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作者:花木柔 文案: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风华绝代#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吊#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颠倒众生# #所有的传奇都是因为穿越# #回过神来发现女主变成了男主标配# 背景架空一点也不考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沈如玉 ┃ 配角:崔文珺,李曌,沈如琢,季子卿,王子直,王子君,宋瑾,温明…… =================   ☆、第一章 沈如玉今年十七。 洛河沈氏的嫡女,出身清贵,又年少早慧,长的肤若白玉,顾盼多情,才气四溢,不知让多少家的贵郎心生仰慕。 但她今年十七岁了,不要说正夫,连个侍郎都没有。 谁让这位沈小姐实在是让男人没法不动心——这些正常的男人里,也包括了那把龙椅之上的君王。 早在那位男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作为先帝和君后最疼爱的孩子,他就以嚣张跋扈,行事顺者昌逆者亡而著称。 今年二十五岁的男帝李曌早在登基之时就放出了话来,对这位京都贵女势在必得,为了不让自家前途远大的嫡长女被男帝迎入后宫,沈如玉的娘——沈氏家主沈南风和男帝从沈如玉十五岁行笄礼后就一直死扛着,扛到如今十七。 他没法娶她,她也没法娶别人。 沈南风每次想起这件糟心事,就愁得不得了。 一边愁,又一边觉得骄傲。 真不愧是我沈南风的女儿,就是这么吊! 但是入宫这件事……男帝想都不要想!! 其实沈如玉倒是没有那么抵触。 她是个穿越者。 对她而言,男人当皇帝反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在这个女尊世界里,李曌的存在,就像是她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里的武则天一样,不管后人看来成就多高,在当时绝对是世人难容。 而他想要迎她入宫,大概就像是武则天想要把当时的世家子弟收为面首一样的性质吧? 类似于上辈子的“女皇的男宠”这样的身份,就算不放在洛河沈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嫡长女身上,对于随便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这个世界只有皇帝和后君,以及男性妃嫔的称号,就像曾经那个世界里只有皇帝和皇后,以及女性嫔妃的称号,在这里女人入宫,就像是那个世界的男性入宫一样,不可能封一个男人为昭仪,贵妃吧?所以就只能当个男宠,面首,名不正,言不顺,连个名分都没有,就算真有才华,也只有被人指着脊梁骨鄙夷靠爬女人的床上位的份。 同理,这个世界也是一样,更何况,她出身还那么好。 怪不得她娘反应那么激烈。 可是这样和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几乎完全相反的世界,让沈如玉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都依然感觉到很是违和,这种违和让她很少出门,将穿越前的宅女精神越发的发扬光大了。 而自从本来就少的几个合得来的朋友,一个个要么十五十六的就成家立业了,要么就满世界乱窜的没了人影后,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起来。 不久前她不小心向自己的娘亲透露出了想出家做个道士的想法,吓得她娘赶紧把她最好的朋友给拽了过来。 沈南风当然骄傲自己的女儿有着遗世独立的风骨,不似凡尘中人,但只要有几分意思就可以了,真的看破红尘,她上哪里哭去! “想当年我还嫉妒过三娘你呢。”崔氏嫡女崔文珺受邀而来,只是她好不容易把沈如玉从书房里拽出来,沈如玉还非得揣着纸墨笔砚一起出来,铺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搞什么“写生”。 崔文珺坐在沈如玉的对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从小就对画画啊,弹琴啊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一拿起笔就浑身不舒服,因此帝都人人都说沈如玉的书画一绝,她却连瞄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比起她的画,她更对她的人感兴趣一些。 崔文珺也是个穿越者。 但是和沈如玉来自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不同,她来自女尊世界的一千年后,她在现代读过历史上,关于这段时光的记载。 史书上记载的沈如玉,她的一生是就是一场华美的悲剧。 沈如玉出身显赫,几乎已经注定了未来的一生荣华富贵,然而除了尊贵的家世,她本人也才气极高,号称“书画一绝”,精通乐器骑射诗词。 崔文珺回忆着当年上学时看的书,书上怎么形容沈如玉这个人来着? ——性情高洁,淡泊名利,才华横溢。 崔文珺穿越过来之前,她看的无数本小说,只要有沈如玉出现,那么她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女主或女配。 这么一个简直像是谪仙下凡的女人,她悲剧的开始就是—— 男帝心悦之。 据说一开始沈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没能抗得过皇权,入宫之后不久,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就郁郁而终了。 原本这样的经历就已经足够她在千年之后依然被人们铭记于心,但这世界上好像总是有这么一种人,就算死了,也要惑住别人的全部心神—— 沈如玉不仅在千年后是才女,雅士的代言词,她还是出名的同性恋。 她和她的挚友崔文珺的事迹在野史中记载的言之凿凿。 ——她们有一腿。 崔文珺的名字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素有才名,而行为放荡不羁,漠视礼法,有着“狂姬”之名。 据说沈如玉被男帝强抢后,始终郁郁,男帝便将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接入宫中,想让她开心开心,结果…… 反正在后世,玉文之交这个成语就指代着同性恋。 但崔文珺没穿越之前,虽然也看过许多本各种人穿越到沈如玉,或者崔文珺身上亲身来体验这一场旷世绝恋的小说,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真的穿了过来。 ……而且真的穿成了崔文珺。 她向天发誓,尽管后世百合文化盛行不衰,但她真的是个直女!! 就算沈如玉长得非常出众,她也对女人没有兴趣啊! 崔文珺打量着对面这个历史上据说和自己会有一腿的,目前还是好友的女子,再一次在心中默默的坚定了自己穿越十七年来不停动摇着的信念。 因为她从穿越而来遇见沈如玉后,就发现她看过的那些书上的形容,根本不够她本人风华的十之一二。 沈如玉很特别。 实际上单论五官,比她更精致更美丽的比比皆是,可是她有一种懵懂纯真的神态,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像是不通世事的孩童,却又有一种对一些惊世骇俗的事物,理所当然一般的宽容,她的眼神比崔文珺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灵动而明亮,可她无意识时又常常的流露出一种漠然和冷淡。 她看人的眼神一贯有些迷离,这也是她引的那些小郎君们脸红心跳,魂不守舍的独特魅力之一。 崔文珺曾经问过她看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当时沈如玉很惊讶的看着她,好像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她的眼神跟她的笑容,都是一视同仁的。 她看着皇帝和皇帝身边太监的眼神是一样的,她对着皇帝和皇帝身边的太监,笑容也是一样的。 更要命的是她自己从来意识不到这一点。 就是这一点最可爱了。 要不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和现代人差别巨大,她真的要以为,沈如玉也是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了。 崔文珺觉得沈如玉真是太有趣了。 怪不得历史上最后崔文珺爱上了沈如玉呢。 ……但她绝对不会的!她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崔文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了下去,“小时候夫子总是拿你当榜样,说你瞧瞧人家如玉怎么怎么样,怎么怎么好,背书背的好,作诗也做的好,功课也写得好,性子又好,温文尔雅,仪态翩翩,真是听得我恨死你了。” 沈如玉无奈的抬眼瞥了她一眼。 同为世家,沈,崔,卢,王四家的孩子向来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沈如玉前世二十多岁的人了,穿越过来在一群小屁孩中自然显得早慧,而她一个成年人的心智,虽然为了不被当做妖怪而收敛伪装了一些,但要是真的连一群小孩都比不过,那才惨烈呢。 加上她前世就对古典文化十分感兴趣,对于小孩子们的游戏又没什么兴致,自然是她们在玩的时候,她就在家里练字,学画,弹琴,骑马,学绉诗,学写赋——其他的就不说了,在现代想要学琴学骑马要花多少钱你们造吗! 她有兴趣学,又有人愿意好好的教,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每天埋首在功课中,充实的不得了,自然是夫子长辈人人夸的又有天分,又很勤奋的好孩子了。 这么从小学习,而且又有大环境辅助,她这么一个现代人,慢慢也能自己作诗写文了。 而且从二十一世纪讯息大爆炸的时代穿越过来,沈如玉的思维反应当然比一群古人要活跃的多,从小到大,诗会,茶会,酒会参加多了,莫名其妙的就走出了一条“才华横溢”的路子来,到她行了笄礼之后,名气甚至大到了才冠天下的地步,把她弄得心虚的要死——或许她的诗文的确不错,不过夸成这样说没有沈家的背景影响她才不信呢。 但更莫名其妙的不是才女之名,而是她的风流多情之名—— 上天作证,她可是闷骚系的啊! 看见那些甚至还没长开,都不能称之为少年的男孩们——她友好亲切的笑一笑怎么了!怎么了!他们羞涩的跟她说话,她耐心温和的听着然后笑着回答不行吗!他们紧张的结结巴巴,她觉得很有趣不能笑吗!不能吗! 凭啥说她风流多情!凭啥说她到处勾搭无知少年!那是少年吗!那是吗!在她眼里,这些十二三岁就要准备嫁人了的男孩子都是一群小学生好不好!而且她哪里勾搭了!哪里勾搭了!!都说了她是闷骚系的了!未语先带三分笑难道不是基本的礼貌吗!礼貌吗!她长得就那么不庄重吗! “不过现在倒好了,还好我没有‘如玉娘子’的名声,要不然,”崔文珺挑了挑她的长眉,揶揄的看了沈如玉一眼,“都十七岁了,连个男人都不能碰,可怜,可怜啊。” 沈如玉嘴角一抽。 如玉娘子什么的,大概就类似于她以前那个世界的如玉公子之类的称呼吧……可是,是她还不够习惯女尊的风俗吗……如玉公子听起来很帅,如玉娘子……为什么感觉就那么挫呢…… “谁说我没碰过。”她没忍住白了崔文珺一眼。 沈如玉的性格之前说过了,是个闷骚,闷骚的意义就在于那个闷字,她总是一个人默默想着许多事情,但是却绝不会表露分毫,因此,她沉静的在这个女尊世界里生活了十七年,谁也看不见她隐藏着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棱角。 所以很多人都不明白,在长辈眼中沉稳温厚的沈如玉,为什么会跟有名的狂姬崔文珺交好。 ……因为比起那些一板一眼的古代人,崔文珺够狂。 崔文珺登时瞪大了眼睛,“你碰了谁?”她嘴巴损的厉害的说,“哎哟喂,你可别去祸害别人家的小郎君了,你十六岁那年,你娘透露了那么一丝想要和何家结亲的意思,结果呢?没几天何家就被全家流放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巴朝着皇宫的方向撇了撇嘴,一脸的“那位贵人可不会放过你”。 “胡说八道。”沈如玉坚持认为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这么意气用事,这又不是不需要逻辑的言情小白狗血文,女主角看别人一眼,男主角就跟蛇精病一样的杀人全家。“那是因为何家涉嫌恒州刺史贪污案好吗?她们来找我娘是想跟我妹妹如琢结亲,无非就是想借着我们沈氏脱罪罢了。我娘看出来了,根本就没答应。” 崔文珺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谁知道呢。男人总是容易被嫉妒冲昏头的。” 这句话让沈如玉又有一点错乱了。 但崔文珺很快又转回了正题,“诶,你还没说,你碰了谁?” “她碰了谁?!” 太极宫中,一身黄袍的年轻男人——好吧,按照古代人的标准,他已经不算年轻了——眼神阴郁的逼视着跪在殿前的内卫。 身着内卫服侍的年轻女子无比恭敬的低着头,此时这幅规规矩矩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传说中狂姬的狂肆? “回陛下,如玉娘子说,她在十岁那年,在一位男子掌心写过一个字。但属下后来再怎么询问,她也只是笑而不语,并不回答了。” 崔文珺在心中默默的想,不知道这位倒霉的小郎君到底是哪一位,要是被查了出来,估计那双手都得砍掉。 但她跪了半晌,却忽然听见上面传来了一声轻笑。 崔文珺心头一跳,顿时头低的更低了。 完蛋,陛下这是气疯了的节奏啊。 可谁知李曌再度开口的时候,再也不曾提起之前那件事情了,他的心情诡异的好转起来,之前那种几乎压得人无法呼吸的气氛,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说起来,下个月就是她十八岁的生辰了。” 皇帝不咸不淡的说道,看起来就像是随意一提。 一听到这个,崔文珺就是一阵无语,她心思灵活的很,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就聪明的接着皇帝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按照太宗皇帝颁布的法旨,女子十八不婚男子十五不婚,官府就必须要强行配婚。” 但太宗皇帝颁布的《大律》,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翻了,世间女子大多十五十六就成家立业,男子十二十三就嫁了出去,很少用得到,陛下你要用这一条去框沈如玉,你怎么不看看你都二十五了连个女人都没有呢你! 李曌完全听不见她心底的吐槽,他心情很好的“嗯”了一声,“那便以朕的名义,明日举办一场赏花宴吧。” 便什么便啊!!这有什么连接关系吗!如玉下个月生辰跟明日办赏花宴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皇帝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谁让如今她身处万恶的黑暗的封建统治皇权社会呢? 按理说,一场广邀整个长安适婚男女的宴会,理应要准备许久才行,但看皇帝陛下说明天,明天就能顺利开办的样子,看来早就筹备好了。 崔文珺高兴的想,还好她的婚期在明年,如今还能算是“未婚”的适婚男女,看来倒是可以溜进去围观一番。 能近距离围观这样名传千古的恋情,让她怎么能不激动? 而大明宫中的李曌默默的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眯了眯眼睛,又想起了那年的下午。 当时他的母皇体弱,父后大权在握,他的四个姐姐病的病,死的死,还剩下一个被父后远远地贬去了苦寒之地,他是父后最疼爱的儿子,然而父后之所以最疼爱他,也完全是因为他是个儿子。 多可笑,父后身为男子,却对着那九五至尊之位蠢蠢欲动,然而他一面一步步的朝着龙椅走去,却也跟其他人一样,理所当然的认为男人对于帝位毫无威胁,而警惕他的姐姐们,肆无忌惮的宠爱他。 可是他多像他啊,野心,手腕,心机,他一样不少。 但时常,他的心底也会有隐隐的不安——男子为帝,是否真的天理不容? 他就是在那时遇见她的。 他那年十八岁,她十岁。 他是母皇父后最疼爱的儿子,心高气傲,以至于十八岁都未曾嫁人。 而她十岁时,早慧聪颖之名就已经响彻京师。 父后很喜欢她,时常召她入宫,她也很喜欢父后的样子,给他画了许多许多画,有时候他看着父后注视着她的画的神情,简直都要以为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不伦的感情。 有一天他去找父后,在门外听见了他们在屋里说话,她又在画他的父后。 他听见父后的声音,他跟她说,“如玉,我欲称帝。” 即使是一直心里隐隐有些猜测的他,在切实的听到父后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都没忍住下意识的一抖,可是那个纤细娇小的身影依然认真的在纸上细心描绘着,她抬头打量父后的眼神依然无比自然,甚至连手都没抖一下,仿佛他说的不是“我欲称帝”,而是夸她最近画工又有进步了一样。 但她并非毫无反应的,她仰起头看向父后的时候,脸上绽开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支持,好像在说“正该如此”。 如果他的父后最后真的称帝了,或许会给他做出最后一个绝佳的榜样,让他知道,男人称帝未尝不可,可就在他父后准备登基之前,就病死了,这在他的心中不自觉的留下了一层阴霾。 当时,全国上下要迎接他四姐回京的声音十分高涨,他望着父后的灵位,心中前所未有的动摇着。 然后,他下意识的就跑去找了她。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李曌,但那天,她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曌”字。 她跟他说,“这个字的意思是,日月凌空,普照天下。” 她跟他说,“做皇帝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够负担起普天万民的能力和决心。” 她跟他说,“我觉得,比起你的姐姐们,你做皇帝更好。” 他慢慢的收拢了手掌,低低的叹了口气,三天不见,他又想她了…… 上次是文会,这次是赏花会,还有什么好理由能拿出来用一用呢?   ☆、第二章 崔文珺从宫里出来,回头再去找沈如玉的时候,沈家的侍女一路引着她到了上次她们见面的那座亭子。 沈如玉坐在和上次一样的位置,桌面上依然放置着文房四宝,她低着头,好像又在写生,而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少女,神情专注的望着她作画。 那就是沈如玉嫡亲的妹妹,沈如琢。 她比沈如玉小了两岁,今年虚岁十六,和声名远播的姐姐相比,沈如琢常年卧病在床,甚少出现在人前。 这位沈家二小姐天生不足,从出娘胎起,每年都要花费无数珍贵的药材,才能吊着那一口气。 今年冬春相交之际,沈如琢大病一场,眼看已经药石罔效,却神奇的撑了过来,大病过后,身体还慢慢的开始好转,现在都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 崔文珺站在回廊处,用一种微妙的表情远远观察着亭子中沈如琢仍然苍白的有些吓人的脸。 很难想象,现在这样羸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的瘦弱少女,最后会势如破竹,率领十万边军,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差点兵临帝都城下,剑指皇位。 沈如琢。 她的名字因为造反而铭刻于史书之中。 史书记载,她自小多病却在十六岁那年奇迹般的好转,后来因为姐姐的入宫,被男帝授职姚州节度使。而在沈如玉死后,据说从小姐妹情深的沈如琢愤而打出了“坤乾颠倒,君王失道”的旗帜,起兵造反。 正好那时出现了日食,又出现了彗星自夜空划过等天象异样,朝中舆论沸乱,甚至有人上书请求男帝退位,还有请求迁都退避的,最后男帝御驾亲征,于元阳湖畔击败叛军,以证“天命在我”。 而奇妙的是,当年王朝的开国之君也是在此地击溃了当时逐鹿中原的最大敌手,从此开创了帝国盛世,可惜的是男帝因为逼死了沈如玉,在史书上名声颇差,鲜少有人知道他在位时的功绩,而沈如琢战败后,男帝并未从重处罚,反而厚葬的行为,也让人觉得他是心虚歉疚,更让沈如琢的个人形象达到了顶峰。 为了姐姐起兵谋反,还是为了沈如玉这样美好的至亲,造反失败后,就连男帝都心虚厚葬,这让沈如琢在历史上的名声上好的完全不像是个造反者。 而在崔文珺穿越前的那个年代的小说中,沈如琢的形象多为重病时依然坚强乐观,不管多么苦痛,为了不让姐姐担心,会咬牙藏起所有泪水,展露笑容的姐控小天使,并且她从小就向往鲜衣怒马的生活,却因为身体的缘故只能当做梦想,在身体好转后,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征战沙场,却是因为自己敬爱的姐姐被强征入宫后男帝的补偿,这让沈如琢痛苦不堪,后来姐姐死去,她愤而起义,简直是至情至性,令人同情唏嘘,有木有?!有木有?! 在百合文化流行的后世,姐妹CP几乎能和玉文CP一较高下! 但穿来以后,崔文珺才知道沈如琢的形象跟历史中记载的完全不一样,小说中的就更是扯淡。 因为虽然沈如琢和沈如玉是嫡亲姐妹,但在这种医疗水平毫无保障的时代,沈南风是不可能允许寄予重望的嫡长女靠近重病缠身的二女儿的,万一过了病气,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从小到大,沈如琢和沈如玉根本就处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状态,姐妹情深?你在开玩笑? 不过沈如琢好转之后倒的确常常来找沈如玉,沈如玉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也不可能拒之千里,再加上她本来性子就温和,慢慢的亲密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说乐观坚强的小天使嘛,崔文珺只看见了一个表情冷淡,眼神深沉的可怕的少女。 沈如玉一抬头,就看见崔文珺现在回廊下不知道发着什么呆,顿时笑着放下了笔招呼她,“文珺?你在那做什么?快过来。” 沈如琢就悠悠的抬眼,跟着望了过来,然后又收回了视线,重新放在了如玉的画上——那是一种非常平淡的眼神,平淡到了有些不以为然的意味——“崔家姐姐。”她语气有些生硬的打了个招呼。 崔文珺的眉头顿时微微皱了起来。 她不喜欢这个沈如琢,然而这么一点不悦的心情,在朝着沈如玉走去,看见她的笑容后,不知不觉已经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她亲热的挨着沈如玉坐了下去,然后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桌面上刚刚完笔的画卷。 “……这是……我?” 画中画着一个正对着画师,歪着身子坐在石桌对面的女子,她长发束在脑后,一只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轻握茶杯,眉眼低垂,嘴角微扬,背后是花园中的一片姹紫嫣红。 寥寥几笔,就栩栩如生的勾勒出了画中秀丽女子的脸上,那满是漫不经心的戏谑意味,花红锦簇,仿佛是游戏人间的花神降世。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沈如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画卷往好友手中一送,“送你。” 沈如玉很喜欢画画,也画过不少身边的人,比如她娘亲,比如她父亲,再比如她的朋友们。崔文珺家中就起码就有五幅以上,但是每一次收到新的画卷时,她还是高兴的仿佛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然后崔文珺就注意到一旁的沈如琢皱了皱眉头,她拉了拉沈如玉的衣袖。“这……我也要。” 沈如玉温和的摸了摸她的长发,很符合长姐该有的亲昵,她笑着看着她,“如琢乖,你现在身子还弱,撑不住这么长时间在外面的,等你再好些了,姐姐再画你好不好?” 崔文珺看着沈如琢不开心的抿紧了嘴唇,一边收画一边想了想,觉得姐控这个属性或许没准是真的。 “说起来,陛下明日要办一场赏花会,你接到消息了么?” 沈如玉从妹妹身上抬起视线,她眨了眨眼睛,“收到了。” 也是。 宫里报信的人第一个通知的绝对就是沈家,没准速度比崔文珺还要快——或许她刚出宫门的时候,宫里的消息就已经传到沈家了。 “那你去吗?”崔文珺好奇的问道。 李瞾办过许多次宴会,沈如玉虽然不会避如蛇蝎,但也并不是次次都到场的。 大部分是因为沈南风的禁止,她不想让男帝产生沈如玉乐意赴约的误会,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像什么一样随叫随到,无端的显得低贱和谄媚,但也不能常常推辞,让皇帝觉得他们仗着他喜欢沈如玉,而肆无忌惮,蔑视皇家威仪,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把握,所以沈如玉知道沈南风有多辛苦,也知道她是为了她好,所以一般都不会提出异议。 沈如玉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次我去。”她的表情有点无奈,“娘亲最近被弹劾的很厉害。” 崔文珺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事,虽然不知道具体弹劾的是什么,但是这年头每天被弹劾个十次八次的那才叫正常,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陛下并没有说什么啊?” 沈如玉看着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这次是弹劾我娘为了权势,主动献女媚上,弹劾陛下铺张浪费,兴办宴席,滥用民力。” “滚蛋!”崔文珺来自已经确定了“清谈无用”的后代,站在历史的居高点上,她比现在的所有人都更能全面的俯瞰朝堂之上的局势。 这年头文臣们党同伐异,只为党争不为民议,把君王作为自己刷名望的工具,不惜胡说八道来争取一个“谏臣”的名声。因此崔文珺很厌恶朝堂上的官员,不管是清流还是浊流,她都很不感冒,这也是她被人称作“狂姬”的原因之一。 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居然说沈南风特意把自己的女儿献给男帝,沈如玉是献媚之人——胡说八道! 这也是她现在势单力薄,要是千年之后谁敢说这话,沈如玉的粉丝一人一口唾沫能把御史台淹没! “陛下花的又不是户部的银子!他用的是内库!内库里的钱是陛下自己的,他想怎么花关那些文官屁事!”对于一个世家大族的嫡女来说有些粗鲁的话语让沈如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崔文珺并没有注意到,她恼火的说,“就知道诽谤污蔑!好像他们一个个纯洁的跟白莲花似的!他们那些破事说出来都恶心,还好意思装的风光霁月!” 沈如琢转头去看沈如玉,却看见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模样,反而露出了笑容,“每次听到这种事情,文珺总是比我还要生气,弄得我反而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 因为我是你的脑残粉啊!! 崔文珺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卡了好一会儿,才拽着了沈如玉的胳膊说,“那是当然了!如玉你这么好!那些混蛋根本不了解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沈如玉笑得不行,她伸手去捏崔文珺的脸,“嗯,嗯,好,好,文珺最好了。” 崔文珺抬脸去看沈如玉,正好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眼眸,她温润的看着她,眼波柔如春水。 沈如琢眼睁睁的就看着崔文珺呆住了,然后白皙的面容慢慢的涨红了,崔文珺撒手就站了起来,简直有些慌不择路的跑开了,“对对对不住如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妄言浪行!”沈如琢忍不住低斥了一声,“崔家的嫡女怎么如此的没有礼仪风度!成何体统!” 沈如玉噗的笑了起来,她捏了捏沈如琢的鼻子,“哟,我们家如琢小小年纪,怎么死板的像个小老太太呀?” 被捏了捏鼻子的沈如琢似乎被这样亲昵的动作给惊呆了,她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又听见“小老太太”的评价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我不是小老太太。”过了好一会儿,沈如琢才闷闷不乐的抗议道。她不喜欢被如玉感觉到她比她要“老”,她讨厌这样的年龄差。“我现在比你还要小呢。”她强调说。 再说,就算是老……她也应该是小老头吧。 原本早该病死在龙榻之上的先后——季子卿不知为何,在再一次睁眼之后,成为了刚刚被大夫断定“药石罔效,准备后事”的沈家二小姐。 他原本以为,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见到如玉那个孩子了,可是却发现不过这么一睁眼一闭眼,记忆中那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死的时候,她才刚过十一岁的生辰,如今却已经十七岁了。 他殚精竭虑的想要登上龙椅,只差那么一步之遥,最终却便宜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还对他的如玉心怀妄想!   ☆、第三章 四月中旬正是牡丹花期,赏花宴被定在离宫御苑之中。 沈如琢也很想来参加宴会,但是她一来身子还没有养好,二来沈南风绝不允许两个女儿同时赴宴,那几乎就像是朝着男帝完全的屈服了。沈如琢在明白了这两点之后,很是乖巧听话的安静了下去。 那温顺的模样反而让沈如玉升起了一股怜爱之情。 “姐姐定给你带一盆最漂亮的花回来。”她对自己的妹妹承诺道,“如琢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沈如琢低着头,似乎很是低落,“我从没去过外头,也不知道外面究竟都有些什么……” 那样子简直可怜坏了,沈如玉连忙温声细语的跟她说了外头现在最时兴的几样东西,可是沈如琢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要,“我就想要姐姐快些回来陪我。” 对于自己的妹妹如此的亲近自己,沈如玉当然很是高兴,她们哄来哄去的,反而让崔文珺在府外等了好一段时间。 崔文珺和沈如玉向来都是相伴赴宴的,自从上次她仓皇逃回家中,蒙着被子默念了好几遍“我是直女直女直女”,终于将强烈动摇的性取向坚定了下来后,又恢复了以往在沈如玉身边的自然活力。 在看见那个风雅端丽的身影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到以往那种纯欣赏的眼神了,在看见自己的好友缓步而来的时候,崔文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沈如玉还以一个微笑,扶住了马车上的崔文珺伸来的手,轻轻的踏上了地上的脚踏,登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崔文珺专属的马车,除了她自己和沈如玉外,从不许外人使用。跟其他马车不同,这辆车里四面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塞满了棉花的丝绸,崔文珺致力于就算拿头去撞也像是撞上了棉被的效果,没有坐凳,使用者可以直接坐在垫满了整个马车底部的绵软绸垫上,好不快意洒脱,若是闲得无聊,从暗格里取出一床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又柔软,花纹又别致有趣的价值不菲的大食薄毯,随意往身上一裹,就能倒在在马车里直接睡去。 要是来了兴致,在上面打滚也算好玩。 要说布置有多华丽珍贵,并不见得,但是沈如玉和崔文珺却就是喜欢这样随心所欲的舒适。 不过这次是要前去赴宴,不好像是出门踏青那般一上马车就随意的歪倒在地,沈如玉坐在窗边,当马车驶上官道,她便伸手撩开了遮挡着小窗的珠帘和锦纱,看向了笔直矗立在官道两旁的高大花树。 这时节,花期正好,放眼望去,花团锦簇的绯色如层云叠雾,落英纷扬,美好如梦。 “今年樱花开得也很美啊。”沈如玉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崔文珺也凑过来看,她们一起沉默于樱花的盛装之中,过了一会儿,崔文珺忽然说,“我觉得如玉更漂亮。” 沈如玉转过头来望着她笑了,“别闹。” 然后她们一下马车,就瞬间被满眼争奇斗艳的牡丹给晃花了眼睛。 这满庭鲜花中,不说复色的彩蝶、什样锦、娇容三变、玛瑙荷花,也不说绿色的豆绿、绿玉、绿香球、春水绿波,墨紫色的墨玉、烟绒紫、青龙卧墨池、墨楼争辉、乌金耀辉、黑花魁这样罕见的颜色,就那些比较常见的颜色,诸如粉色的淑女妆、粉中冠、雪映桃花、粉荷飘江、银鳞碧珠,红色的珊瑚台、丛中笑、锦帐芙蓉、迎日红、宏图、璎珞宝珠,和白色的夜光白、白鹤羽、风丹白、琉璃冠珠、昆山夜光、玉楼点翠,也品种各自珍稀华贵。 然而虽然世人现在都偏爱牡丹的雍容大气,但崔文珺却是知道在后世,牡丹在文人墨客的心中多偏于艳俗的形象,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沈如玉。 沈如玉的穿着打扮,一向偏向素雅,比如今日。 她一袭茶白上襦银丝绣白兰,月白袄裙笼轻纱,外罩一件水色广袖外袍,长发轻绾,衬得她肌肤白皙,眼眸黑白分明,端丽清雅的简直像是天边一片高洁的云以月华为骨凝化而成。 崔文珺理所当然的以貌取人的认为,像这种文艺女神鼻祖,应当更喜欢一些清丽脱俗的花才是——比如荷花,梨花,以及刚才的樱花什么的。 这种清新典雅的画风和热烈浓艳的牡丹……有,有点不搭啊陛下!! 但崔文珺却也明白李瞾的心思,对于皇帝陛下来说,牡丹艳压群芳,富丽堂皇,号称花中之王,正有一番皇者气息,他是真的喜欢牡丹,所以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就忍不住想把他认为是最好的一切都摆在她的面前。 ……就怕如玉会在心中觉得庸俗啊!文艺女神一般都崇尚什么清冷纯洁,疏淡雅致,认为那样才有什么扯淡的君子气象。 崔文珺很担忧她会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陛下在沈如玉的心中一步步跌成负值,最后造成悲剧。 “很美对不对?”她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的打探道。 “很美啊。”沈如玉其实正被这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是牡丹绚烂身姿的景色震撼的心动神摇,听见挚友的询问,她感叹了一句,“若是知道是牡丹,我就不穿着一身了,简直就像是来砸场子的一样。” 沈如玉自嘲的笑了笑,“若是牡丹有灵,看见我这身寡淡的样子,大概也要不开心吧。” “胡说!”崔文珺立刻反驳道,“别人穿不好才叫寡淡,如玉你穿那叫素净雅丽,可好看了!牡丹不开心,肯定是它妒忌你。” 沈如玉忍不住伸手扶额。“……文珺你再这么夸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你出门了。” 脑残粉·崔文珺小姐这才不情愿的收敛了一些,只是还有些不大情愿的嘟嚷着,“我说的是实话嘛。我就是觉得如玉有这么好看!”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沈如玉和崔文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凤眼丹唇的少年站在那里,颇为不屑的瞪着她们。 “肉麻!”他不开心的说道,“恶心!” 他气呼呼的从她们之间冲了过去,临了还回头瞪了一眼,“百合什么的,最讨厌了!!” 沈如玉:“……” 崔文珺气急:“……王家那个小兔崽子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沈如玉看向崔文珺,“……百合?” 崔文珺:“……” 刚才还气恼不已的崔文珺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起来,“呃……可能他来赏花以为是赏百合吧!” 刚才的少年是同属世家的王家二郎,他的姐姐王子君跟沈如玉是很好的朋友,两年前入了道门,成了女冠。 不过王二郎王子直,毕竟男女有别,一直以来都不大熟悉,但之前遇见也会好好的打招呼,现在却不知怎么的,脾气却越来越怪异了,似乎看名满京城的如玉娘子和狂姬很不顺眼。 待到入场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坐在座位上了,在看见沈如玉的那一瞬,许多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有仰慕欣赏的,也有嫉妒不屑的。 他们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婢女将她们引至到了最靠近上座的位置。 大厅里一下子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崔文珺站在一边,当时汗就下来了。 历史上好几次男帝都把自己身侧的位置赐坐给沈如玉,结果都被拒绝了,毕竟这件事太过敏感,而造成的后果就是男帝和沈如玉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所以崔文珺一直在努力的改变这种局面—— 让男帝多想想沈如玉的处境,多体贴体贴她的为难之处。 但崔文珺有时候也搞不明白,她是害怕男帝顾虑不到沈如玉的心情而导致他们悲剧收场呢,还是只是单纯的怕沈如玉感觉尴尬。 可是李瞾本来就是个任性跋扈的性格,忍了一次两次之后,想要接近沈如玉的感情一冒起来,那是谁也挡不住——谁敢让沈如玉尴尬为难?他替她弄死他们,这不就好了! 崔文珺真怕沈如玉拂袖而去,谁知道对方很温和的对婢女点了点头,仪态端方的坐了下去。崔文珺连忙跟着坐在了一旁,她正正经经目不斜视的盯着身前的案几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的朝着沈如玉那边歪了过去。 结果她刚要张嘴,殿外就传来了侍卫高声的传讯,“陛下驾到——” 崔文珺歪了一半的身体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陛下你其实早就到了的吧!陛下你其实就躲在一边如玉一到就立马出来的吧!!别这样啊!!还有很多人还没有到啊!!!你到的太早了皇帝就乖乖地让所有人等着最后出场啊喂!!!! 如果不是沈如玉伸手扶了她一把,崔文珺觉得自己明天大概又要被弹劾君前失仪什么的了。 所有人顿时整齐划一的弯下了腰,朗声齐诵:“恭迎陛下——” 李瞾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他很不耐烦传统的那种前呼后拥,因此自作主张的将出行的仪仗简略了一半,他走得很慢,为的就是在路过沈如玉的时候能够在她身边走的久一些。 李瞾从一开始就直直的盯着那个水色的身影,当他经过沈如玉的身边后,简直恨不得掉头回去再走一遍。 但最终他还是端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之上。 这个位置——即使沈如玉在最靠近这里的位置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显得很是遥远。 李瞾垂眼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位置,在女帝的时代,那里大多属于君后和宠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幻影坐在那里,见他望来,朝他回以一笑。 他慢慢移开视线,然后身边自有大嗓门的宦官传达他的口谕:“不必多礼。” 这种宴会的流程几乎每个京城贵族们都烂熟于心,总之虽然说是赏花,但是是绝不可能让你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赏花的,不作诗饮酒,弹琴唱歌,简直妄称风流。 很快,一张张雪花信筏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不管是什么游戏,都离不开舞文弄墨。 有流觞曲水的玩法,也有琴声传信的游戏,但最简单粗暴的,无疑就是分为两组,相互比诗,输的那一方喝酒。 沈如玉看着对面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子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是沈如玉熟悉的一首诗。出自唐朝诗人,刘禹锡。 沈如玉抬眼看他,但是一旁的崔文珺却显得更加激动。 “他抄袭!” 崔文珺拽住了沈如玉的衣摆,气愤的低语。 对于沈如玉来说,这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诗,但对于崔文珺来说,这是她所知道的史书上,一首无人定论的诗——大部分人都认为此诗是沈如玉所作,但一部分考据党发现沈如玉从未承认过,只是在一些野史中记载崔文珺有一日邀请沈如玉前去赏花,沈如玉看见牡丹怒放,随口吟诵了一诗,野史没有记载究竟是哪一首诗,只是崔文珺从此笑称沈如玉为“国色”,恰好符合文人喜欢用对方做的出色诗词来起绰号的习惯,而这首诗里正好有“唯有牡丹真国色”。 甚至有人在浩如烟海的关于沈如玉的史料中查证到沈如玉明确说过,“此诗,吾之一刘姓长者所作。” 但是考据党们把沈家上下十八代都轮了一遍,也没找到对的上号的人。 于是后世大多从诗意上下功夫猜测或许是因为这首诗别有含义,所以沈如玉不肯承认。 比如说,有人猜测,这是沈如玉为自己的感情经历所作的一首情诗。 芍药“妖无格”,是过于大胆的男帝,她不喜欢,芙蕖“净少情”,是沈如玉曾经倾慕过的一位琴师,唯有牡丹真国色——无疑就是指最后和她情投意合的崔文珺啦! 这是后世流传最广,普遍率最高的一个解释,在无数崔文CP的小说里,这简直已经变成了沈如玉对崔文珺表白真心的必备情诗。 ……就因为人们以为沈如玉以牡丹比崔文珺,所以崔文珺在小说里的形象,大多是外貌美艳动人,而性格极烈。看得上的人以心相待,看不上的人白眼以对,不畏权贵,戏谑风流,极富个人魅力。 而在大众印象已经完全定调之后,谁又会去在乎历史上真正的她们究竟是怎样的性格呢? “嘘。”沈如玉朝着崔文珺竖起食指抵在了唇上,“你在说什么呀。这诗,很好啊。” 看着她毫无反应的面容,崔文珺不知为何,却感到十分委屈。 ——说好的情诗呢!!   ☆、第四章 崔文珺终于认定了对面那小子也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而来的,怪不得她在历史上根本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好吧,虽然她本来就对历史不是很了解,除了几个极有名的,比如沈如玉,没准连本朝总共多少个皇帝都不清楚——好吧这个就不提了—— ——怪不得这家伙从小见到她和沈如玉的时候,眼神就十分奇怪! 但是崔文珺对于穿越的认知,大部分都是从穿越小说里看来的,在那些小说里,穿越者就是唯一的主角,所以崔文珺从没有往第二个穿越者这方面想过!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穿越文里面虽然双穿的很少,但也并不是没有——然而一般另一个穿越者都是作为亲友团打个酱油中的酱油,戏份少的要命的。 这让崔文珺感觉,如果她真的遇见了另一个穿越者,一定跟穿越小说里写的一样,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崔文珺此刻真的见到了,却一点也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里充满了排斥,警惕,厌恶。 他知道“崔文珺”也是穿越而来的了吗? 他如果跟如玉说,其实她是千年后的人物,并不是真正的崔文珺怎么办? 他想要做什么? 他有什么目的? 危险!危险!危险! 无数的未知和变数,让崔文珺咬紧了嘴唇。 沈如玉终于发觉了挚友的脸色差的十分之不正常,她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崔文珺摇了摇头。 她忧伤的看着沈如玉秀美的面容,想起她高洁的品格,忽然对于下意识,就对算是同胞的人涌起那般不好的心思的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卑。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原本的艳若玫瑰,烈如牡丹的崔文珺那般好,那个在历史中,能够得到沈如玉青睐,与之并肩而立的人,却被这样一个糟糕的存在所代替了。 如果是原本那个崔文珺的话——她脑子里浮现出在现代被同人文洗脑后,自认为崔文珺该有的形象——如玉现在,说不定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只是因为现在崔文珺变成了自己,这样糟糕的自己,所以如玉才,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吧? 在出现了另一个穿越者后,崔文珺发现自己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恶劣情绪之中。 因为穿越这种独特的经历,很容易让人在经历后感觉——“自己是这天地间,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在发现了另一个穿越者后,如果立场微妙的处于对立场合的话,没有自信的那一方很容易陷入“可能会被取代”的恐惧之中。 可是,她可是沈如玉的官配崔文珺诶!! 崔文珺努力给自己打气。 但是……她看的小说里,穿越女或者穿越男逆袭崔文珺上位的也不是没有——不,应该说,是很多才对! 想起那些小说里打压崔文珺的方式,她就忍不住的从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但那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看着如玉最后离她而去。 不!不要!! 崔文珺无视了沈如玉略带担忧的询问,自顾自绷着脸坐直了身子。 她此刻看对面那个容貌秀气的少年,哪里哪里都看不顺眼。 看那飞扬的眉毛,一看就跋扈!不讲理!看他上扬的眼角,一看就任性!刁钻!看他那阴沉的神情,一看就满腹心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天哪,好可怕的敌人!他一直潜伏在她的四周,她居然神经大条到刚刚才发现! 崔文珺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可是她从小到大,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小学的时候追着三个男生打进了女厕所,从没有欺负过任何人,更别提什么心计阴谋了…… 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她就只有被逆袭的份了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沈如玉望着表情怪异的好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她,“文珺,我去更衣了。” 更衣的意思就是文雅的上厕所的意思,但崔文珺此时两眼发直的瞪着对面,完全没有心神分在身外,因此,看起来她完全没有听到。 就连沈如玉离席了,她也完全没有发现。 直到她看见对面的王子直站起来离席之后,崔文珺才发现身旁的沈如玉也不见了踪影。 ——王子直追着如玉出去了!? 崔文珺顿时跳了起来——那家伙,果然是想上位! 如玉原本会做出来的诗被抄袭了,她不可能会预见未来,所以不知道并不怪她——但是,这家伙!可别以为她会这么放过他!居然敢当着如玉的面剽窃她的诗! 而且—— 如果这首诗是如玉所作,一定颇合她的心意! 难道说,这家伙想要让如玉觉得他跟她心有灵犀,走知己路线,然后成功上位!? 没错,如玉这么好,在后世那么受欢迎,没有道理他不喜欢的! 他想抢走如玉!? 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崔文珺匆匆忙忙的就追了出去。 然而不管朝哪个方向极目远眺,都只能看见一丛一丛无人欣赏也毫不寂寞的牡丹们。 她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如玉好像说要去更衣,崔文珺左右瞧了瞧,左拐而去。 事实上,就在她直走三百米左右,然后朝右一拐的庭院中,沈如玉和王子直就在那里。 他们站在牡丹花丛之中,一时间人比花娇,花比人艳,乱花迷人眼,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分明。 “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了吗?”花丛之中,王子直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正在跟谁闹着别扭。 “唔……”沈如玉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隐瞒下崔文珺的异常,“没有。” “这也算是好事……起码可以大概确定,你的身边没有其他的穿越者了。” 她柔声的对他说话,伸手就想去摸他的头,但王子直皱起了眉头,似乎极为厌恶的躲了过去。他撇过脸说,“可是这次陛下来的这么早,还有许多人都没有到——” 然而当王子直不经意看见她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的时候,他顿时又抿着嘴唇站直了身体不动了。 “嗯,这也是个问题……不过如果这首诗流传出去,他们迟早会在你面前露出破绽的。”沈如玉如愿以偿的在他的头顶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然后微微的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又在生什么气啊,我的小少爷?” 一说起这个,王子直就忍不住抬起眼睛瞪着她。 王子直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穿越了,只是某一天一睁眼,他就来到了这里。 王子直在现代,是个写手,但他不写最火的玉文之交,也不写粉丝最疯狂的姐妹CP,他最喜欢原创女主,然后跟李瞾在一起。 在普遍谴责李瞾拆了玉文之交的时代,他读到史书上描写的前期他身为皇子时如何的骄奢跋扈,再对比最后他对沈如玉的委屈求全的时候,无端就是觉得,他很可怜。 这个骄傲的人只不过是热烈的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然后卑微的低进了尘埃里。 他从出生起,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但是从没有人教会他要怎样的爱一个人。 透过那些文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无聊的史书,王子直却能够感觉的到那个后来成了九五至尊,掌控着整个天下的男人,如何笨拙的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忐忑不安的捧给了沈如玉。 然后沈如玉回报给他的,就是一个名垂千古的玉文之交。 将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永远的变成了历史上最美的爱情中的,手段粗暴的失败者供人唾弃。 王子直觉得李瞾很可怜。 所以他隐隐的,对于沈如玉并没有多少好感。 然后他没想到,穿越后很快,他就和沈如玉有了交集。 他记得那时他刚刚三岁,被奶娘抱着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他的姐姐王子君正好六岁,带着两个小女孩一起来看他。 “如玉,文珺!这就是我弟弟啦!怎样?是不是很可爱?” 大概只有五岁的两个女童,一个穿着粉白的袄裙,肤白如玉,眼若流星,唇红齿白,气质文静,另一个穿着鹅黄的襦裙,笼着白色的披帛当做半臂,绕在手里好奇的玩来玩去,活泼可爱。 那个穿着粉白袄裙的小女孩听见他姐姐的话后,抿着嘴微微地笑了起来,然后凑了过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很可爱。子君,你弟弟长得真好,以后一定很好看。” 王子直的全身在王子君叫出如玉这两个字后,就一直处于了僵直状态,因为他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果然…… 王子君很是豪迈的大手一挥,“那还不好说!如玉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等等!!姐姐你是我亲姐姐吗!! 还好一旁的奶娘憋着笑阻止了自己家大小姐的童言无忌,“大娘子,二郎不能送啊,若是如玉娘子喜欢,不如以后来娶吧?” 什——不!!! 王子直瞪大了眼睛,他紧紧的盯着那个早慧的女童,就怕她嘴一张吐出一个“好。”字。 但是小小的沈如玉只温温柔柔的笑着,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王子直的心里却又有些失落。 其实,谁会真的讨厌一个早已入土多年的人? 更何况她的好些诗词妙语,他也曾念念不忘,在心中默默咀嚼过一遍又一遍。 他对于她的恶感,大概大部分都只是因为她的那些喜欢把其他人,尤其是李瞾贬的一文不值脑残粉们。 因此,在面对这么一个史书上名声赫赫的历史名人时,作为一个普通人,王子直还是忍不住以仰视的角度去崇拜对方。 ……所以,感到失落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对吧? 王子直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就算他有,这个时代也不是男人可以大展拳脚的时代,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好好的呆在宅子里,然后慢慢长大,将来顺顺利利的和一个世家女子结为妇夫。 于是,他就这么在王家平平安安的慢慢长大了,因为养在内宅,就算沈如玉和崔文珺前来寻他姐姐,他也很少碰见,偶尔在花园里遇见几次,打个招呼,也要马上避嫌而走。 只偶尔的这么几次相逢,王子直眼中的沈如玉,越发长得清丽雅致起来。 而不多的几次交集,王子直总是觉得,沈如玉好像一直在看他。 说来可笑,他原本还以为——以为对方是喜欢上他了,但其实却是,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身上不属于古代人的破绽。 “……我觉得子直你身上有一种,和四周格格不入的气质。很独特。” 沈如玉这么对他说道。 不过,说起来,其实还是怪他自己。 王子直太过于小看古代人的智商了,他原本以为,他自认为不动声色的打量和满含复杂含义的眼神,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上元节那天,满城的男男女女都出门观赏灯会,他顺路去道观里探望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着调的姐姐,出门的时候,就被沈如玉堵在了道观门口。 站在门口,一身浅紫丁香色外袍的美丽少女,垂着眼睫,轻轻取下了遮住了半张面容的孔雀面具,然后抬起眼来,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间,仿佛漫天的繁星和灯火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不过平平常常的莞尔一笑,竟然就让他眼中其他的一切立刻暗淡无光。 她说,“子直,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五章 那一刻,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仆从都露出了惊讶和暧昧的笑容,纷纷退避了开来。 然而没想到,他满心忐忑等来的,却是一句,“我听说,有些人生下来,可能会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子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 夜色中她的眼眸无比清亮,仿佛在她眼前所有的一切虚妄都无所遁形,面对着她,他慌乱紧张的几乎无法撒谎来掩饰些什么,只能无力的躲开她坦荡的视线。“……什,你在说什么啊!” 沈如玉便深深的凝望着他。 比起一直想不到一个时空还有可能存在其他穿越者的崔文珺和王子直来说,沈如玉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无时无刻不在伪装。 她所经历的网络时代的穿越小说,早就过了初期一人独霸天下,美男多如狗,黄金遍地有,唱儿歌跳体操也惊为天人的小白时代了,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到了沈如玉穿越前,穿越小说里已经满满的都是穿越了的还能再重生,重生了还要继续对掐穿越,更有多个穿越者同时在一个时空里相互往死里掐的,不仅如此,什么空间,灵泉,法宝,灵根,各种金手指一个比一个逆天,若是稍一行差踏错,就是被人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炮灰下场,而最诡异的是就算你修了仙,你也逃不出抢男人,抢地位,宅斗,宫斗,斗正室,斗小妾,斗嫡庶的命运大轮回。 在沈如玉的心中,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淳朴时代早已过去,如今早已迈进了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两刀的光荣世纪。 所以沈如玉一直都十分谨慎低调的隐藏着自己的棱角,然后默默的观察着四周,也因此分外敏感。 经过多年观察,沈如玉已经断定了崔文珺一定是穿越而来的,但是她试探了许多次,又有些怀疑,因为崔文珺肯定是现代人,但似乎却跟她所在的现代,并非一个世界。 ——还有王子直,也十分可疑。 他和崔文珺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对待自己的态度非常相似,其他有许多地方也高度一致,沈如玉觉得,他们应当是一个地方的人。 有那么一些时日沈如玉心情沉重的想——妈蛋,难不成这两个人是末日穿越过来的!? 在末日历练过的她干不过啊! 不不不,除了末日,机甲穿过来的,人家都星际大航行时代了,她只不过来自一个载人飞船上天都兴奋不得了的时代,她也干不过啊!! 沈如玉被自己的猜测折磨的翻来覆去,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炮灰掉了。 谁知道这个空间是什么情况?有几个穿越的?穿越自哪里?几个重生的?几个有金手指的?又有几个是有主角光环的? 在沈如玉那个时代里,一本有名的小说《三体》中,提出过一个有名的“黑暗森林法则”,代入穿越者的身份,那就是:整个世界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穿越者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也就是说,被发现,总有一方即被毁灭。 有谁可以理解抱着这样黑暗深沉觉悟的沈如玉,在发现王子直和崔文珺来自一个傻白甜的女尊世界的后世时的心情? 她把人家幻想成了伏地魔,结果发现他们是纯良无害的喜洋洋,他们之间对于穿越的概念,起码隔了十年的差距。 在从王子直嘴里套完话后,沈如玉忽然觉得,啊,她真是被那些是个人见面就开始勾心斗角,不掐不疯魔的穿越文给洗脑的太厉害了…… 根据估算,崔文珺王子直那里的穿越文,显然还停留在小白时期。 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如此纯洁和没有任何危机感。 大概,是因为小白时期的穿越文容易让穿越者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宠儿,令人单纯天真,而掐斗不休的穿越文容易让穿越者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只是个炮灰,现实而胆怯。 沈如玉仰头默默望着天空。 她曾经也是如此的纯洁啊,结果现在已经被污染成了心思肮脏的大人了么! 妈蛋,所以说这些年来她谨慎小心,总是感觉四周危机四伏,其实只是自己吓自己想得太多吗!?心好累!感觉根本不会再爱了! ……默默的一直防止自己被炮灰的沈如玉,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套的是主角模板!不知道为何,她有点蛋蛋的忧伤。 但她仍然谨慎的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开始常常偷偷的去找王子直,她对于女尊世界的未来非常好奇,而且,在察觉到了王子直对于沈如玉这个名字有着异常高大上的印象之后,她就常常忍不住逗弄欺负他。 比如故意做出一些和她伪装的形象颇为不符的言行举止,王子直就会露出一副三观破裂,“这货是谁沈如玉才不是这样的”的表情,每到这时,沈如玉都觉得这种自我崩坏的感觉非常有趣。 再比如伪装成古代人透露出一些现代人的想法,王子直就会立刻惊愕的看着她,然后脸上明明白白的浮现出“天哪!真不愧是沈如玉!”之类让她憋笑憋的很辛苦的神态。 在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他们很快就亲近了起来,沈如玉在他面前少了很多顾忌和伪装,经常惊掉王子直的眼镜——如果他有的话。但是在认为自己看见了沈如玉不为人知的一面之后,王子直和沈如玉更加亲密了。 只是她越是偷偷找他找得多,他在外头遇见她和崔文珺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越来越差。 在明确得知了王子直是穿越者的身份后,沈如玉好奇的询问了许多关于女尊世界的现代的情况,但却从没有询问过他关于她的未来,沈如玉觉得那是很没有意思的做法,所以说,和李瞾的情感纠葛,玉文之交,如琢造反被杀什么的——沈如玉并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孩子在外头装不熟也装过头了吧?现在京城里都说他看她和崔文珺很不顺眼了诶! “怎么啦?因为我让你暴露了?”沈如玉无奈的看着眼前生着闷气的少年,嘴上温柔的解释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咦,这好像是渣男语录之一诶…… 沈如玉后知后觉的想着。 本着要黑不能黑我一个的原则,沈如玉在跟王子直的接触中,慢慢的将她所看过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穿越小说,以为他分析现实情况的形式分享了出去,事实上,这些小说虽然充满了极端的个人主义,显得有些格外冷酷自私,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非常符合现实的。 第一次被沈如玉分析到世界上的穿越情况还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后,王子直顿时觉得三观都要崩塌了。 他有一段时间就和沈如玉一样,陷入了看谁谁都像穿越者,总感觉每个人都要害自己的疯魔状态——俗称,被害妄想症。 只是,身为资深被害妄想症患者,沈如玉已经能够将自己伪装的非常正常了,而她安慰王子直一切有她的空话,不知道为何却获得了非常大的成功。 ……在你们这些穿越者眼里,沈如玉这个名字到底是有多可信啊。 沈如玉简直都要对自己好奇起来了。 她捧起王子直的脸认真的看着他说,“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这样试探的话,要是你的身边还隐藏着穿越者怎么办?” “可是我有点害怕!”王子直终于看着她说话了,他揪着她的衣袍,压着嗓子,深陷于沈如玉跟他说的那些可怕的勾心斗角之中无法自拔。 “我不是说了么,我会保护你的。”沈如玉温和的看着他。 “你怎么保护我!?你总是和崔文珺在一起!!” “呃……也不是总是在一起的啊。” “你还说没有!每次我看见你的时候,你都跟她在一起!” “……她是我朋友啊……” “那我呢!!” “呃……我们不也是好朋友吗?” 王子直直直的瞪着她看了许久。 “……沈如玉你这个大混蛋!!” “——咦?!” 就在庭院中的隐秘角落上演着秘密交易……不,私密谈话的时候,正厅中的宴会慢慢的陷入了极低气压。 谁都知道,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有皇帝在,就不可能能够放开玩起来的,因此,如果皇帝是真心要举办宴会的话,开宴不久,就会自行退场。 但谁都知道,现在的男帝陛下召开宴会,只不过是为了多和如玉娘子亲近的借口,所以他们这些配角,就乖乖地当着自己的配角好了。 只是宴会的主角之一沈如玉说是去更衣去了良久,也没有回来。 皇帝陛下又强制的忍耐了一会儿后,干脆利落的退场了。 然后侍卫封锁了整个后院,开始清场。 坐在前厅里乖乖赏花的配角们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吟诗唱曲。 崔文珺在侍卫刚刚开始封锁后院的时候,从更衣房那边阴着脸走了出来,然后就被毫不客气的请了出去。 气呼呼的王子直在侍卫差不多已经完全封锁了各个门口的时候冲了出来,然后被毫不客气的请了出去。 于是等王子直走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往门口走去的沈如玉,就正好被皇帝陛下堵在了回廊上。 沈如玉:“……” 沈如玉其实并不大想和李瞾打交道,确切来说,她其实不想跟任何皇室中人打交道。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从没有接触过这种已经被碾进尘埃里的封建残余了,活在红旗下的沈如玉,在听说隔壁那个国家的领袖以无数奇怪的理由说杀前女友就杀前女友,说杀姑父就杀姑父,说提拔姑妈就提拔姑妈,说扶植妹妹就扶植妹妹后,顿时被这种一人定生死的模式惊呆了。 而现代的独裁者和古代的统治者到底谁更危险? 在古代,你的一个眼神和手势的不对,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沈如玉真的觉得压力好大。 所以她垂下眼眸,低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第六章 一堆人静默的站立在回廊之上,沈如玉的身后空空荡荡的,而李瞾身后的侍女宦官几乎塞住了门口。 没有人说话,沈如玉就只好一直低着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拿出当年大学军训站军姿时的精神面貌,就那么一直盯着地面,盯着盯着,感觉能从地面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跪着很舒服是不是?”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李瞾有些阴沉的声音。 “回陛下,”沈如玉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这时候要回答什么才好,只好诚实的说道:“……不舒服。” 李瞾也不说让她起来,只是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花好看吗?” “回陛下,”沈如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直而诚恳。“国色天香。” 李瞾顿时没声了。 身旁的内侍余光一瞥皇帝迅速涨红的耳朵,就知道他肯定自动把第一个回字给听漏了…… 一时间回廊上又沉默了一会儿,李瞾才望着沈如玉后颈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努力保持镇定的咳了一声,“起来吧。” 沈如玉便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她垂着眼睛望着地面,绝不逾越的朝上上挪一点,李瞾又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沈如玉一一平直的回答,一言一行简直堪称臣子朝见天子的范本,但她越是规矩,李瞾不知道为何,心里火气越盛。 沈如玉垂着头,听见他冷淡威严的说话。 “你们都退下。” 然后一阵细微的响动,沈如玉知道此刻这条回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到了重头戏了! 她绷紧了神经,然后听到了李瞾语气有些生涩别扭的开口道:“……你还要低着头到什么时候?” ——那是他无法确定到底该以怎样的语气说话,所造成的皇帝的威仪,天潢贵胄的骄傲以及面对心上人时的紧张忐忑所糅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沈如玉望着地面慢慢眨了眨眼睛,才微微叹了口气的抬眼望向了面前的青年。 没有了一大群内侍的前呼后拥,孤身一人的俊美青年,看起来也仿佛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儿子一样,但是沈如玉却清楚这不过只是一种错觉。 他的本质永远不会改变——一言可定他人生死,一手可掌他人命运。 可是沈如玉的语气却的确比之前在人前时,变得轻柔了许多,“……遣散内侍和我独处,明天不知道又有多少弹劾要递到你桌子上。” 这个对于臣子来说有些无礼的语气,李瞾却显得很是受用,他抿紧了嘴唇压抑着自己几乎忍耐不住的笑容,朝她试探着走进了一步,“你别害怕。” 但他话刚一说出口,就露出了懊丧的神色——他似乎觉得他以皇帝的权势压人了,这句话说得简直愚蠢极了,没准会让沈如玉不高兴。 皇帝原本应该是世界上最自傲和自负的人,但当他患得患失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玻璃心和最自卑的人。 而与此同时,皇帝常常又是最记仇和报复起来最狠的。 更棘手的是,皇帝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明目张胆的进行追求,因为追求是有一定被拒绝的风险的——但是皇帝的脸面往往很多时候就是国家的脸面,你拒绝皇帝,你这是想往整个国家脸上打?所以皇帝一般直接下旨,谁管你愿不愿意,就当是为了维护国家荣誉而牺牲吧。 但是李瞾却又不愿意这样强迫沈如玉,尤其是……他身为男帝,在这种旨意方面尤其尴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他不解决这种尴尬,这位皇帝一辈子都别想合法的成亲了。 所以沈如玉也很纠结——她不能过于绝对的拒绝男帝,否则人家恼羞成怒一个大不敬压下来,偌大的沈家都要被连累,但她也不能过于亲近男帝,否则朝野的舆论压力同样会压得沈家抬不起头来——怎么说呢,沈如玉感觉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应该是男帝的初恋。 每个人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都会朦朦胧胧的对优秀的异性有些好感,那些小小的交流会引人遐想,勾起心中阵阵波澜,甜蜜又酸涩,几个对视,几次擦肩,都像是对方透露出的暧昧信号。 但当人们渐渐长大,初恋都会无疾而终,成为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或者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沈如玉其实不大确定她是会成为最美好的回忆,还是会被当做黑历史。 因为当皇帝的初恋,其难度之大简直让人想哭。 首先,皇帝以为他是暗恋你,但几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而在皇帝不想让你知道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却不能表露出来。 后来,皇帝发现了他其实是明恋着你的,这个时候,你就必须装作你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意但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然后,在皇帝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他倾慕于你的时候,他会觉得他已经表白了但你完全没有接受到确切的信号,如果没有适时的做出反应,就会被当做默认,然后你的一举一动,他都会觉得你是在跟他暧昧,而你——决不能表露出他是自作多情的意味,因为在一个皇帝喜欢着你的时候,过于急迫的想要划清距离的恭敬,反而会被视为最大的不敬。 否则,今天仗着皇帝喜欢你给他甩脸色,以后他若是不喜欢你了…… 有句话说的好……别看今日蹦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好歹看过那么多的君臣恋小说,沈如玉一直都在避免成为其中正牌女主出现前的那个我虐皇帝千百遍,皇帝待我如初恋,却不懂“珍惜”的白莲花炮灰。 而最后,当你以上步骤都完美通过了以后,恭喜你…… 皇帝已经默认和你心意相通了!!! 你特么还不能说什么!!! 比谈一场没有感情的恋爱更痛苦的是什么……是你连分手的权利都没有的没有感情的恋爱…… ——皇帝陛下就是能把看上的瓜想怎么扭就怎么扭,瓜还不能说自己苦的伟大存在。 是的,如果在这个时空有着交友网站,李瞾的个人页面上,感情状态一定是:恋爱中。 而沈如玉的感情状态一定是:被恋爱中…… “我怕什么。”沈如玉对于皇帝陛下那患得患失的心情表示非常理解,毕竟她也曾经经历过那样青涩的岁月,但是虽然她理解,有时候却恨不得化身皇帝陛下首席恋爱指导专家告诉他——你这样的态度对方也是会很累的啊!她有点无奈的说道,“我在担心你啊。” 李瞾一瞬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瞪大了眼睛的看着她,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沈如玉只沉默的从袖口处掏出了一本奏折,轻轻的递到了他的面前,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我母亲想要我在这次宴会上,当众进谏的奏折。” 李瞾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 对于沈南风,她极力阻扰他和沈如玉,十分难缠,但看在她是如玉的母亲,他倒也不至于因此厌恶对方,但她同时也身为朝廷重臣,涉及到奏折这种朝堂之事,却从如玉这里递了过来,难免让人心生忌惮。 一时间种种猜测都冒上了心头——比如说,她准备以如玉为筹码,为自己的亲族求官问财?又或者,想让如玉以他为踏板,就像那些御史做的那样,把他当做一个刷名望的工具,洗刷她卖女求荣的污名? 