。”   “真有那么晚的?”宋瑶将信将疑。   楚承昭就唤来周嬷嬷, 让周嬷嬷来同她说。   周嬷嬷道:“老奴虽然没养过孩子,但是宫中的小主子多,这说话和走路确实是有早有晚的。娘子别心急, 老奴看咱们哥儿这是胸中有沟壑,行事稳重呢。”   得了周嬷嬷的话,宋瑶才相信了一些。只是每天看着安安在学步车里四处撒欢, 再看怀远在炕上玩九连环,一玩就是一整天, 总感觉不大对劲。   一母同胎的两个孩子,真的是想不把他们一起比较也难啊!   宋瑶忧心的同时还是庆幸,真的幸好怀远和安安性别不同,不然若都是哥儿或是姐儿, 估计这时候就得被比下去。她这当娘的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喜欢, 难保宫里的长辈也会这样。   不过现在她想什么都没用, 能做的只是每天多花写心思哄怀远开口。   她让人做了一堆带图画的纸片, 装订成一个小册子, 每天翻着逗她们两个。   “安安宝贝,快看,这是什么?”宋瑶翻开一页, 点着一页。   安安就会乖乖甜甜地道:“花!”   “安安真乖!再看这一页,是什么?”   “是大马!”   安安在宋瑶教过几天后就都把小册子上的常用物都学会了,聪慧得连宋瑶这当娘的都瞠目结舌。   这智商……真的是她亲生的闺女吗?   她暗戳戳地想,楚承昭虽然比她聪明,但是也没聪明到那种多智近妖的程度。闺女这智商简直是把他们这对父母按在地上摩擦。   当然了,当着楚承昭的面她可不敢那么说,只会在楚承昭惊叹安安聪慧的时候,适时地补上一句:“安安果然是随了殿下啊!”   安安现在长开以后,五官整体轮廓分明就是楚承昭的女性化版本,只有一对眼睛,不是他那种凤眼,而是宋瑶的杏眼,黑葡萄似的。她睁着一对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宋瑶一般在和安安进行过一轮快问快答之后,又会拿着册子一脸希冀地看着怀远。   “怀远宝贝,看看娘手里这个拿的是什么?”   怀远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睛玩自己的。   宋瑶再接再厉,“怀远宝贝,这个是船对不对?就是在水里能浮起来的交通工具。”   她絮絮叨叨挨个解释过来,说的嘴巴都干了。   最后怀远才会抬起头来,看着她笑起来,然后‘嗯’一声,表示她说的都对。   宋瑶:……   好气啊!可是儿子的笑脸也好爱,不舍得说他!   好在宋瑶也不是每天只待在家里照看孩子,不然还真要被怀远急出内伤。   她和赵颐宁、嘉平县主合开的医馆终于开业了。   赵颐宁给医馆起了名字叫‘悬壶阁’。   开业那天,宋瑶和嘉平县主都到场了,嘉平县主还邀请了舞狮队来热场。   时值酷暑,宋瑶在盛园里煮了几大锅酸梅汤,分发给街坊邻里,也算是聚了不少人过来。   然而热闹归热闹,开业后的一段时间内,悬壶阁的生意并不好。   倒也不是附近的人都不生病了,而是原先邱大夫妇的专长是妇科方面的,一般其他病人并不会过来。就算从前邱大夫夫妇的老病人,过来一瞧,只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大夫坐诊——赵颐宁当然也在,但她实在年轻,看病吃药又是大事,一般人都会谨慎一些,去其他底蕴久一些的医馆就诊。   赵颐宁倒也不急,反正她本不是为了赚钱来的。   宋瑶和嘉平县主就更不是缺钱的主儿了,她们知道生意不好的时候,还都劝赵颐宁别心急,开这医馆本就不是图利,况且医馆做的也是长线生意,短时间内的盈亏并不算什么。   她们三个心态都挺好,心态不好的只有陈香草。   她来了悬壶阁之后,才知道原来日子还可过得这么好。   在这里,她每天只负责研磨药材和打扫擦洗,这么一点活计,还没有家里活计的十分之一重。   可她在这里不用天不亮就起床,也不用吃不好克化的豆饭,不用睡霉味浓重的被褥,还不用担心被无故撒气责骂。   她可以每天清晨再起床,然后吃两个白面馒头当朝饭,吃饱了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悬壶阁里就她还没有妹妹,和一个老大夫、并和他带来的一个小药童。   小药童也帮着干活,他们两个几乎只要半天的功夫,就能干完一整天的杂活。   然后她再去做一顿午饭。午饭也很简单,一荤一素一个汤,四个人吃绰绰有余。   灶间的活计她更是做惯了,人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一大家子的饭食就都是她料理的,做起来格外顺手,不到三刻钟就能全部搞定。   下午就很清闲了,吃完有菜有肉的午饭,甚至还有功夫睡上两刻钟的午觉。   陈香草吃得好,睡得好,养了一个月,人就白了一圈,脸颊和下巴也圆润不少。她是最担心医馆生意的那个,每天做完杂活,还会在门口待着,看到有人在门口来回晃悠,她就会上前询问是否是来问诊的。   不过她也是个口舌笨的,并不会什么花言巧语。通常情况下,那些人都只是看一圈就直接走了。她也不恼。   宋瑶再见她的时候,差点没把她认出来。   不只是她变好看了,而是她在变好看的同时,和赵安宁更相像了!   若不是陈香草的神情中带着畏缩,她一眼几乎不能分出她们的不同之处。   这天正好是陈香草来悬壶阁一个月的时候,宋瑶特地出来了一趟,给她带来了一两银子的月钱。   陈香草接过一两银子,对着宋瑶千恩万谢。若不是宋瑶拦着,陈香草甚至还想给她磕个头致谢。   赵颐宁见了,便将宋瑶拉过一边道:“你拿银钱过来做什么?咱们说好的,我姐姐的月钱由我来出。”   赵颐宁自从投靠楚承昭后,楚承昭就每个月出了十两银子的月钱,后头他接管内务府了,府里现银充足了,他就府中人都涨了一些月钱,赵颐宁因为给大皇子妃治病这差事办得好,月钱直接翻倍。她之前吃住几乎都在府里,也不用花银钱,衣服鞋袜也都是宋瑶一手包了,也攒下了一二百两银钱。   陈香草一个月一两银钱的月钱,实在不值当什么。   宋瑶也知道这个,但是还是不想她贴出自己的体己银子,就笑道:“你给你姐姐说的是主家发钱,这月钱要是个个月都从你这里出,你家姐姐或许不会怀疑,但回去后透那一星半点,说不定陈家人就该打别的主意了。”   这话倒是说的十分在理,没有人比赵颐宁更知道陈家人的贪婪了,所以她也没有再纠结。   她们说了会儿话,就看到陈香草在旁边爱惜无比地捧着那一两银子,一副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模样。   宋瑶把她招到跟前,笑着问她:“陈家姐姐,发了月钱可想好怎么花了?”   陈香草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忙道:“我、我不会花的,来时娘就和我说了,发了月钱拿回家里,给大哥买笔墨纸砚。那些最费钱了。”   宋瑶笑容不变地点了点头,只是看向赵颐宁的目光里带起了担忧。   本想着陈香草再没脾气,对自己挣来的银钱总该是在乎的,等她和陈家人为了银钱起了龃龉,自然就会站到陈家的对立面,可以为赵颐宁的计划添一分助力。   可看她现在的模样,竟然是被压迫剥削惯了,连反抗的心都没有了。   她这般听从陈家人的话,赵颐宁的计划还能顺利展开吗?   赵颐宁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担忧,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而后她才看向陈香草,道:“姐姐出来也一个月了,家里也该着急了。刚侧妃还和我说,放你一天假让你回去一趟呢。”   陈香草脸色突然一白,赵颐宁没拉住,她直接跪到了地上。   “侧妃,是我不是我活计做的不好?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做的不好的,您尽管吩咐,我一定改!”   宋瑶连忙起身拉她,“陈家姐姐,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给你一天休假而已,你明天还是要来上工的。”   “是啊姐姐,你想什么呢?你要是有不好的,侧妃肯定当场指出来让你改了。”   两人劝说了一番,总算是让陈香草从地上起来了。   宋瑶觉得她担心纯粹多余的,她觉得且不说她和赵颐宁的关系,光看她的勤劳,她也很愿意请她做活的——她来悬壶阁看过几次,每次都发现医馆里格外干净,连地板砖都锃光瓦亮的,砖缝里不带一丝尘土。听小药童说,这是陈香草每天得了空就会把地扫上一便,每天天黑关门后,她还会再扫一次拖一次,再用墩布一点点擦一遍。   这种没有仗着情缘关系而惫懒的勤劳员工,真的是很难得了!   宋瑶都觉得这一两银子花的一点儿都不冤枉,小药童年纪小,能做的活计有限,等于说是整间医馆的绝大多数杂活都是陈香草一个人包了。   陈香草终于被他们说服了,惶恐的神色从脸上消退了,她问赵颐宁她那天穿来的衣服和鞋子在哪里。   赵颐宁不解道:“姐姐问那些做什么?看着是破的不能再破了,我早就扔了。”   宋瑶听了,就也跟着道:“可是衣服不够穿了?我家丫鬟那里还要不少衣裳,我让人送来可好?”   陈香草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衣服太好了,我怕回乡下的时候弄脏了,回来不好交代。”   “这衣服既给了你就是你的了,并不用和我们交代什么。”宋瑶拉着陈香草的手拍了拍,“脏了也没事,我下次再给你送其他的来。”   陈香草连连道谢,觉得眼前的侧妃真是再和善不过的好人了,她无法报答她的恩情,若不是知道她不喜欢被人跪,她又想跪下谢恩了。   说着话,宋瑶又让飞歌去隔壁的街上的点心铺子买了一包糕点来,让她带着路上吃。   陈香草又是一番感谢,把手边的活计都做完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宋瑶看外头日头大,加上她也不常出来,就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留下陪着赵颐宁说话。   下午来了零星几个病人,不过都是些热伤风的小病,但是他们却都看着赵颐宁太过年轻,不相信她,只去找那个从大皇子府放出来的老大夫看。   老大夫姓白,听说是医学世家,留着一撮山羊胡,看着倒是有几分高人模样。   宋瑶被他们这‘以貌取人’的举动弄的有些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帮忙。   赵颐宁安慰她道:“不找我也没什么的,白大夫的经验本就比我丰富。而且白大夫也送了我几本医书,我最近正在研读呢,得闲正好多翻几遍。”   宋瑶看她不急不躁的,也就不说什么了,吃着点心,陪着她看医书。   那医书也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发黄了,而且还很脆。   赵颐宁翻起来的时候都格外小心,宋瑶看她分不出手来,自己吃着点心的时候,就也会递到她嘴边,给她咬上一口。   赵颐宁一看医书就入了迷,点心喂到嘴边就吃,其实吃的是什么味道根本没心思去管。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外头夕阳西垂,已经是傍晚了。   她歉然地看着宋瑶:“怎么不喊我呢?我一看就忘了时辰,一下午闷坏你了吧?”   宋瑶笑了笑说没有,“我也跟着你一起看呢。虽然看的一知半解,但是多学一点知识总是没错的。”   时辰不早,宋瑶起身告辞,赵颐宁把她送上了马车。   宋瑶坐进了马车,才发现里头比外头还闷热,就让飞歌打了帘子换气。   马车走了约一刻钟,刚从吉庆街上拐过,宋瑶就看到车窗外有个眼熟的身影—— 第90章   宋瑶看着不对劲, 连忙让车夫停了马车, 让飞歌过去瞧瞧。   飞歌轻巧地跳下马车, 往那眼熟的身影过去了。   那单薄纤瘦的背影一转过来, 正是在红着眼睛流泪不止的陈香草。   宋瑶说给了她一天的假期, 照理说这时候她明明应该在陈家。而且她中午才走的, 如今不过是黄昏,算起来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且她走的时候还穿戴整齐,现在却是头发蓬乱, 衣领子都叫人扯歪了,一只脚上还光秃秃的,连鞋子都不见了。   飞歌也被她弄的一时有些懵, 拉着她到了马车边上,听宋瑶吩咐。   宋瑶让陈香草先上马车来说话。   陈香草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坑跳进去藏起来才好。   她怎么有脸和侧妃说话呢?   今天侧妃好心放她回家探望家人。   她虽然觉得在城里的日子好,到底还是有些念着家里人,所以中午就兴冲冲地回去了。   出了城, 走了快一个时辰, 陈香草回到了陈家村。   路上遇到了不少乡亲。   这些乡亲之前在她被婆家赶回来后, 就把她当成个不详人看。就是路上遇见了, 也不会同她多说一句话的。   今天再见着, 他们都格外热情,主动同她攀谈不说,还夸她长得好看了, 说城里的水土就是养人,去了不过一个月,就完全变了模样,言语之间又同她打听她妹妹到底给她寻摸了什么样的好差事。   陈香草听了这话,就知道大概是她娘把她去城里做活的事情当成炫耀的谈资了。   她被簇拥着回到了家里。   陈家人正在用饭,陈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在说她娘:“香草都进城一个月了,说好的一个月一两银子,到现在人和钱都没回来!你说这死丫头是不是有了钱,就忘了咱家了?”   陈家养母小声争辩道:“娘,香草啥样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老太太哼声道:“谁知道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香兰可也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们两个凑一起,香草又是个没主见的,谁知道她会不会起了旁的心思?!”   陈老太太越说越气,连带着连背后请她们的主家都骂了起来:“什么狗屁皇孙侧妃,这要真是个大方的,就该想着咱家日子过得苦,提前把月钱支过来。如今看着也就是伪善的!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既然亲自把香草送了过去,怎么不知道跟人家提一提?”   别看陈家养母在两个女儿面前威风的不可一世,在磋磨了她半辈子的婆婆面前,却是被骂的大气也不敢出。   陈香草来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陈老太太在骂她。   她也很怕这个厉害的祖母,就也不敢进去,一直听到她开始说她妹妹和宋瑶的坏话了,陈香草是再也耐不住了,抬脚就进了屋。   “祖母,我回来了。你别说侧妃不好,她待人很和气的。今日不仅给了我月钱,还放了我一天的假。”   “香草,你可回来了!”陈家养母见了她就两眼冒光,和见了救星似的,站起身拉她进屋,“你的月钱呢?带回来没有?”   话音刚落,陈家其他人也都放了碗筷,用那种饿狼见了肉的眼神盯着她。   陈香草便立刻拿出了宋瑶给的那一两银子。   陈家老太太站起身一把抢过,先放到嘴里咬了咬,而后才笑开来道:“是真的!”   陈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面上都有了喜色。   陈老太太当即拍了板,给这一两银钱分配好了用处。当然了大部分的花销肯定都是给陈大郎的,而后陈家其他人。至于陈香兰,那肯定不是陈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   分配好了银钱的用处,陈老太太觉得这一两银子听着虽多,但是实际用起来还是不够花啊!   她又看向陈香草:“还有呢?”   陈香草问什么还有,一两银钱她一个大子儿都没敢克扣。   陈老太太就道:“你的一两我确实收到了,但是还有你妹妹的呢?”   陈家养母之前根本没想到还有养女的月钱,这会儿经过陈老太太一提,也想起来了,立马笑道:“对对,你妹妹比你去的还早,月钱肯定只有比你高的份儿!你有没有把她的带回来?”   “那是妹妹的月钱啊,她现在是侧妃身边的人,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要她的月钱?”陈香草绞着衣摆,又是难堪,又是郁闷。   于是接下来的两刻钟,陈家人就轮番上阵,说她去了一趟城里就变坏了,长辈说的话都敢驳嘴了,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其中陈老太太骂的话最难听,说她是丧门星、扫把星,生下来就连累全家人的臭货!   陈香草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喉头哽得像塞了一团棉花。   而且这还不止,陈家人看到她拿回去的点心,先是惊讶着询问这精美的点心的价钱,而后又说陈香草蠢笨如猪,要这点心不若多要几钱银子。   最后陈家人看她只一味地哭,又把主意打到了陈香草的衣服上头,说一身这么好的衣裳,就算旧的,怎么也能卖个几钱银子,就要硬逼着陈香草脱下来。   陈香草断然不肯的,这是宋瑶给她穿的,没说就是送她的东西,更别说让拿去变卖了。   真要连衣服都给卖了,她是再没有脸面再回医馆做活计了。   她不肯,陈家老太太和她娘就把她按到地上,不由分说扯她的衣裙。   若是她一直只在乡下待着,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知道原来日子还能那般过,再面对这种境遇,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陈香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她们就跑出了陈家,一直从陈家村跑回了城里。   进了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这副样子太狼狈了,她不能回悬壶阁去。   正六神无主之际,她就遇上了宋瑶。   宋瑶不知道她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她的模样就猜到了肯定不是好事,就也没多问,只同她道:“你先上马车来,这街上到处都是人,我这马车旁也有侍卫,你先上来休整一番。”   陈香草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只好听话地上了马车。   她窘迫地缩在马车的角落,因为羞愧,脸都涨红了。   宋瑶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灰,语气温柔地道:“陈家姐姐,莫要哭了。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看你这模样,在外头行走总是不好的,跟我回府去换身衣服可好?”   听她提到衣服,陈香草又哭起来,哽咽着道:“侧妃恕罪,我把你给我的衣服弄坏了。等我发了下个月的月钱,我赔给你吧!”   月钱是她赚来的,比起回家去都给家里人还要被骂,她把这份钱都还给宋瑶。   反正她在陈家也是干一整天的活,只能吃半碗豆饭。   在悬壶阁里,她每天能吃饱穿暖,已经很满足了。   宋瑶和煦地一笑,“陈家姐姐客气了,本就是飞歌她们的旧衣服,不值当说什么银钱不银钱的。你安心穿,她们平时衣服做得多,许多衣服穿个一两次就放起来了。”   说着她看了飞歌一眼,飞歌也从善如流道:“侧妃说的是,陈姐姐别同我客气。一会儿回了府里,我再找两身我的给你穿。”   飞歌倒不是假大方,而是上回她和轻音给陈香草送了几身旧衣服,宋瑶就立马让人给她们做了几身更好的。   这种买卖,她不亏啊!   宋瑶一看她的笑脸,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想好事儿呢。她忍着笑看了飞歌一眼,飞歌立马收了笑,求饶地回望了她一眼。   未几,马车听到了盛园门口。   宋瑶下了马车,就看到牵着马站在门口的邹鑫。   “殿下才回来?”宋瑶看着夕阳,寻思着楚承昭今日回来地有些晚。   邹鑫面色复杂地说是啊,又说:“殿下刚进去,他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侧妃您劝着一些。”   楚承昭素来是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性子,能让邹鑫都看出他心情不好了,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说话的功夫,陈香草和飞歌也下了马车。   邹鑫没有见过陈香草,不免多看了一眼。   陈香草形容狼狈,连忙就往飞歌身后躲。   宋瑶瞪了邹鑫一眼,邹鑫也闹了个红脸,连忙牵着马往马房去了。   一行人回到后院,宋瑶让飞歌带着陈香草去换衣服,自己则进了主屋。   主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都不在屋里,只有楚承昭坐在圆桌前。   他沉着一张脸在想事情,轻音和周嬷嬷都在旁边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一看到她回来了,飞歌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娘子回来了,外头可热?”   宋瑶拿着帕子扇了扇风,说:“可不热么,坐了一路马车回来,觉得自己都快成蒸笼里的包子了。”   听她说了俏皮话,楚承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道:“既然热最近就别出门了,省得回头得了热伤风,不能用吃冰,可要难受坏你。”   宋瑶对着他福了福身,而后坐到他身边,笑道:“殿下也别光说我,你这额头还挂着汗珠子呢。”   楚承昭被她说了,才发觉自己回来骑马急了,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黏在背上了,当即就去净房沐浴去了。   等他走了,宋瑶才呼出一口气,楚承昭如今威严一日胜似一日了。前儿个她还在说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开始变得怕他了。今天看到他沉着脸的模样,连她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威严了。不知道等日后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宋瑶暂且不去想以后,只问轻音和周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都说不知道,只说楚承昭回来时就脸色不对。   宋瑶点了点头,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就让轻音摆饭。   天气太热,吃热菜也是在是吃不下。宋瑶就让轻音去跟刘厨子说了一声,说今晚吃凉皮。   没多会儿,凉皮就被提了过来。   白豆腐似的凉皮,切成拇指的宽度,另外还配有白切鸡丝、黄瓜丝、胡萝卜丝、面筋、酥炸花生等菜码。   刘厨子还进了三丝瓜卷、盐水牛肉、五香牛肉、虾籽冬笋等几碟子小菜。   另外还有一大碗甜咸口味的酱汁,旁边还装了一碟子醋、一碟子辣椒油。   菜码和小菜都是用小碟子装的,一呈上来,圆桌上都摆满了。   这时候楚承昭也沐浴完了,穿着宽松轻薄的家常衣服,坐到了圆桌前。   宋瑶先给他调了一碗凉皮,里头放上厚厚的菜码,再放一勺醋和半勺辣椒油。   楚承昭接过就吃,因为凉皮清爽和陈醋开胃,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的他,一下子就吃了两碗。   之后,宋瑶又让人去灶上提来了鸡汤。   一碗热辣辣的鸡汤下肚,发了一后背的汗,胃里也不会因为吃多了凉皮而发凉。   楚承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怪不得他家阿瑶心情不好就喜欢吃东西,这吃饱了,心情确实是舒坦不少。他脸色和缓了不少,这才发现宋瑶还穿着外头回来的衣裳,而且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全程都只是在给他夹小菜。   宋瑶见他在瞧自己,就对他笑了笑,这才发问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承昭挥手让人都下去了,等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了,他才开口道:“今日,皇祖父在殿上说要立我为太孙。” 第91章   宋瑶闻言, 不由心中一凛。   原书的剧情里, 永平帝在认回楚承昭不久后, 就表露出了想立他为太孙的意思。   当然, 进展并不如他预想的那么顺利。   一众年长的皇子, 连带着他们麾下的文武大臣, 纷纷上书反对。   大皇子如今还是称病不出,皇子中领头的就是二皇子。   反对的理由也很无稽,就拿外面的流言说事。   但是朝中但耳目灵敏些的, 也都知道那流言就是他们放出去的。   百姓们对皇家的事情本就不了解,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可如今他们反倒过来那流言做文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流言代表了民意, 永平帝若是坚持立楚承昭为太孙,便是枉顾民意了。   永平帝又被气着了, 在殿上就差点一口气没回过来,吓得身边服侍的人立刻把他抬了下去。   宋瑶虽只听了这一句,但看楚承昭的脸色,再联系原书的剧情, 就知道这立太孙的事情很不顺利。   朝堂上的事情, 宋瑶也实在无能为力。   当然, 楚承昭也不是让宋瑶给她想办法, 只是这事儿压的他心里难受, 想让她帮着分担而已。   宋瑶拉住他的手用力轻轻揉捏,“殿下不急,我看殿下面带倦色, 不如先去躺着休息一番。”   楚承昭的面色依旧算不上好看,他点了点头,便去了炕上假寐。   宋瑶起身去了门外,让轻音点了一炉宁神香过来。   宁神香是赵颐宁自己研究出来的,里头添加了一些药材,味道清雅,隐隐还有药香。   宋瑶坐到楚承昭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按摩头上的穴位。   “你今天去悬壶阁了?”楚承昭不想再去想那些恶心人的事,就问起旁的,想换换心情。   宋瑶轻声细语地回答:“是啊,去看了看阿月。那里生意也不大好,偶尔来了病人,也不乐意让她瞧,情缘去找县主那里放出来的白大夫。幸好阿月坐得住,不急不躁的看起了医书。我看外头日头大,就陪了她一会儿……”   宋瑶说话的时候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有不耐烦的,就接着说了下去。   “后头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阿月的姐姐。今日给她放了个假,让她回家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她突然就回来了,形容还很狼狈,流着眼泪光着脚,我问她发生了何事,她也不肯说,就把她带回来了。”   正说到这,轻音轻手轻脚地进了来,禀报道:“那位陈姑娘换好了衣裙,说要回悬壶阁去,临行前想亲自给您道一声谢。”   这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她是赵颐宁的姐姐,宋瑶和赵颐宁要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才特地来为她禀报的。只是不巧,今天楚承昭的心情有目共睹地差,轻音才没有直接领人进来,只让她在门外等着。   宋瑶想让轻音直接把陈香草送走,还没张嘴,却听楚承昭道:“无妨,让她进来就是。”   轻音应了一声‘是’,旋即就出去领了陈香草进来。   楚承昭从宋瑶的膝头坐起身,理了理衣襟。   陈香草换上了飞歌的衣裳和鞋子,收拾好了头发。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看着有些憔悴。   她给宋瑶深深地福了福身,“侧妃对我的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侧妃要是不嫌弃,就收我在您府中当个丫鬟吧。”   这倒很是出乎宋瑶的意料。   这时代一旦上了个奴籍,除非主家开恩,便是一辈子都当奴仆的命。且不只是自己,连带着生下来的儿女也要为奴为婢。而且时下杀人犯法,杀自家的奴仆却不算犯法,就算给告到公堂,也只是赔些银钱的事。   所以即使是饥一餐饱一餐的穷人家,不到是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卖身为奴的。   宋瑶又想知道陈香草今日回家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又想着这鸡毛蒜皮的事情会让心情本就不美好的楚承昭越发厌烦。正犹豫着怎么劝慰,就听楚承昭道:“你家里发生了何事?”   陈香草进来之前就听轻音说了府中皇孙殿下回来了。   普通百姓对皇家中人有天然地敬畏感,加上楚承昭威严正盛,即便是嘉平县主也比不得的。   陈香草吓得头压的更低了,双腿发抖,直接给跪下了。   她也不敢再隐瞒了,一五一十地就把回家后的事情都给说了。   楚承昭听完,倒也不意外。早在赵颐宁投靠他的时候,他就吧陈家人的底细都彻查了。   陈家几个年长的,对着陈大郎偏心偏到了身子外头,一心指望着他改换门庭,对家里的女孩说是看成草芥也不为过。   “你爷奶爹娘一直只看重你的大哥,吃喝都先紧着你大哥,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不会怨怼吗?”   陈香草连忙摇头道:“大哥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通,乡亲们都说他是有大本事的人。爷奶和爹娘看重他,也是在情理之中……”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怨怼的,只是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原来她靠自己,也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并不是非要依附家里,并不是非要指望着大哥,并不是非要指望任何人。   这种感觉她从来未曾有过,在婆家那短暂的几个月里也没有过,是进了城里,开了眼界,在她妹妹的影响下才有的。她甚至在后悔,当初要是和妹妹一起逃出来了就好了。一起到了侧妃身边当丫鬟,也不用去给人冲喜,落下个克夫的名声,被人指指点点……   “不敢欺瞒殿下,我现在并不想指望大哥了。我并不想回去过那样的日子了,我在外面做活也好,乞讨也好,不想再回到那个家了。所以我想求侧妃,开恩收我做丫鬟!”   楚承昭沉吟不语,宋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劝慰她道:“陈家姐姐莫要置气,如今你在医馆里做活,既有月钱,又是个自由人,这多好?你要是不想和家里人有牵扯,不回去就是了。医馆是我和县主合开的,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再那里闹事。只是陈家姐姐也要坚定一些,莫要让你娘说几句好话就哄回去了。若你的态度松动了,我们这些外人就真的帮不上忙了。”   宋瑶这话的意思就是虽不把她收作丫鬟,却愿意庇护她了。   陈香草又感激地红了眼眶,忙不迭地给她磕头。   宋瑶让轻音把她拉了起来,让人把她送回医馆去了。   她走后,楚承昭又倒在了宋瑶的膝头,闭上了眼睛。   宋瑶也不吵闹他,依旧伸手给他按摩。   按了不知道多久,楚承昭才伸手把她的手捉住轻揉了起来:“揉了这么久,手累坏了吧?”   宋瑶说不累的,又轻柔地叹道:“是我没用,帮不上殿下的忙。”   “哪里就需要你来帮忙了。你陪着我就很好了。”他回来的时候心情差到了极点,连面上都藏不住了。   先见了周嬷嬷,本是想寻求一二慰藉。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周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有些畏惧他,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把其他人都屏退了,给他上了茶水。   幸好,他的阿瑶还是从前阿瑶,并没有不敢询问,他这才有了一个吐露心声的地方。   “陈家的事情你怎么看?”楚承昭问。   宋瑶叹息一声,“还能怎么看。她爷奶爹娘都偏心偏到身子外头了,浑然不把女儿当人看。她也是个傻的,到了这会子才觉出味儿来。这但凡换个精明些的,早就该和家里人离了心了。”   “是啊。”楚承昭垂下眼睛。他唤陈香草进来说话,何尝不是觉得皇家和陈家也有几分相似呢。   只是不同的是,陈家人倚重的是陈大郎,永平帝倚重的则是他的父亲。   所以也难怪他那些个年长的叔叔对他父亲嫉恨到了那种地步,先是设计陷害了他父亲,如今连他都不放过了。   他那皇祖父估计也是觉得愧对其他皇子,所以被他们威逼的时候,总不能强硬起来。但凡他杀伐决断一些,便没有人胆敢在皇权面前弄鬼!   好一个‘出身不正’的传言。   只要这传言在一日,只要他没办法让天下人都心悦诚服,他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叫我说,也是这位陈家姐姐太傻了些。老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现在她大了,估计这法子不行了。可她若是小时候,能利用父母的慈爱之心争上一争,便不一定就会境况如此艰难。”宋瑶推己及人,想到之前安安和怀远刚生下来的时候,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安安长得格外好,总是不由自主地先抱她。但怀远会假哭,弄得她后来反倒是多关心他一些,总怕他是哪里不舒服了。   话说到这里,宋瑶又想,她对自己两个孩子都是爱的,但是不代表陈家父母也是这般,所以她又是一叹,“不过我说的这法子,也只对有慈爱之心的长辈有用。若是长辈不理,便是再没有办法的。”   对啊!永平帝对早年被被疏忽的儿子有愧,对他不是更加愧疚么?   一直以来,他表现出来的都是隐忍、退让。虽然得了永平帝的欢喜,却没有落到实际的好处。他那些个皇叔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就是不会‘哭’,让他们都以为他是逆来顺受之人!   楚承昭翻身坐起,将宋瑶拉到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   宋瑶被他亲得糊了糊涂的,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他兴冲冲道:“我进宫一趟!” 第92章   楚承昭说完这话, 立刻进了内室更衣。   他到皇宫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宫门已经下钥。不过如今他拿着内务府总管的牌子, 进出皇宫还是十分方便的。   他递了牌子, 让侍卫进去通传一声, 没过多久,养心殿的小太监提着灯笼来迎他。   待到了养心殿外,宝庆公公正忧心忡忡地等在外头, 见了他先行了礼,而后便道:“圣上已经醒了,只是如今还在气头上, 不肯喝药,老奴实在是没法子了, 只能劳烦殿下劝慰一二。”   楚承昭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去。   殿内静悄悄的,也没有用冰,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显得很是闷热。   几个小太监站在龙床外给永平帝打着扇子。   “承昭来了?”永平帝扶着小太监的手慢慢地坐起, 脸色还是十分苍白。   楚承昭撩了袍子直接跪下了, “承昭来给皇祖父请罪。”   永平帝一愣,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般, 停顿了半晌, 永平帝让小太监把楚承昭扶了起来,而后屏退了殿内所有人,让楚承昭上前说话。   楚承昭一脸愧色, 拿起龙榻旁的药碗,先亲自试了试药的温度,而后才用勺子喂给永平帝。   “皇祖父先吃药吧,您保重龙体,孙儿才能心安一些。”   永平帝虽然仍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但看到亲孙子如此乖巧,再大的气性也平顺了一些。   他就着楚承昭的手,一勺一勺地很快吃完了一碗药。   也许是他的病容本就是因为怒火,也许是因为太医医术高超,一碗药下去不过片刻,永平帝的面色就好看了许多。   祖孙二人紧紧对坐了半晌,最后是永平帝轻叹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承昭,今天的事你也见着了,并非皇祖父不想许你太孙之位,实在是……唉……”   果然来了。楚承昭心中微定。   就像之前他那几位皇叔屡次三番对他设计陷害一般,永平帝都是这般,被儿子们顶回来了,就把压力转嫁到他身上。他之前都是是隐忍着,所以许多事情就不了了之。   到现在,一年前放火的幕后凶手和宋瑶生产时那两个有问题的稳婆,都没有查清楚,等于是被轻轻揭过了。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皇祖父说的是,您已经为孙儿如此费心。孙儿心中实在愧疚,这才特地进宫请罪。今日殿上孙儿也在,看的出您实在为难,所以这事不如……”   永平帝见他态度松软,老怀欣慰地吐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果然,还是这个孙儿懂事,不似乎年长的那几个不孝子一般咄咄逼人。   楚承昭顿了顿,又接着道:“不如就此作罢。”   永平帝的笑容僵在嘴角,预想中本是想让立太孙的事暂且搁置,怎么听他的意思,竟然是要放弃太孙之位了?   “承昭,你在胡说什么?!”永平帝不可置信,“这可是储君之位,本属于你父亲的位置!”   楚承昭垂下眼睛,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孙儿就是和皇祖父一样的想法,所以一直苦苦坚持,想拿回本属于父亲的东西。但如今看来,道阻且长,孙儿自己不算什么,可万万不想见到皇祖父为孙儿的事如此费神。皇家子嗣众多,年长的几位皇叔就不说了,就是十二叔和十三叔,也到了合适的年纪……”   “放肆!”永平帝扬高了声音,怒道:“事关皇位,兹事体大,可能儿戏?朕说那位置是你和你父亲的,就是你们的!”   楚承昭心中微哂。他的皇祖父若是今日在朝堂上也能如此硬气,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波折。   挨了训斥的楚承昭重重地在龙榻前跪下,沉痛道:“皇祖父教训的是!孙儿何尝不想要那本属于父亲的位置呢?只是实在不忍心见到您因为孙儿的事情这般劳心劳力,损伤龙体。”言罢,他重重地磕头,“孙儿与您已缺失了多年的相处时间,现在孙儿什么都不求,只想要您好好的……”   永平帝被他这番话触动,长长地叹息一声后,他从龙榻上下了来,亲自把楚承昭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承昭,就算你愿意不做太孙,可你那些个叔叔,不论是哪个即位了,都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和你儿女的身价性命,可就要系到旁人身上了。真到了那一天,皇祖父就是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你的父亲。”   楚承昭亦面色凝重道:“皇祖父说的,孙儿也考虑到了。所以孙儿斗胆,想跟皇祖父要一块封地。地方孙儿也想好了,就在南诏。”   如果说方才永平帝的反应只是惊讶的话,此时听到他这话,永平帝的反应可谓是骇然了。   南诏在大耀最南,是布满毒瘴、民智未开之地。当地族群不服朝廷管辖,只拥护自己祖间的大巫、祭司。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当地族群就会和驻守的官兵发生一场恶战。大耀开国数百年,死在南诏的镇南王已经有数十之多。   楚承昭居然主动要去镇守那块蛮夷之地,永平帝过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承昭不可胡闹!”   “皇祖父息怒,孙儿没有胡闹。孙儿此番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南诏距离经常遥远,不管将来登上皇位的是谁,想对孙儿不利都鞭长莫及。二来,孙儿也是掌管内务府之后,接触到了父亲的遗物,原来父亲当年也曾立志要收服南诏。他英年早逝,未能一展抱负。孙儿既然知道了,便该为父亲完成夙愿。”   听他提起隆让太子,永平帝的思绪一下子也飞远了——   他的隆让自小就优秀非常,心怀天下。若不是他早早地去了,大耀怕是早就天下归心了。   思及此,永平帝越发坚定道:“你父夙愿可不只是一个南诏,而是整个大耀!你想替父还愿,便该坐稳储君之位,替他成为天下之主。”   “可是……”   “好了!”永平帝打断道,“朕意已决,你无须多言。朕乏了,你退下吧。”   楚承昭无力的叹息一声,行礼退下了。   未几,宝庆公公送了楚承昭出宫,回到养心殿复命。   永平帝坐在御案之前,面前摊开一道空白的圣旨,手中提着笔,几次都没能落笔。   见到宝庆公公进来了,永平帝回过神来,问他:“承昭出宫了?”   宝庆公公说是,又道:“殿下看着神色似乎不大高兴。圣上,您别怪老奴僭越多嘴。殿下年纪尚小,又是在外头长大,性子难免欠缺一些。今日的事又关乎储君之位,他心急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您千万别怪罪他……”   永平帝摇头苦笑,“他若是心急,朕也不会烦忧至此。这孩子,见我今日为难,竟说那太孙之位不要也罢,还自请封地,想去南诏。”   宝庆公公也是诧异,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言语。   主仆二人静默片刻,永平帝悠悠道:“宝庆,你说那孩子会不会说想放弃是假,威逼朕才是真?”   宝庆公公立刻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一片赤子纯孝之心,先前他府中接连出事,也不曾逼迫圣上为他主持公道,全心全意只为圣上考虑。”   想到一直以来楚承昭懂事明理的表现,永平帝也自哂一笑,“也是,是朕想多了。”随即,他又叹道:“也罢,说到底这位置本就是属于他的。是朕老了,想面面俱到,维持皇家面上的平和……朕欠他们父子太多了,朕已经失去了他的父亲,不能再失去他了。何况,当年的事虽然是那几个不孝子策划的,却也有朕的过错在里头……”   听到永平帝破天荒地提到了隆让太子之死的秘辛,宝庆公公立刻缩肩垂首,站到了一旁。   ……………………   楚承昭出宫之后,就上了马回府。   月至中天,时值深夜,一整天的暑热之气都消散了,夜风微微透着凉意。   可这微凉的夜风,却吹不熄他心中的火。   他知道今日这行为其实是在逼迫永平帝。   可这确实是最便捷、有用的办法。   永平帝是天下之主,他的一道圣旨,比他楚承昭说一千、道一万都管用。   说到底,他心中对他那皇祖父还是有些怨怼的。怨他不彻查父亲的死,只是在料理了两淮的官员后就不了了之。怨他在深夜放火和稳婆的事后,又实行一招‘拖’字诀,为了维持和皇子们之间的和平,根本不曾彻查到底……   他总说自己老了,可谁人不会老呢?   难道每个帝王迟暮的时候,都会让儿子骑到自己的头上吗?   可他对他的疼爱的也是真的,这叫他心里又格外不好受。   为什么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好像是错的呢?   隐忍退让是错,暗中逼迫也是错。   一路思绪翻飞,他回到盛园的时候,才发现主屋的灯火竟然还亮着,又趴在桌前睡着了。   楚承昭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睡脸,又想到厢房里的一双儿女,他的眸色沉了沉——   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若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是赌上自身性命去搏上一搏也未尝不可。   可他现在有家人,有儿女,他只能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第93章   宋瑶睡得迷迷糊糊的, 猛然间看见身前站了个人影, 吓得一个激灵就坐起身。   “别怕, 是我。”   待看清是楚承昭, 宋瑶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又睡着了。”   楚承昭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说多少回了,困了就早些歇着, 不必强撑着等我。”   宋瑶揉了揉眼睛,笑道:“反正我白日里也没事,随时可以补觉。”又接着道:“殿下晚上就用了一份凉皮, 现在应该饿了吧?我让人在灶上留了火,吃点东西可好?”   楚承昭其实并不怎么觉得饿, 不过看她特地为他留的,就点头道:“那让人呈上来吧,咱们一道吃点。”   宋瑶唤来了今日守夜的玉溪,让她去下了两碗鸡汤面来。   鸡汤是熬了许久的老汤, 一直在灶台上温着。   面也是之前就发好的, 玉溪又是擅长厨艺的好手, 没多久就做出来了两碗手擀面。   鸡汤面配合着几碟子乳香黄瓜、椒油茭白、甜酱萝葡等开胃小菜被呈了上来。   两人坐在一道吃了, 发了一身的汗, 各去沐浴更衣。   宋瑶换上寝衣,先上了床。刚沾枕头,她就又开始迷瞪眼了。   只是想到今天楚承昭回来后的反应还有些反常——兴冲冲说进宫去的, 回来之后情绪却又陷入了低迷之中。   她怕他一个人憋坏了,有心想同他说说话,就坐起了身,强忍着睡意等他。   楚承昭带着一身水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拥着薄被,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坐都坐不住的小模样。   “困了就快睡。”楚承昭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了下去。   “要不要说会儿话?”宋瑶都困出奶音了,却没有立刻睡去,翻身钻进他的怀里。   酷暑的深夜,屋里还是稍显闷热。   两人抱在一起没多会儿,身上就都出了一层薄汗。   宋瑶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抬头一瞧,却见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一对眸子黑沉黑沉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看到他这个模样,她突然有些害怕。   “殿下?”   楚承昭回过神来,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又变得柔软有温度。   “没事,睡吧。这几天我就在家陪你,有话咱们白天再说。”   宋瑶说好,又撑着身子抬起身,凑到他眼睛上亲了亲,“晚安。”   楚承昭将她揽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轻轻捋着她的后背。   宋瑶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爽味道,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宋瑶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又只有她一个了。   这种状况宋瑶太习以为常了,几乎是自从楚承昭掌管内务府以来,她晨间醒来的时候就没见过他。   难道这是又去忙了吗?   她正兀自出神,轻音和飞歌端着热水进来了。   “娘子总算醒了。殿下都陪着小主子们用完早膳了。”   “殿下今日没去上值?”   飞歌说没有的,“殿下天亮没多久就起来了,一直和小主子们待在厢房。”   宋瑶洗漱完毕后,换了衣服,脚步轻快地地去寻他们。   楚承昭和两个孩子已经坐在外间等着他了,见她出来,楚承昭抱着安安笑道:“安安快看,这是谁起来了?”   安安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小裙子,头上扎着两个毛茸茸的小揪揪,小脸蛋粉扑扑的,可爱得像是春天里的小桃花。她甜甜地笑着,配合地回答道:“是娘亲!”   宋瑶‘哎’一声,“安安宝贝真乖!”   楚承昭又对着安安道:“咱们安安早就起来了是不是?就娘亲一个懒宝宝,睡到快吃午饭了才起来。”   安安用小胖手捂着嘴巴直乐。   宋瑶嗔了楚承昭一眼。她现在不懒了好不好,只是昨晚等他等的太晚了,这才睡晚了!   楚承昭看她这又羞又怒的模样,笑得越发开怀了。   宋瑶发狠道:“我明日肯定起的比你早!”大不了今晚不睡了!   楚承昭十分认真地直点头,“那是,我家夫人最是勤劳不过。只是为夫不知道你起那么早作甚?难道是要为我洗手作羹汤?”   宋瑶的气势立刻低了下去。刘厨子进来后没多久,她白日里闲着的时候,还想过要和刘厨子学习厨艺。   无奈她说起要吃的东西的时候头头是道,自己做起来却很是笨手笨脚。   第一次学小炒,差点把厨房给燎了,被刘厨子给‘请’了出去,再不让她碰他的家伙什。   那时候楚承昭还在忙着内务府的事,就晚上回来歇一觉就去上值了。本以为他不会知道的,没想到他不过在府中休沐了半日,就把她的糗事给知道了。   宋瑶气鼓鼓地瞪了轻音和飞歌一眼,肯定是她们告的密。   轻音和飞歌都心虚地笑起来。   看着主子们还和从前一般和睦甜蜜,她们俩是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   玉溪和玉屏却是后头才来的,看到他们这相处的模样都暗自吃惊——   在内务府说一不二的皇孙殿下,私底下竟还有这么软和的一面?   这要是让内务府的那些个人精子见了,可不得惊掉了眼珠子?!   看来外头盛传皇孙殿下独宠这宋侧妃,连正妃都不想娶了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很快早膳被呈了上来,刘厨子把她想吃的奶黄包给做出来了。   宋瑶吃着奶黄包,喝了一碗刘厨子改善过得香蕉酥酪,吃饱了才去看楚承昭和孩子们。   楚承昭和两个孩子已经晚了一个上午了,却还是乐此不疲,又是让安安骑大马,又是喂安安吃米汤。安安也很乐意同这个平时总是很繁忙的爹爹亲近,有事没事就喊他一声。楚承昭也都一一应着,看着今天日头不是很大,还让她骑在脖子上,带着她去花园里溜达了。   宋瑶看他们父女两个玩的乐呵呵的,就也跟着笑。   等他们去花园了,她看到留在炕上玩九连环的怀远,又笑不起来了。   “怀远啊,看看娘。今天你爹难得在家,咱们和爹爹一起玩好不好?”   怀远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宋瑶还来不及高兴,就看他又低下头摆弄着九连环了。   宋瑶都无奈死了。这九连环到底什么魔力啊!儿子玩这个都快玩自闭了!   但是怎么也是自家亲儿子,总不能把他落下。宋瑶就拿了针线陪着他做。   没多会儿,安安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子外传了回来。   楚承昭单手抱着她进了屋,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脸上都挂着笑。   “娘,看!”安安手里抓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兴冲冲地举给宋瑶看。   宋瑶拿着帕子给闺女擦汗,定睛一瞧,她手里抓着的居然是一个大知了。   楚承昭在旁边接了周嬷嬷的帕子擦汗,笑着同她解释道:“这傻丫头,说树会叫。我告诉她不是树在叫,是树上的知了。她又不懂什么是知了,干脆我就捉了一只给她瞧。本以为她会害怕的,没想到她居然拿到手就不肯松开了。我还奇怪她为什么不撒手呢,原来是要带回来给你瞧。”   宋瑶心都快被闺女软化了,连忙装作新奇的样子,惊叹道:“是知了啊,安安真棒!娘亲还是第一次见到知了呢!”   安安咯咯直笑,被宋瑶放到炕上后,她又挪到怀远身边,将知了拿到怀远面前,“弟,你瞧!”   怀远专心致志地玩着九连环,此时才随意抬眼一瞧——   然后宋瑶就发现儿子的身体好像僵住了。   安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弟弟的反应,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弟,快看!”   说着话又把知了举到离怀远更近的位置。   怀远该不会是害怕吧?宋瑶刚想把知了拿开,就听到屋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嫩清脆、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童音——   “姐拿开!”   怀远说话了!   宋瑶惊地瞪大了眼睛,连一旁的楚承昭都回过头来好一阵稀奇。   安安不解地看着怀远,不知道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让她拿开,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怀远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姐拿开。”   安安‘哦’了一声,也没有不高兴,就往旁边挪了挪,继续把玩手里的知了。   宋瑶这才反应过来,瞧瞧他说话发音字正腔圆的,显然不是刚刚学会。合着怀远根本不是学得慢,而是懒得开口而已!   她这当娘的也太失败了吧!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宋瑶一脸受伤的表情,楚承昭见了就笑道:“都说了让你别着急,他们一母同胎的姐弟,不可能相差太多的。”   行吧,她的担心多余了。儿子聪慧肯定比晚熟来得好。   宋瑶收拾好了心情,又让人拿出另一个崭新的学步车。那是给怀远准备的,和给安安那个一起做出来的。只是安安的学步车已经用了好一段时间了,怀远这个却还是一次没用过,一直就放在正屋的箱子里。   她觉得自家儿子既会说话了,肯定也会走路了,只是同样不愿在人前表现而已!   安安看到学步车眼睛立刻一亮,把手里的知了往桌上一放,撑着胖胖的小身体就要下炕。   宋瑶怕她摔着,赶紧上手去抱她。   “安安慢点哦,这是弟弟的学步车,你的还在自己屋里哦。”   安安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胖胖短短的手指往厢房的方向一指,“拿!”   丫鬟立刻福了福身,出去拿她的学步车了。   他们娘俩自顾自地说话,却没见到知了一被松开,就抖落着翅膀开始在屋里绕着飞。   最后飞啊飞的,眼看着就要落到怀远身上。   于是宋瑶扭头的时候,就看到自家‘自闭’的儿子,在方才说完了话之后,居然扶着炕桌利落地站了起来!   怀远站起来还没完,扶着炕桌走到了窗边,扶着窗垣,将窗户开到了最大。   那绕着他身边飞的知了终于找对了方向,从窗户飞了出去。   安安‘哇’一声哭了,“我的知了!”   宋瑶的心情越发复杂。   原来她最担心的儿子不仅话说得那么好,还会扶着东西或站或走,动作还那么利落!   老话说丑人多作怪,那她这算不算笨人多担忧啊!   行吧,合着一家四口,就她最笨! 第94章   宋瑶很受伤, 一整天看着怀远的时候都在用眼神控诉这个‘小骗子’。   楚承昭乐得不行了, 之前压在心头的愁云惨雾都被冲淡了。   他甚至在想, 那高位得不到就算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一家子其乐融融来的重要的事了。   之前一直忙着, 此时得了闲, 楚承昭才发现最近陪宋瑶和孩子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也难怪宋瑶三五不时就往医馆跑。   安安还好一些, 同他玩了半日,就又亲近了起来。   怀远这小子是看到他和看到周嬷嬷等人没有什么区别,他和他说话, 怀远只装听不懂。但是宋瑶和他说话的时候,不管说的什么,他虽然手里还在玩九连环, 但是等她说完,他都会抬头对着他娘笑。   这弄的楚承昭心里颇不是滋味, 觉得亏欠了孩子们。这才纵着安安出去玩,还帮她上树抓知了。   不过后来看到怀远连宋瑶都瞒过了,偷偷地早就学会了说话和站立。楚承昭不禁怀疑,这小子猴精的, 难不成同他不熟也是假装的?   这么想着, 当天下午, 楚承昭就让人拿来了迷你版的孔明锁和鲁班锁等智力玩具。   都是内务府早就呈上来的, 他一直没有得空拿给怀远而已, 就放在前头的库房里。   他回到后院的那会儿,正好宋瑶在给他们分点心。屋子里满是香甜的奶味。   姐弟俩六七个月的时候就开始长牙了。安安会说话之后,老是摸着自己的小牙齿和宋瑶说痒。   宋瑶想着这时候也没有适合磨牙的东西, 她经验浅,也不敢给孩子乱喂东西,就让刘厨子做一些好克化的点心给他们磨磨牙。   这天的点心就是松软的羊奶糕,里头只放了羊奶和面粉,一个只有葡萄大小,姐弟俩都很喜欢。   不过宋瑶还是怕他们消化不了涨肚子,一顿只允许他们吃三个。   所以吃点心的时候,安安和怀远都很期待很乖,肩并肩地挨着坐着。   他们身边的炕桌上摆着两个白瓷小碗,里头就是他们今天的点心了。   宋瑶把小碗放到他们的手里,两个孩子视若珍宝地捧着,捏起一个小奶糕,也不舍得一口吃完,而是咬下半个慢慢地嚼。   一个要嚼上十几下才舍得慢慢咽下去。   “怀远看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楚承昭将手里的木盒在怀远面前打开。   果然,怀远看到新玩具,眼睛亮的像星子似的,看着楚承昭就是一个超级甜的微笑。   这下子是奶糕也顾不上吃了,伸手就去碰新玩具。   楚承昭却不给他一下子就拿到,缩手躲开,笑着问他:“怀远是不是很喜欢?”   怀远用力地点头。   “那你说是谁带来的?应该谢谢谁?”   怀远看着够不着的新玩具干着急。   宋瑶也替儿子着急。她又想鼓励儿子多说话,但是心里又有点发酸。儿子到现在还没喊过她一声‘娘’呢!   明明是她天天在家陪着儿子,楚承昭自从年后接管内务府后就忙得不着家了。这儿子要是开口先喊了他,这也太让人吃味了!   楚承昭也不急,并不出声催促,就在旁边坐着,拿出木盒里的小玩具,摸摸这个,玩玩那个的。   怀远挨着宋瑶的身边扭啊扭的,一副着急想要又说不出口的小模样。   宋瑶看着看着就心软了,想出声替他求情。   楚承昭余光见着了,转过脸一个眼神就制止了她。   唉,夹在他们父子中间是真的难啊!   僵持了约有一刻钟,安安的点心都吃完了,怀远终于开口了——   “娘,要!”   宋瑶眼睛一亮。真是亲儿子,要喊也是先喊她嘿嘿!   儿子先喊了她,宋瑶也不急了,蹲下身耐心地同他道:“怀远,不行哦,那是爹爹带回来的东西,得自己和爹爹要哦。”   然后在宋瑶的注视下,怀远居然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一副‘真拿你们大人没办法’的模样,转脸对着楚承昭道:“爹,我要!”   楚承昭笑得更开怀了。这臭小子,果然不是不认得他,多半是在气恼他最近不着家,故意和他装不熟呢!   他逗够了,也不难为怀远了,把木盒子放到了怀远身前,“这就对了,怀远,以后要什么就要说出来。你不说,大人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   怀远兴致勃勃地伸手拿出了小玩具,又装听不懂了。   “爹,你吃!”一直在安静吃点心的安安拿着自己最后一个小点心,胖手臂伸地高高的,往楚承昭身边递。   楚承昭的神情立刻变得柔和无比,‘哎’了一声,坐到安安身边,吃了她手里的小点心,吃完还夸张道:“安安喂的点心,真好吃啊!”说着又拿眼睛去瞧怀远。   怀远还是装听不懂,先把小玩具放到一边,把小碗里自己剩下的两块点心都拿到了手里,一块递给宋瑶,一块一嘴就塞进了自己嘴里,还生怕有人同他抢似的,嚼了四五下就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这臭小子,过河拆桥啊这是。”楚承昭无奈苦笑。   宋瑶就在旁边捂嘴偷笑。这府里如今敢不给楚承昭面子的,估计也只有自家这扮猪吃老虎的儿子了。   楚承昭也不会真生自己儿子的气,想着既然给了怀远新玩具,没道理不给宝贝闺女的份,就问安安想要什么。   安安并不喜欢弟弟那种玩半天都没什么变化的东西,就连忙摇头道:“不要,安安不会玩。”   楚承昭就揽着她解释:“可以和弟弟玩的不同哦,安安想不想要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像娘亲头上那种漂漂亮亮的?只要安安说,爹都可以给安安找来。”   宋瑶在家的时候不爱戴繁重的头面,一般就是插戴一支钗或者几只小簪子。   她今天带的就是一支玛瑙琉璃桃花簪,不算是特别贵重,但款式很实兴,成色也特别透亮,是内务府里的人送上来的孝敬。   楚承昭过去虽然在府里待的时间不多,但但凡有了好东西都会送回来给她。   前儿个他得了一匣子玛瑙珠子,也是成色极好的,串成项链和手串都很不错。只是个头不大,一个就只有女子小拇指的指节那么大。宋瑶并不得用,他就想着给闺女用。   安安却没有顺着楚承昭的话题往下说,只是问他:“什么都行?”   楚承昭说是。宝贝闺女这么聪明这么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让人搭梯子去!   安安高兴地脸蛋都红了,他就指着楚承昭的佩剑,说要。   楚承昭的佩剑是当年他当选御前侍卫的时候,永平帝所赠,不仅剑身吹毛立断,锋利无比,剑鞘也是华美异常,镶满了宝石。   “安安喜欢这个?”楚承昭乐呵呵地解开了佩剑,将剑抽出,把剑鞘递上前。   安安却看都没看那闪耀华美的剑鞘,伸手就去抓剑身。   宋瑶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她。幸好楚承昭反应快,立刻把剑挽了个剑花,收到了身后。   安安抓了个空,脸上的笑立刻没了,皱着一张小脸扁着嘴。   宋瑶埋怨地嗔了他一眼。真没见过拿利器逗孩子的!   楚承昭无奈地挨了她一顿眼刀子,他也没想到,闺女喜欢的居然是亮闪闪的剑鞘,上手就去抓剑身。   “爹,坏!”安安的脸更红了,不过这回是气的。   “你看吧,瞎答应孩子,这回可怎么好。”宋瑶心疼地抱起安安,捋着她的后背顺气。   “安安,这个不行哦,会伤到你的。”   安安才不听他解释,气鼓鼓地偏过头,把小脸埋在了宋瑶颈间。   宋瑶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小丫头却很执拗,半天都不理她爹。   楚承昭为难地皱起眉头,一转脸却对上了儿子笑嘻嘻的视线——这小子好像在幸灾乐祸?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楚承昭的休沐也不得闲,他亲自动手,挑选了木料,给安安做了好几把小木剑,小匕首,小刀,小弹弓……但凡他能想到的,都给闺女做了个遍。   安安看到这些小玩意儿,有点纠结地挨个摸了摸,眼神又在她爹腰间徘徊——   果然还是爹带着的那个看起来更好啊!   楚承昭顶着闺女哀怨的视线,只能再想办法,让邹鑫找了木工来,把他做出来的小剑小刀小匕首小弹弓进行二次加工。   木工也是个有想法的,把这些小玩意儿的柄上都刻成了小动物的模样。   有小兔子的,小狗的,小猫的,还有小狐狸的,个个都是惟妙惟肖。   果然安安再看到的时候就高兴了很多,挨个把玩过来,还一个一个说给宋瑶听,也终于愿意给她爹露笑脸了。   盛园里一片其乐融融,皇宫养心殿里的气氛就很不美好了。   永平帝这日处理完奏章,便又问起宝庆公公:“承昭那孩子,今日还没有去上值?”   宝庆公公低垂着头回禀:“殿下说是中暑了,请了半个月的休沐。”   这是永平帝早就知道的,只是每日都要问上一问。   “中暑啊。”他幽幽叹息一声。   殿内突然安静极了,宝庆公公等一众服侍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家的安安和怀远也快周岁了吧。”永平帝忽然道。   “是的,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了。”   “那让内务府的人警醒一些,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就在宫里办了。” 第95章   楚承昭给儿子和闺女都送了礼物, 最后也没忘了宋瑶。   只是平日里他给宋瑶的已经足够多, 布料首饰这些自不用提, 得了孝敬也是不要命地往后宅里送。   到了现下, 宋瑶后院的库房里, 真金白银的就有六七万两之多。   宋瑶本身也并不是贪图享受的人, 平生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吃吃喝喝——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刘厨子把她伺候的不要太舒服。   所以楚承昭像哄安安一样,哄着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 宋瑶还真就卡壳了。   楚承昭对着她和对着孩子们一样,耐心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也不催她, 拿了一卷书在旁边看着,让她慢慢地想, 想到就直接大胆地说。   他们两人还和从前一般相处,宋瑶虽然称呼他为‘殿下’,但其实并没有特别强的尊卑意识。楚承昭也喜欢她这样,只是怕他们的相处模式让别人瞧了, 生出对宋瑶不好的传言。所以私下里, 楚承昭并不让后来的玉珠玉容、玉溪玉屏她们伺候, 只留了轻音和飞歌两个。   宋瑶看着在炕上各玩各的, 还都乐在其中的两个孩子——怀远先得了一盒子益智类玩具, 但他也很克制,并没有立刻丢开玩了几个月还没有解开的九连环,在看过其他玩具后就还是不徐不疾地用小小短短的手指拨弄九连环。安安相对来说就跳脱很多, 一会儿玩小剑,一会玩小弹弓。楚承昭那盒珠子最后还是给了她,让小丫头当成弹珠打着玩。不过安安手里也没什么力气,并不能拉开那个粗弹弓,所以只是摸着珠子和小弹弓傻乐。   弹珠滴溜溜满地滚,轻音和飞歌都一直给她捡,半点也不嫌烦。宋瑶让她们把珠子收起来,飞歌还劝道:“姐儿是个爱玩闹的,娘子也不必拘着她。奴婢们都是伺候惯了的,这一点活计又算的什么?”   宋瑶也就不再说什么,看着安安玩地脸上的笑就没有断过。   他这当爹的不过回来了一天,两个孩子就都高兴成这样。   宋瑶走到楚承昭身后,柔声道:“我真的是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若说非有什么想要的,大概就是希望殿下往后也不要只顾着做事,多抽些时间陪陪孩子。”   她低垂着眉眼看她,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楚承昭心中微动。刚见她时,两人虽然只相差了几个月的年岁,但总觉得她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是生产完,她也时常是小女儿姿态,让人忍不住怜惜。   如今孩子还不到周岁,她的面容虽然没怎么变,但整个人的状态和神情,已经能瞧出是个当母亲的人了。   他想登上皇位的初心,一来是觉得那本是属于自己父亲的东西。二来,更多的是为了她和两个孩子。   他前半辈子被当成了一枚棋子,苦苦挣扎了十数年,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所以他不想再当上位者的棋子,而是想当执棋的人。   他受过的苦,再不想让家人重蹈覆辙。   可如今看来,他在外面蝇营狗苟的,倒是把宋瑶和两个孩子和忽略了,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了。   楚承昭轻叹一声,捉了她的手在掌心里揉捏,“以后都不会了。”   宋瑶看他面带歉疚之色,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责怪殿下的意思。”   她怎么会怪他呢。没人比她更知道他步步为营的艰苦了。外头的人对他已经是极其严苛,家人自该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她能理解,孩子未必能理解。现在他们小一些还好,若是大了,免不了和他这当爹的生疏。   她和楚承昭一样,都是自小孤苦无依、将家人摆在第一位的。自然不会想看到那种情况。   “我知道,”楚承昭把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我都知道。”   两人一坐一站,静静挨了片刻,不用再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隔了一天,楚承昭依旧在府里。   猛地闲了下来,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就捡起了笔墨,让人搬了张条案过去,说要给宋瑶和孩子们作画。   这年头也不能拍全家福,也只有作画能留下他们一家子的图像。   宋瑶还是挺高兴的,给两个孩子都好好拾掇了一番,不仅换上了样式相近的双胞胎衣服,额头还都点上了一个红点,看着越发讨人喜欢。   连周嬷嬷这日日在两个孩子跟前的,都好一阵稀罕,说活这一辈子没有见过比哥儿姐儿长得更好的孩子了。从前她还拿观音坐下童子作比,如今说是连童子都不如安安和怀远了,只可惜言辞匮乏,夸不出他们的可爱讨喜来。   相比之下,宋瑶这当娘亲的还算比较理智。   怀远的长相就是浓眉大眼,五官硬朗的那种,虽然现在还是个小团子,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长大会是个很俊朗精神的长相。   安安长得是真的好,从前闺女是挑着她和她爹的长处来长,现在看着,闺女的五官轮廓虽然还是有父母的影子,却能把父母都比下去,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范。   也幸亏闺女是生在皇家,又是永平帝亲自赐名的重孙女,不管他们这对父母境况如何,闺女往后的路都不会太过艰难。不然生在普通人家,这副长相恐怕会给她招来祸端。   两个孩子打扮好了,宋瑶也不落后,换了一条繁复的堆花缕金挑线纱裙,戴了一整套的头面,还拿了一柄团扇半遮面。   楚承昭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也认真起来。   提着笔先在纸上比划了一阵,而后才开始作画。   两个孩子就在炕上自顾自地玩着,宋瑶却怕自己被画的失真,坐在圆桌前一动也不敢动。   摆了足有两刻钟的姿势,楚承昭说好了。   宋瑶就放下扇子兴冲冲去看,只见纸上她和两个孩子的身影都被勾勒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个轮廓,还没有描摹五官和上色,但可谓是栩栩如生,别有神韵。   宋瑶不禁赞叹道:“往常竟不知道殿下还有这种本事。”她到楚承昭身边后就只知道他武艺出众,没成想他还有别的才艺。   ……这本事拿去现代,在外头摆摊都足够了。   不过她在现代那会儿,人们消遣娱乐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多,也挣不到什么钱就是了。   当然了,这种吐槽的话她也不敢说出口,只是把那草图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楚承昭自豪一笑,摸着她的发顶说:“这有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往后经常给你画。”   宋瑶说好,催着他把自己也画上。   楚承昭刚再次提笔,外头初十来了,站在门外禀报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楚承昭笔锋一顿,在这初稿上落下了一个黑点子。   宋瑶直呼可惜,但是相比之下,还是宫里的事情更加重要,便也顾不上这个,让轻音去拿楚承昭的衣物,让他更衣去了。   不多时,楚承昭更衣完毕,去了前院见到了养心殿的小太监。   大热天跑腿是个辛苦活,小太监被热的汗湿重衣,脚步虚浮。   不过好在盛园里,入了夏之后,宋瑶就怕人中暑,就把日常饮品从热茶换成了加了药材的酸梅汤。   小太监被家丁引着坐下,喝下一盏冰镇的酸梅汤后,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楚承昭也在这时候过来了,小太监就立刻站了起身,垂着手恭敬地行礼问安。   楚承昭让他不必多礼,问他的来意。   小太监就忙道:“圣上关心殿下的身体,让奴才送了一些药材过来。”   楚承昭微微点头,又听他接着道:“圣上想着殿下身体不适,再有一月就是两位小主子的周岁。就想着不让殿下费神,在宫中给小主子们办周岁宴。”   边说,小太监边打量楚承昭的面色——   这位殿下说是中暑病着了,一连请了半个月的休沐。但现在看着精神极好,哪里就病的上不了值了。   又想到之前立太孙的风波,小太监心里就更有数了。   这明显就是装病,给圣上甩脸子呢!   不过圣上偏偏还就没有半点不高兴,不仅是今日让他出宫传消息的时候,吩咐他说‘那孩子身体不好,你就别说传口谕,让他又跪又折腾的,只说带个话就成’。然后还想着施恩,给这位殿下的幼子幼女大办周岁宴。   这份殊荣,阖宫上下都没有过的。   别说是又隔了一辈的重孙子重孙女,就是孙子孙女一辈里,圣上也就早年间对嘉平县主另看了一眼。其余人再是不能和这位皇孙殿下相提并论的。   所以传完话之后,楚承昭沉吟不语,小太监也不敢催促。   足足过了几息的功夫,他才郑重地致谢。   这谢自然是对永平帝,所以小太监立刻侧身避过。   传完消息后,楚承昭让邹鑫拿了赏钱给小太监,使人送了他出门。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后院,宋瑶早就在等消息了。   之前立太孙的风波后,楚承昭就休沐在家了。宋瑶看他不大想说的样子,就一直没问。   现下宫里来了人,她的心就又被提了起来,此时看他脸色又不大好,心里就越发忐忑了。   楚承昭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她在旁边捏着帕子、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就放柔了神情,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称病休沐,皇祖父不放心,让人来问了问,送了些药材过来。”   宋瑶呼出一口大气,被他拉着坐了下来。   他接着道:“还有就是皇祖父说我病着,估计没什么心力筹办孩子的周岁,就说在宫里办。”   “在宫里办?”宋瑶这会儿坐不住了,又站起来,“怎么突然要去宫里办?”   她就过年的时候进了一次宫,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但是那次的体验实在太差,到了现在还记忆犹新。那简直浑身都上满了发条似的紧绷,枯坐半日就比在外面走一天还累。   而且她累点倒是也无所谓,却不想让孩子在那种场合在宫里出什么风头。   若只是抱去给皇帝瞧瞧还没什么,这在宫里办周岁宴,肯定就是大办的意思。   那种场合下,两个孩子肯定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她对皇宫的了解还是来自小说。那可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孩子要是有个万一……   一看她小脸都吓白了,楚承昭就知道她开始胡思乱想了,就连忙安慰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到时候孩子肯定是在皇祖父身边的,我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   宋瑶最相信的人就是他了,听他这么说还是道:“那殿下一定要多看顾一些,别让其他人近孩子的身。”   楚承昭应承下来,让她给孩子准备周岁宴的衣裳。   这衣裳宋瑶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之前就想着在府里自己人热闹一下,所以小衣裳小裤子就是以舒适为主,并不求多华贵。   眼下自然是不合用了,周嬷嬷让她不要忧心,这个由她来办,半个月内肯定都给置办好。   然后宋瑶又开始叮嘱安安,让她少说话少走路。   之前看着闺女早慧,她还是很高兴的。   现下他们姐弟俩周岁的时候就要被推到人前,就不能再显得更特别了。   怀远倒是不用担心,是个会藏的。她这个当娘的,日日陪着看着,之前都不知道他会走会说话了,到时候那么多都是陌生人,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现在她就是担心安安,怕她表现过于出众。   之前她生下来的时候,永平帝就格外喜欢她,立刻给她赐了名。宋瑶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室里只有男丁有这种待遇,女孩只能得一个他定下来的排字,然后照着这个字去起名。   即使是嘉平县主,永平帝亲自抚养过的长孙女。也只是起了一个‘嘉’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古来有之。   安安再聪明,还是个不到周岁的孩子,对宋瑶说的还是一知半解。   宋瑶只好立刻在家里开始培养她,少逗她说话。   本以为就这样等着口谕宣她和孩子进宫就行了,没想到隔了大半个月,坤宁宫那边来人了,说是来宣皇后的口谕,让宋瑶和两个孩子提前进宫,学一些规矩礼仪。   安安和怀远还不到周岁,就是见了永平帝都不必行礼。   这规矩礼仪,自然是让宋瑶去学的。   宋瑶还是很明白的,这是李皇后出手在给她紧骨头,免得她以为两个孩子得了圣心,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抖起来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早晚得去,宋瑶这会子心态倒是好了。就像学生时代,刚知道要大考的时候,学生都是紧张忐忑,精神高度紧绷。真到了要进考场的时候,不管学了多少,反而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也没让楚承昭相送,隔天跟着皇后身边派来的嬷嬷就进宫了。   李皇后看不惯她很久了,再她他亲孙子大热天地来相送,老太太估计得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幸好李皇后虽然不喜她,也没想在人前磋磨她。   马车停到宫门口,宋瑶刚准备下马车入宫,坤宁宫的软轿就抬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身着天水碧丝绣宫装的大宫女,身姿窈窕,面容姣好。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李皇后送到楚承昭身边的连翘。   连翘不卑不亢地打了帘子请宋瑶上轿,口中道:“娘娘想着天热,侧妃和两位小主子恐有不妥,便派了奴婢来伺候。”   宋瑶也没看他,带着两个孩子下了马车就进了轿子。   软轿颠啊颠的,里头也有些闷热,虽然也算不上舒服,但总过在日头下走路。   宋瑶一手揽着一个孩子,心里就在琢磨。   这连翘被退回来这都多久了,却还是李皇后跟前得脸的大宫女。看来李皇后是真的喜欢她了。   这次她要在宫礼待上好几天,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帮她挡,又不是过年时那种不好说话的场合,李皇后要是再提把连翘入府的是,她该用什么由头给搪塞过去呢? 第96章   软轿把宋瑶和两个孩子抬进了坤宁宫。   她上次过年时来, 坤宁宫虽然已经修缮过了, 但不少地方还是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带着一种岁月的沧桑感。   此时再来, 宫殿已经焕然一新, 来往伺候的宫人也多了数倍不止。   连翘引着宋瑶去偏殿安顿。   宋瑶自己倒是没有什么行李, 就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和几件首饰。   两个孩子带的东西却不少,一人一大箱,从睡惯了的小枕头, 盖惯了的小被子,还有穿惯了的小衣裳小裤子,常玩的小玩具, 带了个一应俱全。   不过眼下行李还没有过来,和两个孩子的奶娘一起, 都在后头侍卫的队伍里。   他们进宫还得经过一系列盘查,要稍晚一些才会过来。   所以宋瑶也没什么好安顿的,将两个孩子带到内殿,脱下身上浸了汗的衣裳, 换上随身小包裹里带的衣裳, 喂他们喝了一些水, 就放他们在床上玩耍。   怀远还是玩那个九连环, 对环境的变换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的模样。   安安则比他活泼的多, 从进宫开始就新奇地到处看。   不过她是真的乖巧,就只是自己看,不吵也不闹的。   没多久, 连翘带来了八个宫女,说是李皇后安排给两个孩子的。   