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穿越田园生存手册 作者:粟米 ================== -------------------- 本站提醒:久久小说网恳请大家用手机访问本站时最好是输入域名m.jjxsw.com或m.txt99.com访问,因为本网站管理员发现某搜索引擎全盘拷贝了包括本站在内的许多中小网站的内容,也就是说大家通过它搜索而来的看似是本站,实际却是它自己旗下的网站,这不仅会造成内容更新不及时,页面不美观,还会导致本站的一些功能丧失,且目前部分手机浏览器会对李鬼网站进行安全示警,其实本网站并无安全问题,大写的冤。望大家知悉。 -------------------- 第1章 热馒头片 初秋的清早不见凉意,却还带着难以被浇灭的燥热。一条小路从西边小莽山脚下牵出,蜿蜒伸展,没入长渚村深处。三三两两的树木散落路旁,小路尽头的村子里高矮不一的房屋错落有致,两株说不上年头的古树盘亘村口,落下大片荫翳。 树底下一条丈宽的清河淌过,再往边上去就是大片的水稻田,此时已经快到晌午的饭点,田地里影绰绰地冒着庄稼汉的身影,一茬一茬地收割着田里早熟的稻子,镰刀锋利飞快,尽是一排排整齐的稻茬桩子。 与田里的热火朝天不同,村子里就显得安静了些,只是走近屋子就能听到里头锅碗瓢盆忙碌的动静,烟囱上升腾起的烟携着食物的香气飘出。 一声声婴儿啼哭从村子最偏西边角落的那户传出,伴着那啼哭声的似乎还有低低诱哄,只是效用不大。 薛宝珠看着妹妹嚎得快青紫的小脸儿,手里那碗米汤底儿只见汤几乎都不见米粒儿,难怪小娃儿不乐意吃,别说娃儿了,她自个也饿着,用上了裤腰带勒紧的法子也不好使。这会儿周边都是生火做饭的,食物香味儿愣是勾的都腮帮子发酸猛咽口水。 家里能吃的都紧着一岁半的薛宝琴了,她和薛宝霖已经饿了快有两天了。 “姐,有吃的了!”薛宝霖撒着脚丫从外头直直往里冲,手里还捧着一旧竹篮子怕撒了似的护在胸口,一张没二两肉的小脸儿此刻神采飞扬。 薛宝珠是后穿来的,半路姐姐,原主在操办完她爹的丧事后浑浑噩噩磕在了灶台,把自个的魂儿从现代给磕来了。来了有两日,接收了原主的生平信息,再看家里一穷二白的情形也就明白过来情况了。 原主爹排行老二,不上不下完全是被忽略的那个,温吞老实的闷性子,又重那点亲情,原主娘在的时候还好点,没至于拖累。薛宝珠的记忆里两口子也是时常吵架的,多数是为了贴补三叔家的,当然吵架也是原主娘单方面,她爹那个闷性子吵都吵不起来,尽挨骂也不晓得改改,导致她娘最后心灰意冷,直接拿了家里的东西去典当,拆东墙补西墙,家就这么给败没的。 正赶着秋收,充当壮劳力的薛老爹在这当口没了,原主才十二岁,再怎么懂事乖巧,也就操持个家里,最多编个竹篾篮子,纳些鞋底一类的物件添补家用,薛老爹突然死了叫她犯了懵,浑浑噩噩不知怎么过的日子。与薛老爹有那么点交情的跟她说,让她请个人收稻子,估摸是原主没听见还是咋的,总之稻子都烂在了田里,白白毁了收成。 想起这点,薛宝珠就肉疼的不行。村子里的稻子那都是要拿去卖的,两亩地的稻子,今年又是个好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的就这么给白白糟蹋了。不过现在心疼也无济于事,薛宝珠向来不是个爱纠结的人,只是清点过家当只余下十文钱后还是风卷落叶的凄凉。 她这一晃神,余光里瞥见薛宝霖正要拿着篮子里的东西去洗,忙是把人唤住,“宝霖,那蘑菇不能吃,快扔了,有毒的。” 薛宝霖小脸上的兴奋一凝,紧了抓着篮子的手,像是不愿相信他好不容易上山找的吃的竟然不能吃,可看着薛宝珠那严肃神情,又不甘心地松开了,一下受不住哇的也哭了出来。小孩儿穿着打满布丁的衣服,同样是面黄肌瘦,不是撒泼那种的哭法更叫人心疼。 薛宝珠顿时无措,“宝霖乖啊,那蘑菇吃了会闹肚子疼,要人命哩,要不能长着山上没人采。”这小村子并不富裕,靠山吃山,山里有什么好的一早被搜刮光了,哪轮的上他们。她还记得穿过来没啥别的感受,光饿来着,也不知道原主多久没吃东西了,反正她着急忙活地就拿了灶头的半个馒头啃,结果差点把牙崩掉,那都不知搁多久了硬得很,就这样旁边还有小不点吸溜着口水看。 那馒头后来叫她切成薄薄几片儿,贴在锅里热着,不等焦了就捞起来,就着大碗的白水,姐弟俩分了两片,余下的都喂了一岁余的薛宝琴口里。 家里很穷,穷得连半个馒头都要三人分着吃,那哪能填饱肚子,全撑着一肚子白水,还得憋着不上厕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昨儿夜里盖着的薄被子有些潮,还带着股味儿,熏得她睡不着,薛宝珠还没怨上老天把她从享福的新世纪拉来这儿,结果就让两个趴在她肚子上睡着的小家伙戳了心底柔软,没什么比带着弟弟妹妹活下去更紧要的了。 被弟弟妹妹的哭声揪得心疼的薛宝珠也是一脑门乱,但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办丧事还是管村长借的银子,家里大伯是断了亲的,小叔小婶……也是指望不上了。 正午时候有从田里往家回的中年汉子卷着泥裤腿,一边抹着汗地往那门里瞥过一眼,同旁边一样从田里上来的矮汉子道,“唉,这薛老二死得忒冤,留下小的这叫怎么活哩?” “可不是说哩,薛老二半棍子闷不出个屁,只晓得埋头作的叫人管欺负,你看老小家的可不就是看中这点叫人替了他去镇上干活。结果好嘛,老二搬东西摔了,肯定那时候就摔着脑袋了,结果人懵懵地被送回来,连工钱都抵了赔钱,还叫老小家的埋怨,夜里突然就死了,叫个什么事儿嘛!”赵长平搓了搓手里的泥星子,摇头晃脑地那都是替惋惜的意思,平常一个村里的,薛老二虽然闷了点,但也实在,如今弄成这样确实可怜了。 “那几个孩子,老小家……”就没个意思,这都几天了天天那么嚎着,也没看那边有个接收意愿的。 “别提了,老小家硬说是薛老二自个不当心的,一出事儿就撇了个干净,那薛老二是死在自个屋里的,还不能赖东家。是村长瞧着宝珠家可怜,发了善心凑了点银钱下的葬,你晓得不,那老小家拿出多少?” “多少?”董大昌紧跟着问了句。 “十文钱哩,十文钱能干个啥,咋就好意思拿出来哩!”赵长平说起来就气,他是外来女婿,二十年来足够叫他看清楚那家本质,当真没的说。一提钱就跟要他命似的,说起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都要拉拔吃的,他自个身子不得劲吃药又费,总之紧抠得跟铁公鸡似的。这也就罢了,还老是想着占别个便宜,当别个都是薛老二这种冤大头么! “他……他咋个就能拿出手哩!”那还是亲兄弟咧,薛老二在的时候可没少帮他家的,不过就是把老太太接了家里头去就分去了家里大半房田,留给老二一破房两亩田的。话说了回来,也就老二老实,婆娘又不在了,不然可不得闹么。 “哼,他拿不出手,他婆娘给送的,啧,那种……”赵长平寻摸了下四周,见没什么人的,啐了一口,“悍得咧,要我打死我也不娶。” 外头的议论声碎碎传进了门里,好不容易安抚下弟妹的薛宝珠也是跟着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三间破旧的土坯房,茅草顶,沿着门前围了一圈竹篱笆,竹枝间种了些木槿,圈出个不大的院子,更遑论屋里头那极简的布置,就因为屋里头背阴凉的很,自个才把娃儿抱出来哄,刚好听了外头那茬。 这会儿才秋天还不觉得冷,等到了冬天,薛宝珠盯着院儿简直快把自己愁死,再不想辙,恐怕仨儿得冻死饿死了…… 把薛宝琴交给宝霖,薛宝珠脑瓜子里转着村子里的情形,硬着头皮往隔壁走去。 旁边几户人家门口都拄着把竹扫帚,薛宝珠穿着薛老爹的粗布长袍改的衣裳,外面套了白布罩,可还是有些长了,拖手拖脚。此时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边上都是缺口的白瓷碗,等到了那木门前面上闪过一抹踌躇,最后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家门口一眼,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叩响了门。 “林大娘——” 里头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有一瞬间的停顿,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林氏半张高颧骨的尖脸,拿半边身子堵着门,颇没好气道,“敲什么敲!”那双狭长的眼睨了一下薛宝珠手中碗,鼻孔气哼了两声,“我们家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有米借……”她就防着这日呢,也算这小人儿识趣,先前借的那都是关系好肯卖面儿的,哪个都知道有去无回,她又不傻的,凭啥借咧。 薛宝珠心急,脱口辩解道:“我爹前年借了粮——” “哟!你爹才走了几日,就想着翻旧账了!”林氏立即厉色回呛,“我家大宝就是你爹走的那天受的惊吓到现在还病着,不过是前年的陈粮,能抵的几个钱还不够给大宝抓药的!” “晦气!”她嘴巴开阖不断,露着鄙夷之余将扫帚拎出朝着薛宝珠那头狠狠挥了几扫灰。 扬尘铺面,薛宝珠侧过头堪堪避开,等回神咬着唇角还想说些什么,就叫一些污秽东西泼了满身——皆是是摘剩下的黄败菜叶。她忙是拍拍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一跺脚就破布鞋就露了脚趾头,这情形也实在让人难堪。然而微垂的眼睫下却早已经露出了冷意,显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稍稍一碰就要爆发了。 一个身材臃肿约莫□□岁的男童手中正抱着只木盆,横生横气的冲着薛宝珠嚷嚷道:“快走快走!丧门星!” 林氏见是自己儿子出来,紧忙将其拦在了身后,可面上得意之色跃然而出,“乖儿子,进屋里去,别叫染了瘟气。”说时不住拿眼神扫着薛宝珠那边。 薛宝珠扬着头直视着面前两人,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她将身上沾到的叶子都抖落了下去,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太阳正挂高空,不稍说多少话就叫人嗓子火烧火燎一样的,而薛宝珠沉默得叫人觉得透着寒意。 第2章 焦香土豆饼 “你才是丧门星!”一道小小黑影蹿了出来,径直往林大娘身旁过去。而那被扑了往后踉跄的却是林宝根。 林宝根小小年纪,却早已经横行乡里,又在身形上站了优势,立即稳住了脚,奋力将来人重重推了一把。两人互不相让,当即扭打在了一处。 林氏心疼自己儿子,立即瞪眼,怪叫着去拉人,“嗬!小兔崽子敢打我儿子!个没教养的东西,老娘今儿非得替你死鬼爹好好管教你!” 薛宝珠见同林宝根厮打的是宝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冲上前去,一把扶住了被林氏推搡出来的薛宝霖,后者还恨着要往上扑,薛宝珠一看林氏那粗圆的腰身立刻把人搙住,直接对上吃亏咧。 “哇!娘,我疼哩!”林宝根捂着脸大喊大嚷。 薛宝珠哪理会他的,紧皱着眉头查问薛宝霖:“有没有事,伤着哪里没有?” 薛宝霖含着眼泪,眼眶早就通红,“没事——”他吸了吸鼻子,握着小拳头咬牙道:“我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后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姐姐那么好,才不是丧门星,都是叫这林大娘和胖根给嘴碎传的,他记着仇哩。 旁边林氏看到林宝根被抓破的脸,忙是捧着那胖脸心疼不行,转过头再看了罪魁祸首,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一个丧门星,一个讨债鬼,敢抓花我宝的脸,我要你们好看!” “娘!打他们!打他们!”林宝根捂着半边脸,跳着脚在那吆喝。林大娘更是手中发了狠。她做了一辈子的农活,手上的力道也未必小过男人,念着反正那薛老头子都埋进了土,下手更是没半点顾忌了。 薛宝珠护着薛宝霖躲避,最后忍无可忍反手一把抓住了要再招呼身上的手,“够了!” 林氏没想到向来任搓圆扁的薛宝珠会突然还手,那一贯怯弱的眼神中忽然射出锐气让她愣了一下,叫薛宝珠又躲了过去。嗬!林氏醒过了神,到底不服气竟然叫这小丫头吓唬住了,想她自打出生到这还未被人吓住过。 这一下心头的怒火更旺,扬起另外一只手要去好好修理薛宝珠。 可谁知道薛宝珠手里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抓了一把灰,朝着林氏的脸盘子就扔了过去,嘴里头吃了一嘴的灰不说,就是两只眼睛里头也糊了不少。 “哎哟喂!”林氏也顾不上其它,捂着眼睛喊起疼来,毕竟可是脏东西糊了眼,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这村子里只有林氏泼辣刻薄欺负人的,还从未有过林氏吃了瘪的时候。 “臭丫头!你敢拿沙子扔我!”林氏闭着眼面目狰狞,弯了身子去摸刚才扔地上的棍子,还想继续打。可猛的瞧见薛宝珠脸上那神色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先前是瞧不上这丫头,可这会不禁有些后怕,别真叫这丫头动了真格同自己拼命了! 倒是一通闹,将四周邻里引了过来。这时辰,本来就是吃完饭休息片刻的晌儿,林氏嗓门大,一早就冒了不少出来看的,等打起来早就围满了人,还有不少劝架的。 “打也打了,您也消消气吧——”围观的几人中不知谁嘟囔了一句,紧接着又有人道:“薛老小不是还在家呢……” 林氏叫人议论倒也有几分心虚,讪讪收回了手,冷眼扫了一下众人,笑道:“哼,要是能有个能管教管教这两个丧门星的,哪用得着我出手?” “你们倒是把薛老小找来啊!正好叫他替这两丧门星掏钱给我儿子瞧脸。啧啧啧,你们倒是看看,哪里下手这么毒的!”林大娘拉着林宝根过去叫人评理,林宝根早就习得了跟他娘一样耍赖秉性,闭着眼喊疼干嚎起来。 “哎,你打也打了,这两个也是可怜孩子,你何苦同他们这……”住得稍远才急匆匆过来的一名老妇人脱口劝道,她在这边算是年长的了,也早于林氏嫁来这边村子。刚才话才念了一半,莫大娘就说不下去了,忙过去薛宝珠身边心疼道:“这后脖子……这后脖子都渗血了!” 薛宝霖也跟着看过去,果然见薛宝珠纤细的脖子上有几道狭长的划痕,正往外渗着血珠。“呜哇……”方才还能忍住,这会却是绷不住大哭了起来。 薛宝珠这时候才觉得后脖子疼,由着莫大娘仔细撩了头发瞧看,旁边那些可怜他们的议论传入耳里,动了动心思,“林大娘,不借米就不借么,干嘛打人哩。”薛宝珠低低小小的委屈声音响起,叫人顿时讶然事情起因。 林氏是个嘴利索的,“你弟把宝根脸都抓花了!有这么上门欺负人的么!都说孩子没娘野,这才没了多久,都野成什么样了,我今儿就是有米也不借把你……” 薛宝珠紧紧搂着怀里的薛宝霖,故意把他被林宝根抓红的手腕露在了外头,对着林氏劈头盖脸的骂不吭一声,只低低回了一句,“有娘不也教成那样子了么。”也是仗着旁边看的人多,薛宝珠才故意那么说的,虽说是宝霖先上去动的手,可要不是平常被欺负狠了,不至于抓那么狠,何况宝霖身上不定还有被掐红的地方。 那声音虽低,可恰好叫林氏听得清楚,一下又蹿了火儿,“你个贱嘴巴子的说什么呢!” 姐弟俩瘦弱的身影早叫人觉得不忍了,当中就有人插了嘴儿,“宝根娘,行了,小孩子间闹个两句回头又玩一块哩,大人掺和不是叫俩小的以后都没的玩么,隔壁邻居的莫要计较了,喏,宝根脸上的红都快褪哩,不大事儿。” 说话的人是狗蛋娘,狗蛋跟宝霖玩得好,看他俩打起来也要往上去,让她给关里头了,省得更乱。那林宝根在村里就是个耍横的,狗蛋也吃过亏,不过仗着他爹做了个拉车的买卖,家里算过得去,竟拿些小玩意故意馋别个孩子,他娘又当是祖宗的,生生给养坏掉了。不过这话不能说,他们家种的东西还得搭宝根爹的车出去卖。 有人开口,应和得也多,到底是瞧两个小的可怜的,林氏心里再不痛快也晓得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儿,让人看着为难俩小孩也不好听,只得憋着怨气罢了手,顺着狗蛋娘给的台阶下了。 不过林氏耳尖,临了听着人堆里有嚼舌根的听着又不痛快了,把宝根推了门里后转过了身子,一叉腰冷笑了声,“哟,这儿还有人发善心呐,好呀好呀,捡了这仨没爹没娘的,将来养老送终不愁咯。”撂下了这话才“嘭”的一声狠狠关了门。 林氏这话虽然不中听,可到底是大实话,谁家都不富裕,平日里能帮衬就帮衬了,但也怕没个头,毕竟小的那个才一岁半,要拉拔大哪容易。前些天还有人来问,想拉线把宝琴卖给城里生不出娃的,说可惜是个女娃来的,人叫薛宝霖给轰走了。 穷人家养不活卖儿女也是有,薛老二家这样的,还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好。有看过热闹走了的,也有好心宽慰了薛宝珠几句的,最后也只有莫大娘挽着她手径自带了她和薛宝霖回去。 薛宝珠不过外伤,用活水冲了冲伤口也就无碍了,倒是离去时,莫大娘手里拿着一小袋米,“这儿还有点旧米,拿去给你妹妹熬点米糊,还有这梨子煮一煮,熬梨糖水喝,你妹妹这一宿一宿哭的,别把嗓子哭坏了。” 薛宝珠手里被硬塞了米和两只山梨,忙是推脱,“莫大娘用不了这么多,我只要一碗够……” “成了,阿彦上京赶考,这儿就我老婆子一人,吃不了那么多,就别跟莫大娘客气了。”老妇不容她拒绝地又往回一推,软了口气,颇是怜悯地瞧着她,“你娘糊涂没了,如今你爹也走了,剩下你带着两个孩子,也真是难为了。” 薛宝珠嘴唇蠕动,她也知晓靠东家西家讨米不是个长久事儿,可以说已经被原主用净了,她今儿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去试上一试。正想着,就听得自家院子传来砰的一声,随后响起的痛哭声让她的心一揪,当下顾不得其他,匆匆跟莫大娘道了声谢,就连忙带着薛宝霖往回跑。 小屋里,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占着一点的空间,显得屋子更加空荡。床上趴着个小婴儿放声哭着,额头有些红肿,碗里的水撒了大半在床上,濡湿了被子。 薛宝珠带着薛宝霖随后走到了床边将小婴儿抱了起来,后者闻到熟悉的气息渐渐止了哭声,转而含着大拇指眨巴眼盯着薛宝珠,脸上还挂着泪珠,小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宝霖乖,看着会儿妹妹,姐姐给你们弄点吃的。” 薛宝霖这会儿也瞧见了方才她搁在桌上的米和梨子,不由咽了咽口水,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就是饿得狠了,灌了好多水,看妹妹饿得直哭,才想着…… 把小婴儿放到没湿的那半张床,拿厚棉袄替了湿掉的被子给她裹着,薛宝珠看了眼又玩到一块儿去的俩个小的,眼中一暖,拿了被子出去抖了晒。 刚晒好就听见有人唤她名儿,一看是大同叔,把一筐东西搬进来,“宝珠啊,这土豆是我跟你爹在田埂边上一人一半种的,长得好哩,我把你家一块收了给拿过来,放哪里?” 薛宝珠看着一个一个有宝琴小拳头大小的土豆简直两眼放光,要知道家里什么都缺,尤其缺吃的情况下,薛宝珠当即扬起大笑脸,“大同叔,给搁那口缸旁边哩,叔辛苦了吃口茶歇歇哩。” 刘大同瞧着这乖巧的闺女,比前些日子见可好多了,遂爽朗笑笑,摆手说不吃了,家里还赶着干活回去了。 薛宝珠把人送到门口,又是说谢,是不是薛老爹种下的她不知道,但刘大同此举可谓是及时雨了。 一筐土豆挨挨挤挤搁在水缸旁边,这可是个好东西,蒸煮烩炒,怎么都好吃的……薛宝珠盯着直冒口水,一下洗了好几个拿去了厨房。 小厨房是偏房分割出来的一块麻雀大点的地儿,用具不多,却也刚好够应付,薛宝珠径直拿了小碾子,抓了一把米捣鼓起来,米磨成粉的功夫,土豆也差不多煮熟,去皮加温水捣成泥,最后倒了刚磨好的米粉进去,上锅蒸着。 土豆好处多多,又是这么绿色无公害的,绝对能让小家伙吃到饱。薛宝珠喜滋滋地琢磨着这么些土豆要咋弄,一边手脚利落地把梨子切成块,水里煮着,搁进去一些她捡回来洗干净的桂花,添点甜味儿,要是换成冰糖更好,不过眼下那些都成了奢侈。 想到还有个,薛宝珠又忍痛抓了把米,煮了个稀到不能再稀的稀饭,挑个头最大的土豆刨成丝儿,摊了个又大又圆的土豆饼,饼子晾过之后下的锅不沾还带着焦香,蓬松可口,这一餐就这么凑活成了。 第3章 菊花茶 薛宝珠前后端了两趟,搬到了桌上,让宝霖先吃了,自己端着土豆米糊喂宝琴,后者大概是饿狠了,砸吧着味儿吃得欢实,一大碗的很快见了底,怕一下撑着,薛宝珠忍着小家伙软萌的眼神没给再续上。 桌上那个吸溜着稀饭,剩了一半儿的土豆饼,吃完了就乖乖来替薛宝珠,惹得后者鼻尖微微发酸,才五岁的孩子却这么懂事。 “宝霖怎么不多吃点,还是觉得姐姐做的不好吃?”做饭的条件太考验人,有些让她对自己的厨艺失去了信心。 薛宝霖摇头,忙说道,“好吃的,比爹做的好吃!”话音落,想到爹再也不在了,眼里又噙了泪珠。 “爹不在了,还有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别哭。”怀里抱着个柔软的小身子,又揽过了宝霖,薛宝珠郑重许下承诺道。 薛宝霖拿袖子抹了抹眼睛,稚嫩的小脸上绷着正经神色,“不,彦大哥说过我是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姐姐和妹妹!” 薛宝珠被他这小大人模样逗乐,“好,宝霖以后要好好念书,当大官,让咱们都过上好日子!” “嗯嗯!”薛宝霖也不管听懂没听懂,挺着小胸脯很是骄傲地应下了。随后像是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似的,从柜子里翻出彦大哥临走时留下的书册,捧着钻研去了。 那小模样叫薛宝珠看得发笑,心里头却是动了打算,现在宝霖还小,可上学堂考大官这条路还是不错的,只是学费……她都得提早做起打算。 薛宝珠想了半天,还是打算从她爹那‘丰厚的遗产’处理起,土豆不好久放,发了芽就没用了,想到上辈子在学校门口吃到的酸辣爽麻的土豆粉和狼牙土豆,薛宝珠馋的差点留口水,心里有了主意。 草草用了稀饭,薛宝珠等两个小的睡起了午觉,自己搬了小凳子去厨房与土豆们奋战,削到一半,就听着门外传来叩门的动静。 “有人么,这里可是薛二家?” 来人穿着青色褙子,作仆妇模样,抹了抹泛着油光的发鬓,在薛宝珠应门打开的时候就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来回,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是面容却是在是苍白,像是这些日子熬的,也是,这才十一岁,突遭丧父之痛也实在令人心痛。 “哟,这就是宝珠姑娘罢,赶了这会儿路的,先让我进去吃口茶。” 薛宝珠瞧着她身上比林氏还要好的衣料,没做阻拦,毕竟她们家已经是这副模样,别人还能图什么? 妇人接了薛宝珠递过去的茶水,说是茶,其实就是菊花晾干后泡的,一朵朵瞧着新鲜的花儿漂浮在上头,圆滚滚的甚是喜人。 然妇人看着那破旧的碗眉头微蹙,搁在唇边假意抿了口又放了回去,四周环顾了下,直奔了主题,“我呀是镇上司家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说起来咱们老爷同你舅舅还是多年好友,早些年互相帮衬,感情颇是深厚,你舅舅那时候最喜欢带着你,一岁牙牙学语的时候我还抱过,也是那一回,老爷起了兴致,说是要亲上加亲,与我家寇少爷定了……”话没彻底说尽,妇人转着眼咕噜打量四周。 薛宝珠错愕过后,很快就想起,里屋角落里那只木匣子,除了些零碎不值钱的,好像还有个很重要的东西,父亲临终前曾再三叮嘱她收好。娃娃亲,镇上司家那可是个有钱大户……她是不是能抱上大腿了?! “其实,今儿个我来是担着紧要差事来的,想跟姑娘讨回当年换的庚帖。”仆妇再开口就浇下盆冷水,把以为能抱上大粗腿的薛宝珠浇了个透凉。 对上薛宝珠投过来直勾勾的视线,仆妇略尴尬地移了视线,咳嗽了一声,面上换作难色,“姑娘刚经受丧父之痛,我这会儿来也确实不合适,可也是没有法子。你这要守孝三年,少爷等得起,我家老夫人可等不了那么久,老夫人这些年身子是越来越差,日日盼着能看着司家独苗接了香火才肯安心去的,老爷夫人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又不想违背朋友之间的诺言,也真真是愁煞了人。” “这不,前儿个老夫人又病了,还迷糊了,只念叨着要看着孙儿娶妻生子,家里也是乱成一团……”陈婆说了半天,见对面人没个反应的,有些讪讪,收了话头转而道,“咱们也不是逼着姑娘退,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家夫人怕姑娘觉得委屈,特意嘱我带了些许……做补偿。” 说着从身上摸出只锦袋,搁到桌上,打开了口子,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几块碎银子,数着约莫有十两。 薛宝珠目光滴溜溜地打量着那只锦袋,司家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开的绸庄,司家老太太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绣活,同司老太爷挣下偌大家业,富贵不可比拟。 仆妇所说的幼年记忆,连薛宝珠自己都模糊了,仅剩的也是几年前,舅舅叫做生意的合伙人坑了,那人不仅骗光了舅舅家的家财,还谋了他一家的性命,虽然最后被捕,可人死不能复生,就这么落败了。原本靠着舅舅家接济勉强糊口的薛宝珠一家,过得更是苦难,司家拖到现在来退亲,估计是看家里的当家人没了,小了阻力才上门。 只是,要断这门亲……十两不过只够填个袋子底的,司家又怎会这般小气? 半晌没等到薛宝珠回应,仆妇只当她是看直了眼,暗暗嘲笑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么点就迷了心失了分寸,肯定会乖乖把庚帖送上。 薛宝珠没有错漏她眼中的自得,垂眸敛去眼底那一丝暗芒,再抬眸时泪光盈盈,紧抿着唇角,伤心道,“自小时候起,爹就甚是严厉地教导我,人要信守承诺,这婚事是当年我爹定下的,若是要断……也只要由着个人亲自下头去问问我爹!” 仆妇一听变了神色,“你……”听着她嘤嘤哭着,却是怎么都不肯收下那银子的,怕这姑娘倔性子上来,她一咬牙又从兜里掏了十两出来,司夫人给的是三十两,她原先想昧下二十两,可眼下也怕把事情搞砸了,司家就是想要私了这事儿,要闹大了她可没好果子吃。 “唉,我也是同情姑娘的,这儿还有十两,是老奴的私钱。”仆妇将银钱硬塞到薛宝珠手里,怕她出去乱说,又吓唬道,“二十两够多的了,你还得拉扯两个小的,光顾着自个儿的情啊哪成呐!我私下里给姑娘交个底,这司家是肯定要退亲的,老夫人拖不得,已经在物色好人家了,姑娘如今这条件的,还不如安安分分找个门当户对的,越是肖想那攀不上的,苦得可是你自己呐!” 薛宝珠攥着二十两银子,听着她话里的意思也晓得自己不能过了,让对方吐出十两已是不容易。何况她自己心中一清二楚,凭着薛家如今的情况,在乡里挑户人家都不容易,更何况是镇上大户。这番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也没好结果。薛宝珠面上还得扮着悲色,似是委屈难堪。 仆妇看她一步一步似是十分心痛地往里走,心情转好,眼巴巴等着她拿庚帖出来,只是没想到,薛宝珠还没拿着庚帖出来,一柄扫帚先迎面扫了过来。 “哎哎哎这是作甚!”仆妇先前没防备,被扫了个正着,头上的发髻乱了几分,之后拿手挡着一边往后退,瞧清楚了是个小孩举着,当下就怒了,“唉我说哪家的小泼猴这般没管教,哎哎哎我这新衣裳,赶紧住手!” 仆妇蒙楞过后立即制住了扫帚一头,薛宝珠正好出来,哪会让她对宝霖动手,忙护着拿了庚帖在胸前,“嬷嬷见谅,孩子小不懂事!” 仆妇一瞧见庚帖亮了眼,暂搁下教训的事儿,伸手去拿,刚一拿到就被薛宝珠牢牢护在身后的薛宝霖又挥了一扫帚,自己脱了手,愣是让他把个扫帚挥得威风八面,又有个薛宝珠拉偏架的,仆妇有气儿撒不得,攥着庚帖,不再站着吃闷亏,匆匆逃了。 “姐,咱把这钱退了,不带他们那么侮辱人的!”刚睡醒的薛宝霖脸上还有几道睡印子,红着眼眶,恨声道。 薛宝珠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他是看不得自己受委屈,心里熨帖之余对他的说法哭笑不得,退了那二十两银子,司家就能不退婚了? “宝霖,越是大户人家规矩越多,司寇是司家独苗,开枝散叶传承香火,定少不了三妻四妾,咱们家的身份,就算娶了日后也只是做妾,你让姐姐与那么多人去争风吃醋,宅门内斗,还不如舒舒坦坦拿了这二十两好好过日子。” 薛宝霖听得懵懂,却是知道点儿妻和妾,大伯有了点钱就讨了小妾,大伯娘成天和那小妾吵,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柔弱的小妾被彪悍的大伯娘欺压的死死的,套在姐姐身上,自然是接受不了。 只是想到方才她被那仆妇欺负的模样,瘪了瘪嘴,只恨自己年纪尚小不能护着。 “宝霖已经帮姐姐出了口气了,好了,别生气了。”薛宝珠哄着小孩儿道,抓了他两只握着扫帚柄都红通通的小爪子,揉了揉,“咱们宝霖人小力气可不小,看来姐姐得多做点好吃的,以后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我和妹妹!” 薛宝霖叫薛宝珠温柔握着,红了红耳根,喏喏应了声嗯。 把扫帚归了原位,薛宝珠回身去关门的功夫,就瞧见一穿着花袄子的圆脸盘妇人鬼祟站在门口张望,一下认出了是村里的王婆,这人印象中可是个专找事儿的长舌妇,哪儿有事往哪儿凑。想到刚才司家婆子来的事儿,薛宝珠皱了皱眉利落关上门隔绝她打探视线。 第4章 花生酥糖 那仆妇是司夫人的随嫁丫鬟,后来嫁了司老爷身边的亲信,在司家除了当主子的,哪个不敬重她三分,这一趟出来受的闲气那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一路想一路愤愤不平,嘴里更是啐死了薛老二家的。 “二十两银子给一娃儿,哼,估摸一辈儿都见不着那么多的,哎哟,不行,不能想,我这胸口堵得慌。”崔林家的揉着胸口郁气,快步往村子外走,这破落地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觉得不对劲,一抬眼猛地瞧见一穿着花袄子的妇人,扑的粉白抹得红艳艳,一冲她笑那粉儿就扑簌簌落了下来,怪吓人的哩,“哎哟,吓死个人咧。”说着就要绕过。 王婆本来就是从薛老二家那边抄了小路过来的,就是想瞧瞧这穿得油光水滑的妇人找薛老二家什么事儿,结果听到什么二十两,娃儿的,一下就来了精神,双眼冒着八卦精光,“你是哪家的哩,啥二十两啊,宝珠年纪小,你可别欺负人哩!” 崔林家的一看那婆子就知道是个不好与的,想到司夫人交代不想事儿传出去,忙是摆了摆手,含糊说着“大嫂子你听错了”就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王婆没逮到人,又在薛二家外头吃了个闭门羹,这套不出消息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一样的难受,正难受着就看见赵家媳妇从村子口走来,三步还回头去看,王婆瞧着有戏,忙是拉住了人问,“长平媳妇,那是哪家来的,当差穿那么好的,你认得不哩?” “好像是司府崔林家的,她来这儿干什么?”赵氏顺嘴说了,尤是纳闷。 “上的宝珠家哩,唉唉唉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那宝珠可不跟司家那少爷订过亲么,宝珠娘在的时候我好像听过一耳朵,当时还以为她说大话哩。”王婆拍了下脑门,“唉你说,该不是真结了亲家的,那什么二十两把一个娃,不像是要接过去,唉唉唉,不会是来退亲的罢!” 赵氏还没说上第二句,就听王婆叽里呱啦了一通,正厌烦着要走结果听着最后一句也张大了嘴,看王婆那一副挤眉弄眼得了惊天秘密似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眉头,“许是你听岔了哩,清清白白一女娃娃,这话可不能乱传的。” “啥乱传哩,你这话说得我咋那么不爱听,肯定是司家来人退亲,拿银子打发,分明是在欺负她家没大人!”可心里却是动了动,二十两喂,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银钱,她家汉子辛辛苦苦干一年才有三四两,哎哟,一小娃娃白的二十两,她晓得那崔林家的为啥捂胸口咧,肉疼的么。 长平媳妇看她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不想好的,这人什么风气大家都知道,也都避着点儿,当下挎着篮子说还要忙活家事儿走开了。 王婆瞧着妇人高挑背影白了一眼,她还不稀的跟她唠嗑,王婆拍了拍刚才爬篱笆蹭上的灰,面上带着喜色地往薛老小家去,薛老小的媳妇才是个说话人哩。 薛老小的几间房子在村子东面,占着好风水,门前就有一条自山上淌下来的小涧。年前又新砌了间屋子出来,围着屋子的篱笆更是重新圈了好大一块地。为了多占的地,邻里间也不是没有口舌冲突,可没哪个是比薛李氏更有能耐的了,硬是没将这篱笆往后缩半分的。 平日篱笆院总闭着,王婆到时推了两下门,篱笆后头杵了根木棍,哪里能推得开——大白天闭着个人,还不知道再做什么。王婆鼻孔轻轻哼了一声,下一刻闻见那屋中传来甜香味儿,便猜到是这薛李氏又在弄吃食了。呸,这样防着人就像谁要过来揩油似的。 她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可到底还是腆着老脸喊了起来:“薛万媳妇!薛万媳妇!” 王婆在外头喊了几声,那头屋中才探出了颗滚圆的脑袋,两个髽髻晃晃的,“喊啥呢,我娘在忙哩,没空和你唠闲话!” 说话的是薛万的二女儿,如今也有□□岁了,说完话就要转身回去。王婆也不恼,脸上带着笑容,抢在她进去之前又道:“不是闲话,是薛老二家的事情,镇上的大户人家刚来人去了薛老二家,你进去跟你娘回了这话,你娘……” 话还没完,躲在屋子里的薛李氏就叫唤了一声:“来弟,去开门!” 王婆面上喜滋滋的扭着腰进去,临进门时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早叫这又想又甜的味儿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要说村里头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唯独这薛老小家油米不缺。她这隔三差五的过来,也是打了能时不时蹭些边角吃食的心思。 那薛李氏正站在灶台前翻动锅铲子,家里头几个孩子都拥在前头,点了脚尖往灶台上瞧。薛李氏被闹得心烦,只往王婆子那瞧了一眼,就立即回身去拿了浅碟盛要起锅的东西。 眼瞧着起锅,那几个小的更是忍不住了,各个扒拉着薛李氏的袖子,想要先尝上一块。那薛李氏将手里头的锅铲重重一丢,虎着脸大声斥道:“都抢什么!教你们的那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有吃的就凑上来,也不嫌叫人瞧了笑话!” 这话说得王婆有些讪讪,不过她哪里会为了这就跟这薛李氏闹僵,想着心中那事反而暗暗得意,等她说了不由薛李氏不给自己赔笑脸。 “我道是些什么东西,还不是你给这些皮猴做了吃的。”王婆笑道,只见那是薛李氏最擅做的花生酥糖,色泽黄亮,甜香诱人,裹着厚重的糖浆,瞧着都让人嗓子发痒。“我来是要同你说桩紧要的事哩。” 薛李氏早将王婆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自己平日也没少让她占好处,心中也有些瞧不上她。什么紧要的事,呵,怕不过是闻见了她这花生酥糖的香味儿故意寻的由头来馋嘴的。 想到这,心里越发不屑,故意将整碟子才起锅的酥糖递给了大闺女招弟,“去,端去那屋去吃,每人两块,不许多吃了。”然她这话没说完,三丫头就偷了一块塞进了嘴里头,薛李氏自然又是一阵打骂。 这番下来,王婆被晾在了一旁良久,“不是我说,几块酥糖还值得你这般打孩子呢。” 薛李氏一愣,随即作罢将几个小的赶了出去,自己转过朝着王婆冷冷讪笑,“哟,王婆今儿口气可是海了去了。咱们村可不是人人都能吃上这些的呢,怎么今儿就成了不稀罕的了?” 王婆忙去拉拢她,笑滋滋道:“镇上司家同你家成了亲家,这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哪还少的了!” “什么亲家?”薛李氏皱着眉头问。 “你不知道?薛老二可是本事哩,当年早早就跟镇上大户司员外家攀了亲家!”王婆又将先前见到村口那衣裳体面的婆子的事给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薛李氏听后不动,眼咕噜一转多了丝不确定:“什么亲家,镇上人家怎么看得上那黄毛丫头。说不定……说不定真是你听岔了呢。” 王婆心中一乐,想她也是动了心思了。二十两银子呢,可不是个小数目,这薛李氏也不是小气人,自她身上捞不着好处,王婆也不会隔山差五殷勤着过来。 果然,那薛李氏忙拉了王婆坐了下来,转过身去又将才炒扣在簸箕下的一盘干煸花生拿了出来递去了王婆面前,笑颜道:“原是想留着给孩子他爹的,你也好几日没来我这陪我说话了,快趁着热乎多吃些!” 王婆也老不客气,抓了几把投入了口中,这才慢慢悠悠的说道:“那司家是什么心思哪里是咱们能管得住的,不过……那薛老二刚下土,那一家可是没主心骨没顶梁柱了呀!一个小丫头手里头捏着大笔银子……啧啧,可是不安全呢。” “可不就是这话!”薛李氏面上带着担忧,顺道去拍了拍王婆的手,“要说的咱们村也算太平,可我瞧着这两日可有不少眼生的在村里头转悠,也不知是不是旁的地方来的不正经人。” 王婆上道得很,“可不就是这话!”她日日闲来无事就在村子中打转,哪里来的什么外乡人。 薛李氏便顺道站了起来,“我可得去嘱咐她两句。”那二十两银子就像是在挠着她的心,恨不得立即就去亲眼见了才稳妥,可这临出门前又颇是怀疑的问了一句:“真有二十两?” “千真万确二十两!”王婆也不想她这般心急要去,忙将人拉着了,“你总不会这样要去吧?”她见薛李氏回过神来立即踮着脚凑了上去,咬着耳朵嘀咕了一番。 渐渐的,薛李氏眼中发亮。“王嫂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第5章 荚蒾果 被人惦记的薛宝珠也为如何安置银两发愁,二十两,就算她是穿来的,也知道这大概能抵上她这样家庭几年的劳作了,这么一笔巨款砸下,薛宝珠飘飘忽忽高兴了整晚没睡着后,发现枕头底下并不安全,睁眼等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抖着手找地方藏,一定得藏好了。 家里有腌菜用的瓮子瓦罐,还空置了几个,薛宝珠挑了个头小的,把二十两银子仔细包好搁进去,抱着瓦罐找地方,最后还是在薛宝霖的指引下把罐子藏在了灶台边上一个隐蔽角落。回头再看自己刚才抱着罐子找地方的样儿,完全可以先找地方么,真是被钱给砸傻了,可嘴角是止不住笑意。 “姐,我去磨土豆粉了。”薛宝霖刚才就抱着碾子,看自个姐傻乐的模样也跟着咧嘴笑,不过还是想起了手里的正事儿,扬了扬捣锤接着捣鼓。 薛宝珠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灶台角落扯回来,瞥见小小厨房的案板上堆着的二十来个土豆,个个都洗得干净,薛宝霖已经削了皮的有好几个,薛宝珠在他去抡菜刀前抢先了一步,把土豆切成块儿丢进他的臼子里。 “别自个动刀子,我也只是试试,咱们先弄一点儿,这几个弄完了就成。”薛宝珠心里想着土豆粉,但实在是条件有限,能不能做成自己也有点没底。 薛宝霖在尝过她的土豆饼后倒是对她的厨艺很有信心,趁着宝琴还在睡,帮她一块儿忙活。两个人弄速度快了不少,只是捣碎磨粉是个费事的活儿,家里虽然有石墨,但姐弟俩哪个都推不动,只好用这原始法子一点一点捣鼓。 等弄差不多了,薛宝珠就抱着宝琴夜里尿湿的裤子还有脏衣服拿去井边搓洗,搓完了先搁一边打水往家去,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才把家里水缸填了个一半,算着能撑几天才停下拿上盆儿回家。紧挨着厨房的小柴房里堆着的干柴火还剩下不少,薛宝珠算着够用上小半年的,有点庆幸薛老爹的勤快,不然天冷要断了热水简直要命。 天儿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薛宝珠把洗好的东西一溜儿全挂在了院儿里拉开的麻绳上,棉被褥子也抱出来驱驱霉气,她个儿不高,垫着脚,一会儿的功夫就闷出了汗。 薛宝霖坐在高板凳上腿悬着垫不到地上,一晃一晃的,一边往外边瞅,看他姐都忙了一早上没停过遂喊道。“姐,歇会儿哩。” 薛宝珠把空盆儿放回去,看着收拾过后合心意点儿的屋子笑嘻嘻回道,“宝霖,顾着点妹妹,我出去一趟。”一边说一边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盆儿倒映出一张下巴尖尖的鹅蛋脸,编了粗粗辫子,几乎枯黄得跟干稻草一个色儿。 看着盆儿里里原主的模样,薛宝珠不由感叹其实薛家小的长得都不差,看薛宝霖就知道了。原主长得最是像她娘,宝霖像舅舅,小时候都给打扮得跟童子童女似的好看,名儿也是舅舅给起的,就是后来舅舅家做生意败了,没了接济,日子就难起来,久而久之都掩盖在操劳外表下,顶多就一双眼儿瞧着清莹莹的。 还有个烦人的问题,原主的皮肤跟她一样,一到秋天就起干,长久了不注意还会丝丝疼,她怕出了红丝儿更不好弄,在看到家里居然有白及的时候就跟淘着宝一样,磨粉专门用个小罐子装了抹脸,姥姥以前就用。白及灰黄的,有点像姜,黏腻,能生肌润肤,好用得很咧。 薛宝霖忙费力从凳子上下来,看她往脸上抹粉儿,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盯着看,“去干啥哩?” 薛宝珠摸了摸他小脑袋瓜,“去山上转转,你都能捡回蘑菇来,我也去探探。”一边从摆了工具的旧木桌上拿了一支她自个做的简易弹弓,“瞧见没,给你打个野兔子回来!” “爹说过,山里面不安全,姐你别去了,咱们磨土豆粉么,你不是说磨好了做的好吃还能拿去卖哩。”薛宝霖小小的眉头皱着,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松。 “我不往里去,就随便转转,没有就回来了,放心啊。宝琴醒了就先喂点水,锅里焖着米汤,喂完她的你自个也吃,不用等我。”薛宝珠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实际是心里记着一样东西,有了它,她的土豆粉才能成功呢。 薛宝霖拦不住,只能瘪着嘴看着姐姐走,一直跟到了门口,就叨念着让她早点回来。 薛宝珠背上背篓,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她家的屋子就挨着小莽山的山脚,山上绵绵密密的灌木和各种杂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有些过染上了红色。 这会儿是农忙的时候,山上就显得清静,薛宝珠路上捡了根木棍往山上走,还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漫山的橡子树上果实累累,那果子味儿涩,拿给猪猪都不吃,这才能这么繁茂的生长着。 薛宝珠看着那一摞摞的枝头喜笑颜开,小时候她住姥姥家,农村里多的是这种东西,打小就是上蹿下跳村里一霸,摘野果捞鱼虾整个童年都畅快无比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着那时候最开心,她见过姥姥用这东西喂猪,说是拿水泡个几天,再剥了壳儿煮开果仁儿就没那个苦味儿,磨成粉掺猪食里,猪爱吃还长膘,弄精细点还能做橡子豆腐,她尝过,滑滑嫩嫩可好吃了。 草丛中滚落的橡子果有很多,她就这么弯腰蹲着捡,树多都不需要撼,那地上的就够她捡的了,捡着走着越就感觉背后沉甸甸的,到时候和土豆粉和面,可不就成了。想到这,薛宝珠捡起来更卖力,直到背篓再装不下为止。 薛宝珠捡得差不多就往山上面走,一路灌木丛越来越高,脚下踩出的路也越来越窄,她一边搜寻着脚下,也不忘上面的,手里拿着弹弓,用橡子果儿充当子弹,就想碰个倒霉的兔子啥的。 就这么眼瞅着,薛宝珠看着灌木丛悉索动了下,忙是拉开弹弓,橡子果准确落在那动的地方,她兴奋往前去,谁知道脚一错,连人带背篓滚了下去,啊的一声尖叫惊起林中鸟儿扑簌簌飞,等回过神已经离方才站的地方滚了有一段距离,脸上刺疼,更别论手肘身子都在隐隐作痛。 “倒霉。”薛宝珠咬着牙坐起,好在不是不能忍,手里的弹弓不知飞哪儿了,倒是那背篓叫她有先见之明地拿了草编盖儿,装满后又拿细麻绳给捆上,防的就是山上不好走万一摔了白捡,谁知道还真派上用场,检查过完好松了口气。 一抬头,突然瞥见面前几株树挂着红通通的果儿,在一片郁郁葱葱特别打眼,薛宝珠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垫脚捞着矮枝摘了一颗,在身上擦了擦,咬上一口,果浆噗的在口里爆开,酸酸甜甜的滋味触动味蕾,竟比记忆里吃过的还要甜上许多。 薛宝珠忍不住眯了眯眼,又摘了几颗解馋。 这东西叫荚蒾,没想到长这么偏的,让她歪打正着撞着了,看着那枝头垂得厚重,薛宝珠连忙把橡子果儿倒出小半筐,上树摘去了,等装满了背篓,想着宝霖宝琴肯定爱吃,又狠了狠心倒了点橡子果用来装盛。毕竟橡子果好捡,前面那么多,这地方要不是掉下来还碰不上,前后都没有路,新鲜的果子要吃不完还能做成果酱也好保存。 等薛宝珠一身挂彩往家赶已经是下午近傍晚的光景,宝霖肯定急坏了,遂脚下的步子也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的家,手里还逮着只雀儿,还是她沿路往回走的时候跟弹弓一块儿捡的,雀儿小,估摸是给砸昏过去的,也不知什么运道,就被她拎回家好开顿荤的咧! “宝霖,看我——”薛宝珠溜到嘴边的话在看到院儿里多出来的高挑身影时戛然而止,“……小婶婶?”下意识地把用麻绳捆着腿儿的麻雀往身后藏了藏。 第6章 炒花生米 薛李氏在这等了好一阵早就不耐烦了,一直冷着脸坐在那,这被薛宝珠喊了一声才回神,立即面上挂笑的站起往她那走了两步。“你一女娃娃咋个还上山去了,也不怕叫山上的野兽给叼走,这会儿可是它们囤吃的时候。”一壁这样说着,薛李氏一壁热络上前要替薛宝珠拿下了背篓。 薛宝珠反应过来一错了身往厨房里去,趁着背对的功夫把上面用布兜装的荚蒾果一放,用淘米篮盖住,动作快得一气呵成。虽说是不值钱的东西,可薛宝珠对这位婶婶那可是印象深刻,什么东西盖是入了眼的,那肯定不给留。 薛李氏跟了两步,探头看了一眼,在看到那东西时撇了撇嘴。嘁,还以为害她白等了这么长的功夫这丫头是去弄了什么好东西,却原来不过是些橡子果。 薛李氏看不上眼这些,随即拉了薛宝珠往一旁去,宽慰着道:“你爹这么一去,家里头没有说不伤心难过的,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要守着弟弟妹妹的。” 薛宝珠哪会不知道她这不过是假好心,倘若真是什么好人总也不会薛老二死的时候连个面都不露了。今儿来这么殷勤倒是叫人可疑。薛宝珠皱着眉头,面容愁苦道:“爹不在了,我总要担起这个家来。家里头没了米,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思来想去只能去山上捡些橡子充饥咧。”她捏着衣角,整个人都因为纤瘦而显得十分怯弱。“小婶婶,你看我家都揭不开锅了……” 薛李氏方才面上还带着笑容,可这被她往自己身上引了话题,立即就变了脸色。“唉宝珠你是不知道啊,你叔这两天腿又疼了,镇上光买药就把家底掏空了,就这样你叔还记挂着你们咧,你说本来应该是把你们接去的,可实在是家里吃饭的嘴多,根本……哎哟宝珠啊,婶婶也心疼哩。” “可是小婶婶……”薛宝珠一壁维持着那委屈无措神色,一壁在心里呸了一声,对薛李氏那话是半点不信。 薛李氏见她还待继续,忙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物,不过是比掌心稍微大些的用碎布包裹着的东西,另外还有小半袋米。“这是今儿咱们家炒的花生,统共也没多少,你小叔和我都想着你,家里头几个猴孙也没加多吃,余下的都给带来了。唉,这年月日子都难,宝珠也别怨叔叔婶婶。” 薛李氏献宝一样拿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些干瘪的花生,她先前做花生酥糖早就将好的都给挑了出来。这些干瘪的原是丢在一旁的,可想着过来哄这几个小的,自己又倒油翻炒了一下。“瞧瞧,都是顶香的哩。” 说完就等着薛宝珠感恩涕零的接受,顺道好把接下的话说出口。 薛宝珠也知道这花生品相不好,哪里就是她这小婶婶口中说的稀罕东西了,真是要怜解他们早该送几把米来也是好的了。这薛李氏分明是来算计好处的,可即便有所图谋也掩不去她小气本性,这么一小把花生米还巴望着哄着自己头脑发昏了? 心里想着一茬,手上却是动作快地接过了,能让小婶婶主动送东西上门实在太难得,一底儿的米也是米,她才不会傻得不要。 “宝霖……”薛宝珠招了招手,将花生都放在了宝霖手上,“去屋里吃,宝琴年纪小,别叫她吃了。”等小孩儿走了进去,才回过头对薛李氏笑了一笑。 这笑容不卑不亢,不热络也不冷淡,叫薛李氏瞧了却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像是……像是这丫头不可承自己的好一样。 “按我说,往后你也别往山上去了,你自个还小,宝霖又才是几岁,叫他一人留家里看宝琴万一出点啥事呢!”薛李氏原本想用心小恩小惠就叫她认识自己的好,可看下来她不得不再想旁的辙了。“这阵子村里老是有陌生人走动,真要有些歪心思指不定将两个都套了麻袋走了,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薛宝珠的眉头随着她的话紧紧皱着,显然也是叫这话给吓到了,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后怕,抬起头问面前这个年轻妇人道:“小婶婶有旁的主意?” 薛李氏心中一乐,看薛宝珠被吓到心底不禁有些得意,果然么,一个黄毛丫头又如何是自个的对手。“叫我说,你这姑娘家往后也别抛头露面的了,只管在家中好好照顾弟妹,等过个三四年婶婶再给你寻一户好人家,自然什么都是顺顺当当出不了岔子的。” “怎么样?”薛李氏问。“咱们总归是一家人,就算是平日里少走动些,可等到有事的的时候,咱们才是血脉相连断不了的呢。” 见薛宝珠不应声,薛李氏更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婶子这般安排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若是旁人家的事,婶子也不会去插嘴一句。到底还是同一个姓的,纵是你爹走了,你那小叔也不可能真不管你们几个,前两日也是伤心过了头才没来望你们的,难道真要问了这些个小事张怪你小叔不成?不管是将来还是现在,但凡什么事儿能替你出面的薛家人也就你小叔呢。” “宝珠啊,你老实跟婶子说,是不是你那亲事不成了?”薛李氏心中急得要命,恨不能这小丫头能立即将这钱乖乖掏出来给自己,这会再没功夫跟她兜兜绕绕,索性摊开了来说。 薛宝珠早就猜了□□不离十,此时见她开了口,心中冷冷一哂。真是个好婶婶,平日里不管死活,这才嗅着银子味道就巴巴地赶了过来了。“嗯,司家来退了亲。” 薛李氏倒是没想到她承认得痛快,神情呆愣了一下后才反问:“额……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来喊你小叔和小婶的?老薛家不是没有人!怎么好叫他们欺负到这个份上去了?” 薛宝珠瞧着时辰不早,便开始烧灶头了,径自转身蹲在灶台前用火石点火,“司家家大业大,说话都砸分量。他们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就算是叔叔婶婶来了,也没有用。” “哎呀,我的傻丫头!”薛李氏瞧不上她满心不在乎的样子,随即追着道:“镇上大户人家少奶奶,这往后可是富贵日子!你怎么就随便答应了人家退亲了?早叫你叔来给你拿主意,哪里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就算是这门亲事成不了,总还要替你将来打算着的哩!” 她这吐沫星子横飞的说了一大通话,却还没见薛宝珠有个痛快话,心里头更是起了邪火,一把将薛宝珠手中拿着的接火的柴火夺下扔在了旁边,“你这丫头,怎么不识人好呢?” 薛李氏带着怒容道。平日这丫头最是软和好欺负的性子,见到了她总也是贴上来亲近的,怎么今日却是这样冷淡了?她再一想,不由冷笑,倒是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她平白得了二十两银子!倒是以前小瞧了她,竟也是个有心思的!薛李氏这下想了王婆的好来,若不是这个婆子私下里告诉了自己这些事,恐怕她半个字都不会从这小妮子口中听见!哼,还想自己藏了这银子去! 薛宝珠忙腾腾拍了拍手中尘土,站起了身来,她年纪小自然没有薛李氏身量高,可却也不显得畏缩,反而是坦然了道:“小婶婶的好,宝珠可没能见识到呢。” 薛李氏随即脸色变化,讪笑了之后又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哪里有对你不好的?怎么这好心好意的关心你,就成了恶人了?” “我还真不知道小婶婶是怎么个好心了,反正也从没见过——”薛宝珠挑着唇笑了起来,语气轻慢的开口道。 “咦!我说你这丫头,说话怎这么难听,我几时没安好心了?方才还拿了新炒的花生给……” 这话还未说完,就叫薛宝珠的清越笑声给打断了,“小婶婶的心可都安在我那退亲的银子上了,可那银子……谁都动不得!”她越是说到后面,越是变了脸色,语气森然,半点不像原先柔弱可欺的模样! 薛李氏没想她是会这样反应激烈,反而是被她怔愣了一下,可她这心思也全叫了说了出来,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薛宝珠笑,小小身子中好像透着巨大的锐气,叫人不敢轻视。“婶婶既然不清楚,为何不去外头叫人来评评理!要是大家伙在一处评说评说,说不定婶婶自己也就能理清楚其中的意思了。” “小婶婶说是好心,也不知道旁人是不是也认为你是好心呢。可别到时候叫人觉得是什么黑心狼心狗心才好!” “……你!”薛李氏气噎,这薛老二一死,他家送的那点帛金可没少见人笑话,这事要再闹出去可不要被人用唾沫淹死!她满心算计来的,愣是没想到薛老二一走,该是六神无主求着她的薛宝珠会是这般强硬态度,稍走前一步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薛宝珠往门口大有要叫人的架势,只得愤愤然咬牙,“哼!不识好人心!就是你将来要说些什么,也别来求着我们家!” 薛李氏气急撂下狠话,再看薛宝珠,她也是一副豁出去的狠样,一时没了法子只得先离开。 却说薛宝珠看着人走弯了嘴角冷笑,薛宝霖又捧着花生米出来了,他原本也是不想让婶婶进来的,可架不住没抵住门,被多问了几句就扔下一句姐姐还没回来就转去了屋子里头照看宝琴,这会儿等到薛宝珠把人送走可算松口气。 “姐,她就是打那钱的主意哩!”他愤愤说道。 薛宝珠点头,“别管她,看姐给你带回来什么了。”小婶婶哪得的消息除了王婆不作他想,不过眼下太阳快落山,她先忙活起厨房里的事儿,就把那只小麻雀给了宝霖玩儿,自个烧了热水先给宝琴洗澡,晚了怕凉给冻着。 薛宝霖把花生米一搁,欢快地牵着麻雀溜。等宝琴洗过后,举着小手指着含糊不清地叫鸟,身子不稳地晃着要探出去,他赶紧把鸟儿捧到妹妹面前,“别乱动,小心给摔下来!” 摸了一把鸟儿毛绒绒脑袋的薛宝琴咯咯咯直笑。 薛宝珠正要弄晚上的吃食,听到宝琴高兴呼声咧开嘴的同时想到宝琴说话晚了,都是薛老爹在的时候家里没怎么交流的缘故,以后可得跟她多说说话才行。一壁手脚利落地把锅烧热后,从灶台罐子里翻出一点虾米干和花生米一块煸炒,心里想着要是有海苔丝就好了。 锅里泛起一点油亮,盛起后把切细丝儿的土豆下了炒,最后撒上自家院子里种的小葱段,绿油油,黄橙橙的,颇是勾引食欲。 第7章 烤麻雀儿 趁着天还没黑透,薛宝珠用大盆儿把橡子果都泡了,回头去看麻雀被绑在了凳子腿上,俩人正捧着她摘来的荚蒾果吃,薛宝琴仰着小脑袋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哥哥吃,自己嘴里嚼着,边上都是红红的汁水,快吃完了伸手指点着嗯嗯叫唤。 “叫哥哥,哥哥给你吃。” “锅……锅锅……” “是哥哥,不是锅锅。”薛宝霖故意把碗捧高,指正道。 “锅锅。”薛宝琴咧着嘴,一双圆溜的葡萄眼儿尽盯着果子,嗯嗯的叫得更急。 薛宝霖只好给了她一颗继续教学。 薛宝珠瞧着乐,一壁从凳子腿上解下了麻雀,看着扑腾的鸟儿想着接下来要做的,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把鸟儿用菜刀拍晕了后处理个干净。她抓回来本来就是为了开荤,虽然心里有点不落忍,可到底没抵住口腹之欲。 堂前门口挨着厨房地儿,薛宝珠用柴草生了火堆,把用木签子穿好的麻雀搁在火上烤,又顺便拿了几个土豆一块。 薛宝霖是闻着肉香,扶着宝琴走出来,口水巴巴在旁边张望,姐弟俩一个秉性,对于方才还在玩耍的鸟儿被烤掉一点都没有接受不能,反而眼冒狼光。香味儿不一会就传了出去,将隔壁的狗蛋也引了过来,站在一旁直咽着口水。 “烤啥哩?” 薛宝珠翻了几下,将烤好土豆剥了皮丢在陶碗中,又在上头撒了些虾皮葱段递了过去。她认得常跟宝霖一块玩,就是薛老爹死后这阵大抵是叫他娘给关着,没让他往自个家跑,今个跑来反而叫她愣了愣,不过土豆这口吃的她还是舍得给出去的。 狗蛋也不是没吃过土豆,烤土豆他也会,可是没宝珠姐弄那么仔细的,这会眼睛发亮的接了过去,也顾不得烫就大吃了起来,虾皮带了点海味鲜香,虽然就那么一点,和烤熟的葱混合一起,味道变得特别,忍不住一壁喊着“好吃!好吃”。 薛宝珠看他大口吃着,一壁把烤好了的麻雀给弟弟妹妹尝,小麻雀儿烤得焦滋滋的,带出一股焦香。 宝霖却不肯,硬是拆了一半给自己姐姐,那麻雀儿原本就小得很,姐弟二人一分各自都只有一口了。 这边狗蛋吃完了两个土豆,眼巴巴盯着薛宝霖手里那麻雀腿儿馋,舔巴了下嘴问,“好吃不?” “好吃,香!”薛宝霖实诚回,更把人馋了。 薛宝珠在心里笑得不行,看别人吃都是好吃的,那麻雀少了调料再怎么料理都少了点味儿,只不过他们好久没开荤才觉得特别好吃。