皇帝陛下不大高兴的接了过去,然后他只是翻开略微扫了几眼,就神色大变,多云转阴,下意识的就要大怒,但一想到这本奏折出自自己心上人的母亲,眼前的人也不是宫中的侍女宦官可以让他肆意发泄怒气,便立刻努力的想要压抑下去。 他拽紧了那本奏折,用一种颇受委屈的眼神望着她,“……那你为什么没有当众递上来?” “你要我递上去,然后第二天,所有人都赞扬我高风亮节,不畏权暴,勇于直谏吗?然后你就背着一身荒淫豪奢的骂名?”沈如玉垂着眼睛说道,“直谏和辱骂是有区别的,这份奏折跟指着你的鼻子痛骂有什么区别?就因为打着御史的旗号,就算是皇帝被骂成这样,也不能有一句怨言,顶着一脸口水,却还要出来道歉表示忏悔……你觉得那样我会开心吗?” 李瞾沉默了一下,他的表情非常奇特,像是想要露出笑容,又想要竭力显得稳重,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感动,又想要说些别的什么让沈如玉意识到他并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 结果他最后一脸懊丧的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如玉望了他一眼,微微的笑了起来,顿时把差点跌落冰点的气氛又转暖了一些,“我知道。” 见她笑了,李瞾便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说,说起来,你来更衣未免也更的太久了一些。” 他笨拙的想要挑起一个轻松些的有趣话题,却又止不住的沮丧的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又无聊又不知所谓。 明明在以前,他在母皇父后膝下受宠,一张嘴巴甜言蜜语,惯会哄人开心,可是一碰见沈如玉,就总是担心对方的想法,甚至不敢轻易开口。 “你今天却未免也来的太早了一些。” 但沈如玉却开着玩笑,将他有些突兀的抛出去的话接住了。 她总是这样,从不冷场,不管你说了些什么,她都能够包容下来,总是温柔可亲,露出微微的笑容,又和善,又温暖。 “——因为我很想见你。”看着她笑语嫣然,温柔可亲的模样,李瞾便忍不住的想要向她倾吐,因为察觉得到对方有些心不在焉的冷淡,他强忍着羞意,涨红着脸,努力坦白而直率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你说我们的关系现在还不能让外人所知,你又不愿意入宫来见我……我很想你。” 对着别人剖析这样卑微的心情,对于在人前一向嚣张跋扈,骄傲威严的皇帝来说,显然是极为羞耻的,可是,他却非常希望能够得到回应。 沈如玉为这有些惊人的坦率而一时诧异失声了。没有等到她的回复,皇帝陛下忍不住带上了点委屈怨愤的说道,“但是阿玉你并不思念我的吧。” “京城都说如玉娘子风流多情,想必你的蓝颜知己不少的吧?” 然而听了这话,沈如玉却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有你在,谁敢当我的蓝颜知己啊?” ——有时候拿敏感的话题开开玩笑,正好可以证明她并不在意他的身份,而这恰好是李瞾所希望的。 李瞾当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哑而慎重的说道,“……我不会以皇权压你的。”他轻轻的说。“永远也不会。” 然而大家都知道,谁真的相信皇帝一言九鼎,谁就是真正的傻瓜。 “……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的。阿玉。” 皇帝陛下察觉到了对方不以为然的敷衍,忍不住伸出了双手抱住了沈如玉,将下巴轻轻的搁在了少女纤细的肩膀之上,像是为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得到他所想要的热烈的回应,又像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好像无法被对方所完全理解而倍感焦虑的说道,“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绝不相负,白头到老,好不好?” “……陛下现在情真意切的这么想着,以后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沈如玉并没有回答,她安静而温和的说道,“等有一天,说不定陛下会遇见一个更让你心动的女人,那个时候……” “不会。”但李瞾倔强的打断了她,无比的武断的说道,“都说皇帝一言九鼎,决不食言。我说我会一直喜欢阿玉,就会一直喜欢你,绝不会变。” “绝对不会。”   ☆、第七章 待到沈如玉有些疲倦的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大多数宾客已经自己随意的三两结伴,去另一边的花园中游玩赏花去了,诺大的的厅堂里,居然只剩下了崔文珺和王子直两个人,面对面的瞪视着对方,各绷着一张脸坐在原位。 在看见沈如玉回来的时候,崔文珺立刻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而看见沈如玉毫不迟疑的朝着崔文珺走去,王子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明明他一直坐在这里就是等沈如玉出来,可是她真的出来了,王子直反而站了起来,露出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好像多看她们一眼都脏眼睛似得起身走了出去。 这是一种幼稚的吸引注意力的方式。 沈如玉听见了他的响动,有点无奈的想,这家伙穿越前的年龄肯定不大。 “他又怎么了?”沈如玉坐在了崔文珺的身旁,算是回归原位,她抬眼看着王子直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好友,“你们吵架了吗?” “不知道……他又不是今天才对我们态度不好。”崔文珺现在很怕在沈如玉的口中听到王子直的名字,更害怕她对他表现出任何哪怕稍微一点点的在意,她紧张又不满的问道,“你们是不是刚才在一起?我发现你不在了,他也不在了,就跟在你后面去找你,结果你们两个一下子人影都不见了。” 沈如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解释道,“我去更衣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就在路上聊了一会……文珺你也要去更衣?” 她笑了笑,“早知道你也去,我就等等你了。我叫你的时候你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还以为你不想去呢。” 崔文珺顿时心虚的“咳”了一声,嘴硬的分辩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你说的时候我不想去,结果你一走也就想去了。” 沈如玉笑着看了她一眼,却好像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就你奇怪的毛病多。” 真是奇怪,明明是崔文珺询问的理由和立场更加充足,可是,沈如玉不再回复这个问题之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神色温柔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发现一旁好友的心情起伏,她转过了头去,将手伸向了面前的案几,轻轻的拿起了一块牡丹模样的豆沙花糕。而看着她微微低垂着眉眼,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的将粉色如霞的糕点慢慢接近柔嫩的唇边的样子,一旁的崔文珺忍不住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沈如玉停住了手,貌似不解的看向了她。 “后来……”崔文珺担忧的望着她,“你碰见陛下了吧?” 就冲着刚才禁卫军那全方位封园的架势,那准备地毯式搜索的劲头,只要如玉还在那个院子里,简直掘地三尺都能被找到。 “啊,”沈如玉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这个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不紧不慢的咬了一口豆沙花糕,细嚼慢咽吞完之后,才点了点,“碰见了。” 崔文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啊可恶好想问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是问得太多会显得很八卦如玉会觉得很讨厌的吧可是好想知道啊啊啊”的纠结神色。 沈如玉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又微微的叹了口气,将崔文珺从那样的煎熬中解救了出来。“我把母亲的奏折递交给陛下了。” 崔文珺顿时精神一震,追问了起来,“……什么,什么奏折?” 沈如玉又慢慢的咬了一口豆沙花糕,“我娘原本想让我当众递上去的弹劾奏折……”说着她有点自嘲的笑了笑,“措辞可不客气了。” 崔文珺微微一愣,好歹她也在崔家长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又成为了内卫,听沈如玉这么一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沈南风的打算,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这种行为,可是这完全是仗着皇帝对如玉的好感来迫使他让步,从而使沈家获得大量声望,却置男帝于极为被动的地位,简直就像是扇了这位天下至尊一巴掌,还要他强忍着。 但她转念又一想,沈如玉并没有按照她母亲的意思去做,也就说,她并非像是历史上那般,对于男帝的逼迫感到极为反感和厌恶,而完全的站在沈家的立场上的。 难道说……其实如玉,她对于男帝,并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崔文珺这么一想,顿时瞪大了眼睛,瞅着沈如玉的脸,好像她脸上用特殊的笔写着“我喜欢李瞾”,只有心诚的人才能看见一样。 说起来,李瞾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看法来说,已经算是老男人了,但在千年后,只不过才刚刚步入青年呢,而且,虽然他的长相也不符合现在一贯流行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温和内敛,可是在千年后的审美中,这种眉目张扬俊美的有些咄咄逼人的长相,以及那傲气十足的性格,简直能被奉为宅女男神—— 而且,他还是这个时代最为高贵,最有权势的存在。 ——如玉喜欢他,好,好像,理由还蛮充足的诶? 但她紧接着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不,如玉怎么会这么庸俗呢!她才不是那种肤浅的只看长相和家世的人呢!她淡泊名利,品性高洁,无论贩夫走卒,只要谈得来,一律都平等诚心相交,如果如玉会喜欢一个人,那一定不会是因为对方的长相和家世,而一定是因为对方的才华和内在! 没错! 如玉肯定只不过是心软罢了,毕竟男帝那么喜欢她,就算她对此非常困扰,也不会忍心这样伤害他的。 没错,就是这样! 这么一想,崔文珺看向沈如玉的眼神顿时又软了三分,注意力瞬间转移了,“……你之前都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她有点委屈的说道。 沈如玉微微一愣,有些好笑的回答道,“因为我没有打算当面拿出来啊,我也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的。” 崔文珺不高兴的看着她,“我也算是其他人吗?” 听到她这话,沈如玉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好奇的笑了起来,“文珺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撒娇了?” 崔文珺迅速的败退了。 而随着赏花宴的过去,京城中很快的流行起了那首王子直的牡丹诗,但狂姬崔文珺却对此颇为不屑一顾,只是两人一男一女,崔文珺作为女人,总不好当众跟一个少年过不去,无端的显得心胸狭隘,自降身份,但她心里一直暗暗警惕着,甚至动用了内卫的眼线,终于半是放心,半是紧张的确定了王子直之所以讨厌她,似乎并不是因为他知道了她也是穿越而来的,而只是作为一个喜欢沈如玉的穿越者,对于她这个“玉文之交”的官配心生抵触罢了。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崔文珺反而高兴了起来,看王子直也越来越顺眼了——什么呀,原来是嫉妒啊。 那么王子直越是讨厌她,就越是说明他对她无能为力。 但经过这件事情,崔文珺开始调动起自己统辖下的所有暗卫,在京城内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暗中查探有没有可疑人物的存在。 “楼主,最近内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活跃了起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京城中颇负盛名的笔墨轩——善水楼的三楼,沈如玉躺在窗边的软榻上,毫无世家大族的端正仪态,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依靠在软枕上,一脸满足。 而正对着软榻的方向,一位青衣男子坐在琴后,对于沈如玉的动作表情毫不在意,他正皱着眉头,略微担忧的说着话。 那青衣男子皮肤白皙,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十分冷漠,他长得并不如何出众,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但那通身的清冷的气质,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清净不可攀缘。 ……沈如玉倒是觉得,所谓的清冷气质,倒不如说是禁欲气质更符合。 因为出身青楼,看多了让人作呕的肉体交缠,所以十分厌恶和人的肢体接触,也因此,即使是大夏天,也尽力地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啊,没什么。”沈如玉大概能猜到那些内卫之所以突然比以往更紧张的动了起来,多半是他们的头领下达了命令——崔文珺显然已经自己领悟出来“黑暗森林法则”,开始动用自己的势力试图开始调查了。 但是比起从穿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警惕着的,一旦能够自如活动了,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的沈如玉来说,她动的已经太晚了。 晚到几乎她所有自认为的“暗中势力”,在沈如玉眼中都不再隐蔽。 “告诉他们,内卫不是针对我们的,不用太过于紧张,也别去试探招惹,一切动作都先停下来,谨慎的隐藏好自己,什么都不要做,尽量避开内卫们这阵子的活动,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就够了。” 她抱着一个软枕,懒洋洋的在软榻上翻了个滚,语气有些含糊的说道。 “还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如玉的口吻变得有些无奈起来,“阿瑾,我说过你叫我阿玉,如玉都可以的吧……” 楼主什么的,总是让她想起穿越前一个叫做贴吧的地方啊…… 以及配套使用的兰州烧饼什么的。 但是对面名叫宋瑾的青年却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因为您是善水楼的掌柜,但是您又不愿意让我叫您掌柜。” 沈如玉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掌柜的这个称呼我觉得很难听嘛。” “所以,那便叫做楼主。” “你就不能直接叫我名字吗?”沈如玉继续叹气。 “上下尊卑不可乱。”宋瑾固执的回答道。 沈如玉完全拿他没有办法的闭上了眼睛,“真是败给你了。” 然后,琴音渐起,男人冷清的声音低吟浅唱,歌声中,慢慢的透出无边的温柔来。 这个男人,是沈如玉几年前偶然在街上救下来的—— 被拐入青楼的孤儿,被好心的琴师所收养,然而在琴师去世之后,被迫要接客——虽然现在容貌平平,但那个时候,他还未长开的五官有着独属于少年的秀气,再加上他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颇为吸引人——而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的瘦弱少年,一头撞上了当时正在逛街的沈如玉。 当时那个少年走投无路的狼狈和困窘模样,还有他眼底强烈的不屈,直到今天,沈如玉依然记忆犹新。 沈如玉那个时候正在钻着牛角尖,她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经历不断地发生冲突,以至于不管看见什么都能够想起穿越前的事情,想起穿越前的父母和朋友,然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试图搞明白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觉得自己穿成了沈家嫡女,也应当是有科学理论的。 但她又不是物理专业,数学更是抓瞎,全凭零碎的几个名词,例如黑洞,虫洞,超越光速,宇宙大爆炸,蝴蝶效应,祖母悖论妄想拼凑出所有的真相和一切的起因,结果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成神经病。 没有人能够理解和解除她的困惑,但即使天天被脑子里那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折磨的异常痛苦,沈如玉表面上依然是沉静温和的沈家嫡女,一言一行从不出错,出身高贵,年少聪颖,圣眷正浓。 每天被君后召入宫中相陪,她在宣纸上悬腕提笔,视野中满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仿佛一片虚无,等她回过神来,画纸上已经满是她无意识中落下的笔锋,她看得出每一笔每一划之间隐藏着的狂乱和不得解脱的滞涩困苦,但是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她朝着别人微笑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看出她到底有多纠结。 现在想来,当时可能是得了类似于产后抑郁症的穿越抑郁症。 所以在被那个孩子撞倒的一刹那,思考着哲学的沈如玉瞬间把自己代入了。 她那时常常在想,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才名,她或许的确颇有天分,可是如果不是生在沈家,请得起名家开蒙,大家又很给面子的帮她宣扬,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样的水平。 还有乐器,骑射,这种世家大族用来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如果不是因为她生在沈家,又是嫡长女,她能够一身清贵的,悠闲富足,甚至有些无聊的地逛着街,在被撞上以后,可以轻易的将对方护下来吗? 说到底,只是因为她运气好,穿越成了沈家嫡女而已。 如果她当初穿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一样的境遇——父母双亡,和清贫的琴师一起,过着每天都不得不早起晚归,甚至弹到每天回家时,双手都疲倦的不能动弹,才能勉强温饱的生活,然后在失去了最后的支柱和依赖,被凶神恶煞的恶徒们控制在青楼中,威逼利诱,甚至毒打断食的要他放弃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骄傲的境遇,她会怎样呢? 她有勇气去反抗吗?即使鼓起勇气反抗了第一次,但是在被抓回去变本加厉的折磨后,她仍然有勇气一次又一次的继续逃跑吗? 这个少年,好像从不曾被青楼中那些各种阴毒的私刑所吓倒,沈如玉便在青楼的恶徒们追来的时候,将他护在了怀中。 如果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回去的话,不管一开始多么抗拒,最后都会屈服的吧。 青楼之外又是怎样的世界呢?这个少年其实并不了解。说不定要比他逃出的地方,更令人绝望,更难以生存和无法容身的地方也说不定,但即使是那样,他也想要抗争到最后。 或许他遇见过很多次在街道上被人拽住,然后交还给青楼的事情,所以在被她抱在怀中的时候,还在拼命的挣扎,甚至恶狠狠的咬住了她的手腕,直到她对他们说,“我要为这个孩子赎身。”的时候,才愣愣的怔住了。 如果就这么看着他被抓了回去,也许他就要彻底的对外面失望了吧,若是就此沦落风尘,深陷泥潭,总感觉像是……被她推下去的一样。 ——又好像是,满是慌乱,痛苦,害怕和绝望的逃跑着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一样。 如果我不是沈家嫡女,当我像这个孩子一样逃跑的时候,会有人伸出援手将我救下了吗?还是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的看着自己最终被追上,一点一点的彻底绝望呢? 当然啦,正大光明的说法当然是随手拍解救被拐儿童……不,随手传达正能量从我开始啦。 所以沈南风没有说什么的帮她将宋瑾要了回来,只是看着她说了一句沈如玉在穿越文中看见过无数次的话,“心善是一件好事,可是如玉,这个世界上悲惨的人那么多,你又能救几个?” 沈如玉很暴躁的想我最烦这种觉得自己救不了几个就一个也不救的人,但她最终仍然平和正气的回答道,“可是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有时候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但人们只知道,因为李瞾喜欢着沈如玉,所以不许她的身边出现一个男人,但人们很少会记得,君后在世,大权独揽的时候,沈如玉的身边也不能留下任何一个男人,宋瑾不能呆在沈如玉的身边,因此沈家没有声张,而知道宋瑾的人更是只有沈如玉和沈南风两个,宋瑾的琴艺很好,沈南风便将他送去了沈家门下的一间乐铺,这是一个真正有天赋,也热爱弹琴的人,可惜这个时代,容不下所谓的艺术家。 沈如玉很喜欢他的琴音,便常常跑去看他,宋瑾成长的非常之快,似乎是因为有着那样的经历,他非常努力的证明自己是有用处的,而在他几乎能够独当一面成为掌柜的时候,沈如玉把原来那座青楼买了下来,在他生日那天交给了他。 宋瑾死活不愿意接受,沈如玉想了想,便说,“那你帮我探听这个京城里所有可疑的消息吧。” “我要这个京城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第八章 沈如玉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说什么“我要这个京城对我来说没有秘密”,大概也就是玩笑一般,前世小说动漫看多了,夸张的随口一提,只是谁也没想到宋瑾性格极为刚强,沈如玉这么说了,他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一点。 他原本性子敏感又有些急躁,却硬是逼着自己耐下心去,将那些买来的孤儿如春风化雨一般,无声无息的送进京城里的各个地方,又御下极严,手腕强硬,心思缜密,层层织网,几年之后,那些低级的成员偶尔往上张望,都被那显得如此庞大而隐秘的脉络给震慑的不敢妄动。 然而沈如玉却是知道他刚开始起步的时候,曾经陷入过困境的,虽然在乐铺中历练成长了不少,但是将一个略有名气的青楼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甚至要比白手起家更难。如果只是需要收集情报的话,保留青楼继续盈利,然后重新盘下另外的店铺,或者直接就用青楼来打探消息的话,更方便也更轻松。 但如果那样的话,沈如玉是不会如现在一般信任他的。 如果这个在青楼中吃尽苦头的少年在成长之后,可以面不改色的从被害者转换成加害者的角色,沈如玉会开始怀疑当初救下他到底是对是错。 难道她把他救出来,就是为了他以后将他曾经极力抗拒的一切加诸在其他人身上吗? 不管在穿越文里看见过多少次穿越人士把青楼打造成搜集信息的基地,沈如玉都觉得很不舒服。从信息流通的方面来说,酒馆,客栈,哪一个都不比青楼来的差,更何况,来青楼都是来找乐子的,谁会跟一个妓子谈论朝中大事?谈论自己在朝堂之上的打算?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描述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是共通的,即使今天是你情意绵绵的枕边人,没准第二天就躺在别人的身边了。 信任一个妓子? 更何况沈如玉并不需要探听什么朝中大事,她只想不动声色的打探其他穿越者的存在,所想要知道的也只不过是这些人身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用到□□这么“高端”的方式,就算是打探机密消息,让其他人出卖自己的身体,消遣他们的尊严,这也是很下作的手段。 沈如玉曾经在自己的时空里看见过许多穿越者大言不惭的说,那些青楼妓子从此可以自己选择客人了,好像这样他们就不是妓子了一样。 而且……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客人,就算是妓子也是冲着年轻貌美去的吧!那还收集个鬼的信息啊! 所以在发现宋瑾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之后,又为了不让这个宁可自己死撑,也不愿意轻易向她求助的倔强男子难堪,她便不动声色的在暗地里扶了他一把,总算将茶楼顺利的开张了。 从极为艳俗的青楼到极为清雅的茶楼,这差别可不止一点两点,也算是引人好奇的一种广告吸引?不知不觉间,这所名字别致有趣的“有间茶楼”,就迅速的成为了仕女们下朝之后风靡的聚会之所,然后没过几年,宋瑾便又开了一间纸墨轩——善水楼。 而不管是有间茶楼,还是善水楼,沈如玉和崔文珺都一起来过好几次,甚至也顺应潮流在有间茶楼里举行过几次聚会,沈如玉并没有特意的避嫌,因为那反而显得极不自然,在她的朋友中,很多人都知道她颇为喜爱有间茶楼的装潢布置,也对善水楼中的桃花筏情有独钟。 谁也不曾怀疑过她是这两所雅处的幕后老板。 而这么多年来,沈如玉基本上已经确定京城之中只有她,崔文珺和王子直三个穿越者了,所以到了后来,比起搜集情报,她来找宋瑾,反而是因为他另一个技能——作为琴师的养子所学会的弹琴唱曲。 古代的歌曲也有沈如玉极为喜爱的,但是偶尔她也想听听在现代曾经听过的那些歌曲——跟古代底蕴深厚,典故频出的歌词不同,现代的歌词即使再温婉含蓄,也显得直白露骨,完全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爱好,沈如玉也只好偷偷摸摸的来找宋瑾,然后凭着记忆哼出一小段旋律,和他一起慢慢的谱全曲谱之后,再使劲回忆那些歌词填进去。 破碎的歌词和旋律被补全之后,意外倒是多了几分古韵,原本熟悉的旋律一次次的从宋瑾指尖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青年的声线低沉温柔,又擅长变音之术,大俗大雅,让沈如玉不禁觉得,古人所赞叹的绕梁三日也不过如此。 这一次也不例外。 除了来接受“王子直的那首诗有没有引出可疑人物”的报告外,沈如玉停留下来更多的是因为宋瑾的歌声。 她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听着青年的低吟浅唱,面对着男帝不得不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小心应对的疲惫,面对着挚友却也不能推心置腹的无力,被王子直盲目依赖着的压力,被母亲当做筹码的疲倦,种种糟心事,在这一瞬间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一曲听罢,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正要继续弹唱下一首曲子的宋瑾便轻轻抬手按住了微微颤动的琴弦,抬起眼眸来,认真的准备听候吩咐。 “这些我又快听厌了,”沈如玉抬手扶了扶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髻,只是好像怎么也无法恢复原样,她挑了挑眉毛,干脆利落的直接拔下了发簪,一头长发顿时洒落肩头,正要让出位置的宋瑾见状微微一愣,才有些慌张的撇开了视线。“——我们来学新曲子吧。” 沈如玉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发簪塞进宋瑾手中,坐在了琴后,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眸挑动了琴弦。 宋瑾坐在她的身旁,握紧了手中温润的玉簪,仿佛上面还带着沈如玉的温度一般,眼底流露出了留恋的神色。 然后就像是教小学生唱歌似的,沈如玉唱一句,便笑着望向一旁的宋瑾,非要听他也跟着唱一遍。 然而即使已经这样学会了不少歌曲,那些直白的歌词却仍然让宋瑾颇有些难为情的微微涨红了脸。 他自小长在青楼,所谓的淫词艳曲就算因为厌恶从未唱过,耳濡目染,却也所知不少,然而,沈如玉所唱的歌词,虽然时常有些词句将情爱露骨直白的表露无遗,在崇尚高雅含蓄的仕女看来未免显得粗俗不堪,可是,宋瑾却并不讨厌。 因为,那些爽直的歌词中所表露出来的感情,和淫词艳曲那种下流猥琐并不一样—— 只是,这样一人一句的形式,却像是两人对唱一般,每唱一句,都仿佛是在朝着对方剖析自己的心意,实在令人羞涩。 他努力表情严正,可是白皙的面容却依然忍不住的慢慢涨红了起来。 尤其是沈如玉在一旁笑着拨动琴弦为他伴奏,偶尔眼波流转,投来视线,都让他慌张无措的眼神闪烁不已。 他天分极好,很快就已经记住了这一首新曲,沈如玉便从琴上放开了手,她守在一旁看着宋瑾一音不错的弹完了整首曲子,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旋律却让她忍不住转头看向了窗外,那里有明媚的阳光照入,和一方高远的天空。 太阳千万年的燃烧着,苍穹高远,看起来和几千年后并没有什么不同,沈如玉看着看着,就总是有一种直起身来,就能看见窗外满大街都是汽车的宽阔马路的错觉。 这种惆怅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柔和了表情,眉眼之间却渗出了一丝忧郁,沈如玉望着窗外,轻轻的靠在了一旁的宋瑾身上。 青年的双手顿时僵在了琴弦之上。 沈如玉却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的轻声询问道:“阿瑾,你说,我现在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宋瑾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的回答道,“楼主是说……将崔家纳入监视的事情,利用王家少爷的事情,还是私下去见崔家娘子的未婚夫,结果成了负心人的事情?” 沈如玉:“……” 少女顿时有些尴尬的坐直了身子,咳了一声,“……这么一说,感觉我真像是个人渣呢。” “不。”宋瑾却没有理会她开玩笑般的自嘲语气,认真的回答道,“楼主是胸怀大志向之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也不必拘束于种种规则,随心而行便好。” “不,我觉得我还是得解释一下,那个啊——文珺的未婚夫,据说自小聪颖惊人,号称‘小如玉’,我不过是好奇便去看看……谁知道……呃……他自小和文珺相见甚少,大概我是他这么些年唯一接触到的女子,所以才……有些想不开罢了。” 但她的解释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宋瑾抬眸望了她一眼,认真的点了点头。“楼主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完全没有谅解的意思。 “好吧……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对此耿耿于怀?”沈如玉无奈的垂下眉眼,“我说的是我和陛下的事情啦。” 宋瑾的身体顿时不易察觉的僵了僵,“——陛下?您和陛下……怎么了吗?” “唉,”沈如玉歪了歪头,叹了口气,“我们……可以说是在一起了吧?虽然非我所愿,实是形势所逼。但事到如今,已经难以回头了……总感觉,如同如履薄冰,在高空之中悬空于钢丝之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啊。” 听她这么说完,宋瑾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答道,“可是陛下对楼主……应当是真情实意的。” 然而沈如玉却显得很是冷淡的回答道,“我自然感受得到……只是皇帝的真情实意,谁能赌得起能有多长久?更何况……身为皇帝,对常人来说倾其所有的付出,于他而言或许不过举手之劳。在感情上若说付出,富贵人家三千黄金的分量,有时候或许还比不得穷苦人家的一块馒头重。” 她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言辞有些过激,便低低的叹了口气,“总之,是个赔本买卖啊。我原本可以娶一个温润如玉的夫郎,然后平淡温暖的过一辈子,最好再生几个孩子,不要多,最好就一个女儿便够了,然后我便和我的夫郎一起守着她慢慢长大,再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安然老去……可是若跟了皇帝,什么都不想的顺从于他固然少了很多烦恼,只是从此之后,就难免沦为只能依附于他的存在,若是没有平等对话的底气,那便没有所谓的恋爱,不过是一方的小心讨好罢了,不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是要看不起我自己的。更何况,皇帝情淡意消之后,想要抽身而退简直轻而易举,可是身为臣子的我呢?” 她苦恼的朝着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倾诉着烦恼,可是一直以来都态度端正的宋瑾,却第一次微微走了神。 他有些怔怔的凝神细望她秀丽的侧脸,她这样的长相,出生和经历,似乎从来就和平凡无缘,有时候总让人觉得,她注定轰轰烈烈的绽放,犹如烟花,又仿若流星,璀璨绽放,然后注定决然消逝。 因此,听她说着这样平凡温暖的愿望,宋瑾却因为被她带入了那样美好的想象中,而倍感痛苦。 因为无论如何,那个能够在她身边,陪伴她度过一生的人,永远也不会是他。 所以……被皇帝缠住也好,起码那个人的身份,和他差别之大,几乎让他连嫉妒的念头都升不起来,而且,如玉并不爱那位陛下。 ——这样的话,如玉就不会属于任何人了。 然而心中欢快的转着那样的念头,宋瑾表面上的语气,却依然平板无波的道,“我原以为……楼主对陛下,还是有一些情义的?” “情义?”沈如玉有些惊讶的笑了起来,“唔……情义啊。”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笑着说道,“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的身份太过棘手,若他只是一位皇子,我会主动追他也说不定呢,长相,性格,其实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宋瑾的表情一怔。 “可是啊,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当初他是皇子的时候,我的确对他心怀好感,只是君后在世,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说我,就连母亲恐怕也难以违逆一二,和现在的陛下不同,当时君后的确可以说得上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几乎没有我能躲藏之处。” 沈如玉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当时君后对她所抱有的隐秘念头,她早就有所察觉,并且倍感恶心——她倒并非是因为年纪差异,而是对方那种仿佛豢养金丝雀般的圈养举动,完全无视了她的个人意愿,就想将她圈养起来玩养成。 “后来……君后便死了。” “当时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只是想,若是他姐姐回来登基,他该如何自处?虽然那个位置并不如何好,但起码坐在上面总比没坐在上面的要好。”她语气淡然的望着窗外,似乎那时的心情,已经与此时的自己再无关系,“只是成了皇帝,就更不可能了。” “大概就是……”她歪了歪头,“没有缘分吧。”   ☆、第九章 待到沈如玉从善水楼离开时,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 她登上马车后想了一会儿,柔声吩咐车夫从西边绕一下。她记得崔文珺跟她提起过,那里有个捏泥人的摊子,手艺在整个京城都是排的上名号的,捏的泥人是出了名的栩栩如生。 沈如玉坐在马车中,开始想象到时究竟捏一个什么样的泥人好。 说起来,上次她出门的时候,还是前几天,和崔文珺一起去赴男帝召开的赏花宴。只是她其实不懂怎么赏花,说好了给如琢带一盆最好的花回去,最后挑了半天,眼睛都快挑花了,才选中了一盆乌金耀辉。 那是一株大气无比的深红色牡丹,送给三四十岁左右的贵人或许很是合适,但是给十五岁,正值天真烂漫时候的少女的话,就显得很不相称了。 其实沈如玉原本是想挑一些颜色清新柔美的牡丹花的,比如白玉,豆绿,或者粉面桃花什么的,但是挑到最后,奇异的,她却觉得乌金耀辉最为合适。 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和沈如琢的气质最为相符——明明是个大病初愈的,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却和这花一样,显出一种不可言说,贵不可当的压迫感来。 沈如琢果然很喜欢那株牡丹,但沈如玉却莫名的想要再送她一些更符合她现在年龄的,更活泼一些的礼物,比如泥人啊,动物布偶,漂亮的衣裙首饰之类的。 最终,沈如玉拿着一个穿着白金绣团花上襦,金水绿下裙的笑得天真烂漫的泥人少女回家了。 在跨进家门的时候,沈如玉还在想,对着这泥人的笑容,不知道如琢会不会渐渐的也能笑的这样美好,起码不要总是一副刚从病气中解放出来的阴沉模样。 只是她刚一进门,就有下人前来报告说,崔文珺已经等她等了许久了。 “文珺?” 沈如玉下意识的便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早已晚霞漫天,若是还准备回家,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能够到达家中的了——这是准备留下来过夜的节奏? 才刚刚和自己的心腹商量完如何对付这位“隐藏”在暗处,手中也握着不少人的“内卫头领”,一回家就正面撞上了正主,就算是沈如玉,都觉得有些心里发虚。 “文珺有说什么事吗?”沈如玉疑惑的询问下人们,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崔文珺似乎心情并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值得她心情不大好呢。 沈如玉在心中一件事一件事的思量着,原本准备迈向如琢院子的腿不得已更改了路线,先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正好瞧见崔文珺坐在湖心亭上,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着湖中的锦鲤偶尔冒出水面吐个泡泡。 “你就看着它们吐泡泡么?也不拿点东西喂一喂。” 那副呆呆的模样实在是让沈如玉颇为不习惯,她习惯性的开了个玩笑,崔文珺却不像往常那样活力四射的接下话去。 “文珺?”看着她如此焉了吧唧没有精神的模样,沈如玉有些迟疑的唤道,“发生了何事?” 沈如玉原本是想先打个招呼,将泥人送去如琢那儿再回来的,只是看着崔文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如玉举着手中栩栩如生的泥人,实在有些难以就这么抽身离开。 “如玉……”崔文珺用罕见的哀戚语气低低的喊了她一声,待她走近之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怀抱之中。“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等了多久了?”沈如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轻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拍了拍她的背,反问道。“有什么事很急着找我吗?” 崔文珺抱着她的手臂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沈如玉便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女前去收拾收拾客房,这时,崔文珺才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抬起了脸来,“如玉,我们今晚睡在一起吧!自从长大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睡在一起,说过悄悄话了。” 沈如玉微微一愣,她看出崔文珺的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郁色,显然有着什么心事。 她那个时代,女性朋友之间感情亲密时,不说一起睡觉,就算是相互亲吻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这个时代,成年女子格外注重风仪姿态,甚至连牵手抱臂的亲密举动很少会有,沈如玉一时之间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 不过,闺中密谈吗? 回想起曾经的女孩子夜间私密的悄悄话,沈如玉从善如流的笑着点了点头,“也好。自从长大之后,我们好像再也没有这么亲密过了。” 她这么一说,即使怀着心事,崔文珺也依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是,是吗?” 简单的吃过晚饭之后,作息时间非常规律的沈如玉松散了一头长发,朝着浴室走去,她讨厌这种私密的事情也有人服侍,因此,直到她沐浴完毕出来的时候,一位侍女才有机会送上门房那刚刚收到信件。 “三娘子,这是王家大娘刚刚送来的信筏。” 子君? 沈如玉身上只穿着亵衣,好在外面还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她有些困惑的接过信件,只见信封上并无字迹,只在右下角有一方红色的印章痕迹——印着类似篆体的复杂文字,正是王子君三个字。 那是她们一起鼓捣出来的印章,沈如玉,崔文珺都各自有一个。 只是这样晚了,子君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送来? 沈如玉这样疑惑的想着,一边朝着卧室走去,一边拆开了信件,然后她就顿在了走廊之上。 信封里的信筏上只有一句话,字迹规整清秀,并不是王子君那般的飞扬洒脱: 明晚卯时,望能与卿一会,不见不散。 落款是,温明。 沈如玉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好像,知道崔文珺为什么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了。 待到将那封信毁尸灭迹的干干净净之后,沈如玉才回到了卧室。 崔文珺已经躺在了床上,她靠里面仰躺着,长发散落在枕头之上,眼神没有焦距的望着床顶,直到感觉到沈如玉掀开被子躺在了身旁,才转过身来挽住了如玉的手臂,贴过来轻声的开口了。 “如玉……我是不是很糟糕?” 沈如玉微微一愣。“怎么……?” “你看……我啊,性格又不稳重,为人处世又不够圆滑,说话也常常得罪人还不自知,诗词书画都不精通,唯一还行的也就只有吹奏长笛这一项技能了,却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完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你说,我是不是很糟糕呢?” “谁说的?你的长笛从不轻易吹奏,不知道有多少人日日夜夜想要听你演奏一曲却求而不得呢?虽然你以‘狂’为名,可是说起崔文珺,谁不赞叹你才气四溢?” “真的?”崔文珺不大自信的看着沈如玉问道。 “自然是真的。”沈如玉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然后试探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这一次,崔文珺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靠在了沈如玉的肩膀上,终于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温明回来了。” ——果然。 沈如玉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温明……不是因为体弱,一直养在道观里么?是因为你们明年变要成亲的缘故?” 崔文珺抽了抽鼻子,“……不是,他是来请求退婚的。” 想到刚才收到的那封信,沈如玉一时之间顿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可是你们的婚事可是从小就由父母所缔结,明年就是婚期,两家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岂是说退就能退的?” “我不知道……可是,他说他要出家当道士,一辈子也不嫁人了。” “出家当道士?”沈如玉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荒谬,“放心吧……你爹娘不会准许的。” “可是不知道他跟我爹娘说了什么,”崔文珺嘤嘤嘤的说:“我爹娘准了。” 沈如玉:“……” 尽管从小因为男女有别,而相见不多,可是,婚约是一种奇妙的,令人害羞而特殊的联系。 尽管毫不了解对方,对方的名字对自己而言,却也是最特殊的。 就算彼此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毫无接触,却又像是已经神交已久,随着婚期一点点的接近,崔文珺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也曾经不住的幻想过对方的模样,和成亲以后的生活。 她对自己发过誓言一定好好对他,他们一定要恩恩爱爱,犹如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还有一年便要大婚,对方却冷酷无情的说,他要断绝关系。 一想起这件事情,崔文珺就满心委屈的一头扑进了沈如玉的怀里,“如玉,我被嫌弃了!” “我有那么差么?”崔文珺极不甘心的说道,“他宁愿出家,也不愿意嫁我?” 沈如玉听她孩子气的话语,顿时一时失笑,“你好着呢。”她像是抚摸着小动物般揉乱了崔文珺的长发,“真的,整个京城里,我也找不出比你更好,更值得人喜欢的女子了。” 她将她抱在怀中,若有所思的望着崔文珺身后的一处阴影,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柔和,“他若是要退婚,那便退吧。否则往后真的成了亲……” 以温明那倔强的脾气…… “岂不也是相看两相厌?怎么,莫非,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崔文珺乖乖的窝在沈如玉的怀中,闻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摇了摇头,“我都没见过他几次呢……”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安慰,崔文珺的语气变得柔软平和了许多,“可是虽然不喜欢,但是被退婚,就是很难受……”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退婚?难道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但说着说着,崔文珺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撑起了身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温明从小就常常住在道观之中,他所在的道观和王子君所在的道观不过寥寥几里路——他们该不会是背着我勾搭成奸了吧!!” 沈如玉望着反应激烈的她眨了眨眼睛,崔文珺顿时又趴下来窝进了她的怀中,“不过……若是他有了喜欢的女人,才跟我退婚的话……唉,这个时代对男子太过于严苛,他为了喜欢的人能够鼓起勇气退婚,我还挺佩服他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的……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他最后能和他喜欢的那人快乐幸福的在一起吧……” 沈如玉却垂下了眼睑,不以为然的转移了话题,“你好过了?那就睡吧。” 她又想起了那张伪造了王子君的印记,而能够直接送到她手上的信筏,顿时在心中颇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第十章 沈如玉还记得温明。 怎么说呢,那是个……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年。 当年和他认识的时候,沈如玉刚满十五,而温明刚刚十二,甚至还没有长成的少年五官精致,在那个年纪,有着一种雌雄莫辩的秀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中人都极为信奉道教,从出生起,他便常常跟随家中长者一起,寄宿在道观之中。 只是因为在道观之中总是吃不饱,温明非常讨厌道观,每次一住进道观里,脾气就会变得极差。 或许是因为在道观里吃不饱饭?他明明可以算是在清心寡欲的道观中长大的,却一点也没有沾染上那种淡然超俗的心态,反而比一般人更为容易妄生执念,倔强偏执的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但十二岁的温明,在沈如玉的印象中,一开始是个颇为沉默腼腆的内向孩子。 当时宋瑾的情报网递交上来的可疑名单中,重重筛选之后,温明是第一个被沈如玉判定为需要近距离观察的人。 穿越者这样的身份,尤其是魂穿,常人是很难看出端倪的,只有同为穿越者,才能从种种细节中确定对方的身份。 因此,沈如玉谎称体验生活而离开了沈府,隐藏身份前往温明寄宿的道观,住进了另一间客房内。 这是一间大多数都是女冠修行的道观,名叫凤池观,它讲究的清修出世,在京城女眷中颇有名气,只是王子君当初却看都没看一眼,就投入了不远处的长春观。 长春观比起凤池观来说小得多,也没有什么出名的道人,甚至几个道士女冠可能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都在红尘之中奔忙,说他们讲究入世吧,那不过是看在王子君的面子上好听的说法。 其实就是一个十分穷困的小道观,每天都为了生计努力着,虽然自己条件也不好,但只要还有余力,就会赈济那些穷苦百姓,还会收养被抛弃的孤儿。 给沈如玉的感觉就是一个披着道观外皮的福利院,王子君当初跟着自己母亲在凤池观中参拜时,闲的无事一个人走啊走啊,就走到了长春观,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瞬间就头也不回的决定成为长春观的一名女冠了。 王子君从小到大都这么有个性——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有点不怎么靠谱,但也因为如此,沈如玉才跟她是好朋友,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她下一步究竟会干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 沈如玉当时被他游说着,也动了入观的念头,只是沈南风得知之后吓了一跳,严令禁止,连忙把崔文珺拽了过来,硬生生的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让王子君颇为遗憾。 就因为离得这般近,沈如玉轻易不出观门,就怕被王子君所发现,要是被她发现她跟崔文珺的未婚夫在同一所道观“体验生活”,那天马行空的脑子还不知道会转出什么样的念头来。 只是她本想不动声色的观察温明,却也不知道是这张脸上露出了“我心有不轨”这几个字,还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在路上偶尔遇见朝他笑了几笑,温明第一次怔了一下,到了第二次,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就面无表情的视而不见了。 ……喂喂喂,你这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沈如玉当时愣了一下,又觉得没必要跟小孩子计较,便又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只是自那以后,她似乎就被温明给盯上了,早晚课的时候还好,和女冠们聚在一起品茶,下棋,弹琴,绘画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小小的身影,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 沈如玉当时就觉得不妙——难道这家伙是个很厉害的穿越者,反侦察的察觉出了她是穿越者?! 但是她毕竟才名在外,不论是茶艺,棋艺,琴艺,还是画技,都是从小一点一点训练出来的——要是有才华的人都能判定是穿越者开了金手指的话,那沈如玉身边一圈特立独行的古代朋友,基本上都要中枪。 她所怀疑的是那些年少早慧,颇为不合常理的人——温明六岁就有才子之称,十岁的时候更是号称“小如玉”,“小如玉”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像一个穿越者! 因此沈如玉十分坦荡,却也不代表她就放心这么让他肆无忌惮的继续观察下去,忍了好几日之后,沈如玉终于忍无可忍的进行了反击,在又一次相遇之后,温明继续视而不见,沈如玉却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总是在看我?”少女有些困惑的望着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 温明好像被她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他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颇有些惊慌的辩驳道:“什么?我……我哪有!” “可是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在看我的样子。”沈如玉疑惑的说道。 “那,那你为什么要看我?” “……因为我觉得有人好像在看我啊。” “你肯定是看错了。”他努力板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的下了断论。 “是这样吗?”沈如玉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你为什么总是像是看不见我一样?” “咦……你,你和我打招呼了吗?”温明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每天总是对这个笑,对那个笑的,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对我笑啊?” ……他说的好有道理!沈如玉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那我以后……朝你打招呼的时候,便叫你的名字吧?”只是沈如玉毕竟是沈如玉,她只是略微的想了想,便愉快的做出了决定,“只是虽然现在处于清修时期,我们身为道友,本不应该被红尘规则所束缚,但毕竟并非真正的女冠道士,我不好随意称呼你的名字,那不如……” 沈如玉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顿时落在了他耳垂上的一粒红痣上,那红色感觉颇为喜庆,沈如玉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便叫你……小红好了?” 温明:“……你才小红呢!!” 只是温明的抗议完全无法阻挡沈如玉的自说自话,自从每次遇见,沈如玉都笑着喊一句“小红”后,温明开始不再沉默了,他开始参与进女冠们的活动中,无论是围棋,书法,绘画,弹琴,骑射,都力图用他“小如玉”的实力碾压沈如玉。 只是……他毕竟只不过是“小如玉”而已啊。 每次沈如玉跟他比围棋,比书法,比绘画,比弹琴,比骑射,简直压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她好言安慰他说:“以你的年纪,有这份水平足以自傲了,只不过我毕竟痴长你几岁……” 结果对面的小小少年顿时就红了眼眶。 后来沈如玉才知道,他小时候在乡下跟祖父母住在一起,有一天,忽然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混过来的游方老道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相,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只是不久之后,他的祖父母就双双病故了,被父母接到身边后不久,偏偏就这么巧,他的父亲身体状况也开始一日比一日的衰弱了下去,他的母亲开始频繁的带着他进入道观祈愿,只是道观之中的修士们不管是看他面相掌纹,还是推算八字,都言之凿凿的确定他并非什么天煞孤星的克亲之命,不然他和崔文珺订婚时送去的生辰八字根本就不可能通过。 只是他的父母虽然不至于厌恶他,却还是颇为忌惮,而十分疏远,就连家中的下人,也对他避之不及。 为了讨父母欢心,温明才无比努力的学习琴棋书画,希望自己能显得更有价值一些。 “自从父亲生病之后,母亲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笑颜了,从那以后,好像就再也没有人对我笑过。” “所以,你对我笑的时候,我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温明跟她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已经很熟悉了,越是熟悉,沈如玉就越是断定他并非穿越者,而心情越发的轻松,对着他总是笑容明媚。 那天是上元节,他们被委派下山,帮助搭建道观在夜晚所需要祭祀的祭台,然后两人就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沿着人流慢慢的逛着灯会,随着入夜渐深,人流越发拥挤,沈如玉十分自然的牵住了他的衣袖,笑着说道,“小红,你这么小一只,可要小心一些别走散了啊,要是找不着你,我可是会急死的。” “你才是小红呢……”但温明虽然像是满腔不满的抱怨嘟嚷,却乖乖的拉住了她的衣摆,“……我不会走散的。我会一直的跟着你。” 茫茫人海之中,漫天花灯映照之下,相互牵绊着的少年少女,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道袍,恍惚中就不经意的,将彼此和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 而终于,在沈如玉确定温明并非穿越者后,她就不再打算继续留在道观之中了——她要是再留下来,宫中的李瞾只怕就要派出禁卫封山了。 只是得知了她要离开,那天温明将她拽进了道观后的小树林中,满面红晕的跟她说,他喜欢她。 沈如玉当时狠狠的愣了一下。“你怎么……” 她有些无措的将手轻轻握成了拳头,下意识的压在了唇边,“……会喜欢我?” 他们才不过相处了三个月而已,虽然后期玩闹的非常开心,但沈如玉却只当他是朋友,是弟弟。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释然的放下了手,“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乐,就觉得喜欢我了。” 她试着开导他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可是温明却并不理会她的柔声开导,他紧紧的盯着她,然后突然踮起脚来,就要来吻她,只是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准确度还有待提高,几乎是以撞为形容词的,压在了她的唇角。 但也足够沈如玉被猛地一惊,陡然失声了。 “别闹了。”她的语气瞬间就冷了下去,“……你还小,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后来温明的父亲去世,他要戴孝三年,早就该和崔文珺成婚了,只是如今出了孝期,第一件事情却是解除婚约,出家成为道士? 这么多年来,他那执拗任性的性格,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 沈如玉回想着昨夜收到的那张纸条,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到底,要不要去见见他呢? 第二天一大早,崔文珺就离开了,既然对方决定退婚,那她也没有死缠烂打着的道理。 在她离开后,如玉总算有时间将昨天买的泥人带去给如琢了。 沈如玉来到如琢的院落的时候,正好瞧见那个纤瘦的身影正带着兴味盎然的神情摆弄着那株乌金耀辉,只是她明明是十分喜爱,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黑中透红的花瓣,眉宇之间却满是隐忍克制,神色也是淡淡的,举手投足之间,最是讲究中正平和,大气端庄。 如果当今皇帝并非男人,而是女帝,以沈如玉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好几位皇室成员的经验来看,如琢的一举一动,简直堪称宫廷礼仪的典范,当得起君后之位。 沈如玉正要拿着泥人朝她走去,却忽然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惊住了。 君后之位? 君后? 君后?! 等等,说起来,大病初愈也是突然被穿的大好时机啊! 不会吧,难道她在外面日防夜防,却后院起火了!?   ☆、第十一章 在如玉的记忆中,已经去世了六年的君后其实是个很少被回忆起来的存在。 因为那段时光,对于沈如玉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翻出来常常回味的记忆。 君后是个长得颇为高大俊美,而性格极为刚强和专横的男人。 在先帝去世,他权倾朝野之后,那张英俊的面容就很少再露出笑容,神情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冷酷,为了稳固权势,他杀了许多人,直到再也没有敢于反抗违背——至少是明面上反抗违背他。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人人不安,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大祸临头。 沈如玉从未接触过这样高度压力的氛围,她在君后的身边看多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她知道自己管不了,也没有必要去管,她只是觉得……那些决定她们命运的人,是否真的有资格能够决定她们的生死? 这世界上难道有谁的利益,可以光明正大的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成全? 沈如玉难以理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忠君思想,她感觉不到身为皇帝有哪里神圣不可侵犯,也不明白那些明明被赐死,却朝着皇宫叩首谢恩的官员们的想法。 但她在君后的身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绘画弹琴,温和安静的微笑,她年纪尚小,君后倒也不曾为难过她,沈家也早早明哲保身,保持着低调,因此并未被牵连太多。 只是每天看着君后随意在奏折上,轻巧的用红笔勾一个圈,就能够决定一个人即将人头落地,这让沈如玉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厚重。 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没这么频繁的听见别人的死讯,直面过身边的死亡。 昨天还好好的人,说不定今天说没就没了。有些是因为自己犯下的事,有些只是因为连坐,甚至有些清清白白,却被莫须有的陷害,那真是要你死就得死,没有理由也要捏造出理由来。 每天都有人入狱,每天都有人被杀,最夸张的时候,整个朝堂上甚至空了一半,沈如玉听母亲上朝回来说,几乎大殿上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因为已经没有人再敢说话。 古代,人命有时候真的贱如蓬草。 沈如玉不喜欢那种感觉。 她在他身边,非常压抑。 但是只有君后不再宣她入宫的权利,哪有她自己不去的资格? 所以无可奈何之下,沈如玉试着在宫廷内寻找能够让她心情愉悦的事物,好让在宫廷之中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李瞾。 在李瞾的心中,他十八岁那年,才算是和沈如玉正式认识——之前不过是知道有对方存在的状态,知道这是自己父后所喜爱的家伙——然后对她一见钟情。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沈如玉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跟在君后身边的宦官身后,奉召前往御花园觐见,正要进去的时候,却听见从园内传来了一个少年陌生清亮的声音,高兴的在说话,“父后!那匹赤兔火龙驹是我的了!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一团火焰就这么跳入了沈如玉的眼眸,她几乎下意识的就仿佛害怕被灼伤一般朝后退了一步,才看清那是一身红色骑装的俊秀少年。 那年她七岁,他十五岁。 刚刚脱去了孩童的奶气粉嫩,终于进入了少年时期的男孩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他肌肤白皙,眼眸明亮如星,唇角微勾,眉宇之间带着说不出高傲骄纵,那意气风发的神态好看的紧,只想要人让他一直这么顺心如意下去,一直开开心心的才好。 沈如玉是第一次见到他,心中隐隐的有了猜测,直到跟着宦官一起朝他行礼的时候,才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 ——果然是那个先帝和君后最为疼爱的儿子,五皇子。 李瞾并没有看见沈如玉,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朝这边扫来一眼,只不耐烦的说着“嗯嗯起来吧”,就心里惦记着刚刚要来的赤兔火龙驹,一脸兴奋的跑远了。 他看起来那么快活,让沈如玉的心情都不觉明朗了许多,她当时不引人注目的望着他的背影想,不如就他吧。 他们能够相遇的时候其实不多,君后显然也不想让他们接触太多,即使偶尔碰上,沈如玉也大多只能远远的看他一眼,更多的时候,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而他呢,那个时候,正是少年最淘气,玩的最疯的时候,他看起来满心满眼都惦念着君后那里又来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对于别的事情,半分关心都没有。 如今世人大多崇尚温润如玉,优雅内敛的男子,这般率真骄纵的性格,不知令多少家中有和他同龄未婚女儿的家族闻之色变。 尚配皇子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个悲剧,从此女子再无出仕可能,就算是皇子外嫁,也像是入赘一般窝囊。 更有一些皇子极为彪悍,娶回家中根本就不是娶夫子,而是抬回了一个祖宗,早晚三炷香的供着,皇子在外搞三搞四,自己却不能把自己喜欢的人纳为侍郎相伴,岂止是苦逼,简直是苦逼。 以至于等到君后准备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寻找好人家的时候,才发现满京城的适龄女子全都定好亲了。 季子卿:“……” 李瞾很不在乎,甚至显得很高兴。 十六岁的他对于男欢女爱,风花雪月一点也不感兴趣,比起一般君子们喜欢的弹琴,吹笛,下棋,他更喜欢骑射和剑术—— 粗暴至极!! 这样的皇子娶回家简直是家门不幸! 几乎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们都在心中默默的如此评价,但是沈如玉却怎么看,怎么欢喜。 她在君后的身边,因为想着和他同在宫中,所以才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因为偶尔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听说他新鲜的事迹,所以才不那么抗拒入宫。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她的目光曾经为他久久的停留过。 而她掩饰的太过完美,以至于谁也不曾发现。 甚至在李瞾的脑海中,他都不记得他们曾经相见过。 后来,李瞾渐渐长大懂事,当他十七岁的时候,姐姐们的被贬和死亡,以及自己父亲越来越迫不及待的动作,让他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而沈如玉因为一直在君后身边,他才慢慢将视线投注到她的身上。 但真正让沈如玉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还是他十八岁时,她在他手心写下的那个瞾字。 在那之前他的世界里,从来不曾存在过沈如玉。 而在那之后,沈如玉的世界里却已经不再存在他的印记了。 因为君后死后,沈如玉再也不必进宫,也再也不必在宫中寻找自己的感情寄托了。 喜欢与不喜欢,权利从来都在于她。 只是……君后,真的重生了吗? 沈如玉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院落中的如琢,怎么也无法将那个冷酷的□□者和这个纤细瘦弱的清秀少女联系起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重新扬起笑容,走了过去。 当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如琢便转过头来发现了她,顿时露出了笑容,“如……阿,阿姐!” 那笑容含羞带怯,如同清晨带着露水轻轻绽放的白莲。 如玉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的口误一样,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乌金耀辉,你看起来很是喜欢?” 如琢矜持的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嗯!” 如果她真的是君后重生而来,把这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安在记忆中君后那张总是深沉莫测的脸上,沈如玉总觉得十分诡异,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体,是和她同父同母,身上流着一样血液的妹妹。 她压下心中的不适,露出了逗弄妹妹的亲近模样。 “我原本是觉得,乌金耀辉过于贵气,你还小,可能不大合适,不过,看你这么喜欢,我也放心了。”她拿出手中的泥人,朝着它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这样看来,我这个礼物,你可能倒是不大喜欢了。” 如琢的目光在她手中的泥人上微微一顿,露出了迟疑的表情,“这是,捏的我吗?” 泥人的表情是个大大的笑脸,这是沈如琢几乎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 沈如玉温和的将泥人放进她的手中,摸了摸她的头顶,“你之前总是缠绵病榻,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姐姐希望你能像这个泥人一样,多笑一笑。” 如琢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她抿紧嘴唇,眼神晦暗的抬起了头来,“……姐姐喜欢这样的笑容吗?” “……多笑一笑总是好的。”沈如玉淡淡的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并不接话。 ……这下,看来又要去找善水楼一趟了。 除了崔家,王家,连她自己的沈家都要纳入监视范围了吗…… 简直心塞!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老天爷看她之前已经悠闲了太久了一样,最近这段时间事情一件跟着一件。 沈如玉跟沈如琢说了会话后,就准备离开,沈如琢立时便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阿姐又要去哪?” 沈如玉想起她体内的灵魂或许是君后,就忍不住恶从胆边升,抿着嘴唇面带微笑的去弹她的额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看着沈如琢一副呆滞的模样,沈如玉就觉得开心。 她不打算去见温明,但她得去找找王子君,弄明白温明的信笺上,怎么会有她的印记。   ☆、第十二章 “因为他说对你仰慕已久呀。” 面对着沈如玉的提问,一身宽松青袍的女子一脸正直无辜,端坐在桌子旁的矮凳上,极为理直气壮的给出了回答。 这个女子和王子直长得颇为相似,一张娃娃脸脸白白肉肉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 她的头发干净清爽,简简单单的用乌纱全部绾起,毫无装饰,只露出一张素净纯真的面容。 沈如玉对于这个心思单纯的好友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知道温明是文珺的未婚夫吗?” “我知道啊。”王子君困惑的点了点头,“可是他说仰慕你的琴艺已久,怎么,有了婚约,连仰慕人家琴艺都不行了吗?” “……那你知道不知道,温明昨天和文珺解除婚约了?” 王子君顿时表情一亮,“那不就更没问题了!” “……子君,”沈如玉看着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额头,“你告诉我,你和文珺真的是朋友吗……” “但是,那少年跑来帮我们做了许多事,施粥,照看孩子,做的都很好,我瞧他不是个坏人,才答应帮他的。”