宋瑶简略地看了一遍,都是恭顺伶俐沉稳的模样。   后头又来了个太医,也是熟人,正是之前伺候过宋瑶生产的张太医。   张太医给两个孩子都把了脉,确定他们都没有中暑。   这时候两个奶娘也过来了,宫女们帮着安置了两个孩子的行李。   宋瑶是早晨入的宫,此时已经近中午了。李皇后那边让小厨房做了一些辅食,给孩子们用。   宋瑶看着只有辅食的托盘,心里忍不住在想——   这是连口饭也不给她吃了吗?   好在两个孩子吃完没多大会儿,连翘又过来传话了,说李皇后让宋瑶过去一道用膳。   宋瑶让奶娘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孩子,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去了。   李皇后穿着一件堆花缠枝的大红色宫装,威仪端庄,看着和过年时没什么不同。此时她端坐在圆桌前,正和一个老嬷嬷说着话。   宋瑶只飞快地扫了一眼,就连忙福身行李。   李皇后声音淡淡地道:“来了啊,起吧。”   宋瑶恭敬地道了谢,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   楚承昭的父母都没了,她是完全把李皇后当成婆婆来看的。   这个时代儿媳妇伺候长辈的规矩多了去了,晨昏定省,伺候起床和用饭。   宋瑶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等上膳宫女捧着菜肴送上来的时候,宋瑶就帮着一道端菜布菜。   这边厢,李皇后刚和嬷嬷说完怎么照料两个孩子,转脸就看见宋瑶和宫人一起,已经把一桌膳食都布置好了。   “你坐下用膳。”李皇后确实是到现在还不喜欢她,但是她不是那种磋磨人的长辈,最看不上那种不入流的伎俩。就像她之前听说楚承昭对她格外宠爱,也是直接把连翘送过去分宠。   宋瑶乖乖应了一声,挑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李皇后又对着嬷嬷道:“虽然已经就快入秋了,但是如今这天气还是热的紧。两个孩子那里就不要放冰山了,将冰山放到东侧间去,多命几个宫人拿着扇子扇风,把凉风扇进殿内。另外张太医那里,让伺候的小太监也警醒些,晚上要是孩子有个不舒坦的,立刻就把张太医喊过去伺候。吃食方面,就从我这边的小厨房出,那两个尝膳太监也要让人看着些。万一要有个不好的,就把膳食都给截下来。”   嬷嬷一一应是,立刻就吩咐人去办了。   宋瑶在旁边听着,心道李皇后果然是个疼爱晚辈的,可谓是想的面面俱到了。连她这个当娘的都自愧弗如。所以也难怪进宫前,楚承昭同她信誓旦旦地担保,两个孩子在李皇后身边,肯定不会出半点纰漏。   她来之前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担忧,如今看到李皇后这样妥帖,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李皇后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一大通,想了想没什么遗漏了,才拿起了筷子。   她一抬眼,就看到宋瑶还端端正正地坐着,桌上的菜也是一样都没动过。   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和宋瑶相处。上回过年领宴的时候,虽然也说了会子话,不过当时的唱和人太多了,所以也只是打了几句机锋而已。   李皇后没想到宋瑶是个这么规矩的。她本来还担心楚承昭宠了她那么久,少不得会让她飘上几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人前能装,人后猖狂的,李皇后也见过不少。   所以她也没表现出什么,仍旧面色疏冷地对着宋瑶微微颔首:“起筷吧。”   宋瑶又道了声谢,拿了筷子小口吃菜。   李皇后茹素多年,桌上的膳食都清淡的很,连个肉沫都没有。   宋瑶是个无肉不欢的,也就是最近天热了,肉食才吃的少了些。但每顿还是要吃一两个肉菜的。   这时候她也不敢挑剔,宫人给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无声无息地吃完了。   李皇后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了筷子,宋瑶这时候也不过吃了半饱,但还是跟着放了筷子。   膳桌都撤下去之后,宫人奉上香茗。   宋瑶坐在李皇后下首,又默不作声地喝了一道茶。   这殿内也没放冰山,只在角落里放了几个冰盆。   宋瑶这日做的的又是特别正式的打扮,中衣外面又穿着罩裙,自打进宫后身上的汗就没有停过。   此时热茶下肚,更是发了一后背的汗,连脸都憋红了。   但是她看李皇后喝完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半点也没有觉得热的意思,她就也不敢表达,放了茶盏依旧坐的笔直。   李皇后也没注意她,周岁宴就在半个多月以后,虽然是内务府一手操办,但她还是极其重视,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饭后,李皇后就招来了人,问起周岁宴那日的细节。   宋瑶一听是自家两个宝贝的事情,就也支着耳朵听。   中间李皇后说的口干舌燥,就又让人换过几道茶。   宋瑶手边的自然也被换了,她身上一直在出汗,自然也是觉得口渴的,就也跟着喝。   李皇后接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等一通商量完,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缓了口气,转头就看到坐姿一成不变,端正地简直像是尺子卡着后腰的宋瑶。她额头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脸也涨的通红,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身上不舒服?”李皇后微微蹙眉,随即就唤人传张太医过来。   宋瑶忙道不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过娘娘担忧,妾身无事。”   李皇后也没管她的话,只想着宋瑶要真是入宫第一日有个好歹,那她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也就一刻钟不到,张太医又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宋瑶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给自己切了脉。她其实真的是没事,就是觉得热而已。   所以张太医自然也没诊断出什么,只说她是身上染了暑气,汤药都不用吃,休息一番就好了。   李皇后这才放心了一些,让人把张太医送走了。   她打量着宋瑶,宋瑶被她这一打量,坐的越发笔直了。   两人沉默了半刻钟,李皇后就道:“本宫也乏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传你过来。”   宋瑶心头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应是。   回到了两个孩子所在的偏殿,宋瑶立刻背板一松,拿起桌上的团扇扇起了风。   偏殿内虽然没放冰山,但侧间的冰山也降低了整个屋子的温度,所以并不算热。   不过半刻钟,宋瑶身上的汗就全消了,胸口的憋闷感也褪去了,唤来奶娘问话。   奶娘说两个孩子吃过辅食之后就睡午觉了,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就是安安中间想去找她,让奶娘给拦了下来。不过安安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听奶娘保证她午觉醒来就能看到她娘了,也就没有哭闹。   宋瑶去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睡得都很安稳,床前还有宫女在远远地给他们打扇子,就径自去屏风后头换上了家常的衣服——李皇后说了明日再召见她,她应该可以光明正大歇着了吧?   反正来之前,楚承昭和周嬷嬷已经和她说了。上回她虽然把李皇后唬住了,但这次进宫少说也得住上大半个月,她这个花架子根本不可能再瞒什么。让她就规矩本分地待着,看顾好两个孩子就成,其余的一概不用管,全听李皇后吩咐就是了。   这么想着,宋瑶就和孩子们躺到了一张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正殿里,嬷嬷帮着李皇后按头,连翘快步进来了。   李皇后就睁开了眼睛,问她道:“宋侧妃如何了?”   连翘道:“宋侧妃回去后同两位小主子的奶娘问了话,然后就歇下了。”   “就这么歇下了?”   连翘说是的,语气略带鄙夷地道:“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甚至还听到偏殿里面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她自认也就模样稍微输给宋瑶一些,其余的都比宋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也不知道殿下是看重她什么了!   李皇后都被搞糊涂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年那会儿,她还觉得宋瑶是个有成算的,怎么眼下看着,倒好像是个傻乎乎的?先是在殿内热得快中暑了也不敢吱声,然后回去后就躺下立刻睡觉,也不说和宫人打探打探消息或是四处走走看看。   难不成真是个性子沉稳到处变不惊,连她都看不透的? 第97章   宋瑶一觉睡到傍晚, 夕阳斜照, 偏殿的窗户照进昏黄的光芒。   两个孩子已经都不在她身边了, 殿内只有一个宫女守在床前。   见她醒了, 宫女就道:“两位小主子醒来后被抱到了西侧间, 奶娘和其他人都守着, 侧妃莫要担心。”说着还端了一盏温热的茶过来。   宋瑶喝过茶,起身更衣梳头。   那宫女服侍地很是周到,没多会儿就给她梳好了头, 还用桂花头油把她的碎发抿得一丝不乱。   她这边收拾妥当后,那边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也过来了。   安安看到她就喊了一声‘娘’,朝着她一个劲儿地伸胳膊。   怀远也不玩九连环了, 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宋瑶的心软乎得不行了,连忙让奶娘把他们抱到自己身前, “娘给你们道歉,娘今天犯懒了,安安和怀远是不是想娘了啊?”   安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圈着她的脖子, 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想你了。”   宋瑶歉然地亲了亲闺女, 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 两个孩子估计都不习惯的很。她本只是想陪孩子们躺一会儿的, 没想到一躺下就睡着了。   奶娘就同她道:“侧妃无需担心, 两位小主子今日都玩的很好。皇后娘娘这里的宫女都十分细致,在西侧间里伺候得很好。”   奶娘脸上带着笑说的,心里却有些发酸。   真不知道皇后娘娘从哪里寻来这些个会看孩子的宫女, 不过和两个小主子待了半天,就成了小主子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们要什么,想干什么,都不必说,一个表情就能叫她们都猜出来。   这也幸亏是在外头,要是盛园里挤进来这么几个伶俐人,她们这当奶娘的怕是连个站角的地方都没有。   宋瑶陪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安安笑眯眯地窝在她的怀里,怀远又拿了九连环在玩。   很快就到了传晚膳的时辰。   两个孩子的膳食都从坤宁宫的小厨房出,就是一些十分清淡的辅食配羊奶酥酪。   宋瑶的晚膳则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庆幸的是,菜色虽然依旧清淡,但是里头有肉片和肉丝,味道也就可口了不少。   宋瑶捡着肉片和肉丝吃完了一碗饭,那边厢两个孩子也被宫女喂完了饭。   平常在家里的时候,饭后安安要踏着学步车出去散步,现下在宫里,却是不方便乱走的。   不过宋瑶早有准备,让人从行李里拿出了一套话本子。   这话本子和她平常看的还不同,故事比较简单童趣,类似于现代的童话故事。是楚承昭之前特地搜罗回来的。   宋瑶进宫前就想着这段时间还是把孩子拘在身边稳妥些,但也怕闷坏了他们,就把这套书带来了。   两个孩子都挺喜欢听故事的,宋瑶把书一拿过来,两个小家伙就挨着坐到了一起,乖乖地坐直,把小手放到了腿上。   宋瑶就打开了书,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一口气读了四五个故事,两个孩子都听得格外认真。   倒是宋瑶先把自己读累了,又开始打呵欠。   真的是在府里闲散惯了,今天不过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加上陪着李皇后坐了半下午,到现在她还没缓过来。   见她累了,安安就也揉着眼睛说:“娘,睡。”   宋瑶再去看怀远,怀远也放了九连环,揉起了眼睛。   宋瑶就让人打了热水过来,给她们擦了身子,换上了寝衣。   伺候的宫女说西侧间已经布置好了,可以让两个孩子过去睡。   宋瑶却说不用,她和两个孩子一起睡就好。宫女也就没再说什么。   宋瑶这头刚和两个孩子睡下,那边李皇后就得了消息。   她正在看周岁宴那日的宾客名单,闻言不禁扭头看了窗外的天色一眼。   老嬷嬷就道:“现下是戌时初(晚上七点左右)。”   李皇后纳闷道:“怎么睡得这般早?”   这宋瑶心态也实在太好了些。平心而论,李皇后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都未免能有这分定力。   ………………   翌日清晨,宋瑶睡到了自然醒。   自家两个宝贝太乖,她一晚上就起夜了一次,还是安安轻轻拉她的手把她弄醒的。听她说要尿尿,宋瑶就起来让人准备了恭桶,给安安把了尿。   怀远那会儿也醒了,她就也让他尿了一次。   后头他们娘三个就睡得一个赛一个的香甜。   晨间醒来后,宋瑶看两个孩子都还睡着,就立刻轻手轻脚地起身更衣洗漱。   等她去正殿请安的时候,李皇后正在用早膳。   宋瑶不觉就呼出一口气。周嬷嬷来时和她说,宫里的人都起得早,她今天起的已经比在家时早了很多,但还是怕自己睡过头晚了给李皇后请安。   李皇后本有心寒暄关怀两句,但看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副休息的好到不能再好的模样,她就没再多问什么,只给宋瑶看了座。   她不说话,宋瑶问完了安也不开口了,福了福身就坐下了。   连翘给宋瑶上了和李皇后一样的早膳。   早膳清清淡淡的就很让人很有食欲了。   因为要防着李皇后又吃两口就不吃了,所以宋瑶吃的很快,等李皇后放下筷子的,她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百合绿豆粥,还吃了好几个双色马蹄糕和龙眼包子。   所以这次再跟着放筷子的时候,宋瑶半点儿也没有留恋,因为吃饱了,唇边还带着餍足的笑。   李皇后此时看她的时候眼神就的探究就更浓重了。   试想一下,当一个你觉得可能很难对付的对手,表现出来毫无攻击性的时候,谁又敢轻举妄动呢?   宋瑶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李皇后眼中成了一出‘空城计’,陪着她喝了一道茶后,她用帕子掩着嘴,偷偷打了个饱嗝。   之后,就有宫里其他妃嫔来给李皇后请安了。   宋瑶乖乖地陪着李皇后见客。   永平帝自从隆让太子去世后就没有再选秀了,所以宫里的妃嫔都是有些年纪的,最年轻的妃嫔都是三十好几了。   李皇后给宋瑶介绍人,宋瑶就一一喊过去。   那些个妃嫔看在李皇后的面子上,和宋瑶说话都亲亲热热的,言语之间都是捧着她说的。这个说她长得好,那个又说她气质佳,另一个又夸她的规矩礼仪连宫里的人都比不上……简直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若不是宋瑶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斤两,都要被她们夸的飘飘然了。   李皇后人后虽然同她疏远的很,人前却也给她做脸,笑着同她们道:“你们快别夸这孩子了,她面皮薄,回头该不好意思了。”说着还慈爱地看向宋瑶。   宋瑶也配合着羞涩一笑,道:“娘娘说的对。”   其他妃嫔看她们这一对祖母和孙媳妇其乐融融的,就也跟着笑,待宋瑶的态度又越发亲热和客气。   待李皇后和妃嫔们说完了话,又料理完了一番宫务,时辰就已经快到中午了。   人都散了以后,李皇后再看向宋瑶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就淡了。   宋瑶也不以为意,李皇后在明显不喜欢她的情况下,还能在人前和她装作亲热,粉饰太平,就已经很难得了。她最是容易知足的人,也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两人又一道沉默着吃完了午膳。   李皇后这一个上午,也一直在观察宋瑶。   她前半生在皇宫里见识过太过隐私诡谲之事,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功力的。唯有宋瑶,让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的看法——这人若不是聪明绝顶,便是心大单纯到像个孩子了。   可这世间,真的会有抱着一颗赤诚之心过活的人吗?   宋瑶饭后惯是要午睡的,放了饭碗没多久就犯起了困,也有些想念两个孩子。   想到孩子,她才想起来进宫都一天一夜了,李皇后对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都安排的事无巨细,怎么没提出见见他们?照理说她还没见过安安和怀远呢,应该他们很好奇才对。   只是李皇后不提,她也不说,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宗旨,宋瑶入宫后在人前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此时李皇后觉得也把她晾够了,可以进入正题和她谈些事情了。   但是一转脸,她就看到宋瑶迷瞪着眼睛的困倦模样。   她强撑着把身体做的笔直,打呵欠的时候会用帕子掩着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呵欠之后,她呆滞的目光和犯泪的眼角早就把她出卖了。   这还怎么谈事情?李皇后挥挥手,就又让她去歇着了。   等她回去了约一刻钟,连翘又过来把偏殿的情况给禀报了。   这么一会子功夫,宋瑶居然又睡下了。   能吃,能睡,这宫里还真是没有过得比她更没心事、更滋润的了。   不过,这也是李皇后乐意见到的局面。要是宋瑶进宫后还敢抖起来,或者是敢把手伸的太长,她可不会给她留什么面子,有一肚子的招数足够对付她。   李皇后对着连翘道:“你再去吩咐一圈,让阖宫上下都警醒些。两个孩子都还小,但凡有看着鬼祟、不规矩的,立刻就扣下。”   连翘应声而去。   “都散了吧,本宫也歇会儿。”似乎是被宋瑶极其规矩的好作息感染了,李皇后也觉得有些困倦,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忍着疲惫处理事情,而是准备歇上一歇。   等宫人都退下去后,老嬷嬷留了半步,对着李皇后道:“娘娘,您关心两个小主子,怎么不去见见他们呢?”   李皇后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呐呐地道:“再等等吧。”   再等她做做心里准备吧。   隆让太子的死,对李皇后来说是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打击。   如今十数年过去,她心上的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疤。   再见到和隆让太子面容极为相似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忆起沉痛的过往…… 第98章   下午晌, 宫里出了一件事。   冷宫里的年选侍说是很不好了。   这位年选侍, 听着位份极低, 不过却大有来头, 宫中的人可不敢小看了这件事。   原因无他, 这位就是当今的元后,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当年因残害皇嗣被废除后位,降为选侍, 在冷宫里被关押了半辈子的那个。   年选侍皇后的位置虽然被废了,但他两个儿子是皇家年纪最长的皇子,现在还立在外头呢。   而且李皇后这现皇后闭宫十八年, 废后一直在冷宫里相安无事。她现在开了宫不过大半年,废后却突然病了。   尤其是她这病还发生在二皇子领头反对楚承昭立太孙之后, 安安和怀远在宫里办周岁之前。   这位真要出什么事,李皇后和楚承昭还真的是很难撇清关系。   所以她这一病,倒教人不敢怠慢了。   李皇后命了太医去看,又对症赐下许多药材, 再把冷宫服侍的下人都收押了, 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医去了一个又一个, 每个人都是愁眉不展。   冷宫的宫人审了一遍又一遍, 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李皇后忙的焦头烂额, 自然也就没工夫把宋瑶拘在身边了。   宋瑶也适应地很快,每天带着孩子在坤宁宫的小花园里玩,玩累了就一起歇午觉。   李皇后虽然没工夫见她, 不过对她和两个孩子的照料却是没有疏忽的,她身边的老嬷嬷和连翘,每天都往偏殿来好几次,让宋瑶有需求尽管提。   宋瑶在客气了两天后,看她们还是每天都来让她提要求。   她扭捏了一下,就暗示了一些希望每天能吃上一道荤腥硬菜。   天天都是吃清炒肉片,肉丝的,吃了三五天下来,她每顿饭吃的越来越少,半夜甚至还会饿醒,只能摸几块点心来充饥。   她没好意思和连翘说。毕竟是个潜在的情敌,在连翘面前,宋瑶还是想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不过李皇后身边的老嬷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气质和周嬷嬷有些像。关心她的时候像长辈关心晚辈一样。所以宋瑶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说了。   提完要求,宋瑶怕老嬷嬷误会她是嫌弃坤宁宫的小厨房,又急急地解释道:“嬷嬷,我不是嫌弃的意思。而是在府里的时候,吃荤菜习惯了,猛地一改变,有些不适应。若是很麻烦的话,就算了。我再习惯几天就好了,也没事的。”   老嬷嬷看着比入宫时下巴尖了不少的宋瑶,唇角和蔼的笑僵了一僵,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瑶比之前瘦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而且从宫女的口中,宋瑶半夜还偷偷起夜。她以为内殿不留伺候的人,便没人发现了。殊不知,宫里的宫女都人精子似的,在外殿都警醒着呢,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们的耳朵。   她的反常被报了上去,所以李皇后才在百忙之中让老嬷嬷和连翘多关注宋瑶一二。   老嬷嬷之前来询问她的时候,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难事。所以一次问不出,她锲而不舍地追着问了好几天。   谁能想到,问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这个。   她回去禀明了李皇后,李皇后正烦心着年选侍的事情,这种小事让老嬷嬷自己看着办就成。   于是乎,当天的午膳在几道清淡的素菜外,宋瑶就吃到了红烧狮子头和乌龙肘子。   坤宁宫的小厨房的厨子也是御膳房拨掉过来的,正经的御厨出身。   所以菜肴的滋味自不必提,加上宋瑶嘴里清淡了好几天,这天就吃的格外香,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放了碗筷。   不过说是两碗,其实也就是家常那种碗的一碗多——宫里的碗实在太袖珍了,而且也不会把饭装的满满当当,一勺子就是一碗。   当天宋瑶也不起夜了,美美的搂着闺女和儿子一觉睡到了天亮。   终于又过了几天,年选侍的病情被稳了下来。   不过几位太医都表示,年选侍年纪也大了,又郁结于胸多年,此次生病伤了根基,能不能撑到过年也未可知。   李皇后可不管她能不能活到年后,只要能撑过最近这段时间就成了。   再说既然此番留下了脉案,往后就算年选侍有什么不好了,对外也能说是沉疴旧病。只要不是像这次这般惹人怀疑的急症就行。   闲了下来,李皇后也有心问起宋瑶了。   之前嬷嬷和连翘说她开始消瘦了,再过几日就是周岁宴,到时候要是宋瑶瘦成个人干出来,外头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样的闲话。   没想到这次再问,老嬷嬷就同她道:“娘娘已经够累了,切勿再为宋侧妃伤神了。依老奴看,这阖宫上下,再没有比宋侧妃过得再好的了。”   年选侍的事情闹得六宫人心惶惶,不少人还以为是李皇后对她出手了,几位生有皇子的嫔妃更是生出了唇亡齿寒之心,闭宫谢客了。其他小妃嫔、宫人就更不用说了,生怕牵扯进主子们的恩怨中。   只有宋瑶在偏殿一方小天地里,过得滋润无比。   老嬷嬷嘱咐小厨房给她开小灶之后,她的下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回去。   这两天她还主动要了酸梅汤和绿豆汤,放在冰山旁边,喝的美的不行。且不止自己喝,也分给服侍的宫人,弄的这几天一些眼皮子浅的宫人,没事就爱到偏殿附近晃悠。就是想在这任由炎热的天里,喝上一盏冰凉的汤水。   “她好了就成。”李皇后道,“冷宫的那位既然没事了,明天就让承昭进宫来吧。他之前就让人递了话,估计是担心坏了。”   老嬷嬷笑道:“殿下想必是担心娘娘的,冷宫那位出了事,如今六宫上下的眼睛都盯着娘娘。”   李皇后笑了笑,心道未必。她和楚承昭虽然是骨肉血亲,但到底确实了十数年,对楚承昭来说,或许他这当祖母的,还没有宋瑶来的重要。   楚承昭在宫外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后宫这地方,即便是他,没有长辈传召也是不得入内的。   之前年选侍出事了,李皇后就不想让他来趟浑水,把他挡在了宫外。   楚承昭快十天没有宋瑶和孩子的消息了,自然是焦急万分。   得了李皇后的话,次日一早他就到坤宁宫来了。   宋瑶去正殿请安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的背影,立刻也就认出了他,唇边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楚承昭也转脸看她,见她脸色红润,既没有消瘦,不见愁苦之色,就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错。   宋瑶穿越过来后就没有同他分开过。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在一起。即便是过完年楚承昭接管内务府忙起来了,每天也是要回来睡的。也就是他督建盛园修葺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忙的不着家。不过那会儿他们的感情还没有现在这般要好,也不能相提并论。   宋瑶是进宫当天的晚上就开始想他了,想着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和休息。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一箩筐的问题想问他,只是在李皇后这长辈面前,也不好问出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楚承昭对着她笑了笑,又颔首示意,让她稍安勿躁,稍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李皇后坐在上首,把他们的眉眼官司看的一清二楚。   到了这会子,她终于确定楚承昭和宋瑶的关系极其地好了,好到容不下第三个人。所以楚承昭才既不会要连翘,又推拒了大好的亲事。   说起来,这种甜蜜她上回见到,还是在隆让太子和太子妃身上。   一时回忆到往昔,李皇后不免唏嘘,所以用完早膳后,她就对楚承昭道:“你也一旬没见过两个孩子了,想必是想他们想坏了。先去看看他们吧,一会儿再来和本宫说话。”   楚承昭起身应是。   宋瑶没有李皇后的话,坐在原位也不敢动,只眼巴巴地看着。   楚承昭告退的时候也刻意放慢了脚步,显然是在等她。   李皇后这才对着宋瑶道:“你也去吧。”   宋瑶连忙起身行礼,跟着他一起告退。   两人一起退出了正殿,肩并肩地往偏殿去。   不过殿外依旧到处是宫人,两人也不好说话。   宋瑶有心想快走几步,却顾及形象,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慢慢地走着。   两人宽大的衣袖挨到一处,宋瑶突然就感觉到掌心一热——   他在衣袖下抓住了她的手指。   虽然抓住后只是捏了一捏就放开了。但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素来在人前循规蹈矩的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就是在告诉她,他也很想她。   宋瑶的心口像藏了个小兔子一般,跳得她的心一阵乱颤。   正殿到偏殿不过半刻钟的路程,宋瑶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   到了偏殿后,奶娘正抱着孩子在榻上玩耍。   楚承昭面不改色地让宫人和奶娘都下去了。   宋瑶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见她们都出去了,终于能不克制地笑起来,人也放松了不少。   下一刻,她就落入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楚承昭拥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摩挲,声音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小没良心的,我看你还圆润了几分,是不是半点儿也没有想我?” 第99章   “才不是!”宋瑶连忙道, 又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真的胖了吗?   最近伙食是挺好的, 顿顿两个硬菜, 每顿不带重样。糕点和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也是管够。   而且她在宫里也不方便做什么, 既不出门, 也不活动, 镇日里就是陪着两个孩子,出去的最远距离就是坤宁宫里的小花园,来回不超过一刻钟。   小花园是真的很小, 甚至还不如盛园的花园三分之一大。   宫人倒是说御花园地方大,但那是妃嫔们没事都会去逛逛的地方,听说有时候皇帝也会去。   宋瑶自然不敢往那儿去, 就憋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然后无聊的时候,就爱吃点糕点, 喝点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   吃的多了,运动量却少了,也难怪楚承昭说她胖了。   楚承昭久久未听到她回应,微微松开手低头一瞧——   宋瑶正蹙着眉头, 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 还煞有介事地又是摸摸自己的下巴, 捏捏自己的胳膊的。   他不免失笑道:“和你说话呢, 这都出神?”   宋瑶这才回过神来, 讨好地笑了笑,又故意嗔道:“殿下看着也没瘦啊?没良心的是殿下才对吧。”   她杏眼里孕满了笑意,樱桃唇瓣微微努起, 笑得开怀又狡黠,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之前在盛园的时候,她老是围着孩子转,他都快忘了她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明明是我说你,怎么变成你来编排我了?”楚承昭笑得胸腔都震动起来。   过去这一旬,他过得可不美好。   刚开始的几天,他依旧称病在家。家里没了宋瑶和两个孩子,突然变得很安静。连平日一直都待在主屋的周嬷嬷,也变得懒懒地提不上劲。楚承昭想着主屋也不缺人伺候,就让周嬷嬷在自己屋里歇着了。   周嬷嬷这主心骨一不在,轻音飞歌她们几个就更不敢在他面前说话了。   阖府上下都安静过了头,连楚承昭的话也变少了,心里空空落落的,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得劲。干脆也不回后院了,就在前院书房里泡着。   后来是听说宫里冷宫那位病的起不来身了,他越发担心宋瑶和孩子们的处境。无奈没有传召却不好入后宫。   他给永平帝和李皇后都递了话,祖父母的意思是让他稍安勿躁,既然称病就一直病着好了,等这事情过了,他再出现在人前。   于是楚承昭只好继续称病,四方打探消息的拜帖每天都能收到一箩筐,他干脆闭门谢客了。   等到冷宫那位好了,李皇后让人给他传了话,他天不亮就起身,算着开宫门的时辰入了后宫。   “我可是天不亮就起身了。你说说,你今天什么时辰起的?”   宋瑶这才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她作息好地不得了,今天也是睡到自然醒的。   她用手指揪着楚承昭的衣带,在莹润的指尖绕啊绕的,“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来,要是早知道了,我肯定也会早早地就起来等着你了。”   楚承昭被她这揪啊绕得,心口都感觉痒了起来。   他捉住她调皮的指尖,摇头轻叹道:“算了,比起你心心念念着我。我还情缘你没心没肺的这样,吃得好睡得好,我也能放心了。”   宋瑶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挠啊挠的,小声道:“才不是没心没肺的,我前两天还梦见你了呢。”   “嗯?你梦见我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宋瑶的声音越说越低,也越来越不好意思,“不告诉你了。”   楚承昭环着他腰肢的手紧了紧,而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暧昧围绕:“是不是想我这么对你?”   宋瑶把脸埋在他怀里装鹌鹑,“不许说!”   两人小别胜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冷不丁的一个甜糯的童音打破了气氛——   “爹!”   安安坐在榻上急坏了,朝着楚承昭直直地伸着小胳膊。   她爹怎么回事啊?说好最喜欢她的,来了这么久一直都不理她!   安安既心急又委屈,扁着嘴很是不高兴。   楚承昭和宋瑶脸上都浮现了尴尬的神色,他们浑然忘我,连安安和怀远都在屋里给忘记了。   幸亏两个孩子虽然早慧,但毕竟认知有限,不然要是再等他们大一些,看到父母这样,可太尴尬了!   宋瑶连忙从楚承昭怀里挣脱出来,轻轻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安安找你呢。”   楚承昭轻咳一声,快步走到榻边上,“安安宝贝不要不高兴,爹爹可想你了!”   安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满满的不信任。   楚承昭连忙又哄道:“真的啊,爹爹每天早上想我们安安起床了没啊,中午想我们安安吃饱了没啊,晚上想我们安安睡好了没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终于把安安说笑了,揽着他的脖子,亲昵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楚承昭抱着女儿好一通亲近,然后又去看儿子。   怀远感觉到他的视线,懒懒地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玩自己的了。   楚承昭居然半点都没有不高兴。习惯真的很可怕。   甚至因为一段时间的分别,儿子这爱答不理的小模样都显得格外可爱。   楚承昭单手搂着闺女,又伸手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再看一眼站在一边,笑看他们亲子互动的宋瑶,只觉得这些天心里空空落落的地方一点点被填补起来了。   亲近完了,楚承昭还是和宋瑶问起这段时间在坤宁宫的情况。   宋瑶就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还劝他道:“殿下说的不错,娘娘虽然不大喜欢我,却半点儿也没有为难我。对两个孩子也是无微不至……就是我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你说。”   “娘娘虽然每天都派人来看两个孩子,但是她本人一次都没来过,也没让人把孩子抱过去。我心里奇怪,但是对着娘娘,也不敢发问。”   楚承昭的目光落在怀远身上,不禁叹息了一声。   当日在孩子的洗三礼上,大皇子见到怀远之后,就举止反常,最后还失魂落魄地跑走了。   此后大皇子就一直称病不出。   楚承昭当时就在他和孩子身边,将他的反应和嘴里喊的‘老三’都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   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就用襁褓把怀远掩上了,没让其他皇子再见到怀远。   后来他恢复身份,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了不少,他就想办法找来了一幅他父亲年幼时的画像。   画像上的男童,浓眉大眼高鼻,习惯性地抿着唇角,一幅不怎么情愿的模样。   那一瞬间,楚承昭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怀远长大的模样。   所以他也就明白过来为何大皇子会那般失态了。   他的皇祖母大概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敢来瞧怀远吧。   楚承昭一直没和宋瑶提起这件事,不过眼下再过几天就是安安和怀远在宗室亮相的日子,也没必要瞒着她,所以他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   宋瑶听完仍有些不相信,“真有这么相像?”   这种情节不是一般都出现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吗?   哦不对,她在这里过得太久□□逸了,几乎都快忘记她现在穿的就是一本小说。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宋瑶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楚承昭被出身不正的流言所困,怀远长得和先太子想象,不就是最大的铁证吗?   她问了出来,楚承昭却抿了抿唇,道:“父亲已经去世快二十年,现在能记得他模样的人,也就是宗室和勋贵家的老人了。而且,我其实并不想用怀远推到人前,靠他来撇清流言。那我这爹当的也太窝囊了。况且……”   他顿了顿,看向怀远的眼神越发柔软,才接着道:“他们对我虎视眈眈,若是知道了怀远长得和父亲想象,可能对他会更为忌惮。他们如何对付我,我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挡不住掩不住,我也挨得住。可怀远还这么小,我不能……”   宋瑶上前揽了揽他的肩膀,很是理解。   当父母的就是这般,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只要想到孩子有一点受伤的可能,那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迟了,皇祖父要为两个孩子大办周岁宴。怀远的长相,将不再是秘密。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宋瑶垂着眼无奈地看着他。   他这个人,爱藏事的性子真的是改不了了。   把所有事都埋在心底,风霜剑戟都一个人去面对,就好像他是一个不会累、不会疼的铁人一般。   可是哪有人不会累,不会疼呢?   过了这么久,宋瑶发现这一点上很难改变他,只能接受了。   所以她此时并不觉得被隐瞒了而不舒服,有的只是对他的心疼和无奈。   “殿下,你很辛苦吧?”宋瑶轻声说着,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那般哄他,“我给你拍拍,痛痛就飞走了。”   楚承昭靠着他,身体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在他们母子三人身边,他哪里还会觉得有什么辛苦,什么痛呢? 第100章   楚承昭又和宋瑶交代了几句, 最后交给她一个荷包, 让她好好收着。   宋瑶看他十分郑重的模样, 又想到进宫的时候都会被搜身和盘查, 一些可疑的东西都不会被带进来。   她进宫的时候虽然没有被搜身, 但上马车之前, 嬷嬷就检查过一番了。   她今天和他靠在一起的时候还在奇怪,他怎么带了个特别大的荷包,缀在腰间像个口袋似的。里头还装的鼓鼓囊囊的, 和他身上简洁的穿着很是不搭。   原来是给她带了要紧的东西。   宋瑶刚要打开,楚承昭却把她的手给按住了,道:“现在别看, 等只有你自己的时候再瞧。”   “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宋瑶越发好奇, 刚想追问,忽然看到门边露出一个衣角。   楚承昭比她发现得还早,此时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时辰不早了, 我去和皇祖母回话。”说着他抱起安安, 往门外去了。   李皇后对两个孩子避而不见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他准备先把安安带去给她瞧瞧, 看看她的反应。   走到门外, 楚承昭就见到了连翘。   连翘不慌不忙地福身行礼,微微颔首,恰好好处地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   可惜楚承昭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翘道:“娘娘看殿下过了这么久还没过去,让奴婢来请殿下移步。”   楚承昭点了点头,也不管她,抱着安安径自往正殿去了。   偏殿里头,宋瑶虽然没有跟着楚承昭一道出去,却是走到了门边,也把她们的交谈听到了耳朵里。   楚承昭的脚步声远去后,宋瑶就从门后探出了脑袋。   连翘还站在原地,望着楚承昭远去的背影,眼神哀怨而缠绵。   看的宋瑶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翘偏过脸的时候,两人的眼神一碰,连翘若无其事地给她福了福身。   倒是宋瑶颇为尴尬,总感觉自己撞见了什么别人的隐私事。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连翘的眼神落到了宋瑶手中的荷包上。   楚承昭进宫后先去见的李皇后,连翘就在旁边伺候,恨不能把楚承昭的每根头发丝都看进眼里,自然也就认得这个荷包。加上她方才在门边听到楚承昭嘱咐宋瑶的话……   宋瑶反应过来,将荷包往身后一藏,笑道:“连翘姑娘忙去吧。”   连翘收回视线,福了福身回正殿去了。   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总觉得那个荷包可疑地很——   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殿下特地带进了宫,还吩咐那宋瑶在一个人的时候打开?   待回到了正殿,连翘就看到楚承昭和李皇后相对而坐。   李皇后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安安,神情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是个好孩子。”李皇后看着一点都不认生的安安,让老嬷嬷掰了桌上的糕点,掰出了一个小块拿到手里逗她玩。   安安笑得眼睛弯弯的,声音软糯而清脆地道:“曾祖母,安安要!”   自打宋瑶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后,李皇后派过去了精挑细选过的八个宫人。八个宫人轮流看着孩子,事无巨细地都会报给她。   安安进宫后的话虽然比在家时少了一些,但到底是早就会说话了,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李皇后一早就知道这个重孙女早慧的很,还不到周岁已经能很清晰明白地说话了。   听她这么一个小不点就会认人喊人了,李皇后笑得越发开怀,不仅把点心给了她,又忍不住夸道:“真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好孩子!”   殿内的老嬷嬷和宫女都跟着一道夸起安安来。   安安虽然很多话都听不懂,但也能分辨出是好话,大大方方地给每个人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连翘在旁边也附和着,心中却微哂。   这么一点大的孩子能看出什么聪明来?这称呼估计是私底下那宋侧妃花了大力气教的。   她才不相信不到一周岁的孩子,会自发性地叫人。   倒是那宋侧妃进宫后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与世无争的泥人似的,私下里居然玩这么一手。   靠着孩子出头,还哄得娘娘这般高兴,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至于这漂亮么,她更不觉得了。长得也不怎么像殿下,反倒是一双眼睛和那宋侧妃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让人不喜得很。   楚承昭见李皇后喜欢安安,唇角也是勾起,胸中燃起一股自豪之情。   宝贝闺女可太聪明了!   他不过是抱着她走过来的时候,教她喊‘曾祖母’。本也没指望她能喊出来的,毕竟她和李皇后也没见过面。就算是会喊这个称呼,也不一定能知道这称呼指的是谁。   可安安不过被教了一回,就能准确地给叫对了称呼,还认对了人!   安安得了小点心后,先用小乳牙一点点咬下来放在嘴里嚼,然后吃了两口之后,她就不吃了,把点心往楚承昭的方向伸,“爹吃。”   楚承昭笑着摇头,“爹不吃。”   安安又把手举到李皇后嘴边,“曾祖母吃。”   李皇后看着她这贴心童稚的举动,心都快软化了,慈爱地笑道:“曾祖母不吃,曾祖母这里还有好多,都给咱们小安安吃好不好?”   安安笑着说好,然后顿了顿,小眉头一皱,又说:“安安吃不完,还要给弟弟。”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娘亲都会给他们小点心磨牙齿,说嚼一嚼牙齿就不痒了。   后来到了这里,每天就没有小点心了。   她的小牙齿一直痒痒的,也有些不开心。   弟弟也是这样,好几次她都看到弟弟偷偷咬自己的手指。   弟弟好像不怎么会说话,自认比他厉害的安安就想和娘亲提一提。   可是换了个地方住以后,娘亲好像也不开心——   虽然娘亲对他们还是很好很温柔,也一直在笑,但是安安总觉得她是不开心的。   所以她什么都没和娘亲提,小牙齿痒痒的时候,她也学着弟弟偷偷咬手指。   现在曾祖母突然说要给她好多好多点心,安安高兴坏了,但是她又想到弟弟。   她不能只自己吃点心,看着弟弟咬手指,还是自己少吃一点,分一点给弟弟吧。   李皇后看她皱着眉头,一副在深思的小大人模样已经稀奇极了,此时再听她说的这话,真是爱她爱得不行了,当下就笑道:“好好,曾祖母都听安安的。以后每天都给你和弟弟好多好多点心好不好?”   安安眼睛一亮,立刻说好,这才把手里宝贝似的小点心都塞进了嘴里。   ……既然曾祖母说每天都给,那她今天比弟弟多吃一点,应该不算坏吧?   一时间,因为安安的逗趣,殿内的气氛欢愉极了。   李皇后抱着安安逗个不停,对着楚承昭道:“也难怪你皇祖父听说两个孩子进宫了,派了宝庆过来问了好几次,重点问的还是安安。我想着你皇祖父那里最近人来人往地不安生,就没让两个孩子过去。”   永平帝知道安安和怀远进宫后,早就想着把孩子接过去抱一抱逗一逗了。   无奈李太孙的风波后,几个年长的皇子都不给他省心,有事没事就进宫来。生怕他强硬起来,冷不丁地发出圣旨把太孙的事情给敲定了。   这一点上,李皇后就很不上永平帝的做法。   永平帝早年间治理前朝的政务还能称得上是雷霆手段,但对着家务事,脑子就不怎么清醒了。   她也是进宫后掌管了六宫,才知道冷宫里的那位当年还在后位上的时候,残害皇嗣到了一个疯魔的程度。   死在她手里的孩子,少说也有十来个。   这还是已经被确诊怀了的,或者出世的,还有那种刚承宠就被她灌下虎狼之药,这辈子都不能成孕的小妃嫔。   做出这种疯魔之事,永平帝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他们多年的所谓的夫妻情分,都没要她的命。只是废除了她的后位,降为选侍,打入冷宫。   后头永平帝年纪大了,就更不用说了,处理家事越来越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了。   而且不说远的,光说把楚承昭放到安毅侯府这件事,就让李皇后觉得费解。   永平帝当年也不是老迈的昏聩了,怎么就会把隆让的遗子放到宫外抚养呢?   就算是他真的力不从心了,可是再老迈他还是皇帝,是天子,掌握了皇权。   拿出强硬的手段来,什么人敢弄鬼?难道是铁打的脖子不成,不怕掉脑袋?   也就是那几个年长的皇子,吃准了他的弱点,才敢那么放肆——   放肆到,居然对隆让出手了。   想到害死隆让的那几个,依旧在宫外逍遥快活,李皇后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她因为隆让的事闭宫念佛,心如死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对永平帝心灰意冷呢?   只可惜,过了十数年,永平帝仍然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被几个儿子掣肘地越发厉害——如今连个太孙之位,都不能自己定夺了!   想到这些,李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不少,眉头也微微皱起。   安安软乎乎的小胖手盖到了李皇后眉间,“曾祖母,不皱眉,长皱纹。”   ……这还是她跟娘亲学的。因为弟弟老是皱眉,娘亲就总是按着他的眉头,说老皱眉会长皱纹。   果然她这么一学,李皇后就不皱眉了,握着她的小胖手笑了起来。   孩子无辜,她跟亲孙子已经缺失了快二十年的天伦之乐,不该因为旁的事在忽略了重孙和重孙女。   所以李皇后对着楚承昭道:“怀远那孩子呢?你也一并抱过来让我瞧瞧吧。” 第101章   李皇后终于还是见到了怀远。   同她想象的一样, 怀远的长相和隆让真的是像极了,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泪雾一下子迷住了双眼, 李皇后哆嗦着嘴唇, 一时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幸好其他宫人都被老嬷嬷屏退了, 并没有外人见到李皇后的失态。   怀远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抱着自己哭, 不过还是乖乖地任由她抱着,只是有些迷茫地看向他爹。   ……没办法,娘亲不在, 只能跟爹爹求助了。   “怀远,这是你曾祖母,就是爹的祖母, 是很亲近的人。她见到了你太高兴了,所以才哭的。”楚承昭好声好气地安慰着怀远。   怀远点了点头, 伸着小手给李皇后擦眼泪。   这暖心的举动,又赚取了李皇后好大一波眼泪。   过了良久,李皇后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看着怀远的目光越发慈爱。   她觉得老天待他虽然刻薄, 但也不算全然无情。虽然让她失去了隆让, 却让那孩子又托生回来了。   老嬷嬷陪着她去内殿净面敷眼睛, 抹上了面脂, 半点儿也看不出方才哭过的样子。   李皇后让人把安安和怀远都先抱回了偏殿, 而后才和楚承昭好好说了会儿话,叮嘱他最近要小心些。   他那些个年长的皇叔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也就是最近他们怕永平帝直接一道圣旨下去, 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所以都尽可能地往宫里跑,想把永平帝哄着改了口。   他们一时间没对楚承昭动手,不代表他们就没有那个念头了。   楚承昭自然知道这些,一一都答应下来。   谈了一个多时辰,李皇后看了看外间的日头:“一眨眼就快正午了,你也别在宫里久待。安安和怀远,还有你那个侧妃,皇祖母都会给你看着,你放心一些。”   楚承昭起身拱手道:“有皇祖母看顾他们,孙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这段时间,我那侧妃没有给皇祖母添什么麻烦吧?”   虽然宋瑶看着很好,也说在宫里这段时日   李皇后笑着摇头。这要是真的放心,也不会一得了她的口信,宫门刚开就巴巴地过来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安安和怀远都太过乖巧讨喜,李皇后现在对宋瑶也不那么反感了。   毕竟她也是有功的,听说之前生产这对儿女,差点就雪崩而亡了。且为了保护后头的怀远,宋瑶还提出过愿意剖腹产子。   如今看她又把这对儿女教的这般好,李皇后对她的成见自然是大大减少。   所以李皇后只是笑道:“她能给我添什么麻烦?再没有比她更好照顾的人了,便是在宫里住上一年半载的,也不会给我惹什么事。”   她这倒不是说假话,宋瑶进宫后不多话,不惹事,最大的诉求,就是吃上头。   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吩咐下去,小厨房的厨子就能把她伺候得好好的。   李皇后前半生看多了给点颜料就开染坊,一朝得势就抖得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了。宋瑶这种,还真是少见。不过她现在依旧不确定宋瑶到底是真的这么简单,还是扮猪吃老虎。   此时连翘已经进了殿内伺候,恰好就将李皇后的话收入耳内。   她听了心中不免一凛。   她知道楚承昭对她是谈不上什么情谊的。她到现在还不死心,依仗的不过是李皇后对宋瑶的不喜,和对她的偏疼。   若是连李皇后都站到了宋瑶那边,她还有什么机会亲近她心心念念的殿下呢?   连翘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不敢显现半分。   李皇后和楚承昭说了会儿话,就让他出宫去了。   楚承昭知道立太孙的事还没平静,冷宫那位又是刚刚稳定了病情,他确实不好在宫中久留,免得又生出别的事端。而且想着再过几日等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办完了,他们一家子便又能团聚,也不急在这一日半日的,所以他得了话,便立刻起身告辞。   连翘听说楚承昭要走,立刻就往门口走了两步,想着一会儿李皇后就会吩咐她相送。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李皇后随手指了个宫人去送。   楚承昭对着李皇后行完礼就走,经过连翘身边的时候目光都没有偏一下,就好像她只是门边的摆设一般。   等楚承昭走后,李皇后的目光才落到了连翘身上。   连翘不敢做出委屈之色,只是眼眶隐隐地红了。   李皇后叹息一声,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对着她劝道:“连翘,不是本宫不帮你。而是承昭那孩子的行事,你也看在眼里。他和宋氏之间,融不进去第三个人了。本宫也是为了你好。”   今天楚承昭进宫了半天,一眼都没有多看连翘,就好像她和其他宫人没有什么不同。   就算是要再给人去分宋瑶的宠爱,李皇后也不想选她了。   连翘是在她身边养大的,虽然那时候她心如死灰,对连翘不过是尽责任,让嬷嬷多照看她几分。   但是到底也有几分情分,李皇后并不想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连翘立刻就给李皇后跪下了,刚要开口,李皇后就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本宫心意已定。等这阵子忙完了,本宫就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   李皇后虽然对着楚承昭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但对着旁人,她还是积威尤在的皇后娘娘,所以连翘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还是只能闭了嘴。   她咬牙切齿地想,一定是宋瑶那狐媚子在弄鬼!欺骗了殿下不说,连素来偏疼她的皇后娘娘都欺骗了!她一定得抓到她的把柄,让殿下和娘娘都知道她的真面目!   ………………   偏殿这里,宋瑶听宫人说了,才知道楚承昭已经出宫去了。   虽然心里还是舍不得,不过掰着手指算了算出宫回府的日子,她也就不急了。   等到这天的午膳端上了桌,宋瑶看到了一道糖醋里脊,心情就更是完全好了起来。   眼下到底是余热未散的秋老虎,之前是馋肉馋的狠了,什么硬菜她都吃得下。   吃了好几天肉之后,宋瑶的馋瘾没那么重了,就觉得有些菜腻歪了。   正好这糖醋里脊——炸的酥酥脆脆的里脊上是酸酸甜甜的茄汁。一口下去一点不腻,又是满口肉香。   宋瑶吃了两小碗饭,吃了个肚儿圆才放了筷子。   本以为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等着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就行了,没想到过了一日,宋瑶发现楚承昭给她的那个荷包不见了。   他特地从宫外带进来的,又嘱咐她一个人的时候打开,宋瑶想着等晚间睡觉的时候打开的,但夜间被两个孩子磨着讲了好半宿的故事,最后她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自己放了书也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尚衣局的宫女拿了两个孩子宴席那天要穿的衣裳来试。   宋瑶给两个孩子换上了,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料子就不用说了,是她在盛园也没见过的好料子。摸起来如丝绸一般顺滑,却比丝绸挺括很多,穿在孩子们身上很是精神。花纹和样式都是精致的很,安安的衣服绣是桃花,怀远的衣服上绣的是竹叶,每一片花瓣和叶子都经络分明,惟妙惟肖。   不过她的意见也做不得数,老嬷嬷过来把孩子们抱到李皇后那里去。   李皇后挑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而后又让改了尺寸。   这两身衣服的尺寸还是之前宋瑶和两个孩子进宫的时候量的,可这个时候的孩子见风就长,如今过了快半个月,衣服的袖子就微微短了一些。   吩咐下去之后,宫女就拿回尚衣局修改。李皇后怕她们不尽心,还把连翘派了过去,让她过去看着,最好今日之内就把衣服修改完毕。   就试了个衣服的功夫,等宋瑶闲了下来,就发现荷包不见了。   她脑中立刻警铃大作——她自然是知道楚承昭不会害自己,里头放的肯定不是不好的东西。但是宫中禁忌颇多,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做些什么事可就不好控制了。   且那荷包就是楚承昭明晃晃挂在腰间带进宫来的,真要牵扯出什么来,真的是百口莫辩!   所以宋瑶发现之后,让奶娘看着两个孩子之后,立刻就往正殿去了。   她去的不巧,李皇后哭过一场后犯了头痛,正在休息。   接见她的是李皇后身边那个老嬷嬷。   老嬷嬷见她主动过来也是一阵稀奇,同她解释了李皇后现在不方便之后,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瑶也不瞒她,立刻就把荷包的事说了。   老嬷嬷听完,立刻也警醒了起来,正色道:“老奴知道了,宋侧妃稍等,老奴进去通报娘娘一声。”   若是宋瑶自己的事,那可能就是小事。但牵扯到了楚承昭,自然就不同了。   所以李皇后得了信后,立刻就起身更衣,宣了宋瑶进去,问清了来龙去脉。   宋瑶便又说了一遍。她越说越心虚,说到底还是她掉以轻心了。平安无事在宫里待了一旬多,她就放松了警惕。   李皇后这会儿也想不起问罪她。她想的是自己宫里居然能丢东西,丢的还是宋瑶特地安放起来的东西。这肯定不是手脚不干净的那种小偷小摸,而是蓄意为之了。联想到前朝暗藏汹涌的局面,她越发不敢等闲视之,当即就让人关了宫门,由老嬷嬷带头抄检。   再一方面是让信得过的心腹传话给连翘,让她把今天来的几个宫女看管起来。   这两天偏殿里就没有去过外人,这贼只可能出在自己人和今天来的几个宫女之中! 第102章   李皇后一声令下, 老嬷嬷就带着人行动起来。   两个孩子也被送到了正殿, 和宋瑶一起待在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宋瑶听着外头的喧哗声, 低着头装鹌鹑, 生怕再惹得李皇后不快。   不过她这担心也纯属多余, 李皇后的脸色确实是不好看, 但却不是生宋瑶的气,而是在自省——   她自问自己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虽然闭宫了十数年, 但是去年在知道楚承昭这亲孙子的存在后,她就开了宫门,揽收心腹, 调丨教宫人。   这坤宁宫虽然称不上是铁桶一个,但也算是戒备森严。   如今这光天化日的, 居然在她的宫里丢了东西,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   尚衣局这边,连翘听到宫女带来的口信,脸色微变, 忙追问道:“娘娘可说是丢了什么东西?”   那宫女是近一年才被提拔上来的, 名叫白术。   白术在李皇后面前不比连翘得脸, 平日里都被连翘压着, 事事低连翘一头。   所以白术也没隐瞒, 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这个我是不知道的,娘娘只吩咐做事,我也不敢问。不过在这之前, 宋侧妃居然主动到正殿来了,而后娘娘就让嬷嬷去抄检宫人房了。想来,应该跟这宋侧妃有几分关系。”   连翘在衣袖下的手指紧了紧,难道……是她拿走荷包的事被发现了?   昨日她见到那荷包就觉得蹊跷,一直以来她都苦于抓不到宋瑶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所以陪尚衣局的宫女去送衣服的时候,她就悄悄进了内殿去……   平日里都是她和嬷嬷来关照宋瑶,几乎每日都过来,所以对宋瑶的东西的摆放,连翘再清楚不过。   没怎么翻找,连翘就找到了那个荷包,得手之后就绕回自己屋里,藏了起来。   事后她依旧回到了偏殿伺候,想等着送走尚衣局的人后,再回去看看荷包里头到底放的什么。若是寻常的东西,她就把荷包放回去。若是什么违制的东西,她就告到皇后娘娘面前去。娘娘心疼殿下,肯定不会怪罪于他。到时候怪罪的,肯定还要那宋瑶!   可惜她还没能如愿所偿,李皇后就把她指派到尚衣局来监督宫人改制两位小主子的衣裳了。   “白术,我得回去一趟,你替我在这看着她们。”连翘说着就要往外走。   白术把她拦住,奇怪地道:“我来的时候,娘娘已经把宫门关上了。姐姐便是如今回去,也进不去的。”   “不,不行!”连翘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皇后娘娘眼里揉不得沙子,那荷包真要被抄捡出来,她是不用想在坤宁宫里待了!   反应到自己言行过激,连翘又若无其事笑道:“娘娘和嬷嬷年纪都大了,我自该去为她们分担的。尚衣局这边就交给妹妹了。”   白术见她神情有异,心里也明白过来——这件事多半和她脱不开关系。   明白了这一点,白术也不拦着连翘了。就算她现在回去,肯定是来不及的。反而这副样子落到娘娘和嬷嬷眼里,自然是瞒不过的。连翘一倒,坤宁宫大宫女的位置自然非她莫属。所以白术抱起双手,就等着看好戏了。   连翘出了尚衣局后,快步回到了坤宁宫。   如白术所说,宫门已经被关上了。   她深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了镇定,唤来人开门。   宫人虽然知道她得脸,但闭宫是李皇后的意思,他也不敢托大,连忙报了进去。   李皇后此时正和安安、怀远坐在榻上,看着他们吃点心。   两个孩子方才有些被外头的喧闹声吓到,如今吃着小点心,他们的脸上才有了笑。   看到他们那无忧无虑的笑容,李皇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宫人来上报的时候,李皇后眉头皱起,奇怪道:“不是让人传话给她看着尚衣局的那几个吗?她怎么现在回来了?”   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连翘姐姐说她让白术姐姐在那儿看着了。她来给嬷嬷搭把手。”   宋瑶在旁边听着,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连翘无缘无故地跑了回来,难道荷包是她偷的?   她这么猜,李皇后自然不会想不到。   宋瑶唯恐李皇后偏向连翘看,帮着把事情盖下去,便笑道:“想来是连翘姑娘怕娘娘和嬷嬷劳累,特体回来替您分忧的。反正白术姑娘出去的时候,也是先经过了搜身和抄捡,就和白术姑娘一样,把连翘姑娘也过个流程,然后就由她接手吧。”   李皇后看了宋瑶一眼,宋瑶连忙把头低下去了。   难得在这位皇后娘娘面前多嘴一句,她还是底气不足的。   半晌后,李皇后闭了闭眼,道:“罢了,就照宋侧妃的意思办。”   若只是自己宫里的事情,她还能回护连翘一二,但这是宋瑶丢了东西,她本人也在场,若是她再有失偏颇,实在是不好。且她私心觉得连翘也不至于那么糊涂——她虽然不喜宋瑶,但宋瑶是她亲孙子的侧妃,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的一家子。连翘偷她东西,这不是窝里斗么?   李皇后自认养不出这么蠢的人。   坤宁宫外,得了李皇后口信被放进去的连翘,松了口气。   若真要是荷包的事,她还没打开,更没动过里面的东西,只要趁乱放回去,谁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这么想着,连翘的神情越发镇定。   但是进到正殿的时候,她惊呆了——李皇后不让她直接去抄捡,而是说让嬷嬷带着人先往她的屋里去了。   她是李皇后身边长大的,虽然名义上还是宫女,但底下的人把她当半个主子。她的房间也是单人一间,平时还都是锁着的。真要是搜出来,可说不到别人头上!   “娘、娘娘,”连翘尽可能地保持着笑容,“这到底是丢了什么?这般兴师动众的?”   李皇后道:“不过是一点小东西,但这种小偷小摸的歪风不可长。先抄捡了你的屋子,稍后本宫再和你细说。”   老嬷嬷带着几个宫人直接往连翘屋里去了。   连翘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却是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了看李皇后,又看了看宋瑶。   若是宋瑶不在,她大可以在李皇后面前跪下请罪。   可当着宋瑶的面,她如何能承认?   正当连翘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宋瑶也在偷偷观察她——   这人的神情会骗人,身体最直观的反应可不会骗人。   自从嬷嬷带人去了后,连翘的身体就僵硬起来。   一刻多钟后,嬷嬷带着人回来了,她伏低身子到李皇后耳边耳语了几句。   李皇后神色未变,看向连翘的眼神却颇有些恨不贴补成刚的愤恨。   这下子不用审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李皇后摆摆手,让嬷嬷等人都下去了。   宋瑶看她们都走了,也很适当地提出告退。处置权还是在李皇后手里,她在旁边也插不上话。   “跪下!”李皇后拍了桌子,对连翘怒目而视。   连翘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两个清泪挂在脸颊上,看着可怜极了。   宋瑶走得晚,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偷偷瞧了一眼后,她连忙向外走,却听连翘争辩道:“娘娘明鉴,奴婢并非存了坏心,而是见宋侧妃举止鬼祟可疑。怕她对娘娘不利,奴婢才先把荷包拿了出来,准备查探一番就和娘娘禀报的!”   宋瑶一听她居然把黑锅甩到了自己头上,立时就不干了。   连翘会做戏,她也会啊!   早前她去安毅侯府搞风搞雨的时候,这连翘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宋瑶也跟着跪下道:“娘娘明鉴,那荷包是殿下给我的。殿下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吗?殿下万万不会放什么越矩的东西的!”   连翘道:“殿下是不会,可谁知道宋侧妃您藏着什么心呢?这坤宁宫大小事都该上报给娘娘知道,殿下是外男,或许考虑不周。但侧妃入宫已近半月,难道侧妃也不知道嘛?!”   宋瑶心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这半个月谁都没教她什么规矩。   她的气势低了几分,但还是道:“没有上报给娘娘知道,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我对殿下有信心,肯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这么说,难道是已经打开看过了?”   “这自然没有,奴婢是想把荷包呈给娘娘定夺的,自然不会擅自查看。”连翘确实是还没有机会打开荷包。   “好了,都别吵了!”李皇后又拍了桌子,她再次看向连翘,“你的意思是,这里头的东西不合规矩,所以你才收起来是不是?”   连翘说是。只要把这东西咬死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她才拿走的,那么她就还有洗白的机会!   “那简单,让人打开荷包看看就成了。”李皇后下了最后的论断,让老嬷嬷去取来荷包。   宋瑶在心理默念:殿下啊殿下,可千万别想一出是一出,塞什么违禁的东西进去,不然还真叫这连翘巧舌如簧地把罪名给开脱了。   荷包很快就被呈了上来,上面还系着一个死扣,而且还是军中用来绑人的那种扣,若是不得章法,只会越解越紧。一般也只有习武之人才会知道解法。   李皇后也不会解,干脆就让嬷嬷拿了剪子给绞开了。   绞开之后,荷包里的东西便呈现在了几人眼前。   “这、这就是你说的不合规矩的东西?”李皇后指着一堆花样各异的点心,气极反笑。   连翘也怔住了,滑坐在了地上,“怎么会,怎么会……”   这竟然是一荷包点心?   只是点心的话,殿下为什么会那般郑重地交给宋瑶,还交代她一定得在人后打开?   “不可能,不可能!”连翘爬起身上前,将荷包里的点心一一揉碎掰开,可点心就是点心,里头什么都没有!她瘫坐在地,喃喃地道:“怎么会只是这些……”   若是旁的,就算是情诗、信物什么的,她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这点心,让她如何能编排下去?!   宋瑶也呼出一口气,笑道:“想来是殿下知道我嘴馋,所以才特地带了家中厨子做的点心来。让连翘姑娘误会了。”   李皇后点了点头,让嬷嬷把连翘带了下去,也让宋瑶回去偏殿歇着。   “是你害我!”连翘被嬷嬷带走的时候,看向宋瑶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宋瑶无奈道:“连翘姑娘,我害你什么?难道是我把荷包放进你房间的?我入宫这段时日,除了来正殿请安,便是在偏殿和小花园里。别说我没有能耐指使地动这坤宁宫的宫人,即便是我自己动手,我连你的房间在何处都不知道!”   李皇后再一挥手,老嬷嬷就把连翘的嘴给捂上了。   之后的日子,宋瑶觉得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日日来关照她的,从连翘变成了一个叫白术的宫女。   后来到周岁宴之前,白术就告诉她连翘已经被放出宫去了。   宋瑶不知道为什么白术主动和她说起这个,却听白术又笑道:“也是娘娘宽厚,没有给连翘治罪,只放出宫去。外头的人念着她是娘娘身边长大的,也不会为难她,大概也会有不少人家求娶她。”   宋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也终于反应过来白术为什么和她说这些了——   大概是连白术都觉得,连翘被赶出宫去是她的手段。所以才急着把连翘下场告诉她。这是把她宋瑶当成人物了,特地来献殷勤的。   宋瑶也懒得同她解释了。只能把真相憋在心理,憋了好几天,终于到了两个孩子的周岁宴。   楚承昭提前入了宫,宋瑶瞅准了机会悄悄把连翘的事情告诉了他。   “连翘说我害她,白术也觉得是我施展的手段。可那荷包我自己都没打开过,只在衣箱子里放着。我如何就害她了?我还能明知道里头只是点心,然后故意设计她来偷不成?”   楚承昭笑得意味深长,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是她起的坏心,不论什么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第103章   宋瑶被楚承昭温声安慰了一番, 心情也好了不少。   反正她问心无愧, 别人怎么猜是别人的事。   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很快就开始了。因为是大办, 所以场地也分为两块, 一块是前朝, 宴请皇亲贵胄和文武大臣。另一块就是则在后宫, 宴请内外命妇。   宋瑶看着楚承昭把两个孩子抱到前头,临行前还不忘叮嘱:“殿下多看顾一些,尤其是怀远。”   她还是有些担心怀远的长相会闹出风波, 最怕就是有心人把他牵扯进什么怪力乱神的事。   即便怀远长像相似的是先太子。但这时代的人都信奉鬼神之事,若是制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人也可畏, 积毁销骨,也是够让人头疼的。   楚承昭笑着安抚她:“我都省得, 你跟着皇祖母安心吃宴就成。”   说完话,楚承昭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头。   前朝大殿,宫宴已经开始。   虽然名义上是两个孩子的周岁宴,但永平帝出现之后, 宴会的主角自然是他。   尤其是之前立太孙的事后, 永平帝就被气病了, 最近连朝都没怎么上过。外面甚至在传, 他的身体眼看着就不行了, 只是秘而不发罢了。   一时间朝中百官人心惶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不少还没战队的官员, 更是心里打起了鼓。   如今宫中设宴,永平帝精神矍铄地露了面,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楚承昭进得殿中,自有不少大臣起身相贺。   又因为他掌管了内务府一段时间,在皇室中也总算有了些名望,所以宗室中人也都给了几分面子,对他举杯相贺。   永平帝坐在上首,见着他就笑道:“承昭上前来。这回可总算把我的两个乖重孙带来了,你皇祖母护得和什么似的,这都进宫一个月了,还没给朕看上一眼。”   皇帝要彰显天家的和睦,臣子自然没有不配合的。   这个道:“娘娘一片爱护晚辈之心,实在让臣动容。”   那个也道:“殿下之前身体不好,想来是为了替圣上分忧,恐两个小殿下扰了您的清净。”   臣子们你一眼我一语的,氛围越发和睦。   安安和怀远也都被抱到了永平帝跟前。   永平帝很自然地先去抱了安安,慈祥地问她:“小安安,还认不认识朕?”   安安一点儿也不认生,自打进了大殿,就扭着脖子到处看。这时候她被永平帝问起,就用小手捂着嘴笑,然后又摇头,调皮地笑道:“不认得了!”   安安的声音软软糯糯,但却咬字清晰,发音极为标准。   果然永平帝大为惊讶,转头问楚承昭:“你家安安已经会说话了?”   永平帝虽然没有自己教养过孩子,但早年的时候他对几个年长的皇子也是关爱有加。印象里,宫里的孩子都是一岁左右才开口,而后才慢慢地学会了说话。   像安安这样,将将一岁已经能和人交流的孩子,还真是平生仅见!   楚承昭自豪地笑道:“这孩子伶俐,□□个月的时候就咿呀学语了,如今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话。”   “好,好!”永平帝不住地夸赞,看着安安秀气可爱的小脸庞越发喜欢。   不过同时他心里也在可惜,这要是个男孩儿多好。   安安生下来就和普通的孩子不同,又漂亮又乖,说是观音坐下金童也不为过。现在长大了,也能看出一些性格了,又大方又伶俐。若真是个男孩,将来前途可期。   永平帝抱着安安不撒手,对她的喜欢众人都看在眼里。   坐在下首、最靠近永平帝龙座的,就是几位皇子。   二皇子和四皇子几个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他们的子嗣虽然不像永平帝那么多。但各家怎么也有几个男孩,也有比楚承昭更年长的,早早地就给永平帝生出了重孙。   永平帝对孙子都不怎么上心,别说是重孙一辈的了。估计到现在连名字都人都对不上。   可楚承昭家这对儿女,不过周岁的人,居然在宫里办起了周岁宴!   也不怕小孩子承受不住这样的福气,早早地被收回去!   二皇子尤为不忿,他是永平帝的次子。上头虽然有大皇子这么个哥哥,但是大皇子子嗣艰难,长成的只有嘉平县主一个。   永平帝对嘉平县主也是另眼相看,早些年抱到宫里亲自教养的。   这算什么,老大老三家生的是宝?就他夹在中间不值钱,生出来的是草?   二皇子越想越气愤,看着殿内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龙座那边,便提着酒壶往大皇子那边去了。   大皇子今日也出席了,称病消失了快一年,他消瘦了不少。   他没比二皇子大多少,一年之前,大皇子还是个蓄着胡须十分威严的中年人模样,现在他一这一瘦,衣服挂在身上都显得空落落的,陡然就显了老态。   二皇子本是不坏好心来撺掇他来的,走近瞧见亲哥这憔悴的模样,二皇子不禁都怔住了——   “皇兄,你这是……”   大皇子摇摇手,淡笑道:“我也快五十的人了,不过多了几根白头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皇子也难得地真心道:“皇兄也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就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大皇子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保重,可是……”   大皇子这辈子处处被隆让太子压了一头,平生做过最厉害的事,也不过是和弟弟们设计了两淮那桩事。   本以为除此大敌,下半辈子就能高枕无忧。   谁知道,他还会再见到和隆让太子一模一样的人。   当日在洗三宴上他仓皇而去,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虽知道人有相似,何况那孩子和隆让更是祖孙俩,长得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可理智如此,情感上他却无法接受。   