狗蛋不知道,只觉得腮帮子拼命冒酸,一溜烟儿地往家跑,“娘,能吃饭了不!” 那急赤火燎的把薛宝珠几个都逗笑了,狗蛋家就在隔壁,蹭地踩上了菜坛踮着脚在墙头冒了个脑袋,“宝霖,咱明天去逮雀儿?”自个逮的,让宝珠姐弄,总能吃上了吧! “哪有那么好逮的哩。”剩下一个翅膀,薛宝霖吃得慢条斯理,不舍得一下吃完。 狗蛋咽了咽口水,一抹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鸟蛋哩,肯定有鸟儿。” 这是非要吃上一口了。薛宝珠喂了宝琴一口,抬头往墙头看,“鸟蛋也能弄好吃的,好抓么?”别有什么危险。 “好抓好抓。”狗蛋听宝珠姐肯给他弄,忙是应承。“放心吧宝珠姐,我爬树厉害着呢。” “饿死鬼投胎的,还不回来吃饭了,刚就你叫得急,人呢!”隔壁屋传出狗蛋娘的喊声,狗蛋的脑袋又缩了回去,“那就说定了啊”声音还远远传来。 …… 薛宝珠又到山上捡了几天,直到把地窖填了个大半,橡子果泡了三天就拿了一部分晒,天气连着晴好,晒了两天就干了。她穿着鞋子踩那晒得干干的橡子果,只听“噼啪”响成一片,果壳碎裂开来,那黄色的果仁就露了出来。有些弄不干净的,拢到一起,用棒槌捶几下也就砸开了。 她捡了一颗尝,已经没什么味了,就是跟毛栗差不多的粗口,啥味儿没有。这一簸箩的果仁先磨着试试,剩下的也拿出来晒,收起来的果仁接着用麻袋装起来存放地窖里。 橡子果碾成橡子粉又是个费力的活儿,何况果仁多,薛宝珠姐弟俩这两天忙得手酸。姐弟俩关着门忙当然也就不知道外面已经叫王婆传遍她被退亲的时候,二十两有板有眼,虽说退亲不好看,可那都是发了一笔横财。有人羡慕,有人可怜,也有人歪着心思。 这日,薛宝珠把最后一点果仁磨成粉,装了满满一罐子,抬头下意识就往灶台角落扫去一眼,这都养成习惯了,总要看看还在不在,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钱多了也愁。 这二十两银子搁在自己身上总归不踏实。那薛李氏是没得逞回去了,可已经动了这个心思,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等到了第二日清早,薛宝珠便把原先藏钱的那罐头取了出来,将里头的钱分成了三份,大小两份分别裹了起来塞入到了袖子中。 临出门时天才刚亮,宝霖撑着身子揉了揉眼睛问:“姐,你要去哪里?” 薛宝珠过去给那还在睡着的宝琴掖紧了被子,“我去趟村长家,你留在家里头照顾宝琴,我午饭前回来的。”这边安抚好了,她就揣着钱往村长家去了。 虽说天还未大亮,可鸡早就打了几回鸣了,庄稼汉也早扛着锄头牵着牛下地干活去了,所以走在乡间小道也不冷清。走了一半的路,薛宝珠心中就嘀咕了起来,怎么人人个个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的?可等她在探寻着对视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都避开了目光…… 长渚村里头房子最敞亮的就是村长家了,这是积年累月的家产,旁人羡慕不来。就算是薛老小家这些年过得体面了些,可这些家当门脸置办上可不是一年半载功夫就能追赶上村长家的。 薛宝珠去的时候,老村长正站在院儿里的空地上抽着旱烟,一身黑白大长褂,须发皆是花白了。他的这身打扮跟村里头劳作的庄稼汉全然不同,叫人瞧着总觉得很是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薛宝珠想了一晚上,早就想好了主意往后要跟村长打好关系,至少在这村子中,也唯有村长能制得住薛老小一家子。“村长——” 老村长早瞧见了薛宝珠往这边来,吧唧了一口烟才声音醇厚的说道:“宝珠啊,怎么大清早就过来了?家里头呢?” “家里头都好,多亏了村长当日的帮忙才能让我和弟弟妹妹撑过来……”薛宝珠说着话便显得有些动容,语气稍有哽咽。她感念村长的善心不假,可这番流露也是为了牵动旁人的恻隐。 果不其然,老村长搁下烟袋长长叹了口气。“也真是难为你了。” 薛宝珠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取出袖中稍小些的红纸,里头裹着的是五两银子。“这银子是还给村长的,村长的大恩我一定不会忘。” “这……”老村长惊讶,他却是半点没想到薛宝珠这回是为了还银子来的。当初拿了银子出来,他念及薛老二那几个小的以后日子没着落根本没指望能还的,所以大感意外。再说宝珠被退亲的事儿他也听了,知晓银子来路更觉得烧手。 薛宝珠心里更肯定王婆嘴大,如此更不肯让老村长推辞,一定将银子还了回去。 “哎——”老村长推辞不过,只好收了下来,摇头道:“真个是跟你爹一样的脾气。”话虽这样说着,到底还是眼中多了赞许。“罢了,这银子我先收起来,你往后若是手头不便了再来问我要。” 薛宝珠摇头,笑眯眯的将上山采橡子果的事给说了一通,“山上头这东西多得很,能管饱哩。” “傻话,橡子果又苦又涩,要是能像你说的还能满山都是?早叫人抢光了!”老村长连连摇头,心中暗道到底还是小姑娘,天真得很。这世道艰难,日子哪有这样好过的。他再看薛宝珠模样瘦弱,又更是多了几分可怜。 薛宝珠便将如何把橡子果去涩的法子说了出来,这村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些牲口,倘若拿了橡子果这等满山都是不费钱的东西去喂牲口这一年下来也要省下不少钱。薛宝珠从口袋中的摸出了两颗早已经叫她处理过的橡子果,道:“村长尝尝看,可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的?” 那老村长原本不信,可见薛宝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又拿出了东西,只好半信半疑的咬了一口,登及眼中一亮。随即又将那如何去涩的法子仔细问了一通。 这东西薛宝珠也不想藏私,一五一十说了清楚。这边将要告辞时,又跟老村长请求了一桩事情。老村长先是有疑,不过停顿了片刻就点头应了下来。 村长这边的事情料理得当,薛宝珠心中也松快了许多,揣着余下的银子往莫大娘家去了。莫大娘家住得远,何况过去的时候必然要经过林氏家门前。 这林氏早早就端了板凳坐在自己家门前,一壁择菜叶,远远就看到一瘦弱影儿走过来,定睛一瞧认出来人,还记得之前那茬歪了嘴角,等瞧清楚人从村长家那方向来的不由开口嘲讽,“哟喂,这大清早可是从哪边过来的呀,总不是自己那点丑事还指望着咱们村长给你出头吧?” 林氏阴阳怪气的说着,原本想着纵然不能拿这丫头怎么样也要再言语上好好刺她几下,可没想到这人竟然跟没听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这可把林氏气得得够呛,追着出去看薛宝珠往哪边去,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道:“定是叫司家知道了你的臭德行才被退的亲,活该!” 薛宝珠才不理这人,何况自己身上带着大笔银子,跟着她这会起冲突也没什么好处,当下脚步不停的去了莫大娘那。 第8章 山蘑炖鸡汤 “……不成不成,这钱我不能收,宝珠啊,听大娘的话,这银子咱给司家退回去,他们家不讲道理,咱不能失了骨气。”莫大娘断然摇头,薛宝珠赶了清早说是让帮忙修屋顶,这事她不是不肯答应。而是实在这个钱……叫她从原本的担忧一下转成了愤怒,和林氏薛婶不同,莫大娘是真心替宝珠心疼。 薛宝珠晓得身体原主和这家亲近,从小跟着彦大哥一块儿长大,在老人家眼里,跟孙女儿差不多,见孙女儿叫人欺负自然难过,于是只得把劝解宝霖的话再同莫大娘说了遍,宁为平民妻,不做贵门妾。何况这身体才十二岁,就谈结婚生子什么的太凶残! 莫大娘似是被说服,幽幽叹了口气,越发觉得宝珠这孩子命苦,“那房子下雨漏,我回头叫你虎子叔找人补补就成,不消这点银钱,你自个收着,再说当初你彦大哥上学堂还是你爹给凑的钱,就更不能要了。这五两银子……你自个儿收好了。” “大娘。”薛宝珠低低央了声,露出一抹苦笑,“这钱放我那儿怕也守不住。”随后就把自己担忧的说了出来,其实来找莫大娘,她心里还有另个打算。莫大娘还有个干儿子,在衙门里跟彦大哥爹一块当差的,彦大哥爹死后,一直把莫大娘当自个儿娘照顾,有他在,她的那些麻烦亲戚就是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莫大娘坚持怎么都不肯收,但修补房子的事儿却是应下来了,还道要她再多说就不答应了。 “干娘说的没错,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门口传来的爽朗声音引得屋子里头说话的二人一同看了去,逆着光线,一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只挣扎扑腾的山鸡。 “虎子叔。”薛宝珠认出了来人就是镇上捕快王大虎,略作羞涩地打了招呼。 后者浓眉大眼,面容刚毅,与那话本上的武松有几分相似,上半身打着赤膊,衣裳裹在腰间,露出浑厚结实的肌肉,大概是顾忌到小姑娘在场,进了屋子后,拿袖子抹了把脸,“这天儿还这么热呵呵,我冲个澡去。” 莫大娘看着那只鸡,“又乱花钱,多久见你一趟儿,来吃饭就好买什么鸡,还能短你吃的不成。”莫大娘冲着西边角儿喊话,就说家里没个婆娘不会当家,心里还是记着给他说个亲,偏偏这人就浑不在意这些个,说一个人自在痛快,说也说不听的。 果然就听着王大虎在里头含糊支应两声,听声音都知道没往心里去。“干娘,我想吃你做的才买的!” 莫大娘无奈摇头,提着鸡只得去收拾,“正好,宝珠啊,去把你弟弟妹妹带过来,一道给补补。” 薛宝珠瞅着那肥墩墩的母鸡也是馋的流口水,那天烤的麻雀现在还惦记着味儿,何况这么大只肥鸡,这会儿也不扭捏,唉了一声就往自个儿家跑去。 天近傍晚,一锅子香浓的鸡汤扑哧扑哧滚着,用老母鸡和猪瘦肉吊高汤,先将原料过滚水去血沫,再加入冷水煮开,撇去浮沫,加入葱、姜、料酒等配料,关小火炖,维持汤面小滚状态,不能大火,小火可以保证汤清而不浊,鲜香浓郁。再 将一块鸡肉剁成鸡茸状态,然后放入已经吊好的汤里,改大火搅拌至将沸未沸,然后关小火慢炖,味儿飘了老远,直教人流口水。 “莫大娘。”薛宝霖抱着一簸箩土豆,跟在抱着妹妹的薛宝珠身后,乖巧地喊了人,在看到还有一人时,亮起了眸子,“虎子叔!” 王大虎一把抱住朝着他横冲过来的薛宝霖,也是高兴,“好小子,这么精神,跟叔练练?” “嗯嗯。”薛宝霖兴奋地点了点头,从他身上下来,把簸箩搁到了厨房外的台子上,屁颠颠地跟着王大虎去了一处宽敞点的地儿,耍起花拳绣腿来。 撇掉莫青彦,魁梧有力的王大虎是薛宝霖第二崇拜的人了,薛宝珠瞧着他小胳膊小腿的架势,心想能强身健体不错,就是别练成王大虎那块头。说起来,她们仨都遗传了娘亲的婉约长相,薛宝霖是白嫩嫩的小模样,就是太瘦了,看着挂在王大虎胳膊上荡秋千的那一小只,薛宝珠暗暗叹了口气。 很快,薛宝珠叫厨房里的香气转移了视线,把薛宝琴装在了她稍稍改装过的箩筐里,出门前刚喂了米糊,这会儿正是最老实的时候,乖乖巧巧地趴着框子边缘睁大眼睛好奇瞧着。 “大娘,我来帮你。”薛宝珠把人挪到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自己走向了莫大娘,汤已经差不多了,掺了山蘑,胡萝卜丁和葱段,盛满了大大一碗端上了桌。 余下的鸡肉炒了盘红烧鸡块,流出来的油脂也和酱融合到了一起,成了油亮棕红的酱汁,看上去让人颇有食欲。薛宝珠打下手,炒了个酸辣土豆丝和豆苗,最后才是她忙活了一下午的正题,用土豆做成的粉条,舀点鸡汤一块儿煮,一会儿就能吃了。 薛宝霖和王大虎闹了会儿,闻着味儿,更是饿了。薛宝珠先给上了三碗,一人一份,剩下一份又加了花椒油辣椒香醋等,弄成了酸辣土豆粉,怕老人小孩儿的不适口,专留给自己了。 王大虎很快吃完了自个儿那份,原本只当是个垫肚子的,没想到尝起来却是这般美味,粉条柔软筋颤、滑润爽口,糅合鸡汤的鲜美在舌尖打转,让人意犹未尽,比他在镇上的刘记老面馆吃的还好吃,随即视线就落到了薛宝珠面前那碗色泽油亮的土豆粉上。 后者正举着筷子往嘴里送,蓦地对上王大虎晶亮的眸子,那一口怎么都咬不下去了,又从厨房里端出小半碗剩下的,搁到了他面前。 王大虎三两口就吸溜了个干净,这一碗更合胃口,香浓不油腻,鲜美不口干,通透且又绵长,猛烈且又持久,酸酸辣辣,一下就开了胃口。 再对上王大虎那亮闪闪的眸子,薛宝珠哑了哑,把自个儿那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没了。” 莫大娘看着薛宝珠护食的动作乐着了,赏了王大虎一个栗子,“里头盛饭去,这么大一人了,还跟小姑娘抢吃的!”不过说实话,她也觉着薛宝珠做的土豆粉十分好吃,想着方才厨房那儿剩的土豆粉,明儿个还能煮着吃,顿觉满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连不会说话看着众人吃饭干着急的薛宝琴都被薛宝珠拿着筷子沾了鸡汤汁儿抿着,砸吧着的嘴儿咿咿呀呀乐呵。用完了饭,薛宝霖带着薛宝琴在院子里溜达消食,这一顿可真真是吃饱了。 薛宝珠帮莫大娘收拾完,走到外头看王大虎还在,忙冲洗干净手,在身上擦了两把,走了过去。 “虎子叔,那面你要是喜欢吃,我那还有,晚些带点回去,饿的时候可以做宵夜。”知道他们做捕快的要巡夜,有时候面馆打烊吃不上口热的,这东西自个儿煮起来方便,最好不过。 “这怎么好意思……”王大虎挠了挠头,透着一股憨厚劲儿,显然是方才被莫大娘敲打过了。 “我家的事儿还得虎子叔费心呢,再说这东西是我自个儿做的,家里土豆多,我怕吃不完坏了浪费,就瞎捣鼓弄成了粉条,没成想还挺能填肚子的。”薛宝珠这会儿也是撑着了,酸辣开胃不知不觉就吃多了,来到古代头一回有涨肚子的感觉。 王大虎是个粗汉子,倒是没往薛宝珠害怕的方向深究,她说什么就信了,还砸吧了下嘴儿有些回味道,“我在镇上这么多年还没尝过这么好吃的。” “是莫大娘鸡汤熬的好。”薛宝珠谦虚道,犹豫着把之前自己想的计划说了出口,“虎子叔,我要是在镇上摆个摊儿卖这个,你说有人买吗?” 王大虎一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随后瞧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亦是认真了起来,“镇上不比村子,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出了事儿怎么办?不成不成!” 薛宝珠看着他虽不赞同却难掩关心的神色,心底一暖,为自己的打算红了红脸,小声补充道,“所以我想虎子叔头一回带着我,这样就没人敢……我想送宝霖上学堂,想让家里日子好过些。” 王大虎当下明白了过来,小丫头是指着自己给当镖师呢,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的裂开个缝儿,骤然大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薛宝珠的脑袋,“没想到还是个鬼灵精的,在这儿等着叔呢,要叔答应也可以,就是你家里俩个小的怎么办?” “我已经拜托莫大娘到时候照看两天,说不准不好卖呢,我就是想试试。”这问题也是困扰着薛宝珠,原是打算在村子里卖的,还能就近照顾弟弟妹妹。只是这地儿小不说,人多嘴杂易惹麻烦,所以她才想着去镇上试试,但也就几天的功夫,并没有长久的打算,毕竟不能一直把孩子丢给莫大娘。 “虎子叔,求求你了。”薛宝珠忍着羞耻感扁扁嘴,继续仰头卖萌求答应。 王大虎闻言深思了会儿,终究是一心软,“行罢,到时候叔看着你,总不会出了乱子的。” “谢谢虎子叔!”薛宝珠得了准信儿高兴得不得了,又想起正事儿,“虎子叔,这钱你收着,不能叫人白干工。”她家那屋顶漏的不是一点两点,看着就工程浩大,光是材料估摸就得费不少。 王大虎起先不肯要,那收了不是叫他干娘打么,后来是薛宝珠连哄带骗让他收下的。 看他把银子收进兜里,薛宝珠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即将办成的两桩事儿打心底里高兴。 王大虎看着薛宝珠陡然露出的灿烂笑脸,不禁有些晃神,以往那个见着他就害羞躲着的小丫头去哪儿了,不过这性子……更招人喜欢,许是遭逢变故,长大了罢。 第9章 酱焖猪蹄 晨间晓风微拂,沿着黑瓦屋檐下走路,扑鼻都是河岸边飘来的桂花清香。天光还未大亮,村子里边静谧,鸟鸣莺啼,只有几名妇人聚在一块儿洗衣服,捣着棒槌,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薛宝珠踮着脚在最大那棵桂树前摘了满满一布兜的桂花,系在衣篓子边缘,拎着个木盆正要寻个地方,就听见旁边一名圆脸妇人招呼着到她身边去。那妇人身边满满的一盆子衣服显然是洗完了的,正往后挪腾出了地,她占着的是块凸起的板儿,比蹲着能省力不少。 “我看王大虎昨儿个抱了两床新棉花被子,是给你家的罢,这褥子瞧着也是新的,又花了不少钱罢。司家这门亲退得不厚道,你把钱这么花了,以后可怎么过哟……”那妇人端着盆儿,也不着急着走,自家那口子跟王大虎有几分交情,帮着一块儿修葺薛宝珠家的房子,能在村子里找着活干当然比在外头轻松,故此看见薛宝珠也就‘热情’了几分。这话非但是提醒,更是想套问些内情。 薛宝珠被周边投过来的八卦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拿了油茶树果子榨油后剩下来的“茶箍”抹在了衣物上搓了起来,一壁趁机道,“我爹走得突然,外头欠了债,这钱来得及时,自然得花在刀口上,钱没了还能赚,但人不能没了骨气,日子还得过。李婶,你说是不是?” “话是没错,可哪里用得着这样大手大脚的花去。咱们村里头办大事嫁女儿添嫁妆这些的也不见得要买这样好的棉花被子……”妇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里头觉得薛宝珠是花了冤枉钱。 “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头的被子都不厚实,再冷些去买更要费钱呢。”薛宝珠一面搓洗,一面头也不抬的回。 旁边几个就有笑出声来的,阴不阴阳不阳的附和上一句:“还是宝珠疼着弟弟妹妹哩!” “就是就是,小孩家长身子,可不能受冻了!” 被唤作李婶的妇人听着旁人的笑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跟她那傻愣爹一样,不知好歹,活该穷一辈子。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冻冻就习惯了,就他们家精贵要拿那样的大棉花被盖着,实在是糟蹋钱。她再随便拉扯了两句提不起旁的兴致就抱着木盆走了。 随着天亮,河边洗衣服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多嘴杂,说道说道别人家的,再扯掰扯掰自个儿家的零碎事儿。薛宝珠被迫听了一早上的八卦,作为最小最可怜的那只,她家的事儿说道得最多。 在薛宝珠记忆里只听过名儿没见过人的薛家大伯早年在镇上一家糕饼铺子做学徒,因着机灵好学,成了大师傅,又娶了掌柜的大女儿,算作入了赘,这让一直指望着他出人头地,传宗接代的二老没法接受,吵吵闹闹近乎是交了恶。二老过世后,薛家大伯也就彻底断了关系,过他的富贵日子去了。 这一回薛宝珠他爹的丧事更是连面儿都没露,生怕沾上几个小的。薛家小叔也没好到哪里去,游手好闲惯了,以前薛宝珠娘还在的时候,有娘家靠山,日子还算过得去,他就经常上门来打秋风,偏偏薛二重情,断了大哥,不想这个小弟也没了,老好人一个的帮衬着。 可人一死,薛老三避得比谁都快,等事儿完了才哭哭啼啼出现嚎了半天,怪自个儿病得不是时候,生生看恶心一帮人。只是事不关己,谁会去戳破,何况他家那婆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薛宝珠在众人怜悯,惋惜,甚至看戏的眼神中,绷着稚嫩的脸蛋儿佯作淡定地洗完了手上的衣服,与众人道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听着背后仍然不断的议论声,薛宝珠不由叹口气,今儿这遭有这群爱好八卦的传出去,希望能让打她退亲钱的人歇了心思。 等回到家,薛宝珠抬头看了眼顶上,整个屋顶几乎都要换,她穿了之后没遇过下雨,可一刮风那景象也是可怕的很,院子里泥浆料子的一堆,薛宝珠把绳儿往外头拉了一截,刚好扬不到灰尘,才把被罩床单挂上去。 等弄好了,她就帮着干活的一块递把个东西什么的也不闲。 “宝珠,别弄了,沾一身灰。”王大虎蹲在房顶上喊。 “是啊,宝珠,交给叔弄就好,”搭手的李耕田应和了声,手中的活也是半点没耽误,麻利得很。 薛宝珠看着才两三天就簇新显现的顶儿,能这么快,还得亏了虎子叔跟人调了假在这儿一块帮忙弄,她终于不用担心刮风下雨房子崩坍了。除了房顶,凡是家里需要补补漏的地方,王大虎也一块给弄了,旧桌子凳子柜子,估摸都是镇上淘来的,只怕那二两银钱还不够哩。 虽说跟寻常人家比还差了点,却慢慢有了点家的味道,薛宝珠很是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她在看到墙角摆的那辆小推车后,照着她的要求加了两个圆扁轮子,方便推着走,整个构架牢固,十分贴近她想要的,用起来也顺手。 “虎子叔,李叔,长平叔……别忙了,吃饭哩。” 家里修葺房子总要留人吃饭的,这些薛宝珠早做了预算,所以难得有了一大锅米饭,拌几个野菜,还要吃酒的花生米,花生是狗蛋娘送过来的,也不知狗蛋什么运气,逮着三只,她都怀疑把一家子都捉来了,干脆来了个全家福,烤了两只让狗蛋送回家去,托狗蛋自带调料的福,滋味比上次更好,后来狗蛋娘收花生也就顺手送把她一点。 最后就是肉了,她狠了狠心买了猪肉,又买了些八角茴香料儿卤了鸡爪边角,最后焖了猪蹄,卖猪肉看她收了十来个猪蹄,才算五文钱,还就把猪尾巴送她了,搁了一块卤。和土豆粉一起,这么每天忙活一餐也还算成。 男人们掸过衣服灰尘,洗了手坐一桌,看薛宝珠一碟一碟往上端菜,赵长平照旧先拿了烫好的黄酒,给几人满上,“宝珠啊别忙活了,这些够吃了,歇了一块来吃哩。” 薛宝珠端着砂锅上来,里头的猪蹄加了生姜、酱油、辣子和醋烩成油亮的红色,上面撒了碧绿的小葱花,颜色喜人。 李耕田瞧着那红红的、香香的冒着热气的猪蹄,搛起一块,上面还沾了几粒葱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忍不住眯了眯眼,这都吃了两天了还跟第一次吃的时候味道一样好,反正他就是馋薛宝珠做的一顿,“宝珠啊,你这猪蹄味儿咋做的,你婶儿昨晚上烧的可没这么好吃。” 薛宝珠看几人同时瞧过来,都等着她回答,也不藏私,“猪蹄得先卤过哩,弄这个是个细致活儿,婶儿要忙活家里事儿,没得功夫做出来味儿就差点儿。” 李耕田闻言,心说也可能是,可那味道不止差一点哩,其他几个也是这想法,毕竟头一顿吃的不过瘾,回头叫家里婆娘弄,弄出来的就是跟宝珠弄的不一样,吃得不得劲,所以几个大老爷们放着家里饭不吃,厚着脸皮蹭宝珠这顿了。 薛宝珠先前就把菜搛下来些,留在厨房里和宝霖宝琴一块吃,再吃上热米饭和肉薛宝珠都有热泪盈眶的感觉,每一口吃得仔细,最后把酱汁拌在米饭里,忍不住吃了两碗。 薛宝霖吃得嘴边都是酱还粘着饭粒儿,薛宝珠要给他擦,他嘿嘿一笑,自个舔了,跟个花猫似的舔了个干净,“姐,我还饿。”明明吃了两大碗,可那饿的感觉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饿狠了。 “鹅鹅鹅——”薛宝琴也是个凑热闹的,同样吃了一碗,还有一碗荚蒾果,也不怕把小肚皮撑开。 薛宝珠给她擦了擦嘴,“晚点我炕锅巴把你们吃,刚吃完别午睡,带着妹妹去溜溜消消食。” “好咧。”薛宝霖听话带起宝琴,家里如今这样转不开,就给带外头去。 薛宝珠又给外头饭桌上端了两炒素菜解解腻,看他们吃得差不多,正等着收拾就听见李耕田开口,“宝珠,叔家过阵子要办喜事,得杀猪哩,到时候我让你婶儿来取取经,这猪肉你做的好吃哩!” 薛宝珠忽然想起李耕田家的大女儿金香有十六了,之前听说相了一门亲,是隔壁村的刘长河,拔高的小伙儿还特别勤快,家里还有牛车哩,大家伙都说金香嫁得福气,李耕田见天带着喜色。 “金香姐要嫁人了呀,恭喜李叔!”薛宝珠记忆里李金香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办喜事肯定热闹。“我也是瞎琢磨弄的,李叔觉着好吃,我把做法给写下来不要李婶跑趟儿哩!” 她爹还没过百日,得避讳的,这么一想又有些失落,她还没见过正经古代人娶媳妇咧! 李耕田倒是看出了她心思,嘿嘿一笑,大咧咧道,“那感情好,宝珠到时候来吃酒啊!” “我……”薛宝珠怔愣。 李耕田看着薛宝珠扑闪的乌黑眸子,想到闺女这么大的时候也是那么招人疼的,心底惹了怜爱,吃酒也能吃上口肉不是,他一向没那么多穷讲究! 薛宝珠眨巴眼看了会朴实的中年汉子,声音紧巴地嗳了声,心里盘算着李金香成亲自个家该拿个什么礼。一壁收拾桌子,刚扫了一半儿,眼角余光就瞥到门口进来几人,待看到打头的身影时忍不住一抽,额角狂跳了起来。 第10章 地瓜粥 家里头翻新了屋顶,四周邻里就都来一看究竟,等瞧见屋中添置的那些个,又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先前薛宝珠叫人退了亲的事就早已经偷偷传遍了,这下跟银子扯上关系就更是不得了了。饶是薛宝珠不在意,总也听见了些酸话,皆是说她不懂持家的,得了些钱人就轻浮了,也不晓得省着用的。 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薛李氏同薛万。这两人都是没过去瞧过死鬼老二那屋子翻新成什么样了,可禁不住王婆一日三回的往他们家里头跑,叨叨那些事。薛李氏那日被薛宝珠呛了一通,气得回头摔锅扔铲,几乎要绝了跟老二家的联系。可后来越想越是生气,凭什么呢!那臭丫头嘴虽然厉害,可到自己丈夫到底是她小叔,还真能让那丫头反了天不成? 薛家老太太本来是在小儿子家享福的,可架不住跟薛李氏不对付,看薛李氏不痛快了她就高兴,结果话没怼上两句就知道了薛宝珠败家行径,当下就急了。 薛万是个最软懦的性子,二哥那事确实不大地道,他也是要面儿的,这不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结果一个婆娘,一个自个老娘,耳边炸了一天,最后还是叫推搡着一道出了门。 秋日一日冷过一日,薛万面上还带着些许不情愿,迈出家门就瑟缩着往袖子抄了手,“唉,宝珠那咱还是别掺和了!”他可记得王大虎在那咧。 薛李氏好说歹说才劝了他过去,见他又生了退意,忙转过身朝着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磨叽个什么劲!那丫头才几岁,这些日子流水似的往外头使钱。等将来她家揭不开锅了,外头人还不是要指着咱们鼻子骂!” “娘,你要跟爹去镇上吗?我想要花布做新衣裳,我昨儿瞧见宝霖和宝琴都是新衣裳哩!”大丫头招弟睁着圆眼扒在门口出声。 薛李氏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要去打:“不长眼的东西,家里头这样穷哪里来的钱给你做新衣裳!” 薛万无奈叹气,瞧见招弟被她吓得泪眼汪汪的往屋子里跑劝道:“算了算了,你打招弟干啥,她还小么。” “哼!也好歹叫那丫头一声姐姐,怎么就光想着给自己底下那两个做了新衣裳?”薛李氏是眼红不错,可转脸看见薛万脸色也不如何随即转了口气,“又不是过年过节,穿啥子的新衣服,我看就是叫人骗了钱了。你这当小叔的也不过问过问,任由那丫头叫人欺负了去!” 薛老太太拄着拐棍也是一顿敲,脸上那愤怒都透过褶子完全表达了,“败家玩意儿,老二怎么生了这么个不长心的东西!快走,还不知道她折腾个啥呢!” 薛万叫她这样一训,倒真是心生了些许懊悔,想着薛宝珠可真年岁小,可别真叫人骗了钱,这才打起了精神同着薛李氏过去了。 这一磨蹭又耽误了些许功夫,乡里乡间碰见了不少人。大家伙儿一瞧是朝着薛老二家去的,自然多了看热闹的心思。薛李氏扶着老太太,薛万垂着脑袋跟在后面,见薛老二家那屋子门开着就刺溜窜了进去。 薛宝珠刚洗刷完碗,端着木盆中的水就泼。 “啊哟喂!”薛李氏连忙往后退,可这鞋面上还是溅了不少。这还是才纳的新鞋,她平日穿就很小心,无端被这样沾了脏水心里可不是不痛快。可这才将要发作,就猛的想起了来意,薛李氏忙用笑容掩饰了过去,“没事没事。” 薛宝珠喊了人,将那盆水出去倒了之后才回来问道:“小叔小婶婶怎么有空来哩?” 那薛李氏早被屋子里头新打的家具迷了眼,这边摸摸那边瞧瞧,仿佛没听见问话似的,反而回过头朝着薛宝珠问:“你怎么叫人一下子打了这么些个东西,有钱也不是这样使的。”她这话中虽然流露着不忿,可手却仍是那只新柜上离不开,“啧啧,这样式做的也太简单了,不过几块板子拼拼凑凑。你早些说想要做,让你小叔得空也能给你打两只,哪里要花冤枉钱。” 薛宝珠心想这人果然是贼心不死,一门心思盯着她那二十两银子了。再看她扶着的薛老太太眼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心里冷嗤,她爹死的时候老太太露了面儿,哭她儿子苦命,等下了葬才想起他们几个来,不过一开口就是要把薛宝霖要走,那是孙儿,她们俩在老太太口中可是赔钱货。 原主为这抹了两天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薛宝珠心里是不待见,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招呼人坐,“奶奶你不是腿不好么,咋走这么远来哩。”对着薛李氏也不热络,笑了笑应道:“也都是些边角料打的,请人吃了饭抵了工钱。” 薛李氏原本想肚子的话要来点醒薛宝珠的,却没想到叫她这样一番话堵住了嘴。转过身,她朝着自己那男人薛万挤了挤眼,指望他开口敲打敲打这丫头。 那薛万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可被薛李氏又一瞪眼只好勉强开口:“宝珠,你婶子也是怕你年纪小叫人骗了,现在世道不好,可得留心着。” 话说着,还往在场帮工的几个人瞧,有俩是村里的熟面孔,其他都是不相识的,目光也不禁有点变味,看得人怪不舒服。 本来还在砌房顶的也都停了动作,被薛老小家这么一闹,平白就多了坑骗小孩的名声,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一下里外不是人哩。 “我都省得的,司家的那银子都用来还债了,余下也紧够了翻个屋顶,哪里叫人骗了。”薛宝珠忙是开口,把话说白了。 薛李氏一下听着了重点,脸是当即一变,连带着嘴角都在那打着颤,“什么?你那二十两银子已经全叫花光了?” 薛老太太一听也是气得站起来了,身子晃晃,拐棍差点拄到薛宝珠鼻子上去,“你再说一遍?咋没的?” 薛宝珠不着痕迹地退开以策安全,心底着实厌恶得紧,嘴上实诚回道,“爹治丧欠了不少银子,前头都是跟人借的,得还清楚么。” “你当我老婆子糊涂么,你爹治丧用得着那么多,你个糊弄我老婆子么!说是不是都叫你给败完了,哎哟,就知道个不长心的,咋就这么笨呢!” “一个子儿都不剩了?”薛李氏连着声调都变化了。 薛宝珠点头,自己又去灶台添了火,先前锅子中就烧了水,如今正扑通扑通的滚着泡,她将切好的地瓜顺势丢在了里头,粥熬得软烂,加了腌渍过的糖桂花进去,一下扑出香甜味儿来。 薛李氏叫薛宝珠的话气得胸口发堵,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很是痛心的说道:“这么些银子,怎么就花了干净了?”那日她来碰了钉子,总想着是这丫头精明了,可好歹想着她这钱是攥在手中不会轻易散出去的,哪里想到……哪里才几日的功夫二十两银子就要花光了!二十两银子啊! “你到底是怎么花的!就算是还了账能还几个?我的老天爷哎,那钱可够咱们这种人家多少年的开销了!你告诉婶子,是不是这几日翻新房子叫人骗了钱了?”薛李氏心疼那二十两银子,就好像平白无故从自己身上剜了肉,惦记了这些日子却捞了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呸!她都没分到一分钱,却都去了外人的口袋了。“是不是那个王大虎?” 薛万晓得她这媳妇的脾气,连忙站了起来也没拦住。这薛李氏早就被气得上了头,看人不在冲出了屋子站在外头叉腰大骂:“不要脸的东西!这么多年同村的脸都不要了!是不是欺负咱们老薛家里头没人了?” 早有人是瞧着薛老小夫妻两个来的这边,早就候着看好戏了。薛李氏这么一吆喝,那些没出去劳作的便出来围拢了过来。薛老太太也早就不管不顾的放了开来大嚎,“天杀的狗东西!竟然还骗到咱们家宝珠身上来了!这才做了两日的活弄去了我们家二十两银子!” “大家伙评评理,二十两银子啊!早能盖上三四间瓦房了!”薛李氏指着房顶道:“这翻新翻新个茅草屋顶,你们说要不要这么讹人的?” 薛万想拦着自己婆娘和老娘,却叫薛李氏怒怼道:“你让开!合该我们老薛家吃了亏就只能忍着不说了?!” 薛宝珠皱眉,心里头对这叔叔婶婶实在是恶心至极了。这片刻功夫,等她从屋中追出来的时候,老屋子前早已沾满了人,听见薛李氏吼的正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薛李氏字字含着委屈,只将矛头指向了这两日来帮工的王大虎,说是王大虎讹了银子。 薛宝珠看她那撒泼模样头一阵阵紧,可也赶紧跟了出去,出声打断,“小婶婶哪里来的这样的话,家里头房子漏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入了秋,再要是往后下了秋雨一场凉过一场,屋子再漏弟弟妹妹怎么熬得住。难不成婶婶的意思,是由着我们姐弟几个住破房子挨着冬?” 那声音清亮的问道,倒是让议论纷纷的人群安静了不少。 薛李氏一怔,脱口补救着道:“你这丫头……你小叔这些日子为了你爹的事情伤心,这才少顾忌你们。等缓过来了难道还会真的不管亲侄女、亲侄子的?” “小叔叔伤心归伤心,我这还有养着弟弟妹妹,总不能指望着等小叔叔伤心过了想起了侄儿们才办这事情。我是请虎子叔翻的屋顶,只花了些木料的钱,做活工钱都是虎子叔白贴的。”薛宝珠气定神闲的一句句说道,丝毫没有薛李氏的撒泼给乱了阵脚。 “呸!那你的二十两银子的都用去了哪里?怎么前儿才得了二十两银子,今天就一个子儿都没有了?”薛李氏只觉得被薛宝珠的话狠狠打了几个耳光,面颊上火辣辣的疼。可如今这么些人看着,她也下不了台面,只好硬撑着继续,到底还是最关心那银钱去向! “薛嫂子,木料的钱都是记了账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这就取来给你看。”人群中忽然插入了个男子的声音,原来,王大虎刚去搬了东西回头就听着薛万媳妇叫嚣,皱着眉头站在那。 薛李氏更是气不过,径自朝着王大虎扬着手冲过去要厮打,“啊呸!就是你讹钱!把二十银子给我吐出来!” 第11章 酸辣土豆粉 王婆早听见风声跟了过来,跟着煽风点火说道:“可不是,哪里用得着二十两银子,叫我看肯定是叫人贪了银子。堂堂大男人,平日里倒是正气得很,呵,背地里还不是一样不要脸的德行!” “什么背地里不背地里!王婆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莫大娘忍不了王婆的冷嘲热讽,怨怼了起来。 王婆白了她一眼,将手臂交缠在胸前,“谁晓得你们背地里的那些勾当?人人家里头都吃紧,就你们家笼着这姐弟三个。我原先还真当你们是什么好心,原来也是惦记着人家的银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了!” 场面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是薛李氏对着王大虎,王大虎到底不能跟一个婆娘动手,可薛李氏话实在难听,楞把个大汉说的脸色黑沉,险些忍不住破例。这边王婆奚落着莫大娘,各自执着理由,旁人也多看个热闹。 薛宝珠实在觉得对不住虎子叔同莫大娘,叫他们也卷了进来,可心里头又想着迟早跟薛万这两口子会有撕破脸的一日,与其日后夜夜都要防着他们,倒不如现在将他们心思表露了出来,趁早绝了关系。薛宝珠早有打算,方才就让宝霖去请了老村长过来,估摸时间也该是到了。 “闹成了什么样子了!”老村长的声音从围观人群的后想了起来,一路赶来有些心急,气还没喘匀了就面带威仪的大喝了一声。 在场人都还要给他面子,连带着闹得最凶的薛李氏也停下了手,然而她眼咕噜一转,几乎已经是要哭的样子,“村长,你可要给咱们老薛家做主啊!二叔是去了不错,可薛家人还没死绝,不能叫人这么欺负了不吱声!” “远远就听见了你说银子,到底是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老村长稳稳站着,下巴一小撮胡子翘啊翘的就瞥向了薛宝珠,看小姑娘一张脸惨白地站在那,心里头就对薛老小家不喜。按理说都是一门亲的,薛老二在的时候那是亲哥俩,薛老二走了就翻脸不认,这做派叫人寒心唾弃。 今儿上门肯定又是作妖来的,“宝珠,咋回事哩?”老村长心里头还是挺喜欢这丫头的,看着可人疼。 薛李氏唯恐的说得晚了吃亏,抢着颠倒黑白地说了一通。她深知自己那男人是个不顶用的,便叫嘴皮子利落的王婆在一旁多多附和。王婆得了她好处,也乐得在人前卖弄她知道的那些事。 薛宝珠一张口就叫人抢白,后来索性就闭上嘴,光咬着嘴唇闷不吭气了,眼里蓄着莹莹水光。 但两人一番话下来,却让老村长的脸色阴沉了不少。“是谁说二十两都修了房子的?” 薛李氏叫当头一问,不知如何作答了,支支吾吾的站在那。忽然扭头指了薛宝珠道:“不是宝珠亲口说的,我也不敢给她出这个头。” 薛宝珠心底暗笑,果真是不带脑子的,见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像是忍不住哽咽,“我早前既跟小婶婶说了,银子早就还账了,余下没多少不说,翻新房顶都是虎子叔白贴工钱的。就是不知道小婶婶怎么听成了银子全都把了虎子叔了。” “我莫大娘和虎子叔是好人,没钱的时候就帮我哩,一出事我也是想找小叔小婶的么,可是……可是找不见人呢,婶儿,你回趟亲咋那么久哩!” 人群里有看不惯薛李氏的低着声噗嗤笑了,“回去孵小鸡了么。” 薛李氏闻声朝着来源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脑门还火烧火燎着,一点没觉得自个之前避过去有啥错,尽是个碎嘴巴子,咬着牙道:“什么债?二叔在的几时这么过不下去了?” “我爹在的时候不过勉强带着我们过日子,小叔叔和小婶婶一来,我家日子还要难过些,当然不知道这些个。再说我爹,我爹好好的突然走的,还不是因为帮小叔……结果可好,我爹这么去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不管旁个借,还能咋办!”薛宝珠抹了把眼泪,目光是经历绝望后的心灰意冷,冷冷质问。“难道还指着小叔送来的十文钱就能办下事情来了?” 有王婆在,薛老二丧事薛万家就拿出十文钱这事儿同样是传了个遍,再听薛宝珠提起,都是直摇头叹气,薛万家抠得真是离谱了。薛万被众人的目光险些戳成个筛子,伛偻着身子恨不得缩起来,心里头实则怨薛李氏和老娘不分情况。 薛李氏脸上也青红一阵,觑了一眼村长,看村长脸色黑沉沉的,张了张口犹是不死心的辩解了句,“那不是家里头穷的么。”刚说完就被薛万拉了一把,示意她别再丢人了,被她又甩开,一副不服气模样。 老村长摆了摆手,不想再听那糟心的,“你家穷你家穷,全村就你家最穷,宝珠攀不上司家那高枝是没福气,门第不等,将来也不定是好,这茬就过去。至于那钱确实还把我了,拢共十八两,说起来其中十两是薛老二为了老三你那腿借的,他怕你腿不好一家断了生计咧。” 薛万仿佛胸口上挨了一记,当时他上山摔折了腿,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废了,幸亏大夫治得好,那银钱是薛老二一块儿凑的,余下的……自然也没还,却没想到竟是跟村长借的。 “我呀也不管那啥,反正哪个管我借的我管哪个要,宝珠给她爹还了就清了。”老村长越过嘴唇蠕动的薛万媳妇落在她男人身上,瞥见薛万脸上那点动容并不所动,“借条还在我那打着,你们要看就跟我回去看。” “不用,不用了。”薛万连忙摆手,一双手儿不知道该往哪搁好,在周围人的目光下整个都局促得紧。“宝,宝珠啊,跟叔家去。” 薛李氏瞪大眼,“你让谁家去?”这一拖就拖仨,家里已经有个不顶用的老太婆了,再来三张口,当即拔高了音,“薛万,你疯了罢,带回去你养活他们呐!” 薛万被婆娘一喝,难得梗了脖子,“我养就我养——” “我不去。”还没等俩人吵起来,薛宝珠却是幽幽开口了。 老村长也看向,本来想说薛万能悔改养着三个小的也是好事一桩,没想到薛宝珠先反对了。同村长想法的不少,那些个看热闹的也都你一句我一句的插了嘴,都说薛宝珠莫犯傻哩。 薛宝珠是一点都不想跟薛万家扯上关系的,再怎么饿死饿活也是自个家的事,何况她也不会让弟弟妹妹再挨饿,到了薛万家那日子她都不敢想。收了收心思,脸上神情更加冷清,“我能养活弟弟妹妹的,也省的日子过不下去还是要打我们主意。我爹供你们吃喝,到了我这可没,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靠着谁好。” 这话说得是绝了,惹得众人大惊,不过想着薛万家的,又是一阵摇头。 娃儿倔强的模样落在莫大娘眼里即是怜爱也是担忧,要说托给薛万家也不是顶好的选择,可她自个还小呢,怎么养活呢。 老村长倒是知晓薛宝珠心里所想似的,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看向薛万开口,“现在是娃儿不认你这个叔了,也是你自个把道义过没了,这事儿本不该我来说啥,可薛老二的欠条还在那,人也在底下看着,你就摸着自个的良心,看该咋办罢。” 欠条是他编的,一早就想好的,那日薛宝珠还了五两银子说起若要有人问就只管那么说,毕竟能问的也只有薛老小家了,真要扯起来也不敢上门要欠条看,这才说了十八两,为的就是绝了他们心思。 何况宝珠这娃聪明着咧,橡子果都能磨粉做面儿不说,喂猪吃猪吃得欢实长膘,他把那法子一说,满山的橡子果愣是几天没了,村里养猪的不少,哪个不对薛宝珠感谢的。不想去薛老小家也好,照那德行,指不定日子更难过,村里帮扶点的,也能拉拔大。 薛老太太等村长出来就没一句话了,农村婆子对当官的总有敬重,尤其那话一条条的直戳,更是怨起薛万媳妇尽瞎胡缠来,全然忘了逼死薛老二自个其实也占了一分。 “我省的我省的。”薛万被说的直点头,拉上还想争辩的薛李氏就要往家去,薛老太太这回不用他请也紧紧跟在后头,垂着脑袋,也觉着丢人来,在后头一劲儿催促。 一场闹剧落幕,村子里看热闹的人散去,留下的就莫大娘王大虎还有村长他们。薛宝珠给帮工的赔了罪,连累他们担骂了。帮工也是老实本分的,心里刚起的那点气也随着事情发展散了,更多的是可怜薛宝珠的,最后一天的活儿干得卖力又快,临了还给薛宝珠多敲了两把凳子。 老村长抽着旱烟瞅老二家,房顶簇新,比老二在家时还好,不由摇头那爹到底是当的不称职。 薛宝珠感激村长出面,拿了做好的土豆粉给村长捎回去,还另外捎了一小罐酱,都是自个做的,煮完拌着吃,酸酸辣辣,最简单就是酸辣土豆粉了,还能照着喜好能往里头加料,豆芽青椒土豆弄些荤的猪肉卤鸡爪,那滋味别提多好。 村长拗不过她,只好承了情,虽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可架不住宝珠弄得好吃,收下之后想的是宝珠家那小的,这么小的娃吃得还是得好些,晚些看老婆子弄什么吃的,匀些过来。 第12章 炕锅巴 等闲下来,天色也有些晚了,王大虎还得回去当班儿,薛宝珠装了点自个炕的锅巴把他,可以配着和酸辣土豆粉一起吃。 薛宝珠硬是留了莫大娘吃晚饭,白天里遭了罪,晚上可得好好补偿补偿。锅子里地瓜粥熬得浓稠,还撒了糖桂花,带着香。另一边锅子被她用来炕锅巴,捣鼓了几回,装满了两大罐子,一罐放着今个吃,一罐仔细拿油纸封起来,想吃的时候吃,毕竟这么折腾一回太费事了。 小方桌虽然有点旧,可比以前那个会摇晃的好多了,薛宝珠把菜端上,招呼宝霖他们吃饭,莫大娘抱着宝琴逗玩儿,闻着味儿问,“这锅巴咋炕的那么香咧?” 薛宝霖抓了一个塞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又紧忙捂着嘴,怕锅巴碎儿蹦出来,好看的眉毛弯弯,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好吃,香!” 薛宝珠炕得多,黄灿灿地垒了一盘子,薛宝霖又抓了一块,一壁还招呼姐姐和莫大娘吃。 莫大娘瞧他吃得那样,好奇地抽抽鼻子,,忍不住也伸手拣了一块锅巴放进嘴里,锅巴小块的,嚼个三两下没了,又拿了第二块,也是奇了。锅巴自家也有,可是宝珠的这个锅巴显然不一样,不知放了啥东西,咸津津,香脆香脆的。 “宝珠,你咋弄的,好吃的咧。”莫大娘掰扯了一小块给一直扯着领子要抓锅巴的宝琴,“喏喏喏,把侬吃,小狗牙小心别崩掉了。” 薛宝琴得了一口,也学着大家嚼,估摸是嚼不动,小小皱了下眉,愣是含在了嘴里,惹得一阵哄笑。 “我把干虾子磨碎了,熬了酱,炕锅巴的时候刷上一层。你们尽管吃,后头还有咧,泡着猪蹄汤吃也好吃。”薛宝珠笑眯眯地指了那一砂锅的汤道,把汤放在锅里煮开了,泡锅巴才脆! 薛宝珠舀了汤浇在锅巴上,肉汤的香味便混合着锅巴的香味,飘满堂屋,更似一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最后地瓜粥反倒没吃多少,就拿着猪蹄汤泡着锅巴吃了。俗话说,一碗锅巴三碗饭,那是说锅巴泡开后是饭的三倍,特抵饱。薛宝霖最后还是叫薛宝珠逼着吃了点菠菜和土豆,摸着滚圆的肚子大喊着吃不下了一溜跑开。 “慢点,刚吃完休息会儿再动。”薛宝珠看他在院儿里施展开手脚,怕他过后闹肚子疼忙是喊道。 莫大娘喜欢瞧他撒欢,不过也紧着他身体的,“你姐说的对,等下要疼的哩。”她家里打阿彦上京赶考就更冷清了,能帮衬点宝珠家的,自个也高兴,就爱这热闹劲哩。 等薛宝珠收拾完桌子,看莫大娘带着宝琴哼着歌谣,小的那个窝着打了个哈欠,小眼迷瞪了挨着快睡着的模样,“莫大娘又累您一天。” “说什么呢,我也是喜欢娃儿的哩,宝琴多乖,哎哟,跟你小时候一样,我都抱过的哩。”莫大娘像是想到薛宝珠小时候,眯着眼笑。 薛宝珠是打心里感激莫大娘,想起这两日自个弄的,忙是回屋里拿了个枕头出来,“大娘,这是我做的菊花枕头,您拿去用哩。”这会儿时节,田埂边野菊花开得好,薛宝珠采了不少,挑着新鲜的泡茶用,一部分晒干了填充进枕头,有健脑明目,预防失眠的作用。 她拢共做了两个,给莫大娘用正好。“就是针脚功夫差的,大娘别嫌弃。” 莫大娘被塞了一枕头,闻着还有菊花香,看她羞赧红扑扑的脸儿,脸上的褶子舒展露了大大笑脸,“哪会嫌弃哟,这草儿真好看。” “……那是兰花。”薛宝珠窘着小声道。 “哈哈哈哈哈……”薛宝霖毫不客气的笑声荡在院儿里,直把穿越之后一直稳重的薛宝珠糗得想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正笑闹着,又有人叩门。薛宝珠暂时放过薛宝霖去开门,见着是个高大个儿杵在门口,少年长得高高壮壮的,眉峰高耸,狭长的眼睛,眼神明亮,见着她先笑了,“宝珠,我爹打着的鱼,爷爷叫我送把你一条,还有我奶奶腌的小鱼干,喏。” 桶里有两条吹着泡泡的鲫鱼,大的那条大概有筷子长,小的欢快游来游去。薛宝珠眼睛一亮,倒也是大方接过,“谢谢长明哥,等明儿我再摘些新鲜的果子谢你爷爷奶奶去。” 孙长明叫她陡然绽开的笑颜晃了下眼,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好意思,“弄这客气干啥,我,我家去了。” 薛宝珠目送人离开,知道孙长明他爹有条自个的船,联合村里几个三不五时会出海捕鱼,想必这次又是大丰收哩。这年头想吃猪肉得养猪,要不就得买,一斤猪肉五十文钱贵的哩,鱼长在河里会捞就行……薛宝珠灵光一现,打算弄个网兜,等空了去河边兜鱼虾去,就算是捞不成大的,弄些小鱼小虾米也能做成鱼鲜也能调剂调剂嘴里头的味儿。 这边才起了主意,薛宝珠就开始动手张罗网兜的事情,第二天早早回谢孙家的时候顺道问了如何编制。孙家倒是有张经年破损的旧网,改小了补两处也能顶用,直接送把她了。 薛宝珠去的时候孙喜去了码头还没回来,孙长明昨个从镇上放学回来,今儿一早又赶着去了,小孙氏忙活着家里外,主要还是给孙长明借住的弟弟家弄点海鲜干货,等孙喜回头去了镇上给捎去。孙氏坐在堂屋檐下纳鞋底,薛宝珠看着老人家飞快的针法,腆着脸在旁边看了会儿,遇着快的没看清忍不住问了句,“孙奶奶,这走针要咋抽?我也想给弟弟纳一双。” 孙氏刚就发现她看得仔细,是个好学的女娃子,之前拿过来的锅巴她牙齿不好咬不了,倒是那一盆荚蒾果好吃都落了她嘴里,听自家老头念过女娃子,晓得是个好的,拿起旁边一双没纳地塞了她手里,亲自教导示范。 薛宝珠学得快,上了手就记下了。孙氏看着不由夸赞,说是灵性透,就是针脚歪斜了点。 听到那话薛宝珠红了下脸,她的针线活儿只能图个顶用,好看是没辙了。 孙氏像是瞧出她的意思,也不由笑了起来,忍不住说道,“姑娘家的得好好学这个哩。”原先薛老二在这时候,孙家也少跟薛家一家子接触,当宝珠这丫头是个羞涩怕生的,大抵是经了变故,又是长姐,能担待得起了。 几次接触下来,孙氏很是喜欢得紧,又看她跟自己孙儿差不开几岁,模样好人也勤快,怎么瞧怎么般配。可孙家就孙长明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他爹又是个有主见的,早就说要在镇上寻一门好亲事。若不是这样,孙氏还真想要薛宝珠做孙媳妇的。 说来说去,这丫头也是可惜了,再能耐也撇不开带着两个拖油瓶,往后日子恐怕到底难过。孙氏心中想着的时候,瞧着薛宝珠的眼色也不由起了两分可怜。 薛宝珠不知这片刻功夫,孙氏心中已经起了这么多变化,只是微微有些纳罕她怎么忽然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来。而孙氏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将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你这孩子叫人疼哩。”她蓦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转开问起了别个:“薛家那几个不着调的还有没有来找你的事儿?” 一头雾水的薛宝珠转正了神色,她满心思都放在如何发家致富,养活弟妹上,实在也没什么闲工夫去搭理她们。想到那日可是村长下了他们的面子,估摸能安生一阵。孙氏这样一问,薛宝珠也就老老实实的摇了头。 “那婆媳多是一路货色,外头丢了面子,到了家里头肯定是互相对不顺眼要斗气的。我倒是昨日听人说……”孙氏也是不痛快这两人的行径,又解气又讥嘲的说道:“昨晚上闹腾了一宿,屋子里头碰碰嗙嗙到天亮才消停。” 薛宝珠微微张开着嘴,仿若一幅吃惊的模样。 孙氏满是笑意的继续了道:“薛家那小媳妇往日里横得很,今儿早上居然提了桶到自己的家屋前的提水,有人瞧见她脸上都肿得肿青得青没个好的地方。”说着,她拍了拍薛宝珠的手,“今日是薛老小的那凶悍媳妇落了下风,可再后面去会闹出什么来谁说得清楚。叫我老婆子说,婆媳间一旦撕破了脸,就没有安生日子了。说起来,也不会再有那闲工夫来磋磨你了。” 孙氏说了这一应的话,原本是开解宽慰薛宝珠的,却没想到她小小秀气的眉头更是拧得更深了。“怎么了?” 薛宝珠道:“她们闹她们的去,就算是将来好了我也不去占她们一分好处。只是……”话没彻底说完,她绞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局促而迟疑,再孙氏目光一再鼓励之下才道:“如今家头断了生计,我也要想想了后路才好,那边的事我也实在没心思去理。” 孙氏也跟着长吁短叹,倘若薛宝珠不是女儿身也还能出些出路,可一个女孩家又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孙奶奶……”只见薛宝珠试探着问了一句:“孙叔的鱼都送去镇上头卖?” 第13章 香煎小鱼干 “宝珠也想去镇上?”说话的是小孙氏,刚从厨房洗刷了碗出来,一壁往腰上的围裙上擦手,看小孙氏又在纳鞋忍不住说道,“娘,你纳的鞋子够爷几个穿的,这会天还没亮透,伤眼儿哩。” “就俩双咋够么,天冷了,还得添呢!”孙氏回了句,面上像是嫌弃小孙氏不会过日子,心底里却是高兴她关心话儿的。她就生了孙喜一个儿子,一直想着媳妇能开枝散叶,多几个孙子孙女抱,结果也那么一个,就为着这点她就老大心气不顺。 小孙氏看不听劝的孙氏也是无奈,转回了宝珠身上,方才就是看见她小心提那问的才作了猜想,等得了她羞赧点头讶然了,她看这丫头上家来扭扭捏捏还以为是看上长明,还在心底里纠结来着,这会儿得了她诚实点头,对之前自个纠结的哭笑不得。 “娘,长明他爹不是今个正好要去镇上酒楼送货么。”小孙氏瞅向孙氏提了句。 孙氏点头,笑着冲宝珠道:“刚好赶巧了,宝珠你就搭你喜叔的牛车去,有你喜叔带着,来回也安全。” 薛宝珠心里也是作的这盘算,孙喜捕到的鱼都是酒楼一块收了的,那些新鲜活的第一时间给送去,余下的就是些鱼鲞鱼干,要晚个几日,就没想到这么正好,得了孙氏准信儿,约好了在村子口碰头,不敢耽误地往家赶。 家里宝琴刚刚醒,薛宝霖正给她穿衣服,让伸腿儿伸腿,让抬胳膊抬胳膊,一副还没睡醒还想倒头回去睡的模样。薛宝珠回家也是赶着给俩做朝饭的,看了眼屋里头没啥操心就去了厨房,昨儿个炕的锅巴倒出一盘儿,和稀饭,吃过后把俩小的送去了莫大娘那托为照看,估摸晌午前能回来领人。 一通忙活,赶到村子口已经有点晚了,天色大亮,孙喜坐在牛车上拿着鞭子晃摆,不时回头张望眼,瞥见薛宝珠小小的身影出现,一溜小跑的忙是喊声道,“慢点,叔不急。” 薛宝珠跑得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好不容易匀了口气,忙是道,“我来晚了,叔等急了罢。” “我也是刚到会儿咧,走,上车。”孙喜是个平头正脸的男人,被海风吹的皮肤有些皲裂,黑黝黝的透着股实在劲儿,搭手把薛宝珠拉上了牛车。 薛宝珠是头一回坐牛车,后头是几筐新鲜活鱼,还安着装呈鱼鲞鱼干的瓦罐,一路晃晃悠悠,鱼干也跟着一颠一颠,一股扑鼻的海腥味儿,薛宝珠却一点没皱眉头,反而有些怀念。想着孙奶奶晒的小鱼干她那还藏着,到时候搁蒸笼里蒸着下饭吃,搁点醋,煎成焦黄的也好吃,香煎小干鱼,撒点碧绿葱花,一想口水就止不住,忙是岔开问,“喜叔,打鱼辛苦哩?” “辛苦是辛苦,不过哪个活计不辛苦,老天爷赏口饭吃的,今年运气好,没咋起风,不晓得明年咋样哩。”孙喜一壁驾着牛车一壁答话,小女娃的锅巴好吃,昨个他跟爹就着下酒都吃光了。 薛宝珠点头,后世她家也是靠海,台风一来,海鲜鱼货少了价格就疯长,后来她离开工作最想念的也是妈妈在世时烧得地道家乡海味。 一大一小坐在牛车上闲聊着话,窄窄的泥浆道叫前头一队车马给挡了严实,那道旁就是茶寮,显然都是停在此处歇脚的。 薛宝珠一路上看见来来往往的都是挑担提篮的的农家人,来往马车都是少见的,忽然见到这样大阵仗的车队,实在意外之余也是开了眼见。 孙喜一见到便停了声音,皱紧了两道粗粗的眉毛直盯着前头看,只是前路是结结实实被挡住了,想要过去只能从当中休整的车队中穿过去。然而那阵仗在那,即便是在最角落牵着马儿的车夫身上的衣裳料子都是绸缎的,哪里是随意什么人能轻易靠近的。 “喜叔,那都是些啥人?”薛宝珠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孙喜正眯着眼往里头瞧,将牛车也停了下来,不敢轻易往前头靠。然而,他这牛车上搁着的都是最新鲜的鱼,耽搁不得时间,倘若死了非但赚不到银子不说,要要对酒楼赔上一笔。 薛宝珠看着孙喜先前还能稳着,一炷香的时辰后神情愈发焦急了起来。而再看堵在前头的车队,人马还未休整得当。茶寮中热气腾腾,小二正穿梭其中,提着滚烫的茶水将车队中人各个海碗都殷勤添满了。 “咋地还不走?”孙喜忍不住抱怨了一声,瞧着是大户人家出行,他也不敢轻易靠近了,只能在一旁干等着。倒是薛宝珠开了口问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看都还没要走的意思哩。喜叔,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的这话是跟孙喜说的,可旁边也叫人堵在了这道上的一个挑着扁担的中年男子接了话道:“堂堂司家,你们竟然也不知道的?” 孙喜往来镇上,自然知道这司家。永安镇方圆百里闻名,并不是因为此处山清水秀亦或是鱼米富饶,最声名在外的还是永安司氏。司家人虽不是做官,可比寻常吃皇粮的人家还要体面气派,就算是知州,听了司家的名也要客客气气的应上两句好的。 “前头是司家的马队?” 精瘦的中年男子点头,将手中拿着的的烟枪在旁边树干上磕了两下,“喏,前头马车车厢前头都挂了司家的牌子,不是司家只怕咱们这边也寻不出第二户人家能这样气派的了。” 薛宝珠愕然,也朝着那边浩浩汤汤休整着的车队看了过去,心中暗暗啧道原来她那前未婚夫家底竟然这样厚!唉,可惜薛老爹一死,司家忙不迭就派婆子过来悔婚了。 孙喜纳罕,瞧了数眼也终于确认了是精瘦男子说的话,最后还是忍不住奇怪的问了起来;“怎么是出城的方向?走商也不应当是这条道啊?” 这也正问出了薛宝珠觉得古怪的地方,这样大的车队就是挑路走也不该挑这样的小道。 近旁又有个人搭话道:“这茶寮前头不远的地方就是官道的岔口,我之前看见他们好像是有辆车轴坏了还是什么的,才到这边歇着的。”说话的这个手里头拿着锄头,人就站在小道旁的田埂上,显然是先前就一直在自家的这块田地上翻土才停下的。 孙喜愁眉不展,“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开条道来?” 这条小道是临近几个村子通往镇子的唯一必经之道,时间一长,渐渐的人也多了起来。只是到底都还是谨慎怕事的性格,心里头赌气抱怨也就算了,真敢上去同那些马队的人询话却是没有那个胆子。 薛宝珠道:“喜叔,要不我去问问,他们看我年纪小,该不会难为我的。” 孙喜迟疑不定,可瞧着薛宝珠年纪尚小一笑起来十分讨喜,又叫身边共同滞留的人一番怂恿,终于是点了头。他弯下腰,揉了揉宝珠的发顶,“你过去说话嘴甜些。”那些大府上做活办差事的人向来都是高人一等,等闲不跟旁人说话。孙喜脑子想到这点,立刻又不放心的添道:“要真是问不到就赶紧回来!” “知道了,喜叔。”薛宝珠乖巧的点了点头,一个人往茶寮去了。 孙喜带她出的村子,自然也是担了责任的,此时见宝珠一人去探问情况,视线一刻不放的盯着。等了不多时,薛宝珠回来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没叫那些人难为你?” 薛宝珠声音爽利的回道:“那些人好说话得很,已经同意让开条道叫咱们过去了呢。” 