王子君小心翼翼的瞧着沈如玉的脸色,已经不复当年在家当大小姐时白皙细腻的手,下意识的捧住了自己的脸,不安的瞪大了眼睛,“我做错了?他惹你生气了?” 看着她这幅模样,沈如玉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只能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以后,别再轻易的把印章借给外人了。” “好嘛。”王子君讪讪的垂下了头。 沈如玉对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一抬眼,却瞧见了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其中左手食指上,几乎半片指甲都被掀开了,顿时便皱起了眉头,把她的手捧近了细细查看,“你怎么回事?我上次给你带的伤药你没有凃吗?” “哎呀,太麻烦了嘛,这种小伤,不去理它,过几日它自己就会好起来的。”王子君鼓起了嘴巴,“而且观里事情那么多,那伤药擦在手上黏糊糊的,做事一点也不方便。” 沈如玉简直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了,她握住她的手,有些气恼的直往王子君眼前凑,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伤口,王子君似乎觉得这很好玩,一边嘴巴里“哎呀哎呀”叫着往后躲,一边笑得不行,“干嘛呀。” “你看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大事,万一不小心病邪入体,说不定整个手掌都得切掉!” 王子君笑呵呵的将手收了回来,“如玉你又吓唬我,你小时候就老是骗我。” 沈如玉抬头不满的瞥了她一眼,“我哪有骗过你?” 王子君便撇了撇嘴,“小时候吃西瓜,你总是把西瓜子都吐出来,我嫌麻烦,总是一起吞,你就跟我说西瓜子会在我肚子里发芽,然后从我耳朵里长出来。这是不是你说的?” “……”沈如玉顿时低低的咳了一声,将王子君的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膝盖上,站起来转过了身去。“……我给你敷药。” “……好吧,”王子君一副“真麻烦啊,不过既然如玉都这么说了,那就给你敷药吧”的嫌弃表情,只是她看着极为娴熟的在她房间里翻出了药物所在处的沈如玉,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对了,如玉,我家仆人上次来给我送东西的时候,好像说你跟子直怎么了?” 沈如玉翻出了自己上次送来的伤药,疑惑的重新走到了王子君的身旁,“子直?” 她像是完全没听明白似的抬起王子君的手,轻轻的用干净的丝绸将药涂抹在她裂开的指甲上,“我跟子直怎么了?” 王子君疑惑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看见她们几个挺高兴的样子,跟我说子直来看我那天,一出门就瞧见了你,然后你跟子直说了会话,子直出来时,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如玉便做出了一副略微思考了一下的表情,“花灯会那次……?” 王子君便兴奋的用力点了点头,“对对对,好像就是那次!” “什么好像就是那次,”沈如玉又好气又好笑的将上药的丝绸放至一边,把绷带拿了出来,轻柔的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说的我好像和子直常常见面一样。” “唉,”王子君一只手被沈如玉摆布着,另一只手便有些闲得无聊去拨弄她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陛下……如玉你如今,早就应该成亲了才对。要是你跟寻常姑娘一样,十五岁成亲,如今孩子也该有两岁了。” 沈如玉低低的笑了起来,“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反倒感慨我来了,你要是没有出家,孩子都要比我孩子大一岁呢。” “我没出家!没出家!”王子君不高兴的强调道,“我只是想啊,要是子直能嫁给你多好。这样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亲戚了!” 沈如玉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来,手下的动作也忍不住微微顿了一顿,“说起来,子直今年十五了吧?” “嗯,对呀,他比你小两岁。” 沈如玉便怔怔的想了半晌,“那他,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呢……” “是啊。”话题一转到这方面,王子君也忍不住操心了起来,“说起来,十五岁已经算是年纪有些大了呢……” 她看见沈如玉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皱起了眉头,顿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怎么——?如玉你对子直?” “我对子直?”沈如玉有些耍赖般的朝她扬了扬眉毛,“我对子直怎么样?我能对他怎么样?” 想起皇宫中的那位陛下,王子君也忍不住丧了气,“也是。这样僵持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如你就从了算了?我瞧那位陛下长得也好,对你也不错,你也不是那种为世俗庸名所束缚的性格,不如干脆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去吧?总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卡在这啊。” 这种话,也只有心思单纯的王子君,能够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 沈如玉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将她的伤口包扎完毕,“……我做不了决定。” “也是,”王子君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娘她……要我说,她若是真的不情愿,更应该为你早早定下亲事,我瞧那位陛下心高气傲,纵使再喜欢你,也定然不屑坏人姻缘,可你娘却……” “我娘身为沈家家主,总要多为家族考虑。”沈如玉淡淡的垂下了眼眸,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站起了身来,看着王子君温和的叹了口气,“你的手,自己多多注意,最近几日别沾水。就算长春观再忙,也不会离了你就倒塌的。” “那如玉,”王子君的眼珠狡黠的转了一圈,“你告诉我,你刚才想的是子直么?” 沈如玉转过身去把药收好,没好气的回答她:“我只是在想,京城中好像没什么合适他的女子,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办才好——身为他姐姐的好朋友,这样的担心很奇怪吗?” “不奇怪。”王子君抿着嘴偷笑着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奇怪。” 见沈如玉懒得搭理她,王子君自己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的凑近了如玉的脸颊,“如玉啊,你觉得我们家子直怎么样啊?” “……干嘛,”沈如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把你弟弟往火坑里推啊。” “不是,是说真的。”王子君认真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你娘这么干挺过分的。我爹娘都有点看不过眼了,其他世家估计就更不用说了。说着不要你入宫,可是又迟迟拖着你的婚事不定,外人看起来像是皇帝所逼,我们同为世家还不知道吗?又不是普通低级官吏家的女儿,若是定下了婚约,皇帝还能强抢吗?” “京城里多少和你合适的男子都在痛苦的纠结,你没发现这几年成婚的人数都很少吗?因为他们都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你,总觉得,等一等,再等一等,没准沈如玉就准备订婚了呢?” 沈如玉歪头想了想,笑了起来,“我还真受欢迎啊。” 王子君一下就按住了她的手,很是不高兴的哼哼起来:“……哼。如玉,要是哪一天你要娶亲了,不优先考虑我弟弟,我们的朋友就没得做了!没得做了!你知道吗!” 沈如玉耸了耸肩膀,敷衍的笑着点头,“好,好,好。” “对了,”王子君也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的,见她点了头,便满意的松开了手,只是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窗外,“时辰快到了呢。” “时辰?什么时辰?”沈如玉疑惑的看着她。 “啊,就是你说的那个呀,温明公子啊——他现在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沈如玉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王道长。” 王子君一脸无辜的看着霎时瞪大了眼睛的沈如玉,“……我刚刚才想起来。” 沈如玉深深的吸了口气,“……子君你告诉我,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 王子君又仿佛羞涩一般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哎呀……我就是一时忘记了嘛。” 沈如玉对她露出佯怒的神情,王子君就朝她不好意思的做了个鬼脸。 ……沈如玉头疼的捂住了额头,“你真是……我的煞星。” 王子君就咧嘴一笑,朝着门口走去,“来啦来啦。” 温明原本正垂着眼睛站在门外等候,听见身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起眼眸来,第一眼就瞧见了王子君身后,那站在屋内的秀丽身影。 她看起来和记忆中并无多大变化,依然是那般风华端丽,不染俗质,宽袍大袖,素衣浅衫,飘飘若仙。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无奈,明明什么也没做,就能轻而易举的吸引走他全部的视线。 沈如玉也正在看他。 十几岁正是少年变化最大的时候,第一眼望去,她几乎都没有认出来。 比起当初雌雄莫辩的秀丽,现在的少年已经渐渐长开,显露出了明显的男性气息。他的五官俊秀,眉目沉静,尤其是淡色的薄唇,总有一种很适合与人亲吻的色气感。 不知道是不是还受着“小如玉”这个名号的影响,温明鸦羽般的长发轻挽,穿着青衫广袖,整个人挺拔如青山翠竹。 沈如玉望见他的视线时,朝他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 温明的脸腾地涨红了,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好,好,好久不见。” “你们还有话要说吧?”王子君看了看他们两个,拍了拍手,“那我先到道观里去了。” 看着她就这么欢脱的离开了,沈如玉想—— 她能打死她吗。 沈如玉微微的叹了口气,眼见着温明还傻站在外头,她想了想,转身走到房间里的桌子上,拿了两个杯子,倒好了茶。 她坐在凳子上,朝着身边另一个凳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望着温明笑了笑,“坐吧。不是你说要见我吗?” 温明紧张的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的低着头跨过了门槛,然后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要,要关门吗?” 看他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谈话的学生一样紧张,沈如玉被自己的联想给逗笑了,她摇了摇头,“别关了,关了这屋子里光线太暗。” ……而且开着门,比较避嫌。 温明便“哦”了一声,拘束的坐在了她身边的座位上。 沈如玉轻轻拿起茶杯,垂眼抿了一口茶水,“……听文珺说,你退婚了?” 温明闷闷的“嗯”了一声。 “真奇怪……”沈如玉不解的撑着下巴,“文珺的家长怎么会同意你退婚呢……” 温明紧张的抿了抿嘴唇,“因为……我跟他们说我不育。” 沈如玉一口茶水顿时全部喷了出去。   ☆、第十三章 沈如玉呛得厉害,温明在一旁无措的看了片刻,才鼓起勇气站起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你……咳,咳!你说什么!?” 温明扶着沈如玉的肩膀,而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想要让他赶紧松开。 “你,你一个男孩子——” 沈如玉有时候很难察觉到在女尊世界有些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常常会在脑子里反转一下——一个古代少女为了退婚谎称自己不孕……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沈如玉的脸因为呛气涨得通红,眼睛也泛起了水光,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就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她皱起眉头,正准备抬手拭去,温明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捧着她的脸,温柔的拇指拂去了水渍。 “我,”看着沈如玉有些不自在的想要躲开的模样,温明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鼓起勇气将她的脸扳了回来,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脑子里都在想你的事情。” 沈如玉顿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打开的房门。 啊,早知道事情还是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刚才把门关上呢……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似乎是因为她的动作很温柔,温明并没有抗拒的让她将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别闹了。” 沈如玉说,“当初我们分别之后,你就没有再联系我,不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就是沈如玉,是你未婚妻的好友吗?” “是。”温明抿紧了嘴唇,“我那时候知道了你就是沈如玉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断了念想吧,我有婚约在身,而且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的相遇,说不定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这么多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你,当时在山上的那三个月,每一个场景,你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每天每天都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我根本忘不了!” 看着他几乎快要崩溃的样子,沈如玉也不敢再刺激他,她沉默了一会儿,待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才继续说道,“……你只是因为只接触过我一个女子,才会这样的……相信我,文珺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也会对你很好,只要你发现她有多可爱,你一定会喜欢上她。” 但温明听她这么说,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好?你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她却未必吧?” 他这话让沈如玉微微一愣,见她这幅模样,温明顿时怜爱不已的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伤害到她一般,“崔文珺是内卫。你把她当做朋友,她却只不过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在你身边监视你。” !? 沈如玉霎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子君她也知道了?” 温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怪不得……”沈如玉头疼的按住了额角,“我就说子君看起来怎么对文珺墙角被撬这么喜闻乐见……” 不不不,还是应该说,文珺你这个内卫,做的也……太不成功了啊!! “文珺是……内卫?”沈如玉迟疑的看着温明。“你……你怎么知道的?” 温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说出消息来源,会不会对那个泄露秘密的人造成什么伤害,但最终,他选择了相信沈如玉。“……是,是子直告诉我的。” 沈如玉一字一顿的确认道:“……王子直?” 温明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沈如玉不大明白,“……你,怎么又和子直认识了?” “因为……婚期将近了。我之前在道观里就一直听说,长春观的王道长是你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过来了。然后,遇见了子直来看王道长。就聊了起来。”温明深深的吸了口气,“子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跟我说了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道理,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他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因此更应该好好珍惜,要让自己不后悔的活下去,因为我们再也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次。”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美妙和震撼的说法,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别人说过。我跟他说我的父母为我定下了婚约,可是我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问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那个人吗?” “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就接着问我,那,如果遵守了婚约,成亲了呢?” “我说,我知道我非常任性,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非常痛苦。” “他又问我,你喜欢的人,有恋人,或者说,她成亲了吗?” “我说……没有。” 沈如玉:“……” “子直就鼓励我。他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说我不知廉耻,也没有责备我不守夫道。他说,喜欢上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的。这个世界上原本并没有人天生就应当和另一个在一起,婚约什么的,是父母以他们自身的标准所定下的盟约,却可能要牺牲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如果自己觉得痛苦,那这就不是恰当的做法。父母虽然不会害我们,但他们也不是圣人,也会犯错。” “如果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又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他说,那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好好的传达给她,去努力争取,因为这个世界这么大,每天那么多人擦肩而过……而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你。” 在这个讲究三纲五常的古代,突然听到了这么富有现代人人性解放色彩的进步理论,沈如玉觉得自己简直好像一瞬间回到了现代。 王子直这是……这是穿越者光环大开了吗喂! 可是她张了张嘴,明明知道,只要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抗婚约简直不孝不义”“一个未婚少年说这种话简直不知自爱不知廉耻”之类的话去泼他的冷水,他就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可是,她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打从心底里也厌恶的认为,那些是禁锢人性的封建糟粕。 有时候她常常感到庆幸,穿越到的是女尊世界,在这个对女性极为宽容的时代,她都常常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如果是男尊,简直不可想象。 正因为如此,女尊男卑中的男性,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想到他所需要鼓起的巨大勇气,和必须要抱有的觉悟,沈如玉就忍不住的软下了语气,“这些话……我不能违心的说是歪理邪说,是胡说八道,因为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这个时代,不是能让你说这些话的时代啊……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正是高中的年纪,在教导主任的高压政策下,还是忍不住偷偷的去烫了头发,染成了栗色,和朋友一起在下课后,装作不经意的站在走廊上,等待自己喜欢的男生从一旁走过,然后兴奋的听见朋友说“他刚刚有看你哦!!目光起码停留了三秒钟以上呢!!” 似乎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沈如玉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温柔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锐,她耐心的劝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那个人或许,或许根本就不会喜欢你?也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付出一切?” “一个男子退婚之后,很难再嫁给好人家,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坚持不接受你,你这么做了之后,再无退路,名声尽毁,以后如何生活?” “更何况……你不怕这么做了之后,令你父母蒙羞吗?” 沈如玉,在这一瞬间,很讨厌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的自己。 她没有穿越前,有一位表姐,长得非常漂亮,工作也非常好,但一直没有找到想与之踏入婚姻殿堂的男人,一直到了二十五,二十六岁,还是单身一人,过春节都因为被父母逼婚逼的太紧而不敢回家,表姐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表姐的妈妈却打电话来哭着说,就因为她现在还没有结婚,他们在老家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沈如玉不觉得表姐有哪里做错了,令父母蒙羞听起来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只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的道德绑架罢了。 温明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的回答道,“我自己的路,总归是要我自己来走的。” “反正,”他苦笑了一声,“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的身体便也越发不好起来,我本来就是个不祥之人,婚约什么的……也算是祸害人家。我其实,也没有想要如玉你接受我或者怎么样……反正,我已经决定要遁入道门,如王道长一般,做个道士了。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是那种所托非人的人。” “……你也不必如此……”沈如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垂着眼眸沉吟了半晌,“你母亲……也不管了?” “我母亲……父亲去世之后,她就不大想再见到我了。我跟她说想要退婚,她说,也好,不要再去祸害别人家……只要崔家同意,她没有意见。” “然后,我便和崔文珺的长辈说,我,我命格不好,又不育……他们就同意了。” 即使是沈如玉,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一阵沉默之后,温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的开口了:“我,我原本是打算在你今夜卯时前来赴约的时候……跟你说这些的,说完之后,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沈如玉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水,才又重新挑起了话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特地约在卯时啊?” 温明顿时明显的紧张了起来,“因,因为……” 他脸涨得通红,“子,子直跟我说,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体也是好的,反正,反正也要出家,不,不如出家之前疯狂一次,以后也,也有个美好的回忆。” 沈如玉正准备再一次端起茶杯的手霎时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温明脸红的简直快要滴血,“你想的是什么……?” 两人又相对沉默了一段时间,沈如玉才捂着胸口道,“……王子直他,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吧?” 温明摇了摇头,“我跟他说是以前在道观时遇见的人。”他抿了抿嘴唇,“你是崔文珺的朋友,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对你的名声……不大好。” 沈如玉便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就!知!道! 王子直要是知道温明喜欢的是她,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鼓励人家。 而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如玉总觉得,比起一味的用语言拒绝对方,不如用行动来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如此宽广,而生命如此辽阔。 “你从小到大,不是呆在道观中,就是在家不出门,如今……也算是自由了,”她变得如同当年那般温柔的对他说话道,“要是你愿意……我最近马上可能要离京回洛河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沿路风光?”   ☆、第十四章 温明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啊,不过事先说好,你跟我出去的话,得以道士的身份才行。”沈如玉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为了明天出去春游,而兴奋不已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温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仿佛像怕沈如玉下一秒就反悔般的又咽了下去,忙不迭的追问道,“没什么……好,好的!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也不是很清楚……”沈如玉顿了顿,毕竟沈南风当初跟她说的也很是模糊,只说是“最近”,“不过,应当是快了。你这些日子都会在这个时刻来长春观的是不是?若是时日定下来,我便写信寄到子君这,可好?” 看见温明使劲的点了点头,沈如玉便微微的舒了口气,站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后半部分的事情发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但是结果,应该还不错? 走出了长春观的沈如玉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但很快的又叹了口气。 她慢慢的朝着山下走去,在知道她没有把奏折递上去的时候,沈南风颇为失望,但又觉得以她的性格,没有递上去才理所当然一般,并没有生气。 只是上奏折不行,那就得另找个办法以证沈家的清高——比如打着修缮祖宅的幌子,让沈如玉避出京师。 沈如玉估计如琢一定会跟着她一起……唔,果然,现在跟如琢呆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实在是太别扭了。 与其两个人独处,还不如再加一人,构成稳定三角形咧。 但是没想到,崔文珺内卫的身份居然被王子直所发现了,这是穿越者对穿越者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吗?还是该说,因为是穿越者,所以有些时候,反而更敢想,直觉更准确呢? 说起来,王子直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如果他不可能再穿回去的话……的确是需要考虑一下成亲的事情了啊…… 但就像她对王子君说的那样,整个京师并没有合适的女子——要说能够和一个穿越者适合成亲,沈如玉不管怎么想,都只有她自己啊!!! 不过,之前和王子直谈话的时候,他似乎对李瞾……颇有好感? ……等等,她是不是该先去确认一下他的性取向,再帮他忧虑一下婚姻大事? 长春观所在的山头并不高,因此,沈如玉慢悠悠的拾阶而下,很快就看见了自家停在山下的马车。 只是……马夫徐福似乎和什么人起了争执,拦在马车前,像是在阻挡着什么靠近一般。 徐福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即使在不停的提倡职位不分高低,职业不论贵贱的现代,也有不少人认为出卖体力的职业,比如工人是地位比较低下的工作,在这个女尊的古代,情况更是如此,马夫并不被当做是什么体面的职业,而因为对体力的要求颇高,虽然也有女子从事这份工作,不过大部分都是家境不大好的男子才会愿意担当。 ……不过沈家毕竟不是一般的家族,虽然乱世之后,在新朝势力衰退了不少,但洛河沈氏毕竟依然是门阀世族,因此沈家的车夫,起码薪俸方面还是很优厚的。 素质也……挺高的。 咳,但你不能要求在别说素质教育,就连基础教育都没普及的古代,车夫的素质能够高到哪里去。 不过,因为沈如玉严禁自己身边的人仗着沈家的势力盛气凌人,语气恶劣,更加不准推搡打人,所以徐福只是固执的拦着对方,却也不能出手将对方粗暴的赶走。 京城里的人都说沈如玉温润谦和,风骨高雅,就算是她的车夫,也必须品行优良,因为她绝不与小人接近。 ——沈如玉很早就发现了,因为她出身沈家,即使暂时还没有官职,天生也是士族一员,而只要你得到了士族清流的认可,基本上就得到了舆论的认可,而如果人家愿意吹捧你,不管你做了什么,赞美都跟不要钱一样的往你头上砸,没砸晕你算你运气好。 其实沈如玉以前的车夫并不能算是小人,她知道他起码是个很顾家的好君夫,好父亲,只是跟沈如玉三观不大合适罢了。 他是个家生子,从小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长大,倒是颇有几分傲气,跟着她去过几次皇宫之后,有一次她奉召入宫,半路撞上了正六品太学博士的马车,她还没发话呢,那位马夫态度倨傲的不行,直接就要对方让路,这不是沈如玉能够心安理得接受的行为,她只好连忙出面朝对方赔礼道歉。 也不知道是沈如玉平时显得太没脾气还是因为年纪太小,沈如玉道完歉,让完路之后,过了一段日子,被她发现那车夫背地里挺不高兴的说沈如玉的行为堕了沈家的面子,给那种寒族出仕的低级官员让路。 沈如玉当时就把他换了下去,只是沈如玉在沈家的家生子里挑了半天,忽然发现他们大多都有点莫名的优越感,锋芒毕露,傲气十足,一副“背靠沈家我怕谁”的模样,她挑来挑去也没有合心意的——她只不过想要一个行事低调,性格温和一点的车夫而已啊! 那段时间,找不到中意的马夫,沈如玉反正也不大想出去,干脆就不出门了,君后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似乎觉得颇为好笑。 “没有中意的马夫就干脆不坐马车的,大概全天下也只有如玉一人了。” “据说古有神兽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这么一想,如玉小小年纪,倒是跟凤凰挺像的。” “不过,我们如玉当然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然后在君后说他已经派工匠开始打造一副金驾玉仪凰栖梧桐车,以后供沈如玉使用的时候,沈南风整个人顿时都吓得不好了。 自古以来龙为帝王祥瑞之象,只有凤凰麒麟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但一般凤凰喻指君后,麒麟喻指臣子,不管君后再怎么无辜的表示“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很喜欢如玉这孩子才这么做的”,也实在令沈家难以消受,她就愁眉不展的去找沈如玉,沈如玉就去找了王子君。 她不想用家生子,就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贫苦人家的男人比较忠厚老实,王子君那时候还没有入长春观正式成为女冠,不过已经在那里混的很熟了,大概就相当于沈如玉印象中的“志愿者”,几乎天天都和家境贫寒的人打交道。 王子君想了想后,给沈如玉推荐了徐福。 然后沈如玉给了王子君一笔钱,她就像个中间人一样,为沈如玉找那种手艺很好,但不善经营,导致家境破落的匠户,然后崔文珺来给她设计外形,最后打造出了一个颜色青翠欲滴的竹轿,以“四君子”为主题般,轿子四周还缀上了栩栩如生的,雕刻成丛丛簇簇梅兰竹菊的装饰。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君后也幽幽一叹,“青竹虚心劲节,谦逊虚中,梅花凌寒怒放,傲骨不屈,兰花清雅,空谷幽兰独立不迁,如此说来,金玉反而皆是俗不可耐之物了。” 于是不再制造金驾玉仪凰栖梧桐车。 ……只是明明所用的形象应该都是至雅之物,但不知道为何,沈如玉看着成品,就是觉得这坐轿子显得特别特别华丽,简直不输金驾玉仪凰栖梧桐车。 她根本就坐不出去,便借花献佛,把这座轿子进献给了君后,最后还是乘坐沈家普通的轿子出行。 但是君后显得特别高兴,沈如玉也重新找到了车夫,反正……皆大欢喜! “我真的有事要找阿……要找沈如玉!” 沈如玉走近一听,只听见被徐福挡在身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他语气急促焦虑,的确像是有什么很急的要事一般,只是她再走近一些,看见他的模样的时候,却忍不住陷入了疑惑之中。 那个被徐福拦在马车前的少年一身粗布短衫,头发枯乱,消瘦纤细,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沈如玉在记忆里怎么翻,也翻不出这么个人来。 说起来,若是因为贫穷而需要援助,应该是急着上山找王子君才对吧?他却指名道姓的说要找她? “这位小弟弟……?”沈如玉压下心中的困惑,温和的出声,顿时吸引了那边两人的注意力,徐福正要说话,结果那边的少年一瞧见她的脸,泪珠顿时就掉了下来。 眼见着小小的少年站在原地,哭的一抽一噎,却努力的想要忍住的模样,那真是可怜极了,但他哭的也未免太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沈如玉和徐福一时都傻住了。 沈如玉迟疑了片刻,对着徐福低声吩咐了一声什么,才朝那少年走去,“怎么了?小弟弟?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少年仿佛被她的安慰更激起了自己的伤心处,他抽噎的程度更大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终于抽抽搭搭的,泣不成声的挤出一句通顺的话来,“阿姐,阿姐,我是如琢啊……” 沈如玉顿时跟被雷劈了一样,瞬间站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徐福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从马车的格间里取出了一些蜜饯和果脯,只是他回来看见沈如玉表情怔怔的没有接过去的打算,气氛颇为诡异,便迟疑着站在了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你……”看着眼前的少年,沈如玉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几天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里……要不是后来有个道士给我送粥,我可能马上就要饿死了!好不容易我能自己行走了,立马就下山来想要回家看看……结果就在这瞧见了我们家的马车——我猜就可能是阿姐你——”少年自己显得也极为混乱,话说的语无伦次,又怕沈如玉不肯相信,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袖子,徐福顿时一惊,就要上前挡下,只是沈如玉却表情有些凝重的朝他摇了摇头,“徐福,子君说要送我一样东西的,我下来的时候忘记取了,你帮我再去长春观一趟取回来吧?” 这命令听起来牵强极了,不过主人家说什么,作为下人,照做就是了。 徐福便憨憨的眨了眨眼睛,应了声是,将手中的蜜饯交给了沈如玉,转身跑走了。 似乎是觉得她的行为像是相信了他,少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但沈如玉却转过头来,十分严肃的盯住了他的眼睛,“——我妹妹如琢在去年过年守岁时跟我说过什么?” 少年微微一愣,“……阿姐,那个时候我见不得风,根本就没有和你见面,也没有说什么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妹妹如琢的确一直被重病缠身,和我很少见面,不过那年特殊——她当时跟我说了什么?” 少年的表情懵了一阵,“可是,可是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见过阿姐你啊!”他焦虑的解释道,“阿姐你是不是记错了?!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病的昏昏沉沉的,阿娘又不许我见风,门窗闭的紧紧地,我有时候睁开眼睛,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 沈如玉的表情十分冷淡,看起来并不像是相信了的样子,她没有理少年接下来的话,咄咄逼人的又抛出了第二问题,“那你告诉我,我曾经答应如琢在她病好之后,带她去哪里游玩?”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快要急哭了的表情说,“……我和阿姐虽然长在一处,只是我从小就身体不好,阿姐又常常不在家,根本很少相见,再说,从小大夫就说除非逆天改命,我根本就活不过十五,她从未跟我说过,待我病好之后,要带我去哪里游玩啊!” 沈如玉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只把他看的又绝望又难过的哭了起来,她才终于悠悠的叹了口气,“如琢啊……” 她颇为无奈的蹲了下去,温柔的将手中的蜜饯和果脯捧到他的面前,“别哭了,吃蜜饯好不好?” 少年哭的一抽一抽的,此刻突然听见她叫他如琢,正要说话,却控制不住的打起嗝来,“什——嗝——阿,阿姐——嗝——你,你相信我是如琢了?” 沈如玉忧郁的看着他,“你要不是如琢,这些事情还有谁对的上?恐怕家中的那位如琢,八成一个也答不对。” “阿姐!”如琢听她这么说,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家中,家中的我没有死——岂不是有妖怪占据了我的身体?我们快些回去告诉阿娘——” 沈如玉就深深的了叹了口气,轻轻的看着他说道,“那是君后。” “……咦?”沈如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跟君后有什么关系啊阿姐?君后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我们说的是……”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 “君,君后?”   ☆、第十五章 尽管沈如琢很想回家,但沈如玉却不能就这么把变成了弟弟的妹妹带回家去。 她今年十七岁,而如琢现在的身体差不多十四岁左右,都是对于异性关系分外敏感的年纪,沈如玉如果把他带了回去,按照李瞾的性格,她不保证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这种行为明显破坏了沈南风一直努力保持着的平衡,稍有不好就会引发大地震,她是知道这是自己的妹妹,但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宣扬天下吧? 而且,沈家现在也未必容得下他。 沈如玉要怎么说? 告诉沈南风,这才是她真正的女儿?虽然她现在在一个平民少年的体内? 而那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二女儿,里面的灵魂属于已经死去的君后? 沈如玉不知道沈南风会不会相信,还是会觉得她们疯了。 事实上,她对于沈南风的信任,也许还不如对崔文珺的信任。 沈如玉信奉这句话——【一个不可靠的盟友,有时候比一个态度鲜明的敌人更危险。】 她并不是很能理解那些穿越之后能够很快进入状态的人,即使她在这辈子第一次睁眼看见的就是沈南风,她也很难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或许有着年纪的关系——她穿越而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岁,而沈南风“生”她的时候不过只有十九岁。 更何况,在穿越之前她有着自己的父母,他们并不像洛河沈氏一样是名门望族,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但是他们生了她,养了她,沈如玉现在的性格,人格,尊严,道德,三观,都来自于他们的教育和陪伴,而不是沈南风。 他们给了她全部的爱。 这不是穿越了,换了个躯壳就能改变的东西,除非彻底的刷新一次她的记忆,或者是重新凝聚一次她的灵魂。 而且不经意间,沈南风经常透露出某种□□和强硬不容置喙的态度,并理所当然的认为沈如玉应该无条件服从,这对于前世已经长大到了能够自己做出选择的年纪的沈如玉,当然是个非常让她反感的态度,她的父母都会跟她商量着来,沈南风又凭什么完全无视她的意愿,为她做出决定,还要她毫无怨言的按照她安排的路走? 沈如玉曾经听说过一个小故事。 说一位母亲的孩子不小心溺亡了,她悲痛欲绝,却还要面临国家起诉,因为她没有照看好自己的孩子,这位母亲非常愤怒的说这是我的孩子,他死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结果被判有罪。 这是人类的生物性和社会性。 从生物性上来说,孩子是父母的延续,但从社会性上来说,他同时也应当是一个独立的人。 即使在现代,依然有许多父母认为孩子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的附庸品,因为是父母,就可以肆意侮辱孩子的人格和尊严,漠视他的意志和自由。 就像是孩子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尊严,只要乖乖听父母的话就够了。 在古代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女性掌权的古代在某些方面颇为温和,但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依然犹如枷锁。 早就有穿越者前辈说过——“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要想好好活下去,就没有什么个人自由可言。” “但只有充分利用当前的资源和规则,减弱外部对自己的束缚,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最优选择。诚如一场戴着镣铐的舞蹈,一旦认为做不到,那就真的输了。” “我本来还不够确定……但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就是君后了。”沈如玉叹了口气,“如琢,我可能现在还不能带你回去。” 沈如琢脸色苍白的望着她,“那,那我怎么办?” 沈如玉想来想去,发现还是只能拜托王子君。 他们上山的时候,还在半路碰见了徐福,这个老实的车夫一脸惶恐的对沈如玉解释他没有找到她遗落的东西,看见他这么不安的模样,沈如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道了歉,“对不起,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温和的对他说道,“我带这个孩子去找子君,你在山下再等等我好吗?” 徐福连连点头,咧着嘴笑着跑下山去。 沈如琢沉默的站在沈如玉的身后,看着她吩咐完车夫,转过脸来朝自己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他乖乖地跟着走了一段路,还是没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沈如玉便温和的侧过头来看着他。 “为什么……”沈如琢迟疑的问道,“为什么要对一个车夫说对不起呢?” “这个,你看,他那么大年纪了,”沈如玉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被我支使来支使去的,像是耍他一样,还是毫无怨言,还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那么惶恐,不觉得……实在让人有些过意不去吗?” 显然土生土长,在等级分明的世家中长大的千金小姐沈如琢是很难理解这种不安的心情的。 “阿姐,”沈如琢颇为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真善良。” 沈如玉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起来,“你肯定在心里觉得我很傻吧?” 她摸了摸沈如琢的头,“可是每个人都值得被尊重。不管他的身份和地位如何。” “有句话说的好,”她笑了笑,想起了在现代社会常常听到的一句话,“尊重他人也就是尊重自己嘛。” 沈如琢便很认真的望了她一眼,笑了起来,“阿姐跟传闻中的一样呢。” “传闻?”如玉好奇的看着他。 “嗯!”似乎感觉得到了沈如玉的关注,沈如琢很是高兴的说了起来,“虽然我以前总是卧病在床,可是我身边的人都常常说起阿姐。” “说阿姐很温柔,对待下人很好,很善良,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长得又好看,又有才华,又不像有的人恃才傲物,高傲的不行,很能体谅别人的难处,就算对方是下人,有些小忙也会去帮,洁身自好啊,性情高洁啊,我院子里好像有个家丁,阿姐你还为他画了幅画,对不对?” “我听说,那个家丁那个时候年纪很小,正在路上走着呢,突然就迎面瞧见了阿姐你,他对你行礼之后,你看了他半天,很开心的问他能不能帮他画张相。” 如琢这么一说,如玉好像模糊的想了起来。 “啊,是不是那个有西域血统的男孩子?” “对对对!就是他,他一直都为自己浅棕色的眼睛很自卑,所以从来都不敢抬头看人,也不知道阿姐你怎么看上他的呢?” “就是那个时候画画碰上瓶颈,觉得怎么画都画不好了,所以很烦闷的在花园散心啊,然后突然看见一个皮肤很白,五官很立体的小孩子,睫毛又长又密,像是有异域血统,突然就来了灵感。” 沈如玉一边跟他说话,一边低声提醒他小心跨过地上的一块石头,“那孩子很自卑吗?他眼睛很美,像是金色的阳光。” “好像好很多了吧……”说着说着,如琢的语气顿时低落了下去,“我……我走的时候,还是有点内向,但是,比以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多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沈如玉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试图往积极的方面想:“——起码,你现在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啦?” 但是沈如琢丧气的鼓起了嘴巴,“可是为什么变成了男人!而且我原来的身体,现在不也是渐渐好转了吗!”他充满幻想的看着沈如玉,“阿姐,你说,以后会不会有一天我又能回去呢?” 沈如玉想了想,有点无奈笑了笑,“你以为交换灵魂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吗?像是买菜一样可以讨价还价?再说了,你回去了,那君后的灵魂呢?” 一想起这个,沈如琢也忍不住焉了下去,“君后为什么……非得要找上我呢……” 他总觉得是因为皇室中人有龙气,所以才能够起死回生,尽管沈如玉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但她并没有表露的太过明显。 “说不定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直到他们来到了长春观的正门,如琢还是有些侥幸的假设着,“或许我们帮他完成了心愿,他就愿意好好去投胎了呢?” 沈如玉被他的天真给逗的哭笑不得,忍不住弹了他脑门一下,“笨蛋,你怎么知道君后的愿望不是登上皇位呢?” 如琢顿时就呆住了,“可是……”他下意识的就有些惊慌的压低了声音,“可是当今皇上,是他的儿子呀?他那么疼陛下的……” 沈如玉温和的望着他。 沈如琢沮丧的垮下了肩膀,“我的想法很傻?” 沈如玉笑着没有说话。 他们走进长春观的时候,王子君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每天中午,晚上,她都会在长春观的前厅里分粥,免费分发给来领取的穷苦人家,若是有人行走不便,还会有人专门送到他们家里去。 沈如琢之前说他醒来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过饭,那显然这个身体的原身是受到长春观照顾的人,因此王子君一见他,就惊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哎呀,阿砖,你的病好啦?” 沈如玉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噗”的笑了起来,“阿,阿砖?” 沈如琢显然也被这么土气的小名给弄得傻了一下,好半晌才指着自己,不大确定的问道,“我……阿砖?” 王子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困惑的歪了歪头,“怎么啦?如玉,你怎么会跟阿砖在一起?” 沈如玉笑得说不了话,她摆了摆手,沈如琢就有些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巴,不满的轻轻拍了沈如玉的后背一把。 沈如玉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自然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下愣住的就是王子君了。 因为这样亲密的动作,显然表示他和沈如玉的关系非同一般。 “呃,他……阿砖他,子君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一下?”沈如玉还有些沉浸在阿砖这个名字的笑点之中。 王子君的眼神狐疑的在沈如玉和沈如琢之间来回扫动,“如玉,你这是准备背着皇帝陛下……在我这里养个,小……情人?” 沈如玉没忍住呛了一下。   ☆、第十六章 沈如玉张了张嘴,突然发现她完全想不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最后也只好没什么说服力的澄清了一下,“……不是那样的。” 但王子君不相信的看着他,沈如玉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咳,反正,就拜托你了。” 王子君便用充满了探索欲的眼睛,瞄准了沈如琢。 她对于他们的关系简直好奇死了,在沈如玉走后,她就一直缠在沈如琢的身边,试图挖掘打探他们之间的事情,但沈如琢以前只是身体不好,脑子却是好使的,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死了也不能说,一遇到这个话题,便只微笑着沉默不语。 王子君纠缠了好几天,终于讪讪的放弃了这个行为。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像是猎户家的儿子。”她鼓着嘴巴说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时候看起来真像如玉。” 好歹出生在沈家,一直锦衣玉食的沈家二小姐听到这句话,抬手望了望这个身体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有点忧伤的笑了笑。“是吗?” 而长春观中除了王子君,还有一个人对他非常在意——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温明。 沈如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觉得眼前一亮,然后后知后觉的突然想起,这似乎是崔文珺,崔家姐姐的未婚夫。 嗯……不过他听说他们好像已经退婚了? 只是在沈如琢试探着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温明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好吧。 他总是觉得自己还是沈家二小姐,但是却忘记了现在他只不过是个猎户家的儿子,跟温明这种大户人家的儿子,地位差距犹如天壤之别。 而且,在王子君固执地认为他是阿姐藏“娇”的“娇”后,没准温明觉得他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在嘲讽或者挖苦。 在和沈如玉有了约定之后,温明的准备动作非常之快,几乎是在沈如玉走后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成为了长春观一名在官府挂了号的道士。 穿上青色的道袍,束起长发,再加上温明俊秀的面容,一时间来长春观祈福的女性顿时人数激增。 他平日里就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冷淡沉静的模样,成为道士之后,看起来就越发显得出尘脱俗了。 沈如琢一开始对他很有好感,因为他的长相和那种清冷的气质让他很是喜欢,只是当他看见温明面对沈如玉的态度时,他就不再喜欢他了。 ——将沈如琢托付给王子君后,沈如玉从家里给他送来了许多东西,从被褥到衣服,从零食到香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妥帖细致,而且常常过来看他。 顺便,看看温明。 沈如琢很清楚的记得,沈如玉第一次看见温明道士打扮的时候,看愣了好一会儿,温明显然也发现了,在外人面前一直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便不可抑制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咳。”沈如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仿佛掩饰着什么,抬手抵住了嘴唇,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很好看。” 那是他们第一次惊讶的在她一向淡定温柔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和羞涩。 唔,说起来,阿姐好像的确一向喜欢素净的东西呢…… 看着温明露出的笑容,沈如琢不大高兴的这么想到。 她讨厌阿姐对别人露出这样的神色,而且——这个叫做温明的家伙,明明是崔文珺的未婚夫,却喜欢上阿姐!?为了阿姐退婚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有没有想过阿姐的立场!? 自私的家伙! 但事实上,沈如玉只是对禁欲系毫无抵抗力。 而自从沈如琢在长春观后,沈如玉拜访的次数顿时增多了不少,王子君有些不爽的看着她每天来干扰她的工作,有时候很不客气的要求她来帮忙,沈如玉也不生气和推辞,笑着就去了厨房,干些洗洗菜,刷刷碗,或者扫扫地什么的活计。 第一次见到她帮忙的时候,沈如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当然知道长春观里每个人都“忙碌于红尘”的状态,但似乎是沈如玉跟王子君交代了什么,沈如琢住在长春观的这几天,依然像是在沈家一样,从不干活。 但是沈如玉!沈家嫡女!在厨房里挽着袖子,就像荆钗布裙的平民女子一样,从水缸里娴熟的舀出一瓢水来倒进木桶里,然后细致的一叶一叶的将翠绿的菜叶清洗干净,还会拿起脏兮兮的抹布,认着的擦拭着碗筷,以及握住扫帚,束起长发,有时候甚至会蹲在地上,用手捧起灰土和垃圾 或许当时是沈如琢不可置信的表情太过明显,所以沈如玉才抬眼望向了他,然后朝他笑了笑。 正因为如此,他才也试着跟着一起帮忙。 然后觉得,在看见自己的劳动,最后都化作外面那些贫穷孤苦的人们脸上的安宁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的确比他以前经历过的任何情绪都要来的美妙。 不过就算如此,沈如琢也只干能和沈如玉一起干的活,比如说一起在后厨洗洗菜,刷刷碗什么的,然后他就忍不住的偷偷去看沈如玉。 昏暗的厨房中,一身水色裙衫的少女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长发温柔的披在身后,神色静美。 她垂着眼睛,动作不急不缓,修长的手指温柔的在水中拭去如翠玉般的菜叶上的泥土。 看着看着,沈如琢总是就这么看的呆住了。 就算是洗菜,他的阿姐也能洗的如此好看。 他骄傲的想着。 只是有时候沈如玉不会来陪他,也不会帮忙干活,这种时候通常都是温明不开心了,温明不高兴了,温明对着沈如玉发脾气了。 然后他的阿姐就不得不无奈而温柔的跟过去,安慰开解他,据说这种行为叫做什么“谈心”。 他的阿姐就是心地太好! 有时候沈如琢在殿前帮王子君打下手的时候,偶尔能听见从后山传来琴箫和鸣的悠扬乐曲,就知道他们又在“谈心”,然后就感觉心里好像什么地方被塞住了一样,郁闷的要命。 总之,沈如琢不大开心。 不过,在他们相认的第七天,沈如玉又来了长春观,却并没有逗留,她将他从长春观里接了出去。 沈如琢原本还以为沈如玉是接他回家,或者出去游玩,但很快他的开心就变成了疑惑,因为沈如玉要他带她回他这个身体的家,也就是他醒来的地方。 沈如玉的车夫一如既往的等在山脚,只有沈如玉和沈如琢两个人,开始朝着山上出发。 山腰有一座小村落,里面只零零散散的住着几户人家,几乎全是老人,而沈如琢努力回忆着,在离村落较远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发现了那座小屋。 说是屋子,简直只能说是几块木板随意的拼凑起来而已。 当沈如玉毫不迟疑的朝着屋子走去的时候,沈如琢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阿姐,我们来做什么?” 他一早就注意到沈如玉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袱,他虽然好奇,但一路上什么也没问,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忍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 “阿姐,”沈如琢有些不安的问道,“那个包袱里是什么?” 好像觉得如果不说清楚,的确会造成无谓的恐慌,沈如玉微微叹了口气,朝着沈如琢打开了自己手中的包裹。 沈如琢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见那里面装着一块看得出是新制出来的小牌位,还有一摞纸钱,一个香炉。 “今天应该是阿砖的头七。”沈如玉轻轻的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来看看,你说呢?” 看多了穿越小说里被夺取了身体的鬼魂心怀怨恨和悲伤的游荡在自己身体周围,沈如玉觉得她得杜绝一切可能性才行,否则简直对不起她上辈子看过的那么多穿越小说。 而在知道了是这个事情之后,沈如琢脸色有些苍白的点了点头。 他们将牌位放在沈如琢醒来的那张——明明是木板却非要叫做床——的床上,然后把香炉摆在了牌位前,烧光了所有带来的纸钱后,沈如玉看着情绪明显十分低落的沈如琢,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已经可以了,如琢,”她温柔的望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来时路上碰见的那个池塘吗?去池塘边的柳树上折根柳条下来,然后舀一瓢池水来。” 沈如琢显然认为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他慎重的答应走了。 不过那其实只不过是沈如玉为了支开他的胡说八道而已。 因为有些话,她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能说。 “虽然我知道这看起来有些傻,”她望着沈如琢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牌位,“不过我就先假设你真的有灵魂,真的听得见好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原本有个父亲,还有个哥哥,不过因为兵役他们都去了军队。” “你得了病,但是一直没有钱能治好,给你送饭的小道士说,其实他原以为他给如琢送的那一次,是应该来给你收尸的,也就是说,我比较认可你自己病死了如琢才附在了你身上。所以不存在她抢了你的身体,害死了你的事情。” “不过,虽然如琢并不是自愿主动附在你的体内,使用你的身体的,但是那毕竟的确是你的身体,所以如果你真的在,你可以来找我,托梦,预兆,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什么都可以,不过拜托别晚上……方法也别弄得太阴森……” “而且,可能你刚去世,不懂怎么办,没关系,这个没有时限,我可以一直等,等你找到通知我的办法,只要我还活着,你什么时候提出要求都可以。” “好吧,也许你会说,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到办法,我只是说得好听——”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如玉微微叹了口气,“那我管你呢?”   ☆、第十七章 跟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灵魂“交流”完毕之后,沈如玉拍了拍裙摆上沾染上的灰尘,走出了屋子,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见了沈如琢举着一瓢水,另一只手还握着柳枝,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跑来的身影。 看她那副活力十足的模样,沈如玉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慢一点”她对他柔声喊道,“别摔倒了。” 沈如琢就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过……跟死亡相关的东西打交道,即使是理论上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的沈如玉,也觉得颇为晦气。 在将沈如琢重新送回长春观后,回程的路上,沈如玉吩咐徐福折去善水一躺。 她很喜欢善水楼那种清净的感觉,因此准备去找找宋瑾,然后好好洗尘沐浴一番再回去。 只是她的马车刚刚驶入善水楼所在的街道,就看见善水楼附近突然多出了好些陌生而可疑的人来。 那些人有男有女,男的大多身材健壮,女的则个个体型矫健,他们都穿着平民老百姓们常穿的衣服,低调而朴素,要么假装成货郎,要么假装成附近店铺的顾客,或者伪装成路人,只是他们的表情却和他们的打扮并不相配,一个个透露出一股精悍的意味,一直紧绷着身子,眼睛里满是警惕的四处巡视戒备着,眼神锐利如鹰,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并不好惹的专业护卫。 ……虽然伪装的能力差了一点。 不过没准这是故意给那些隐藏着的危险人物看到的威慑意味。 而就在沈如玉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徐福掉头回家的时候,她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善水楼的门口,只是才刚刚停下,就有人立刻从善水楼中迎了出来,客气却强硬的挡在了马车前头说道,“请回吧,今天善水楼要招待我家少爷,不开门。” 老实憨厚的车夫顿时愣了一下,他看了这个人的架势,又看了看他身后大门紧闭的善水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马车内的沈如玉,拿不定主意,“三娘子?” 沈如玉还没说话,就突然从楼里冲出来一个皮肤白净,脸蛋圆圆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就把刚才说话的那人挤到了一边去,他认得沈如玉的马夫徐福,顿时惊喜的叫了出来:“哎哟!真的是沈家三娘啊!?” 那声音十分耳熟,沈如玉伸手撩开了马车的车帘,然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男人,正是李瞾身边的贴身宦官——冯言。 果然如此…… 看这隐秘的蹲守在周围,人数估计都把善水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架势,必定是有贵人驾临,只是沈如玉虽然猜测可能是皇帝,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微服出宫了。 沈如玉神色有些微妙的朝他笑了笑,“冯内侍。” “真是缘分啊!”冯言就像是完全没出她的笑容纯属客气一般,一脸惊喜的望着她,伸出了手来,“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手难牵啊!” 沈如玉顿时无奈的扶住了他伸来的手,在他的搀扶下迈下了马车,微微叹了口气,“陛……他——他来了?” 冯言笑眯眯的朝她微微一颔首,“少爷就在楼上。” 沈如玉理所当然的一个人上了楼,她才刚刚推开冯言说的那扇房门,就被人猛地抱住,压在了门边的墙上。 那种属于男性的炙热气息和带着强硬意味的束缚感,对于穿越后接触到的男性,大部分都是内敛矜持的沈如玉来说,久违的让她都有点不大习惯了。 “你怎么出宫了!?”她惊讶的低声问道。 “我……唔,有些事情。” 李瞾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带着笑意说话,“我本来没想到会见到你,阿玉!” “但是我出宫之后就一直在想,会不会在哪里遇见你——我刚才在窗户边看见你家的马车过来,还在想是不是你。结果真的是你!” 他忍不住的收紧了怀抱,亲密的贴着她的脸颊,笑着问道:“阿玉,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不要转移话题。”沈如玉笑了笑,但又很快的忍住了,“你怎么出宫来了?兵马司,巡城御史,内卫他们都知道么?” “我……”李瞾原本正因为意外地遇见了心上人而惊喜开心着呢,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他顿时有些讪讪的抬起了头来,“他们不知道。” 他好像觉得沈如玉可能会责备他不顾自身安危,拿国家大事开玩笑——也许在她之前,冯言已经进谏过无数遍了——因此李瞾有些烦躁的说道:“如果京城里的治安真的那么差的话,那我这个皇帝当得未免也太失败了。” 察觉到他有些生气,沈如玉并没有什么打算跟他对着干的念头,她轻轻一叹,笑了起来,“好吧,皇帝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顺了顺他的毛:“那么,陛下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如玉你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你又一向不大喜欢宫中的那些珍宝……所以我想这次自己来选选看。”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沈如玉微微一愣。 她总觉得唆使情窦初开的皇帝干这种不靠谱的事情,除了崔文珺,绝对再没有别人了。 “因为听说你很喜欢这里的桃花信筏,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喜欢的东西。” 李瞾很喜欢红色,他也很适合红色,因此今日他也穿着一身红衣。红衣烈烈,配上他俊美张扬的五官和意气风发的神色,英姿飒飒,显得如此耀眼。 而当他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让人心动。 但沈如玉却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听见李瞾了的下一句话,“对了,如玉刚才是从哪里回来的?” “唔?长春观,怎么了?” “啊,王家长女在哪里当女冠的那个道观是么?”李瞾的语气冷了冷,“那么,我听说不久前你带着一个少年上山,将他寄养在了长春观里?这是真的吗?” 那语气活脱脱就像是怀疑丈夫外遇的妻子,从里到外的透露出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来。 果然…… 沈如玉在心里说。 沈如琢的事情如果不特意保密的话,是不可能瞒过皇宫中那位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的,遍布全国的内卫机构毕竟不是吃干饭的。 但事实上,沈如玉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要在内卫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一个大活人需要耗费极大地精力,而如果最后被发现了,根本无法合理的解释清楚——更何况,沈如玉并不希望沈如琢重生之后,活的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所以她并没有特意的隐藏自己的行为。 ——李瞾早晚都是会知道的。 可是如果她处理得好,这一关过去之后,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沈如琢和她进行正常的接触了。 “你是说阿砖?”沈如玉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一般,孩子气的伸手捏了捏李瞾柔软的耳垂,“——你派人监视我?” “并没有!”刚才还气势十足的男帝,在耳垂被沈如玉当做什么很好玩的玩具揉捏起来后,迅速涨红了脸。他努力解释道,“我只是很在意你,所以才知道。” 他眼神炙热的直视着沈如玉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我听说,你前不久在山下遇到了一个猎户的儿子,把他放在长春观里,还给他送了许多东西?” “那个孩子很可怜。”她柔声的回答道,却有些避重就轻。 李瞾当然听得出来,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要放开抱着沈如玉的手,但随即就被沈如玉拽住了手腕,一个反转,压在了墙壁上。 “非要这样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吗?”沈如玉笑着望着李瞾,似乎对于他话语中隐藏着的淡淡怒气毫不在意,甚至觉得非常有趣和——感到可爱。“对不起。” 她说着伸出手去,温柔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李瞾想过沈如玉可能会慌乱的解释,或者冰冷的离开,却没想过会是这样温柔和平静的态度。 “对不起,”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肌肤相触的温度仿佛能够抚平心中的一切的焦虑和不安。“我好像让你感觉不安了。” 李瞾咬着牙试图对于这样蛊惑人心的温柔做最后的抵抗,“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特别好——”他有点忧伤的垂下了眼睛,“我说过……我绝不会用皇帝的权势逼迫你,你根本不用担心和害怕,所以……没必要这样讨好我。” 