午夜梦回,大皇子经常能见到隆让太子。   隆让太子还是少年时的身形,穿着一袭白衣,面上血肉模糊。他声声泣血地质问大皇子——   “大皇兄,你为何要害我?”   “大皇兄,我们不是亲兄弟吗?”   “大皇兄,你知道吗,地下好冷……”   在这样的夜夜噩梦的折磨下,大皇子一年来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甚至到了天黑之后,他哪里也不敢去,只敢待在自己屋里,甚至还让下人用蜡烛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照亮,唯恐黑暗中冲出什么东西来。   这次若不是听闻冷宫里的娘娘身子很不好了,他也不会进宫来参加什么周岁宴。   二皇子陪着大皇子喝了几杯酒,看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心里那不安分的火焰又跳动了起来。   “大皇兄,你看看咱们父皇,抱着那小女娃都乐得合不拢嘴了!咱们几家的孩子,何曾有过这份殊荣?”   他很巧妙地不提楚承昭这孙辈——毕竟大皇子家的嘉平县主也是孙辈里第二得脸的。只提安安那重孙一辈。大皇子家可是一个重孙辈都没有呢。   大皇子却没有上他的套,只是眼神迷离地看向龙座的方向。   他看的既然不是永平帝,也不是他怀里的安安,而是穿着青竹色小衣裳的怀远。   怀远乖乖地由宫人抱着,手里还是拿着九连环,低着头自顾自地玩着,就好像殿内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永平帝这边,他抱着安安给一众臣工看过,就将安安放回了宫人手里。   楚承昭在今日之前就把怀远样貌的事禀报过了,让永平帝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此时永平帝放下安安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让抱着怀远的宫人上前来。   怀远被宫人报上前,他茫然地抬头四顾,样貌也完全展现在了众人前。   刚开始只是几位老臣子愣住了,之后其他年轻一些的臣子见状便也安静下来。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内陡然一静,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永平帝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接过了怀远。   “孩子,好孩子。”   怀远迷茫地看着他。小小的他实在不能理解,怎么这里的人这么奇怪,老是抱着他就开始哭。   不过他素来对旁人也不大关心,迷茫了一阵就又低头玩自己的。   永平帝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看向殿内众人:“这就是隆让的亲孙子,诸位爱卿看,是不是和隆让长得很像?”   众人这才从反应过来,附和着夸起来。   “像,小殿下颇肖先太子!”这哪里是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上拓下来的。   “小殿下龙章凤姿,酷似先太子,更似圣上!”隆让太子同永平帝的样貌也有六七分相似,这么一想,可能是皇家传承太过强大,所以才子孙后代这么相像。这么想着倒也不觉得多么匪夷所思了。   大臣们越说越热闹,永平帝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可不是,这孩子其实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朕。”   楚承昭在旁边也松了口气。他也怕怀远的长相被有心人利用,所以才会在周岁宴上把他带出来。有了永平帝这话,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永平帝金口玉言,说怀远像的是他,那么即使是心怀不轨的人,也不能把怀远扯进怪力乱神的事——不然就是挑战皇权!   一时间殿内君臣同乐,好不融洽。   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七皇子几个,他们的年岁都没有比隆让太子差太多,自小被隆让压的抬不起头,对他深恶痛绝,都对他幼时的样貌很是记忆深刻。   此刻的反应也如同洗三宴上的大皇子那般惊骇和恐惧。   大皇子在旁边见了,不免凉凉一笑。   当年害隆让可都有份,谁都别想逃开去! 第104章   二皇子面色发青地质问大皇子:“皇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关于楚承昭出身的流言, 就是二皇子散播开来的。外头的线他从一年前就开始布置, 到了现在, 不说京城百姓, 就是一些消息不灵通的小官家, 都听信了几分。   可谁知道,楚承昭居然还有这么一招杀手锏!   那么他辛苦做的局算什么?一场笑话?   这楚承昭也真的是沉得住气,事先没有给外面漏半点消息。一直到了这大办的周岁宴上, 才正式把这孩子崭露在人前!   今日这宴席一散,朝中大小官员肯定都清楚了。   至于外头那些愚民,二皇子实在不指望他们能翻出什么花头来, 都是些人云亦云的蠢货罢了。今天他们能被他们散播的流言蛊惑,改日换个人换种说话, 那些人的嘴脸自然又不同了。   所以二皇子放出谣言的目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朝中的官员。   这些个都是老油条,人精子, 听到流言自然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站到楚承昭那边去。   等这些个被流言误导的官员知道了楚承昭有这么个跟隆让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儿子, 冷静下来就该回头想想到底是谁把他们当棒槌使了。   说不定就查到了他头上, 还会在心里记上他一笔。   这楚承昭真够阴私的, 来一招釜底抽薪, 就把他以为稳赢的局面又给打破了!   大皇子看他气极败坏的,心里是真的舒坦极了。   在府里养病的这段时间,他也听到了外头的流言。当时就觉得挺好笑的, 他心想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凭什么就他受到这种折磨,老二老四、老七三个就在外头逍遥快活?   所以他故意作壁上观,等的就是这一日!   二皇子一看他的神情,就猜到了他是故意的。他冷哼一声,把酒壶往大皇子面前重重的一放,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他走后没多久,四皇子和七皇子结伴过来了。   四皇子四皇子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形象,平日是最是八面玲珑的,几个兄弟私下里都说他是‘笑面虎’。他开场也是一阵寒暄,说的也是大皇子看着憔悴了,应当保重身体云云。   七皇子年纪小一些,还不到不惑之年,也有几分年轻人的冲动鲁莽。他听了两位兄长假模假样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就不耐烦道:“大皇兄,这事你做的不地道。”   他们四个虽然斗的和乌眼鸡似的,但是在对待隆让太子一脉上素来是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   那流言是二皇子放出去的不假,但也有他和四皇子从旁协助。   大皇子一个作壁上观,坏的是他们大家的事。   大皇子装傻道:“我怎么听不懂七弟在说什么?我在府中养病养了一年,外头的事再没有心力兼顾了。你们一个二个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大皇兄,你这样可没意思了!”七皇子黑了脸,他生的十分魁梧,又因为常年练武,一声虬劲的肌肉在蟒袍下也很是明显。兼之他早年被永平帝放到军中历练过,气势就更是慑人。   大皇子可不会被他吓到,只是笑着扭头对四皇子道:“老七这狗脾气,一年不见倒是越发长进。”   七皇子被他骂了一声‘狗’,无奈身为弟弟的,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真的和兄长杠上。所以他冷哼一声之后,也甩手走了。   他走开了,四皇子却没走,笑着给大皇子的酒杯续上酒,打圆场道:“大皇兄同他计较什么,他这个人素来直来直往的。”   大皇子喝了几杯酒,面色缓和了一些,四皇子又笑着问道:“大皇兄,现在就咱们两个,你也给我交个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着他也不等他下面的回答,又自顾自问道:“弟弟瞧着你如今也大好了,咱们往后是个什么章程?你只管说,弟弟以你马首是瞻。”   他说的章程自然是对付楚承昭的章程。   大皇子在府里休养了一年也不是白养的。虽然主要是养病,但同时他闲了下来,陪着大皇子妃和嘉平县主的时间也多了。   嘉平县主劝他劝的多了,大皇子也回过味来,发觉不对劲了。   当年他虽为长兄,却被隆让压的死死的,心中不忿到了极点。这才被二皇子鼓动着,参与了两淮那桩大案。后头隆让没了,他也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眼睛里除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外,再没有旁的了。   女儿说的对,他身后又没有子嗣,就算是从兄弟的孩子里过继过来了嗣子后继香灯,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血脉,便宜的不还是旁人?   他是自从当年两淮大案之后脑子就不清醒了,被二皇子几个牵着走了快二十年。   想通之后,大皇子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加上这一病,他的身子是真的很不好了,也不知道哪天闭了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还争个什么劲儿呢?安安生生过完这辈子就是了。   反正不管在人世的时候是什么位子,将来下了地府,隆让总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此时大皇子依旧不接他的话,仍旧充楞道:“为兄实在不懂你们的意思。交什么底?安排什么章程?”   四皇子顿时也觉得没劲极了,冷笑一声也走开了。   龙座上头,永平帝和几个亲近的大臣说完话,便开口道:“老大老二、老四老七,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呢?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还不来给朕敬酒?”   四个皇子应声上前,虽然方才闹得很不愉快,不过此时他们的脸上已然不见了任何不快。   四人齐齐举杯,给永平帝敬了酒。   永平帝喝了一杯,而后又笑呵呵地道:“今天是承昭家两个孩子的好日子,你们也给他敬上一杯吧。”   让他们这几个当叔叔的,给侄子敬酒?   七皇子第一个不干,脸色又黑了。   二皇子的脸色也不好看,大皇子是病容未褪,所以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只有四皇子未曾变过,嘴角还是噙着笑,率先对着楚承昭举了杯,“承昭,四叔敬你。”   楚承昭一直陪着两个孩子在御前,宫人就在永平帝身侧给他设了席位。   此时他在永平帝身侧站起,接受了四皇子的敬酒,面不改色道:“四叔客气,承昭惶恐。”   他这一站,一饮,无形间就放出了信号。不少臣子再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热切。   有了四皇子带头,其他几个皇子也都先后敬酒。他们心不甘情愿的,敬酒自然也说不出什么真心实意的贺词。七皇子尤其不满,所以故意激着楚承昭拼酒。   楚承昭自然不惧,眉毛都没有抬一下,陪着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永平帝看着楚承昭都快七皇子喝吐了,越发开怀道:“好,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宝庆,再给朕添一壶酒来。”   没多久,新的一壶酒被呈了上来。   永平帝先看着宝庆公公给他倒了一杯,而后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将御酒一起分给诸位皇子和楚承昭。   安安和怀远之前一直是殿上的焦点,此时大人们开始饮酒,自然就没人顾得上他们。   怀远还好些,他素来是坐得住的。   安安却是个好奇宝宝,闻着空气里浓烈而陌生的味道,努力地嗅了嗅小鼻子,而后就从小椅子上跳了下去,摇摇晃晃地就往她爹身边靠。   守着她的宫人一个没注意都快吓死了,他也没想到这小主子会走路啊!   楚承昭一直留意着他们,看到安安往自己身边过来,就对宫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别拦着。   安安靠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跑到了楚承昭身边,双手举过头顶要他抱。   永平帝见了,稀罕地笑道:“我们安安居然走路也这么稳当了!到朕来,曾祖父抱你。”   楚承昭看跟前的七皇子眼神都快涣散了,怕他趁着酒劲犯浑,就也不想安安凑得太前,就鼓励她道:“安安去吧,曾祖父喊你呢。”   安安就吧嗒吧嗒地迈着小碎步,往龙座去了。   永平帝把安安一把捞起,让她坐在了膝头,笑着问她:“安安饿不饿?想吃什么尽管说,曾祖父都让人给你做来。”   安安拨浪鼓似的摇着小脑袋,说不饿。   来这边之前,娘亲已经喂过她吃东西了。   娘亲还和她说外面的东西都是大人吃的,她和弟弟是小孩子,不可以吃。   安安不懂这些,但是想着娘亲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骗自己,就答应下来,一定不会吃这边的东西,也会看顾着弟弟。   不过,娘亲只说不能吃东西,没说不能喝东西呀!   安安好奇地看着面前案台上的酒杯不眨眼,这个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爹一直在喝,味道也香香的,是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那边厢永平帝虽然听她说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提一些适合小孩子用的东西来。不过是吩咐一声的空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安安居然伸着手指蘸了酒,往嘴边递。   “安安!”永平帝面色骤变,上去就抓住了她的手。   安安到底还是个孩子,立刻被吓住了,小小的身体一阵颤动,眼泪也蓄在了眼眶里。   楚承昭见状立刻上前请罪,“安安年幼,冒犯了皇祖父,还请您开恩。”   永平帝缓和了面色,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是这小丫头这么点大,就想偷偷尝酒。这御酒浓烈,小孩子可不能喝。”   安安的手还被永平帝抓着,一直到宫人递上来帕子,永平帝给她擦干净了手,才把她放开。   一被放开,安安就大哭起来,从永平帝的膝头跳了下来,差点把整张案台都撞翻了,那酒杯里的酒水自然也撒了,还弄到了永平帝的衣袍上。   楚承昭心疼坏了,连忙上去把安安抱到怀里,一边又要给永平帝请罪。   永平帝摇摇头,道:“都没事,小孩子顽皮罢了”,又对殿内其他人道:“诸位爱卿自便,朕去更衣。”   殿内众人起身恭送。宫人也把那张狼藉的案台抬了下去,换成一张新的,重新摆上酒菜。   安安在楚承昭怀里哭的直抽噎,楚承昭把她带回自己的座位上,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   她的眼泪是止住了,只是仍然打着哭嗝停不下来。   怀远也终于抬起了头,他皱眉抿唇,小小的下颚都紧绷了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把九连环放到了安安手里。   安安看到他才慢慢平静了下来,把九连环还给怀远,小声对楚承昭道:“我想娘亲。”   楚承昭捋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安安再等等,一会儿爹爹就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父女俩正说着话,外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喧哗声,依稀有小太监在喊:“死人了,死人了……” 第105章   因着永平帝去更衣, 大殿之上没有能主事的人。   大皇子作为皇家长子, 就让人去查探, 没多久, 一个面色惨白的太监被提进殿内问话。   那太监就是之前在龙案旁伺候的, 虽然他尽可能地想保持镇定, 但他眼中的惊惶却是瞒不住的。   “发生了何事?”大皇子皱着眉询问。   那太监颤颤巍巍道:“回禀殿下,适才奴才们抬龙案下去,有个小太监嘴馋, 说闻龙案上洒掉的御酒闻着香,就……就舔了一口,然后那小太监没走两步, 就倒下来了。还、还七窍流血……”   殿内满座哗然。   那御酒居然有剧毒?!   大皇子也面露惊色,眼神直在几个兄弟身上打转。   难道是他们几个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七皇子几个脸上也都阴晴不定的, 互相看了起来。   永平帝皇子虽然多,但是长成的就年纪相仿的就前面的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   六皇子生下来就不足,是个药罐子,吹一点风就能病得下不来床。   所以说来说去, 能问鼎龙位的还是他们四个——其他弟弟现在虽然现在年纪也都渐渐大了, 但不是没有外家的靠山, 就是自己还没立起来, 只能依附于他们几个年长的。   那御酒本来是要永平帝喝下的, 永平帝一倒,得益者自然是他们四个。   殿内众人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人声嘈杂。   楚承昭走向大殿中央, 震声道:“此时还待查证,御酒是皇祖父和我们分着用的。若是御酒出了差错,为何我们几个都好好的?还请几位皇叔先把传御医来,先替那倒下的小太监诊治。另外再命人去通知皇祖父一声,这事还许请他定夺。”   大皇子几人还在你看我,我看你的,闻言一个都没动。   开玩笑,事关毒杀永平帝。他们几个嫌疑最大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头?   他们四人不动,楚承昭又去请宗室长辈。   宗室中素来以福王为首。福王也就是祭祀大典上被捋了内务府总管之位的那位,跟楚承昭是八百个不对付。   若是旁的皇子来请,或许他就动了,但是楚承昭出了声,他冷冷一笑,双手优哉游哉地缩在衣袖里,纯当听不见。   楚承昭没办法,只得亲自吩咐了人去做事。   好在他虽然身份在宗室中不算高,但宫里伺候的都十分有眼力见,都知道永平帝对他的喜爱和看重的。   所以得了吩咐之后,宫人自去办了。   外面吵闹的宫人也都被疏散开了,太医也被请了过来。   不多时,陪着永平帝去更衣的宝庆公公回到了正殿之上,说是永平帝听闻御酒有毒的消息受了惊,传唤了太医去诊断,大殿上的事就交由楚承昭来处置。   楚承昭得了口谕,办起事情来自然越发得心用手,那小太监毒发时在场的众人都被拿下,分开关押下去了。   另外看管御酒的,呈送御酒的并尝膳太监,都一并被拿下了。   很快,按替小太监的太医进了殿内回话,道那小太监确实是中了毒,但好在发现的及时,催吐和用药之后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后头太医又替分着御酒饮用的楚承昭和几个皇子诊脉,道他们并未中毒。   这时候大皇子几个就跟活靶子似的,殿内文武大臣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大皇子气恼极了,黑着脸道:“承昭,既然父皇口谕让你主事,你可得好好的查!”   这叫什么事,他都一年没出来走动了,一出来就遇上了这种事。真的是倒霉催的!   二皇子和四皇子、七皇子也立刻表态,让楚承昭查,恨恨地查!   尤其是七皇子,方才的醉意还未褪去,此时眼睛血红,气息粗重,野兽似的瞪着其他几个兄弟,   楚承昭也不放心两个孩子,拜托了宝庆公公,让他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后面。   临分别前,楚承昭用力地抱了抱安安。   这孩子刚刚就差点吃那毒酒了。   不论是永平帝还是安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喝下那毒酒,后果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   坤宁宫这头,宋瑶一直陪着李皇后招待内外命妇。   李皇后依旧在人前给她做脸,旁人同她寒暄攀谈,她也三五句里总会带上宋瑶。   宋瑶就也配合地笑,笑得腮帮子都僵硬了。   后来宝庆公公就把两个孩子送了回来。   宋瑶看到自家两个宝宝,眼睛立刻一亮。   李皇后面上的笑容却是微微一僵——这两个孩子才是今日这周岁宴上的主角,如今宴席还未过半,算着时辰,两个孩子应该还没有抓周,怎么就给抱到后头了?而且还是宝庆亲自送回来的,难不成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不过眼下这种场合她也不方便和宝庆公公细说,只能道:“麻烦你跑一趟了。下去歇口气再回前头去吧。”   宝庆公公笑道:“老奴不敢托大,不过是走几步的功夫的,可不敢担娘娘的一声‘麻烦’。前头还是要紧事,老奴就不叨扰娘娘这里了。”   李皇后一听他说有要紧事,也立刻明白过来前头是真的出事了。   她面上不显半分,继续和身边的命妇说话。   宋瑶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让人把两个孩子抱到了身边,然后她就发现安安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的模样。   殿内不少命妇还都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对他们也是充满了好奇,他们回来后,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宋瑶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担忧,将安安面朝里抱着,对其他人歉然道:“这孩子认生,让你们见笑了。”   本就是刚满周岁的孩子,认生怕人也在情理中。   李皇后见她这般说,也笑着应和道:“小丫头到底娇气些,让你们见怪了。”   众人自然道不敢。这个说:“小姑娘这样才讨喜。”   那个道:“小殿下这般已经很好了,我家丫头小的时候可比这娇气多了。”   好在怀远还和平常一样,李皇后又把话头引到怀远身上。   众人自然而然地开始夸奖起怀远了。   宋瑶在旁边陪着笑,心里却是已经忐忑到了极点。   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家闺女了。她打生下来就是乖巧到了极致,除非是饿了或者拉了尿了,才会哭两声,引起旁人的注意,就算后来她生闷气,也是气鼓鼓地掉眼泪,很快自己也就调解好了。   现在安安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能让安安哭成这样的,肯定是大事!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李皇后就转头对宋瑶道:“两个孩子看着都没什么精神,你先把他们带回去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就陪着孩子们一道歇着。”   宋瑶连忙起身应是。   带着孩子们出了大殿,宋瑶才呼出一口长气,她的心思已经完全用在了猜发生了什么事了。再待下去,怕是真的要露出点什么。   回到偏殿之后,宋瑶立刻屏退了其他人,将安安抱到怀里从头到尾瞧了一遍。   见闺女连头上的小揪揪都没有乱一丝一毫,宋瑶这才开始问闺女方才去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安刚还忍得住,现在被娘亲一问,又委屈上了,一遍抽噎地哭起来一边道:“曾祖父,抓安安。”然后又把小手伸到宋瑶嘴边,“娘亲呼呼。”   安安到底还是个周岁的孩子,宋瑶也没指望她立刻从她嘴里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握着她的小胖手呼气,“娘亲呼呼,安安不痛了。乖啊,不哭。”   安安一头扎进她怀里,抽噎了好一会儿才被宋瑶哄好了。   后头宋瑶接着问,安安断断续续地道:“杯杯里有好喝的,安安伸手想吃,曾祖父就骂我……”   原来只是这样,宋瑶放松地叹了口气,抱着安安哄道:“曾祖父不是骂安安哦,是今天大人都在喝酒。那杯子里肯定是酒,小孩子不能喝的。喝了会头疼犯恶心,很难受很难受……曾祖父是为了安安好。”   安安虽然被宋瑶教了很多常用词汇,但是酒这种东西她还没见过——她爹在家从来不喝酒的。所以她听得一知半解,噘嘴道:“香。”   宋瑶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馋猫,香也不行。等你大一些,娘亲让人用甜甜的果子给你酿果酒,酸酸甜甜的比那好喝多了。”   要说两个孩子哪里和宋瑶最像,就是都有些嘴馋。果然安安一听还有更好喝的就不难过了,点着小脑袋说:“好。”   宋瑶又抱了她好一会儿,后来看她哭过之后困得直迷瞪眼,哄她睡着了才把她放下,盖上了被子。   怀远回来后一反常态地没有玩九连环,而是眼睛有些放空,宋瑶就以为他也困了,问他:“怀远困不困?要不要也睡会儿?”   怀远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小大人似的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他娘:“什么是死人?”   宋瑶脸上的笑立刻僵在了脸上,她紧张道:“什么死人?哪里死人了?”   怀远伸手指了指前朝的方向。   宋瑶的心是真的提到了嗓子眼,前面……死人了?! 第106章   宋瑶心里七上八下的, 但是他也不愿意怀远牵涉到里头。   所以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是压下担忧, 哄着怀远道:“没事的, 是大人的事情。前头有你曾祖父和爹爹在, 他们会处理好的。”   怀远看她闭口不提, 也没有纠结,揉着眼睛也说困了。   宋瑶就帮他脱了小衣裳,让他和安安睡到了一起。   一直到傍晚时分, 宋瑶都在偏殿里。   后头宫宴散了,白术从李皇后那边过来,询问宋瑶今日是歇在宫里还是直接回家去。   若是没有从怀远的口中知道前朝死了人的事, 宋瑶可能还真的就歇下了。反正第二天回去也是一样的。   但是既然知道了,她是不敢再在宫里待的, 当即就起身去和李皇后辞行了。   李皇后却没空见他,只让身边的老嬷嬷出来传了个话,让宋瑶往后得空,经常带孩子进宫来请安。   白术和宫女帮着一道收拾了行李。   来之前, 宋瑶就带了随身一个包裹和一箱子孩子们的东西。   现在在收拾, 东西还是这么多东西, 只是另外还有三大箱子李皇后给的赏赐。   孩子们一人得一箱, 都是衣料玩具什么的, 宋瑶还能理解。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得了赏赐。箱子是从李皇后私库里抬出来的,她也不方便在宫里看, 只是看着宫人抬进来的吃力模样,觉得里头的东西应该很沉。   她们这边刚收拾好,前头楚承昭就使人来说了,他已经让人套好车了,就等在宫门口。   宋瑶也没耽搁,立刻就带着孩子到了李皇后殿外拜了拜,就出宫去了。   安安和怀远睡了一个下午,精神头都很是不错。   尤其是安安这小家伙一觉起来完全忘记了中午的不快,出宫的路上都不让奶娘抱了,吵着要自己走。   宋瑶干脆就让奶娘把她放下来了,牵着她的手沿着宫道慢慢走。   楚承昭就等在宫门口,远远地看着她们娘俩大手牵小手地走了出来,面上凝重的神情顿时一松。   “爹爹!”安安亟不可待地脱开她娘的手,小跑着就要扑向他。   “慢点儿,小心摔着。”楚承昭快走几步,将安安一把捞进了怀里。   安安揽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楚承昭本就疼她,加上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更是对她宝贝的不行。不用安安开口,他就把提起,让她坐在了自己肩膀上。   安安兴高采烈地到处远眺,后天还不肯和她娘一起坐马车,指着楚承昭的马说要骑大马。   宋瑶看小丫头乐得找不着北了,佯装严肃板下脸道:“不行,骑马危险,你还太小了。”   安安努了努嘴,也不再求她,转头揽着她爹的脖子,扭股糖似的在他肩头拱着。   楚承昭顿时就心软了,对着宋瑶帮安安求情:“让她坐我怀里就行,我还能护不住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宋瑶这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意了。她也转头问怀远要不要和姐姐一道骑大马。   怀远摇了摇头,说不要的。   于是一家子分成两派,楚承昭带着安安骑马,宋瑶带着儿子坐马车。   宋瑶回去的路上还在想,两个孩子越大性格就看着越来越不同了。   安安不用多说,属于好动的那种个性,一刻也不得闲,心大,有时候会发点小脾气,但是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   怀远则是好静的那种孩子,一个九连环玩了几个月了还在玩,这份耐心就是一般的成年人也及不上的。   总感觉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好像和别人家的孩子颠倒了似的。   一家子回到了盛园,楚承昭陪着他们娘三个回了后院。   轻音飞歌和周嬷嬷等人是早就在等着了。   宋瑶粗粗一看,家里的摆设一点儿也没变动过,即使是她进宫之前随手放的话本子,也是原来的模样。   周嬷嬷带着一众丫鬟给她请安,宋瑶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外头天色就已经发暗了。   晚膳是刘厨子亲自料理的,失去了宋瑶这个知音一个月,刘厨子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要生出茧子了,不遗余力地把宋瑶往常喜欢的菜肴都做了一遍。   晚膳过后,宋瑶说累了,让周嬷嬷几个都下去了。两个孩子也被抱回了自己屋里睡下了。   夜深人静,正是说私房话的好时候。   宋瑶这才把今天怀远说前朝死了人的事情问出口。   楚承昭回来后一直是一脸轻松,若无其事,听她问了,面善的笑容才淡了下去,有些吃惊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这事发生在前朝,当时宗室和文武百官都在场,要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今日这宫宴一散,京城里该知道的人家肯定都知道了。   但是瞒不住旁人,楚承昭却不想宋瑶知道这些,徒增她的忧虑罢了。   如今她既发问,他也就不隐瞒什么,解释道:“今日皇祖父见我与七皇叔拼酒拼得厉害,便让人新添了一壶酒来。恰好安安把酒弄撒了,皇祖父下去更衣,收拾龙案的小太监嘴馋,偷偷舔了一口就毒发了……”   宋瑶愕然,“所以那本来会死的,不是小条件,而是圣上?”接着她又一站而起,拉着楚承昭问:“那你呢?你喝没喝那酒?”   楚承昭点头,“我和七皇叔都喝了,但是身都没有异状。后头太医也诊断过了,说我俩并无中毒。”   见宋瑶还不放心,他又接着道:“那小太监不过舔了一口就当场毒发,可见那药性极烈,我若是也中了毒,这会子也没机会和你坐在一起说话了。”   宋瑶仍然心有余悸。虽知道通向龙位的前路必定充满了波折,皇宫又是天下最波诡云谲的地方。但她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凶险至此。   楚承昭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她一会儿,又道:“如今皇祖父受了惊吓,此案交由我审。既你已知道,我也不在家里多留,今晚就去慎刑司待着。等得了空,我再回来。”   “正事要紧,我和孩子就在家里,你不用担心。”宋瑶亲自送他出门,临分别前,她又想到了赵颐宁,道:“殿下不若让阿月陪你走一趟,既牵扯到下毒,她应该能帮得上忙。”   楚承昭点头,“我本意也是如此。”又把她拉住道:“别跟我出去了,晚上风凉。”   宋瑶还是执意把他送出了大门。她总觉得这件事牵涉太深,楚承昭这一去,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得空回来。   楚承昭上了马,对着宋瑶挥了挥手,策马而去。   他先去悬壶阁找了赵颐宁,而后一道去了慎刑司。   赵颐宁也跟着一道骑了马,比起楚承昭的忧心,她显得更加兴奋——   投入新帝门下这么久,她办的唯一一件差事就是给大皇子妃诊治。   她早就摩拳擦掌地想着帮楚承昭办些别的差事了。   两人到了慎刑司,自有狱卒接引他们进入。   赵颐宁跟在楚承昭身后,一路上耳朵听到的都是惨叫声。   她也并不害怕,只在脑里猜想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尤其今日是安安和怀远在宫里办周岁宴的日子,赵颐宁不禁担心起宋瑶他们有没有受到伤害或者惊吓。   早知道她今晚就应该回盛园等着的。   楚承昭带着她到了一件密室里,密室除了刑拘外,正中间摆着一条刻着金龙图样的案台。案台上还有一个纯金的酒壶并一个酒杯,同样是龙纹图样。他让赵颐宁检查案台和酒壶是否被下了毒。   赵颐宁这下子是真的感觉到了心惊——这两样东西一看就是皇帝才有资格用的,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查验起来。   一刻钟后,赵颐宁面色凝重地下了结论:“酒壶和里面的酒没有毒,案台上也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那个酒杯上沾了一些奇怪的粉末。”说着话,她又将指尖凑到鼻前闻了闻,“若是我没有猜错,应当是一种烈性毒药,入口之后便会造成血流不止。若是医治不及时,则会雪亏而亡。但这毒就是看着吓人,止血及时,再服用一些祛毒的汤药,连解药都不需要去配。”   赵颐宁越说也越奇怪。   这种毒药在医仙的传承里记载过,属于看着可怕,却不会立刻要人性命的毒药。如果说症状的表现可怖程度是十分,那么真正的毒性可能就只有五六分。   这下毒的人都有机会在御用的酒杯上下毒了,为什么要下这种毒?   光看着可怕,却不会立刻要人的命。   这能顶什么用?宫里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止血的汤药和针法用下去,不到一刻钟就能把血止住。   而且这毒药还没什么毒经,服几副常用的排毒的药,一两个月后就能把身体内残留的毒性排的一干二净,对身体都不会造成什么损伤。   要是真想致人死地,做的隐秘些酒下慢发的剧毒,像这样不掩人耳目敢下剧毒的,干脆就下砒霜,鹤顶红那种见血封喉的。   赵颐宁也不明白了,迷惑地看向楚承昭。   楚承昭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他悠悠地叹出一口长气,这结果和他想的相差无几。   下毒的怕不是那几位浪子野心的皇子,而是…… 第107章   走出慎刑司的时候, 外头天色已经发白, 楚承昭面有疲惫之色, 他让守在外头的邹鑫先把赵颐宁送回盛园去。   赵颐宁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听了一晚上慎刑司里囚犯的惨叫声, 加上知道这下毒的事涉及到龙座上的那位, 她脑子都有些懵懵的。   邹鑫询问道:“殿下,您不一起回去吗?”   楚承昭摇了摇头,道:“我在宫里还有事。”随后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 转身赵颐宁道:“你回去后去正屋看一眼,要是侧妃还没睡下就和她说我这两天肯定是回不来了,让她早些休息, 别等得太晚。”   赵颐宁应下了。   不多时,一行人分成两拨, 各自离开了慎刑司。   赵颐宁出宫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熹微,她回首望着那黑瓦红墙,却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寒。   一直到回到盛园, 赵颐宁的指尖才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此时盛园的下人都已经起身了, 赵颐宁一路进了后院, 正好看见飞歌轻手轻脚地从主屋退了出来。   见了赵颐宁, 飞歌在廊下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娘子守了一夜, 方才那灯火还是我去吹灭的。现下轻音正在里面服侍她更衣,好歹让她上床去睡会儿。”   赵颐宁点了点头,刚准备抬脚往自己屋里去, 就听宋瑶在屋里问:“飞歌在和谁说话?是不是殿下和阿月回来了?”   飞歌叹了口气,进屋去禀报:“只有阿月姑娘回来了。您一夜没睡了,等睡醒了再和阿月姑娘说话也不迟。”   宋瑶却不肯,道:“我没事的,反正白日里也无事,晚一些再睡也来得及。你让阿月进来,另外让灶上端一些早膳来。”   飞歌眼见劝不动她,只能照着吩咐去办了。   赵颐宁搓了搓脸,把脸上麻木的神情搓没了才进屋去。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眼底下都是一片青影。   宋瑶看着还比赵颐宁精神些,赵颐宁进屋之后,她没有急着问宫里的情况,而是浅笑道:“你这脸色看着可不好,咱们先用些东西,边吃边聊。”   赵颐宁点了点头,问她:“昨日你和两个孩子在宫里的情况可都还好?”   宋瑶看了轻音一眼,轻音很识趣地退下了。   等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了,宋瑶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抱着两个孩子去的前头,我就在后宫陪着娘娘。后宫里是相安无事的,但是两个孩子被提前抱了回来,怀远还和我说前朝死了人。”   赵颐宁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看到宋瑶担心地一夜没睡,她在心里埋怨楚承昭把这事完全告诉了她。   这些灰暗的事他们来承担就好,总不好叫她也跟着一道忧心如焚。   但听宋瑶说了是怀远告诉她的,她心里的不平也就消下去了。   这时候早膳也端了上来,都是一些清爽又开胃的东西——一小锅鸡丝白粥并几样开胃的小菜。   等布菜的飞歌也下去了,赵颐宁喝了几口热粥,胃里的温热蔓延了全身,才开口道:“殿下带着我入了宫,检验了今日宫宴上的器物和酒水。”见宋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赵颐宁接着故作轻松地道:“阿瑶不必担心,我已经检查过了。殿下喝过的酒水里并没有毒,有毒的是那个御杯。”   宋瑶的眉头依旧没有解开,她起身去了门边,确认门外没有任何人在偷听才走到赵颐宁身边,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阿月你说,对圣上下毒的会是哪位皇子?”   在宋瑶的记忆里,原书好像并没有歹人对皇帝下毒的情节。但是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跳着看的时候漏掉了。所以宋瑶对这件事是完全茫然的,只能向赵颐宁求助。   赵颐宁毕竟是原书女主,而且还是重生过的,她知道的自然比宋瑶多。   赵颐宁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方面是上辈子她都被曾氏拘在勇勤侯府的后宅里,对外面的事都知道的不多,也就是新帝即位那种大事从下人的嘴里听说了一些。她后头变成一缕幽魂附身到玉佩的时候,楚承昭已经登上龙座一段时间了。那时候的楚承昭雷霆手段,颇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质。对他即位前的时候,宫中之人都是讳莫如深,她是真的无从了解。   另一方面,赵颐宁觉得那毒很是蹊跷。   不像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好像只是想把有人要毒杀老皇帝的信息公布天下,制造混乱一般。   若她的猜想没错,这毒酒不可能是那几位皇子下的。下毒的恐怕另有其人。而且可能那人还是众人都不会想到的最不可能的那个。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绝对是皇家最顶级的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颐宁就更不敢轻易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宋瑶了。   宋瑶知道赵颐宁不会故意瞒着自己,她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反正都是大事,殿下会处理好的。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互相安抚了几句,就各自去歇下了。   宋瑶换上了寝衣躺到床上。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原书里楚承昭登上皇位道阻且长,先是被散布了出身不正的流言,后头被封为太孙,几位皇子又联合大臣,说他寸功未建,难以服众。恰好那时候南诏的各族又发生了动乱,和当地的驻军发生了交战。   楚承昭就在那时候点兵出战,在南诏耗了快一年,才才把动乱平息。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在那一年里腹背受敌,大伤小伤就没断过,几次都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险些救不回来。回了京城里修养了两年才恢复过来。   出身不正的流言在怀远在周岁宴上现身人前之后,大碍就不算一回事了。宋瑶一直觉得南诏那场大战才是楚承昭即位前最大的劫难。   但没想到京中的局势变得这么快,他连太孙的位置都还没碰到,就已经被牵扯到了阴谋诡计之中。永平帝若是真的倒了,皇位绝不可能落到没有任何根基的楚承昭身上。届时其他皇子继了位,估计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们一家子杀了,以绝后患。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明明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越来越兴奋,脑子里乱糟糟的,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听到厢房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宋瑶干脆也不睡了,起身让人把孩子抱了过来。   安安和怀远刚刚睡醒就在找她,奶娘说他们的娘还在休息,两个孩子乖巧地没有说一定要到主屋来,但是总归不怎么高兴。   被抱到主屋之后,两个孩子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都是伸着手等宋瑶抱。   宋瑶挨个抱过来,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陪着他们吃了早膳。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宋瑶提着的心一点点落回肚里,变得安定了下来。   老话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或许有些女孩天生就很强大,并不适用这句话。   但是宋瑶知道自己,她是个没什么能耐又胆小的性格,但是自从当了母亲,她才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楚承昭在外头支撑着,家里又有这么两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她作为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自乱了阵脚!   想通之后,宋瑶掷地有声地吩咐下去:“这几日我不见客,去和门房说不管谁递拜帖来都不要接,就说我从宫里回来就病了。另外约束下人,不许乱传话乱打听,但凡发现不规矩不老实的,立刻就禀了嬷嬷,通打一顿板子后再赶出府去!”   ………………   养心殿。   楚承昭刚到殿外,就见到了守在外头的宝庆公公。   宝庆公公一手缩在袖子里,一手搭着浮尘,面上不显分毫异样。   楚承昭拱手称一声大伴,询问道:“皇祖父的情况可还好?”   宝庆公公道:“圣上并无大碍。他一直在等殿下。”   楚承昭微微颔首,抬脚就进了殿内。   殿内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安静地落针可闻。永平帝坐在书案之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折子。楚承昭请安的声音才把他拉回了神。   “承昭过来了?”永平帝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问他:“可查出是谁要毒害朕了?”   楚承昭沉吟不语。   永平帝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一时间查不出来也是正常。那人既能在宫中大内下手,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你也不必忧心,朕一切都好。”   楚承昭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他抬起头正视永平帝,终于把藏在心中一夜的疑惑问出了口——   “皇祖父,您为何要对自己下毒?”   赵颐宁说那种毒并不会致命,甚至没有残留的毒性,只是毒发的时候看起来可怖。   其后,看管酒库的太监,传酒的太监,侍膳尝膳的太监,甚至前一天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拷打逼问了一夜,口供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那么碰过御杯、有机会在人前下毒的人,除了他们,就只有宝庆公公。   宝庆公公跟了永平帝一辈子,又没有儿孙后代和家人,在外头连个宅子都没置办。永平帝还曾在人后戏言,说等他们都没了,在皇陵里留一个位置给宝庆公公,他们主仆到地下也能待在一处。   他是最忠心的永平帝亲信,连楚承昭都不相信他会被其他人收买。自然也不会有那么蠢的人,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除非……那是永平帝亲自下的命令。 第108章   永平帝的神情并不意外, 他摇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让你发现了。”   他的口吻那么平淡, 就想好在说楚承昭发现了他今天午饭吃的什么菜色一样。   “你这趟差事办的很不错。”永平帝看着他老怀宽慰地笑道, “朕本以为你该查一段时间才能确定的, 没想到不过一夜, 你胸中已有成算。”   楚承昭抿了抿唇。他怕宫中太医也牵涉其中,所以特地没让他们查验毒物,而是把赵颐宁从宫外带了进来。   赵颐宁恰好认得那毒, 点出那毒是看着可怖,却不会致人于死地。   再核对着宫人被拷打后的口供,他心中才有了八九分把握。   不然若是换个不认得这种毒物的太医, 或许就真的像永平帝所说,短时间内也不敢做此大逆不道的猜想——   谁会第一时间想到, 在御杯上下毒行刺皇帝的,居然会是皇帝本人呢?   “皇祖父为何这般?”楚承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紧皱,下颚紧绷, 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 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永平帝还是笑, “承昭来猜猜, 朕为何这般?”   楚承昭闭了闭眼, 艰难地道:“几位皇叔日渐势大,更在皇祖父想把我立为太孙之后越发团结,同盟之势越发稳固。皇祖父这是要使一招反间计, 使他们互相猜疑,从中间就瓦解他们的信任。四位皇叔固然可怕,但若是他们互相争斗不休,孙儿再逐个击破就不难了。再者,有人试图谋害您的事一旦扩散开来,真凶一日未被捉拿,几位皇叔就都是疑凶。他们自然也就断了前路,与高位无缘……”   “你看,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何还要来问朕?”永平帝目光慈爱地看着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楚承昭说是。接下来自然是该无限放大这件事,把他那四个皇叔都拉进这趟浑水。   但同时,朝中甚至京城都会人心惶惶,京城的局势别说他,就是永平帝也不能完全掌控。   这世间每一任帝王都是想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没有一任帝王会愿意见到这种局面。   所以说这个局,永平帝亲身试毒,得益者却不会是他自己,而是只有楚承昭。借着这股东风,他说不定就可以一举把四个皇叔都拉下马,顺利登上太孙之位。   “您为了我,何至于此?”楚承昭咬紧了牙关,才忍住了声音的颤抖。   永平帝做这种局,以身试险,更是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身为帝王的尊严,为的,不过是保他登上那储君之位。   尽管楚承昭前一夜已经想到了,但当真正直面永平帝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喉头更是像被堵了一段棉花,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就在月前,他心里还对永平帝有气,觉得他不作为,觉得他放任几位皇叔肆意打压他。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永平帝会做这种局。   那毒药毒性特殊,及时止血后服用一些祛毒的汤药便没有后患,但是他也问过赵颐宁,若是身体底子差一些,会不会就熬不过来了。   赵颐宁告诉他,是药都三分毒,何况这种让人五脏六腑流血不止的毒药。   身子底子差一些的,一个不测,便会出现血亏。   宫中太医医术高超,血亏之症自然不会要人的命。但后遗症就很难说了,连她也不敢确保能安然无虞。   那毒药幸好是被小太监服用的,小太监不过十二三岁,被止了血,服了药,如今除了虚弱些,已经没有旁的问题了。   若是没有安安的捣乱,那毒药本是永平帝自己服用的。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都当爹的人了,可不许在朕面前哭鼻子。”   楚承昭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他用袖子随意一擦,“让皇祖父见笑了。”   永平帝哪里会见笑,只会觉得心底暖融融的一片。他此番做局,并不是想要楚承昭的感谢,甚至原本的打算是连他一起隐瞒的,只是当日被安安破坏了他的计划,后头许多事便不好按着原计划展开了。   但是他不求回报是一回事,若是楚承昭把他的一片苦心当做理所当然,他多少也会有些心寒。   幸好,这孩子不愧是隆让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都是世间难得地好孩子。值得他这当祖父的为他铺路。   “你瞧朕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家安安可真是个小福星,机缘巧合地把朕的酒杯给打翻了。朕都以为这次的安排都白费了,恰好还真有那么嘴馋又大胆的小太监赶去舔龙案上的残酒……”   听到他提起安安,楚承昭的面色缓和了一些,“那小丫头也是大胆,若不是您拦着,她怕是要比您还先一步尝尝那酒。”   “是啊。”永平帝无奈地笑道,“当时朕都快吓坏了。真是个活泼又机灵的好丫头,不过性子有些跳脱,将来再大一些,可真是不好管束了。”   说是这么说,永平帝也是真的喜欢安安,不忍看她被磨灭了本来的性子,又接着道:“当然了,管束也不能太多,不然把那么伶俐的丫头管成个木疙瘩,可就不好了。”   话题扯到了孩子的身上,殿内的凝重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半晌之后,永平帝对他摆手道:“承昭去吧,按着你想的去做,拿回本属于你的东西。皇祖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楚承昭跪下行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永平帝定定地看着楚承昭颀长挺拔的背影,眼神幽远,像在看他,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一直到楚承昭走后,宝庆公公进了殿内,永平帝还在对着门口的方向发怔。   “圣上,殿下已经离开了。”宝庆公公出身提醒。   永平帝闭了闭眼,这才回过神来。   宝庆公公面露不忍,道:“圣上别怪老奴僭越多嘴。你为了殿下做到这般已经是很足够了。”   永平帝自哂一笑,“什么就足够了?朕欠那孩子太多了。”   他边说,手里边摩挲着一枚极为通透的龙形玉佩。   那是他早些年经常系在腰间的玉佩,隆让太子当年就很喜欢,几次都想和他讨要。   他却觉得这东西违制,迟迟不肯给他。   直到隆让太子去两淮之前,他还在同永平帝道要是他这次差事办得好,就让永平帝把玉佩赐给他。   永平帝随口应了,没想到那次一别。   这块玉佩就永远没有给出去。   两个孩子周岁宴那天,永平帝本来是想把这块玉佩作为抓周的东西的。只是毒酒提前被别人喝下了,两个孩子的抓周也被耽搁了。   想到那个跟隆让太子幼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永平帝的目光越发坚定。   他道:“朕已经失去那孩子一回了,如今他托生回我们皇家,朕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宝庆公公也跟着叹息。   这么多年了,他的主子到底还是在自责。   宝庆公公于心不忍地劝道:“当年的事,您也没想过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如今时过境迁,圣上,您该放下了。”   “当年,当年……”永平帝苦笑连连,眼眶发红,声音低哑地道:“当年,若不是连朕都被那几个逆子蛊惑,对隆让起了疑心,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两淮那龙潭虎穴呢?”   听永平帝亲口提起了当年的秘辛,宝庆公公立刻垂头不语。   这么些年来,永平帝一直没放下隆让太子的死,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儿子。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当年他也有过错呢?   那时候的永平帝在还算年富力强的年纪立下隆让为太子。   不过数年,朝中上下对隆让太子交口称赞。   尤其是隆让太子夫妇参与过一次大范围地赈灾之后,甚至有升斗小民只知太子,而不知皇帝。   那时候的永平帝开始慢慢老了,他开始害怕自己这最得意最钟爱的儿子成长得太快,将他取而代之。甚至连隆让太子讨要这枚龙形玉佩,他都觉得太子意有所指,迟迟不肯应下。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皇子对隆让不服,放任他们与隆让为敌。   几个皇子的野心被纵容地越来越大,最终便是连永平帝也控制不住他们了,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害死了隆让太子。   那时候的永平帝才追悔莫及,却也于事无补。   甚至因为他放权过大,连想为隆让太子报仇都施展不开,值得蛰伏了十数年,等那几个皇子放松了警惕,才将两淮的涉案官员一网打尽。   如今他真的老了,力有不逮,想退位了,想把皇位传给隆让的孩子却被处处被掣肘,只能用那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来为亲孙子铺路。   永平帝目光哀恸地看着玉佩,用喃喃耳语一般的声音道:“隆让,怀远那孩子真的是你的转世吗?你真的不恨父皇,还肯回来吗?”说着他唇边又泛起一点笑,“不管是不是都没关系,等你的儿子坐稳储君之位,父皇就去地下找你,届时总是有办法知道的。”   宝庆公公死死地低着头——吧嗒,一颗泪珠滴在了他的黑靴上,立刻洇成了一团。 第109章   这年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好像秋老虎刚结束, 猛地天就凉了一般。   就如同这天气一般, 京城里的氛围也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某个冰点。   宫宴之上永平帝的御酒被下毒的事, 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京城里的百姓虽然住在天子脚下, 但是绝大多数却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一睹圣颜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皇帝有着孺慕之情。   这事情一传开, 百姓们就把那幕后的下毒之人骂了个狗屎臭。   后来楚承昭奉命彻查此案,将大皇子二皇子几个挨个请到刑部审问。   这下子更是不得了,民间流言愈演愈烈, 都在说毒酒的事牵涉到夺嫡之争。   估计真凶就在这几位皇子里头了。   于是挨骂的就是这四个皇子了,连一些陈年旧账都被百姓翻出来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说当年大皇子为了给大皇子妃开辟药田,侵占农田的。有说二皇子结党营私, 揽权过大,包庇贪官。   还有四皇子看着和气没架子, 私底下却是草菅人命,脾气差的惊人,稍有不如意就打死打残府里的下人,然后随便给笔银钱了事。七皇子更是了不得, 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 纵容手下做出过淫人丨妻女的事。   后头又有人牵出之前关于楚承昭出身不正的流言, 说这诛心的流言就是出自这四位皇子的手笔。   这四个皇子已经被百姓打上了‘奸’的戳, 楚承昭这被他们陷害的, 自然就是‘忠’的了。   加上一些年迈的老人还记得当年隆让太子在世时的境况,说起了两淮那件事也很是蹊跷。当年就是这几个皇子牵的头,让太子去两淮查案, 落了个客死异乡,死无全尸的下场。   四个皇子的罪名便又多了‘谋害太子’一条。   ……   ……   就好像一夜之间,关于这四位皇子不好的言论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然后逐渐发酵,最后沸腾。   百姓们都义愤填膺,写了万民书递了上去,请求永平帝彻查。   永平帝还在称病,那万民书自然是递不到御前的,最后就落到了楚承昭的手上。   虽说是万民书,但那上头的签名却没有万数之多。   楚承昭让人仔细数了,签名数目却也有几千人之多。   可见他那四个皇叔是真的激起了民愤。   那边厢,大皇子二皇子几个也坐不住了。   他们现在是谋害皇帝的嫌犯,虽然没像普通犯人那样被关进牢房,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能在自己府里行动。各家府邸上还都多了一队御前带刀侍卫,日夜轮班看守着,以防他们逃跑,也方便楚承昭随时提审他们。   这份屈辱,大皇子他们自打出生以来还没受过。   但是这种风头上,他们也不敢去闹。   但是外面的流言如火如荼,越演越烈,便是入定的老僧也坐不住了。二皇子便牵了头,他们兄弟四个各自使了办法乔装打扮出了府,在城外的庄子上见了面。   为了防止这一年来性情大变的大皇子又缩了去,二皇子特地选在了大皇子的庄子上。   四个人或做家丁打扮,或做农夫打扮,面色憔悴,形容狼狈地聚到了一起。   二皇子气哼哼地拍了桌子,“楚承昭那厮实在可恨!竟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四皇子的脸上难得地没了笑,同样黑着脸道:“不愧是隆让的儿子,跟他爹真是一样手狠心黑。”   七皇子不善言辞,只是砂锅大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三人都不傻,这种大规模、有针对性的传言肯定背后有人操纵,更气人的是这种流言还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确有其事,让他们想辟谣都无从下手,加上最近他们被限制了自由,越发难以行动。   他们气势汹汹地说着日后要怎样报复,只有大皇子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种位置偏僻的庄子上的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跟外头几文钱卖一大碗的沫子茶没什么区别。   可大皇子却喝的那么悠然那么享受,像在品尝什么绝世好茶一样。   四皇子先闭了嘴,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皇子。其后四皇子和七皇子也不说话了。   二皇子紧皱着眉头问他:“大哥,你是怎么个意思?和弟弟们说说。”   大皇子茫然道:“什么意思?外面说我侵占农田,我认啊。确实是我早些年让下人去做的,不过是十几亩田地。要是父皇问罪,我认打认罚,最多把田地还给人家,再赔些银两也不打紧。”   这话一出,其他三个皇子的脸就更黑了。   侵占农田这种罪名,别说是他们这种皇子身份,就是个小官,染上这种官司也不是什么大事。得永平帝一顿申斥都顶天了。   所以难怪大皇子能说的这么轻飘飘的。   可看看他们几个身上的罪名,什么结党营私,草菅人命,淫人丨妻女的。   这种罪名一但揽上身,那真是什么名声名望、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别说问鼎龙座,就是当个王爷都当不了有实权的那种——谁会让这种人上位啊?!   大皇子喝完了手里这道茶,又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我家皇子妃还病着,日日离不得我探望的。为兄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就不耽搁了,你们慢聊。”   其他三个皇子的视线都盯在了大皇子身上,若是眼神有实质,大皇子早让他们的眼神盯了个千疮百孔。   但大皇子就是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   七皇子的拳头重重地在桌上一捶,木桌上立刻凹下去了一块。   四皇子也对大皇子的反应气的牙痒痒,“二皇兄,大皇兄到底几个意思?如今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也不想想,当年设计隆让他也有份,若我们都被一网打尽了,哪里就容的他独善其身?”   二皇子也对自家亲哥的反应很是气恼,但大皇子素来也不是能担事儿的人,除了占了个皇家长子的名头,看着有几分威仪,其实他是几人之中最没有计谋的。就像当年陷害隆让,也是他们三个筹谋布局,大皇子不过是被二皇子牵扯进来的推波助澜了一番,根本也没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也幸亏他是这样,不然当年隆让一倒,最有希望继位的就是大皇子了。也没有他们几人什么事了。   所以二皇子对他哥这不靠谱的模样也习以为常,摇头道:“我们不管他。只我们三个商量也是一样。”   七皇子终于开了口,目光阴沉地问道:“二皇兄你说,咱们下面该怎么办。”   二皇子撇嘴笑道:“老话说斩草除根,这话果然是不假的。当年我们就是太掉以轻心,让他这漏网之鱼逃了,还长大了。现下他在京中脚跟未稳,势头未大,咱们自然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   二皇子的手掌横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四皇子和七皇子也都赞同地笑了起来。   四皇子道:“这事须得万全安排,在哪里动手,谁人动手,如何动手,都得安排仔细了。”   二皇子和七皇子自然也都赞同。   只是当他们商量起具体计划的时候,三人又开始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太极。   非是他们也像大皇子那般转了性,而是这个时机也不对。   刚出了毒酒那事,幕后真凶还未寻到,他们还彼此猜疑着。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将把柄交到对方手上。   于是三人商量了半天,只有了个共同要讲楚承昭斩草除根的共同目标,却没有商量出任何具体章程。   后头日薄西山,天色晚了,三人只能散了,各自回府去了。   …………   刑部楚承昭这里,是四个皇子一出府他就得到了消息。   看守四个皇子的府邸的御前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加上他曾经自己也当过一等侍卫,自然对侍卫的品性和能力都十分了解,所以由他选拔出来的侍卫,能力都是超群出众。   他得了消息也没动作,只让他们继续跟着。   后头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厉景琰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刑部。   他爹是刑部尚书,他又是楚承昭的至交好友,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人拦他。   他一屁股在楚承昭面前坐下,楚承昭甚至还亲自给他递了茶盏。   厉景琰接了茶盖,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才餍足地叹了口气,道:“承昭,你那几个皇叔可真不是好东西。”   说着话,厉景琰就把他一路跟踪二皇子到了京郊庄子上,然后趴在屋檐上听壁角听来的消息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楚承昭听完,唇角微微扬起:“合着他们商量了一下午,就是什么也没商量出来?”   厉景琰说可不是,“一个两个都坏着呢,就想等着对方先等不及动手,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   楚承昭扯了扯唇角讽刺一笑。世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他那几个皇叔彼此丁点信任都没有,谁都不敢冒然出手。和那些想造反却只敢口头说说,写写文章的穷酸秀才也没区别了。   说完这些,厉景琰又开始诉苦,“我想着那七皇子也是个会武的,趴在屋檐上动都不敢动。那庄子也偏僻,什么飞虫爬虫都有,我这身上可都痒死了!”   楚承昭好笑道:“我只让人跟着,谁让你亲自去的?”   厉景琰不干了,不敢置信道:“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想着是事关你的要紧事才亲自去的。你居然这般说我,我可太难受了!”   楚承昭也不生气,自打他身份发生变化后,身边对他没有改变的只有宋瑶和厉景琰了——一个是他的妻子,另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眼中看的都只有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皇孙的身份。实在难能可贵。   他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和我一道回府用膳可好?”   厉景琰立刻就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地道:“好好,这感情好。你家的饭就是比别人家的吃着香!”   楚承昭心道可不是么,谁让他家里还有个以食为天的小娘子呢! 第110章   厉景琰像条小尾巴似的, 颠儿着跟着楚承昭回了盛园。   楚承昭把他往书房带, 他却眼巴巴地直往后院看。   “咱们不去后面吃吗?”厉景琰紧张兮兮地问。   他这段时间来盛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这里的情况太了解了。   这园子里好吃的地方也只有楚承昭侧妃那边, 听说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厨, 将那侧妃引成知己。在这里做饭做的比在宫里伺候时候的还尽心。   那御厨也挺有架子, 说他一把年纪了伺候后院那半桌一桌的还成,更多的是做不了了。   厉景琰也不好意思说让他只给自己做,不去给宋瑶和孩子们做。   其实说起来他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 祖父一辈是国公,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这世间还真没什么他没吃过没见过的。   可那御厨来盛园后做出来的东西, 还真就大开了厉景琰的眼界。   也不是食材多么珍惜,就是做法特别, 和外头的很是不同。   和那御厨做的饭菜相比,盛园前院这边的饭菜就是普通厨子做的,在他看来一般的很。   但是后院终究是不方便外男涉足的地方,所以厉景琰也只是心里着急, 也不好说什么。   上回他进后院, 还是因为洗三的时候没看到楚承昭家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那时候也小, 不方便抱出来, 楚承昭带着他去瞧了, 然后顺势在后院的偏厅设了一桌小宴,和他一道用了。   楚承昭见他着急吧啦却无法开口的模样,促狭笑道:“你一直往我家后院瞧什么?”   厉景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 “没什么,就是一段时间没看到安安和怀远了,怪想念的。”   楚承昭也不戳穿,接着笑道:“那我让人把他们抱过来。”   厉景琰干笑:“行,也行。”   楚承昭去书房换了身衣服,也让人拿了自己的衣裳,打了水,给厉景琰更衣梳洗。   两人换完衣裳出来后,楚承昭也不逗他了,先吩咐初十去通知了宋瑶一声,然后拍了厉景琰的后背道:“走了,去后院用饭。”   厉景琰面上一喜,然后又为难道:“这、这不大好吧。”   上回他进后院,宋瑶特地避开了。但他那是去给两个孩子贺洗三的,也算是有个正经名目。这回就显得是叨扰了。   楚承昭道:“没事,咱们之间不计较这些。”   厉景琰是他的至交好友,在未来自然会成为他的肱骨心腹。   加上他还未来还要给宋瑶皇后的名分。一国之母不可能永远只拘在后宫之中。   而且这也是他做的最坏的打算——万一他那几个皇叔狗急跳墙,自己若是真的不慎栽下了马。宋瑶身后没有可以庇护她的娘家,他也只能希望厉景琰念在他们相交一场,照拂她们孤儿寡母的。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后院。   待客的花厅内,宋瑶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因为最近京城里因为毒酒的事有些风声鹤唳,她也没有打扮得过于隆重,衣裙都选的很是素净,发髻上也只插了一只玉簪并几只小巧的珍珠银簪。   楚承昭带着厉景琰到了以后,飞歌进屋通传了一声,宋瑶起身相迎。   厉景琰规规矩矩地没有乱看,隔着远远地和宋瑶行礼。   宋瑶福身还礼,又笑道:“厉大哥好久没来了,刚刚安安还在念叨,说你上回答应她上街去玩的。”   上回厉景琰来看两个孩子的时候,两个孩子也就三四个月大。厉景琰看到乖巧漂亮的安安就眼睛放光,虽然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在那个时候开始想着往后一定也要生这么一个招人疼的姑娘!   他除了送了一些金银之外,还送了很多市集上搜罗来的适合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什么蝈蝈笼子,拨浪鼓之类的。   安安看到小玩具就眼睛放光,脸上那甜死人的笑容就没断开过。   楚承昭本就是话痨的性子,那会儿更是来了兴致,抱着安安就开始一通说,说什么这些算什么呀,外头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等我们小安安再大一些,你叔带你去外头街上玩,想要什么叔都给你买。   厉景琰闻言惊诧道:“那会儿安安才多大?我那是随口说的,你都能记到现在?”   宋瑶心说可不是嘛。刚才初十来通传的时候,她正和两个孩子在一起。   想到一会儿两个孩子肯定也要见客,宋瑶就事先给他们打预防针,说一会儿有个姓厉的叔叔要来,是你们爹爹的好朋友。你们更小一些的时候,厉叔叔还特地来看你们,带了好多小玩具给你们。乖宝记不记得啊……   她随口一问,谁成想安安居然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记得。叔说带我出去外面玩。”   安安开口说话本来就早,现在满周岁之后,到了普通小孩都开始学说话的年纪,她这话说得就越来越好了——以前虽然说话也很连贯,但是一般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现在一句话说得很是流利了。和宋瑶一问一答的,娘俩能说上一整天。   宋瑶这当娘亲的,都没想到这孩子聪明到连记性都比一般的孩子好那么多的地步。就她自己来说,四五岁之前的记忆好像都是没有的。安安也真的是神了,连几个月大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也难怪厉景琰吃惊不已。   他不禁赞叹道:“承昭,你说你这命也太好了。这得积了多少福气,才能生出这么漂亮乖巧、聪明伶俐的闺女啊。”   当得知楚承昭皇孙的身份的时候,厉景琰都没有生出过半点艳羡。   皇孙的身份固然金贵,但是皇家中的糟心事可太多了。厉景琰是钟鸣鼎食之家,打小就耳濡目染地听了不少其中的诡谲之事。   加上永平帝为了保护他,将他放到了安毅侯府那腌臜人家中。   厉景琰反而越发替自己这至交好友难受,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却因为种种原因,跌落到泥潭里,忍受了磋磨十数年。到头来却发现前半生遭受的这些,并不是他应得的。   普通人谁能受到了这个?   他还担心楚承昭因为那变故而性情大变,左了性子。   后头看他并未有什么改变,萦绕心头的担忧才慢慢消了下去。   现在想想也是,楚承昭虽然前半生凄苦了一些,但是后头运气好啊,在恢复身份前就得了宋小娘子这么个可心人儿,然后早早地当了父亲,儿女双全。儿女还都那么可爱,尤其是女儿,真的是圆了天下所有当父亲的念想。   厉景琰胡思乱想着,菜肴也上了,两个孩子也被带了过来。   安安现在走路是越发稳当了,学步车都不肯坐了,就喜欢自己晃晃悠悠地走路。   宋瑶也不想拘着她的性子,想着在自己家里伺候的人也多,让奶娘和丫鬟们警醒一些也就是了。   所以厉景琰还来不及看桌上的菜式,安安已经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还好他也是练武之人,顺势就把安安捞进了怀里。   安安咯咯直笑,揽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叔上回说带我出去玩。”   小丫头毫不认生,厉景琰被她摇地心都快化了。   他晕晕乎乎地就答应道:“玩!等叔休沐了,就带你出去玩!”   安安又继续追问:“那是什么时候呢?”   厉景琰苦着脸道:“估计要等过完年吧。”说着他又用目光谴责地看向楚承昭。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沐了,要不是为了替楚承昭办差,他才不受这个罪呢!   楚承昭被他看得摸了摸鼻子。谁让他皇孙脚跟未稳呢,其他侍卫虽然也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但说到底如今朝中能让他全然信任的,也只有厉景琰一个了。   “好了,安安不许缠着你厉叔叔胡闹。叔叔在外头有正经差事要做呢。”   安安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垂下眼睑,两片浓黑的睫毛像两只振翅的蝴蝶似的,在她粉嫩的小脸颊上颤啊颤的。她又小声道:“爹爹和叔叔都好忙,没有空陪安安,安安都懂的。”   自从宫宴过后,楚承昭要么在慎刑司,要么就在刑部。每天回盛园的时候,都月至中天了。安安和怀远早就不知道睡着多久了。   而等楚承昭早上天不亮就出门的时候,两个孩子更是还没睡醒。   这下子楚承昭还能说什么,心也是软和地能掐出水来了。   他抱过安安歉然道:“都是爹爹不好,等忙过这阵,爹爹一定天天陪安安好不好?”   安安伸着小胖手和他爹拉钩,然后又笑道:“不许变哦,安安等着爹爹。”然后她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也要带着弟弟的。”   楚承昭满口答应,“好好,带上怀远。”   怀远是被奶娘抱过来的,来了之后就一直乖乖地坐在宋瑶身边,听到姐姐和他爹提起他,才抬起头跟着笑了笑。   宋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我们怀远也想爹爹了是不是?”   楚承昭也嘴角噙笑看向儿子。   怀远却傲娇地不和他对视,小眼神满场乱飘。   厉景琰在旁边看的,都快酸死了。这是什么神仙家室吗?呜呜孤家寡人真的好惨!好想有媳妇,好想有儿女! 第111章   这顿晚饭厉景琰吃的很是欢喜。   菜色让他满意, 安安的亲近更是让他乐得找不着北了。   用过饭后, 宋瑶带着孩子们下去了。   临分别前, 安安还拉着厉景琰确认道:“叔, 咱们说好了。空了要带安安出门玩。”   厉景琰忙不迭点头, “那肯定的, 咱们说好的。”   一大一小两个拉了勾,这才分别了。   厉景琰看着安安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楚承昭把安安看的和眼珠子似的, 最是知道这丫头的讨喜了。看到厉景琰这模样,他又是自豪又是好笑道:“早就让你成家立室了,也不用这么看着别人家的儿女眼馋。”   厉景琰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只是我的亲事我爹娘说了都不算, 得祖父祖母定夺。之前本是已经有看好的了,祖父说安排我们相看一下。谁知道翻年嘉平县主和我大堂兄的婚事就告吹了。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祖父祖母给我说的那户人家就不大乐意了,说稍后再议。”   厉景琰这就是受了厉景轩的牵连了。他虽然看不上厉景轩,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厉字,两家人也没有分家, 也只能受着。   楚承昭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 这门不成还有下一门, 大丈夫何患无妻?”   厉景琰也是心大, 被他这么一安慰,脸上立即有了笑影儿,笑道:“可不是!他们看不上小爷, 小爷还看不上他们呢!”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坏笑道:“等你日后……可不能忘了我。第一件事就得给我说个漂亮媳妇。”   楚承昭觉得更加好笑了。