茶寮那边的车马早将那边的道都占满了,如非要正队离开,否则这样光是挪开条通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孙喜将信将疑,下意识朝着薛宝珠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车马在叫人牵着挪动。 “真的让道了!”孙喜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对着薛宝珠,也流露出了意外和惊喜,“宝珠丫头还是你行!” 薛宝珠自然不肯多贪功劳,只笑着道:“早跟喜叔说了,那些也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一五一十的说了难处,自然也能体谅咱们的难处,通融通融了。好了好了,喜叔,咱们该去镇上了,酒楼还等着鱼呢!” 孙喜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听见薛宝珠提到鱼,满门心思也被绕到鱼上,不敢再多耽搁,带着薛宝珠牵着牛车从司家让开的一条道中穿了过去。 等远离了车队两三丈远的地方,孙喜的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他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车,用鞭子抽打着牛屁股,开口吆喝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进镇咯!” 薛宝珠却是回头瞧了一眼,押车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袭笔挺的玉白绸裳,端着架子,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她找过去寻了个和善脸儿大叔问话,结果那青年直接发话让挪了道,可等她循着声音想仔细瞧,那人却又背过了身去,好生奇怪。 第14章 梅干菜肉饼 牛车一摇一摆晃到了镇上,薛宝珠的那点小纠结也在一摇一摆中荡了个干净。秋风起,秋意浓,路边田埂上都是一簇簇的野菊花,开得热烈旺盛,透出的生命力叫人看着就有干劲,嗯,回头还能采点儿给孙奶奶也做个菊花枕头。 永安镇是坐落在卞城最西北角的一个山下小镇,险些就给画出城圈儿去,虽是偏远,但地界颇大,依山傍水,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比起五里外薛宝珠所在的穷困小村落,却是云泥之别。 镇上的繁华的确不是村里能比的。刚进镇里,薛宝珠就感到浓浓的热闹气氛,沿街的小贩都高声叫卖着,以靠这样来吸引更多的人来光顾自己。有卖菜的,卖鱼的,卖肉的,卖包子的,捏糖人的等等,应有尽有。薛宝珠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被氛围熏染地兴致高昂。 孙喜驾着牛车一直到喜乐酒楼的后门,回头瞧见她小脸红扑扑,直勾勾盯着那卖糖人的地方,不由咧开嘴笑,“镇上好玩热闹的多罢,你要买啥,叔等下陪你去。”又像是想到什么皱了记眉,划过为难神色。 薛宝珠随着牛车停下从上头跃了下来,一壁帮他搭手扛车上的筐子,被孙喜拦住,不一会儿后厨来了伙计清点,孙喜就忙着把东西扛进后厨。 “喜叔,我去镇上转转哩,等下咱们在酒楼门口碰头!”薛宝珠等他一趟出来,忙是打了招呼,孙喜来镇上还喜欢去赌坊玩两把的,她也不想当个讨人嫌的。 孙喜看她雀跃关不住的模样也点头随了去,只叮嘱她小心点,巳时末前得在酒楼门口等。 “我晓得哩。”薛宝珠摇了摇手,很快就钻入了人群。 沿街铺子鳞次栉比,卖的东西也琳琅满目,薛宝珠先前就问过孙喜集市在哪,所以奔着目标径直走,下塘集是永安镇最大的集市,左边那一排商铺抢占了最好位置,另一边的摊贩就指着十里八乡的农户买东西。 那些行色匆匆又满脸风霜的乡下人,将自家产的一些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了,再换回家里需要的生活用品。他们的脸上有疲惫,却没有愁苦和绝望,而是边走边大声议论今年的收成、家里添置的东西、来年要种些啥等话题,在他们那简单的头脑里,只要不停地劳动,日子总会有希望过好的。也有镇上挎着菜篮在菜摊上挑挑拣拣的妇人,样子精明,还不忘跟摊主杀价…… 放眼望去,是极具生活气息的一幅热闹画儿。薛宝珠进了集市就被这大场面有些惊住,一眼不错地盯着前头瞧。 “嗳嗳嗳,你是要买东西呢,还是要干啥,堵着摊儿是几个意思哩!”身后响起妇人不满的声音。 薛宝珠回头看,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摊儿,摊子后头站着名四十多岁中年妇人,生得是虎背熊腰、薄嘴利牙,正拿一双眼儿上下打量薛宝珠,大概是瞧她衣服上的补丁没眼看了,流露出不屑。“再看你也吃不起,走走走,别碍事儿。” “……”薛宝珠好端端被人一顿埋汰,高兴劲儿搓了一半,也打量起摊前的东西来,那妇人卖得是梅干菜肉饼,都是现成做好的,在锅子里煎,有的煎老了,放在大盘儿里沥出些黑乎乎的油来,筷子沾着面粉也不讲究地摆在板子上。 薛宝珠初来乍到,没想和人起冲突,往边上站了去,一壁想着那梅干菜没腌好呢,芥菜得抽苔等拇指粗细,顶带花蕾形如秋萄的时候脆嫩味甘,这时摘下菜心,晾挂几天,待叶子变软时,放进盆里撒上盐用手揉搓,等渗出一些菜汁时装入陶瓮,码放一层撒一层盐,装满后用芥菜叶或竹笋壳把瓮口封严,过个十天半月取出晒干,颜色才能金黄,味道才能是咸酸味甘。 妇人手里弄的根本就不是那个色儿。 “姑娘别气,那何氏刚被人赶到这边,拿你出气哩。”说话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妇人,一壁手脚利落地捏着面团往里裹馅儿搛出一个个包子。 薛宝珠刚才就有看到人,大概忙过了一茬,瘦高妇人才有空跟她说上话,薛宝珠闻着味儿,确实有点饿了,对上笑容和气的妇人,舀出一文钱买了个馒头。她咬了一口含糊问,“婶儿,都快巳时了咋你这儿的生意还这么好?” “弄的是吃的么,农家人没讲究个朝饭什么时辰,多是连着午饭那顿一块吃哩。何氏不厚道,梅菜肉饼里都没肉哩还要卖五文钱一个,上过一回当的都不会去买,自然就落冷了。” 这一幕落了对面不远何氏眼里当她们是在说自个坏话哩,当即一眼横了过来,薛宝珠还在研究这边几个摆摊卖的吃食没瞧见,她旁边的妇人倒瞧见了没再说,对薛宝珠问的,有答没答的应了几声。 薛宝珠打听清楚了情况,心里有数后才进了集市买自己需要的调料食材,等出来也拎了一小袋,路过饼子摊儿又遭了何氏一记白眼,只觉此人多有病,没计较匆匆往喜乐酒楼去了。 在酒楼门口刚等一会儿的功夫,就瞧见孙喜从不远挂着赌字招牌的地方出来,脸上绷不住喜色,应当是手气顺的,临了还在路过糖人摊子买了支糖人,齐天大圣的模样,看见薛宝珠远远招了招手。 “等久了罢,咱回了,喏,这把侬。” 薛宝珠手里被塞了糖人,有些愣,“叔,这……” “就是买把你的,你长明哥大哩,不吃这东西咯。”孙喜哈哈笑着,又冲着她挤了挤眉眼,“回去别漏了嘴儿,你婶儿不让我去那地方哩,我就偶尔一回么,忍着哩。” 薛宝珠自然明白这是封口费了,不禁也笑得眉眼弯弯,鬼灵精地保证道:“喜叔,我不说哩。” “爹!”忽然闯入了一道剑气的少年音,喘着粗气。薛宝珠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瞧见的是孙长明,身上头穿着学堂里的衣裳,倒是比在村子中的时候看着多了几分书香气。 孙喜原本打算了要回去,见到自己儿子过来也是意外得很,手中正做着擦拭的动作也不由迟缓了下来。不过忽然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倒惊喜意外得很:“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学堂下课了?” 孙长明脸上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掩饰似得飞快道:“放午饭休息,我听说爹今天送鱼来,就来了。” “你这小子——”孙喜笑,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这儿子来这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想他隔三差五的来酒楼送鱼,也不是稀罕事,可没瞧见这小子巴巴跑过来的。当然,孙喜也不会拆穿了他,自顾去牵了牛车来。 孙长明瞧见薛宝珠将糖人儿收起来,清隽眉毛挑了下:“宝珠,你不喜欢吃这个?” “吃多了腻,我带回去正好能和弟弟妹妹一道尝尝味道。”薛宝珠笑得眉眼弯弯,一双乌眸都快找不见,显然是极欢喜的,看得孙长明也跟着呵呵傻笑,挠了挠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连他自个也说不清楚巴巴跑来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闹不明白,可早有人将他的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在角落实在是气不过,气冲冲的跑了过来,一把将薛宝珠推了出去。 薛宝珠哪里会想到有人忽然来推了自己,踉跄的跌了出去幸亏被孙长明一把拉住手臂才勉强站稳没在人前出丑。 “长明哥!”一个娇气的女声叫嚷了起来。 薛宝珠回过头去看,只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不过不是值钱料子,颜色不甚艳丽像是洗得次数多了有些泛白。她正站在孙长明的身前,眼眶通红的对视着他,“你……你今天中午不吃饭就是为了跑来见这个丑丫头?” 孙长明也没想到自个还叫人跟着了,看着来人,实在是忍不住怒道:“荷花,我说过了,学堂有饭吃,不要你送!” “我不管!长明哥我就要给你送饭!”小姑娘哭唧唧的回道,也不管旁的人,全将心思都集中在了孙长明的身上。“肯定是你这长得丑的狐狸精勾引我长明哥!” “……” 酒楼门口本来就热闹,到了饭店更不乏看热闹的,孙喜牵着牛车被堵着就听着了这一句登时虎下了脸,“长明!”他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出身,将老孙家的这根独苗苗看重得很,心里早早做好盘算的,自然也不允许有门风上的差错,荷花这丫头咋还纠缠上镇上来哩! “爹……”孙长明瞧出他爹生气,也是委屈得不行,恼了荷花胡搅蛮缠的行径。 那小姑娘“呀”了一记,面色泛白不定,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心上人的爹在此地,立即捂着脸一溜烟的跑了去。 薛宝珠站在原地,心说这个叫荷花的姑娘没常识,狐狸精都不丑的,等等,重点好像错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孙喜父子沉闷古怪的氛围更不好插话,只好默默拿着糖人儿上了牛车,坐得那叫一个乖巧不知世事。 孙长明原本就偷瞟着,此刻见她那模样,胸口莫名有些发堵,对他爹训话有些抵触,嗓子一干恨声了道:“爹,我跟荷花啥都没,以后见着一定躲着!” 第15章 食饼筒 薛宝珠回了家,就把糖人儿给了薛宝霖,自个忙活去弄晌午饭,回头看见宝霖也舍不得吃,光垂涎看了,结果一个没注意,就让薛宝琴一口含住了孙悟空整个脑袋。 “薛宝琴,你赶紧给我松嘴!”薛宝霖一下就急了,那脑袋上都是薛宝琴口水了! “唔唔唔——”小娃娃尝着甜口儿,嘎嘣一下就把孙悟空整个脑袋咬下来了。 薛宝霖整个如遭雷击,看着没了脑袋的糖人,欲哭无泪。 “好次,锅锅次!”薛宝琴鼓着腮帮子还很客气地把他手里的往嘴边推,薛宝霖就是想生气也没法,只好恨恨一口咬住了糖人身子,甜味儿漫了整个嘴巴,不再气鼓鼓的了。 薛宝珠看着有些凶残的分尸画面,一壁让薛宝霖把剩下自个吃,别给宝琴,会坏牙齿。一壁钻进了厨房里忙,弟弟妹妹还小,吃食不费,薛宝珠在集市买的多是些调料什么的,制酱腌渍好用。晌午饭简单,就蒸了小鱼干,俩碟炒素菜,一顿饭也吃得香喷喷。 就是到了夜里的时候,听着好像有吵骂声,不过薛宝珠备完要拿去镇上卖的东西,没顾着在意就早早歇下了。凑热闹?那是吃饱饭才能干的闲事儿,她目前还处在挣扎温饱线阶段呢! 第二日寅时初薛宝珠就起了,看着弟弟妹妹还熟睡的脸,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有些需要现弄的馅儿利落弄了,就推着小车往外头去。 这趟是自个一人去镇上,她算着时间,牛车得走半个时辰,她赶得更早,早早占了先前打听到的空位子,支起摊子。天色尚早,街上的铺子除了卖早点儿的都还紧闭着门,来来往往也就小猫三两只。 让锅子里的水咕嘟咕嘟烧着,调配好的酱料及配菜也一碗碗摆在摊架上,薛宝珠先下了点土豆粉,待熟了就立马捞起来拌上调料,撒上榨菜末、香菜和香葱段,呼哧呼哧先吃上暖了暖胃。 清早来赶集的,瞧见这一幕,也不知是好奇新面孔还是新摊子,总之都会停下来瞧一瞧,却鲜少有上前尝个鲜的。薛宝珠慢悠悠的也不着急,填饱了肚子,待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才开始了动作。 揉好醒着的面团分成小份儿,擀成圆面皮,铺在热了油的锅底,烙熟后取出,鸡蛋同样摊熟成蛋皮,切成细条,黄瓜丝儿、绿豆芽等小菜儿一块儿搁在熟面皮中央,左右两端先后折起,再放回锅子里,让有开口的一面先煎着,待熟至金黄翻个面,两面都一个色儿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新鲜出炉的食饼筒,配上一碗酸辣的土豆粉,薛宝珠暂停了手里的活儿,冲着街上扯着嗓子吆喝开了,“酸辣土豆粉三文钱一碗,前十名送一个食饼筒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大概是这一嗓子嚎得突然,又或是那摊子上飘出来的食物香气太过诱人,真有不少叫薛宝珠吸引了视线的,面上闪过犹豫,三文钱,能买好几个馒头填肚子了,那花里胡哨的,能吃么?可是要搭上个食饼筒,能管饱肚子的倒也划算的。 “嗳小丫头,给我来一碗。”有人走到了摊子前,他先前就瞧着女娃娃吃得可香,到底是被勾起了馋虫。 “好咧。”薛宝珠应下,动作利落地给下了碗土豆粉,拿白瓷碗装着,在那人接过后递了拿油纸包好的食饼筒,“今儿头一天开张,什么都没有,客官您将就着用。” 小摊前就孤零零地摆了一张方桌子,四把椅子,同摊子上那三十只碗的来历一样,都是薛宝珠管附近食肆借的,好说歹说,付了十文钱的押金,掌柜的才勉强同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薛宝珠摊子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前十名送的食饼筒个儿小,吃了酸辣土豆粉开了胃,觉着不够还想再买第二个却被告知没有了。薛宝珠之后就没再做食饼筒,之前那十个算作添头,让不少没挤在前十个里的后悔不已。 那些还觉着饿,兜里又有钱的,就又跑了边上摊子买俩包子,连着带动了周旁的生意,这让以为来抢生意的摊贩觉着意外,又是暗暗高兴,尤其是做包子的鲁氏。她一早就认出薛宝珠是昨个那女娃娃,没想到竟也出来卖吃食,小姑娘身子板瘦瘦小小,一个人扛锅烧水,她本来想搭把手的,可又因为可能会是争抢生意的同行没出去帮,这会儿更觉得自个心眼小了。 拢共旁边弄吃食的就五六摊儿,除了有些相似的面店其他倒也没个影响,爱吃馄饨的依旧爱吃馄饨,想吃牛肉面的还是上那面店,只是少了一部分贪新鲜的食客,生意至少也维持在正常水准。 鲁氏一边瞧着一边盘算,就何氏在旁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哼气儿,眼刀子刮去了薛宝珠那,人完全忙得接收不到,不由扑哧笑了一声,又招了一记瞪眼。 “包子包子,刚出炉的包子,皮薄馅儿大,快来买咯。”受薛宝珠影响,鲁氏也豁开了吆喝,果然吸引了不少来买包子的。 何氏前面也有人问,一听要五文钱一个,登时瞪大了眼,“那边土豆粉才卖三文钱哩,一碗够管饱,你这要价也太黑了点!” “我里头可是裹了肉馅儿,这么大一个梅干菜肉饼,是那粉条能比的!”何氏被说蹿火,瞅着客人面生,不要脸地夸大说着。 那客人被说的确实有点动了心思,要是分量足的,倒也是要这钱,他从码头那过来饿狠了,就想吃口咸香的,结果还没等掏钱就被旁边一人打断的,“哟,还肉哩,比苍蝇腿儿都细,你买了亏哩。” “我说咋没人买呢!”那客人及时挽回损失,不由一阵庆幸,感激看了眼说话的,再看向何氏那就是老大怒气了,“你做生意咋能这样黑良心!” 何氏原本正要装饼了,结果眼看成的买卖被人搅局也是火大,手一叉腰,“哪个嘴巴贱的说我里头没肉,我这都弄好了,你跟我说不买,我这油不费啊,柴不费啊,嘴皮子碰碰就成了,有没有这么干事儿的……” 先前说话的那个就是买过她家的饼上当憋着,这会儿对上何氏泼皮样子,一个男人也没她利索,早早远离了是非地儿,买梅干菜肉饼的那个就倒霉了,憋了半天没憋出个字儿来,索性什么都没买又回了码头去,尽受了闲气。 薛宝珠的摊子却是半点不受影响,吃着的人反映颇好,带动了犹豫的,也不在乎有没有凳子坐,点了这种没见过的吃食尝个鲜,尝完之后都是满脸赞叹了。 “小丫头,这是土豆粉,用土豆做的?”其中一名食客吃的心满意足后,有些不置信地问道。 “是啊,不止土豆,还有红薯都能制成粉条,味儿都不差。”薛宝珠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话道。 那人砸吧了下嘴,又打包了一份土豆粉和食饼筒,拎着乐呵呵走了。 “宝珠,这么忙呢,叔来给你搭把手。”王大虎的声音蓦地出现,看穿着衙门制服的差爷,人群里自然让开了条道,原以为是来砸场子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熟人,没至于给吓跑了。 薛宝珠瞧见王大虎眼睛一亮,别以为她忙活着没瞧见,何氏眼里的恶意都快化成实质戳到她脸上来了,她已经识相离他们远远的,却架不住人嫉妒来使乱子,王大虎的出现真是恰到时机。 “虎子叔,我忙得过来。”薛宝珠说着,很快盛了三碗土豆粉,端给王大虎,“您先吃着。” 王大虎看她在摊子后应付自如,也就没坚持,给兄弟们端了碗坐在凳子上吃了,几人身上穿着的捕快服,让原本就快吃完的人火速扒利落走人了,配剑搁在桌子边儿,明晃晃地亮着,颇有震场子的意味。 混在买朝饭人里头的何有生瞧见这一幕顿时歇了心思,偷摸溜儿地遁走了,他婆娘何氏还让他来捣乱,得,有官府背景在,哪儿惹得起。 薛宝珠瞥见逆着人流走开的,勾了勾唇角,冲着心急的客人绽了抹灿烂笑容,“别急,马上就好。” 那客人被那抹笑容晃花了眼,挠了挠头,觉得自个儿方才催促人的语气有点不好,微微涨红着脸拿了食饼筒,慌里慌忙地就走了。 因着今儿个头一回出摊,薛宝珠带的食材分量少,约莫两个时辰就卖了个光,后面有排着队没吃到的抱怨,听到薛宝珠说明儿个还来,也只能作了罢。 王大虎还有公务在身,吃完就去巡逻了,远远瞧见薛宝珠收摊,就又转了回来,看了一眼空了的摊子,闪过一丝惊诧,“这么快就卖光了?成啊,宝珠,叔真是小看你了。” “东西刚出来,大家图个新鲜,对了虎子叔,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修葺房子还有今儿个帮忙,不如等会您歇了班后跟我一道回去呗,我弄顿好吃的答谢。”薛宝珠提议道,对这实心实意帮着自己的汉子十分感激。 “可我歇班儿要到未时,你……” “不碍事,正巧我还想在镇上逛逛。”薛宝珠笑着回道,心里有自个儿的盘算。 王大虎闻言蹙了蹙眉,有些不赞同道,“这钱挣得不容易,可别乱花了去。” “我晓得的。”薛宝珠知道他想岔了,也没解释,只保证道,“绝对花在刀刃子上。” 王大虎瞧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拿她颇没办法,只帮着一块儿把摊子收了,想着她明天还来,就暂且搁在衙门后头他的休息房里,也省得来回。薛宝珠眼睛闪亮地盯着王大虎,越发觉得傍着的这条大腿虽然不是金灿灿,但胜在粗壮啊! 二人分开后,薛宝珠捧着清洗过的瓷碗去了街角那家食肆。还未到午饭点儿,伙计拆了门板儿,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余光瞥见薛宝珠走进来,认出她是前些时候差点把掌柜的磨疯了的小丫头,不禁乐道,“姑娘是你啊,掌柜的今儿可不在。” 薛宝珠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伙计笑了笑,“我不找掌柜的,就是来还个碗的,明儿个照旧。”她没数兜里有多少文钱,只觉得沉甸甸的,付个十文钱的押金不成问题。 伙计得过掌柜的吩咐,仔细检查了碗有没有破损,见碗都洗得干干净净,对面前的小姑娘也多了几分满意,确认完好后扬了笑道,“行咧。”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身着灰色家丁服的少年匆匆走了进来,冲着伙计道,“掌柜的在否?” “不巧,掌柜今儿个正好有事外出,客官有何吩咐?” 那名小厮皱了下眉,折身又出去了。薛宝珠顺势往门口好奇地看了一眼,门口多了一辆华贵马车,小厮站在马车一侧,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风吹帘动,透过那一隙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瞧见车厢内那人如玉凿般的侧脸。 不多时,马车的门帘被一只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掌掀起,从容下了马车,瞧着是个十七八的富家少爷,身上一袭黛青素纹绸裳,衣领与袖口绣着精致的花纹,一身贵气。 那公子似乎很是不满小厮的回话,绷着俊脸,环顾了下四周,大抵有些看不上这店铺面儿,皱着眉,也不问伙计,就问跟来的小厮,“你说就这破地方能有我要的东西?” 第16章 桃粿 薛宝珠因着来人一开口就坏了印象,估摸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少爷,可也太目中无人了一点。她还了碗就想走的,可还没付钱呢,结果刚走过那人身旁就瞧见那人嫌恶地避开,一副怕染上脏东西的模样,“……” 她低头瞧了眼自个,知道是做吃食的,起码得收拾干净,薛宝珠出门前都特意打点过的,挑的也是补丁最少的衣裳,而且做土豆粉没啥油烟,哪里能像那人表现的那么夸张。 小厮赶紧上前隔开了人,冲着伙计问,“听说你们厨子是从鄞州过来的,我家少爷想要让他做道点心,晚几日我家老夫人寿宴用,要是能成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嗳是,厨子确实是打鄞州来的,公子想做什么点心,小的这就给您去问。”伙计一看贵公子那打扮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笑容殷勤,这么瞅着,忽然觉得有些面熟来着,“您……您是司公子?” 要说起来整个永安镇也没人不知道这位司家小公子的,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家里老小,自是宠爱加身。司家得司老太太的缘故,在京城里有大官靠,那司老太太一手绣活儿当年也是出神入化,后来嫁进司家,亲自着手打理绣坊,一幅百鸟朝凤觐见太后,得了御制的封号,那风光到现在说起还是让人哗然。 再说回司家秀坊,就挨着司家大宅,那绣娘有司家老太太自个招的,也有打小培养的,不用做粗活,就拿针线女红跟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似的,听说模样是个顶个好,水灵灵的,出个街那都是永安镇上难得一见的瑰丽风景。更别说司家小公子人生得俊俏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叫整个永安镇男人都羡慕的主儿。 司寇看伙计有这份眼力劲儿,脸色稍微好些,“厨子呢?” “在后厨,要做什么就吩咐一声的事儿。”伙计忙是道。“宝珠姑娘,你稍微等会儿啊。” 薛宝珠从听了那人身份后,心里想这前后两天都遇着司家的人是不是也太巧了点,那人似是察觉到薛宝珠诡异的视线,微微侧了身子,眉头皱得更紧了,索性跟着伙计去了后厨。 这会儿厨房里多是在准备食材的,还未升起烟火,伙计去了里头跟大厨嘀咕了一番,后者就迎了出来,身材圆胖的男子挂着憨厚笑意。 “你,会不会做桃粿?” “啥?”大厨闻言就愣了。 司寇微微笼了眉心,耐心解释了下,“是道鄞州的小点心,并不出名,糯米里头掺了馅儿的,形状……有点像桃子。” 大厨听完他解释,更是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身上的布罩,面露难色道,“不瞒公子说,小人虽是鄞州的,不过出来早,离乡背井的,对于点心什么的也并不拿手,这道……这道,小人可尝试做。” 司寇来之前已经去过几家,厨子不是没听过就是做得不成形,所以找到这家小食肆也并未抱太大希望,那厨子愿意试试那就试试,说不准就找着祖母当年吃过的家乡味儿,也好圆了她的一番念想。 厨子得了他的准头,便动手和起面来,并让手下人去准备所需的馅儿材料。薛宝珠在前头等得不耐,就跟着也到了后厨,发现司寇站在案板前,厨房里明明油烟味儿更重,却没见他皱眉,想来他的洁癖是因人而异的。 桃粿这种点心,薛宝珠是知道的,属鄞州底下宁县一带特色的带馅儿年糕,因其造型为桃子形状而得名,当地人在做桃粿时会在糯米粉中揉进去一点玫瑰汁,做出来的颜色呈粉红色,或是用紫薯替代糯米来做粿皮,这样无需着色,还能带出些淡淡甜味。 厨房里还有前阵子做过月饼的模具在,胖厨子用煮熟的糯米粉捏成一个一个白团子,裹了豆沙馅儿包起来,用模具一扣,做了几个盛到了盘子里,有些忐忑地呈给了司寇。 司寇接过小厮递过来清洗两遍后的筷子,夹起一个尝了一口,桃粿甫一入口,就蹙了眉头。 大厨见状局促地搓着手,一颗心沉到了底下,垮着脸道,“公子……是不是不行?” 司寇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岂止是不行,是差远了!想自己浪费功夫在这墨迹,不由更是旺了火气,直接摔了筷子。“甜的齁死人了,就你这样还做吃的,都糟蹋吃的!” 伙计也被一块迁怒,抹了抹汗,心道怎么就让这祖宗找上门了。 “是原料调配的比例问题。”薛宝珠按捺了几次,看着伙计为难模样,想了想还是插了嘴道。 伙计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薛宝珠隐在厨房里跟了进来,忙扯着她压低声音道,“你个小毛丫头懂什么,大厨都搞不定,你来添什么乱。” 薛宝珠撇了撇嘴,见他不领情也不打算讨嫌,顺着就要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你会做?” 那口气还是那么趾高气昂,带着看扁人的意味让人听着满是不爽。 薛宝珠回身站定,咧了一口白牙,回道:“……你猜?”她也是想起那小厮进门前银钱少不了那句,好像不差钱。 “你怎么跟我家少爷说话的!”司寇身边的小厮先忍不住发了难,似是想要教训,司寇站在后头面色也不大痛快。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一个乡下毛丫头别充能耐,小心吹嘘大了收不了场!” 薛宝珠被讽刺一通也不尴尬,同样嘲了回去,“桃稞我会,你到时候别赖账就成。” 司寇被气笑,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锦袋,搁在了案台上,“那我就看看你能耐,要是不成,浪费爷的功夫,仔细你的皮!” 薛宝珠的眼睛瞄过那厚厚锦袋亮了亮,嘴角勾着的笑意愈发扩散,落在司寇眼里,心头莫名起了股怪异感受,怎么有种中计的感觉? 薛宝珠走到案板前,却被胖大厨挡了个严实,瞧见胖大厨脸上的不快神色,摸了摸鼻子道,“大叔,借个地儿呢。” 胖大厨本想刁难,却在撞上司寇扫过来的视线时偃旗息鼓了,不甘愿地挪动了下圆胖的身子,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环胸站到了一侧冷眼瞧着了。 台板上剩余的东西还有不少,薛宝珠挽起袖子,先净了手,随后用紫薯替代了糯米粉,去了皮的紫薯煮熟后加入少许面粉搅拌至粘稠状态,用来做粿皮,粿馅口味很多,有甜有咸,甜的多半是豆沙口味。薛宝珠受奶黄包的启发,又做了奶黄馅的。 想到也有人喜欢另一种口味的,又另外用香菇、虾丁、鸡杂丁、去皮花生仁、大蒜丁一起入锅炒,加胡椒粉、盐等调味,做成咸粿馅。倒是没用上月饼模子,反而用手仔细着一个一个捏出了桃子形状。 “要是觉得不够好看,后期就照着这样做些模具,里头刻上花纹就好看了。”薛宝珠捏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弄好了,这也是她家乡的特色点心,小时候姥姥手把手地带着她做,触动记忆,不由有些低落。 司寇从她开始做的时候就没移开过视线,打的是等她做完打她脸的主意,孰料这么一看,竟发现她动作灵巧,比之胖大厨做的赏心悦目不少,不由憋着了一口闷气,不甘不愿地捏了一个吃,“……” 桃稞一如外表所示那般又香又软,甜度适中,让他这个不嗜甜的都觉得十分好吃。那桃花眼稍稍一眯,就对上薛宝珠眨巴的晶亮眸子,心里头那股别扭感觉又起了,不想如了她意愿说好吃,可也不能不评价。堵闷了会儿,还是身边小厮善解人意,“公子,老夫人寿宴快到了,实在找不着,就这个先凑合着,总归不过一道点心,您说呢?” 司寇哼了一声,赞赏地瞟了小厮一眼,“你,就这么着罢,那袋银钱就当是定金了。” 薛宝珠这些日子穷的,对于银钱有了十分充分的认知,司寇给的这一袋儿里有五两,对于穷家小户可是丰厚一笔,可于他们家不过是吃顿饭的钱,难买心头好,既然是要给老夫人贺寿的,她能得的只会更多,小脑瓜里噼里啪啦一顿运算,也就痛快点了头。 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司寇得了她的答复,便约了下月十六,说是要去接她,薛宝珠顾忌着自个儿身份露馅,约在了食肆,司寇倒不在意地点,点了头,带着打包好食物的小厮离开了。 人前脚一走,薛宝珠就被一堵身子给挤开了,揉着被撞疼的胳膊,看向了胖大厨,知道他是对自个儿抢了生意不满,块头悬殊太大,薛宝珠揉了揉走到了伙计身旁,从自个儿的袋子里掏了二十文钱,笑着对伙计道,“小哥,今儿有你我才撞了大运,这点小小心意买个小酒吃食。” 伙计微有诧异,随后瞧了眼案板剁得震天响的大厨一眼,回头冲薛宝珠眨了眨眼睛,笑着纳下了,领着人往外头走去。 “姑娘瞧着不像是个精明的,办事还挺机灵。” 薛宝珠闻言咧了咧嘴,她这借地儿献宝,得罪了大厨,要让伙计也生了嫌隙,那对她以后来说可是大大不妙,何况她来的那日瞧见掌柜的与这人拌嘴,十分熟稔,可不像一般的伙计。“这事儿还请小哥帮忙兜着点儿。” “各凭本事的事儿,行了,我会看着点,不让人为难了你去。” “那就多谢小哥了。” 薛宝珠送了人情,把锦袋子往怀里一揣,迎上伙计诡异的视线,又落回了有些微鼓的胸部,抽了抽嘴角,却是没拿出来,钱财一物藏得好是最要紧的。 第17章 葱花鲫鱼汤 这一耽误的正好到了午饭的点儿,食肆里就这会儿客流多,伙计忙得不可开交,薛宝珠摸了摸唱起空城计的肚子,打了个招呼离开,去对面不远的面摊要了碗面吃。 “嗳,你听说了没,今年的新科状元可是出自咱们这儿的,在京里得了好多封赏,不日就回来了。”离薛宝珠不远,有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时事,透着掌握第一手八卦的新鲜劲儿。 “哟喂,谁家的啊?” 那人摇了摇头,“只听说是个穷小子,姓……忘了姓啥来的,那姓数在咱们地儿不常见,应该没几家,改明儿我好好打听打听。不过话说回来,等这人回来可就不一样了,听说京城里有不少大官想把家里的姑娘嫁给他呢,愣是没要,说是家里已经订了亲了,你说傻不傻,咱们这地儿能跟京城里比,那可是太傅女儿。” “嗬,好家伙,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气了。”一块儿吃面的人砸吧了下嘴,感慨道。 将对话听了个分明的薛宝珠心里莫名一动,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上京考试的莫大哥,新科状元会不会就是…… 王大虎在衙门里,按说消息应该更灵通些,薛宝珠吃完了面,在桌上搁了三文钱就匆匆往衙门的方向去了。 因着还惦记着那二人的对话,薛宝珠走路有些晃神,没有察觉对面一人直冲冲地朝着自己跑来,待回过神,那人已经到了跟前狠狠撞了自己的肩膀,伴着不远传来的抓贼喊声,薛宝珠只看到一粉衣少女神色焦急地望向自己这边。 撞她的那人只停顿一瞬就立马跑了,薛宝珠这才回过神将那人和少女口中的贼联系起来,揉着被撞疼的胳膊觉得自个儿颇是倒霉。 “你怎么不帮我拦着他!”少女来到她跟前时,口气略冲道。 “我……”薛宝珠觉得这姑娘的眼睛可能有点不大好使,那人撞了她一下溜得比兔子还快,哪是她能拦得住的? 少女鹅蛋脸,柳眉杏眸,长得颇是娇俏,只一开口就叫人坏了印象,薛宝珠不欲理会,余光瞥见地上的锦袋,再往身上一摸,登时察觉是方才被人撞掉的,俯下身子要去捡时,却有一只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拾了起来。 “姑娘,这是我的。”薛宝珠慢人一步,直起身子看着手的主人,也就是眼神不大好的那位姑娘,开口道。 少女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里,那一丝轻蔑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你如此寒酸,怎么买得起青丘阁的衣裳,这只锦袋可是专门配了色赠老顾客才有的,我看你同方才那贼就是一伙儿的,只是交接出了错才漏的馅儿!” 少女自以为是的嚷嚷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有人认出了少女的身份,是镇上开粮油铺薛大成家的大女儿薛婷婷,比起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众人更愿意相信薛婷婷口中的事实。 “小小年纪,手脚就不干不净,做这种事儿,怕是家里没人教罢,瞧你那穷酸的还敢说这是你的!”薛婷婷被众人围着,自觉底气十足,即便这钱袋不是她的,也绝不是眼前是黄毛丫头的,相反,她中意青丘阁出的这款钱袋很久了,偏就弄不到,今儿说什么这钱袋子都是她的了。 “你被偷了钱袋,就想昧下我的了?”薛宝珠被逼出了火气,听着人群里的议论,隐约猜到这人可能是她素未谋面过的大堂姐,却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要脸。 “什么你的,这明明就是我被偷的那个,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不成!原是看着你年纪小可怜不扭送官府,倒是我太心慈了。” 薛宝珠都快被气笑了,绷着脸,也不多废话,“既然你说是你的,那你说说这袋子里有多少钱?” “我……我身上带点零花,从不数的。”薛婷婷被她陡然一问噎了一下,却是很快回道。 “我知道里头有多少。五两银子是钱袋子的主人一块儿给的,还有两百一十八文。”后面还是她找着没人的地儿偷摸数的,扣掉押金和面钱,可是狠狠赚了一笔。 “哼,一定是你偷着数……”薛婷婷脸上一红,忙是开口。 薛宝珠冷冷瞥了她一眼截断道,“早上做的食饼筒里有葱花,手上味儿一直不散,那两百多文钱上应该也沾了,唔,应该还有丁点油腻。瞧姑娘应该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总不会姑娘恰好下了厨,又或者吃的正好是食饼筒……染上的罢?” “……”薛婷婷对上薛宝珠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叫她堵住了后话,憋了半天没想到反驳的词儿来。 “嗳,薛家大姑娘,既然人小姑娘这么说了,你就打开瞧瞧呗,是不是跟她说的一样?”人群里有人起哄,只一声就引来不少附和,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薛婷婷本就心虚,叫薛宝珠如此肯定一番的说辞弄得面上一阵青红,手里紧紧攥着钱袋子,已是骑虎难下。 “宝珠?”一道浑厚的身影从人群里传来,随后一粗犷汉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公服,显然是还在当差中,瞧见薛婷婷更是愣了,方才站在外头听了会儿,估摸着找着了失主,却没想到这事儿还跟宝珠扯了关系。 王大虎沉着脸,递了只秀气荷包到薛婷婷跟前,“这是你丢的罢,那贼让我给逮着招的,把你手里的还给宝珠。” 薛婷婷瞧见荷包脸倏地涨得通红,想瞪王大虎,奈何对方人高马大瞧着就不好惹的样子,自觉被狠伤了面子,一把把锦袋甩在了薛宝珠脚边,自个儿夺了王大虎手里的荷包就要走,却被王大虎一把拽住了。 “还没给我家宝珠赔礼道歉呢!”王大虎是个耿直性子,还为方才那一幕恼着呢,想要不是自个儿抓着贼,岂不让宝珠背了难听名声,这般一想对薛婷婷越发没好气起来。 薛婷婷手腕被攥得生疼,周围人各色的眼光更是让她脸上火辣辣的,只得被逼着认了错,只这一开口就再没忍住嘤嘤哭了起来,王大虎略有些尴尬地松了手,薛婷婷便哭着跑没影儿了。 众人见没戏好看,加之王大虎外放的煞气,一呼啦的就散了。薛宝珠捡了失而复得的锦袋,瞥见王大虎仍有些尴尬的神色,灿烂笑道,“多亏虎子叔帮我解围了,那姑娘脸皮薄,做事却黑,这么点的小事不至于想不开的。” 王大虎闻言心里微微一松,也笑着道,“就算没有我,你自个儿不也能成。两百多文钱……今儿个赚得可真不少。” “嘿,所以我做东,请虎子叔吃好吃的!”薛宝珠顺势道。 王大虎带着薛宝珠回了衙门,让她在门口等了会儿,自己进了里头同人交班儿,临回长渚村前又陪着她去了一趟集市才打道回府。 一进莫大娘家,薛宝珠就瞧见她家两只小的蹲在屋子门口晒太阳,大的那个拿着卷书摇头晃脑地背着,旁边那个小的有样学样地跟着念,只每每来得及念最后一个语气助词,自得其乐。 “姐你回来了!”薛宝霖瞧着薛宝珠一把搁了书,跑上来抱住,余光瞥见她手里拎着的大鱼,笑眯了眼,“太好咯,晚上有鱼吃!” 薛宝珠用空的那只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宝霖这么努力,给做黑鱼汤补补好不好?” “呼!”小宝琴先一步应了,大抵是好的意思罢,薛宝珠失笑,拎了鱼和菜入了厨房。 莫大娘用自家母鸡下的蛋做了鸡蛋羹喂宝琴,瞧见薛宝珠买的那条黑鱼,忍不住皱了眉头道,“这鱼要不少钱罢,挣的都是辛苦钱,可得省着点花呐。” 旁边的王大虎听了,想到之前在集市的一幕,不由抽着嘴角道,“干娘,再没见过比宝珠省的了,她在鱼摊那儿蹲了半天才把鱼老板最后一条黑鱼给等死了,价儿就给砍到了一半。” 莫大娘瞧着正杀鱼的薛宝珠,补了画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地夸赞道,“咱们宝珠就是聪明。” 薛宝珠难得让莫大娘毫不掩饰的偏爱羞红了脸,捧着杀好了的鱼进了厨房忙活。黑鱼肉鲜嫩,不用提前腌制入味,做的时候也不用加太多调料,调料多了反而容易混了鱼肉的鲜味。 切好的鱼肉放油里稍微煎一下,然后加水煮,中间搁点葱姜和醋,熬到火候的黑鱼汤是乳白色的奶一样,鱼肉都软烂了,肉刺一拨就分开了,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鲜香味渐渐飘了老远。 一道韭菜鸡蛋,家常豆腐,糖醋藕,最后又拌了个野菜,黑鱼汤做了主菜,撇掉还吃了点儿就饱了的薛宝琴,余下四人吃得心满意足。 第18章 木樨茶 席间,薛宝珠还拿了用山上泉水酿成的桂花酒给王大虎尝,泉水冽而味甘,使得酒质格外醇厚,王大虎闷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绵甜爽净,琥珀色的酒水香醇,带着微微的桂花清甜,十分适口。 “好喝。”王大虎掩不住脸上喜色,眼神不自觉地往那坛子瞄去。 薛宝珠笑着道,“虎子叔喜欢这坛子就送您了,我摘了不少桂花,试着酿的。” 王大虎哪儿肯白收,两人一番推诿,还是莫大娘看不过去,做主让王大虎收了酒,至于钱不钱的,让他到时候在宝珠卖吃食时上上心多照看这点儿。 薛宝珠给莫大娘和自个倒了一杯木樨茶,黄灿灿米粒儿大小的花儿在粗茶碗里翻起水花,溢出一股扑鼻的清香味,随着袅袅的水汽蒸腾,也把她熏得一双乌黑眸子泛着莹光,听着莫大娘为她打算笑得乐呵呵的。 “嗳,干娘这话……见外了不是,就是不消说我那也是会照看的。”王大虎闷了口酒,故作不大爽快道。 薛宝珠弯着嘴角,替说道,“今个就多亏了虎子叔帮忙哩,大娘,虎子叔对我可好了呢!”随后捧着粗茶碗暖和手儿,蹙了秀气眉毛,“叔自个也有公务在身的,莫要影响哩。” “嗐,我晓得分寸的,要你这个娃娃操心。”王大虎失笑,不过心情还是很好,他孤家寡人惯了,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还真像干娘说的,缺个知冷暖的,再有个这样的小娃娃……王大虎瞟过掉进莫青彦书堆里的薛宝霖还有进去捣乱的薛宝琴,讨个媳妇生俩孩子听上去好像也不错。 莫大娘听他那么一说也就放心,顺着他目光瞧去,看到了薛宝霖护书的一幕,忙是过去把宝琴抱起来,“嗳哟,宝霖好,是个爱书的,跟青彦小时候一样一样哩。” 薛宝霖最喜欢的就是莫青彦,可是拿着当目标的,闻言嘴角咧开的弧度越发明显,一双黑葡萄眼儿扑闪扑闪,颇是兴奋。 “我要跟彦大哥一样,考取功名,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薛宝珠闻言想到今儿个听到的,被一打岔倒是忘了问虎子叔了,这当口的要是问,怕让莫大娘空欢喜一场,面上露了犹豫之色,正掂量着,外头就有人叩响了门,是驿站送信的。 莫大娘拿了信,交到了宝珠手里,眼里闪着一丝期待道,“宝珠,快念念,是不是你彦大哥的书信?” 原主得益于莫青彦的教导,认字儿不少,所以薛宝珠识字这事儿也能掩盖过去,将这封家书完完整整地念了下来。内容是报平安,还说了不少京中见闻,看着日子想是当中拖了些日子,这会儿才到。 瞧着书信上的俊逸字迹,薛宝珠念完不由微微晃神,脑海里浮现出一抹儒雅身影,会用好看的叶子花瓣做书签,会手把手教自己写字,会冲自己温柔的笑……等薛宝珠再回神的时候手里的信已经让莫大娘抽走,眼前再无一物,可指尖那触感却还残存着,一如那人般温润。 薛宝珠怔然,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最后提到的薛宝珠三字,心尖儿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这些汹涌席卷的情绪不是她所熟悉的。她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这些原来都是原主深藏的女儿心思。 原来,你喜欢他么—— 且说日子照常继续,薛宝珠依旧去镇子上摆摊,短短数日功夫,名气渐渐传了开来。有时候稍微耽误了晚了一些竟还有人早候在了那边,生意红火了东西卖得也快。薛宝珠一个人备料到底分量有限,竟一日比一日的收摊早。 旁边那些个见不得好的摊子看见这大势所趋,也就慢慢都闭了嘴。原本都是对头,却因为薛宝珠的插入反倒是关系好了,有时候三两聚在一块说话,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薛宝珠那,也不知道是在编排着什么风凉话。 薛宝珠忙得连轴带转,根本顾及不上旁的,见她们不来生乱子也就不去搭理了。眼见灶台那藏着的瓦罐里渐渐满了底儿,薛宝珠觉得日子总算有些盼头了。总共不过四五日功夫,刨去成本用度也攒下一千六百多文钱,加上司家少爷给的定金和退亲剩下的,合着有十五两多,薛宝珠没给换成整的,就喜欢这么多铜板叮当脆响,更是打定主意把吃食做下去。 这日,薛宝珠见卖得差不多就早早收摊了,今个村子里办喜事,李叔家的女儿李金香要出嫁,她得赶回去吃喜酒,回去的时候正好搭上被分派来镇上买酒的孙喜牛车,“喜叔,快些哩,我想去瞧新娘子!” “坐好嘞,保管你赶得上!”孙喜一扬鞭子,驾着牛车噔噔赶了起来。 薛宝珠进村子的时候正是人来人往热闹的时候,连着村口都斜插了两根挂着红布头的竹子,示意好彩头。还有炮仗挂着,显然还没到点着的时候,她赶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着孙喜道:“喜叔,我先家去一趟,晚些再去李叔家里头。” 这几坛子酒就是李耕田让孙喜捎来办酒用的,紧赶着要,他这会得先过去交代了。“行啊,接了你家两个小的早些去吃酒,可别晚了!” 薛宝珠抿着一笑,“晚不了——”一面说着已经一面拔开腿朝着莫大娘家里头去了。 莫大娘正抱着宝琴在门口瞧热闹,远远看见薛宝珠跑来忙道:“跑啥哩,小心跌了跤。” “姐……姐姐抱……”小宝琴也从莫大娘怀中张开了手去,奶声奶气的要抱。 “小妮子一见到你就喊着要抱,可是个小没良心的。”莫大娘晓得她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哪里舍她再花力气,刚才的也都是玩笑话,这才稍稍正色道:“最近沉着呢,还是我来抱着,你先进去歇息歇息,洗把脸。” 薛宝珠从怀里头掏出两颗糖莲子塞到小宝琴的嘴里头,直哄了她快活笑开了才进去搁下东西洗了把脸。 宝琴巴巴的盼了自己姐姐半天,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薛宝珠不放。莫大娘抱着她跟着进来,“宝琴、宝霖我都给换了身干净衣裳,你也去换身,过会咱们一道过去吃喜酒。” 薛宝珠绞着帕子擦脸,应声点头,等将木盆中的洗脸水到了出去才掏出了怀中早就用红纸包好的份子钱,“大娘,您拿着——” 莫大娘还未寻思到是这事,手伸出去了一半才猛的收了回来,藏在了背后头,“不成不成,这哪里用你出?” “哎,大娘!”薛宝珠佯装生气道:“是随大娘一道出的,真要叫我随份子恐怕李叔家也不肯收。” “这……”话说是这样说的不错,可莫大娘怎么会察觉不到这里头还藏了薛宝珠的善解人意。这些年为了供自己那宝贝儿子学堂念书早就挖空了家底,前些日子为了凑出上京赶考的盘缠更是卖了家里头仅剩的一亩水田,日子早就难熬着了。这档口,就是她挖空心思也再变出钱来,这两日为了随份子钱的事儿也愁得很。 薛宝珠硬是塞了几回,也是打定主意模样。她这几日回来就给莫大娘收拾家里,省得为了照顾俩小的顾不上自个家活儿,当然也清楚莫大娘家的情况。“大娘,您帮我照看宝霖宝琴帮了大忙了,更别说我爹刚走那会儿,要不是您,我们几个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这点钱不多,也是我一番心意。” 莫大娘听她把话说了这份上只能接受了,同时也为解了自己的难题暗暗舒了一口气,打定了注意日后要多多照应薛宝珠那两个弟弟妹妹。 要说薛宝珠,莫大娘以往也只知道是个怪会害羞的小丫头,缠着自己儿子念了几个字,有时也来他们家里头坐坐陪她说上两句话。可这薛老二一走,就当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为了薛宝珠几个娃揪心的时候,她的一番作为着实让莫大娘吃惊。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实在是个有主见的哩。 莫大娘瞧薛宝珠,越看越是喜欢,想是要教人疼到心坎里去。“那成,我替你一道给了李嫂。” “姐姐!姐姐!”薛宝霖从外头跑回来,玩得满头都是热汗,小脸红扑扑的显得眼睛更是发亮。“姐姐,姐姐,前头搭了凳子拦门,咱们赶快去!” “嗐!急啥,新郎官都没来呢!”莫大娘笑着啐他,腾了一只手去拿了汗巾给他擦了额头的汗。 宝琴朝着他探出身,扬手要往薛宝霖嘴里头递东西。 莫大娘看清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宝珠你快看看,小妮子还会藏东西了哩,你刚才给的糖豆子还藏了一颗给宝霖呢。” 薛宝珠捏着宝霖的脸颊,“咱们小宝琴最懂事了!是不是?”她接过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的宝琴抱在话中,同莫大娘道:“不去换衣裳了,一来一去怕耽误了时候。” “也好。”莫大娘看了看天色点头,锁了自己大门往前头跟着去,回身就瞧见薛宝珠带着弟弟妹妹停在了原地。“咋地……?” 莫大娘抬眼看见不远处的老妇人,嘴里头的话一下子也没再出来,愣了一下才笑着道:“老姐姐怎么来了?” 第19章 如意糕 “哼”来人正是薛宝珠的亲奶奶薛老太太。莫大娘好声好气的同她招呼,可这老太太却是一贯的黑着脸,也只将视线落在薛宝珠的身上头,仿佛满腔怨气要冲着几个孙子辈的发作一样。 莫大娘心里头咯噔,直觉不好。想着前回闹得这样不顾体面,这才过了多少日子,怎么又寻上门来了?忙打了圆场上前道:“那老李家的喜事就快到时辰了,有什么事等咱们吃过了酒席再坐下来好好的说哩。” 薛宝珠跟她这祖母实在没什么瓜葛,看她这神情也晓得是来撒气的,所以也姿态放高了没喊人。这一来,就更是叫薛老太太极度不痛快,拄着拐杖道:“不要脸!不要脸!老薛家的脸都要叫你一人给丢光了!”她那拐杖一个劲的在拄着地面,恨不能将地都凿个出来。 “薛老太太……”莫大娘也闻言也是莫名其妙,再她眼中薛宝珠可是有能耐的姑娘,投身在哪家可是哪家的福气。“这话也太厉害哩,要伤了宝珠丫头的心了。” “伤心?在城里头抛头露面跟男人拉拉扯扯的时候怎的不想着咱们老薛家还要脸面呢?咱们老薛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的庄稼人,什么时候出个这么不要脸的东西来!”薛老太太气愤之极,倒出了满肚子的刻薄话,那模样是恨不得没薛宝珠这么个孙女。 “丢了老薛家的脸面?”先前一直还未出声的薛宝珠冷然笑了出来,她方才洗了把脸,额角还有些湿润的碎发紧贴蜷在那,可小小的身子中却爆发出了不可随意教人欺辱搓揉的韧劲。“老薛家的脸什么时候轮到我来丢了?” “但凡您和小叔叔一家肯稍稍照拂些,也轮不到我自己出去为了生计奔波。”薛宝珠没想跟她过多纠缠,争起来都不好看,不理才好,索性就拉着莫大娘带着弟弟走。“早说了没干系了还来做什么,到时候没脸的可不是我。” 薛李氏来闹那回,小叔是拿了话出来要给交代的,结果这交代一等再等愣是没影儿,想也知道估计窝里闹着。不过也好,还是少有牵扯好。 薛宝珠说出的两句话全都刺到了薛老太太的心尖上,只见她胸口起伏布不定,半晌都没能憋出一个字来。最后抬着拐杖指着薛宝珠的方向点了点,愣是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莫大娘走了一段儿,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气得发抖的薛老太,薛宝珠道:“怎么像是知道你在镇上头摆摊子的事情?” 去镇上赚钱的事薛宝珠并未声张,知道的不过几个,也都是稳妥可信任的,一时还真想不出她是从哪儿得来消息的。“算了,知道就知道了,大娘,咱们还是先去吃酒席吧。” 宝霖高兴地拍手,一溜烟的跑去了前头,跟狗蛋接了头,俩调皮捣蛋地就钻进了人堆里,踮着脚瞧热闹。宝琴落在后头咿呀着让宝珠去追。莫大娘见他们没叫这事坏了心情,也放下了心,跟着慢慢往前头热闹地儿去。 薛宝珠也是头一回看古人成亲,乡下办的还要热闹些,讲究的俚俗也多,故此这会儿看也是兴趣十足。先前李耕田请镇上杀猪的张屠户上家里杀猪,照着她的法子收拾猪肉,猪蹄等,烧出来的味儿确实更好,李耕田的小女儿李玉香给她送过猪蹄,跟宝霖抢了一罐锅巴后就熟了,远远瞧见她就蹿到她身旁赖,要拉她去姐姐那。 薛宝琴被莫大娘接了去,一开始还不乐意来着,结果让莫大娘从点心盘儿里拿了一块如意糕给哄走了注意力。点心是用糯米粉刮上豆沙馅,顺长两边向中间卷,成两个圆筒相连的如意形,再撒上炒熟喷香的芝麻,装在盘子里色泽洁白光亮,既有豆沙香味,又有麦香味,甜糯爽口。 薛宝珠看了眼莫大娘能搞定,就跟着李玉香走,路过堂屋看见李江氏正给人瞧她昨个晚上准备好的陪嫁品,几台嫁妆用红布缠绕,满满当当堆着。说起来庄家那边给的聘礼阔气,她自然也不能小气了,一样样儿的都是精挑细选,连棉被、被面子里子,箱子柜子,加上四季衣裳首饰,盆啊桶啊的,都足以显现这门亲事结得是个有面的事儿。 等到了喜房门前薛宝珠就停下了,隔着点距离张望,李叔虽然大咧不在意,她还是要识趣点的。屋子里同样挂满了红绸张贴喜字儿,洋溢着喜气。 李金香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还没蒙上红盖头,装扮后美艳动人,一张红唇开开合合正跟边上的姑娘说话,瞧见薛宝珠站在外头大了点声音道,“宝珠来哩,我正跟春儿说呢,你把我的粉儿抹脸上真能把那红点儿去了,原先我还担心得要死,要今个出嫁脸上好不了那可咋办。” 春儿正弄她头上的穗子,瞧着是跟李金香差不多的年纪,听说今年春儿娘也给在赵家村挑了一门亲,到时候嫁过去,姐妹俩又能在一块能说说话。 “我脸干巴巴的能用么?”春儿忙转眼过去,眨巴眼盯着宝珠问,姑娘家哪个不爱美的,这话题一起什么隔阂生分都没了。原先薛宝珠只是不爱说话,现在虽然也不怎么交流,可那双眼儿眨巴眨巴瞧你,就觉得把你放在心上,那感觉好哩。 “能用,我脸也是一到秋天就干巴巴紧的,还可以用淘米水洗脸。”薛宝珠一开口就受到屋子里一众姑娘们的注目,赶紧补上,“就是洗的时候有讲究,得倒掉第一次的水,留下第二次的,让它慢慢的澄清,再取上面的清水部分来洗脸,可以变白而细腻。这天儿冷,淘米水凉,最好是烧热点,用温温的淘米水洗,不需要经常,每天洗就没用哩。” “嗬,我就说么,天冷了要用淘米水洗脸可不冻着脸么。”阿桃说着还缩了缩脖子,显然是个怕冻的。 英子站在她身后冷不丁的就把手伸进了她后脖子,顿时冷得人打了个哆嗦,拔高的声儿都变了,“赵秀英,你干嘛呢!” “阿桃,把脸折腾那么好看,给我三哥看么,白白嫩嫩,来来来,让我先香一口。”英子如名字一样长得怪是英气的,性子也是外向,家里六个哥哥,养着也活脱脱一男娃的脾气,平日里跟阿桃玩得好,也最喜欢逗她。 “你,你瞎胡说什么呀!”阿桃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跺脚就要去拧她。 屋子里氛围更热,小姑娘们围着新娘子叽叽喳喳,一会儿看那戴着的首饰,一会儿看李金香自个绣的红盖头,小手摸一摸,年纪快到出嫁的都掩不住羡慕,一边也偷偷幻想要是等自个嫁人会是什么光景,这么一想,小脸儿就红了。 “春儿姐,你热么?屋里人多确实暖和哩!”玉香才六七岁年纪,压根不懂,瞅着春儿直接问了出来,惹来一阵哄笑。 春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拿手去咯吱她,把人痒得到处躲。薛宝珠看就要撞着自个,忙是退后一步避开,没成想脚下就踩着一软和东西,背后响起唉哟一声尖细嗓儿还有些熟悉。 薛宝珠忙把脚挪开,回头就看到荷花站在那,正心疼掸着鞋面儿,“那个,荷花,对不住啊。” 荷花听见声儿就直起身子,一双杏仁眼儿瞪得老大,“薛宝珠,你是故意的罢,这可是我娘给我买的新鞋子,今儿头一回穿呢!” 薛宝珠看了一眼那簇新的鞋面,有些庆幸自己在莫大娘家备了双鞋换,鞋底还算干净,索性蹲下身拿袖子底儿给她擦了两记,一下就去了那印子。 荷花看着她给自个蹲下,之前在家憋着的气儿突然就有些顺了,只是这点还不够,她还想狠狠折辱她的面儿,就故意把脚抬高了点儿,“这就完了,还没擦干净呢!” 这还上脸了,薛宝珠站起来掸了下袖子,“不擦。” 荷花抬了一只脚身子晃晃最后还是自个撑不住又搁下了,看着薛宝珠那冷淡样子,再想起她跟孙长明在一块时的样儿,果然么,就是个不知羞的,尽晓得勾引男人!她喜欢长明哥多少年了,那是打定主意要嫁把他的,薛宝珠又是从哪冒的,不声不响的怪是阴险哩! “你弄脏我鞋还有理了啊,不就是让你擦干净么,你那是什么脸色,薛宝珠,我跟你说你要敢这么欺负我,我叫我哥收拾你!” “荷花!”李金香叫了一声,隐含不悦,今个是她大喜的日子,有啥好争起来的。 旁边几个看她那么针对薛宝珠也有点纳闷,荷花一般是不爱跟她们一块玩的,哦,通常是想找的时候才找,平日里是被她娘当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养的,荷花大哥木槐也宠得很,养成那性子叫人不好说,搬出木槐来就更不对了,可却也没敢说她不是的,那哭起来直接能把屋子淹了,不是给李金香添堵么。 赵秀英家却是在荷花家隔壁,那天孙氏不知怎么的跟荷花娘吵起来,荷花娘骂的那个难听哩,可意思却是听出来些许。荷花喜欢孙长明那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可送吃食去学堂那就是倒贴厉害了,荷花还被她娘关了好几天,难怪一出来戾气那么大的。 “没灰哩。”李玉香瞅着那漂亮新鞋说。 “她眼儿不好,得看大夫。”薛宝珠凉凉道了一句,她又不是荷花爹娘也不是她哥,惯得她咧! 荷花手里还拿着自个做的荷包,绣了荷花的,是送给李金香的礼物,这会儿被喝斥了一声,捏着荷包的力道都快把荷包拧散了,眼周也红了起来,感觉就跟大家伙都欺负她一人似的。 “吉时到哩,新郎官来迎亲咯!” 第20章 水晶肘子 等喜婆子唱起开始发嫁。房里的大姑娘媳妇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亲近的姑妈等人,关上门,李江氏就拉着闺女开始哭嫁。 到底是拉扯大的女儿要嫁到别的地方去,当娘的哪有真舍得的,原来意思意思的也真红了眼眶有些忍不住。“金香啊,到了婆家做个勤快孝顺媳妇,娘教你的莫要忘哩。” 李金香的大姑拉着李江氏嗔道,“拢共不出十里地,要过去相看也方便得很,又不嫁远了见不着,你还真哭?惹得娃儿脸都花了。” 李江氏也晓得,以后闺女过得好不好,得她自个争气才成。她做娘的做到这一步也到顶了,总不能帮她筹划一辈子的。 “娘,我晓得的。”李金香含着眼泪应答,之后又拉过妹妹交代,“以后我不在家里,玉香得好好帮我照顾爹娘哩,爹上了年纪腰背老是酸疼,晚上你就给捶捶捏捏,家里的活儿也多帮娘分担点……” 李江氏背过身不停抹眼泪,怕她一哭,闺女也跟着哭,花了脸就不好看哩。 最后在嘹亮的唢呐和喜庆的锣鼓声中,李金香被抬走了。恢复情绪的李耕田夫妇也出来招呼客人,喝了声开席咯让人上热菜。 酒席摆了十多桌,加上李耕田大哥家,分作两拨吃饭。 