沈如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在讨好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害怕和担心。”沈如玉抬头望着他,她的手温柔的抚上他的后脑勺,轻轻的压了下来,李瞾温顺的顺着她的力气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除非你觉得他们威胁到了你。可是谁能威胁到你呢?我的陛下?” 这种级别的情话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帝陛下的接受范围,他有点慌乱的移开了视线,压低了声音,“别……别那么叫我!” “好吧,陛下,”沈如玉扬了扬眉毛,她温柔的摸了摸李瞾的头,放开了他,“陛下,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她认真的看着他,说着不算谎话的谎话,“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我会很期待你为我选的生辰贺礼的。”沈如玉微笑着望着他,“陛下。” 李曌定定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沈如玉还以为他会低头来亲吻自己,但他并没有。 他看着她,慢慢的笑了起来,“好。”   ☆、第十八章 在那以后,沈如玉就适当的减少了去往长春观的次数,改成了使用信件,日子慢慢流逝,很快,就到了她十八岁的生辰。 这段日子里,没有任何预兆,托梦和灵异事件发现,沈如琢过得好好的——不管哪个都是。 只是在沈如玉十八岁生日当天,沈家办完一次生日宴后,从皇宫里派出了一辆马车,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停在了沈家的后门门口。 在和沈南风一起将沈如玉送上马车的时候,沈如琢的表情一直非常阴沉。 说起来,真正的沈如琢在祭拜完阿砖后,央求着沈如玉为他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沈如玉当时想了想,为他起名为明曦。 明心见性,直指本心,黎明破晓,晨光如曦。 …… 在马车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驶入宫中的时候,沈如玉掀开了门帘,看着窗外的星空,在心中默默地想道,今天回去之后,应该就是沈南风决定将她送出京城的时候了吧? 一收一放,一收一放,她就像个技巧高明的猎人,只是作为所谓的“诱饵”,沈如玉并不大高兴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定义。 在夜色中行走,在古代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沈如玉一下马车,即使宫中亮着无数的宫灯,她也很难看清道路。 好在她没有等待多久,就有一位体贴细致的宫女来到她的身边,轻柔的托扶着她的手,带着她朝着太液池走去。 越接近太液池,就感觉有光越来越亮——转过一座假山,沈如玉眼前猛地一亮,只见通向太液池的回廊飞檐上挂满了宫灯,总算让前路不再一片黑暗,同时沈如玉也惊愕的发现,她一直以为的扶着她手的人并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男帝李曌。 似乎是觉得刚才自己误会了的想法——李曌和宫女——有些好笑,沈如玉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李曌在她身边,朝她投来了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还以为……”沈如玉试着忍住笑意,“我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在扶着我呢。” 然后趁着李曌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的补充道,“扶的很好。嗯,扶的很好。”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沈如玉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李曌望着她,无奈的笑了起来。 “马上就到了。” 他的语气不可思议的温柔。 其实到了这里,沈如玉已经认出了路来了——以前君后在世的时候,她来过几次太液湖,那时候君后带着她坐在湖心的亭子里,看波光浩淼,水天相接,湖面犹如无边无际。 不知道御花坊的人用了什么厉害的技巧,湖中荷叶红莲,常开不败。 只是夜晚的太液池另有一番风情,那些荷叶红莲在黑夜中,只留下了线条曼妙的轮廓。 李曌就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上了那条通向湖心小亭的长长回廊。 天地一片寂静,漫天星光下,只有回廊两边燃烧着的烛光,在黑夜中连起一串蜿蜒曲折的道路,在这一刻,相互牵着的手所感受到的彼此的温度,仿佛就是这世上的唯一。 有那么一瞬间,沈如玉和李曌都觉得,好像这条回廊永远都不会走完。 因此在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湖心小亭的时候,沈如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才证明自己的确已经走完了那条长路。 李曌发现了她的行为,夜色中沈如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略有一些低落,“刚才我还在想,要是那条路能够永远也走不完,该有多好。” 沈如玉顿了一下,才笑着说话了,“如果永远也走不完的话,那我就永远也看不见陛下为我准备的礼物了。” 朦胧中李曌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听见他柔声说道:“阿玉说得对。” 他们在湖心小亭中坐了下来,亭外飞檐上也挂满了宫灯,围栏上的烛台上也点满了蜡烛,虽然还没到亮如白昼的地步,但起码能够让沈如玉和李曌看清楚对方的神色如何了。 没过多久,沈如玉突然发现水天相接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如豆般大小的光芒,它在湖面上闪烁不定,顺着水流,慢慢淌来。 一开始只是明亮而孤独的一个,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在湖的尽头,远远望去,它们仿佛不小心坠入湖中的银河那般璀璨闪耀,直到漂近一看,沈如玉才看清那是一朵朵莲花河灯,在夜色中绚烂绽放,它们浮在湖面之上,看起来就像是整个湖泊都放出了光芒。 沈如玉忍不住站在了湖心小亭的围栏边,近距离的看着一朵朵层层绽放的莲灯,幽美静谧的漂过眼前。 然而她才看了没一会儿,原本就已经非常明亮的湖面突然火光更胜,沈如玉看着将整片湖泊的粼粼波光,都映成了一片金色的光芒,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着天空看去。 深邃的夜空中,群星闪耀,而在宫殿的四面八方,都在此时升起了无数天灯,无数明亮的烛火在朱红色的天灯中映照出一片金芒,犹如苍穹之中的繁星点点。 “阿玉,你喜欢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曌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似乎不想打扰她沉浸于这样炫目的美景中的情绪,语气轻柔。 沈如玉一时半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转头望向身侧的青年,在无数灯火之下,他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见她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并不答话,李曌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慢慢凑近了她的连,然后闭上了眼睛,笨拙的将嘴唇压了下去。 在漫天的星光与灯火交织的犹如梦境的场景之中,挺拔修长的青年与纤细秀丽的少女,他们亲密相吻的剪影就如同一幅画一样美丽的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第二天,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大进一步的李曌满心欢喜的准备下诏授予沈如玉的官职时,沈南风却比他更为坚决的推辞不受。 而不巧这些人最擅长的事情,恰恰就是把任何事情都扯上政治斗争,然后开始漫长而无聊的扯皮。 皇帝所代表着的扶植寒族势力的帝党,与沈南风所代表着的维护世家利益的世族不知道多少次的开始了他们的角力。 沈如玉前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所能接触到的最政治的词汇,大概也就是“查水表”了,然而今生,托做官无比容易的世家身份的福,几乎是她坐在家里,也能参合进所谓的政治斗争之中。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一枚极有价值的政治筹码。 更糟心的是,她身为沈家嫡女,却也觉得世家不应该垄断官职,即使这么多年,沈如玉上学时候学的那点知识大概早就还给老师了,但她还记得初中历史课本上要求她要死要活的背过关于科举的意义。 ——科举从某方面来说,就是令寒族也能出仕的制度。 虽然在后世有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不过在此时却是足够先进的制度, 它打破了出身比才能更加重要的禁锢,使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能够发挥自己的力量。 因此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沈如玉都更倾向于帝党。 ……多么痛的领悟。 沈如玉想,她还是别主动去趟这趟浑水比较好。 她知道自己或许在文艺方面还有点小才能,不过政治?还是算了吧。 那么复杂,又那么肮脏的东西。 她没有任何兴趣。 然而沈如玉没有任何兴趣,却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沈如琢对于朝堂之事非常感兴趣,在帝党和世家开始对立起来的时候,她开始频繁的跟在沈南风的身边,慢慢的崭露头角。 沈如玉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毕竟…… 现在在那具身体里的,是个权力欲望极度膨胀的灵魂。 对他而言,权利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另一边的自己的儿子还要重要。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如琢提出想要做官,她的要求却是——她希望能够成为一名武官。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比起清贵的文官,武将的地位出人意料的低下,大量的男性士兵被当做消耗品和卑贱的奴隶,为数不多的女性也给人极度粗俗和低劣的感觉,俗话说,好女不当兵,好男不习武。 沈南风为此大怒,但奇怪的是,沈如琢却十分坚持。 “她想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听沈如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崔文珺严肃的说。“在武力方面。” “我觉得,她正在迈出她组建大军的第一步。”而王子直的反应也是神色凝重。 沈如玉看他们的反应,忍不住笑着开了个玩笑,“你们说的就好像她准备造反一样!” 然而从他们那如出一辙的诡异表情上来看,沈如玉顿时收敛了笑容。 ……看来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如琢大概真的造反了…… 而不知道朝堂之上两方人马到底相互妥协又相互斗争了多少,最后沈如玉还是出京归乡了,可是身上却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代天子出巡”的头衔。 “好吧,”沈如玉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温明和明曦有些无奈的笑着说道,“……没准我们能看的风景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呢。”   ☆、第十九章 这个世界,中原的母亲河依然叫做黄河,只是比起沈如玉之前所在的世界,这条黄河更长,更宽——它几乎横穿了整个大陆,然后蔓延出无数的分支。 从京师到洛河大概需要好几个月的行程,而沈如玉他们第一段旅程就将从黄河的分支之一——流经京师的平阳河开始——他们本来是可以乘船从京师直接抵达洛河的,只是沈如玉身上多了一个“代天子出巡”的名头后,一路上所要经过的郡县,就算是做做样子,她都不得不全部光顾一遍才行。 所以他们在恒山郡就要下船,然后从恒山郡走陆路到巨鹿郡,再横跨三水河,到达北郡,最后渡过淮水,经过琅琊郡,最终到达洛河。 这段路途虽然不长,但颇为曲折。 沈如玉在出发前,宫里就偷偷的派出了好几拨人,带来了皇帝的密信,说是密信……听起来无比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但里面的内容……全是各种老妈子一样的唠叨叮咛,什么“出门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穿衣服不要到处勾三搭四房子修好了就赶紧回来不要嫌他话多烦人他真的话很多很烦人吗随便无所谓反正你要好好的。”之类之类的。 沈如玉笑着看完之后,把它们都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而除了皇帝陛下,崔文珺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迫近,几乎每天都前来拜访,看起来恨不得跟她一起走。 在这个没有火车和飞机的年代,古人们一经分别,常常动不动就分离好几年,好几十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次相见。 崔文珺有点不安。 王子直显然也是,沈如玉开始会在长春观里碰见他,有时候他来找自己的姐姐,有时候来找自己的朋友温明——不过,温明看起来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因为王子直一看见沈如玉就开始闹别扭的态度,温明还有些惊讶的问过沈如玉,“子直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讨厌你?” 沈如玉也只好一脸无辜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而和沈如玉一开始的预想不同,沈如琢并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反而是王子君,打着想要四处游历一下的幌子跟了上来。 沈如玉觉得她大概是想给自己放个假什么的。 但比起王子君,她满脑子都在想此刻已经是沈如琢的君后的事情,不知为何,沈如玉并不想和沈如琢呆在一起,但沈如琢没有跟来,她反而更加在意。 临出发前,沈如玉最后确认了一次沈如琢的意愿,但是沈如琢微笑着望着她,毫不动摇,“阿姐,我们不管怎样,起码得有一个陪在母亲身边才行啊。” 沈如琢的身体看起已经完全从以前的病痛中走了出来,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 沈如玉看得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火花,和直到现在还很不习惯男性身体的明曦比起来,沈如琢似乎对于自己的性别转换并不在意——或者说,反而感到相当满意。 在这个重女轻男的世界,君后或许觉得女子之身更容易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获得权利。 她跟在沈南风的身边,试着迈出重生之后的第一步。 说实话,沈如玉有点不安。 君后曾经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至高无上的身份,而如今她只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威严,也没有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权势,所以沈如玉并不害怕她,反而带着点报复心理总想欺负欺负她。 但她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是没有失去的,比如她狠辣果决的手段,比如她深沉莫测的心机和城府,以及对权势热情不退的心。 有了这些东西,即使她现在成了一个病弱的少女,沈如玉也毫不怀疑她的将来,一定能爬的很高很高。 尤其是王子直和崔文珺这两个穿越者所表露的态度,沈如玉想,沈如琢最后应该不会真的造反了吧? 以沈家的名义?用沈家嫡女的身份? 谋权篡位,改朝换代? 不不不……应该不会。 不管是什么时候,造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君后一没有站得住脚的大义,二没有天下大乱的外部条件,造反可不是说能起事就能起事的事情,如果君后看不清这一点,那她就不是君后,而是疯子了。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在码头,沈家早早就安排好了一艘外形低调的官船,还有一众跟在沈如玉身边,随身服侍她的侍女。王家本来也想派人到王子君的身边去,但全部都被她赶了回去。 当官船渐渐的驶离了渡口,沈如玉站在船头,直到再也看不到岸边送行的人们,她才脸色有些苍白的返回了船舱。 沈如玉有点恐高。 对于她来说,即使是站在有护栏的船边,低头看着下方的河水,这样的高度也总让她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掉下去的晕眩感。 而且当官船远远地驶离了岸边,再也看不见陆地的时候,沈如玉总有一种其实他们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的孤立感——她还有点深海恐惧症,在看见深不见底的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黝黑的水底,还会感觉到仿佛被幽闭的窒息感。 还好她晕船的症状倒是不怎么严重,只是有些影响胃口,好几天都只喝了一点粥。 但温明,明曦,还有王子君在船上的胃口都不怎么好,倒是谁也没有发现沈如玉怕高还怕水这两个小弱点——她很正常的跟着他们满船散步,在甲板上弹弹琴,吹吹风,只是绝不再靠近边缘地带了。 他们在河上航行了好几天,王子君热爱上了吹着河风舞剑,每次抽出自己的佩剑在甲板上乱挥的时候,都缠着沈如玉坐在一旁为她伴奏。 沈如玉倒是无所谓,只是每次王子君舞着舞着就不跟着节奏走了,最后总是两个人一个开始乱弹琴,一个开始乱舞剑,以大笑收场。 明曦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然后自己也觉得高兴一般的笑了起来。 和他们比起来,温明就显得安静多了。 他站在船边,神色热切的看着远山绿水,虽然习惯性的收敛着表情,却还是阻挡不住一脸的轻松和惬意。 沈如玉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些山水风景。 说起来,沈如玉从小就看过许多介绍这个世界各个地方风土人情的游记,但她还从没有到过京师以外的地方,这让她曾经对京师以外的地方非常好奇——因为根据那些游记和历史来看,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和她以前所在的世界大不一样。 沈如玉记得自己在得知这个世界是女尊的时候,惊恐了好一阵子,以后自己以后遇到的男性都会是弱柳扶风,娇弱不堪,而女性五大三粗,高大魁梧的样子了。 但好在稍微长大了之后,她才安心的发现,女尊世界的女性和她所认知的“女性”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细腻,敏锐,以柔制刚,富于感情,喜爱打扮,同时也一样的脆弱。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而或许是因为女尊的缘故,这个世界的女人们显得更加自信。 男性也是如此——身材对女性来说较为高大,力气也大,因此在女尊社会,承担了大部分体力相关的工作——比如士兵。 她也思考过,这个世界的男性和女性和她原本所在世界的男性和女性的特质并无不同,但为什么却是女尊的世界? 沈如玉觉得,地理环境和外在条件,可能也是造成现在以女性为主导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她原本的世界,在男性还没有学会狩猎技巧的时候,不仅难以通过狩猎获取食物,常常还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食物都依靠女性的采集获得,同时,女性还负责收集物资,制作食物,缝纫衣物,养育后代,所以产生了以女性为主导的母系社会。 但随着时代慢慢发展,体力占优的男性慢慢的占据了生产的大头,母系氏族就此开始向父系氏族转换。 而这个世界,在远古时期曾经遭遇过一场天灾,这场天灾的因为发生的时间过于遥远,而没有任何历史确凿的记载清楚,只有从那些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中,隐约能够摸索到属于真实历史的脉络。 就是那场天灾造成了原本居所安定的古代人民开始不得不到处迁徙,而只有在长时间的采集工作中,熟悉了植物生长的规律和成熟的条件,洞察了大地的秘密的女性知道该往何处迁徙。 女性主导了这个世界人们的进化,她们发现了种植的技巧,明白了农时的变化,创造出了语言和文字——还有宗教。 在远古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内,文字被当做与上天通信的蕴含神力的画符,因此只有一个氏族中最年长和德高望重的女性能够掌握它,然后在每一次的迁徙前举行祭祀,向天问卜。 后来为了更好地沟通,文字开始被普及,但仍然只有女性有资格学习和使用,除此之外,所有关于农业,畜牧业,手工编织和制陶业的秘密,都传女不传男。 从此决定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千百年,都是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   ☆、第二十章 在河流上航行了好几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恒山郡。恒山郡郡下管辖着四个州县,他们上岸的地方叫做祁州。 祁州是个很繁华的城市,也是一处山清水秀的美丽地方。在沈如玉他们还没有靠岸的时候,就能远远瞧见码头渡口停泊着许多船只,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沈如玉依然不敢靠近船边,不过即使只是站在船舱门口,天高云远之下,她也能看见不远处那犹如一张篇幅广阔而内容精细的画卷般的场景——渡口挤满了大部分他们见都没见过,或者最多只在书中看见过画像的船只,它们有些船帆还高高扬起,有些已经卷起落下,这其中不同的奥秘令人神往。 那些商船,客船,沙船,货船——即使同一种类,在个体方面也差异颇多,只有其中和书上的标准最为接近的几艘船,沈如玉才能高兴的发现自己知道它们的名字。 它们有的是朱红色的,有的是杏黄色的,有的是宝蓝色的,还有的是柳青色,有些在船身上绘制着浪花的图纹,有的在船头摆放着飞鸟的塑像,有的将桅杆的顶端雕刻出梅花的形状,甚至栩栩如生的染上了颜色,有的在风帆之上画满了远山绿水,就仿佛前路便是故乡。 而货船大多方头方尾,多桅多帆,有许多工人在船上呼喝着搬运货物,客舟则又纤细又修长,船舱宽敞而整齐,有些客人收拾好了行礼,小心翼翼的登上陆地,有些在甲板上饮酒取乐,有些在窗口,兴致勃勃的俯身去捞船下的河水,还有些兴味十足的凝望着不远处的画舫——在许许多多的船只之中,那艘犹如小楼般的精巧画舫是最为显眼的。 如果说其他的船只犹如奔忙不休,穿着粗衣布裳的莽汉,那么,它就像是安静的卧在一旁,优雅而慵懒的美人。 它似乎不欲与其他船只混在一处,单独停泊的远远地,不时能看见一些衣衫薄露的少年在船头练习乐器,引来许多轻浮的口哨声,一片人声鼎沸,红尘喧嚣。 对于船上的一行人来说,这都是新奇而鲜活的新鲜场景,明曦忍不住的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温明双手握住栏杆,他虽然表面上仍然习惯性的不露声色,眼睛却抑制不住的充满了向往和惊喜,闪闪发亮。 “如玉!”王子君看了好几眼,就转头朝着站在船舱处的如玉兴奋的招手,“快来作诗一首!” ……做个鬼诗!!谁也不能让她靠近船边一步! 于是她淡定的微笑着转过了脸去,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只是当她转过头的时候,他们的船正好驶过画舫身边,甲板上一个握着双剑正在练习剑舞的少年一个旋身,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朝她莞尔一笑。沈如玉下意识温和的回以一笑,然后一转头,就看见温明和明曦站在甲板那头,一脸微妙的看着她。 “……呃。”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沈如玉还是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心虚,她咳了一声,试图表现的非常正直。“我就是看一下……” 很快,官船沉默而低调的停在了渡口。 仆人们开始动作麻利迅速的往下搬运行李,准备将它们等会儿一个不落的搬进驿站,但沈如玉和王子君却带着温明和明曦提前走开了。 代天子出巡的官职被叫做黜陟使,但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巡视方式。 有的大张旗鼓摆明身份,每到一个地方百官相迎,也有隐藏身份偷偷潜入,微服私访的。沈如玉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官场应酬上,因此她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一种方式,收拾了几套衣装,就极为低调上了岸,甚至连驿站都没有去住,而是自己找了个客栈。 他们穿过热热闹闹而陌生的街头,祁州的街道不比京师的宽阔平直,但自有一番齐整气象。 明曦好奇的四处张望,仿佛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一样的打量着四周,但沈如玉除了最开始兴奋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王子君亲切的询问了几个路人后,得知整个恒山郡最大最有名的客栈就在前面。 “唔……福来客栈。”沈如玉望着据说是整个恒山郡最大最有名的客栈,沉吟了好一会儿,“……这里有没有悦来客栈或者是叫,龙门,同福的?” 听她这么说,王子君就好奇的凑了过来,“怎么?那几个客栈有什么特别的?后院有温泉?店小二都长得特别好看?房间特别宽敞?” “不是,”听见好友的猜测,沈如玉愣了一下,然后仿佛感觉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只是……听说发生过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听说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一旁明曦顿时来了兴致。“那我们去找找看看?” 沈如玉对于客栈的名称其实执念不大,她看了看明曦肩上一左一右的挎着一个包袱,怀中还抱着一个的模样,笑了笑,“我们可以先去把包裹放下,然后再去四处逛一逛。” 因为经历的关系,沈如玉和王子君没有仆人服侍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温明和明曦却有些不适应,但是温明自己正在努力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明曦却还有些娇惯——不过在沈如玉的“锻炼”下,他现在已经可以帮着拿行李了——这种最小的负责拿行李的真理是王子君提出来的,沈如玉对此深表同意,不过温明倒是坚持自己拿着自己的包裹。 还好福来客栈不愧于最大客栈之名,没有出现什么只剩下最后一间房的状况,只是在要房间的时候出了点分歧,王子君出于勤俭节约的考虑,准备自己和沈如玉一间房,温明和明曦一间房,但这件事情遭到了沈如玉,明曦和温明的一致反对,温明提出一人一间房,明曦想跟沈如玉在一起,最后结果是开了三间房——明曦,温明一人一间,沈如玉和王子君共住一间。 “能省一点是一点嘛。”管理着他们所有钱财的会计这么精打细算的说道。 在长春观识遍了人间疾苦的王家小姐非常谨慎,她将钱财分成了许多份,分别藏在身上的各个角落,以防止有人在偷窃——这样富有经验的做法,实在是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温明和明曦感到放心不少,但沈如玉却知道王子君跟她一样,从小到大离家最远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郊游时去的京师郊外——还不如她呢。 起码沈如玉上辈子的时候,从自己国家的一端去过另一端。 而在王子君准备将最后一份钱塞进鞋子里的时候,终于遭到了一致的抗议而不得不作罢。 过了没一会儿,他们就顺利的有了一个落脚之处。 天色尚早,他们在船上也都好好休息过了,明曦和温明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门看看,只是他们一个表现的比较明显,而另一个颇为含蓄。 不过,在他们出门汇合准备出去逛街的时候,沈如玉跟着王子君一起出来,然后看着道士装扮的温明,女冠打扮的王子君以及道童模样的明曦,突然觉得要在大街上跟他们走在一块,压力实在有点大。 “……不如子君你借我一套道服好了。”沈如玉看了看自己一身淡紫上襦,月白长裙和粉纱绣金雀的外袍,朝着王子君伸出了手,“我们就假装自己都是道士吧,和谐统一。” “不要。”但王子君警惕的望着她退后了一步,严肃的摇了摇头,“我做不成我们中最有气质和最美貌的女人,起码要做最有气质和最美貌的女道士!谁也不能抢走这个位置!” 明曦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巴,“呃”了一声之后,似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的跟着温明一起微妙的沉默了下去。 沈如玉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额头:“……拿来。” 青色的道服要比想象中还要合适沈如玉,或许是因为她的打扮本来就偏好于素雅干净,因此不施粉黛不戴首饰,更显清丽素净,她披着天青色的广袖外袍缓步走下客栈的楼梯时,坐在大厅里等着她的一行人反应各不相同。 王子君哀怨的瞥了她一眼,哼唧了一声。“如玉你知道吗,你现在如果再拿个拂尘,感觉像是甩一甩就能飞仙了。” 温明有些矜持而羞涩的笑了笑,“很……适合你。” 明曦则跑了过去,亲密的揪住了她的袖子,仰着头一脸孺慕的看着她,“阿……阿玉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沈如玉朝她微微一笑。 但在别人眼中,这一幕就显得不那么纯洁了。 温明皱了皱眉头,重新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高岭之花模式,而王子君则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哎……如玉被陛下看的太久,一出门就饥不择食了啊……” 揪着沈如玉衣袖的少年一开始好像没有理解她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朝着王子君扑了过去,“……饥不择食是什么意思啊!!子君姐你怎么这样!长得这么干瘦我也不想的啊!!!” 王子君十分敏捷的一个闪身,就轻松的躲开了扑来的少年,她灵敏的钻到了沈如玉的身后,只在沈如玉的肩膀处露出半个头来,无辜的望着他道。“我就这么一说嘛。” “乖,”沈如玉忍着笑朝着明曦招了招手,气呼呼的少年这才委委屈屈的走了过去,“男孩子发育很快的,就算现在……有点瘦小,但是很快就能长大了,到时候,嗯……”她仔细看了看明曦的五官,不大肯定的说道:“……应该能长成一个英气的少年的……吧……” “……是夸不出其他词才说英气吗?”明曦泪眼汪汪的揪着如玉的衣袖,“我一点也不高兴能够长成一个只能被夸英气的少年啊!”他悲伤的说,“我,我想长成像如玉姐这样的美人啊!” “想长成如玉这样?”听他这么说,王子君从沈如玉背后探出了头来,笑嘻嘻的趁着明曦不注意弹了弹他的脑门,“‘小如玉’就在你身后哦。” 安静的站在一旁围观的温明突然中枪,他微微一愣,就看见王子君盯着明曦好一会儿,又是悠悠一叹,“唉,不过,你这模样,以后要是能长的有他一半的好看,也算是不错了。” “啊啊啊啊!!!”王子君显然狠狠的戳中了明曦的伤心事,他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 沈如玉连忙闪身退出他们的战场,无奈的走到了温明的身边。他们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沈如玉忍不住笑着感叹了一句:“……子君还是跟个小孩一样。” 温明沉吟了一下,才慢慢勾起了唇角,“子君一直如此赤子之心,和明曦……倒是趣味相投。” “两个小孩子。”沈如玉笑着这么评价了一句,她似乎从他这句话中解读出了潜在的另一种含义,因而望了他一眼,“明曦……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 温明没有接话。然而他没有沉默多久,就忍不住的开口了,“亲弟弟?——他和你非亲非故!” “反正我只想让你知道,他不是我找来故意伤害你的工具。你也没有必要把他当做我用来伤害你的工具。”沈如玉温和的望着他,“我希望你能开心的欣赏这一路的风景。就是这样。” 温明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所以说,有什么想要去看看的地方吗?”看着他沉默不语,沈如玉微微一叹,她歪了歪头,试图引起他的话头,“糕饼店?成衣店?还是酒坊?我听说船上的水手说,到了祁州,绝对不能错过这里的果酒和鲈鱼呢。” “那么,”过了好一会儿,温明才有些别扭的提出了要求,“酒坊……吧。”   ☆、第二十一章 他们一路打听着过去,知道了祁州城内最负盛名的酒坊就在前面,只要过几个街口就到,名叫云水坊。 百年老店,童叟无欺,据说绝不参水,枣酒是店内的招牌,不过每天只买五十壶,现在估计是没有了,但是店内的酒类品种繁多,其他的果酒也是颇负盛名。 有了目的地之后,他们便开始沿着街道,朝着云水坊的方向慢慢溜达,一路上经过各种小店,卖糕饼,卖首饰,卖布,卖刺绣,卖画…… 还没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在沈如玉“出来玩就是要买东西才行”的指导思想下,从会计王子君的钱袋里掏出了每人的自由活动经费。 很快,明曦的手上已经提满了糕点和烤鸭,沈如玉包下了好几匹花纹极为中意的布段和几张图案极为喜爱的刺绣,还去画廊里看了看之后,买了一副层林尽染山叶红的秋景画——因为物件太大,沈如玉迟疑了一下,叫他们直接送去了驿站,而王子君拽着沈如玉一起挑了半天首饰,自己买了一对白玉打磨成圆,就像是珍珠一般的精巧耳环,还给沈如玉买了一对玉簪,然后温明去了书铺里,挑了好几册话本。 花完钱之后,大家都表示心情非常愉悦,切实的领悟到了出外旅游的意义所在。 他们还在经过的路上发现了沈如玉心心念念的一家名叫同福的客栈。 沈如玉停在那家客栈门口盯着牌匾,又望了大堂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王子君忍不住拿着一本刚才温明才买下的话本之一,凑了过去好奇的问她,“……你和这客栈到底什么关系?” 沈如玉就幽幽的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只是听说同福客栈里有个跑堂的小哥……长相俊秀身手不凡,擅长点穴……所以有点好奇……不过,果然没看见呢……” 王子君便眨了眨眼睛,“又是清阳告诉你的?” “清阳?”温明下意识的就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京城权贵的名字,却没有找到任何合适的人选。 “点穴?”明曦倒是对这个更感兴趣,他兴致勃勃的问道。“就像是……《武林秘史》里,玉面小飞龙那样,点住之后一个时辰都不能动的那种吗?我以前……” 他正想说以前卧病在床时,听自己的侍女们谈论过,结果发现差点就要说漏嘴,立马停住了,但说以前买来看过……可是这个身体又不可能识字,最后卡了半晌,才吐出后半句话来,“……听人说过。” “玉面小飞龙?”王子君听了之后,立刻转头对明曦露出了吓唬小孩般的神情,逗弄他道:“玉面小飞龙秦漾?秦漾可是《武林秘史》里的主角哦?现在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小心官差听见了,抓你进去坐牢。” 明曦顿时睁圆了眼睛看着她,眼神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幼兽一样纯真。 王子君顿时不敌良心的谴责,败下阵来。 而听见这个名字,沈如玉的表情立刻颇为微妙起来。她飘忽的游移开了视线,避重就轻的回答了温明的问题。“孔清阳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回答道,“你不认识也不奇怪……她不是京城人氏,是寒门子弟。她比我大了十岁,今年该是二十七了,性格很是豪放,飒爽不羁,武艺高强,是个很有趣的人。君后在时开办了武举,她七年前在京师准备参加武举的时候和我相识,只是后来……她没考中,在京师里呆了一段日子后,就离开了。” 王子君便在一边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孔清阳你们可能不认识,不过,当初京城里说书说得最多,书店里卖的最多的话本——《武林秘史》,你们应该知道吧?你们说的玉面小飞龙秦漾,就是孔清阳的在文中的化名哦。”她咧着嘴低头瞧了瞧手中话本的名字——《好汉录》,又想起温明买的那些话本大多都是武林啊,江湖啊,绿林义气录啊之类的名字,顿时明白了过来,“温明也喜欢江湖武林之类的故事?” 温明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 王子君便低头翻完了手中的《好汉录》,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又是一本几乎照着《武林秘史》抄着的水货。写的还没有如玉你十岁时的文笔流畅呢。” “咦!”明曦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在把这些消息都串联起来之后,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沈如玉,“难道说……?” “阿曦真聪明!”见他猜了出来,王子君忍不住骄傲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好像是自己的亲弟弟做了什么极为优秀的事情一样。“《武林秘史》就是如玉写的!当时清阳穷的饭都吃不起了,天天在街头卖艺,如玉看她可怜,就跟她说她想听故事,让她说说自己一路卖艺从家乡到京师见过遇过的事情。她跟她说一个故事,她就给她一钱银子。结果清阳那家伙就编了好多武林高手的故事哄如玉开心,来骗饭钱。一开始还靠点谱,黑店啊,土匪啊,盗贼啊什么,后来没故事可说,什么胸口碎大石,双臂能跑马,飞檐走壁,摘叶飞花,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如玉对这种事情特别感兴趣,他们两个人一起琢磨了好几个月,把这些经历记录了下来,就出了一本《武林秘史》。” “里面写什么武林啊,江湖啊,各大门派,据说影响很大,很多地方都冒出了照着书中的门派创建名字的门派,当年就京师附近都发生过好几次聚众斗殴——因为他们用的名字撞了,谁赢谁能用,后来官府说这本书影响教化,宣传以武犯禁,给禁了。”王子君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如玉真厉害呢,*都写得出来。” 沈如玉:“……你这是……在夸我吗?” “咦?当然啦!因为真的很厉害嘛!”王子君惊讶的看着沈如玉,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什么问题,她转过去看向了一旁有些呆怔的温明和明曦,“她没跟你们说过吧?——难怪啦,你看她提都不敢提——因为怕被她娘骂。” 明曦想了想自家娘亲的脾气,顿时理解的点了点头,“沈家……家风甚严,要是知道了,岂止是骂,估计都会上家法了吧……” “不过要我说,如果官府知道是如玉写的话,肯定禁不了——”王子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挺可惜的,那本书还怪好看的,只是我那本被我家弟弟拿走后,说什么都不还我了,我连买新的都没地方买去。” 然而她这么抱怨之后,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明却说:“……我倒是有好几本。” “咦!?”王子君立马凑了过去,“你有?几本?” “大概……”温明皱着眉头想了想,“五本左右吧?那时候在道观里呆的实在无聊,我就每次去之前,都买些话本带着过去,有些就放在道观里下次再来看,然后回家再买一本,不用带来带去,也方便一些,然后又觉得翻得太多书页磨损的厉害,就又去买了几本崭新的,不去动,放在那里看着簇新簇新的样子,心里也高兴。” “温家小公子,”王子君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你看你那么多本,不如匀一本给我吧!” 温明定定的望着她眼神恳切,就差摇起尾巴来的模样,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十分坚定:“……不要。” 王子君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的退回到沈如玉的身边,“阿玉你听见了么?” 沈如玉忍着笑摇了摇头,“什么?” 王子君:“我心碎的声音。” 明曦忍不住揪着沈如玉的袖子,“吭哧吭哧”的闷笑了起来。 而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城内的道路还没有后世有时候坐车也要坐几个小时那么丧心病狂,因此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到达了云水坊。 这年头没有什么旅游城市的说法,然而就算没有大量的游客,沈如玉发现,他们也抢不过本地人。 在挂着云水坊牌匾下的店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看那么多人,沈如玉顿时就没了心思,但和她截然相反的是,一看见这么多人,王子君和明曦反而燃起了熊熊斗志。 “看起来真的很有名啊!”明曦热切的说道。 王子君点了点头,捋了捋袖子,就要兴致勃勃的排去队尾,却发现沈如玉突然朝着柜台走去,顿时一愣,“……如玉准备去出卖美色换我们不用排队?真棒!” 明曦:“……” 温明:“……” 沈如玉没想到居然会在祁州遇见熟人。 她刚站定在柜台前,里面低头忙碌不歇的女子便头也不抬,一边将排在第一的那人的酒壶灌满,一边很不耐烦的呵斥道,“后面排队去!” 一旁排着队的人不满的皱着眉头看着她,显然也把她当成了想要插队的人,沈如玉也不生气,朝他们笑了笑,仔细的又确定了一遍,才轻轻的叫了一声,“……清阳?” “咦?”那女子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当看清沈如玉的时候,她顿时把手中的酒瓢一扔,从柜台里冲了出来,嗷的一声,一把抱住了沈如玉。 “阿玉!!”她使劲的将沈如玉抱得紧紧的,就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的稻草,“阿玉!你怎么来了!一定是上天听见了我的祈祷!所以派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听见前面的响动而急忙跟过来的王子君,温明和明曦看见这场面顿时一愣,最后还是王子君先反应了过来——“清阳?!” 刚刚还存在于沈如玉和王子君的谈话中的女人顿时从沈如玉的肩膀抬起头来,一脸喜极而泣的泪水,又朝着王子君扑来,“子君!!老天保佑!!我已经在这里洗了好几个月的盘子了,呜呜呜,你们再不来老娘我都想要去卖身了!”   ☆、第二十二章 【只见秦漾眼神犹如两道利剑,刺向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土匪们,她将被自己解救出来的几个少年护在身后,冷哼一声道,“真是可笑!你们这些山匪,强抢民郎,掳掠客商,杀人如麻,如今跪地求饶,却知道说起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不足月的孩子了?你们杀人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他们家中也有等待他们回家的家人?他们求饶的时候,你们可又曾放过他们?” 说完,玉面小飞龙手腕一抖,只见刹那间天地间盈满一片剑光,竟在半空中化成一朵剑光层层的千瓣白莲!正是玉面小飞龙秦漾的标志性招式——千影白莲剑!”】 这时,他们正坐在云水坊的后厅里,默默的等待着云水坊的东家出来商量赎人事宜。 沈如玉原本以为这事很是简单,只要还清了孔清阳所欠下的酒钱也就够了,没想到管事的掌柜却很是为难的说,这件事需要他们东家来处理才行,于是一行人不得不转移到了后厅。 孔清阳早早的回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此时抱着包裹坐在沈如玉身边,就等着东家过来,一朝解放,重获自由。她心情甚好,因此在温明和明曦迟疑的询问她和《武林秘史》的关系时,很是谦虚的表示主角就是不才在下,练武多年,惭愧惭愧。在得知明曦想要一本《武林秘史》却因为被禁买不到而颇感失望的时候,她豪气的从包裹里抽出了一本皱巴巴的《武林秘史》,塞了过去。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温明和明曦便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凑在一起,神色微妙的翻看着《武林秘史》,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抬头去打量那和沈如玉坐在一起交谈的女子,一时间只觉得完全无法代入。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就一直在这里洗盘子吧……?”坐在案首位置的沈如玉看着孔清阳,假装自己完全听不到不远处传来的低声朗读声。她显然知道自己好友花钱大手大脚的性格,不禁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路费和盘缠呢?都花光了?” “我最近一次到京城是前年诶!”孔清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沈如玉心中居然这么不靠谱,“要是洗那么久我早就卖身去了好不好!” 她悲痛的揪着沈如玉的袖子,“我是听说新一届的武举又要开始了,才又从家里出发的。只是到达祁州的时候,发现来得太早了,就想不如在祁州多逛逛,听说云水坊的果酒很有名,才来的!没想到在这间酒坊里吃菜喝酒,喝的太多,醉倒在大厅里了。结果酒醒之后才发现,店铺快打烊的时候,店小二想要来推醒我,结果被我打了一顿……我还发酒疯把大厅砸了……我身上的钱都赔了,还是差了好多。” “然后你就……”沈如玉无语了一会儿,试着猜测了下去,“被困在这里洗盘子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虽然的确是我的错,”孔清阳委委屈屈的抽了抽鼻子,“……可是掌柜不许我上街卖艺!说会耽误我刷盘子!碎一个的钱双倍都加在我的欠款里,我刷了好久的盘子,才终于升级成柜台前舀酒的,好歹每个月工钱,总算涨了那么一点!可是还是不够!我算过了!如果我没有任何其他收入,就靠在店里做事的话!我起码要在这里呆上好几年!好几年!好可怕!阿玉!!真的好可怕!!他为什么不许我去卖艺!!他就只准我刷盘子!!阿玉!” 沈如玉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原来叫做同福的那家黑店在这……” “没错!黑店!就是黑店!”听见她这么说,孔清阳立刻恶狠狠的点了点头,“这里酒水每次都那么一小壶,还卖的那么贵!坑死人了!卖得那么贵!那么多!薪水还这么少!呜呜呜呜,少也就算了,好歹也是钱啊,可是我连这么一点钱都看不到啊……每个月发薪水的时候,我都不用去领,直接坐在后头刷盘子啊,没有钱,我就吃不了我最爱的烧鸡和烤鸭,只能吃这个鬼地方提供的窝窝头,菜里都没有一滴油啊……呜呜呜呜。” 沈如玉:“……好惨的样子……”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清阳,其实你姓白吧?” 孔清阳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幽默,困惑的回答了一句,“咦?为什么这么问?我姓孔啦。” 王子君坐在一旁,见到这样的情景,顿时幽幽一叹,仿佛世外高人一般语气缥缈道:“红尘皆苦,不如随我回山做道士去吧?” 孔清阳的回答非常干脆,“呸!” “说起来,如玉你怎么穿着道袍啊?”孔清阳抹了抹他乡遇故知而涌出的激动泪水,揪着她的袖子问道。 沈如玉就忍不住低头望了望她的手,不明白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揪她的袖子。 因为宽宽大大的看起来很好揪吗?她不动声色的自己揪了揪,嗯,触感是还不错。 “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和谐统一啊。”沈如玉示意孔清阳看看她身边其他人的打扮,“不然我一个人看起来太奇怪了。” 孔清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如玉你还是一点也没变,不喜欢锋芒毕露,引人注目。”说着她好奇的问道,“说起来!如玉你怎么出京了!?”似乎是觉得皇帝陛下不可能放她出门,孔清阳倒抽了一口冷气,压低了声音靠近了沈如玉问道,“你,你偷跑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啊,”沈如玉笑了笑,“我娘让我出京回乡,去洛河修缮祖宅。” 孔清阳却怔了一下,望着她眨了眨眼睛,“诶……啊,这样啊……” 看出她神色不对,沈如玉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孔清阳顿了顿,神色却无端的有些落寞了下去,她强颜欢笑道:“只是……这样你都能遇到我!简直太棒了!” 沈如玉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然而还没有见到来人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因为她给你写过信。” 这句话话音刚落,他才出现在门口。 这是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人,穿着群青色蓝缘交领行衣,广袖翩翩,腰系玉带,虽然容貌并不出色,却自有一番果决威仪的风范,仪表不凡。 “刚刚被扣下的时候,就给你写过信,不过一直没有回音。”男人淡淡的说道,“我们店里传信的人很确定自己交到了沈家门房哪里,不过,”他顿了顿,“不是世家,不是权贵,区区一个寒门子弟的信件,大概没有传到沈家大小姐手上,便被丢掉了吧。” 温明和明曦都忍不住被他这通夹杂着讽刺意味的话语给刺激的皱起了眉头,然而王子君却依然十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的低头喝茶,沈如玉却愣了一下,她回头看向了孔清阳,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说一定给自己的朋友一个交代,只是她也明白,她其实做不了什么,呵斥门房?还是把他赶出沈家? 哪一个都毫无用处。 因为这不是一个门房的问题,而是整个世家都是如此,寒门与门阀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如隔天堑。 她最终只能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对孔清阳说声抱歉,她却好像故意避免这种尴尬般的站了起来,瞪着那个男人,“白飒!” 沈如玉也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她好奇的问道,“……你们认识?” “你是故意把我扣在这的?!”孔清阳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顿时有些愤怒的替他做了做自我介绍,“……这是白飒。”她顿了顿,才恨恨的继续说道,“我的奶弟弟!” 也就是说,孔清阳的母亲是白飒的奶娘。 白飒是白家独子,白家为海北富商,在商界据说是南陆北白,两大巨头之一。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只是就算富可敌国……也只能算是寒门庶族,更何况,孔清阳还不是白家人,只是白家下人的女儿。 白家的家丁中有许多从军队里退下来的军人,孔清阳热爱刀枪剑戟,从小就跟着他们习武。后来长大了,她听说朝廷开办了武举,如果能夺得名次就可以入朝为官,便立马收拾行李前往了京城。只是君后虽然开办了武举,看似打破了世家门阀的政治垄断,让寒门庶族的人也有了入朝为官的希望,但事实上,那希望分外渺茫。 世家大族的旁支庶脉,几乎能够挤满所有的武举名额,寒门庶族的子弟投入期间,就像是水滴投入海洋一样,瞬间就被淹没掉了,而如果你真的特别优秀,优秀到主考官也不能无视你的成绩,或许可能能够得个比较靠后的名次,然后做个小官。 但武举出来的官员,总不可能是清贵的文官,只有武官——但武官…… 总之,如果说一开始孔清阳家还算比较支持她上京赶考的话,到了后来,已经是全然反对了。 但即使不给她盘缠,不给她路费,她只要带着把长枪和长剑出门,都能一路卖艺卖去京师,为此,孔清阳的父母担心的焦头烂额。 因为她连年赴京赶考,己二十七岁都还没有成家,孔家年年都要花一笔钱打点那些借着这个名义上门打秋风,不然就强行配婚的官员,但钱是小事,不繁衍后代可是大事,为此孔家人都要急疯了。他们觉得已经是该断绝她不切实际的妄想,好好收收心,成家娶亲的时候了。 但孔清阳却执意不肯放弃武举,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只好答应了她,但白飒却是知道自己的奶娘为了自己的女儿焦心不已的事情的,他在祁州视察店铺,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来喝酒的孔清阳,顿时就把她扣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你!”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孔清阳显然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她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愤怒的瞪视着对方,拳头紧握。只是看着那张神情淡定的面容,孔清阳咬了咬牙,也只能气冲冲的转身就要迈出门去。 白飒却看着她的背影,语气凉薄,“……我知道你的本事,就算是武状元之位也是应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考了这么多次,依然榜上无名?” “我知道啊!”孔清阳顿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显然余怒未消,“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武举根本不公平,世家大族都把名额塞满了,说是给寒门庶族机会,其实根本就很难突出重围,对不对?我还是早点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家做事,对吧?” “可是不管希望再怎么渺茫,比起以前来说,起码还是有了一线希望不是吗?”说到这里,孔清阳突然冷静了下来,“只要我足够优秀的话,优秀到主考官也不能因为我寒门的身份而无视我的话,就可以了不是吗?” 白飒皱起了眉头,似乎对于她的冥顽不灵感到无可救药,“你知道那有多难吗?” “可是那起码是个只要努力就可能达到的目标,它切实存在在哪里,只要你做到了,你就可以碰到。”孔清阳却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之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一丝缝隙的时候,也依然有人走遍京师寻找可能赏识自己的人,蹉跎数十年的岁月也不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结果现在有了一丝缝隙,反而要嫌弃它开的不够大吗?!” 但白飒阴沉着脸看着她,“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看似触手可及,却最终仍是水中花镜中月,你以为你看见的是真实,其实只不过是个幻觉罢了。以前是一线希望都没有,我我觉得,现在也没有。只不过一片黑暗中,突然给你画了个月亮,你以为那是真的月亮,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够到,但是事实上,它和一片黑暗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就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好就注定了。贱民就是贱民,贵族就是贵族,无可更改。” 孔清阳不服气的瞪视着他,“胡说!君后已经开办武举了,以后寒门庶族入仕的人会越来越多的!现在朝堂之上,不也有许多出身寒门的官员吗!” 白飒冷冷的哼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她的幼稚和天真懒得辩驳,但这种无声的轻蔑反而让孔清阳更加恼火。 沈如玉和王子君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听着,而温明和明曦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站在一旁有些发愣,明曦似乎觉得他们激烈的情绪有些令人害怕,忍不住揪住了沈如玉的衣摆,望她身后缩了缩身子,沈如玉发现了这一点后,伸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就在白飒和孔清阳相互之间不肯退让的时候,沈如玉终于出声了,“清阳,白少爷说得对。” 孔清阳愣了一下,“如玉——你也……!” 白飒看着沈如玉挑了挑眉,讽刺的说道:“看看我们的天之骄女们怎么说。” “武举的确没有什么前途。”但孔清阳正要生气,沈如玉却语气平静的说了下去,“但入仕并非只有武举一条路可走的。” 孔清阳:“……咦?”她有点茫然的说道,“可,可是……除了武举的话,就只有入京,去向世家权贵自荐自己,希望他们能够行使‘举贤’的权利,举荐自己了啊……” 她说着说着,似乎觉得沈如玉说的就是这样方法,顿时皱起了眉头,“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大姜的官员,而是那些权贵们的走狗了。如玉,抱歉,就算是沈家,就算是如玉你……我也不想依附在沈家门下——不,应该说,我不想依附在任何世家门下。” 白飒似乎觉得被引荐是个不错的方法,此刻听见孔清阳说她还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是笨蛋吗?!” 就连明曦和温明都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她颇为不知道好歹。 但沈如玉却好像颇为欣赏的笑了起来,“不是沈家,是我。” “我举荐你。”她说,“以黜陟使的名义,为陛下选贤举能,行使‘举荐权’。清阳你看,你要当我第一个引荐的‘贤人’吗?” “黜陟使?”孔清阳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代天子出巡,巡察郡县,考察官吏,记录政绩,体察民情,举荐贤孝的……黜陟使?” “是啊。”沈如玉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得陪着我去一趟洛河,就当做是考察,然后回到京师的时候,我再给你写引荐书。” 她说着伸出了手去,“怎样?接受吗?” 孔清阳怔怔的看着那只手看了好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拍了上去,咧开了嘴巴,“我接受!” 白飒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愣,“……黜陟使?” 沈如玉便笑眯眯的对上了他的视线,朝他竖起手指压在了唇上,“嘘——” 她做了个低调的手势,笑着说道:“微服私访,谢谢配合。” 白飒阴沉着脸望着她没有说话。 结果出去一趟,不仅带回了一壶招牌枣酒,还收入了一只兴奋不已的“武林高手”。 只是沈如玉还需要在祁州停留一阵子,孔清阳便暂时仍然住在云水坊……顺便刷刷盘子。 看孔清阳一开始完全联想不到云水坊和白家有关系的样子,就知道云水坊以前估计并非白家的产业。 而云水坊这种老店,一般是不可能轻易转给外人的,尤其是有着招牌技术的时候,如今白飒接手的云水坊枣酒仍在,这说明连核心秘方都转让了出去。 这样扩张的速度和手腕,怪不得白飒的名字,会出现在宋瑾给她的名单之中。 ——在稳固了京城的情报网后,宋瑾正在逐年试着向外扩张,这有些难度,但好在后方底蕴雄厚,因此虽然进度缓慢,但仍然十分稳固的渐渐编起了网来,随着一年年的脉络变密,范围更广,目前已经稍有成效了。 宋瑾可能并不大明白沈如玉所说的“可疑之人”的评定标准,他便把所有“异于常人”的人都标注了下来,重点注意。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异于常人”也就是“和常人不同”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绝非平庸之辈的才能杰出的人。 这份名单上的人数还不多,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疑之人”——天才,人才,鬼才,有医术杰出的,有七步成诗的,有舞技令人震撼不已的,还有特别无赖的流氓头子…… 其中,白飒是唯一的男性。 二十五岁还没有嫁人的男性在这个年代可不多见——最有名的大概便是当今的九五至尊,李瞾了。 只是虽然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估计没有人想去超越这个高龄未婚记录。 而白飒父亲早逝,母亲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大部分都夭折了,只留下了白飒和他的长姐。 可惜好景不长,白飒的姐姐突然急病去世,白家主母受不了这个打击,也随之卧病不起,顿时,家大业大的白家陡然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然后,当时只有十六岁的白飒就接管了白家所有的家业,然后以圆滑和不失强硬的手腕,果决利落的行事作风,硬生生的将大厦将倾的白家给拽了回来。 这么一个“男强人”,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生敬佩。只是现在的主流审美却是温柔内敛,中正庸和的男性,如此手段厉害刚硬的男人,佩服归佩服,但是谁也不想娶——虽然他看起来也没有准备要嫁的意思,再说,白家偌大的家业摆在那里,恐怕就算是成亲,也是招人入赘。 也不知道是人们赞美他还是嘲讽他,给他起了个“铁郎君”的名头,广泛流传。 不过凭着这么一面之缘,沈如玉就察觉得到他并非穿越而来之人。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了名单上的人物,还和自己认识的人有交集,沈如玉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 果然,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之间最多不超过七个人的定理,即使在古代,也是相通的? 沈如玉一行人收获颇丰的回到了客栈,就发现沈家的侍女,和一个陌生的女子一同等在门口,瞧见沈如玉的时候,沈家的侍女连忙行了一礼。 王子君似乎知道她们一定有些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的事情要做,顿时拽住了温明和明曦,笑眯眯的完全无视了温明和明曦的抗议,将他们推着先行一步了,“饿死了饿死了,我们先去点菜啦,如玉你快点来啊!” “好。”沈如玉笑着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然后沈家的侍女恭敬的将手中拿着的一叠信件奉上。 “三娘子,”沈家家仆似乎有些忌惮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低着头跟沈如玉细声细气的说话,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好像觉得这样,对方就听不见了一样。“家主送来的家书。” 沈如玉微微一愣,接了过来。“……好,我知道了。” 沈家侍女便欲言又止的望了她一眼,最终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仿佛就是等着沈家侍女完事,待到她交出了信件离开时,那个陌生的女人才上前一步,她也行了一礼,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来。“……如玉小姐,陛下私信。”   ☆、第二十四章 沈如玉淡定的将两封信都收入袖中后,那位宫中来的女侍又行了一礼,“还望沈家娘子……尽快回信。”她说,“我会在驿站一直等候着的,若是有回信要寄,只需要来驿站找我便可。” 听她的意思,看来每个来送信的人都承担着必须带回一封信的任务。 沈如玉看起来非常认真的听完之后,却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侍顿时微微一愣,才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回沈家娘子,我名……采薇。”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沈如玉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后,写在信里对皇帝抱怨她的冒犯——虽然她的一举一动都严格的按照了宫规进行,但是历史上皇帝的宠儿就是跋扈傲慢,从来不需要讲理,太过恭敬有时候也是错,只要让他们看不顺眼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就足以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只是,虽然听说过如玉娘子性格温和,心地善良,但从小就在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采薇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采薇……?”却只听见沈如玉认真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很美。” 采薇呆了一下,才连忙谦逊的回答道,“……如玉娘子谬赞了。” 沈如玉便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她朝着采薇温和的说道:“我等会儿就看,麻烦你跑这么一趟了。” 听她这么说,采薇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什么,她白皙的脸慢慢的涨红了起来,“并,并不麻烦,只是忠,忠君之事罢了。” 沈如玉便朝她笑了笑,走入了客栈。 采薇站在门口望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又羡慕那种风姿,又高兴于被温柔以待的转身离去了。 男女不同席,因此,晚饭沈如玉和王子君一桌,而温明和明曦是另一桌。 不动声色的吃完饭后,沈如玉和王子君一起回到了房间,待到两人都沐浴完毕后,窗外已经是夜幕降临,繁星满天了。 王子君只穿着里衣,外面披着自己的青色大氅,把椅子从桌边挪到了窗前,双手捧着脸,撑在窗台上,兴致高昂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大姜没有宵禁,因此还可以在一片夜色中,瞧见点点属于人间的星光,凡尘俗梦,却也美好无比。 但她或许是想给沈如玉一个比较私人的空间,来让她好好瞧瞧今天收到的那两封信。 沈如玉便一个人坐在桌前,考虑先拆哪一封信。 王子君趴在窗台上,专注的望着不远处一点最为明亮的灯火通明的地方,眯着眼睛想要在窗边把那里看的清清楚楚,但她的耳朵却能听得见从背后传来的撕开信封,轻柔的抚平信纸的声音。 王子君的注意力瞬间就不能集中在梦境般的夜色风景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顿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沈如玉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看起来疲倦极了。 “怎么啦?”王子君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你累了吗?如玉?” 沈如玉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晃了晃脑袋。 王子君便坐在了她身边的另一个椅子上,好奇的问道,“是信里写了什么吗?” 沈如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坐了起来,“我娘写信来,说恒山郡下代州的州牧……通俗来说,是我们这边的人。但恒山郡郡守不是,我娘送来了恒山郡郡守贪污行贿的证据,让我递交给陛下扳倒她,好让代州州牧上位。” 王子君想了想,“……真是个简单粗暴却干脆利落的计划呢……可行吗?” “可行。”沈如玉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声音从手掌之下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闷的。“可行。” 她捂着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嚷了起来,“就是因为我想了想,觉得如果我这么干了,可以干成,我才这么不舒服啊……扳倒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反而让我感觉我自己都没什么保障了……” 王子君便伸手拢了拢身上有些快要滑落的大氅,歪了歪头,“那,如玉你要这么做吗?” 沈如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其实没打算好好行使黜陟使的职责,因为我知道陛下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当黜陟使。考察官吏,赏罚惩奖……我本来是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过去,之后总会有真正的黜陟使来做的……”她低声的喃喃自语道,“结果我娘却似乎想充分利用一下这个职务的权利呢……” 王子君就趴在一边,刚刚洗完澡的眼睛湿漉漉的,在烛光的照耀下尤其明亮。“可是她的确是贪污了呀。” “是啊,有证据放在眼前我不能视而不见,但是,如果我其他人都不管,只根据沈家的情报抓人,那么我不就像是沈家排除异己的工具了吗?”沈如玉烦躁的坐了起来。“现在世家的敌人是谁我不知道吗?对于皇帝和世家来说,贪钱或许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污点了——每个官员身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脉络,这个不是世族这边的,那么是帝党?那我算什么?陛下授予我黜陟使的职责,结果我一路当做沈家的利剑,把他的人一路挑尽?” “是啊,那样真的很不要脸啊……”王子君想了想那种情况,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如玉你怎么办?不去管她?” “不怎么办。”沈如玉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情绪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既然她想要我行使黜陟使的权利,那我就好好行使吧。不去管他们背后纠缠交错的势力,不去管他们暗地里的隐情和身份,黜陟使该干什么,那我就干什么。” 很快,恒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员资料,统统都送到了沈如玉的面前。 只是,虽然沈如玉知道宋瑾从不会让她失望,但是……每次他都能够超出她的预期很大一截。 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去如何想象,这样的情报收集能力,宋瑾都谨慎的形容为“初具成效”,那么他颇为骄傲的对她说过,京师的情报网不会有后顾之忧,到底是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沈如玉一一扫过这些资料,把其中一些太过于隐秘,而又不是决定性的证据的消息剔了出去,因为有些消息,职业特务内卫精英可以查出来,但黜陟使查出来,就颇为奇怪了。 整理过后,沈如玉就将这些资料一起交给了采薇。 采薇当时的表情颇为复杂。 作为从小长在宫中的宫女,采薇经历过先帝还没有过世的时代,那个时候后宫充盈,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邀宠媚术,她都见过不少——虽然她不是很懂,但起码她下意识的觉得——把私信渠道用来上交公文……是不是也太过不解风情了一点…… 好在最后沈如玉终于掏出了一封信来,放在了公文的最上端,采薇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嘛,起码,比全都是公文要好得多吧? 