那些个削尖了脑袋和皇族打关系的人,想得都是加官进爵之类的,也只有这家伙,想的还是亲事,不知道是说他心大好,还是说他思想太过单纯了。   不过他素来喜欢和这样的人亲近,所以楚承昭边笑边点头道:“知道了,应承你。要真有那么一天,满京城的贵女让你挑成不?”   厉景琰喜滋滋地搭着楚承昭的肩膀往盛园外头走,然后又笑着问:“你家宋侧妃好像是跟了她外祖家的姓?她外祖宋翰林家好像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儿。”   宋瑶的样貌不用说,不管是谁来看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她福气好,头胎就平安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儿女还都那么讨喜灵巧。厉景琰自然就联系到了她家里的其他女孩,样貌与宋瑶相比差一些也没什么,最主要是也这么有福气就成了。   而且楚承昭和他家侧妃那么好,日后登上龙座,估计宋瑶就算不封个皇后,起码也得封个贵妃。那样宋家和他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加上他跟楚承昭这么要好,娶一对姐妹做个连襟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楚承昭却说不成,他摇头道:“那家的人不大好,几个姑娘我虽然没接触过,但是大人让人不省心,姑娘家再好也不是良配。”   “那倒是可惜了。”厉景琰道。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盛园门口。   正好一辆马车行驶过来,停到了盛园门口。   门房下去迎了,赵颐宁从马上下了来。   她虽然依旧做男装打扮,但是最近两年已经养的很好了,皮肤白皙,身形也长开了,曲线毕露,骨肉匀停。即使还做男装打扮,再也不像从前似的雌雄难辨,一看就知道是个英气与柔美并存的女孩子。   厉景琰还没见过气质这么特别的女孩儿,不由多看了两眼,奇怪地问道:“你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丫鬟?”   楚承昭后院只有宋瑶一个,他也是洁身自好的人,自然不会收通房之类的。所以厉景琰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丫鬟的身份。   楚承昭道:“是我家侧妃的闺中好友,住在我们府上,也为我办事。”   厉景琰自然知道楚承昭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收一些幕僚也是正事。   “那这姑娘也是个厉害的。”   能为楚承昭办事,肯定是能人所不能。   他们说话的功夫,赵颐宁从马车上扶出了陈香兰。   陈香兰头戴帷帽,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褙子,看着瘦削极了。   赵颐宁上前行礼,陈香兰也跟着福身。   楚承昭也没询问赵颐宁怎么把她姐姐带过来了,只是颔首道:“阿月回来了?侧妃在后院,你去寻她吧。”   赵颐宁应了一声‘是’,而后回身虚扶陈香兰往盛园里走。   厉景琰往旁边让了让,她们走过的时候,正好一阵微风刮来,陈香兰的帷帽上的轻纱被微微吹开。厉景琰就恰好看到了一眼。   他面露惊讶之色,等赵颐宁和陈香兰两个进了去,他才询问道:“方才后头那个姑娘,是勇勤侯府家的嫡姑娘?”   陈香兰在悬壶阁里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间,皮肤被养白了,也比之前丰腴了一些,不再是骨瘦如柴的羸弱模样,乍看之下和赵安宁几乎是没有差别的。   楚承昭知道勇勤侯府和陈家的官司,所以也并不惊讶。不过那事是赵颐宁的私事,他说好了不干涉的,所以也没有戳破,只是笑着捶了厉景琰的肩膀一下,“我看你这小子是想媳妇想疯了,看到个姑娘就诺不就开眼了。怎么?你看上了勇勤侯府家的姑娘?”   厉景琰摇头道:“怎么会。只是我母亲和勇勤侯原配夫人有几分交情,后头那位夫人难产故去了。我母亲便眷顾了那姑娘几分,小时候带我去探望过几次。那赵家姑娘也是瘦瘦弱弱的……刚才那个真不是她?”   “我和勇勤侯府素无交情,她家还能放心让他们家的姑娘只身来我府上?”   “也是。”厉景琰搔了搔后脑勺,“估计人有相似,我看错了。”   这时候邹鑫和厉景琰的小厮也把他们的马牵过来了。   两人先后上了马。   厉景琰问他:“都这么时辰了,你还出门?”   楚承昭道:“事情有些多,我还得去刑部一趟。”既然知道了他那几个皇叔有异动,他也该早做安排才是。   “你回家去?”   厉景琰拉着马头叹了口气,“我还回什么家?继续去皇子府上看着吧。”   楚承昭忙得连妻儿都顾不上了,他这孤家寡人一个,更没道理回家偷懒了。   楚承昭笑了笑,道:“行。算我欠你的,你说的那事我记上了。日后……定不负你所托。”   厉景琰笑着应了一声,抖了缰绳驾马而去。   ………………   这年因为入冬早,冬天就显得格外长。   可一直到要过年了,四个皇子的禁足令还是没能解除。   永平帝是自从宫宴之后就一直称病了,之后他让楚承昭彻查此案,放权给了他。   楚承昭一开始是在慎刑司审问宫人,后来就是在刑部提审四个皇子和他们的部下。   之后永平帝的权利放的越来越大,说是自己本就老迈,加上这次的事更是让他难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是力有不逮,连奏章都让楚承昭帮着看了。   这换成从前,四个皇子和他们背后的朝臣早就不干了,雪花似的折子就得往御前递。   永平帝要是不看折子,估计还有胆大的,敢去跪宫门,跪养心殿……变着法子的闹将开来。   如今却是没人这么做了。   一来是不敢,行刺皇帝的事还没查出个四五六来,京城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这种档口人人自危,谁敢去宫里触霉头?   二来是四个皇子的党羽也是有心无力,都已经被楚承昭关押进刑部了。他们可没四个皇子那么好的待遇,进了刑部,先得过一遍刑,再吃一套刑讯。   厉尚书也不是吃素的,掌管刑部多年,素来是刚正不阿。永平帝让他帮着楚承昭办差,他就尽心尽力地办,管你来的是天王老子,半点情面也不留。   于是那些个党羽被打的打,抓的抓,被放出来的都只有半条人命了。   哪里还有心思和能力去帮着闹?保命要紧!   三来是永平帝真的不管什么折子都让楚承昭看了,那些个党羽自己不亲自动手,让下头的人递折子。那折子也是到楚承昭手里。   楚承昭可不像永平帝那么心慈手软,今天敢看到这种折子,第二天就让人去查那官员背后站着的是哪家。然后一个牵出几家人,他立刻就把他们打成四个皇子的党羽,提进刑部伺候一套老虎凳、辣椒水、火鞭子……   结党的官员们叫苦不迭,却是有口难言。谁让他们这些年来跟四个皇子走的太近,想撇清都撇不了,只能咬牙受着,暗地里把楚承昭骂了个臭。   二皇子几个也是气了个倒仰,就差在府里气出病来。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一没有人身自由,二来兄弟间还互相猜疑,单靠他们单打独斗,根本不可能和握着皇帝令箭的楚承昭相斗。   他们心情不好了,楚承昭的心情就好了。   这跟他当初想的一样,这些个不服的,有坏心思的,通通以武力手段镇压就行了。谁也不是铁打的脖子,还真能不怕过刑、不怕掉脑袋?   他不过在刑部待了几个月,京城的风向就完全变了。   百姓们夸他做得好,官员们面上对他越发客气恭敬。   李皇后的娘家忠国公府在没有联姻的情况下,或许是看清了局势,或许是终于被李皇后说动了,完全站到了他的身后,成了他的一大助力。   这一年年节的宫宴上,须发皆白的忠国公于百官面前亲自上奏,奏请永平帝立楚承昭为太孙。 第112章   忠国公亲身上奏, 另有英国公和厉尚书做保。   一朝两国公都出了面, 这请封可就不是儿戏了。   永平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还得做出惊讶的神情的, 道:“两位老爱卿快快请起。今日宫宴朕与众位卿家同乐, 本是不谈国事的,怎么……”   两位国公都没动,忠国公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不能无储君。储君之位已悬空近二十年, 还请圣上早日决断。”   英国公亦沉痛道:“年前圣上差点被歹人以毒酒相害,若是真让那歹人得手了,我朝又没有储君, 造成的后果将难以设想!还请圣上早日决断!”   永平帝在朝中也有一些亲信,之前永平帝心慈手软, 隐隐势微。而四位皇子正值壮年,背后势力都不容小觑。这些臣子便不敢露头,怕一个不注意,惹到了日后真正要上位的那个。   他们虽然没有站队, 但是背后也是一家老小, 谁也不敢对一家子的生死掉以轻心。   但是如今不同了, 四位皇子涉嫌毒害皇帝, 又惹起了民愤, 楚承昭得了圣心,料理朝中大小事务数月,风头一时无两。   眼下又是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国公亲自上奏做保, 傻子也知道该站边了。   一时间宫宴上不少老臣都撩了袍子一起下跪了,异口同声道:“还请圣上决断!”   之前永平帝提这个的时候,四个皇子的党羽可谓是沆瀣一气,前所未有的团结。   如今这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不敢再吱声了。   ……毕竟都被楚承昭收拾过一遭了,刑部的刑具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些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呢。   他们这还算幸运知趣儿的了,能走能动,还能来参加宫宴,还有好些个不怎么走运的,要么是还在刑部牢房里,要么是伤势过重,现在还躺在家里起不来身呢。   可今日宫宴上缺席了不少人,永平帝却问也没有问起。就好像那些位子本就该是空着的一般。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今上可是端坐龙椅四十多年底皇帝,现在看着也是龙马精神的,指不定还要坐多久呢。他们借着皇子的势久了,竟忘了这位当年也是雷霆手段。   想到下一朝继续为官做宰的,也得先活过这一朝啊!   且他们到底是外臣,一直以四个皇子马首是瞻,算起来都有几个月没能和那几个皇子碰面了,连书信都没收不到。   没了领头人,又被上过刑,吓破了胆,他们中自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宗室中当然也有不服气的,尤以福王爷首当其冲。   福王爷掌管内务府数十年,在宗室中颇有威望。就是大皇子几个,对他也是殷勤周道。   他这才帮着他们在祭祀大典上说了话。   但后果就是他被申斥了一顿,被夺了内务府总管一职。一时间沦为了宗室的笑柄。   眼看着依附四个皇子的那些个官员不敢轻举妄动了,福王爷一站而起,刚准备说话。   他身边的福王世子却伸手拉住了他。   福王不解地看着儿子,福王世子道:“父王,不可!”   福王世子边说,边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坐在永平帝身侧的楚承昭,艰难地道:“儿子糊涂,落了把柄在哪楚承昭手上。您要是再与他为难,儿子怕是也要去刑部了……”   福王震惊不已,坐下身道:“我儿何至于此?”   福王世子面色窘迫,道:“二皇子等人素来想拉拢父王,父王刚正,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可是儿子……儿子糊涂!”   福王只得在宗室众人灼热的视线中又坐下了,让世子细细说来。   福王世子这时候也不敢隐瞒了,压低了声音将几个皇子送他田产铺子,美女金银的事全部如实道来。   福王自己算是干净的,不过是以宗室长辈的身份帮着说几句话,他自然是不畏惧楚承昭的。但是福王世子不同,楚承昭彻查四个皇子的时候,很快就摸到了他身上。   楚承昭却没动他,也没说要他做什么事,只让厉景琰带着证据给他带了话,让他以后自己看着办。   福王世子身上没有实差,也说不上为楚承昭助力,只能劝着自家父王不要在这个时候趟这趟浑水。   福王虽然儿子多,但是嫡子就这么一个,也把世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他咬牙恨道:“我儿糊涂!”   世子垂着头愧疚道:“是我拖累了父王。”   其他年纪小一些的皇子见福王都不动了,他们自然也就缩了——他们或是没有母族的支撑,或是不得永平帝青眼,或是自己野心和能力不足,根本没有问鼎龙座的可能。往常也是依附二皇子他们几个。   对他们来说,其实龙座是兄长或者侄子来坐,并没有本质性的区别。   反正他们也姓楚,不管谁做了皇帝,他们总能捞一个闲散王爷当当。   永平帝于上首满意地看着殿内众人的反应,又等了半晌之后,仍不见人有异议,他这才装作顺势而为地道:“既然如此,今日宫宴朕便把储君的人选给定了吧!”   当即永平帝便让宝庆公公取来早就撰好的圣旨。   圣旨居然早就备好了,那么就更没有人敢流露出半点不服气的意思了。   永平四十五年正月宫宴之上,楚承昭获封太孙,接受百官朝贺。   ………………………………   两刻钟后,在后宫里陪着李皇后招待内外命妇的宋瑶也得到了消息。   “娘娘大喜!咱们殿下被圣上封为太孙了!”宫人喜不自胜地进了殿内贺喜,贺的自然不是宋瑶,而是李皇后。   饶是李皇后平时那么镇定自若的,此时也是怔忪了半晌,而后面带狂喜激动之色,笑道:“好,好,都看赏!”   一时间坤宁宫上下喜气洋洋,各种恭贺之词不绝于耳。   宋瑶也跟着笑,只是她这笑就显得淡定很多了。   毕竟她是早就知道楚承昭未来会做皇帝的,与那相比,他登上储君之位好像只是一个开始。   然后她就发现殿上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都往她身上扫。   那些目光中有艳羡的,有不愤的,还有各种意味不明的。   换成从前,宋瑶早就得往李皇后身后躲了。   如今她却丝毫不见慌张,抬起茶盏,目光处变不惊地一一回望过去。   那些打量她的命妇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依旧能这么从容淡定。   视线在空中交汇,她们便立刻挪开了眼。   这时候李皇后也终于完全平复了心情,转头关心起宋瑶来。   但跟她预想的不同,宋瑶看起来很是镇定,并没有半点儿失态。不管那份镇定是装的还是真的,都让李皇后高看了她一眼。   “好孩子,你坐近些。”李皇后慈爱地对着她道。   宋瑶之前的身份只是皇孙侧妃,虽然李皇后一直在人前给她做脸。但也不好让她做的位置太靠前——毕竟宗室中还有好些个王妃、皇子妃,都是不容怠慢的。   此时宋瑶起身福了福,看着宫人把自己的座位挪到了最靠近李皇后的地方。   这日的宫宴自然是格外的热闹,但也有一些宗室的女眷不那么安分。   前朝虽然四个皇子没来,但是后宫的宫宴上二皇子妃、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却是来领宴的。她们也都是要强的,神色和过去没有半点儿不同,就是要让宫中这些个拜高踩低的人看看,她们府上还没倒台呢!   可谁知道宫宴刚过半,楚承昭就被封为太孙了,这样的变故就让她们的伪装变得做作可笑起来。几个皇子妃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就变得僵硬起来。   还有福王妃,她可不知道自己儿子也陷那官司里。只是想着自家王爷和楚承昭的交恶,也不那么淡定了。   她们明着给李皇后和宋瑶贺喜,话语里却打起了机锋。   福王妃笑着说:“我们宋侧妃眼看就是有福气的,之前不过是皇孙侧妃,如今却是太孙侧妃了。看看这淡定自如的模样,估计是胸中有沟壑呢!”   二皇子妃几个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知道的,知道宋侧妃是经得住事,不知道的还当宋侧妃是看不上眼前这太孙侧妃的位置,心中有更大的追求呢。”   几人说着就自顾自地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就差直说宋瑶不甘心当个侧妃,想当太孙妃,甚至是日后的皇后娘娘呢。   宋瑶也不露怯,站起身给她们福了福,淡笑道:“几位都是我的长辈,给我道贺实在是折煞我了。如今殿下获封太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只是我年纪小,性子也懵懂,多亏娘娘悉心教导,如今不过是听了娘娘的话,在人前保持礼仪,佯装镇定罢了。”   说着宋瑶以手捂住胸口,略有些促狭地笑道:“其实我这心口跳得可快了,让您几位见笑了。”   从前楚承昭不过是个皇孙,场合上宋瑶没少被这几个王妃、皇子妃挤兑。她甚至还没忘了,去年过年的时候,二皇子妃特地带人走了,然后刻意安排人到窗户底下说些难听话给她听。   但是没办法,楚承昭身份低,连他吃了宗室众人的气,明面上也不好发作。她身为皇孙侧妃在宗室中更是微不足道,就算知道是她们故意为难,也只能忍着。   如今不同了,她不能再缩了,缩了就是跌了楚承昭太孙的面子。   所以宋瑶虽然一口一个‘折煞’‘见笑’的,态度却于从前不同了——不再是谨小慎微,而是谈笑自若,连那福身也不过是微微屈膝,显得敷衍的很。说了一长串的话,宋瑶也不等她们反应,就径自坐下了。   这叫福王妃几个如何不生气,盯着她的目光恶狠狠的,恨不能用眼神把她打成筛子! 第113章   福王妃和二皇子妃等人妆容精致, 衣裙华美, 可那视线却像毒蛇似的冰冷, 宋瑶被看得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知道若说之前她们只是看不得她好, 现在则是完全把她当成了死敌, 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不过这种时候她更不能退缩半分, 背脊挺地越发直,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减去半分。   今天是楚承昭的好日子,李皇后这护犊子的祖母自然是看不惯福王妃她们这般作妖。   她警告地看了福王妃她们一眼, 接着便笑道:“你们快别拿这孩子说笑了。她年纪小不经事儿,估计现在脑子还是懵懵的。估计等她冷静下来,现在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福王妃本是准备接着和宋瑶打机锋的。她就不相信这种黄毛丫头能经得住她们几人的诘问。但李皇后都这么说了, 她也只能做出慈爱长辈的模样,讪讪地笑道:“怪不得宋侧妃今日看着和往常不同呢。”   李皇后都这么说了, 宋瑶就干脆将装傻贯彻到底,连回应都不回应了,就也跟着笑。后头福王妃再提起她的时候,她也只回以一个高深莫测、不跟她一般见识的笑容。   弄的福王妃越发生气, 宫宴这天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宋瑶身上。   二皇子妃几个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气, 只是二皇子他们还被禁足府中, 毒酒的事也没查清。少了福王妃的领头, 她们几个也不敢再翻什么花头。   她们按下去了, 其他的宗室女眷就更不敢冒头,只敢越发尽心地捧着李皇后和宋瑶说话。   李皇后看这些个命妇今天的心思也不在吃宴上了,所以晚宴过后也没留她们, 直接让人都回去了。   宋瑶在众人不同意味的视线中沐浴了一天,她可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出宫,出宫的路上可没有李皇后镇着,指不定就要出什么幺蛾子。   李皇后也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散宴席的时候特地喊她去偏殿歇息一阵。   宋瑶被安置到了偏殿,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也算熟悉,所以很快就放松了下来,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后头过了约半个时辰,李皇后那边的人都走了,就让白术过来把她喊了过去。   宋瑶小睡一会儿后起来就精神多了,李皇后让她坐到一边,待她虽然不比在人前亲厚,却也很语重心长地同她道:“你今日做的很好。你要记得,从今往后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而是太孙、是储君的体面。福王妃和那些个皇子妃,虽然是你的长辈,但你不能再显出半分畏惧,不能让她们踩到你头上。往后有些场合我并不能时是看顾着你,你自己得应对好。”   宋瑶起身行礼,郑重地道:“谢娘娘提点。”   之后李皇后遣了宫人去前头问,听说前朝正酒酣耳热,她就对宋瑶道:“前头估计还有的热闹,不若你今天就歇在宫里吧。”   宋瑶忙道:“不敢叨扰娘娘,殿下要是忙的话,我一个人先坐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她担心的是家里的一双儿女。   安安现在走路是越来越稳当了,已经不满足走路了,在家开始到处撒丫子疯跑了。最近天冷了以后,她就把安安拘在了屋子里。但是今天她和她爹都出来了,小丫头在家里估计是谁的话也不肯听的,就是周嬷嬷也舍不得多说她两句。她担心在外头滞留久了,安安在家里玩疯了,这天气要是着了凉,可就是无尽的麻烦。   怀远之前换季的时候染上了咳嗽,后头喝了一段时间的雪梨水,虽然是好了,但是每到换季的时候还是会咳两声。今年冬天来得早,突然天气就凉了,他这就又咳上了。从年前咳到了新年,也不能用药,还是只能喝雪梨水。   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宋瑶是越来越理解这句话了,像她现在这般离家不过一日,就已经因为一双儿女而归心似箭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前朝那边来了个小太监来传了话。说是前朝那边的宫宴还要一阵,楚承昭让宋瑶在后宫里多待一会儿,他那边散了就来接她。   李皇后在旁边听着,无奈地直摇头。   自家这孙子,对宋瑶真的是宝贝的不行了。   今天是他获封太孙的日子,前朝肯定是比后宫热闹十倍不止,他肯定是被灌不上不少酒的,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宋瑶这边的事。   不过经过最近一年那么些个事儿后,李皇后现在是真的习惯了。   宋瑶听了小太监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又坐下了。   李皇后问她要不要用一点什么。   宋瑶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一来是宫宴上的蒸碗她吃着不好,二来是今天一天她是全场的焦点,被那么些人一直盯着,她就是有胃口也吃不下了。   于是宋瑶就点了点头,道了谢。   李皇后唤了人来,让宋瑶想吃什么直接吩咐人去提就成,反正御厨房的灶上肯定什么菜色都有。   宋瑶想了想,道:“上回在宫里吃着那道糖醋里脊很不错,要是不麻烦的话就做了来,另外再下一碗鸡汤面就成。”   李皇后看她居然还能真的点起菜来了,心里对她的担忧也就没有了——她还是有些担心宋瑶今天在人前是装着镇定。虽然在人前能装着若无其事也算是一种本事,但若是自身后续调解不了心境,这种伪装迟早有一天会被戳开。   皇家之中斗争纠纷不断,多得是人前看着好好的人,私底下却排解不了负面情绪,然后那些情绪在心底慢慢积压,最后积郁成疾。   宋瑶这样今天经历了大喜后,又吃了好一顿排揎,现在还有心情点菜来吃的人,李皇后就没必要担心她的心境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宫人提着食盒回来了。   食盒里有宋瑶想吃的糖醋里脊和鸡汤面,另外还有其他一些要供奉要御前的小菜。   毕竟虽然宋瑶提的要求简单,但是现在楚承昭贵为储君,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谁也不敢怠慢委屈了她去不是。   李皇后招待了一天的女眷,此时面上已带出了疲惫之色。她也不跟宋瑶弄什么虚礼,让宋瑶自己待着,吃完等楚承昭来接人,她自己就去了内殿歇息。   李皇后一走,宋瑶就更不用顾忌形象了,就着糖醋里脊和小菜没多会儿吃了两小碗面条。   吃完没多久,前朝那边又来了宫人传话,说是宴席已经散了。   宋瑶和李皇后说了一声后,便立刻出宫去了。   等她到达宫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正中位置的自家马车。   宋瑶不由放慢了脚步,这时候她不禁想到了去年过年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入宫,虽然早早地到了,自家的马车却只能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其他宗室长辈和一众皇子排到自家前头去。入宫之前,楚承昭还得下了马车,亲自去一个个拜见这些个长辈,给他们行礼问安。   即便是今年过年,楚承昭有了彻查毒酒案的权柄,还帮着永平帝批阅奏折。自家的待遇也不过比去年稍微好些,入宫时马车的次序只是稍稍往前挪了挪,也并不算很前面。   可如今楚承昭获封太孙不过半日,自家的马车却已经被提到了最前面。   宋瑶从来没接触过权利什么的,可光从这马车的次序上,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从今天过后,或许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待她慢慢地走到马车旁,邹鑫给她放了脚凳,飞歌扶着她上去,告诉她道:“殿下今日喝多了,已经在马车上歇了。”   宋瑶点了点头,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车帘子一打开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楚承昭闭着双眼,面色砣红地歪在马车里,看样子是真的醉的不清。   所以也难怪飞歌特地避了出去。   宋瑶坐上去后,吩咐赶车的邹鑫把车赶得慢一些,她怕楚承昭受不得颠簸给吐了。   邹鑫道:“小的省得,侧妃快把帘子放下,仔细受了风寒。”   飞歌也坐上了车辕,对着宋瑶挤眉弄眼道:“侧妃只管照顾殿下,外头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今天可是殿下和您的好日子,还不……”   宋瑶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把帘子给放下了。   她这边厢刚坐稳,就被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楚承昭将她圈在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喷出来的热气像要把人烤化了一般。   “飞歌说的没错,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   宋瑶惊讶地转过去看他,见他面色依旧是红着的,眼神却很是清明,根本不像醉酒的模样。   “殿下这是装醉?”   楚承昭无奈笑道:“要是不装醉,指不定还要被灌多少酒。”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说话,宋瑶见到了他眼神中难掩的像一簇跳动的火苗一般的兴奋,听着他比平时快了好些的心跳声,知道他今天是真的很高兴了。   楚承昭很快就俯身下去亲她。虽然没醉,但是他到底还是喝了不少,比平时冲动一些。亲着亲着,他就伸手去解宋瑶衣领上的盘扣,伸手进去摸她……   宋瑶乖顺地任由他胡闹,车厢内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第114章   等马车停到盛园门口的时候, 宋瑶已经晕晕乎乎地连神志都不清醒了。   楚承昭用自己披风把她连人带衣裙地一裹, 抱着她就下了马车。   外头的冷风往披风里一透, 宋瑶就清醒了过来, 袋鼠宝宝似的扒着楚承昭的前襟, 把脸直往他怀里藏。   飞歌也红着脸跟他们往里走。方才马车里的动静虽然不大, 但是她就坐在车辕上,听得那可是一清二楚。估计也只有邹鑫那种不解风情,不懂人事儿的, 能说出“殿下看来真的醉的不清,在里头耍拳呢这是?”这种话来了。   一路到了盛园的后院,周嬷嬷等人早就在候着了。   圣旨已经昭告了天下, 京城里都得到了消息,盛园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周嬷嬷此时看宋瑶是被楚承昭抱着回府的, 头脸还都贴在他怀里看不清面容,以为宋瑶在宫里出什么状况,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担忧道:“娘子这是……”   宋瑶听着都要臊死了。暗暗用力掐了楚承昭一把。   楚承昭在周嬷嬷关切的注视上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好意思, 他今日就是太高兴了, 又喝了不少的酒, 一时冲动就直接在马车里……   眼看着两个主子都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飞歌连忙道:“嬷嬷别担忧, 娘子是累着了,在马车里睡着了。殿下这才把她抱进府的。”   周嬷嬷看了飞歌古里古怪的暧昧神情,还有什么不懂的, 难掩笑容地道:“原来如此,那殿下先把娘子放到内室,老奴这就准备宵夜去。”说着就让其他伺候的人也都下去了。   宋瑶被楚承昭抱到内室,刚沾床,她就扯开杯子往里头一滚,只露出一张还带着红晕的小脸,埋怨楚承昭道:“都怪你,在马车里就……弄的我真是羞死了,一会儿还怎么在周嬷嬷面前吃宵夜啊!”   一开始察觉到楚承昭有想亲热的意思,宋瑶还是很乖顺的。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在马车里进行到最后一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楚承昭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认错:“是我莽撞了。下回肯定不这样了。”   自从上回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后,他就忙着朝中的事情忙地脚不沾地。每隔两三日能抽空回家吃顿饭就不错了。别说是和宋瑶亲近,就算是难得回家睡觉,也是累的半点儿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有了。   所以也难怪他今日一高兴,借着酒劲儿就难以自持了。   “好了,别不高兴了。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不兴闹别扭的。再说周嬷嬷什么没见过,她不会笑话你的。”   宋瑶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把他赶出了内室,这才自己起身把自己身上皱得和咸菜干似的衣裙全脱了下来,换上了家常的夹袄,又把凌乱的发髻全拆了,绑成了一个垂在一侧肩头的大辫子。   外间周嬷嬷已经端上来了宵夜,安安和怀远居然还没睡下,两个小人儿规规矩矩地坐在圆桌前,一人面前一个小碗,小碗里是奶饽饽,居然也在像模像样地等着吃宵夜。   看到两个孩子,宋瑶没敢和周嬷嬷对视,赶紧坐到了他们身边,询问起他们今天乖不乖,为什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觉。   安安就抢着开口道:“乖的乖的,安安也乖,弟弟也乖。安安没有一直待在外面玩,弟弟有乖乖喝雪梨水。我们没睡觉是想等爹娘回来。嬷嬷说今天宫里发生了大好事,安安和弟弟应该给爹爹道喜。”   闺女小黄鹂似的说了一大通,宋瑶听得眉开眼笑,又看向怀远。   怀远也回看她,母子俩对视了半晌,怀远才服输了,开了口言简意赅地道:“姐说得对。”   宋瑶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这孩子都学会说话半年了,还是这么惜字如金。   这时候楚承昭已经沐浴完,换了身衣服过来了。沐浴之后,他身上的酒气淡了许多,但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些。   安安带着怀远下了椅子,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说:“恭贺爹爹大喜。”然后又对着他嗅了嗅小鼻子,嘟着嘴不高兴道:“爹爹今天肯定喝了好多酒。”   楚承昭哈哈一笑,将他俩都抱到了怀里,“我们安安可真是个小狗鼻子,爹爹都洗完澡了,还能闻到?”   安安扭股糖似的在他怀里撒娇,“爹爹坏,不带安安去!”   上回周岁宴上,安安虽然因为碰了有问题的御酒,挨了永平帝的呵斥。但是后来永平帝赏赐了好多好多东西下来,都是安安没吃过没玩过的。宋瑶告诉她那是曾祖父在和她道歉呢。   安安不是个小心眼的孩子,立刻就原谅曾祖父了。   这回她爹娘又进宫去,安安就以为自己也能去的,都高高兴兴地自己挑选要穿哪条小裙子了。   可是宋瑶却不肯带她去。   上次的周岁宴,两个孩子是主角不能缺席。就那一次还差点出事。这次过年领宴,两个孩子就不是非去不可了。加上怀远确实有些咳嗽,宋瑶就干脆让楚承昭给两个孩子都报了病。   别看平时宋瑶对他们姐弟两个都是一副慈母面孔,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有原则的,也不怎么吃安安撒娇卖乖那一套。   所以安安也不和她闹,只跟她爹一个劲儿地撒娇,非让她爹答应下回进宫去吃宴一定要带着她。   楚承昭拍着她的后背,刚要应承闺女,就被宋瑶斜了一眼,便立刻道:“现在是天冷,爹爹和娘亲怕你们受冻生病。是为了你好,知不知道?”   宋瑶这才收回了目光。还好,楚承昭这当爹的还不算糊涂。   眼下朝中的局势,即便是她看来都明白里头暗藏汹涌。别看现在局势一边倒,好像是楚承昭胜券在握了。但是那几个皇子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之前他们是互相怀疑,所以才都按兵不动。但今日楚承昭都获封太孙了,想也知道他们肯定狗急跳墙,指不定又做些旁的事情来。   楚承昭和她是大人,遇到变故还能有一些应变的能力。   可安安和怀远再聪明伶俐,也不过是不到一岁半的孩子。那些人要真把主意打到他们姐弟身上,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那暖和的时候,安安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玩了?”   小丫头还会举一反三,可是不好糊弄的很。   楚承昭又要看向宋瑶,安安却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板着他的脸,说:“爹爹才是一家之主,这种小事难道还不能自己决定吗?”   “能,怎么不能?”楚承昭对闺女的奉承很是受用,当下就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道:“爹爹答应你了,等天气暖和了就带你出去玩。到时候不拘是宫里还是街上,随便安安玩。”   安安这才喜笑颜开,抱着他爹的脸‘啵啵’亲了好几下。   宋瑶埋怨地直看楚承昭,楚承昭也自知理亏,不敢和她对视。   唉,闺女撒娇的功力一天比一天厉害,哪个当爹的能顶得住啊?   安安也特有眼里见儿,看她娘不高兴了,立刻就捂着小嘴打起了呵欠,而后道:“好晚了,安安困了。要去睡觉了。”   说着就对站在一边的奶娘伸了手。   宋瑶只能无奈叹气,对着奶娘摆了摆手,让她把安安抱回自己屋里了。   怀远看姐姐走了,就也不吃了说要回去睡觉了。   等两个孩子都走了,宋瑶的脸才板了下来,“殿下怎么又胡乱答应安安?这丫头现在越大越外向,镇日里就不肯待在屋子里的。这要是再多出去几趟,就该更不着家了。”   楚承昭给她夹了个银丝卷儿放到她碗里,“好了,大过年的,总不能让安安生气。年前景琰休沐就说要带安安出去玩,我说天冷已经给拦着了。过几天景琰上门拜年,安安肯定要缠着他出门。他那耳根子也不比我的硬,到时候估计又得一顿掰扯。我这和安安说好了等天气暖和了再让她出去玩,起码过年这阵子她不会再和咱俩闹了是不是?”   宋瑶又酸酸地接着道:“她可不会和我闹别扭,只和你闹。”   楚承昭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种事吃味呢?”   宋瑶被他说得也笑了起来,“我哪里是吃味啊。是安安这丫头聪明过头了,一岁多的小人儿就这么难糊弄了。往后再大一些,可不知道怎么管呢。”   “聪明一些才好,长大了才不会被别人欺负。难不成和她娘似的,笨笨的才成?”   宋瑶哼了一声,道:“我要是不笨,能被殿下吃的死死的?早八百年就包袱款款地跑路,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好啊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提当年的事。怎么,当年你还想着跑路了?”楚承昭放了筷子,面带自责地道:“一定是为夫今天伺候地不够尽心尽力,让夫人不称心如意了。”   宋瑶立刻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也放了筷子站起身就往内室快步逃去。   开玩笑,她的腿到现在还软着好不好?再来一次她明天怕是不用起身了。 第115章   宋瑶进了内室洗漱完没多久, 楚承昭也吃完了宵夜, 宽衣解带准备上床了。   宋瑶防备地看着他, 楚承昭不免好笑道:“好了好了, 不逗你了。咱们说会儿话就睡觉成么?”   宋瑶打了个呵欠, 眼睛又迷瞪起来。   进宫领宴这天他们是天不亮就起身了, 一直折腾到现在。虽然中途在坤宁宫的偏殿闭了会儿眼睛,但那到底不比家里,她也睡得不是很熟。   本是随时能睡过去的, 但是听到他有话要说,宋瑶还是强打起精神,应了声好。   楚承昭脱了鞋上了床榻, 见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摸了摸她软塌塌的发顶, 温声道:“困了就先睡吧,我们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宋瑶在被窝底下捏了一把自己的软肉,立马清醒过来了,忙道:“别, 我还不是很困, 也想跟殿下说话的。”   楚承昭惯是个闷葫芦, 天大的事都习惯憋在心里。所以宋瑶很是珍惜他主动说要谈心事的机会。   怕他又要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 宋瑶就主动开口询问:“今日在前朝, 圣上怎么突然立储了?虽然本是殿下该得的,但没想到会在初一正日就被提起了。福王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楚承昭躺到了她身边,笑道:“也不算突然, 年前两位国公就已经给我传过信了。至于福王爷,他家世子的把柄在我手里,倒也不怕他。何况我那几个好叔叔还被禁足在府里,没了他们带头,其他人也不足为惧。”   宋瑶很少听到他这么自信又自豪的语气,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原来殿下早就安排好了。”   “也不是我的安排,是……”   “是什么?”   楚承昭立刻笑了笑说:“没什么。我还没问你,今日在后宫里可还好?福王妃和我那几个好婶婶有没有为难你?”   宋瑶听他岔开了话题,知道估计又是一些他不方便告诉自己的事情了。她也没有追问下去,顺着他的话题道:“殿下都猜着了,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她们今日可谓是前所有为的团结,从前还是不阴不阳地刺我几句,今日可是毫不遮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冲着我的,不过我也没有怯场,全都给顶回去了。后头皇后娘娘还夸我做得好呢,说我从今往后代表的可是储君的体面,不能任人踩到我的头上!”   越说下去,宋瑶话语间的自豪也藏不住了。她跟李皇后如今也不算陌生了,但相处这么久,李皇后还是第一次夸她。而且今日还留她吃宵夜。   她是楚承昭的祖母,宋瑶一直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把她当成婆婆来相处,关系不远不近的,处处透着恭敬。能得到她一句称赞,还是让她觉得很高兴的!   楚承昭听她没有被欺负,不由也松了口气。前朝的波诡云谲他尚且能一个人应付,但宋瑶在场合上大多都是和女眷们待在后宫,那却是他鞭长莫及的地方。皇祖母虽然人前会给她脸面,却做不到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再也没有比宋瑶自己能立起来,更让人放心的。   “皇祖母说得对,你往后可是代表了储君的脸面,就该拿出太孙侧妃的威仪出来。凭她是谁,欺负到你头上,尽管顶回去。万事都有我顶着!”   宋瑶笑呵呵道:“殿下就放心吧,除了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她们,现下还有哪个敢欺负我?我连她们都不怕了,旁人就更不是个儿了!”   楚承昭常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话别说的这么满,你且看吧。”   宋瑶窝在他怀里不以为意,她才不信有那么眼力见儿的人,在如今楚承昭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时候,上赶着来触霉头!   可能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没过两天,宋瑶还真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宋瑶外祖家的那位大舅母钱氏。   钱氏这回没和其他两个妯娌一道来,只有她带着三个女孩儿来的。   正月里本就是走亲戚的时候,宋瑶在备年礼的时候还望她外祖宋翰林家送了不薄不厚的一份。   不过她可不想去给这不熟络的一家子的拜年,加上今年也是特殊的一年,楚承昭的身份又上了一个大台阶,盛园门房那儿接到的拜帖都有十几筐,她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干脆就听了楚承昭的话,关门称病,把上门的人都给挡了。   但是宋家到底是正经亲戚,钱氏乘坐的马车径自停到了门口,门房只得往里通传。   而此时盛园的气氛是难得的不妙。   怀远这雪梨水每到换季的时候就没停过,但是再好喝的东西,每日一天三顿当成任务来喝,也是喝得他够够的。   这小子平时看着话不多,却也是鬼精鬼精的,他喝烦了在人前也不表现,尤其是当着宋瑶的面,他都是一口气喝一盅不带停的。但是当他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奶娘伺候他喝,他却不喝,要么是‘不小心’打烂炖盅,要么是‘不下心’打翻在身上。   他那个奶娘也是个蠢的,看着主家的身份越来越高,心底也是越来越惶恐,生怕犯错被打被罚,被赶出去。见怀远在自己屋里老是出这些问题,她没想到是怀远自己搞鬼,只以为是自己服侍的不好。   雪梨水撒了,再要的话还得去厨房要,她怕事情声张开来,就也不再折腾,反正他想着小主子每天在主屋起码还要喝两餐雪梨水,只少了在屋里这一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直到正月这几天,楚承昭难得地在家里歇了一天,去怀远屋里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在外头料理别人的时候从来不手下留情,但是在盛园里,尤其是当着宋瑶和两个孩子的面,他几乎是从来没发过脾气的。但是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怒,黑着脸让人把奶娘拉出去打了一顿板子,而后又让人喊来奶娘的家人,直接把打晕过去的奶娘给领回去了。   怀远完全被吓懵了,早在奶娘挨打时的痛呼声中惶恐地缩到了宋瑶的怀里。   宋瑶感觉到他的小身子在微微打抖,但是楚承昭今天也是气极了,她也不能劝,何况她也觉得那奶娘办事很不尽心。那雪梨水是怀远用来喝了止咳嗽的,他小孩子家家不好真的吃药,这雪梨水就相当于是他的药。   这当奶娘的,见着小主子胡闹,居然敢连停他一顿药好几天。   也幸亏现在是咳嗽,至多就是好的慢一些。但这种心思的下人在,等怀远长大了胡闹别的,后果可就不好设想了。老话说刁奴纵主,从来不假的。多少好人家的小主子,就是被下人给坑害了。   所以宋瑶没有给怀远和奶娘求情,只是轻抚着怀远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把今天的事情揉碎了说给怀远听。   很快奶娘被家人带回去了,楚承昭才黑着脸进了屋来。   怀远见了她直往宋瑶身后缩,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团。   安安也在屋里,她也听到了刚才的奶娘的痛呼声,宋瑶怕吓着她,本来是想让她先回屋的。小丫头却不肯走,说自己不害怕。   她是真的不害怕,家里有爹爹和娘亲在,都是她最亲的人,又不会伤害她。今天的事她听娘亲说了,也明白是弟弟和奶娘都做错了。娘亲教过错了就要认,要乖乖地接受惩罚。她没有犯错,当然就不需要害怕了。   楚承昭运了两次气才开口说话:“怀远,我知道你人虽然小,但和你姐姐一样都是天赋异禀的孩子。你这回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怀远还是老样子不吭声,宋瑶连忙捏了捏他的小手,“怀远,爹爹在和你说话。今天这种场合,你觉得你还能偷懒不说话吗?”   怀远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道:“怀远知道自己错了。”说着他也坐起身,认真地道:“爹爹打吧。”   他认错认得十分诚恳,楚承昭的怒气也消下去不少,但依旧分析给他听:“你小小的人,主意已经这么大了。你以为这冰天雪地的,那雪梨是什么平常东西?你爹虽然不至于要到求人的地步才能给你弄来,也是上下打点费了不少功夫。你娘更是不放心下头的人,每一筐都要自己精心挑拣过,但凡有些不好的,都不能用来给你吃。你姐姐贪嘴想吃,你娘和她好好说了,她知道那是给你治病的,就只吃煮过了水,没什么味道的。一家子都全心全意为你好,要是感念一两分,就不该做出这种事。”   怀远这下子是真的被说懵了。那雪梨他是一年里常喝常有的,便以为是随处可得的东西,从来不知道是他爹费心特地弄来的,也不知道他娘还要亲自给他挑选。而那煮过水的雪梨他更是知道的,半点儿滋味也没有的,梨肉也变得软糟糟的,很不可口。   有一次他看到姐姐在吃,还奇怪地问姐姐为什么要吃这种没滋味的,直接吃雪梨,甜甜的多汁的不是才好吃吗?   姐姐笑呵呵地告诉他,她就喜欢吃这样的,那样甜甜的多汁的她才不爱吃呢,全留给他吃就好了。   怀远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娘亲和姐姐,眼眶立刻就红了,他带着哭腔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第116章   宋瑶担忧地看向怀远, 然后又看看脸色仍不大好看的楚承昭,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过了半晌, 楚承昭才道:“好了, 别哭了, 知道错了下回就不许这样了。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不想你生病,知道吗?”   怀远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既然认识到了错, 又听他爹这么说,立马就止住了哭,抽抽噎噎地道:“怀、怀远知道了。”   楚承昭看着脸上满是担忧、欲言又止的宋瑶, 点了点头让她把怀远抱回自己屋里了。   怀远乖乖地伏在宋瑶怀里,回了自己屋里。   他屋里的几个丫鬟比平时都机灵多了, 立刻就打来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熏热的衣裳,让他净面更衣。   宋瑶亲自绞了巾帕给他擦了擦眼睛,“怀远不怕啊,爹爹是担心你的病才那么生气的。”   怀远点了点头, 小手在宋瑶的衣摆上捏啊捏的, 带着哭后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她:“那娘亲, 你不会也生怀远的气吧?”   宋瑶说当然不会, “不记得娘亲教你的吗, 在你们这个年纪,知错能改就很好了。娘亲不生你的气。”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怀远就犯起了困。   宋瑶把他哄睡着了, 然后吩咐丫鬟们仔细看着他,万一他惊了或者被梦魇着了,一定要提前报到主屋去。   丫鬟们可是亲眼看着奶娘被打晕了领回去的,自然是一个赛一个的警醒,立刻都应下来,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帐几步之外。   等宋瑶回到主屋的时候,主屋只剩下楚承昭一个。   “安安回自己屋里了。”楚承昭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嘴角噙笑地看着她,又对她伸出手,温声问她:“刚才吓坏了吧?”   宋瑶拉着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无奈笑道:“殿下这是把我当孩子哪?这么一点事我还不至于。倒是殿下,与其担心吓着我,不如担心一下会不会吓着怀远。”   她不担心今天也一直在屋里的安安。安安素来外向,胆子也大,今天宋瑶让她回屋里去,小丫头还非是不肯。要不是宋瑶拦着,她甚至还要出去亲眼看看那奶娘挨打的样子。   倒是怀远性格内向,虽然也很聪明,但看起来胆子就不如姐姐那么大了。   楚承昭叹了口气,道:“你之前还担心安安太过聪明,大一些不好管教,可那孩子通透的很,一眼就能看到底。她想要什么,直接就会对人说。可你再看怀远,不过一岁多的年纪,就已经学会把心事藏在肚子里了。今日他是不喜欢喝雪梨水,私底下弄鬼,等大一些,私底下就不知道会做什么了。尤其是他现在光是聪明,却不知道利害关系,这性子若是被养定了,日后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祸端来。”   安安是女孩子,聪明狡黠一些到底也受到身份的局限。但是怀远不同,他像极了他的祖父和外祖父,不出意外的话,未来那位置肯定是会从楚承昭手里传到他手里的。   楚承昭对儿子的希望越大也就越慎重,生怕他性子养歪了,走上歪路。   “男孩子,本就皮实点。而且今天我不过就准备让人打那奶娘十几个板子,等把她打老实了也就喊停了。没想到那也是个禁不住事儿的,才打了几下就吓晕过去了。”楚承昭有些嫌弃地道,“这样的人竟让他在怀远身边待了这么久,若是孩子往后大一些学了她这些习性……”   说着说着,楚承昭又对她笑了笑,“还是我们阿瑶聪明、有先见,打小就不让两个孩子同奶娘太过亲近,连喂奶都亲力亲为。”   宋瑶听完了他的解释又被她一哄,不由又笑了起来,“殿下不用处处捧着我,我又没怪你今天的做法。只是担心孩子小,受到惊吓生病而已。不过殿下说十几板子,真不会把人打坏吧?我看话本子里,好像几十板子就能打掉人半条命。”   楚承昭眉眼一松,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话本子里说的那是公堂和军营里的,那叫杀威棍。器具讲究,使的人也讲究,都是用了巧劲下了狠力气的。咱家这板子可没有那种效果,打板子的就更别说了,我随便指了个婆子来打的,一顿板子打完在床上趴个几天也就无事了。像怀远那奶娘那样只挨了几下的,估计明天走路跑步都不成问题。她那晕纯是吓得,回去喝两碗定惊茶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轻音进屋通传了,说门房来通报,宋瑶的大舅母钱氏来了,马车停到门口了。   门房也是辛苦,赶来通传的时候正好奶娘被按在外头打板子。   他问了院子里服侍的人才知道情况。   阖府的下人都知道两个主子都是难得地好脾气,难得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大家自然都越发谨慎,噤若寒蝉。   他就一直缩在廊下不敢上前。   一直等到奶娘被家人领走了,两个小主子也都先后回屋了,主屋里还传出楚承昭的笑声,门房才松了口气,拖了最好说话、办事最妥帖的轻音进来帮着通传。   轻音帮着通报完,楚承昭和宋瑶脸上的笑都淡了几分。   今天府里的气氛到底是不怎么适合见客的。   但是宋瑶那大舅母钱氏居然不下拜帖,就径自过来了。   大过年的不好闹得太难看。楚承昭又是刚封的太孙,正是满京城的焦点,风头鼎盛的时候,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弄出难听的名声来。   所以宋瑶拍了拍他的手,对着轻音道:“你让飞歌亲自去跑一趟,请我大舅母过来。”   轻音福身应是,楚承昭也站起身道:“你招待吧,我去看看怀远。”   宋瑶笑看他往怀远的屋子去了。这爹当的,口中说的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现在还不是担心儿子,偷偷地跑去瞧了。   宋瑶也没更衣,只进内室去唤来轻音帮她把大辫子拆了,重新梳上齐整的发髻,插上几支寻常的发簪。   不过是,钱氏带着自家三个女儿随着飞歌过来了。   钱氏的面色不大好看。本来嘛,她一个当长辈的来给外甥女拜年,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接进府里,被晾在门外等了两三刻钟,面子上总是不大挂的住的。   而且在进府的路上,她随口跟引路的丫鬟打听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耽搁了这么一阵。钱氏还是有分寸的,想着一会儿不能给宋瑶甩脸子,但可以透过丫鬟去跟宋瑶提一提,让她注意一下礼数。   若引她们进府的是轻音,可能想个话也就给圆过去了。   但是宋瑶特地指了飞歌过去,飞歌现在俨然是宋瑶的头号马仔。   她一听就听出了钱氏话里阴阳怪气的意思,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宋家太太这话问的奇怪,怎么就是我们府上出什么事儿了呢?我们府上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们侧妃初一在宫里领宴回来后就过了病,一直不见客的,外头可是都知道的,也只有您这时候不打招呼径自过来了。我们侧妃想着到底是亲戚,敬您是长辈,才特地起身请您进府的。您怎么还能怪府上慢待了您?”   飞歌是真的替宋瑶打抱不平,她家侧妃也不是故意拿乔帮着晾着她们。谁让门房不敢通传来着?但是那也赖不着门房,当时殿下的火气,他们看在眼里没有人不心惊不害怕的。别说是门房,就是她或者是轻音,也不敢在那时候露头。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怪这钱氏不打招呼就来,来的不是时候。   钱氏被她连珠炮似的话订顶地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她虽然只是翰林家的当家太太,但家里宋翰林不管事儿,上下都是她说了算,自然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没想到这盛园里一个丫鬟都敢对她这么牙尖嘴利的,当真是狗仗人势!   不过钱氏也是个有成算的,想到今日自己来的目的,她又振奋了精神,见到宋瑶之后,宋瑶请她坐了,让丫鬟端了茶来,喝过一道茶后,钱氏的脸上又带起了和煦的笑容,半点儿不虞也没有了。   宋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所以喝过一道茶后,她就笑着对钱氏道:“今年实在不巧,两个孩子入宫后就不怎么好。殿下和我进宫领宴的时候,都没带他们。我自己也不争气,不过累了那么一日,回来后也过了病气,也不能去给外祖父拜年,倒是累得大舅母还特地来看望我。”   钱氏看宋瑶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病容,但难得她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之后,还愿意说这么些来同她解释。所以钱氏顺着她的话笑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客气话,自家亲戚不讲究这些。你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听说你病了,你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都担心坏了,这不特地让我来瞧瞧你。”   宋瑶但笑不语。她外祖父和舅舅?怕是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还担心她?这种话用来骗小孩子,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好吧!   钱氏又和宋瑶寒暄了一阵,宋瑶听得多,说的少,有一些不想接下去的话,她就光是笑。她现在假笑的功夫也在皇家的场面上练出来了,端庄优雅、恰到好处,却又不会显得过分亲昵。   倒是钱氏很快就坐不住了。今天入宫早,年迈的宋翰林已经病了许久,也不知道开春能不能好起来。他又到了致仕的年纪,就算这场病没有性命之忧,也很可能因为长时间的告病被人顶下来。宋家三房也不是省心的,孙氏过年前还闹着要分家……   一年前钱氏来过盛园一趟,当时她还信心满满,觉得宋瑶后头肯定会有求于宋家。   但是一年过去了,楚承昭从皇孙变成了太孙,宋瑶从皇孙侧妃变成了太孙侧妃。她非但没有求到宋家头上,日子还过得越来越好了,甚至钱氏还听说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宋瑶,之前不仅把宋瑶接到宫里去,宴席上还都是亲自带着她,给她做脸。宋瑶所生的那两个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听说圣上和娘娘都是喜欢到了骨子里,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甚至外头都在说太孙和侧妃感情甚笃,太孙至今未娶正妻,就是不愿意委屈了侧妃。想等日后两个孩子再大一些,就给侧妃再提一提身份。   储君的侧妃,诞下了一对得帝后喜爱的儿女,这身份日后怎么也得是个妃,甚至贵妃。若是外头的传闻不假,那宋瑶以后岂不是……   眼看着宋家就要从官家变为平民百姓家,甚至还要分裂成几份。唯一有指望的宋瑶,地位却越来越稳固,丝毫用不上宋家,钱氏是真的急了,所以才在宋瑶称病的时候,不打招呼就来了盛。   她觉得现在是不得不拼一把的时候了! 第117章   屋里的茶水上到第三道, 钱氏笑盈盈地开口说起了正事儿, “随我来的你这三个表妹, 你应该都是认识的。她们年纪也不小了, 翻年过来又长了一岁。”   三个女孩闻声都起身给宋瑶行礼, “给表姐拜年, 祝表姐新年吉祥如意,事事顺利。”   宋瑶上回见过她们,到现在依稀还有些印象。   虽然说过年都该穿新衣裳, 戴新首饰。但三个女孩身上的穿戴明显不是新的了。   好在她们都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虽然穿戴上比宋瑶平时在皇家场合上见得那些贵女逊色了不少,但是看着还是十分地鲜活漂亮。   “好, 谢谢你们,你们有心了。”宋瑶抬手免了她们的礼, 而后又看向轻音,让她拿三个装着喜钱的红包和挑三样首饰过来。   赏人的荷包府里都是现成的,轻音去挑了三个精致些的,把里头的铜钱换成金银锞子。   还有就是首饰了。宋瑶刚到楚承昭身边的时候, 身边什么都没有。但是后来周嬷嬷给置办了一些, 楚承昭也给搜罗了不少, 半人高的妆奁里装的是满满当当。   宋瑶也不是喜好奢华的, 许多首饰都不曾穿戴过。其中就有一些前头置办的, 款式还算时兴,却配不上她如今的水涨船高的身份了,用来送人正正好。   轻音就从那几个里头挑选, 选了一支玲珑草头虫镶珠银簪,一支银质鎏金点翠梅花簪,并一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   飞歌陪着轻音一道去挑的,边看就边酸酸地道:“娘子的这几样首饰虽然是早些时候周嬷嬷从外头置办的,但用料和做工也都是极其讲究的,一支也得卖上好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平白无故送给这些打秋风的亲戚,真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轻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都是些鎏金的银簪子,咱们主子现在的身份难道还能戴着这些出去见客不成?她在家里也不愿意戴这些沉甸甸的,也不能用这些东西去给宗亲贵眷回礼,就这么白白放着不更是糟蹋?”   飞歌撇嘴道:“放在娘子的妆奁里怎么算是糟蹋?是这些东西的造化呢!反正就是不想平白无故送给这些个不相干的人。”   轻音伸手轻点了她的额头,“再怎么样,她们也是主子的正经亲戚,不好这样说的。”   飞歌这才住了嘴,不大情愿地看着轻音把首饰和荷包拿了出去。   三样首饰送出去,女孩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都是一亮。   她们头上戴的虽然也都是银簪、银钗,但是用料和做工都不能和宋瑶给的相提并论。她们的母亲倒是都有几件待客时穿戴的纯金首饰,但一辈子也就那么几件,炸了又炸,轻易不肯拿出来的,别说给她们了。   她们上一件最好的首饰还是宋瑶送过去的年礼里面的了,也是银制的,样子却没有这么精巧华美。她们不过匆匆看了一眼,就让她们的娘各自收了起来,说留着给她们日后出嫁的时候当陪嫁。   女孩们虽然都知道自家娘亲是为了自己好,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漂亮首饰的,她们每回见到宋瑶的精致华美的穿戴看的眼睛都挪不开。   宋瑶看她们喜欢,唇边的笑也真切了几分,“妹妹们都是好颜色,往后有机会再给你们更好的。”   宋瑶的心境随着身份的改变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开始明白母族的重要性了。   就像二皇子他们几个被百姓控诉的那些个罪状,很多都不是他们自己亲自犯下的,而是他们的部下、外姓亲戚犯下的,但是同样会被归到他们头上。   原身的父族已经不可寻了,京城里只有宋家这么一门亲戚。   宋家一直和她不远不近的,但是宋瑶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只要她和宋家的血缘关系斩不断,宋家若是犯下一些过错,就还是会被外面的人归到她头上,继而归到楚承昭头上。   宋家要是一直这么老老实实的不弄鬼,她还是愿意结一门善缘的。   钱氏也跟着笑呵呵道:“你们表姐给的,你们自己分吧。”   宋家三房孙氏所出的宋珊先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钱氏所出的宋珍虽然秉承着长姐的风范,让两个妹妹先挑选了,但是看到宋珊拿走了那支她看上的镶宝石的银簪,眼神里还是流出了一些不高兴和不情愿。   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又让二房所出的宋琼挑。   宋琼自打进了盛园头就一直半垂着臻首,一眼都没有乱瞧乱看,显得很是规矩,看着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她捏着帕子低声道:“我没事的,我都喜欢的。姐姐先选吧。”   宋珍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姑娘家,最喜欢的已经让宋珊挑走了,她也不想第二喜欢的再让给别人了。于是闻言就笑道:“那姐姐就不客气了。”   她们都挑选完了,宋琼就得到了三支簪子里最普通的那支玲珑草虫的银簪。毕竟这支簪子上镶嵌的珍珠虽然看着饱满圆润,但是女子都知道珍珠不易保存,放个两三年就会发黄。所以才有‘人来珠黄’这一说法。   但也是在那三支簪子里相比,放到宋家姐妹其他的首饰里,依旧算是顶好的。   所以宋琼半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簪子并没有像其他两个姐妹那般立刻要往头上插戴,而是珍而重之地用自己的帕子包了起来,贴身放了起来。   她们三姐妹的表现宋瑶一直看在眼里,她倒是有些喜欢宋琼这不争不抢的性子。   她也正需要这样的亲戚。   观三个女孩的表现,也能窥出一些宋家三房大人的为人处世。   所以宋瑶笑了笑,对着宋琼道:“我看妹妹皮肤白,我那儿正好还有一副明珠耳珰,配你得的这支珍珠银簪正好。”   说着话,宋瑶就让轻音又去取来了一副鎏金的明珠耳珰。   耳珰上的珍珠也有女孩指甲盖那么大,戴在耳边自然把脸庞衬得莹润如玉。   而且单颗的好珍珠易寻,像这样成双成对、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的珍珠却难得。   宋珍和宋珊脸上都露出了艳羡嫉妒之色。但是宋瑶只说送给宋琼,却不说送给她们。她们也不敢提,只是满腹纠结地绞着自己的帕子。   宋瑶本以为宋琼会推拒一番,但是小姑娘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同她福了福身,行礼道谢。   这不由让宋瑶又高看了她一分。   送完了礼,宋瑶看向钱氏,她想着亲戚间这走动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结束了。钱氏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种时候应该提出告辞了。   她也有些担心怀远,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有没有睡醒,会不会和他爹闹别扭。   可是钱氏却像什么都不懂似的,依旧笑呵呵地坐在原处。   她和宋瑶本就陌生,寒暄的场面话也都说的差不多了,现下更是没有话题可说,只能干巴巴地问起宋瑶的两个孩子好不好,她这当舅姥姥的还没送上见面礼。   宋瑶道:“那两个孩子身上都不大好,等他们好了,再让他们和舅母相见也不迟。”   “那是那是,自然是养病要紧。”安安和怀远那是正经的龙孙凤子,钱氏自然不敢在他们身上摆自己长辈的谱儿,现下提起也实在是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宋瑶又陪着钱氏坐了一刻钟,耐心都快被磨没了,脸上得体的笑容也淡下去不少。   钱氏在心中定了定,又用指甲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下定了决定开口道:“这几日殿下也在休沐中吧,今日我们既然来了,也该给殿下问个安。就是不知道殿下现在方不方便?”   宋瑶听了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宋家若是想走楚承昭的门路,那也该是她舅舅和表兄弟去拜见他。没道理让钱氏和她表妹们这些女眷私下去见楚承昭。虽然说是亲戚,但也是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怎么热络的姻亲,该避忌的还是要避忌的。   何况钱氏口中称‘我们’,她竟然还要带着三个女孩儿去和面见楚承昭?!   宋瑶的眼神在三个表妹身上一一扫过,宋珍面有紧张之色,不敢和她对视。宋珊一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还是只有二房的宋琼面色坦荡,一派坦然之色。   宋瑶就是傻子,也明白过来钱氏的意思了。   她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寒声道:“殿下平日里公务繁重,好不容易休沐一二日是再不见客的。舅母想从我这里入手怕是要失望了。若是您执意想见殿下,不若自己亲自去前头书房问问?”   “这、这……”钱氏面色窘迫,耳根子都叫宋瑶的话给臊红了。没想到宋瑶连个台阶也不给她下,就这么生硬地把她给顶了回去。   她哪里能有那么大的脸面能靠自己求见到楚承昭呢?若不是靠着和宋瑶的亲戚关系,她连盛园都进不来!再说了若是宋瑶引荐家里的几个女孩儿,那还是宋瑶给家里姐妹体面,提携她们一把。她带着女孩巴巴的贴上去算什么?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钱氏还想劝宋瑶几句,毕竟都是一家子表姐妹,宋瑶还是跟了外祖姓宋的,那关系就更是亲密了。姐妹能入了楚承昭的青眼,日后不也是她的一大助力吗?!   可当她再看向宋瑶的时候,却看她面若寒霜,半点儿笑意也无,眼神更是漠然锐利,仿佛一眼就把她看穿似的。那威仪气度,连钱氏见过的大官家的当家太太也不能匹及半成,就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钱氏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说不出了。 第118章   钱氏心中忐忑紧张, 面上难免就带出了几分。   宋瑶放下手里的茶盏, 声音里不见一丝起伏, “舅母可还有旁的事?若是没了, 现下时辰也不早了……”   钱氏却跟脚下生根似的, 坐在原处纹丝不动。   恰好这时候, 门外传来了丫鬟给楚承昭的问案声。   钱氏的眼睛倏忽一亮!   宋瑶的眉头就皱的跟紧了,楚承昭明知道她这会儿在招待钱氏她们,怎么就往正屋来了?   她正纳闷, 帘子已经被丫鬟打了起来,楚承昭踱步进来了。   他还是穿着家常的竹青色夹袍,但最近这一两年来, 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面上尽管还像从前噙着惯有的笑, 但却让人不敢小觑,更不敢生出怠慢之心。   所以钱氏上一瞬还在窃喜,下一瞬见了他却紧张起来,起身福身行礼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了。   至于她旁边的三个女孩子反应就更是不同了。宋珍和宋珊都显得很是兴奋和紧张, 跟着钱氏一道给楚承昭行礼的时候,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看楚承昭。   这一看, 她们二人眼睛里的惊喜就更是藏不住了。   楚承昭身份高贵, 又生的如此芝兰玉树、一表人才, 真真是个如意郎君。   姐妹俩这少女怀春的眼神落到宋瑶眼里,真是刺眼刺到了极点。   宋瑶是最后一个起身给楚承昭行礼的,因为心情不好, 她这福身也福的不情不愿的。   楚承昭把她拉了起来,笑道:“平时在家里你这膝盖可不是轻易弯下去的,怎么这会儿还跟我客套起来了?”   宋瑶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自打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两个的感情越来越好,她都习惯了怎么随意怎么来。虽然整个盛园差不多都知道他们的相处模式。但是在钱氏这些外人面前这么说,显得她平时很骄纵似的,而且还……还有点像秀恩爱!   宋瑶以为自己想多了,但是楚承昭拉着她的手就没放,和她坐到了一处,还接着笑道:“好了好了,不许恼,我就随口一提,可不许耍小脾气。”   宋瑶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   还真不是她想多,这人就是故意在钱氏面前表现她们感情好呢!   她有些害臊,又有些甜蜜——楚承昭肯定是知道了钱氏所来的意思,特地来绝了宋家这念头的!   果然,钱氏看着他们的互动,面色就变得犹疑起来。这太孙殿下和宋瑶的感情看着太好了,像插不进去第三个人似的,宋瑶又不愿意抬举自家的姐妹,这事岂不是……   不过到嘴的肥肉,能看见的荣华富贵,钱氏也不想放过。所以待楚承昭让她们都坐下以后,钱氏不等楚承昭和她们说话,就自顾自笑道:“说起来也是惭愧,臣妇入府两次了,却没有拜见殿下,实在失礼。”   楚承昭的目光从宋瑶身上挪开之后,神情变得疏淡很多。   “宋夫人客气了。阿瑶应该和你说过,我平日在外头公务颇为繁重,在府里的时候多半也是不见客的。”   钱氏连忙道:“是是,阿瑶说过了,但是……”   “宋夫人,”楚承昭眉峰微皱打断道,“宋夫人慎言。阿瑶如今是本殿下的侧妃,身上也是有品级的。”   钱氏被他看得心头狂跳,连忙起身赔罪:“臣妇失言,侧妃已经和臣妇提过了。”   “那就好。”楚承昭不紧不慢地抬起茶盏,掀起茶盖撇了撇才继续道:“今日宋夫人特地前来,使得我们阿瑶病中起身招待,不知道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这叫钱氏如何说得出口,总不能说是想把自家的女孩也送入到这盛园之中吧。   所以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年节上的走动罢了。”   “原来是这样。”楚承昭脸上的笑完全淡了下去,又看了看外头道:“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宋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   钱氏来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现下的时辰还不到正午。   但楚承昭才是这盛园的主人,他说不早了,就是赶客的意思了。   钱氏急了,忙道:“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事,就是……”她咬了咬牙,道:“就是家里三个女孩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她们年纪也都不小了。最近虽然也有一些人家来求娶,但臣妇和家人见识短浅,唯恐把她们错配了人家,既耽误了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更可能为殿下和侧妃惹来麻烦。所以……”   “原来如此。”楚承昭点了点头,笑道:“宋夫人确实考虑深远。”   宋翰林这一家子在这人才济济、勋贵遍地走的京城那可真是不算什么,但是他们家出了个宋瑶。   随着楚承昭身份的一涨再涨,有心人自然把他身边的宋瑶的底细打探地一清二楚,她和宋翰林一家的关系是瞒也瞒不住的。   所以宋家的女孩现在还真不愁嫁,但她们也确实不能随便配了人。   不然被有心人借着姻亲的关系攀附到盛园,那可真是甩也甩不掉的。   钱氏听了楚承昭的夸赞,不由面上一松,立刻就让三个女孩上前行礼。   楚承昭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宋珍身上。   宋珍正是钱氏所出,钱氏一直在紧盯着楚承昭的反应,此时见到此种情况,心又不由跳快了几分——太孙殿下这是看上她家珍姐儿了?也不枉她今日的安排!   楚承昭却不是看宋珍的脸,而是看她的打扮。   其他两个女孩一穿粉蓝,一穿嫩绿,头上戴着相称得宜的银簪子。宋珍却是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袄裙,领口处一圈兔毛,而且她头上除了大枝的簪钗外,另戴了几根小小的簪子相辅。   宋瑶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种嫩黄色,像今天她在家里穿着的就是一件浅黄色百蝶穿花云锦袄,而且楚承昭依稀记得她之前就有几身款式和宋珍身上很相似的冬衣。那发簪的样式也是,宋瑶平日也喜欢戴一些不起眼的小簪子在头上。   虽然这宋珍身上衣裙的面料款式和头上的簪子不能和宋瑶穿戴的相提并论,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在模仿宋瑶。   宋珍被看得羞红了脸,欲语还休的模样看着别有一番专属于少女的风情。   无奈楚承昭却不解风情,很快就挪开了眼,道:“钱夫人说的是,宋家三位姑娘都是好的,却是不能随意配人。只是么……”   “只是如何?”   “只是钱夫人也该注意对自家姑娘的教养。像站在最前面这位,脸色偏黄,便不适合这种鲜嫩的黄色。若是一味地邯郸学步,恐有东施效颦之嫌。”   方才还一脸羞怯欣喜的宋珍闻言就是一愣,而后脸颊飞快涨红,连带着眼眶都红了。   钱氏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尴尬地道:“殿下说的是,是臣妇疏于管教。让这丫头自把自为,穿戴地不合时宜了。”   楚承昭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接着道:“钱夫人说的我知道了,我会为三位宋姑娘挑选一门好亲事。待人选定了下来,我会使人去知会你们一声的。”   钱夫人诺诺称是。没有在盛园逗留片刻,立刻就起身告辞了。   她的意思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也把三个女孩都带到了楚承昭面前,还特地让自己的亲生闺女照着上回相见时宋瑶的穿戴模仿了,结果却落得楚承昭一个‘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评语。真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钱氏带着三个女孩灰溜溜地走了。   楚承昭也不端着了,把宋瑶往怀里一带,笑道:“让我闻闻我们家的小醋坛子有没有发酸?”   宋瑶笑着捶了他心口一下,“我哪里有发酸?殿下也太小看人了!”   “还敢狡辩?方才我不过多看了你那表妹一眼,掐我手心的是不是你?”   宋瑶被他说得心虚气短。方才楚承昭盯着宋珍多看了两眼,她确实是有些紧张和吃味,不自觉地就掐了他一把。   说起来也不能怪她嘛,是这个时代有问题。   她虽然生了一对儿女,但是周岁还差两个月才到二十。这在现代真叫是一枝花的年纪。   但是这个时代就是妇人的年纪了,一枝花的年纪仅限于十四五岁到十七八岁。   原身的样貌极好,但是宋瑶在现代的时候不过是容貌清秀、中上之姿的普通人。说到底她的性格还是没有那么自信的。   楚承昭忍不住笑起来:“我再急色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宋家头上。表姐夫觊觎小姨子,我成什么人了?我不过是看那宋珍穿戴都模仿你,不高兴地多打量了几眼而已。”   宋瑶靠在她怀里,手指抠着他的衣领,“我知道的,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心里还是不舒坦。”   “小醋坛诶!”楚承昭搂着她摇了摇,“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得亏是跟了我,这要是在别人家,你可不得委屈死了。”   楚承昭一来就特地跟她秀恩爱,后头又把模仿她的宋珍给贬了一顿,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她其实理智上也是相信他的,但是情感上那个时候就是不可控制地有些吃味。   宋瑶小小声说:“不跟别人,就跟你。”   楚承昭心情大好,低下头来亲了亲她,又正色道:“还记得我前头答应你的不?说好了只你一个,就是你一个。不论我是皇孙,是太孙,还是未来的……答应你的,都不会变。”   宋瑶心里的甜蜜都快泛滥了,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又听楚承昭调笑道:“再说你那几个表妹生的还不如你。外面给我送绝色美人的多了去了,那样的我都能坐怀不乱,我还能看的上她们?你这大舅母想的也忒简单了些。”   宋瑶没再纠结宋家的事,灵敏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其他信息。她立刻坐直了身子,严肃地问道:“外面还有人给你送美人?!”   楚承昭:“额……”   得,他是得意过了头,把不该说的也一道说出来了。 第119章   “什么样的绝世美人?谁家送的绝世美人?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殿下现在才说?”   楚承昭被她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发问给问懵了。   宋瑶看他一脸懊恼的后悔样儿,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这一笑就不可收拾了, 宋瑶捂着肚子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   她又不是傻子, 虽然楚承昭没提过, 但是她还是能猜到外面肯定多得是巴结他的人, 巴结他无非就是送银钱和送美女。可楚承昭到现在依旧是每天都回家,就算是有事滞留,他也会让邹鑫或初十特地跑回来一趟知会一声。   