薛宝珠跟着莫大娘坐了一桌,薛宝霖方才跟狗蛋一起看放炮仗,身上还沾了点炮仗屑,被薛宝珠拍了拍,等开席了才老实坐下了。狗蛋挨着他坐,一碰头又嘀嘀咕咕没完,俩皮猴皮得脸红红,狗蛋比宝霖大半岁,正月里生的,挨过冻穿的少都不怕冷,不像宝霖这才十一月功夫就已经穿厚实了。 狗蛋娘去给李家帮忙,狗蛋爹坐去了男人桌喝酒,她和莫大娘坐的这桌有春儿娘和阿桃娘还有几个上了年纪老妇人,坐一块说话也是热闹。 等热菜上来,一壁夹筷子一壁说也是不错下的,尤其桌上春儿和阿桃年岁也都不小,都说接下来还有的喜酒吃,把俩小姑娘臊不行。 莫大娘在一旁喂薛宝琴,眯着眼笑呵呵瞥过只顾着吃肉的薛宝珠咯噔一顿,起了点愁绪来。宝珠要是没被司家退亲,等服过丧,那肯定是要比李金香嫁得还要分光还要好的,可司家不厚道,这么把亲退了,等以后宝珠婚事还不知道有啥影响。多好一闺女,摊上的都什么事。 薛宝珠半点没察觉到莫大娘的担忧,反而对着面前的水晶肘子乐得一双眼儿弯成月牙。这道菜她以前看姥姥做过,那滋味跟现在吃的味儿是一样的,养猪实在,猪肉都带油花儿的,不像后来她煲肉粥,都熬不出多少油腥,这一口一口的也就没停下。 这道菜做起来说麻烦也麻烦,当中耗的时间久,要先把拾掇干净的肘子剔骨头焯透,和煮过的猪皮一起放在大海碗里,花椒和小茴香包进纱布包也搁进碗里,配上葱、姜等调料,兑上温水,放进笼屉上火慢慢地蒸。 蒸的时间得久,要等大海碗里清汤中浸着的肘子酥烂,肉皮也变得黏软柔韧,捞出肘子和肉皮稍稍晾凉,再把那小半碗拉黏的汤汁拣出葱姜,仔细地过细箩浇回肘子上,天儿冷,在外头搁一宿,第二天成了晶莹洁白的水晶冻儿,倒扣在案板上用快刀切成飞薄的大片儿,就成了醇厚中透着清爽的水晶肘子,中间镶嵌着微黄的肉脂和红润的肘花,让人垂涎欲滴。 料汁儿也有讲究,把几粒花椒放在香油哩炸得焦糊,将滚烫的花椒油浇在碗里的酱油醋上,刺啦一声带响儿,白雾升腾,泛起一股浓烈的麻香。蘸着吃,每片肘子都裹挟着醇厚腴润,浓香中透着清鲜。 等终于察觉莫大娘投过来的视线,薛宝珠还以为自个见着肉的吃相吓着人了,忙是收敛了点,有点落了肚子就把薛宝琴划拉怀里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娘,趁热吃哩,这肘子好吃!”说完还舔了下嘴角,活脱脱一馋猫样儿,笑得开心。这么美美饱餐的机会不多,算是吃得最痛快的了。 莫大娘看着那笑容晃着一口白牙,灿烂地跟冬天大太阳似的什么阴霾都给去了,也不由跟着笑。嗐,她也是瞎愁,合着还有好几年呢,到时候她跟大虎多给相着点,总不怕找不着一门好亲事的。 “宝珠过年也有十三了吧,这一晃眼儿娃都这么大了,咱们真的老咯老咯。”坐在莫大娘对面的老妇人也注意到了宝珠,可跟印象里那怕生害羞的小姑娘不一样了,看她一个半大的娃娃带着俩小的,不由心生感慨。 薛宝珠看说话的是刘大同他娘,还记得大同叔那一筐土豆,笑眯眯回话,“刘奶奶不老哩,跟莫大娘站一起那也是姐妹样儿的。”这话是真的,古代生孩子早,叫是刘奶奶也才五十不到的年纪,哪里老么。 刘氏被薛宝珠那认真样子给逗得不行,“嗳哟,宝珠嘴真甜,尽哄我老婆子开心了。”年纪大的哪个不爱听这话,刘氏怜悯薛宝珠遭遇,见她还能这样子笑对生活更是对她心生欢喜。 薛老太太和薛万媳妇坐在不远一桌,薛李氏脸上看不出痕迹,正抓着才两岁的儿子喂吃的,把一盘肉尽给端自个面前了,有人看不过眼说,薛李氏故意拿盘子兜在小孩儿嘴边喂,哈喇子一流,没人再说话都给恶心得不行。 薛万这回是随了礼金来的,就是不知道随多少,有人看着他一家子都能凑一桌了,心说李家可别亏了。各种心思转来转去,最后都转到了饭桌上,这回的厨子烧出来的肉菜味道那叫一个好,几乎每桌都空了盘子。 办酒席能得客人夸好吃那就跟夸办得好是一个理儿,李江氏忙活不停,嘴边笑意不停,扫过薛宝珠坐的那地儿软了几分,打算回头把剩下的几个猪蹄还有点肉分把她一些。 男人们喝酒划拳,吃得慢,女人们吃完乡里乡亲都帮忙收拾桌子洗刷盘子,等着晚上还得弄一茬。薛宝珠吃了个滚饱,揉着圆乎乎的肚子就觉出一道不善目光,回过头去,好么,还是俩。 她这才瞧见薛老太太边上坐着的是荷花,一老一小不知说道什么一块把她看,薛宝珠心想肯定是没好话,不过这一幕倒叫她想到薛老太太是怎么知道她在镇上卖吃的了。 薛宝珠停留在荷花身上的目光稍冷,故意带了些威吓意味,后来又觉得自个毛二十七的年纪这么跟一小孩儿置气太幼稚了,转过头不去管了,心里默默吐槽自个穿到这身体里适应过头了都。 这边荷花被她那神情骇了一跳,看着那有点枯黄的后脑勺,对自己竟被她吓到觉着不甘,好像不战言败了一样不痛快。“薛奶奶,宝珠这样你就不管管么,我听见莫大娘说那礼钱里有她一份儿,那钱咋来的,就她能在镇上卖啥吃的赚钱,尽跟男人拉拉扯扯了,我听说镇上就有年纪大的老头儿喜欢年轻水灵的……” 荷花盯着薛宝珠后脑勺,眼里的恶意都快凝聚实质了,压低声音悄摸跟薛老太说的,毕竟这么嚼舌根对她也有影响,后头的话没敢说全乎了,可也够老太太多想的了。 薛老太太果然一听脸色都气得发白,拐棍急促拄着地面,快是戳断了的样子,“孽障,孽障啊!” 荷花就盼着老太太出马发威,看老太太起身,眯着眼隐着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21章 杂烩羹 旁边薛李氏听了一耳朵,光听着薛宝珠勾搭男人这个重点了,目光扫去薛宝珠那尽是鄙夷,她就说么,还说自个养活这么好听,凭她个娃娃,养活自个都困难还拉拔弟妹,没想到竟做那腌臜事儿,丢人呐丢人! “娘,这丫头是要把咱老薛家的脸搁地上让人踩了,她是有银钱快活了,咱们家招弟来弟想弟以后出嫁可咋办,名声都累臭了。”薛李氏抱着幺儿跟薛老太太咬耳朵,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那丢人东西打死算了。 薛老太太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也没忘记薛宝珠之前说的话,她嘴上说要跟自己这边断了关系断了来往倒是轻巧,不过是两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可如今这死丫头做了败坏门风的事旁人还不是要将他们整个老薛家都一并瞧不上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快入土了,让人戳脊梁骨踩面儿,这不是要她老命么!她手里捏着拐棍头到底是忍住了没往薛宝珠那招呼,这吃酒的地人多哩。 “你去找老二,让老二把她,把她给我带家去!”薛老太咬着牙含恨说道,之前荷花跟自个说她还有点半信半疑,现在是完全信了,那死丫头德行,到现在呛她的话还在心里头堵得慌哩。要说这丫头也是转了性了,要是还跟从前那个胆小性子,她哪里收拾不住?只当她是在镇上头野了心,不然哪里敢顶撞自己?真是反了天了! 荷花并不晓得薛老太太先前已经跟薛宝珠对上过了一回,这时候听薛家老东西打算私底下解决,心说那可更好,就是打死了还没人拦呢。一边眼巴巴巴望着薛李氏去跟薛万嘀咕,看着薛万脸黑走过来,眼底那激动兴奋都快溢出来了。 她扫过薛宝珠逗弄薛宝琴和乐融融模样,再往孙长明那处看去,果然看他又在偷看,心里再是刺痛不过,看薛宝珠那笑容刺眼得很,心里恨恨想着笑罢,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给边上坐着的小堂妹使了记眼色,后者从来都是捧她脚儿的,平日里得她好处,知道堂姐跟薛宝珠不对付,也是下狠心抹黑薛宝珠。 “荷花姐,我也瞧见过哩,那男人酒糟鼻子丑的很,还拉小手儿呢!”胖妮儿故意并肩往薛老夫人身边来,低声交谈的话也有意无意的全都落在了薛老太太的耳中。 “真的假的?”荷花嘴上吃惊,暗地里却是对这小堂妹编瞎话的本事吃吃笑,这下薛宝珠真真是死定了。 “哪里还假,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儿!你当镇上的钱容易赚的?挂着羊头卖狗肉哩!” 薛老太太听了嘴角直抽抽,朝着薛宝珠的目光更是迸出火星子,那拐棍戳了下走过来的薛万,“都这时候了还磨蹭,还不赶紧的!” 薛万原来看人赌牌九,看着那彩头也有点蠢蠢欲动,就让薛李氏拉了出来,本来就不痛快再一听那脸是彻底黑透了,她,她咋能干那种事!挨了老太太一记,快了两步走到薛宝珠跟前,一把就拽住了薛宝珠的手腕,“走,跟叔家去。” 薛宝珠正捧过一砂锅李江氏给的杂烩羹,都是桌上没吃完的鱼啊肉啊,和菜倒一起,想吃的时候热热,再弄点芹菜白菜豆芽进去,又是一个大菜,热乎乎能吃好几回。 冷不丁被薛万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惊得薛宝珠抱住砂锅好歹没倒了。等回头一看薛万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不由皱起眉头,想把手拉拔回来,却给攥得生疼,意识到事情似乎不简单,屁股更不肯挪地儿了,“叔?咱们俩家可是已经断干系了,这事儿摆到村长面前我也是有理,你抓着我想干啥?” 薛万让她暗里埋汰,脸上青青红红,一双眼睛瞪得微凸,压着声音儿像是怕给外人听见似的,“断干系,你说得简单,就你在外面做的事儿都臭到家门口了,我今儿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 “外面做的事儿?”薛宝珠合着就在镇上卖土豆粉的事儿,怎么就轮到他教训了,心里纳闷,目光顺着扫去,就看到不远站着同样气鼓凶容的薛老太,以及旁边暗藏得意的两个,尤其是薛老太左边那小的,简直就把恶意挂脸上了。“荷花跟你们说什么了?” 薛老太太看薛万还跟薛宝珠掰扯上,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一急索性自个出马,将拐杖狠狠的一下紧着一下的戳着地面。“还跟她废什么话,带回去再管教!” 薛万听了也是要动手。 薛宝珠心想要让你们带回去她还有活路?立马扬了声儿,“我啥也没做你们凭啥抓我,你弄疼我哩!” 这么一来,大家伙的目光都朝薛宝珠这处看了过来。作为主人家的李江氏忙是出来打圆场,“啥事不能好好说,孩儿她叔,娃说疼你松手哩。” 李江氏一开口就得了不少附和,多是觉着薛万家又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 薛老太太看她打算落空,薛宝珠还一副自个有理的样子,着实给气得不行,“死丫头!你自个做了不要脸的脏事儿还想糊弄人哩,薛万!” 薛万这回倒是没掉链子,仍旧紧紧抓把宝珠的手,听老太太话就是拖也给她拖回去。 “你放开我姐哩,快放开!”本来在跟狗蛋儿玩的薛宝霖回头看见,连忙奔到姐姐身旁,一壁喊着一壁去拔,结果耐不住薛万力气大,最后一张口冲着薛万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薛万吃疼,对老二家几个小的都觉得是给带坏的,一甩手就把薛宝霖给甩了地上。后者再咋说也还是个小毛孩子,吃不住力道,一下磕着脑袋,破了皮血汩汩流了下来。 薛宝珠没拉住,看着这一幕,眼里跟着薛宝霖额头那血冒了一个色儿,一把火烧起瞪向动手的薛万,目光骇然,“你敢打宝霖。” 薛万也没想到自个手重了,可一个犯错丫头还敢这么瞪怎么都不肯示弱,又要去拖薛宝珠。“他都敢咬我这个做叔叔的,我打他教训咋地了。” 薛老太到底还是喜欢这小孙儿的,一壁也想去看,结果叫莫大娘抢先了一步,“来么,给奶奶看看,磕着咋样了?” 结果手还没碰到薛宝霖,就被他给躲开了,闷不吭声的显然也是跟奶奶生分了。薛老太心里一阵痛,好么,前头还不让她把宝霖带走,这么个蔫坏的东西,真的是要祸祸坏了! 薛宝珠怒火当头,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连薛万的手也给他甩开了,“你们一口一个说是要教训,要管教,我倒想问问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要你们这样,今个还是金香姐的好日子,你们又要这么闹幺蛾子!” 这样一句话,且先不论这薛老太太要说些什么,总归是她不占理了。几乎再在场每个人心中都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就是哩,有什么事非得要赶着这时候闹的。 “你……你个死丫头!”薛老太太还未正经出气,就又被这丫头治了一肚子气,把心一横,更是不管不顾了起来。嘁,这丫头卖身子还有理了? “死丫头!我到底是你奶奶,真是昏了你的头敢这样跟我说话!”薛老太太举起拐杖就要朝着薛宝珠的身上打去。 莫大娘先前刚扶起宝霖安顿,安抚被吓到的宝琴见着这幕赶紧把人让李江氏照看,自己挡了跟前,“我叫你一声老姐姐,你这都是做啥呢,宝珠孩子好着,无缘无故闹哪门子呢!” 旁边看的也是一头雾水,独独荷花和胖妮儿等着,等着薛宝珠闹,在人前闹可不更丢人么。 薛老太的拐棍也没能落到莫大娘身上,就被薛宝珠一把手抓着了,一张小脸儿寒彻,目光里也是冻人的冰渣子,“有事说事,我尊你年纪大,可你要是为老不尊,丢人难看的只会是你。” 薛老太抽不回拐棍,气焰也被压制了一头,在众人闲言碎语指点中彻底给烧没了理智,好呀,到底是哪个丢人难看,“就是断了关系,我今儿也打死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为了钱竟去镇上卖身子!” 此话一说,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都看薛老太太的愤怒不像是假的,可再看薛宝珠,又哪里像是那种做派不好的丫头。 莫大娘更是惊呆,反应过来连声音都给抖得变声,生生给气的,“宝珠她奶奶,你说的什么个胡话,你……你是疯了还是叫猪油蒙心的!” “蒙啥心,她做都做了,咋不晓得羞耻俩字咋写!”薛老太太也是一脸痛心,老脸上的褶子几乎都折射着怒气,已经到了这地步,索性豁出脸撒泼,舀着众人站理儿,非要打死不成。 围聚过来的人群里有人叫薛老太那顿嚎的生出怀疑种子,这些日子确实看宝珠从镇上回来,还每回都不知道啥时候去的,多是晌午回来,宝霖宝琴也是丢给莫氏照看,难道还真在镇上干啥不可见人的勾当了? 第22章 酒酿圆子羹 薛宝珠直直站着,当午太阳正好的时候,却是生生从脚底蹿了一股凉意,往五脏六腑去,冻得冰冷。随即,她动了动,却是侧头往荷花站着的地方看了去,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眸子,因为近日消瘦大得惊人,看着她不含丝毫人气,阴沉沉地骇人。 荷花就在那目光中被骇得不自在退后了一步,随即挺了挺腰板,嘴角笑意也不敛,光光地就是故意刺激,仿佛在说,咋样,就是我编排的,你能咋样。 “我起早贪黑去镇上卖土豆粉,在你们嘴里就成了做见不得人的事儿,真是自己有多脏就能想得多脏,哦不,里头应该还有人搬弄是非的功劳。”薛宝珠声音冷冷清清,好像是给逼到极致后的可怕冷静。 孙长明看着薛宝珠伫立着的单薄身影,心里一下就像被石头尖锐角儿砸中了一样疼得很,想冲出保护她却被她娘死死拽着。 “儿唉,万莫冲动,这时候你要去了,宝珠还得添上麻烦!”小孙氏紧忙拉着人,她也瞧见荷花在孙老太边上咬耳朵,指不定就是她给撺的,那小妮子本来就喜欢长明,搅和一起还不知怎么乱呢。一壁心里又庆幸,就这样的姑娘还想进他们家门,真是门儿都没有! 小孙氏一壁心里活动着,一壁瞧着情况托了个人去家里请喝多睡着的孙喜过来。 薛老太也是被她寒气幽幽地看着有点心慌,可到底还能被一毛丫头吓退不成,合着今个已经是不要老脸了,索性把人打死了干净。“薛万,你是死的啊,你老娘都快叫死丫头骑头上了,你还不动手!” 薛万被一喝也不再束手就要上前,看着薛宝珠面上寒意凛然,周身也都煞气的,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老太太搞错了呢?可眼下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上前。“宝珠,闹难看了对你不好,听叔的家去。” “嗬,就你们这样还配提叔,奶奶?”薛宝珠不怒反笑,“我要是走了,岂不是让你们把污名给按实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家伙都来瞧瞧评理。” “原本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土豆粉是我去后山采了半月的橡子果磨粉和土豆掺和做的,当中耗费心力人力就不说了,拿到镇上买三文钱一碗,刨去里头加的菜料还有衙门收的摊费,净赚也就一文钱,可到底也是笔收入,家里还有俩小的要吃饭。每天寅时我就出门了,因为路上就得花去一个时辰,脚底下的水泡硬了成了茧子,可只要能让弟弟妹妹有口饭吃也值了,可今个我亲奶奶,亲叔叔,居然说我挣的血汗钱是不干净钱,试问哪个听了不诛心!” 莫大娘听着听着就抹起了眼泪,宝珠这些日子咋过的她最清楚了,鞋子本来就破旧,她给做的一双她还不舍得穿,脚底下磨出水泡洗干净挑了就抹药垫个软和棉垫第二天接着去镇上。 好几个妇人动了侧影之心,更别说之前知情的,原来顾忌宝珠不想让薛家知道买卖事儿,这会儿也都一个一个帮腔,都说薛老太太搞错了。李玉香还有几个小姑娘都觉得薛宝珠是个顶厉害的,换作是她们,定不知道该咋办好了。 薛老太被你一言我一语给挤得面红耳赤,可又不像这么算了,就这当口想起一人来,“我么搞错,荷花丫头在镇上碰见那丫头跟我说的,还有胖妮儿亲眼看见作证哩!” 荷花一愣,见众人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饶是有所准备,也不禁缩了缩身子,荷花娘站在了她前头,手上还*显然是帮忙过来的,“看啥看,薛奶奶,这跟我家荷花有啥关系哩!” “荷花来,给大伙说说,那死丫头是怎么不要脸的!”薛老太指着荷花给她作证。 荷花却是往她娘身后躲了躲,“我……我只看见她在酒楼里吃饭哩!其他的,我可没说。” 意思就是薛老太自个多想的,不过这当口,大家都把重点搁在了前头那句话上,包括薛老太也以为这就是实情了,心里更气不过,一副洋洋得意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样子。 镇上酒楼吃顿饭可不便宜得花几两银子,照薛宝珠说的,一文钱一文钱挣,哪舍得这花销。这又把众人给整纳闷了。 “就凭着这点你就张口编排,若是个心智不坚定的,岂不要以死明志才如了你们意!”薛宝珠一步一步走向她,站在了她跟前,“你再说一遍我进的是酒楼还是喜来坊。” 荷花闹不清她意思,犟着声道:“喜……好像是喜来坊,你去好几回哩!” 薛宝珠冷哼,“我摆摊做生意连个像样的碗都拿不出,是管喜来坊掌柜借的,每天收摊洗干净了去还,到你嘴里头就成吃饭,好几回,你跟着我怎么不跟进去里头瞧,再说,你跟着我到底想干啥!” 荷花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砸懵,步步后退,被她娘扶了一把,委屈看向,荷花娘就不乐意薛宝珠对她宝贝女儿这么咄咄逼人了。 正是这时候,被人请来的孙喜一脸红通通扑了几把冷水面把酒醒过来的赶到,路上听人说了这事,心道坏了,也不知宝珠得受多大委屈,也是不敢耽搁地过来,“嗳哟嗳哟,这是干啥呢,宝珠丫头说得都是实的,没那乌七八糟的事儿,她拢共跟我去镇上两趟,今儿这趟还是我给她去还的,你们咋能不相信娃儿,编排这种事儿的也不怕遭报应哦!” 荷花娘听孙喜那一说,脸色也有些不好,忙是出来圆场,“宝珠,荷花是不经意瞧见,咋就成故意的了,还碗就还碗,解释清楚了不就行了。” 薛宝珠站定,回头冲着薛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解释清楚了就能把这茬揭过?就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女娃儿,你从不把我放心上,我爹刚死就这么作践,若是他地底下知道,恐怕得上来找你问问为何这么跟他闺女过不去!”要说原主爹闷归闷,可对原主还是不错的,是个护崽子的。 薛老太一下鼓着嘴没声了,原来薛宝珠辩解的时候她不想信,认定了那丫头狡辩,可孙喜是村长儿子,说话也是顶事儿用,不会骗人。这下不坐实了她冤枉死丫头了,一张老脸涨红着愣是憋不出个字儿来,最后看着大家投过来那不一样的眼神目光,有些承受不住,翻了翻眼皮索性装昏过去。 “嗳,娘唉!”薛李氏没掺和可也是等着看戏没想到来了反转,薛老太一倒正正是往她身上压的,忙是给扶住,知道老东西估摸装昏,可看薛万杵在那无措样子,也只好喊了一声赶紧扶老娘回去,逃开这里。 薛宝珠冷眼看着薛万一家走,不用她再多言语,光今个这茬,就够村子里人念叨整年的。她先前就说了,老太婆再作死臭的也只能是自个,老太婆倚老卖老,她不能喊打喊杀的上去闹,可心里实在憋口气憋得难受。一转眼,再对上始作俑者,那是一点都不打算放过。 “咱再把话说回来,荷花,你跟着我干啥哩。”薛宝珠不容她退,“好几回我回来可看见你坐宝根爹的牛车去镇上,还提着东西,宝贝得紧,那是啥东西,去镇上干啥,你家镇上可没亲戚罢。” 最后一句,把荷花娘想找的借口都给堵死了,哪里没听出薛宝珠意思,一壁想到那天跟小孙氏吵架那回,这丫头就趁着他们农忙,居然给孙长明送饭吃,还这么大张旗鼓生怕人不知道似的,不由埋怨暗暗瞪了荷花一眼,可眼下是不容许女儿名声有失的。“木槐,还不赶紧把你妹妹带家去,这么冷的天穿那么少,身子弱冻着了咋办!” 薛宝珠知道荷花娘打的什么主意,看了一眼不远同样紧张起的孙喜夫妇,晓得孙喜是被人弄过来帮自个,又牵扯上老村长家,自然不会把那事儿戳破,可她又不想让荷花再生幺蛾子,依旧寒着一张脸,在知情几人或紧张或担忧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了荷花,又或者荷花娘。 “我知道你为啥去的,你就是因为那天看到的弄的这出,我今儿给的是旁个面子,但你要真不想要脸了,我也一定不给你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不止孙家要不上你,你看还有哪家敢要这么个胆大妄为上赶着倒贴的货!”薛宝珠声音压得极低,却正好让荷花和她娘听得清清楚楚,眸光冷厉,大有一副不相信就试试的架势。 荷花娘心里一凛,虽然气愤她那口气,可也叫捏着软肋了,攥住想还嘴的荷花生怕再闹出点什么,紧着声音唤木槐。 荷花一点都不怕薛宝珠闹,还巴不得闹,把孙长明扯进来,到时候为着名声娶了自个那才好呢,可又怕自个闹了叫长明哥的爹娘不好看,才一直忍着,等到被哥哥木槐拉着走,还不愿意挣扎着。 “小心小心——啊!” 有人高唱着从里头端出一大海碗的酒酿圆子羹来,还是好几桌并一块的,这东西到了最后没人吃,装得满满的,橘子瓣儿有被小孩儿调皮捣烂的,一绺一绺散着。原本高高举着是要避开人的,可没想到那人手一滑,好巧不巧全被一股脑碰掉倒在了荷花脑袋上,黏糊糊的液体从头发上一坨一坨往下掉。 “……啊!!!!!”荷花被兜头,反应过来一瞬尖叫的都破了嗓儿,这下不等她哥哥拉,她自个飞也似地跑了。 这一跑地上都东一块西一块的脏东西,负责扫地的林氏就不乐意了,惯是嘴巴刻薄的,逮上一顿阴阳怪气讽刺的。 荷花娘也是一阵糟心,手里捏着布罩一角简直快给揉烂了,却还得给薛宝珠赔脸儿,“宝珠呐,荷花不是有意的,她晓得错了,我回头一定好好管管她,那事儿……咳,就揭了好过日子啊。婶那儿等杀了猪,给你拿块大猪肉补补压压惊啊!”说罢也急急追着女儿去了。 薛宝珠站在当口,心里陡然失了力,就好像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就被莫大娘揽住搂进了怀里,哽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宝珠委屈哩。” 第23章 红烧肉 且说这事过去了几日,非但没在村子里消停,余波反而是渐渐显露了出来。当时事出突然,大家伙还没反应过来,等茶余饭后的再拎出来一琢磨,便都觉得这事是薛老太太同她那小媳妇薛李氏太不厚道。原本嘛,哪家出了丑事不先藏着掖着的,更哪有像她们那两个还没弄清事情真相就往外张扬的,其中也不晓得藏了多少恶毒心思。 众人再一想薛老二家那几个死了爹没了娘的娃,对薛万的和薛老婆子更鄙夷了几分,原先看不惯做派的婆子媳妇遇上少不得冷嘲热讽上几句臊臊人。 荷花娘也就是聂氏原是要迟些日子在杀猪的,可睡在床上怎么都不踏实,同荷花爹一合计索性不留了,一百来斤就一百来斤罢,荷花爹娘商量定了,聂氏就让人捎口信请镇上的张屠夫来。 张屠夫前阵儿才做了老李家的,没想到又有生意找上门,这才十一月末,按理说可不得再等些时候。等瞧见了猪,纳闷地咋舌,“荷花娘,这猪这么早就宰了,再养阵儿估摸还能长些膘,咋就舍得杀了?” 聂氏横了他一眼,“叫你杀你就杀,哪来的这么些废话,我照给工钱!”这些天外头风言风语多,到底那日她家荷花也沾了不少事,少不得要避着些。要真是成了薛老婆子那样人人讨嫌的地步,她才是冤枉哩。 金香成亲那日老李家闹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张屠夫嘿嘿一笑,拖着猪往后头去了。 猪的惨嚎声响起,自然招了人耳朵。张屠夫利落收拾了之后拿上聂氏给的工钱走了,人一走,旁边林氏就冒了头,“哟,荷花娘,咋这早就杀猪哩?” 聂氏晓得兜不住,又看来的是林氏,登时笑得不见眼儿,“嗐,这不双喜临门么,木槐说了门好亲事,如今荷花的事儿也快定了,可不得杀头猪庆贺庆贺,赶明儿也好招待人不是。” 林氏一愣,忽然想到前儿个听的,睁大了眼睛问:“荷花真的要嫁到镇上大户人家去了?” “这还能假?咱们家荷花的生辰八字早叫拿去合了,过几日就该有人往咱们家下彩礼了。”聂氏满脸的得意。这可是嫁入镇上的风光事,村子里的姑娘能嫁到镇上可是鲤跃龙门光宗耀祖的事。她家荷花长得标志,嫁去大户人家做奶奶享福的哩。 “哟喂,还是荷花娘你命好,真是叫人眼热了。” 聂氏听后就跟脚踩在棉花上头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可不是哩。这桩亲事任谁听了不是羡慕到不行,只有她家死丫头死脑子想不开。 嗳! 聂氏听到她家那个在屋里头唤,就不跟林氏多说,进了门忙活事儿去,正弄猪肉的功夫就看到聂木槐回来,后者看了眼灶头堆着的肉皱了皱粗犷眉毛。 “娘,不过是说过几日等媒婆上门时候才杀猪的吗,怎么现在就杀了?” 聂氏拾缀猪肉,要说,薛宝珠跟村长说那橡子果磨成粉给猪吃的法子却是是个好的,比起东挖些野菜,西凑些糠皮,吃的不好要好久才长大,那肉就不如这样喂出来的猪肉嫩。再听木槐问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杀了就杀了,你妹妹这两天不肯吃东西,烧她爱吃的。” 手里五花三层的猪肋骨条利落弄了,家里有好酒的,也不用水烧,就用绍酒。黝黑黝黑的大铁锅,先用大火烧开半个时辰,再改用小火慢慢焐着,焐的时间越长越出味儿,直到焐到作料的味儿深入才能烧出妙不可言的极品,红润油亮,吭哧一口咬下去脂溢满腮,浓香的油汁儿好吃到让人忍不住要多吃几碗饭哩。 “妹啊……妹!咱们家杀猪了,今天有红烧肉吃了!” 荷花屋里头却是没一点动静。方才她娘和林氏那话她都听着了,她才不要嫁给镇上的朱老爷,脑满肥肠的,跟猪一样!她哪里还吃得下! 木槐把妹妹从李家带回来起是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偏生妹妹就是认死理儿非喜欢那孙长明不可。小孙氏来的那天到最后跟他娘吵得可难听,都把他给憋得一肚子火,就算孙长明再咋好,那也不能让妹妹,争口气不说,嫁过去还不得婆婆亏。 “我最喜欢娘做的五花肉了,不油不腻,就是跟镇上酒楼里的大厨比都好吃的哩。”木槐贴着门板故意哄着她开门,他哪里吃过酒楼里的么。 聂氏看房门还紧紧闭着,心里头一阵烦躁,想着还真养出个祖宗来了,左右再过不了几日就送出嫁去,且由她闹会儿,让木槐看着就成。“别让她跑出去,我去趟宝珠家。” “上宝珠家干啥?”木槐皱眉,他可还记得那天就是宝珠坑害的妹妹出丑。 聂氏割出一大块猪肉来,跟割心里头肉一样,“做什么,还不是给这祖宗赔面儿。” 躲在屋里的荷花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薛宝珠把自己害成这样他娘还要给她送肉去,这哪行!“怎的还给她送过去!娘,她那日可是差点害……” 聂氏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荷花,这两日这死丫头一直躲在房里头不见人,还在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孙家那小子,怎么叫她心里头不是堵得慌。“要不是为了你,这猪是想养两年再杀的!” 荷花见她娘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顺势软了态度下来,嗫喏的喊了一声娘。不见她娘脸色转好,荷花瘪着嘴也是委屈不行。 聂氏黑着脸唬她,“如今不哄着些她堵了她的嘴,还真要让人人都晓得你倒贴孙长明那小子去?” “知道就知道!我就是喜欢长明哥!”荷花嘴硬,铁了心思要跟孙长明,她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要是闹开了长明哥就一定要娶她了! 聂氏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扫帚要打她。木愧好容易才拦住了,劝着自己老母道:“娘,妹子在家里头闹不出事来!薛宝珠那才是棘手的……” “这倒是。”聂氏这才拿干荷叶包起那大块猪肉,才刚走出们想到什么又回头身,狠狠心又包了一对猪骨头进去。 这头一大清早,小孙氏臂弯将挽了只竹篮子就来了宝珠家里头,篮子中是几双新鞋。宝珠正收拾东西准备去镇上出摊,天还未大亮就见有人上门来便晓得是有事情的。 “宝珠……”小孙氏先在门口喊了一道才进来。 宝霖正端了脸盆往外头去,瞧见人脆生生的喊了一记:“孙婶婶。”脑门上只留下一鸡蛋大的乌青,擦脸也不敢用力,之前磕得血绰绰的却也不过是磕着没干的红漆,费了好大劲儿才洗掉虚惊一场,不然薛宝珠还得跟薛万磕。 小孙氏笑着应声,“宝霖真是乖。”她从外头进来,将手中的竹篮搁在了桌上头,把里面几双鞋子那拿出来整齐放着。“宝珠,快来看看婶儿跟你大娘做的鞋,往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这鞋面里头可塞了不少棉花,保管暖和。” 薛宝珠停下手中的活计,将潮湿的手在腰间围布上摸了摸,往小孙氏这边来的时候瞧见新做的鞋子叹着道:“呀,这可不是拿碎布做的鞋面——婶儿,你怎么拿这样好的布料给做了鞋?” 小孙氏见她眼中的讶然,心中稍稍松口气,想着到底没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功夫,拿起了其中一双给薛宝珠做的递了过去,“这还是你喜叔从镇上头带回头的布,可这样花哨的样儿哪里是咱和你大娘能用得上的?原本找出来是想给你走个夹袄的,可你大娘说你是个善心孩子,只怕将东西穿在了身上还要惦记着弟弟妹妹的,倒不如做成了鞋子,叫你们姐弟几个一道穿着暖和。” 鞋子做的精细,薛宝珠用手按了按鞋底,也是柔软得很,针脚都是藏起来的,做得这样用心的是街面上花钱无论如何都买不到的。薛宝珠也不推辞,甜甜笑着收了起来。 见人将东西收了下来,小孙氏才舒坦些。她是感激着薛宝珠的,那日要不是这丫头嘴儿紧,可要将她儿子牵扯进去了不可。荷花那丫头是什么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小孙氏是绝对不肯让那个没教养的进门。小孙氏刚醒开口点明了此事道谢,可转念一向,宝珠实在是聪明丫头,哪里需要她这样多此一举。 宝霖从外头进来,将木盆踮着脚放在木架子上,“姐,长明哥拾了好多柴火过来——” 小孙氏脸色稍变,她这儿子也是个别扭性子,那日没给宝珠解围非但生了她这个做娘的气还跟自己杠上了,这几日不开口说话也就算了,更是大清早就出门不见人影。 薛宝珠也看出了小孙氏脸上的变化,站在门口对屋前头正在堆放柴火的孙长明喊道:“长明哥,我煮好了朝饭,一块儿吃哩。”荷花之前为着孙长明干的争对人的事儿多了,就这件怪离谱了就是,估摸让孙长明觉着对不住自个才闷声来帮忙的。 孙长明扭捏了一阵才进屋,一见小孙氏就又闷声不肯说话了。 “长明哥,你送的柴火都够烧到来年开春的了。”薛宝珠觉出母子俩气氛怪异,却不知道为的啥,“剩下的活儿我自己来就行,哪能每次都这么麻烦你。” “什么麻烦?”外头有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应声在门口露面的却是聂氏,手里头正提着用荷叶裹着的新鲜猪肉。 聂氏等进了里头瞧见小孙氏和孙家那小子,笑意僵了僵,而后只当没见到一样,拎着东西径直去找了薛宝珠,“今儿刚杀的猪,婶儿给你挑了最好的给送了来,快瞧瞧还热乎着呢。”她献宝似得的将东西打了开来,“对了,还有一对猪骨头,熬着喝汤长身体哩。” 那边热络的在说,小孙氏却有些坐不住了,站了起身要回去。经过孙长明身边的时候示意他跟自己一道走。 聂氏刚才是故意摆弄自己的大方,瞧见孙家那两个要走连忙追着道:“哟,这就要走了呀——” 小孙氏不理她,拉着自己儿子就往外头去,脸色不大好看,避着瘟神一般。 聂氏看人要走,可心里头还憋着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故意嚷嚷着道:“宝珠啊,以后要嫁挑人得有眼光,穷过日子的还当人稀罕的千万不能要,咱家荷花就要上镇上当奶奶享清福去哩!” 聂氏转回头,对着薛宝珠的时候脸上却重新带上了讨好的笑容,“这猪肉可嫩着呢——” 薛宝珠暗道她这出手也真是不算小气了,看来是为了用吃堵住自己的嘴,不坏了荷花嫁到镇上去呢。有了之前荷花的无事生非,薛宝珠收东西也不手软,不过仍意有所指的回道:“婶儿,咱们村有能嫁到镇上去的我也跟着高兴哩,怕就怕荷花自己个拎不清……” 聂氏心里门清,不会听不出薛宝珠话里头的敲打,可哪里能叫她这样一个女娃娃当着下面儿的,“什么拎不清,我荷花教得好着咧,这些日子绣绣花,摆弄摆弄花草,一道理是乖巧安生,这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啊。” 第24章 萝卜猪骨汤 聂氏给的猪肉有毛十斤,薛宝珠切了一部分收拾了做腊肉,又切了几两尝试着用肠衣裹着里头灌进肉糜当香肠,余下的也不留,叫来莫大娘一块美美吃一顿,就好像把前面受的闲气给发泄痛快。 猪肉虽好,薛宝珠最中意的还是那两根骨头,宝霖宝琴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天气冷了汤不会坏,即使打了冻,想吃解后烧了就行。她早早把骨头放入温热水中,用抹布逐根洗清爽,尤其是骨头缝里的血沫、杂质,都要抹掉清洗,再把直通骨劈断,劈开两片,放进大铁锅里,加入葱、姜、八角、萝卜等,然后放入足量的冷水,用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小火慢慢加温炖。 熬到最后会变成浓白的汤头,拿砂锅盛上,最后再撒上香葱,香气漫过厨房,飘出老远。 还有搭配做的窝窝头,粗糙的棒子面渣渣粒粒的,毕竟没有白面吃着舒服,薛宝珠以前吃多了精细口儿就特别喜欢这些粗粮,还有幸在京城尝过一回仿膳的小窝头,过了细箩的棒子面和上白糖、桂花,蒸成栗子大小的精致窝头还不够她几口吃的,那味儿好是好,可哪有这么吃过瘾。 薛宝珠捡窝头底下又深又大的给宝霖宝琴,这样的窝头蒸的时候气足,吃起来更香。薛宝霖捧着一碗猪骨汤喝完,搛了里头一块筒骨啃干净后嘬骨髓,那滋味更是鲜不可言。这才短短过了一月,跟前头用白水灌肚子的日子可是天差地别了。 “姐,我明儿帮你一块儿去罢。”怎么说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薛宝霖有着自个的小心思,“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能帮忙哩。” 薛宝珠看他搁下碗,板着小脸严肃正经的样子,扑哧笑了记,揉了把他毛绒绒的脑袋,尽是玩笑道,“别人欺负不着,你姐厉害着呢,你看姐姐拿菜刀的样子就知道了嘿哈哈——” 薛宝霖的脑袋被一阵□□,小脸上起了轻微的懊恼,而旁边薛宝琴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更教他没来由冒了火气,噘着嘴气恼着从薛宝珠手下逃了出来夺门而出了。 “……”薛宝珠看着落空了的手有些怔愣,宝霖……这是生气了?她把人弄不高兴了? 莫大娘方才端了空盘去厨房回来见宝珠傻愣站着也不知道发生啥事儿,就看薛宝琴在那儿锅锅锅锅的叫着。“宝珠,咋的了?” 薛宝珠回神,到底是姐弟俩间的小摩擦,没到往外说的地步,遂摇了摇头,笑着岔过,“大娘,宝霖宝琴还得再劳烦您带一阵儿,等忙过了下月十六就快过年了,再摆摊儿不合适了。” 莫大娘点了点头,帮忙带宝琴也不是什么特别累的活儿,何况宝霖人小鬼大,也能搭把手,偶尔跟狗蛋去玩了回头也能揣点鸟蛋鱼虾什么的回来,薛宝珠从李家拿的那张网还是俩混小子用得多,就是少不得得担心掉河里什么的,也给拦着不让去的。 “天冷了好好歇歇,我瞧着家里的米缸是满的,够吃的了。不贪心是好,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别光紧着弟弟妹妹,自己个儿也要紧。” 薛宝珠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莫大娘是个极好的人,总能叫她感觉到温暖,就好像小时候跟姥姥在一块的时候。“嗯,我晓得的。” 自打大雪后,天儿是一天天冷下来,薛宝珠特别受不了冷,早早就把那床厚的棉被拿出来用,又有宝霖宝琴两个小暖炉烘着,总算挨得住。就是屋子里还是冷了,她琢磨着等收摊了去木匠地方转转,让给折腾出个火桶子。大概只能弄出个简易的,一圈木板箍起来,下面也不要底,中间有一层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可以围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脚放进隔板上,从脚底能暖和起来。 日子眨眼到了十二月十六,薛宝珠起了个大早,发现外头就蒙了一层白霜,窗户上也是雾蒙蒙的,薛宝珠穿着衣裳下地儿,就给冻得打了个哆嗦,又往身上套了件儿,呵呵手拿烧开的热水洗了等手指灵动了才给俩小的准备吃食。 今个不用赶摊子,司家少爷身边的小厮福贵前儿个说只要辰时中段到喜来坊就好,她又在月初问过喜叔,今儿个也要去镇上,正好搭牛车去。 薛宝珠出发的时候看里头宝琴好像醒了,闭着眼拿脑袋撞枕头棉被,一副不安稳模样,宝霖在边上给她轻轻拍着,回头看到开着的门缝瞧见姐姐,抿了抿嘴,继续一下一下抚着宝琴后背安抚,摆了摆手示意薛宝珠走罢。 果然没几下,薛宝琴转觉又睡了,宝霖也缩回了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还哼着不知什么词儿的调子,反正她是瞧出来了宝霖带小孩儿越来越有样儿了,就是跟她好像从那天起就一直暗置着气。 虽说后来都跟平常一样,可她总觉得小孩儿心里藏了事儿,她问也问不出,只能急在心里,又因着忙活生计耽搁,心想着等司家老太太过寿这茬过了,就在家待着好好过年,把薛宝霖的问题给解决! 牛车转着轱辘吹着冷飕飕的,孙喜赶得快了些,可也把脸儿冻僵了。等薛宝珠到了喜来坊接过伙计给的一大碗姜汤猛灌下去,才觉着缓了过来。食肆里人不多,就挨着薛宝珠旁边坐了一桌,正聊天说起司家最近一桩了不得的喜事儿,司家进贡的百来匹云落缎得回来好多赏赐,都是马车拉着往前头过的,还有金陵裴家变天,那司家比起江南首富裴家那就不够看的了。 薛宝珠还没听清是怎么个变法,就看到司家来人找了过来,忙跟掌柜的谢过搁下碗跟着来人走,经过旁的时只隐约听到裴劭二字,不过也没往心里去。 司府坐落永安镇最繁华的街上,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红绸,洋溢喜气。薛宝珠跟着人从后门进,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迈进去才知道里头有多大,游廊柱子上的朱漆都是新刷上色儿的,雕梁画栋、层台累榭,一波又一波在整个宅子里穿行的仆婢,跟电视里一样的情形活生生在眼前那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最后不得不说,整个司府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富贵奢华,喏,就连小丫鬟走路瞧人都是昂着鼻孔的。 薛宝珠被带到后厨,一路来没少被打量两眼的,看完还都嫌弃得不行。薛宝珠瞅了瞅自个一身收拾过的衣服,除了有点过分裹成球之外也还行,比起这些虽然吃住穿不愁但失去自由的不知好多少。 这头她进了后厨,里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福贵也露了面儿,跟块头魁梧明显是一把手的厨娘知会声,说是给老太太做点心的。薛宝珠前些时候又做过几回,每回都是司寇给试的,一直等到那位挑嘴的少爷满意了才被放过,那面儿料儿都不知被浪费多少,她都怀疑是那位少爷故意使绊子,不想让她舒坦赚银子。 王厨娘可不管来什么人,一听是少爷请来给老太太做点心的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来回扫薛宝珠也没瞧出朵花来,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能做出啥好的。但看那丫头眼睛圆圆大大,身上穿破烂点,勉强算的上一副好模子,难道是那位主儿吃够了山珍海味换乡野小菜了? 薛宝珠被人这么打量也有点毛毛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咧开一口白牙,“大娘,有啥要我做的么,我可以帮忙哩。” 王厨娘想说让她别杵着碍事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噎了噎,扫过一眼厨房里头的景象,指了一处道,“点心是最后上,不急一时半会儿的,你先给福婶打个下手。” 那边厅上酒桌已然摆好,老太太和贵妇小姐们正在前头搭的戏台子那看戏,离午时不剩几个时辰,半点儿不能有错。 薛宝珠机灵往福婶身边去,福婶正烧鱼,一股子爆姜葱蒜的刺鼻儿,薛宝珠看了两眼,总觉得大蒜子搁多了,虽然腥气是去了,可味儿就没那么好。“大……大娘,蒜放多了,捞两瓣儿出来刚好。” 厨房里都是大火烧锅轰轰响,薛宝珠只得扯着嗓子吼,结果正好遇着福婶停下动作,那声音就搁明显了。福婶回头一瞧,一黄毛丫头呢,竟还敢指教她做菜来了,直接黑了脸儿,把装着鱼的筐子一甩,“来帮忙是罢,喏,把鱼弄干净去!” “……”薛宝珠暗恼自己多话,倒也老实拿着鱼去了,这么冷天儿习惯了用温水洗菜洗衣的薛宝珠陡的接触到冷水冻得缩回手,就招来王厨娘一记颇有深意的眼光,一咬牙浸在水里仔细弄了起来。 “王嬷嬷,大夫人的燕窝羹好了么?”一名穿着鹅黄袄裙的丫鬟站在外头,掩着鼻子问。 “好了好了,清竹姑娘等等啊,福丫头还不赶紧给姑娘端过来。”王厨娘忙堆出笑脸道。清竹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可得讨好着,将来也好在大夫人面前说上话呢。 圆脸的福丫头跟名字一样福气仔细捧着木托盘儿端了出来,后者接过,拿帕子抹了抹被福丫头捏过的地方。 “清竹姐姐等等我哩,少爷说燕窝好,给燕儿姑娘弄点尝尝,分把我一些。”另一名同样穿着鹅黄袄裙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道。 清竹蹙了蹙秀眉,搁在外头拿了一盅给她,脸色怪是不甘愿的,“那燕儿倒是个好福气的。”不过是个绣娘,还当小姐身子,仗着少爷宠尽给宠坏了。 绿儿像是瞧出她想的,吐了吐舌头,“照我说燕儿哪有姐姐模样好,反正少爷退了亲,等大夫人给少爷找通房了,肯定第一个想到姐姐!” 清竹叫她这话说得舒展了眉眼,嘴上仍啐道,“净瞎说。”可脸上却是绷不住笑意。“都是些寒门小户的想巴望司家,那燕儿是,长渚村的乡野丫头也是,少爷气得看也没看就把画像都烧了,想想乡下能养出什么好东西,肯定黄丑丑的,身上都能掉下土来的,得亏大夫人想得远见,叫我说……给的三十两都是浪费!”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蹲在地上洗鱼的薛宝珠就被这么忽略过去,可再想到那丫鬟口里的,啊呸,她又不是埋土里长的,还掉土呢!磨了磨牙根,清竹……好么,她记下了! 第25章 冻米糖 “别愣神了!”福婶正在那颠着勺,撇眼瞧见薛宝珠望着方才那两个取燕窝的丫鬟的背影发呆便不轻不重的啐了一句。过后又觉得好笑,她打从心里头不太瞧得上这黄毛丫头,到底乡野间来的,这般就看直了眼。“那可是主子们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姑娘,吃穿用度比起小门小户家里头的小姐也不差半点。” 薛宝珠知道福婶是故意拿这些话来挤兑,也不气恼。倒是也有些认同她说的是实情,光是刚才那两个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抵的上她家里头三四个月的花销了。“婶儿你说的是呢,刚才两位姐姐真是跟仙女儿一样!” 福婶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薛宝珠这样坦然的附和了她,心中着实意外——在她看来,这些穷酸出身的头一回见识了这些不是更该缩手缩脚的?怎么这丫头嘴里头说着奉承话,眼中却是正气得很,不露半点献媚的。 “福婶!你的那道好了吗?”王厨娘在那忙的不可开交,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 福婶从薛宝珠身上彻底收回了目光,刚才才冒在心尖尖上的疑惑也全都抛在了脑后,最后啐了道,“别磨蹭,耽误了功夫仔细你皮肉的!” 福丫头站在门槛处看薛宝珠手指头冻通红的,旁边还有两条还没洗的,也一块儿蹲下来弄,“别看我娘嗓门大凶得咧,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别吓着。” 薛宝珠看着这个比自个小上几岁的小女娃,脸儿圆圆,一双卧蚕甚是明显,看着就觉得喜气,有了她帮忙,几条鱼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谢谢你哩。” 福丫头是后厨的烧火丫头,有她娘福婶罩着,打打骂骂,日子过得也算天真快活,性子憨憨的,听见薛宝珠肚子叫,还给偷摸塞了一块冻米糖。不过这会儿还叫小切,用上等糯米饭做成冻米“干饭”,再用清茶油煎泡变成爆花米,最后用饴糖粘结,冷却后用薄刀切成小块,后来才改叫的冻米糖。 薛宝珠捏着四角平整,洁白晶亮的冻米糖,里头红柚丝均匀铺面,一股香味扑鼻。福丫头也捏着一块冲她挤挤眼,随后就背过身猛地塞了嘴巴里。薛宝珠有样学样,同样背过身趁人不注意塞进了嘴里,冻米糖松脆爽口,落口消溶不粘牙,回味无穷。 大户人家都是泼水似得的往外撒钱,她只消用接到一星半点都有得花了,她才不愿意为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就更人生口角上的不痛快哩。办好了司家的差事,怎么算都比她这寒冬腊月的来回镇上摆摊子划算。 薛宝珠不是一味死脑经,做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小女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哩。 “啊呀!”那王厨娘要掌管整个厨房,忙了好一通才猛的想起来老夫人点心这一遭的事,忙让薛宝珠歇下了手头的事儿,紧着做那一道点心。 这到底是外头请来的人,虽是少爷亲自带回来的,可入嘴的东西到时候真要有些什么可说不清的。王厨娘谨慎得很,特地叫人让开了一块案台给薛宝珠,东西也一应备妥了。“你们也别去插手,各去忙各的。” 她这话一说,那几个还想忙里偷闲偷瞧薛宝珠做点心的人也都歇了的心思,可这对薛宝珠而言也是心头松快了不少。薛宝珠只能说这王厨娘能做司家厨房头一人也的确是个谨慎人,她既然撂下了这话,那自己做的这道点心好坏都是由得她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了,再跟这厨房旁的人没有关系了。不过,薛宝珠自己个儿也是叹了一口气,没人时时窥探才好哩。 等点心完成端出去的时候,王厨娘远远的睨了一眼,没出声。可那福丫头却老实巴交的叹了一句:“真香!香味里头还带着甜味儿呢!” 福婶立即虎着脸瞪了她一下,“做你的活去!香不香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头说的!”她说完这话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宝珠,再没做旁的声响。 薛宝珠只消做这样一道点心,自打这点心出锅后也没人再使唤她做旁的事儿,倒是一下清静下来。那点心上去之后没人回来传话说好,也没人说坏,薛宝珠索性坐在角落等余下的安排。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最后一道菜也上去了。 王厨娘带着众人收拾厨房,其中一个一直跟着王厨娘的妇人瞧见薛宝珠坐在那愣了下,回过身去问:“她怎么还在这?宴席都快结束了怎么还让逗留在府里头?”天色将黒,不相干的人一应都要离开司府不假。可按照一贯的规矩,宴席不散就厨房就不能散的,还要候着主子们的封赏哩! 赵厨娘无由来的说了这话可不就是要赶薛宝珠出去,福婶朝着那黄毛丫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看来那道点心真是入了王厨娘的眼了,不然她那跟班的哪会这样着急想占封赏。 若是她自己女儿,福婶还会出来说两话,可为了一个外头的丫头跟王厨娘生恶实在不值当。她转过头,低声同自己丫头道:“去,叫外头婆子打水进来洗案台了。” 薛宝珠站起身,才刚要同王厨娘开口,外面忽然来了个细眉长脸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穿着一身褐紫褙子,头发一丝不苟的盘着在脑后,仅用根发暗的银簪子挽着。她一来,才刚往往门口一站,厨房间立即安静了下来。 王厨娘抖索了精神上前,含笑问道:“前头宴席,金管事不是在太太跟前……怎么腾出空来得咱们这?她这片刻功夫,脑子中已经翻腾过了无数念头,犒赏是不可能的了。这人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是真正的的心腹之人,这要是上头有赏赐,哪能劳动她亲自来一遭。王厨娘心里头战战兢兢,想着多半是为了旁的事来的。 “怎么,今儿就办了一桌酒席,你就招架不住了?”金管事不苟言笑,微眯着眼扫了一下王厨娘,鼻中轻轻冷哼了一声,“真要办事不牢靠,往后也不必担这么差事了——” 这话可叫王厨娘吓破了胆子,忙不迭的求情讨饶说起了好话来。 薛宝珠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方才还颐指气使的王厨娘这下可真是失了分寸再没有半点之前的气势了,连带着厨房里余下的人都一应跪了下来讨饶。唯独薛宝珠一人,她站也不是坐不也不是,在那实在打眼,招得金管事朝着她看了几眼。 “今儿大夫人的燕窝是哪个准备的?” 王厨娘正在那挖空心思的寻思是哪儿招惹了大夫人不痛快,一听竟是这事上的纰漏,朝福丫头那诧异看去,旁边的赵厨娘立即将福丫头推了出去:“燕窝都是福丫头看着的,金管事要问什么问她就是。” 福婶一下慌了神,自己连着丫头去到了金管事跟前,满是焦色的问:“金管事,燕窝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福丫头一贯都是给府里头主子看火蒸燕窝的,不可能有差错的!” “不可能?难道还是夫人故意为难你们不成?”金管事冷着脸呵斥。 薛宝珠心道,难道说的是先前那俩个丫鬟端出去的燕窝? “原当你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可怎么夫人的燕窝上也敢动手脚!”金管事呵斥,“不是你们动了手脚,怎么送过去的燕窝只有半盅了?” “冤枉啊!”福丫头还愣愣的还站在那,福婶扑通早已经跪在了地上,“夫人的燕窝谁敢动,福丫头看着火是眼睛都不敢转的。” 薛宝珠脑子转得快,忽然想到先前不是那个叫绿儿的让倒了一碗燕窝给燕儿姑娘,许这是这里头出了岔子…… “你意思是清竹昧了?” 福婶也不敢吭气。 可谁知道金管事眉头越拧越深,“真当太太那么好糊弄,以为少了些看不出来了,还敢诬赖到清竹头上,后厨的人就这么个养法哪天不得翻了天去。清竹是心急送去,又怕路上凉了燕窝才没掀开看,这般信任叫你们这么冤枉,也真是可怜了去。” “……”后厨里一时无人作声。 薛宝珠已经想到这事前头已经露了,那个叫清竹的必然是把责任撇清了,那燕窝分明是司寇那边送给红粉知己去的,怎么没说,薛宝珠还没想通可金管事已经让人动起手来。 “夫人的燕窝也敢动真是胆儿肥的,不长点记性教训往后还怎么治得住!”金管事怒喝,这事显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上头动了怒,发了话不能轻饶。福丫头被吓得哭出了声音,“不是……不是……夫人的东西奴婢怎么敢不尽心!从头到尾都不敢分心的,再说,夫人的锅子瓷盅都是独一份的。奴婢亲自起了锅送到清竹姐姐手里头去的,不可能……不可能弄错的的,呜呜……” 金管事看着福丫头不肯认,一口咬定了是将东西给了清竹,不禁眸色一黯,“事到如今你还敢赖清竹!” 清竹是大丫鬟,而且是主子跟前能露脸的大丫鬟,岂是福丫头这等粗使丫鬟能指摘错处的。福丫头也知道自己是开脱不了罪了,没人能证明自己清白,恐怕这事只能自己受了罚。一想之下心中凄惶害怕,呜呜哭了起来。 金管事让人抓着福丫头,显然是要一番教训,除了福婶旁的交情好些开口求情,可到底是冷眼旁观的多。王厨娘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儿脸色也不大好,作为厨房领头,跟金管事仔细赔罪,可惜在后厨再怎么能耐那都是个烧火做饭的,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一律看不上,故此也彻底没了好脸。 薛宝珠杵在角落抓头发想,想来想去直指了一个可能。虽然她跟这司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甚相熟,可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也不难推测到她的心思,想变凤凰的麻雀。这样做恐怕就是为了让司夫人注意下那位让司少爷特殊对待的燕儿姑娘。然而,兜来转去这原本不应当发生的事情总归要有人承当差错的责任,恐怕清竹早就撇了干净,而无辜的福丫头……难逃一劫。 第26章 雪饺 “把福丫头关禁房,等前头事儿结束再做处置。”金管事板着脸,不理会求情的,径直落了话音。 福丫头一听禁房吓得眼泪汪汪,连连讨饶,福婶眼看着福丫头被带走脸色亦是变得差极。 薛宝珠张了张口想说话却感觉被人攥住了衣角,回头对上王厨娘拧着眉头沉凝的神色,下意识噤了声。 “今儿最后那道点心是谁做的?”金管事这才缓缓道了来的正事儿。 因为有福丫头前面这茬,惊恐氛围还没过,此时一问,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薛宝珠,目光里多是同情,以为是点心出了什么岔子。 金管事也不讲明,点了下头,让人把人领上走了。 薛宝珠心里咯噔,仔细想了两遍,应该不会有错的,她一壁跟在不苟言笑的金管事身后心里头有些忐忑。经过福婶,听着旁人安慰话语,再次讶然。她虽早早猜到禁房是惩罚下人的地方,却没想到会严厉到伤及性命的地步,难怪……福婶母女都是那副惊恐样子。 府里前堂搭着的戏台子早早撤了,园子里重新摆上了一盆盆鹤望兰,叶大姿美,花形奇特,乃是司家老夫人最喜爱的,瞧着精神喜气。廊檐下灯火盏盏,暖阁里未散去的妇人围着老夫人坐着聊天,影影绰绰。薛宝珠一壁走着,刚好抬头的功夫正好跟百无聊赖的司寇对上一眼。 司寇没看到金管事,瞥了一眼外头黑沉下来的天色,总算为着这迟到的乐子弯起一丝恶劣笑意。不过这丫头怎么往暖阁来了,司寇不禁皱了皱眉头,招了福贵过来说了一耳朵,将钱袋子塞了过去。玩归玩,他也没打算真不给工钱,毕竟老太太过寿就图个高兴。 坐在他旁边的司仲挑了挑眉,瞧着自个不着调的弟弟刚想开口问,就被母亲唤了过去。“李夫人,你家二女儿今年有十五了罢,我打年前瞧过一回,模样生得一顶一好。李夫人,你看我这儿子就是事业心太重,从他爹那接了担子就不肯给自个松口气,这婚姻大事不得我们急么。仲儿,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好。”司仲只得往前两步虚笑应付,端的是清风玉朗。 李夫人自然是瞧得满意的,后生可畏,司家在这位大少爷手里可比他爹手里的时候还要风光能结上亲,就凭老太太在京城人脉,对她家老爷仕途肯定也有帮助。 除却李夫人,家里几个有女儿又想跟司家结亲的都留下了,跟司老夫人司夫人套近乎。这边正热络氛围就忽然听到一不轻不重的哼声,顺着声音来源瞧去,几人瞧见一名同样样貌不输的少年懒懒散散倚着太师椅,要说起来坐没坐相,轻狂得很。 “哥,你看你像不像棵大白菜。”让人挑来挑去,不对,是抢着要的一棵白菜。被脑子里想法逗乐的司寇自顾笑得开怀,在接收到司仲无奈目光后更是乐呵。他都被拉着陪听两个时辰了,还不允许他发泄发泄么。 “寇儿,不得无礼。”司夫人向来也是偏疼小儿子的,可也对他那脾气没辙。 司寇撇了撇嘴,换了姿势接着躺靠,一边吃着司老太太给剥的小柑橘,活脱脱一副纨绔样子,可即使如此,也架不住有想攀关系的送闺女上门。 人群里停滞片刻,又恢复如常。 薛宝珠就是在这时候踏进暖阁的。 “老夫人,夫人,人给带来了。”金管事向司老夫人禀了道。 司寇看见来人怔愣片刻后,稍稍坐直了身子,眼睛瞥向后头来的福贵,一副质问意思。 “这就是寇儿找来的点心师傅,嗳哟,桃稞做的好,还有这道也好。”司老夫人指着面前配茶吃的点心,连口赞赏。点心内胚如同饺子的千层饼,外面敷了一层米粉与糖霜制成的白如雪的粉末。口感松酥香脆,味甜微咸,不止她小孙儿爱吃,她也吃了有几个。 司寇听出老夫人要打赏的意思,又松了身子靠回去,依旧横眉竖眼挑剔看薛宝珠今天穿着,衣服上没补丁,还算清爽,就是这丫头头发一遭遭黄的,很想让人给剃了! 旁边见到人的司夫人和司仲神色更为微妙,尤其前者简直要大喝出口了,好歹顾忌场面咽下,再看向身边跟着的崔林氏那脸色可跟要吃人一样了。 “丫头叫什么,哪儿人呐,手艺跟谁学的?”司老夫人又一个问题抛出,更是把司夫人的脸色给逼红了。 薛宝珠看着上头看似和蔼的老妇人,生龙活虎可一点没看出病了的样儿,那托词说的漂亮,可若真搁在原主身上保不准也是压垮的最后稻草,心思几转,面上笑得更是纯良,“回老夫人话,我叫薛宝珠,长渚村人。” “薛……薛大兴家的?”司老夫人最后一字儿都带了飘忽劲儿起,终于变成了跟司夫人一个色。 薛宝珠故作不明地点点头,忙又低垂下脑袋,作着一副畏手畏脚的模样。 “司老夫人说的,是跟司小公子有婚约的那家?”说话的是跟司夫人平常有点交情的,可就是不带脑子,这么直白就给点破了。 司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眼见说破干脆厉害了神色,“你这时候找上门来安的什么心思,是想做什么?!” 薛宝珠慌张摇头,噙着一汪暗掐着大腿憋出的眼泪,“是司少爷让我来的,我也不晓得……会是……” “你再装,门口那斗大的司府两字你是没看见么,知道也不避着点,是忘了当时约好的!”司夫人怎么都没想到临了会出这变故,又得稳着端庄姿态,那面容都有些愤怒扭曲了。 “我……我不认字哩。”薛宝珠嗫喏,也是一副惹急了要哭的样子。 “你……你……”司夫人叫她给顶的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得亏清竹帮扶着。 薛宝珠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老实温吞地缩着,丁点大声音都能惊起,瞧着甚是可怜。 知情的被不知情的一问,偷着摸的传开,众人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虽说也看不上薛宝珠,可不得不说司家那么弄是不厚道了,如今小姑娘又不知怎的跟司家小少爷扯上关系,后者平时就是个乱来的,真当是道不清楚几个意思了。 “你是薛宝珠?!”司寇打祖母问出后刚觉得不对劲,就听那丫头回话,感觉跟一道雷劈在了脑门上一样,整个都是闹哄哄的,这会儿变着调子问,声音听着有些滑稽。 薛宝珠暗中捏紧了刚才福贵给的钱袋子,心道要是他跟自个抢银子,她定给他整下面的池子里去。 司寇懵懵抬头刚巧对上司仲抱胸淡定观看模样,随后就看他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弄清楚口型比的是什么,穿心箭嗖嗖而过,“……”他想起来了,当时娘那儿有那丫头的画像来着,被他看也没看就撕了,然后…… 蠢。司仲这回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几乎不用猜,看都看出来了。 司寇饶是羞恼,瞪向鹌鹑似的薛宝珠火蹿到一处,直接喝道,“好个乡野丫头就这么想攀富贵,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来人啊,给我打,打到吐实话看到底上司家怀了什么目的!” 薛宝珠蓦地抬头,一双鹿眼儿跟他直直相对,像是不置信他那么说似的。 司寇心头颤动了一记,很快被压下,满肚子都是自己被戏弄嘲讽的感觉,任由仆从上来抓那黄毛丫头。 薛宝珠被制住,手腕被攥得生疼,脑瓜子却是飞速转着,扬声嚷嚷,“要知道这是你那个司家我才不来呢!你可别忘了,是你说老夫人想吃家乡点心,让我来做的,现在又要说我巴着司家,好话赖话都给你们说还有没有讲道理了。” “哦,你要讲什么道理?”不远方向传来男子清冷声音,恰如其人。 薛宝珠怕被人掳下去就真要挨上板子,结果一看接话的是那天让人让道的公子,大抵瞧出也是司家的少爷,心里定了定,把来时路上打好的腹稿说了出口,“收了钱,庚帖也退了,咱俩家往后那都没关系,我也不想扯关系。” 司夫人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听。” 自知前头说错话的妇人也跟着帮腔,一阵绵里藏针的暗讽,帮着说是这丫头藏着大心思故意上门来的。 薛宝珠目光从司夫人身旁的丫鬟身上溜过,嘴角悄摸弯了个冷厉的弧度,又畏缩地往后,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忽然着急插嘴道,“我娘教过我哩,以后嫁人不能嫁司家少爷那种的!” “什么……我这种?”司寇摸不着头脑地愣愣反问。 司仲下意识皱起眉,涌起不好预感。 “就是,就是……”薛宝珠的目光往司寇的下三角处扫过,露了惋惜同情目光,随即脸上涌起红云一片,小声嘀咕,“不行就不能嫁哩。” “……” “……” 一片寂静中,司老夫人霍的站起,拿着龙头拐杖直指薛宝珠,“荒唐!你个丫头胡说什么!” 司夫人反应过来也是让人给带下去非得把这丫头的嘴巴给撕烂不成! 薛宝珠心一横,趁着人多议论,快速说道,“这是清竹姐姐说的哩!” 司夫人回头看向清竹,目光里凌厉未收,直把清竹看得发颤。“夫人,她胡编乱造冤枉奴婢!” “我没冤枉哩,清竹姐姐你去后厨拿燕窝的时候就这么跟绿儿说的!”薛宝珠仍旧一口咬定。 绿儿被点名忙是一阵茫然摇头。 薛宝珠看着也可急,“她说寒门小户的想巴望司家,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傻的咧,那燕儿还不如长渚村的乡野丫头,至少得了三十两银钱实打实的,她跟着侍候少爷,却永远入不得房,少爷给点燕窝,就巴巴盼着呢。” “她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给那个什么燕儿的分了一半燕窝送去呢!”薛宝珠直直逼问绿儿。 “我,我,是我跟清竹要走了一半燕窝,那是少爷吩咐送过去的。”绿儿被她那么一通说莫名紧张。 那话落下,司寇就挨了司夫人一记眼刀子,她就说她那半盅燕窝哪去了,谅厨房里丫头也不敢,没想到里头还有那层缘故。司寇身边莺莺燕燕最是让她头疼,偏生正主儿一点都不收心,送出东西一点都不手软,尽是个败家玩意儿。 清竹也是暗恼得不行,自个好好规整的计划就叫薛宝珠给搅和了,燕窝那茬她本来就是想让夫人注意到那燕儿,可谁知道刚好来了人,当那么多人的面儿她定然不能扯小少爷后腿,只得等宴席结束再跟夫人禀报,回头又可以在小少爷面前卖个好,讨个懂事乖巧印象,倒霉的也只会是绿儿。 她心里头盘算得叮当响,却没想到中途横杀出个薛宝珠,彻底搅乱了。 旁人闻言皆是露了了然神色,都说司家小少爷风流多情,那燕儿估摸是哪个红粉知己,唉,这样的人,即便成家未必能收心,舍不得女儿受这份罪的早早打起了退堂鼓。 绿儿后头反应过来,才急急辩解,“清竹不是那么说的!”可到底是晚了,早够旁人多想的了。 司寇唬着脸瞪薛宝珠,后者睁着一双清澈鹿眼儿眨巴,仿佛是真的在问他行不行,想到这司寇的脸更黑了。 “夫人明鉴,奴婢没有抹黑小少爷!奴婢怎么会跟一乡野丫头那么说呢!”清竹也是急了,可这都是嘴皮子碰碰没旁个证据证明的事儿。 “你不是跟我说的,你是跟绿儿说的哩。”薛宝珠憨憨地回了句。 “……你!”清竹瞪着薛宝珠双眼都能喷出火来,要不是顾着规矩,她非得扑上去把那满嘴胡言的丫头撕了不成! “绿儿,你说清竹姐姐是不是说了我跟燕儿姑娘都不好,巴望司家可笑。”薛宝珠问的巧妙。 绿儿被一众盯着,本来就是个不会说谎的胆小性子,这下连话都说不利索,想否认但清竹姐姐当时说的话里确实是那意思,可又不像她说的那个意思,一时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夫人眼睛厉,知道自个给小儿子挑的到底是底子老实的丫头,见她那样子就晓得当中确实有清竹的事儿。 她瞧得出来的,同样也有瞧出来的,一时议论声都围着司寇去了。 “夫人!绿儿!你可得把话说清楚!”话至此,凄厉目光已然转向绿儿,只当她也是爱慕司寇一员,想趁机除了自个,眼神里□□裸的愤怒恨意。“你自个怀着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别和这乡野丫头一块污蔑我!就算我被冤枉,你也入不了小少爷的眼!” 绿儿给骇得退了一步,眼儿睁得圆圆,一副不可置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来,饶是心寒。再看向草木皆兵的夫人投过来的冷厉目光,忙是一阵用力摇头,“奴婢没有,是清竹胡说!”随即一咬牙,嗫喏道。“是清竹想当小少爷通房……” “你……你你们……”司老夫人听着悉悉索索的议论,一阵头疼,扶着额头踉跄坐下。司夫人见状忙是请人送客,道是招呼不周改日再聚,家里得惩治多心眼嘴碎的丫鬟,心里头更怨恨办事不利的崔林家的,一个都逃不了! 话虽如此,真信她了的就不知道有几个了。 清竹已是跪着一声声替自己辩解,可架不住薛宝珠一通胡搅蛮缠咬定,何况薛宝珠说的那番话本来就是改了她的原话,真假掺半,让清竹嘴皮子没法利索反而把自己兜了进去。 司夫人狠狠瞪着清竹,这丫头平时存的什么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也有想过挑个日子给司寇做通房,谁想到就暗里散布这样流言,要是那名声传出去,司寇以后还怎么娶媳妇,恐怕那丫头存的就是那份心思。 司寇斜睨过去,打从薛宝珠扯出清竹开始,他扫过一眼就能瞧清楚她眼底的贪欲,让人生厌,可偏生是母亲身边人,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颜面无光,司府同样损名声,“好个心思狠毒的,这么想爬小爷的床?” 清竹难得得了司寇正眼相看的机会,却被扼住下颚,迫使相对,看到的是他眼里满满的恶意。 “真恶心。”司寇陡的缩回手,一脸嫌恶地接过帕子像是要擦掉上面沾上的粉,这举动将清竹的少女心思彻底碾成碎渣,却是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没了。“母亲,你的人你说了算,不过我是不想再瞧见了。” “混丫头!”司夫人一脚踢在了清竹身上,后者歪了身子连连讨饶。 “金管事,这人交给你了,也别让我再瞧见!”司夫人胸口憋着闷火,连看一眼都讨嫌,索性让人带下去。 金管事应声,想着前面确实冤枉了福丫头,便给司夫人提了提,后者正烦心着自然让她一并解决了。 薛宝珠暗吁口气,一眨眼,发现对面坐着的俊俏少年竟看着自个,也不知看了多久,饶是一瞬,收拾妥当,依然是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 司仲瞧着有趣,早在头一回遇着时候就晓得是个胆大的,还机灵得很,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他其实也挺乐意被这丫头搅和黄相亲事儿,再说是让司寇吃瘪,他自然乐得看热闹。不过眼下看来,那丫头似乎是为了那个福丫头那么掰扯的。 “老夫人,事情都是这丫头挑起了,您看怎么发落!” 薛宝珠只顾出了心中恶气,也是有些料着结局的,心说总不至于被打死,受个皮肉苦也就皮肉苦,总比福丫头进去出不来好,冲着司老夫人方向咚咚磕头,“老夫人,我错了,我娘以前老说我一张口不过脑子容易闯祸,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那几下脑袋磕得实诚,薛宝珠额头一下就红了,隐隐有磕破的迹象。她心里有打算,想说这会儿卖点苦肉,万一能教老夫人心软…… “也给弄禁房去,敢编排寇儿,我定叫她后悔张这个口!”司老夫人怨愤看着,陡得下令。 “……”薛宝珠眼前发昏,不知是磕的还是吓的,这下真给逼出眼泪来。 两名膀粗腰圆的婆子上来扣住她,不容薛宝珠抵抗地要带下去。“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人!” “凭什么,凭我们司家在这永安镇是天!”凭司家在永安镇连县太爷都得上赶着巴结,处置一个孤女,有何不可! 薛宝珠挣不开,不敢置信他们竟敢用私刑,脑海中划过估摸还等着她回去的宝霖宝琴,一壁是怕,再憋不住眼泪,尽咬着嘴唇呜咽了。 “祖母,母亲身边丫鬟惹的祸,这么追究太过了罢。”依旧是那道冷清声音开口,司仲扫过薛宝珠额头,对老夫人道,“再说您之前还夸她点心做的好,还要赏来着,功过相抵,算了罢。” 司寇在旁看着薛宝珠那吓傻了的模样,心里也略有不痛快,到底是为自个被污不行的名声还是那丫头的眼泪也说不清,看着怪是闹心,“让她滚,关家里我都堵心,滚!” 薛宝珠睁着泪眼迷蒙,看了眼似乎能拿正主意的司仲再次觉得这位大少爷是个好人,随即看也没看司寇麻溜滚了。 “……” 第27章 煨肉汤和焦年糕 薛宝珠几乎是从司府逃出来的,一直跑出好远的地儿才停下来喘气歇息,福丫头应该能没事,回头想想自个还惦记别个,她能全身而退都是运气了,心底打定主意是半点不想再跟司家沾上关系。 一冷一热,薛宝珠冒了一脑门的汗开始渗冷,被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喷嚏,紧忙拿袖子抹了,又摸了摸一直紧攥着的钱袋子,心扑通扑通狂跳。袋子挺有分量,她攥紧了往四周看了看,站的地儿已经快到镇子口,根本没人走动,遂找了个隐蔽角落查看起钱袋。 两角翘翘的银元宝有两锭,一锭约莫有十两重,薛宝珠到底忍着没用牙磕,仔细收好放贴身兜儿里才心头火热地小跑着往家赶。 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悬天空,夜空无云,照得地上亮堂堂,即使走夜路,也叫人生了点底气。二十两可比她原来想的多多了,她这一天摆摊的也就净赚个两三百文钱,忙不停的摆了个把月的功夫刨去家用估摸能有十二三两。 可司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虽说讨厌是讨厌了点,但是这败家子儿还是当得挺称职。薛宝珠跑得欢快,一边在心里合计家里有近五十两的家底,那可是丰厚一笔了,能好好过个年哩。等到了开年弄些花样吃的,在镇上探探租个铺子要多少银钱,要是合适就先租个门面,后头弄个隔间出来安置弟弟妹妹,就省得来回两头跑,自个也能看住。 这么一想想,那些钱就不够看了,首要任务还是得赚钱,赚更多的钱。 薛宝珠一溜跑着,全身都带动热乎着,跑出镇子后就是乡间小路了,路没了镇面那么宽敞,得亏月光敞亮脚下不容易磕绊。听说前几个月村子里孤家寡人的老丁头就是喝了酒从镇上回来走夜路给摔了腿,在床上躺着将养了好几月才好,李家吃酒那天还说要是再不当心点儿,摔下了河,恐怕都上不来。 这么说是因为那条小路有道弯口就挨着曲河,农忙的时候水闸都是开的,涨潮厉害了确实能淹着人。薛宝珠一壁想着一壁顺势往河边扫过,跑出两步又给退了回来,站定细看果然瞧见河边躺着一模糊人影儿,身上有银光一闪一闪晃人眼。 难道是……弃尸荒野?! 薛宝珠脑袋冒过这念头,虽隔着远也觉得一阵瘆得慌。四周地势平坦,将那处照得清楚,瞧着像是被冲上来的,她听村子里人说过曲河连着海,一直延伸到北边远着,站在弯道口那确实能捡着乱七八糟,多是飘过来的。 可飘来一具尸体,薛宝珠是头回见。脚打着抖可愣是迈不开去,那一闪一闪的银光好像是在召唤似的,驱使她往前,万一是银子呢!只要一想这可能薛宝珠就纠结得不行,那人死都死了,等明儿个天亮让人看见指不定连那身好衣裳都给扒没了,叫眼睁睁错过怪不甘愿。 穷过活的自然有不忌讳的,薛宝珠到底没抵过诱惑,一壁给自个打着气,一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嘴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如来佛祖保佑。 这时节都是关闸的,潮水不涨,人被冲到这荒野犄角八成是没命活了。薛宝珠颤颤巍巍挨近,嘴里的词儿也念出了声,不敢看‘尸体’正脸儿,就跟小时候看见墓碑上不能记名一个道理,低着头径直往银闪闪地地方摸去。 等摸到那东西薛宝珠彻底愣了,“……”那银光居然是个一同被冲上来的铜箔片折射出的,害自己空欢喜一场,大概是太过懊恼,连着紧张用力过度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正正对上‘尸体’的脸。 被水浸润过的面庞苍白,五官俊美异常,那种美叫薛宝珠这个粗糙惯的都不由屏住呼吸不敢惊扰,随后才想起这人已经死了的事实,惊恐稍褪后涌上的是惋惜。 嗯,好看归好看,死了都是枯骨。 可能是因为尸体长得好,薛宝珠那点畏惧也消弭了,反而琢磨起其他的来。那人穿着的料子一看就跟司家那些夫人公子穿的是一样的,破开不少道口子,伤口被河水冲的发泡,其中应当最深的那道是接近胸口致命的,不管是情杀还是凶杀,那动手的肯定是不想他活命,要不是掉了河里,估摸身上保持不住这么光鲜,这么好的衣服早就给扒了。 薛宝珠心思动了动,一点一点挨近前去,已经到了这地步,要没点实质好处岂不白担惊受怕这遭,遂抖着手朝着他身上衣服袋儿里摸去。“呐死都死了就当救济一下穷苦百姓,我好给你烧点纸钱花,阿尼陀佛善哉善哉。”她念念有词地翻摸着他身上的兜儿,倒是有张银票可惜拿出来就已经糊成一坨坨了,薛宝珠的脸也跟着那坨一块糊住。 有了开端,后面就容易了,薛宝珠几乎是带着凶狠神色地把那人身上翻了个遍,最后终于不负希望的从他腰侧腰带内层里摸出块玉佩来,雕着牡丹花和月亮,极是精致细腻,拿在手里温润触感都能觉出不菲,后世那些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古董玉佩,不就是这个样儿的,应该在现世也能值当不少罢,总算不虚此行! 薛宝珠捧着玉佩仔细对着月亮一阵观瞻,越看越觉着欢喜,拍了拍’尸体’胸口笑眯缝眼,“荒郊野岭这么也挺可怜的,看在玉佩的份上,我再给你买口棺材啊——!” “你你你你你你——”薛宝珠惊恐至极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凝着自己的尸体,浑身寒毛都炸开了,头皮一阵发麻,手脚并用地爬远了,至于为啥不是跑的,因为腿软根本站不起来。等隔开了一段路,她才飞快的跑了起来,越是远了神志也越是清明。 不对!根本不是什么死人!那人……还活着! 可现在能活着,受着这样重的伤又是荒郊野外的待着,指不定下一刻就死了。 薛宝珠手里紧紧攥着从那人身上摸来的玉佩,硌着手心带起的却是无比温润的触感,心里头越发惶惑不安,到底是没经验干这种摸尸体的活儿,难得摸个居然还有余气儿,冲击之下整个脑袋都是乱的。 别心软,家里才刚有点起色,挣的辛苦钱一点不容易,哪容得她圣母管别个。薛宝珠心里一壁念着,可脑子里都是那人睁开看自个的那一眼,不负容貌所见,那双漆黑眸子同样深邃若星辰,怎么都挥散不去。 …… 一炷香后—— “大夫,他怎么样?”医馆里油灯点的亮堂堂的,薛宝珠直勾勾瞧着正拿着小刀给床上躺着的人清理伤口的大夫,看他挑一会儿皱个眉,越皱越深,不由跟着提气小心问道,“还有救么?” 她手里还捏着玉佩,当时也已经跑出老远了,可到底过不了心底那关,只叨念着看在玉佩份上试试,又一路跑回了镇上医馆,请人把那人给捞了回来,诊金也跟着涨了,交了还没捂热的一锭银子这会儿还肉疼着,要救不活可不更亏! “刀伤太深,尤其是胸口这道,要是再偏移个几寸,华佗在世都没得救。让河水估摸都泡了有三四天了,这年轻人命够硬。”老大夫嘀嘀咕咕说完,让学徒赶忙烧来了热水开始忙活给治。 薛宝珠听他那么说就知道是有救了,因为画面看着太疼给背过身去不敢看。 “小姑娘,这人是你什么人啊?”老大夫一壁在后头问。 “不认识,好歹一条命么,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可一定要把人治好呐。”薛宝珠瓮声瓮气回答。 老大夫闻言点了点头,看俩人穿着也猜着估摸是如此,这年轻人很可能是让山匪抢了碰巧被小姑娘撞见,思及此,胡须花白的常德看向薛宝珠不由带了赞赏意味,含着笑让学徒把外露伤处包扎好,自个取了纸笔开方子。 “水里泡久了怕伤口有染,我开两剂方子,一个是治外伤抹的,一个是内服,之后如何得靠他自个造化了。常空,先去拿七日的剂量来。”老大夫说着就把方子拿给徒弟让他去配了药。 薛宝珠看着快给裹成粽子的人,心想可不得活着么,她都花了血本了,等人醒过来银子票子还是由她开口。 老大夫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当是为救活了人高兴,也跟着乐呵呵的,直夸小姑娘善良,直把薛宝珠老脸给夸红了,为这,老大夫还减免了些诊费,估摸看她也是个不容易的,给退了三两。“就是这人,老夫这儿留不得,你说你是长渚村的,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看着薛宝珠那瘦弱身子板儿,给出了个主意,“驿站那有马车,这么晚了你看……” 薛宝珠看了眼床榻上的粽子和一大包药点了点头,拿着没捂热的银钱去叫了辆马车来,让人帮忙抬上家去。 这么一通折腾,到家里已是半夜,又是麻烦人给弄进了薛老爹那屋,还有张空床在,掏了一贯钱付了工钱,才算安生下来。 “姐,你带谁来了?”薛宝霖听着动静起床走到这屋,一壁揉着眼睛问。 薛宝珠以为人在莫大娘家歇下的,没想到竟在自个家,连忙拿了件薛老爹的衣裳给他兜上,“怎么不在莫大娘家,妹妹呢?” “妹妹说想睡了我就给领回来了,我想搁家等你回来。”薛宝霖犹带困意依偎进薛宝珠怀里咕哝,他想等姐姐回来的,结果没熬住。“姐,你咋这么晚?吃过饭么?” 薛宝珠摇摇头,就靠着一块冻米糖撑到现在,她不是司府的人,下人吃饭自然不会带上她,在府里出不去已经饿了一天了。“后厨散得晚,回来耽搁了,你要困接着睡,有什么咱们明天说。”薛宝珠看他困得睁不开眼样子心软地半抱着他带回房去。 薛宝霖困得脑袋一团浆糊,由着姐姐抱着,临到床上又抓了她手,被冻得一激灵睁开眼仔细道,“别忘了灶台那还煨着肉汤,我跟宝琴没吃多少,还剩好多肉。” “嗯,晓得了。”薛宝珠给兄妹俩掖好被角,出去去了厨房,从炉膛里捧出封好的瓦罐,一打开肉香扑鼻,猪蹄膀原来就上过笼屉蒸软乎的,再用冷水浸漂两个时辰剥去外层筋膜,洗净了切成长段后和花生仁、葱姜料酒等配料放入瓦罐煨烤,用的不是吊制的鲜汤而是山泉水,煨出来的肉汤自然更原汁原味。 厨房里还有狗蛋娘送来的一些年糕,薛宝珠点了一盏煤油灯,拿菜刀都给切成厚度匀称的四方片儿,锅底抹些油烧,把年糕简单翻炒,等两面都带点焦黄了撒点小葱段儿和几颗粗盐粒儿就给盛出锅,焦喷喷的有嚼头再就着还热乎的瓦罐汤,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了。 薛宝珠吃的痛快,收拾过厨房歇下后都想着薛老爹房里那人第二天醒了,非要把一箱子金光闪闪的金元宝送把她,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她要不收那就是嫌少,一箱一箱的砸过来,直把梦里的薛宝珠笑得牙都掉了。 第28章 煎包 薛宝珠这一夜睡得十分沉,第二日还是让小宝琴哼唧哼唧的声音给吵醒了。她脑子还未彻底清醒的,就听见宝霖的声音:“姐,你再睡一会哩,我带着妹妹。” 说着话,薛宝霖就从外屋进来帮宝琴穿戴了起来。 薛宝珠想起身的,可看着自己这弟弟虽年纪小却露出了再老练不过的神情,一本正经的在那做这些事情,她索性就不打断又躺了回去笑眯眯看,原来以为小孩麻烦,这些时日来倒再没冒过那念头,实在是薛宝霖太懂事的缘故。 隔了半晌,薛宝珠脑中忽然打了个激灵,对了!昨儿她还抬回来一个人呢!虽说是个半死不活的,可到底还是个陌生人,而她家里头还有弟弟妹妹呢,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薛宝珠懊悔不已,怪自己没有多长一个心眼,蹭的坐了起来,抓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就要出去看。 “姐!”宝霖猜到,立即喊停了她,“那人还睡着哩!没醒!” 薛宝珠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这弟弟身上老早就穿好了衣裳,随即心中明了了起来,“你啥时候起来的?怎么也没声响?” “家里头来了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肯定要小心些。”宝霖收拾好宝琴,将她抱在床边上给她穿鞋子。前阵子薛宝珠出去摆摊子,除却莫大娘照看这两个小的,薛宝霖也拿出了哥哥的派头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薛宝珠笑着夸道:“恩……咱们宝霖真是长大了,都能照顾姐姐和宝琴了。” 宝霖得了夸赞,脸上红扑扑的,他转眼看着薛宝珠,眼睛中透着闪亮,“姐!我以后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辛苦哩!”这话被他说得郑重,每个字都好像花了力气去咬着说出来的。 薛宝珠哪里会打击他这志气,闻言心中也是暖暖涨涨的,她从前总也觉得日子难熬,可只要看到家中这两只嗷嗷待哺的团子,便也不觉难过了。“好——”她伸出手,摸了摸薛宝霖的发顶,“咱们宝霖最厉害了。” “腻害!腻害!”小宝琴的字说得还不利索,听了后头两个字就跟着复述了起来,奶神奶气十分的可爱,将气氛推得更加温情热闹了。 等薛宝珠去了隔壁间看人,果然如宝霖所言,还沉沉昏迷着,没半点转醒的迹象。不过,昨儿带回来的时候他唇色接近于惨白,这会稍稍回了血色,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也不算是白费银子,薛宝珠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有了成效,也就不能打此停住,还得继续喂药才成。 薛宝珠生了炉子在灶台旁准备熬药,宝霖看见了轻轻皱起了眉头:“姐,这味道怪呛人的,要不然出去熬吧。” 想了片刻,薛宝珠没应这事,反而是道:“你带宝琴去外头玩会,这药煎起来也快,等你们再回来屋子通了风也就没气味了。” 宝霖一向是肯听他这个姐姐的话,当即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抱了小宝琴出来。再即将要跨出门的时候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姐,你自己小心些哩。” 薛宝珠挥着蒲扇笑催着他带着宝琴快走,自己手脚麻利的生起了火来。倒不是不能讲药炉子生在外头,可这村子里生是非的闲人太多,薛宝珠不想折腾,也懒得应付流言蜚语,反倒是不如想隐瞒下这事情。 另一边锅子里薛宝珠弄着小家伙的朝饭,上回发狠把聂氏拎过来的猪肉都给弄了,气儿是解了,吃得也痛快,可后头再想吃发现就剩一点点了,拿来炒菜还不够吃几口的,忍着没悔,想到做另一样儿来。 拢出一小点面粉发开,将肉皮剁烂之后狠狠的炖化了,汤结冻,再将肉沫打上鸡蛋和香料做成咸香可口的肉泥,然后将那点少得可怜的肉冻与肉馅混在一起,包进发好的面皮里,煎熟,约莫有七八个,也够她们仨吃的了。 接下来几日,薛宝珠照旧如此,只消一煎药就让宝霖带着小宝琴在外头转上一圈。宝霖聪慧,第二回也就晓得了其中的意思,非但自己严堵了自己的嘴,更是时刻提防薛宝琴说漏了嘴。然而小宝琴到底年纪小,完整话都说不上一句,再有心的人也实在从她这套不出什么来。 然而,长渚村还住着个就爱找事唠长短的王婆。家里老头子惧她不管,她就每天闲着在村子里溜,东家瞧一眼,西家瞄一下,耳朵还竖着尖尖,就等着有闲话可编排。 “大白天尽晓得关门,也不知道……”王婆手里头抓着一把瓜子在薛宝珠家外头磕着,一壁踮着小脚探头看。 她时不时来回的,每回瞧见薛宝珠家都是关了门的,要说薛宝珠在镇上做生意那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儿,她还为晚得了消息懊恼个不行,索性后头有荷花那茬事儿供她编,聂氏会那么生气还有王婆碎嘴的缘故在。 可话说回来,薛宝珠在镇上摆摊子的事儿还是怪叫人眼红的,那橡子粉磨面又不费钱,酸辣汤不就是点料儿么,什么一碗赚一文钱她是半点不信,长平媳妇跟长平说话的时候她还听到一耳朵说生意好得很哩,这一天可不得好多文钱,没见姐仨儿饿死,反而越过越好,这就跟猫爪子挠她似的,就想看看薛宝珠到底藏了多少钱哩!要不然能跟亏心了一样时时刻刻躲在里头不见人了? 王婆往外吐着瓜子壳,嘀咕不休,这边看见宝霖带着小宝琴又出去了,她立即将余下的瓜子塞入口袋中,缩手缩脚的往薛老二家去了。王婆还未走近了,就闻见一股药味。村子里的屋子不比镇上是一间挨着一间,是每家每户都隔开了一段距离。咋地,那丫头病了? 王婆也不往正门去,折去了窗子口往里头探。屋子里头暗,窗子又是开在灶台那的,自然也不容易看见里头的情景。王婆探头探脑看也看不个大概,恨不能直接往里头去了。 “你在瞧什么!”忽然后头传来了一道稚气的童声。 “哟!”王婆被吓了好大一跳,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宝霖啊——” 宝霖板着面孔对着她,丝毫不为她的热乎劲所动,“你在我们家外头偷看什么?” 王婆心虚的笑着道:“什么偷看不偷看的,你们家能有什么还偷看的,可别将话说得这么难听哩!”她从窗子前离开,好像只消这样就能将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都撇的一干二净了一样。 “姐!有人在外头偷看咱们家!”宝霖往屋子里头喊薛宝珠。 而薛宝珠早就听见了动静,这会正好从屋子走了出来。 “哟哟哟,这是做什么……都说了误会哩。”王婆不屑的扫着这姐弟两人,“青天白日的姐弟两个合起伙来冤枉人!偷看你们家?呵,你们家有什么是值当我就偷看的!”她撂下这话就匆忙离开,好像怕被后面追赶上问究竟一样。 直到走出老远,她才停下又往薛老二家谨慎地看了一眼,直到看门又关上了才吁了口气。随即又心气不平来,鬼鬼祟祟,也不知道那一家子在做什么!王婆回想的刚才的事,越想越是觉得古怪。 这事揭了过去,又过了两天,这日中午,宝霖去看了被救回来的那人后跟薛宝珠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姐,这人怎么还不好?” “这不是快好了吗,比我刚遇着的时候已经好多了。”薛宝珠耐心回答,实际心里也有点着急的,这都有五六天了,虽说瞧着气色是比捞上来时好多了,可怎么都不见醒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柔软香甜,宝霖心中的那一点纠结就只好就此打消了,等狠狠吃了两碗饭搁下碗筷后,才继续道:“姐,我等会跟狗蛋出去玩。” 薛宝珠点头,这两日她腾不开手,都是宝霖带着小宝琴的,就是狗蛋来家里头找过宝霖几回,他都一概没出去。正当是好玩的年纪,天性使然,薛宝珠也不会拘束他就必须在家里头带着,随即点了头道:“嗯,外头去玩热了不能减衣裳,小心害凉了。” 宝霖一一应了下来,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薛宝珠也是笑得无奈,收拾了碗筷就带着小宝琴去里屋了,闲下来后没个事情做又有点难受,等把宝琴哄睡了,就拿着废布料和余下的棉花想做个手套,宝琴手小做起来快,也就拿着先试试手。 一晃到了掌灯时候,薛宝珠热好了饭菜只等宝霖回来,可这左等右等都登不着人来,给了宝琴一副有些歪扭的手套给她拿着玩儿自个去了外头探看。刚巧隔壁那林氏的儿子林宝根也外头才拿着小支的红缨枪回来,经过薛宝珠的时候还呼呼呼比划,枪尖儿戳在薛宝珠身上被她一把拿住,冷下了脸。 “你给我松开,丧门星!” 薛宝珠正因为宝霖还没回来郁闷着,被骂了一声,更不痛快,自然抓着不松,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收拾熊孩子,林宝根已经自个闹了起来,嘴巴骂个不停,到了最后看出她在等人的样子突然恶狠狠笑了,“喂!薛宝霖不会回来了!他被山里头的野兽抓走要被吃掉了!” 山里?! 薛宝珠心里头咯噔了下,宝霖去了山里?她凝着挣扎中的小胖墩脸上犹疑,山里头危险还是宝霖跟她说的,自个怎么会去,还跟她交代声儿,多半是这小胖子骗人。 “他真的去山里头哩!”林宝根年纪虽然小,可架不住林氏一日三顿的精心伺候,早就成养得满脸横肉叫人看了不喜欢了,被薛宝珠抓得不舒服扭来扭去越来了火气直嚷嚷。“跟狗蛋一起去的哩,我真看见了!” 这话的声音还没落地,狗蛋的娘就穿着围裙跑了过来,“宝珠,我家狗蛋和你家宝霖出去玩还没回来,你知道哪去了吗?” 第29章 杂菌煲 夜黑漆嘛唔的一片,连月亮都躲进云层里,进了山坳叫树影憧憧遮掩,更是不容易视物。一簇一簇的火光巡逻而过,是村子里的老少男人们举着火把到处找人,一壁喊着宝霖和狗蛋的名字。 薛宝珠也一道跟着,孙长明担心山路不好走,一直悄摸照顾着。俩人挨得算近,火把光亮透过打在宝珠脸上,泛起一层细密柔和的光晕,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探寻着,睫毛更是纤长扑扇,像在心尖扫过带起一阵颤栗,孙长明举着火把的手渗了汗,攥得紧紧的,原先看着生怜的心情似乎已经变了,变成想要保护她,照顾她,还有更多的念头…… 完全不知道孙长明心中所想的薛宝珠借着他火把的光到处巡视着,企盼能发现薛宝霖的踪影,可这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急得她手心都是冷汗,叫出来的声音也带着恐慌轻颤。 “宝珠丫头别担心,兴许是摔下哪儿磕昏迷了听不见呢,再找找,再仔细找找可能就找着了。”老村长带头,看到宝珠含着泪光倔强跟着,手上脸上都叫杂草灌木划了痕儿也不管,不由好声安慰道。 薛宝珠看着帮忙找弟弟的大家伙,哽着声音道谢,听了村长的话也希望是那样,一壁往更深的地方去。 “宝霖,宝霖——” “薛宝霖——” “狗蛋儿——” 孙长明把火把举得高了点儿,好把路照得清楚些,说是路,其实都是人踩出来的,边上还有横生出来长了刺儿的枯枝,划到脸上可疼,他干脆走在前头开路,“宝珠,你慢点,跟我后头踩稳当了。” 薛宝珠却是突然停下来拽了记孙长明的衣角,“长明哥,你听着声儿了没?” “什么声儿?”孙长明诧异回头,也作势静下来细听。除了呼呼风声刮蹭着,似乎还夹杂了一道细微的呼救。 “是宝霖,是宝霖的声音!”薛宝珠眼中陡然迸出欢喜精光,拽着孙长明衣服急急说道。 “嗳是,我也听着了,别急,可能就在下边儿呢。”孙长明这时也听出来了,忙是跟找寻的人们喊道,“大家别找了,人在这边儿!” 众人听找到也是松了口气,忙是围聚过来。薛宝珠循着声音找着了一滑道,火把一照,底下果然躺着俩小的,估摸是踩空了滚下去的,坡道抖,俩个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是,薛宝珠眼尖看到弟弟手上斑驳血迹,一壁被冻得红通通的,看着可是渗人。 “姐,我爬不上来哩。”薛宝霖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委屈哭腔,这一开口直接把薛宝珠的眼泪给逼出来了。 狗蛋娘在旁边看着没动静的狗蛋连着叫了几声,更是心焦得不行。 “狗蛋没事,我给垫着哩,嘶——”薛宝霖细声细气儿回,推了一把人,才让狗蛋从他后头露了脸儿,畏畏缩缩唤了声娘,一下给哭上了。 几个男人找来粗绳吊着下去把俩孩子抱上来,狗蛋娘一把掳过狗蛋对着屁股墩子就开打,一壁打,一壁哭着骂,“你个混崽子要吓死你娘啊,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山上玩就是不听是罢,还带宝霖一起,你看你害大家伙都担惊受怕,我打死你个兔崽子!”她就怕哩,混小子一直惦记山上有好吃的野果子,自个拦了又拦说了又说,结果一字儿都没给听进去,还连累宝珠家的,可不气人么! 狗蛋娘气坏,手上劲儿也大,打的狗蛋直讨饶。他就是怕他娘打刚才才不知声,结果被宝霖戳破,这会儿嚎得更厉害了。 薛宝霖也被薛宝珠抱着,一检查就嘶了一声往回缩脚,可那明显迟缓的动作叫薛宝珠一下看出问题来,“伤着腿了?” 说完就直接动手撸上了宝霖的裤腿,瘦巴巴的腿儿连膝盖都磕得血糊糊的,薛宝珠暗暗吸了口气,冷着声音道:“能站起来么?” 薛宝霖几番挣扎着要站起来,可都不能成事,含着眼泪摇头,可眼神中还带着倔强。 薛宝珠也恼他,山上头有猛兽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前年隔壁村子还有个人上了山就没能回的。饶是这次发动了村子里老少男人结伴入山的,各个也都是提心吊胆,说不出的小心谨慎。薛宝珠前两日还觉她这弟弟长进了,却没想到调头就跑进山里头来了。 “姐——”薛宝霖晓得宝珠是生他的气了,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喊。 孙长明瞧着这姐弟两个之间气氛不对,忙从中圆和:“算了算了,人找到就好了。”他又朝着薛宝霖道:“找不见你,你姐脸都吓白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薛宝霖豆大的眼泪直往下头滚,伸出手拉着薛宝珠的衣角晃荡,“姐……” “你知不知道整个村子都叫你们惊动了!大家伙受冷受冻的进山来找你们,你有没有想到过你任性妄为还要折腾拖累旁人?”薛宝珠当着众人的面再也忍不住,声厉词严的朝着薛宝霖道。“你说这山上头难道就有什么勾着你非要不可的东西?” 要说她见了宝霖的伤,哪里有不心疼的,可他错了就是错了。还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薛宝珠更不可能偏袒,狠着心责骂了起来。 而薛宝霖也知道是自己犯了大错,惹怒了姐姐,强忍着眼泪望着薛宝珠。“我、我想上山采菌子的……” “我听说山上的菌子拾了去镇子上去卖,能卖好多钱。”薛宝霖语气孱弱,似乎还在担心薛宝珠为了这个事情责怪自己。“我想给卖了贴补家用……” 他听人说过镇上酒楼有道名菜叫杂菌煲,用鸡汤吊制,加入菌子,清香、鲜滑,温润滋补,天一冷供不应求,正大力收购山菌子,他就想到山上来碰碰运气。可惜好不容易采到的一点一块摔下来给压烂了,薛宝霖拈着一根蔫烂的,脸上神情看似快哭出来却还强忍着。 众人只当薛宝霖是跟着狗蛋两个小孩一块上山来玩的,却没想到旁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各个都生出了可怜之心,若说之前还有些怨气的现在也全都消了。 薛宝珠听了,心里头更是宛若被针扎了一样,也跟着眼眶泛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实在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犹豫了半晌才咬着牙道:“有姐在就不要你拿性命出来冒险!”薛宝珠心里头也是懊悔不已,这阵子积累下来,家里头已经不像的当初那样拮据了。可她总当薛宝霖年纪小,就没跟他说过家中财政情况,竟没想到会险些酿成了祸事。 可薛宝霖却丝毫不为宝珠的这话所打动,反而眼神愈加坚定了起来,“我不要姐姐赚钱养活我,我是家里的男丁,会照顾好姐姐和妹妹,我不要让别人说姐姐的闲话!” 这声音很是响亮,薛宝霖中气十足的喊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几乎叫每个人都脑中一震。 孙长明先是眉头皱了起来,顺口问:“什么闲话?” 宝霖吸了吸鼻涕,“是林宝根说的,他说大家都知道,村子里也传遍了,姐姐被司家退了亲,等除了孝就是要找户好人家嫁也难。” “家里有我、我跟宝琴,寻常好人家的哪有闲钱将养,娶媳妇还带拖油瓶进门的,说只有村里的赖皮脸还有上了年纪的鳏夫……”薛宝霖打摔着到刚才一直忍着没哭,说到这儿到底忍不住,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坚持哭嚎了起来,“我才不是拖油瓶!姐姐也不会嫁给糟老头!我要赚钱养活姐姐!” 薛宝霖的话一出,在场俱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林宝根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么恶毒话来,纷纷表示自个不知道这茬,教宝珠别往心里去。 薛宝珠退亲的事儿大家伙知道那都是王婆闲话牙子,也有不少人把目光落在了麻子脸的王长龙身上,又转去了林宝根他爹铁柱那,这俩人的婆娘一个成日里闲话牙子,一个精明算计又刻薄,也不知是哪个给娃灌输的,不然就林宝根能说出这种话来。 薛宝珠那个气啊,心里头十分后悔刚才没抽林宝根那熊孩子一顿,绷着一张小脸把薛宝霖抱紧了点,瘦削肩膀一耸一耸,叫人看着更觉着孩子可怜。 林铁柱没想到是他儿子一张嘴惹得,心里也懊恼不行,他家婆娘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凡事都依着他当成祖宗养,他说说不过,打又叫她给护着,这回去他非得好好教训不成!“宝珠,这事儿对不住,宝根年纪小,听风是雨,回头我定好好教哩。” 薛宝珠闷不吭声,倒是那边被张氏揍完了屁股的狗蛋插了嘴儿给宝霖说,“我也听到过,不敢跟你说,王婆到处跟人说哩!” 王长龙原本就担心有自家婆娘的事儿,没成想还真是,恨不能立即挖个地缝钻进去,偏又被狗蛋指着自己鼻子,如何逃得了。“这个嘴上不把门的臭娘们,看老子回去的怎么收拾她去!”被众人的视线盯得整张脸黝黑的麻子脸都火辣辣的烧,王长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老村长皱着眉头道,“你那媳妇,家里事情没见到办多利索了,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掺和,哪里闹事总有她在里头挑事!人宝珠带着俩孩子过日子已经不容易,你婆娘还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不是!” “这……”王长龙苦着脸,被当众责骂心里头也有些不服气,“她这么个大活人,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哩。” “你管不住她,趁早休了娶个本分的,省的我们整个村子都不安生!”老村长也恼了,吹胡子瞪眼的冲着王长龙喝斥道。他又看了眼薛宝珠和薛宝霖,“这娃可险些因为你婆娘的那张毒嘴出事!” 村长当着村里头人的面怒骂了王长龙给薛宝珠姐弟两个出口气。薛宝珠却没心思,就连找人算账的心思也都往后按按,看薛宝霖动不了腿担心得不行,最后还是孙喜出面把人背下了山,又让人去镇上请大夫过来看。 莫大娘知道薛宝霖不见后就待在薛老二家,等哄睡了宝琴一直在门口张望,结果看孙喜把人背回来,被宝霖那一裤腿血给吓得不轻,“嗳哟,这是咋回事么!”一壁说着一壁给让开了路,帮着一块搭手来。 等把薛宝霖抱到床上,一屋子也挤不下跟来的那么多人,许多站在院子里杵着。还是薛宝珠走出来一一给大家道过谢,让他们及早回去歇息。众人都道不妨事,七嘴八舌宽慰她几句,也见杵着没啥用都散了回去。 孙喜和孙长明是最后走的,有莫大娘帮忙,他们留着也确实不方便。临到要走,孙长明回头又交代了句,“有啥事来家——”孙长明被孙喜的大掌按住了脑袋,闷闷道,“来家找我爷爷哩!” 第30章 酱肉炒饭 孙家父子俩慢慢往家赶,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孙喜手里的煤油灯一晃一晃的,照着前头的路。孙长明低着头不说话,走了半道儿突然郑重开了口道,“爹,等宝珠除了孝我娶她!” 孙喜正板着脸寻思走着,此时孙长明这话倒是应了自己心里想法,他转过身提着灯站定,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少年郎模样周正,不像自己是个大老粗样,孙喜扬起手改成拿手指戳他脑袋,“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指望你有大出息,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个!” 孙长明心里难受,从薛宝霖说那话后心里头跟被粗粝石头一直磨着一样,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没了,就后悔荷花闹那茬的时候没站出来帮宝珠,要真能扯上那茬关系,也不至于让宝珠叫王婆那么编排话! 前头已经堵心了,这回被他爹戳脑门子愣是梗着脖子犟着不肯收回,一副认了死理模样。 孙喜瞧着他那样背过身摸了摸身上,发现出来急根本没带旱烟,这会儿想抽一口都不成,只得重重叹口气搁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他也不是嫌弃宝珠丫头不好,相反还很喜欢。这丫头可是跟以前大不同了,有能耐本事养得活自个和弟弟妹妹,不知道比多少毛头小子能耐。 “爹也跟那碎嘴婆子说的一个心思,不就是觉得宝霖宝琴多余么,宝霖那么聪明以后说不准念书比我还出息,就跟青彦哥一样也能上京考功名!” “上京考功名!你当是那么容易!莫青彦能去还不是书院老师拿的大头,又递了名额,不然咋去!光你说得轻巧了,你连个来回路费都凑不齐!”孙喜哼笑了声给他泼冷水,“你爹我这么风吹日晒雨淋出海捕鱼也就让家里条件好点儿,盖上瓦房,明年开春还想凑点钱再给你起了好娶媳妇儿。娃儿嗳,爹就指着咱一家能好好过日子,你爷爷岁数大,也指着抱个曾孙子,耽误不起,你还是歇了那份心思罢。”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着宝珠带着累赘!”孙长明长得像他娘,又读了点书,比之村子里的少年多了几分秀气,这时绷着一张俊俏脸儿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孙喜被他一指,从石头上下来了,父子俩正正对着。他看着少年执拗神色,想到小孙氏说的,娃儿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硬扭怕得出事,回头往稍远处的薛老二家瞟过一眼叹口气道,“你这头跟我犟,也不知人家是个什么意思。要我看,她分明就是把你当哥哥,就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等人除孝,你等得,人家未必喜欢你!” 孙长明做好了激烈对峙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爹来了这么一句,不偏不倚正好戳在最惶惑不安的地方,忽然想到他之前提起的人来。 莫青彦——三个字在嘴里咀嚼硬是嚼出了一丝苦涩味儿,以往薛宝珠跟在那人身后头的模样浮现眼前,那苦涩接着发酵一丝丝儿酿成酸味儿。 “爹,你说那青彦哥考上了么?”孙长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孙喜一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归要回来的,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孙长明点了点头,又闷不吭声了,他在书院里早早收到风声,说今年状元是紫徽书院的,很有可能是恩师看好的莫青彦,状元郎连太傅女儿都拒了,那他喜欢的会不会是…… 他突然不敢往下想了,憋着一肚子愁闷滋味跟上孙喜往家去了。 这头薛宝珠家里,背着药箱的大夫姗姗来迟,来的是赵大夫的学徒常空,一看是薛宝珠愣了愣,心说这孩子又倒霉捡着啥了时就看见屋里头躺着的薛宝霖。 “我弟弟在山上摔了,腿动不了,您快给看看!”薛宝珠忙把人请里头,两把并排的凳子,一把让人坐,一把上头搁着盆冒着热气儿的水。薛宝霖的裤子叫她拿剪子剪了,伤口简单的给清洗了下,剩下不敢乱动就等着人来。 “小姑娘别着急,师傅就是听说可能是骨折才让我来的,我擅长看这个嘞。”常空一出口带着几许安抚人心的意味,拿水净了手仔细给薛宝霖看了起来,不多时就摸出板子药水纱布,又让多打了盆水进来,把薛宝霖伤处重新侍弄了回。 等弄得差不多,薛宝珠去厨房拿了灶头焖着的煎包用油纸包装了几个给莫大娘,把人麻烦这么晚也是过意不去,莫大娘已经习惯了她弄这些好吃的,在这点上也不跟她客气,拿上之后同她道明个再过来帮忙。 “大娘,别来回跑,我不去摆摊闲着,宝霖估摸得在床上躺一阵,我照顾得过来,您就好好歇着,回头要置办年货了我再找您,到时候您要买些什么告诉我,我一并买回来。”薛宝珠想着马上快过年了,东西得买,带着宝琴不方便,到时还得麻烦莫大娘。 “嗳,好嘞。”莫大娘捂着油纸包暖和手儿,应着往外头走,“你回去吧,别送了。” 薛宝珠想着宝霖没吃晚饭,又上厨房装一碟,冷饭打了个鸡蛋下去炒,还有最先前做的酱肉粒儿,最后撒上葱花翻两记盛起,葱花还是鲜嫩的绿色,配着鸡蛋黄和酱油色看着让人极有食欲,当然那香味也够勾人馋的! 另一头莫大娘正要跨出门槛儿,无意识地往回看一眼,冷不丁的好像瞧见薛老二那屋有人影晃过,猛地打了个机灵,再细看又没了,拧着眉头守了会儿见还是没动静这才走出去,想自个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 这边腿上被板子固定结实的薛宝霖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看薛宝珠端了煎包进来,直咽口水,眼儿一下就亮了起来。 薛宝珠看他那馋样就把整个碟子给他了,“还烫,吹凉了吃。” “烫的好吃哩!”薛宝霖没听她的,搛了一个就往嘴巴里送。 碟子拢共六七个圆滚滚的煎包,大小均匀,上头撒了炒成金黄色的芝麻和翠绿的小葱,一个挨着一个挤着,在视觉上既有肉感的浓香也有菜蔬的清口,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用筷子撕开,那香气碟子上凶猛的升腾而起,叫旁边收拾药箱的常空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后头才觉得失态似的,憨憨笑道,“好香。” “我姐姐做的很好吃!”薛宝霖最不会放过夸自家姐姐的机会,一双圆溜的眼儿满足地眯成缝,哪里还有刚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果真还是小孩儿,变脸跟变天一样快。 常空看得失笑,“这么好吃分我一个,我给你免诊费怎么样?” 薛宝霖眨巴下眼,看了看煎包,又看回常空,吸溜了下口水,搛了一个整个塞了嘴里,就把碟子一递,几口嚼巴咽下着急说道,“喏,你说的,这里有四个,你给减多点,我姐养家不容易穷得哩。” 这下连薛宝珠也笑了,不过话也确实如此,看大夫不便宜嘞。于是就成了姐弟俩睁着同样水灵大眼盯着他看,直把他瞧得压力,连声应道不收了不收了。被姐弟俩放过后咬了口煎包好笑泄愤,一下就被里头裹着的浓郁汤汁惊艳,底层的皮儿焦香焦香,尝了一个又连着一个,不禁咧开了嘴,“比聚福楼做的一品包子还好吃,我倒是把诊金吃回来了。” 聚福楼的一品包子被大文豪刘渊专门赋诗一首写过出名,价钱也水涨船高,一笼也不过六个,却要二两银子,吃得多是个名气,哪有这实在。 薛宝珠不清楚内情,只觉得常空也傻,之前给她救回来的那人看个夜诊诊费就得二两,她弟弟这回估摸也得那么多,结果就让四个煎包抵了,这么一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去了厨房捧出一罐新作的锅巴递给他,“喏,这是我炕的锅巴也把你。” 有过前面救人经验,薛宝珠晓得配药前后也得花上几两,尤其宝霖伤筋动骨将养更得用心,七七八八一去,原来能凑上的五十两,估摸办完年货就剩下一半儿了,可不得紧着花么!只好厚着脸皮拿这些自个做的充当诊费了。 那一罐子对常空来说却是意外之喜了,他就喜欢吃这么有嚼劲的,就是弄这费劲,捧着乐呵呵地把该注意的交代了,就要捧着走,刚跨出屋子黑漆嘛唔就撞上个人,唉哟一声捂着鼻子后退回屋里。 薛宝珠忙从屋里头出来,一看也吓了一跳,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上穿着她给换上的衣服,是薛老爹的,原是一件粗劣泛旧的薄衫,在他身上却是掩不住的俊挺锐气。 第31章 豆腐包子 薛宝珠借着院子里微弱月光等将人看清才欢喜道:“你终于醒了?我……”然话还未说完,她就被眼前少年一个阴郁的眼神硬生生将后话哽在了喉咙里,只见他浑身散发着肃寒之气,盯着她的那双深邃黑眸竟如鹰隼般犀利异常。 “……”薛宝珠被这骇人的气势唬了一下,一怔过后,随即就想明白了,故意强调了道,“是我救的你喂!” 少年听到这话眯了眯黑眸,依然满是戒备探究,可少女刚才眉眼里流露出的切实欢喜不像是假,他稍松懈几许就感到胸口处隐隐钝痛传来,眸色翻转。 “差点以为你要躺一辈子了,还好没白救!”薛宝珠是真高兴,一双乌溜溜的眼儿弯弯,昨儿个她都在头疼万一他一直都是这种醒不过来的状态自个该咋办,再……丢回去当没捡过? 少年微微颦着眉,目光亦是落在薛宝珠的面上,狭长眼眸中的凌厉稍是收敛,露出几分迷茫神色。“你……”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话堵在喉咙口,“救我?” 薛宝珠心生疑惑,这人的情状不对劲得很,神情动作仿佛都比旁人要慢上半拍。“怎么回事?哟——醒了?”常空揉着鼻子出来,看清楚撞着的人挑了挑眉,再看少年一副愣神模样习惯地要将人拉进屋子再把把脉,却被来人一把扣住手腕狠狠一折,咯哒一声后是常空透彻心扉的嗷叫。 薛宝珠看着少年流畅的仿若身体本能反应的动作,下意识地离远了点,看着都替常空觉着疼。同在一瞬,感觉到了少年毫不掩饰的戒备之意,切切实实让人生寒。 常空试了几次,怎么都挣不出自个那手,少年明明瘦长身量看着孱弱,劲道却大得惊人。放弃抵抗的常空忍着眼泪想这人可能是吃大力丸长大的,认命缓和道:“这位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我是大夫,是这位小姑娘在河边发现你才救了你一命的。” 少年依旧绷着俊冷神色,目光在扫过躲远些露出庆幸表情的薛宝珠时莫名柔和了些,在一片空白的思绪中,这人的模样却像是嵌在脑子里一样,让他感到熟悉。因为那份熟悉,他的神情稍微放松,同时狐疑地松开了钳制,微弱月光下,薄唇抿成一线,面容俊美得夺人心魄。 常空得以收回那只有些红肿的手,暗暗搁袖子底下搓揉,面上还得做出我一点都不疼的样子略是辛苦地冲人一点头,请人进来把脉,自个先折进去给自个手腕抹点药油。 薛宝珠回过神跟着进去。 少年沉眸停驻,扫过四周落魄环境最后凝向那道纤细背影上,迟疑片刻,他还是跟了上去。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可这种身体失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少年暗暗捏了捏掌心,若真是救人的大夫也罢,若不是……眼眸陡得一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等常空铺好垫枕摆好架势眼神瞄去又是一片静默,少年站在到他胸口不及的薛宝珠身后,融入阴影里像是她的影子,一声不吭,却是叫人不可忽略的存在,尤其是他前面的薛宝珠,直觉到一股危机。 “咳——那个,你要不给大夫看看?”薛宝珠被常空的目光瞧得略生压力,而旁边那道目光亦是,不由缩着声儿问道。 少年闻言像是收到指令般老实坐下了,右手搭在膝盖上却是暗暗蓄力。 常空吁了一口气,老实说,他看诊多年没少见奇怪的人,但像少年这样瞧着不过是出庐幼虎却叫他生忌的还是头个,旁的什么心思都没,顶着那强大气场仔细看诊。 薛宝珠不清楚他想什么,看他把着脉象一声不吭的忍不住着急问了一声,“他怎么样了?” 薛宝霖也探着小脑袋看,不知道为何,看那人盯着姐姐看的目光叫他生出一丝危机感来,心底暗暗期盼人好了赶紧走。 常空收回手,顾不得回薛宝珠的话,反而是问那少年:“你可记得的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哪儿人?” 那少年紧抿着泛白的唇,照旧不吱声,相较之前的戒备丝毫没有卸下。 薛宝珠心头一凉,前头担心的事儿隐隐有成真的迹象,只怕自己这几日出钱出力的都做了白用功……“你真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罢,还记得家在哪儿么,比如家里有什么人?” 少年被她那紧张目光盯着,凝肃的神情松动了些许,可薄唇嗫喏的半晌突然捧住了脑袋一副痛苦隐忍的模样,目光时而凌厉骇人,时而迷茫,额头上竟生出豆大汗珠来。 “看来真是如此,宝珠姑娘恐怕是问不出来了。”常空瞧着,拧起眉头在少年无防备之际飞快掠过他脑后,在摸到一肿块时映衬了然,“他的外伤复原很好,已经没有大碍,就是脉象虚弱,淤塞不通,师傅曾说他后脑有伤,恐有后遗症,看来是叫师傅说准了。” 薛宝珠原先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想,此刻经由常空确认了也不十分惊讶,只着急问:“能不能好?” 常空摇头叹息,“慢慢养着吧,能不能恢复过来还得看后面的机缘了。” 少年薄唇紧紧抿着,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叫那些话引起了困惑和迷惘。可周身肃冷浑若天成,叫人不敢靠近。 四目相对,少年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常空说的话似的,半点没有该有的反应。反而是发财梦落空的薛宝珠十分想哭,这种英雄救美失忆女主的梗为啥会在她一个穷叮当的农家女身上发生,还给颠倒了!可看着少年漂亮面孔清冷坐在那生出的孤零感,叫心头乱糟糟的薛宝珠到底没忍心大晚上的赶人走。 “你……在这再住一晚,明天……明天再说罢。”薛宝珠跟他说了一声,起身送常空出门。 可人失忆了这遭还是让薛宝珠心头发沉,到了床铺上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本来么,瞧着人穿那么光鲜亮丽会是哪家落难公子,等回家了能感念救命之恩发比横财,谁想到会是倒贴活儿,可钱花都花出去了,后悔也没用。薛宝珠想着从那人身上摸来的玉佩重重叹了一口气,就拿那个抵了好歹不算亏,明个就让人走。 要说这一夜,除了薛宝珠没睡安稳,村北面也有户人家哐哐当当闹腾了没歇。天还没亮,那屋里头就摔门而出来了个中年妇人,散乱着头发抬了一只胳膊捂着脸出来。里面追出了个男人来,嘴里头骂骂咧咧个不停,“走走走!你要是敢走就别回来了!省得老是在嚼舌根丢我王家的脸!” 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婆。王婆平日日子过得快活,自打嫁了过来他男人可没逼着她下过一回地,回娘家哪回不把她那姐妹几个羡慕坏了。