沈如玉朝着采薇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李瞾的信足足有六页之多。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写那么多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他觉得还没说多少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写满了整整三页了。 他努力收敛,最终才好不容易尽快的结尾了。 只是说是尽快,李瞾数了数自己面前的信纸,不包括那些因为删凃太多,又觉得措辞不当的废页,依然还有十二张——他却仍然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她。 然而,李瞾虽然自己觉得自己笔触匆忙,结尾仓,促预言未尽,但就算是他也明白,十二页无论如何——这也太多了!绝对会被厌烦的吧!! 于是他又咬着牙删删改改,再仔仔细细的誊抄了一份……好歹,总算控制在了六页左右。 李瞾把这六张纸装进信封里的时候,转眼就看见了放在一旁的奏折,上面大多以朱笔批阅着极为简短和满是威严的字句——“可。”“阅。”“驳回。”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厚厚的信封,觉得里面自己的语气之温柔,连自己都有些感叹。 批改奏折的时候,官员们总是尽可能的想得到语句较多的批语,因为那样指令会更加明确,少了许多揣摩的功夫,但是写信的时候,他却总在害怕字数过多,惹人心烦。 他厌恶任何人擅自揣测他的内心,预测他的举动,却自己把自己的心情剖析得一览无遗,摊开在沈如玉的面前,只想让她看的明明白白,唯恐有一丝误会。 一想到这,李瞾就忍不住的思绪发散起来——如玉,现在在哪里呢?她在做着什么?开心吗?为什么开心?有没有不长眼的人欺负她?有没有迂腐讨厌的家伙讽刺她是男帝的娇宠?她什么时候能够收到信?看到的时候,她又会想些什么呢…… 她会回复吗?又会说些什么呢? ——沈如玉看见李瞾六页纸的时候,当时着实惊了一下。 她拆信前考虑了许久,才决定先拆沈家的信件,因为她觉得,皇帝陛下的私信不管怎样,都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才对——但沈家的家信就不同了,一旦卷入政治斗争,什么塞心的事情都可能出现。 所以,好消息还是先放在后头,当个安全缓冲垫好了。 只是这个缓冲垫的厚度,却大大超过了沈如玉的想象。 她犹豫了许久,才敲定礼尚往来回复三页的,结果一路上的许多见闻和心理活动,都不得不因为他是皇帝而有所隐瞒,导致能够写下的事件大减,她努力的用环境描写凑凑字数,也才勉强凑够了两页。 似乎是写到最后,沈如玉自己也觉得情真意切的东西太少了,她犹豫了一下,在末尾添上了几句话。 “早点睡,别总是改奏折改的太晚,对身体不好。多吃点饭,别挑食,别管那些伺候的膳食司的女官说什么,吃饱最重要。还有,天气渐寒,别着凉了。” “我这边,现在是晚上,所以,晚安。” 写到这时,沈如玉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遏制住了自己习惯性的想在晚安后,加个“么么哒”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QWQ   ☆、第二十五章 但即使皇帝陛下特地开通了一条私信通道,不走驿站,日夜兼程,采薇在回程的路上也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 而从沈如玉接到信开始算起,她等了几天宋瑾的人将情报送至她的面前,然后又花了几天整理完那些资料,再将资料和回信交给采薇,中间起码已经耗费了六七天的时间,采薇想,宫中的陛下大概都快要望眼欲穿,没准还会迁怒于她,因此心中越发忍不住焦急起来,又连催了好几□下的骏马。 当她赶到半路的时,远远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疾驰而来——这应该是第二个从宫中出发的侍女——她身上应该带来了皇帝陛下的第二封私信。 对于皇帝陛下这种迫不及待的行为,采薇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惊讶。 采薇认得这个侍女,她比采薇入宫晚的多,名叫樱草。 樱草年纪尚幼,因为早早便认了一个好姐姐,在宫中一直都没吃过什么苦头,性格颇有些张扬娇纵,而且有什么好差事都能掺几脚,比如这次。 长途奔波,日夜兼程传递私信的事情虽说颇为劳累,却是个能在皇帝陛下和皇帝陛下的心上人跟前露脸的好机会。如玉娘子又是出了名的温柔可亲,和善心软,若是在她那里能刷刷好感,将来在陛下面前就算是随口提几句,都能让她们的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采薇和樱草认的好姐姐采荷是一辈的,她们之间虽然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彼此却还是有些不大对付,因此和樱草也并不相熟。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之间毕竟也算是互相认识的,便各自勒停了□骏马,出于礼貌的相视一笑。 原本以她们的交情,笑过也就罢了,采薇心中焦虑,正要重新上路,樱草却朝着采薇开口问道:“姐姐是得了回信赶回京师吗?” 从小就在宫中摸爬滚打长大的,谁不多长几个心眼?采薇虽然心中烦躁,又因为她的提问顿时升起了些许警惕,面上却半点不显的笑了笑,只是尽可能的简洁的回应道:“是啊。” 樱草倒也没有介意,她年轻的脸上满是纯洁天真的笑容,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神情无邪的继续说道:“姐姐走后没多久,陛下就开始不停的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这一趟姐姐走的可真够久的呀。” “……是啊。”然而虽然被戳中了采薇最担心的地方,但气势决不能输,采薇镇定自若的笑了笑,从怀中拉出了被密封在丝绸中的关于沈如玉整理出来的官员卷宗,“如玉娘子有许多事情要写给陛下,因此反而耽搁了不久时间,不过这份心意,想必陛下知道了的话,也会非常开心的吧。” 那囊括了整个恒山郡官员的黑资料卷宗的厚度显然狠狠镇住了樱草,她瞪大了眼睛,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了嫉妒和羡慕的神色。 所谓输人不输阵,见樱草已经被压住了,采薇见好就收,将卷宗重新收好,不欲多谈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离开的时候,如玉娘子似乎已经准备启程前往巨鹿郡了,也不知道妹妹今天能不能赶上,还是快些赶路吧,免得耽误了陛下的要事。” 樱草的目光流连的在她收着那些卷宗的胸前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姐姐说的也是,那妹妹就不耽误姐姐了!” 她似乎从采薇的身上确定了沈如玉的回信一定又厚又多,绝对能让陛下感到非常高兴,从而令她们这些送信使都能得到一大笔好处,眼神顿时更加热切了起来。 这是个好差事。 樱草这么想着,简直是迫不及待的重新出发了。 见她策马而去,采薇便也转过身来,正要催马,却又有些不安的回身望向了樱草渐渐远去的身影。 采薇也年轻和不甘心安分守己过,樱草眼中那种跃跃欲试,准备一试身手的野心,她自然看得十分清楚,只是采薇早已经明白,在宫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按照命令来执行,绝不可自作主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做出额外的决定。 樱草是个机灵的姑娘,她脑子灵活,十分伶俐,帮大宫女办了好几件事,就是因为别出心裁,所以受到了宠爱,被采荷认为了妹妹,从此在宫中站稳了跟脚,说得上是平步青云。 这是她走到如今所依仗着的能力,为此她很是瞧不起那些中规中矩的人,认为她们脑子太笨,一点也不灵活。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捷径,一个只有聪明人能够想到的捷径——她决定将手上这封信推迟几天送去沈如玉手上。 她显然从那卷隔着丝绸的卷宗上错误的推断出了沈如玉对于皇帝的重视程度,而自发的领悟了古代版的“饥饿营销”策略—— 陛下根本不懂情爱是怎么一回事。 樱草这么想着。 追得太紧,迫不及待,反而会让沈家娘子越来越不放在心里,稍微吊一吊对方的胃口,对方才会知道紧张,才会慌张的连忙凑过来。 采荷姐,还有那个采薇,她们都太过墨守成规,死气沉沉了,她们在宫中早就失去了锐气,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只要稍微冒些险,却可能能够得到大得多的回报! 陛下是很在乎沈家娘子的信件,但是,陛下最想要的,追根到底,还不就是和沈家娘子的感情可以增进吗? 如果她能够帮皇帝陛下获得沈家娘子的芳心的话,功劳岂不是要比单纯的送信大得多? 采荷姐总是教导她要把握机会,心思灵活一些,这不就是个机遇么?! 樱草这么想着,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未来。 而另一边,沈如玉虽然已经尽量保持低调了,但她毕竟没有把自己的行踪严防死守弄成最高机密,而能够爬上一郡之守的官位,又有谁是脑子不够用的? 在沈如玉居住在福来客栈整理资料的时候,她的行踪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当地官员所察觉了,这让她在恒山郡虽然清静了大部分日子,最后却还是没躲得过一场辞别宴。 辞别宴被安排在沈如玉他们来到恒山郡时,在渡口所见到的那艘画舫之上,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官员举办宴席,就喜欢招伎——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官员,不管是伎还是妓。 总之必须邀伎助兴,好像无伎不欢一样。 看着一群四五十岁的女人,和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们眉来眼去,不管是男是女,沈如玉都无法理解他们把这当做是一种风流韵事的思想和逻辑。 她有些不大适应的尽量避免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不过,好在她们似乎也顾忌着沈如玉是被皇帝陛下所惦记着的女人,总算没有干出人人分到一位俊秀少年依偎在身边的事情,只是让那些伎子们在堂中跳舞奏乐。 当然啦,宴席上明面没有任何暧昧接触,但奏乐跳舞的间隙递个媚眼,约定等会儿相约私会,也没人管的了就是了。 沈如玉便坐在那里,难为她一个这么怕水的人坐在栏杆附近,宁愿眺望河水茫茫,也不愿意扭头看着堂内的热闹歌舞。 好在她笑着敷衍着做了几首应景的诗词,得了几句吹捧,又用就是看了看风景,马上就要离开了之类避重就轻的话回复了所有官员们或明或暗的试探后,沈如玉终于从宴会上解放了。 还好女尊世界不时兴敬酒。 沈如玉有些疲倦的坐进驿站安排的轿子中的时候,忍不住这么想道。 说起来,作为黜陟使,下一封公文里除了贪污漏税,她就跟陛下提一提关于建议官员禁止嫖伎的事情吧? 自从知道要不定时回复陛下送来的信件的事情后,沈如玉一有空闲,就会考虑下一封信该写些什么才好。 他们把许多特产加入了行李之中,比如云水坊的枣酒,兴福斋的糕点,而另一些大件的物品,比如沈如玉买的布料和画卷,她就拜托白飒转送去京师。 ……反正他一路收账最后也要去京师的。 而除了特产之外,他们还收获了一只孔清阳。 白飒看起来并不高兴,但似乎也只能无奈的微微叹了口气,还给她置办了一柄长枪。 沈如玉其实还挺担心她准备走的时候,白飒塞她一手银票的,但好在白家的实际掌权人心思玲珑,送给沈如玉的是一把精铁长剑,送给温明的是一支碧玉长笛,送给明曦的是一只羊脂玉簪,送给王子君的则是一柄银丝拂尘。 沈如玉觉得,他为了孔清阳能够花这么多心思,真是不错啊。 只送孔清阳却兴奋的只顾和王子君交谈,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即将与白飒分别应有的离别伤感。 嗯……为他点蜡。 而比起水路,陆路沈如玉就好受多了,只是虽然不会晕船和犯恶心,驿站安排的官轿还是没有沈家和崔家的家轿来的舒服,成天闷在轿子里也十分难受,沈如玉坐了没多久,就干脆带着帷帽遮挡阳光风尘,骑在马上。 骑累了就回轿子里,呆闷了就出来骑马,劳逸结合,乐此不疲。 每次当她骑在马上的时候,明曦就会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看起来颇为羡慕和向往,沈如玉反正也闲得无聊,便教他骑马。 明曦现在身形尚小,战战兢兢的拉着缰绳的时候,沈如玉就帮他拉着马的缰绳,牵着他往前走。 有时候沈如玉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后世旅游景点里骑一次马收十块钱的小贩一样,然后一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沈如玉不是很喜欢自己和明曦玩闹时,仆人们还要顾忌他们的速度,不可逾越的跟在他们身后,简直心累。她便让他们不要管她,就让她跟明曦一起在后面慢慢往前走就好了,反眼前就这么一条路,总不可能会走散。 但沈如玉万万没想到,虽然没有走散……但是……她居然被抢走了! 尽管恒山郡作为距离京师最近的地方,治安良好,但恒山郡下那么多州县,越靠近巨鹿郡,就离京师越远。谁也没想到在官道附近,居然盘踞着一伙山贼。 似乎是因为和前方大部队离的有些远,而被潜伏在山上的山贼当做了落单的……旅人? 不过单独在一起的少女和少年,没准被误认为是妻夫也是情有可原—— 总之一群穿着破烂,容色脏乱的女人们从草丛里突然跳了出来,将沈如玉和明曦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呼!今天123言情终于修好能够登上来了!!QWQ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二十六章 “要钱还是要命?!” 七八个神色剽悍的女人,手中握着或长或短的武器,语气凶恶的朝他们喷道。 她们大多又瘦又矮,衣衫破旧,偶尔几个却戴着和衣物毫不相配的贵气饰物,显然是抢来的赃物,有珍珠发簪,白玉腰佩,只是这样精致风雅的物品并没有提高她们的档次,反而显得不伦不类,更加可笑。 明曦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场面,顿时有些吓住了,他紧张的拽住了站在他身前的沈如玉的肩膀,有些惊慌的低声叫了她一声:“阿姐……” 他从小都活在沈家宅院里,所见到的无不是恭敬有礼的人,即使成了明曦,他遇见的最刁钻的人也不过是长春观里骗吃骗喝的浪荡女子,何曾见过这么暴力恶意的场面? 沈如玉也没有见过,然后当察觉到明曦比她更害怕的时候,她反而能够显得很是冷静和可靠的回头望了他一眼,朝他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再转过头去,望向了这群山匪中为首的那个女人。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身材有些发胖,显得臃肿庞大,看起来却极具威慑力。她的皮肤粗糙黧黑,一看就经常风吹雨淋。 比起其他土匪那有些破旧的衣物,她穿金戴银,身上的绫罗绸缎看起来似乎因为穿不下,便将好几件衣服拼在了一起,然后胡乱的裹在了身上,那颜色图案的碰撞和拼凑,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而更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粗壮的手中所拽着黑色的鞭子,那长鞭被她握在手中,犹如一条毒蛇森冷的攀附在她的手上,阴毒的注视着他们。 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当然是要命。”沈如玉试图让语气显得十分镇静,她谈判道:“你们要多少钱?” “阿姐!”明曦顿时低低的叫了出来。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服软很是窝囊,而有些失望和不可置信。 ……沈如玉知道这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幻想不切实际的场景了,比如说,明曦大概觉得此时她应该拔出长剑然后把这些人都揍趴下,才是正常的发展。 但俗话说的好,一般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果对方只是要钱,那又何必硬拼呢?给了之后,保全自己的安全,然后去报官不是更好么? 不过看这群土匪的模样,似乎已经盘踞在这条官道上时日已久了——但地方官府若是这次还不管,她黜陟使的职责也不是放着好看的。 ……但最重要的前提是,他们能活着从这里脱身,然后到达巨鹿郡。 可是沈如玉对于自己身上所带着的金钱,能不能让她们满意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底气。 ——这次出门的盘缠差不多都由王子君保管着,在恒山郡他们各自也只是拿了一部分用作零花。 而且在恒山郡大采购之后,沈如玉的钱袋里……大概就剩了十几枚铜板。 这十几枚铜板和他们身上穿着的精致衣物所透露出的肥羊气息,显然是极不相配的,他们的钱袋都要比里面装着的钱更值钱——没准对方因此恼羞成怒,就直接上来就把他们捅死然后抛尸荒野了。 不过,沈如玉却更愿意朝着乐观的方向祈祷——她们应该不会这么凶残吧…… 她从没遇见过拦路抢劫。 而且在上一世,在沈如玉的印象中,做这种犯罪勾当的一般都是男人,而男人能对女人造成的伤害,远远不止抢劫,所以才格外可怕。有时候她看着新闻报道,那些男人们犯下的罪过简直称得上是骇人听闻,丧心病狂和无法理解。 所以她下意识的觉得……女人好像……应该,都……比较温和的吧?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比起一大群彪形大汉的山匪,一群彪形壮妇,虽然也让沈如玉有些紧张,却没有那么害怕——或许在潜意识里,她是觉得女性不会特别暴力和残酷的吧? 如果能够好好沟通的话,或许…… “把所有的钱都留下——”听见沈如玉的话后,只见山匪中的一个瘦削的女人咧着嘴笑了。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明曦,简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下去一样,“还有,你身后那个小郎君!还有这匹马!我们都要了!” 明曦顿时紧张的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没有当场腿软从马上摔下来,已经很对得起他曾经沈家二小姐的尊贵身份了。然而马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骑士心中的恐慌,有些不安的喷了口气,朝后退了几步。 沈如玉顿时心情沉重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好吧。没有或许。 这个时候她心中无比的感激白飒的礼物,也无比的庆幸自己没有把剑遗落在轿子里。 沈如玉其实……从没有跟人打过架。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虽然她擅长剑术和骑射,但骑射也只限于打猎的时候使用,剑术更是只限于在家和武师对练的时候,点到即止的比划。 真人对决什么的…… 其实沈如玉的手和腿都在抖这种事情你以为她会说吗!? 但越是心里有些发虚,她表面上就显得越是镇定。 沈如玉估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数量优势,觉得除了首领看起来杀伤力比较大,让她比较没底外,其他的几个不是瘦就是矮的土匪,就算她不用剑,直接仗着自己的身高估计也能一个打趴两。 这让她微微的放松了一些。 沈如玉便仰起脸来朝着坐在马上惊疑不定的明曦,语气镇定的说道,“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马上逃走,别回头,知道吗?” 她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因此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圈的山匪都愣了一下。 明曦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可是,阿姐!” 但沈如玉已经没空回答他了。 为了防止这群土匪害怕明曦这条漏网之鱼可能会找到帮手,然后回来令他们陷入危险而赶尽杀绝,沈如玉露出了有些忧伤的神色,望着明曦道,“阿娘四处经商不回,阿爹又死得早,如今后爹为了三弟能够继承家产,把我们赶了出来,这几个月来,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但以后,阿姐可能不能陪着你了,阿曦,你一个人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明曦愣愣的望着她,“阿姐……” 而事实证明,只要狠得下心来,犯罪分子什么的,大部分都不过是纸老虎。 那几个又瘦又矮的土匪拿着长刀,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朝着沈如玉冲了过去,然而还没有砍下来,其中一个就被沈如玉猛地一脚踹翻在地,然后回身一个力度凶狠的肘击,另一个从侧面扑上来的土匪顿时也立扑在地,其中过程她甚至没有用上剑术——直到最后沈如玉才一剑刺出,只是在瞄准第三个土匪的心脏时略一犹豫,便剑锋一挑,只向上挑散了她的长发。 以一敌三的初战告捷,沈如玉似乎也终于有了一点自信心。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群土匪武力值太菜的缘故,以及她的衣服广袖长裙,十分占便宜,经常一抬手就能糊人一脸袖,跟暗器一样。 但无论如何,包围着他们的一圈土匪终于在后方暴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空缺,沈如玉回身拽过白马的缰绳,朝着那个缺口拉去,急声催促道:“走!” “阿姐!”明曦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些哭腔,听见他情绪有些不稳,沈如玉抬头朝他微微笑了笑,“哭什么,我得保护你嘛。” 白马好像明白了沈如玉的心情,不等她再做些什么,立刻撒开长腿,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沈如玉便将抬到一半正准备刺一下白马后臀的长剑放了下来,看着明曦骑在马上渐渐跑远,应当不会有人追的上对他不利后,终于稍微放下了心来,她正要转身再战,然后寻找时机逃走,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然后手腕处陡然一紧,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后猛地拽去,沈如玉顿时重心失守扑倒在地。 她这才看清缠在她手腕上的正是土匪头子的黑色长鞭,此刻一击已成,长鞭犹如活物般的收了回去,沈如玉正要趁机起身,就又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响,她甚至都没有看见鞭影,就突然感到手上一阵火辣,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痛,她握着长剑的手顿时忍不住一松,精铁长剑霎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永远也不要放开你的武器。 沈如玉为自己居然忘记了战斗时绝对要遵守的第一准则的懊恼不已,她正要立刻起身,刚才被打趴下的几个土匪却哪里肯给她这机会,立刻一拥而上,瞬间把她绑了个严严实实。 那土匪头子慢条斯理的将长鞭缠回自己的手腕,然后气势不凡的慢慢走了过来,她捏住沈如玉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满脸横肉的笑了起来。 “好!好!”她评价着,就像是在集市上挑选货品似的,“长得不错,又有担当!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身手也不错,不过灵活有余力量不足,而且实战经验也不够……只是那不重要!” 沈如玉警惕的望着她。 “不错,不错,”土匪头子越看越满意的说道,“而且还挺心软!”她笑着瞄了一眼刚才差点被沈如玉一剑捅穿心脏的那个女匪,“行,就她了!姐妹们,把这个姑娘带回去!” 一众土匪顿时“哦!!”的哄笑了起来。 “小哥儿的媳妇有着落啦!” 等等…… 沈如玉似乎觉得这种套路有些熟悉——这种被女土匪掳走的读书人的情节——   ☆、第二十七章 明曦骑着马冲到巨鹿郡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好好的哭过了一次。 他先去了驿站,在驿站门口翻身下马的时候差点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但让他松了口气的是,王子君他们并没有像在恒山郡那样和仆从们分开,自己另外去寻找客栈,而是一起呆在了客栈里,似乎在等待他和沈如玉的归队——这省了明曦不少时间。 而在看见明曦出现的时候,温明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顿时显得有些生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如玉呢?” 但王子君从明曦苍白的神色中看出了不对,她端来了一杯茶让他握在手里好好镇定一下,语气平和的问道,“怎么了?明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曦呼吸急促的看着王子君,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恢复了镇静,“如玉阿姐她……”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她被一群土匪绑走了。” 巨鹿郡的郡守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差点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年头有土匪并不奇怪,虽然说杀官算重罪,但许多地方的官道上,赴职上任的官员被杀的案件每年都有许多。 往往是因为调动军队来消灭这些土匪,有些小题大做,然而依靠地方官衙的兵力,又无能为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的当做不存在,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存下去。 用县衙的这么一点兵力去对抗那伙山匪,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损伤不说,说不定还会遭到事后报复,再说了,不去管她们,还可以粉饰太平,一旦出兵,她的上头反而会觉得她的管辖区内居然出现了土匪,治理不力。 这种赔本买卖,谁也不肯干。 况且,那群山匪只要钱财,很少害人性命,也从没听说过抢人上山的。 怎么这次随便一抢,就抢了个那么厉害的人物呢!? 巨鹿郡的郡守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那可是沈如玉啊。 不说洛河沈氏世家大族,有多少人在朝中为官,就单说沈如玉吧……年青一代的文坛之星,才名远播也就算了……关键是!整个大姜!谁不知道!沈如玉!是皇帝陛下看中的女!人!啊!! 俗话说得好,不想成为宰相的县令不是好郡守,作为一个政治生涯并不想止步在一郡之守的位置上的官员,巨鹿郡郡守非常关心京师的一切动向,所以她清楚的知道沈如玉究竟是为何而出京师…… 沈南风让她回洛河去修缮祖宅。但这个看似漫不经心顺理成章的理由在多少官员面前换来了嗤之以鼻的一声冷笑,只恨自己生不出一个沈如玉一般的女儿,让皇帝挂念的食不下咽,想要升官发财的时候,不经意的安排她出个远门啊,提出的条件就啪啪啪的给你满足好了。 不过显然那位年轻的男帝也并非是任人宰割的,他给她安排了一个代天巡视的职责,几乎已经是光明正大的在和沈家抢人了。 说来奇怪,沈如玉明明是沈家嫡女,但她的名气几乎都是才名,而很少涉及政治。这让人们在政治范围内想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这是皇帝陛下看中的女人,而不是,这是沈家的女儿。 因此,皇帝和权力*越来越膨胀的沈家明明是对立的关系,他却给了沈家嫡女代天巡视的职责。 这样看似一点也不合理的事情,在明白那个人是沈如玉之后,却莫名的能够被所有人所接受。 但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巨鹿郡的郡守哭着摊开了奏折,手腕颤抖的开始写要递交给京师的禀报情况的奏折,顺便写完之后,她还得同时写一封请罪奏折,然后除了这两封奏折,还有许多要寄给她的老师,同窗,同朝为官的亲戚,同乡的信件,好让她被夺职查办的时候,能有些为她求情和留有转圜余地的帮手。 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会不会因为治理不力而政治前途受损,无法升官的问题,而是害的沈家嫡女,皇帝陛下看中的女人被土匪绑走,会不会直接被内卫抓入诏狱的问题了。 等到这些都写完之后,巨鹿郡郡守突然一拍脑门,发现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通知——河西道兵府的折冲将军。 大姜的军队实行府兵制,军队以府兵为主体,分管各个区域,最高指挥官为折冲将军。而巨鹿郡,恰好就在河西道兵府的统辖之下。 只是军政分权,没有皇帝的谕令,巨鹿郡的郡守也无法调动一个士兵。 ……那位将军碰见这种事情,大概也要头疼一阵子了。 这对于沈如玉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因为最高领导人喜欢的人被抓,一省的省长要引咎辞职,还可能被抓入狱,军区的司令为此可能会出动军队,来围剿一群……黑社会。 ……但在古代,皇帝就是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的意志就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而做完了这些事后,巨鹿郡的郡守依然闲不下来,她出动了所有的衙役,开始沿着官路,地毯式的对官道边的山峰展开了搜索。 但此时,沈如玉却早已不在那附近了。 被绑住之后,她被好几个土匪看压着,夹裹在她们的队伍之中,朝着山上走去。 她们对山头非常熟悉,也十分自信——甚至并没有为了防止沈如玉记住路线而蒙住她的眼睛。 而事实证明,那是因为这条山路的确非常复杂,沈如玉努力的记忆,但在绕过无数次看起来完全没有区别的地方时,她终于放弃了这个举动。 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分辨的路线,看起来目的十分明确的绕来绕去,就在沈如玉以为她们要绕一整天的时候,她们压着她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当沈如玉眯着眼睛以防那些无法用手剥开的枝桠打到眼睛,低着头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时,她抬起头来,却看见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水泊。 天高水远,风淡云轻,芳草萋萋,眼前的景色美的就像是一幅意境绝佳的水墨画。 ——如果水泊中再加两只仙鹤的话,就更美了。 但比起这些风花雪月的雅事,沈如玉此刻更关心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毕竟这关乎她的人身安全。 ——她们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 这让她忍不住有点忧郁的回头望了身后的山头一眼,担忧的想,不知道明曦找来的人能不能看破这个障眼法。 这时,她身边的一个女匪朝着空阔的水泊中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很快,一艘小船就慢慢的摇进了她们的视线。 “哟,义姐回来啦?”船头的船夫是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他皮肤黝黑,年纪不大,笑起来显得颇为爽朗,似乎和这群女匪经常打交道,有些谄媚的一一打了个招呼,那首领模样的女人似乎就是“义姐”,她握着长鞭,朝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我们回来了!” 她们们压着沈如玉上了船,船夫这才发现刚才被一群女匪挡在了身后的沈如玉。 直到她们一一在船上做好,船夫开始向着水泊中心划去,仍是忍不住好奇的再三回头,打量着沉默不语的沈如玉,试探的问道,“义姐……不知这位姑娘是?” 但也不知道他是哪句话说错了,话音刚落,就引起了女匪们的一阵哄笑。 “李招妹,你从哪里学得这酸溜溜的戏文里的话,这么文绉绉的?”其中一个矮小黝黑的女匪尖刻的说道,“‘不知这位姑娘是?’,直接问这丫谁啊不就行了么,我们还不知道你,字都不认识几个,说话装什么风雅呀!” “是看这姑娘水灵秀丽,动了心思吧?可真够敢想的啊!成天在水上的,怎么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啊?” 看着她们嗓门大开的嘲笑着别人的样子,沈如玉撇头瞧了一眼她们水中的倒影,忍不住的在心里想到:你们也没看啊。 看着名叫李招妹的船夫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闭了嘴不再说话的样子,沈如玉觉得他看起来怪可怜的,便朝他笑了笑,“我是沈如玉。” 船夫看起来吓了一跳,他愣愣的望了沈如玉一眼,又望了那群笑声戛然而止的女匪,沉默的转过了头去,没有接话,沈如玉倒也不在意。 那个被称为义姐的女人这时候开口说话了,“这个读书人是给小哥儿抢的媳妇。” 沈如玉顿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从据点极为诡秘的设立在水泊这片天然屏障后,安排有专门船夫这点来看,这群山匪应该规模颇大,而且已经自成体系了。 她之前以为这伙山匪应当人数不多,这个义姐就是首领了,现在看来,她大概也就是个小头目。 也不知道那个“小哥儿”又是何许人也。 从现有的消息中推测,他喜欢读书人?从这点来看,应该是个土匪窝里的文化人?应该比较讲道理的才对。 没准……能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李招妹的划船技术很好,很快,小船就平稳迅速的停靠在了岸边,她们从船上渡过了一片水泊,然后来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脚之下。 沈如玉继续被压着从船上走了下来,李招妹站在船头,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摇着船慢慢离开了。 沈如玉意识到,她现在才真正的来到了这些山匪们的老巢。 这座被水泽天然所隐匿的山峰显然被开发的良好,从山脚通向山顶的路整整齐齐的砌好了台阶,因此登山的时候毫不费力。一路上许多人和这伙女匪打招呼,还有一些少年好奇的围拢过来,偷偷的打量沈如玉。 ……显然,这些人并非一群单纯亡命之徒,他们甚至还有家属!这是一群将土匪当做了一份正经职业而生活着的专业山贼! 这对于沈如玉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她们可能相互之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自有一套管理制度,她逃跑的难度会被无限度的提高。 她们一路走来,很快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义姐”她们今天绑了个女人上山——因为越往后走,来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就是那个?被绑着的那个?哎哟,长得真好看啊。” “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啊。” “读书人?小哥儿最讨厌读书人了,也不知道这个能撑几天啊。” “但以前那些读书人都没有这个长得好看,没准小哥儿会特别心软些呢?” “难说,上次小哥儿不是跟大姐说了么?再给他找读书人,找一个他就弄死一个。” ……我去?!这跟构想的不一样啊喂! 听见这样的议论声,沈如玉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了刚才说出了这些话的那群人,试图让她们多说一些,好让她更能了解多一些情报,但很遗憾的是,她脚步刚一迟缓,就被身后的某个女匪粗暴的往前猛地一推。 沈如玉忧郁的回头望了她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好在不久之后,她走了这么久的路,终于能够坐下了。 沈如玉被带到了山上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她猜测这里应该就是土匪们商议大事,或者是拜见老大的“聚义厅”了。 果然,这座屋子大门敞开,里面摆着一把比其他椅子起码大了好几号的座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坐在上面的女子却显得很有气质。 她看起来三四十岁,但皮肤白皙,神情温和,不过身为“大姐”,再怎么看起来温吞,眉宇之间仍然透露出一股自信,让她看起来说是清白人家的家主,也是有人信的。 起码如果走在路上瞧见她,沈如玉绝不会把她跟山匪这种职业联系起来。 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大概十六七岁,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胡乱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皮肤有些略黑,一对剑眉,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未经驯化的野性。 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让沈如玉想起了李瞾。 她顿了顿,忍不住瞧着他望的久了一些。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原本正撇着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和恼怒的少年十分不爽的转过了头来,然后对上了沈如玉打量完了“大姐”而投来打量他的视线,在看清她的长相之后,少年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沈如玉十分平静的收回了目光,就像根本没瞧见他的视线一样。 而就在沈如玉打量着屋内的母子时,“大姐”显然也在打量着她,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在他们相互打量而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姐”先开口说话了。 她的语气就跟她的外表一般温和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土匪头子的神情友好的简直就像是家中的长辈一般,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沈如玉一边在心中忍不住的觉得,一个黑社会老大居然能给人这样的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一边极有风度的朝她笑了笑,“沈如玉。” “大姐”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惊讶的望着她,“洛河沈氏?沈家三娘?沈如玉?”   ☆、第二十八章 一旁的“小哥儿”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沈如玉觉得他的惊讶大概跟他母亲的惊讶不是一回事,他困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问道:“——阿娘?你认识她?” “大姐”没有理他,她从座位上快步走了下来,亲自给沈如玉麻利的解开了绳索,一脸歉意的笑容。“哎呀,哎呀,这是个误会。” 看押着沈如玉的几个女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自己的首领一把握住了她们绑来的“人质”的手,还很是热切的拍了拍,“我早就听说过如玉娘子的才名,年少时便名满天下,也知道是位风姿出众的美人,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真的见到了,才知道真人要比那些传言还要来的秀丽出色!只是没想到却是这般相见,实在是惭愧。” 沈如玉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位……夫人?”她试探着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叫我卫姨就好,”“大姐”很是亲切的说道,“我自然是认识的。这天下恐怕凡是识字的人,都知道如玉娘子的名字的。我手下的人都是粗人,不懂事理,一路人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如玉娘子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啊。” 她亲自扶着沈如玉,像是接待贵客般的将她带到了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坐下,然后朝着还坐在上头的少年招了招手,朝她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卫南,今年十六了。山村野户,没什么规矩,让男孩子抛头露面的,如玉娘子可莫要见怪。” 沈如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并不妨碍她礼貌的朝着卫南微微一笑,但保持淡定的笑容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实在无法违心的客套说什么“幸会幸会”。 一点也不幸会好吗!! 但看见她的笑容,卫姨似乎稍微放心了一点。 “哎,这孩子性子太过顽劣,都快十七岁了,还整天舞刀弄剑的,”卫姨很满意沈如玉如此配合和识趣的态度,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跟家里人唠嗑似的跟沈如玉讨论起家长里短来,“不怕如玉娘子你笑话,我虽然落草在此,却是希望这孩子能有个正常的生活的。正经家的男孩子,哪个不是精通琴棋书画,温润识礼的?这也就罢了,我本来想找个读书识礼的读书人好好管一管他,结果我手下的人都是些粗人,太过莽直了,听说我要给南哥儿找个读书人,就风风火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下山去抢人了。” 沈如玉听这意思,似乎是在朝她解释开脱,此刻卫姨不再说话,只沉默的笑着望着她,显然在等她表态。 ——这是沈如玉如果不准备追究,就会放她走的节奏啊! 沈如玉顿时笑着接了下去,“其实十七岁也不算大呀,”她真心实意的夸奖道,感觉自己突然回到了上辈子过春节的时候一样,正跟亲戚坐在一起唠嗑,“舞刀弄剑也没什么不好,男孩子英气一些也不错的。” 坐在上头的卫南顿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而听见沈如玉夸奖自己的儿子,卫姨显得很是高兴,“哎呀,如玉娘子你真是客气,我儿子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嘛?”她谦虚着说完,又朝着呆站在一旁的义姐皱起了眉头,“你们几个,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向如玉娘子道歉?” 义姐愣愣的张了张嘴巴,“道,道歉?”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聋了你的狗耳了!如玉娘子这般出色的人物都认不出来,洛河沈氏,沈家三娘沈如玉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说过!”长相温柔的卫姨突然翻脸骂起人来,却也是气势十足。沈如玉坐在一边,都差点被她突然变得激烈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义姐立刻唯唯诺诺的朝着沈如玉止不住的道歉,直到沈如玉微微的叹了口气,表示没关系之后,卫姨才挥了挥手,让义姐退下。 而看着义姐惊慌的跑走后,卫姨又换了一副温和的神色望向了沈如玉,温柔的说道:“若你不嫌弃,就在我们齐峰寨上坐坐客,我久闻如玉娘子的大名,今日有缘得见,还请让我好好招待一番,以表心意。这次是我们唐突了贵客,还希望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见她们如此客气,沈如玉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个卫姨听说过她的名字,而且比起义姐这些人想得更多,看得更远—— 她不会杀她,只要她表现得足够配合,表示不会追究,大概很快就会被放下山去。 只是这伙人也不知道盘踞在这里盘踞了多久,劫掠了多少来往客商,有没有害过人命,就算沈如玉前世听说过梁山泊好汉义薄云天的故事,也架不住那些人本质就是一群违法乱纪的黑社会人员——里面还有个开黑店的,开黑店也就算了,她还卖人肉! 沈如玉现在好歹穿着一身隐形的黜陟使的官皮,虽然不是说一定要做个像包青天那样的绝世好官,保境安民,还平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但也没有自己都被土匪抢了,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道理吧?如果只是一个平民被抢劫,他可以不追究,一个警察被抢劫了也不追究么? 而且看起来,这伙人在这里的生活简直能以安居乐业来形容,她在这个年代生活的久了,也大概明白官府的心理——只要没弄出太大的乱子来,不管比管要省事的多。 既然平时官府不愿意来管,结果害的现在她被抓了,这大概是上天让她来管的意思? 沈如玉在心里默默的算了算时间,猜想以那匹白马的脚力,明曦现在也差不多该到巨鹿郡了。 她相信巨鹿郡的郡守绝不可能对于她被抓一事坐视不理,而且她不仅是沈家的女儿,又同时有着皇帝陛下意中人这一光环加持…… 前来救援的军队,大概还会来的很快。 ——只不过这个年代,调动军队准备战斗,再快也有限,巨鹿郡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够出兵了的话,已经是能够感动全国的速度了。 而她留在这里吃餐饭,让卫姨相信她毫无芥蒂,最晚大概下午就会被放走——这样一来,官府出兵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安全的呆在驿站中了。 有了这份底气,沈如玉顿时越发淡定起来。“卫姨说的哪里的话,”她客气的笑着说道,“在家里的时候,我娘就常常说民间多异士,今日见到卫姨,才知道她所言非虚。” “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谬赞呢?”卫姨看着她这样临危不惧的气度,越看越是欣赏的说道,“说起来,我们齐峰寨虽然较为偏远,但景色却很是不错,如玉啊,不如让我儿子带你四处逛逛?如何?” ……只要吃完饭后能下山都好说。 沈如玉便朝着卫姨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令子了。” 卫南原本一直不耐烦的坐在一边,听着她们相互摆着虚伪的笑脸,客套来客套去的说着没有营养的废话,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了起来,顿时转过了头来,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自己的娘亲,脸上的表情完完全全的透露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为什么要我带她去?你要她看你带她去!” 但是卫姨就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情愿一样,她微笑着转过头去望着自己的儿子,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但眼神中却透出了一丝严厉,卫南微微一顿,然后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只在路过沈如玉的时候,生硬的丢下了一句,“你跟我来!” “这孩子!”卫姨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歉疚的望向了沈如玉,“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这么大了,可还是一点也不懂事。” 沈如玉才懒得费心思跟他们纠缠呢,因此毫不在意,当下便只朝她笑了笑,“没事。” 卫南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可是沈如玉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看见他仍然还是等在了门外,只是远远看见她的时候,没等她走近,他就又自顾自的气哼哼的往前走去了。 ……怪不得他娘觉得他嫁不出去要抢人上山呢…… 这个时空,这样的性格,大概就类似于沈如玉以前所在时空的,所谓的“母老虎”吧? 不过,大概因为沈如玉的价值观和这里的人不大一样,她反而觉得男孩子的性格“野”一点更好。 她一边慢悠悠的跟在卫南身后往前走,一边光明正大的借着欣赏风景的名义,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偶尔抬眼注意一下前头的少年,以防止跟丢。 一路上他们陆陆续续的碰见了好几位土匪,她们无不用惊讶暧昧的眼神朝着卫南挤眉弄眼,然后在得到一个臭脸后,笑嘻嘻的从沈如玉身边经过。 沈如玉一一朝她嘛友好的笑过。 走了没一会儿后,在他们经过一个别院时,沈如玉顿时停住了脚步,喊道:“卫南?” 少年皱着眉头回过了头来,他一脸不高兴的望着她,只是表情却明显的在问:“什么事?” 沈如玉指向了一旁那条路通向的别院,温和的说道:“我想看看那里。” 卫南便顺着她的指尖望了过去,终于硬邦邦的说出了他们单独在一起后的第一句话,“——演武堂?”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并不是寻常少年清亮的音色——这一点也和李瞾颇为相似。 沈如玉扬了扬眉毛,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你终于说话了啊。” 卫南顿时露出了一种很是尴尬和排斥的表情。 ……这莫名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刚发育时,嫌弃的望着男孩子的小女孩们。 为什么讨厌男孩子呢? 对于那个时候的女孩子们来说——因为他们是男孩子! 这么一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这么一想,这家伙还蛮可爱的嘛。 她便又耐心的问了一遍,“可以去看看吗?” 卫南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用“既然你这么再三要求了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啧女人真是麻烦死了”的表情,慢慢的朝着这边走来,越是接近沈如玉的时候,他的表情就越是僵硬,最终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紧张的绷住了。 沈如玉好奇的望着他,“……你,”她略微斟酌了一下词句,“很讨厌女人?” 卫南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别跟我说话!” 沈如玉也不生气,只是朝他耸了耸肩膀,便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朝着演武堂走去。 似乎已经快要到午饭时间了,演武堂内并没有多少人,而且在看见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些人顿时都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沈如玉没有空去记住这些将来注定要被关进大牢里的准犯人,她观察着这里——这里的土匪整出了一大片空地,在角落里放置着兵器架和练习臂力的石墩,甚至竖立着箭靶。 他们居然有弓箭?! 沈如玉禁不住在心里惊讶的想道。 ——大姜并不禁武,但有些武器却是禁止民间使用的,比如弓箭,斩马刀这种比较危险的武器。 但她表面上却什么也没有透露出来,就像是随手一拿般的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弓,然后搭上了长箭,仿佛找了感兴趣的玩具一般,对准了箭靶。 一箭射出。 正中红心。 沈如玉微微皱了皱眉头,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她低头垂眸,伸手拨了拨弓弦。 ……保养得很好,看来有人经常使用。 这说明这个山寨的武装力量中,起码有一大批弓箭手。 可是这些弓箭,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还是说他们有人和官府的军需官暗中勾结?官匪同流合污? 她思考着这些问题,抬起眼来时,却看见卫南正一脸惊讶的望着她,“你不是读书人吗!?” 沈如玉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学着他的语气回答道,“读书人就不能会射箭了嘛!?”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二十九章、、 卫南就认真的转头去看了一眼正中靶心的那只羽箭,然后又转过了头来,仔细的打量了一遍身穿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笑得温和亲切,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沈如玉,“……我不信!”他肯定的说,“你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撞了大运才射中的!” 沈如玉又不需要在这里证明自己,听他这么说,便不甚在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将弓箭放回了原处,“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她这种“毫无血性”的“软绵绵”的态度,显然让卫南更瞧不上眼了,他低头将沈如玉刚刚放下的弓箭拿起,转身面向箭靶,毫不含糊的搭弓而射。 和沈如玉练习弓箭,是因为仕女九艺不同,不管是她的剑术,还是箭术,都讲究中正平和,更像是一种礼仪,而卫南手中的弓箭,显然则是杀人的凶器。 他的羽箭去势凌厉,狠狠的□□了箭靶的红心之中,那股力量,竟然令整个箭靶都微微一晃。 那般矫健的身姿令沈如玉有些晃眼,恍惚想起了曾经她伴随君后在宫中行走时,有一次在骑射场上看见李瞾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红衣,其华灼灼,也是这般箭势凛然,然后转过头来无比耀眼的扬眉一笑。 那个场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啊。 沈如玉向来喜欢美丽的东西,便一边怀念了一下当初的美色,一边笑着鼓起了掌来,夸赞道:“好身手!” 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喝彩声,卫南忍不住扭头瞧了她一眼,正好对上了沈如玉含笑的视线,他似乎是觉得,沈如玉的笑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他的箭术,于是这个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不好意思般的表情,却不想被人看出来,便又将头撇了回去,努力继续维持刚才不可一世的态度,“那,那是!” ——但他的语气却不可避免的柔和了许多。 卫南抓着弓箭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望着沈如玉看了一会儿,才有些别扭的说道,“你跟其他读书人都不一样。” 沈如玉歪了歪头,好奇的问道:“哪里不一样?” 听她这么反问,卫南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认真的一一对比,然后才说道:“你夸我好身手,但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说,她们很嫌弃男人使用兵器——我娘也常说,男孩子天天打打杀杀的不好,以后没有女人要的。” 不管听多少次,沈如玉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挺滑稽的,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还有呢?” “山上的那些女人也总是笑我。”似乎是觉得可以被理解,卫南憋气的继续说道,“小时候就一直叫我‘小老虎’,长大后就叫我‘公老虎’。” “还有那些读书人,”他似乎很少遇见能够让他完全抱怨出来的人,因此一说就停不下来了,“绑上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吓得要命,我听义姐说,在山下就算是跪求求饶的也有。结果我娘一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她们倒好,顿时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了,这里也看不上,那里也看不上,嘴巴里不是讽刺就是挖苦,一句好话都没有,”他越说越生气,抓着弓箭的手也越发的用力,直到关节都泛白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好像走在我们这的地上,都脚底发痒一样。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 “我反正是不觉得读书人就哪里好了,我娘却铁了心了一定要给我找一个读书人。”说到最后一句,他气愤的将手中的弓箭用力的放回了原处。“结果弄的我有多寒碜一样,倒贴都不要似的。” “是啊,”沈如玉想了想那感受,的确是挺屈辱的,怪不得卫南对她的态度那么恶劣了,大概已经受够了所谓的“读书人”了吧。“其实别人都说好的东西,未必就适合自己,别人全不看好的,也未必就有那么差。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合不合适,喜不喜欢,除了当事人,其他人又能知道什么呢。” “不过,你娘为什么这么……”沈如玉顿了顿,“执着于读书人呢?” 要知道这个年代,科举制度都没有完善出来,能够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敢说全部,但十个里面肯定有九个,都应当是贵族出生,或是旁支,或是分脉,就算有些看起来落魄的跟平民没什么两样了,但弯弯绕绕,都能跟那几个世族攀上关系。 这样的人,不管被抢劫的时候,再怎么没有风骨的吓的跪地求饶,在听说要被迫娶一个山贼头子的儿子的时候,立刻表现出受到了极大侮辱的怒气,沈如玉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一个世家大族,和庶民通婚都极不可思议了,一个山贼把她们抢到山上,要她们娶一个比良民都还要*份的罪民? 这个要求只怕是一提出来,恐怕比让他们死还难接受。 “那那些读书人……”此刻讨论这个毫无意义,沈如玉虽然能够理解这些人,但在卫南面前解释显然显得太过了不懂气氛了,她便试探询问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们都被杀了?” “没有。”卫南还沉浸在对那些读书人的不满之中,满脸不高兴的回答道,“我娘不杀读书人,她们不是清高,不是贵气吗?我就把她们都赶去后院做些劈柴之类的重活累活了。” “全部都让她们来做?”沈如玉显得有些惊讶的问道,“她们有多少人啊?” 卫南毫无防范的回答道,“大概七八个吧,一个个笨得要死,连劈柴都劈不好。” 沈如玉便似乎十分理解他的笑了笑,“读书人嘛,大部分其实也就是识字而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能因为赶路被抓的读书人,显然是没有许多仆从跟随照顾的世家旁支。 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有个名声很大的姓氏,但家庭环境能让她们去族学里识文断字,却肯定没有条件让她们学习仕女九艺中的御射,当然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半成品”了——半成品只能叫做读书人,完成品,才有资格被称为仕女。 沈如玉,沈如琢,王子君,崔文珺这样的世家嫡系,才勉强能算是“完成品”。 不过显然卫姨也很明白这种“完成品”,以一个山贼来说,想要结成婚姻关系,那也实在是野心太大了,就连皇帝都未必能让这些门阀们在婚姻关系上点头,所以才在知道了她是沈如玉后,对为卫南招媳妇这件事绝口不提,只准备恭恭敬敬的送她下山。 “而且还很容易死。”沈如玉正在思索呢,卫南突然口无遮拦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这种直白,弄得已经习惯了说话婉转的她顿时愣了一下。 卫南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直接有什么不妥,他越过沈如玉,朝着演武堂角落里的树荫下走了过去,那里有几块巨石,似乎专门放在那里,供人坐下休息的。 沈如玉迟疑了一下,跟着走了过去,坐在了他身边的那块石头上。 见她跟着过来了,卫南有些高兴,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欲盖弥彰的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正前方,继续说道,“我爹……好像就是读书人家里的少爷。” 沈如玉一听就猜测道,“……你娘抢了他?” 卫南这才惊讶的转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沈如玉:“……因为我很聪明。” 听她这么一句冷笑话般的自我吐槽,自他们见面以来,卫南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个一直都显得十分桀骜不驯的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却依然的十分柔软,“也是。我娘对你比对所有的读书人都要好,那你应该是她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了吧。” 但不等沈如玉回答什么,他却已经有些害羞的转过了头去,将话题转移开了,“……其实不是我娘抢的。是我娘的娘抢的。” “听我娘说,我们原本不是住在这里的。我娘的娘曾经是另一个地方有名的山头大王,适逢乱世,有一户人家仓皇出逃,仆从众多,外婆就带着人藏在一边的山林里,准备把他们放过去,谁知道突然一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的溃兵冲了过来,我爹误打误撞的逃进了山林里,就被我外婆带回去,许给我娘了。” “听我娘说,我爹一开始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也不肯同房,我娘也不勉强他,还带着他找到了他的本家,结果对方说他已经失节,他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早就当他半路死在乱兵之中了。我娘就又把他带了回去,一起生活了下去,然后有了我。但我爹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好,我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我娘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一定要我嫁给读书人的想法,但是我爹死前跟她说,他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嫁给山村野妇,他说我值得最好的人,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我娘便一直想要完成他的遗愿。” 他望着前方望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是我娘也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这年头,世庶不婚我还是知道的。我爹他不甘心……是因为,如果他不是嫁给了我娘,凭他的身份,嫁的人一定非常高贵吧,然后他们的孩子,大概就不会是我这样的草寇了,”他的眼睛雾沉沉的望着远方,出神的构想着另一个未来,脸上却忍不住的显出几分落寞,“而是会是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沈如玉陪着他一起沉默了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卿本佳人。” 卫南顿时回过了神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什,什么意思?” 沈如玉便朝他笑了笑,“……你是个好人。” 只是…… 奈何为贼。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章 沈如玉和卫南,便再也没去其他地方再看看风景了,他们在演武场中说了许久的话,还比试比试了箭术。 卫南是野路子出身,箭术毫无花巧,只讲究力道,沈如玉却刚好相反——谁也不指望她的箭术能够杀人破敌,虽然骑射在打猎时也经常用到,但使用箭术更多的场合,是用做宴会游戏,因此十分注意技巧,和各种花哨的形式。 比如说参连。 ——先射出一支箭,然后再紧跟在后连射三支,每支箭都要必中靶心,水平高的人能做到看起来只有一支箭一般。 还有襄尺,在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面前,不能并立,需要退让一尺而射。 再有井仪,需要连中四箭,射在靶上的位置,需要看起来像是个井字。 对于卫南来说,他完全搞不明白这么麻烦又没有什么实用意义的模式有什么作用,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些技巧看起来很是厉害,因此沈如玉为他示范了一次之后,引得他非常惊叹,缠着沈如玉教他。 直到有人来找他们前去大厅赴宴的时候,卫南和沈如玉才有些惊讶的察觉到,不知不觉就已经说了这么久了。 前来通报的人看起来也很惊讶,他看着自家一向对于读书人不假颜色的小哥,此时对着沈如玉笑容满面的絮絮叨叨他小时候他娘不愿意他习武,结果他们还吵了一架的事情,见他过来,似乎还颇为烦躁的觉得他打扰了他们一般,嫌弃的回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就又转过头去,继续去跟沈如玉说话了。 反而是正一脸认真的聆听着的沈如玉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他倍感受宠若惊。 哎呀……报信的少年开心的转头回报去了,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没准和小哥在一起,挺不错的呢! 只是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个女人比之前所有的读书人都要长得好看,性格也都要温柔,看起来也不介意他们山贼的身份,卫姨却要把她放下山去呢? ……真是好可惜。 卫南显然也是如此觉得——他或许并非是有多喜欢沈如玉,但他却在她那里感受到了从未感受到的尊重和理解—— 她不会像别人一样,武断的跟他说男人就是不该练武,男人就该温柔内敛,然后努力嫁给好女人,像是男人一生的价值,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嫁的好一样。 她也不像一般的女人那么看不起男人,觉得他们除了力气大外,就毫无用处,只不过是她们繁衍后代的产子工具。 她对于他的一切梦想都给予理解和尊重,他甚至可以在她面前气愤的抱怨世间对于男性的种种桎梏不公,她也不会觉得荒谬不已的骂他“大逆不道”,而是用一种温和的目光包容他——她能理解他! 这么多年来,别人都跟他说,“别做梦了。”,只有她笑着安静的听完,偶尔甚至会眼睛发亮的惊讶的对他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真的挺厉害的!” 他说他不想像别人那样找个所谓的好女人嫁了,她也不会说“男人怎么可能不嫁人?不嫁人的男人一生都不是完整的,男人就该嫁出去,然后尽心尽力的伺候妻子,让妻子生下孩子,然后尽心尽力的将孩子教育好。”,她会说,“婚姻……我觉得其实是个人的选择吧,你可以选择自由婚姻嫁娶,也可以选择独身一辈子,其实没有什么对或与错。” 他曾以为这天地之间绝不会有人能够明白他,因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排斥和愤怒,他娘总说他桀骜不驯,手下的人也总说他喜怒无常,谁也不懂他心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男人就不能练武,为什么就要像是被驯养的狗一样,在后院养大,然后被一个女人“娶”回去,从此忠心耿耿的跟着她,再没有什么自我。 为什么男性就不能驰骋疆场,为什么就不能纵横政堂,为什么就不能抛头露面,自由的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为什么就不能识文断字,书念得太多,反而还会被女子嫌弃嘲笑? 是谁规定这个世界就该是女人为主宰?是谁规定女子就比男子高人一等?难道就因为男人不能生孩子吗?! “娘!”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够自由自在的对话的对象,卫南觉得其实嫁给沈如玉……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最后他都必须嫁人的话,或许沈如玉是最好的对象了,这么一想,他难得有些羞涩和焦虑的私下将自己的母亲拉到了一边,有些不情愿的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把她放下山了?我觉得……她挺不错的。” 看他那副总是忍不住往沈如玉的方向撇去的舍不得的模样,卫姨心里就是一沉。 沈如玉风流多情的名声,她也是听说过的。一个出身那么好,才华有那么高的人,风流多情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反而是值得夸耀的资本,她有那个资本,也有那种魅力。 ——若是魅力不大,又怎么可能能把九五至尊都吸引住? 但卫姨实在没想到,这才多久时间?! 就吃饭前带着出去逛一圈这么点时间,卫南看起来就已经动心了,这魅力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吧!? “怎么?”卫姨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严厉起了语气,“你倒是胃口大!之前那么多看不上的,倒是一盯就盯上了最好的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卫南的表情一僵,语气立刻就冷了下去,“我是什么身份,难道娘你不知道吗?!你既然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母子两不欢而散,只是待到来到沈如玉面前时,卫姨已经又是一副和蔼的笑容,但卫南却板着一张脸,明显的透露出“老子不高兴”的情绪。 终于吃完了午饭,临近下山的时候,沈如玉忍不住和卫姨商量,能不能将在后院里干苦力的那群读书人一并赎走,但是卫姨却笑着婉拒了她的要求,“不怕如玉娘子笑话,所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一大寨子的人都要吃饭穿衣,还指望着她们的家人交的赎金送到呢。不过,如玉娘子你放心,她们在我们这,绝不会有什么皮肉之苦的,不过是会累上一些罢了。” 沈如玉:“……这……”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什么的,一大寨子的人指望赎金吃饭穿衣什么的…… 喂…… 不要把绑票勒索说的这么正规化好吗!!!! 但对方不放人,她现在也尚未完全脱离险境,沈如玉只好苦笑一下,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其实从刚刚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卫南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但她这次一走,大概就再也不会相见了,因此,她便默默的忍住了差点下意识就要询问的话语,只是抬手一揖,礼貌的告别,温和的说道:“就此告别,相互珍重。” 但……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做阴差阳错,叫做决断失误,叫做意想不到。 沈如玉正要走,就突然有人从山下疾奔而来回报说,山下聚拢了大批官兵,要她们立刻放人,不然的话,就夷平整个山头。 原谅沈如玉阴谋论想得太多,她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有人是想趁机弄死她吧……? 但很快,她又想……现在的情况,差不多是警察接到了通知有人被绑架了,赶到了歹徒的藏身之所,先包围了喊话? ……这么一看,流程还挺正常的…… 但是…… 但是…… 沈如玉望着就在眼前的下山坡路,默默的估算了一下,现在撒丫子往下跑,能不能在身后这些土匪发难之前,安全的跑回山脚下的官兵所在的地方? 可是她来的时候,记得齐峰寨是被一片水泊包围着的!就算跑到了山下,没有船,难道她要游过去!? 而且,从武力方面来说——官军真的有把握吗? 若是真的能做到夷平山头,或许还会有些威慑力,但若是做不到的话,谁会把他们的喊话当回事? 