他要有心想收用什么绝世美人, 盛园现在就不会还是只有她一个了。   楚承昭也反应过来,伸手轻搔她腰间的痒痒肉,“好啊你这小东西逗我?”   宋瑶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边躲边道:“殿下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平日里都是你逗我,还不兴我难得逗你一回?”   两人闹了好一阵, 最后以宋瑶痒地不成了,气喘吁吁地求饶。   楚承昭这才把手从她腰间的痒痒肉上挪开了,气哼哼地笑道:“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了。”   宋瑶窝在他怀里,心说她还是敢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她的胆子和脾气都被他纵地越来越大了。   怪不得从前她从前在书上看人说一段好的感情会让人变成孩子。   尽管她现在孩子都能说话能走路了, 可她的心态却越来越像孩子似的。   楚承昭自然也知道这点。   他特地过来会一会钱氏, 一来是猜到了宋家的心思, 宋瑶虽然也能打发了她们, 但到底不能绝了她们的念头。也只有他本人过来,表示没看上宋家的姑娘,宋家人才会彻底歇了那种心思。   二来, 楚承昭还是习惯性地不放心宋瑶。怕她被钱氏以长辈的架子压住,被钱氏拿捏。   不过幸好宋瑶是真的历练出来了,她陪在李皇后身边都能不紧不慢的,对着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她们的刁难也能镇定应对,区区一个钱氏就更不值一提了。   楚承昭既心喜她的成长,又心疼她,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若她日子过得舒心快乐,没有半点儿困难,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历练了。   所以私下里,楚承昭对宋瑶确实是越来越纵着的。她在外头也不容易,私底下他还是想让她尽可能地放松愉悦。   两人闹完了就接着说私房话。   楚承昭问宋瑶今天看招待了宋家三个姑娘后有什么发现。   宋瑶想了想,道:“大房和三房的那两个就不提了,二房的那位妹妹倒是个知进退,懂礼数的。”别的不说,光说宋琼面对楚承昭的时候依旧是镇定坦荡,就能看出这个姑娘心思很正了。   楚承昭点了点头,道:“你外祖家的三房人里,也只有你那个二舅舅堪堪得用。”   说着楚承昭就把宋瑶那三个舅舅的为人品性和能力说给她听。   宋瑶的大舅舅是长子,娶了也是小官家出身的钱氏。钱氏掌家之后,大舅舅就不管内务了,一心只读书。后头大房的儿子大了,就也跟着读。但是父子几个读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名堂,一个秀才的身份在京城里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三舅舅倒算是个聪明伶俐的读书人,很小的时候就考上了秀才,但是他聪明过了头,和他媳妇孙氏四处钻营,抠搜宋家和孙氏娘家的钱到处送礼,不仅把自己的学业耽误了,也没送出什么名堂。三房的儿子也是如此,虽然也在读书,但是平日里就是和些狐朋狗友弄一些所谓的交际,更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早前楚承昭去宋府,那帮着宋翰林传话的混账小子就是出自三房。   也只有宋瑶那不显山不露水的二舅舅有些分寸。她那二舅舅是个沉默寡言的,自小就不怎么受到父母喜爱。他读书和兄弟们一样没什么天赋,他干脆就放弃了,只培养下一代。二房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也在读书,女儿就是今日来的给宋瑶留下好印象的宋琼。   二房太太王氏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但手段却比她那两个妯娌高明的多。不像其他两房人可着劲地供给一屋子的读书人,他们二房只供给一个儿子,手头宽裕了,王氏就私下里去置办田产和铺子。   现在别看现在宋家大房三房跳得欢,但等宋翰林一没,三房人一分家,过得最好的肯定是二房。   楚承昭一直想给宋瑶抬身份,自然也要抬举她娘家的身份。   但是宋家三房人看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得用的。一番挑挑拣拣,矮子里拔将军,也只有宋家这不怎么露头的二房能用了。   看宋家二房人的个性,他们不够本事——不然也不会在家里被其他两房人压得抬不起头来,也不够果决——明知道其他两房人不是好的,但却迟迟没有分家,但是胜在有分寸、知进退,懂得明哲保身。   换个角度思考的话提拔这样的人也不是坏事,起码不会给宋瑶带来麻烦。   宋瑶听完他一长串的分析,才讷讷地道:“合着殿下是早就都了解过了?”   楚承昭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粗略了解而已,我的人还在查探。等过完了年,估计也就能确定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其实早在宋瑶生下孩子没多久,他就安排了人去调查。足足观察了一年多,才确定了三房人不同的个性。不然今天也不会钱氏刚来了没多久,他就猜到了宋家的意思。   宋瑶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楚承昭对她真的是没话说。   对她本人和孩子们都好就不用多提了,其他方面也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也难为他在外头都那么忙、那么辛苦了,还要替她打算旁的。   只是他们两人如今这关系,道谢就显得很是客气生疏了。   所以宋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他。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另一边厢,钱氏带着三个女孩很快就回到了宋家。   钱氏和宋珍、宋珊三个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只有宋琼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因为宋翰林如今在病中,她们也不用去问安知会,所以几人回到宋家后就各自散了。   宋珍一回到屋里,就用力地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而后扯掉了自己衣领上的扣子,开了衣柜翻出自己平时的衣裙来换。   钱氏连忙把门窗都掩上,无奈道:“小姑奶奶,你这是又闹什么呢?”   宋珍委屈地红了眼睛,道:“娘亲还说我?难道今日女儿被羞辱得还不够彻底嘛!”   钱氏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还是把地上的簪子都捡了起来,道:“那也不能糟蹋东西,尤其是你表姐给的这个,更是难得的好东西。娘给你收起来,以后给你当嫁妆。”   宋珍恨恨地道:“谁要她的东西?她也就是命好,不知道怎么就被殿下给看上了,还生了一对儿女!”想到楚承昭那丰神俊朗的样貌和他对宋瑶那柔情蜜意的温柔态度,宋珍更是嫉妒地道:“不然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钱氏上前捂住女儿的嘴,道:“这话咱们娘俩关起门来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不好在外面透露半分的。今日殿下虽然没有看上你们姐妹,但到底应承了给你们寻一门好亲事。”   宋珍到底是钱氏一手教养出来的,过了半晌也冷静下来了,咬着牙道:“女儿省得的。”   与此同时,三房那边孙氏扯着嗓门的骂骂咧咧声和宋珊的哭闹声也传了开来。   一时间可谓是闹得宋家上下鸡犬不宁。   只有二房这里,自始至终一直安安静静的。   王氏坐在榻上做针线,宋琼回来后,她也不过抬了抬眼说了一声‘回来了啊’。   宋琼应了一声,而后去换下体面的衣裳,穿上她家常穿的洗得发白的小棉袄,坐到了王氏身边帮着她理线。   王氏做完了手边的针线,才问起宋琼今日去盛园的情况。   宋琼就在三房隐隐传来的哭骂声中,把今天的情况都说了,还把宋瑶送给她的簪子和耳珰一并呈给王氏看。   王氏看过一眼就让宋琼自己放了起来。   宋琼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寡言,但她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女孩儿,在母亲面前便没有那么老沉了。所以她问王氏道:“母亲怎么一早就知道今日大伯娘和三婶的盘算是一场空,还让女儿表现坦荡,千万别往太孙殿下面前凑?”   王氏闻言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见过宋侧妃,她看着是个有福气的,容貌就更别说了,不仅你们几个比不上,就是京城里的贵女,能比上的也不多。何况你大伯娘她们也不想想,太孙殿下是什么身份,不说现在,光说从前,那也是侯府家的公子,什么美人没见过、没机会?可他为什么只守着宋侧妃?那自然是有一些我们外人不懂的东西在里头。”   “什么东西?”宋琼疑惑地问。   王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顶,“等我的琼姐儿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宋琼想了想,又问道:“母亲的意思是不是太孙殿下和表姐,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再也容不下旁人的?”   宋家三房虽然都没有纳妾。但是宋琼私下里听过表姐妹抱怨,说他们的爹老是不着家。孙氏更是个会哭会闹的、不怕丢脸的,不止一次在人前骂她男人说是出去交际,其实是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   宋琼虽然懵懂,但还是知道自家爹娘是宋家三房夫妻里面感情最好的。   王氏笑道:“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我也不希望我们琼姐儿去享什么荣华富贵,将来能得一个能好好对你、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夫君就好了。”   宋琼虽然到了待嫁的年纪,但平日里听到这个话题总是害羞的。但是想到今日楚承昭和宋瑶相处时自然流露出来的甜蜜,宋琼第一次流露出了艳羡之意,“表姐模样好,性子也和善,女儿能有她一半的福气就好了。” 第120章   王氏看着女儿对未来夫君的憧憬模样, 不由轻笑。   这就是完全懵懂的女儿家了。   照王氏来看, 宋瑶在盛园的日子未必就过得表面那么光鲜——这过日子, 哪里就有事事顺心的?那只出现在话本子里。   就像她似的, 在女儿看来是宋家三房最恩爱的一对。   但是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丈夫宋青山虽然为人老实本分, 但却是个有些迂腐的。   打小他就夹在兄长和弟弟之间, 爹不疼娘不爱的。   但就是这种情况,宋青山也从来不觉得委屈,更没有抱怨过一句。   王氏早些年嫁进宋家的时候, 还为公婆的不公而替他抱不平。   宋青山却道:“爹娘生养我一场,又养育我这么大,已经是为夫无以为报的恩德。大哥是长子, 三弟是幼子,爹娘便是偏疼他们一些也是应该的。”   王氏听了这话, 便什么都不说了。   她腹诽道,别人家生养的孩子多,偏心的父母倒也有,但也没有自家这么偏心的。像早些年宋青山他们兄弟三个一道念书, 年纪尚小的时候还看不出谁聪明一些, 但是宋翰林谋得了两个去京城书院求学的名额, 也不考校他们兄弟三个, 就直接把名额给了大房和三房兄弟俩。   后头他们兄弟进了书院, 虽然在里头表现平平,但读了十几年后,到底也是不到二十就都考上了秀才。   只有宋青山留在府里, 他爹娘甚至还把之前给他们开蒙的夫子都给辞了,说是家里没有闲钱,把宋青山送进了一间很是普通的私塾里。   那私塾先生也不过是个秀才,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所以宋青山一直考到二十来岁,还只是个童生。   后来宋老太太又没了,宋翰林一个人兼顾不过来后宅的庶务,就让宋青山在读书之余还要负责和佃户收租之类的琐碎事。   宋青山干脆就放弃了学业,一边负帮家里收租,一边专心培养儿子读书了。   但是尽管宋青山负责的是宋家最大的进项,但是他们二房却依旧还是家里最清贫的。   大房的钱氏掌着家里的中馈,收上来的租子都要交到她手里。三房的孙氏是个会哭会闹的,但凡有一些不顺心,她就敢哭闹到宋翰林眼前。加上宋翰林对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偏心,自然是时不时地补贴。   只有宋青山,做着家里的活儿,还在外头谋了一份教书先生的职位去给幼童开蒙,那赚到的束脩还得一分不落地上交公中,等过了钱氏的手再发还下来,那就足足少了一大半。   也幸亏他们二房现在只有一个读书的,不然一家子的日子都得过得紧紧巴巴、相形见绌。   说到孩子读书,王氏就觉得更糟心了。   宋家三房人的哥儿都在读书,谁也不见得比谁就笨。   宋翰林依旧是只拿到了不够数的名额。   和对待儿子的做法一样,宋翰林也是想当然的把大房和三房的孙子送了过去。只单独把他们二房的珝哥儿漏了。   还是王氏回了娘家求了兄弟,拿出了一部分嫁妆,娘家又贴补了一些,凑够了银钱去疏通关系,才让珝哥儿得了一次考校的机会。   不是王氏自夸,他们珝哥儿自小就聪明过人,格外勤奋。比大房三房的小子只有更好,不带差的。   所以几乎没怎么费劲,珝哥儿就考上了,书院的院长对他还很满意,把他分到了天子班——而大房三房那两个,在书院统一组织的初次校考之后,那可是只进了地字班。   还有一些生活上琐碎的小事,像什么从前他们三房媳妇凑在一起,宋老太太就只磋磨她一个。还有大房和三房闹仗,宋翰林却怪宋青山这既当弟弟又当哥哥的不作为之类的,不胜枚举。   就这样,宋青山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对家里没有半点儿怨言。   但是王氏自然是有的,所以私下里她手头稍微宽松些,就偷偷拿着攒下的银钱置办田产,就是想着等宋翰林百年之后分家出去,不再吃这夹板气。   王氏一边和闺女说话,一边就在畅想着分家后的好日子了。   没多久,宋青山从外头应酬回来了。   他喝了些酒,眼神倒还算清明。   宋琼很快就避回了自己屋里,王氏给宋青山备了水洗脸。   宋青山抹了把脸歪在了榻上。   王氏以为他犯了困,就也没和他说话,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可是闭着眼的宋青山忽然道:“三弟今日和我说了,他说想等过完年就分家,问我们二房是个什么章程。”   王氏不由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宋青山道:“我能怎么说?自然是劝着了。唉,不过我看三弟和三弟妹心意已决,怕是我也劝不住了……”   王氏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却听他继续道:“实在不成,就只能听三弟的意思,让他们分家出去单过了。往后,便只有我们和大哥大嫂他们一起供养父亲了。”   王氏面上的笑容完全僵住:……   这男人真的是迂腐到头了!   只是王氏打小也是学了三从四德,听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话长大的。所以她尽管心里不情愿极了,却也什么都不能说。她只在心里无奈地想,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谁要是能拉拔他们二房一把,就是她一辈子的恩人了!不只是她要报答,就是她的儿女也要知恩图报的!   ……………………   盛园这边,气氛已经变得好了许多。   宋瑶和楚承昭腻歪了半下午,两人情到深处,自然就发生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之后宋瑶睡了会儿,楚承昭陪着她在床上用了饭,吩咐人把两个孩子的饭送到他们屋里,让他们自己用。   宋瑶还不放心,交代轻音和飞歌去两个孩子那里看着他们吃了。后头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轻音和飞歌回来复命,说安安和怀远都吃过饭又犯起了食困,已经在屋里午歇了。   宋瑶还想去看看他们,却被楚承昭拉住,附到她耳边调笑道:“为夫竟不知道夫人现在体力这般好,现下居然还有功夫想别的。想来是为夫小看你了……”   宋瑶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咬着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她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少丨妇的风情,现下面颊酡红,媚眼如丝,楚承昭立刻就酥了半边身子。   又是一阵胡闹。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才完全平复下来,各自更衣梳洗。   没多会儿,安安午睡醒了,自己走到了主屋。   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进了屋里自己解了小斗篷就往榻上爬。   楚承昭一把把她捞到怀里,她对她爹甜甜一笑表示感谢,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屋里:“弟弟怎么还没过来?难道是爹爹还在生弟弟的气,不让他过来吗?”   楚承昭说怎么会,对她道:“弟弟可能是睡晚了。”   安安却说不可能,“弟弟素来睡得比我少,我今天算是睡得特别多了。弟弟这会儿肯定已经醒了。”说着,安安又想到爹爹可能是经常不在家,所以不了解弟弟的习惯,她又扭过脸问宋瑶,“娘,安安说的对不对?”   宋瑶扭头一看外头都日薄西山了,忙下榻穿鞋:“安安说的对,怀远一般这时候早就醒了。”   也是怪她这当娘的太糊涂,和楚承昭胡闹着就忘了时辰,往常她都是让孩子睡一个时辰就喊他们起身了,怕他们下午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怀远这个时候还没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受了惊讶,发起烧来了。   宋瑶一边自责糊涂,一边连忙往厢房去了。   怀远的屋里一切正常,他也早就穿戴好了,从床上起了来,坐在临窗的榻上自己玩着孔明锁——之前的九连环终于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自己解开了,所以后来他就换了个玩。   宋瑶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幸好他没有发烧,也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   宋瑶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问他:“怀远宝贝,既然起来了怎么不去主屋找爹娘呢?”   怀远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沉默,或者是用笑容来应对,他抬起头看着她道:“我想等娘亲来找我的。平时娘亲不都是很早就来看我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晚?”   听他说了一长串的话不带停顿的,宋瑶不禁一阵激动,但是听他问出来的问题,却让她又尴尬又自责。   “娘亲的亲戚上门来了,娘亲和爹爹一起招待他们,和他们说话,后头娘亲又和你爹有些事要忙,没注意到外头的天色……就晚了。”   怀远却没有怪她,而是点了点小脑袋,又想了想,说:“娘亲是忘了。爹爹……可能是还在生我的气吧。”楚承昭这父亲虽然在家的时候不多,但给两个孩子的印象就是他既聪明又强大,就好像是无所不能似的。所以也难怪怀远会这么想。   宋瑶立刻说没有的。这孩子也太高看他爹了。那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而且今天他们两个久违地蜜里调油,楚承昭估计是真的忘了。   但是当着孩子的面,宋瑶能说自己不好,却不愿意暴楚承昭的短。   所以她摸了摸怀远的头,“爹爹还是很关心怀远的,你中午睡下后,爹爹还亲自过来守了你好一阵子。现在上午的事过了就过了,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怀远也不能生气啊。”   怀远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又问她说:“那我现在能去主屋找爹爹吗?”   宋瑶说当然可以,当即就让丫鬟拿了怀远的斗篷来。   怀远穿上小斗篷之后,也不要人抱,自己稳稳当当地走过去了。   宋瑶在后头看着,心里又是一阵宽慰。虽然因为奶娘的事,家里第一次闹出了矛盾,但经过这么一件事后,怀远肯说话肯走路,肯和人沟通了。估计马上重归于好后,他们父子的感情还能更进一步。   这日子真是过得越来越有奔头了! 第121章   怀远去了正屋之后, 楚承昭没有再摆出严父的面孔, 和平常一样笑着同怀远说话。   怀远也不提他早早地就起身了, 一直在屋里等着爹娘派人来传他。   父子俩和乐地待了一晚上, 奶娘的事就算就此揭过了。   这件事也给宋瑶提了醒, 如今楚承昭的身份又进了一步, 府里的人却还是从前的人。眼看着主家的身份水涨船高,难免人心浮躁。   像怀远的奶娘似的,她家里人今天来领人的时候帮着求情。说奶娘刚进府的时候只以为是帮着侯府公子照看孩子, 实在是没想到主家会摇身一变变成皇孙,甚至如今还成了太孙。   奶娘心里惶恐,怕做不好差事受到惩罚——毕竟服侍侯府公子的孩子, 她这当奶娘的犯了错误,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板子, 被赶回家去。但是服侍皇孙、太孙的孩子,那可是正经的龙孙凤子,一个服侍不好,不仅是奶娘的性命不保, 可能一家子都要受到牵连。   所以那奶娘才会越来越惶恐, 连怀远故意打翻雪梨水, 她都会想多, 觉得是自己没服侍好, 然后也不敢上报主家,只想着把事情偷偷给抹了……   楚承昭后头和她说,他掌管内务府的时候确实知道有些皇家的人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提脚发卖还是轻的,就地打死的事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卖了死契的下人。这奶娘又没签卖身契。   再说他难道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的主子吗?也不知道那奶娘为何那般战战兢兢。   宋瑶当然不会害怕楚承昭,但是这件事后她想了想屋里府里其他下人对楚承昭的态度。   不说远的,就说屋里周嬷嬷和轻音、飞歌她们,她们是在楚承昭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了。周嬷嬷是养育楚承昭长大的奶嬷嬷,飞歌从前还是个刺头,但是现在他们在楚承昭面前也是格外地谨慎小心,一句不该说的、不该问的都不会有。   还有玉珠和玉容那两个丫鬟,是早前宫里赏下来的,对楚承昭的态度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现在两个丫鬟也不敢往楚承昭面前从凑了,只老实本分地当差。宋瑶不喊她们,她们连主屋都不会进。   她们都这样了,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之后几天,宋瑶就开始清查下人。主屋这边她还是放心的,毕竟都是老人或者是从宫里出来的。她就先从两个孩子的丫鬟和奶娘问起。   丫鬟是内务府选进来的,倒也没什么差错。   安安的奶娘却是和怀远的奶娘一样,早些时候从外面聘用的,陪着安安也有一段时日了。宋瑶看她们和两个孩子相处地不错,就也没提换人的事情。现在怀远的奶娘出了事,她就也想看看安安的奶娘是不是也那般被吓破了胆。   结果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安安屋里的丫鬟才告诉宋瑶说那奶娘这段时间很不对劲。从前奶娘是每隔一个月才回家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奶娘是隔三差五就回家一次,持续了大半个月,奶娘却又不回家了,年前她家人还上门寻了她两趟,她却都避而不见。   宋瑶听了这个如何还坐得住,立刻就和楚承昭说了。   楚承昭派人去一查,得,这奶娘比怀远那个还过分,她家的男人居然不知道怎么和二皇子府的人勾搭上了。   好在他们勾搭的时间也不算长,加上最近二皇子被盯得紧,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奶娘要是但凡有个坏心,宋瑶和楚承昭还好说,安安那边肯定是防不胜防的。   二皇子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宋瑶跟被踩了尾巴似地炸了毛。   楚承昭把奶娘一家子捉拿了后,还怕吓着她,让她不要多问。   但是炸毛的宋瑶却不肯置身事外了,不仅参与了审问,后头楚承昭让人对奶娘男人用刑的时候,她也是面不改色地看着。   倒也不是宋瑶突然就变得厉害起来,而是大概每个当母亲的,当有歹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孩子身上的时候,心态都会发生变化。   一通审问下来,奶娘的家人老实交代了,说是二皇子府的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银钱,也没说让奶娘做什么,只说后头有事需要她的时候会找她。奶娘的家人本是不敢收的,银钱虽好,那也得有命花不是!   他们这平头百姓的,肯定是不敢牵涉到皇家的纷争中的。   但是说来凑巧,奶娘的两个孩子入冬的时候掉进了冰窟窿。   两个孩子也只比安安怀远他们大一点,救上来的时候脸都已经冻得亲紫,出气多进气少。   求医问药自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好在平时宋瑶对下人都是优待,奶娘这一年多攒下的赏钱和月钱也能应付。但是那给孩子看病的大夫却说普通的药材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两个孩子寒气入体,现在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往后肯定要落下病根。想去除病根,那得用百年的人参。还不是一根两根的,得常年吃着。   奶娘知道后就说去求求主家,主家宽厚,想来不会见死不救。   然后更巧的事就发生了,奶娘他男人因为家里的事去和友人喝酒。喝的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就去了赌场,然后就把家里的地契屋契都给输了,还签下了巨额的欠条。   这下子奶娘自然是不敢和宋瑶提了——家里人生病是一回事,丈夫滥赌却是另一回事。何况她又是替主家照看孩子的,若是自家人的品性都成了问题,她这奶娘也别当了。当不了差,那孩子的汤药费就更成问题了。   所以她把孩子生病的事也一并瞒下了,怕宋瑶让人去查,那她男人滥赌的事也瞒不住了。   正好这时候二皇子府的人雪中送炭,然后也没说让奶娘做什么,像个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似的,只说先支钱给奶娘一家子度过难关。   奶娘心里忐忑,他男人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口应承下来,收了人家的东西。   为着这事,奶娘和她男人大吵一架。   所以奶娘前头频繁回家是为了照看自家孩子,后头不回去了,就是和她男人吵了架,不肯回家去了。她男人收完了银钱也后怕,这才几次上门来寻她。   问完之后,宋瑶这才安心一些,那奶娘起码还是有良知的,毕竟是把安安从小照顾到大的,对安安感情深厚,轻易不敢做出对她不好的事。加上发现得也算早,这才没有酿成苦果。但是她又气奶娘他男人的无知和愚蠢,这世间的事哪来那么多巧合?   明显就是有人设局,故意把他们家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还有这种一辈子要吃人参的寒症,真的是闻所未闻。这寒症要真是那么厉害,奶娘家那么点大的孩子也不可能说救就救回来了。   这奶娘的胆子但凡大一些,把这事往宋瑶和楚承昭面前一禀告,也不会闹出后面这一串的事。   楚承昭把奶娘他男人打去了半条命,奶娘在旁边只哭,也不敢求情。   后头打完了,楚承昭给了奶娘一笔钱,让她带着孩子换个地方去看病,如此也就算是把他们打发了。   这件事私下里处理完了之后,已经是正月下旬了。   宋瑶被恶心坏了,不止一次把二皇子那边骂了又骂。   他和楚承昭再不对付,那也是朝堂上男人的事情。再说他到底是楚承昭的伯父,是安安的伯公,却把主意打到了侄孙女的奶娘身上,真的是什么脸都不顾了。   楚承昭安慰她道:“他们用心险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真的顾忌骨肉亲情,当年就也不至于要了我父母的命。你不要太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现在就是狗急跳墙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贻笑大方的阴私招数。旁的大风波,是再翻不出来的。”   宋瑶又说起那几个内务府的丫鬟,“她们早就发现奶娘不对劲了,却不上报,还等着我问了才揭发出来。”   “内务府的人当差就是这样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她们来的比奶娘晚,也怕自己想多了,招来麻烦。”   宋瑶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治家不严,才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怎么好好地又怪起自己来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奶娘虽然瞒下了家里的事,却是念着你的恩情的,不然也不会和男人大吵一架,连家都不回了,想来日后就算二皇子府的人真找到了她,她也是不愿做对咱们不好的事的。”   宋瑶叹道:“我从前只想着把府里的下人约束住就成,却忘记了他们不少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就算自己不起坏心,难保不被家里人拖累了。”   之后宋瑶干脆把阖府的下人都查了一遍。幸好之前她制定的两人一岗的计划还算成功,主院外的下人一直互相监督,谁也不敢行差踏错,没有出现其他纰漏。   一系列的调查结束了,这年也算是过完了。   宋瑶觉得今年这年过的可太不安生、太不让人省心了,她决定还是得想法子回击一次! 第122章   楚承昭在过完年后又忙了起来, 早出晚归的, 又恢复到了年前的那种见不着人的状态。   后来没过几天, 嘉平县主上门来拜访了。   自从楚承昭获封太孙后, 来拜见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从前楚承昭困难的时候, 不见人来雪中送炭, 如今倒是都上赶着来锦上添花了。不过这些人也不好得罪,尤其是不能厚此薄彼惹人非议,所以宋瑶干脆‘病’了一整个正月, 到了正月过完她也没急着见客。   不过嘉平县主一直和她还有赵颐宁交好,她的拜帖宋瑶是不会回绝的。   嘉平县主挑了一天中最暖和的中午时分过来,宋瑶亲自去门口迎了她。   两人一见面就挽上了手, 嘉平县主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府里可一切都好?”   宋瑶笑道:“都好的, 劳烦你挂念了。”   “我可不是挂念你,是挂念你家安安呢。”   嘉平县主前几次来盛园的时候,和宋瑶还不太熟稔,就也没看过安安和怀远那两个孩子。   但是后头相熟了, 她自然就见到了那两个孩子。   安安简直是像点满了迷人技能点的玛丽苏女主, 真真叫一个男女老少通吃。   连嘉平县主这样没生过孩子的, 也喜欢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像过年这段时间, 嘉平县主一个人帮着大皇子妃料理府中内务, 也是忙得分丨身乏术,但也不忘了给安安送一些小玩意儿当新年礼物。   宋瑶笑道:“昨儿个你下了帖子,那疯丫头就兴奋地不成了, 晚上还不肯睡觉,说要等着你来。我说你肯定不会一大早就来,好说歹说才把她哄睡了。这不么,这丫头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嘉平县主也跟着笑道:“你早让人穿信给我说安安等我,我肯定天不亮就出发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后院,宋瑶立刻就让人去喊安安,嘉平县主却把她拦下了,道:“小丫头一晚上没睡安生,让她再睡会儿吧。反正我今日也无事,晚些回去也无妨,正好趁这会儿咱们说说话。”   见嘉平县主有话要讲,宋瑶让轻音和飞歌上了茶水点心后,就屏退了其他人。   等人都下去后,嘉平县主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正色道:“阿瑶,你最好查一查你们府上的下人。二皇叔最近有些不安生……”   若是换成平时,宋瑶对这话肯定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正月里楚承昭才悄悄处置了安安奶娘的事,所以宋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道:“这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殿下在家那段时日已经都料理干净了。”   嘉平县主点头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宋瑶不解地看着她。   嘉平县主面露尴尬之色,道:“这事我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那段时间正巧赶上过年,我忙着内务就也没顾得上他。直到近日我看他总是乔装出府,派人查问了,才知道了一些内情。”   宋瑶这会子是真的感到吃惊了。她和嘉平县主交好不假,但是大皇子可是嘉平县主的亲生父亲。加上大皇子现在还被禁足府中,被楚承昭的人盯地死死的,嘉平县主现在来告诉她大皇子的动向,可不是叫她吃惊么!   “我父亲他早些年是糊涂,做了一些糊涂事,但是他现在好不容易想通了。我不想看着他再错下去。”嘉平县主艰难地跟她解释着,一边忽然站起身给她屈膝行礼,“阿瑶,你可能帮我和太孙殿下求求情,日后留我父亲一条性命?”   宋瑶连忙跟着起身拉她,道:“你先起来,我们之间不用如此。”   嘉平县主平时有多骄傲,此时就有多局促,被宋瑶拉起来后,两人相对坐着一时间都没再言语。   宋瑶实在是为难。本来朋友所托,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她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但是大皇子和楚承昭父辈的恩恩怨怨实在太深,她若是开口替嘉平县主求了,那么为难的就该是楚承昭了。   半晌之后,嘉平县主叹息一声,歉然道:“阿瑶,我知道这件事是为难你了。若你不肯,我也是能理解的。”   宋瑶也对她歉然地笑了笑,道:“你也知道外头的大事都是我们殿下说了算,我只在府中照顾孩子和料理庶务。这事……”   “没事没事。”嘉平县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也是急糊涂了,怕我那糊涂父亲再行差踏错。你别介意,当我今日说错了话。”   恰好这时候厢房的安安起身了,听下人说嘉平县主已经来了,小丫头立刻起床洗漱,到主屋这边来了。   轻音和飞歌守在廊下,不让任何人靠近,却不敢拦这个小主子。   倒也不是安安多么刁蛮,而是阖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宋瑶和楚承昭两个又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尤其是楚承昭对闺女的宠爱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安安一看她们守在外头的阵仗也没有硬闯,而是提高嗓门在屋外道:“轻音姐姐,你进去问问娘亲和堂姑姑,看她们说完话没有,什么时候能有空见安安。”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清脆,她故意说得那么大声,不用轻音通传,屋里的宋瑶和嘉平县主就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   不过她也是来的及时,立刻就化解了宋瑶和嘉平县主之间尴尬的气氛。   宋瑶无奈笑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就算咱们真有事要商量,还能让她在外头候着不成?”   嘉平县主面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也跟着笑道:“快让安安进来,月余没见了,我可想她想坏了。”   宋瑶在屋里唤了安安进屋,轻音刚给她打帘子,安安就迈着小短腿钻进了屋。   “堂姑姑,安安好想你啊!”行完礼后,安安就跑到了嘉平县主身边,将脸埋在她腰间扭股糖似的撒娇,委屈巴拉地说:“堂姑姑上次说接安安出府去玩,安安等了好久,都过完年了,你都没有来接我……”   嘉平县主摸着安安头顶的小揪揪,心疼地道:“堂姑妈最近有些忙,等忙完了再来接安安好不好?”   宋瑶旁的听地直想叹气。老话有句话叫‘女生外向’,但那话的意思是出嫁的女儿心思朝外,向着丈夫。这丫头打小就不爱拘在屋里,现在还不到一岁半,偌大一个盛园都像待不下她似的。但凡来个喜欢她的,就闹着要人家带她出去玩。   嘉平县主自然是真的想接安安去自己那边的。但是最近实在不是时候,年前她父亲牵涉到毒酒案里,到现在还被禁足府中。这种时期别说她不好意思把安安接过去,就算她提了,楚承昭也不会放心吧宝贝闺女放到他们府上。   安安虽然爱磨人,却不是不懂事的性子,所以她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是仰着小脸甜甜地笑道:“那咱们说好了,安安就等堂姑姑来接了。”   “好,答应你了,不骗你。”   “堂姑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安安仔仔细细地把嘉平县主端详了一阵,然后皱起小眉头问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嘉平县主心道好一个机灵眼尖的小丫头。她这段时间确实是瘦了,一来是过年时忙了一阵,二来是知道了父亲居然私下里和二皇子他们还在联系和见面。她忧心忡忡地不知道怎么劝说,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好睡好。   “对哦,堂姑姑最近没有好好吃饭,所以瘦了,没有之前好看了。安安不能学知道吗?”   安安点了点头,认真道:“安安不会的,安安最喜欢吃饭了。而且娘亲说安安胖一点才好看。”说着又转头向宋瑶确认,“娘亲,对不对?”   这么大点丫头片子就知道好不好看了,宋瑶憋着笑忙不迭点头,“可不是嘛,我们安安最好看了。”   说完了话,安安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亲自去了趟小厨房,找刘厨子要了好几道她平时爱吃的点心。   别看刘厨子平时在府里挺有架子,说只给宋瑶一个人做饭,就算是前头楚承昭那边来了客人,他也敢推脱说自己年纪老迈,力有不逮。但是只要是安安开口,刘厨子就像浑身使不完地劲儿似的,十八般武艺通通齐上阵。   就像眼下马上就是午饭的点了,小厨房正在忙着后院的饭食,刘厨子手边有成堆的活计。但是安安一来,刘厨子立刻把菜肴都扔给徒弟做,专心给安安做小点心。   安安让丫鬟给自己搬了小板凳,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灶边。   刘厨子怕她被灶膛的火燎了裙子,但是又听她一口一个‘刘爷爷’的,又不忍心把她喊出去,只能一边忙,一边时不时地看她几眼。   终于在中午的正餐之前,安安要的点心好了。   安安让自己的丫鬟把点心一端,跟刘厨子道了谢,回了正屋去。   宋瑶一看这丫头脸都烤的通红了,连忙把她拉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后背看她有没有出汗。   小丫头背后汗涔涔的,宋瑶怕她一会儿着凉就皱眉道:“快吃午饭了,你又瞎捣鼓什么。”   安安讨好地对她笑了笑,宋瑶心下一软,也不好说她了。   安安又扭头巴巴地看向嘉平县主,声音清甜地道:“堂姑姑,这些都是安安爱吃的点心,你尝一尝。”   嘉平县主没想到这小丫头特地跑出去居然是为了鼓捣点心给自己吃,虽然还是没有胃口,她还是立刻拿起点心尝了尝。   “真好吃,堂姑姑很喜欢,谢谢安安。”   “堂姑姑肯好好吃饭,安安就放心了。”小丫头高兴地笑起来,然后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点心是刘爷爷做的,安安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所以堂姑姑不用谢我的。”   嘉平县主真的是心软地能滴出水来了。楚承昭府里这刘厨子她是知道的,早些年在宫里的时候听永平帝提过,说这人手艺精湛,祖上几代都是御厨,但却是个惫懒到了极点的性子。永平帝有心想提拔他当御厨总管,这人缺嫌总管事务多,给推脱去了。在宫里不想着往上爬的,估计他也是独一份了。   连永平帝都喊不动的懒人,如今到了盛园却为了宋瑶和安安这对母女成日里乐呵呵地忙着,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这对母女都跟福星下凡似的,都招人喜欢。   宋瑶不知道嘉平县主的心理活动,她只是老怀宽慰地看着安安——   自家闺女真的太有能耐了。   方才因为大皇子的事,她和嘉平县主陷入了尴尬之中。今日之后难保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疏远了。   但是这丫头也太会哄人了,看嘉平县主看她的眼神,估计连今天为什么来了都快忘了。 第123章   这天嘉平县主在盛园吃过了点心, 又吃完了午饭, 一直陪安安到她午睡了, 方才回去。   宋瑶送她出府的时候不禁歉然道:“安安那孩子就是热情过了头, 耽搁了你一整天的功夫。”   嘉平县主说不会, 她忍不住笑道:“安安这样待我, 我心里才高兴呢。”   别看皇族里姓楚的人那也是一大茬子,但是亲情却是单薄的很。而且各自都防着对方,唯恐被害了去。到现在除了盛园的安安和怀远外, 嘉平县主对其他府里的晚辈的印象都模糊得很。   两人在门口稍微说了会儿话,嘉平县主才上了自家的华盖马车。   宋瑶目送她的马车远去,刚准备往里走, 楚承昭恰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从前出行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人一骑,最多带两个侍卫和一个邹鑫。现在获封了太孙, 阵仗自然是非往日可比,光是侍卫就带了二十来个。   所以他人还没到,宋瑶远远地看见一队行装统一的骑马侍卫就知道他回来了。   没多会儿,楚承昭就骑着马到了门前, 他跳下了马把缰绳往邹鑫怀里一抛, 对宋瑶笑道:“夫人今日怎么这般好?居然到门口亲自迎接为夫。”   宋瑶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这人真的是越大越不着调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这么逗弄她。   楚承昭挑了挑眉, 顺着她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邹鑫和其他侍卫都十分知趣儿地把头给低下了。   他上前拉上宋瑶的手, 两人相携着往里走。   “怎么还怕羞?能跟我一道的都是我的心腹,又不会往外乱传。”   “那也不能人前这么说话。他们该怎么看我啊。”   “什么怎么看你?”   宋瑶不怎么高兴地道:“我不过是你的侧妃,你在人前一口一个‘夫人’的, 他们该觉得我是那种僭越不本分的人了。”   楚承昭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你本来就是我的夫人,难不成我们府里的人还不清楚这些?别说他们,就是外头都在传你可是铁定的太孙妃。”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未来的皇后娘娘……”   宋瑶赶紧伸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虽然早些时候她发了大愿说要当皇后,但是那会儿楚承昭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孙,那皇后的宝座对她是遥不可及。   就好像刚入学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发愿要考清华北大一样。   但是现在可不同了,她已经是太孙了,其他有力的皇位竞争者也暂时被压制住了,皇位仿佛就近在眼前。   宋瑶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怯场了。   眼看她真的要羞恼了,楚承昭连忙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方才我来的路上遇见了堂姐的马车,知道你是在门口送她来着。”   “是啊,县主刚走。”宋瑶想着今天白日里的事情,语调不由轻快了几分。她把今天安安和嘉平县主白日里的相处都一一说给了他听。   说完两人也回到了后院,宋瑶一边帮他解披风一边无奈笑道:“这丫头你说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见人就一点都不露怯。也是奇了怪了,从圣上和皇后娘娘到县主,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楚承昭自豪笑道:“什么怎么生的?咱俩生的,自然是最好最讨喜的小丫头。”   宋瑶无奈地直摇头,“倒是把你忘了,最喜欢她的还是你这当爹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得亏咱们安安不是蹬鼻子上脸的个性,不然还真被你们纵地找不着北了。”   楚承昭坐到榻上喝了一盏热茶,笑道:“那这点还是随了你。”   宋瑶的性格或许并不算多么优秀,但有一点却是楚承昭特别欣赏的,那就是她安守本分。   她陪着他一路从侯府庶子变成了皇孙,现在他又成了太孙,虽然早前宋瑶私下里也说下过想当皇后的宏愿,但是她待人接物还是跟从前一般谨慎,没有抖起来,更没有得意忘形。   楚承昭打小在安毅侯府见惯了人情冷暖,那儿不过区区一个没落的侯府,但是一朝得志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可谓是大有人在。   宋瑶这样的,当然就是难能可贵了。   因为安安下午陪着嘉平县主累了,很晚才歇午觉,加上前一夜她也兴奋地没睡好。   所以宋瑶就没让人喊她,只让人去把怀远唤过来了。   日头偏西之后,一家子聚在一道用了晚膳。   楚承昭难得地松快了一天,晚膳过后他还找人从他书房里拿来了下头的人搜罗来的话本子,让怀远坐在自己膝头,让怀远一边看图画,他一边给他讲。   宋瑶坐在榻上做针线,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这对相处和睦的父子,唇边的笑意就没淡下去过。   后头蜡烛烧了半截,怀远犯了困,楚承昭才从圆桌前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他也没有旁的事,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穿针引线。   这个时候他不禁在想好像还在不久之前,宋瑶这方面还显得很是笨拙,给他缝制的荷包也是像个大口袋似的,根本不能带出去见人。   后来她给孩子们做小衣裳小裤子,那也没有什么样式可言,最多说是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大心思的。   但是现在看她,做起针线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而且她也不再甘于只缝补了,开始学习绣花了。   虽然绣出来的花样还谈不上精美,但绝非昔日的吴下阿蒙。   一眨眼,他们就在一起过了两年多了。但这日子就好像一眨眼就过了似的,让人半点都没有察觉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就像现在他还记得当日在两淮的时候,他提着剑冲到贼人的屋里,就看到了被反绑成一个粽子的宋瑶。她呆呆的,懵懵的,连那贼人提着匕首准备害她都不觉似的。   楚承昭想,若是那个时候他就晓得这是未来会陪他一辈子的人,当时一定不在她眼前杀人,也不会那么粗鲁地把她跟口袋似的挂到自己身上……   不过若不是那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两人说不定又不是今日这番光景了。   所以说一切还是命运使然。   他不禁笑起来,问她说:“你这绣的是荷花?还挺像模像样的。”   宋瑶说可不是么,“我想给安安绣个小香包。现在开始练起,估计着等天气暖和了,也就能学个差不多,等入夏之前给小丫头做个好瞧又精致的了。你是不知道这丫头,半大点的人就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了。她屋里的丫鬟前两天还和我说,如今她每天穿的衣裳都要自己选。丫鬟给她选的,她若是不喜欢就不肯穿呢……”   一提到孩子,宋瑶就打开了话匣子,然后说了一阵她忽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往下说了?”   宋瑶摇头,“我还说你们呢,我自己也是好像对安安格外上心。”   还是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安安一早就小黄鹂似的话不停,想要什么都直接和大人提。当然宋瑶也不是予取予求,像小丫头求了她好多次想出去见见世面,她都咬死了不同意,所以那小丫头才会见了谁都想着要人家带她出去玩。但是像做个荷包这样的小事,她自然是不会推拒的。   倒是怀远一直都不怎么和大人提要求。   宋瑶想着又打开了绣花册子,想给他也挑个好看的花样,到时候一并练,给他也做一个。   楚承昭也陪着她选,最后还道:“这绣花册子上的花样千篇一律,不若我给你画两个比这种简单又好看。”   宋瑶刚要应下,却忽然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夜色正浓,寂静无声,一点儿旁的动静都听不着。   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雪。   宋瑶不禁皱眉道:“居然就下了大雪,明日殿下出门怕是不方便。还是别画什么花样子了,早点歇下才是。”   楚承昭笑道:“平日里处理公务可睡得比这晚地多,难得我有时间陪陪你和孩子,怎么还赶我歇息?”   宋瑶把绣花册子从他手里拿开了,拉着他就往净房去。   楚承昭只好听她的,洗漱去了。   宋瑶干脆自己也不做针线了,收了针线笸箩也浴房用热水擦了身子。   两人洗漱完躺到了床上,楚承昭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想了又想,问宋瑶道:“今日大堂姐前来所为何事?”   大皇子如今还被拘禁在府里,盛园又是风头鼎盛的时候。嘉平县主虽然和宋瑶交好,但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她特地上门拜访,自然不可能单单只是看安安那么简单。   宋瑶这天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地若无其事,但是她到底不是能藏事的性子,尤其是楚承昭又是个观察入微的,她唯恐自己说漏了嘴,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提醒。   却没想到楚承昭根本不用从她的反应猜,光从嘉平县主的性格里就窥探出了她今日所来必有所求。   宋瑶不怎么会说谎,更也不想骗他,所以她支吾了一下,只好委婉道:“县主也是一片孝心……”   楚承昭立刻明白过来,他沉吟半晌,问道:“大堂姐想我放过大皇伯?”   “也不是什么放过吧,县主只说想求你留她父亲一条命。但是其他处置,估计她是不会有异议的。”宋瑶说的很是艰难,说完就歉然地看着她,“对不起,还是我的错。”   楚承昭挑了挑眉,眉间沉思的神色消了下去,“好好地怎么和我道歉?”   宋瑶有些不安地用手指扒拉着被面,“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听到这种使你为难的请求。”   楚承昭拉过她不安的小手到手里摩挲,“想什么呢?这并没有什么为难的。我本来也不准备要大皇伯他们的性命。”   见宋瑶疑惑,他又接着道:“这段时间我查到了不少东西。当年的事情,其实还是二皇伯和四皇叔的主意。七皇叔只有一身蛮力,并不是个能出谋划策的。大皇伯就更别说了,不过是被二皇伯拉进去扯虎皮做大旗的。连二皇伯他们我都不准备要他们的命,何况大皇伯呢?”   楚承昭还真没有哄骗宋瑶,他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一死了之倒也利落,这世间还有其他比死让人更难受的法子不是?   宋瑶听他的话的意思虽然好像是要放过他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楚承昭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突然背后一阵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124章   楚承昭见她面色微变, 立刻收起了脸上意味不明的笑。   也是他在家里太自在了, 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把宋瑶给吓到了。   他忙把宋瑶的脸按在自己怀里,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哄着:“好了, 不提他们了, 你不是催我歇息吗?把眼睛闭上吧。”   宋瑶听他的话闭上了眼,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了一会儿话她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两人靠着静静过了半晌, 宋瑶突然问:“殿下,怎么我感觉这般简单呢?您好像一下子就坐稳了太孙之位似的。”   这事情的发展顺利地超乎想象,反而让宋瑶有些不安。   毕竟在原书里, 楚承昭登上龙座的道路可谓是九九八十一难,充满了各种变数。   就算是他坐上太孙的位置, 好像也是原书皇帝驾崩前两年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线明显是不对的,皇帝还有好些年的命。   楚承昭见她想听,难得地没有瞒着她,他解释道:“也不算简单, 大皇伯在家养病、和二皇伯他们拆伙在先, 毒酒事情在后, 所以现在局势才颠倒了过来。毕竟我那大皇伯虽然才智上略有一些欠缺, 但他是废后长子, 本朝第一个皇子,平时看着又颇有威严。说到在民间和朝中的威望,除了我父亲, 下一个便是他了。所以当年害我父亲的时候,二皇伯才想着把他牵扯进去,为的就是扯虎皮做大旗,让下头帮着办事的人越发尽心尽力。大皇伯闭门谢客近一年,二皇伯失去了依仗,势力已经被四皇叔侵占了一部分,下面的人早就互相不满了,此番再被我挨个击破,他们的人互相攀咬,难度自然就降低了很多……”   “所以说毒酒的事情只是导火……只是引线,早在大皇子在家待着,不和二皇子为伍的时候,他们四人僵持的局面其实就不再平衡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说起来这还要谢你。”   宋瑶奇怪地问:“谢我什么?”   “谢你给我生了怀远。我虽然不信奉鬼神之事,但是其余的人多少都是相信的。大皇伯在孩子的洗三宴上见了他,吓得以为是我父亲投胎回皇家来讨债了。”   宋瑶也是个胆子小的,平时看些灵异志怪的话本子都会自己吓自己。但是事关怀远,她自然是不怕的。所以她好笑道:“就算真有投胎之说,就算又那么恰好,怀远是先太子投胎转世。不是都说黄泉之下有孟婆汤么,喝过了那么一遭,就是新的一辈子了。哪里就见得还记得从前的事情?更谈什么回来报仇?”   楚承昭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嘛。大皇伯就是自己吓自己,还没有咱们阿瑶聪明呢。”   在他看来,大皇子是愚蠢的,当年他糊里糊涂地就被二皇子他们牵扯进了谋害他父亲的案子里。后头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大皇子还跟兄弟们斗的和乌眼鸡似的,斗了快二十年。后头更是蠢得不过见了怀远一面,就自己吓自己,无端地病了许久。   楚承昭之前‘调查’他那四个叔伯的时候,没少审问他们身边的人。最让他吃惊的不是二皇子他们私下里的蝇营狗苟,阴谋诡计,而是大皇子那病居然是真的。他被心里的恐惧折磨地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活的竟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或许傻人有傻福,他是知道了大皇子的反应,觉得能犯下当年那种大事的必定是心狠手辣之辈,没有道理这般心志不坚,所以才又去翻当年的卷宗,将两淮涉案官员的口供全都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了当年的事其实主要还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手笔。   大皇子的愚蠢,也算是无形中救了他一命。   而且永平帝以毒酒毒害自己,也算是破釜沉舟的一招了。他要是真喝下那毒酒了,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也是两说,他若是真的倒下了,楚承昭觉得当时自己势单力薄的情况,还真不一定能这般轻巧地凭一己之力压服那四个叔伯。也是幸亏安安难得顽皮,把酒弄撒在了案台上,这才既保全了永平帝。   后头更是他的幸运,那个馋嘴小太监的不幸。在毒酒都撒了,永平帝去更衣的情况下,‘有人意图行刺’的事情还是在宴席上被扬了出来……   两个孩子都这般帮得上忙,楚承昭倒不会对恁事不懂的孩子有什么感谢之情。他最感谢的还是宋瑶——给他生了这么好的一对儿女,就像是上天特地派来帮他似的。   宋瑶被他哄地笑了起来,虽然外头的事她知道的不是很多,楚承昭的分析她也只是听懂了一个大概,但是他现在肯和她透底,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看楚承昭今日难得地肯和她说外头的事情,宋瑶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听懂了,干脆就一通问。   楚承昭全都给她揉碎了分析,一一说给她听。   一来是他虽然是爱藏事的性子,但却是从来不是故意有事还瞒着她的——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怕宋瑶担心难过。现在外头局势好了,许多话他就可以和她说一说了。   二来是现在他是太孙,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就会是皇帝。那么到时候宋瑶自然会是他后宫里唯一的女人,整个大耀的皇后。到时候她多少还是要接触一些朝堂的事情的,这个时候他也该培养她的时事敏感性了。   两个人,一个听得高兴,一个说的尽心,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半夜。   第二天楚承昭还是到了时辰就醒了,身边宋瑶睡得正熟,没有像平时一样听到动静也跟着他一道起来,把他送出了门,她再回床上睡回笼觉。楚承昭是不想她那么累的,无奈说了好几次,她也是不听的。   现下他见她睡得香甜,自然更不会吵她了。干脆就穿鞋下地,随便披了件衣服去了外间洗漱。   洗漱之后,楚承昭在家用了朝食,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想起了前一天的事情,特地和周嬷嬷说让她今天亲自跑一趟大皇子府,去和嘉平县主说一声她托付宋瑶的事情,宋瑶已经替她办好了——虽然他本也没打算要大皇子的命,但是这份功劳还是计在宋瑶头上比价好。让周嬷嬷亲自去一趟,也算是表现宋瑶对这件事重视的态度。   前一天嘉平县主和宋瑶说事的时候特地屏退了人,周嬷嬷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楚承昭既然这般说了,她也没有多问,当即就应下道:“老奴明白了,一会儿就出门去把这件事办了。”   楚承昭对周嬷嬷浅浅一笑,“那就劳烦嬷嬷了。”   周嬷嬷自道不敢。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披风,看着楚承昭披上,然后一手负在身后往外走。   临出门之前,楚承昭还想起了什么,对着周嬷嬷道:“昨夜下了雪,外头正是冻人的时候,嬷嬷记得让人在马车上多点个小炉,出行的时候也让车夫慢一些。”   周嬷嬷唇边笑意渐浓,忙不迭应好。   她目送着楚承昭远去的背影,老怀宽慰地想着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是真的大了,这般的英伟,这般的意气风发,却也没有忘记她这么个下人,待她依旧如从前一般。   这样的好日子,真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后头周嬷嬷见宋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就交代了轻音和飞歌照看好宋瑶和两个孩子,她以宋瑶的名义写了帖子,立刻动身去大皇子府去了。   周嬷嬷这些年也没怎么外出交际过,但是盛园的拜帖俨然已经成了金字招牌。加上大皇子府现在还被楚承昭的人看管着,门房更是不敢怠慢了,笑呵呵地把周嬷嬷迎到角房里吃茶烤火,一边脚下生风地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嘉平县主的贴身丫鬟亲自也迎了,待周嬷嬷也是一口一个‘嬷嬷’唤地亲热,挽着她就往府里去。   周嬷嬷一路上都很谨守本分地没有乱看,但还是注意到了大皇子府上算的是戒备森严了,几乎是每走几十步,就能看到两人一队的御前带刀侍卫在巡逻。不过嘉平县主也算是治家有方了,这种情况下,大皇子府的下人还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很快嘉平县主也从屋里迎了出来。   周嬷嬷虽然名义上是盛园的下人,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可是早在楚承昭被永平帝秘密养在安毅侯府的时候,就被派到他身边照顾她的。看宋瑶对周嬷嬷依仗和亲密的态度,嘉平县主就知道这嬷嬷在盛园的地位不低。   周嬷嬷先是行礼,又忙道不敢,推让了一番才被嘉平县主亲自请进了屋里。   两人相对而坐喝了一道茶,周嬷嬷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楚承昭让他说的话。当然她自然不是会提楚承昭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嘉平县主的所托都是宋瑶一个人在忙前忙后。   嘉平县主虽然早就猜到周嬷嬷带来的多半是好消息,但是此刻还是心绪一阵起伏。   她前一天去盛园拜访,和宋瑶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其实颇有些欺负宋瑶的意思。不过是仗着两人的交情,看着她心性善良,又好说话,就算不应她的请求,也不会直愣愣地顶回去让她下不了台。可她也是没办法了,大皇子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到绝境……   但嘉平县主没想到,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宋瑶就把她托付的事情给办好了。   “阿瑶现下应该还是在府里,我该亲自去和她道谢才是!”   周嬷嬷却摇头说不用,似是而非地道:“侧妃和殿下昨夜说了一宿的话,现下还没起身,估计这会子还没醒呢。”   嘉平县主听了心里越发歉然。宋瑶真的是太好了,想来为了她的事,她也一定是很辛苦地和楚承昭争取了。 第125章   周嬷嬷并没有在大皇子府多待, 两家的关系不说是势如水火, 但到底还是站在对立面、各有立场的。话带到了, 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便起身告辞。   嘉平县主也知道现在不是留人的时候, 便将周嬷嬷送出了自己的小院子, 而后让丫鬟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   周嬷嬷前脚刚走,后脚大皇子那边的贴身太监就传话来了,说大皇子在前头书房, 现下就让嘉平县主过去一趟。   嘉平县主虽然八岁多的时候就从皇宫回到了府里,但这个时代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就出嫁了,十岁上下就要相看亲事, 准备嫁妆,那已经是快要女大避父的年纪了。   加上那时候大皇子被二皇子蛊惑了心智一般, 在隆让太子去后,他眼睛里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对女儿虽然也有疼爱之情,到底也是被分散了注意力, 镇日里在外头奔忙。   所以外人都只知道大皇子对嘉平县主疼爱有加, 看的和眼珠子似的, 却不知道这对父女俩私下里一直以来都说不上亲近, 还是到一年多前大皇子开始只在待在府里养病, 不再镇日里往外跑了,父女俩才真正的在相处中慢慢地亲近起来。   嘉平县主径自跟着那传话的太监去了。   前院书房里,大皇子一身家常便服, 正坐在桌前喝茶。   嘉平县主福身行礼,余光却看见了边上成排的、已经被烧干了的蜡烛——那烛蜡滴成了红茵茵的一团,歪七扭八地变成了有些可怖的形状。   嘉平县主莫名觉得心里一揪。   大皇子一年多来一直病着,最折磨人的症状就是夜不能寐。   一个人长时间地睡不好,自然是吃不下饭,没有精神,亏损身体元气。   短短一年多的时候,大皇子就好像凭空老了二十岁。   “嘉平来了?在家里跟我还这么多礼做什么?”大皇子笑呵呵地给嘉平县主看了座,又让人按着她的喜好上了点心和茶水。   所幸,嘉平县主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细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只见大皇子眼底的青影虽然没有褪去,但是之前面上的那股萎靡之气却消失了不少,精神头看着好了许多。   “父亲传唤女儿来,应当是为了今早盛园周嬷嬷来的事情?”   大皇子在外十分注重威严,在家对着女儿时却是一副慈父面孔,从见到嘉平县主的时候他的唇边就一直含笑,神情十分和煦,此时就更是又自豪又惊讶地笑道:“我儿果然聪慧……”   说罢,他的言语之间又流露出一丝失落。   在他看来,嘉平县主绝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孩子,但这个世界,女子就是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的。如果他的嘉平是个男孩儿,别说楚承昭那有个怀远,就是真正的隆让从地狱里跳出来,他这个当爹的拼着这条残命,也得为了嘉平把前路铺平……   可惜,嘉平是个女儿身,在他醒悟之后,发现自己的争抢、钻营都成了一场笑话。   大皇子自哂一笑,也不去想从前的那些事了,只是笑着问她:“嘉平可愿和我说说?”   嘉平县主从来就不想瞒着他,此时便把她前一天去盛园的情况如实相告了。   听完她的一番话,大皇子面色复杂,递到唇边的茶都忘记了喝。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道:“嘉平,你……”   嘉平县主不等他说完,立刻就起身跪下了。   “女儿之前就同父亲说过,您膝下无子,就算真的抢到了那位置又如何呢?日后还不是要过继嗣子,平白便宜了其他叔叔家。可二皇叔他们也不是好相与的,您如今萌生了退意,他们却不见得愿意看着您退。您退了,谁在前面给他们抵挡风雨呢?”   大皇子放下茶盏,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嘉平确实聪慧,能洞悉人心。之前他在府里养病的时候,二皇子他们不知内情,以为他真的是病倒了,也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瓜分和蚕食他的势力,几人便一直相安无事。   但是论起手腕和才能,二皇子并不是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对手。   所以宫里那场周岁宴后,二皇子便一心要把他拉回到夺嫡的阵营中。   现下的情况更别说了,楚承昭日渐势大,一枝独秀,他们几个叔伯却犹如困兽争斗似的,多少有些乱了阵脚。这下子不只是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也不能看着他抽身而去了。   他们四个既是兄弟、搭档,又是敌人,对彼此都是十分了解。   所以二皇子他们第一次乔装出府的时候,特地选在了大皇子的庄子上,让他避无可避。   那一次之后,大皇子回来就处理了自己名下的一部分庄子,剩下的其他庄子也都让自己的心腹去看管了。至于他名下还有的一些能用来聚会的店铺,那都在京城的繁华地段,倒是不用担心二皇子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堂而皇之地在城里出现。   但是大皇子万万没想到,他那几个‘出息’的兄弟,居然会把主意打到嘉平县主的头上——他们后面私下聚会的场所,竟是选到了嘉平县主的嫁妆里的庄子上。   大皇子这才被逼的没法子了,又出去同他们见面了几回。   “这些事情,你不要插手。”大皇子收起了笑,看向嘉平县主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你不要管,我有自己的打算。你素来得你皇祖父看重,加上你和盛园那宋侧妃交好,日后就算我不在了,楚承昭那小子也不会为难你。”   嘉平县主突然就红了眼眶,她膝行上前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女儿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您被二皇叔他们拉下绝境深渊?”   大皇子抿唇不语。   嘉平县主又道:“若是易地而处,父亲会选择保全自己,而不管女儿的死活吗?”   “那自然不会!”大皇子斩钉截铁道。   嘉平县主是虽然是女孩,但是他把她看的比谁都重要。别说是女儿有危险,就是女儿在过年时胃口不佳,清瘦了一圈,他都很是心疼了一番。   “我和父亲也是一般!”嘉平县主忍住眼泪,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所以父亲不用多说,女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父女俩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书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最后,大皇子的一阵叹息将沉默打破。他自责又惭愧地想到,这些年他真是失去了理智,平白无故地被扯进了无休无止地争端之中,少了和妻女相处的时间不说,还连累女儿如今还要为他放低身段,外出求人。   “父亲不用这般忧心。”嘉平县主用帕子擦了眼泪,对他笑了笑,接着道:“今日那周嬷嬷就是来传信的,且传的也是好消息。宋侧妃帮我劝说了太孙殿下,殿下说日后会留下父亲的命。”   她像一个孩子一般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孺慕之情,“到时候咱们就从京城离开,不拘是山村乡野,还是大漠边塞,咱们一家子同进同退,远离这京城的是是非非,只过咱们的日子好不好?”   大皇子如何还说得出拒绝的话,他长叹一声,难得亲密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好,都好,我都听嘉平的。”   嘉平县主这才真的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大皇子妃那边的人来问了。   毕竟平时这个时候,嘉平县主都会起身去大皇子妃那边请安了。   大皇子对着嘉平县主笑道:“去吧,别让你母亲担心。”   嘉平县主起身行礼,出书房之前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只见大皇子依旧坐在远处,虽然还好像在看她,但目光有些放空。   嘉平县主到了门口,仍有些不放心,交代了小厮和贴身太监好好照看大皇子。   交代完了,她又在门口略站了站,见到大皇子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小玉瓶,从里头倒出了三无颗赤色丹药吞进了嘴里。   嘉平县主奇怪地小厮,“白大夫不是已经出府多日了么?父亲现下服用的是哪位大夫开的药?”   那贴身太监是打小就跟着大皇子的,此时便解释道:“县主放心,殿下如今每日已经能睡上两个时辰了,所以也不用再吃安神的药了。殿下服用的那药也不是大夫开的,是殿下从宫里带出来的顺气清心丸,也算是补药的一种,已经吃了多年了。”   嘉平县主的眉头不由皱起。她居然一直不知道父亲有服用这种补药的习惯。   她过去对医理是一窍不通,但是自从和宋瑶、赵颐宁一起开设悬壶阁之后,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了一些。尤其是宋瑶,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是药三分毒’,去年春日里她吹了风,鼻子不通气,赵颐宁要给她开药,她还说这种小病不值当吃药,药吃多了会增加人的什么‘抗药性’,自己痊愈才能锻炼自己的什么‘免疫力’。   嘉平县主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但看赵颐宁居然还真的没有给宋瑶开药,宋瑶也是病了七八天后就自己好了。   想来宋瑶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所以这天闲下来的时候,嘉平县主还是觉得不放心,让丫鬟替自己跑了一趟,把在悬壶阁里坐诊的赵颐宁给请到了自家府上。 第126章   这天稍晚一些的时候, 赵颐宁匆匆而来。   她来之后倒不用通传——楚承昭之前就让她帮着大皇子妃治理沉疴旧病, 后头毒酒的事之后, 他也没有发作到大皇子妃身上, 所以赵颐宁还是每过一旬就会来大皇子府一趟。   这日虽然不是旬日, 但是门房还是一边把她往里头请, 一边使了个腿脚快的小厮进去通传。   不多时,嘉平县主到了自己小院子外迎了她。   赵颐宁接了她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歉然道:“今日医馆里病人有些多, 耽搁了几个时辰,让你久候了。”   悬壶阁刚开设的时候,赵颐宁没什么自信, 又因为年轻不被人看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坐冷板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的医术在人前慢慢展现了出来。找她看病的人也变得络绎不绝,像是最近换季,城里不少孩子和老人都病了,她自然也就越发繁忙起来。   嘉平县主十分理解, 忙说没有, 又道:“本是我临时找你, 你今日能赶来已经很好了。”   两人已经很是熟稔, 也都不是爱兜圈的性子, 所以坐定之后,嘉平县主让人都下去了,从手边拿出了大皇子服用的那赤色丹药给赵颐宁看。   晨间她看到大皇子服用丹药觉得有些蹊跷, 中午的时候嘉平县主就假借送饭的名义又去了一趟书房。大皇子对着自家女儿自然不会保持什么警戒心,所以嘉平县主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偷来了两丸。   赵颐宁将那丹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弄下一些粉末略尝了尝。   这就是凝神静气的丹药,里头的药材不论是闻还是尝,都没有任何问题,反而都是名贵的东西。   但是嘉平县主无故也不会特地让人寻她,所以赵颐宁也不敢怠慢,把丹药捏碎了又重新查验了一番。   这次他发现不对劲了,丹药内里的东西和外头居然不一样!   她连着试了两丸都是这般,面色不由凝重起来,道:“这丹药外头包裹着的就是滋补和凝神静气的药材,但是里头的东西却不同。”   不等她说完,嘉平县主也跟着板下了脸。   丹药这种东西素来都是自称一体,这丹药内里却另有乾坤,肯定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   “若我没有看错,里头药材的药性和外头是相反的。”赵颐宁说了几个药名,然后接着道:“这些药材会使人血热,肝气躁郁,短期服用之下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到底和外头的药材相生相克,长期服用恐会影响人的神志……”   嘉平县主的脸色冷的能凝出冰来,随即她又对赵颐宁笑了笑,道:“我明白了。阿月若是外头还有事的话,不若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药检查出了问题,赵颐宁也猜到嘉平县主要彻查这件事。   两人之间也不用客套,赵颐宁起身就告辞。   嘉平县主把她送走之后立刻就往前院书房去了……   …………   赵颐宁坐上马车之后,车夫把车往悬壶阁赶去。   她一路上想的颇多,待马车驶了约莫一刻钟,赵颐宁让车夫调了头,往盛园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也凑巧,楚承昭刚回来不久。   因为这日见了血,楚承昭并没有一回去就去看宋瑶和两个孩子,而是在前院更衣洗漱。   赵颐宁径自去了书房求见。   不多时,楚承昭就听她说完了今日她在大皇子府的见闻,略一沉吟道:“你确定那丹药里外的药材药性相悖?”   赵颐宁不敢托大,道:“应该是不假的,虽然有几味药材我一时不能确定,但从其他我能认出的药材来分辨,确实如此。”   “着实有趣。”楚承昭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能让嘉平县主那般矜傲的人着急忙慌地把赵颐宁赶过去分辨丹药的,除了大皇子夫妇,楚承昭还真想不到别人。   大皇子妃虽然一直在吃着药,但嘉平县主一直服侍在身边,后头他又把赵颐宁派过去了,若是大皇子妃的药出了问题,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是。   那不是大皇子妃,出事的自然就是大皇子。   加上赵颐宁说长期服用会使人的神志受到影响,楚承昭便觉得内情更为蹊跷了。   之前他还在想大皇子不过在洗三宴上见了怀远一面,就把他认成了他父亲的转世,吓得病了整整一年,最近才稍有好转——这种心智简直像个禁不住事儿的孩童似的,未免愚蠢到可笑。   但知道赵颐宁带来的消息后,楚承昭却得再重新审视这件事了——很有可能,怀远的事情也只是个引子,大皇子那心病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服用这种丹药。