可昨晚晚上,王长龙回来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处处挑她的不是不说,到最后还想打她。等她把王长龙那些骂骂咧咧的话凑了一凑,她才晓得原来都是薛宝珠的缘故。 王婆心里头哪能不恨这个臭丫头,憋了一肚子气跑出来越想越是忍不住下来,一把眼泪星子就往薛宝珠家那去了。臭丫头寻她的不痛快,她也不让这臭丫头好过! 现在时辰还早,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起了炊烟。林氏家就在薛老二家边上,昨个晚上她家那大宝贝闹着今个早要吃包子,还得是煎的,底层焦喷喷的,她哪会做,这不拿着豆腐包子凑活一下,用豆腐虾米黄瓜等做成馅儿,搁葱姜黄酱调味好上笼子蒸,包子摊得大,跟大灯笼似的上头捏出漂亮褶子,等吃的时候先用口咬一豁口,再用勺子灌些辣子水,味道更是别提多好,比那不知什么煎包子肯定要好。 等出门去附近那口井打水她猛的瞧见王婆,忽然喊停了她:“王嫂!这大清早的是往哪头去?” 昨儿晚上的事情林氏怎么会不清楚,这会见王婆去的方向也猜到了是去找薛宝珠的事。林氏也不待见薛宝珠,倒是乐得见到这两人闹腾起来。她这样喊停了人,也不过是为了多添油加醋上几句,好叫王嫂那怒气更大上些。 “哟——”王婆果然也停下了脚步,她心情是不好,可改不了爱闲话的德行巴不得有人问上两句把苦水倒倒,停下接话:“林嫂子这么早也是勤快人。” 林氏就将手里头提着的桶搁到了一边,殷勤笑着过去了。“什么早不早的,还不是一晚上叫折腾得没睡个安稳觉。”她边说着这话,便同自己面前那人使了颜色,意思指着的就是薛宝珠那姐弟。 “哼——”王婆最是眼明嘴厉的,哪里能不知她那意思,附和着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什么东西!祸害了自己爹娘,还想祸害全村老少爷们的性命!就他们家那个小兔崽子的命精贵,也顾不得旁人死活了!” 林氏的跟着道:“可不就是这话,这山上头平日白天都没人敢往里头去的。她倒好,拉着全村跟她送命去!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心思可精明着呢!” “呸!”王婆越听越是窝火,朝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 林氏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厌恶,心想这人可真是邋遢,这怎么说都是自家门口,待会少不得要自己收拾!不过想想,也是她自己招了这人来的,随即也就揭了这事过去,转而道:“可不是精贵着,这可是学老二留下的唯一带把儿的,将来可是要传宗接代的,可不是不能弄丢了去!” 王婆听林氏嘴里的话也全都是怨怼薛宝珠的,便对她生出了亲近,想也是,她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了些,可总也是事实,怎么就该被自己男人劈头盖脸的骂了?她琢磨来琢磨去,只想到了一个理由,这一切都是薛宝珠耍的花样。 王婆心思一转,再想到之薛李氏和薛家老太太可不也是吃了她的亏,心里头更是认定那丫头故意使了坏。 林氏假意在哄她,实则每个字儿都是在煽风点火的。“要我说,王嫂你还是小瞧了那丫头了,可是个厉害的呢!” “怎么说?”王婆看她明显话里有话的样子忙是反问了一句,她心中想着这林氏家就在薛宝珠旁边,不定还知道些旁的事儿。 林氏朝着旁边提溜转了转眼珠子,这才凑在王婆耳根前说道:“你可别瞧这丫头小小年纪,可本事比窑子里的那些个差点不差……”越是往后说,她那声音越是低了下来,可王嫂脸上的神情却是愈发吃惊,最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反问了一句:“真有这事?” 林氏佯装嗔怒的推了她胳膊一把,“可不就是!我可是昨儿晚上亲眼瞧见的!” 王嫂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的眼,实则自己心里头也早就动摇了起来,前些日子她就在薛宝珠屋子外头探看了呢,可当时里头防着她什么都没瞧清楚。呵呵——要真是如林氏所言,这可真是不要脸面的大丑事了! 林氏苦口婆心的同王嫂再次确认,只差没赌咒发誓了:“我的好嫂子,这种事我哪里敢讲糊弄人哩!那家里头看可真是个骚贱的小浪蹄子,现在年纪小就这么多的花花心思不好打发,这往后也不知会怎么不着调!” “还真是不要脸!”王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周围些屋子的女人陆陆续续开始热灶头,有跟王婆相熟的就凑过来问了情况。王嫂便将事情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唾沫芯子横飞不说,直教人觉得她真是上了薛宝珠的当。 “你说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破烂*!这才多大点的年纪,竟能做出这样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事儿了!” 林氏站在旁见王婆上了钩自己就不说话了,倒是先进来的两个女人饶是震惊的的问:“这……这不会罢,莫大娘可是好心人,平日里照看宝霖宝琴,薛宝珠去她家里头勤快些也是应当的。” “我的妹妹哟!这也就是骗骗外头人的话,也就你一个相信的。莫大娘家那儿子是那丫头早前就看上的,这不,才去上京考试多长时日,这丫头闲不住又去撩了老孙家的儿子。这阵子她往老孙家跑的次数可也不少!” 王婆拿话堵两人的嘴,接着又道:“这两个可是咱们村里头数一数好的好男娃,怎么就好瞧不瞧的都跟薛宝珠关系近了?还不是她顾意凑过去跟前的!” “哦——”女人们都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王嫂更是说得来劲,“这些也就算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丫头如今可是藏了一个男人在家里头呢!” 第32章 玉糁羹 王婆的话一出,围观的人顿时嘈杂了起来,“不会吧?” “她哄着莫大娘勾着孙家那小子还好说,可藏男人……宝珠她不会的吧?”董大昌媳妇年纪最轻,打扮花俏最爱听这类个花边艳闻,一头扎了里头凑热闹。 “嗬,什么不会,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都敢上镇上做买卖胆儿大的哩,照我看,荷花那回说的也不是什么没影的事儿。”王婆斜着眼说得唾沫子横飞,抛出这话好生得意,“她老子一死,她一个女娃哪能撑得住场面,又没个人管束,可不是要出岔子!” 这话正好叫同样来打水的小孙氏听见,人群里议论夹杂的孙长明字眼儿早叫她沉下了脸,等近了跟前就看到被围着的王婆更是没好气,一壁把手里的水桶扔进井里,凉凉讽刺了句,“大清早就话闲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王婆离着井口近,叫飞溅起来的水花星子扑了脸上,忙是拿手去抹,“你这干啥呢,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就你嘴里还有实话?”小孙氏收着绳子把装呈满了的水桶搁在脚边,直起身对上王婆,“就当可怜可怜那仨孩子,嘴上积德罢!” 王婆刚发泄舒坦点儿的郁气又叫小孙氏两句话拱了心窝,她这是说自个损阴德呢!“孙喜媳妇,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因为你家长明偏心可也不能这么偏,宝珠自个藏了男人咋能怪我多嘴闲话,她自个做了都不臊的!” 李江氏听了不少,这会儿却是站在小孙氏旁的,不说平时看不惯王婆做派,就拿宝珠来说,多懂事一孩子,尽遇着这些个糟心事可不让人心疼么,“我们住的乡里乡邻咋没看见过什么男人,你莫要嘴皮子碰碰就坏了人家闺女声誉。” 井边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后来的听前头的一说都约莫知道是咋回事,可真要信王婆的还真不多,李江氏那话一说就惹来不少附和,撇开薛宝珠歪打正着弄出橡子粉当猪食喂猪让大家伙省了不少这点不说,光凭一娃儿这么能干拉拔弟妹就够让人高看一眼了,她们没法雪中送炭帮衬点儿,可落井下石的事儿还做不出。 前头李金香出嫁薛老太太弄的那出还堪堪打脸呢,如今听王婆那么造谣,只觉得是一个理儿。 眼见大家伙都怀疑看她,王婆呲了下嘴往旁急急寻去,找到林氏所在,立马搬出同盟来,“这事千真万确,你们要是不相信大可问林嫂子哩。” 林氏也是因为昨个她家男人发脾气教训孩子存了气,挑了王婆可没打算把自己再搭进去,早没开口说话了。这会却被王婆拉了出来,心中不禁气恼起来,见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只好虚虚的笑着道:“是真是假的往宝珠家里头去瞧一瞧可不就知道了。” 王婆也没听出她话中打太极的意思,一听要去薛宝珠家里头更觉得是好事情,立即开口糊弄大家伙一道过去了。呵,既然敢在家里头藏着野男人,看这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呆在村子里头。 王婆是为了报自己的仇,砰砰砰的砸门,“薛宝珠!开门!薛宝珠!快开门!” 那些跟在她后头的女人都往后退了两步,显然对这事还是将信将疑的。宝珠藏了男人在家里头养着?她们一个村子进进出出可从来都没有瞧见过哩。而本来就觉得王婆胡言的小孙氏和李江氏等更是皱起眉头,想起宝珠对上薛奶奶的架势,只等着王婆被打脸回来。 “薛宝珠,别躲藏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敢开门了罢。”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了开来,开门的赫然是个面皮白净的少年郎。围在门口的众人都目瞪口呆,就连砸门的王婆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少年微拧着眉头,眉宇间好似郁结不畅,冷淡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王婆身上,“吵死了。”随着最后一字落下,门砰地关上,王婆正站在门槛那猝不及防碰了一鼻子,当即捂着嗳哟叫唤了起来。 等旁人扶起一看,王婆鼻子红得透亮,与抹了一脸惨□□儿的脸相衬,怪是滑稽。当中就有几个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暗笑不已的。 被碰了一鼻子的王婆简直气炸了,捂着鼻子小心揉着,一壁瞪着那门都能眼里都能喷出火来,“喏,你们可都瞧见了,野男人还替那臭丫头出头来了,还要不要脸啦!” 小孙氏原想帮忙说两句也叫刚才来应门的人弄懵了,一时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而王婆气愤薛宝珠和那野男人的嚣张态度,心底还存了几分乐儿,好么,这下大家伙都信了她了,薛宝珠自个不要脸了,看村里还怎么留!只消一想,也顾不得鼻子疼,砰砰砰敲门更来劲儿了。 在屋子里头睡着的薛宝珠完全不知门口发生的那茬,昨个一直熬到凌晨才睡着,又因为找薛宝霖一惊一乍好像在山上受了冻,脑袋昏沉沉的,故此这一觉也睡得格外沉,起初听见外头响动还懒得起,可架不住那动静不停扰得不成眠。 旁边薛宝琴拱成一团闭着眼小眉毛也皱了起来,薛宝霖伤了腿只能躺床上就一记一记抚着她后背,一壁小声道,“姐,外头吵啥呢?”话落,肚子应声咕噜了响儿,随即有些害羞捂住。 薛宝珠捂着胀疼脑袋起身,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晓得是自个晚了,先套了衣服替薛宝霖收拾,随后去厨房盛了碗下半夜临睡前捣鼓的玉糁羹,这会儿已经熬煮烂熟,用的萝卜碎儿加上碎米,一点儿都不放其它作料,看似寻常简陋,味道却是极好。 等宝霖端着吃的时候,宝琴闻着味儿就醒了,扒住哥哥衣服角儿,睁着惺忪睡眼瞧见碗时放了亮光,“阿姆!”发了个吃的音节,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意愿。 薛宝珠阴郁心情总算被驱散点儿,拿水给她洗漱过,把俩挪到炕另一头,搭着小炕桌让兄妹俩吃朝饭。 等她走出屋子,门口已经吵闹有一会儿了,眼瞧着门板晃晃都快给拍散,薛宝珠一张小脸儿黑沉得快滴出水,一头稻草枯的头发乱糟糟顶着,本来就头疼被扰得更甚,周身像笼在黑雾里一步一步往噪音源头去。 少年正站在厨房门口,不过似乎是听清楚了外头吵闹,周身萦绕的戾气竟比昨个还重,猛地抽了门栓开了门,先薛宝珠一步对上叫嚣的王婆。 而外头那个最使劲的陡然扑空,没防备地直接给摔了进去,不偏不倚又是鼻子磕着了地,还淌下两条红痕来。她往鼻下一抹,直接怪叫了起来,“血,都出血了!”活像是让少年故意打出来似的。 薛宝珠一壁给自个揉着发胀的额头,听着王婆尖着嗓子的喊声,什么野男人的,顺势瞧向了麻烦正主儿,额头一记一记蹦跳得疼,她就不该心软…… 而王婆嘴里的话更难听了,野男人苟且之类不绝,正当她口沫星子横飞时却戛然止住——原来是少年直接卸了她的下巴,那一张嘴闭合不上,反而流出口水来,嗷呜嗷呜一脸惊恐万分地往后退。 众人哪里见识过这手段,当即噤了言,闹腾得凶的几个也打了哆嗦的站在那。 薛宝珠反应虽是慢了一拍,可看着如此,心里头也是解气的。她正被那聒噪声音烦得不行,脸色愈发冷淡得厉害,“王婆,你一大早带那么多人在我家门口闹什么?” 王婆捧着下巴怨毒瞪着门口俩人,可惜说不出话,只好去拉董氏,董氏先是对薛宝珠藏那人的容貌心底惊叹了下,跟着自家的一比,心里就生出些不得劲儿,话也阴阳怪气了起来,“啥闹,你自个窝里藏男人丢了咱长渚村的脸,大家伙看看,这得抓了去沉塘哩!” 不过托少年那一下的福,周遭虽然又重新响起了窃窃私语,却没一个敢上前的,给腾出了大半个圆儿的空地来。 薛宝珠瞄了王婆一眼,只见她估摸是想把下巴装回去可寻不得法子,反而叫脸上□□簌簌掉,显出还有点明显的五指印来。村子不大,昨个夜里她没睡着时那乒乒乓乓的动静从哪儿传来的她估摸有数,便噙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瞧看。“明明是你昨个被打,今儿大清早来寻我出气了?” 周遭围观的被一提都想起昨儿个的动静来,看向王婆也都带了点看戏意味,可不是么,那王长龙向来是叫王婆制住的,一个大男人窝窝囊囊让婆娘在外头横,说出来都丢人,只不过这丢人好几十年了,乍然崛起还是叫人怪意外的,估摸是被村长下面子下狠了。 旁边看着的大多都听到过昨个夜里那动静,晓得薛宝珠说的实话,再看王婆那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其他意味。这村里但凡有点小事大事只要让这人听见一星半点,都能掀起浪来,吃过亏的可不在少数,薛宝霖这茬儿正好治治,虽说宝珠家条件确实不好,可王婆说的到底是过分了。 “该,确实坏那嘴,人好好一闺女让这么埋汰,换我闺女我不得撕了她!”人群里冒了个声儿出来,惹得家里有闺女的将心比心好一阵赞同。 王婆叫一气,不知怎的就回正了嘴,不置信捂住还没高兴一瞬立马神色怨毒瞅向薛宝珠。“我就知道那事儿你撺的,自个不规规矩矩做人,还不许旁个说了,我本来还好心好意想救济你们仨,把你说给我远房大表哥,拿出三四两银子聘金使你家好过点,将来有个依靠,要知道你是这么个……这么个破烂贱货,我费这个心!” 她原来跟人说,也是再给她鳏夫表哥打续弦主意,把一黄花闺女说给鳏夫乍听是不厚道,可薛宝珠家条件摆那,旁人也不是瞎的,她再那么一散布,还要让旁人觉得自个是在做好事帮忙哩。 再说那薛宝珠后头虽然有俩拖油瓶,可她不是能干么,摊子卖吃的能挣钱,到时候钱还不是得交给她表哥,养着就养着了。要是能成这事儿,大表哥还额外许了她二两银子哩!够她一家一年花销了,以后薛宝珠那手艺挣钱,不止能养着表哥家,她家也能上镇上打个秋风,她可都是盘算好的。 人群里有人纳闷发问,“你表哥,那可不比你年岁长?” “长啥哩,也就多我一岁,重点是肯养着宝珠几个,镇上有房还有份糊□□计,要宝珠这条件不定能找着这么好的!”王婆一下循着声儿喝了回去,把自家表哥夸上天。 薛宝珠听着浑身发寒,生生给气的,一双乌蒙眼异常锐利地越过王婆扫向她身后正要附和的妇人们身上,声音陡然一厉:“三四两银子?我家再穷的时候我爹都没把娃儿卖了,怎的,现在我家里头的日了稍微好些了你们还打起卖我的主意来了!” 第33章 当归羊肉汤 “哪个稀得卖你,那是我生好心看你们几个可怜,让我大兄弟救济!”王婆同样拔高了声音,描得细长过分的眉毛竖着,嚷嚷嗓门一下盖过了薛宝珠,一副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的后悔模样,“结果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拈三搭四,我都毒了我的嘴了!” 莫大娘是听狗蛋说王婆搁宝珠家门口吵起来了才匆匆赶到,手里还提着个绳子套住的瓦罐,里头飘出羊肉香味儿,是满满一罐儿的当归羊肉汤,大冬天最是滋补身子,里头特意添了根骨头,是给宝霖补的。网还是前些时候王大虎送来的,她一个人吃没味儿,索性弄了带给宝珠一块喝。 一到就听见王婆那不要脸的话,莫大娘想也没想直接怒骂了道,“还救济,你亏得了良心说,我宝珠好好一闺女尽给你糟蹋话儿,我……我今儿就做主替宝珠爹讨个公道!” 说罢,莫大娘把瓦罐让狗蛋捧着,自个顺手抄起人挑水来的担子,也是给气急了,涨红着脸都敢拿着扁担怼王婆,一时没顾着往宝珠那看,只觉得孩子又受糟心委屈了,就王婆口里的大兄弟她见过,她家挨王家,晓得有那么个在镇上的表哥,就是个给赌坊看场子的,一脸横肉,喝酒好赌,酒喝多了就喜欢打人,听说还有打死人的,不过赌坊那地儿黑,事儿没到官府,反而涨了他的威名。 就这样的,叫宝珠嫁过去,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哪是生的什么好心!莫大娘手下更是用了劲儿,旁个拦都拦不住。 后者也没想到一个老好人会突然发难,冷不丁一下没有防备就给挨着了一记,腰上火辣辣一疼,一壁拉人往后躲一壁张口叫嚷,“你疯啦,打我干什么,要我说你喜欢薛宝珠想收当孙媳妇儿,可你也得看看你喜欢那人什么样,你看看你看看,她后面站的,不知打哪来的野男人呢!” 莫大娘当她胡说,还怼着,等听着旁人也示意她看时才往宝珠那看去,大开的门缝道露出的清瘦影儿分明是个男的,没眼花,一下就跟卡了壳儿似的,木愣愣举着扁担傻了。 薛宝珠遭那么一打岔,看着门前闹哄哄一处,方才那憋狠了的火儿反而沉淀下去,归熄成一座死火山,心内暗潮涌动唯有自己清楚,面上极是冷静,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把未来得及想的想了个通透,心底沉了主意。 “宝珠,他……他……”莫大娘这时候疑心起来昨个晚上并非是自个错觉,还真有人哩? “嗳,你们看,那是村长不,往这边来哩!”董氏眼睛亮,一眼就看到远远过来的几道身影,认出打前头的是村长,一下叫出声儿来。 王婆顺势一望,露出得意神色,再转过头,呲牙撩着小吊眉,“该,等村长拿了主意,这种伤风败德的玩意儿就该抓了去沉塘,小姘头也别放过!”她指着薛宝珠身后不远的,目光一接,反而被骇得缩了一记,心道这少年郎皮相长得好归好,可就是煞气重的哩。 旁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真担心薛宝珠的,分作两拨围堵着,等到村长来纷纷让出一条道儿来,等着看怎么收场。林氏人群里,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昨个夜里没走眼,王婆也不负她所望挑起事端,她倒没想到沉塘什么的,就是光看着她叫人唾骂就够解了上回的气儿了。 薛宝珠看事情惊动了老村长,敛眉神色愈发暗沉。少年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挨着衣角就要把人扯到身后,却被一只瘦弱手儿拂开,手的主人没瞧自个一眼,可小小身子却像是蕴了巨大能量,叫人不敢小觑。 “宝珠丫头,咋,这人是咋回事么?”老村长也不相信自个看好的丫头会做出那种事儿来,王婆什么德行他是清楚,路上还怀疑是昨个下了王长龙面子,折腾出事儿让王婆恨了宝珠来闹事,可打真瞧见了后头那人又有些不确定了,咋还真有人哩? “还能有咋回事哩,村长,咱村里可从没有这邪风歪门的,决不能叫一个丫头给毁了,要是传出去都带坏咱一村闺女的名声哩!”王婆急乎乎地扯着嗓子喊。 “你闭嘴。”村长听着她喊惯的尖细嗓儿就脑门子疼,“你再喊两声十里八乡就都知道了。” 王婆嘴皮子蠕动了两记,到底是不甘心地憋了声儿,两眼儿瞪铜铃似地睨着薛宝珠,掩着一丝丝得意,村长都来了,这丫头定没好果子吃。 “劳动村长是宝珠不应该,若是提早打个招呼,可能就不会有这事儿了。”薛宝珠面向老村长,神情饶是懊恼,还憋着些许委屈。 薛宝珠转而目光幽深地睨向王婆,“你一口一个沉塘,要真做了,我是没话说,可我要是没做,这一笔笔账怎么算?” 孙金山一听果然里头有内情么,“怎么回事?” “你咋会没做!”两个声儿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孙金山看着王婆快把手指杵到那人身上,一副巴不得俩人有私情的样子叫他一眼就看出是故意找宝珠麻烦来的。 “这本来是我家的家事儿,后来叫宝霖闹失踪给耽搁了,竟叫人质问上门了,既然你们都想知道,说出来也无妨。”薛宝珠的目光凉凉扫过王婆林氏等,紧咬着下唇克制住那股昏沉晕眩感,接着说道,“大家伙也知道,我舅舅家以前也是镇上大户,我娘在的时候,娘家风光,舅舅也带照拂我们家的。” “这跟他有啥关系哩!”王婆没得耐心听,插嘴喊了一句。 孙金山却比她多转了一个弯道,听出些许意思来,看着叫嚣的王婆,再扫过因她而停下的宝珠丫头脸上神色,忽而心思动了动,“长龙媳妇,确实好话赖话都你说了,还能不能听宝珠丫头说了,要这事真是你搞出来的乌龙,你怎么赔人家姑娘清誉!” 王婆简直是纳了闷了,这薛宝珠是给孙家灌了什么*汤药了,孙长明是,小孙氏是,如今连一村之长的孙金山也都不分青红皂白了,“村长,你瞅瞅哩,人都搁眼皮底下站着,再说是我瞎胡说也说不过去罢,您可不能偏心眼儿。” 孙金山被她最后阴阳怪气讽了一句,反而给气乐呵了,再看后头跟着来的王长龙,给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眼光,你娶的好媳妇,直把王长龙看得寒毛竖起,转开眼让宝珠往下说。 薛宝珠目光森寒地凝着王婆,清凌凌开口,“舅舅生意失败带着一家离开永安镇另谋就再没回来,之前我爹让人找过,说舅舅再落魄,这儿也能给腾个地方让安家落户,我爹在的时候没找着,反倒是我前儿个去镇上意外见着跟乞儿抢吃食的大表哥。” “我不知道人咋回来的,问舅舅他们下落也问不出,大夫说他磕着脑袋患了失忆症,我也不知道咋能好。舅舅一家是好人,我家穷,可我也不能不管让大表哥被一群乞丐欺负,没想到……没想到还硬给人赖上难听名声。”薛宝珠说到最后带上哽咽,似是再忍不住悲痛,到底是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哪能经得住那么诋毁。 眼泪包在乌蒙眼儿里一串往下掉,就是咬着唇没哭出声儿来,却偏偏像刀子扎人心口子上。 那些掺和里头闹的,纷纷避开眼。莫大娘了了心里疑问,也是给懊恼不行,拿着扁担猛地就砸向王婆,这一记一记不带话的光砸,这会拦得人倒少了,还有人给拉偏架,硬是让王婆挨了好几下,直把人打得嗳哟直叫唤打死人了。 莫大娘上了年纪没几下就喘了,扔了扁担被小孙氏扶着缓劲儿。老村长也是摇头看,不过看的不是王婆是王长龙,“你那婆娘厉害,是要闹得整个村子不安生哟。”随即叫过小孙氏,“下回见着搭理都别搭理,伤阴德唉。” 这话是重了,可对王婆却又是实在。 王长龙哪经得住旁个这么指点,一张麻子脸臊得*辣的,一把扯住王婆喝骂了声败家娘们家去。 “那是表哥就不丢人啦,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家里弄一男人像话——啊!” 王长龙见婆娘还这么叫嚣反而扬起手臂,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一边嘴里还骂道:“人那是知恩图报,到你嘴里就不干不净,你、你、你气死我了。” 王婆被打得晕头涨脑,身子摇摇摆摆好不容易才站定。她抬起头,左边脸颊也有了个明显对称的巴掌印,一条红艳艳的鼻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 她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死老头子竟然还敢当着大家伙的面打她? 一瞬间,王婆疯了一样向王长龙扑过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嘴里叫道:“你敢打老娘?老娘就说了几句话你就打老娘。” 可是她往常经久耐用的一招今儿似乎不管用了,王长龙昨个夜里就打过一回,雄风大振,揪住她的胳膊使劲地一甩,一下子将人给甩了出去,跌了个屁股蹲重重在地上。 这还不算,王长龙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再闹?再闹就休了你这婆娘,你信不信?海子,还不将你娘拖家去,关在屋里,没我允许不准她出房门!”李王长龙威严地对从家里赶来的儿子王海命令道。 身高马大的王海紧绷着脸,出奇地配合,连扯带拉的拽着他娘就往后面拖。 人群里原来还有跟王婆最后那点想法一致的,这会儿也没啥好说了,就跟王长龙说的一样,人知恩图报收留自个亲戚,再说岂不和王婆一样讨嫌。 孙金山等人慢慢散去,看着宝珠丫头,以及后头那个,心说她表哥瞧着倒是一表人才的,可惜怎么就撞了脑袋没记忆了呢,要是宝珠舅舅在,即便收留一家,那也是凑合一家,能过好日子哩。 “苦了丫头你了。”到头来也只得叹气。 薛宝珠舌尖尝着一片苦涩,人就是这样,没人疼安慰的时候什么都能撑着强大,偏生一点安慰受不住,最后还是强忍着鼻尖酸意,依然傲气挺立着,“村长,自打我爹走了之后家里头没男人可以撑门面,往后我表哥在,也就再没人敢这么欺负咱们几个了。” 孙金山摇了摇头,他说的不是那意思,是为了她名声,家里有个人帮忙是好,可以后说亲可就难上加难了啊。 殊不知薛宝珠也是知道这茬才故意为之,要像李金香那样嫁个情投意合的还好,要像荷花那样杀猪似的哭嫁老头,她得庆幸没有那么个狠心父母,旁人觉得的好日子对荷花来说未必,等嫁过去不等同于身陷囹囵,磋磨一辈子。这会想起来司家要回庚帖于她来说也是庆幸事儿,当初想的安稳度日同现在想的已截然不同。 她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来抗衡这时代,首先便是积累财富,积累足够的财富,她的命运才能自己做主,而非被迫逐流。 等门前都没人了,薛宝珠眼前一黑,在莫大娘的惊呼声中,陡然栽倒进一个温暖怀抱中。 **** “这咋烫这么厉害,都多久了,哎哟不好哩,要烧坏的,得赶紧找大夫来看看。”莫大娘焦急的声音模糊传来,就像隔着一层,怎么都听不真切。 薛宝珠迷迷糊糊看到有黑影往门边走,忙是将人喊住,“柜子里有旧棉被,拿两床压压捂出汗就好了,不用找大夫,明儿个就能好。”她在家也是这样,去看病还得折腾,通常捂着睡一觉第二天就能退。 那黑影走到跟前显了出来,少年看她似乎很冷地往被子里缩,沉默着去柜子那拿出棉被往上摞。 薛宝珠虽然病得迷糊,可也瞧出这屋是薛老爹的,没跟宝霖宝琴睡一块免得把他俩给传染倒是安了心,身上压着的那根被子是新打的,现在盖稍微薄点儿,可架不住软和,等旧被子往上厚实一压,一下就暖烘烘的,一会儿就又沉沉睡了去。 莫大娘看了看在被窝里只露了头发丝儿的宝珠,上前把被子往下掖了掖,她给俩小的弄了吃的,本来想问宝珠要不要吃点,现在估摸也叫不醒了,前头那乱糟糟的事儿再次浮上来又是一阵堵心,可不就是吃了家里没大人的亏么。 再看跟前坐着的年轻人,约莫二十的年纪,不上不下,怪叫人不好说的,人是长得模样周正不假,可从来也不见吱声的。年纪轻轻的小伙儿,倒像是个锯嘴葫芦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木讷憨傻。“那啥,宝珠她表哥,旁边那间杂房我给收拾了,今晚你就在那将就一晚,明个一早我再来哩。”她家里还养着鸡鸭呢,不走也不放心呐。 少年惯是垂着眼睑,半晌才沉默地点头,虽然没出一个字的声响,可行动上倒有了一丝儿人气。他等将人送到门口,递了煤油灯才折回屋子,不过没去杂房,进的是他原先住过的屋儿。 薛老爹那屋大,也显空,天冷了总是凉飕飕,所以薛宝珠宁愿跟弟弟妹妹挤一床也让它空着。眼下叫几床被子压着,可也睡得怪不踏实,眉尖儿蹙着,时不时捣鼓翻个身,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汗珠。 少年原本找了两长方木凳拼一块,就挤在上面抱着手臂小憩,横在狭小的空间本就不甚舒服,何况薛宝珠睡一会儿就捣弄出点声儿。隔了不知多久,少年豁然坐起身子,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神色依然沉默寡淡,却在望见被角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时,眸子眯了眯。 他稍稍放缓神经走过去,见她洁白的额头有细汗,呼吸时而轻轻柔柔的,时而又闷哼两声,应是汗热的,便直接用那被角替她擦了一把,两人也好图个安静。可少女却显得极其不舒服,秀眉紧颦着。 透不过气来似的喘息加重,少年迟疑了一阵,直觉不对起身去厨房端回来盆热水,热水是从灶台中间专门沏出的口子里舀的,前边莫大娘刚烧过饭这会水正热着。 刚放下盆儿就急急把布巾放了进去,手碰着热水一下被烫红,少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愣是没停下,绞了绞替她擦拭过额头,再过一道给敷上,等凉了之后取下重复。 这么弄了几回,薛宝珠不再像烙大饼一样翻来覆去,只眉间还皱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替她擦汗的手,等抓着了,才像是安了心似的露了安宁神色死死抓着彻底陷入沉睡。 纤细的小手冰凉得很,少年长眉轻皱迟疑了片刻,却一反常态的没挣脱,听着几道细碎的痛苦□□只挨着床坐下。屋子里点的油灯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晃得床上躺着的少女容颜亦是明灭。 因为发烧,少女脸上显着不正常的红晕,方才不小心碰到的触感此刻也从指尖带起回忆,热热柔柔的,他见过她往脸上抹东西,白白腻腻,抹匀了后更莹亮,还给刚会走路的小女娃儿也抹上,小女娃儿闹,她笑,乌亮的双眼变成弯弯的月牙儿,渲染得周遭都是生机…… 那只牢牢抓握着他的手纤细而小巧,掌心的粗粝却不容忽视……少年忽而垂眸,眸光一闪,掩住了心中微微生出的些许波澜。 薛宝珠睡得沉沉,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牵着她的手上街买菜,给她做顿好吃的,因为常年做木工手掌心硬硬的茧子硌着,她还会故意摩挲那茧子形状来着。 翌日,薛宝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没了头重脚轻的感觉,一摸脑袋果然没了热度,就是身上出了好多汗浑身黏糊得难受,只想痛快儿地洗个澡。等推门出去,乍看见院儿里埋头劈柴那个还愣了愣,前后一搭才想起自个捡回来一人,得,还是个伤残号,这就能干粗活了? “醒了?”少年有所感应回头,见薛宝珠站那又垂头没停下手里活儿,烧是后半夜退的,他一直留意,因为她退了烧后嫌被子盖着热又开始踢被子,这么下来,反而一宿没睡光顾着人了。 “你,怎么……”劈起柴火了?薛宝珠瞥了边上摞的,一堆工工整整里就最边上几块歪七八扭的突出古怪,仔细一想,这人捡来时穿着那样光鲜估摸没干过粗活,就不知后面怎么就能劈柴劈出讲究来了。 “厨房里没了,烧水,洗澡。”少年立在那,木木开口。这些都是宝珠没醒的时候他在薛宝霖指挥下做的,奇怪的是他好似把这些做活的记性也丢了,摸索了好一阵才勉强凑合。 这话依旧短小干练,薛宝珠却听懂了,按下心头起的怪异感,突然咧了嘴乐呵,人捡都捡了,银子也花了,既然打算把人留下,功能实用才紧要啊。 要说原来薛宝珠也不打算留,要没出王婆那茬子肯定一早就把人给打发了,可王婆那么一闹倒教她改了想法。家里多个男的,于她来说传出去名声是不好听,可要是没有,她的麻烦事儿也一点没少,反而说不准能挡点麻烦,过了年她就十三了,难保她叔婶不又来折腾什么幺蛾子。 就像现在,多个苦力也蛮好的嘛。 薛宝珠想着,对少年也和颜悦色了些,“有这么多够了,先烧水。” 少年默,却没起身。“……”空气里有那么一丝儿的尴尬。 “……我去。”薛宝珠意会后自个去了厨房,因为病了一场,懒得折腾吃的,在锅里焖了荠菜粥。看灶头还有个柚子,个头小小,黑黑灰灰,是狗蛋和薛宝霖前些时候玩去摘回来的,她拿刷子仔细把外皮刷干净,取了果肉和切丝儿的果皮少量一块儿炖,对症正好。 余下的果皮仔细弄干净白色那层,去了苦味儿再切丝,泡两个时辰后用冰糖煮,最后熬成糖汁儿挂酱就可以盛起来在白糖里滚滚,就成了柚丝儿糖,金黄黄的,酸甜口儿,过年好给俩小的吃上。 等收拾好的功夫水也烧开了,薛宝珠喊了少年打水去屋里,跟火桶子一块做的还有个洗澡用木桶,就搁在薛老爹屋里,她洗过两回就是装水太麻烦,有了大力少年就不一样。 一壁等水装满,薛宝珠试着水温,忽然发现嗳嗳叫唤也不是个事儿,“你还记得自个名字么?” 少年把水倒进去,抬头木木看着她,热气蒸腾得看不清脸,隔了许久才闷声回,“不记得。” “没个名字叫挺麻烦的,那……我给你起个罢。发财,阿牛,二狗子,你觉着哪个?” “……” “发财吧,我觉得发财好,其他都太俗气了!”薛宝珠自说自话,一壁准备好了衣服,回头高兴道。 “……”少年看她似乎完全没受那桩事情影响,跟着恢复乐呵呵模样,没开口反驳亦未有抵触,似乎是默许随她高兴。 薛宝珠把脸凑近蒸汽,感觉浑身毛孔都舒服张开,又看他那么老实听话,更是眉眼弯弯,“那就这么定了,为省麻烦对外你是我大表哥,不过可不是真的,你是我在河边碰着的,身上的伤也是我花银子给治好的,是你救命恩人,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这叫……这叫卖身抵债晓得不,你最好赶紧想起来把自个赎了,不然有的你苦日子过!” 少年看着她故作凶巴巴下掩饰暗喜的生动小表情,如镜子一般平静的心池恍似被吹风吹皱,生出涟漪点点。他木木然的点了点头,紧抿着唇,又埋头不吭气了。 薛宝珠看少年发傻样子,得逞一笑,傻点好,好拿捏呢,“我跟你说我娘姓裘,别兜漏嘴了。”随后憋着笑把人往外推了关门洗澡。 而少年,站在门口嚼着她最后那话——发财,裘,求发财?! ***** 薛宝珠拿着布帕抹鼻涕的日子持续了三四天,怕给传染,都是避着小的。索性家里多了个人,能帮上手,过了两天闲散日子光烧烧饭就成。先前门前那块空地儿让她也捣鼓了起来,撒下去的菜种子像苋菜菠菜等,出得绿油油一层苗,依着长势,过不多久就能吃了。家里多留了个人,吃穿用度上都得作考量,薛宝珠省归省,可也不愿意在吃上面苛待自己和弟妹,如今俩小的身上都长了肉,尤其是宝琴,抱着都沉甸甸的了。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鹅毛似的飘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村子就变成白茫茫一片,独独挨着小莽山山脚的几株梅花树透出艳红的生机来,实属南方罕见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年关将近,长渚村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薛宝珠前一阵忙得脚不沾地,又闹了不少事情,所以耽搁了置办年货,这日就起了大早,烧热水打算收拾得清清爽爽再镇上头去。 氤氲热气中,这具身子再不是原先干巴巴的模样,而是终于有些豆蔻少女该有的起伏,皮肤也莹润了不少,如同沾着晨露含苞的花蕾。唯一不足的是那一头长发,虽然后头精心养护,可依然梳头时痛得龇牙咧嘴,晚上洗了睡一觉还容易油,难养得很,这才得一早折腾。 等泡足了之后,薛宝珠才从木桶中起身,中衣之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袄,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荏苒稚气,可却也有种逼得人挪不开眼的清丽。 上回从镇上买的发膏就摆在桌子上,薛宝珠打开木盒用手指在其中挖了一块,那气味呛人当即直扑面而来,不一会儿辛辣刺激感从指腹传了进去。薛宝珠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想着这东西是实实在在何首乌所配制,最是养发滋润,也就咬牙忍了下来。等她将整个头发的都养护了一遍,原本莹白的手上肌肤泛出了些许绯红。 屋子里是薛宝珠泡澡,而屋子外是裘和带着宝霖宝琴两个在候着。年下各家各户都忙得厉害,莫大娘家只有她一人张罗,又加上她孙儿来信就将回乡,这些日子来薛宝珠也不再将弟妹送过去。好在自家家中多了个人,总归是帮了薛宝珠不少,好比现在。 薛宝霖伤了腿,在床上捱了五六天再捱不住,再看今儿下了大雪闹着要出来,就是待着不动就透透气儿也好,薛宝珠瞧着他可怜巴巴模样只得让裘和抱出来顾着了。 可对于薛宝琴来说,那可就是撒欢了,地上积雪刚好到她小腿肚子,薛宝珠给她穿了改过的长靴,里头又套了厚厚袜子,跑动起来反而不觉冷,揉雪球,打雪堆……玩得是不亦乐乎。 少年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石墩上,手里捏着块木牌,东西里外已经被翻了个透彻,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留有什么讯息,普通至极,然心底却觉得这东西对自己来说很紧要,余光瞥见薛宝琴踉踉跄跄忙是收进了衣服里,在她快跌倒的时候出手接住了人。 明明这人身上携着的冷峻气息跟这寒冷的天儿有的一比,可薛宝琴却不怕他,反而围着撒欢,后来似乎发现这个好玩,故意作出要摔跤的样子来考验,每次被扶着都是咯咯一阵笑,觉得这个哥哥很厉害! 薛宝霖在旁边看着有点不是味儿,突然出声让小宝琴过来,后者捧着一雪团子,小脸红扑扑得扑过去,就被她哥哥捏住变了形儿,“锅锅,八要……”依然是咯咯咯地欢笑不断。 玩了一阵,薛宝琴看着手里雪白雪白的团子,圆溜溜的眼儿里流露出一丝馋,拿着就要往嘴里塞。裘和一把提溜起小家伙,雪啪嗒就掉了地上,薛宝琴眼巴巴看着融为一体的‘食物’,哇的张嘴就要哭,突然对上裘和那双寒幽幽的眸子,小嘴一瘪,突然就不敢闹了。 吱呀开门声突兀响起,薛宝珠从里头出来,顺势往俩小的所在处一瞥,就看到少年抱着宝琴的‘和谐’一幕,愈发满意,原先对于身份的那层担忧在跟衙门当差的王大虎打探过后打消了,并没有被通缉或者找寻的,许真是遇着山匪落魄的。不过既然留下了,对外说是表哥了,那明面上还是必须要用表哥的名,免得再生事端。发财是自己哄骗他的,没想到这人竟还傻傻当真了。 薛宝珠噙着笑去厨房给弟弟妹妹捣鼓中午的吃食。砂锅里面是碎玉米掺着稻米煮出来的饭,饭上面铺了一层菜,有绿油油的菠菜和茼蒿,还有煎得焦黄的小鱼干,衬着碧绿的小葱,格外香气诱人;汤是鸡蛋汤,里面有绿色的菜叶和黄色的虾仁,虽然简单但却是用了心的美味。 等厨房飘出饭菜香,薛宝霖忽然抬起头,直直盯着裘和,老神在在的开口道:“水缸空了。” 顶了表哥名字的裘和闻言虽然面上无甚表情,可还是利落的站起了身,目光在院子中巡了一圈,最终抬步去拿了水桶往河边上去了。 薛家屋子离开河还有一段距离,村子里但凡洗洗刷刷都要去都河边,那些大媳妇小姑娘也认得了裘和,见了无一不是投来*的眼神。可偏偏裘和是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路过去竟然目不斜视,连眉毛都懒得抖动半点。 王婆正拿了棒槌在河边上敲打床单,往日这些活拿哪要她出来干,都是家里头烧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了的。这会寒冬腊月,手指头往河水里一浸都要失去知觉了。同在河边上还有不少婆娘,王婆碍着那日吃了亏,这几日做人也低调了不少,如同锯嘴葫芦似得,不肯出声了。 那些好闲事的就逗她说话:“我说王家嫂子,这大冷天的你出来做什么哩,你们家那口子往常不是最疼你吗?” 有人起了个先,余下那些便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王婆子平日也最是牙尖嘴利的,这会被人踩着短处来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头早将这些人骂了祖宗十八代,可在表面上,仍然没撕开脸,虚虚的应付着说道:“我家男人疼人是我家男人的事儿,哟……李嫂子你怎么就巴巴盯着别人家男人哩,要我说李大哥人也是不赖的。” 那妇人叫她一冲,当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余光一扫瞧见身后来人,随即讪笑了起来,“喏,克你的人来了!” 王婆子一愣,旋即横着脸瞪她,见对头那人实在不像是在唬她这才挪了眼去看后头。这一之下,连着眼皮都跳了起来。 “哟喂,还真是吓着你了呀!”立即有人冷嘲热讽的来了一句。“咋地,瞧见宝珠家里头有个表兄弟就没底气了呀!” 王婆子心里头还真是害怕得紧,想她虽然出身不算富贵,这自小到大没有吃过亏的地方,撒泼耍横也总是她占旁人的便宜。活了这大半辈子,却没想到对一个毛头小子吓破了胆子,实在是跌面子得很。王婆子又臊又害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直瞪着裘和。 近旁那些看热闹不消停,悉悉索索的笑着王婆。王婆恼怒至极,朝着那些嘲笑她的恶声恶气道:“管好你们自家家里头的破事!少来掺和老娘的!”她这也是一时怒气上头,才出了声,原本想着裘和一路过来也没在意自己,总当那日的事情是过去了。可没想到等她再抬起头去看朝着裘和打水的地方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提着水桶直起身来,目光好巧不巧的盯着射向了自己。 王婆子心里头狠狠一震,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凉了,背后冷汗直出。“你……你……”惊吓之余,竟然连个痛快话都说不出了。外人都瞧不出这小子的厉害,只当他是个木楞子,可她却是深深记得那日他的目光,那股子凶狠似乎要将自己拆骨拨皮吃了一样。 王婆子在那心里头打颤,而正主却是径直打了水离开,好像众人谈论的不是他似的不在意。 自觉失了面子,又看人走后,王婆到底忍不住啐了一句,“嗬,那丧门星不要脸,男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说完,兜起衣服盆子就往自个家走。 等走出有段距离,王婆忽然觉着背后阴测测的,心里头冒出股不安来,脚下也快了步子,可身后有东西跟着的感觉越甚,她猛地回头,后头弄儿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人,正觉着自个多心回身却是啊的惊叫出声。 “你你你……”前面突然冒出来的人可把她魂儿都吓飞了,连话都不利索了。 裘和拦住了她去路,居高临下睨着,细长眉眼仔细看透出一丝邪气来,不笑时就寒气逼人,这突然咧了嘴角,让少年五官更是生动明丽,却叫唯一的看客生不出一丝欣赏意思来,反而心头突突直跳,手脚发寒。 “你确实说对了。”话音起的同时,裘和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缓缓施力。“我不是什么好人。” 王婆想起呼救,可已经喊不出声儿了,只余下几个气短的音节,在这前后无人的弄堂里,这人就是弄死了自己都没人知道,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异常可怕,拼命打着那只掐着自己的手,瞳孔渐渐缩紧,奈何却动不了那人分毫,这种下一瞬就可能被了结性命的感觉叫她简直快要吓得昏死过去了。 就在王婆眼神开始涣散,呼吸不过来的时候,那力道陡的松了,重新呼吸到空气的王婆猛地大喘了一口,反应过来,整个人立马往后退贴了墙地往边挪,腿肚子都在发抖。要说前头一回她还存了怨气不满,这回威胁到生命什么胆儿都没了,要说那些小媳妇也没说错,这几十年来她那胡搅蛮缠倒打一耙的本事无往不胜,偏偏在这少年身上连栽跟头,要这小子再……王婆都不敢想那后果,真真是怕极了。 等人离开好一会儿,王婆才回过魂儿,捡起地上掉的衣服兜回盆里,还不敢往井那边去,软着腿往家赶,等到家又免不了被她家那口子一顿骂,连洗衣服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 在王婆家外头不远,一伛偻的身影也哆哆嗦嗦扶着墙往回走,正是薛奶奶,她本来是要往薛宝珠家去的,也不知是不是给那丧门星克的,那天喝完喜酒她就夜夜噩梦缠身,病了一阵,这不前两天那茬是没赶上,等听旁人说起又给气倒了,好不容易好利索点就抡着拐棍要去打死那丫头,没成想遇着这么凶险一茬。 “夭寿哦,这哪是什么傻小子,是讨命的阎罗么!”薛奶奶捂着胸口叨叨,显然也给吓得不轻。 等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喘上两口气,没想到那死丫头招了个煞星,竟是敢要人命的主儿,心里是再明白不过,自个一把老骨头的绝对弄不过,弄不好还搭进去条老命,一下什么心思也没了。 第34章 糖棍儿 等裘和把水缸的水装满,薛宝珠也把小宝琴的饭给喂完了,小家伙早上起早又疯玩的,没到晌午就哈欠连天,裘和回来刚好把人抱进屋里头,连薛宝霖一块儿拢在一个被窝。 “刚吃过别那么快睡,宝霖,你给宝琴说说故事,我赶晚饭前回来,回来给你们带糖棍儿把你们吃。”薛宝珠说的糖棍儿其实就是灶糖,把它抽为长条型的叫糖棍,扁圆的叫糖瓜,冬天天冷,糖瓜凝固得坚实而里边又有些微小的气泡,吃起来脆甜香酥。 薛宝珠不喜欢吃嫌它粘牙,小孩子却很喜欢。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让灶王爷嘴甜一点,多在玉帝面前说好话,来年给家里一个更红火的光景,薛宝珠也不能免俗。 俩人匆匆扒过饭,刚好赶着集市快收摊的时候,薛宝珠本来就算好了的,一些家用的随时都能买着自然不急,而有些越到了后头剩下自然就卖便宜了,到了镇上就直奔集市挑拣。 琉璃、铁丝、转沙、走马等童玩之物摆了一处,南北集的都有,不少都是平日里见不着的,带着小孩儿来的大人被拉着衣角央着要,薛宝珠这个大龄灵魂的也被看花了眼,比后世要热闹好玩多了;还有百响、麻雷子、二踢脚、太平花等也都摆了一处,红纸包着喜庆红火,摊贩子吆喝不停。 薛宝珠紧着要紧的先买了,柴米油盐,有裘和在,她尽可能地一趟备足,盘算过到年后。前面酱肉和卤猪蹄都吃完了,她又狠狠心切了七八斤猪肉准备过年,鸡鸭早就同莫大娘说好了的,她家留下过年用宰的时候都分一半儿,钱照算。等大头去了,兜里准备的银钱也不多,裘和两手都挂满了东西。 等薛宝珠再买了干果瓜子要往他身上挂的时候,裘和难得皱了眉头,停顿下来,直直看着她愁眉苦脸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薛宝珠回头瞥见,不禁噗嗤笑了出声,这情形可不跟……薛宝珠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又很快敛住,“买差不多了,再穷也不能短了过年的,走,去那边。” 没能阻止薛宝珠买买买的裘和只能被拉着进了个成衣铺子,挂着小孩儿衣服一角都应景的喜庆红色,穿上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绣着福字,面料不同,做工款式也不同,薛宝珠没往那些看,反而跟掌柜的要了两件看上去朴素些颜色的棉袄,同个色系做出来因为尺码偏了成压箱底的正好让薛宝珠淘着,硬是给还了一半儿的价格。 “姑娘,你也太会说价了,别看这样式普通,可也是司家出的货,要搁前两年那是打死都不会卖。” “大叔,一年一个新儿,淘汰的款儿您大可摆一处,挂一块打折的牌子,颜色弄鲜艳显眼点儿,路过的瞧见第一眼都能被吸引进来,像我这种买不起的肯定就奔这块儿了,比您压箱底强呐。”薛宝珠摸着棉袄质地确实如掌柜的说的,软和舒服哩。 掌柜的摇头笑,看着乡下娃娃出来的,没想到门槛精,主意也好。 “那件棉袄呢?”薛宝珠看的功夫又看准了一件儿。 掌柜的顺着她取下,“姑娘这件可不便宜了,得这个数儿。”说罢比了三根手指。 裘和瞧着薛宝珠手里男人穿的样式,脚步微停。 薛宝珠眯了眯眼,宝霖和宝琴的算起来买了一钱,光这一件儿就得要三钱确实贵了,可冬天棉袄厚实,薛宝珠回头看了看裘和身上短一截儿吊着的裤腿和手腕,拿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下正好,一狠心就跟掌柜的买了,好磨硬磨配了条裤子,这冬装算是备齐活了。 裘和看着被包起来的衣服包儿直到堆在他面前,还有些发愣,随即掩眸,叫人再探不清情绪。 薛宝珠看不清他脸上情绪看人杵着当高兴傻的,像自己这么善待劳工的雇主可不多见。新年衣裳拢共花了四百文钱,比预想的少,自个还有件新的没穿,是莫大娘前阵儿送来的,亲手制的梅红色袄子,估摸为着前头金香成亲拿出的份子钱,知晓不会收钱,变着法的还回来了。 想到莫大娘,薛宝珠忽然想起正事儿,交代裘和把东西看牢了在铺子门口等她会儿,自个往衙门那去了一趟,帮莫大娘带个口信儿,让虎子叔小年上她家吃饭去,顺道把寄存那的摊车拿回来,那家伙什占地儿,老那么搁着也不好意思。 等薛宝珠推车回来,成衣铺子前没了裘和的影,她忙把小车搁下,四下探寻愣是找不见,这才有点慌了。裘和没有记忆,又拿着她买的年货,一时也分不清是丢了人心急还是丢了东西心急,跑了两转鼻尖急得冒出汗来。 “嗳,姑娘,你找刚才跟你来的那人罢?”掌柜的忙活完了才看到薛宝珠,忽然想起事儿来,“他在对面那书局那,刚让我留话给你,瞧我给忙忘了!” 薛宝珠闻言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儿,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书局,果然隐约瞧见一道熟悉影儿,忙是谢过推了过去。 “好字,真是好字!”一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拈着下巴一撮胡须,小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缝儿。 薛宝珠走进书局,往里头探脑袋,就看到靠外一角,先前采买的年货堆在地上,旁边挨着的书桌上铺着一条条寸宽的红纸,快拖到地上,少年站在书桌跟前,握着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点墨落下,提笔行书,甚是流畅。 终于见到人的薛宝珠把心放回肚子的同时,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等走到他身旁,便叫那一手漂亮利落字体惊艳。 书局掌柜同样瞧得满意,镇上就他这一家书局,搭着过年卖春联,生意好得不行,可昨个吕秀伤了手来不了,他正让伙计去找,结果给寻回来个闷葫芦少年,本来还觉着不靠谱呢,没想到这一手字儿写得比吕秀才还漂亮,直把他给高兴得不行。 一幅春联卖二十文钱,少年笔走龙蛇,这片刻功夫已经写了快五十幅,只管他要三百文的工钱,加上这阵子好卖,他提价二十五文都能卖得出去,这么一来,差不多能赚个近一千文。 裘和察觉到薛宝珠靠近,写完手里的就停了笔,管掌柜要了工钱就要走。薛宝珠本来就纳闷他这出,看有工钱赚不禁亮了眸子,暗道近朱者赤,小子悟性倒是不错会自个赚钱了。 临出书局薛宝珠还管掌柜要了一幅——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最能表达她的新年愿望了,薛宝珠揣在怀里宝贝,打算到家就给贴上。 裘和把东西装上小摊车,随后就将工钱塞给薛宝珠,主动推了车走。薛宝珠冷不丁被塞了钱,愣过之后先数了数,一数是三百文,再算算这账忽然觉得有点肉疼,要她晓得,肯定也得跟书局掌柜四六开啊! 那铜板浸了书墨香,搁在手里捋了捋,薛宝珠又觉出些不对来。不多不少就三百文,正好是……那件棉袄的钱。她看着径直往前的少年背影,眯眼打量会儿追了上去,“不想欠我人情?” 少年惯是不吭声。 “啧,就你吃的用的住的,三百文哪够,让我算算啊,呐,一顿饭捎上你的算十文,一天两顿,一月就是六百文,房租钱五百文……”薛宝珠在旁边掰着算,算到最后扬了扬秀眉,“要么还钱,要么以身抵债哼!” 裘和听着她碎碎念,突然停下看了一眼,“……?” 薛宝珠是脱口说的,只等旁边人这样看了自己一眼才蓦然住了口,察觉言语失当了,“呵呵呵……我说的意思是干活,好好干活,嗯!” 之后的气氛有些古怪,或者来说是薛宝珠一个人有些别扭,毕竟少年还是沉默推车,直到快到村子,薛宝珠心底暗暗松气,余光里忽然瞥见河边有一小孩儿趴着兜鱼,那人和网兜瞧着都有些眼熟。 “等等。”薛宝珠喊住了裘和。 随后人慢慢朝河边小孩儿所在摸了过去,一瞧,好么,还真是熟人,林氏的宝贝疙瘩林宝根,那网兜分明就是村长送把她的那个,好好挂堂前的,怎么落了他手上都不用想。 这头林宝根正往水草堆里探身子,一点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薛宝珠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篓子,里头有些杂鱼虾,估摸捞了有一会儿了,顺势往河里瞧,网兜子里撒了白白的米粒儿,她悄摸走过去,就见熊孩子猛提起网兜,兜里两尾两寸长的草鱼拼命甩着尾巴,把薛宝珠都看羡慕了,她和宝霖都没捞到过那么大的! 林宝根正高兴呢,一回身手里的网兜连鱼一并叫人给夺了,等看清动手的是薛宝珠,一下飚了怒意嚷嚷,“丧门星,快把鱼还我!” “林宝根你胆儿肥了,敢摸我家偷东西!”薛宝珠举高网兜也是唬着脸,死孩子欠教训。 林宝根惦记那鱼呢,伸手就要抢,结果被裘和提溜起,挣不开更怒,“谁拿你家东西了?” 薛宝珠觑了他一眼,也不知林氏给喂的什么,硬是喂成了个球,平日里就仗着这耍横,若单单自个跟他对上……薛宝珠看了看自个豆芽菜的身子板,再看了看被裘和牢牢制住根本动弹不了的熊孩子,心情愉快了起来,“网兜是村长爷爷送把我的,不信咱们找村长爷爷评评!” 林宝根红着脸梗脖子,就是让薛宝珠把鱼还他,听她搬出村长也不怕,咬死了没拿网兜,是薛宝珠抢他的鱼,见她不肯还使出在林氏面前惯用的撒泼手段来,就是被人抓着耍不开。 薛宝珠看扭来扭去的小胖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心道是没救,可就挨着隔壁住,不知哪天又趁自己不注意摸上家来……薛宝珠想了想,让裘和提溜着人往家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娘——”林宝根那声没喊完就被薛宝珠从布袋里掏出一双袜子堵住了嘴,呜呜挣扎。 薛宝珠指使裘和把人提进厨房,兜里的鱼专门拿桶子装起来,一条拎起来洗干净后甩在了案板上。 林宝根刚好被裘和按在旁边,那鱼尾巴一甩水珠都扑了脸上,带着一股腥味儿,登时皱了粗眉毛,又是一阵呜呜响。 薛宝珠瞟过一眼,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咚咚几下就给鱼拍死了,之后再是剖开鱼肚子,把里头内脏等脏东西挖出来,再一片一片刮成薄薄鱼片,一刀刀下去,跟凌迟也差不离,因为她刻意放慢的动作,整个过程都显得暴力异常。 林宝根从一开始的愤怒挣扎到起了一点恐惧,最后在薛宝珠诡异凶残的目光里瑟瑟发抖起来。 薛宝珠绷住脸上唬人表情,目光幽幽地凝向他,似是垂涎地上下看过,“好多肉,我们好久没吃上肉了……” “!”林宝根看着她拿菜刀逼近,一张胖脸上的黑豆眼儿顿时吓出了眼泪,呜呜呜惊恐挣扎,随着裘和接收到薛宝珠眼神示意松开,小胖墩哭着夺门而出,嘴里哭喊着别吃我。 薛宝珠绷了一会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心想熊孩子估摸再不敢上她家来了,回头看向案板上的鱼自顾出声,“这个等下做酸菜鱼吃,还有一条留着过年炖!” “皆可。” 冷不丁听到回答的薛宝珠愣愣点了点头,等人出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是雇主,不是厨娘……吧? 第35章 农家炖鱼 乡下年味重,家家户户都应景贴了倒过来的福字,还有寓意的春联,洗刷打扫都赶年前忙活完了,余下就是忙活一张嘴的事儿。比起邻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媳妇婆子,薛宝珠可谓是过了个轻松年,家里新修葺过,加上之前败得干净,收拾起来还算省力,何况还有裘和使唤。 翻出来的杂物能改改了用,不能改的只能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薛宝霖腿伤好了很多,就是薛宝珠不让他多下地,还是得了常空说适当走走的画儿才不至于连过年都躺床上。 “姐,他削的那是啥哩?”薛宝霖看裘和在院儿里捣鼓了一早上,脚旁的簸箕里堆了几个圆的扁的物件好奇得很。 薛宝珠正给宝琴扎啾啾,小孩儿的头发软乎乎绒绒的,手感很是好,就是头发少了啾啾没扎成,反而多上手揉了几把。正被抗议呢,听到薛宝霖问看了眼簸箕,别说,还都按着她要求来的挺有模有样,“是给你们俩玩的。”圆圆长长一块块的是积木,还有能拼起来的七巧板。 听到是自个的,穿得圆滚滚的薛宝琴颠颠跑过去,蹲在簸箕旁捏了一个圆溜溜的看,接着就往嘴里塞,让裘和给拦下,后者把弄好形状各异的小木块又检查了遍,确认没有毛刺才递给了她,严肃认真地交代了句不能吃。 薛宝琴有些可惜地盯着看,那点忧愁很快消散在有新玩意的欢喜中,捧着去找哥哥宝霖玩儿。 今儿大年三十,薛宝珠早前备齐了年货,跟裘和两人推回家的路上还遇着薛李氏,她分明瞧见薛李氏看东西时那算计精光,可等了两天居然没见小叔家来人,搁在往年就是查探也要来查探番的,倒是稀奇了。 