虽然她不怎么懂军事,但也知道这种地形易守难攻,知道有个词,叫做渡河未济,击其中流——需要渡河进攻的那一方绝对比据河而守的一方不利的多。 官军……该不会是觉得官兵一到,这么一威吓,这些山匪就会乖乖放人吧? 就算是现代的警察都从来不会寄希望于一喊话,绑匪就乖乖放人的啊,还有特警潜入和狙击手埋伏的啊! 古代要怎么办啊喂!?人质的安全你们保不保障的了啊!?还能不能行了喂?! 沈如玉深深的吸了口气,苦笑着看向了身旁的卫姨,“……看来,还是得叨扰卫姨些许日子了。” “哪里的话,”卫姨笑眯眯的,看起来依然是温和的邻家阿姨的模样,“只是看来,我们和官军之间出了些误会,还要委屈如玉娘子再在我们齐峰寨上,多做一些时日的客了。” 她正要说话安排看守人员,卫南就挤了过来,毛遂自荐道:“我看着她!” 沈如玉连忙也朝他走了一步。 在这种深陷敌窟的时候,有个相熟的人是最好不过的了,因此,她连忙笑着拽住了卫南的手,“走走走,我再去继续教你剑术。” 卫姨:“……” 到了这种关头,她也没空再去干涉自己儿子的行为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很相信卫南虽然对沈如玉心有好感,但反而因此绝对不会将她私放下山的。 再说,卫姨并没有为难沈如玉的打算,其他人或许还会对她不够客气,但卫南却绝对不会,这么一想……他反而是看着沈如玉的最佳人选。 只是虽然古代没有特警和狙击手——他们却有武功高手,能够当做特种部队来用。 当卫南看起来颇为高兴的带着沈如玉重新上山的时候,他毫无慌乱,不知道究竟是对于齐峰寨的防卫力量颇有信心,还是对于官军的军事力量……颇有“信心”,沈如玉尽管一向总是显得淡然沉静,但碰上这种事情,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烦乱。 然后,玉面小白龙就在此时,突然从一旁的树上飞身而下,一个手刀无比精准的砍在了走在前头的卫南的脖颈之上。 沈如玉惊愕的看着她:“清阳!?” 一身劲装的少女扭头看向了沈如玉,果然是孔清阳那张清秀的面容。只见玉面小白龙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她握着沈如玉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一脸担忧的问道,“如玉!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沈如玉连连点头,“我没事,我没事。”她一时间又高兴的拉住了孔清阳,又有些担忧的望向了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的卫南,“他不会有事吧?” 前世的时候她好像听说过一个科普——打晕一个人的力气和打死一个人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你一棒子下去,这个人是晕过去还是死过去,就看他的运气了。 而在确定沈如玉的确没有受伤之后,孔清阳才松了口气,蹲□去摸了摸卫南的脉搏,笑着回答道:“别担心,他还活着。” 听她这么说,沈如玉才终于放下心来,拉着孔清阳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玉面小白龙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行走江湖,水性不好怎么行!我偷偷游过来的。”她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拽起沈如玉就要走,“对了——快跟我来,官军马上就要打上来了,我没法带着你一起游出去——我们先藏起来,等他们打完了再出去。” 沈如玉下意识的被她拽着跟着她一起朝着这个方向跑了几步,然后没忍住惊异的看向了她问道,“……你已经摸清楚山上的地形,知道要藏在哪里了?” 正在往前跑的孔清阳顿时停了下来,尴尬的回过了头来:“……呃,没有……” 沈如玉:“……我就说,你为什么要往聚义大厅那边跑……” 第三十一章 沈如玉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四处望了望,回忆着方才卫南带她四处看风景时记住的路线和房屋布局,最终朝着一个方向伸出了手指。 “去那边!那是寨子里最偏僻的地方。” 而在经过演武堂的时候,沈如玉拽着孔清阳进去拿了一把长剑挂在腰间,再顺手拿走了一把弓箭,然后带走了两壶箭枝。 孔清阳因为是偷偷潜上来的,之前白飒送的长枪也没有带在身上,便拿走了一杆长枪。 两人装备了一□上的武器后,才继续朝着定下的藏身之所躲去—— 那是一个用来堆放杂物的院落,但孔清阳却仍然嫌弃这里不够隐蔽,她四处查看了一番之后,带着沈如玉绕过了院墙,藏在了院落旁那处茂密的树林之中。 她们藏好之后,沈如玉有些紧张的透过灌木,朝外看去—— 这个地方原本就少有人来,而在寨子里的人几乎都集结在前山的情况之下,就显得更加别样的荒凉了。它门口前的小路上寂静无声,悄无人烟,时近下午,阳光偏暖,洒在空地上,一片宁静,仿佛和整个世界完全脱节了。 看起来,这个像是被遗忘了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孔清阳和沈如玉如此小心谨慎的躲藏在密林中的理由,小路的尽头也许下一刻就会出现几个嬉戏而来的孩童,安宁而富有朝气的人们前来放置杂物,又或者来翻找之前丢在这里的东西。 ——似乎和即将发生的战争,死亡,兵戈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如玉和孔清阳有些紧张的心理原因,这里也因为过于的宁静,而让人有些心悸。 谁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但又谁都不知道,真的会发生什么。 沈如玉靠在孔清阳身边,看着她嘴唇紧抿,一脸凝重的警惕着望着外面情况,即使自己也紧张不安,心跳加快,却仍然有些没有实感——这是一次战争。 残酷,冰冷,而危险。 和她曾经那么遥远,现在又如此的接近。 “没事的。”似乎看出沈如玉的脸色有些苍白,孔清阳扭头柔和了神色,低声的安慰她道,“——我会保护你的!” 为了加强可信度,她还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以彰示自己的力量,沈如玉抬眼看她,只见孔清阳的眼眸之中,明明也闪烁着紧张,但看得出她仍然在强自镇定的试图缓和她的不安,“——我是玉面小白龙嘛!天下第一大侠!遇到过多少麻烦,哪一次出过事?” 孔清阳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有了一点信心的笑着说道,“这一次也没事的啦!就是几个土匪而已——放心吧!如玉!你是当今天子喜欢的人,皇帝陛下是天命之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上天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是什么逻辑啊!”听见这样笨拙和逻辑不通的话语,即使沈如玉仍然有些忐忑,却依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有些世家子女自小娇生惯养,活泼些的,遇到的最大危险大概便是狩猎时骑马骑的太快,可能会被掀下来,而文雅些的,能够遇到的最大危险,或许不过是弹琴的时候琴弦可能会突然断裂划伤手指。 因此孔清阳对于她的心理素质的不信任,沈如玉完全可以理解,她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孔清阳的肩膀,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枝长箭。“放心吧,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这是沈如玉第一次直面冷兵器时代的战争。 或许说是战争,对于这样一场人数听起来规模并不大的剿匪行动来说,有些夸大,但齐峰寨在不久之后,实实在在的变成了能够称之为“战场”的地方。 她们藏进了最为偏僻的院落旁的树林之中,孔清阳将她护在了内侧,她们屏息等待着,然后过了不久,开始从远方传来各种嘈杂喧哗的呐喊和嘶吼声——沈如玉的心顿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因为这种战斗,一旦真正的被卷入了其中,你是什么人已经不再重要了,谁会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死之间,还分辨眼前的人是不是世家出身,才华横溢,是不是代天出巡,官职在身?谁管你是不是皇帝喜欢的人,谁管你是不是门阀豪族的嫡女? 在战场间,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两种人——同袍,和挡在眼前必须杀死的敌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选择藏身的位置太过于隐蔽了,一直过了许久,喊打喊杀的声音依然持续着,却始终没有人出现在他们眼中。 ——不管是溃逃的山匪,还是追击而来的官军。 孔清阳的表情顿时更加凝重起来了,这很大的程度上说明了官军没有绝对的优势,势如破竹的如一把利剑,插入敌人的心脏,然后将其一举拿下——没准正在山下陷入了苦战,或者更糟——被打的节节败退。 似乎没想到官军的战斗力这么不济,孔清阳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了沈如玉,“如玉,你在这里呆着,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沈如玉显然也能想明白这点,她望着孔清阳慎重的叮嘱了一句,“小心啊。” 一身劲装的少女便迈着轻悄却矫健的步伐,以延伸出去的树林中,那茂密的灌木作为掩饰,偷偷的靠近了传来了厮杀声的地方。 沈如玉只看得见孔清阳的背影停在了不远处的树林边沿——那是一处高坡,能够看见山下大部分的场景,孔清阳蹲在那里没看多久,就一脸严肃的奔了回来,看她已经完全放弃了隐蔽的模样,沈如玉就知道情形大概不好了。 “官军败退了,看来不能等官军占领这片寨子再出去了,我们现在就得趁乱逃出去才行。” 沈如玉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从树丛中站了起来,“——官军来了多少人?” 孔清阳抿了抿嘴,“五百人的编制。” 五百人…… 如果是剿匪的话,这个人数已经算是够多的了,如果她不是皇帝喜欢的人,不算她是沈家的嫡女,只来个两三百人也是说得过去的,但她估算过齐峰寨的人数,不愧是一直官府都不敢轻来妄动的山匪,一共差不多也是两三百人,除去没有战斗力的老人和小孩,实际战斗兵力大概在两百多左右,从人数上来说……官军的人数优势还算是比较明显的才对啊? “现在官军的战斗力……已经这么弱了?” 沈如玉不是不知道,不管多么精锐的部队,随着时日的流逝,慢慢都会腐化和败朽,但……当今圣上才是开国以后的第四代啊?战斗力退化的这么快,这退化速度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看着她惊讶的神情,孔清阳微微一顿,“不是,是派来的五百人……大多特别骄横和不服命令,王姑娘当时去跟领队的司马使试图商量一下对策,可是对方好像完全都不搭理她,自顾自的就开始部署兵力了。” 王姑娘?子君吗? “然后王姑娘就特别生气和着急的让我别理官军,自己溜上山来找你,她说河西道兵府的折冲将军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是个迂腐的女人。” 沈如玉顿时就明白了。 河西道兵府的折冲将军出身白姓世家,是个在前朝,曾经和现在的四大豪门并列的大族,但在战乱之中已经逐渐衰败了。因此,自开国以来,白家就紧抱着皇帝的大腿,十分坚定的站在了皇帝的那一边,几代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帝党,到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把他们当做世家了,他们更像是依附着皇权的勋贵。 而现在的河西道兵府的折冲将军白道闲,在朝堂上是个很沉默的角色,似乎是因为折冲将军这个职位已经算是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已经十分敏感了,她便极少在政治上发表意见,每年除了例行的上奏折禀告河西道军事训练,兵器粮草的状况的奏章外,几乎很少出声。 所以巨鹿郡的郡守和王子君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很讨厌沈如玉。 在她眼里,沈如玉是个有些才气,便目无尊上的家伙。 出身世家,说不定会动摇和影响陛下的决策——没准这就是世家的一次阴谋,一场美人计! 总之,河西道兵府的折冲将军觉得,这个女人,活着的话会很麻烦,还是死了比较省事。 而这次的事件简直就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派出去的人数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够了,一百多人的山匪,派出了五百官军,谁也挑不出不对来,说不定还会有人弹劾她小题大做,为了救沈如玉派出这么多人,是谄媚圣上之举。 ——她就是不想把沈如玉救出来,特地拨了最不听话的骄兵出战,激怒了山匪才好呢,直接一刀砍了沈如玉,她也省事又省心了。 最后她再把山匪全剿了,当做是为沈如玉报了仇,难道皇帝还要为了沈如玉,把她这个折冲将军给革职么?而世家若是想要动她——皇帝反而就更要保她了。 想清楚之后,沈如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一想,官军败退反而比攻上山来好了。” 毕竟,若是官军败退,她们或许还能趁乱逃走,要是官军攻上来发现了她们,估计就是个杀人灭口的下场。 但是……等等。 沈如玉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杀人灭口? 对,就是杀人灭口! 明明派出强兵杀上山来直接杀死她才是最安全稳妥的解决方法,可是为什么折冲将军却派来了一队无法抗衡山匪的官军?无法剿灭山匪,难道她觉得沈如玉就能被山匪绑在山上一辈子?这种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这反而给皇帝一种“你麾下的军队连剿个匪都剿不了!?简直无用至极!”的印象。 除非…… 想到李瞾的性格,沈如玉的脑子里忍不住的浮现出了一个可能:折冲将军既想除掉她,却又不想破坏她和皇帝陛下之间亲密的关系。 如果沈如玉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做? 如果派出的兵太强,一举攻破了山寨,沈如玉反而没有救出来了,绝对会被李瞾责难。 而如果派出的兵太弱,无法攻破山寨——那么又如何保障沈如玉要死在乱兵之中? 答案是——让大部队以将败未败的假象拖住山匪,然后偷偷派一队精兵,偷偷上山,杀了沈如玉! 反正沈如玉一死,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不都是靠她的奏章来陈述么? 沈如玉走到刚才孔清阳窥察战场的地方,自己凝眸看去——果然,官军虽然看起来被逼得步步退后,但彼此之间攻防合作,分毫不乱,分明是有意识的示之以弱,反观山匪这边,谁也没有意识到她们配合合度,只看着将她们一点点往后逼退了,一个个兴奋的嗷嗷狂叫。 而在官军的后方,一小队士兵开始以山形作为掩护,朝着山上奔来。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二章 说实话,沈如玉其实对于自己的阴谋水平并没有什么自信。 在穿越之前,她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中产家庭的孩子,一辈子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纵横捭阖的朝堂计谋,战场兵法,所以如果要她想什么阴谋阳谋,从思维模式上来说,肯定比不上浸淫其中多年的土著那般心思千缠百绕,沈如玉最多就能拐个直角,然后简单粗暴的上。 ……但她推算出这么简单粗暴的计谋,居然猜对了! 该说,不愧是武人风范,直来直去的吗?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逃出去。 直接下山……? 那就得正面迎上混乱的战场,太过于危险了,但右边已经是峭壁山崖,并没有下山的路,而左边已经有官军的上山小分队往这边步步逼近,沈如玉咬了咬嘴唇,拉住了一旁的孔清阳,“我们去后院。” 后院就是个类似于大食堂的地方,之前卫南就说过,那些被抓来的文人都被关在这里做些苦力活,离其他建筑群颇有些距离,就比她们现在藏身的杂院稍微靠近人群,没有那么偏僻一点点。 “可是,”孔清阳皱起了眉头,有点担忧的说道,“我们现在要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那些上山的人正从那边过来!” 沈如玉盯着那群在对面的山林间若隐若现的身影,低声说道,“但我们现在还出的去。这里是最偏僻的角落,三面都是山崖,只有一条路能够出入,不用担心腹背受敌,混战时躲在这里最安全不过了,但现在反而因为这样的地形,如果在这怀着侥幸一动不动,等她们上了山开始搜查,只会把自己越困越死,她们地毯式的搜索一遍,这片小树林根本藏不住我们。不如趁着她们还没有过来,试着逃出去。” “后院虽然离这有一段距离,但并不算远,而且它的位置没有这个角落这么死角,反而勉强可以做到可进可退。我们完全可以在她们上山之前逃进去,那里面有其他被山贼抓来的文人,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利用这一点。” 而京师在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虽然巨鹿郡的郡守在一得到消息后,就第一时间到处写信求情请罪,但她仍然晚了不少——她的奏折是在第三天送到的。 在两天后第一时间告知了李瞾这个情报的,是那名名叫樱草的宫女。 因为从明曦逃入巨鹿,跟王子君汇合再去上报,其中过程或多或少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樱草却是直接掉头就赶往了京师的。 ——从采薇那得知了沈如玉马上就要启程前往巨鹿,她快马加鞭,总算在恒山郡的时候,就赶上了沈如玉一行人,只是她还记得她的“饥饿营销”策略,便志得意满的跟在沈如玉的身后,却不急着上前表明身份。 她就这么一路跟着沈如玉,不远不近的缀在她们身后——然后,看见了她半路被山匪抢走了。 樱草躲在后方,第一时间就懵住了,但很快,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爆炸性的消息——而且,对于无比渴求沈如玉消息的皇帝陛下来说,这个消息更加紧急和重要。 她便立刻调转马头,朝着京师的方向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马背上疾驰,风力太强,还是因为她为了这样独家的消息而兴奋不已,樱草脸色发红,眼睛发亮,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被重用的未来。 如果她活在千年之后,没准是个新闻头脑极为敏锐的好记者,但在这个时代……她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然而樱草紧赶慢赶,几乎不吃不喝,也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赶到京师,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姐姐采荷,采荷一听也惊呆了,连忙为她准备觐见天颜。 正因为她们比常人离皇帝更近,所以也更加明白对于皇帝来说,他究竟有多么在意沈如玉,因此这种关于沈如玉的惊人消息,她们下意思的就觉得,皇帝陛下一定会非常重视——然后,一定会奖赏她们的。 刚刚回宫不久,完成了任务的采薇在听说樱草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她在宫中也有着自己的人脉,因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樱草看见如玉娘子被山匪劫走了!” 在猛一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采薇也是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提供了这个消息的樱草定然会一飞冲天! 然而看着和她想法明显一模一样的同党,采芷脸上那焦灼艳羡的神情时,采薇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樱草完了。”她又想了一遍整件事情,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个蠢货!采荷也是个蠢货!她没有发现这一点!她们要完了!” 采芷被吓了一跳,她茫然的看着她,忍不住忧虑的抬手要去试她的额头,“采薇姐……你,你是不是收到的打击太大啦?” “不是的,”采薇带着忍不住的笑意拉住了采芷的手,“笨蛋妹妹,你想想看啊!我们第一反应,是觉得樱草和采荷一定会凭借这条消息平步青云,是因为我们知道陛下有多重视如玉娘子,对不对?” 采芷呆呆的点了点头。 “对,所以如玉娘子的消息,向来是陛下最为重视的,尤其是关于如玉娘子的最新情报,向来最讨陛下欢心——可这次不同啊,采芷。”采薇一想到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采荷终于自己作了个大死,就忍不住的感到高兴,“——这次如玉娘子被山匪劫持了!樱草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巨鹿郡寻找郡守救人,而是转头赶回京师——她置如玉娘子的生死于不顾,只想着用这个消息来换自己的富贵!可是她在路上赶了两天的路,万一在她赶路的时候,如玉娘子有了什么不测呢?若是如玉娘子死了,陛下要樱草的消息有什么用?正是因为陛下重视如玉娘子,这次樱草和采荷才死定了!” “她们两个,真是急功近利,急的脑子发热眼珠发红,整个人都不想事了!”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少人被这个爆炸般的消息冲晕了头脑之后,稍微冷静下来一想,就感到了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但采荷和樱草此刻却仍然心头滚烫的跪在大殿之上。 樱草急切地说完了自己所见到的事情,然后过了许久,才终于听见了李瞾语气森冷的声音,“也就是说。” 这个庞大帝国的年轻主人用一种非常冰冷,非常冷硬的语气在说话,樱草却觉得,那声音美妙的简直像是从云端之上传来的那般令人失神,“你看见如玉被山匪抓走,第一反应,不是去巨鹿郡找巨鹿郡的郡守,让他准备救人,而是直接掉头回来,告诉朕?” 樱草激动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回陛下的话,因为臣……臣想……” “你想什么?”李瞾厌烦的打断了她结结巴巴的话语,“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他冷笑了一声,陡然拔高了声音爆发出了怒气,“用如玉的命来换,你也受得起!?来人啊,把她们两个给朕拖出去!” 殿前身披戎甲的侍女遵命上前,将顿时惊叫挣扎起来的两个宫女给拖了出去,李瞾愤怒的猛地一拍桌案,那方上好的踏天紫云青花砚,顿时被震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听见声响,李瞾就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来,一旁的冯言在心中顿时猛地叫了一声不好。 他在李瞾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当然能够通过表情,知道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有多糟糕,这时候碎了什么东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处理不当,少不得要牵连多少人,没准自己也要倒霉,一想到这里,冯言连忙站了出来,在那堆碎砚旁朝着李瞾行了个大礼,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陛下,如玉娘子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如玉自然不会有事的。”似乎接受了“碎碎平安”的解释,李瞾的视线从地面上碎裂的砚台,移到了桌案上的信筏,冯言知道那是不久前那个名叫采薇的宫女送回的——沈如玉的回信,当时呈上来的时候,那厚度把冯言吓了一跳,连李瞾都愣了一下。 后来冯言才知道,那么多大都是卷宗,真正的回信才不过几页而已,但李瞾却并没有生气。 他又好笑又无奈,又开心又有点酸涩的处理玩那些卷宗后,将那几页私信放在身边,贴身带着,一有空闲就翻来覆去的看啊看,结果他无比期待第二位派出去的送信使者会带来怎样的回信,那个宫女却甚至没有将他的信交给沈如玉,反而带回了一个称得上是噩耗的消息。 李瞾的手按在信纸之上,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沈如玉最后写下的晚安两字,就像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一样。 他想起了沈如玉的笑容,恨不得立刻就赶去她的身边——就像是年少时那样鲜衣怒马,肆无忌惮,但此刻他只能抿紧了嘴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巨鹿郡的郡守有没有上奏?” 等到巨鹿郡郡守的请罪奏折送到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一天间能够发生多少变数,信息又有多少延迟,冯言几乎想都不敢想,连日来李瞾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所有的官员都夹紧了自己的尾巴,就连世家派的官员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皇帝。 巨鹿郡郡守当然不可能在奏折里说是因为害皇帝陛下的心上人被抓而罪该万死,他无比诚恳真心的反省了自己在任期间未能整顿军备,治理不力导致匪祸横行,自请革职查办。 李瞾冷笑了一声,整个大殿里的官员都没忍住抖了三抖,更加屏气凝神的专注起来,她们听见皇帝陛下冷冷的说道,“你们怎么看?” ……还能怎么办,听这语气,显然是对革职差办不满意啦! 正有官员关于琢磨要不要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提议办个抄家什么的,突然就有人出列朗声道,“回陛下,臣认为不妥。” “革职差办,处罚太重。” 什么人这么有勇气敢说这话!? 全体低着头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好奇的抬眼一瞄—— 然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啊……怪不得呢。 说话的人,正是沈如玉的亲娘,沈南风。 她神情严肃的说道,“匪祸之患,各地皆有,实非巨鹿郡一郡之守的错,而是因为兵力不足,但各地府兵又非郡守所能调动,巨鹿郡郡守向来政绩优良,尤其赋税方面,年年官员考核为政优,臣以为,罚其今年考核评为中下,延缓三年不得升官即可。” ……自己的女儿,用起来真是不心疼。 多么铁面无私,正气凛然啊——要不是认定了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按照她的建议做,她敢这么说话? 帝党的官员们简直气的牙根发痒,她们做梦都想有一天皇帝陛下突然不喜欢沈如玉了,突然没有了这么明显的把柄了,突然就再也不用在世家派那里受气心塞,连带着她们也不得不不憋屈了,就比如现在——李瞾要是不喜欢沈如玉,沈南风提的建议绝对是匪祸之患余毒无穷必须着力清扫!军力不足不过是借口罢了,一郡之守守一郡平安本就是本分,做不到就滚! ……政治人士都有两面,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帝党的官员多么希望她把自己被抓的女儿不做特殊化,只当做一个无关人员的时候,皇帝陛下也能这么干啊! 他要是回个“就照你说的这么办”,沈南风傻眼的表情她们做梦都想看好吗! 可是不行。 帝党的官员都明白,沈南风越是表露出对于沈如玉的公事公办,皇帝就越是不得不私心。 ……这种如玉的娘都不疼她我得加倍疼回来的的心理…… 帝党的官员们只能深恨世界上为何没有绝情丹,忘情水,不然根本无法可破! 情之一字,真是无可奈何。 李瞾盯着沈南风看了半晌,眯起了眼睛,“匪祸之患各地皆有……巨鹿郡便无错了么?郡守治理一方,若是只会收税,不如直接将郡守改成税官好了!!每年都有上任官员莫名横死或失踪于半道,便是因为匪祸!现在,他们连朝廷代天出巡的钦差都敢绑!沈南风,你倒是替那些枉死的官员想想如何?!” 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自从世家派捏紧了沈如玉这个帝王七寸后,李瞾还从没有和沈南风正面起过冲突,沈南风显然也习惯了自己特有的优待,此刻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的一通责备,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所有的官员又没忍住的偷偷瞄了一眼皇帝陛下比她更加难看的脸色,再次确定了——皇帝陛下现在已经毛躁的快要一点就炸了。 慎言,慎言。 现在还是别说话的好。 冯言当然比这些官员更明白李瞾的心情有多恶劣,他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默默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内卫在全国各地都有分部,在得知沈如玉的事情之后,京师内卫特地使用了信鸽联络了巨鹿郡的联络网,然后得到的消息更让李瞾火大——沈如玉暂时没事,因为那些山匪强抢民女是因为要为她们老大的儿子挑选夫人。 夫人!? 你一个山匪的儿子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一国之君抢女人!! 这还不算完。 信息还说,因为如玉娘子好像和对方聊得颇为投机,所以暂时并无性命之虞,巨鹿房内卫已经在组织人手准备营救了……不过好像其实并不需要营救的样子。 沈如玉!!!你这个花心多情的家伙!! 听说暂无性命之虞,李瞾终于能放心的对着前一句话恶狠狠的想到——等你回来……你给我等着!!!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三章 分驻于全国各地的内卫,一般都是有着长期固定任务的——监视当地官员,因为任务单一,而且大多都是官位世袭,母传女,女传孙女,这让她们的思维不可避免的有些固定化了,不然脑子灵活一些的,就该知道沈如玉乃是皇帝陛下所喜欢的人,她的消息应当也需要格外关注才是。这就导致了当巨鹿房内卫收到京师内卫传信时,才开始急匆匆的搜集这方面的情报。 于是从一开始,巨鹿房内卫的讯息收集就远远的落后了事态发展,到了后来,齐峰寨被围,第一见证者们都聚在山下焦心于山峰之上的沈如玉的安危,就算内卫在民间传闻中再怎么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一时半会也没法深入现场,探听到第一手情报。 然而内卫作为皇帝直辖的情报部门,她们所上报的讯息又必须是绝对真实的,必须实地查证,多方考量,慎之又慎,才可上报。 沈如玉被抓和齐峰寨被围相差不过一天,而就连樱草,也是在沈如玉被抓一天之后才到达京师,当巨鹿郡的内卫接到京师信鸽的时候,整件事情都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她们上报的情况,基本上因为没有实地考察的时间,直接是按照沈如玉的口述来写的。这让巨鹿房的内卫感到无比心虚,在沈如玉的指示下,她们的情报内容不仅延迟许多,还隐瞒了很多事情。 比如——沈如玉身中箭伤,风邪入体,在巨鹿郡郡守的府邸内卧床休养了好几日,最近才有所好转。 不过若是如实上报,巨鹿郡的内卫必将承受来自帝王的雷霆之怒,而若是稍微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延迟一些,尽管她们仍然逃不过失职之责,但大部分的处罚都归于郡守,她们不过是略有波及,两相比较之下,内卫们保持了沉默——尽管内卫作为天子亲军,又是最为紧要的情报部门,极受重视,但只要是人,就总是会有私心的。 沈如玉知道这事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她伤势不重,所以觉得没有必要特意上报,天长路远的,她这里擦了点皮,没准报上去,李瞾就能想象成血流不止。只是从小见大,今日她们能够瞒住她的伤势,往后不知道又能瞒住什么,内卫是天子鹰犬,也是他的眼睛,只是现在看来,这样重要的内军显然称不上对皇帝有多忠心耿耿——情报部门不够忠心,在很多时候都是很要命的。 沈如玉默默的记下了这一点,觉得自己有点像在钓鱼执法。 “好多了?” 就在她躺在巨鹿郡郡守府邸的床上,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休养时,王子君每天都会送来各种各样古怪的汤羹汁药,每一种都有着乱七八糟的效用,比如滋补啦,益血气啦,美容啦,丰胸啦,压惊啦,祛风邪啦,以至于现在听见王子君的声音,沈如玉都有点心里发毛。 她有点无奈的睁开眼睛,在发现王子君手中并没有端着任何碗盘时,忍不住的松了口气,坐了起来,轻轻的回答道,“好多了。” 王子君就伸手搭在了她的脉上。 这年头,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些医术,更何况她还曾经在道观中呆过不短的日子,没过多久,王子君便笑了起来,自夸道:“我的药果然好!” 沈如玉没敢说她觉得如果王子君能少灌她一些药汁,或许会好的更快,因为她做得出为了证明自己而给沈如玉灌更多药水的事情。 她机智的转移了话题:“……既然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继续启程吧。” 王子君还沉浸在得意于自己医术的情绪中,她坐在沈如玉的床沿,将她的手放入被褥之中,“不在这等京师的处置下来吗?” 沈如玉摇了摇头,“朝廷的处置我大概都猜得到,重点无非是剿匪,郡守失职,折冲将军出兵神速,内卫情报不及,我们还是快些走吧,我们既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什么失职之处,情况好点,没我们什么事,情况差点,或许会勒令我们折返。” “这也说不定呀,”王子君眼珠一转,狡黠的笑了起来,“没准陛下会赐下财物给代天巡狩的黜陟使压惊呢?” “不过我猜勒令折返的可能性更大。”但她看见了沈如玉的表情,又立刻容颜一整的改口道:“好,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沈如玉这才又闭上了眼睛,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明明整日都躺在床上休息,眉宇之间却仍然流露出些许疲倦之色,“……齐峰寨上那些匪人,逃走的那几个,还是没有找到?” 王子君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这才又凝重了起来,“匪首之子带着几只漏网之鱼仍在逃逸,不知下落。” 沈如玉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城外,那些土匪的首级,还堆在那吗?” 这是军队的惯例——将敌人的首级堆成山形,以示威慑和警告。 但这惯例对于沈如玉来说,却有些过于刺激和血腥了,早在入城之时,她就脸色苍白的想要让人将那堆头颅撤下,只是折冲将军都想要她的命了,就算被她逃出生天,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没有出手的可能,但也绝不可能顺从她的意愿,那司马使便硬邦邦的回复了一句,“必须置于此处,至少放满三日。” 王子君知道她难受,便隔着被子,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知道你心善,看不得血,我刚刚来之前,已经让他们收殓头颅,吩咐她们择日下葬了。” 沈如玉这才稍感安慰的静默半晌,又突然说道,“若是抓到卫南……”但她顿了顿,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摇了摇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她的伤处,伤她的人,就是卫南。 当初在山上,沈如玉只不过比那些上山搜查的官兵早上山那么一会儿,虽然有跟在卫南身后逛过一遍,粗略的记得大概的地形,但也熟悉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能被派出执行这个任务,这些兵将就算不是精锐,也一定是心腹能干之人,这么一点大的地方,被他们彻底搜完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沈如玉虽然不熟悉,却自有其他熟悉的人——那些在后院里的罚做苦力的读书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通知,又相隔较远的缘故,前院都厮杀了好一会儿了,沈如玉和孔清阳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群明显比山寨里的土匪皮肉细嫩,干活手脚笨拙的少女惊异的抬起了头来,困惑的望向了她们。 她们手中有些还拿着斧头,吃力的劈着柴火,有些正在晾晒衣物,有些正在摘菜,看见这副与世无争的日常模样,一不小心小命可能都要玩完的沈如玉和孔清阳忍不住也是一阵无语。 但沈如玉可没有时间和她们相对无语,她抬手行了一礼,“敢问……众位姑娘可是被山匪所抓?” 一群少女从她的身上明显的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那种知书识礼,识文断字的斯文气息,顿时不由自主的都放下了手中的粗活。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如果是新抓的人被带来,那身后必定是有负责押送的匪徒的,但沈如玉和孔清阳却明显不像是新到后院打杂的模样…… 一时间,少女们都望向了正在晾晒衣物的那位少女,看来这群人在被抓的时日里,已经以她为主了。 那少女看容貌是其中最为出色,年纪也是最大的,此刻她苦笑着抬手朝着沈如玉一礼,“此事,说来惭愧。在下许宛若,不知道阁下……?” 尽管对待土匪来说,文人对她们的态度大多傲慢不已,白眼以对,但对待同属文人的对象时候,一般都是十分的礼貌温雅——因为这年头能读书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身上自有一股傲气,自然瞧不起落草为寇的匪徒,要是她们用对待同类的态度对待土匪,此刻大概也不会沦落到当苦力——不过,要她们那么做,也许她们宁愿来做苦力。 以卫南的态度来说,没准是这些文人少女宁愿做苦力,甚至把做苦力当做一件证明自己维护了属于文人的骄傲的事情,也不愿意对他们稍微假以辞色,才那么生气的吧? 孔清阳挡在门口,不时从门缝中窥探门外的情景,沈如玉也不废话,“在下洛河沈氏,沈如玉。” 一时间后院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 古代讯息并不发达,名气多要靠人口口相传,广而传之,正因为名扬天下如此艰难,所以名望才被看的极为重要,而大到了沈如玉这种“中原谁人不识君”的程度,基本上不管在哪,只要一报名字,即使还不够别人“纳头便拜”,也足够让读书人恭恭敬敬无比惊喜的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高呼“久仰久仰”了。 只是这种时刻,沈如玉却不能说她是被官军所追杀而逃入后院的——她深吸了口气,神色凝重道,“家母遣我前往家乡修缮祖宅,结果半路被这伙山贼所擒,不过,折冲将军似乎近日正好在附近操练兵卒,因此很快前来救援,此刻在前山已经厮杀多时了,但是官军赶路疲倦,又不及休整便奔赴战场,一时间节节败退,情势危急。” 听她这么说,刚才还准备热切的拉拉近乎的众人都是一呆。 “如今情势危急,一伙贼人好像还派出了一小队人上山,准备将人质推赴前线,以鲜血祭旗,示威于官军。我朋友懂些武艺,原本准备护着我趁乱下山,但我听说后院里还有之前便被抢上山的诸位,独自逃走,实在令人心中不安,便前来寻找,好让大家一起逃出生天!” 众位少女听说这般危急关头,沈如玉却不愿独自逃走,反而前来相救,一时间心中都大为感激。 而对沈如玉来说,尽管人变多后,目标也变大了,但那些穿着官军军服的特殊小队却也因此不能对她肆无忌惮的下手了——除非他们准备杀死所有被俘虏的文人。 但这些文人,谁知道身后有没有大来历?简单粗暴的一刀切了,万一切到了砍不动的骨头,谁来负责? 她们将院门紧锁,又搬来木柜衣橱抵在门口,紧急的商量起对策来。 齐峰寨四面环水,在山下远眺水泊,不管在什么方位,俱是烟波浩淼,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船只相渡,齐峰寨根本不怕这些人质逃走,所以后院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山下湖边,那是方便后厨和杂役洗菜打水和浣洗衣物的地方——因为颇为隐蔽,后院又少有人愿意来了解,所以有些齐峰寨的土匪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道路。 一行人匆匆沿着山路向下逃去,这条路在山的背面,静谧幽静,正好与在前山激斗的战场位置一正一反,对比鲜明。 让她们诧异的是,当她们抵达山脚,一艘渔船已经停在了岸边,船上一人看起来心神不定,在船头来回踱步,察觉到动静,那船夫抬头望来,正好对上一群刚刚奔逃下山的少女,一时间两边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当初送沈如玉上山,在船上还被嘲笑了一顿的船夫,她还记得,他好像叫做……李招妹。 孔清阳正要发难,那船夫的视线却落在了沈如玉身上,他似乎看见了她露出了恳求的神色,怔了好一会儿后,突然朝她们招了招手,“上船!” 他知道山前正在混战,然而此刻看见沈如玉她们逃向这里,却误以为是官军被击退了,一想到战后土匪们可能对她们做的粗暴事情,李招妹就发现自己不忍心让那张温柔的笑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 卫南就是在沈如玉绝处逢生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了山头之上,他望见了沈如玉即将上船的身影,搭弓瞄准,厉声而喝,“沈如玉!!” 当时她下意识的应声回头,正好看见对方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的双眸中,满是刻骨的恨意。 好在他们距离有些过远,再出色的箭术也未免要失了准头,不然一箭穿胸的话,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沈如玉。 沈如玉原本以为他恨的是她将他打晕后逃走,直到后来她看见了城门口处的首级,才知道他那样汹涌的恨意从何而来——在她下山后,没有搜到她下落的官军显然迁怒于土匪,而展开了凶残的报复,那个时候,或许卫姨就已经被杀了。 在现代,有许多国家都废除了死刑,并鼓吹罪犯的人权,但沈如玉却并不追求这样的“文明”,杀人偿命,有些罪恶,只有用死亡来告慰那些倍感痛苦的受害者,但她却并不知道,卫姨的罪恶应不应该让她受到如此对待。 ……被割下头颅,以匪首的身份放在头颅尸堆的最上方,她的无头尸体,还要被悬挂于城头之上。 也许是应该的,虽然她对沈如玉很好,但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卫姨或许坑害过无数无辜的人命,那些受害者如果知道了她的遭遇,没准会拍手称快,那样的话,沈如玉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觉得有些疲倦,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了,这个还有些野蛮的时代的某些规则,即使她到了这里十几年,也做不到入乡随俗。 它们毕竟突破了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的道德底线,但沈如玉并没有能力改变它们——因为就目前来说,这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现实的做法,难以评判对错,她只能疲倦的别开视线,随它而去。 古时候的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沈如玉原本以为她在京师里,已经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足够的了解了,但是出来之后,她才发觉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更……更…… 更什么呢?更落后? 沈如玉虽然能够切实的感觉到,却无法确切的形容出来。 这种感受在沈南风身上她体会过,在李瞾身上她体会过,在君后身上她体会过,在温明,宋瑾身上,她都体会过—— 而卫南那样深刻的恨意让她所有零碎的感受,突然被刺激整合到了一起,让沈如玉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这个时代的某种特质,她一直抗拒和排斥着的特质,而这件算得上她两辈子中遇到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事情,也让沈如玉在过去了好几天之后,依然无法释怀。 虽然她告诉自己,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一方是横路多时,劫掠良民的土匪,一方是为民除害“解救人质”的官军——虽然解救人质有待考虑,不过为民除害却的确算是真的——因此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是剿匪这方的错,而卫南,他的母亲身为匪首,被诛灭其实并不冤枉,他的恨意可以理解,不过总有些罪犯不会反省自己的罪行,却只怨恨着将他们抓捕入狱的警察。 但尽管这样告诉自己,但沈如玉的心却并未因此平静下去。 她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的恨着,并直面了那种仿佛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般的恶意,说她不感觉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不知怎么的,她第一次主动写起了给李瞾的信件——不是为了报告,不是为了掩饰,就只是想跟他好好的说说话。 然而真的提起笔来,沈如玉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身份是个巨大的障碍,为了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如玉不能告诉他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也就无法告诉他她在想些什么,就连自己差点被折冲将军暗害于山顶的事情,她也必须隐瞒下来,千言万语,最后反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平安勿念,望君安好。 但写完之后,沈如玉盯着那句话盯了许久,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太过敷衍了。 她想了想,将信纸放在了一旁,铺起了宣纸。 这世间对男子苛刻太多,就像是她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古代苛刻女子一样,备受束缚歧视,忍受着诸多不公平。 就算你成了皇帝——只要你是个男人,就仿佛是一种原罪。 皇帝原本就不是个轻松的职业,性别若是和主流不同,那就更为艰辛。 而理论上他们富有四海,为天下之主,但沈如玉毫不怀疑,如果不出意外,李瞾或许一辈子都看不到京师之外的世界——他所拥有的江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如玉想,她既然无法说些什么,那她就画些什么吧。 画她和朋友们从黄河顺流而下,波涛汹涌,两岸青山相连,云雾缭绕,画祁州码头的喧哗繁杂,楼船画舫,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画她们前往巨鹿郡时,她所看见的天空苍茫高远,白云如絮,还有此时,她身处巨鹿郡,坐在巨鹿郡郡守的客房中,临窗而画,画窗外的院落,花繁树茂,翠鸟清啼。 等画完之后,沈如玉想了想,又把放在一旁的那张信筏拿了过来,添上了一句玩笑般的戏谑话:“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少女提腕而起,看着自己新写下的句子,这才满意般的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将几幅画卷和信纸仔细收拾了一下,才舒了口气的直起身来,然后有些惊讶的看见窗外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看样子,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了。 “温明?” 少年好像一直在望着她发呆,听见她轻轻的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才有些窘迫的突然回过神来。 他今日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道袍——女子当权的世界总是讨厌单调,因此道袍只要制式没错,颜色不要碰犯禁的那几种并不作要求,宽松的很——雪青色颜色温柔素雅,衬着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让他整个人只是站在那,就能让人忍不住的夸上一句芝兰玉树,自是风流。 “你好些了没?怎么站在窗户前吹风?”温明看着对方发呆,结果被当事人抓个正着,本来就有些尴尬,他努力板着脸关心的训话,却乱糟糟的话都有些说不流利了。 “我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沈如玉朝他微微一笑,“我来吹风透透气啊,总躺着太闷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因为……那些被你救出来的人,就是那些女子——她们投了帖子,想要拜访你当面重谢一次,子君……她以你在养病暂时回绝了,不过,她说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沈如玉望着他,哪里不知道肯定是他说要来,王子君也不好直接拒绝。 然而她救人本来就出自私心,哪能心安理得的去接受人家的谢意,更何况沈如玉此刻一点都不想再看见所有能让她想起卫南的事物,因此眉头下意识的蹙紧了一些,“没什么好谢的,让子君继续这么跟她们说好了,有那个功夫,我还不如再跟你说说故事呢。” 听到说故事,温明神色微微一动,显然也颇为意动,只是他看着她,突然神色就变得有些沮丧起来,“……你不想见她们对不对?” 沈如玉不知道温明的情绪怎么突然变化了,她愣了一下,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对。” 随着这些时日不短的相处,温明似乎已经能够分辨得出她笑容中所含有的不同含义了,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应对她们太麻烦,是不是?” 沈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认了这个理由。 温明顿时就变得更失落了,他垂下了眼睑,低低的说道:“你从没跟子君提过,但她却能知道你想些什么,不想些什么……” 他未完的感叹带着隐藏的意思——什么时候,我也能懂你的言下之意,懂你的弦外之音? 但沈如玉还没有说话,也或许是知道沈如玉的回答绝不可能会令他满意,温明迅速的自己调整了过来,干脆不去听她的回答,望向了沈如玉认真的在她说话前抢先问道:“你今天还说上次那个关于男子当权的故事吗?” 这就是他们谈心的内容。 沈如玉当时说,“我跟你讲讲世界的另一个可能性。” 不过她也记得跟他约定,“此言或许太过狂悖,不要告诉他人。” 虽然沈如玉已经确定已有的穿越者和她并非同一时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哇!沈如玉好有思想,好有深度! 所以说她有时候真的好好奇在他们时空里,沈如玉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啊! 想着这些杂事,沈如玉将桌椅收拾了一番,等到温明从屋外落座,她抬手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随意的问道,“我们上次说到哪里了?” 温明记得非常清楚,立刻回答道:“说到女子不愿意嫁给父母选中的人,也不会被视为大不孝而关押入狱,她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婚姻自由。” 沈如玉点了点头,启发道:“按照我们这个地方的情况来说?” 这样的话,就实在有些狂悖了,但温明迟疑了一下,依然说了出来,“男子……不愿意嫁给父母选中的人,也不会被视为大不孝而关押入狱,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婚姻自由。” 沈如玉朝他笑了笑。“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理想中的世界——不是男人压倒女人,也不需要女人压倒男人——只是平等。” 但沈如玉自己也明白,那只能是个理想,现实哪有那么美好,最多也只能做到尽可能的平等,可温明的眼神,却闪闪发亮,她所描述的那个世界虽然真实的存在,但对于温明来说,不过是一个可能,但即使是这样一个渺茫的可能,他却依然为此目眩神迷。 说完这个,温明突然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上次还说过……你并不会因为我是崔文珺的未婚夫而拒绝我。” 沈如玉眨了眨眼睛,她沉默了那么几秒,温明就瞬间露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样,但好在沈如玉终于肯定的回答道:“嗯,不会。” 沈如玉对温明的感受,就是颇为同情。 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待他不好,更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却求而不得,而是因为他是个被压迫的人 在她曾经所在的那个父权社会的世界,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母权制的被推翻,是女性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从此,女性被贬低,被奴役,变成男人*的奴隶,变成单纯的繁衍后代的工具。这种被贬低的地位,即使被粉饰伪装,在某些地方披上了温和的外衣,也丝毫没有被消除和改变。而随着古代共产制度的解体和人口密度的增大,失去了原始生活的朴素性质之后,女性越来越感到屈辱和压抑,这使她们迫切的要求取得保持贞操的权利,取得暂时或长久的只和一个男人结婚的权力作为解救的办法。】 这是女人对于自己命运最后的抗争,她们失去了大部分的自由和尊重,必须用些什么事情来证明女人还没有被男人所完全压倒,还没有到可以让他们肆意玩弄欺压的地步,她们至少还有一件事情能够自己做主——只要这件事情女人不同意,男人就没有办法。 这看起来有些可悲,但更可悲的是男人在随后的历史中扭曲了女性对于保持贞操这件事的态度和意义——女人保持贞操是为了留住最后的一些自由——能够自己选择献身与谁的自由,但男人们却告诉她们,保持贞操是为了最终在某个时刻,将它献给一个男人,那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否则你将会被整个社会所厌弃。他们把那个场景宣扬的无比神圣,告诉你你只有这样做了,才是好女人,才会得到奖赏,才能得到尊重和爱,相反,就会被他们恶意的羞辱为烂,贱,脏。 但可笑的是,男人却能拥有许多女人,还要自己的女人容忍这一切,并保持对他的忠诚,为他保守贞操,以便用这种方法宣布男人对女人的无条件统治乃是社会的根本法则。 有些女人甚至也认为自己应当为了男人守贞,她们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和权利,来换取男人眼中的“贞洁”,还用男性欺压女性的说法来压迫其他的女人。 女人所保留的最后一点自由,也终于在被男性洗脑之后,彻底失去了——直到沈如玉成长的年代,才终于又有了些恢复的苗头——女人有选择献身于自己想献身的人的自由,但尽管在她的年代,也有无数男人和被男人洗脑了的女人试图将这些自由的女性重新压迫下去,他们说这样的女人脏贱,以此来威胁和侮辱她们,想要让她们重新被束缚和被欺压。 因为沈如玉所在的时代有许多伟人挖掘出了许多关于世界的发展脉络和逻辑道理,并找到了隐藏在层层假象下的真相,所以她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比这个年代的所有人,站的都要高,看都要多,在那个世界的许多道理,在这个世界,也依然适用—— 在母权制被推翻后,女性丧失了许多自主的权力,一夫一妻似乎是她们争取到的最后底线,但对于封建社会的男人来说,妻子不过是他孩子的母亲,他最高等级的管家和仆人的总管而已,这样的“正妻”和“正室”意义究竟在哪里?就算斗倒了无数妾室,生下了无数的孩子,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妻妾,不过都是被父权制度所迫害的可怜人而已,又算是什么胜利。 正因为男人除了妻子之外,还能够享受对其他女人的支配,一夫一妻说到底针对的只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女人只能有一夫,男人却未必只能有一个女人。 然而这样的不公平,男人们只要狡猾的给妻子一个所谓“正室”的名分,她就能忍气吞声,甚至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反正自己是正室和妾不同——理所当然的过下去。 而一夫一妻的专偶制虽然建立在父权之上,却是文明时代开始的标志之一。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制度都是一种进步,而这个进步绝不会是男性所创造的出来的——他们直到今天也不会想要放弃能拥有许多女人的便利。 只有女性坚持,男人才能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 犹如战争一般,你稍微退后一步,对方就会得寸进尺。 那位伟人说过:【因为一夫一妻制并非因为男女之间的和好而出现,反而是作为女性被男性奴役,作为整个史前时代前所未有的两性冲突而出现的。】 【最初的分工起源于男女之间为了生育子女的分工,而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压迫,就是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一夫一妻制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进步,开辟了一个一直延续至今的时代,但同时,任何进步也是相对的退步,因为在这种进步中,有一些人的幸福和发展是通过另一些人的痛苦和受压抑而实现的。】 沈如玉不想做被压迫的那一方,所以她运气算得上是极好,来到了女尊的世界,但同时,她也不想成为一个压迫者。 正因为在男权社会中,身为女性,所以她知道压迫的那一方有多令人厌恶,被压迫的那一方又有多么无奈。 沈如玉记得她穿越前,曾经看见过一篇新闻,关于女性在被罪犯□后,一些舆论毫不关心受害者,却指责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晚还不回家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直到后来又出来一则男性被□的新闻,女人们用他们曾说过的话反击回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指责究竟有多么荒谬和可笑。 被压迫者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歧视和误解之中,这还是已经男女大大平等了的现代。 如果一个人获得了力量后,就能够毫不犹豫的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那么只能证明她和那些凶手一样的令人厌恶。 你不能被你所厌恶的人影响,而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女性跟男性不一样,她们应当是温柔的,宽容的,因为她们的体内天生就有着柔软的母性,而不是兽性。 所以沈如玉很同情温明。她甚至也同情卫南和李瞾,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是被压迫者,被束缚天性,被限制自由,不得不活在层层约束之中,还要背负着许多世俗的压力—— 但这种压迫短时间内是无法改变的——起码沈如玉知道她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这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动摇的事物,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他们被世界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给予一些安慰和帮助。 沈如玉觉得,这是一个来自文明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所应该怀有的善意和对他们敢于反抗的敬意。 也因此,她告诉温明,“因为我的逻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父母的决定,而不是你的,可是你的命运,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为你决定。于是所谓的婚约,一开始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但我虽然这么觉得,可是这个世界却并不如此认为,因此,如果你愿意遵守,那这就是你的决定,你对我来说,就是我朋友未来的丈夫,而你不愿意遵守,那么这也是你的决定。你决定去退亲,同时也决定承担退亲的后果,那么我敬佩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还有你敢于反抗的勇气。” “所以我……想帮帮你。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实在可贵,不应该最后只能青灯苦修,结局那么凄惨。因为……你退婚的时候,你只伤害了文珺一个人,如果文珺决定原谅你,你不应该承担多余的责罚,让自己一辈子都陷入孤寂,我觉得……这会给那些想要反抗,却仍在犹豫的人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会觉得,这就是反抗的下场,既然反不反抗都是痛苦,忍耐的风险更低一些,那么我还是忍着吧。” “我看不顺眼这种事情。这或许很幼稚很愚蠢,但我就是想给那些被压迫的人一种鼓励——没事的,别明知道自己不会幸福却默默忍受,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活得更开心——我想让你看看更多的风景,见识更多的人,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人人都可以去看的,可是有那么多人被压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为什么不带你去看看呢?” “所以我不会因为你是文珺的未婚夫而拒绝你——如果我拒绝你,那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如果我喜欢你的话,就算你曾经是文珺的未婚夫,我也会带你去恳求她的谅解的。” 温明怔怔的点了点头,好像被她的话给惊住了,又似乎觉得,这些话被她说出来,是那么的正常,“那么,你会喜欢我吗?” 沈如玉望着他轻轻一笑,“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只能说,我现在……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五章 等到李瞾在京师收到这封厚厚的……画的时候,因为沈如玉这封信走的是驿站路线,也没有特别交代过要加急,所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算算时间,现在她应该早已到了北郡。 李瞾心中想着不知她现在可还安好,一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摊开了这一封她主动写……画来的信件。 第一句映入眼帘的,就是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平安勿念,望君安好”。 李瞾霎时柔和了眉眼,仿佛看见那人正眉眼含笑的望着他,声音又轻又柔的在他耳边说话。 若是有其他曾与人情意绵绵过的人在旁看了,大概一眼就看得出这句话有多万金油,如果真的心中挂念,简直恨不得长篇大论,事无巨细,唠唠叨叨,怎么会如此得体平静,但李瞾心里,沈如玉不管做什么都是千好万好的,就算只有短短一句问安,都让他觉得心里一万个妥帖。 然后,他一张一张,仔细而珍惜的将那些画卷翻阅而过,从波涛汹涌的黄河,到百船争流的码头,繁华喧嚣的街市……看着看着,就好像他也跟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过了这段旅程,而且常人总是在画上题诗写词,沈如玉却只会偶尔写上几句家常般的闲话,比如“船好高,站在栏杆边,总是害怕会掉下去”“在码头看见画舫了,第一次看见画舫,感觉很新鲜,不过果然还是不大喜欢这种地方”“今天看到了一朵很漂亮的云……不知道几千年后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在这里看见”“官道很长,走的久了感觉好无聊”之类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却要比什么情话都让李瞾来的心里欢喜,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信件,别人或许会觉得才气四溢的沈如玉写得如此直白,恐怕毫不走心,但李瞾就只觉得不愧是自己喜欢着的人,总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和令人欣喜。 而最后一张画,似乎画着的是她当时住的地方,透过画中的窗台,他好像和她一起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庭院深深,姹紫嫣红都开遍。 这幅画上她写着,“阿瞾,你所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 突然看到这么一句话,李瞾脸上从刚才开始就从未消散过的笑意微微一顿。 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一个皇帝不想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明君,李瞾也是如此。 然而究竟要怎样才算是一位明君? 如今大姜外无强敌,内部皇权渐稳,扩土开疆这种事情只能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而已,而作为一个守成之君,最大的功绩大概便是河清海晏,四海安平,国泰民安了吧? 但他纠结的皱起了眉头,这样空泛的套话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怎么能够回复如玉? 事实上沈如玉并没有期待李瞾的回复能有多令她拍案叫绝,她写的话语只是当时她自己的感触,偶尔发出的微微感叹,但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管是谁都希望能让对方刮目相看。皇帝陛下甚至觉得,这难道是一次考验? 不仅是他,崔文珺在通过自己在宫中的情报网得知信件内容后,也觉得这一定是沈如玉的一次考验,就像是贤臣择明主,反正不会是一帆风顺,一定要出几道难题试验一下对方。 啊……如玉的思想深度好深啊…… 果然,沈如玉不是这么好追的呢! 然而当她在一次不经意间在王子直面前透露了些许内容后,前·坚持李瞾为男主一百年不动摇的前写手突然又被触动了灵感,在担忧着遇险的沈如玉而后又得知她已经安然无恙之后,开始对重操旧业这件事情蠢蠢欲动了起来。 不久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写出了虽然名字不一样但瞎子都看得出来写的是谁的各种话本,在京师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热潮,到最后甚至惊动了身居大内的李瞾。 但此刻那些都不重要,刚刚抵达北郡的沈如玉和王子君带着明曦和温明一起入住了北郡最大的客栈,比起还没入城就遭遇了匪祸的巨鹿郡来说,北郡看起来平和不少,但在那样平和的表面之下的暗潮汹涌,恐怕不会比巨鹿郡安宁到哪里去。 北郡郡守的府邸之中,秘密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沈如玉还真是命大,每年折在匪祸中的官员不知多少,她偏能化险为夷!” “折冲将军都特意派了兵,居然这样都死不了。” “那现在该当如何?没想到李瞾居然突然派出了黜陟使,路线正好和代王殿下的行程撞上了!如今我们两方都在北郡之中,又要如何活动?” 代王李媛,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四皇姐,也是驾崩了的先帝和君后的第四个孩子。 在前三个女儿先后被君后虐心虐身去世后,代王就成了最后一个女儿。若是在别的朝代,嫡女只剩下一个,那简直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但君后实在太过于厉害,又或者说心意已决,即使最后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嫡女,也毫不犹豫的被贬去了边缘之地,甚至在他驾崩之后,都没来得及赶回来,李瞾就迅速的登基了。 要说李媛不窝火那是不可能的,要是是君后登基也就罢了,她们几姐妹从小被君后严厉管教着长大,君后稍微皱皱眉头,她们就能吓得瑟瑟发抖,可李瞾算怎么回事!?从小这家伙就最受宠爱,把她们嫉妒的牙根痒痒,可是想到他是男子之身,也就默默的忍了,为了讨好父亲,她们也没少跟着疼爱自己的弟弟,结果这个一直因为性别缘故而在夺嫡之争中毫不起眼的家伙,就这么最后摘了桃子,连她们父亲都没做上去的位置,他倒是霸住之后,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了! 在君后的威压下长大的李媛并没有多少勇气和自信,当目睹了三个姐姐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驱逐后,她更是连属于年轻人的锐气都迅速的被可怕的现实所磨灭了,但即使是这样,却也不妨碍她轻视而仇恨自己的弟弟——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他怎么敢登基为帝!? 她是最后的皇女,是唯一的嫡女!当君后死后,那个位置几乎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她的!当她听说君后驾崩的消息时,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为自己的父亲哀伤,就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了,她甚至还想过李瞾,当她被迎接回京登上皇位后,她一定会像以前那样疼爱他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李瞾登基的消息,李媛还记得当时她正在收拾东西,只等京师来人迎接,乍一听这话,那一瞬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直到现在,李媛一想起这件事,都有一种毫不真实的荒谬感。 那个在她记忆中还不过是个单纯跋扈的少年,如何能在一夕之间完成从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皇子到野心勃勃的篡位者的转变?如果之前他所有的天真率直都不过是在演戏,那他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怪物? 事实上,李媛在想着登上皇位的时候念起了李瞾,李瞾也想起过李媛,但他却清楚的知道,他以男子之身登基,才刚刚坐热龙椅,就把四皇女接回来,纯粹是作死,便以父母逝,令不改为由,让李媛继续呆在边缘之地,守孝三年。 然后,就是三年又三年。 到了如今,李瞾已经登基六年了,而李媛也恨了他六年,那恨意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在滋长,都在她胸口之中翻腾嘶吼,恨不得将龙椅之上那个抢走了原本应属于她的最珍贵的宝物的窃贼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她不是不能理解李瞾的想法,对于李瞾来说,她的威胁太大了,唯一的嫡皇女,又正当壮年,他没有派人不知不觉的让她病故于这贫瘠之地,就已经是念着曾经的手足情谊了。 可是她如何能够甘心?她怎能甘心! 但再不甘心,李媛也只有等,只能熬。 她身边有些人觉得在李瞾刚刚登基,尚且根基不稳的时候最宜出手,但她却知道,李瞾能够上位,绝不是他有多么霸气四溢,而一定是他代表了足够多的人的利益,那些人好不容易才把李瞾推上位,还没有捞回成本,若是有人此时出手想要推翻李瞾,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根基稳固,就自有人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更何况那时候李媛自己也几乎毫无势力,如何能够出手? 但没有关系,她知道李瞾登基之后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安抚这些人,兑现自己之前的承诺,他们会进入蜜月期,这时候,李瞾开始扶植自己的势力,也给了李媛时间。 