而且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就是当年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和贤名的大皇子,后头变得那般眼中只有皇位,也和这种丹药有关系。   ……就是不知道他服用这种丹药有多少时间了。   这个问题楚承昭就不用询问赵颐宁了,他让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那边厢便让人和宋瑶知会了一声,他亲自往宫里向太医求证去了。   ………………   另一边厢,大皇子府前院书房里。   大皇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嘉平县主,“你说这丹药长期服用会影响人的神志?”   嘉平县主面色凝重地抿了抿唇,道:“不敢欺瞒父亲,女儿特地请了阿月姑娘来查看。”   兹事体大,大皇子很快又让人延请了宫里的太医过来。   大皇子如今虽然被拘禁着,但到底也是正经的龙孙凤子,请太医这种事,侍卫自然是不敢阻拦的。   入夜时分,两位太医匆忙而来。   他们查验的结果和赵颐宁一样,其中一位和大皇子相熟的太医还惊讶道:“老臣知道殿下素来有服用清心顺气丸的习惯。这丹药也确实是太医院所产,每月月初,殿下身边的公公都会来取药。但是老臣以性命担保,太医院练出的药丸绝对不会内外不同……”   这位太医也是被逼急了,他因为和大皇子相熟的缘故,大皇子常年吃着的丹药一直是他负责。若是他不能把自己摘出去,那性命自然是保不住的,因此才敢说出以性命担保的话。   大皇子让两位太医先不要声张,随后就让人把他们送了出去。   等太医走了,大皇子就让人把太监阿和押了进来。   太监阿和就是大皇子的贴身太监,打小就在大皇子身边服侍的。   太医院的话大皇子觉得不会有假,毕竟那丹药内里虽然还算隐蔽,却瞒不过懂药理的人。懂药理的人若是真想下毒,多的是其他更为隐秘和高超的手段。   何况那位和他相熟的太医早让他摸清了底,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自然不敢在他这里弄鬼。   想来想去,还是每月去宫里替他拿药的阿和最为可疑。   阿和被人提进来的时候还算从容,竟还有心思对着大皇子道:“殿下传唤老奴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这般兴师动众?”见大皇子面色不好,他又接着询问道:“可是老奴办坏了什么差事,惹得殿下不悦?”   大皇子也不和他来虚的,直接把药丸往他面前一递,“阿和,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这一看之下,阿和面色突变,那份从容和镇定是再没有了。   这下子都不用问了,丹药的事情自然和他脱不开干系。   不过阿和是他的贴身太监,凭他一个想害他,还想不到这种阴损的法子,所以还是得审问。且阿和害他也并无好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这一环节,大皇子自然是不会让嘉平县主知道的。   一夜过后,阿和被打的只剩半口气,肚子里知道的那些东西也全都被问了出来。   大皇子气地睚眦欲裂——好一个老二,真是他的好弟弟、好手足,居然在那么多年前就密谋陷害他!   这一年到底是不安生的。   前头宫里的毒酒案还没查清,百姓对四个皇子的怨愤还没消下去,二皇子府又横生了许多波折。   先是二皇子名下的铺子突然间被人举报到了上头,说他偷税漏税、贩卖私盐等。后头二皇子的庄子上也出了事,说他豢养私兵部曲。   永平帝现在已经放权给了楚承昭,楚承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按着收到的消息一查,还真是一查一个准。短短一个月,就把二皇子名下的产业封了一大半。   皇子虽然吃着内务府的供给,但那一年上万两银子,还真不够这些天潢贵胄造的。他们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得是最好的,更别提日常交际和人情支出了,靠的主要还是产业和下头人的孝敬。   现在他们被楚承昭的人日夜看管着,孝敬是不用想在宫中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收了,靠的还是名下产业的收入。   这一个月倒好,直接把他赚钱的路子全堵死了。   二皇子看着府中账面上的几万两,把书房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   摔完之后,二皇子冷静了不少。日前他就听说自己费尽心思收拢的那个奶娘,叫楚承昭给赶出了府去,也猜到了这肚里乌黑的小子不会就此轻轻揭过。   但是楚承昭同他又不熟络,如何就知道他名下产业的内情?   肯定是有人把他给卖了!   那个人还不用仔细去猜,自然是最为了解他的亲兄长——大皇子! 第127章   二皇子恨的咬牙切齿, 想和四皇子、七皇子合计合计这桩事。   四皇子和七皇子可现实多了, 听说了他府里的事情, 再也不应承他提出的私下聚会了。   开玩笑, 正是风头火势, 谁也不嫌命长, 二皇子都被楚承昭盯上了,他们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   再说二皇子府的财政来源都被楚承昭给砍了,估计再过个半年一年的就剩个空壳子了。   这年头什么不要银钱?没钱就没人, 那还谈什么和楚承昭对抗?   四皇子和七皇子也不傻,想透了这点后头连二皇子的信件都不回复了,全把他当弃子了。   二皇子蛰伏了几日, 实在是耐不住了——账目上的银钱只见出项不见进项,楚承昭那厮还趁机让内务府把他的份例给砍了。二皇子的账房先生也是真的没了办法, 不能眼睁睁看着府里坐吃山空,只能削减用度。   然后二皇子后院里的女人就不干了,为了首饰和衣料子到了吵嚷到了二皇子妃跟前。   二皇子妃早就不耐烦二皇子的这些个妻妾,自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又扯到了二皇子跟前。   这前院后院齐齐着火, 没过几天二皇子嘴边就燎了个大火泡!   他也实在坐不住了, 又派人去给大皇子传信。   这下倒好, 大皇子直接把他的信送到了盛园。   楚承昭再往御前一递, 永平帝让宝庆公公出宫,代表他去申斥了二皇子一顿。   这回二皇子也是真的怒了,依样画葫芦把大皇子下面的黑料举报到了楚承昭跟前。   楚承昭却只当看不见, 象征性地封掉了大皇子的几个不怎么赚钱的小铺子,就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   这无疑就是给了其他几个皇子一个信息——大皇子已经站到了楚承昭那头。   这下子连带着二皇子在内,再也没人敢有什么异动了,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   外头的事情顺利了,楚承昭的空闲时间越发多了,每天都能早早地下值去陪伴宋瑶和两个孩子,心情自然是越发畅快。   他在家的时候多了,宋瑶和两个孩子自然也跟着高兴。   宋瑶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像按下了加速键似的,两个孩子眨眼间就一岁半多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他们两周岁的生辰了。   去年他们生辰宴上闹出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这半年光景又发生了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首先是她外祖家的二舅舅在荒废了学业多年的情况下,翻过年来居然一下子在会试中了举人。二舅母王氏还特地带着谢礼登门拜访,说全是拖了楚承昭的福。   宋瑶细问之下,才知道在年后楚承昭给二舅舅派去了几个先生,先生抓着他二舅舅恶补了几个月。   他二舅舅也是个狠人,据王氏说是从过完年到考试前,他除了睡觉就是在看书、做文章、和先生请教问题,每天睡觉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就这样还真就让他考到了个举人。   不过王氏也说了,她二舅舅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一个举人已经是顶天了,想中进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可能要枉费了楚承昭的一番苦心。   晚上楚承昭回来后,宋瑶就把王氏的意思转达给了他。   楚承昭听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那二舅舅太过死板,当个地方小官还成,我也是不指望他能中进士的。现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出身罢了,日后他在地方做得好了,自然还能往上升。而且我派去的那几个先生,最主要的任务也不是教导你二舅舅,而是你二舅舅家的孩子。你那个表弟倒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年纪太小,还是得压一压。等你二舅舅在地方上坐稳了,他也可以露头了。日后等他金榜题名,谋个翰林院的清贵差事,和你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楚承昭如今做事也是雷厉风行的,没过多久就真的把宋瑶的那二舅舅安插到了一个小县城里当县令。   同时宋瑶外祖家那几个表妹的亲事也被定下了。   大房的宋珍和三房宋珊都被订到了家境殷实的小官之家。当然这小官是相对于楚承昭和宋瑶的身份来说的,配宋家的女孩儿那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相比之下二房的宋琼定的亲事就不那么显眼了,楚承昭给他选了一个今科的举子。   那举子考试的名次甚至还在宋瑶的二舅舅之下呢。   但是楚承昭觉得这人虽然文采一般,但是心思玲珑,就算日后不得寸进了,放出去做个小官,估计比宋瑶那二舅舅还容易出头。   且那举子后头还没什么势力,族里也没什么人。若不是蠢到没边的,便也知道日后该怎么做。   宋瑶早就知道楚承昭要提拔她二舅舅一家,所以也不算吃惊。真正让她吃惊的还是大皇子居然真的奇迹般地站到了楚承昭这边,而楚承昭还真的就像是心无芥蒂似的接受了他。他们两个交好之后,楚承昭就对外说了大皇子已经洗清嫌疑,和毒酒案再无牵扯,永平帝也就解了大皇子的禁足。   之前大皇子在民间的传闻里所犯的事不过就是侵占农田,大皇子重获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赔了那家人十倍数目的银钱。百姓们对他的怨言也就少了。   有大皇子压阵,楚承昭的势头越发稳健,连宗室中人不少都投靠了他。   这些还都是楚承昭告诉她的,宋瑶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天楚承昭下值回来的时候,主院里已经摆上了晚膳。   宋瑶见了他就笑道:“刚安安还问你今日回不回来用饭呢,我叫她不用等了,没想到殿下这会子就回来了。”   安安是见到了楚承昭就抱上了他的腿,扭股糖似的又要开始撒娇。   楚承昭忙道:“知道了知道了,爹都答应你过两日休沐就带你出去玩了,这回肯定兑现承诺。”   这丫头从年头上要念叨着出去玩,那时候楚承昭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和她说好等天气暖和了就带她出去。等过完年入了春,安安就更在家待不住了。只要她爹一回府,她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嘴里翻来倒去地无非就是想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这些个话。   不过天气刚暖和的时候,二皇子那边刚出事,楚承昭自然不可能放过那个机会,忙着痛打落水狗。那个档口,他也害怕二皇子狗急跳墙,自然不会放心安安外出。   现在么,二皇子算是彻底被她按下去了,四皇子和七皇子看着势头不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总算可以缓口气,也总算可以一偿女儿的宿愿。   宋瑶这会子也不会拦着了,小丫头一天比一天地大,也越来越鬼精鬼精的,几个丫鬟有时候走开一会儿,她都要自己一个人溜到院子里玩一玩。这要是再大一点,估计很有可能还想着溜出府去了。   与其一直压着她,不如索性让她出去走走看看,等发现外头也就那样了,小丫头的玩儿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楚承昭一把把闺女抱到怀里,同她道:“安安不用天天提醒爹爹,爹爹休沐的日子你不是知道吗?”   安安说知道的,又掰着粗粗胖胖的手指算着:“还有两天爹爹就休沐了。”   “是啊,所以安安只在家等着就行了。”   安安嘿嘿直笑。她虽然知道日子,但是她也怕爹娘改变主意啊,所以才要每天确定一下!   楚承昭哄好了闺女,再去看儿子。   怀远同他从前还不怎么亲近,但是年头上出了奶娘的事情后,父子俩倒是亲近了不少。   前不久怀远把孔明锁也解开了,现在沉迷华容道。   华容道涉及到三国的人物,楚承昭就开始给他讲三国的故事。   怀远十分喜欢听,连宋瑶专门给他搜罗的适合孩子听的睡前故事也不听了,只想听三国。   楚承昭也爱给他讲,同时和宋瑶商量着等他两周岁的生辰过了,就给他寻一个开蒙的先生。   这时代高门显贵的孩子大多都在三岁左右开蒙,两岁的年纪算是很早了。   不过怀远也算是极其早慧的孩子,虽然没有安安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宋瑶对他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所以在询问过怀远本人的意思后,他开蒙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一家子一边说话一边用完了晚膳。   晚上宋瑶和楚承昭早早地歇在了一起,宋瑶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殿下莫要嫌我啰嗦,安安那孩子太有眼力见儿,在家的时候有我看着还挺老实,出门在外看着只有你,怕是会提出旁的要求,你可不能任由她瞎闹。”   楚承昭摸着她的后背,好笑道:“她才多大点,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再说咱家现在的光景也不是从前了,就算是张扬一点也无妨了。”   宋瑶抿唇笑了笑,道:“我到现在还没什么真实感,总觉得好像一眨眼,日子就过得越来越好了。说起来,还是得谢谢大皇子。”   楚承昭也只是笑,他心道其实最该感谢的还是四皇子。   大皇子服用的清心顺气丸被人掉包了几十年,据他的贴身太监阿和交代,那都是二皇子的手段。   大皇子信了,楚承昭却是不信的。二皇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当年还在宫里的时候,十几岁的年纪就会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出手。那时候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是他的父亲隆让太子。   所以楚承昭又接着让人查,他不像大皇子那么抓瞎,只能靠着猜想审问,他如今的权利可以调阅当年太医院和宫里所有宫人的档案。   查着查着,楚承昭就发现不对劲了——那个太监阿和明面上私下里和二皇子接触极多,但其实居然是四皇子的人。   合着四皇子才是始作俑者,且他还早就猜到了会有被发现的一天,早就准备往二皇子身上推了。   楚承昭没有把他查到的结果告诉大皇子。因为若是他说了,如今被大皇子对付的就该是四皇子了。到时候四皇子倒了,七皇子不足为惧,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亲兄弟,难保不会联合起来倒戈相向。   还是如今的境况好,大皇子和二皇子反目成仇,只能站到他这边,使他如虎添翼。四皇子、七皇子一时没弄懂局势怎么忽然就这般了,被震慑地不敢乱蹦跶。   宗室里和朝堂中的其他人也越发有眼力见儿,知道该怎么站队了。连永平帝现在见到他了,脸上都不再出现凝重的神色,言语之间全是再过两年就把江山托付到他手上……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第128章   楚承昭没有把自己查到的真相和大皇子说, 却不介意和宋瑶分享。   果然, 宋瑶听完, 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四皇子不是比大皇子小好几岁?当年他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就能想的这么长远了?”   楚承昭摇了摇头, 笑道:“虽然现在的四皇叔是个胸有成算的笑面虎,但是当年的他未必就有那分成算。当年的事还是四皇子的母妃敬妃所为。敬妃是潜邸时的老人了,据说是早就怀过几次孩子了, 都原因不明地没了。联系起废后当年的行径,估计跟她也脱不开关系。所以也难怪敬妃对大皇子会使这种手段。”   宋瑶说她懂了,“他们是亲母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敬妃所为, 和四皇子所为并没有区别。”   “是啊,而且后头大皇伯出宫建府了,敬妃年纪也大了,光靠她一个, 还真是做不到几十年如一日地能把有问题的丹药一直往他府里送, 中间自然还是我那四皇叔的手段。”   宋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说真可怕啊。   楚承昭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轻声道:“我在呢, 别怕。”   宋瑶往她怀里一缩,闻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悬着的心也一点点放了下来。   楚承昭拍了拍她的后背, 又接着道:“我们阿瑶真不用怕。宫里也乱不了多久了,等将来我坐上那位置,后宫就你一个,孩子也是只有咱们的孩子。难不成安安和怀远还会斗起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想给我多生几个孩子,然后他们不顾手足情谊,也斗的和乌眼鸡似的。”   宋瑶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谁要给你多生孩子?”   楚承昭一把捏住她软绵绵的小手,“不跟我生?难道你还能跟别人生不成?”   眼看着这人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宋瑶就掐他的手心。   楚承昭哈哈大笑,把她按到怀里好好揉弄了一番。   笑闹过一阵子之后,宋瑶也想起了别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过糊里糊涂地那什么了一次,然后她就一次中招,怀上了安安和怀远。然后她生产完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抵触床笫之间的事,一来是第一次的体验很不美好,二来也是怕再那么轻音地就怀上了,又要经历一次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苦难。   但是说来奇怪,后头他们之间那种事从少到多,有时候楚承昭胡闹起来,一晚上都要弄上几次。可就是这么过了一年半了,她都没有再怀上。   也幸亏两个孩子出生在了前头,儿女双全的,又都是那么聪慧机灵,讨人喜欢。不然她可能还要卷进关于子嗣的风波里。真到了那种时候,就算他们感情再好,楚承昭将来成为一国之君后,她还真的没有立场去反对他和别人生孩子。   但宋瑶觉得自己不是个大肚的人,真有那么一天,估计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就结束了。   所以说现在真的是最好的情况了。   宋瑶一通胡想,楚承昭见她没出声还以为她是睡着了,低头一瞧,看她眼睛睁地老大,正在目光放空地发呆,就坏心眼地去搔她腰间的痒痒肉,“这个爱发呆的性子是改不了了是不是?”   宋瑶边笑边躲,好不容易才捏住了他捣乱的手,“我没有发呆,我这是想事情呢。我是在想,若是咱们真的还有别的孩子,十个手指伸出来总有长短,或许往后真的会有偏疼的。到时候殿下还会想着让怀远继承你的衣钵吗?”   楚承昭从来不掩饰他对怀远的期待,宋瑶一方面怕怀远这么小的年纪扛不住这份压力,一方面她也希望怀远长大后能争气、有出息……   楚承昭沉吟半晌,道:“对一个储君的考量,从来不只是帝王的喜爱。我虽然不知道日后是什么光景,但我想着要是日后真是我坐上那位置,我不会想成为那种人。”就像当年的永平帝那般喜爱他的父亲,但是他的父亲被立为太子,靠的从来不是永平帝对他的喜爱,而是他本身的才能。   就像他本人也是如此。   楚承昭不敢托大说自己能比得上自己的父亲,但是就现在皇室的情况,他还是能称的上一句‘鹤立鸡群’的。大皇子几个心眼坏到了极点,又遭了永平帝的厌恶,永平帝肯定是不会让他们登上储君之位的——不然不说别的,光说他们的心狠手辣。他们要是真的坐上了龙椅,第一件事估计就是把皇室中不服他们的清洗一遍,斩草除根。   其他小一些的皇子也不用说,要么是母亲的出身低微,要么就是本身才智平庸、不堪大用,不然也不会依附到年长的皇子身边。同样是龙孙凤子的,他们不想着自己上进,这就已经没了气节。   皇孙一辈就更不用说了,人数比皇子那辈少了很多不说,还都是福气窝里长大的,连自己的父辈都比不上,矮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将军。   所以永平帝想立他为太孙,也完全说得上合情合理。   同时楚承昭也不怀疑,若是他真的在安毅侯府被养歪了,永平帝虽然也会把他认回去不假,但那储君的位置同他肯定也是无缘的——永平帝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把辛苦守了一辈子的江山随意地传承给后人。   同样历史上也是如此,皇帝不注重子孙的品质,只按着自己的喜恶来传位的,江山也很快都让子孙败掉了。   楚承昭虽然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坐上那位置后会成为怎样的皇帝,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成为那种昏君。   宋瑶连连点头,“殿下不会成为那种人的。”然后见他面色突然凝重,宋瑶又想了好话安慰她,“咱们往后即使有了别的孩子,一母同胞的孩子,只要咱们当父母的教的好,他们兄友弟恭,互相依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是他们斗起来了,又没有废后和敬妃那样的给他们裹乱,咱们从中调停,孩子们也就知道分寸了。”   楚承昭点了点头,但是宋瑶这话还真的给他提了个醒。   当年的敬妃可能真的没想过自己所出的四皇子能走到今天能和大皇子、二皇子相抗衡的这一步,当年的事,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和废后的旧怨。她下毒之后,四皇子也就自然被牵扯了进来。   如今二皇子被按下去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还在,他们两个素来以四皇子为主,看着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看着还好。但他们中间未必就没有矛盾,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但是他们两个也不是傻的,眼看着大皇子站到了他这边,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二皇子给压了下去。四皇子和七皇子这个时候肯定会紧紧抱团,不然他们两个一散开,下场也不会比现在的二皇子好。   但他们两个抱得紧是一回事,他们的母妃可都在宫里呢。   七皇子的生母是敏妃,和敬妃那样的老人不同,她是后头选秀进宫的,虽然早年交集不多,但这些年来同住后宫,肯定也打了不少交道。且七皇子被养成了那种鲁莽的性格,这敏妃估计也跟她的称号不符,不像是个机敏的。而且敬妃都敢对大皇子下手了,且这些年来一直没被发现,她的胆子和野心也很有可能被养大了,未必不会再做些旁的。   所以这夜过后,楚承昭就开始将矛头调转到了宫里。   于是这年安安和怀远两周岁之前,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性子莽直的敏妃大闹敬妃的寝宫,两人扭打成了一团,惹得永平帝大怒,派人将她们提到了御前审问。   敏妃哭哭啼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说敬妃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么些年来一直给她下药,想要加害于她。   这的确是真的,只是敬妃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安插的那宫女也是个无警醒机灵的,不是敏妃这样的人能发现的。还是楚承昭自己查出来后,故意露了个尾巴让敏妃自己揪了出来。   当然了,敬妃也不是想要敏妃的命,只是让她不能再诞下子嗣而已。毕竟四皇子和七皇子这些年来一直哥俩好、抱着团呢,但是若是敏妃再为七皇子生下个亲兄弟,这种平衡也就被打破了。敬妃也算的上是为四皇子考虑深远了。   人证物证都被递到了御前,敬妃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永平帝也是震怒,在经历了废后当年残害皇嗣的事情后,他早就对所有后妃都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却没想到跟了他多年的、看着规规矩矩的敬妃居然也早就效仿了起来。   震怒之下,永平帝废除了敬妃的妃位,将她贬为了庶人,关进了冷宫。   冷宫里还有个废后在呢,楚承昭再使人把敬妃和四皇子换了大皇子丹药的事情一透,敬妃就是在冷宫里也不得安生。   宫外就更是精彩了,七皇子被传唤进宫去见了一次他母妃,出宫后就提着自己的佩刀去和四皇子拼命了。也得亏四皇子还被御前侍卫看管着,侍卫们以身相抗,四皇子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关于替换丹药真正的幕后主使的消息透出去后,没多久大皇子也就得了消息。   但是得了有什么用呢,他都站边站了快半年了,自己亲兄弟的羽翼都让他自己剪除了,这时候想倒戈也是不成的。且楚承昭这手段他看的也是心惊,哪里还敢和他抗衡。   这年入冬之前,四个皇子的禁足被永平帝解了,但他们的境况却越发艰难了。   永平帝早就不看奏章了,这下就更是轻松了,连朝都不怎么上了,全让楚承昭一人主理政务,一时间楚承昭风头无两,朝堂之上、皇家之中,再无人能掠其锋芒。 第129章   楚承昭风光了, 宋瑶当然也跟着沾光。   好处就是府里的吃食越来越精美了, 从前是她想着吃, 一些不在份例里的食材就只能让人使银钱出去买。现在是根本没有什么她吃不到了, 但凡天上飞的, 地上跑的, 水里游的,甚至乡间得趣的野菜、野味,就没有不往盛园送的。   还有就是前两年宋瑶还在为盛园的进项发过愁, 想着要置办一点田地和产业。后头田地置办了一些,庄子也买了一个,小铺子开了两间, 每年也能为府里提供大几千两的进项。如今这点银钱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了,库房里的金银珠宝都快堆不下了。   宋瑶每回盘点库房的账目册子都心惊肉跳的, 私下里再三和楚承昭确定这些东西的来路。   楚承昭听完每次都乐得不行,笃定地同她笑道:“这点东西才算什么,往后还会更多。”   宋瑶心道她当然知道日后楚承昭当上皇帝之后会掌握整个大耀,这么一点东西确实不算什么。可他现在还是储君, 老话不是说储君比皇帝还难嘛?!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见他还不放心, 楚承昭才细细地同她解释:“这其中一些东西是皇祖父私库里的, 他说现在我用银钱的地方比他多, 反正日后也是要给我的, 索性现在就全都给我了。其他的一些是下面人的孝敬,这个是必须得收的,不收他们还要不放心。而且我收的也有分寸, 不会闹出什么事。还要一些就是我那位好二叔的家财了,他的铺子和庄子不少都让我封了,皇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收着。我也懒得同他的人打交道,索性都给卖了。”   得了她的准话,宋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同时楚承昭上位的不好的影响也展现了出来——上门来撞木钟、拜访的人实在太多。   宋瑶本以为过年时拜帖用箩筐来装就够离谱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更夸张——现在门房每天往府里递拜帖,得用扁担挑了。   宋瑶年头上还能说是受了风寒,但是总不能一直这么‘病’着。   也幸亏如今大皇子成了太孙党的一员,嘉平县主和宋瑶的关系越发没有了隔阂。她知道宋瑶在见客上苦恼以后,每天都到盛园来帮她分帖子。   帖子分成三种,有一些是位高权重必须要见的,一些是立场不明确、可见可不见的,当然最多的还是不用理会的。   第一种的重要人物,也是轻不得重不得的,嘉平县主担心宋瑶拿捏不好尺度,干脆就陪着她一道见客。   后头她觉得两头跑碍事,干脆就住到了盛园。   好在园子够大,又是修葺了没两年的,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不过宋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私下里总是同她道谢。   说起来她虽然当了两年皇家小媳妇,也被李皇后在身边带了一段时间,但到底底蕴不足,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清楚。幸好嘉平县主在旁边帮衬,起先还有一些官眷或者是皇室的命妇看宋瑶面嫩,想在她这里撞木钟。后头这些人都让嘉平县主当场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她们也不敢发作,只好笑起来,权当她们提出非分的要求只是一句玩笑。   嘉平县主让她不要客气,又道:“前头我对你提出那种让你为难的要求,你都帮着我做到了。现下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担不得你一句谢。”   宋瑶只能赔笑。其实哪里是她做到了,不过是楚承昭想拉拢大皇子,拿她卖人情而已。她也不能拆穿他,只能把这个功劳认下来。   宋瑶就这么忙了一段时间,安安和怀远两周岁生辰到了。   上一回两个孩子在宫里办周岁宴,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宋瑶的意思是这次就在府里小办一场,省的又惹出旁的事。   楚承昭也无可无不可,反正一般盛园的事情他都是让宋瑶自己做主的。   不过他们这当父母的说了也不算,永平帝一句口谕,这次的宴席就还得在皇宫里办了。   和上回一样,李皇后那边派了人来,提前把宋瑶和孩子们接到了宫里。   不过上回是提前了一个月,这回只是提前了五天。   这一回生两回熟的,宋瑶是几乎没什么紧张感了,包袱款款地就跟着嬷嬷入了宫。   她入宫在偏殿安顿好后,就一左一右地牵着两个孩子去给李皇后请安,居然还在李皇后那边见到了连翘。   一年前她被李皇后送出了宫,据说是配了个好人家,李皇后还给了她一份不薄的陪嫁。   听着应当过得也是不差的。   但是宋瑶这次时隔一年再见到连翘,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不出她来。   连翘梳着巾帼发髻,发髻上簪着一支银簪,身穿着一件细布褙子,下面是一条颜色素淡的马面裙。无论是首饰还是衣饰,自然是不能和她从前穿戴的相提并论。   而变化更大的,是连翘的面容居然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内看着苍老了好几分,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灵动,反而显得有几分呆滞,原本不逊宋瑶的姿色再也不复存在了。   宋瑶认出了她来,一边给李皇后福身行礼,一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连翘姑娘来了啊,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李皇后笑着让她免礼,然后招呼安安和怀远到她身边坐着,对她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翘刚刚怀上,民间的大夫医术浅薄,说她这胎可能保不住。本宫想着她到底在我这里长大的,就喊她进宫来让太医给她瞧瞧,开两幅汤药回去吃。”   连翘苦笑了一下,对着宋瑶行礼:“民妇见过宋侧妃。”   宋瑶就坐在李皇后身旁,面不改色地受了她这个礼。她觉得今天的事情也一点也不像巧合。   李皇后知道她和连翘不和,今天又是她提前入宫来的日子,怎么就这么好两个人也遇见了。大概还是李皇后的刻意安排。   当然了,李皇后的心思也挺好理解的。她虽然把连翘送出了宫嫁人,对她却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旧情。   现在楚承昭锋芒正盛,宋瑶的地位当然也跟着跟进了一步。   李皇后这是担心上位之后的宋瑶还念着两人之间的旧怨,想要从中调停呢——毕竟以宋瑶现在的地位来说,要按死嫁到普通百姓家的连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只要放出消息,连翘嫁过去的那家人估计也要吓得把她给休了。   宋瑶之前还是真的挺膈应连翘的,但是可能是真的如今她的眼界也跟着打开了,再看见她心里也没有半点不舒服了。   所以宋瑶也没为难她,受完她的礼就说她现在身子重,给她看了座。   后头李皇后和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看他们坐了好一会儿马车进宫来也累了,就让人把他们带下去睡觉。   等两个孩子下去了,李皇后又把话题扯到了连翘的身子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宋瑶也是当母亲的,应该理解怀孕和生产的辛苦和危险……   宋瑶便笑道:“娘娘的意思我都明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眼下连翘姑娘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李皇后对连翘使了个眼色,连翘便立刻从绣墩上起了身,跪下给宋瑶谢恩。   宋瑶笑着端起了茶盏,也没有看她。   连翘跪在下首仰着脸看她。   宋瑶的模样和从前看不出任何差别,依旧是面容姣好,神情惬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两周岁孩子的母亲。   从前的连翘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出奇,毕竟在姿容方面,她认为自己是不输宋瑶的。   但是在宫外生活了一年后,连翘此时再见到没有任何变化的宋瑶,难免自惭形秽。   多么可笑啊,一年前她还满心满眼地想着如何取代宋瑶的位置。如今却连跪在她面前求一个赔罪的机会,还得拖李皇后开口。而且她也看的出来,李皇后待宋瑶的态度也变了,变得亲密了,也变得郑重了。   她心心念念的皇孙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新帝,宋瑶未来少说也是个妃或者贵妃,甚至外头在传她很有可能是成为一国之母。所以也难怪现在连李皇后也不敢轻慢她了。   宋瑶虽然没想着和连翘计较从前的事情了,但是她到底还是不怎么喜欢心思复杂的人,很快便道:“连翘姑娘身子重,就不耽误你回家休息了。”   李皇后也转头对着连翘道:“是啊,你家里婆婆和丈夫还在等着你,趁着天色早,早些带着药出宫去吧。”   连翘郑重地给李皇后行了礼。   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李皇后了。   不论如何,李皇后养育她一场,还亲自出面调和她和宋瑶之间的关系,对她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李皇后唇边的笑也淡了一些,看着她道:“你去吧,出宫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连翘动了动嘴唇,有心还想求求别的。   恰好这时候宫人进来通传说楚承昭过来了,她的话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李皇后摆手让白术送连翘出去,扭过脸对着宋瑶好笑道:“承昭这孩子本宫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你这前脚刚进宫呢,他后脚就巴巴地跟过来了。怎么,把本宫当成会吃人的老虎不成?”   宋瑶捂嘴直笑,“娘娘说的哪里话,殿下最近一直在宫里,一连好几天没回府了,估摸是想孩子了。”   李皇后看破不说破,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连翘听着她们欢声笑语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终于如愿地遇到了楚承昭。   她和白术福身行礼,楚承昭却是只瞥了她们一眼就从容地从她们身旁迈了过去。   连翘心里一阵钝痛,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还听到楚承昭询问领路的宫人说:“这宫里哪里来的民间妇人?”   那领路的宫人不过是新调来守宫门的,还真不知道出宫了一年的连翘,所以只是茫然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若奴才去问问?”   楚承昭说不必,只是叮嘱他道:“你们别小看看守宫门的职务,这关系着阖宫上下的安全。眼看着就要办宴席了,可别再放什么闲杂人等进来。”   宫人唯唯应诺,偏还有坤宁宫里和楚承昭还算相熟的小宫女,在旁边捂着嘴偷笑道:“殿下哪里是担心阖宫的安全,分明是担心宋侧妃。不然怎么往常从来不听殿下说这些?”   小宫女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或许是当了父亲的楚承昭对孩子尤为宽容一些,又或许是小宫女并没有说错,他笑着瞥了小宫女一眼,也没说教训她两句。   连翘如同一棵树、一棵草一般待在一旁,直到楚承昭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他也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样也好,连翘安慰自己道:这样也好,有些念想早就该断了。她已经嫁做人妇,再也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念想若是不断,她以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安慰了自己一大通,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第130章   两个孩子两周岁的宴席这次办的格外顺利。   上一回周岁宴的时候李皇后还怕下头的人不尽心, 料理宫务置于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眼下是再不用她盯着了, 操办宴席的人恨不能一天往坤宁宫跑八百趟, 不说宾客座位安排或者席间所上的菜色那种比较重要的环节, 连所用的碗碟都追求尽善尽美, 不等李皇后问起, 自有人把准备的东西呈到她面前来。   李皇后喜欢安安和怀远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一直都让他们待在跟前,当然她也不会冷落宋瑶, 所以提前进宫的这几天,宋瑶和两个孩子几乎是一直待在李皇后跟前。   宋瑶和李皇后相处久了,慢慢地也生出了几分真心, 看着坤宁宫里就没断过人来递东西,她不由歉然道:“安安和怀远去年的周岁宴就在宫里大办了, 劳烦娘娘忙了好大一场。今年殿下的意思本是想简单一些的……”   李皇后摇头笑道:“他们这次是再尽心不过了,不过是掌掌眼的功夫,谈什么劳烦。圣上让两个孩子接着在宫里做生辰,那是好事, 是对他们的看重。而且将来他们到底是要生活在这宫里的, 尽早习惯一下也好。”   她这话倒是给宋瑶提了个醒, 东宫现在还空着呢。楚承昭如今身为储君, 自然没有再住在宫外的道理。之前他也跟宋瑶说过这个事, 说永平帝已经跟他说了这事,也让工匠修葺了东宫,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 他们一家子就该搬进去住了。   后头楚承昭没再说起,宋瑶也就忘了这回事。现在李皇后特特提了起来,宋瑶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他们一家子离搬进宫里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宫里都是些惯会拜高踩低的人精子,就算是大皇子他们几个风头正盛的时候,也有宫人敢在他们眼前偷奸耍滑。原因无他,就是出宫建府的皇子就不算宫里的人了,想惩治宫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现下眼瞅着东宫就要在闲置了二十年后再次迎接新主人,所以也难怪李皇后说下头的人这次是‘再尽心不过’。   谁敢在这时候让楚承昭不爽快呢?   等他入主东宫,想捏死下头的人还真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五天后的秋日里,安安和怀远的生辰宴办的十分隆重。   宋瑶依旧是陪在李皇后身边,丝毫不知道前朝的事情,但是眼下她的境况已经今非昔比——不说二皇子妃几个,就是福王妃,也得对她笑呵呵地赔小心,想来前朝楚承昭那头就更不用担心了。   宋瑶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怪不得那么多的人打破了头想着上位、想要争夺权利,原来上位其中滋味是如此的美妙。   从前她入宫应酬还会觉得是个苦差事,现下是半点不会了,众人可着劲儿地捧着她说话,谈论的都是她感兴趣且能说得上话的话题,言辞间更是妥帖恰当,令人如沐春风。   甚至连这天宫宴上的菜也不是宫里常有的蒸碗菜,而都是现做的带着热气儿的小炒。这明显也是为了讨好宋瑶。   她们对安安和怀远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那夸赞的话是半个词都没有重复的。   于是这天宋瑶还没怎么觉得累,一天很快就结束了。   后宫这里依旧比前朝结束的早,宋瑶就留在了偏殿,等着楚承昭让人来接她。   宾客都散了之后,坤宁宫很快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安安和怀远都打起了呵欠,不住地用小手揉眼睛。   宋瑶也替他们累得慌,今天他们就是宫宴的主角,先是被带到了前朝在一众王公大臣面前露了脸,后头被接回后头也是不得闲,各家夫人、太太跟没见过孩子似的,一个一个地上前看他们,和他们说话。   估摸着一整场宴席下来,最累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她也不知道楚承昭那头什么时候结束,干脆就把他们的小外衣脱了,让他们躺下去睡一会儿。   安安和怀远平时睡前还要磨着宋瑶讲一会儿故事的,这会子是刚躺下就一起打起了小呼噜。   宋瑶守了他们一会儿,就听到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楚承昭走了进来,而后看到两个熟睡的孩子,他就站住了脚。   宋瑶起身过去,立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她低声道:“前头已经结束了?那我把两个孩子喊起来。”   楚承昭说不用,边说边拉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慢慢往外走,“就让他们在这里睡吧。”   宋瑶跟着他出了偏殿,外头月色清朗,静谧无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这样晚了。   宋瑶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两人出了坤宁宫,却没有往出宫的方向走,而是绕去了另一条不同的路。   等到面前出现了一座巍峨堂皇的宫殿,宋瑶才反应过来楚承昭这是把她带到东宫来了。   楚承昭推开宫门,带着宋瑶慢慢走了进去。   东宫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半点儿也看不出已经二十年没有住人,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精心侍弄过的劲儿。即使是在夜色下,也难以掩盖这座宫殿的精致华美。   里头半个人也没有,但是因为有楚承昭在,宋瑶半点儿也不觉得害怕,扭着脖子这看看,那瞧瞧的,恨不能把每个角落都看过一遍。   楚承昭耐心地任由她看,等她把正殿都看完了,才笑着问她:“还满意吗?”   宋瑶笑着回答:“满意啊。不瞒殿下说,从前在外宅的时候,就觉得那样的宅子已经很不错了,后头又搬去了御赐的宅子,再后头是盛园,那条件就是越来越好了。现在这宫殿就更别说了,好的我都不敢相信了……”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但是楚承昭唇边的笑却淡了下去,他目光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宋瑶,向她确认道:“真的?”   宋瑶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明明早就知道楚承昭会成为储君,将来还会登基为帝,她既然和他在一起了,日后肯定是要生活在皇宫里的。   可是皇宫给她的感观太不好了,总觉得这里人心诡谲,充满了黑暗,一不留神就会被居心叵测的人拖入万丈深渊,使人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   她也没想到入宫的日子来的这般快,而且她明白,一旦入了宫,往后的一辈子就得困在这四方城里。   可这些话就算是楚承昭问,她也不能说。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她没有才能帮助他,只能默默守着两个孩子,守着这个家。现在她更不能拖楚承昭的后腿。   所以宋瑶故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又笑道:“假的,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宫里规矩多,哪里有外面过得松快?我听娘娘宫里的白术说,这宫里御膳房里做什么,宫里的人就得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咱家那刘厨子殿下也知道,好不容易告老躲到了宫外,肯定是再不乐意进宫当御厨的。唉,我可得趁着搬进宫之前,多吃几顿他做的饭……”   楚承昭听完她的话,果然笑了起来,揉着她的发顶无奈道:“都这么大了,净说些孩子气的话,满心满眼就那么一口吃的。”   宋瑶对她讨好地笑了笑,乖顺地像一只等着主人捋毛的宠物猫似的。   楚承昭心里软成一片,便接着道:“你跟着我进了宫,难道我还会缺你一口吃的?少了一个刘厨子值当什么?宫里藏龙卧虎,能人异士多了去了,我再给你选两个好的,只单独给你开小灶。”   宋瑶是故意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的,听到这里却是真的动了心——难不成这宫里还有比刘厨子手艺还高超的?   楚承昭看她眼睛亮的吓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把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都从坤宁宫出来好一会儿了,楚承昭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去,可见这天他喝得何其地多。宋瑶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小小声抱怨他身上的味道难闻。   楚承昭却没向往常一样和她笑闹,只是那么静静地拥着她不说话。   好半晌之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过两天你和孩子们就搬进来,让周嬷嬷和轻音、飞歌跟着,其他人就不用带进来了,我这里让皇祖母另外给你安排人手。你先让周嬷嬷调丨教她们几天,分辨一下她们的性情,尽管按着自己的喜好留人就行。还有怀远开蒙的事情,我也跟皇祖父提过了。他说早些年皇子们都是在上书房念书的,现在皇子们都大了,正好让皇孙一辈填充进去。到时候怀远早上去上书房,得到下午才能回到东宫。你也不用担心他,我会亲自给他挑选几个得力的小太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保管不会出事……”   他难得地多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宋瑶本来就不喜欢他万事都憋在心里的闷葫芦性子,刚开始听的时候也津津有味的。可越听下去,她觉得越不对劲了——楚承昭嘱咐得太过琐碎细致,怎么好像要她和孩子分开似的? 第131章   宋瑶从他怀里抬起头, 对着他勉强地笑道:“殿下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说的好像你就不管我们母子三个似的。”   楚承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 “我怎么会不管你们呢?”   宋瑶刚要松一口气, 却听他又继续道:“只是我有可能要不在京中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 我不能亲力亲为地陪伴着你们, 便只能让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你要去哪儿?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宋瑶一连串地发问, 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楚承昭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放松,“快的话三个月, 慢的话半年。你前儿个不是还说这日子都没怎么觉得,一眨眼安安和怀远都这么大了吗?这几个月的时间就更不值当什么了,可能你还没感觉呢, 我就已经回来了。”   见他对要去的地方避而不谈,宋瑶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再联系到原书剧情, 宋瑶忽然有了一个最坏的猜想……   “殿下要去南诏?”   楚承昭这会儿是真的难掩惊讶之色,“你知道了?”   就在今天的宴席之上,有官员上报了南诏的异动,当地的驻军折损过半。永平帝立刻让武将点兵去镇压, 可在这领兵的将领上, 永平帝却犯了难。   因为早些年七皇子被他放到军中历练过, 七皇子的外家也是武侯之家, 加上早些年永平帝对几个年长的皇子放权过大, 以至于七皇子虽然才干不如他几个哥哥,身边却也是集结了一大批武将拥趸。   现在肯定是不能用七皇子一党的人了,永平帝一时间没有想出合适的人来, 只能让上报战情的官员退下。   后头等宴席散了以后,楚承昭没有第一时间到后宫里来接宋瑶和两个孩子,而是跟着永平帝去了养心殿。   他想去南诏平定叛军。   永平帝当然是不肯的,他惊讶又沉痛地道:“承昭不可!你难道忘了你父亲当年……”   楚承昭说他没有忘。他道:“正是有了父亲的前车之鉴,孙儿此行才一定非去南诏不可。”   永平帝不解,他便接着道:“当年父亲是皇室最出色的皇子,不论是性格还是才干,孙儿都不敢和父亲比肩。可就是十来岁就被立为太子的父亲,朝中都有臣子不服气。如今孙儿的境况就更不用说了,二皇伯他们看着是老实了,但他们连我父亲都能不服气,又怎么可能真的对我心悦臣服?如今有皇祖父在,您可以震慑着他们。那以后呢?孙儿总不能一辈子活在皇祖父羽翼之下……”   永平帝知道他说的在理。这天下最难测、最难收服的就是人心。如今楚承昭能便宜行事,靠的是他这当祖父的余威。但若是等他去了,朝中和天下人难保不会调转过来,变一副脸孔。而且现在大皇子确实是歇了夺嫡的心思,站到了楚承昭那边。但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倒也不是吃素的,能被楚承昭压下去一时,却不一定会被他压一世。他们三人羽翼丰满,心狠手辣,若是真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使早怎样的手段。   最实际、最有利的办法,还是楚承昭做出功绩,让众人打心眼里服气他这个储君。到时候就算二皇子他们再有动作,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但知道是一回事,同意又是另一回事,永平帝仍不肯松口,“你父亲当年也是为了收服人心才去了两淮,结果一去就是天人永隔。两淮尚且如此凶险,何况是民风彪悍的南诏?承昭,你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皇祖父现在还有一把劲儿,就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能保你登上龙位!”   楚承昭自哂一笑,“孙儿这储君的位置,就已经是您不惜以伤害自己身体为代价换来的。日后遇到旁的困难如何?难不成孙儿眼睁睁地看着您继续做这样的事?”   永平帝还要再劝,楚承昭又接着道:“况且南诏未必就比当年的两淮凶险。那一处虽然是蛮夷之地,但是二皇伯他们的手却伸不到那么长,所谓的凶险也都在明面上,不至于让人防不胜防。”   当年他的父亲在两淮被设计陷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未必就是二皇子他们的手段有多么高明,只是他父亲没想到自己的亲兄弟会那般凶狠而已。   相比暗流涌动的黑暗,南诏那地方的矛盾都都是真刀真枪的正面对抗,楚承昭有信心只要他警醒一些,虽不至于说一定能平定动荡的局势,但是求个自保总是不难的。   “而且,孙儿从前也和您提过。孙儿恢复身份、回到皇家之后,有幸翻看过父亲当年的手记。父亲胸怀天下,其中一项夙愿便是能收服南诏。他英年早逝,未尝有机会能一偿抱负。如今孙儿恰好有这个机会,也需要这个机会,求皇祖父成全,也算成全了孙儿的一片孝心!”   楚承昭撩了袍子在殿内跪下,永平帝闭着眼无奈地叹息。   祖孙两个沉默了许久,永平帝到底还是没有应承下来,只让楚承昭先回去,说自己还要再做定夺。   楚承昭从养心殿离开了,虽然没有得到永平帝的准话,但他已经下了决心,非去南诏一趟不可,也有信心可以说服永平帝。   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家里宋瑶和两个孩子了。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自然是不放心把宋瑶和孩子们留在宫外的,便想着这几日得空,赶紧先陪着他们搬进宫里,等他们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他也是时候启程了。所以到了坤宁宫之后,他没有急着带宋瑶和孩子们归家,而是把宋瑶带到了刚修缮完毕的东宫。   因为去南诏的事情还没决定,楚承昭本是没想这么早就和宋瑶说的。但是他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了对宋瑶和孩子们的不放心,加上平时看着迷迷糊糊的宋瑶这天也格外警醒,居然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听楚承昭说完今日前朝关于南诏的事,宋瑶咧了咧嘴苦笑了起来,这一瞬间她连嘴里都是苦的。   她多希望是她想多了呢。   明明在她穿过来之后,原书的剧情已经开始发生了转变。楚承昭也比原书更稳当、更提前地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所以她一直以来的担忧渐渐地被抛到了脑后,想着既然前头发生了改变,那么后头那些凶险应该也就可以大步跨过了。   可谁成想,绕来绕去,楚承昭在没有被威逼的情况下,居然自发性地主动想去平定南诏……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般。   楚承昭看她一脸凝重,就用手抹平了她眉间的‘川’字。   “我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去的,且有段日子呢。而且皇祖父态度也算强硬,不一定会应允的。八字还没一撇,你现在怎么就愁上了?再说我要是真去了,你也不用担心什么,皇祖父那里肯定是给我配着精兵良将,我又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只在后方出谋划策就好。到时候打赢了,我就能混一份军功。打输了,我至多回来到皇祖父那里负荆请罪,挨一顿申斥……”   他说的轻巧,但宋瑶这看过原书剧情的人却做不到那么乐观。   所以她只能拉着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道:“殿下,即便是我也知道南诏凶险无比。您要挣功劳,要天下心悦诚服,咱们来日方长,从长计议不行吗?”   “好,咱们从长计议,你不着急啊。”除尘照看她眼角都滴出眼泪来了,便用指腹替她拭了拭眼角,语气柔地能滴出水来,“不哭啊,我今天也就是这么随便一提议。万事还没定下来呢,你可不许先哭起来。”   他越是这么说,宋瑶的心就悬地越高。他答应地太过轻巧了,就像安安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也是这种口吻予取予求地哄着。但宋瑶不是安安,他能感觉到她的担忧并不能成为他前进的障碍……   这个时候的宋瑶无比痛恨起自己的无用来。   一直以来她都是担当着被保护的角色,楚承昭也把她捧在手心里,像照顾孩子似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这种情况带来的后果就是在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楚承昭并不会同她商量,只会在自己决定好后,为她安排好一些,铺平后路……   如果她厉害一些,聪明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可以和他匹敌的对象,然后让他听从自己的意见呢?   想到这里,宋瑶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赵颐宁。   原书里的赵颐宁一直帮着楚承昭出谋划策,为他的大业出了很大的力气,许多事情楚承昭是和她有商有量的。   现在的赵颐宁是楚承昭的幕僚,虽然因为楚承昭这辈子没有遇到那么多波折,赵颐宁的用处也没有得到完全的彰显。但那并不影响他知道赵颐宁的聪明和厉害。   如果是赵颐宁来劝,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宋瑶决定找她帮忙试一试,若是实在不成,她就破釜沉舟,和楚承昭交代自己穿书者的身份。 第132章   当夜宋瑶和楚承昭出宫的时候,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坐上了马车, 宋瑶看着被裹在大氅里熟睡的两个孩子, 那种担忧的情绪就更浓重了。   若是只有她一个, 她大概会跟着楚承昭一道去南诏。   这样既不会阻挡楚承昭的雄心壮志, 她也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帮他规避风险——如果这样也没有用,楚承昭依旧要面对九死一生的境况, 她也认了,无论如何都会和他同生共死的。   可是现在不成,他们还有安安和怀远。   楚承昭幼时失去了父母后的境况已经够心酸了, 她绝对不能看到两个孩子也陷入那种境地。   所以翌日一早,楚承昭出门之后, 宋瑶立刻就让人去传信给了赵颐宁。   赵颐宁听说宋瑶找她,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就赶回了盛园。   宋瑶同她已经如家人一般,也不用寒暄,碰了面就屏退了下人, 和她说起话来。   “殿下要动身去南诏, 阿月可有办法劝阻?”   赵颐宁闻言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 楚承昭去南诏平乱可谓是九死一生,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时候的楚承昭四处树敌,步步惊心。正是他在南诏立下了军功,永平帝才把他封为了储君, 而大皇子等人也不敢有怨言。   这辈子楚承昭上位之路坦荡多了,早早地获封了太孙不说,大皇子甚至还站到了他的身后,二皇子几人也被他一手压服。这种情况下,谁还能逼迫他去那种凶险之地以身涉险?   宋瑶便接着同她解释道:“是殿下自己想去的,昨夜他同我透了底,说是圣上暂时还没给个准话,但我见他已有几分把握,甚至已经在开始安排他不在京城的时候,我和孩子们的生活……”说着宋瑶就把昨夜楚承昭告诉她的他和永平帝的对话,接着又无奈叹息道:“我求了殿下不要去,但是殿下只把我当成安安一样哄。阿月,你能帮我劝说殿下吗?”   赵颐宁皱起眉头,沉吟半晌。   宋瑶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许多话她不好深说,说多了,恐怕就瞒不住她知道赵颐宁重生过的身份这件事。这件事是赵颐宁最大的秘密,一直缄口不提的。   半晌之后,赵颐宁道:“殿下去南诏虽然凶险,但是我觉得你该让殿下去。”   眼看着宋瑶要急,赵颐宁又接着道:“殿下说的不错,外头的情况虽然眼下看着是好的。但这也难以掩盖殿下根基尚浅的事实。圣上年迈,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殿下总有要自己立起来的一天。与其让殿下去面对未知的风险,南诏的凶险起码在明面上,而且有我们帮他规避,总能像上辈子一般大步跨过,不是吗?”   “这话确实不错,但是南诏到底凶险,上辈子的殿下也是在鬼门关前直打转……”   说到这里宋瑶愣住了,赵颐宁说她们能一起帮着楚承昭规避风险,又说什么‘上辈子’,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见她露出惊讶之色,赵颐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瑶不要惊慌,我知道你的情况和我一样。我们同病相怜,互相都不要见怪。”   宋瑶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赵颐宁这是也把她当成重生的了。   其实也难怪赵颐宁这样想,在她看来,上辈子她没见过楚承昭身边有宋瑶这号人,甚至连在楚承昭的梦境里,她都没有见过关于宋瑶的回忆。   一开始,她是以为楚承昭薄情,对宋瑶毫无挂念。她也一直担心宋瑶落得被他抛诸脑后的下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楚承昭不是这样的人。加上这辈子楚承昭的上位之路越发坦荡,根本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有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不说旁的,光说二皇子散播的关于楚承昭出身不正的流言。那可是到了楚承昭登基为帝后,都没能彻底消灭的。这辈子,这流言却在怀远在宫里周岁宴上亮相后被粉碎了……   想来想去,不过是多了一个宋瑶,多了她生下的孩子,楚承昭的前路便坦荡了很多。   赵颐宁这才认为宋瑶和她一样是重生过的。这么一想,所有事情也就解释地通了。   上辈子的宋瑶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和楚承昭并没有产生太多牵绊。这辈子他们在一起了,所以楚承昭在她的帮助之下,才能这么快这么稳当地坐上了太孙的位置。   宋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的,“我的情况和你也有些不一样。”   和赵颐宁相比,她这个穿书者的身份还是更诡异一些。毕竟就算起码在赵颐宁那里,这个时代还是真实存在的。可从她的角度,这里所有的人和事不过是一本小说的人物和剧情,他们这些人和这个时代,其实都是虚构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宋瑶才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身份缄口不提——让她开口告诉赵颐宁和楚承昭,你们的爱恨情仇,你们的家国大业,其实都是虚构的……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他们不相信,她肯定会难受。他们要是相信了,然后对自己的人生和三观产生了怀疑,她肯定会更难受。   正在宋瑶犹豫着怎么开口的时候,赵颐宁又对她宽慰一笑,“阿瑶不必为难。你不想说也是没事的,就好像我的情况一般,若不是对着你,我也是不愿意多说的。不论你的情况是怎么样,你是阿瑶,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我都知道你不会存坏心。”   宋瑶忙不迭点头,“反正我就是和你一样,知道殿下去南诏可谓是艰险重重。所以才想着要劝一劝她。你说咱们能帮着规避,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只知道殿下会受伤,会被南诏当地驻军里的叛徒出卖,但是更多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会有穿进这本书的一天,好多情节都跳着看了,而且她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赵颐宁这女主身上,对楚承昭这后半部分才出场的男主就更没什么心思多加关注了。   赵颐宁想了想,突然道:“其实你给出的信息已经很有用了。我这里还知道一些,南诏当地毒瘴重重,当地人也擅长使毒。殿下上辈子就是中过毒,才会被小人暗算。”   两人把知道的信息一互换,已经列出了楚承昭去南诏后会面对的一系列风险。   或许是赵颐宁的态度太过镇定,宋瑶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们已经知道了楚承昭会中毒,会被驻军叛徒出卖,还有在最后的战役里被人放冷箭……这么一想,前路的凶险之处已经被知道了三项,好像就如同赵颐宁说的一般,其实南诏之行也不是那么凶险了。   最后赵颐宁又安抚了她的情绪,就在宋瑶快要放下心来的时候,赵颐宁道:“我会和殿下一起去。”   这下子宋瑶是真的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本是想着让赵颐宁帮她劝一劝楚承昭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赵颐宁非但不劝,反而要跟着一起去?!   这不是比她预想的还多搭进去一个?!   “阿月莫要胡闹。”宋瑶一下子就攥住了她的手,“你比我更知道那处的凶险,怎么还要亲自以身涉险?而且你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不是吗?”   赵颐宁一直以来的心愿,当然就是和曾氏、赵安宁复仇。   她和嘉平县主下了好大的一盘棋,现下和赵安宁面容相似的陈香草已经和陈家人离了心,完全站到了赵颐宁这边。赵安宁那边也很顺利,她身上被赵颐宁下了毒,一直像在出风疹一般,被挪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看着曾氏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少,她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   前不久,陈家人又被利益迷了眼,想把陈香草嫁给一个大山里的将死之人冲喜。   陈香草已经被他们这样‘卖’过一回,加上如今她的性情和眼界也不同了,自然是不肯的。   在赵颐宁的计划里,她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   她让陈香草假意答应了下来。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嘉平县主就会把赵安宁从庄子上弄出来,让她代替陈香草嫁过去,然后让陈香草去庄子上代替赵安宁‘养病’。再过一段时间,赵颐宁就能使法子让她‘病故’。最后就把陈香草接出来,给她一笔银钱,送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对付完赵安宁当然也不算完,赵颐宁还要对付曾氏。   曾氏是个老奸巨猾,胸有成算的,又是正经的候夫人,可不像对付赵安宁这般简单。   若是赵颐宁现在走了,她的复仇计划搁置了不说,若是不幸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那真的是枉费了重生一遭,再无复仇机会。   这些事情,宋瑶想得到,赵颐宁当然也想到了。   她对宋瑶笑了笑,道:“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上天让我重活一遭是为了什么。一开始,我以为是老天见我那般凄惨不忍心,让我回来向恶人复仇。可这辈子我遇到了你,还学会了医术,能治病救人。我想上天的意思不会那般浅薄……大概,它是想我回来感受一下这人世间的温暖和爱。”   赵颐宁一开始学习医术,只是把它当成自己上位的手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悬壶阁待了一段时间,帮助了许许多多的人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境变了。   人活着,从来不该只是为了仇恨。   她有了其他想做的事。   “我想救更多的人。”她说。 第133章   最终宋瑶还是没能拦下楚承昭和赵颐宁中的任意一人。   赵颐宁已经知道可能要面对的危险了却还是想去南诏当军医治病救人, 她劝不动, 就再去劝楚承昭。   她和赵颐宁统一了口径, 没说是她们能知道‘未来’的事情, 只说她做了个预知梦, 梦到楚承昭去了南诏之后先是中毒, 后是驻军里出了叛徒,然后再最后的战役里被人放了冷箭……   楚承昭刚开始以为她是太过担忧才做了奇怪的梦,但是越听他发现不对劲了。   首先宋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就算是担心他,没必要编这种光怪陆离的谎话。其次,宋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南诏又是个消息闭塞的排外的地方,即便是他, 也是从他父亲的手记里了解了一些当地的风土民情。宋瑶如何能知道这些?还能说出个章程来,就好像真的见到过似的。   宋瑶还给了他一个名字,说是驻军的叛徒。   楚承昭让人一查,当地驻军还真有这么号人物, 虽然在京城这种地方来说那人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校尉。但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望, 屡有建树, 驻军上下都看他几分薄面。   这人是不是真的叛徒, 楚承昭远在京城还真的是不好查了, 也怕动作大了打草惊蛇,便只能先搁置了。   但不论这个人是否忠诚,宋瑶能说出这么一个人, 已经让他很是惊讶了。   惊讶之后,楚承昭就更是笃定要去南诏平乱了。   和赵颐宁想的一样,他此行本来只要五六分把握,但得了宋瑶那个‘预知梦’,胜算就陡然上升到了七八分。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   宋瑶无奈地想,怪不得原书剧情里这两人能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想法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一人心怀家国天下,想着建功立业,天下太平。一人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都是志存高远之辈。   相比之下,宋瑶对他们人身安全的担忧,就显得有些自私了。   不过后来她也想过了,人各有志,她不应该以自己的意志去强迫旁人,即使那个人是她的枕边人和姐妹也不行。何况她嘴巴都说干了,他们也都不曾改变心意,她也就只能歇了心思,开始为他们准备行装。   首先衣物鞋袜肯定是要管够的,精致容易坏的衣物就不带了,宋瑶给他们准备的都是舒适耐脏耐磨的那种。然后就是鞋袜也得多带,他们在外行走,肯定最费的还是鞋。宋瑶就发动了府里的丫鬟都跟着做,一人给他们做了几十双鞋。   宋瑶自己也没有闲着,也参与到做衣裳的阵容里来。当然她做的和大家还是不同的,她做的是贴身的衣物。   宋瑶到现在还没习惯别人给她缝里衣亵裤,还有月经带什么的。   刚开始是她不会做针线,就由周嬷嬷给做,后头学会了一些针黹功夫,就全都自己做了。   她光做自己的也不算,还给楚承昭和孩子们做。后来她发现赵颐宁对这些不怎么在乎,都是用府里针线房的,就也给她做。   所以楚承昭和赵颐宁出发前,盛园里上到宋瑶下到轻音飞歌、玉溪玉屏就都在忙着做针线。   旁人做也就算了,楚承昭和赵颐宁却是不舍得宋瑶这般累的,私下里两人都劝过她了。   宋瑶却也铁了心,同他们道:“别的忙我帮不上,只能多帮你们准备一些东西。到了那边估计什么都不方便,你们就让我做吧。能为你们做些事,我这心里也心安一些。”   她这般说了,楚承昭和赵颐宁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她接着忙了。   后边过了半个月,粮草先行。永平帝也终于耐不住楚承昭的磨,下了旨封他为主帅,另外点了各种精锐听他调遣不说,还把自己的暗卫分了一队给他。   眼看着他们启程的日期越来越近,宋瑶这边衣物鞋袜都准备好了,她又让初十去帮着赵颐宁搜罗了一大堆草药,足足装了十几马车。   这点楚承昭和赵颐宁都没说她,毕竟要去前线,药肯定是不会嫌多的。   忙完了这一遭,宋瑶开始琢磨伙食问题了。   她自己好吃,接受不了饭菜的不好吃,就也想让自己关心的人吃的好。   但是这个时代保存食物的手段有限,太过花哨的肯定是存不住的。她就让厨房里的人做肉干和肉脯,足足弄了几十斤。然后她又和刘厨子商量,照着现代方便面调料的手法,做出了很多汤块。汤块带过去用热水一冲,就能直接喝,不管是下面条还是就着馒头,都能吃得舒服些。   也幸好楚承昭是太孙亲征,准备的东西再多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不然光是宋瑶准备的东西就得装三十来辆车,阵仗很是唬人。   看她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人也瘦了一大圈,私下里楚承昭和赵颐宁互相看的时候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赵颐宁想着她就是一个糙人,在乡下的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什么苦没有吃过。若只她一个人出门,什么都能凑活,哪里需要这些个精细的东西,宋瑶也不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地累着,吩咐一声让下头的人办妥就成。也就楚承昭这种贵公子,不论是从前在侯府还是后来回到皇家,讲究的地方多了去了,才让宋瑶这般累着。   楚承昭想得是宋瑶是他的妻子,为他置办体己的用度是对他爱重的表现,让他很是受用。偏偏还要多个赵颐宁,本来宋瑶光想着他就够了,如今什么都要给赵颐宁准备一份。那工作量自然是陡然增加。   而且更让他难受的是,眼看着分别在即,他还是很想同宋瑶亲近亲近的。   但是宋瑶前面有几天居然不肯和他同床,说自己手里的针线没做完。楚承昭说陪着她一道做,她还不肯,非把他赶到前头的书房去睡。   后头他让初十去和丫鬟打听,才知道宋瑶那是给赵颐宁缝制月事带呢。   那是太过私密的东西,自然不能让身为男子的楚承昭见到。   于是他只能和宋瑶分着睡了三个晚上,直到她给赵颐宁缝好了一大包袱,两人才能得以亲近。   所以这样一来,楚承昭和赵颐宁就是互相越看越不对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到了他们启程的前五日,宋瑶和两个孩子该提前进东宫去了,楚承昭也会陪着他们先进去,等他们适应几天,他就直接从宫里启程。   赵颐宁却是进不去皇宫的,所以这天就算是宋瑶和她的分别之期了。   宋瑶让厨房置办了一桌席面,做的还都是赵颐宁爱吃的菜。   楚承昭之前还挺幸灾乐祸的,毕竟他和宋瑶可还是有好几日相处的机会,赵颐宁却得等从南诏回来才能和她见面了。   但是等到了大家都上桌准备吃饭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的菜,再看宋瑶让赵颐宁挨着她坐,忙不迭地给赵颐宁夹菜,叮嘱她到了南诏后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的,言语里的关心都要满到溢出来了,楚承昭这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然而心里不是滋味他又能怎么样呢?   宋瑶一直是孑身一人,亲近的朋友也就赵颐宁和嘉平县主两个,最要好的当然还是赵颐宁。更别说赵颐宁还救过她的命。宋瑶对她怎么好都是不为过的。   赵颐宁心里又是酸胀又是柔软,宋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她半点儿也不厌烦,还反过来安慰宋瑶,并让她在宫里也得照顾好自己。   两人越说越动情,后头都红了眼眶,手拉着手吃完了这餐饭。   楚承昭就全程充当了背景板,等饭食撤下去后,宋瑶才反应过来自己冷落了他。   好在他的脸虽然有点黑,但看神色还是没有生气的迹象的。   宋瑶就对他讨好地笑了笑,“殿下今天不是说前头还有旁的安排?不若你先去忙别的,我再和阿月说会儿话。”   楚承昭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扭过头看了她们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赵颐宁脸上同样是幸灾乐祸的刺眼笑容。   两人的眼神一碰,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楚承昭站住脚,道:“阿月也跟我一道去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需要你的帮忙。”   赵颐宁蹙起眉道:“我就充当队伍里的军医,要带的药草都装车了,我自己的行囊也收拾好了,不知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我?”   楚承昭脑子转的也快,当即就道:“皇祖父另外还指了两个太医跟我去南诏。往后你们就要共事了,他们这些老学究你也知道的,对女医者都颇有成见。早点引见你们认识,你们也好熟络一些,交流一下行医的心得,打破他们的成见。”   这倒是真的不假。赵颐宁无从辩驳,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着他一道往外走。   宋瑶看他们之间的氛围不对劲,忙也笑着起身。   “你们都好好的,全须全尾地回来。可不兴在外面还耍脾气,闹别扭。”   楚承昭和赵颐宁听了这话都跟着笑了起来,宋瑶这是把他们当安安和怀远哄呢。