家里没有亲戚往来,照例备下的瓜果糖的落了宝霖宝琴肚子外,还有狗蛋来吃,而原本跟薛宝珠玩好了的李玉香倒是再没来过,薛宝珠瞧了眼搬了把椅子在太阳底下晒的某人,心里门儿清。因为这些个,家里到底比旁个冷清了点。 不过除夕夜的一顿,吃的不能冷清。 那尾养了好几日的草鱼逃不过被杀的命运,薛宝珠利落收拾后晾过水气,用布帕把鱼身上水吸干,而铁锅洗净后也得抹干,再用生姜把锅擦一下,让锅里有一层姜汁,之后烧火倒油,油温热后,控着小火把鱼放下去慢慢煎。 等鱼煎到两面金黄色起锅,锅内另外倒底油,将花椒、泡姜、泡椒、自个做的豆瓣酱等倒下去爆炒,然后下醋、黄酒、糖等调味,最后下鱼加水炖,下葱、蒜,还有豆腐皮,香干片儿等。等汁快收干时候下香菜,装了满满一盆搁在桌子中间就占去了一大块儿,年年有‘鱼’,边上把猪尾巴穿在猪头上煮,有头有尾;还有鸡鸭肉的六畜兴旺,几个解腻的炒素菜,满满当当烧了一桌。 过年菜吃不完也没关系,让裘和带着宝霖提着一点儿鱼肉菜和供品去薛老爹坟头,今儿是头年,她和宝琴是女娃上不了坟头,就在山脚下等着。 下晚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地有人家开始放炮仗了,这是有人在吃年饭过年了。 薛宝珠自个摸出了留底儿的桂花酒,给俩小的和裘和泡了菊花茶,里头沁了冰糖,有点甜滋滋的也能当个喝的。 桌上菜肴冒着袅袅热气儿,火桶子搁了桌底下,薛宝珠把脚踩在了上头,脸儿熏得红扑扑的,看裘和闷声递过来的碗,看也没看地给自个斟满了。 “酒。”被无视的某人只好自己提了要求。 薛宝珠轻轻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喝酒误事,少沾为妙。”她这是为自己的清白考虑哩。 “……”意会了的裘和目光落在某人并不明显的特征上,抿了下唇角,勾起一丁点弧度带出的笑意里意味明显。 薛宝珠气闷,可也不能跟没眼力见的计较,另搛了猪蹄啃。吃得高兴了,索性用两手抱着一个蹄尖儿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红艳艳的。她在家里娇憨惯了,因嫌用筷子夹着猪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干脆用手抓着吃,也没人笑她。 这模样看在裘和眼里,又是皱眉,好像有哪里不对。然想了又想,归根结底可能在有失斯文上,可看少女乌溜眼儿笑成弯月牙的高兴劲儿,想说教的话哽在嗓子眼儿发痒,最后轻咳了一声,自己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喝。 薛宝珠看他那样,心底哼了一声“装”,她是看出来了,这人八成也是跟司寇一德行的,厨房不入,收拾搓衣不干,还拣茅房太脏让她刷洗,最过分的是还打她洗澡桶的主意!对付这种的,就是不搭理,尤其这人还欠着自个钱呢! 一壁想着,薛宝珠不小心吃着辣子,咳咳猛呛起来,忙是灌了口,一下去桂花酒的甜香冲淡稍许,又是灌下去一杯,才觉得好些。 炖鱼又麻又辣,大冬天里吃最是过瘾,宝霖和宝琴爱吃肉,裘和不吃辣,一整盘鱼都叫她给包圆了,桂花酒也不知不觉灌了不少,等觉得肚子快撑破的时候才放慢了速度。 “宝琴,你兜里掏什么?”薛宝珠迷瞪眼看,就发现小宝琴低着头嗑着什么,皱起眉问。 被点名的薛宝琴把手里的全塞了嘴巴,鼓出两边腮帮子猛摇头。 “……” 薛宝霖立马捧住她脸蛋儿往中间挤,那糖儿就兜不住了,等往外掉薛宝霖忙松开手,嫌弃道,“咦,薛宝琴你脏死了!” 薛宝珠也是皱眉,小孩儿爱吃糖似乎是天性,那柚丝儿糖和灶糖她藏得再好都能让她给找着偷吃,牙齿已经有隐隐蛀掉的趋势,只得防着。更别说现抓着,肯定得立立规矩! “嗳嗳嗳!你别用那个擦!!”薛宝霖一看妹妹机灵躲了,就往他那堆书里去,生怕搅和的只能跟在后头翘着脚追。 薛宝琴当玩呢,跑得撒欢,最后被薛宝珠逮到了桌旁,唬着脸隔着厚棉袄拍了两下屁股才消停了。 薛宝霖把掉地上的书册踮着脚放回架子最上头,册子没多少,还有些旧,再加上时常翻都有破页儿了,不认得的字儿就拿木枝在地上比划学写,这些日子养腿伤错下的,自个在被窝里戳指头,薛宝珠看在眼里,教育过宝琴转到了宝霖身上。 “宝霖,咱们去镇上让先生启蒙好不好?” 薛宝霖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扑灭,乖巧摇了摇头,“不去哩,等青彦哥回来也能教教我!” 薛宝珠想到听说要回来的莫青彦,心里那份悸动已经慢慢减退,似乎是自己慢慢取代原主而活。“人万一中了状元,以后要当大官哪有空教你啊,宝霖将来不是也要考科举谋前途么,早些去也好。” 薛宝霖心里很是心动,可晓得自家情况,到底没跟着应声,光摇头了。“姐答应的,开年了带我一块去镇上卖,上学等我挣够了再说哩。” “……真有志气!”薛宝珠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思,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心里却是种下了想法,宝霖过年就六岁了,启蒙刚好,先前在镇上盘个铺子的想法又活络起来。 外头炮仗声一直延续到月亮高升,薛宝珠酒足饭饱抱着妹妹跟宝霖坐在小屋的炕上开始讲故事,火桶里头的柴火哔卟烧着,姐弟仨这年过得暖呼呼的,少了个人也没发现。 等哄睡了宝霖宝琴,薛宝珠才一脚轻一脚重的往薛老爹那屋走,今儿烧了一桌身上沾味儿,洗过才能睡舒服的。 月光扫了院儿里亮堂,薛宝珠前头喝下的桂花酒这时候上了劲儿,眼前的门都显重影,伸手去推几次都推了个空,而外头不知哪家小孩儿还在玩那二踢脚,炸得啪啪响,传在耳里闷闷的,薛宝珠不由掏了掏耳朵,好不容易推着门板走了进去。 屋里一簇烛火随风摇曳一记被熄灭,薛宝珠觉得里头闷热,踉跄跄拿矮脚凳子垫了下爬着推开窗子,月光与风一同而入。转身的薛宝珠入目就是一具□□白花的*,月光笼下,*主人的俊美脸庞不似真人,宛若谪仙。 冷风灌入,水面漾开波纹,薛宝珠馄饨脑子打了个机灵,眼前更清楚了——清风玉貌的少年郎,脱了衣裳竟是那样硬朗。紧窄腰腹上肌理分明,肌腱上泛着蜜色光泽,紧实又精悍,水珠顺着他胸膛往下…… “咕”的吞咽声突兀响起。 *** 少年手中持着水舀,里头盛了的水哗哗的落下,他见人误闯进来也没个特别的反应,一如之前。倒是薛宝珠,呆怔了片刻收回目光又往上移,对上了少年清亮的目光。朦胧清辉下那面庞毫无瑕疵,眉眼长而隽美,此刻硬是生出一丝惊心动魄来。 “轰”的一声,薛宝珠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一道缺口,万千庞杂的念头涌了进来。她瞳孔倏然放大,双目圆瞪,蹭的一下背过了身过去。她身后又是半开着的门,不偏不倚薛宝珠迎面撞上了木门,又是重重一记,带起咚的回响,叩得她眼前一片黑晕。 身后传来人闷笑声。 薛宝珠吃痛的揉着脑门,那笑声轻轻浅浅却有些挠得人心又痒又愤。像是之前落了下风,薛宝珠起了挑衅好胜之心,侧过脸恼羞成怒地威吓:“不许笑!” “嗯。”少年回。“不笑……” 可薛宝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中还透着笑味儿,更是窘迫,然而再仔细一下,自己实际算起来年纪可比这毛头小子要大,又不是没看过片儿,怎么都是见过世面的,脑袋清楚行动自然也就利落,绷着小身子板装没事,“那啥,我就是来问问你还要不要添热水哎——” 回头一想,死孩子偷她木桶洗澡!当即瞪圆了乌溜眼儿怒视,指着桶,再移到人身上,“你你你你——给我出来!” 裘和顺从她意从水桶里站起,干脆果断的露出上半截精壮身子,水珠顺着肌理没入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在薛宝珠捂住眼的当口,淡定地拿着布巾擦了擦身子,底下着了亵裤湿哒哒的,是一起洗了的意思。 薛宝珠没想到人会那么听话,指缝溜开些,看没有不该看的就不矫情捂了,可看着被玷污的桶还是觉着不痛快极了,再看着那人茫然神色,显然不知道她生的哪门子气,直教她冲上前想拎着耳朵叫他把木桶里里外外洗刷干净,毕竟就她算着的日子,这家伙一定有半个月没好好洗澡了!! 孰料她步子一跨出去,气愤着急下竟自己脚下绊了一记,跌撞之下冲向少年刚手里抓着东西当救命稻草却还是不能阻止自己扑倒在少年脚旁,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七晕八素中抬头就看到一昂扬之物与她点头。“……”薛宝珠磕懵的脑袋尚还晕眩,不由自主地盯着看后者默默穿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有点想解释却又很无力的感觉。 “我……”少年话到一半却咽了回去,脸颊泛出些许红晕,透着羞涩和迟钝。 薛宝珠却是火烧火燎得不行,脑门一跳一跳,彻底昏了过去。昏过去前,脑子里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死孩子发育真好! 这头,裘和看人趴了地上不动,脸上流露的憨傻之气渐渐敛尽,化作一张面无表情的阴郁面庞,借着月光看清楚薛宝珠是真自己磕昏过去后,挑了记眉梢,慢悠悠换上衣服,才将人从地上提起。 提起的一瞬,有一莹白物件从她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裘和弯腰拾起,能瞧出是块寓意花好月圆的玉佩,拿在手里触感温润细腻,绝非这样家境能有之物……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女身上,后者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恼染上的红晕不消,被他提着毫无反应,自然也问不出什么。裘和捏着玉佩,心头愈发萦绕一股熟悉感,神思一转,已然收入囊中,将人提溜去偏房扔了。 “你把我姐咋了!”薛宝霖看见立时就炸了,拖着一条不便的腿就要跟人干上,却被裘和一只手掌控住脑袋,怎么都够不着人。 “自己撞晕的。”裘和懒得跟一小孩闹,把人按在了床上拍了拍脑袋就走了。 “……”薛宝霖眼睁睁看人走,回头再看昏迷不醒的姐姐,气呼呼地鼓了脸颊,这人明明就是装傻充愣骗吃喝的,实际坏得很,可惜就他看穿了,说了却没人信。 旁边薛宝琴看哥哥鼓着腮帮子,以为他偷吃东西了呢,忙是踮起来摇晃晃走过去扒拉他嘴儿。“糖糖——” “唔,无干么,拂开!”薛宝霖努力把她小手扒了下来,哪来的糖么,解气地把她小脸蛋儿搓扁搓圆。 小家伙牙那儿还黏着香菜叶子,是吃年夜饭时薛宝珠弄的猪头肉上粘上的,切成薄薄小片的猪头肉撒上葱花还有香菜末,然后用酱油拌一拌,那味道透鲜牙咬着嚼劲足,想起来又流口水。 薛宝琴好不容易从哥哥手里逃出来,踩在了薛宝珠脸上,后来发现软乎乎好玩似的,小屁股蹲儿一下一下就着她脸坐。昏迷中的薛宝珠在梦里就不停地被裘和胸咚,还是脸面贴的那种,砸得脸疼。 折回屋子的裘和路过院子,明月当空照得亮亮堂堂,看得见的贫穷苦难,从最初的诧异新奇到接受,不过短短几日,可仍旧觉得陌生异常。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取出玉佩,对着明月,深邃眼眸中涌动不明情绪。 此时,距长渚村百里外的金陵裴家,偌大府邸灯火通明,应着过年的喜气,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寄托着放灯之人的心愿。 “婶婶,外头风大,您身子还没好全莫再外头冻着。”身着黛青素纹绸裳的贵气青年扶着一名神情悲痛的妇人,正温言细语道。 妇人望着头顶明月,攥着手帕的手紧紧捂着胸口,凄凄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企盼来,“昭儿,我总觉得你大哥还在,不不不,是一定在,这团圆日子一定也在想着咱们呢。” 青年仰首同样望着那一弯明月,忽而咧嘴笑了笑,“婶婶说的是,大哥福泽深厚,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那些山匪不就是要银钱么,我已经筹措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你大哥呢……”妇人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依旧悲痛欲绝,坠落兆海生死不明,她就生生晚去了一步,怎生不悔! “那帮山匪不守诚信,大哥定是被迫害逃了的,只是没想到……婶婶,我已经命人沿海搜寻,一定把大哥带回来。”裴昭长了张娃娃脸,实际年纪不过比裴劭小了一岁,可瞧着却是小多,在家里一贯是被疼宠长大,而裴劭出事,家里担子却都落了他身上,那双眼儿下面都多了一圈青黑,也是劳累。 妇人掩着悲痛点头,看着面前乖觉孩子,这些日子已然成为裴府支柱,余光瞥见已经来请好几回的小厮,不禁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忙你的去罢,这些日子难为你挑担子了,我让秀儿扶我回去休息,不用顾我。逢年过节,酒楼布坊那你多看顾些,该有的周到礼数还是不能少,我这病身子撑不住,就不出去见人了。” “我省得了。”裴昭又陪着她走了一段,等小厮再度上前才由着丫鬟接手目送妇人离开,月影下妇人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愈显单薄,好像随着裴劭的死讯传来魂儿也跟着去了。 “二少爷,老夫人那一直等您过去用饭。”小厮赶紧上来通禀。 裴昭颔首,嘴角轻勾起笑,折身往反方向的苑儿去了。 他一定会带大哥回来的,不过,带回的一定是具尸体罢了。裴家换了主儿,依然是裴家,他裴劭能做的,他一定能比他做更好。 第36章 葱油拌面 薛宝珠是日上三竿起的,起的时候当脑门疼,一摸还肿出个包来,连忙悉索起身跑了铜镜前看,果然撞了一大包高高顶着,怪丑的。随着昨个夜里的记忆卷来,薛宝珠顿时僵在了铜镜前,要不是顾忌脑门上的包真想拿脑袋磕桌了。 为什么要喝酒! 为什么要洗澡! 为什么要让他站起来! 为什么要扒掉他的裤子啊啊啊! 薛宝珠恨不得再回床上爬到昨个晚上抽死贪酒的自个,以及把某人灭口防患未然,她扶着桌沿磨着爪子在屋里憋了半天,最后泄了气。到底也不能憋着一直不出去啊,门外头薛宝霖和某人的对话传进来,更叫她竖了耳朵。 “好饿,我姐咋还没起来?” “不知。”那声音响起的时候薛宝珠就忍不住脑门的包跳疼! “那我姐睡觉时为什么磨牙?” “不知。” “我姐头上的包咋来的?” “……”问到这裘和索性沉默了。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就知道啥啊?会干啥啊!”薛宝霖不由嫌弃声儿。 薛宝珠好久没听到动静,下意识推了门缝往外瞟,就看到裘和从外头拿了块之前用剩下的板砖,咵嚓手刀劈下,世界就清静了。 “……”薛宝霖瞪着葡萄眼眨巴眨巴看了两眼识趣的闭上嘴了。 薛宝珠看傻愣的弟弟,想笑,不经意就对上了裘和扫过来的目光,猛地想起屋里纠结那出,顿时笑不出来。 “姐,你起了!”薛宝霖倒是高兴翘着脚过来了,薛宝琴快了他一步吊在薛宝珠腿上,奶声奶气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倒是之前薛宝珠教的,可惜一直没用上机会,她折回屋子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纸,拢共三个,里头各包了十文钱,给了宝霖宝琴,最后一个豁出递给了某人。 裘和有些意外自己也有,愣愣拿着。 “新年大吉大利。”薛宝珠没法还得自个圆吉祥话说,想揭过那茬事儿,装着什么都不记得,呵呵呵。 “大吉大利——”少年鹦鹉学舌一样跟着喃了一句,复又垂下头捏着红包不言语了。 薛宝珠看他神态无异,笑眯眯的点头,很好,很好,幸亏是个二傻子。她随后一手捞起宝琴抱在怀里,“走,给你们弄吃的去。”说完一手领一个快步往厨房去了。 少年看着那远去背影回味起刚才的一幕,轻挑了记眉梢,是记得? 厨房灶台旁累着十来个番薯,有大有小,是狗蛋从自家地里刨来的,作为伙食费偶尔搭上几顿,薛宝珠进门就看见,打算趁着烧锅子弄烤上几个吃。 而跟着进来的薛宝霖手里还捏着本书册,天冷后屋里的火桶子夜里才烧,白天就属这地儿暖和,手指头能灵活开,搬了个小凳子挨近柴火堆着的地方,下头落着灰,把柴火拢一拢,那灰正好让他能练字儿。 小捣蛋宝琴让薛宝珠抱着,脑袋探着往下看,就盯着她哥比划啥呢。“锅锅,锅锅!” 薛宝珠知道她下去肯定准捣乱去的,也不放,多听了兀的笑出声来,“学母鸡叫呢,叫姐姐,姐姐给你烤红薯。” “姐姐!”小宝琴脆脆叫一声,抱着她脖子亲昵贴上蹭了蹭,姐姐身上衣服用干菊花熏过,香的咧。 薛宝珠感受小东西的亲近,晓得是前些时候总把她扔在莫大娘家的缘故,抱上了手就跟无尾熊一样牢牢挂了身上,也因着薛宝霖受伤这茬,让她意识到家人并非单单只是肩上责任,温饱即可,看着两个小的满心依赖她的模样,被需要,同样也被温暖。 “帮姐姐去洗几个好不好?”薛宝珠舀了两瓢水到盆里,搬到一边问她。 薛宝琴就颠颠去选番薯了,两个大的两个小的,算了裘和那份,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薛宝珠姑且认为是他颜好的缘故,烧火开灶台熬酱,黄酱、虾酱还有制豆瓣酱,总之调味的这些都一块儿做。 灶台里柴火哔啵烧着,薛宝珠闲下来抱着小宝琴说故事,想到什么讲什么,把朝代什么的改改换换就变成了民间野传,哄小孩听个新鲜,正讲着公子复仇记,就看到裘和进来了,薛宝珠顿了顿,裘和把前头推完磨子磨出的豆汁儿拿进来之后,挑了个地儿同样窝着暖和。 “就磨了这么多。” 薛宝珠看了眼,也不少了,够一锅煮的,自个喝喝刚好。这里的黄豆五文钱一斤,这磨出来的是家里原先剩下的,约莫也就一斤不到,如果要做豆腐,这点就不够看了,但要做豆浆的话,加上水煮能有个七八斤的豆浆出来。 一壁想着,一壁动手试。不一会儿就飘出浓郁的豆香来,小宝琴吸着鼻子闻,直道是香,薛宝珠给她盛了一碗,让晾会儿,别急着贪嘴烫着。 小宝琴馋着看,倒是听话的,小脑瓜里还惦记着刚才那故事,“那公纸后来呢?”虽然她不明白公纸是什么,为什么是纸是公的。 “后来公纸、呃,公子……”薛宝珠被宝琴带跑偏,随即在裘和看过来时改了过来,不知为何有一种这人也认真在听自己说故事的错觉,顶着那样古怪的错觉把故事结局说了,所有阴谋邪恶都会败于正义,小孩儿听不懂太深奥的,薛宝珠也不讲多,直接跳了下个故事。 而裘和侧对的面庞借着喝豆浆的动作皱了记眉头,似乎是对故事的不满,亦或是对故事主人公的不满,若换作是他……稍一展开,思绪便收住,敛过一丝阴郁。 灶台飘着各种混杂的香味儿,薛宝珠估摸着时辰,从灶洞里扒拉出小个的番薯,外头是焦褐色,皮儿轻薄覆在上头,原来*的生红薯变成了软绵绵,她提溜着一角两个手倒来倒去扔在了桌子上,轻轻一扒,露出黄灿灿熟透的果肉来。 薛宝霖扔了木枝爬上凳子咽了记口水,“好香啊……” 薛宝珠又接连扒拉了几个,把灶洞里剩的一块弄了出来,都是刚刚出炉烫的很,小的还能拿着点,大的根本下不去手,手脚无措之际却横插入一只大掌将那大的接了过去。 俩小的一直眼巴巴馋的,伸着爪子一下一下摸那皮儿,等薛宝珠剥开才晾了一会儿就上了手,即使烫嘴也不想放下,薛宝霖伤着一条腿,好的那个就不停地跺着脚,愣是冒着热气儿吃完了一个。薛宝琴那个由薛宝珠给递了个勺儿,一点一点儿刮着吃,吃完了还拿着挖空了的红薯皮当小船儿显摆玩儿,两小手弄黑乎乎的,往自个脸上抹了下,一下变成了只长胡子的花猫。 薛宝珠顺手抹了一把,给添了对称一道,哈哈笑的时候手里被塞个剥开外衣的烤红薯,听到声音道,“不烫了。” 番薯烤得够久,里头的肉都熟软的,黄灿灿极是诱人,在寒冷冬天里,吃一口能暖和到胃。薛宝珠就着温温的豆浆,一口口咬着,一壁偷摸溜向旁边那人,依旧是那副有点傻气的模样,仔细看,跟她照顾薛宝琴也差不离。 薛宝珠心底那点的纠结郁卒也慢慢放开,也是,自己就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搁古代估摸还是啥也不懂的阶段,而且也就瞄了眼,有啥呀!就当没发生过!有吃的垫肚,薛宝珠被食物抚慰的舒畅开。 反倒是一直被偷瞄的正主儿下意识地合拢了腿,起了一丝丝的不自在,这丫头往哪儿瞄呢? 薛宝珠家的年就这么过了,跟薛老小家算是断了,只去了莫大娘家拜了个年,回头尽在自个家捣鼓开年需要的东西了。 等吃过元宵,就过了十五,薛宝珠瞅着盼日子的,等去镇上复工,这回还多了一帮手,薛宝霖的腿也拆了板子养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带起心情都是飞扬的。 这日,薛宝珠收拾齐备东西,和裘和俩一人带一个往镇上赶,叫一大早踌躇而来的孙长明扑了个空,看着紧闭的木门,木愣愣杵着,一副走神模样。 过年书院是休学的,他被母亲扣在家里没法出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却没想到薛宝珠会不在家。而在家的这段日子,母亲反复提起的都是开年说亲的事儿,他哪个都不想要,就这么直冲冲来了。 “长明哥,你找宝珠呐?”一道掐着甜儿的声音从孙长明背后响起,胖妮儿穿着一身喜庆红色袄子出现在薛老二家门口,一壁拿眼儿偷瞧,眼中荡开涟漪来。 孙长明嗯了一声,回过了神,看着胖妮儿问,“你瞧见过人没?” 胖妮儿得了孙长明回应,忍着心中激荡,瓮声瓮气回道,“见过的,她跟她那表哥一块出去哩!”即便做着一副乖巧懂事样,可心底忍不住冒酸儿,她跟堂姐荷花都喜欢眼前这人,荷花长得比她好看,一直也追的猛烈,她就沾着堂姐才能知道孙长明的消息,如今可不一样了,堂姐嫁给镇上老爷了,就她能喜欢孙长明了,可怎么又跟这个薛宝珠扯关系呢! 孙长明听到薛宝珠表哥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他娘也提过这茬,再怎么清白的说出去都不好听,想让他歇心思,可他不信,薛宝珠表哥他小时候见过哩,憨憨傻傻的,俩人不一定…… 不一定什么,孙长明即使再安慰自己也起了一丝不确定,因着这,对胖妮儿也起了一丝不耐。 “长明哥,我家今年要搬镇上去哩,到时候就可以……长明哥!”胖妮儿话还没说完就看着心上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狠狠跺了下脚,却惹得身上的肥肉颤了颤,挨着水坑倒映出来的影子横向的夸张,连她自个都不想看一眼,再忍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 这头,薛宝珠是年后头一回出摊儿,早早同裘和推着车摊起来大早就去镇上了,等到的时候天才刚亮。春寒料峭,可这一路过来都活动开了,身上也热乎得很。车摊子推来是裘和出了大力气,刚到了地儿薛宝珠就叫他去旁边坐着歇会,自己则是架起锅子摆起了碗碟。 裘和看她忙活,坐着也怪是不对,又站起了身往薛宝珠跟前凑去。可薛宝珠手上活都是做惯了的,东西搁哪边顺手也都有自己的偏好,骤然让旁人过来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她估摸裘和呆在这也怕是闲得发慌,索性趁着这会人少要他去做旁的事情。“你去那日写对联的书斋,给宝霖买些纸笔什么的。宝霖,拽好妹妹,别顾丢了。” 薛宝珠见何裘和应声去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望着带着俩小的背影嘴角不觉带起了笑,又低下头去忙活了起来。先是生炉子,车上头有她从灶膛里捡出来特地留下来的炭块,这时候点燃了出火十分方便。 渐渐的天亮了起来,行人也多了起来。薛宝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热气了锅来,才弯腰去提装在瓮里的菜籽油,就叫人一把揪住了后襟。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她身后有个粗狂的男人声音骤然炸响了起来。 薛宝珠直接被揪着往外头一扔,踉跄了数步才堪堪稳住了。只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劈头盖脸的呼啸过来,“去去去!竟然敢占老子的地盘来了!” 她扬起头,只见开口说话的是个身量粗壮的汉子,盘虬大胡须,看着很是凶悍。同他一道的还有个身形瘦小上许多的,正一脸讥讽的在那拨弄薛宝珠车摊上的物件。 薛宝珠直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那壮汉原本还满是怒容的脸上忽而神色一松,扯着嘴角嗤笑,“老子说是哪个这么胆大包天,原来是死鬼薛老二家的!怎么,你那短命鬼爹没告诉你做事情都要讲规矩的吗?” 虽然是熟人,可丝毫没见半点态度上的和软,反而更加多了咄咄逼人的态势。薛宝珠这下回想了起来,这两人分明就是她那小婶婶薛李氏的娘家兄弟——李得财和李得富。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这地儿怎么就成了你占了的?”薛宝珠皱着眉头说,语气里丝毫没有半点怯懦,颇有些据理力争的架势。 “嗤——”李得财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开来,转过身对着自己那个身量瘦小的胞弟李得富说:“听见没!听见没!怪不得幺妹儿说这丫头是个牙尖嘴利的了,偏是自己没理的也能这么底气足!”他说着转过身,再看向薛宝珠又变得恶声恶气了起来:“我每日都在这块地儿摆摊子,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今天不过是晚了些过来,没想到被你给钻了空子!” 薛宝珠听见他口中提到“幺妹儿”,心中琢磨多半就是薛李氏了。她这小婶婶前阵子从她这没捞到好处不说,还吃了亏,指不定回娘家去的时候就要抱怨。如此一来,这李家的兄弟二人故意刁难她也就不无缘由了。分明是叔舅那辈上的人,偏要跟她一个晚辈为难,薛宝珠心里头狠狠鄙夷了一番。 “真要论起来,年前我就已经在这做生意了,不过是歇了年没来。这么说起来,你们又何尝不是钻了我的空子?” “嗬!你这臭丫头倒是好张厉害的嘴!”李得财气得挑起了眉毛,从薛宝珠的车摊子里头绕了出来。 此时人不算多,可也有几个看热闹的在旁边。要说李家哥两个人从前还当真不在此处出摊,正是因为前阵子听说这边生意好做,又见薛宝珠歇年才来此处占了位置。那些听了薛宝珠吃食名声寻来的不知薛宝珠歇年,倒是让这哥俩一开始捞了不少好处。每日在这边候着为了薛宝珠那吃食来的老生意也比往日做两三日挣得还要多。可这都是内里的话,他哥俩都是男人,都是极好面子的,此时薛宝珠点破了这点,岂不就是狠狠打了他二人的脸,哪有不生气的道理。 薛宝珠也不惧怕他,反而有条不紊的出声回呛:“衙门的捕快这时辰该往这地来巡视了,你难道是想要闹出些响动来?” “你一个黄毛丫头,我同你闹什么!”李得财才起的怒气瞬间被压了回去,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极力忍耐。“这地儿是我的地儿,你占不去!少来给我扯旁的事。” “哟哟哟喂——”旁边那几个摊子的婆娘看够了热闹,其中那个何大娘边给自己撸袖子边朝边道:“这大清早还没走成一单生意,可别真闹起来坏了大家的财路。” 她一出声,其余几个都附和了起来。要说何大娘今日瞧见薛宝珠来就盼着这一出好戏呢,她哪里会不知李氏兄弟打的主意,相比之下,她更是眼热薛宝珠年前那生意热火。只消的薛宝珠不在,那些个食客的嘴也不至于被养刁了不来吃她的,白白少了收成。 “薛丫头啊……可别说大娘不帮着你说话,咱们这往年就是这规矩。你去年占了这地儿摆摊子是不错,可这都是去年的事情了。这新年都过了,过去的事情也总该掀过去了,要我说你这开工也太晚了些,好地儿可都是要重新占的哩!你这地儿原也空着等你来的,谁知道左等右等不见你来,还以为是挪去旁的地儿了。这后来才让李家兄弟在这的,可不算是占了你的哩!” 一番话,明里暗里都是偏向李家哥两儿的,何大娘说罢,就明晃晃的笑看着薛宝珠。直像是在等她接招似得。 “是这个话哩!” “何嫂子说的话不错,就是这样子的。丫头,你可别胡闹哩,这李家两大兄弟做的吃食好,也积下了不少老客都是会回头的。你要真占了人家的地儿,叫人家怎么办,可真没这个理的!”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响了起来,薛宝珠目光一一扫过,心中已觉再没有纠结此处的必要了。左右不过是一块摆摊子的地儿,就算是今日被她硬是夺了回来,可她在周遭几个摊子间已经没了好,保不齐往后暗地捣鬼。 “好——”薛宝珠爽快利落的说了这个字,“既然这样,那我挪地方。”说完这话,她就过去收拢了东西,将车摊子推了出来。 李家两兄弟原本还吃惊她会这样痛快,直等薛宝珠果然移了车摊子出去,这才信了。两人又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中的疑惑丝毫没有削减。 而那余下的几个摊子也都掩不住的欢喜,何大娘更是热络的帮着李家兄弟摆放碗筷起来,差别对待一目了然。 薛宝珠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知道在这摆摊子不是长久之计,这下索性放开了也并不觉得十分难受。反而是有些懊悔没有早做准备另寻个好地摆车摊,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茫然。 “怎么了?”裘和从远处抱着一叠粗制的宣纸和毛笔过来,面上掩不住的纳罕。他看了看薛宝珠,又往她的身后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要不要咱们回去抢回来?” 薛宝珠正在搜肠刮肚的想好去处,被他这样一声才收回了思绪,白了一眼道:“抢什么抢!这也不是什么顶好的市口,让她们自己闹腾去。” 裘和撇了撇嘴角,没有继续,将买的东西递给了薛宝珠,自己默不作声的推起车摊子。 要说生意最好自然是集市口,可被李家兄弟占了,薛宝珠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去处,走了一阵过后就让裘和在巷子里停下,想着等先拿了主意再说。呼呼穿堂风吹着,直把薛宝珠吹得手脚冰冷,两条秀眉正蹙在一起,将弟弟妹妹往前面推了推,那儿正好不受风。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价啊?”忽然有一人停在了车摊子前。 “酸辣土豆粉三文钱,葱油拌面三文,加肉丝另外……”薛宝珠下意识的回话,然而话脱口而出了一半就叫那人又急哄哄的打断了,“就只要一碗葱油拌面,多下三两面,不然不顶饿。” 薛宝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麻溜的开锅下面。炉子早前就生好了火,锅子里的一窝子热水也早就咕咚冒着热气了。两把细面往滚开的水中一扔,合上盖子,薛宝珠手脚麻利的拿了汤碗调制佐料。等上片刻,拿筛斗一捞一颠,热腾腾的面条儿倒入碗中,最后刺啦浇上爆好的葱油,撒一撮香葱点缀,面就好了。 薛宝珠端上去的时候,裘和也早摆了桌子椅子出来。 那人闻见香气就笑呵呵说道:“以前没瞧见过你们,头一次来这片儿?”他每回都往这边走,可没见人摆摊的。 “还搁了香油,馋得口水都要往下头落了。”那人拿筷子抄了一口,嚼了几下就停了下来。薛宝珠还以为他要说旁的话,可却没想到他一口气将面条全都吃了个底朝天才放下碗。 “好吃!”那人转头看向薛宝珠,眼睛中都冒着光亮,“真好吃!”他来来去去都是这两个字,仿佛再找不到旁的词来形容口腔里这曼妙的滋味了。 “小姑娘,你哪里学来的这样好的手艺?这要是让我们那伙子人晓得了,还不得把你的这摊子里的东西都给一窝蜂的吃光了!” 第37章 螃蟹炒年糕 薛宝珠心思突地一动,像是闻着钱味儿似的搭上了话,“大叔,我这摊儿可够百来号人吃的。”土豆粉条剩的不多,但家里占了大块地儿晾着不要成本钱的橡子面可多了去。刨去菜籽油其他一些的,该是有赚头的,偏生闹了李家兄弟那茬,她不得不担心今后生意。 “嗐,在码头干活的,起码就这个数儿,各归各家的,可都要吃饭不是。东家不管饭,大家伙都是自家带点儿干粮凑活,天冷了饭菜凉的快,那滋味啧啧……不好。”吃面的男子姓郑,一会儿工夫就叨叨了不少,说话都能瞧出是个急性子。人在前面码头做工,算个小工头,他这是自个起晚了没来得及热馒头,本想将就吃点,没想到吃着好吃的,在薛宝珠试探问下打开了话匣子。 “码头那应该有能吃饭的地方罢?”薛宝珠纳罕,来来往往人流集中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个饭馆食肆? “有是有,就是坑人呐。”郑阿南眼睛瞄向薛宝珠边上小女娃捧着喝的,嘴角白了一圈儿,端着喝热乎透着醇香,又给吸引过去了,“这是豆浆?咋是这个色儿的?” 薛宝珠点头,反正这儿犄角旮旯没个生意,索性匀了一碗给人,“里头我加了芝麻和枣儿,磨得精细滤过的,不加糖都是甜口儿。”剩下的豆渣炒了一盘,那可是补钙的好东西,当然弄不好的吃着就是一口干涩的沫子味。她是热锅后下姜、葱末炒香,大豆渣炒匀加了汤和酱另外调出了香味,勾芡入盘,将中间扒开,放些葱花,香油烧热淋在葱花上,那就不再是涩巴巴的,还很好吃哩。 今儿下了摊她还打算去集市那多买些,除了能做豆腐豆浆和豆花儿,最主要的是她想吃腐乳了。 “大叔还没说咋坑人呢。”薛宝珠看他快喝完那碗,紧忙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唔……”郑阿南砸吧了下嘴儿,拿袖子抹了下嘴,接着给说道,“那掌柜的黑心,咱们这些个在码头扛大包一天顶到头也就挣二三十文钱,他倒好,店里头往最少的点都得要五文钱,荤菜没肉,素菜没油,谁还上他们家吃,宁可麻烦点从自个家带了。”关键是五文钱还不管饱,谁乐意贴白眼儿进去吃。 “那就没别家了?” “原先是有,叫给挤兑走了,听说那家掌柜的和县太爷有那么层的亲戚关系,这不,码头方圆十里都不许摆摊,要吃只能上他们家吃。”郑阿南说起也气愤,像他这种婆娘没法弄吃的情况,还得多跑十几里路解决午饭。 薛宝珠打听清楚情况了,心里冒了一个念头,可听着他后半截话又有些犹豫。这么说会话的功夫,又来了几人,是闻着香味来的,同样要了葱油拌面还问了豆浆能不能送,薛宝珠想着长远打算,那一锅剩下的没打算留下索性都分了出去。 郑阿南看她忙活起来,也怕误了工时,匆匆忙忙往码头赶,心里头还念着就是摊儿离码头太远,来回跑趟儿太费事,明儿个早上还是找这摊儿吃,土豆粉他还没尝咧。 薛宝珠也没想到她这随便一安置,还能引来人,拢共两方桌,搭凑着竟然还坐满了。她索性就不挪摊了,有一壁墙面挡着,正好避开了巷子里的穿堂风。等闲下来,薛宝珠从吃饭客人的穿着上察觉出不同,那料子明显要好些,等人付了钱走,跟着瞧去,发现都是住附近的。 而后再仔细看了身后这片宅子,好么,连那宅子屋顶都是一色的琉璃瓦片,听着言论并非多有钱的大户,但也绝对比寻常百姓富裕些。薛宝珠瞧着有了底儿,再看那些带着孩子出来吃朝饭的,都分发了一碗热豆浆。 之后又断断续续来了些人,面卖了将近一半,可薛宝珠却打算在这儿扎下来了,让裘和去衙门跑一趟问问王大虎在这儿摆摊需不需缴纳费用。裘和是跑去的,没一会儿工夫又跑了回来还不带喘的,带回个好消息,这片儿人流不多,也不需整顿的,摆她一摊儿就不收了,等真有事儿了,他再提早打一招呼不妨事儿。 得了准信的薛宝珠心底踏实了,看这片的小孩儿多,琢磨着弄点造型有趣生动的动物包子,反正是不差钱的,还有豆花儿,咸甜的都弄,再过阵香椿上了她及早去多挖些做香椿馄饨吃。这些他们寻常吃的东西,这些人兴许觉着稀罕,多挣头。 这边薛宝珠喜滋滋盘算,锅子里热的还是薛宝霖给翻的面儿,她余光里瞥见,紧忙把他拽远了点,怕油星子溅到。就是宝霖自个来了劲,非要帮着一块弄,也聪明,不碰他不会的,就是递个东西啥的,还能抽出空管住薛宝琴不乱跑,拿着新买的砚台盒子抽了砚台,拿空盒子和木枝给她凑活一起玩儿。 薛宝珠弄吃的,裘和就负责收钱,她刚刚瞟了一眼,发现木盒里的钱币垒成了几堆,最外头是一文钱的,往里头数额变大,也少,人多的时候递过来拿钱的手儿她顾不过,那人准能精准算出来。薛宝珠一开始带了点不放心,偷摸留心却见他十分利落,也没见有藏私的动作,唔,老实的很。 后者似乎察觉到她目光,突然抬起头来,蒸笼冒出的白色热气将他的眉眼妥帖地笼进一层柔光里,竟有几分不真切。 便是怔愣的一瞬,那人突然朝她伸过手来,薛宝珠下意识一退,却还是叫他手长拂过了脸颊,冰凉的触感一触即离,在她浑身寒毛炸开之际捏了个葱花给她看。“……” 薛宝珠擦了擦脸,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害她以为……想到刚才想到有的没的略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转过身去瞥见坐在桌旁吃的一人,老长时间就这么一个,估摸是热潮过了,遂跟薛宝霖道,“我看也差不多了,等下咱们就收摊回去了。” 后者乖巧点头,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姐,咱把剩下的面回去也这么弄着吃,我也想吃哩。” “行。”薛宝珠摸了摸他脑袋,正准备适当收拾点儿,却看到从不远有几个人往她这头来,一壁指点着她,一看就晓得是冲她来的,一时有些傻眼,紧张地握住了锅铲。 旁边搬凳子的裘和亦是看见,默默放下凳子,直起腰身,生得细秀修长的眉拢起,狭长微勾的眼角折射冷光。 “快快,就是这儿,嘿,我一闻这味儿就是!”其中打头的那个兴奋叫道。 “对对对,我也闻出来了,哎哟,还是你这老小子罩子亮,这儿都叫你给找着了。” “可不是,为了给你们说,我都没来得及跟小姑娘说一声,可别叫东西卖完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挤了跟前,除了两个年纪稍大比得上村长爷爷的,余下几个就年轻多了,不过都是两眼发亮地盯着她那锅子。 “唉,刚才小孩儿他们喝的那个没了?”最早说话的那个老者瞪着空了的那只锅子吹胡子问。 薛宝珠都要抄着锅铲准备上了,结果被这么一问,怔愣地摇了摇头,随后就认出这些人可不是她以前那摊的熟客么。她搬了地儿没法子通知前头的熟客,却没想到这样还能寻来,心下不禁欢喜得很。 俩老爷爷爱拌嘴感情却好,每天都一块儿来吃,有时候还会指点一二,一看就知道是老饕客,而旁边几个年轻些的都纷纷张口要她弄吃的。 “三碗葱油拌面,一碗加肉丝儿,两碗土豆粉,一碗要葱不要香菜,一碗要香菜不要葱……”薛宝珠反应过来,机灵地挨个询问报了一遍,得了几人点头马上麻利做了。 “丫头啊,爷爷等你一口吃的,这都等了一年了,上回还说要给我暗香汤,可别食言了哇。” “蔡老头你羞不羞,管人小姑娘要东西。宝珠啊,我那儿浸渍的梅花发了臭叫老太婆给倒了,爷爷就想喝上一口,你看……” “噫噫噫,老东西你还说我,你自个也不是……” 俩人说着说着又拌上嘴了,直到薛宝珠端了热腾腾的面上来才止住。“蔡爷爷,徐爷爷,我那儿早给留着呢,弄了两罐子,正愁不知怎么给,明儿个来的时候把你们。”她自个对于泡茶的工艺比对喝茶执着许多,早在十二月下旬的折了不少新鲜梅花,弄成梅花茶,刚好听二人提起便许了俩人分匀出去。 也托两老的福,后头来了不少好吃客,这一传传的,竟让她摊子愣是没什么东西剩下。薛宝珠还有些发懵地看着空台板,瞥到旁边瘪了嘴的宝霖,低头揉了一把他脑袋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等收了摊子也不过是辰时半,和年前在集市口一样早,薛宝珠摸着鼓鼓的钱袋子,又像不过瘾似地提在耳边晃了晃带起丁零当啷回响,直把眼儿给笑没了,歇年这些日子以来心里头空的那块终于叫这声儿给填上了。 裘和看着那杏核似的眼睛弯成新月,漾着水波,如同被感染似的牵起了嘴角。 薛宝珠把钱袋放进缝的内兜里藏好,回头看见裘和傻站着笑,竟有一丝被宠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感官出错。随后让裘和顾着摊子,自己领上弟弟妹妹又回了集市。 这点儿集市口还热闹着,正是食朝饭的时候,包子铺和各式摊子前都聚了人,薛宝珠一眼过去就看见了李家兄弟的摊,原先她摆过的地方却没她那时候热闹,飘出来的酸辣味叫她忍不住多看了眼,那一碗碗的也是酸辣粉? 李老二先看到了薛宝珠,拿胳膊肘撞了下他大哥,示意他往前边看,李得财顺着也瞧见,一脸的横肉凶恶抖了抖,透着明白意思——要是敢来闹,定叫她没好果子吃! 薛宝珠漠然转开眼,听着耳畔传来何氏吆喝着梅菜饼,眉头动了动,暗忖过了个年何氏长脑子了?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地往集市里头走。 只是薛宝珠没打算搭理,何氏瞅见倒喊上人了,“宝珠啊,咋摊儿没了呢?”声音里明显夹了一丝幸灾乐祸意味,故意撩拨。 薛宝珠闻声停住,回头对上等她憋屈回答的何氏,沉吟顿了一下,抱着宝琴直接入了里头。 “……”何氏正眼巴巴等她说惨呢,结果被甩了一脸冷漠,登时提了口气愣是咽不下。她气得得胸口起伏,好容易平复下来想再套套话,可那薛宝珠已经转过身去肉摊子那边了。 呸!给脸不要脸!何氏心中怨怼的骂了一句,到底咽不下气,寻思起了叫薛宝珠吃瘪的法子,也好叫她以后别这样张狂。 年后集市里卖的已经比年前那会便宜多,年后杀猪的少,肉价还是稳高,不过年里吃过瘾的,薛宝珠只挑了三四斤做肉酱和卤儿用,反而猪蹄猪尾巴猪耳朵这些边角料买得多,认惯了在张屠夫家买,后者看她隔一阵儿买一些,本来也就没什么人要的东西几乎是半卖半送了。 “丫头,这些东西真能弄好吃?”要弄好吃,他这肉铺哪还剩的下那么多让她买,猪耳朵还有点嚼劲,猪蹄子根本没啥肉咋弄吃啊!张屠夫忍不住好奇地问。 “用卤的,卤的出味儿。”薛宝珠得了好,笑眯眯回道,就是一手抱着宝琴拿不过东西。 薛宝霖倒是想帮忙呢,可手里已经捧了两袋子豆子食材的,就是想显力气也腾不出手来了。 “嗳嗳嗳,我来拿。”一道声音自后方响起,一双布满茧子的手同时伸向摊子上的东西,“这么多东西你还带着弟弟妹妹怎么拿得过么,叔正好回去,一道走?” 说话的正是孙喜,另一只手上提了菜,帮她把猪肉摊上的东西包圆了。 “谢谢喜叔。”薛宝珠冲孙喜道谢,正巧东西也买完就跟着孙喜一块出了集市。 有孙喜打头走着,薛宝珠跟后头老远就看见何氏正捣鼓着什么,有了提防之心。结果偏这时候,孙喜突然回身帮宝霖手里的东西也接了过去,这一停顿,何氏那出了岔子,一团油糟子啪嗒掉了,把她自个的袄裙给糊脏腻了,回过神来红赤脸瞪薛宝珠。 想来那油糟子原来该是冲自己来的,大概没想到有大人顾着没好下手糊了自个,薛宝珠冷冷瞥过去一眼,看她不忘故作自然的模样,眼神锐利,嘴角咧了个嗤讽弧度。 “……!”何氏可快是气炸了,这衣裳还是赶年穿的簇新,就刚刚解的布兜想收摊结果这么给糟蹋了,快把她心疼死了! “宝珠?”回头孙喜见薛宝珠突然停着,唤了一声。 薛宝珠应了一声跟了上去,一壁拉了宝霖手儿,对何氏那眼刀子视若无睹——活该! 等走上街,在酒楼拐角看到孙喜的牛车,薛宝珠抬眼张望了下四周,同样瞧见了裘和守着她那小摊车在喜来坊旁边。 “叔,东西帮我摆那摊儿上就行,我还有事儿,要晚些回去。”薛宝珠看裘和也看到她往这边推过来,忙是跟孙喜说道。 “啥事要紧不,不要紧还是一块坐车回去省得走呐。”孙喜把自己的东西往后头空筐子一扔,拿着薛宝珠那份皱着眉道。 薛宝珠嘿嘿笑,“要紧要紧,叔不用管我,我表哥力气大着,累不着,您先回去罢。” 裘和走到的时候刚好听到对话,杵在她身旁,搭手把东西往摊子上装。薛宝珠把宝琴搁在摊车的横档上,用块木板抵着不会掉下来,一壁归整放上去的东西。 说有事儿是骗喜叔的,薛宝珠反应慢,过了年的才觉出孙家的不对劲来。寻常往来归一码,可到底是受表哥风波影响,有些避着了,尤其还有个孙长明在,她确实不好意思搭得热络,省得又造流言。 孙喜见状作罢,倒也没相求。再说背地里小孙氏也嘱咐了自己不知多少回,为着长明他再喜欢这丫头也该顾忌些流言了。一想到这,再看宝珠刚才反应,他便也就知道这丫头怕自己也是心里镜子似得明白一切的。 这下倒是让孙喜有些不自在了,回身向牛车时看到筐子里剩下的几只瘦小螃蟹,“喏,这螃蟹你拿去,一网兜里带的没几个,省得拿回去你婶子说祸害她。”小孙氏是一点碰不了,吃一点就浑身发痒难受,可又喜欢吃,所以提着他耳朵说看不着就好。 薛宝珠拿盆儿装过,有三四个,个头虽小,可也馋人的,“谢喜叔!回头我送点卤料给婶子!” “这么见外干啥,行吧,我先回了。”孙喜憨憨的笑应了声,看着宝珠丫头心底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丫头怕欠人情,叫他怀着的那心思更不好受。 这头薛宝珠捧着盆儿琢磨吃法,等孙喜没影了才跟裘和慢慢往村子去。薛宝珠有一点没说差,裘和跟天生神力似的,力气大得惊人,走那么远路都不带喘的,更别说车上装了东西外带个薛宝琴,换她都推不了几里,有了裘和她这摊儿就不搁衙门去了,一样也是怕给王大虎添麻烦。 一路上,薛宝霖是兴奋了,扯着薛宝珠说不完的话。裘和推着车在旁边默默听着,偶尔瞥过去眼,看着少女柔和侧脸显出的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忽然觉得这丫头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薛宝珠似乎沉浸在思绪中,并未察觉裘和的目光,走了半路,忽而郑重启口,“还是炒螃蟹年糕罢,家里还有年糕。”白白胖胖又弹牙的年糕,吸满螃蟹的鲜美,再裹上浓浓的酱汁……薛宝珠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裘和觉得会有刚才想法的自己有点蠢。 之后,薛宝珠发现裘和不理她了,虽然平常也是那副寡言样子,可莫名觉得这回有点怪怪的,随后叫薛宝霖一打岔晃过,走到村子,就看到路上一熟面孔正笑盈盈看她。“……” “哟,今儿这么早啊,卖得咋样啊?”薛李氏是打前头看到他们几个回来,故意守在这儿问的,之前老不死的说薛老二家的不好惹,反而激着她了,她还想看看是怎么个不好惹法呢。 薛宝珠看到是薛李氏,下意识反应就是盖了摊子上的东西遮住不让她探看,绷着一张脸儿冷冷问道,“是你让李得财和李得富他们占我地盘儿的罢。” 薛李氏闻言心底更是乐了,看样子是在她哥俩手里吃亏了呀。橡子能磨面的法子也是她告诉大哥的,在镇上摆摊也是她攒说的,就摆薛宝珠那地儿,生意不都落了她哥哥那。而她那两哥哥也早就答应了她,不会让这臭丫头好过哩! “这话咋说的,你能做生意,旁人咋就不许了,那摊儿我哥哥也是把了钱的,什么你的。” 薛宝珠沉着脸睨她。 薛李氏可爱见她这模样了,这么早回来东西还满当当的,肯定是啥也卖不出去,就等着她等揭不开锅那天来求自个,等那时候非得拿她当初那傲气好好磋磨磋磨,奚落个够! 第38章 兔儿馒头 “喏,这话可是正正经经的道理,可别自己个想不开捂在心里头不舒坦,反而在外头传是我娘家兄弟欺负人了。”薛李氏见旁边有侧着耳朵瞧热闹的人,故意将声音拔高了来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摘清了自己的干系,免得再叫这臭丫头钻了空子抹黑了自己。 她见身边果然有人将她这话听了进去,脸上又故意露出同情可怜的神情来,“从来都是赶早不赶晚的理,可别说是小婶婶没提醒你,这既然是做生意,可不能犯懒的。人家过了年早就干活了,偏你这磨磨蹭蹭的犯懒,哪里还有好摊位能专程留下来把你的?” 薛李氏的声音说得极其响亮,旁边路过的人免不了要指指点点。薛宝珠却只是笑了笑,只是微眯着的眼中透着锐利的光芒,“今日你的说的话倒也是正理,往后且叫你家娘家那两个兄弟好生做自己生意,别为了眼热旁人再折腾出旁的事端来。” “哟哟哟——”薛李氏满脸的不屑,嗤笑着道:“就你那做的是人吃的东西,旁人做的都是入不得嘴的了?我那两个哥哥也是做了打小就出摊的手艺人,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 薛李氏是想透了,这丫头嘴皮子太厉害,自己占不着半点便宜。可想到今日自己两个兄弟到底是给她出了气,心中倒也平了下来,脸色一转半点怒容都瞧不出来了,啧啧了数声道:“那走着瞧吧!”撂下这话,薛李氏就扭了身子往自己家去了,脚步也飘飘然的。 “姐!你瞧她那样,真叫人讨厌!”薛宝霖皱着眉头板着小脸儿,一副生气的模样。宝琴也在那奶声奶气的叨叨:“坏人!坏人!” 薛宝珠释然一笑,“既然知道她不是好的,咱们也没必要念着她闹心惹自己不痛快。走,家去,姐姐给你们做螃蟹吃。” 裘和看着薛宝珠一手牵着一个往家里头去,还不忘回头笑着招呼自己跟上,也立即弯身推着车摊子追了上去。 薛宝珠等侍弄过午饭,自己忙将今日的收成都取出去了内室请点,早上浪费了些时辰不加,可后来零零总总卖出去的收人总有往日一倍有余。想了想,到底还是今日的新地方人多,照此下去,只会一日比一日好才是,也算是新年开了个好头。 拢了拢床上的银钱,算上今儿个的,估摸有三十两,可比她打听来镇上铺子价儿还差去一半多。她今天把宝霖宝琴都带了身边,可春寒料峭看着娃儿跟她挨冻也是舍不得,宝琴俩脸蛋都被吹得起红丝儿,抹面膏也没用,来来回回带着也不是个事。总归有个地方归置的好,日后宝霖去老师那也方便些。 薛宝珠动着盘铺子的念头由来已久,又寻思起早上那人说的,来回不知捣了几遍,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放弃码头那块地儿。她的摊儿保守估计一天净赚一二百文,不吃不喝得攒个半年才够,若是搭上码头那地儿,午食不同朝饭,百多号人有一半光顾那也是一笔可观的。 只是摊子搁在那地方,码头那难免顾及不到,薛宝珠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想到一个主意,忙叫了裘和进来商量。 “拿担子挑了进去卖?”裘和规规矩矩地走在那,听见薛宝珠的话又跟着念了一遍。他素来沉默寡语,每回薛宝珠跟他说的话多了他就似乎要迟钝片刻才能回应。薛宝珠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受伤后遗症的缘故上,虽然人木讷了一般,好歹没到傻的地步,已经是万幸了。 薛宝珠一脸激动的点着头,看着裘和的目光也是充满了鼓励和撺掇的意味。“你想想,码头那的馆子有势力,也不是咱们能去轻易惹的。你挑担子进去卖却很灵便,来去都是自由的,到时候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我的摊子还是在外头设着,这样外面那片地儿的生意也不落下。这么算起来,咱们可算是赚了两份钱呢。” “表哥,你说呢?”这要紧时候,薛宝珠才唤这一声来,大而有神的杏仁眼眨巴眨巴盯着。 裘和轻轻抿着唇,不吭声,瞧着少女为此眸中闪烁的狡黠灵动,以及不自觉带出的一点撒娇意味,莫名受用。 薛宝珠以为他是不乐意,急忙道:“你放心好了,我都打算好了,每一份菜和饭都是归置好的,统共就分两种价钱的,到时候你卖得便宜,收钱也容易,不费事情。” ”不……”裘和摇了摇头,瞧着面前之人欲言又止。 “那是咋滴?”薛宝珠问。 裘和支支吾吾半晌,终于道出了原委:“我出去了,你一个人……还有宝霖宝琴忙不过来。” 薛宝珠倏然笑了起来,“放心!宝霖,从明天起你能帮姐姐照看好妹妹吗?”后头半句话却是她朝着外头的薛宝霖说的。 薛宝霖不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知道他姐叫自己照看好的妹妹,照看宝琴她有什么不会哩。“姐,我会看好宝琴的!” 这下可算是彻底堵住了裘和的嘴,薛宝珠眼看事情就要成功,眼睛中都冒着亮闪闪的光亮:“你看怎么样?左不过是这一阵的事情,等咱们熬过了这些日子,攒了些积蓄就去盘间店面下来,如何?” 裘和闷声闷气在那半晌,终于应了下来。 薛宝珠立即就开始去准备起东西来,想到都是卖劳力的搬运工,还是得以实惠和量大为主。当初要去镇上卖吃食打的两个大木桶派上了用场,一只用来盛饭,一只里头是有分格的,能装三四种不同菜,不混一起。 橡子面和煎包的生意不能落下,薛宝珠早早就起来忙活,早上要拿去镇上卖的则夜里就忙活完了,这么弄的都是为了回头来能赶上午食,等拾掇完了就带上宝霖一块去镇上,留裘和在家带宝琴,要是可以,她也想把宝霖留下,奈何小家伙上了心非要帮忙她,只得捎上。 摆摊的还是老巷子口那,薛宝珠老远就看到有人张望,影绰绰地站了几个大汉,大冷天的穿得不怎么厚实,胳膊处绷得紧紧的,蓄着劲儿。 “阿南叔……”薛宝珠看见打头那个就张口喊了声,也没想到他真带人来光顾自个生意。一壁谢过帮忙送了碗和桌凳过来的四儿哥,就是食肆那伙计,薛宝珠隔三差五有在打点,这点小忙自然也乐意帮。 郑阿南正跟人说话,回头就瞧见扬着大大笑脸的薛宝珠,小姑娘生得干净,两颊受了风粉扑扑的,这么脆生生一喊,心儿都不自主软了,“来了来了,嘿,甭说我蒙,等吃过你们就知道了。” “丫头,叔几个要赶工,你先来几碗葱油拌面,面多几两。”郑阿南这头看薛宝霖搬来凳子,伸手搭了把,他可指望这顿吃饱点,码头午时放工,就让休息一个时辰,吃了饭就没了休息功夫,总是难两全。 “好咧。”薛宝珠一壁应下,手上利落动作,把几个跟着来的汉子原本轻看的心给震着了一下,黄毛丫头手上功夫还挺似模似样的。 几碗面端上去,那些人彻底没了话,跟郑阿南一样都埋头顾吃了,又闻见薛宝珠拿汤勺搅的豆浆涌出的香气忍不住要了喝。豆浆是两文钱满满一碗,枣子芝麻都是细细碎碎的,不占主场,却又让入口变得有层次。 薛宝珠看着几个汉子吃完了揉肚皮,一壁笑眯眯地揉着手里的面团,分成数个小剂子,一个小剂子揉搓成一头尖一头圆的形状,然后将尖的那头向上弯曲并按扁,再用剪刀将其从中剪开,整理成兔子的两只耳朵,再用两个手指轻轻在兔子耳朵下面捏一下形成兔子的脸部,最后在左右两侧各粘上一颗黑芝麻作为兔子的眼睛,做好了兔子馒头的生抷,再饧一会后放入刷有少许油的蒸屉中,大火隔水蒸就成。 得亏家里备下的橡子面多,这一笼塞了芝麻馅儿,白胖圆乎的专门讨小孩欢喜,就拿她家俩个来说早上也捧着舍不得下嘴。 “丫头,多少钱?”郑阿南咽下最后一口,回着味儿起身问。 “一共五碗面,四碗豆浆,二十三文钱,算二十文哩。”薛宝珠瞟了桌上的回道,其实他们就四个人,其中一个多要了碗面,还颇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郑阿南摸了口袋把钱,旁边几个都要抢着付自个的,毕竟一顿朝饭要四五文钱算不得便宜了,可吃着的又都莫名觉得很划算。 “好了,说好了我请你们,还跟我客气啥。”郑阿南也是个直脾气,况且他是工头,另外多把点钱,这几个跟他的有不少年头,平日里都感念好的才这么使,当然也得趁着婆娘不在,要不然也得叨叨。 跟他同村的赵阿良晓得他情况,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打趣,“哥,是嫂子还没回来呐?” “边儿去,吃还堵不上你嘴!”郑阿南收回三个铜板,把来撞他肩膀的赵阿良给推开了。 “不过是真好吃,尤其是那小碟子酱,哎呦,太有味儿了!”赵阿良砸吧砸吧了嘴,余光里瞥见薛宝珠给人搛兔儿馒头,搁白碟子里煞是圆溜可爱,“嘿,小姑娘手巧咧,你这摊儿摆到什么时候,回头我给我儿子捎上两个。”一文钱一个,比寻常包子小了点,但也不贵。 “卖完了就歇摊哩。”薛宝珠一壁让宝霖给小孩儿端过去,一壁回道,目光却是留在郑阿南身上,记着家里的茬儿,“阿南叔,您要是觉着我做的好吃,中午我让我哥挑着来码头卖,您别赶镇上跑了。” 郑阿南闻言一怔,随即涌上喜来,“那敢情好啊,可省了我功夫了,我可等着了啊。”一壁笑眯眯地看薛宝珠,丫头片儿小小年纪,脑子活的咧,可一点不简单! *** 依旧是巳时不到的点儿收摊家去,薛宝珠赶午食点儿,摊车又摆回了衙门杂物房那,往后裘和要是都往码头挑担子了她这边就没苦力来回推着不方便了。摆完之后她又使了银钱给帮忙的衙役,都是跟着虎子叔的熟面孔,虎子叔不肯收,她总得打点到,使得喝酒钱。 等回到家里,薛宝珠生火淘米做饭,忙也忙到近了饭点,让裘和挑去镇上码头。因着是头一回,薛宝珠也没敢装多,几个菜都是新炒出来的,装进去的时候热腾腾冒着热气。至于米饭也刚起锅的,桶里铺了白纱布,上头盖盖儿省得冷掉。 码头那处都是男人,薛宝珠一年轻小姑娘不好去,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裘和临出门的时候,薛宝珠忍不住多叮咛了几句,“里头人多,也杂得很。你头一回进去小心些,咱们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卖不出去也不要紧。要是有些喜欢的,你也多加上几勺菜也不妨事。一切你都自己拿捏着主意……” 裘和看着薛宝珠喋喋不休的模样,忍不住嘴角起了些许笑意。原本呆呆愣愣的少年因着这几许笑意变得生动起来,仿佛眉眼都□□风吹出了暖意。 薛宝珠不由耳畔一红,故意佯装发怒的瞪着他:“你笑什么!” 裘和似乎受了惊吓,那一点点不同当即收敛了回去,再看薛宝珠的时候神情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惊慌:“没、没笑什么……” “快去吧。”薛宝珠瞧着他这样的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委实有些后悔不该吓唬他的,不觉语气放软了许多,“自己小心些。”待到目送了人离去,她才收回目光。 薛宝霖拉着宝琴仍朝着裘和离开的方向发呆,过了半晌才愣愣的说道:“姐,他刚才肯定在笑你啰嗦呢。” “臭小子!”薛宝珠哭笑不得笑啐。 …… 再说裘和挑着扁担来了码头便稍稍停住了脚步,只见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楼牌,上头写了顺昌码头四个打字。还未到吃饭的时辰,码头里正是一派忙碌。虽然才开春,可那些卸货的工人早就赤膊了。裘和挑着担子往里头走,也没人理会他的,都紧着从货船上多搬几趟货。直等到一排屋舍前敲响了铜铃,这些人才松散了下来,有的是捡了地方就地坐下来歇息,有的则是匆匆忙的往屋舍的方向去了。 裘和朝着那地方看去,鼻端不期然的闻见菜香,要是没猜错,那边就应当是垄断了码头的饭馆了。他也不耽搁时间,旁道边上略站就将自己的扁担搁了下来,又把前面那只装了菜的桶掀开了盖子,露出一条缝隙来。 “小伙子!你这桶里头装的什么?闻着咋像是菜哩?”有坐在裘和不远处的休息中年男子一边用汗巾擦着汗一边扭头打量着木桶问。 裘和点头,“自家做的饭菜,想着来这边试试运气能不能卖出去。” “咋卖的?几个钱啊?”那中年男子着实意外,他在这边干活可好些年,可从来还没见有人敢这挑着吃食来这边卖的。谁不知道码头这带早被县太爷暗中划给了那臭婆娘,除了她的馆子谁能来这边立住脚。可偏偏那菜烧得……真特么不是人吃的! 中年男子闻着香气有些心动,起身往裘和那走了两步,探身问:“口味咋样啊?” “哎呀!叫我兜了个大圈子人在这呢!”