不需着急,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间绝不会长久,皇权永远是世上最霸道的东西,它绝不会容许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强权存在,它只能容忍自己是这世间唯一的声音,当李瞾的势力渐丰,他的力量难道会打击到远在天边几乎就要被世人遗忘的代王身上?他只会将矛头对准那些将他推上皇位的人。 因为她们不可避免的将会约束他,制约他,她们从李瞾身上吸取了足够多的好处,然后会一天天的膨胀,终将有一天和皇权之间不再有任何多余的空间,那时候,皇权和这股势力必然对立如水火,因为任何一个登上了皇位的君王,都绝不可能容忍在自己手上出现皇权退让的情况。 李媛在被贬之前活在君后的眼皮子底下,虽然胆战心惊完全不敢碰触政治,却毕竟长在皇宫之中,耳濡目染,也曾经许多次看到过自己母皇父后对着那些世家门阀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就算是男子也能得到世家的支持登上皇位,但一旦登上了皇位,就绝不可能会有皇帝能够容忍世家拥有这种能量。 这听起来十分的过河拆桥,但这世间的种种事情都告诉世人,不会过河拆桥的皇帝不是好皇帝,不拆别人的皇帝,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拆掉。 李媛这些年来虽然远离朝堂,但受了当初自以为胜券在握,结果李瞾登基了好几天之后才知道的刺激,花了大价钱搜集消息,因此对于京都之事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颇为了解。 世家大族们以沈家为主,近些年来越发咄咄逼人,试探着李瞾的底线,并试图一步步的突破,她们努力垄断官员上升的途径,将自己的族人安□□朝堂,极力排挤皇帝扶持的寒门官员—— 李瞾坐在那个座位上,想必坐的也并不安稳。有时候李媛都佩服他,当初那个脾气火爆嚣张的弟弟,居然能够这么忍了六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世家门阀各个都有百年根基,不是那么好拔除的,如若不能以雷霆之势一击致命,则后患无穷,李瞾想必也明白这一点,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从一开始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到现在的分礼抗衡……但他越强,世家的反应也会越大,他们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将渐渐崛起的皇权压下去,这个时候,才是李瞾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当他和他最初,联系最紧密,能力也最强的盟友开始出现嫌隙,才是李媛站出来的最好时机——她能让那些世家们发现,这个世上并非除了李瞾之外再无选择,她比他更名正言顺,更理直气壮。 而即使她是嫡女,但性格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在君后时期,一贯以柔顺怯弱的形象出现的李媛,显然能够让那些被性格刚烈的李瞾伤害到了的世家们看到一丝治愈的希望。 就像眼前这些蠢货。 明明已经定好了计划,北郡先起义,而后潞州,琅琊郡,沧州闻风而动,以三水河为天险据守,分封于全国的宗室云集响应,再以巨鹿郡的那些山匪为先锋,令他们突进中原,既能当做探路先锋用,又能扰乱治安引起混乱,更重要的是,一群山匪,死了也不心疼。 但她此刻却不得不装傻,否则若是让这些出身世家的官员觉得她能想到她们想不到的事情,再加上嫡女的身份,没准就会放弃支持她,转而支持其他懦弱无谋的宗室了。 因此李媛仪态端庄的坐在上首,充分的显示出了皇室的教养,但有些苍白消瘦的脸上却正忧郁的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仿佛毫无主见的看着眼前这些争论不休的官员们,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然等这行人过去了再行商议吧?” “不可!”她暗含激将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位武将打扮的中年妇女立刻站了起来,“其实仔细想想,我们何必害怕!?北郡往后的州郡大多已与我们约好,这行人就像是钻进了我们的口袋里,就算是天子钦差,又有什么好怕的?!” 李媛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惊喜表情,心里却轻蔑的翻了个白眼,谢天谢地,你终于想到了! “但是……”却还有人有些犹豫,“这黜陟使可是沈如玉啊,听说王家女郎也随行在侧,沈如玉文名满天下,又是沈家嫡女,我们若是对她无礼,恐怕不大好吧?” 李媛还没说话,之前那位武将就哼了一声,“沈家和王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我们,但若说她们一点都不知道,鬼都不信!不想冒险,又想得好处,哪有这样的好事?百年来都是他们沈崔卢王四家,也该让我们用从龙拥立之功光耀门楣,尝尝被称为四大世家的滋味了!” “再说了,李瞾一直说自己倾慕于沈如玉,岂不正好作为人质?若是能够说服沈如玉和王子直加入我们,那不更是一箭双雕?”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六章 于是,代王义无反顾的叛乱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把刚刚才从匪祸事件中渐渐恢复平静的朝堂炸懵了一瞬,很快他们就得到了消息——北郡,潞州,琅琊郡,沧州尽皆沦陷,分封于三水河以南的宗室不少群集响应,叛军气势汹汹,颇有一鼓作气占据半壁江山与朝堂划江而治的气势。 而在一群州县之中,显然也有不少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官员,他们对于皇帝是男的无所谓,也就对于李媛女性的身份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不愿变节,其中有能力的,李媛还是乐意前去招降的,而没什么能力的,自然是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其中沈如玉,显然就是招降价值特别大的那一种。 叛军在北郡一起事,就封锁住了沈如玉所居住的客栈,直让她从二楼房间的窗台望着地面上绕着客栈围了一圈的士兵,无言以对。 这究竟是怎样的运气,才能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她只是想好好的欣赏欣赏沿路的风景,然后回老家去修个宅子啊! 要是早知道这里有人谋划造反,她还不如在巨鹿郡的时候就以受惊为名,返京休养。 “真糟糕啊……”为了防止分散开来会遭遇不测,一行人一齐聚在了沈如玉的上房之中。孔清阳趴在窗台上,机警的打量着楼下那些士兵的异动,她的长枪支在一旁的墙壁上,以便随手就能握在手中。她皱着眉头打量着任何能够突围的地方,口中偶尔还懊恼的喃喃自语着,“要是有弓箭就好了。” “有弓箭也不行啊。”听见她的说话声,王子君趴在桌子上,无聊的绕着自己的长发,“我们毕竟有这么多人在这呢,就算能够突围,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能跑走。” 而温明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不过还算镇静的坐在沈如玉的身边,听见武功颇强的孔清阳好像也无计可施,他忍不住不安的向沈如玉低声问道,“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 不论是在女尊社会,还是在男尊社会,地位比较低的那一种性别在遇到无法掌控的*危机时,所要担忧遭遇的伤害总比处于地位高的那一种性别多得多——因为社会以强势性别为中心制定的规则,总会对于弱势性别更加苛刻,甚至不讲道理。 因此,沈如玉温和的安慰他道,“不会有事的。” 好歹李媛也是个出身高贵的皇女,目标又那么远大,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情来——虽然来自异世界的沈如玉并不觉得男性被女性那个什么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她知道在这个世界,要是男性真的被那个什么了,那绝对是天崩地裂般的剧烈伤害,就像异世界的古代女性失节那样严重。 这么一想,沈如玉就觉得她还是保护一下身边这个世界的男□□。 可是温明被沈如玉安慰了之后,虽然安心了一些,却仍然感到有些恐惧。 他虽然只是男子,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不能够像女子一样读书写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好歹也是曾经能和崔家女缔结婚姻的家世,他当然明白每个人的姓氏背后所代表着的力量有多大,李媛若是想要最后登顶,现在就绝不是和世家大族翻脸的时候,因此她把她们软禁在这里,却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是在通过她们,在向对她们身后的势力示好。 但他也知道,即使是嫡女,甚至嫡长女——身份虽然听起来贵重,但其实却也没有那么重要。 和整个家族利益比起来,区区一个嫡女的价值简直微不足道,只有嫡女顺应家族能够获得最大利益的计划被抛弃或者顺便被营救下来,而绝不可能出现以嫡女的性命来左右家族决策的情况——更何况,沈家并不只有沈如玉一个嫡女的。 如果最后李媛成就大事,入主京师,温明几乎肯定,那时候就算沈如玉死在李媛手上,沈南风也绝不会提起半个字。 所以他们现在可以不像平常百姓那样备受士兵骚扰,随时有性命之忧,却也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尤其是沈如玉所代表的的沈家,和王子君所代表的王家,其实并不能带给李媛太多帮助,没有帮助,甚至还会是对抗她的主力——因为沈家和王家身上都带有浓浓的帝党色彩——政治就是这么奇妙,明明在京师里沈家带着世家大族们和男帝为了权利掐个不停,但此刻面对李媛,她们却毫无疑问是站在李瞾那一边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既然立场对立,又没有什么能让沈家和王家对李瞾反戈一击的可能,沈如玉和王子君对李媛来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要你何用!” 是啊。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呢? ——打击士气。 虽然对自己这方没有什么正面作用,但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却能给敌方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 ……谁让三岁的小孩和大字不识的农夫都知道,沈如玉是李瞾喜欢的人呢? 如果沈如玉能够亲笔写下讨伐李瞾的檄文,或是直接投诚的话…… 于是当北郡完全被控制之后,一波又一波的人开始涌了上来,攀着各种七拐八绕的血缘关系,用各种借口来找沈如玉谈话,虽然中心主题无非也就是代王殿下多么多么睿智神武,前景多么多么前途光明,多么多么人心所向,要是你能加入的话,那就更是如何如何如虎添翼…… 其实沈家如果只是个小族,或者是中流水准的家族的话,没准会投靠过去的,因为在大部分利益都已经牢牢握在大贵族手中的时候,唯一能够重新划分利益,抢夺一块比之前更大的利益的方法,只能是把牌局重洗。 但问题就在于,沈家就是掌握了大部分利益的大贵族,自然是全力维持着牌局的现状,哪有可能主动重洗? 不过不代表沈家,沈如玉本人却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她在文人中有着极大的名声,在民间也有着颇大的影响力,所以来劝降的人络绎不绝。 沈如玉在面对她们的时候,一直奉行能用微笑混过去就绝不说话的应对方式,直到有一次对方谈论李瞾的语气和措辞实在是太过于轻蔑和带有侮辱性的色彩,她才挂着礼貌而冷淡的笑容,打断了她,“比起您来说,我想我曾经在更长的时间中和陛下呆在一起过,我并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的反问道,“如果陛下是女性,你还会说出刚才那些话吗?如果陛下是女性,你认为他登上皇位后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真的有那么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吗?我认为他所做的一切和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位女帝比起来,都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为什么你却如此愤慨?只因为他是男性而已吗?如果你反对陛下的理由只有他是男性这一条,那么我为什么要为这种原因变节呢?” 那人愣了一愣,才说道,“……这种原因?那,那可是男帝啊!只凭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 “皇帝这个职位,重要的只在于能不能给百姓带来稳定富足的生活才对吧?”沈如玉无所谓的说道,“皇帝的重点又不在于是男还是女,女帝之中难道就没有昏君?我倒是觉得当今陛下目前为止,在政事方面并无大错,既然如此,如今挑起战端,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位,我认为她虽然身为女性,却毫无爱民之心,比起这样的人,我还是觉得当今陛下更好。” 只是这种话语,在性别歧视极为严重的这里,显然不能被人所理解,那人瞪大了眼睛,指着沈如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天地岂能颠倒!阴阳阴阳,从来阴在上,阳在下,若是乱成阳阴,天下必定大乱!” 沈如玉看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阴阳混乱必定大乱,可是如果你们不叛乱的话,乱从哪里来?这种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却对别人说我注定今天会被打的行为,难道你不觉得尴尬吗?” 当沈如玉终于做出了反应,不再总是笑眯眯的敷衍过去,而是明显的表露出了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如果只是因为李瞾是男性,李媛是女性就想让她变节是不可能的——后,李媛终于亲自召见了她。 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沈如玉就看清了李媛的长相,那个秀丽的女子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颇为亲切和善,虽然神色和总是骄傲张扬的李瞾完全不一样,但仔细看去,他们其实长得极为相像——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亲生姐弟,只是这样的相像,让沈如玉一联想到他们如今的生死敌对,就忍不住的在心里一阵叹息,不过她虽然心里各种人文感慨,却也不忘表面上一副淡定温和的笑容,暗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很快,沈如玉就发现了异常——在敞开的房门中,那侍立在两旁的带刀侍女一直不停的将视线挪过来,仔细的注意着她靠近的距离,明显像是在估算和等待着什么——当沈如玉快要迈入门口的时候,她们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像是在蓄势待发。 沈如玉立刻心在里暗暗警惕了起来,就在她抬脚刚刚要迈入门口的时候,突然收脚往后一跳,因为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还不小心踩到了跟在她身后,算是看押着她的一个侍卫的脚——低级的士兵大多都是男性,他们是廉价的消耗品,只有侍立在大人物身边的高级侍卫才是女性——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那个年轻的侍卫,就听见身后几乎是同时传出了两声完全刹不住车的大喝,“大胆!代王殿下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对不起。”沈如玉低声的朝被自己踩了一脚的侍卫道了歉,对方原本神情麻木的面容很明显愣了一下。而当沈如玉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侍女脸上浮现出了尴尬无措之色。原本想给沈如玉一个下马威的李媛顿时皱起了眉头,只是好在她还记得维持风度,因此忍住了语气中的气急,只板着脸呵斥道:“给我退下!” 沈如玉顿时反应了过来——这是很常见的心理战术——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在谈话中抢占主动,进行主导。 不说这个世界的历史,沈如玉那个世界的历史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场景,不仅仅只是大喝,还有拿刀去砍的,有的人砍到眼前了眉毛还都不皱一下的,砍的人为了避免尴尬,这时候就只好装作大度的笑一笑,然后亲热的夸奖一句“勇士!”,这么揭过了。 沈如玉估计李媛虽然知道这个战术,但她大概没怎么和自己的侍女配合使用过,因此一出错,整个场景顿时都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终于她们两个人都决定当做没有这么一回事,重新开始。 李媛在上面笑着说,“我居于荒凉之地,也常听说如玉娘子的美名,今日总算得意一见了。” 沈如玉就低头笑笑,“多谢四皇女殿下。” 听见这个已经颇为陌生的称呼,李媛微微一愣,“如玉娘子为何如此称呼我?” 沈如玉便说道:“因为,若我面前的还是代王殿下,我自当应当称呼您为代王,但既然您已经和朝廷对抗,便是已经自行放弃了朝廷分封的名号和赏赐的郡王地位,我却不该再称呼您为代王了。” 李媛看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道细微的神色变化,慢慢说道:“我终将成为至高无上的君王,你可以现在便称呼我为陛下。” 沈如玉笑了笑。她一身素色隐绣雪梅的交领上衫,衬得肌肤更为白皙细腻,象牙般温润的淡黄色下裙端庄齐整的以青色丝带系在腰间,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姿修长,外罩一层淡绿色的广袖纱衣,素雅清丽,其上有银丝为线,绣出缭绕云纹,加上眉眼柔美,长发乌黑柔顺,一笑之间,更显动人:“我只称呼过三位‘陛下’——先帝,君后,还有如今的君上。将来若是我活的长久,或许能有幸称呼第四位‘陛下’,但我想应该不会是现在。”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七章 都说屈从大势是人的本能,因此那些逆流之中依旧坚守自我不受影响的人才显得更为可贵。 而在起事之后的短短半个月中,李媛就再也没有听见过一句违逆她的话语,这让她卧薪尝胆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又找到了身为嫡皇女应有的尊贵和优越感,以至于被沈如玉这么当面一顶之后,气急反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在下不敢。”但沈如玉神色不变,只抬起眼睛,眼神清亮的看向了李媛,她的语气依旧平和,神色中甚至还透出了些许无辜的神色,“四皇女殿下要杀我,自然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四皇女殿下为什么要杀我?” 然后还没等李媛回答,她才又仿佛刚刚明白了过来的一般笑了起来,“因为在下反对了你?” 那语气,就像是跟旧友开了个玩笑,却被当了真一样的充满了些许无奈和好笑。 沈如玉的这种态度顿时让李媛不知道怎么对待才好了,她自己说出了真正的理由,但李媛要是就这么承认了,总觉得落了下乘,可是要是找不到其他的好理由,却也有些丢脸。 李媛想显出自己的威严,因此想要强硬一些,又怕那样显得过于敏感和小肚鸡肠,没有风度,但若是当做玩笑一笑置之,又觉得会显得太过软弱。 她造反起事,或许是预谋已久,又或许是一时冲动,但已经算是豁出了一切,她想要彻底压倒李瞾,也想要让所有人看见,她和李瞾相比,不仅不输,还一定是压倒性的优秀。 所以她的理想状态是自己王霸之气一放,便四海臣服,群雄束手,豪杰纳头便拜。 但事实上,李媛并没有那么好。 沈如玉当年就跟李瞾说过,比起李媛,李瞾当皇帝更好,她并不是为了安慰李瞾或者为了讨好他才那么说的。当初在宫中的时候,李瞾和沈如玉年纪还小,所以常常被君后带在身边,而李媛那时候已经搬出宫去了,君后也很少会召她进宫,后来又很快被贬。 沈如玉和李媛曾经同在京中,此次却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可见当初李媛在君后那里的冷遇。但沈如玉却在君后身边听过君后对她的评价,甚至见过她上奏的奏章,和她虽然没有见过,却大概的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也从那些奏章里知道了她能看得多远。 李媛现在之所以会被沈如玉一句话就弄的这样进退两难,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手腕厉害的人物。 虽然父母皆是人中龙凤,尤其是君后,简直是权谋天才,但政治这种事情,还是讲究天分的,更何况君后一直警惕着她们,更不可能细心的教导她们如何御下,从某种方面来说,几位皇女都被君后故意放养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半成品,要是乖乖听话,他不介意养着她们,可要是不愿意乖乖听话,他也完全不怕她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反而是一直被君后带在身边的李瞾学得更多更好,不然李媛也不会被李瞾压在边缘之地这么多年。 此刻她一时语塞,沈如玉便接着笑着说道,“若仅仅只因为被人反对就要杀人,是为暴虐。就算成了皇帝,也不过是暴君而已。从古至今,便是最为荒淫的帝君,也不曾下令百官缄默,百姓封口。我看四皇女殿下也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这句话一出,李媛就错过了落实那句“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的狠话的最佳时机,但同时也跳出了那种进退两难的窘迫,她心下一松,却又从心底翻涌起一股不满的情绪。毕竟李媛虽然在政治权谋方面颇为不足,但又不是傻子,沈如玉这句话乍一听很顺耳,口口声声叫着她四皇女殿下,却用帝王做比,态度不可谓不好,可是仔细一琢磨,却非常狡猾——李媛回过味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的讽刺道:“这么说,我要是动了你,就是暴虐之人了?” 沈如玉朝她笑了笑,却并不说话了。 李媛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沈如玉打了一棒子,却又给了一甜枣,此刻她捧着“枣子”,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但惊讶的是,她看着沈如玉带着浅笑的神色,发现自己心底的那股不满居然很快的便消散了。 因为这样原本应该是争锋相对的对话,却因为沈如玉那种柔和的态度,让她们之间的氛围始终冷不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的,每个人其实都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敌意或者若有若无的好感,李媛始终没有从沈如玉的身上感觉到对抗和敌意,甚至还觉得对方对她颇为理解亲近。 尤其是,比起之前那些被她打杀的官员,沈如玉身份重要,地位特殊,名气和声望都大得多,但她却显得温和得多,不像其他官员那样,为了所谓的忠勇大义,一见面就朝李媛怒目而对,破口大骂,好像她活着都让她们恶心,出现在她们眼前都让她们厌恶的恨不得去死一样——于是李媛就让她们统统去死了。 然而明明沈如玉跟他们都是一样拒不归顺的态度,却莫名的让李媛觉得——她虽然反对,却并不是冥顽不化的——她是懂得她的痛苦的。 明明她才是中宫所出的皇女!明明现在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真正的篡位者!这些蠢货却为了给他尽忠,对着她连死都不怕!一群白痴!混账!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之前对于沈如玉的感受无非就是“沈家嫡女”“用处颇大”“文名很盛”“考虑招降”,现在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沈如玉虽然说是并不支持她,可她那样温和的态度却给了李媛一种“并不是很坚决”的错觉,好像只要她再努把力,就能够扭转她的心意一般。 这么一想,李媛就觉得好像能够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了。 因为沈如玉莫名的给人一种极为包容的感觉——她有一双非常温润的眼睛。 她总是沉静淡然的样子,却透过一双眼睛,温柔如水的望着你。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了什么,那双眼睛里都仿佛带着怜惜一般,让人觉得……她能够理解我。 她能理解我,能体谅我,能明白我。 难道有人会拒绝这种尊重?难道有人能拒绝这种温柔? 而事实上,沈如玉也的确是很包容的。 在后世那种活出自我的世界呆的久了,沈如玉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有些在古代算是奇葩的存在,那些行为在她眼里甚至都不算出格。 更何况,在她所在的那个时空的古代,发展出的一套儒家体系之所以被统治者推崇,正是因为其中的纲要为所有的人们划出了准则,被视为圭臬,仿佛一张巨网,所有人的关系在上面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人能够突破,一旦有人越界,所有的人都会将这个不同的异端压迫回去。 因为华夏是在太过幅员广阔,因此统治者不得不使用这样的方法来统治人民,将他们都以同一个标准驯化成温顺的良民。 但现代社会经过从旧社会进入新社会的那一时期的动荡之后,原本的那张网在外力和内力的夹击之下轰然破碎,人们开始不再理睬所谓的“怎样怎样才是正途”,而坚信“我就是我”,从而导致的后果就是——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怎么样别人也没资格管。 所以作为一个现代人,沈如玉的强大包容力很多时候都源自于“这也算事啊”和“这跟我没关系,你开心就好”这两种心态。 不过沈如玉也的确是能够理解李媛的心情的。 按照这个年代男人算是外人,是替别人家女儿养的赔钱货的看法,在三个姐姐都逝去的前提下,李媛几乎算是皇位的唯一正统继承人了。 李瞾突然横插一脚的感觉……来,我们把皇位拟人成和李媛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再把李瞾的行为形容成——在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快要成亲时横插一脚抢走了姐夫的小三。 好了,大家有没有稍微能够理解到李媛的愤怒了? 而且按照这个年代男人三从四德的惯性,她心爱的“男人”还是被逼的。放在男尊社会,这就是妥妥的夺妻之恨啊,而对于女人来说,小三更是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存在。 所以不管李媛多么憎恨李瞾,沈如玉都并不意外。 但皇位争抢这种事情,跟男女之情虽然相似,却还是略有不同,本来就是谁抢到了谁就是正义,不管李媛多么委屈,认为自己是多么的理直气壮,多么坚信自己是要抢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当初没有抢到皇位,皇位再可能是她的,也从来不算真正的属于她。 不管她有多少理由,造反就是去抢属于别人的,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大义情理,她其实都站不住脚,于是只好死死的抓着李瞾是男人这一点来攻击,反而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性别之防有时候似乎很重要,但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李媛顿了一会儿后,试着又劝降了一阵子,然而沈如玉看起来一切好商量,对她的态度也算得上颇为恭敬,却依然坚持恭顺的称呼她为“四皇女殿下”,在大方向上从不让步。她一时半会拿沈如玉没有办法,放她回去又不甘心,便咬了咬牙,让仆从找了个空闲的屋子,将沈如玉单独关押起来,放了两个壮妇在她门口看押着,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别人来见她。 李媛或许是为了消磨她的意志——在她多年的流放生涯中,她大概觉得没有什么比孤零一人,凄冷守居一室更可怕孤独,更让人发疯的事情了——但之前就说过了,李媛虽然有些小聪明小智慧,却并非什么英雄豪杰,甚至连枭雄都不是,她的手腕权谋作为一个造反者来说完全不合格。 曾经有一位开国皇帝说过: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但李媛把沈如玉囚禁起来后,除了限制她的出入之外,其他方面却不曾亏欠过她半分,除了不能出入自由,其他应用规格甚至都不比她在自己家里时差。 如果她是想要劝降沈如玉,沈如玉很怀疑这种做法能劝降谁,难道是想要用这样不算优越的待遇感化她?不过既然自己因为李媛的手段没有吃苦,那么沈如玉也就默不作声的继续占着便宜。 沈如玉知道李媛是现在还不能跟沈家撕破脸,又不愿意对她太好免得她傲气,但这样暴露出了她完全不敢硬来的态度也实在让沈如玉有些好笑,她被软禁在这什么都接触不到,干脆每日便写写书法,然后翻翻书,练练画,沉心静气 她虽然和王子君她们见不到面,心中却并不怎么担忧。 王子君武力方面略有不足,但孔清阳恰好武功出众。孔清阳谋略不行,但王子君正好智力优越,有她们两个一文一武双剑合璧,护下明曦和温明并不是什么问题。 沈如玉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这场命运多舛的旅途一开始就遇见了孔清阳,莫非是老天爷送给她们的礼物? 但这样安稳的日子并没有多久,几日之后,李媛的劝降动作明显急切了起来,沈如玉莫名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必然是她的军队在前线推进的不大顺利。 沈如玉听说了三水河以南许多宗室都带着军队加入了造反大军,乍一看声势浩大,但细细一想,却像是一座没有支撑的空中楼阁。 李媛最有分量的一个称号就是先皇唯一的嫡女了,但不少响应的宗室辈分比她大得多,除了有跟先皇同辈的姑姑辈,甚至还有不少比先皇还大一辈的奶奶辈,在这些人里,李媛完全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力量能够压住她们,将她们统合起来。 这些军队各自为战,谁也不服谁,看起来像是庞然大物,其实不过一盘散沙。 沈如玉从来都不觉得李媛能够造反成功,在李媛的印象中,李瞾或许还不过是个骄纵任性的少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只不过运气很好,因为君后死时离的很近,便趁虚而入。 但沈如玉却知道李瞾的上位绝非运气或者偶然,虽然有君后在前,扫除了大部分坚决反对男主天下的硬骨头,但他在上位过程中的阻力,却并不像李媛所想象的那么轻松。 他所遭遇过的痛苦,承受过的的压力,经历过的风浪,沈如玉都知道。她站在一边,原本只想做一个旁观者,但看着他咬牙坚持,从未退缩的模样,终于觉得想要做些什么,而在暗处不动声色的默默相助了一把。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性别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沈如玉知道在过程中,李瞾已经用自己的行动战胜了所有,为自己赢得了一切。 你可以说他作为一个帝王还不够成熟,但谁若是因为他是男帝便否定了他一路走来的腥风血雨,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以性别而肤浅的不屑一顾的话,沈如玉绝不会认可。 那是当初曾经触动了她的人。 那是她当初选择出手相助的人。 那是她选中的帝王。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三十八章 当沈如玉被软禁之后,李媛又来过好几次,但沈如玉却油盐不进,又恢复成了只笑不说话的模样,看起来又温顺又好说话,事实上却完全不配合。每次一受挫,李媛就会很明显的憋着气但又努力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扭曲表情告辞离去,然后好几天都赌气般的拒绝再出现,然后再过几天,又来努力挖墙脚。 这种明明不是个合格的政客,也没有相应的政治手腕,却坚持不懈的努力着的感觉,让沈如玉觉得她有时候真是有点萌萌的感觉。 而前线战事不顺之后,李媛有一天,突然让她的女侍带给了沈如玉三本话本。 沈如玉有些茫然和好奇的接了过来,先是看了看名字——《伤春暮》,作者迷梦君。 好像跟政治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重要公文。 这种一本正经的文艺名字,在沈如玉的时代,一般出现在疼痛青春言情杂志上。她初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买过这种杂志,也不看这种调调的故事了,因为那些杂志上总是为虐而虐,反正结尾不管怎样男女主角都不能在一起,现实生活本来就这么烦人了,杂志还这么让人念头不通达,不开心。 但是古代的话本名字,你让它跟快餐网文一样,从名字开始就体现出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吸引读者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年头的话本都很文艺小清新,虽然不是很明白李媛怎么会突然送这个过来,但沈如玉这几天除了画画就是写字,腻烦是说不上腻烦,但有个新的娱乐方式她倒也不会排斥。 然后她翻开了它。 故事的开头,讲述的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有一天,一位女帝机缘巧合之下登基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沈如玉扬了扬眉毛。 她就知道李媛不会无缘无故的送来三本话本,这个设定在如今的世道显然逃不脱含沙射影的嫌疑,但沈如玉倒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继续看了下去。 那位原本只是一位平凡的公主的少女当了皇帝,本应是何等的威严,可是,她却喜欢尚书家的嫡子,为了他不惜将自己的尊严一次次的让他践踏,低微到了尘埃里。 尚书家的嫡子喜欢荔枝,她就不惜跑断无数马腿,给他运来最新鲜的荔枝,尚书家的嫡子说想要看看天山冰雪,女帝也命人要将天山冰雪带回来,他爱吃鱼,女帝甚至亲自下河给他捕鱼。 而这位尚书家的嫡子呢,当然也是有些让女帝迷恋的本钱的,他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就只有一点不好——性格太过高傲。 他觉得因为被女帝看上了,毁了他的仕途,让他一腔抱负无从施展,名声还不好听,所以从没给过女帝好颜色看,不仅如此,他心中有怨气,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但偏偏有女帝护着,谁也奈何不了他,他知道人家是因为顾忌女帝喜欢他,他就更憋屈,更不给女帝好脸色看,性格更加尖刻。 唔…… 沈如玉沉吟了一下,觉得以她前世纵横小说网多年的经验,她好像差不多已经能够预见之后的情节了。 虽然她觉得这位嫡子除了不爱女帝之外其实并无大错,但在一本女帝为主角的小说里,他显然被戳上了渣男的印记,女帝和他的情节是非常典型的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对我爱理不理的“渣男贱女”模式,根据套路,女帝最后应该会幡然醒悟,然后重新振作,对嫡子放手,去追寻自己的幸福,然后遇见了一个比尚书家嫡子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要是作者还不甘心,可能还会描写女帝放手之后,尚书家的嫡子反而无从适应,创造出“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的爽点,突出他的懊恼悔恨和怅然若失…… 但沈如玉翻过那一页之后,就发现她错的离谱了。 因为女帝她,有一天微服跑去找尚书家的嫡子,撞见他和别的女人幽会! 其实沈如玉觉得尚书家的嫡子也蛮冤的,人家本来都有喜欢的人了,结果女帝这么一弄,人家一对好好的小情侣在又不能在一起,分又舍不得分,明明男未婚女未嫁,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弄得跟出轨一样要秘密约会。 但女帝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凄然的对他一笑,说“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然后就悲伤过度,吐血死了。 …… ………… ……………… 沈如玉捧着书,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种为了虐而虐,为了撒狗血而撒的狗血,男女主角最后一定要死一个悲剧收场的风格——还真是疼痛青春小说啊!? 没想到她中学毕业那么多年还穿越了,都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被坑一把…… 但怎么说呢,这篇文章不算长,故事虽然有很多槽点,概括出来也有点让人无语,但凭心而论,此文结构严整,文笔算得上优美流畅,风格带着些文艺小清新,以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淡淡忧伤,描写细腻措辞风雅,要是放在沈如玉前世那会,没准会是个能出名的虐恋故事。 只不过……这样的结局未免也太瞧不起“皇帝”这个身份了吧?! 就算没有反虐“渣男”的情节,按照另一种套路,女帝也应该重个生然后遇到一个比尚书家嫡子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才对的吧!?就这样死了强制虐心be算什么啊!? 沈如玉将这本看的念头不大通达的书丢到了一边,拿起了第二本。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本居然还是个穿越文! 还跟第一本的故事有联系! 第二本说的是,第一本小说里发生的故事在第二本小说里的世界的几千年前,然后有个少年看了历史书很同情女帝,便向流星许愿说想要回到一千年前,给女帝幸福,然后他眼前一黑就穿越了。 ……然后过程颇为想当然的来到了女帝的身边,当女帝因为尚书家的公子黯然神伤时,他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哄她开心,并利用超越千年的智慧大开金手指,彻底挤开了尚书家的公子,嘲讽了一顿尚书家的公子将他踩在脚底下后,成为了女帝身边最有名的能臣,终于相知相恋相守了。 沈如玉莫名的觉得有点心塞,这个故事情节虽然让她刚刚被“女帝最后吐血而死”而耿耿于怀的心情通达了不少,但那个尚书家的公子,人设和她太像了啊喂! 然后她本着“三本都看完两本了,剩下一本干脆也看看好了”的念头,抱着不作不死的心态翻开了最后那一本书。 ……这本书说的是,尚书家的公子被第二本书的穿越者排挤至死后,重!生!了! 他幡然醒悟了女帝对自己是多么多么好,只要跟她好好过,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何必那么倔强!于是走上了攻略女帝然后向穿越者复仇的康庄大道…… 沈如玉……沈如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真的不是她自恋或者想太多,而是虽然书里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个大姜人都能看出原型究竟是谁啊喂! 除了那个穿越者是个原创的之外!女帝妥妥的影射了李瞾,尚书家的公子就是她啊喂! 而且看起来虽然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是女帝那种为了爱情不顾自己身为皇帝的责任一切都围着尚书公子转的模样,在造反大军声势浩大的宣称男帝不宜为君的现在,很明显有高端黑的嫌疑啊! 因而当下一次李媛来的时候,沈如玉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上次那些话本,是从哪里来的?” 李媛似乎很高兴那些话本对沈如玉产生了影响,她扬了扬眉毛,“我可没有闲工夫做这种事情,这些话本是从京师里流传出来的,没多久就被禁了,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看到了这么……有趣的故事的呢。” ……沈如玉倒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它们毫无乐趣,不过它被禁了她一点也不惊讶,作者或许注意到了避嫌的问题,而将世界背景改成了男尊女卑,但男人世界中的女帝和女人世界中的男帝,这样的设定实在太过于特殊,以至于所有人一看到,就会下意识的代入了当今圣上,作者又毫无顾忌的将主角描写成了一个什么事都不管就只谈恋爱爱人不理主角就整天要死要活的模样,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了,李瞾看见了不生气才怪。要按照他年轻时候的脾气,摔着鞭子直接砸上门去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现在他成了皇帝,反而不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出气了。 尤其是…… 对方还是四大世家的王家的嫡子的时候。 是的,沈如玉不知道别人发现了没有,但她却看了出来,这几本话本,绝对是出自王子直的手下。 一个写手,总会经常想写点什么的,当沈如玉最初觉得王子直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之后,宋瑾就奉命开始搜集王子直的一切情报,其中有一些他手痒随手写的脑洞,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年头没有给他发表的地方因而动力不足,又或许是只是兴起随便写下的而已,那些文章大多只有一个开头或者短短的几行字。 但积少成多,沈如玉大概的知道他的文风和喜欢什么样的故事,虽然第一本还有些不确定,但看到第二本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认了出来。 怪不得有些遣词造句看起来作者年纪就不大的样子…… 她有点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附和了李媛的话,“是……有点意思。” “哦?”李媛好像终于找回了点主动权,她不怀好意问道,“如玉娘子最喜欢哪一个故事?” 沈如玉沉默了一下,低头笑了笑,“……都不喜欢。” 李媛就露出了一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颇为微妙的笑容,她似乎因为看见沈如玉不开心,她就很开心的一样,这一次即使依然没有劝降成功,她却还是笑着离开了。 沈如玉没有猜错,那几本话本的确是王子直写的。 王子直没有穿越前年纪是不大,却是个出产很高的小有名气的写手,虽然一些文被人追着掐过幼稚雷人,但却也是自己出过本子也卖得还不错的作者。 但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影射的意思,他只是想到了一个自己觉得很有趣的梗,就忍不住把它写出来——他只是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在千年之后他可以用李瞾和沈如玉随便写任何他想写的梗,因为那时候他们早已作古千年之久,但现在,他们却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且,这几篇文是他之前就有了构思的文,因此写的非常顺,王子直写完的时候,正好是匪祸结束的时候,他没忍住寂寞又想要出本子有人看,就打发自己的侍从自己出钱印成了话本,谁知道刚开始出售,就这么不走运的撞上了代王谋反。 在这种性别成为了造反理由的时候,任何有抹黑男帝嫌疑的事情,都变得敏感再敏感——尤其是人设和李瞾这么重叠的故事主角!简直就像是在影射李瞾就像这个女主角一样,为了沈如玉,恋爱至上。 在爱情故事里这样的人显然是最为合格的情人,但在这种*中,显然就有一种动摇民众对男帝的信心的嫌疑。 尤其是第三个故事里,重生回来的尚书攻略完女帝后,王子直明显用了沈如玉遭遇了匪祸的事情,让尚书之子也成了黜陟使替天子代训天下结果被绑架——但他写的故事后半截却和现实并不一样,故事中,为了救出尚书之子,女帝御驾亲征了……御驾亲征了……御驾亲征了…… 这样对于古代人来说又狗血又非常有新意的故事虽然没有出售多久,就迅速的风靡了整个帝都,李瞾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本书的事情,结果连续好几天收到的折子全是隐晦的上奏劝他不要一时冲动御驾亲征之后,他就很敏感的嗅到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氛围,于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冯言出去搜刮了一圈,很顺利的搜刮回来了当今京城最热门的话本。 很难说李瞾看完之后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大概类似于“这特么是哪个混蛋写的查出来我保证不弄死她一家子!”吧…… 第二天,当他冷静非常的布置完了对于代王谋反这一事件的所有反攻战略和应对方案后,李瞾还抽空恶狠狠的下了*令。 身为皇帝,他绝不可能擅离中枢,但那些大臣们其实劝得对,因为在得知沈如玉被代王扣押后的无数个夜晚,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也曾经想过骑上自己的火龙驹,拿上自己的长剑亲赴战场,去把他的如玉救出来。 但不行。 他不能那么做。 他只能僵硬的坐在皇位之上,板着脸装的无比沉着冷静,威严深重而麻木的听着堂下的大臣们吵成一团,然后一条一条,决不能泄露出分毫慌乱的布置好一切。 如玉现在在哪里? 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有没有受到委屈,有没有吃饱穿暖? 前线朝廷节节胜利,李瞾又开心又担忧——李媛会不会狗急跳墙,伤害如玉?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翻出那三本*,翻开第三本,看着女帝御驾亲征后的那段描写怔怔出神。 书里的尚书公子对于女帝的行为又惊又气,责备她不该以皇帝之尊深入险境,女帝却说,“如果没有你,江山又算什么!”,作为皇帝而言,这当然是极为失格而任性的话语,然而李瞾骨子里的那种叛逆的天性却在赞同它——一想到有一天这世间将再无沈如玉,他就觉得天地间都是一片荒芜冰冷,那时候,即使他富有四海,又算是什么呢。 但是,正因为他知道那种念头实在太过于任性,所以他并没有放任它在心中滋长。 他是皇帝。身为皇帝,有的是任性的本钱,可任性的代价却也是巨大的,自上方传来的一点点变动,都将化作底层的一场地震。 他不能那样不顾一切。 然而,明明是两件事情,李瞾却仿佛自我惩罚一般的放在了一起,是不是爱一个人要为她放弃一切才是对的?他心如乱麻的反省着自己——我不能放下一切的去救如玉,是不是说明我不能放下一切的去爱她? 我是不是,并不够资格爱她?   ☆、第三十九章 沈如玉并不知道京师中的男帝那内心极为煎熬的自我惩罚——那并不算是内心斗争——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当他将沈如玉被困北郡的性质定义为“黜陟使沈如玉被囚”后,沈如玉的重要性可以是沈家嫡女,文坛新贵,但却绝不会加入“男帝的心上人”这一条了。 她的被囚被视为对朝廷权威的挑衅,但男帝不会承认她拥有可能动摇他对于这次平叛决策的坚决性的影响力。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沈如玉,他的内心绝不会如表面上所表露出的那般毫无波澜,但作为皇帝,他所表露出的冷硬态度无可转圜——叛乱必须镇压,叛乱者必须全部诛灭。 他不会在乎沈如玉在李媛手上。也不可能为她暂缓半分平叛的步伐。 但大节不容置疑,在小节上,他依然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几分软弱——若叛军以沈如玉作为要挟,无须理会,但若是沈如玉有生还的可能,尽量保证将她带回来。 还有…… 若是她为了活下去而向叛军投降,无需追究。 崔文珺对于这个命令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她并非是王子直那种钻牛角尖觉得“李瞾不把沈如玉放在第一位,爱江山不爱美人差评”的幼稚少年,她可以理解在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面前他选择了作为皇帝的责任,但她愤怒于李瞾居然认为沈如玉会投降。 大部分人都确信在历史上,沈如玉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李瞾的事情——除了沈如琢叛乱的原因能跟她扯上一点关系——甚至对他还极为忠心。 崔文珺没穿越的那个时候,很多文都喜欢写“忠心耿耿的能臣顶着君主的邪念努力周旋施展抱负”的情节,虐文喜欢写男帝的蛮横霸道和沈如玉的万般无奈,甜文就喜欢写无条件听从沈如玉意见的傻白甜男帝和无奈宠爱着男帝帮他管理天下的温柔腹黑如玉。 前者鄙夷后者小白无脑,后者厌烦前者的晦涩黑暗。 崔文珺……倒是都蛮喜欢的。 看前者看压抑了,就去找后者看,看后者看腻了,就去看前者缓缓甜过头的恶心感,相互搭配,简直感觉能一直爱下去。 ——当然啦,很明显,王子直就是绝对的后者。 只是崔文珺才刚刚斩钉截铁的断言沈如玉绝不可能投降,内卫就送上了一份情报。 随着朝廷的反击渐渐展开,官军在战场上对于叛军迎头痛击,内卫的细作也开始混入了各个被叛军占领的城镇搜集情报——宁王李芸的军队是所有叛乱者中,目前为止损耗最大的一位,因此对于沈如玉极为不满。 她擅自将沈如玉从李媛的软禁处带走,逼她投降——她的部下抓捕了无数无辜的平民,号称如果沈如玉不投降,她就杀戮平民,杀到她投降为止。 是为了大义而无视眼前的鲜血,还是为了保护他们低下骄傲的头颅? 崔文珺简直想狂吼——什么鬼!历史书上没写有这段啊!!这也太卑鄙了!! 而正因为历史书上没有这段,崔文珺才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阵恐慌——难道说,如玉最后选择了投降? 然后,然后……男帝知道以后,为了保护她的声誉,而从史书上抹去了这段记载? …… 沈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或许是因为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她平常的样子反差颇大,一时间她显得格外严厉和冷酷。 “宁王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仰慕如玉娘子的才华已久,”李芸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她的愤怒,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她有多反感一般,笑得颇为无赖,“若是如玉娘子愿意辅佐我,何愁天下不定?只是如玉娘子不忍辜负阿瞾,我却也是能够理解,只好想个办法,宁可自己背负起逼迫的恶名,也不希望如玉娘子为难呀。” 听她的意思,她的行为倒是为了给沈如玉一个理直气壮的投降的台阶了——“你就跟人说是被我逼的好了。” 就好像沈如玉很想投降,只是怕背负起不好的名声一样! 但沈如玉懒得理她的小小轻侮,她冷硬的回击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陛下贵为天子,以如此轻慢之态直呼其名,实为大不敬之罪。” 不过她随之表情一缓,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轻笑,“但是,想来您也不会在意,将来大殿论罪,反正有个谋逆之罪,大不敬倒也不能罚得更重了。” 李芸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两个孔武有力,身材健壮,表情麻木的男性士兵就木着表情,朝着平民们走去。 被一大群士兵驱赶着,被逼着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平民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哭声和喊叫,她们抬起头畏惧而恐惧的看着他们靠近,却不敢朝下令的人投去一个愤怒和仇恨的视线。 女人们只能努力的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护在身后,尽管她们自己也害怕的在瑟瑟发抖。 最终一个年轻的少女被拖了出来,另一个少年顿时一脸惊恐冲了过去,拽住了挣扎不脱的少女的腰,怎么也不肯分开,那两个士兵便将两个人一起拖到了沈如玉的跟前。 他们相互紧紧的抱着彼此,少女发髻散乱,她不敢抬头去看宁王,也不敢去看沈如玉,仿佛害怕面对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但她哆嗦着手努力的将少年往自己的怀里压去,想要将他护住——那个少年也是如此。只是和少女不同的是,他紧紧的抱着少女,却用哀求的目光望向了沈如玉。 李芸依然笑眯眯的,却充满了挑衅的看着沈如玉,站在那少女和少年身后的士兵已经拔出了兵器。 瘦弱的少年看见了地上的影子——他看见身后的士兵已经高高举起了大刀,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的面容年轻而稚嫩,看起来甚至不超过十五岁。他望着沈如玉,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他哑着嗓子神经质的念着什么,几乎语无伦次,可是沈如玉却听懂了——“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 “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伤害无辜的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沈如玉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冰冷过,她严厉的望着那两个士兵呵斥道。“是禽兽。是人渣。是永远也不会被原谅也永远无法被救赎的罪犯!” 但那两个士兵身为男子却被李芸带在身边,显然是完全忠诚于她的死士,只知道服从命令,因而他们的表情丝毫未变,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愤怒的转向了宁王李芸,从穿越至今,沈如玉从未如此的生气过,就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她的身体和血液里沸腾燃烧,她看着李芸,一字一句,“就凭你这种人,也想坐拥天下?!也配如此妄想?!” 李芸眯了眯眼睛。 她并不在意沈如玉之前的呵斥,因为在她看来,那不过是沈如玉低下她那骄傲的头颅前最后的挣扎,但皇位,却是一根一直横亘在她心里的刺。 她是李瞾和李媛的母亲——也就是先帝的姐姐,只是性格暴烈骄纵,田猎无度,不避禾稼,深为百姓所怨,当初因为这样的性格被自己的母君不喜,于是最后先帝继位。 先帝心慈手软没有将她干掉,只是将她驱逐出京,但她却一直怀恨在心。 她厌恶李瞾,甚至对李媛也嗤之以鼻。 就像是李媛因为自己与皇位失之交臂而憎恶李瞾一样,李芸也是如此。听了沈如玉的话,她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你除了嘴巴厉害之外,又有什么本事?既然你如此坚持你的道德和正义,那你就看着她们全部死在你的面前吧。” 她恶意的勾起了嘴角,“而我保证,你,谁也救不了。” 沈如玉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突然朝前大跨一步,伸手朝着李芸腰间探去,李芸大惊失色,下意识朝后急退——但沈如玉已经握住了她腰间长剑的剑柄,她一后退,正好帮沈如玉拔出了它。 那是一把精铁长剑,完全不像包裹着它的华贵剑鞘那般华而不实,显得极为锋利耐用。沈如玉反应极快,长剑在手,手腕一翻,就横在了李芸的咽喉,迫使她停下了准备逃离的步伐。 这些事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沈如玉挟制住李芸的时候,那些士兵们愣了一瞬间,连忙准备上前救援,然而李芸之前有些得意忘形,和沈如玉站的颇近,反而远离了她的护卫,以至于被沈如玉抓住了破绽。 沈如玉没有多少挟持人质的经验,便只好凭着直觉抓着李芸的手腕,将她的一只手反扣在她身后,另一只手将长剑横在她的咽喉处。看着眼前将她们团团围住了的卫兵,沈如玉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到底算不算明智,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努力将手中的资源发挥到极限。 “看来我有了另一种选择。”沈如玉似乎觉得有些可笑的笑了起来。   ☆、第四十章 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应对措施。毕竟……劫持了人质——尤其还是李芸这样重要的人质,如果不能好好做出后续安排,那最终的结果可能要比刚才更惨,不仅沈如玉自己要付出代价,那些平民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如果处置得当,也许她能做到的事情比想象的更多。 这么一想,沈如玉尽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开始思考。 第一步……起码得要保证身后的这群平民不会拖她的后腿。 如果她们和她统一战线,也许情况还不会太过糟糕,就怕她们没有勇气和胆量,最后反而拖累沈如玉——这年头的平民,你可以说她们淳朴温驯,但事实是,大部分一辈子都认不得一个字,没读过一次书的平民,有时候眼光短浅的能让你心塞致死,如果不好好处置,就会堪称最坑的猪队友。 这么想着,沈如玉扭头去看之前向她求救的少年。在刚才那样看似绝地的境况中,被拖出来的少女已经认命的绝望了,他却依然试图求救,这起码说明他的求生*比其他人要强得多,这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只是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少年身上的时候,他还和少女抱在一起,此刻正呆呆的看着她,满脸泪痕,好像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如玉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被他的表情给逗笑了,“喂,小家伙。” 她的笑容似乎惊醒了对方,少年懵懵懂懂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是,是?” “你想逃出去吗?” 少年那一瞬间所露出的表情完美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当然想! 可是很快,他看着那些将她们远远围住的士兵们,露出了消沉的模样。“我,我想!可是……” 但沈如玉没有给他说出“可是”后面的话语的机会,她侧头又望向了后方的那群平民,“那么你们呢?” 她的性格本来就闷骚,在陌生人面前颇为内敛,此刻要她夸夸其谈的煽动她们奋起反抗,沈如玉自问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和能力,她信奉“神只救自救的人”,若是有人想要逃跑,不需她多说什么,也会抓住机会,比如那个少年。但若是害怕畏惧,她说的天花乱坠,就算说动了,路上碰上点什么状况,估计也要奔溃,那造成的损失更大,那还不如一开始不要来,要知道,情况危机重重,每个想要逃跑的人都要自己努力才行,若是什么都不想做就想攀着人家指望被带出去,最后可能反而会害的所有人都一起死。 此时她便只说了一句,“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留下来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放过你们,跟我走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但大概能死的明白……直爽一点?” 平民们没有人敢吭声,她们好像都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住了。沈如玉倒也并不意外,从古至今,不论哪个世界,对于平民的标准都是越驯顺越好,没有到真正被拖出来的生死关头的时候,这些人心里恐怕还充满了侥幸,觉得也许下一个不是自己,觉得自己也许能活下来,觉得只要自己不反抗,表现良好,会被放走。 而现在,沈如玉冒了出来,她们恐怕不少人都觉得——太好了!这个人做了这件事情,可比我们严重多了!那些士兵肯定会先对付她,我们也许不会死了!我们还是乖乖的站在这里不要动,免得本来可以活下来,结果被她带着一走,都要死了。 好像为了证实她们的想法,李芸这时候突然喊了起来,“若是你们能拿下沈如玉!本王饶你们不死!还有重赏!!” 沈如玉很快就发现,人群中不少人望着她的眼神顿时就发生了变化。 就连她救下的那个少年,也被他身边的少女死死的攥着胳膊,唯恐他朝着沈如玉跑去,被划入绑架者的群列里。这让她实在忍耐不住叹了口气。 她并不奢求这年代的平民有多么高的思想觉悟,她之所以叹气,正是因为为她们感到悲哀——虽然很多人都说读书读得多没有用,不过这么一对比,沈如玉觉得,她还是多读点书吧。 她并没有指望她们对她满是感激,因为她并没有将她们安全护下的把握,她们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只不过比之前的必死之局比起来,多了也许可以用命搏出来的一线生机。但对于平民来说,她们的想法却不是这样——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被杀,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认命了。但事情出现了转机——你又不能保证把我们安全的救走,最后还是死,你干嘛这么折腾我们?什么?为了那一点逃出去的机会可能要拿命冒险?那既然最后都是死,我在这里不动也许还能活下来,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冒险?在这里也许是等死,跟着你走那可是找死啊。 再说,做个良民,也许求求王爷求心软了可以放我们一马,那要是跟你一起走了,那就是挟持王爷的罪人了,那就肯定是要死的了。我们才不干。 沈如玉从她们那神色麻木的脸上居然很轻易的就看明白了她们的想法。 但除了为他们叹息之外,她也做不了更多了,沈如玉不是神,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心态出手挟持了李芸,然后一腔热血一定要把他们送走。她只是无法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在她的面前,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尽管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去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拯救者是为了被拯救者的感谢而去的,那她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罢了。沈如玉之所以出手,难道是为了让她们对她感恩戴德?她之所以出手,只是因为她明白——“这件事是不对的。” 士兵屠杀无辜的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是对的?这件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个世界,哪个时空,哪个年代,都绝不可能是正确的。沈如玉很难解释清楚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不义,在她那个年代,这两个词好像已经属于哲学的范畴,令人难以说清,但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想,都绝对是“不义”的。 若是她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不义”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没有努力去阻止,也许不会有人怪她,谁又会怪她呢?她明明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可是沈如玉知道自己的心会怪她,她会知道如果自己只是看着,只是看着,她不是受害者,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加害者和纵容者。 但她也不是圣人,若是圣人,也许会愿意为了那些平民的命而向李芸低头——但沈如玉就不。 珍惜别人的前提,永远都是先珍惜自己。 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我想活,所以我努力的去想办法,你们想活,却要来指望我牺牲自己?我们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那倒不如想活的一起拼搏看能不能活,不想活的就在那等死,也与我再没有干系,生死皆由命,成败尽归天。 所以她顺从自己的本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她阻止了李芸,就算最后这些平民依然全部死在了士兵手中,那么她也问心无愧——因为她已经做出了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要知道有时候,就算你将手伸入深渊,想要将那些掉入其中的人拉上去,但如果那些人拒绝伸出手来,你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不过,李芸大概是觉得沈如玉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凶暴之辈,所以在一开始慌乱了一会儿后,现在就敢出声鼓动平民,显然是笃定沈如玉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这样挑战她身为绑架者威严的事情必须要尽快的做出惩罚,否则即使沈如玉手上有人质,也将失去威慑。 就在沈如玉没有什么经验的考虑是砍掉李芸一根手指还是怎么的时候,那个少年猛地挣开了死死抱着他还是没抱住的少女冲了上来,他从李芸的头发里粗暴的拽下了一根发簪,毫不客气的用尖锐的那一头狠狠的在她脸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李芸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沈如玉都差点没控制住她,她惊讶的看向了那个少年,发现一开始的那股狠劲过去了之后,他握着那根还滴着血的发簪,脸色苍白,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努力的保持镇定,凶狠的朝着李芸喝道,“闭嘴!” 是个人才啊。 沈如玉惊叹的望着他。 在目睹了这一幕后,原本不动声色的慢慢围拢上来的士兵们立刻停住了脚步。 而在朝着沈如玉靠过去之前,少年扭头朝着依然傻瘫在地的少女低吼了一声,“阿姐!过来!” 那个少女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爬了起来,有些踉跄的跑了过来。 大概是想起了之前李芸说的话,少年怕沈如玉对她们的靠近感到不安,而很自觉地拽住了自己的姐姐,停在了沈如玉的长剑攻击范围,而他的发簪完全伤不到她的距离,甚至还很主动的站在了沈如玉的前面,算是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充当人肉护盾。 沈如玉禁不住对他越发的感兴趣起来。但她多瞄了他几眼,还是正事要紧,她紧了紧李芸脖子上的长剑,一直娇生惯养的王爷此时半面鲜血,还哭的一塌糊涂。 “沈如玉!本王……呜呜呜呜……本王不会放,呜呜呜……嗝……放过你!” 因为哭的太过于伤心,她还打了好几个嗝。 沈如玉:“……” “我们这是绑架诶,”她一脸无奈的对李芸说,“你严肃一点好不好?” 李芸打嗝顿时打的更急了。   ☆、第四十一章 沈如玉便不去管她,她们三个人一起勒着李芸朝着附近一个空了出来的民居慢慢挪去,免得有弓箭手从背后包抄她们。眼见着她和平民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突然又有三个平民少女咬了咬牙,猛地站了起来,朝着沈如玉跑去。这次李芸没有带弓箭手,此刻那些侍卫们因为顾忌人质,被沈如玉逼退在一段距离外,完全没有威慑的办法,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那几个少女的动作,平民中又有几个人动了一下,但最终只有一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匆忙的追了过去,其他的人都畏惧的恢复了沉默。沈如玉记下了那几个跑来的少女的面容,她们的表情紧绷,显得非常紧张——这是正常的,但同时也表露出了几分不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的倔强——从这个难以作伪的表情上,沈如玉相信她们是真的想要投奔过来,而不是伺机准备将她拿下,救出李芸去向她邀功。 不过当最后那个慢了一步的少女靠近的时候,少年挥舞着发簪,冷着脸喝止了她,“王二妮,你过来想干什么!” 那是个皮肤略黑的厚嘴唇姑娘,一身粗布短衣,听见少年的呵斥,她的脸上下意识的便浮现出了几分心虚的模样,但很快就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样子,鼓起勇气看向了沈如玉,“求,求大人救救我。” “您别听她的!”少年唯恐沈如玉被骗,连忙转头来说,“我认得她!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有名的泼皮无赖,肯定没安好心!” 沈如玉望着他笑了笑,“你做主就好。” 从某方面来说,沈如玉很懒。她觉得哪些人可以相信,就不会再自己多费脑子。 少年呆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说反话,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和奖励般涨红了脸,转过头去安排那几个跑了过来的少女,“李家三姐姐,刘家五姐姐,孟小娘子,你们站到前面去。” 站到前面能够阻碍对方的视线,也能切断他们之间可能的联系,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部署,而且在没有信任的基础上,沈如玉也是不放心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出来的。 而从他对这三个少女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前两个女子和他更为熟悉,从她们的粗布短衣来看,应该是一样的穷苦人家,那个孟小娘子则穿着衫裙,打扮精致,容貌也秀气,应当是读过书的。 比起李三娘和刘五娘,她弱质纤纤,很难看出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冒险,不过当她第一个走到沈如玉身前,兴奋而激动的低低叫了一声“如玉娘子”后,沈如玉就大概明白了……这是她的粉啊。 她们摆脱了那个居心叵测的王二妮,转移进了民居内。几句话间,沈如玉就知道了这个少年姓陆,没有大名,小名阿亭,他的姐姐名叫陆珮。家里原本开了间医馆,只是几天前城破之时,她们父母被抓入军营,医馆也随之被抢的一干二净。而那个李三娘,家里是杀猪的,算是屠户世家,刘五娘家里是猎户,本来是住在山上的,谁知道运气太差,进城卖山货的时候倒霉催的撞上了造反,而孟小娘子则是个读书人,姓孟多半和灵官孟家有什么关系,不过混成这样,就算有关系,估计也是旁支的旁支的旁支了。 进了屋,沈如玉便将李芸转移给了李三娘和陆阿亭看管,她们一个熟悉人体,一个杀猪技巧高超,比沈如玉更合适挟持人质,她自己便坐在屋里,一边观察屋外的动静,一边和外面的人交涉谈判,开始漫天要价。 不过她中气不足,刘五娘便代替她,将她说的话大声的吼出去。 “一炷香之内,你们知道我要谁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还需要二十匹快马!!每人三天份的干粮!!!还有我放在驿站的包袱,也都要拿过来!!!” “我数五个数,如果你们还不答应,那每隔半柱香,我们就砍李芸一根手指,你们看着办吧!!!” 刘五娘的嗓门极大,同在一个屋子里,沈如玉都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不过这样粗野的声音效果也极好,对方准确无误的接收到了所有的条件,并从中感受到了那股说到做到的杀气。 李芸张口就想说话,但她哭的太急了,打嗝打的根本就没法大声说话,少年拿着簪子上前一步,抬手好像想要再来划一笔,骇的她连忙叫了起来,“答应她答应她!” 护卫队长远远听见了自己主人的凄厉嘶吼,没有办法,只好满头大汗的吩咐了身边一个卫兵前去客栈,将沈如玉想见的人带来,再让另一拨人去准备马匹行李。 然而北郡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这么一个地方聚集了那么多个宗室和军队,基本上算是挤满了人,很快就有人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其中李媛居然是最快赶到的。 “沈如玉!你在做什么!”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的朝着屋子义正言辞的喝道。 沈如玉才不会管她呢,李芸不喜欢李媛,李媛也没喜欢她喜欢到哪里去,要是沈如玉能干掉李芸,李媛没准半夜做梦都能笑醒——毕竟,唯一能够威胁到她“正统皇位继承人”地位的存在,就只有李芸了。 但表面上她依然得装出一副非常震惊担忧和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以上宾之礼待你,你就如此回报与我吗?” 而与此同时,李芸的护卫队长是个十分实在的人,他之前被派出去的士兵非常迅速的领着王子君,孔清阳,温明和明曦她们匆匆赶了过来。 李媛和李芸一向不合,连带来的兵马居然都隔着一段距离互不靠近,此刻他们两拨人马之间空出的一条可供两人通行的空路,那士兵便从这里慌乱的朝着李芸的那方人马跑。 王子君,温明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两人都是出身颇好,仪态自然不必细说,风姿卓越,衣带当风。一个皮肤白皙气质温润,令人观之可亲,一个容貌清俊,身姿纤瘦修长,一身道袍神色冷清,令人心生景仰。 明曦和孔清阳则跟在他们身后。明曦现在的灵魂出自四大世家,不过现在年岁稍小,神情气质仍有些青涩,而出身唯一差点的孔清阳,因为武力出众,一举一动间,自有一种飒爽英姿。 在杀气腾腾的军队之间,这四个人两两一排走来,衣袂翩翩,居然硬生生的走成了万众瞩目的排场。 护卫队长满头大汗的就要将人送过去,李媛却拦下了她。凭心而论,李媛的谋略并不出众,但她却也不傻,因此她扣下了王子君一行人,派出了一个人开始和沈如玉对喊,“你要的人已经到了!放宁王殿下出来!否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砍手指的!” 王子君和温明的出身或许还会让李媛有所顾忌,但明曦和孔清阳却是实打实的毫无背景的平民,在这些宗室眼里,不过贱命一条,不值一提,可是李媛却知道沈如玉重情重义,必然不会坐视她们受到如此伤害。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李媛话音刚落,小屋里就立刻传出了李芸的一声惨叫,刘五娘用粗布捧着什么,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朝着李媛远远抛了过去,大声的说了一句,“左手大拇指。”,才转身回去。 然后便又在屋子里开始传达沈如玉的话语喊道,“代王殿下,这些平民对你们来说无足轻重,若非宁王殿下逼迫太甚,何至于此?!我所求不过保住这些无辜民众一条生命,你却要将你的亲姨妈往绝路上逼?你现在只不过还偏居一个小小的北郡,想要铲除异己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所以说,李媛的能力仅仅只能称得上“与常人无异”,事情一旦超出她的预料,她的脸上便明显的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其实沈如玉也不大会谈判,不过在穿越前看多了电视剧,什么事都略懂了一点,比如说绑架的时候威慑力最重要,而这种谈判外交的时候,把责任一股脑全往对方身上推准是没错的。 刘五娘又继续喊道,“我们原本约定你们将人带来,我们便保宁王殿下无恙,此刻你们毁约在先,宁王殿下的这大拇指,可不是因我们而断的。我们再说一次!人,交给我们!马和干粮,交给我们!驿站的东西,也都要拿过来!!!” “半柱香之内,我们要的东西必须到位,否则你们不会想知道宁王殿下会怎样的!” “有话好说!!”李芸的护卫队长立刻连声叫了起来,因为慌张和恐惧,她声音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尖利。“有话好说!不要伤害宁王殿下!我会满足你们一切要求的!” 正说着,去驿站取包裹的人也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不一会儿,二十匹马也被牵了过来。 李媛在一边,神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因为护卫队长甚至没有向她请示任何事情,自顾自的忙碌着准备着沈如玉要求的物资,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显然对于这次的事故感到非常的焦头烂额,但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最能说明,她并不把李媛当做是做主的那个人——宁王的护卫队长都不把她这个王爷放在眼里,她的表情怎么会好? 但此刻需要李媛烦恼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她只要想一想其他让她困扰的事情,她甚至就顾不上这点小小的忽视了。 要说什么最令她心焦,无非就是她是最先得到群臣支持起事,却在起事之后,迟迟无法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宗室们各自自重身份,谁也不愿意轻易低头,李媛认为自己是王位最正统的继承人,但对于其他宗室来说,她也不过和她们一样,是竞争皇位失败了的失败者,既然如此,在干掉了李瞾之后,谁规定必须是要他的姐妹继位了?当然是看谁的力量更强! 不少大臣们最近也开始动摇起来,这让李媛更加焦虑,更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在战场上当然不行,她又不傻,现在她们没有后备的兵力补充,自己手下的士兵死一个少一个,那都是对自己力量的削弱,因此,在听说了李芸强行带走了沈如玉之后,李媛立刻就赶了过来——因为这相当于李芸当着城里所有宗室的面扇了她一耳光,如果她不作出回应,以后不可能再有人把她当回事。 但当她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和她想的不大一样——沈如玉太彪悍了,她彪悍的简直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个沈如玉,也不像是这几日和她相处时表现的平易近人,温和可亲的沈如玉——她居然挟持了李芸! 这下,李媛的反应也得跟着改了——她若是能救出李芸,并完美的解决这件事情,这位姨妈以后势必要矮他一个头,她的声望也会迈上许多层台阶,而若是李芸死在沈如玉手里,那她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现在,她突然就变成了别有用心的想要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人,不说其他宗室听到会怎么想,就现在而言,一瞬间好像李芸被绑架受的罪都要怪她了! 王子君站在离李媛不远的地方,在她们拿着沈如玉要求的包裹,各自牵了几匹马,一次性的将所有条件都满足,朝着那间小屋子走去时,她望了这位年轻而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王爷一眼,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没有那个本事,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的好好活着呢? 知足常乐嘛。   ☆、第四十二章 在这些围在那所小屋外面,却不敢靠近的人们心中,沈如玉的形象已经变得非常可怕起来了。 孤身一人敢于挟持宁王,在重重围困间,居然稳占上风,迫使这些武装着铠甲长矛的士兵毫无办法,只能窝囊的站在这里,看着自己这边的指挥官被压得节节败退,就连代王殿下带着人马赶来,也奈何不了她,反而被她一句话就给拿捏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一些知道沈如玉名声,并听说过她事迹的人也开始低低的低喃了起来,“这就是如玉娘子啊……” 她们身边的人听见了她们的低语,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顿时,军阵中就响起了一阵骚动。沈如玉在她们心中,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好像她只要看她们一眼,然后随手做些什么,她们就会很快因为她的布局而死于非命。 这就是世家贵族的人!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沈如玉! 可怕的谋士! 可怕的读书人! 这就是这个年代对于贵族和知识最根深蒂固的仰望和敬畏,而名声越大,就仿佛自带“与她为敌简直是自寻死路”的恐惧光环。 这个人我们无法为敌。 这是普通士兵对于一个名声极大威望极大的贵族最朴素的想法。 而现在,沈如玉的所作所为堪称完美的加固了她们心中对于“世家贵族凛然不可侵犯”的想法,这些士兵原本就因为平民冒犯贵族而造成的等级压制感到心中颇有压力,若是那贵族软弱可欺还好,这么一通强硬的反击,顿时让她们心中的不安扩大了不少,从而禁不住的士气低落。 虽然沈如玉其实并无权势兵马,甚至此刻孤身一人,但在这些士兵眼中,她简直全身上下都是光环笼罩,犹如神仙下凡一样。 不过事实上,沈如玉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般气定神闲,运筹于帷幄之中,能取敌命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切事情尽在掌握之中那么信心十足,说她不慌张,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慌张和害怕都没有意义,所以她起码保持了冷静,并依靠着她所学到的一切做出了反应。 比如穿越前看的那些美剧里,那些反派绑架了人质之后是怎么做的,而警察谈判又是怎么做的,外交辞令又是怎样永远将自己保持在道德据高点,让人无法指摘的。 现在沈如玉有了几位帮手,正好又补足了她不擅长的部分。 沈如玉清楚自己的弱点——有时候她理智上明白应该这么做,但真的要下手的时候,恐怕仍然会感到难以做到——比如砍下李芸的手指。 她毕竟从没有……以致残为目的伤害过什么人。也从没有试过为了让人投鼠忌器,而刻意折磨什么人。 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轻易夺取一些人最珍贵的性命,因为说出一句话实在是太过轻松,那些不需要亲自动手的人,便也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是沈如玉极为冷静果断的吩咐李三娘砍下李芸手指以作威慑的,但说起来或许有些伪善和可笑,虽然是她自己下的命令,她自己却也难以面对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的李芸。 明明她刚才还那般趾高气扬的要沈如玉跪在她的面前,低下她的头颅宣告投诚,甚至不惜以屠杀平民作为威胁,让沈如玉感到分外恶心和愤怒,但此刻,沈如玉却依然忍不住的感到她有些可怜起来。 可是她自己清楚,若是对面仍然不愿放人或者仍有犹豫,沈如玉依然会毫不犹豫的下令,继续砍她的手指。 这种生死关头,她可以在心里可怜她,但是却不可能真的放过她。 好在对方终于不再打算拿李芸的身体冒险,在看着王子君一行人牵着马走来的时候,沈如玉开始默默的推演她的下一步计划。 明曦几乎在半路上就抛弃了他灵魂中作为沈家二小姐的仪态,快步跑进了屋子里,在看见沈如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委屈的,低低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阿姐……” 因为那声音太过于模糊,除了沈如玉,谁也没有听明白。 站在一旁的孟小娘子看着这一幕,顿时瞪圆了眼睛——天下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沈如玉和男帝之间的那点轶事的,一瞬间她对于这个少年的好奇顿时快要爆棚了。 而除了明曦之外,其他人进入这间房子的人,第一眼都被捆在椅子上,形容狼狈,脸色苍白,满身是血的李芸给吸引了注意力。 温明的脸色下意识的便白了白,他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王子君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过倒是神色自如的移开了视线,而孔清阳就只是瞥了一下,便不感兴趣了。 众人终于聚齐了之后,王子君率先出声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位从没有接触过这种兵戈祸事的大小姐看起来并不慌乱,她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危险一般,语气轻松的像是在问等会儿去吃什么,简直是个怪异至极的人,不过,沈如玉的朋友大多都是这种很有个性的怪人,所以她倒是很习惯。 “我们有九个人,但有二十匹马,等会儿把包裹里的行李分开,挑几匹马出来,绑在马尾上。”现在的确也不是叙旧的时候,沈如玉便也很干脆的回答道,“放马冲向两侧兵阵,现在聚集于此的李芸的兵马不多——” 毕竟她来之前不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屠杀平民带几个侍卫也就够了…… “人多的是李媛的部下,但她的精锐部队她不敢轻易妄动,身边大部分士卒大部分都是流氓无赖和监狱里放出的犯人,少部分是掳来的平民,冲散他们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包袱中的钱财掉落,他们必然哄抢,不可能继续保持阵型。” “然后再以发簪刺中几匹马令其发狂引起骚乱,最好再将包裹里的衣服填充成人形放在上面伪装我们的踪迹,然后我们混在其中骑马冲向监狱。那里易守难攻,而且孟小娘子说监狱里有通向城外乱葬岗的地道,宗室们占城不久,未必知道这条密道,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其不意的逃出去。” 听见沈如玉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孟小娘子有些羞涩的抿唇一笑。 那条通向城外,离乱葬岗不远的密道,恐怕是狱卒们为了发展灰色收入所挖出来的,像是秘密调换囚犯之类的事情。若是没有出造反的事情,沈如玉作为黜陟使大概得管上一管,但此刻嘛,她只能无比的感谢那些发展出了这项业务的狱卒了。 说完之后,沈如玉长长的呼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大概没听过比这个更想当然,更破绽百出的计划了,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谋划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人说话。眼下这种情况,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路能走。 因为平民们大多不会骑马,一匹马上就必须得载着两个人——温明带着陆阿亭,沈如玉带着明曦,王子君带着李三娘,孟小娘子带着刘五娘,孔清阳因为是武力最高的一位,可能还要负责扰乱敌方视线,便一人一匹马。 好在这些宗室起事前,沈如玉她们把北郡城逛了一圈,不至于会有人不知道监狱在哪。 而在准备突击前,温明突然问道,“你不可能事先知道监狱里有地道,如果那个陆珮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要怎么办?” 听他这样问道,坐在沈如玉身前的明曦顿时也表示了极大的关注。 沈如玉笑了笑,“那我就得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挟持住李芸,保证你们全部出城,再想办法周旋。” 温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沈如玉却很光棍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加深了笑容,“而且,我们现在不是知道了地道了嘛。” 事先谁也没想到,李芸的一个小小举动,最后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有人想到,沈如玉居然能凭一人之力,搅得满城风雨。 而沈如玉也没想到,李媛的士兵这么没有军事素养,不堪一击——想来也是,如今承平已久,百战精兵大多驻守边关,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在李瞾的手上,这些王爷募兵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吸收良家子,兵源自然先天就差上一级,而且许多宗室未必就谋划已久,手下的兵要说多么训练有素也是瞎扯。就算是最精良的兵也不过是二天一练,但沈如玉脑子里的士兵模板可是后世现代化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没法比。 于是李媛兵阵两侧顿时溃乱,士官完全弹压不住开始满地捡东西的士兵,紧接着又有几匹马身上裹着重重衣物,快速冲出,也不知道是谁从屋子里找到了打火石,马尾上还捆着一束拖地的布条,有什么烧什么,漫无目的满城乱窜,霎时就点起了无数火光。 一片混乱之中,有些士兵瞧见了哪匹马上真的坐了人,却莫名的缄口不语,而有些高声大喊也听不分明,反而更加混乱。 没人想到她们不往城门冲去,却朝着监狱冲去,李媛分兵直冲城门口,想要先一步堵住她们,结果等了半晌,什么也没等到。 沈如玉一行人极为顺利的冲进监狱,反锁住监狱大门之后,又是惊魂未定,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啊!? 她自己想了想自己这一路做的事情,都觉得简直惊险万分,想一想都觉得即使做到,也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结果……结果真的做了起来,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这只能说明……宗室之间的意见不合,已经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地步了。 整个北郡都被宗室瓜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范围,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之前抢夺底盘的时候没少发生过“你若胆敢犯界别怪我迎头痛击”结果双方大打出手的事情,此刻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这样僵硬的和谐,导致李媛和李芸接壤的区域发生骚乱时,其他宗室明明拥兵无数,却愣是冷眼旁观,一个出手相助的人都没有。 亲身在敌军里打了个转,沈如玉越发的肯定了——这些人不会是李瞾的对手。   ☆、第四十三章 他们从密道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前尽可能快的跑去,李三娘跑的最快。她第一个赶到了密道的尽头,推开了拦在门口处的木板,一头冲了出去,回过身来一看,才发现出口处是一口挖空了底板的空棺材,李三娘和第二个出来的刘五娘都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而沈如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反而觉得,从棺材里出来,不正代表他们从“死”走向了“生”吗?设计这个出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意思,这么一看,反而觉得这种布置颇有几分哲学的意味。 他们现在身处在城外郊区的树林腹地,不知道多久之前有人把这里当做了丢弃尸体的地方,慢慢的就丢出了一片空地,成了乱葬岗。 除了衙役,仵作这种因为工作不得不经常接触的尸体的职业,平常几乎没有人会来,因此不熟悉的人几乎找不到从树林外进来的路。 也许因为少有人至,这片随意隆起了好几座荒芜坟包的地方显得阴气森森,树冠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恍惚中总觉得像是狼哭鬼嚎,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此刻,沈如玉一伙人刚从兵锋乱军中逃出生天,一时间谁也没有心思自己去吓自己。 他们藏在树林的掩护之后,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北郡城。那城墙高大的城池城门紧闭,却是难以从外面看出它的内部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大乱。他们防备着城墙之上驻守眺望,侦查敌情的士兵,望了一会儿,便又着树林深处隐蔽的退了几步。 每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仿佛身在梦中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万军之中全身而退,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那是只有话本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可是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刚才只想着逃倒是没怎么觉得,现在逃出来了,反而后怕的手脚发软,浑身冒汗。 那几个平民又是激动又是心悸,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再在北郡附近多待一秒,然而他们虽然很想立刻掉头就走,却顾忌到身边沈如玉等人,不敢轻易擅自离去。 沈如玉看出了她们焦躁不安的模样,想必她们如此归心似箭,大概自有去处,便说:“要是有去处的便自行散去吧,小心些,最近不要再出来了。” 李三娘和刘五娘闻言,顿时跪在地上,朝着沈如玉磕了一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上跑去。 陆珮也拽着陆阿亭想走,然而她的弟弟却没有动。 “我们没有去处了。”陆阿亭有些倔强的看着沈如玉,“我觉得跟着大人您最安全。” 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沈如玉却被他的笃定给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笨蛋,”她摸了摸他的头,“我身边怎么会安全?你信不信等会要是有人追过来,第一个要抓的就是我?” 但托他的福,沈如玉刚才还有些严肃的表情软化了不少,她似乎意识到了她还有人需要保护,不能自乱阵脚,即使现在逃到了城郊,也要继续沉心静气才行。她转身去看一旁的王子君,在这些人中,也就王子君的神色依然如常,“子君,你带着他们先走。” 温明现在还有些恐惧的脸色发白,“那你呢?” 沈如玉便摇了摇头,“清阳帮我们断后还留在城内,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我得等他出来。” 明曦激动的拽住了她的衣袖,喊道:“阿姐你疯了!” 他情急之下,直接叫出了“阿姐”,但此刻并没有谁在意这件事情,沈如玉没有安慰他,而是直接望向了王子君,“你们先逃,把城里的情况告诉给官军。我留下来,若是叛军追上来,也好给你们拖拖时间,若是没有追上来,那就更好,我会自己去追你们的。” 王子君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中,值得叛军缓下脚步的,只有沈如玉一人。 当她和沈如玉一起身陷险境的时候,王子君并不觉得害怕。可是,若是只有沈如玉一人身陷囹圄,王子君却无法继续保持那种超然的心态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些奇怪,身边的人常常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有些她觉得没什么的事情,旁人看来,简直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小的时候,大人们还当她是童言无忌,童稚有趣,长大之后,王子君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长辈训斥疯言疯语,做事乱七八糟了。 只有沈如玉能够理解她,能够跟上她的逻辑和思维,有时候,王子君甚至觉得是自己无法跟上沈如玉的思维。 她知道,沈如玉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是心却裹得紧紧的,没有人能轻易碰到,所以和她一样,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区别只在于王子君有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旁人无法接受,于是表现出来,不加掩藏,也不加收敛,她觉得别人是傻瓜,别人觉得她是疯子。而沈如玉,她似乎明确的知道自己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于是将自己的不同小心的藏了起来,装的毫无棱角,温润如玉,仕女谦谦。 所以,能成为沈如玉的朋友,是最让王子君高兴的事情。能跟沈如玉在一起,也是最让她高兴的事情。 沈如玉的朋友很少,少到能成为她的朋友,都是一件能让人极为骄傲的事情。 所以,只要跟沈如玉在一起,王子君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死了,能死在一起,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书上说,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然而此时一别,也许真的从此之后再不能相见。王子君最害怕的,就是她和沈如玉分开,然后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能懂她。 只是她能和沈如玉成为朋友,不仅仅只是因为她不被人所理解,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和沈如玉之间彼此了解,可以相互信任。所以王子君认真的看了沈如玉一眼,收起了脸上那种轻松的笑容,却毫不废话,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答应了下来,“好。我们先走。” 温明和明曦都还想说些什么,王子君却显得格外冷酷的拽住了他们,“我们留下来,不过都是些累赘。” 当她们在这里商量着这些性命攸关的事情的时候,孟小娘子站在一旁,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拿着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沈如玉,过了不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跪了下去。 “大姜北郡内卫府暗卫孟珏,见过黜陟使沈如玉沈大人。” 各郡府内卫世代相袭,有些在明面上,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各郡府内卫所,交际官场,但还有一些暗卫,隐藏在市井之中,不为人所知。 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期,有些暗卫一辈子都不会履行一次内卫的职能,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般,平淡安宁的过完一生。而到了特殊时期,比如现在,她们就是一群埋伏已深的钉子。 有些暗卫三四代都没有冒过头,不管怎么查,都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良民,这种情况下,就算叛军知道有暗卫的存在,也揪不出来。 孟珏就是这样的一个暗卫世家,她家已经世袭了三代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履行自己身为暗卫的职责。不久前,她才跟一个混入城中的内卫接上了头,将城中的情报告诉了对方,但不幸的是,当对方逃了出去后,她还得继续留守在北郡,然后碰上了宁王突发神经病,给抓了起来,用来威胁沈如玉。 那个混入城中打探情报又功成身退了的内卫自然也给孟珏带来了宫里的指示——若是沈如玉投降,不必追究,甚至事后不必写进上奏文书里——皇帝陛下不想看这个,也懒得看这个。 事实上,当时孟珏都觉得,沈如玉除了低头,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了。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她们就被她带着,冲出了城外。 由不得孟珏不心悦诚服。 她跪在地上,朝着沈如玉恭声道,“黜陟使大人不必忧虑,我军先头部队早已做好了准备,今日未时便将抵达。” 这个让人惊喜的消息一时间把众人都镇住了。 未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沈如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好是午时刚过——未时将到。 她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在孟珏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几下,“……下次这种事,能早说吗?” 既然成功的和官军接上了头,不管怎样,生命威胁都已经减少了一大半。 等到孔清阳也从密道出口中爬了出来后,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她在离开前放了一把大火,一时半会官军都得要先行救火才行了。 这次王子君她们提出回转京师,沈如玉也不再反对——这趟出行实在是一路坎坷,山贼她还能忍,但是叛乱? 她还是回去安静的当一个美少女吧。 出发的时候因为总要在岸上交际逗留,花费了不少时间,而回去便是直奔京师,不过短短几日之后,沈如玉就被送回了京城。 说来也是奇怪,别人遇险,团队里总要减员几人,沈如玉遇险,最后却还多带了几人回来—— 孔清阳,陆阿亭,陆珮,孟珏。   ☆、第四十四章 孟珏是内卫,她来到京城后,自有要去报道的地方,而陆阿亭和陆珮,便安排在了沈家的产业下。 沈如玉如约为孔清阳写下了推荐信,只是适逢叛乱,这种事情的处理时间只能往后推延,孔清阳便暂时住在了沈家。 而这次回京之后,沈如玉就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 嗯,她说的不对,并不是指街边上突然泛滥起来的,关于惊才绝艳温润如玉大臣与暴躁强硬皇帝的话本小说,也不是指暗地里流传的关于深陷敌阵云淡风轻气节高贵的大臣如何折服敌军统领,身处两方阵营的人彼此相惜相知却不得不相爱相杀的虐恋情深百合手抄本,更不是行事作风越来越急躁的世家门阀,和总是对着她欲言又止的崔文珺——而是李瞾。 自她回京之后,李瞾除了下达了一封极为公式化的安抚诏书外,便没有任何表示。 于公于私这都不算是正常的事情。 于公,从敌占区逃回来的身份本来应该多加安抚,即使有时候可能会比较可疑,但现在世家的势力正在一步步被打压,沈如玉被冷落,对于世家们也是一个不祥的信号——除非他们已经对立到了李曌已经没有兴趣再维持表面上的平和的地步了。 于私,自然便是李瞾对于沈如玉的私人感情了。离开京师之前,他还那样精心准备大张旗鼓的为她度过生日,而她在外受尽波折,回来后面对的却是他极度的冷淡。 没有人知道这是皇帝因为自己无法保护好沈如玉而在自我惩罚,他惩罚自己不许接近她,对他来说,那便是极大的痛苦了。 然而这种事情,旁人却是无从得知的。 沈南风顾忌前者,便勒令沈如玉不许随便外出,而对于后者,虽然被男帝喜欢上令人发愁,但对方一旦不喜欢了,沈南风却还是发愁。 而跟自己的母亲相比,沈如玉倒不怎么发愁,她不能外出,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摸着下巴琢磨,李曌是决定和世家全面决裂,于是痛定思痛,终于要挥剑斩断和她的情丝了么? 这么一想,她便忍不住的微微叹了口气。 那这样算的话,她“初恋”的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完成的好不好?好不好不说了——要是皇帝发作起来,她能不能活下来? 沈如玉想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初恋”有没有跑偏。 她回来后好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外出,但好在宋瑾的人能进来联系上她,那个男人似乎把她在外面遭遇到的一切苦难都视为自己的失职,满篇信纸中都是自责和愧疚,沈如玉几乎都能想象的到他嘴唇抿紧,尽失血色,脸色苍白惶然的样子了,当下便写了一封信好好安抚了他一番,宋瑾很快就回了信,信中语气发狠的发誓,一定加快势力的扩展速度,终有一天要让沈如玉不管在哪里,都像在京师里一样,所有一切尽在掌握。 沈如玉觉得如果宋瑾真的这么发狠搞起来,说不定真的要不了多久,她就跟某本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上到官员下到卖烧饼的,都是她的人了。 ——这是件好事,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有时候势力越大,越是容易崩盘。 沈如玉便回信要他小心谨慎,以稳为主,切莫急躁。 她在家里悠闲休养了好一阵子,偶尔无聊了,便去客人住的院子里找孔清阳聊聊天,切磋切磋弓箭,讨教讨教剑术,而没过几天,沈南风便一脸沉重的将她找了过去。 “……如玉。”不知为何,当沈如玉站在沈南风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她叫了沈如玉一声名字,便叹了口气,将脸撇向了一边,沉默了下去。 沈如玉微微蹙起了眉头,察觉到了她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怎么了?” 她温和的问道,“可是朝堂之上有什么麻烦吗?” 沈南风便又叹了口气,她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自己为之骄傲的长女,咬了咬牙,正要说话,最终却依然是叹了口气。 沈如玉干脆站了起来,她走到沈南风的面前蹲下,将手放在她的膝头上,仰着头望着自己这一世的母亲,柔柔问道,“母亲,到底怎么了?” 看着她这幅温顺乖巧的模样,沈南风发觉自己更加无法说出自己原本打算说出的话了,她的女儿给她带来了多大的荣耀啊,她就像是一朵濯濯白莲,纤尘不染,高洁脱俗,但现在,她却要亲手把自己捧在手里的珍宝,摔进泥沼里了。 “如玉……”说出这个决定,沈南风也感到分外艰难,但她不能不说——也许,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保全沈家的方法了。“你……你……我看陛下那么喜欢你,不如你就接受他吧……?” 似乎是害怕自己动摇,说完之后,沈南风就连忙握住了沈如玉的手,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机,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是,你想啊,有陛下在,谁又敢嫁给你呢?你也不小了,对不对?我看陛下也挺好的……” 沈如玉脸上的神色因为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而顿了一下,在沈南风眼中,这微微一愣,却像是从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少女突然摔落凡尘的不知所措,与突然被亲人所放弃的不可置信的悲伤。 她忍不住别开了视线,不忍再直视沈如玉的面容。 望着她这幅模样,沈如玉稍微一想,就明白沈南风为什么改变了之前的态度了。 ——想必是,在和皇权的博弈中,世家已经慢慢步入了下风了。 而权力斗争何其残酷,不能退让,也无法退让。 纵观历史,一旦皇权扩张占据主位,不论曾经多有影响力,实力多么庞大的世家,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清剿干净——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既然如此,沈南风就不得不开始为自己,为沈家,考虑起后路来了——在需要向皇帝示好的时候,之前把女儿藏着掖着的行为,显然就不大合适了。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再阻挠,甚至鼓励沈如玉去接近皇帝,傻子也知道她的动机是什么。这么一来,沈家也许能够保住,只是,之前是皇帝追着沈如玉跑,她就是白月光,若是她为了家族刻意的去接近她,那她就是自己把自己从白月光,作践成了白米饭。 在别人眼里看来,这应该算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不过沈如玉只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所以愣了一下,想清楚之后,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便低眉顺眼的,显得十分孝顺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要我说,这事哪有这么纠结?” 当沈如玉和孔清阳闲聊时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对方很是直爽的表达出了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的嫌弃。 “管他是皇帝还是屠夫,只要问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不就行了吗?” 沈如玉无奈的看着她,“你说的倒是轻巧啊,那可是皇帝陛下呢。” “是啊!那可是皇帝啊!”孔清阳却越发底气十足了,“你想想,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被皇帝这样追求呢?” 她或许是口无遮拦惯了,居然直接问道,“所以说,问题就在于,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比起讨厌那种情感,沈如玉自然是喜欢李曌的。 不过,大概还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只能算是有着淡淡的好感。 说起来,她之前一直和李曌保持距离,不过是因为觉得和皇帝谈恋爱,实在是一件后患无穷的麻烦事,而她又是世家嫡女,到时候政治上皇权世家立场不同起了冲突,她会感觉非常纠结。 但穿越之后,沈如玉就一直在京城很少离开过,就算她读了再多的书,别人再怎么赞叹她知之甚多,不出去亲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其实都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眼界狭小,就容易自以为是,遇事纠结,难以洒脱。 这次在外面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再次回到京城,沈如玉的感觉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总是觉得,京城已经很大了,现在在见识到了外界的辽阔之后,才能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眼界狭窄。 所以以前的那些想法,也多少显得有些畏缩的可笑。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她听完孔清阳的话后,托着下巴,发起了呆来。“让我仔细想想。” …… 太极宫。 依然是李曌和崔文珺。 自从几天前派出了大军之后,其实这场叛乱就已经画下了句点。 李曌最近为了这事和世家斗智斗勇,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崔文珺作为他手下得力的内卫官员,自然是抓紧机会,朝着各个角落渗透进自己的势力。 沈家也有这样的内卫暗线混入,不过内卫早已暴露在了宋瑾的视线之中,他很快就将那几个暗桩都查了出来,派人去找沈如玉的时候,完全避开了他们的耳目,安排的滴水不漏。 但这些内卫监视沈南风,却是足够了的。 当今天沈南风将沈如玉找来的对话完全呈现在崔文珺的案头时,她稍一翻阅,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沈南风居然想用美人计! 然而,要让之前明显对李曌兴趣不大,一直保持距离的沈如玉,为了沈家放低身段来谄媚现好,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崔文珺就为沈如玉感到又委屈又屈辱,同时也极为的愤怒。 崔文珺知道沈如玉在表面的温和下,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若是沈如玉真的为了家族朝着李曌低头,以她那样骄傲的性格,只怕是一根傲骨,就要这么被自己的母亲硬生生的给逼断了。 ——她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在李曌面前抬起头来了。 一想到原本亭亭玉立,笑容温柔和煦的少女,脸上的神色将会变得僵硬苦涩,即使想要与她亲近,李曌却也因为她可能受到的委屈和屈辱,而感到心痛。 他沉声问道,“……如玉现在在做什么?” 崔文珺微微一顿,“……她去了道观,似乎是准备长住。” 作为沈如玉的脑残粉,神助攻崔文珺的心情此刻十分悲痛,因为她觉得,一定是沈如玉受不了这般折辱,宁可投入道门,也绝不入宫。 而不幸的事——李曌显然跟她想的一样。 脾气暴躁的皇帝顿时拍案而起,愤怒不已——“她居然宁可出家,也不愿意接受朕!?” 这一刻,害怕她有半分勉强不愿的忍耐,无法及时救她出险境的痛苦和自责,通通都消失不见了,李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要折断她的傲骨,只要她能呆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不可以?她会被他掌握的死死的,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再不能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请求——这样也好,总比她逃得远远的,想要让他再也无法接近她要好!   ☆、第四十五章 可是出发时怒气冲天,心中发狠,真的看见沈如玉的时候,李曌就完全没办法硬气起来了。 当时沈如玉正在帮王子君洗菜,她来找王子君,并住在了道观里,也的确有来梳理梳理心情的意思。李曌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简陋的厨房外面,将木盆放在原本是搓洗衣物的石桌上洗菜,听见声响,她一抬头,乍一看见这么个衣着华贵长身玉立的青年一脸阴郁的冲过来,就是一愣。 直到对方阴鹜的站定在她的面前,沈如玉才有些忍不住的惊讶的笑了起来。 “阿瞾?”她歪了歪头,带着些意外的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而在李曌眼中,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活脱脱的就把这么一个偏僻破旧的地方,站成了一处超脱世外的桃源之地。 他原本满腔的怨气,顿时就被她的笑容一闪,闪的什么也没剩下了。 只见沈如玉今天为了行动方便,只简单的绾了一个发髻,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只在发鬓处别了几朵鲜艳欲滴的粉色山茶,却更显清丽。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绡纱窄袖褙子,那褙子绣着淡雅幽兰,秀气雅致。而她里面穿着玉白抹胸,绣着银色菱花,被胸口的弧度撑的饱满美好,又露出了白皙细腻的修长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沈如玉长得无疑是美的,而在李曌眼里,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 可是一想起沈如玉宁愿跑来这么个环境破旧的地方呆着,也不愿意面对他——哪怕是为了沈家——她在他心中有多美好,此刻他就有多心塞。 “你又怎么来了?” 心塞之下,他的语气就带上了几分生硬。 如果说之前身为皇子时,他的语气是骄纵任性,而成了皇帝后,他的语气便自然的带上了帝王之气,强硬霸道。 这对于女尊世界的男子来说,显然是过分刚直粗暴了。 李曌话一出口,便后悔不已,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语,显得像是一声严厉的呵斥——他总是这样,面对沈如玉的时候,总是弄巧成拙,一举一动都让她离自己离得更远。 他在政事方面颇有天赋,又从小耳濡目染,跟在父母身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别人觉得为难之事,他却举重若轻,即使刚刚继位的时候处事还有些青涩,但现在早已经手段圆润成熟,却在情之一事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门无法的傻子——怎么做都笨拙的不对。 崔文珺说,这种事情没法教,只能靠自己体验,第一次喜欢的人很少能有个好结果,那是带人入门的过程,大部分的初恋除了美好的回忆,还是一段宝贵的经验。 但李曌第一次喜欢上的就是沈如玉,他不想让她带他入门,然后用永远失去她的代价交换所谓的恋爱经验,他只想跟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总是不能顺利。 李曌的性格从小就被宠的又骄纵又高傲,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顺着他,该怎么对别人好,完全是有劲不知道怎么使。 他好不容易和沈如玉接近了些许,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强迫式的变的特殊了些许,就更害怕会把她越推越远了。 得到了又失去,比一直得不到更让人神伤。 这其中的煎熬,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一国之尊会如此的患得患失。 “我来散散心。” 好在沈如玉似乎没有介意他的语气,她温和的回答了他的质问,“怎么了?阿瞾为何如此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李曌比沈如玉大了八岁,却时常感到是她在包容着他。 他仔细去看她的面容,她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温柔可亲的模样,不管对方是谁,不管遇到了什么事。 她就像是看透了那些纷纷扰扰,洞察世事,却藏拙敛慧,散发着光芒,却谨慎的收起了锋芒。 谁也不能对她说出一个不好来,但她好的,却像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因为是局外人,所以冷静清醒,所以毫不在乎,所以淡然沉静。 而这正是让李曌无力而不安的地方——因为不管他怎么做,怎么说,就算他是皇帝,但如果沈如玉不准备喜欢他,他就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别人都说就算是一颗石头,在怀里捂久了也能被捂热,但沈如玉呢?她若是石头,也一定是块让人无所适从的石头——它丢到火里也不会热,摔去雪里也不会冷。自己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若是她不愿意改变,谁也影响不了她。 有时候想想,这其实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 因为你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让她把你放进眼里——你只能等,等到她自己愿意,愿意将视线落在你的身上。 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又爱又恼,却又偏偏无法放下。 “沈家,你不愿意管了么?” 这么一想,李曌终于决定不再压抑自己了。 他摈弃了那些笨拙的讨好,按压住心中的酸楚,撑起了属于帝王的威严气场。 ——既然他对她好,也无法让她的目光有所停留,那他又何必一条路走到黑? 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只要她除了自己再也不能和别人在一起,那些又有什么要紧?她终归是属于他的! 一身雪青色长袍的青年,在古代人眼中或许已算中年,可是在沈如玉眼中,他还那么年轻。 他的皮肤白皙,不曾经历过风霜,他的眼眸深邃漆黑,坚毅明亮,他的嘴唇柔软美好,让人——想去亲吻试试。 他长的俊美张扬,加上威仪神态,恍然便有一种凛然的尊贵之气,让人心折。 李曌的话语,显然是在明白的告诉沈如玉,沈南风对她说了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而他正在告诉她,这个交易,他可以接受,但沈如玉必须要表现出诚意。 也就是说——他已经放弃了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试图去得到沈如玉的真心了,也许是沈如玉的滴水不进让他感到了绝望,他开始准备动用帝王的雷霆手段。 李曌这副模样,对于已经习惯了他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笨拙的要命的沈如玉来说,显得有些陌生,可是陌生之后,却让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身影,陡然鲜活了起来。 ——那个亮眼的让人一眼望去,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事物的,神色张扬,笑容肆意的红衣少年。 那个身影猝不及防的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沈如玉望着他,下意识便低低的唤了一声,“阿瞾……” 这轻柔的,有些怔然的呼唤让李曌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一样,闷的发痛。 他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她也望着他,看起来有些怔怔的。 这是李曌从未见过的神色——她总是气定神闲的,胸有成竹的,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是因为……沈家吗? 是因为她的家在他的势力扩张下摇摇欲坠了吗? 还是因为……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了? 他希望她能一辈子都骄傲的活下去,不受委屈,不受苦痛,可是现在看来,他却是给了她最大攻击的人。 这么一想,李曌刚才的戾气顿时又有些软化,他又开始后悔,刚才不该用沈家的事情来威胁她。 但沈如玉却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望着李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她才斟酌着道:“……阿瞾,有件事情,我原本一辈子也不准备说出来的,可是这次差点死过一回以后,我觉得,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李曌微微一愣,只是他刚才语气如此强势,不好立刻又改,便还有些硬邦邦的回复道:“什么?” 沈如玉望着他道:“……我曾经说我除了你之外,没有喜欢过别人,那是真的。我七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年轻的国君当时就懵了。 ——什么? 看着他错愕不已的模样,沈如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果然没有印象了吧?因为那个时候,阿瞾你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啊。” 她笑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李曌瞬间就跟受了惊的动物一样,脊背猛地一僵。 只听她垂着眼睑,微微敛了笑容,温柔的说道:“那时候我常常被君后召入宫中,有一次去御花园,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你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时你正朝君后讨要一匹良驹,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还记得你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像是火焰一样,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当时我看见了你的脸,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李曌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蜜给砸了个茫然失措,他嗓音有些干涩的重复道,“……美好?” 他还记得他十五岁的时候,猫哭狗嫌,因为傲慢骄纵,整个京城也没有人愿意与他结亲——现在想想,若是那个时候结了亲,或许现在,便不会有这么一个男帝了吧。 只是那时,他终究是被世家贵族们嫌弃的少年,不管表面上多么骄傲,私底下他不是不受伤的。可是现在,他所喜爱的,被他视若神明的少女却跟他说,她那时喜欢他,而且觉得他……那么好。 “是啊。”沈如玉像是丝毫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怀疑,她理所当然的肯定道,“你看起来那么快活,看着你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连我的心都跟着飞扬起来了。你那么亮眼,让我觉得——要是你永远都能这样骄傲肆意下去,该有多好啊。只要看着你,我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就在李曌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他听见沈如玉说:“但那个时候,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李曌有些惶然的想要解释,却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只好听沈如玉为他解释道:“是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开窍么?” 他便连忙点了点头。 沈如玉抬起头望着李曌这副模样,就笑了。 她很温柔的握着他的手,他耳朵里听到的也是她温柔的声音,“……现在想想,阿瞾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吧?” ……听到这句话,李曌刚滚烫起来的心,顿时就又冷了下去。 沈如玉却继续说了下去,“我今年十八……唔,可是十八,也还是很小啊。” 李曌攥紧了她的手,没有吭声。 沈如玉还在说,“你比我大了八岁。” 这听起来完全就像是决裂的前奏,李曌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沈如玉之前说,是第一次见到他后,便喜欢了他。可是后来他追求她的时候,却没有看出半分她倾心于他的迹象。 而沈如玉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情真意切,却满是回忆——她或许,曾经真的喜欢过他。 但,那是曾经。 现在呢?如玉是准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跟他彻底把话说开决裂,也不愿意朝他低头吗? 李曌去看她的模样,发现她的神色依然那么温柔,看不出半分决绝的模样,可是正因为沈如玉总是一副谦谦仕女,从不失态的样子,她才显得那么不可捉摸,她的心意才那么难以触碰,而她的决定,才会狠决的绝不转圜。 但李曌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沈如玉抬头望着他说出的话并不是残忍的诀别,而是格外温柔的——亲吻。 沈如玉仰头印上了他的唇瓣。 那柔软的触感在一瞬间让人感到大脑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炸雷一般惊回了李曌的神智。 ——“阿姐,子君姐让我来问你菜准备好了没有——” 那个声音很快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惊叫:“噫!!” 交叠的嘴唇便就此分开了,李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跟着沈如玉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目如点漆,发如鸦羽的少年站在那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那正是明曦。 明曦穿越的这个身体原本很是瘦弱不堪,但被沈如玉好吃好喝的补充了一段时间营养后,总算显出了几分亮眼的精气神来,加上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底蕴,那种气质神态自然流露,往那一站,也算是个出挑的人物了。 他此刻有些发傻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沈如玉叫,“阿姐……我……我不知道……你……你……这……” 沈如玉倒很是淡定,她望着李曌道,“怎么办,被人看见了?” 李曌:“……” “我的名声都毁了,以后还怎么娶人啊?” 李曌:“……” 见他总是不吭声,沈如玉歪了歪头,看着李曌问道,“你到底负不负责?” 李曌:“!?” 他想,这难道是沈如玉的示好吗?她是为了沈家,才说喜欢他的吗? 可是为什么,即使如此,他也宁愿这个美梦,永远不要醒来呢? 明明他的手中掌握着沈家的生死,可是,他根本威胁不了沈如玉,也掌握不住她,因为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他就永远溃不成军。 “……我负责。” 穿越女主就是这么高大上 第四十六章 有了李曌来接,沈如玉就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王子君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惊讶,但明曦却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表情晕晕乎乎的,接受不了自己心中温润如玉高洁如雪的姐姐居然就这么跟着皇帝走了——还,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亲了他。 王子君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般,闲闲的笑了起来,“没想到明曦这么小,思想却这么古板呢?情之所至,两情相悦,动不动就用道德礼法的大道理去压抑的话,可是会被人讨厌的哦?” 明曦对于这个行事毫无章法,仿佛随心所欲至极的女人毫无办法,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别扭的嘀咕了一句“如玉姐姐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带坏的!”。 王子君也不生气计较,笑着把他拖了回去继续干活。 而另一边,被沈如玉牵着往山下走的李曌整个人还有点懵。 眼见着被温柔提醒小心脚下是不可能的了,沈如玉有点好笑的转身扶住了李曌的手臂,对方微微一愣,呆呆的抬眼看向了她,看着他这样,沈如玉低低的叹了口气,“想什么呢?小心脚下。” 李曌的耳朵顿时就涨红了,但他强自镇定的“嗯”了一声,抓着沈如玉的手腕,被她扶着慢慢的走下山路。 他感觉自己有点乱。 这算…… 这算什么……? 如玉是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吗? 她还说,她喜欢他。 她还亲了他…… 她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沈家? 虽说……只要她答应跟他在一起,他就非常高兴,但她的心意到底如何,还是让他非常在意。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贪心不足。 明明之前一直想着如玉能多看他一眼就满足了,可是现在在一起了,她亲吻他了,他却还想要她毫无杂质的,像他爱着她那样的爱着他。 只是李曌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沈如玉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深爱着他的可能性有多小,他自己也清楚。 在短暂的狂喜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踩在悬空的山崖边一样,心情起伏不定。 沈如玉一直没有说话,李曌便也仿佛较起了劲来一般跟着沉默不语。 他们就这样一直牵着手下了山,沈如玉在山下几乎一眼就发现了那辆虽然看起来很低调,可是仔细一琢磨,就能琢磨出处处不凡的马车。 她转过头来,问道,“你是坐那辆马车来的吗?” 李曌似乎有点怨气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生气吃定了他一般而从没把他放在心上的沈如玉,还是在生气一面对沈如玉,就极为没出息的自己。 是的。 李曌觉得,沈如玉从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说什么喜欢他……她说的那些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印象,说不定都是她为了哄骗他编出来的。 她那么聪明,想必编几个似是而非不知真假的故事,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就算对于如玉并非真心接受自己的这件事情如此耿耿于怀,在发现他们突然遇袭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将沈如玉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死死的护住了对方。 无数的□□像一阵疾风骤雨般朝他们袭来,瞬间就将整个轿子钉成了刺猬,沈如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狠狠的丢出了窗外,那东西立刻爆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还在半空之中炸开了一团红雾,大概怕有人被吸引过来,袭击的歹人们没有上前检查死伤情况,就立刻逃走了。 李曌正想松口气,却看见怀里的沈如玉第一次露出了极为张皇的神色,她的双手紧紧的按在他的胸口,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他,“阿瞾?!你没事吧!?” 见此情形,他原本想要说自己穿着大内制作的贴身护甲,并没有受伤叫她不要担心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几乎就是在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曌当机立断的闭上眼睛,倒在了沈如玉的肩膀上,装作晕了过去。 事实上,的确有那么一只□□穿透了车板,钉入了他的后背,李曌感觉了一下,大约只是破了一些皮,但不脱衣服的话,看起来还是非常骇人的——起码沈如玉就真的被吓住了。 城里很快就有官兵被沈如玉的释放的信号所吸引而来,而在那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闭着眼睛闭了太久,而沈如玉在他耳边不停念叨要他撑下去的话语,担忧急切的让他非常安心,李曌慢慢的,真的失去了意识。 …… 他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个皇子,年少轻狂,骄纵蛮横。 在梦中,李曌就像是个谁也看不见的幽灵,静默的看着年少的自己慢慢长大。 那时候的自己,仿佛不知道世界上愁为何物,不管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而那一日,有人朝宫中敬献了一匹红马。那马全身上下都是鲜红如血般的颜色,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团火焰一般。 理所当然的,他将那匹马从父后手中讨要了过来,他如此开心,以至于心心念念的全是那匹红马,旁的事物半点也不曾入眼,比如说——那个等在御花园门口的小姑娘。 一直安静的看着年少时期自己的李曌顿时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发现了,那个垂着头,正朝着“自己”安静行礼的小姑娘,正是沈如玉。 是了! 红马,御花园。 这正是如玉之前才告诉过他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说那时候,他从没有正眼看过他。 李曌根本不相信他会有无视她的一天,但此刻,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年少时的自己一身红色骑装,鲜衣怒马,目不斜视的穿过了御花园外的一群人,自顾自的神采飞扬的朝着御马场飞奔而去。 李曌:“……” 可是,让他略松了一口气的是,沈如玉行完礼后,似乎并不因为他的失礼和骄纵而生气,她转身跟在那个太监的身后,得到了君后的传唤准备进入御花园的时候,他看见沈如玉微微顿了顿脚步,侧了侧头看向了“自己”离去的方向,她的神色中有着好奇和向往,羡慕还有憧憬。 以及,那是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 即使平常沈如玉的眼睛便已经足够清澈明丽,但此时那双眼睛,却闪烁着只有注视着自己心爱之物才会有的动人光辉。 李曌突然想起来沈如玉所说的话—— 【“……我七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虽然那个时候,你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还记得你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像是火焰一样,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当时我看见了你的脸,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你看起来那么快活,看着你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连我的心都跟着飞扬起来了。你那么亮眼,让我觉得——要是你永远都能这样骄傲肆意下去,该有多好啊。只要看着你,我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然后在后来的许多许多,他记忆中乏善可陈的事情中,李曌一次又一次的,发现了那站在君后身边的人,隐晦的投来的视线。 在她望着毫无所觉的他的背影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是盈满了笑意的。 他从不曾发现,而她也掩饰得很好,只要略一低头,神色间的温柔便全数消散的一干二净。 李曌突然有点恨她,为什么那时候喜欢他,却从来没有告诉他。 可是他又想,就算那时候如玉说了又能怎样? 那个时候的他……熊的要死,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随着梦境中的李曌渐渐长大,他终于变得成熟了起来,然后到达了他记忆中的,和沈如玉第一次相见的场面。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个温婉秀丽的少女低垂着美妙的眼睫,一笔一划的在他的手掌心,以纤细的手指,慢慢的写下一个“瞾”字。 她写完的那一瞬间,他看完的那一瞬间,他们同时抬起了眼睛,李曌记得就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视线望进了他的心里。 他曾以为沈如玉一直都对他无动于衷,可是她眼神中那些细碎的温柔犹如浮光掠影,片刻便隐藏的无影无踪,却是依然,真实的存在着的。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视线,曾那样长久的为他停留过。 …… 李曌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宫中,一时之间脑子乱哄哄的,掀开被子就要去找沈如玉,守在他床前的两个小太监顿时慌了神,“陛下!陛下!小心您的伤……” 他烦躁的打断了他们毫无营养的废话,戾气十足的怒吼道,“如玉呢!?” 李曌话音刚落,沈如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看见她的视线终于又落在了他的身上,李曌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沈如玉微微一愣,“……陛下?” 李曌霎时粗暴的收紧了手臂,“不许叫我陛下!” 沈如玉看了一眼那两位小太监,那两位机灵的立刻退了下去,她这才抬手拍了拍李曌的脊背,“阿瞾,又怎么了?” “你骗我……”而李曌一想起她明明那么喜欢他,还装作一副冷淡的不行的样子,就气的咬牙切齿,又甜的头皮发麻,“看着我围着你团团转的样子,就这么有意思吗!沈如玉!?” 沈如玉:“……我骗你?”她迷惑的皱起了眉头,“我骗了你什么?” “你喜欢我的吧!”李曌恶狠狠的回答道,“你明明喜欢我的吧!” “一起来你就关心这个吗?”沈如玉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她又无奈又好笑的说道,“——你要不要听是谁袭击了我们?” 李曌十分敷衍:“谁?” “是那群曾经劫持了我的山匪。”尽管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沈如玉依然尽职的报告道,“……那个山寨一把手的儿子并没有被抓,而是逃走了,之前袭击我们的人,便是他。” “……他应该不知道你的身份,而是冲着我来的。” “哦,那现在抓到么?” “已经抓到了。”说到这里,沈如玉便叹了口气。 李曌立刻敏感的抬起了头来,“怎么?你想放了他!?” “不是……他既然已经做了这种事情,自当有法律严惩。”沈如玉对于这些人总是觉得她善良的像是圣母一样的思维逻辑颇为无语,“我是在对你叹气啊。” “阿瞾,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所在?” “你挡在我面前,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这个国家怎么办?” 李曌当然也明白什么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是…… “身体那个时候自己动了,我也没有办法……” 若是沈如玉不在身边,他或许还能被所谓的“责任”束缚着,理智的思考,可是沈如玉一在身边,那些东西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他的整个世界里,顿时都只能看见她一个人了。 他这么说,沈如玉也无法反驳,她只好无奈的说,“我欠了你一条命。” 李曌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正好,我要你用一生来还我这条命。” 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崔文珺整个人都炸了——一半是萌炸的,一半是惊炸的。 王子君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明曦在目睹了那次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吻后,就算再不甘心,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的接受了事实。 而确定了关系之后,沈如玉就不再希望君后仍然存在着了——她的野心从未消退过,隐隐已经拉拢住了沈家的许多人,若是能够成为沈家家主,百年高门的势力想必能让她的*更上一层。 但在皇帝已经准备和世家名刀真枪的开始斗争时,她的举动无疑会极大地损耗沈家的底蕴。而历史证明,门阀氏族垄断的制度是必定会被时代的洪流所抛弃的。 沈如玉便让宋瑾,命令那个潜伏在沈家的暗子,不动声色的让大病已然痊愈的沈家二小姐,再一次的突发疾病去世了。 借着守孝的名义,沈家变得极尽低调,在随后皇帝展开的清剿氏族势力的行动中,沈家和崔家是受损最小的两家。 温明回到京师不久,便又离开了,他说跟着沈如玉出去的那一趟旅途中,虽然遇到了许多可怕惊险的事情,可是正因为如此,那些经历才如此的令人难忘,旅途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场景是什么模样。 沈如玉觉得,没准温明能成为大姜的徐霞客。 只剩下崔文珺和王子直时不时的感到害怕——怎么办历史好像和自己所知的出现了偏差,他们的蝴蝶翅膀扇的有点猛啊!不知道以后他们还会不会出生?若是他们不会出生,那就不会穿越,那此时的他们会不会在某天突然的消失,然后世界毁灭? 或许是因为恐惧也是一股极强的力量,借着那股劲头,王子直又写下了许多话本,因为脑洞清奇故事新颖,极受欢迎,年纪大开始被父母逼婚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学他姐出家当了道士,专心写话本了。 只是李曌每次都很不爽的发现,王子直的每本话本里,总有个极为类似沈如玉的角色,美貌而才华横溢,下场却总是悲剧,还老是跟女主爱上同一个男人。 沈如玉每次都很深沉的安慰他,你不懂,这就是男二……不,女二的标准配置。 主角是用来折腾的,配角才是用来爱的!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