姐弟俩现在大了,有时候也会闹矛盾,宋瑶就都是用这种口吻和他们说话的。   楚承昭笑道:“我们又不是孩子了,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我不同她一般见识。”   赵颐宁也笑着说:“是啊,我怎么敢和太孙殿下耍脾气?殿下一句话就能要了我的命。”   两人这话怎么听都阴阳怪气的。   宋瑶只能一手拉一个,认真地和他们道:“我是说认真的。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南诏凶险,我不能陪着你们一道前往已经够揪心了,你们可千万别让我更操心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好不好?”   说到后面,宋瑶的声音哑了下去,隐隐带起了哭腔。   楚承昭和赵颐宁这才严肃起来,郑重地应承了她一声‘好’。 第134章   宋瑶这才收起了泪, 让他们一起去前头忙大事了。   出了主院, 楚承昭和赵颐宁就都收起了面上的淡笑。   楚承昭道:“去了南诏你别乱跑, 就待在医患旁边, 要是真有个不测的时候, 我会派人护送你撤退。”   赵颐宁撇了撇嘴, 道:“殿下才是坐在主帅营里别乱跑,别搞的一身伤。我是医仙传人,可不是华佗在世。”   两人互不相让地边说边去了前院, 后头说起了正事,这才收起了针锋相对的嘴脸。   楚承昭不爽归不爽,后来忙完了, 还是让赵颐宁去和宋瑶一起睡了,他自己留宿在了书房。   宋瑶和赵颐宁说了半宿的私房话, 第二天两人起来都顶了一对熊猫眼,一起梳妆照镜子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出来。   赵颐宁还好,反正她就待在盛园,不用见外人, 就算去悬壶阁也是做男装打扮, 见的也都是病人, 倒是没人会注意她的脸色。   但是宋瑶不行, 她这天就要带着两个孩子移居东宫了, 进宫之后肯定要先去拜见李皇后。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一票后宫的妃嫔等着见她。   于是早上两人也来不及依依惜别了,都忙着给宋瑶上妆了。   等收拾妥当,马车都停在门口了。   赵颐宁扶着她的手上马车, 见宋瑶欲言又止的模样,赵颐宁宽慰她笑道:“该说的咱们都说了不是?我会好好的,殿下也会。你就在宫里安心住着,遇到好吃的,也得给我留一份。”   宋瑶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就成了一句‘万事小心’。   马车缓缓驶动,宋瑶撩了帘子同赵颐宁挥手,一直到对方的身影成了一个黑点,她才重新回去坐定。   安安和怀远都乖乖地陪在她身边,因为知道他们的爹和姨母要出远门,两个小的最近都很是乖觉。宋瑶之前忙起来的时候,他们也都自己玩自己的,从来不会非要找宋瑶陪他们。前一天他们知道了要和赵颐宁分开了,晚上临睡前都拉住了赵颐宁。   不同的是安安跟她说了好大一通话,怀远却只是拉着她的手好半晌,最后只憋出了‘姨母早些回来’这么一句。   自打这两个孩子出生以来,他们见得最多的除了宋瑶就是赵颐宁了。所以也难怪他们这般不舍。   赵颐宁心里也是难受坏了,只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不好哭出来,就只好忍着。等把他们哄睡了,她才在宋瑶跟前偷偷抹泪。   眼下宋瑶又红了眼睛,安安也跟着憋泪。   怀远却没有哭,他小男子汉一般一手拉着宋瑶的衣袖,一手拉着他姐姐的小手,说:“娘亲和姐姐别哭,以后怀远保护你们。”   他素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会儿居然主动说起这个,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担当让宋瑶这当娘的心里是又酸涩又感动。   她把两个孩子都紧紧搂在了怀里,“好孩子,以后娘就带着你们两个过,咱们娘仨相依为命……”   安安吸了吸鼻子,故作欢快地道:“没事,安安也不哭,安安也会保护娘亲和弟弟!”   在马车旁骑马的楚承昭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外头打了车帘,无奈道:“你们娘仨这是说什么呢?我可还没死呢!”   宋瑶:……   好吧,刚才的气氛是有些不对劲。   有了这个插曲,那种伤感的氛围也就被冲淡了不少。   马车停到了宫门口,这时候的宋瑶却不必徒步走进去了,和上回给两个孩子办二周岁生辰宴那时候一样,宋瑶带着两个孩子坐着软轿去的坤宁宫。   李皇后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宋瑶本以为还要跟其他妃嫔寒暄一下,进了坤宁宫才发现坤宁宫里并没有其他人。   李皇后看她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就对她笑道:“只本宫一个,没有外人。”   她旁边的老嬷嬷也跟着道:“主子娘娘怕她们扰了侧妃的清净,早早地都把他们给打发了。侧妃只管在这里喝道茶歇歇脚,等东宫那边收拾好了,侧妃也就能去歇着了。”   一直以来李皇后和宋瑶说话都称得上是言简意赅,她身边服侍的人也是如此。   现在这嬷嬷特特地这么说了,自然是替李皇后表功,让宋瑶别忘了李皇后对她的心意。   宋瑶两年多前还是恁事不懂的,现在却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当即就起身和李皇后福身致谢,说劳烦娘娘了,自己初初入宫,什么都不懂的,往后还要指着李皇后多加照拂云云。   她这态度果然很贴合李皇后的心意,当下就笑着亲自把她拉了起来,又转头对着楚承昭笑道:“你看这孩子,都和本宫相处这么久了,还这般多礼客气。”然后又拍着宋瑶的手背笑道:“往后宫里就是你的家了,带着安安和怀远安心住着。有本宫看着,可没人敢给你气受!但凡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欺负到你头上,只管来告诉本宫,看本宫怎么收拾她!”   宋瑶笑着应承下来,一时间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进宫到底不比在家,虽然她现在是太孙的侧妃,东宫里唯一的女眷,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后宫里最大的是李皇后,下面还有其他妃嫔。往后真要有人欺负到她头上了,楚承昭不在,她还真不能和人硬顶,万事还是得让李皇后这个大家长来决断。多了这么一道,宛如寄人篱下,她怎么可能把皇宫当自己的家呢?除非等到楚承昭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楚承昭在一旁笑道:“她年纪小经不住事儿,又是初初进宫,什么都不懂的。要是她闯祸了,皇祖母可不许偏袒包庇她,等孙儿回来了可得好好给我告告状,看我回来怎么治她!”   他这话的意思也很是明显,就是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纵使宋瑶犯了错,李皇后也不要随意发落她,万事等他回来再说。   李皇后无奈地笑了笑,自家这孙子把宋瑶这侧妃真的是当成眼珠子来疼了。   好在她今天出言敲打宋瑶,只是想让她进宫后别张狂,尤其是马上楚承昭出征在外,难保不会有人借机弄鬼搞事,这种时候宋瑶更应该小心谨慎,别被人抓住小辫子。但她确实是没有想为难宋瑶的意思,所以李皇后便顺着他的话道:“知道你心疼你家侧妃了,放心,你只管忙大事去,你家侧妃只管交给本宫,等你回来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你只管来问罪。”   楚承昭忙道不敢,又说:“那万事就劳烦皇祖母了。”   三人笑着说了会儿话,李皇后把安安和怀远召到跟前,逗起了两个孩子。   安安素来擅长和人打交道,很快就把李皇后逗了个前仰后合。   后头没过多久,东宫那边来了人传了口信,说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李皇后也就没留他们,让他们一家子四口去歇着了。   就这样,宋瑶开始了宫廷生活。   好在有楚承昭在,周嬷嬷和轻音、飞歌三个最体己的人也没变,除了刚来的第一天她有些不习惯,晚上还难得地失了眠,第二天开始她就开始适应了。   尤其是楚承昭之前答应她的说给她物色更好的厨子,还真的从御膳房调了两个到东宫的小厨房。   宋瑶胃口一开,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一些。   只是两人也没几天相处的日子了,很多时候想起这个,她的情绪难免又低落了下去。   楚承昭也早早地安排好了其他事宜,特地把这几天时间都空了出来。   两人虽然做了两年多的夫妻,却显少有这种形影不离的时候。   宋瑶黏他黏地不行了,每天睁开眼发现床边空了就开始找他。偶尔永平帝会把楚承昭喊到前面去说几句,她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等着他。等他一回来,她也就立刻放下了针线,起身相迎。   两人跟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往常宋瑶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孩子们的,现在真的是满心满眼只有楚承昭一个。好在两个孩子也懂事,并没有觉得他们的娘亲冷落他们就是对他们不好了。他们都很有眼力见儿地不去打扰爹娘,每天都乖乖的,半点儿都不闹腾。   晚上的时光就更别说了,楚承昭第一次在床笫之间感受到了宋瑶的热情。   老话说温柔乡,英雄冢。他到了此时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   若是宋瑶一开始就是如此,或许他的大志早就被磨灭了,日日守着她过活就成了。   可五天的时间到底也短,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完了。   宋瑶每每想到他和赵颐宁去闯南诏那龙潭虎穴,就会难过地流泪。可他们出行已成定局,她也只能再心底给自己默默打气,告诉自己不要哭。   可真的到了分别那夜,云雨初歇,宋瑶还是背过身去,咬着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楚承昭眸色深沉地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在跳跃的烛火下微微颤抖,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伸手轻轻拍起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最后宋瑶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身边也早就空了。   她连忙起身穿鞋下地,又呼唤轻音和飞歌进来,着急忙慌地埋怨道:“怎么不早些喊我?殿下可是在用早膳了?这大军开拔的时辰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轻音和飞歌进了屋却不回她的话,两人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瑶不禁连忙催促:“都愣着做什么?轻音帮我梳头,飞歌给我端热水净面。”   飞歌见躲不过去了,这才为难地开口道:“主子别忙了,殿下他们已经走了。”   宋瑶挽着头发的手一顿,一撮黑发从她手下溜走,散了开来。   飞歌又接着道:“天不亮的时候殿下就起身了,让我们在屋里点了安神香,说让您多睡会儿。现下已经快正午了,算着时辰殿下他们应该已经出城了。”   轻音见她完全愣住了,便忙帮着劝慰道:“殿下也是不忍心见主子伤心落泪。”   前一夜是轻音守夜,宋瑶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一直到半夜才停下。别说是楚承昭,就是她听了都怪不忍心的。所以楚承昭特地没让宋瑶送别,免得她又哭起来,伤了眼睛。   宋瑶陡然觉得心里一空,也说不上疼,就是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嗖嗖地往里吹风似的。   不过她也没发呆多久,外头安安的哭声传进了内殿。   宋瑶立刻就清醒过来,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呢,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哀怨萎靡。楚承昭走了就走了,原书剧情里他在南诏虽然是九死一生,但单凭他一个人,他也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的。更别说现在还有她提供的那些个信息,还多了个得了医仙传承的赵颐宁在旁边帮他。   她立刻让轻音帮着挽了头发,让飞歌去把安安带进来。   安安一进来就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委屈地跟她告状,“娘亲,给安安做主,弟弟欺负我!”   宋瑶忍不住笑了气啦。这丫头是个鬼灵精,她不欺负怀远就不错了,怀远还能欺负地了她?   安安看她不相信,又接着吸着鼻子说:“我给弟弟吃糕,弟弟不吃,还把糕喷在我头上。”   宋瑶垂眼定睛一瞧,小丫头还真是一头的糕饼渣子。   她拉着安安走出内殿,看到了站在外头绞着手指、一脸心虚的怀远。   怀远一见她就连忙先同安安道歉,然后又解释道:“我早晨还没睡醒,姐姐非要让我起来吃糕,我说不吃了,她就往我嘴里塞。我也是睡糊涂了,才会这样对她,下回肯定不会了!”   宋瑶就只能当和事老,先跟安安解释弟弟不是故意的,然后让小丫头以后睡醒了就自己玩,不许去闹弟弟。又和怀远说姐姐也是喜欢他,才会第一时间去喊他,只是方法没有用对。   两个孩子都乖乖地垂着头听她训话,纷纷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宋瑶说了好大一通,觉得嘴巴有些干了,就转身去拿桌上的茶盏。   她一走开,安安和怀远便立刻抬起头默契地相视一笑。   爹爹说的没错,只要他们小小地闯一下祸,娘亲就不会难过了! 第135章   楚承昭和赵颐宁启程后, 宋瑶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每天还是忙着照看两个孩子。   毕竟他们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 都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 晚上回府的时候天也就暗了。加上这个时代夜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天黑之后吃过晚膳, 说上几句话也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辰。   而且她虽然只带了周嬷嬷和轻音飞歌她们进宫,但是东宫里楚承昭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大批服侍的人,在楚承昭走之前, 他让宋瑶按着心意挑选了一批出来放到身边。所以现在东宫上下也是有着各种服侍的人,并不会显得冷清。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宋瑶依旧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每天总有那么一会儿失魂落魄的。   幸好后面嘉平县主三不五时进宫来陪她,还把陈香兰给带到了东宫。   在赵颐宁走之前, 她已经和嘉平县主安排好了,就等着出嫁那日把赵安宁从庄子上带出来,来个偷梁换柱,让她代替陈香草嫁到大山里去冲喜。   没几天陈香草的婚期就要到了, 嘉平县主让人把早就无人问津的赵安宁从庄子上挪了出来, 给她喂下了赵安宁自制的昏睡药, 送到了悬壶阁待嫁。而陈香草则需要一个地方躲一段时间, 嘉平县主便把她打扮成了自己的丫鬟, 带在了身边。   宋瑶再见到陈香草的时候不禁一阵恍惚。   在她印象里,陈香草一直是个畏畏缩缩、有些懦弱的姑娘。   但是眼前做丫鬟打扮的陈香草,脸上虽然特地覆盖了一块很大的胎记, 但是目光清朗坦荡,半点儿也不见怯懦,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她大大方方地上前给宋瑶行礼,“民女见过宋侧妃。”   宋瑶让她无需多礼,她大大方方地起了身,然后又是行了个大礼,不等宋瑶再喊起,她便笑道:“这一礼侧妃受得。您对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您当初我让进了悬壶阁做事,我现在怕是还是陈家村那个对家人唯命是从的傻姑娘。”   嘉平县主也拉了宋瑶一把,让她安心受着陈香草的礼。   宋瑶见她现在这模样也是打心底为她高兴,又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在赵颐宁和嘉平县主的计划里,赵安宁被挪出来之后,会被喂下两种药。一种是在让她在出嫁前都保持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另一种药则会让她暂时不能开口说话。   而她要嫁去的那户人家,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同样是陈家人昧着良心收了卖女儿的银钱才定下的亲事,乃是远在大山里的偏远村子,也没什么人能识文断字。   等一段时间后赵安宁能开口说话了,她也被嫁过去一段时间了,自然是不可能再逃了。   而之后赵安宁这个身份就可以病逝了,陈香草也就可以远走高飞。   宋瑶此时问的,便是她往后想去往何处。   陈香草却说她不会离开京城,她又道:“妹妹为了我的事操了这么多的心,我不能只受着妹妹的好处,却不帮她的忙。既然赵安宁成了我,那么我就当赵安宁吧。妹妹是真正的勇勤侯府的小姐,我要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侯府!”   宋瑶大吃一惊,没想到陈香草是不仅是气度不同了,胆色也变得今非昔比,居然在明明可以自己远走高飞的情况下,选择留在京城帮助赵颐宁。   “你可想好了?勇勤侯府的侯夫人曾氏可不是好相与的对象。之前是赵安宁被下了药,看着像是得了传染病,曾氏才会把她当成弃子,放着她不闻不问。但若是你要顶替赵安宁,那自然是要回到勇勤侯府,届时你必然要和曾氏正面交锋。若是让她发现你是假冒的,那后果是不堪设想……”   看宋瑶是真心实意为陈香草着想,嘉平县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她可能遇到的危险我都和她说了,她也是铁了心要帮她妹妹。”   陈香草也跟着道:“县主说的没错,侧妃莫要再劝,我心意已决。这段时间我会好好跟着县主学习贵女的礼仪,定不让那曾氏看出不对劲。”   “她学的也快,加上还有帮手,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出差池。”嘉平县主道。   她说的帮手是赵安宁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心气也高,是赵安宁的心腹,连曾氏都敢欺瞒,没有把陈家人找上来的事情上报,就是想好好表现让赵安宁越发倚重她。   没成想赵安宁染上‘怪病’后被侯府给放弃了,那丫鬟自然不甘愿过那种日子。   后来嘉平县主出现了,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就把这个有野心的丫鬟给收买了。   也正是有了她的帮忙,这调包的计划才能进行地如此顺利。   后来陈香草想顶上赵安宁的身份,嘉平县主就让在教导她礼仪的同时,让那丫鬟告诉她一些赵安宁平时的生活习惯,也算是事半功倍。   见她们都安排好了,宋瑶也就没有劝下去,只让她们注意自己的安全。   …………   楚承昭走的时候是秋末冬初。   很快就到了腊月,这年宋瑶在宫里过年,她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少了。   东宫上下的大小事务都让周嬷嬷和新来的元嬷嬷给一手包办了。   元嬷嬷虽然是刚来到宋瑶身边,却也是东宫的老人了,和周嬷嬷一样也是在东宫里服侍的。   只不同的是,周嬷嬷服侍的太子妃,元嬷嬷却是照料先太子身边的庶务的。   她们俩是老熟人,自有一番默契,也不会争权夺势的,很快就把东宫上下调丨教得跟铁桶似的。   等她们把东宫守好了,李皇后才放了后宫那些妃嫔靠近宋瑶——毕竟宋瑶是要在宫里长住的,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后宫里的女人打交道。   不过幸好宋瑶装傻充楞的功夫也学到了家。   那些个妃嫔来东宫,她就请人喝茶吃糕点,然后让她们见见两个孩子。   等寒暄过后,那些人再提起自己的所求,宋瑶要么就装傻做听不懂,要么就犹犹豫豫地说:“兹事体大,我初初入宫什么都不懂的。还是等我们殿下回来了,让他决断吧。”   有时候对方所求的不过是宋瑶去和李皇后提一嘴就能解决的小事,所以当听到她这种说辞的时候,对方都愣了,一时间都没想好怎么回答。   除了这样撞木钟的,还有不少来拜山头给宋瑶送礼的。   不值钱的东西宋瑶顺手收了,回头会让人回一份厚重一些的礼物。贵重的她是不收的,任凭对方巧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她说不收就是不收。对方是上赶着来卖好的,总不能强迫她收了,伤了和气,便只好不了了之。   这种情况发生几次之后,阖宫上下都知道东宫的宋侧妃是个不揽事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了。   后头她们又把主意打到了宋家人头上。   好在现在宋家当家的不是钱氏,而是二房太太王氏了。   宋瑶他二舅舅外放当了县官,王氏没有跟着一道去,而是留在了京中,一边看着儿子念书,陪着女儿待嫁,一边她就把宋家支撑了下来。   钱氏和孙氏过去虽然在家里跳得欢,眼下却不得不对着王氏低头了——二房的宋青山可是宋翰林之下唯一一个官身了。而且大房大房的人也不傻,知道二房这是入了楚承昭的眼,往后自然是青云直上。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楚承昭独独选了二房,大房和三房的人心里酸得不行了,但也无济于事,只能向现实低头。   所以那些送礼的、想走门路的遇上王氏,王氏虽然身份没有宋瑶高贵,但年纪大,心里有成算,不动声色地就把人挡了回去,那些人自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后头王氏还整理了一下送礼的名单,特地递了牌子进宫,求见了宋瑶。   宋瑶看到那堪比账簿子厚度的送礼人员名单,忍不住咂舌道:“如今殿下不在京城,我又不过是个小小侧妃。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上赶着来送东西。”   王氏就笑道:“侧妃勿要妄自菲薄,您是太孙殿下后院唯一的女子,又生下了两位玉雪可爱的小殿下。便是皇后娘娘,如今也要给您几分薄面的。”   王氏把宋瑶和楚承昭看成自己的大恩人,言语之间自然是捧着她。   不过她还真没有说错,在宋瑶第一次带着两个孩子进宫的时候,李皇后在人后都懒得理她,让她住在偏殿后,好吃好喝地就把她晾着了。也得亏她是个容易知足的,不然换个心气高的,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可自从楚承昭被封为太孙后,李皇后对她虽然不说变了副嘴脸,但那种晾着她的情况是绝不会再有的了,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把她当成了自家晚辈提携。现下她进宫之后,那就更不得了了,对她更是上心了。   所以说来说去,他们对她态度的变化全都是因为楚承昭身份的提高和对她的疼爱。   这么想着,宋瑶不禁就望向窗外发起了呆——   窗外大雪飘摇,天地间都像拉起了白色的帷幔,也不知道楚承昭和赵颐宁他们在南诏那边怎么样了。 第136章   这年过年的时候, 宋瑶收到了楚承昭第一封家书。   之前李皇后怕她多想, 安慰他说冬天的时候这仗是肯定打不下来的, 楚承昭他们过去, 也是先做修整。   所以宋瑶收到家书的时候, 也以为里面不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可是当她打开之后读了几行之后, 就发现她完全想错了——楚承昭和当地的武装力量居然已经发生了摩擦,还剿灭了一个塔寨。   这种进度不仅是宋瑶这种军事白痴没想到的,连永平帝收到捷报的时候都愣了。   楚承昭秋末冬初出发, 赶路就需要一个多月,满打满算到南诏也就一个月不到,谁能想到他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出这样的成绩呢?   一时间朝堂之上对楚承昭都是赞誉有加。   楚承昭在捷报里也没有居功, 特地点了当地驻军中几个将领的名字,为他们表了功。   永平帝龙颜大悦, 八百里加急去褒奖了他提及的那些个将领一番,还又送了一批过年的物资去。   但是别看楚承昭人前这般伟光正,在给宋瑶的家书里,他可美的不行了。先说到了南诏之后一切都好, 吃的用的都带的齐全, 半点儿都没有不方便的, 全是仰仗宋瑶这贤内助设想周到云云。   然后又说当地驻军的几个刺头不服他, 被他略施小计, 不费吹灰之力给收服了。而后就是当地的几个部族也不服得很,他就和军师合计了一下,在年前都给他们收拾老实了……   隔着千山万水, 宋瑶眼前都浮现出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他家书后头还附上了赵颐宁给宋瑶写的信一道寄了过来。   宋瑶展开她的信看了会儿,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   赵颐宁说楚承昭像个疯子,刚到南诏的时候被驻军将领挑衅,和人下场比武,一个人车轮战应付了十几个。最后累的体力不支,浑身是伤地昏迷了三天……   可也是奇了怪了,自那之后,军中那些个大老粗见了他不再阴阳怪气了,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楚承昭也突然不讲究起来了,和将领、士兵同吃同住,一同操练,才过了半个月就黑了也瘦了。保管宋瑶见了都要认不出她。偏偏军中那些人还就吃这一套,从上到下没有哪个不说他的好。   而更让赵颐宁费解的是,还没几天就是过年,楚承昭和将领们一商量,居然想着去打塔寨。而且他们自己想着还不算完,下面的士兵更是一呼百应。这年也不过了,居然热火朝天地就开仗了……还真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颐宁还说去之前楚承昭是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就回京城,她还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毕竟南诏的风波要真的这么好平息,这些年当地的镇南王也不会死了一个又一个。可是看现在楚承昭这疯狗似的模样,她觉得他说的那个归期估计还真能应验。   宋瑶把两封信比对着再读一遍,对南诏的事情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她提笔回信,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写什么好。虽然一早知道楚承昭是一只蛰伏的鹰,早晚会有乘风而上,振翅高飞的一天。可她也怕他飞的太快太高,弄伤了自己的羽翼。斟酌再三,宋瑶最后就只写了几句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不要急躁,就算待得久了一些也没什么的。   等宋瑶的信和永平帝的诏书一起发往南诏的时候,正月已经过了一半。   宋瑶在宫里倒是实打实地感受了一把年味。   宫里的规矩是真的多,尤其到了年节这种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的时候,那真是讲究极了。   首先是说话要注意,不能提到任何不吉祥、触霉头的字眼,而后就是穿戴上吃食上都要讲究,就连年头上宋瑶随便要喝的一道菜粥,都要起个‘七宝如意粥’的名头,还有就是这时候也不能责罚下人。不能请太医,这最后一桩算是比较麻烦的。   毕竟天气正冷,谁也指不定吹了风受了凉就生病了。   宋瑶就和两个孩子早晚一碗热辣辣的姜汤,把两个小家伙每天都辣的直吐舌头,加上东宫过冬的炭足够,娘三个总算是都没有任何受寒的迹象。   后头宋瑶的家书送过去了,她就掰着手指等着楚承昭回信了。   本以为这个年节就这么平安地过了,谁知道正月结束之前,安毅侯府的老侯爷突然没了。   正月里不好发丧,也不好大办,安毅侯府往上头递了话,准备把老侯爷停灵三日就出殡。   永平帝和李皇后知道了,意思就是让宋瑶代替他们出席一下老侯爷的葬礼。一来这位侯爷早些年居功至伟,二来是他养育了楚承昭长大,怎么说对国家的贡献都很大。帝后出席显得太过隆重,楚承昭不在京中,此时让宋瑶代去最为合适。   宋瑶是见过老侯爷的,印象中他是个苍老但和善、有智慧的老人。   他照顾楚承昭虽然是奉了皇命,却也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儿有几分真心。   楚承昭也是知道这个,在知道老侯爷欺骗他这么多年后,依然对他敬重有佳,也是看着他的面子,他才没有出手整治安毅侯府。   所以宋瑶去给老侯爷送行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换上了一身缟素,卸下了钗环,去安毅侯府吊唁。   从前还有几分热乎气的安毅侯府此时却是门庭冷落——京城中人也都不傻,知道这一家子的荣耀都系在老侯爷身上,如今老侯爷没了,这家子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人走茶凉,世间常态。   宋瑶在老侯爷的灵前上了香,又安慰面色灰拜的楚清源道:“世子莫要过去伤怀,老侯爷年事已高,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早登极乐。”   “谢过侧妃宽慰。”楚清源面色哀恸,瘦的脸上颧骨都突了出来。他起身还礼,因为跪的太久,他身形还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丫鬟扶住了才没有失态。   宋瑶记得他第一次来安毅侯府的时候,楚清源看着还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文士模样。此时他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天风流,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她怎么也是代替帝后来的,正要继续宽慰楚清源几句,却听外头突然吵嚷了起来。   丫鬟和婆子们的阻挠声中,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冲上了灵堂。   宋瑶吓了一跳,轻音和飞歌立马就站到她前头,结结实实地把她挡在了身后。   楚清源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对着那狼狈妇人呵斥道:“我父灵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丫鬟和婆子们很快也进了来,七手八脚地把妇人给压制住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那妇人被制服之后却依旧不肯离开,声嘶力竭地喊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楚清源!我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就换来你一封休书?!我今天就是撞死在这灵堂上,也要你安毅侯府上下不得安宁!”   宋瑶听到这话再仔细一辨认,这才认出这形容疯癫狼狈的妇人居然就是世子夫人郑氏!   她惊讶地看向楚清源,楚清源面色窘迫,对着婆子和丫鬟吩咐道:“还不把这疯妇人哄出去?!”   正拉扯间,郑氏所出的儿女赶了过来,一起跪下替郑氏求情。   这个道她这些年来为偌大侯府的牺牲,那个道她这当娘的被休了,他们这些儿女也无颜再在府里待下去。   但是楚清源依旧不为所动,口气生硬地道:“她是她,你们是你们!你们姓楚,是我们楚家的骨血,岂可混为一谈?郑氏对府上有功不假,可她这些年虐打我的妾室,苛待你们庶出的兄弟姐妹,在家中惹是生非,闹得乌烟瘴气……也都是她的过错!”   郑氏此时却突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她说:“楚清源你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是打过你的妾室,苛待过你的庶出子女,可这些年难道你都是聋子瞎子,半点儿都不知道不成?你眼睁睁看着我做那些事,难道你就不是帮凶了?如今你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你不就是想着现在老侯爷没了,安毅侯府的尚方宝剑没了,怕楚承昭那厮秋后算账,就把我推出去,让我当替罪羊嘛?!”   “你放肆!”楚清源额头青筋暴起,“还不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又是一阵忙乱,下人们总算七手八脚把被堵了嘴的郑氏给拉了下去。   老侯爷的灵堂之上居然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宋瑶都替楚清源臊得慌。   也幸亏今日是停灵的最后一日,安毅侯府只有宋瑶这一位贵客,不然这桩事情传扬出去,又要让安毅侯府陷入舆论旋涡。   宋瑶正要告辞,却不想郑氏被拉到门外后,突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子劲儿,挣脱了桎梏一头撞在了门柱子上,顿时就头破血流。   郑雨薇慌乱地喊着‘母亲’,郑氏在闭眼前声嘶力竭地吼道:“楚清源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没多会儿,屋外的郑雨薇就突然爆发出了尖锐的哭声。   郑氏竟然就这么死了。 第137章   郑氏的死状宋瑶并没有见到, 但到底是受了惊吓, 回宫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飞歌在马车上就直呼晦气, 恨恨地道:“老侯爷那是年纪大了寿终正寝, 虽说是在年头上没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晦气。可今天那郑氏, 真真是脏了咱们侧妃的眼。他们家里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己清算,怎么也不该连累旁人。”   轻音给宋瑶递了热茶,然后轻轻拉了拉飞歌的衣袖, 劝道:“你少说两句,人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咱们侧妃是奉了圣命来的, 有皇家福泽庇佑,自是不会被那些个影响的。”   飞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瑶, 见她喝过热茶之后脸色好了一些,这才没有接着骂下去。   宋瑶放了茶盏,愣愣地望着小桌出神。   遥想经年之前,宋瑶见到的郑氏不说是风光无限, 但那也是高高在上。   可不过经年, 郑氏就落到了被安毅侯世子休弃, 赶出家门的下场, 甚至还因为气愤不过, 直接自裁了。   什么风光,什么权柄,都化作了一团泡影。   也难怪楚承昭恢复身份后一直没有急着对付磋磨了他多年的郑氏。   或许是他早就知道了一旦老侯爷没了, 不用他多说一句,楚清源为了自保就会迫不及待地和郑氏划清界限。   只是估计楚承昭也没想到,郑氏居然会这般刚烈,选择在老侯爷的灵堂外自裁了。   这就是权势的可怕之处了。   她想着心事没怎么觉得,马车就已经回到了皇宫。   因为刚从灵堂上回来,宋瑶不好直接去见李皇后,就先回了东宫更衣梳洗。   她去的时候身边跟着不少人,都是李皇后亲自指派跟着保护她的。   她梳洗的空档,自然有人把安毅侯府的事情报到了李皇后跟前。   所以当宋瑶一进到坤宁宫殿内,李皇后就立刻免了她的礼,对着她招手笑道:“好孩子快过来坐,安毅侯府的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你可还好?吓坏了吧?”   宋瑶挨着李皇后坐下,笑了笑道:“确实有些吓着,不过好在轻音和飞歌寸步不离跟着,后头郑氏在外头闹起来,娘娘给的人也很快把那处收拾了,是以妾身也并没有瞧见。”   李皇后见她嘴唇还是有些发白,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点头道:“这就好。承昭出征前可是将你交到了本宫手上,你要是但凡出点意外,本宫都是难辞其咎。今日的事也怪本宫没有思虑周全。那安毅侯府当真是扶不上墙……居然能在老侯爷出殡之前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娘娘不必自责。谁也不会想到安毅侯世子和其夫人郑氏会闹到今天这般。”说到此处,宋瑶不免叹息一声,“往常见那位夫人总是精明强干的样子,没想到也会陷入一遭想不开就自裁了的境地。”   李皇后就慢慢告诉她道:“你说郑氏往常总是精明强干,本宫看是不假的。也就是太精明要强了,所以今日才会那般。”   宋瑶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在她看来,虽然这时代女子地位不比男子,但郑氏那样厉害的人,她还有娘家,还有长成的儿女,还掌管了安毅侯府的中馈多年,手边也算是有钱有人,就算是被安毅侯世子休弃了,也不至于就活不下去了。   李皇后道:“郑氏被安毅侯世子休弃,她确实能活下去不假。可她还有儿女,儿子还要求取功名,女儿更是没有说亲。如今老侯爷没了,安毅侯府最大的依靠没了。届时安毅侯府势颓,她的儿女又有了她这么个被休弃的母亲,外人再仔细一打听,也能明白这里头有郑氏得罪了咱们承昭的缘故……她的儿女如何能好?”   听到此处,宋瑶也明白过来了。   郑氏不是因为被休弃心灰意冷之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如今她去了,楚清源虽然对她薄情,但对自己的儿女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半点爱护之心,为了他们的名誉,他大概会把今日的事情盖过去,休妻的事情肯定是不会提了,估计会对外宣称郑氏是病故的。而且楚承昭也不是会迁怒的人,郑氏既然没了,过去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并不会再去报复她的儿女。   可以说,郑氏是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的儿女换了一个相对平坦光明的前途未来。   郑氏算不上一个好人,但她又是一个甘愿为儿女奉献,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的好母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瑶忍不住又是一叹。相比之下,楚清源这当父亲的就不是很称职了。那些年虽然是磋磨楚承昭的是郑氏,但楚清源才是安毅侯府当家做主的人,他只做聋子瞎子,半点儿也不管的,最后坏人也是郑氏来当。后头若是他有担当一些,没有休弃郑氏这一遭,夫妻二人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楚承昭虽然不算特别大度的人,但看在故去老侯爷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要了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   可惜楚清源半点儿担当没有,唯一想到的就是将郑氏推出去顶缸。郑氏为了儿女,便只能以这种惨烈的结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更让人生气的是,楚清源这不算无辜的人,承蒙了老侯爷的庇荫,就是他日楚承昭即为后也不能对他太过苛难——不然容易招致话柄,说楚承昭忘了老侯爷对他的恩。   李皇后又宽慰地对宋瑶一笑,“好了莫想旁的了,到底是那家人的烂摊子,往后你且看着吧,他们家的好日子必不可能再有了。”   李皇后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安毅侯府从前在外仰仗着老侯爷的旧威,在内依靠郑氏持家。如今内外的顶梁柱都没了,楚清源也跟嫡出的儿女离了心,往后这一府的昔日繁华,是再不可能有的。   宋瑶到底在外奔波了半日,又受到了惊吓,所以没坐多久就露出了疲态。   李皇后便也没有留她,让她早早地回去歇着了。   宋瑶回去沐浴了一番就睡下了,翌日起来就觉得身上不怎么对劲——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而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像是怎么补觉都不够睡似的。   这种症状从前倒也有过,就是她怀安安和怀远的时候。只是楚承昭走后,宋瑶来过一次信事,她想着也不可能是怀孕了,多半还是在外受到了惊吓。   宋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第二天就想传太医来瞧瞧。   不过太医还没去请,飞歌就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关于宫外流言的消息。   这丫头进宫没多久就和宫里的宫女打成了一片,她看起来毫无心计,在宋瑶面前也得脸。宫人就喜欢和这样有些权利却没什么脑子的人打交道,一时间她的人缘倒是比轻音还强不少。   宋瑶让她说来,飞歌就道:“奴婢听人说外面在传,安毅侯府老侯爷和世子夫人齐齐殁了是因为这家人摆过什么风水阵,弄过什么厌胜巫蛊之术,如今遭了反噬了,所以才一下子没了两条人命……”   宋瑶闻言便皱了眉头,厌胜巫蛊之术,不论哪朝哪代都是禁术。一个弄不好,那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好端端的外头怎么说起这些?”   空穴来风,必定有因。这种一天之内就能传遍京城的流言背后更是肯定有人在操纵。   安毅侯府败落是早晚的事,根本不值当人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   宋瑶沉吟了半晌,突然灵光一现——怕是这流言针对的不是安毅侯府,而是楚承昭!   若是安毅侯府坐实了施行厌胜巫蛊之术,那自小长在安毅侯府的楚承昭如何能置身事外?尤其是他恢复皇孙的身份后一步步掌握权柄,后头还坐上了太孙的位置。加上他带兵出征南诏之后,也是势如破竹,屡屡传来捷报。   身为局内人的宋瑶知道内情,晓得他这一路来的不容易,但在外人看来,楚承昭这几年可谓是步步高升,扶摇直上,如有神助。   难保外人会不会联想到怪力乱神的事情上……   想到此处宋瑶坐不住了,让轻音和飞歌给自己更衣,她要去面见李皇后。   如今楚承昭不在京中,她又深处深宫,唯一能指望的自然是李皇后了。   可她还没出东宫,李皇后身边的白术就替李皇后来传话了。   白术道:“外头的事情娘娘都已经知道了,她让侧妃安心在东宫待着,莫要慌乱。其他的事情,娘娘自然会去安排的。”   宋瑶能想到的,李皇后自然也想到了。她吃斋念佛了近二十年,但并不是泥人性子。如今楚承昭为国出征,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竟有人敢在这个档口设计陷害他。李皇后自是不会放过!   宋瑶安心了一些,也不急着去坤宁宫了,让人给白术上了茶水,让她坐下歇息。   白术并不敢叨扰,只是临走前瞧着宋瑶的脸色仍有些不好,便担心道:“侧妃的脸色瞧着还是不大好,可需要奴婢替您请太医过来?”   宋瑶本是准备请太医的,现下却是不行了——外头在说安毅侯府的人遭受厌胜巫蛊之术反噬,她之前又去了灵堂吊唁老侯爷,这档口要是再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倒好像坐实了那流言似的。   所以宋瑶就摇头笑道:“不过是昨日累着了,没休息够罢了。等闲下来多睡一会子也就没事了。”   白术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回坤宁宫去复命了。   之后的几天,宋瑶虽然仍然觉得有些困倦,但一直也没提延请太医的事情。轻音和飞歌初时还有些不放心,后头见她除了嗜睡一些并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也就放心了一些。   正月之后,南诏又传回来了楚承昭的捷报和家书。   永平帝龙颜大悦,李皇后就在此时进言,想摆一场宫宴振奋士气,算是提前为楚承昭庆功。永平帝正是高兴的时候,自然就允了。   李皇后不是好大喜功的人,如今楚承昭还未归来她就想着办宴,并不是她往常的作风。   宋瑶听到消息的时候敏感地想到这场宫宴怕是并不简单。 第138章   年节上的时候宫里也办了宫宴, 宋瑶帮着李皇后一道料理了不少琐碎事, 知道其中的麻烦和累人。   这次再办宴席, 她很自觉地就去坤宁宫报到。   李皇后却不许她插手了, 只是同她道:“这又不是什么重要节日, 不过一场普通的宴席, 本宫这里办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了。人手都足够,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调养一下自己的身体才是。”   自打宋瑶在安毅侯府受到惊吓之后, 回来后困倦了好几日。虽然她因为外头的流言没有延请太医,却是瞒不过李皇后的眼睛的。她知道这是宋瑶的良苦用心,也没有强迫她就医, 就派了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老嬷嬷去给她诊治。   老嬷嬷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太医,但是也算是精通药理。李皇后闭宫的那些年, 也多亏了他照料。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都是以药材命名。   老嬷嬷给宋瑶看过之后说她身体并无大碍,至于为什么会觉得乏力困倦,多半还是跟受惊有关。   放平时这也不用吃药, 让她来帮着收惊就好了。   只是最近外头关于厌胜巫蛊的流言愈演愈烈, 受惊这种事倒是也不方便了。   李皇后就开了私库补贴了不少补药给宋瑶。   等到半个月后宫宴开始, 宋瑶身上的疲惫感没有减少, 但是顿顿补品不落的, 脸蛋更是圆润了一圈,起色也红润了不少。   等到了宫宴这天,李皇后在坤宁宫招待内外命妇, 宋瑶一早就装扮好了,李皇后却让人过来传话,让她不用急着过去。一直等到宫宴开始了,坤宁宫才又来了人传话,让宋瑶过去了。   宋瑶总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宫宴开始之前,那是内外命妇寒暄的时间。   这种时候很能看出一些东西。   像是谁家最近比较得脸,那李皇后必定是要和这家的太太姑娘多说几句的。还有如果谁家最近要是没办好差事,那么李皇后不说在人前给她们难堪,那肯定是要冷一冷的。   早两年宋瑶恁事不懂的,李皇后也愿意带着她和这些命妇交际,这也是抬举她的一种形式。   今遭特地不让她过去,难道是自己最近哪里做的不好?   宋瑶揣着心事到了坤宁宫。   当她跨进殿内的时候,殿内猛地就是一静。   往常那些个对她笑脸相迎的太太们,今遭见了她却好像避忌什么似的,也不起身相迎她了,只是远远地对她笑着点头打招呼。   宋瑶心里越发奇怪,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李皇后正和人说话,见她进来了,如往常般招手让她上前。   宋瑶行完礼之后,李皇后让她在身边坐了。   福王妃身份贵重,她正坐在李皇后另一边,见了便笑道:“宋侧妃好大的架子,今日宫宴竟是最好一个到的。尤其今日还是为太孙庆功,莫不是宋侧妃这就开始拿乔了?”   她嘴里素来没有好话,宋瑶都听习惯了。她正准备反唇相讥,就听李皇后道:“是本宫让她晚些时候来的,难不成福王妃是对本宫有意见?”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李皇后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笑容,看着福王妃的眼神也是波澜不惊,平静的可怕。   福王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这么一噎,顿时就面露窘色。   人人都看出李皇后心情不佳,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宋瑶也是第一次见到李皇后发怒的模样,这下子她也不敢多嘴了,打定主意今天就算福王妃她们再找茬,她也不会强出头了。同时她也在心理庆幸,今日后宫的气氛明显是不对劲的,还好两个孩子都让永平帝派人接到前朝那边去了,不然难保他们不会被吓到。   可偏偏还真有那么没眼力见儿的,就这档口,二皇子妃要笑不笑地开口道:“娘娘对宋侧妃也是真心爱护,外头人人都在传宋侧妃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怕是也只有娘娘,到了现在这个档口还一心一意护着她。”   宋瑶蓦地一惊,联系二皇子妃的话,今天李皇后让她晚些时候来和其他人对她态度大变就说得通了。   可是她之前明明听飞歌说外头说施行巫蛊之术的是安毅侯府,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宋瑶茫然地看向李皇后,李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继而猛地一拍桌子,冷着脸呵斥二皇子妃道:“外面百姓愚昧,传言更是无稽之言!今日宫宴之上,岂容你放肆?!”   桌上的茶盏都被李皇后拍地跳了起来,李皇后俨然动了真怒。   二皇子妃没想到李皇后会维护宋瑶至此。之前虽然李皇后给了福王妃没脸,但二皇子妃想着今日宫宴李皇后没像从前那样时时带着宋瑶,特地让她等到快开席的时候再过来,想来也是对外面的流言有些忌惮,所以她才直接把外面的流言直接捅了出来。   可没想到李皇后竟为了维护宋瑶这般疾言厉色,难不成真把这区区侧妃当成了正经孙媳妇?   四皇子妃连忙打圆场道:“娘娘莫要动怒,二嫂也不是故意针对宋侧妃。实在是外头说的有模有样的,二嫂也是担心娘娘圣体……”   七皇子妃也跟着赔笑,“二嫂就是说话直接,娘娘莫要放在心上。那流言传播甚广,二嫂也不是故意编排。”   宋瑶在边上听地一头雾水。   早前虽然听飞歌说过我外头正在传巫蛊之术的流言,但是那时候流言的明明是安毅侯府啊,怎么就过了半个来月,主角就换成她了?   不过几个皇子妃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她们的消息可比一直待在东宫的宋瑶灵通多了,估计外头还真的有在传这么回事。   宋瑶垂下眼睑想了想,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流言的可怕了。之前关于楚承昭身世的流言差点就毁了他登上储君之位的机会,要不是后来怀远的长相太过相似先太子,估计那流言到现在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打破。   传播甚广的流言在外,福王妃和几个皇子妃抱团在内,李皇后也确实是难做。宋瑶觉得现在就算李皇后让她先行避开,她也是能理解的。   “你们放肆!”李皇后再次拍桌,接着嚯的站起身,喝道:“来人,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四皇子妃、七皇子妃在本宫面前言行无状,宫规伺候!”   这下不只是福王妃等人和其他命妇吃惊了,连宋瑶都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李皇后虽然的确是上位者,福王妃和几个皇子妃中任意一个也的确是李皇后能随意处置的。但是福王和二皇子几个在楚承昭得势之后俨然已经抱紧成团,一下子把福王妃和几个皇子妃几个都在人前处置了,皇室中怕是又要再起波澜。   就在众人错愕的刹那,殿外一队宫人便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   这下子便是瞎子都知道李皇后是早有准备了。   福王妃愕然道:“娘娘,您不可!我乃……”   话还没出口,一个手脚利落的老嬷嬷上去就用帕子把福王妃的嘴给堵住了。   福王妃出身高贵,当了大半辈子的王妃,何曾受过这只待遇,嘴里塞着帕子呜呜两声,就让宫人用布带捆了起来。   二皇子妃和四皇子妃、七皇子妃大惊失色,站起身连连后退。   “娘娘莫不是疯了?我们可是上了宝碟的皇室女眷!”   “娘娘为何对我们动武?若是没有个正经名头,宗室中人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几个皇子妃俱是面色大变,却还得强撑着和李皇后对质。   李皇后冷笑道:“本宫是大耀的皇后,六宫之主,治理你们几个还需要什么名头?”   李皇后并不让她们接着说话,如同福王妃一般,几个皇子妃也很快被堵住了嘴,反绑住了双手,然后一起被宫人押了下去。   殿内其他命妇也未曾想过宫宴之上会出现如此变故,一时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皇后威严地以视线一一逡巡,震声道:“今后,若是再有人胆敢编造关于宋侧妃怪力乱神的传言,本宫绝不姑息!”   众人连忙起身应‘是’。   后头宴席正式开始,膳房的宫人有条不紊地上了菜。   宋瑶第一次知道原来宫宴上还可以如此安静,席间只能听到筷子偶尔和碗碟相碰的声音,安静地十分诡异。   她也没想到今天李皇后会这般硬气,心里不禁也有些忐忑——毕竟今天福王妃和几个皇子妃是拿她来做筏子的。她也很难置身事外。只是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竟牵扯出这样大的祸端来……   宋瑶和其他命妇都是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一顿宴。   李皇后今日也没有留人说话,等她们吃完就早早地让众人都散了。   宋瑶是最好一个走的,回去之前,李皇后还宽慰她说:“今日的事主要也不是针对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后好好歇着,天塌下来还有圣上,有本宫替你顶着!”   回到东宫之后,宋瑶若无其事地换了衣服,卸妆沐浴。   她沐浴的时候素来只让轻音飞歌或者周嬷嬷服侍。现下周嬷嬷的年纪一日大过一日,她便也不让周嬷嬷服侍了,还指了两个小宫女专门去照顾她。   所以浴房只有她和轻音和飞歌两个。   她板下脸来询问飞歌最近外面流言的变化。   飞歌眼见瞒不住了,就只能老实交代道:“刚开始那流言确实是指向安毅侯府的,但是后头风向又变了,说安毅侯府也是被无辜牵连的,背后施行厌胜巫蛊之术的是、是……”   “是谁?”   “是主子您。”飞歌说着脸上也现了怒容,“外面那些人实在不长眼,主子这么好,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可他们就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有人去两淮市井问过了,说过去的您性情和如今大相径庭,还说您的母亲去后,你都不提为她立坟冢,回去祭拜的事情。还说……还说您不过一届民女,却能独得殿下青睐,还能一举生下龙凤胎,后头更是连皇后娘娘都对您青眼有加……如此种种,那些个天杀的就说其实真正的宋家姑娘早就死了,您是夺舍的鬼怪,施展了各种手段才走到如今……奴婢还听说福王和二皇子他们已经派人去了两淮,说要找您过去的邻居和您对质,拆穿您的真面目……”   宋瑶听完大骇,背后顿时冷汗连连,甚至连手指都是冰凉的。   流言说她是鬼怪自然是无稽之谈,可她的确不是真正的宋瑶,等到原身的故人真来对质,她该如何应对?! 第139章   慌张之后, 宋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虽然记忆比较浅淡, 但是应付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但是确实她的做法也有很多错漏。像原身是宋母一人带大的, 和母亲的感情十分深厚。而她成为宋瑶当天就和楚承昭稀里糊涂地发生了那档子事情, 然后他们怕她寻死, 就把她用布条绑着绑回了京城。   回京城的路上周嬷嬷和她说过已经把宋母的尸体安葬立碑,后来回到京城后事情一件接一件,她还怀了身孕……总之她虽然有让人定时回两淮给宋母上供, 但确实是没有亲自回去过的。   她和楚承昭在京城的境况之前一直不算好,楚承昭不会让她只身离开京城,她也不放心让他去两淮帮着祭奠宋母——毕竟先太子夫妇就是在两淮出的事。   但是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她和宋母没有感情,若是本来的宋瑶, 身为人女,这些困难都可以克服。   这确实是一个大把柄。   而且在原身的记忆里,原身小一些的时候,宋母忙于生计, 经常把她托付给几个热心肠的邻居大婶看顾。   好几家邻居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现在的宋瑶穿越过来不过三四年, 若是隔得久远些, 就是那些个邻居来看她, 发现她的性格神态举止和习惯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还能用时间流逝人会变化来解释。可短短几年功夫,如何能解释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在原身的记忆里是第一视角,对原身的惯常的举止和神态半点儿都不知道, 想模仿都往无从模仿起。   宋瑶的脑子乱糟糟的,在床榻上辗转了半宿。一直到深夜,外头听不到任何动静的时候,宋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她不过感觉刚合眼就听到轻音着急忙慌地唤她。   飞歌是个经不住事儿爱大呼小叫的性子,轻音却是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宋瑶立刻坐起身,揉着眼睛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轻音急促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只是皇后娘娘那边的白术姐姐突然来了,让您立刻带着两个小主子过去。”   宋瑶看了一眼外头刚刚鱼肚白的天色,想着应该是出事了,立刻洗漱更衣,让轻音和飞歌一人帮着抱一个孩子,立刻就往坤宁宫去了。   平常这个时候,宫人虽然大多都起来了,但主子们平常这个时辰都还没起,她们做活计的时候也都不会点灯,还会特地放轻手脚。李皇后治下严谨,坤宁宫就更是如此。   可此时的坤宁宫却是灯火通明,不少宫人也是行色匆匆。   宋瑶心中的疑问被无限放大,脚步越发加快了几分。   等进到殿内,李皇后见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她上前,而是径自起身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本宫知道你现在一定满肚子疑问,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跟本宫去养心殿。”   养心殿是永平帝日常起居的地方,非诏不得擅入,后宫之中也只有李皇后能自由出入。   宋瑶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也不敢多问,跟着她就过去了。   养心殿的人比坤宁宫更多,虽然服侍的宫人也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是看着面色都是十分凝重。   宝庆公公等在殿前,见了李皇后和宋瑶就连忙上前道:“娘娘和侧妃总算来了,圣上正等着你们呢。”   李皇后点头,拉着宋瑶就入了殿内。   此时养心殿内,除了永平帝和服侍的宫人之外,另有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带刀侍卫。   这些侍卫和宫中御前侍卫的着装并不相同,个个也都是生面孔,但都是面容沉静,训练有素的模样。   宋瑶记得楚承昭跟他提过,大耀的每一任皇帝手里都会有一支不容小觑的暗卫死士,个个都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之前永平帝不放心楚承昭去南诏,就把暗卫分了一半给他。   想来眼前这二十余人,便是剩下的一半暗卫了。   宋瑶心里七上八下地想到:暗卫寻常并不会人人前现身,永平帝如今却把暗卫唤到殿内,这是……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永平帝对着暗卫道:“朕命你们速带太孙侧妃和两个小主子离开,非诏不得回京。你们万死也得护他们周全!”   宋瑶惊地后退了半步,她满眼疑问地看向李皇后。   李皇后便小声同她解释道:“今日清晨,京城守备发现二皇子几个有异动,他们集结了各自的私兵部曲,正往皇宫而来。结合前段时间的流言,圣上和本宫怀疑他们可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要对你和孩子们不利。”   ‘清君侧’这种大旗在历史上经常被作为谋反的一种手段,宋瑶也是知道的,但是她却绝对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再联想到前一天宫宴上,李皇后对福王妃和几个皇子妃的做法,宋瑶突然想到或许帝后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李皇后才会利用宫宴把她们拘在宫中,所以李皇后前一天才会说让她不用怕,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   电光火石之间,各种想法飞快地宋瑶脑海里闪过。   她正愣愣地出神,李皇后又拉了她一把,对她歉然道:“想必你已经猜到,圣上和本宫早就发现了那几个逆子的异动,只是没想到这事情会发生地这般快。半月之前,圣上已经开始部署并给承昭写了信。你和两个孩子暂时先出去躲一阵子,等这一切平息了,你们也就能回来了。”   宋瑶垂着眼睛抿唇不语。   不是她不相信永平帝,实在是连他都知道永平帝这些年治不住那几个年长的皇子。现在二皇子他们胆敢集结人马逼宫,明显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了……   宋瑶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龙座上头发和胡须都发白了的永平帝。   要知道前一天的宫宴,二皇子他们也是参加的。皇帝早就知道这几个皇子有异心,采取的举措也不过是把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几个拘在了宫里。若换成个手腕强硬一点的,直接召集人埋伏起来,把他们一锅端了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永平帝却愚蠢地以为把几个女眷抓起来,就能震慑住那几个儿子。   可后果却是打草惊蛇,人家连夜行动了……   真要让宋瑶说,这事估计还得等楚承昭回来才能彻底解决,靠永平帝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可南诏距离京城不止千里,算着日子估计楚承昭现在也才收到信儿。等他赶回来,少说也还要十天半个月。   二皇子他们清君侧是假,逼宫才是真。若是永平帝再不作为,等楚承昭赶回来,大耀早就改朝换代了。   本以为自己的到来给楚承昭带来的都是好运,可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自己到底还是成为了他的拖累,成为了二皇子他们谋反的筏子。   “圣上不好了!”宝庆公公慌慌张张的进殿通传,“宫门侍卫前来通传,说二皇子他们集结的人已到了宫门口。”   宝庆公公是御前的老人了,从来都是老神在在的,眼下连他都这般失措,显然是外面情况很不好了。   “竖子放肆!”永平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案,青灰的脸色是他显得越发老迈。他闭了闭眼,又问道:“文武百官何在?”   宝庆公公答:“百官正在太和殿。”   太和殿是大耀皇帝上朝的地方。大耀五日一朝,今日正是上朝的日子。   宋瑶在一旁听到这里,心里总算是安心一些,有那些个官员在,帝后的处境也不算是孤立无援。   “走!”这是宋瑶进入养心殿后,永平帝对她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接着永平帝一挥手,宝庆公公和另一个小太监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和一队暗卫簇拥着宋瑶从偏门出去了。   宋瑶此时仍有些发懵,脑子乱糟糟地跟在宝庆公公身旁。   她怕两个孩子被这突发情况吓到,路上还不忘哄他们道:“皇宫里今天有些事情,皇曾祖让我们先离开一下。你们看,有这么多叔叔保护我们,安安和怀远不用害怕知不知道?”   两个孩子天不亮就被穿衣抱了过来,到现在还睡眼惺忪的,却都像往常一样十分乖巧。   怀远素来是不多话的,安安却是个小话痨,她在宝庆公公的怀里扭着小脖子四处看,显然也是察觉到今天的事情不大对劲,但她也乖巧地什么都没问,伸手牵着宋瑶的袖子,软软糯糯地道:“安安不怕,安安保护娘亲和弟弟!”   怀远也抬眼看宋瑶,语气坚定地道:“怀远也不怕,怀远保护你们!”   宋瑶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柔软,两个孩子早慧异常,她从来都是觉得幸运的。只是变故来临的时候,她却希望孩子不要这么聪慧——他们明明是紧张害怕的,却要装的若无其事、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大人的样子,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第140章   宝庆公公和暗卫们带着宋瑶和两个孩子沿着小路到了御花园角落里的一座假山后。   宝庆公公按动机关, 假山后的石壁上便出现了一条暗道。   暗卫统领却没有带着她们直接进去, 而是先让人进去探路。   也幸好假山后头能藏人, 是以在等待暗卫探路的时候, 来往的宫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宋瑶让两个孩子紧紧挨着自己, 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 可以说一直是活在别人的保护圈内,从来没有试过真正的独立。若她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也就罢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可身边还有两个孩子, 他们还那么小,她是万万舍不得他们受到一点伤害的。   皇帝的暗卫虽然看着都是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可到底人数有限, 就这么一小队人,本领再大也是有限……   宋瑶还想到, 其实帝后对她真的是很不错了。   这种危难关头,其实他们最该保护的自然是两个孩子。   暗卫擅长乔装打扮,藏两个孩子在身边应当不是问题。反倒是多了一个她,弱质纤纤, 面貌又比旁人出挑不少, 实在不好隐藏, 很有可能就成为拖累……   正当宋瑶这么想着, 假山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宋瑶心头蓦然一惊, 而宝庆公公和几个暗卫的反应比她更快,立刻就将他们母子三人挡在身后。   幸好,靠近假山的并非什么歹人, 而是一队宫人。   走在最前头的两个正语气急促地交谈着。   这个道:“快些走吧,晚了二皇子他们的人就该把宫里内外都包围了。”   另一个忧心忡忡道:“圣上和娘娘平时待我们不薄,此时我们趁乱跑了,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这话一说,队伍里的人也出现了不少附和声,众人前进的脚步声就慢了下来。   前头的那人急了,着急忙慌地道:“我说你们可别昏了头!忠孝礼仪那是说给读书人听的!咱们是太监,没根的人,便是连宫女都不如的,是这皇宫里最让人瞧不起的。今日若是二皇子他们成了事,文武百官他不敢动,皇后妃嫔他不敢动,便是小选进来的宫女,那家里再不济都是殷实富户!只有咱们这些穷苦出身,被家里人卖进来当太监的最不值钱,命贱着呢!”   说到伤心处,这人还哽咽了几声,又接着道:“历朝历代遇上叛乱,死的最多的可都是我们这些贱命人!现下是外头还没闹将开来,我们又正好有出宫的腰牌,这才有机会能躲出去……”   他旁边的几人都被他说的动摇了,众人议论着说最要紧的当然还是性命。   还有人附和那领头人道:“忠义的名声哪里轮的到我们这些太监来挣?”又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说,我那对食是在坤宁宫服侍的,说是娘娘今天一早就带着宋侧妃去了前头……我估摸着这是在给宋侧妃安排后路了。”   “你的意思是……东宫那位已经不在宫里了?”   那太监哂笑道:“可不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可都是惜命得很!加上太孙殿下对那位侧妃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还生了两位小殿下,圣上和娘娘爱屋及乌,总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几个皇子要她的命。”   “可笑!明明是这位宋侧妃引出来的祸端,如今却早早地躲了,半点儿担当都没有,只留咱们这些可怜人,性命都悬在一线……此番这宫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灾呢。”   “谁让咱们命贱呢,快走快走,咱们可没人给安排后路。”   “好了好了,”领头的太监连忙催促道:“有话路上再说。那位宋侧妃都把圣上和娘娘连累成这样了,咱们这样的人就更没的说头了。今遭那几个皇子带着人来兴师问罪,这挑事儿的元凶却不在,他们无的放矢,也不知道会引出怎样的祸端来……”   几人边说边接着往前走,嘴里都是对宋瑶的抱怨。   这个说她连太监都不如的贪生怕死,那个说她红颜祸水,惹出这么多无畏的争端来……   随着议论声的远去,这一行几个太监也离开了御花园。   宋瑶在假山后头清晰地听完了他们的话,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宝庆公公见了便出声宽慰道:“宋侧妃莫要听他们胡说乱吣的,今日这事儿您不过是被人当了筏子。现下您和两位小殿下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等老奴把您和两位小殿下送进暗道,立马就去整治他们这几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宋瑶垂下眼睛,问宝庆公公道:“公公,他们说我还连累了圣上和娘娘,是不是?”   宝庆公公忙道:“侧妃莫要说这样的话,您也只是被牵连,怎么就是您连累的圣上和娘娘了?您只管放宽心,好好带着两个小主子先出宫安置。圣上和娘娘这儿……”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总归是有办法的。”   宋瑶听到他的声音莫名晦涩,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果然情况比她知道的还要糟糕许多。   不久之后,探路的暗卫回来了,报告密道里是安全的。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宝庆公公等了这么些时候,心思早就飘回了养心殿里。他是永平帝身边的老人了,此番宫中情况眼看就要发生巨变,他自然是要回去守着永平帝的。万一永平帝真有个好歹,他伺候了他一辈子,怎么也要走在他前头的。   宝庆公公又交代了暗卫统领几句,然后脚步匆忙地就准备往回走。   宋瑶看着他带着几分仓皇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两个孩子……   ……………………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已经乱做一团。   文官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听说几个皇子在宫外集结了人手,已然是忧心不已。   相比之下,武将出身的官员则沉着冷静地多。   但盛世素来是重文轻武,说是‘满朝文武’,但其实大殿之上有资格来参加早朝的武将也不过数人。   所以整个太和殿,听说二皇子几人在宫外集结士兵之后就吵嚷了起来。   不多时,永平帝摆驾太和殿。   殿内嘈杂的议论声这才低了下去,一众大臣低低地拜了下去。   永平帝的面色发白,眼神中更是难掩疲惫。   “众爱卿平身。”永平帝让群臣起了身,而后语气有些无力地接着道:“朕知道今日之事你们中有人完全不知情,有人却是早早就知道的。朕躬耕朝政数十载,没想到今日竟会落到这种局面……”   “圣上!保重龙体!”群臣又齐齐跪下。   永平帝正要接着说话,就见殿外匆忙来了个小宫人禀报道:“圣上不好了!”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说完后头的话,只见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一身戎装,在各自侍卫的簇拥下进了来。   太和殿内本就站了一众大臣,此时骤然多了这么些人,顿时就变得拥挤不堪。但就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群臣反而不敢再说话了。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此时永平帝脸上也出现了诧异的神色,他顿时站起身,厉声质问道:“尔等竖子如何进的宫?御前侍卫统领何在?!”   皇宫内侍卫足有千人,几道宫门更是把守森严。是以当永平帝知道二皇子他们在宫外集结人手的时候也不是多么惊慌。而且今遭他安排暗卫护送宋瑶他们出宫的时候也交代了他们另一个任务,就是拿了她的令牌去西山大营调兵。   从皇宫到西山大营,来回也不过半日功夫,这点时间皇宫的侍卫也绝对抵挡得住。   但永平帝绝对没想到的是,二皇子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就带人入了宫。算着时辰,就算是暗卫们在西山大营搬到了救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了。   二皇子轻笑一声,不徐不疾道:“父皇何须惊慌,儿臣们前来不过是清君侧,并不会对您有任何不敬!”   永平帝勃然呵斥道:“尔等逆子公然带人逼宫,进还说不会对朕有不敬?尔等带宫外之人戎装佩剑进殿,已然是对朕最大的不敬!”说罢,他又扬声道:“来人!拿下这几个逆子!”   永平帝虽不知道二皇子等人是怎么进的宫,但对太和殿的御前侍卫也很有信心,想着侍卫们抵挡二皇子几人一阵也不是问题,他先带着一众大臣退到其他地方,其他的再做打算。   换做平时,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早就一拥而入护驾,但此时大殿之上却是静的可怕,半晌都没有人进来。   “父皇,儿臣劝您歇口气。都到了这会儿功夫了,难道您还寄希望于这皇宫里的侍卫?”‘笑面虎’四皇子轻摇着纸扇,说罢纸扇一合,向后一招手,殿外便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直到此刻,永平帝面上的镇定才是真的绷不住了。   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而是负责皇宫安全的大内都部署兼御前侍卫统领黄筹。   黄筹是永平帝还在潜邸时的老人了,和宝庆公公一样都是永平帝最坚实的左膀右臂。不然永平帝也不会放心把皇宫的守卫交到他手里。   永平帝虽然早就知道二皇子等人还有隐藏的势力,却没想到他们能收买到黄筹。甚至他见到二皇子等人堂而皇之地带着人带着兵器入宫,都以为他们是寻了别的暗道或者用了其他方法,绝对没想过黄筹居然会背叛自己。   黄筹的面上也呈现痛苦之色,他在永平帝面前跪下,红着眼睛道:“圣上,罪臣对不起您!”   “好,好得很!”永平帝踉跄了两步,差点直接仰倒。幸好后面有人及时把他接住。永平帝转头,就见到了身着袆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李皇后。   “皇后,你怎么在此?”   李皇后扶着永平帝坐下,一手替他背后捋气,一边从容不迫道:“宫中出了此等大事,臣妾与圣上夫妻一体,自是应该共同面对的。”   他们二人从前也是恩爱非常,但自从隆让太子的事后,李皇后闭宫不出,彼此的关系一度陷入冰点。就算是后来楚承昭恢复身份,李皇后打开了坤宁宫的大门,夫妻之间到底是不比从前了。   是以永平帝也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李皇后居然愿意来到这大殿之上同他一起面对。   见到永平帝面色缓和了一些,李皇后看着二皇子等人冷冷地道:“什么忠孝礼义本宫也不和你们多说,反正今日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也把那些都抛在了脑后。本宫只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皇子妃、母妃还有冷宫的那位选侍可都在后宫。你们做事之前也掂量掂量,看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本宫的人手里的刀子快!”   李皇后此话一出,二皇子和四皇子、七皇子面上得意的笑容都是一滞。 第141章   永平帝听到李皇后的话, 面上的神色也是不由一松。   他这几个儿子虽然大逆不道, 但还不至于灭绝人性。肯定不会把后宫里的那些个亲眷置之不顾。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说, 即便是他们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被权欲迷了眼, 不惜牺牲被牵制在后宫的亲眷, 但文官百官在场,他们真要做出这么冷血的事,今日就算真的打着清君侧的大旗夺了权, 顶着这种名声也会被史官记下,遗臭万年。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走那到那一步。   殿内一时陷入僵局。   二皇子和七皇子都是面色铁青, 尤其是七皇子,是个什么都写在面上的直肠子, 此刻更是喘着粗气,握紧拳头紧紧盯着李皇后,恨不能扑上去活撕了她。   七皇子是练武之人,又参过军, 上过阵, 身上的威压说是能吓哭小孩儿也不为过。   可李皇后依旧那么淡淡然然的, 对七皇子摄人的气势熟视无睹。   就在局势越发僵持的情况下, 四皇子突然轻笑出声道, “父皇和母后不必如此,儿子们此番前来也并不是欲行不轨之事,而是实在担心外头那愈演愈烈的流言坐实, 只要父皇和母后交出东宫的那位宋侧妃来,此事也就结束了。”   在场的大臣闻言都不由跟着松了口气,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说明二皇子他们尚存着几分善念,情况并没有糟糕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现下帝后交出宋侧妃也能暂且稳住局面,等之后太孙楚承昭班师回朝,自然能轻易解决这件事。   然而李皇后却没有顺着四皇子的话说下去,而是依旧冷冷地道:“宋瑶乃太孙侧妃,上了玉牒的命妇。岂能因为外头一些没有证据的流言,本宫就把她交到你们手上?这传扬出去,圣上和本宫可还有半分威信?况且现下太孙正在前线浴血杀敌,平定内乱,他日他从前线回来,你让圣上和本宫如何面对他?”   ……这似乎说的也没错。怪力乱神之说古来有之,但大多都是空穴来风,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二皇子几个明显是借了宋瑶当筏子而已,帝后若是这么轻易就把宋侧妃交出去,帝后的威信受损不说,恐怕也会寒了上阵杀敌的楚承昭的心。   二皇子嗤笑出声,“不过一个小小东宫侧妃,怎么到了娘娘口中就如此金贵了?娘娘方才不是还拿着福王妃和儿子们的皇妃作要挟?她们可也是上了宗牒的女眷,娘娘以她们为人质要挟儿臣们的时候,可有过想过她们的身份?”   李皇后同样嗤笑道:“本宫何曾以他们为人质了?本宫身为大耀的皇后,留她们在宫里本是很平常的事。本宫也确实派了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们,但那都是伺候的人,又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只不过今日你们突然带兵入宫,本宫怕刀剑无眼,提醒你们几句罢了。”   “你、你……”二皇子又被气的不轻,‘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这时候还是四皇子面色不变地接过了话茬,道:“儿臣想娘娘也是误会了,今日儿臣们让您和父皇交出宋侧妃,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将她怎样。只是儿臣们请了她家乡的故人来和她对质而已,若证实外头那些流言真的是空穴来风,儿臣们非但不会对他怎么样,甚至还会在人前对她赔罪。”   说罢四皇子一挥手,她的手下便带了几个衣着朴素的百姓。这几人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半眼也不敢乱看的样子。   李皇后抿唇不语,久久没有做回应。   四皇子见她如此便乘胜追击道:“娘娘为何不做回应?难不成是不敢让宋侧妃上殿来……还是说,宋侧妃自知理亏,不敢和故人对质?”   四皇子既不占嫡,又不占长,却能成为夺嫡的中坚力量,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早就看穿帝后对宋瑶的爱屋及乌,料想到事发之前,帝后肯定会想办法将宋瑶和那两个孩子送出宫。他也并不准备阻拦,相反,帝后的这种做法正中他的下怀,让他有的放矢。   此时殿内便有不明情况、立场不坚的大臣出言劝道:“圣上,娘娘,请恕微臣多言。几位殿下既然说此行只为和宋侧妃对质,不若就请宋侧妃移步太和殿。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微臣等人必不会让宋侧妃吃了哑巴亏!”   又有人附和道:“这怪力乱神之事本就没有实证,只要宋侧妃出来和故人对质,澄清流言,微臣倒要看看,几位殿下对今日带兵入宫之事如何辩解?!”   四皇子伸手碰了碰二皇子的的手臂,二皇子此时也发现了李皇后神色很不对劲,一时间怒火也消下去了,负手笑道:“几位大人说的不错,娘娘只管请宋侧妃上殿来,若证明外头的流言真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儿臣几个立刻让人退下不说,还会在这殿上公然负荆请罪,但凭父皇和娘娘处置!”   话说到此,帝后却迟迟不能有回应。   李皇后自然知道这是四皇子的攻心之术,但无奈宋瑶已经被他和永平帝送出了皇宫。现下宋瑶不出现,反倒成了他们的筏子……   “父皇和娘娘为何迟迟不做回应?难不成真让四弟说中了,那位宋侧妃自知理亏,早早地就躲起来了?”二皇子说着便皱起了眉,故作为难地道:“那可就难办了,儿臣们既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兵入了宫,可不能空手而回。便是父皇怪罪,儿臣们也不得不为了!来人呐,阖宫搜查宋侧妃!”   “朕看谁敢在皇宫造次?!”永平帝扶着李皇后的手用力地拍着龙案,他脚步踉跄,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气的不轻。   李皇后用力的扶着他的肩膀,这才没让永平帝轻易倒下。   他们二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二皇子此举搜查宋瑶是假,趁机救出被困在后宫的福王妃等人、掌控整个皇宫的守卫才是真。届时只要他们把永平帝和朝臣隔开,随便使个什么法子让永平帝驾崩,弄一份假圣旨出来,皇位便岌岌可危了。   再看这朝堂之上,虽平时看着不少都是忠心耿耿的,但到底谁也没长个铁脖子,怕是到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敢反抗的也是少数,便是有那等不怕死的,力单势薄,也不是二皇子等人的对手。   眼看着二皇子等人带来的侍卫便要抽刀四散开来,众人面色都很不好看。   正当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   “谁说我不敢上殿与人对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瑶头梳高髻,身着艳色迤地宫装,不徐不疾地进了殿内。   她面不改色地经过了二皇子身边拔刀的侍卫,而后拾级而上,一路到了永平帝和李皇后的身边。   “几位皇伯、皇叔既信誓旦旦,此刻便让那些故人来和我对质便是。”   宋瑶目光清朗,面无惧色,显得很是磊落。相反之下,倒是二皇子他们带来的那几个百姓举止畏缩,显得很是心虚。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李皇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宋瑶握住了李皇后的手,同样低声道:“娘娘放心,两个孩子现下已经安全了。既然他们拿我做筏子,若我躲了去,矛头岂不是直指圣上和娘娘?妾身微末之身,便是担上恶名也无妨,但万万不敢连累您二位……”   李皇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越发用力地握了握宋瑶的手。   她们也没来得及多说旁的,那几个百姓便被推搡着上前。   还不待他们开口,宋瑶一边用眼神扫过她们,一边一个个指出了他们的身份,“赵家阿嬷,田家大叔,王家嫂嫂……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再见却是在这样的地方。”   她指出众人的身份后,这几人心里就越发忐忑了。   她们自然不是真的确信什么鬼怪把宋瑶夺舍了,只是二皇子他们派去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把如今的宋瑶说得简直像个媚主祸国的妖精,简直就是现世版的妲己。   他们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百姓,听信了那说客的话,念着昔日和宋瑶的情分,这才答应说一起上京来帮着分辨分辨。   可入了京城,他们就被二皇子等人控制起来,并以他们的身家性命为要挟,让他们在人前无论如何都要一口咬死现在的宋瑶是被鬼怪夺了舍的……   可现在宋瑶立刻就点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就觉着那怪力乱神之说多半是虚构的,只是二皇子他们用来对付宋瑶的手段。   一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边是自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的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他们心无城府,满肚子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宋瑶早就猜到他们定然也是身不由己,此时看他们这般满腹心事的反倒松了口气——他们自觉理亏了,自然就不能发现她和原身的不同,只能被逼着作伪证。   而这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分辨这几人的口供是发自真心还是被逼被迫。   宋瑶凄然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过去我娘还在世的时候忙于生计,是赵家阿嬷、王家嫂嫂几个长辈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地把我喂大。还有一年我半夜里发烧地厉害,还是田家大叔背着我挨家医馆求医,这才把我救了回来,没让我就那么烧成傻子……昔日没有你们相助,阿瑶怕是也活不到现在。阿瑶知道你们都有难处,所以今日你们无论说什么,阿瑶都不会怪罪你们。”   宋家阿嬷等人回忆起从前的事,不由自主都面露动容之色。只是他们并非孤家寡人,就算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能不顾一家老小。所以王家嫂子红着眼睛,哽咽着道:“这位侧妃说的事都是子虚乌有,我们不、不认得她……”   说到此处,王家嫂子已经是泣不成声,再不能言语,其余几个妇人也是跟着一道啜泣了起来,便是那田家大叔,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也是不由红了眼眶。   他们这般模样,在场一众大臣的眼睛也不是瞎的,立场就越发分明了。   这个道:“果然夺舍之事只是子虚乌有。”   那个道:“这几个百姓都是不擅撒谎之人,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几位殿下以势逼人,未免可耻!”   宋瑶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这才偷偷地松了口气。别看她面上好像丝毫不带慌张,但到底也不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早在进殿之时,她的腿肚子就一直在打抖,只是她身着繁复的盛装,不容易被人发现罢了。 第142章   永平帝拍着桌子怒斥道:“尔等逆子出身皇家, 却听信民间无稽之谈, 更以权势逼迫普通百姓, 如今还有何话辩解?”   此时宝庆公公也带领着一对侍卫前来护驾, 为首的正是厉景琰和赵武全、陈新年三人。   宝庆公公是和宋瑶一道回来的, 到了太和殿外宝庆公公发现事情不对, 便让宋瑶先行进去,拖延时间,他则带人去另外行事。   他和黄筹同是潜邸的老人了, 以他对黄筹的了解,此人并无大能,心慈手软, 照理说本是不能当大任的。但永平帝却念他老实忠诚,便把皇宫最重要的职责安到了他身上。   这样的人, 宝庆公公不信他会有通天的手段能笼络所有御前侍卫,也不相信他有那个胆子把那些侍卫都结果了。   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宝庆公公就在侍卫所找到了厉景琰等人。   原来之前二皇子等人伙同御前侍卫统领黄筹将自己的人带入了宫内,却没有那个本事能策反全部的御前侍卫, 是以事发之前, 黄筹利用职务之便在一众侍卫的茶水里下了迷药, 再把他们捆了起来, 命人看守。   此时厉景琰等人都是气红了眼, 若是没有宝庆公公前去搭救,他们今日渎职酿下大错不说,日后传出去指不定就成了乱臣贼子!   一时间殿内拔刀的拔刀, 拔剑的拔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老二,你方才不是说若宋侧妃出来和你对质,且没有证据坐实流言,便让你的人都退下,在这大殿之上负荆请罪吗?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永平帝巨怒之下开始剧烈地咳嗽,脸上也呈现了不自然的红晕,这一刻的永平帝可谓是老态毕现,李皇后连忙递过一盏茶,永平帝尚未喝茶,就喷出一口血来。   “圣上!”   “父皇!”   一时间众人都大惊失色,二皇子倒也不是真的泯灭人性,只是之前被楚承昭压的太多,又被四皇子一撺掇,想着再不背水一战,等楚承昭打了胜仗回来,坐稳了太孙之位,日后这京中更是连他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更别说他丝毫不觉得楚承昭能念及什么骨肉亲情,怕是一条残命都不会饶给他……   所以他们兄弟三个就约定好了,借着清君侧的大旗举事,然后就挟持永平帝写下诏书,由他来在他们中间挑选一人传位,其他两人则为摄政王,赐丹书铁券,一世荣华富贵。   先不说四皇子和七皇子如何,反正二皇子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老子的命,如今看到永平帝差一点就要被当场气死的模样,他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   “二弟,你糊涂啊!”大皇子此时将将也赶到了。   虽然大皇子早就归到了楚承昭的阵营,但是二皇子和他到底是一母同胞,想着今遭不论是事成还是事败,只要不是他登上皇位,自家胞兄或多或少都会卷入其中,是以二皇子早就想了办法,趁着他和嘉平县主在外为大皇子妃采买药物的时候,把他们父女两个一并掳了送出了城。   大皇子在出城的马车上醒了,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和女儿出行虽然没带几个人,但随行的侍卫也都算是武功高强,对方光天化日之下数十人围攻他们,不惜在闹市杀光了他们的护卫,用心之可怖可窥一斑。   然后当大皇子看清挟持自己的是二皇子的人,而且自己和女儿都安然无恙之后,他稍作猜想,也就猜到二皇子他们要做大事了——毕竟更早一些的时候,他还是夺嫡之争中的一员,对那几个兄弟也是知之甚深。   心急如焚的大皇子什么都顾不上了,二皇子都念着兄弟情义,他这当兄长的自然也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走到绝路。   看二皇子手下的人在计划着带他们父女去哪里哪里暂避风头,大皇子掏出自己贴身的匕首就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以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们带自己进宫。   照理说二皇子的人自然不受大皇子的策令,无奈二皇子派他们出去之前下的是死命令,让他们万事都以大皇子和嘉平县主的性命为先,逼不得已的时候不惜以他们的性命做交换……   僵持了半个时辰之后,大皇子的脖子都被割出数到血痕,对方怕大皇子真就这么死了,又想着他只身一人,也没有什么武艺,就算入了宫也不会影响大局……当然他们想的还是回宫有一段路途,这半路上他们想法子把大皇子给制住了,事情也就了解了。   可大皇子还真就这么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抵了一路,一直到太和殿外他才把匕首随手给扔了。   二皇子此时见到前襟满是鲜血的大皇子先是不由一愣,接着便愕然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人把你……”   “我呸!就你那几个人还想困住我?”大皇子毫不客气地拍了二皇子的后脑勺,“不是当哥的瞧你不起,你要真有那个狠心能眼睁睁看着父皇死在眼前不动容,你就不是我认识的二弟!”   这举动不由让二皇子发怔,年少时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嫡子,天下间的好东西那都是唾手可得。可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加上兄弟俩年岁差的不大,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那时候母亲就告诉他,他兄长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他这当弟弟的就要努力辅佐兄长,治理这天下江山。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就变了,或许是因为母亲被废,皇家之中还出了个隆让,让他有了好胜之心,或许是看着兄长不成气候,他怒其不争,想取而代之……总之兄弟两人是越来越远,再也不复年少时的亲密了。   而且大皇子说的不错,他对永平帝还是有父子之情的。当年隆让还没出世前,永平帝和他们还是有过很长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光。   “听哥哥的,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让你们的人都散了,再传御医来为父皇诊治。若是事后问罪,哥哥同你一起担着。说句不怕让你笑话的,之前哥哥噩梦缠身是被人下药不假,但也是自己的心症,借着那药发了出来而已。咱们兄弟多,死了一个或许没有什么,但是老二,咱们可只有一个父皇啊!”   兄弟、父子之间昔年相处的点滴就在眼前,二皇子也迟疑了。   四皇子眼看着二皇子目光变得犹疑起来,立刻从他身边走开,退到了七皇子身边。   他压低声音道:“老七,咱们可都是独一个,今日事已至此,是生死是死,咱们可就一条命。咱们的母妃也就咱们独一个!”   七皇子虽然没有回应,但看向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眼神也满是戒备。   不等大皇子继续游说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一个对视,同时对身后的人打了进攻的手势。   霎时间,他们的人便和厉景琰等人动起手来。   大皇子见状怒目圆瞪道:“老二,老四他们这可不只是清君侧,这是要造反谋逆了!你还速速让你的人帮忙抵挡?将功补过!”   这振聋发聩的一声怒吼,终于让二皇子清醒了过来,下令让他的人帮忙抵挡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人。   厉景琰等人本是势单力薄,此时有了二皇子部下的相助,虽然人数上依旧不占优势,但好歹有了一战之力!   太和殿内本就显得拥挤,此时他们动起手来更是乱做了一团。   武将们加入了厉景琰等人的队列,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四散逃开,也有一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站成一排抵挡在了永平帝等人身前。   宋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见到第一滩血的时候就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皇后死死拉着宋瑶的手,发现她吓得浑身战栗、唇色煞白的可怜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圣上和本宫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你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耳边喊杀声和惨叫声不断,宋瑶依旧不敢睁开眼,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颤音,“妾身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出宫的时候,听到年长的太监教训小太监,说他们这些人不用讲忠义,因为妾身这样的上位者,事发之前肯定都会独善其身。更说妾身今日躲开的话,会连累娘娘和圣上……而且妾身是他们的靶子,就算出了宫怕是也出不了城,无端拖累暗卫们护送两个孩子……”   宋瑶此时的害怕是毋庸置疑的,可她并不后悔,她帮着宝庆公公拖延了时间,让他有机会去找到了厉景琰等人,给帝后争取了一些赢面。   她对帝后也说不上什么感情,但他们楚承昭的祖父母,是自己两个孩子的曾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让人害了。楚承昭幼时就没了父母,差点从里到外黑化了,若他不在京城时,再失去两个挚亲,难保性子又偏了去……她怎么舍得他再受到那样的痛苦。何况那龙位,更是本该属于楚承昭的东西。   宋瑶也不是自大,并不是觉得自己一人就能力挽狂澜,挽回局面。只是为了楚承昭,她到底还是想尽自己的一分力——而且就算她成功出宫去,她目标那么大,很难躲过后续的搜捕,没得拖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后腿。   她正胡思乱想着,李皇后压低声音同她道:“一会儿必会有人护送圣上离开这太和殿,你就紧紧跟着圣上。虽说圣上眼下也是……但总归是比旁的地方安全些。”   “那……您呢?”宋瑶睁开了眼,不敢看台阶下那血红的地砖,只是看着李皇后,“您不一起走吗?”   李皇后温柔地伸手替她将额前碎发挽到耳后,“这殿上比得有主事的人。除了本宫,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娘、娘娘……”宋瑶有心再劝,可李皇后说的又确实没错,她喉间像堵了一团厚重的棉花,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什么也做不了,说不出,只能急地直掉眼泪。   李皇后又轻轻用帕子帮她拭了拭,对着她弯唇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过去……过去是本宫看走了眼。”   从最开始,李皇后对宋瑶就不是很喜欢,即便是后来对她态度改善了许多,但归根结底并不是打心眼里就认同、喜欢了她这个人,而只是念着楚承昭和两个孩子的面子,对她爱屋及乌罢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宋瑶害怕到浑身战栗,却自始至终站在她身旁没有退缩半分,李皇后才真正的、彻底地对她改观了。 第143章   不久后, 厉景琰终于杀出一条血路, 提着剑冲到了永平帝的身前, 让宝庆公公等人扶着永平帝先走。   李皇后适时地推了宋瑶一下, 让她挨到了永平帝的另一边。   宝庆公公自然明白了李皇后的用意, 道:“宋侧妃, 可不好耽搁的,快和奴才一道扶着圣上离开。”   宋瑶哽咽着应了一声‘是’,便和宝庆公公一人一边扶起了已经站不住的永平帝。   厉景琰和赵武全、陈新年三人将他们围住, 一路拼杀出了太和殿。   然而殿外也是叛军,见他们拼杀出来,立刻就齐齐围攻过来。   厉景琰的佩剑上、脸上满是鲜血, 此刻他也知道凭他们几人,想带着永平帝杀出宫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偌大的皇宫,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要带着永平帝去往何处。   “往坤宁宫去,”宋瑶见他止步不前,出声提醒道:“皇后娘娘把福王妃和二皇子妃几个都押在了坤宁宫, 去她们那里。”   厉景琰立刻明白过来, 正要回应, 可就在他分心之际, 冷不丁人群里就射出一支袖箭, 直奔永平帝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厉景琰来不及多想,就已经以身体挡了上前。   然而他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给永平帝挡了,赵武全也给他挡。   不过赵武全的位置优于他,没有用自己的身躯,而是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挡下了那一枚小小的袖箭。   他们二人共事经年,龃龉颇多,厉景琰倒是从来没想过赵武全居然会为他挡箭。   赵武全吃痛地闷哼一声,然后将袖箭露在外面的箭羽直接折断,见厉景琰奇怪地看着他,他哼声道:“别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老子,老子就是不想再少个人罢了!”   说完几人也不再停留,一路奋力拼杀,将永平帝从前朝带进了后宫。   四皇子等人一共带了数千人入宫,主力都放在了把手宫门和前朝,后宫倒是还没来得及分人过去。   厉景琰等人明显察觉到入了后宫之后受到的阻碍变小了,一路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在李皇后贴身老嬷嬷的镇守下有条不紊地开了宫门放了他们进去,后头追兵赶到,因为顾忌着里头有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坤宁宫团团围住。   短时间内叛军是不会进来了,但他们也别想出去。   永平帝在大殿之上吐血之后神志就有些混沌,若不是一股气撑着,此时怕是已经晕厥过去。   这时候幸好老嬷嬷是粗通医术的,她给永平帝把过脉之后让人拿了李皇后寝殿里的药箱来,给永平帝喂了一丸丹药,永平帝这才将将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永平帝先是问了现在的时辰,而后颓然道:“暗卫今早拿了朕的手令去西山大营调兵,算着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但起码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入宫,届时那两个逆子的人把宫门关上,怕还是要缠斗半晌……这么久的功夫,怕是、怕是……你们都是好的,朕都记在了心里。一会儿若是情况不对,你们不必护着朕,各自保命去吧……”   因着永平帝的这番话,厉景琰一行人的面色都变得颓败起来。   他们方才浴血杀敌突出重围,手上的刀剑都缺了口,卷了边,脸上身上满是血污,但就算这样,他们的眼睛都是亮的,因为他们秉持着保护永平帝的信念,宁死不屈。   可永平帝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他们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一边的宋瑶都听不下去了,这时候她也管不上什么尊卑里,开口道:“圣上万万不必这般灰心丧气,如今局面不是比一开始的时候好了许多吗?”   刚开始的时候是三个皇子伙同侍卫统领黄筹在众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带人入宫,将永平帝和一众文武大臣困在了太和殿。但现在二皇子被大皇子劝住了,厉景琰一行数十个没有反水的侍卫也被宝庆公公解救了出来。虽然在人数上,永平帝这一方还是吃亏,但他们一行人突围到了坤宁宫,以几个皇子妃为人质,怎么说也能再拖住一些时间。   而时间过得越久,对永平帝他们自然是越发有利。   如果是一开始永平帝的赢面几乎是0,那么现在怎么也提高了几成。   “退一万步说,今日四皇子他们俨然是从清君侧变成了谋逆造反,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他们今日得手,除非把这阖宫上下全灭了口,不然他们就得受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我们殿下虽远在南诏,但他手握重兵,到时候揭竿而起,必然是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夺回龙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宋瑶从来不知道她也会有这么沉着冷静的时刻,或许是情势所逼,激发了她的潜能,她说完这话,一股孤勇之气油然而生,“妾身不想死,但并不惧死,今日便是死在这,也相信我们殿下能为妾身报仇!”   说完这话,宋瑶心里还是难受起来。她还想和楚承昭过一辈子,还想看着两个孩子长大,一个嫁人,一个娶妻。她虽然糊里糊涂地经历过了一次死亡,但上辈子一个人孤苦地长大,除了对现代的便捷十分怀恋,对那里的人却没有太多留恋。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丈夫有孩子,便是很舍不得和她们分开了。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局势比人强,纵使她有千万般舍不得也不能表现出半点惧怕。   不过宋瑶自认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勇敢,却不知道她惨白的脸色唇色和发红的眼睛已经把她‘出卖’了。   但是看着她一个瘦弱的妇道人家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其他人倒也不能再灰心丧气下去了——不然他们岂不是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比不上了?   永平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面色好看了不少,他笑道:“你这孩子,过去承昭把你护得和什么似的,朕也只把你当成一只金丝雀儿看,今日倒真让朕刮目相看。你说得对,能拖就拖,拖不过最多是个死字了,你这么点年纪都不怕死,更别说朕这把老骨头了。”   “臣不怕死!”   “臣也不怕死!”   “奴才/奴婢也不怕死!”   一时间厉景琰等人和其他宫人都纷纷表态。   宋瑶被永平帝夸得都不好意思了,方才她说话的口气并不算十分恭敬,一方面是看不上永平帝这自怨自艾的态度,另一方面是发泄长久以来对永平帝的怨气——这皇帝当的可真够憋屈窝囊的,长久以来被儿子们挟制就算了,好不容易等楚承昭站稳了脚跟,他也恢复了帝王该有的样子。可楚承昭一离京,他在早察觉到二皇子他们有异动的时候,居然没有先发制人,让局面糟糕成了这样……   想着这次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她才敢这么大胆。   可她也心软,被永平帝这么一说一夸,心里的怨怼就少了大半——毕竟要说最不希望今日这种局面发生的,大概就是永平帝他自己了。   明明是一届帝王,却被儿子们逼得躲到了后宫之中,以几个皇子妃为人质暂求自保。他一时间灰心丧气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   后头老嬷嬷让宫人端来了茶水点心,让永平帝等人稍作休整。   赵武全手臂上的袖箭也被拔了下来,所幸那袖箭之上并没有淬毒,位置也不甚刁钻,拔出之后止了血也就没有大碍了。   其他侍卫所受的也都是皮肉伤,简单地处理之后,他们就重新提着武器去外头部署了。   殿内安静下来后,宋瑶心里的孤勇退了下去,她紧紧盯着外头的天色,期盼着时间过得快点,再快一点……   然而上天到底也没有眷顾他们,约莫半个时辰后,坤宁宫宫门外有了异动。   四皇子和七皇子带着太和殿那边的人赶了过来,他们中虽然也折损了不少人,但同样太和殿那边二皇子的人和其他侍卫,也都是暂时被制住了。   四皇子一边命人从外强攻宫门,一边震声道:“父皇别做抵抗了,你等的援军少说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来,就凭坤宁宫这一群宫人,难道你认为真能抵抗那么久吗?打开宫门,减少伤亡,只要您自己走出来,儿子们绝对不会伤您半根头发!”   厉景琰和赵武全等人从里死死扣住宫门,虽然谁也没有后退半步,但是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这坤宁宫阖宫连太监带宫女的,能抵挡上一刻钟都很了不得了。   四皇子继续在外面道:“当然父皇也可以以儿子们的皇子妃为人质,儿子们或许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自小您就教导儿子们,为人应该顶天立地,儿子想您一届帝王,应该做不出那等低下阴暗之事!”   四皇子自顾自在外面说着,且不说永平帝作何感想,宋瑶在旁边听着都要气死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口口声声说不会把永平帝怎么样,但话里的那意思简直能噎死人!他们这当儿子的,当臣子的,都能谋逆了,他们老子以他们的媳妇为人质求自保,就低下阴暗了?!   永平帝在太和殿就被气的吐了口血,这要是再把他的话听进去一时想左了,怕是当场气死都有可能!   简直是其心可诛,欺人太甚! 第144章   宋瑶气愤的同时连忙去看永平帝的脸色, 所幸永平帝此时难得地表现出了几分帝王的气度, 他扶着宝庆公公的手站了起来, 接着便让宫人把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从偏殿带了过来。   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被宫人用宽布条绑着, 推搡着到了永平帝面前。   她们两人面色灰败, 早在偏殿里被看守的宫人绑起来的时候就猜想到了外头的情况, 方才也听到了外头四皇子的喊话,四皇子那话听着好像是还在担忧她们的安危似的,但细想里头的意思, 分明就是借她们去激怒永平帝,半点也不怕永平帝怒上心头,把她们的性命了结了。   不过如果她们真的死了, 怕是才正中四皇子的下怀,半点儿也不用顾忌什么, 直接带人冲杀进来,挟持了永平帝,就算永平帝的援军到了也无济于事了。   四皇子妃嫁给四皇子多年,对他也算了解, 此时这么想着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垂着头听天由命了。   七皇子妃却没有她那么冷静, 挣扎着对外头喊着七皇子的名讳道:“楚允熹, 我还在里头!你要是敢不管我的生死, 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七皇子是个粗人,虽然在外头看着十分可怖,但其实在家里倒也没有什么心眼, 夫妻两个虽然偶有拌嘴争吵,但总的来说感情一直还算和睦。七皇子妃不相信七皇子会全然不顾她的生死。   果然坤宁宫外传来了七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执声,七皇子喊着要先把他的皇子妃救出去。   四皇子被他这举动气的不轻,但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时间有限,万万不能再横生枝节,所以四皇子强忍怒气,低声劝道:“老七,大丈夫何患无妻?且不说旁的,光说咱们走到这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今日便是事成,咱们也是背定了千古骂名。若是败了,咱们自己身死不说,咱们的母妃,身后的母族,那也绝对是无一幸免……”   七皇子对自己的妻子固然有感情,但这感情肯定抵不过对皇位的垂涎,对自身性命安慰的顾忌,甚至也抵不过对自己母妃和母族的感情。   所以七皇子捏紧拳头思考了半晌,对着坤宁宫内喊道:“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事成之后,必当百倍补偿你!”   七皇子妃在里头听了这话差点气的跳起来,补偿?补偿个鬼!她要是今天死在这里,身后的哀荣可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永平帝静静看着两个儿媳妇迥异的反应,听到外面撞门声越来越响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让宝庆公公扶着他去了院子里。   厉景琰等人和一众宫人此时都在十分吃力地顶着门板,见到他出来了,厉景琰立刻大喊道:“此处危险,陛下快回殿内去!”   永平帝摆了摆手,道:“无妨,朕就在这里陪着你们。”   宋瑶此时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她也想一起去帮着顶宫门,但是她的力气实在是不值一提,加上宫门平时看着宽敞,此时被厉景琰他们顶上,却是半个搭手的位置也没了。   眼看着那宫门随时就要被撞开,宋瑶也不准备继续待在殿内了——她是楚承昭的枕边人,四皇子和七皇子只要进了来,万万不可能放她逃跑的,估计着阖宫的人除了永平帝,她就是第二重点目标。   她一手拖一个,把被五花大绑的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一并拖到了院子里,然后朗声对着门外道:“圣上光明磊落,不会伤你们妻子的命不假!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门破之时,我就一人给她们一刀,和她们同归于尽!”   然而外头的四皇子和七皇子却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撞门的人越发用力,厉景琰等人更是被撞得节节败退,眼看着那厚重的宫门就要倒下……   宋瑶艰难地闭了闭眼,这一刻她眼前突然闪现出楚承昭、两个孩子,还有赵颐宁、周嬷嬷、轻音飞歌等等。   要是自己被抓了,四皇子和七皇子是会留着她的命要挟楚承昭,还是会干脆结果了她呢?   不论是哪种结果,或许她都再也见不到那些她在乎的人了。   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吧。   宋瑶定定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出神——这是一把刀柄上都镶满了宝石的、好看的匕首。是楚承昭离京之前留着给她防身的,她开玩笑地说这样华而不实的匕首能有什么用,她又是个不会武艺的,怕是用来自刎还差不多。   当时楚承昭还嫌她讲话不忌讳,轻拍了她的嘴。   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正当她出神之际,坤宁宫宫门最终还是被撞开了,叛军一下子和厉景琰等人缠斗起来,以绝对的人数压制把他们困住。   四皇子和七皇子同时冲向永平帝,四皇子更是冰冷地开口道:“弓箭队,射杀坤宁宫内所有人等!”   四皇子妃和七皇子妃在听到这话之后都绝望地闭上了眼,宋瑶更是浑身不可自控地打起了寒颤。   她朝门外看去,甚至能看到那冒着寒冷幽光的箭头已经对准了自己。   宋瑶闭上了眼。   半晌之后,数十支快箭齐刷刷地射出,然而目标却不是旁人,而是四皇子和七皇子等人。   不过眨眼之间,四皇子和七皇子身后的人就倒了大半。   四皇子和七皇子停留在了永平帝两步开外的地方,他们尚不明情况,就听喊杀声突然响起,他们下达着防卫的命令,然而却是身穿他们护卫衣服的人突然调转了方向,自相残杀起来。   四皇子和七皇子互相防备着退后,都以为是对方在最后关头放起了冷箭。   就在半盏茶的功夫里,他们双方的人数就又消下去大半,一时间坤宁宫内倒下的比站着的人还多了数倍。   到了这会儿,他们方才看清,为首斩杀他们手下的那个人居然是楚承昭!他们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楚承昭不是应该远在千里之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皇宫里?而且还穿着他们手下私兵的衣服,显然是蓄谋已久!   楚承昭浑身沾满血污,他不以为意地对着四皇子和七皇子笑了笑,那笑邪魅到了极点,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他笑道:“四皇叔,七皇叔,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四皇子和七皇子哪里还顾得上回应他的话,立刻就让人护卫着自己离开。   楚承昭自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轻点着跃起,眨眼之间就到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跟前。   此时吃惊不已的宋瑶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到一个同样穿着叛军衣服的人往自己这边靠了过来,她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匕首,然后就发现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做男装打扮的赵颐宁!   赵颐宁身上还算干净,方才场面虽然乱,但是楚承昭手下的人都有心护着她,倒也没让她染上血污。   一见到她,宋瑶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赵颐宁赶紧上前把她揽住,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瑶,不要怕,我们都在。”   宋瑶哽咽着点头,然后耳边就先后想起了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哀嚎。   赵颐宁转头,便看到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身首异处的场景,而楚承昭站在一边,面上是张狂至极和肆无忌惮的笑。   她想,楚承昭等这一刻应该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但是她并不想宋瑶看到这一幕,所以她捂住了宋瑶的眼睛。   “孙儿救驾来迟,请皇祖父恕罪!”   楚承昭带着人齐齐跪下,永平帝面上大喜,但是看向两个儿子的尸身的时候却又满是难过和不舍。   到了这一刻,永平帝才知道楚承昭一心离京平乱,并不是因为急着建工立业,而是引蛇出洞的布局,然后他便可以再最后关头将他这几个儿子一并斩杀,让身为皇帝的他为自己儿子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他这辈子不仅没有看透过自己几个年长的儿子,也没有看透过自己这个最得意、最喜欢的孙子。   原来他的孙儿,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杀父之仇。从来没有。 第145章   这一年的叛乱, 史称三王之乱。   二皇子虽然及时醒悟, 但到底也是参与其中, 被永平帝治了罪, 发配到了大耀的最北边, 一辈子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大皇子当时在殿上说要和弟弟共患难, 永平帝干脆就让他们兄弟一起去了。只不同的是,二皇子是一家子被发配的,大皇子是只去了他一个, 大皇子妃和嘉平县主并未受到牵连。   当然说是惩罚,但是换种角度,或许说是永平帝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也不为过。   毕竟相比四皇子和七皇子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大皇子和二皇子起码还留了一条性命,北疆虽苦, 但那处天高海阔,他们仍是自由身,也不用服役,虽不复昔日荣光, 但在穷乡僻壤当个土皇帝已经很是不错了。   永平帝自从三王之乱后身体就每况愈下, 不出几日已是下不来床了。   太医也是束手无策, 这归根到底并不是他们医术不济, 而是永平帝年事已高, 然后又在那场叛乱之中受到了刺激……   永平帝这时候对生死看的也淡了,从太医的反应里判断出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他就把权利全权放到了楚承昭手里, 他则和钦天监一起选起了良辰吉日,准备择日就将皇位传给楚承昭。   赵颐宁这日和太医一道给永平帝请脉出来,便见到飞歌正守在外头。   从前永平帝的寝宫像飞歌这样品级的婢女是万万不可能靠近的,但如今不同了,阖宫都知道楚承昭马上就是新帝,宋瑶和她身边的人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飞歌见了赵颐宁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忙上前道:“您快跟奴婢来吧,侧妃嘴馋,又闹着想吃生冷的东西。”   赵颐宁点了点头,立刻就随她往东宫去。   此时东宫里,周嬷嬷和轻音都是一脸的如临大敌,一眼不眨地盯着宋瑶猛瞧。   宋瑶没办法,只能乖乖放下手里洗干净、还带着水珠的番茄,塞到了嘴馋的安安手里。   “我知道我怀着孕,但是吃这个真的没事啊。”宋瑶委屈地绞着手绢,孕妇明明是能吃蔬菜水果的,只是要控制食量罢了。   但是她的辩解根本不管用,周嬷嬷和轻音她们又没学过什么科学知识,只是说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只知道这是生冷的东西,又是番邦进贡的,指不定就把她吃坏了。   于是宋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安安甜甜地笑着,然后把番茄咬了个满口果香,汁水横流,然后吃了几口又塞到了怀远手里,让怀远吃剩下半个。   怀远看她娘一脸垂涎的模样,一时间也很是犯难,然后他姐姐就催促道:“弟弟快吃,瞧咱们娘亲馋的,你吃完了,她也就没念想了,是为了她好哩。”   听到姐姐这么说了,怀远才没有心里负担地把剩下的番茄吃完了。   然后两个小家伙就跳下圆凳,乖乖地去洗手净面了。   这给宋瑶委屈的呀,嘀嘀咕咕地说:“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真要为我好,拿走番茄去旁的地方吃也一样,偏在我眼前吃了个干净,这不是诚心馋我嘛?!哼,等我将来给你们生了弟弟妹妹,就、就……”   安安洗完了,吧嗒吧嗒迈着欢乐的小步子跑了回来,“就怎么样?就不喜欢安安和弟弟了吗?”   宋瑶立刻说:“那怎么会?你们都是娘的宝贝,娘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们……”   现代就不乏生了二胎忽略了头胎的父母,宋瑶正要给他们表表自己一视同仁的决心,就看到了安安脸上狡黠的笑容。   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分明就是在逗她!   宋瑶又无奈又好笑,但被她这么一打岔,方才馋虫上心的感觉是真的缓解了不少。   她垂下眼睛抚着自己已经显怀的小腹,想着这个孩子也真的是与众不同了。   楚承昭离开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但是当时就是贪吃嗜睡,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又怀孕了。后头还是赵颐宁回来了,担心她受到惊吓生病,给她把了脉才确定她是怀孕了。   当时宋瑶还不敢相信呢,懵懵地问她:“可是我月前还来了信事,怎么会怀孕了呢?”   赵颐宁就告诉她医书上有一种怀孕的症状叫‘暗行经’,是只怀孕初期也可能像来月事一样小规模地出血,同时脉象也会比一般的喜脉更难察觉。   宋瑶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肚子里是又有了一个。   她第一胎的双生子就挺匪夷所思了,第二胎居然是个把脉都把不出的,依旧是那么与众不同。   不过也托了这个孩子的福。之前四皇子他们以外头那疯魔了的流言说她是妖精鬼怪的,都借着她高举‘清君侧’的大旗了,现下那流言是完全不成立了。   谁家妖精鬼怪这么能生?不忙着祸国,忙着生孩子玩呢?   加上楚承昭的干预和打压,不过数月,外头的流言已经完全散了。百姓们也都健忘,茶余饭后的谈资变成了四皇子和七皇子他们造反的事情了——比起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这实打实的谋逆大事更吸引人不是!   安安和怀远又在为弟弟妹妹的起名权争了起来,两人都对弟弟妹妹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和好奇,谁都不肯退让半步。后头争的没办法了,安安干脆就说:“反正娘亲上次一下子就生了咱们两个,不然这次也让娘亲生两个。反正有阿月姨姨在,娘亲和弟弟妹妹都能平平安安的。到时候咱们也不用抢了,一人给一个起名字。”   怀远的嘴皮子还是没有他姐姐利索,说不来这么一长串的话,所以他蹙着眉头、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想了想,说:“好!”   然后他们又恢复了哥俩好的状态,小脑袋碰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交流起各自想的名字了。   宋瑶在旁边都快笑岔气了,“什么就‘好’了?喂,谁跟你们说娘亲肚子里一定是两个了?你们这自说自话的,好像你们俩就真的能决定了是的!”   他们娘三个正笑闹着,楚承昭从外头回来了。   刚进殿内,他就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处理了一天政务而产生的疲惫感顿时消了大半,板着的脸也绷不住了,带着笑意就跨进了殿内。   “你们三个这是又说什么呢?”   宋瑶见了她就笑着迎了上去,然后把方才安安和怀远的话转述给他听。   楚承昭听完也是忍不住大笑,将安安抱在膝盖上点了点她的鼻子,“爹的小安安,怎么就这么机灵、这么讨人喜欢呢?”   安安捂着嘴咯咯直笑,然后楚承昭又接着笑道:“你们的娘说的没错,她这肚子里又没一定说有两个小宝宝,光你们姐弟俩说好了可不作数的。不过嘛……”他笑着看向宋瑶,“不多爹娘还年轻,这一次只有一个,但是娘可以下一次再接着生,别说两个,十几个也是有可能的嘛。到时候你们不就可以轮流给弟弟妹妹们起名字了嘛。”   安安和怀远听了都高兴起来,安安更是从楚承昭的膝头跳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苦恼道:“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吗?那可不好,我只想了两三个名字,完全不够的呀!”   怀远也是这般,姐弟俩一对眼,一起告退,手拉着手一起回屋苦思冥想去了。   宋瑶乐得不行了,捶着楚承昭的肩膀说:“哪有你这么哄孩子的?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可是很容易把大人的话当真的。”   楚承昭把她抱起,像抱安安似的让她横坐在自己膝头。   “谁说我是骗安安的?再过几日我就该登基了,君无戏言你听说过没有?”两人的额头互相抵着,都是笑得眉眼弯弯,“再说我答应了你的,这辈子只你一个。虽然有了安安和怀远我已经很是知足,但儿女总是不嫌多的。你只管生,我肯定养得起!”   宋瑶又羞又甜,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嘟囔道:“谁要给你生这么多?生完这胎我肯定是不会再生了。”   说完她又想起来这话那么熟悉,好像在生完安安和怀远之后她就说过不止一次,如今肚子里不还是又有了一个,还没出世,她已然爱得和什么似的了。   想到这里,宋瑶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楚承昭无奈道:“又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是没有半分稳重,日后当了皇后,旁人要是觉得你傻欺负你怎么办?”   宋瑶止住了笑,问她说:“我这就要当皇后了?”   楚承昭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说:“今日皇祖父那边已经确定了传位于我的日子,我是早就打算好了登基当日就为你举行立后大典的。届时一起办了,倒也不用麻烦礼部那些人操办两回。”   宋瑶有些忐忑地问:“那圣上和娘娘能应允吗?”   “这你就想多了。你可能想不到,你的皇后礼服还是皇祖母亲自督造的。今日才送来了一件样品,不过我看着觉得不大好,想着再大修一次。”他看着还是不敢置信的宋瑶又是止不住的一阵笑。   他的傻姑娘是真的傻人有傻福,在危难之中的凭着一腔孤勇入了他祖父母的眼,此后他们对她是再也没有半点不满了。就像李皇后说的,一个人的眼界能力都是可以后天锻炼的,唯有一颗赤子之心,千金难求。   宋瑶乐呵呵地呆了半晌,而后突然想起了他方才说的礼服,道:“娘娘给我做的礼服已经好了?我想现在就看看,让我看看嘛……”   楚承昭本就爱她爱得跟什么似的,加上她又怀着身孕,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歪缠,当时就让人去把礼服取了来。   李皇后的眼光自不用说,她给宋瑶督造的这件礼服,比她自己当年所穿的更华美更精致。   宋瑶看过一眼就挪不开眼了,她跃跃欲试地问楚承昭自己能不能试穿一次。   楚承昭说自然可以。   宋瑶欢快地唤了轻音陪她去内室梳头更衣。   而此时赵颐宁和飞歌已经在外头廊下站了约一刻钟。   她们回来的不巧,楚承昭先他们一步回来了,安安和怀远也退下了,夫妻两个说起了私房话,飞歌和赵颐宁便不好打扰了。   一直到宋瑶去更衣了,赵颐宁和飞歌才入内问安。   宋瑶和两个孩子不在,楚承昭的脸上就没了笑影,加上他威严日胜,飞歌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赵颐宁倒是还好些,毕竟这样不苟言笑、冷得像一把宝剑的男人,才是她印象深处的楚承昭该有的模样。   楚承昭从飞歌处听说了宋瑶今日又闹着吃生冷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宋瑶到底有没有吃,但是出于对她和孩子安全的考虑,还是让赵颐宁留在了殿内,让她一会儿再给宋瑶把脉。   飞歌如蒙大赦地立刻退了开去,她实在佩服赵颐宁能在楚承昭面前还能这么镇定自若,毕竟现在便是周嬷嬷,对着殿下的时候也是谨小慎微,遑论宫里其他人了。   殿内的人和飞歌都是同样的心思,众人都不动声响地往门外退了退。   赵颐宁不怕他,楚承昭让她坐她便自己找地方坐了,两人只隔着一张圆桌。   说起来,这是楚承昭诛杀了四皇子和七皇子后,两人头一回单独相处,因为后来永平帝就倒下了,楚承昭就忙着收拾烂摊子去了。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楚承昭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件事,孤虽然没和你明说,想来你也知道不该和阿瑶提起。”   他说的,当然就是他假意平乱,其实设局引二皇子几个谋反的事。   当时他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要了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命,但凡机灵一些的,都能嗅到阴谋的味道。   也只有宋瑶那么单纯那么相信他,以为他真的是此时才天神下凡一般赶到。事后她哭着鼻子,拍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和他撒娇埋怨:“吓死我了,你要再晚回来一会儿,我就没命了!”   其实他和赵颐宁一行数百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回到了京城,而后在事发之时,他们利用皇宫里的暗道混进了叛军之中。那叛军是几个皇子手下的私兵,鱼龙混杂,互相也不相熟。等到他们和二皇子的人、宫中的侍卫厮杀了一阵,攻破坤宁宫掉以轻心的时候,楚承昭再带人趁机反扑,自然是事半功倍,轻而易举。   只不过连楚承昭也没料到,宋瑶居然会和永平帝待在一处。   毕竟在他离宫之前,帝后都答应了他,万一情况不对会派人将宋瑶和两个孩子从暗道送出宫外。而且他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告诉了周嬷嬷东宫之内的密室,让她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带着宋瑶和孩子们躲进去。   那密室也是宫中秘辛,只有他和帝后知道,躲上几个时辰并不是问题。   可谁能想到,宋瑶会在帝后让人送她出宫的时候自己又折返回来,而在东宫的周嬷嬷也以为她已经被护送走了,自己带着轻音飞歌躲了起来……差点就让宋瑶出了事。   赵颐宁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道:“我不会说。”   并不是听出楚承昭话里隐隐的威胁,她妥协了才这么说。   而是她知道当日楚承昭的计划是等二皇子他们成事之后再进行反扑,届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都了结了。可是当时他在宫外听到了宋瑶的喊声,知道宋瑶也在里头,这才让人提前行动。   也因为这样的提前,他那么费力地周全布局,到底还是留下了话柄,现在外头还有人在说当时楚承昭的举动十分不妥,明明他已经稳操胜券,两个皇子也没有伤害到永平帝,其实万万没必要就要了他们的命,应该吧他们捉拿起来,听候永平帝的发落才是。稍加发酵,经年累月的,估计也要成为史书上浓重的一笔。   永平帝也因为这件事,虽然还是马上就要传位给楚承昭,但在病中却不愿意再见他了。   二皇子也是,因为他们并未成事,这才侥幸留下了一条命。楚承昭的父仇,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得报。   所以赵颐宁决定不告诉宋瑶。   楚承昭还是她印象里那个暴戾的帝王又如何呢?他不把其他人的生死当回事又如何呢?   但他对宋瑶是好的,他对宋瑶的真心是不能否认的。   那便够了。他对宋瑶一个人好就够了。   而她只希望宋瑶幸福,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   (正文完) 第146章 番外一   这一年的秋天, 永平帝驾崩。   在他弥留之际, 永平帝还是和楚承昭见了最后一面。   有许多话在他心头辗转了许久, 都是他想要和楚承昭说的。   但千言万语到了唇边, 永平帝踟躇良久, 最终还是只问出了一句:“承昭, 你可怪我?”   到了这一刻,楚承昭终究还是不愿再骗他,可永平帝面色青白, 眼神涣散,行将就木就在眼前,他也不忍心把答案告诉他。   他的沉默也是另一种回答。   永平帝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气若游丝地道:“好孩子,皇祖父都明白, 都明白……等皇祖父到了下面,再和你父亲赔罪。”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突然精神一振,从龙榻上坐起, 对着门口喜极而泣道:“隆让,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来接父皇了吗?”   楚承昭循声望去, 门口空无一人。   再转眼之际, 永平帝已经含笑而去。   翌日, 楚承昭登基为帝,封宋瑶为后,帝后携手祭天, 相依而立。   半年之后,宋瑶再次生产下一名男婴。   安安和怀远争了好久,最后两人都不肯想让,弟弟都满月了,他们姐弟俩还没争出个长短来。   宋瑶干脆就自己给小儿子起了小名叫圆圆。   圆圆是真的很圆润,生下来就有一般孩子两个那么重,眼睛圆圆,身子也圆圆。   宋瑶生产之后足足修养了数月才恢复了过来,私下里她还不止一次和赵颐宁打趣说:“这孩子越长越大,后头我都以为又是一对双生子了。”   赵颐宁忍不住笑了,说:“当时我就和你说怀相和双生子不同,应该只是一个,但是个头比一般孩子大些,这不就是让我说中了嘛。”   宋瑶也跟着笑,“我是真没想到怎么会有孩子长得这么大。你看看,这才几个月大,个头比得上他哥哥周岁的时候了,劲儿也比一般孩子大,奶娘都得换力气大的才能犟得过他。”   说起小儿子,宋瑶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赵颐宁安静地听了好久,一直到宋瑶说累了,才发现今日的赵颐宁格外话少。   宋瑶止住了笑,问赵颐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颐宁也不瞒她,索性道:“我从前和你说想行医天下,并不是空口说说。之前是你怀孕生产我不好走开。如今你和圆圆都很好,还有太医从旁照顾,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宋瑶听说她要走,心里当然是千万般的不舍。但是她知道赵颐宁的苦楚,她上辈子被困在侯府里半辈子,现在想到处走走看看,也很在情理之中。所以她忍住泪意,笑着应好,又叮嘱她道:“宫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去,也随时回来。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   赵颐宁也笑着应下。她自然是要回来的,她向往自由,但是同样向往家人的温暖。   宋瑶和她的孩子,都是她的家人。   “要时不时给我写信,每个月都要写,换了地方也要写。”   “好。”   “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别人的命再紧要也没有你自己的命紧要,不要为了救人送了自己的命。”   “好。”   “要回来过年的……不对,还有中秋、重阳什么的,总之逢年过节都要回来。”   “好。”   “一定、一定要回来啊。”宋瑶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赵颐宁抱了抱她,再次低低而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   赵颐宁离开京城之前,宋瑶带她见了两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神情疯魔的妇人,和一个同样衣不蔽体,但表情呆滞,眼神涣散的年轻妇人。   赵颐宁仔细一辨认,才看出那是曾氏和赵安宁。   赵安宁早就被陈香草给换了出去,嫁到了乡下的地方。她变成现在这样,赵颐宁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赵安宁甚是高傲,在知道自己农家女的身份后还想着攀高枝,享受不属于自己的富贵。猛然从云端跌落地底,她不能接受也是正常。   宋瑶告诉她:“赵安宁被嫁进大山没多久就逃跑了,也是她运气不好,天黑的时候掉下山去撞坏了脑子。从那之后真的是再也没人分辨她是农家女还是假千金了,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被送回了陈家,和陈家所有人一起变成了乞丐……”   登上后位的宋瑶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帮赵颐宁报仇的初衷,尽管赵颐宁自己没提,她还是让人去办了。   但那个位置的她,根本不用特地提起,当她派去的人查到陈家的时候,陈家一家子已经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外面想着撞木钟的人也不是傻的,得知陈家人得罪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自然就把他们处置了。   同样的,赵颐宁真千金的身份也被公之于众,曾氏自然也是落不着好,她包庇当年知道内情的仆妇而不发的事也被一道宣扬了出来。   勇勤侯直接就把她给休弃了,连曾氏的娘家都不敢收容她,只把她放到城外的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曾氏受不住这个打击,人也变得疯疯癫癫了。   她甫一看到赵颐宁便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无奈她身边有人看守,立刻就把她按倒在地。   曾氏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她死死地盯着赵颐宁,口中大喊道:“王家姐姐,是我先看中小侯爷的,你为什么要同我争,为什么……”这俨然是把赵颐宁看成了他的亲母王氏。   说着曾氏又癫狂大笑起来,“王家姐姐,你不是很本事嘛?!仗着自己的家世轻易地就嫁给了侯爷,可你怎么就死的那么早呢?你的儿子叫我养废了,你的女儿被人调包了,你在九泉之下还能瞑目吗?!”   宋瑶厌恶地皱起眉头,下头的人立刻就把曾氏的嘴给堵上了。   赵颐宁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对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的仇恨,但她到底不是圣人,终究还是难以忘记他们加诸她的痛苦。   如今看着曾氏和赵安宁这般,听说了陈家人的境况,她心里最深处的郁结,终于完全解开了。   她和宋瑶说谢谢。   宋瑶摇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之后你想怎么处置他们,任凭你吩咐。”   赵颐宁又回头看了一眼曾氏和赵安宁,突然就笑了,她说这样就够了。   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是最想往上爬的人,如今他们被压到了地底,疯的疯,傻的傻,再无半点成为人上人的可能。这已经是比要他们的性命更可怕的惩罚。   宋瑶还说勇勤侯和赵武全不止一次进宫求见赵颐宁,但是都让她拦了下来,问赵颐宁在离京之前再同他们见上一面。   赵颐宁和她预想的一样说不用。   她和她那父亲本就没有半点亲情可言,上辈子的兄长倒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待她不错。只可惜被曾氏养的太过蠢笨,最后还是被曾氏和赵安宁给糊弄住了。   虽然时过境迁,但她到现在还是不能把他们看成真正的家人。   …………   半月之后,赵颐宁轻车简行准备出京。   宋瑶不放心她的安危,从楚承昭那里要了两个会武功的贴身婢女给她,还给了她自己的一块皇后令牌。   两人依依惜别许久,赵颐宁才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马车是做工扎实、不扎眼的普通马车,车夫也是身穿布衣的普通百姓打扮,只是这车夫大眼方脸,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只是赵颐宁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声音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武全陪着笑脸,讨好的态度溢于言表,若是后头生根尾巴,此时也该是飞快地摇了起来。   “妹妹,哥哥不放心你,反正最近也没事,干脆就把御前侍卫的差事辞了,陪你一道去外头走走看看。”   赵颐宁嗤笑出声,嫌弃道:“谁要你陪?谁又是你妹妹?”   赵武全愧疚地无以复加,忙道:“过去是哥哥被那毒妇蒙蔽了,如今好不容易兄妹团聚,你给哥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赵颐宁说不好,又赶他滚蛋。   赵武全可怜巴巴地望了望远处相送的宋瑶等人,道:“哥哥好不容易才骗过其他人混过来,你在人前给我留几分面子,等离了人你再赶我走好不好?现下你要是拆穿我的身份,不消半日我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赵颐宁抿了抿唇,转过眼看了看宋瑶和她身边的人,最后才为难地道:“我只是不想让阿瑶担心,出了城你就自己消失!”   “好好好!”赵武全忙不迭地答应,伸手要拉赵颐宁上车。   赵颐宁不留情面地拍掉了他的手,自己上了车去。   赵武全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就抖了缰绳,驾车而去。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宋瑶等人的视野,赵颐宁在马车里还不忘提醒赵武全:“出了城你立刻走!”   赵武全甩着缰绳,眉飞色舞地应着‘好好好’,脑子里却已经盘算着日后要怎么修补兄妹之间的关系。不过反正妹妹出京行医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他有的是机会!   宋瑶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的眼泪今天就没断过,现在眼睛肿的已经是不能见人了,飞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鸡蛋给她揉眼睛。   宋瑶闭着眼假寐,突然就提起:“我方才看那个车夫怎么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你留意了没有?别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   飞歌当然是没留意到的,她主子今天把三个小殿下都带出了宫。安安和怀远已经不用人抱了,圆圆却还是不会走路的。他指定要飞歌抱,飞歌虽然是做丫鬟的,这几年也没做过什么体力活了,抱着扎实的圆圆一路,两个手臂都酸的不像自己的了,她哪里还能有心思去看什么车夫。   不过为了让宋瑶宽心,飞歌还是道:“主子看错了吧,奴婢瞧那车夫普通的很。再说这马车、车夫都是厉大人安排的,他做事主子还不放心?”   厉景琰是楚承昭微末之时的至交好友,后头更是拼了性命杀敌护驾,再可靠不过的了。如今他也在朝中身担要职,他的安排也自然是可信的。   宋瑶于是也不再多想,只盼着赵颐宁早些归家了。 第147章 番外二   楚承昭醒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头痛。   他难受地揉了揉眉心, 回想起来前一天是周嬷嬷的忌日, 他一时难受便多饮了几杯。   只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花园里喝的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回了自己寝宫的床上。   宫人素来惧怕他, 没有他的吩咐不敢靠近才是, 也不知道是个嫌命长的奴才, 居然敢自作主张把他带回养心殿。   楚承昭捏着剧痛的眉心,唤人进来服侍他洗漱。   进来的宫人是一直服侍他的德顺。德顺是宝庆公公的徒弟,宝庆公公服侍了先帝一辈子, 先帝走后,宝庆公公便自请去守皇陵。这样忠心耿耿的老仆调教出来的徒弟,素来是很得楚承昭的心的。   可今天的德顺却不让楚承昭满意, 他服侍完他洗脸之后,居然没有主动退下, 而是站在一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就差把‘我有话说’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这样大胆放肆的行为,之前他见了定然是要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板子,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可今天楚承昭的头实在太疼了, 疼到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他没有出声, 只是用眼尾扫了德顺一眼。   换做平时, 德顺肯定是吓得跪下请罪了。   可今天实在奇怪, 德顺居然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直接开口道:“圣上,您就是嫌弃奴才多嘴, 奴才也要说了。这事可不能怪皇后娘娘……”   皇后赵颐宁?怪她什么?难道是她把自己移到养心殿来的?   这也说不通,赵颐宁和他没有半分夫妻感情,两人只在人前装作夫妻,私下里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赵颐宁能有那份闲情逸致去管喝醉了的他?   楚承昭正奇怪着,德顺又接着道:“是您先悄悄把那些个美人安排入宫的,虽说您只是抹不开面子没办法,也只是把那些人安排到宫里最偏远的宫殿住着,没有收用过一次,可是娘娘不知道啊,这事冒冒然被捅到娘娘那里,她又怀着身孕,难免想差了,这才和您生气的……”   楚承昭觉得德顺疯了,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他正想德顺闭嘴,外头突然来了人通传,说周嬷嬷来了。   周……周嬷嬷?   楚承昭完全愣住了,养育他的周嬷嬷在好些年前就没了。后头他登基为帝了,宫里的人有了忌讳,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周字,连本身就姓周的人都改了姓……   宫里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周嬷嬷?   楚承昭觉得养心殿这几个奴才全都疯魔了!   他翻身坐起,然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德顺连忙上前道:“圣上不急,奴才这就去传嬷嬷进来。”   未几,周嬷嬷便进了殿内。   看到卧床不起的楚承昭,周嬷嬷先是心疼,而后又和德顺一般地道:“圣上别怪老奴多嘴,这事您是办的不地道!若收人入宫是权宜之计,您也该知会娘娘一声,娘娘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宫里不过多了几个人吃饭,她肯定不会上心。可您遮着掩着,虽然老奴也知道您是不想让娘娘忧心,但总归……总归是您的不是。”   楚承昭看着这个和记忆里完全一样,只是年纪显得更老迈一些的周嬷嬷,双眼赤红,唇瓣翕动,却因为剧烈的头痛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周嬷嬷这边,她看楚承昭是没有半点异样的,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罢了,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她虽然养育了楚承昭长大,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国君王,她也不敢仗着功绩倚老卖老的。是以周嬷嬷说完也没有多留,不多时就回长春宫去了。   她走后,楚承昭慢慢地镇定下来,他强烈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休息了半晌,再渐渐能适应头痛之后他艰难地说出了一句完整话,让德顺拿了帝王起居注来。然后又强忍着疼痛,楚承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起居注。   看完之后,楚承昭才知道他不是自己了。或许这个皇帝也叫楚承昭,也和他有差不多的经历,但也不是他自己了。   而起居注里最常提到的便是皇后。   皇后和他感情和睦,为他育有一女两子,两月之前再次被确诊有孕。前一天,皇后知道他收了官员进贡的美人,同他大吵一场,任凭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最滑稽的是,皇后随手拿了一本书砸他,正好砸中了他的脑袋,他居然就那么晕了过去……   楚承昭清晰的知道现在这种剧烈的头痛既不是宿醉的头痛,更不可能是被书砸头的后遗症。可比起这诡异的疼痛,此刻的楚承昭更想知道那个皇后到底是什么人。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楚承昭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或许是天可连见,在他昏迷之前,德顺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然后不等通传,他就看到了一个身着桃色衫裙的女人手里牵着三个孩子进来了。   他的视线太过模糊了,甚至看不清女人和孩子们的面容。   但是不知道怎么,当见到他们的时候,他的心头蓦地一软,一种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欣喜满足之感溢满了胸膛。   宋瑶一屁股就在他床榻之侧坐下了,看着神色十分正常,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的楚承昭,她气鼓鼓道:“你别骗我,御医都说你只是轻轻被书砸了一下,半点事儿也没有。现在你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跟我生闷气?你难道还有理了?”   楚承昭听着她的抱怨,想着自从他登上帝位,便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了。可眼前这人的‘放肆’,非但没有让他生出半点厌恶,反而觉得无奈又好笑,甚至还有些甜蜜。   可他什么也表现不出来,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把他击垮。   而在宋瑶眼里,眼前的楚承昭面色如常,气色红润,和平时没有半点儿不同,只是看着她却不理她罢了。   “呜呜呜……”宋瑶假哭起来,“说好只我一个的,为什么就收了旁人?虽然也没收用吧,但你就是不该骗我!你从前就喜欢骗我,如今做了几年夫妻,什么风雨都过来了,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一开始她只是假哭,但她怀孕的时候素来眼窝子浅,假哭着没一会儿就真的哭了起来。   安安和怀远、圆圆本来是一道帮着他们的娘来兴师问罪的,现下见她真的哭了,一个两个也是慌了手脚。   怀远小大人似的皱起了眉。圆圆虽然看着是个大孩子了,却才不过两岁多,也是姐弟三个里面最单纯的,此时他只能着急地伸手去给宋瑶抹眼泪。   安安是跟着宋瑶一道哭了起来,抱着宋瑶的胳膊一边抽泣一边道:“母后不哭!是父皇坏,咱们不要理父皇。咱们也出宫去,和颐宁姨姨一起到处走到处玩,就把父皇一个人扔在这里!”   楚承昭看着他们母子三个,心头软的能掐出水来。到现在他对自己眼下的情况还不甚明了,但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他的脑子他的心像不属于自己的似的,装着的都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他吃力地抬起手,动了动嘴,想和她说不要哭。   不要哭,哭的让他这么心疼。   然而到底还是没能如愿,楚承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石凳石台,残羹冷炙,清风晓月。   剧烈的头痛完全消失不见,只余下酒后的一点眩晕。   楚承昭呆愣了半晌,这才知道方才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   “圣上,保重龙体。”德顺跪在一旁,低如蚊呐地小声劝谏着。   楚承昭自己哂地笑着摇了摇头,酒意消下去大半。   “起驾回宫。”他起身道。   德顺谨慎地询问:“是回养心殿,还是……”   还是去皇后娘娘那里,亦或是宸妃娘娘那里,亦或是其他嫔妃那里。   楚承昭不是纵欲之人,但后宫还是有一些妃嫔的。   每年周嬷嬷的忌日,他都不喜欢自己一人待着,喜欢随便去谁那里待着。   就好像身边多了人,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似的。   楚承昭迷茫地看着后宫的方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到了极点。都说高处不胜寒,此时他方才有了深刻体会。   纵他坐拥天下又如何?他身边的人惧他怕他,皇后是他的合作伙伴,日常来往最多的宸妃与他也不甚亲近,不过是因为是父亲的旧部之后,多了几分亲近罢了……   养育他的周嬷嬷再也不会回来,他身边也不会有那么一个让他恨不能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的女人,与他家常拌嘴,为他生儿育女……   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自己的下个文,感兴趣的可以戳进作者专栏提前收藏~   顺带也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求求了!扣唉扣!   《罪臣之妻》(暂定名)   贵女姜桃穿成了一个貌美却难嫁的农家女,   眼看着年岁大了,姜桃自己做主,选了附近服役的一个壮汉。   壮汉是京城人士,早年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被发配而来。   姜桃做好了和他一起挨苦的准备,   没想到壮汉干活是一把好手,其他方面也是……   成婚数载,日子幸福而平稳,姜桃很是知足,   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太子早些登基,大赦天下,好让自家男人从苦役中解脱。   却不成想太子登基没几天,一辆华美堂皇的马车突然停到了家门口,   马车上下来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见着她的夫君就哭着说:“舅舅,朕来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