这时忽然插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带了点喘,大抵是跑过来的。 裘和正要揭盖儿给人瞧一瞧里头菜色,忽然看到一张熟面孔,正是昨儿在宝珠那吃了面的郑阿南,见状掀开一下掀开装了菜的那盖儿,白菜肉丝糊辣里撒了粒粒葱花儿,和红辣椒相呼应,光是颜色就勾人口水,旁边一格是香煎小鱼干,把家里余下的都腾了,约莫二三十条,炸得金黄酥脆,还有道豆腐杂蔬汤,切丁的豆腐和菌菇片儿焯水去除腥苦味,等锅子烧开后放进去,最后才放豆腐,还有小青菜,加少许盐煮开,撇去浮沫勾薄芡,滴一点香油滋味更妙。 等盖儿一掀开,一股饭菜热乎香味飘了老远,使得不少人捧着手里的饭盒都有些不知味儿,没吃的更是往裘和跟前凑了。 “小兄弟,这咋卖的,还有这红赤呼啦的是啥啊?”有人指着另外单独一格的东西问,闻着怪香哩! “是肉末酱,拌饭吃的。”裘和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不觉压力,动作麻利地先给郑阿南打出一份,三两饭,一两肉丝糊辣,边缘一勺肉末酱,另一边压上一条小鱼干,外加一碗的杂蔬汤,拢共收了六文钱。 郑阿南接过也不走开,就站着少年旁边吃,一壁看着前头拱着想尝味道的人,笑骂道,“尝个屁,劳资给你们保证,好吃得很,那丫头做面也贼好吃……”说着说着就不出声了,实在是因为那肉酱拌了饭里面好吃得紧,没工夫张口,肉丝糊辣里切细条的肉丝儿也是嫩极,一咬就断,滑溜过嘴,三五下就把饭给扒光了,还是不过瘾。 “米饭还能再添么?”郑阿南说话的当儿,前头已经有不少人张口要照他的份儿来。 少年没叫汹涌来的人潮挤昏,询价打饭之间忙得没点含糊。不过他就只带了十来个碗,薛宝珠没给备多,没成想后面不够用,还是要吃饭的管自己带了饭菜的人借碗洗洗用,把这难题解决了,估摸明个要吃的也会自己带碗来。裘和一勺舀饭,一勺舀菜,外加收钱竟没看他慌忙出错,愣是从中抓住了少付了两文钱人的手示意,想贪便宜的那个只好红着脸又给了个铜板。 郑阿南举着个碗瞧得惊奇,等碗被人接过听到少年沉冷着声说要多一文钱,连忙把出了钱在木瓢里,不一会儿木瓢就装满了底。 这边动静热闹起来,将没急着去吃饭的人目光都引了过来,空气中菜香挠得人食欲大振,看价格也是合适,哪有不动心的。到后来,裘和带来的那些完全都不够哄抢的,而他打的时候也掂量着份儿,盛到七八分满就收手,也没撑多久。 有些没吃上实在眼热,见这少年人要回去巴巴的叮嘱道:“明日多备些来……!” “要不然,我先付了明日的钱给我留一份?” “也给我留一份!” 聂木槐跟人吃了饭出来,朝着远处人群围在一处,皱着眉头问身边人:“咋回事,你瞧瞧去。”他身边的那个跑了一溜回来,匀着气道:“登说是来了个卖吃食的,又好吃又便宜……” 聂木槐眼皮忽然一跳,死死的盯着从人群中出来的一人,“就是那小子?” 他身边的同伴也被他陡然表露出的凶气吓了一跳,赶忙转了头去看,等辨认清楚猛点着头:“可不就是他,怎么?聂哥你认得他?” 聂木槐双眼幽幽盯着,一个村儿的照面打了几次,每次都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跟着那恶毒丫头坏到一块去。要不是薛宝珠,他妹妹也不至于慌里慌忙就嫁,还让他娘给贴面子,最后妹子倒贴孙长明那事还是传了贾老爷那,连过年都没见着面,他倒是有去一趟,都瘦脱形了,拽着他只念一句薛宝珠想害死她,贾老爷能知道也是薛宝珠使得坏心眼,这可不让护妹如命可又弄不过贾老爷的聂木槐一直憋了恶气,紧盯着裘和,眸子里闪着阴毒精光。 那边收拾东西的裘和突地一凛,站直了身子警惕瞧去,同样看见了聂木槐,二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目光交接,犹如两头凶兽一样迸出森然恶意。 “冤家路窄!”他余光一扫,朝那说话的努了努下巴,阴森一笑,“你去里头找老板娘,就说……有人来坏规矩了!” “嗳!聂哥,我知道了!”你小个子的年轻人又调头钻进了饭馆中,等出来的时候面色却有些不好,畏畏缩缩的回道:“老板娘早就知道了,说这人没进到码头里面来,她也没法子好管……” “……”聂木槐原本想着借着这边老板娘的关系给那小子点颜色看看,却没想到这打算是落空了,当即脸色难看了起来。心中暗道这小子也真是贼精得很,看来是和那薛宝珠早就商量好了。 哼,这码头倒是是他聂木槐的地盘,想要在他的地方上真挣钱?休想!聂木槐恶狠狠的咬着牙,同旁边的那个同伙道:“你去找两个弟兄跟我去!” 小个子青年一愣,随即应声去办了这事情。 第39章 红薯麻团 要说裘和也没想到今日这么顺利,点了点钱袋中的银子,分量沉得很,恐怕就是那丫头也没想到会卖的这样快。薛宝珠……他原本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到了她,可等念及她名字的时候也不自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生出了些许的不同寻常。 满担子的挑来,回去的时候两个桶都是空的了,裘和挑着回去,路上还打了俩喷嚏,想到临出门前那人担忧的模样,想是还记挂着。 忽然,裘和挑着担子停了下来,目光直然的看着前方,出声道:“出来!” 此处正是一窄巷的巷子,前后不见人。可裘和这声音响起没多久,就有一人拐角的地方露出了身子来,不是旁人,正是在码头瞧见了裘和一路跟着过来的聂木愧。 聂木槐冷冷一笑,“你倒是谨慎的。” 裘和稍稍侧过脸,他长眉轻轻拧着,侧面的轮廓显得冷峻而锐利,再不同于往日的木讷迟缓。 可聂木槐一时哪里能分辨得出这些,看裘和还只当他是个再老实不过的木头人,这种人在他眼中就已经可以看成是傻子了。“你那妹子做的好事,今儿就要你替她还了!”他嘴里头一面说着这样的话,一面朝着裘和站着的地方靠近。 这片刻的功夫,先前他身边被支开去寻帮手的小个子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一道干活的工友。“聂哥,要不要哥几个先上去教训她一顿?” 聂木槐瞪着他,横生横气的回道:“就一个臭小子难道我还收拾不了?” 那小个子闻言发愣,显然更加不知道老大叫自己喊了帮手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猪!”聂木槐骂了一声,“你们去两头堵着,别叫人进来,也别叫这小子逃了出去!” 裘和的眉峰轻轻一挑,眯起眼瞧他,流露出一丝冷厉以及……兴味。随即他顺势将担子搁在了旁边地上,转过来看着聂木槐,面上坦坦荡荡没有半点惧怕。这倒是让聂木槐有些意外,村子里同辈分的小子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何况他这打人的本事在码头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声,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为所动,真叫是个傻的。 可就算是傻的,聂木槐也总得替自己的妹子出了一口气。他扬起拳头狠狠的朝着裘和打了过去,明明是瞄准了的,却没想到自己扑了个空,叫那小子歪头给避开了。 裘和身上的伤将养了两月,却还未完全好透,这一动才发现伤口仍然是会被牵扯了疼。每次聂木槐朝着他出招,他都能轻松判断了他拳头的力度方位,好像他身体早对这些有了本能的应对。甚至裘和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念头,这木槐虽然气力大,可拳头根本杂乱无章,破绽百出。 几个来回,都是聂木槐蓄着劲儿要教训却得不了手,反而插着腰在那喘息不停,打量裘和的目光中更是许多的震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花了多少力气,出了多少拳头,要是往常,他早就将对方打趴在了地上。可这小子……可这小子现在还能完完整整的站在这,他心里怎么能不震惊。 裘和在他那目光注视下,惯是木纳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泄出一丝嗜血笑意,“该我了。” “……?”聂木槐仍有些反应不及,等到面上重重挨了一记,感受到鼻端下来的滚热液体时才倏然睁大了眼眸,继而是惨无人道的怪力碾压。 …… 这边薛宝珠一直抬着头等人回来,等老远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连忙飞奔了出去,等近了跟前才看到裘和额头挂了彩,脸侧也有点淤青,登时拉住人细看,“出什么事了,跟人打了?” “没、没事。”裘和往后退了一步,稍稍别开了头不让她看,想了想还是添了话道:“撞了一下,不碍事。” 薛宝珠看这也不像是撞出来的,晓得他没说实话,可再问就是个锯嘴葫芦,心底不知怎么惹上了气,帮拿了些东西先进了门。 裘和也不歇,帮忙把东西归整了,该洗的送去了厨房,把那一袋银钱递把薛宝珠,跟她说了今个情况,见后者拿了后依旧不理他,只好闷声走了出来,按了下伤到的地方,眼眸有一瞬沉黯。 没一会儿,小宝琴凑到了身边来,用衣裳兜起了一个刚煮好的鸡蛋来,语气软糯的说道:“蛋呜呜……蛋呜呜……” 宝霖跟在后头的,打断道:“不是蛋呜呜,是把用蛋滚一滚呜呜痛的地方!” 小宝琴一本正经的点头,仿佛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可转过头仍然是对着裘和道:“蛋呜呜……蛋蛋呜呜……” “……”裘和默。 “我姐让你在额头肿的地方滚一滚。”宝霖难得乖乖地说话,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人,可人是实打实给他姐帮忙挣钱,比他顶用多了,这么一想,薛宝霖又有些不舒,想快些长大哩。 这鸡蛋是莫大娘家里头的老母鸡生的,平日也不舍得多吃,薛宝珠是拿来卖的,恐怕是见他额头肿了这才煮了一颗。裘和嘴角带笑的接过鸡蛋,拨开了壳就对半分了开来,递给了宝琴:“不疼,宝琴吃。” 小宝琴便老实巴交的接了过去。 宝霖在旁边嘟囔,“这是我姐给你滚额头的……” 裘和朝着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浪费一个鸡蛋。”他这样说着,便将另外一半的鸡蛋塞到了宝霖的嘴里头,露出一笑又转身干活去了。 在厨房里等着的薛宝珠看薛宝霖又回来,往灶洞里添了把柴火,“他知道蛋怎么用罢?”别给剥了吃的。 “吃了。”薛宝霖看姐姐投过来的目光,隐匿着一丝关心,哑然道。 “……”薛宝珠默默站起,打算再拿一个煮。 “姐,他不要哩,把蛋分把我跟宝琴吃了。”薛宝霖才急急把话补了,心底又补了句怪人。 薛宝珠扬了扬眉,半晌没给自己的好心憋出个字儿来,磨了磨牙,“该他肿成猪头!”她一个不看就能跟人打,怪叫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等薛宝珠洗完了家伙什,把脏水往外泼的时候突然听到前头一阵动静,好像有人在争话,不由往声音来源张望了记,就看到刘大同从林铁柱家气呼呼地走了出来,还提着一筐子。 而林铁柱家林氏的声音还在回荡,依稀能听见骂人的字眼儿,薛宝珠皱着眉就看到老实巴交的刘大同生生憋红着脸气得攥紧了拳头,气到狠了也就是往他家门口吐了口唾沫。 “大同叔,你这拿的啥?”薛宝珠看着那沉沉的筐儿问道,还记着刘大同那筐土豆的情分,看一老实人叫林氏给气成那样,搭话转移。 刘大同仍是心气不平,见是宝珠缓了下,一壁走了过来,“没啥,就是田里收来的番薯,宝珠你要不,把你吃。” 薛宝珠看着一筐带泥的番薯,猜出刘大同找林铁柱的目的,“大同叔,这个是要拿去镇上卖吧,我不收哩。” 刘大同诧异了下,看被猜着遂坦白道,“原来是我老娘收拾点儿拿去镇上卖的,结果这阵儿突然腿疼,我媳妇要照看着,我又要忙地里的活儿,就想让他家帮忙拿去镇上卖,没想到要收我二十文钱哩,都赶上卖的价钱一半了,我就是送人也不把他!”想钱想疯了罢! 薛宝珠:“……”对林氏那口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看了眼番薯,要说这东西田里疯长,狗蛋家上回还送把她几个,已经吃完了,这些个……“大同叔,这个卖把我,我收哩。” “都说送了,咋能要你钱呢!”刘大同看薛宝珠要回去拿钱,一下给急了,说什么都不肯收。 “大同叔,我这要是自个吃就白拿了,不过我是拿去镇上做吃食卖的,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喏,照市面的给,五十文钱,您数数。”薛宝珠转回去拿了钱出来,想好了给在饭里面填上切块的番薯,个大占空间还管饱。焖熟之后,再铺上一层绿油油的油菜,炒香的虾干撒上,味道可好,还能省大米! “刘大娘腿得治,小毛病莫要拖,仔细看好了得花钱了。就是叔以后种了啥,卖把我些就好。”薛宝珠笑眯着眼打商量道。 她在自个院子里种点大白菜,葱啊蒜的还成,真要上玉米萝卜土豆的就难为了,要是村里有现成的是最好不过了。 刘大同咋好意思收宝珠钱,怎么想怎么烧手,可娃儿说得头头道道叫他又不好矫情了,只得捏着铜板连声应嗳,忙把今年计划给叨叨了,一亩地种了冬瓜南瓜还有一亩莴笋什么的,稻子麦子还得等一阵,清明前得弄起来,说着说着就说起田不够,要不然还能收割两亩,产成还得好呢。 薛宝珠看这老实庄稼汉谈起自个擅长的领域那模样,不由跟着笑,等听到最后突然动了心思,缺田,正好,她家的地儿还空着不是! *** 田地的事儿不急在一时,刘大同说不准也就说说,毕竟家里能干农活的就他一个,算上他媳妇俩,真要多弄田还不一定忙活得过来。薛宝珠就是存了租赁田地的心思,等过些日子上村长家商量商量让给拿个主意,到时要真成好拉村长做见证,田荒着也是浪费。 薛宝珠的摊儿在巷子口摆上,裘和挑担儿在码头也开张,比以前还忙上一倍,年里好不容易长的肉给生生磨没了,下巴尖儿更显,一双杏仁眼也更显了大,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遇着熟客说起,还说是自个抽条长个了,好事儿呢。 裘和要准备午食,没法跟她一起上镇子,就赶她回来前把饭烧上,这也算这些日子以来唯一长进的。薛宝珠也知道这么弄要长久的怕垮了身体,可眼下图两头挣的利润,翻了一番不舍丢,依然是迫切地想要在镇上挣个地方。前儿跟人打听,就二十平的地方要一百两,前店后坊租一月租钱也得三四两,年后还没个好铺子看,薛宝珠考虑是租是买。 这日,她照常出摊,拉着宝霖手往镇上去。小家伙大了一岁长力气,跟她去镇上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架势,不止能做伴儿了。等到了村子口,俩人却被突然蹿出的影子吓一跳,再看一看,还是吓一跳,那人一张脸鼻青脸肿,几乎都看不清楚是谁。 却依稀感觉被那揍成眯缝眼儿的人给鄙夷看了眼,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薛宝珠等人走出老远才凭着身形猜到那人是谁,那块头的好像是聂荷花她大哥,见几次都是不阴不阳瞪眼架势,怎么被打成……薛宝珠纳闷着突然就想起家里那人来,早上看脸上肿起一块,带了青紫,不像聂木槐那样…… “噗嗤,姐,他才像猪头哩。”反而是被姐姐说是猪头的裘和一点不像。 还没多远的聂木槐正好听见薛宝霖那话,心里憋着火儿,可又发作不得,那人一开始就撂下话,在兄弟们面前说了私人恩怨,俩人自个解决,结果没成想没挣回面子不说,那人最后还扔了话,打不过不丢人,打不过还到处嚷嚷才丢人,硬是让他被问起都说是撞的,总不能说被一弱小子打的。 这一下他不止浑身上下疼,连胸口都疼!满心思都是怎么找回面子里子的念头。 到了镇上支好了摊子,薛宝珠还在琢磨聂木槐脸上那伤,心里隐了一层担忧,裘和再去码头会不会有麻烦。 等摊子前热闹起来,薛宝珠就来不及顾念了,手里麻溜捏着红薯泥和面的小剂子包入芝麻馅儿,放进锅子里炸,最后在装了白芝麻的碗里滚上一圈儿放进碟子,这一次次的不知炸了多少个,最后硬是留下四个,姐弟俩一人分俩热乎吃了。麻团表面金黄酥脆,内里的红薯泥甜软,粗粮细作,卖相上乘,价格也比煎包便宜,赚的却比煎包多,倒让薛宝珠生出再买些红薯的念头。 人一少,前头那点担心又涌了上来,薛宝珠仔细一想,打算提早收摊儿。 “啊呀——!”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你怎么就带我来这种地方!我还当什么好去处呢!我还不如待家里吃!” “你可别小瞧了,这摊子的葱油面可是一绝,要不我认准了的,哪里会拉着你来吃?”另外一道说话的女声则是语调平缓柔和了许多。 薛宝珠只觉得头一个说话的人声音甚是有些耳熟,待到想回头看仔细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并排走到了车摊子面前。 薛婷婷? 薛婷婷显然也没料到是薛宝珠在这,当即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脱口道:“怎么是你?” 站在她身边的少女也是惊讶非常,朝着薛宝珠和薛婷婷两人连扫了数眼,愕然问道:“你们认识?” 薛婷婷咬着唇不说话,一双妙目圆滚滚的瞪着薛宝珠,而脸上亦是青一阵白一阵。 既然这么发问,薛宝珠这个当事人自然也就站了起来,笑吟吟的朝着薛婷婷看了数眼,“这可要问……” 薛婷婷脸色骤然一白,抢了话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得她!”撇开之前她和薛宝珠的过节不说,她可不向让自己的这个密友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穷酸破落的亲戚。真是怪丢人的!薛婷婷站在这边浑身都难受得很,一刻都不想不停留,拉着同她同来周员外家的小姐周德灵往巷子外头去,“这有什么值当吃的,走,我请你去迎客楼吃饭去,点你最爱的蜜汁乳鸽。” “可别!”周德灵苦着脸,“我想吃那家的东西哪有什么难办,随便差个人就能去买的了。我这难道从家里头出来一趟可就是为了这个。你素来是知道我性子的,旁的我什么都能依你,倘若这吃的事情上你不依着我,可别怪我生气。” 这话一撂出来,薛婷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颇有些想走不敢走的为难。薛宝珠在一旁看着,也颇是心中暗爽,她才不在乎先前是不是跟这人有过过节。在她看来,她既然摆了摊子来做生意,那来的食客就都是她的客人了,哪里还有痛快不痛快的,只消能赚到银子就成! 那周德灵似乎也看出了她这好友的犹豫,只好又下了一记猛药,“司家的事情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薛婷婷目光中立即透出了急切的光芒,可下意识又朝着薛宝珠看了一眼,似乎所有戒备。 周德灵满门心思都已经在薛宝珠下的葱油面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煮开了的锅子,哪里还能在意到薛婷婷的异样,“你可想清楚了啊,离开了这里我可什么都不说!” “真拿你没办法!”再开口,薛婷婷的语气不知软了下来多少,竟然还主动拉着周德灵的手往旁边摆放着的小桌子上坐了下来。 “两碗葱油面!”周德灵身边跟着的丫鬟机灵叫道。 怪不得堂堂薛婷婷肯委屈自己留下来,原来是为了套听司家的情况。薛宝珠手中的活一刻不落下,心中却不由暗笑了起来。 “这事是定下来了,司家老太太亲口发的话,说是司家要尽快办喜事!”周德灵如了自己的愿,自然也不会故意为难薛婷婷,当即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合盘说了出来。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薛婷婷小心翼翼的问。 周德灵让丫鬟去竹筒里取了两双筷子,连碗具一并用茶水轻轻冲刷了一遍,方才接过,听见她问的挑着眉梢反问:“你难道没听见那消息?” 薛婷婷一愣,揪着帕子的手挡在胸口,“我……我也听到了,可这要说起来也该是司家最乱的时候,怎么就好端端的要寻孙媳妇了呢?” 周德灵怒了努嘴,“还不是司家的那宝贝大孙子突然病了叫司家老太太慌了神,这都是庙里头头德高望重的老和尚算出来的命,老太太信得很。为了司家大少爷的命,哪里还有耽搁的道理,早早就叫人暗地里物色了。” “当真?”薛婷婷眼珠中冒着光亮,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欢喜,“怪不得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到,可这是怎么背地物色?” 她蓦然一大声,饶是周德灵这种素来跟她相处的得好的也忍不住为她脸红了起来,打趣道:“我说婷婷,你还知不知羞,哪里有姑娘家像你这样的!” “哼,我的那点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薛婷婷含羞带愤的瞪着好友,这才忽然想起这还在外头呢,的更何况还是在她不待见那人的地方。她飞快的朝着薛宝珠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她那在摊车上做面,似乎并未留心这边便也就释然了。可再转念一想,她可是司家做实了不要的人,再没有比薛宝珠更丢脸的了。 “反正司家也不是那些乡下穷户能肖想的,那薛宝珠就是最好例子,痴心妄想呢!”薛婷婷故意往薛宝珠那瞧,扬着声音笑嘻嘻道,眼睛里却怀着莫大恶意,像是要刺人痛处似的。 薛宝珠:“……”听出是司家要选媳妇这事,就是没想到薛婷婷是咋知道的,还是说这镇子的都知道了?她不知怎的,想到了村子里的王婆,估摸哪儿都不缺这种人。有那种心思的不止薛婷婷一个,少不了拿她取笑踩低,事到如今,薛宝珠只庆幸传闻没和脸对上号,省了麻烦。 第40章 豆腐脑 隔着巷子口不远,停着一辆样式华贵的轿子。一名穿着青灰色布衫的仆从仔细护着东西从薛宝珠那摊儿匆匆奔到了轿子跟前,“二少爷,您要的煎包和面。” 轿帘掀开,凤眸薄唇的俊少爷伸手接了碗,却是搁在了里头的矮几上。 “二少爷,小的都洗过的。”仆从见状忙是道。前几日二少爷打这边路过后,到今儿都已经是第五趟了,他都看着那摊儿不知咽几回口水,终于等到主子吩咐去买,可买回来不吃是几个意思? 司寇也不知道自个图什么,看到那丫头叫人从集市口那赶了出来,还张扬笑的,怀着等看她吃瘪的心思就跟着瞧了,没想到竟还让那丫头翻了身。他看着面前两样冒着热腾气儿的吃食,撇开了他不喜的面食,“嗤,能有多好吃。”遂搛了个煎包皱着眉咬了一口。 “……” 旁边的仆从看着少年越吃脸越黑,以为是不好吃,心说二少爷您别勉强自个啊,可还没等话出口,就被甩出来个油纸团。“不吃了!” “……”明明你都吃完了。 司寇坐回轿子里,风吹起帘子一角,恰好瞥见薛宝珠不知从医馆捧着什么出来,脸上带着一贯的笑,看在司寇眼里就是张扬了。一个乡下丫头,就该穷苦巴列过日子,凭什么能活肆意了。 “去迎客楼。”轿子里传出司寇闷闷的声音。 仆从忙让轿夫起了,抬着二大爷往迎客楼去。 薛宝珠从医馆买了药膏回来,站在巷子口觉得有目光盯着她看,等回头寻去,空无一人的,该是多心了。她把药膏一收,跟宝霖早早收了摊回去。 到家约莫也赶早了半个时辰,村里还没开始冒炊烟,井边有几个婆子媳妇的聚一起洗刷唠嗑,见着宝珠有人招呼了声,董氏搓着她家那口子的粗布衫,刚抬起头就看到风姿俊秀的少年从薛宝珠家门前出来,替她接了手里的东西,随着力道,臂膀上还能隐约瞧见微微鼓起的小包,看得人心猿意马的。 裘和走了前面,身上是托莫大娘改了后的墨黑长衫,肩膀宽宽,青布腰带勾勒出他紧窄的腰身,原本就瘦高的个子甚是出挑。此时大步走着,侧过去看那鼻梁又高又挺,确实是村里都挑不出的俊美。 “嗳,我说宝珠她表哥这样貌生的,可真是……”董氏盯着那道颀长背影,呐呐开口。 “真是啥?”有人接了句,顺势看向说话的董氏。 董氏猛地察觉出自个不妥,忙敛了神,“能有啥,我意思是宝珠过了年也有十三四了罢,她表哥也是大小伙儿,这么住着……难保不出事哩。” “嗬,可不是,不过这丫头转了性子不好说咧,你看她奶奶都管不了,你瞎操这个心。” “谁操心了……” 井边那对话离远了薛宝珠听不清,估摸是在议论她这表哥的,后者依然一副木楞样儿,帮她把东西归置,依然坚定的不碰任何要洗的锅碗瓢盆。 薛宝珠只好自己上,大锅里焖了红薯饭,另一个用酱瓜炒个肉丁,在酱缸里腌上俩月的老菸瓜,挖去瓤子切成丁泡清水里去咸味儿,挑两棵大葱只选中间从白变绿的那段切成葱花,炒锅里下五花三层的大肉切成的丁儿,加调料,撒上点白糖烧开,盖上锅盖用小火慢炖,炖上一个钟头,那丝丝缕缕的肉香顺着锅盖边缘飘出来,掀开锅盖就能瞧见一锅汤水变成了醇厚的稠汁,粒粒肉丁儿红亮油润,再把泡了的酱瓜用笊篱捞出控干了倒进锅里。 瓜丁儿吸着肉汁,立刻滋滋啦啦地响开,转眼功夫汤汁熬干,炖透的肉丁渗出丰腴的油脂煸着酱瓜,青烟冒起,爆出浓烈的酱香气。薛宝珠撒上准备好的葱花,再淋上一勺香油,顿时香盈满室。 另一个醋溜白菜,大火快炒,装了满满一格。 这边薛宝珠出锅的功夫,裘和已经把饭打进了木桶里,只等她弄好菜。俩人高效率地连轴转几日,默契提高不少,薛宝珠捏着铁勺费力,就被后头高个子直接越了拿过,她索性就让到了一边。 要说以前觉着这人麻烦,现在想想却觉得自己捡了便宜了,当初是看在玉佩面上,思及那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玉佩,薛宝珠下意识摸上胸口正中,已经空空如也,眉角又忍不住抽搐,小脸挤在一块肉疼的。 “裘和,你见过我一块玉佩没……”薛宝珠心疼得气若游丝问。 “……”拿了玉佩的裘和动作几不可见的微停,抬眸看向她时已然是一副茫然。 “算了,问你也白问。”薛宝珠捂着胸口,依旧肉疼那块不见了的不义之财。 “……” 裘和装好了饭菜,人被薛宝珠拽了过去按在了凳子上,一双好看眉眼些微掠过惊起,以为她要动手搜身,惹得有些局促抗拒。 原本是个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叫这么一弄,薛宝珠蓦然想到上回自己凶残扒了人家裤子那一幕,联系后者因为碰触起的局促,莫名生起一种强上民女的恶霸感,最后窘着道,’“坐好,我给你抹药。” 听到是抹药,裘和绷着的力道卸去,微是怔愣。看她摸出膏药,被按在板凳上平视对上了薛宝珠。 少女身上沾了灶台的烟火气,围裙去了之后是半新不旧的青花衣裤,这阵儿来回跑清减的身量像是拔长了些,显了窈窕秀丽。此时,正用指腹挑了膏药往他先前破相的地方抹去,挨着的一记是清凉凉的,随着指腹轻推慢揉,带起*感觉,好像触到的地方烧起来了一样。 厨房里就俩人,没人说话,一下空气里漫开一股混着薄荷清凉的窒闷来,连呼吸都近得清晰可闻,偏走神为啥打架的薛宝珠没发现,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等低头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样在轻轻颤动,她一壁抹着,一壁表示有点羡慕,她一个姑娘家都没那么长,哦,她一个姑娘家也没他长那么好看。 她心里腹诽,见他耳后也有一块乌青,又挑了一坨绕着撩了他的头发抹去,只是刚一触碰就被一只有力大手紧握住。 裘和蓦地从凳子上起来,手依然紧抓着一副懵然的薛宝珠,眼底暗色重重。 “姐,宝琴尿裤子了……你们干啥呢。”薛宝霖突然闯入,看着裘和抓着自个姐姐的手皱起了眉头。 裘和一下松开,挑起担子说了声我走了,就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薛宝珠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自个手上,挑了挑眉,刚才裘和耳朵是……红了? “姐……”薛宝霖踌躇在原地,他该怎么委婉提醒他姐她笑得有点猥琐呢? 裘和走得很快,耳畔带起的凉风吹散了那股躁意,一直等到了半道上才停了停,摸摸耳后,神情变得深沉莫名,明明没什么感觉,怎么被一碰就……本着对于未知的谨慎,裘和又自己验证了下,没有异样才继续往镇上赶。 码头那等他一到,早有工人拿着碗筷等着,薛宝珠打饭菜是一日日增多的,每次就多十来人的分量,见天卖完往上叠加,等到了有剩下后就不多做,保持个每日平稳收入。 等大波的人潮散去,里头剩下底儿,裘和打算再等等,只是还没等上会儿,没来码头做工的,反而有个浓妆艳抹的美妇人走了跟前来。 “小哥,生意不错啊。”还是春寒料峭,妇人着了一条染莲红十样锦妆花缎罗裙,花俏归花俏,看着都冷了点。一伸手就撩了木桶盖往里看了眼,嘴角的笑有点僵。 裘和认出这人是那边馆子的老板娘,没想到今儿主动找上门来,只怕是找麻烦来的,低低应了声算作回应,并不打算搭茬。 杨四娘还从没见过长这么俊的少年郎,在码头做活的不乏有年轻的,像聂木槐那样,算是还过得去,平日里调侃调侃,哪个不对她上心的。可那些个都比不得眼前这人,就连冷脸她都乐意贴,连带他来这卖吃的都不计较了。实在不行,人和东西一并收了呗。 “小哥,码头这风大,去我那歇歇脚咧。”杨四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注重保养,刻意捏着勾人心痒的腔调说话,媚眼儿瞟过,等着少年上钩。 码头一角,瘦猴盯着那一幕磨牙愤愤,“聂哥,那娘们又发骚了,前头可还跟聂哥你……” 聂木槐肿着一张脸阴测测地扫了去,瘦猴猛地闭上了嘴,见他识趣才落在了不远处,蹲在马路牙子边阴郁得出水。 只是不知怎的,杨四娘突然瞪圆了眼,一跺脚,指着挑着担子漠然离开的少年怒骂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撂着狠话,一副气狠了的模样。有想占便宜的人上前探听,也都叫她给赶开,气呼呼地回了自个馆子,直把众人看惊奇,不知那少年到底说了什么惹得杨四娘那般生气。 *** 俩小的叫薛宝珠给养成了午睡习惯,她自己也是,起早贪黑,就趁着中午补个觉。等睡醒的时候听到外头有动静,猜是裘和回来,套了外衫出去。 “你回来了。”薛宝珠看了眼外头,总觉得好像比往常晚了些,还是记着他脸上伤的那茬,总是不踏实。 裘和携来的一身寒气叫这一声莫名驱散,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打算拿着东西去厨房。薛宝珠却灵敏地嗅到一丝不同的香味儿来,循着往木桶那凑去,确认了是木桶盖儿发出的,并非是食物,而是浓郁的香味儿,里头又搀混入了旁的气味,仔细一闻怪呛人的。 她直起身,正视裘和,蹙着眉头问:“码头那没女人做工罢,你这挑哪儿去了?”还晚回来了。 “码头那馆子的老板娘打开看过。”裘和木然的回道,语气平仄无奇,并没有半点波澜。 “她找你麻烦了?”薛宝珠眉头皱更紧了。 裘和摇头,只说自己当时不过是让她离远点,说怕味道熏人混了食物味道,谁知那人没好脸就转身走了。 薛宝珠没见到实景也猜不到是个什么情况,想了想交代他道,“反正去卖还是谨慎点好,别跟人起冲突。” “嗯。”裘和老实应和,随后从身上悉索摸出一样东西来,递把她。 薛宝珠看着手心里巴掌大的圆罐子,“这啥?” “……”裘和也不吭声,只将东西往宝珠手里头塞。这是他在路边看好多跟她那么大的姑娘拿着看,卖的小贩那么说才买的,薛宝珠有给他十文钱当零花,他一直没用。而这一小罐子就花去了八文。 “润手的?”薛宝珠心思转的飞快,所以你是在变相嫌我给你抹药硌着你了!她一下脸涨通红,把圆罐扔回那人手里,气呼呼走。 没一会儿,又气呼呼回来夺过,语气骄蛮道:“你的都是我的!”不拿,亏! 裘和愣傻傻站着,等人进了屋子才露出温淡的的笑意。 之后,裘和又提了和她一块去卖朝食,卖完和她一块回来,拢共就是多跑一趟的事情,比他闲在家里带宝琴强,后者大概也叫这几日处腻了,抱着哥哥腿非要去。薛宝珠拗不过俩,合着天气有转暖和迹象,也就一道带着了,顾得到些。 迈过了二月头,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来,把宝珠家后头的小莽山衬得郁郁葱葱,空气里都是一股青草湿润的气息。 薛宝珠看着这天儿,回头对穿戴好的宝霖道,“这么大雨,你别跟我们一道去了。”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都卯时了还一片黑的,连她心里都有些闷瘆得慌。 “那姐也别去了,今儿歇一天罢。”薛宝霖仰着脑袋道。 “摊儿开了,不能脱,我跟裘和去,你留家里跟妹妹玩会,很快就回来。”薛宝珠一壁给自己穿上蓑衣,又往脚上套了不怎么防水的雨靴,对这鬼天气出门也是埋怨得很,可是前两日就有鬼祟的在旁伺机,她这地儿才热乎起来,不想再出李家兄弟类似事。 薛宝霖不想应好,可在薛宝珠那双蕴着温柔无奈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蔫蔫点了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啊。” 薛宝珠揉了一把他脑袋,瞥见门口等了有一会的裘和,忙是跟了上去。 绵绵细雨裹杂凉意刮着面颊,尤其是身上的蓑衣并不保暖,薛宝珠走了一会儿,雨水渗进靴子,脚底板儿都已经冰冷的没什么知觉,这一段路也就显得特别长,更遑论路上坑坑洼洼,积了雨水后更不好走。 裘和原先在前头走着,回头看了一眼,努力跟上他脚步的薛宝珠脸上黏着发丝儿,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白,独独脸颊显出红晕来,透着几许倔强。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背对着道,“上来。” 薛宝珠看他俩手都是食材料儿,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上顺糊着的雨水,打算自己走,却猝不及防被人直接抱起。脚不着地的腾空感,叫她慌了一下,“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 说是抱,更多的是借着左臂的力量拖着屁股搂在怀里,被薛宝珠动来动去,有些把控不好力道,抬了一下,执拗的念道:“我抱你。” 薛宝珠只觉得屁股底下硌着结实肌肉,再怎么说都是被一个还长自己几岁的少年抱着,怎么能自在。宽长的帽檐下雨水吧嗒吧嗒往下落,恰好滑落进他衣领子,随着凸起的喉结滑动没入。薛宝珠不知怎的也跟着咽了一口,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盯了好久,红着脸喊,“把我放下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没人。”裘和没放开,反而把人往上抬了抬,更挨近了点。他在人前一贯沉默寡言,难得冒出两字的时候便让人觉得那话带着单纯的执念在其中,不可轻易改变。 薛宝珠鼻端都是他衣服上菊花皂角的轻盈气味,又或是她自己身上衣物的,耳畔落下低低沉稳的呼吸声,随着跑动渐渐急促起来。 薛宝珠不得不抓着他肩膀稳着,环顾四周倒还真没人,可万一叫瞧见,那他俩名声都得完!可少年愣是不打算松手,薛宝珠紧紧攀着闷了声音道,“算了,还是背吧。” 裘和顺从地把人放下,东西递把她后把人背起,朝镇上飞奔去。 巷子口本来打算走远点去饭馆儿解决朝饭的,看见俩人来摆摊儿喜上眉梢,省得麻烦了,等着开张。 薛宝珠等裘和撑起篷布,脱了蓑衣上手,没管喜来坊借桌椅,都是让打包带走的。等炉子烧起,步入正轨,薛宝珠看那傻大个还一半人还在外头,怕给自己挤着似的,忙给拽了进来,推炉子边暖和。 裘和个儿高,窝着腰身杵着,有些束手,看薛宝珠忙着,就自个拿了巾帕给她擦了擦淋湿的头发。薛宝珠腾出一只手推了过去,一壁叨念,“你自个擦,我没淋着多少,湿的外衫凑近点烤,烤干了再穿。” “嘿,你们俩兄妹感情真好。”食客看着俩人,男的俊女娃儿也长得好,笑起来可甜。只是一个冷了点儿,观察这阵儿看,似乎就对妹妹上心些。 薛宝珠一愣,想到裘和表哥的身份来,乐了,“我是我哥妹妹嘛,他当然得对我好啦。” 裘和看她眉眼弯弯,嘴角轻微弯起了一下。 “……”原先问话的食客撑伞站在摊儿前,怎么都觉着这一幕有点晃眼。“我的豆花儿……” 薛宝珠打开桶盖看了眼,“好咧。”后拿起旁边那把铁皮长柄勺儿伸进桶内,然后转动勺柄轻轻一舀,勺面上就盖上了满满一层鲜润嫩滑的豆腐,把它盛入一旁的小瓷碗内。再从边上摆着的一个个罐子里舀,一勺榨菜粒,一撮香葱粒、一大勺虾皮、一大勺酱紫菜、淋上少许香油,配色就勾人食欲了。 “您拿好,当心烫。” 食客端起,拿雨伞小心遮着回去。 雨天生意果然没有之前好,薛宝珠给裘和和自己也弄了一碗,不过她喜欢甜豆腐脑,这条件只能舀一勺桂花酱凑活,要是再讲究的,就得用白糖加水熬开,勾淀粉的溜芡,上撒切碎的金糕、青梅和瓜条…… 薛宝珠还没来得及吸溜口水,摊子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记,缓过神来一看,全是穿了官差服的,可有些面生。 “几位差爷要什么吃的,有煎包豆花儿和……” “你是不是薛宝珠?”领头的官差不耐地喝问,截断了话茬。 薛宝珠点头,余光瞥见裘和放下了碗站在了她旁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着。她心里一暖,再看向人,因为见多了王大虎穿官差服的样子,以及衙门也有几个认识熟的,依然赔上笑脸,“几位差爷找民女是?” “是你就好,给我砸了!”那人哼声一笑,招呼道。 跟来的衙役手里拿着粗棍子,立即动上手,二话不说对着他们的摊子就开始砸!支撑遮雨篷布的竿子被推倒,连带整个篷布都倒了下来,被踩在地上,周围的客人们一下子全吓跑了,雨势愈渐瓢泼,薛宝珠愣过了一下,下意识就要上前护她的摊儿,只是还没挨近就被出声那人推了一把,险些跌在地上。 薛宝珠还在心疼地看着地上凌乱散落的被糟蹋了的食材,一旁就有人趁乱拉了抽屉拿前头赚了的银钱,她瞬间回神登时就往上扑。“住手,谁让你们砸的,凭什么砸我的摊儿!” “不长眼力见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活该!”领头的得翻钱的衙役孝敬,嗤讽笑着收入了自个的腰包里,看薛宝珠胡搅蛮缠过来,把砸破烂的摊车一推,恶声恶气,“爷给你好好张长记性!”说罢,猛地朝她推撞了过去。 薛宝珠突遭横祸,还没想明白为何被人如此恶意报复,眼见车子过来,已经是来不及闪避,下意识拿胳膊挡,没预料中的疼痛却忽闻耳畔一声闷哼。裘和挡在她面前,铁锅子摔在地上,底儿触到水嗤啦响,飞扑出的炭火在他露出的胳膊上留下烫红印记。 “裘和!” “没事。”裘和是拿后背挡的,整个一块火辣辣疼,面上也只是微小的起伏了下,看向动手那个,满目森寒。 “哟呵,还有个硬骨头的。”杨勇被那目光骇了一跳,下意识想退,好歹顾忌面子稳住了,更觉恼羞成怒,“一伙儿的,去顺昌码头的是你罢,来啊,给我带走。” 两个衙役上前要抓人,被裘和一把挥开,气力大的两个还抓不住。 “敢对朝廷官差动手,反了你了。”杨勇一挥手,又加多了人手,自个摸着棍子,趁混战的时候朝着裘和的腿狠狠打了两下出气。 紧紧抓着裘和衣服的薛宝珠一脸惶恐,连声喊着不要打,捏着裘和的手腕也是用力,杏仁眼里满满的担忧无措,少年能打,却不能打,打了要出事。 裘和在那目光中忽而沉静下来,最后被人制住,戴上镣铐带走。 薛宝珠的手被迫松开,指尖用力至泛白,雨水冲刷,却是拦在了杨勇面前,“即便是我们不识趣,也受的教训了,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你哥哥在码头斗殴,重伤工友,想求饶?找县太爷说去。”杨勇拿刀鞘拄开人,大摇大摆走了。 薛宝珠跟在后面追,一路说着软话讨饶,就杨勇那态度,只怕裘和进了牢里头更要吃苦的。 被跟了一段,吵得头疼的杨勇突然停下,指着薛宝珠恶声恶气,“要再敢跟来,我连你一块抓!” 薛宝珠还要往前一步,却止在了裘和摇头,攥住手心,抠得掌心生疼。 第41章 南瓜花卷 王大虎赶到的时候,薛宝珠正抱着车轱辘一动不动守着砸烂的摊子蹲在雨幕中,他连忙撑伞给她打着,“宝珠,怪我,我就应该猜到杨勇把我支开有问题。”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竟是在薛宝珠这。看着一地的食物残骸,更是懊恼自己来晚了。 薛宝珠一下拽住了王大虎的袖子,“虎子叔,他们把裘和抓走了,你帮我救救他!”说得急了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噙着眼泪看向王大虎寄予厚望。 “这……”王大虎顿了下,人是县太爷亲自下令抓的,要救…… 薛宝珠看出他迟疑,涌上的希望又被兜头浇熄,再憋不住眼泪,“他是因为我被抓的,是我贪钱,明知道那边会惹上麻烦还让他去,虎子叔……” “嘿,大哥,你看不用咱们出手,她自个就倒霉了,摊给砸成这样,还惹上官差,恐怕生意是做不了了。”李得富在一边拍手称快,一开始他和大哥还不知道来着,就觉着生意越来越少,少的也不单是他们一家,就像被人拽走了一半客人似的。一打探才知道又是这个薛宝珠,竟还在小巷口摆起摊来了,那谁还去集市口,不是断大家财路么! 李得财脸上横肉咧着也是高兴,听不见那衙役跟薛宝珠在说什么,就往前挪近了,一壁插上话去,“唉哟,官爷,您可来正好,您瞧瞧这儿哪能摆摊么,弄乌七八糟的,可得仔细教训。” 王大虎抬了眼皮,一双虎目倏地看向他,随后再扫过周围议论指点的目光,最后又落回李得财身上,“谁说这儿不能摆了?你说的?” “……啊?不,不是,官爷,小民哪有那么大的主意!”李得财没想到被王大虎还反嘲了一脸,再一看,那薛宝珠分明是被官爷护在怀里,还给打着伞的,登时意会出俩人关系不简单,自个是上来碰脸面不讨好来了。 李得富跟他后屁股,被他大哥结实身子挡着看不清前头,刚想对薛宝珠这惨状嘲讽两句,才出了死丫头三个字儿就被大哥转身捂住了嘴,往后拖着走,脚底下踩进了碎瓷片儿都说不出口,疼得龇牙咧嘴。 薛宝珠没心思管他们那茬,心里盘算去衙门捞人,王大虎听了她打算便陪着她一块。俩人到衙门里正碰上杨勇,后者瞧见王大虎倒三角眼儿往他身后跟着的薛宝珠溜了两圈,嘴角扯了古怪笑。 “这就找县太爷来了,不过咱大人没空,回吧。” “大人呢?”王大虎先一步问了出声。 杨勇想到自家妹子那本事,敛住坏笑,没好气道,“大人去哪儿还得跟你汇报不成。”他看不惯王大虎很久了,仗着人高马大资历久一副老大哥样子,以为谁都得听他的。他是杨四娘堂哥,借着这层关系进来当差的,论大人身边心腹算起,他才是老大。 “想赎人呐?”杨勇眯着眼打量。 薛宝珠却是找着精准点,一口咬定了道,“我哥没犯事,他没伤人!” “没伤人?那聂木槐是让谁给打的,都有人证咧。”杨勇白了她一眼,“咱们大人走之前也留话了,在码头无故伤人性质恶劣,目无王法,想要赎人也行,准备五十两,当是买个教训了。” “五十两!”王大虎和薛宝珠异口同声,都叫知县的狮子大开口惊着。 “咋啦,还少啦,人聂木槐的医药费还得另外赔,起码再十两。所以说,年轻人,这么火气大做什么,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杨勇从一个手下手里接了一油纸包,里头是几个撒了芝麻粒的葱油饼,刚才砸摊儿的时候就被勾得有些馋,回头看俩人还杵着,有些埋怨没眼力见。 薛宝珠手脚发冷,就算是把整个家底掏空她也凑不出五十两来,还有聂木槐,裘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他动手,反而之前因为荷花的事,聂木槐看她不是鼻子眼睛的,千提防万提防没想到会在这里跌跟头。 “宝珠莫慌,等见着县老爷再好好求个情。”王大虎宽慰。 “求情,你当你脸面值几个钱,县老爷还能看你面儿,省省,可省省,总之交不出钱,那小子有的皮肉苦吃,要拖着他那小命就不好说。”杨勇板起脸,倒三角眼盯着王大虎阴阳怪气道,“王大虎,老爷说了,这事儿由我全权办,你还是巡你的街去!” 王大虎怒瞪:“你——” 还是薛宝珠拉住了人,“虎子叔,我想看看我表哥先。” “去吧去吧,就这一面儿回去赶紧想办法凑钱吧。”杨勇没在这点上阻拦,让人去牢里探看,反正他已经先打了一顿,那样子够惨,刚好叫这丫头看看给点儿压力。 薛宝珠跟着王大虎往牢房走,下过雨的地滑,薛宝珠险些栽了个跟头直直摔进牢房门内,被王大虎一捞才没磕着脸,却被突然扑到牢门栅栏上的犯人给骇了一跳,满口喊着我没偷,冤枉啊大人,瘦骨嶙峋的手使劲往外伸着要抓人。 “别闹,闹什么闹。”有衙役拿刀鞘使劲打了过去,把人吓回了里头,才回头喊了声王捕头。 王大虎领着薛宝珠往里头去,怕小姑娘吓着,有意识地遮挡了下,却见后者径直地往里搜寻,虽是皱着眉可没被里头景象吓着,直到看到倒数第二间那熟悉身影才见她泛了泪花奔了过去。 “裘……表哥,你没事罢?”薛宝珠扒着栏杆恨不得进到里面去。 暗沉的牢房内透出一股霉味儿混着酸臭,一张硬石板床铺着零散稻草,还不够铺满的,裘和就坐在上面,听到她声音有些迟缓地抬头,一张脸几乎隐匿在阴影中,“咳……没事。”说着就站了起来,慢慢悠悠走到了铁栅栏前。“你怎么来了?” “他们有没有打你,烫伤的地方疼么,聂木槐那伤真是你打的?”薛宝珠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直勾勾盯着裘和,满是紧张。 裘和看着她,一双细长眼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薛宝珠看不懂的东西,依旧是木讷迟缓,可又好像不一样。“不是。” “……?”问了太多还没反应过来他答的哪个,就听见那薄唇启合,带着镇定决绝道,“我没有打他。” 薛宝珠一怔,随即紧紧咬住了唇角,即便俩人真打了,都过了这么久再翻出来,分明是顺昌码头饭馆那茬的缘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别怕,表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嗯……” 裘和轻轻点头。 衙役来催,薛宝珠不得已跟着王大虎离开,一壁走,一壁回头,看裘和渐渐没入暗影,再看不清楚。 而在薛宝珠离开后,依旧站在原地的裘和脱力地靠在栅栏上发出砰的声响,眉峰拢起,棍刑令他的旧伤再次撕裂,钻心疼,一直忍着没在薛宝珠面前露,这时再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入目穿着官差服的衙役走动,勾起记忆里最深一幕,鼻端似乎还残存着血腥气,使得那双深邃眸子墨色更浓。 能联合官府追杀他的到底是谁,他,又是谁? *** 出了县衙,王大虎便将宝珠带着往一旁窄巷里去。到底府衙前瞧热闹的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的。“宝珠,你先回家去,银子的事情……”他搓着手,想也是为难棘手得很,“银子的事情我们再想想办法。” 薛宝珠紧咬着唇,甫一松口说话就能瞧见下唇瓣上深深的的齿印。“大虎叔,我表哥那你能帮着照看就多帮着照看……” 话还没说完,王大虎便急吼吼的将她的话给打断了,“这是什么话!”这事上他也懊恼自己,就是薛宝珠没开这口,王大虎心里头也打定了注意再不能让裘和在牢房里头再吃亏了。大不了他就请那几个的主事的老头吃酒,总归这点面子是会给他的。 “叔没能早些通知你们……裘和你放心吧,在里头……我给你看着。” 薛宝珠这才稍微缓了脸色,她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宝霖和宝琴还在家里头,我还得回去……” 王大虎看她经这一事小脸儿惨白,显然是吓得不轻,她这人原本就身量纤细,如此瞧着就更加让人心疼得紧。可偏现在还能保持着理智,念着家中还有两个小的,已是不容易。王大虎应声点头,“是是是,你左右留在这边也无用,是该回去。回去了找我干娘去,就说是让我让你去找她,也一并叫她也知道了这事。” 话中明显带了另外一重意思,可薛宝珠这时候脑子里头乱哄哄的一片。只听见王大虎说要让自己去找莫大娘商量的,浑浑噩噩的点了头,转身往家去了。 王大虎公职在身离开不得,不然早亲自送她回去了,这时忍不住叮咛了数声叫她自己个儿路上小心。 午时末,雨已经停了,宝霖正同宝琴两个正在门口坐在板凳上候着等人回来,手里捏着黄呼呼的东西,是早上剩的南瓜花卷,拧好的花卷条拢起来蒸熟黄白相间,扑出一股南瓜的香甜味儿,在灶台罩着,还带点温度,俩人实在等饿了拿这充饥。 等远远瞧见了薛宝珠来,薛宝霖蹭的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路跑着过去,到跟前停下来发觉了不对劲,歪着身子往她身后看了数眼,一脸惊讶道:“姐,那人哩?”等再看了眼,又追问起:“姐你咋淋成这样了?”却是瞧出了不对。 薛宝珠头昏脑涨,勉强维持着镇定开口道:“回家说去。” 宝霖虽小小年纪,却也能瞧出厉害关系,见他姐姐这幅模样,心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随即应了一声,径自先往回跑,将宝琴抱进了屋子正好再出来迎刚跨入门的薛宝珠,顺道将门关了起来。“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咋脸色这么不好哩?” 薛宝珠心中凄恍,对着薛宝霖焦急的追问也不知如何开口好。 “姐,你再不说我自己去打听了!”宝霖问了半晌不见回应,又见她姐眼眶微红,里头似乎还有眼泪闪烁,早就急得不成了。撂下这话,薛宝霖就打算了往外去,叫宝珠一把给拉着了手腕,“别去!” 薛宝霖愁苦着小脸,急切的脱口道:“姐你快告诉我吧!” “裘和……叫人关进牢里头去了。”薛宝珠哽了下声音道。 宝琴坐床沿上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哥哥姐姐身上来回扫视,显得懵然稚气,她年纪小并不懂这话的意思。可宝霖听了后,脸色当即大变,惊呼道:“咋回事?咋的好端端就让人关进牢里了?是不是他在外头惹事了?”宝霖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可这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也跟着清醒了许多。他可听人说了,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官老虎哩,吃人不眨眼的! 薛宝珠摇头,抹了一把脸,将湿漉漉的发丝弄到了后头,一双杏仁眼像着了浓墨似的黑沉,“是叫人害的。” 她顿了一下,转而对着宝霖认真说道:“姐姐不瞒着你这事,也是想你能帮上忙。”她声音虽然哽咽,可仔细听却带着使人镇定的语气。 宝霖瞪大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小小年纪显出不符的成熟来,“姐要我做啥,我都能做到的。” 薛宝珠点了点头,摸了摸小孩儿脑袋,大概是觉出自己手冷又缩了回来,交代道,“裘和是因为我们被抓进去的,不能不管,要把人带回来,有可能顾不着你们,你帮姐姐多照看妹妹点,余下的事我会解决的。” 话到后半句,竟又带了些许颤音,总觉得是自己没防备着这事情,反倒让裘和还有弟妹受了牵连…… “姐,你放心!家里有我在呢!”宝霖原本以为要交代自己什么紧要事,一听只是这个不免失望得很,可再看宝珠那也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不敢给姐姐添乱。他抓着薛宝珠的手腕,着急说道:“姐不用挂心,我会把妹妹照顾好的,你……你别哭。” 小小的眼中透着懂事,薛宝珠感动之余又想起了裘和叫人打的那一幕,倘若没有这些大家只快活的生活在一道多好。她眼前又一次雾气蒙蒙,低下头去用袖角抹了抹,强打起了精神。 正这时候,大门叫外头人砰砰砰的拍响了起来。 “宝珠!宝珠!” “宝珠你在不在家!快开门!” 两道声音薛宝珠都认得,是莫大娘和喜叔的。她立即起身过去开门,迎面见到的就是两张焦急的脸,莫大娘更是一把握住了薛宝珠的两只手,焦急的埋怨起:“你这丫头,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躲着人了!也不知道找人商量!” “莫大娘、喜叔,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薛宝珠满是掩不住的惊诧。 莫大娘道:“要不是你喜叔来通知,我哪里能知道?” 住在隔壁的林氏是见着薛宝珠失魂落魄回来的,这时又见莫大娘和孙喜两个急冲冲的过来,早就好奇得不行。此时她人探头探脑的站在宝珠家外头的院子中,想偷听事。宝珠瞧见了她,厌烦得很,将两人迎进了屋子就关起了门。 孙喜这才说道:“我在镇上打算回来的时候听见人说码头那边有摊子叫砸了,县太爷还动用了衙役去抓人。我心里想这可坏了,过去一看果然是你们,正巧遇见巡街的王大虎,这才知道了整个事情。大虎怕你一个人闷声不肯找人帮忙,千万叫我将这事告诉了莫大娘。宝珠!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怎么扛下来?!” 这话刚说完,孙喜就从怀里头掏出了一只荷包袋,半鼓着,递到了薛宝珠的手上头。“今个酒楼结了半个月买鱼的费用,你先拿着。我这回来还没家去,等回去了看看家里头还能不能再给你凑些来。” 薛宝珠握着荷包委实觉得烫手,接也不是,可不接也不是。莫大娘瞧出了她的迟疑,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宽慰道:“人都有个要紧事,你先拿着过了眼下这关再说。等到缓过来,还能慢慢还的。” 是了,今儿借了钱,她将来一定是会还的。这样想着,薛宝珠握紧了荷包,朝着孙喜道谢:“喜叔,这钱我一定会还上的。” 孙喜皱着眉头,“这事将来再说不迟,我先回家去看看还能不能再出些力。” 等孙喜走了,莫大娘才将宝珠拉着往屋子里头去,她也带了钱来,都是要给薛宝珠应急用的。可这一方帕子里头却是有两份用红纸裹着的,一份大些,一份小些。“宝珠,这是我和你大虎叔的心意,你一定要收着。” “莫大娘……”薛宝珠讷讷的喊了一声。 “你这傻丫头。”莫大娘怪怨的瞪了她一眼,转而又叹着气道:“为了让青彦去会考家里头也不剩下什么了。”她手指着的是那一堆小的,转而再挪到那一份大的上头,“这是你虎子叔寄存在我这的,特意让孙喜带话给我要将这钱拿了给你用。他说就怕你这丫头脸皮薄,就算交代了让你去我那拿钱都不会去的。” 薛宝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大虎先前叮咛她过去莫大娘那还为了这个事,只是她但是岔神,并未听仔细了。可这钱……“这钱是虎子叔……” 第42章 淮山炖鸡汤 那份大的是王大虎攒的老婆本,他一个大老爷们用钱不束手不精过日子,就放在了莫大娘那,存的也是怕有个急事好派用场的打算,就好比这回。而莫大娘的那份是卖鸡蛋攒的,光是宝珠自个就贡献不少,拿*蛋灌饼用的。 “咱们宝珠是个有能耐的,眼前就是一个坎儿,迈过去照样能站起来。听大娘的话,这钱你好好收着,赶紧把人赎回来,牢里头那是遭罪哦。”莫大娘也不信裘和那老实憨傻的会是坏胚子,后头听宝珠讲了事情,也是免不得一阵叹息,自古民不与官斗,哪是他们能斗得过的。“你虎子叔又不急这一时成亲的,你先用着,万莫有负担,把这坎儿过了就好。” 说罢先紧着让薛宝珠洗洗换身衣服,今儿定是受了惊吓了,耽搁到这么久,捂一身湿气对女娃儿不好哩。 薛宝珠憋回去的眼泪叫莫大娘轻轻一拍,又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往下掉,借着去擦干的功夫闷着掉眼泪。在弟弟妹妹面前强忍的,背过身去就再忍不住,身上被雨打湿的好像浸入了骨子里,浑身透冷。 可等换完了衣服出来,也就不过是眼眶红红,薛宝珠依然要撑起这个家,路是得往前走。因为头发还湿着,薛宝珠就没扎起来,急忙去了厨房那挖出了藏钱罐子,一块凑钱。 自个零零碎碎的有三十一两,虎子叔那包是十八两,莫大娘四两不到些,喜叔给了十五两,合起来近七十两。杨勇说赎人要五十两,又另要了笔聂木槐药费十两,拢共六十,可聂木槐的她并不打算付。那五十就拿自己的和虎子叔的凑,另管莫大娘借了二两,等明儿去镇上找虎子叔。 至于多出来孙喜的一笔,薛宝珠还是决定赶快还回去,喜叔养着一大家子不容易,这一笔不少,送莫大娘出门她就往村长家去。 村长家年前新砌了院子,院墙里露出白墙黛瓦,和树木竹林相映成趣,整个透新,是村里最打眼的。薛宝珠走了一段土路,鞋底黏了泥浆水,等跨上石板路的时候把鞋底搁边缘蹭了蹭,蹭掉黄泥才往门口去。 “那十五两你全给了,好哇,孙大喜,你出息啊,成大善人了,家里就不管了啊!”小孙氏的声音从院墙传出,恰好飘到宝珠耳里,正要叩门的手一顿,僵立在门口略是尴尬。 “都说是借了,将来肯定会还的,爹之前借的不是也叫宝珠给还了,爹还说不要了呢,你别那么小肚鸡肠的。”孙喜板着个脸走出来,到院子角落水泥筑起的鸡窝那,抓了一把米糠喂鸡。 “我说的是还不还这个事么,我说的你一声不吭就把钱给人家,孙喜,我同你说过吧,宝珠那家子事咱能帮是帮,可也得顾着村子里的话,省得有说闲话的老是三天两头编排,传出去对宝珠也不好吧。”小孙氏追了出来,脸上也带了点怒容,指着孙喜说道。 “王婆叫王长龙给关着,村里不是清静的,咋编排了。再说出这么大事,不晓得也就算,晓得了怎么能不帮么!” “那你知会我一声,我过去看,你巴巴送什么钱呐!”还一下送全了,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那银钱,过了年后她这还没进账呢。更大的问题是这一借,宝珠家什么时候还上都不晓得。 “我就借了咋地,你这婆娘还没玩没了是不。”孙喜给叨念上火气,摔了手里的米糠,鸡窝里的几只大母鸡被吓得躲开又见吃的马上围拢了上去啄起来。 “孙喜,你敢吼我!”小孙氏一下就红眼眶了,看人不打算搭理自己要走,心里头更憋屈了,“我嫁你二十年,你今儿居然为个外人吼我!”人呐,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成亲时候那甜蜜话现下想来更是心酸了。 可孙喜还是不理,小孙氏委屈,吸了下鼻子,“我也没说不借啊,摊上这事是可怜哩,你要回来找我商量那我也肯定说帮的,可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一说起,小孙氏就觉着自个占着理,气儿又上来,“长明书念完了,我托人在镇上想给寻个做账房的活计,总得使银子打点吧,还有长明十八了罢,住我弟弟家也不是个事,给置办个房子,也好娶媳妇,要说个好人家的咱们准备的聘礼也不能少了不是,这都是眼下的,你把钱借使出去,咱们长明咋办!” “家里不还余了点嘛,先凑活着,镇上买房子的事……” 薛宝珠杵着听了个全部,攥着荷包正不知怎么是好,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她名字,回头就看见孙长明走过来。 “你咋在我家门前站着,进去咧。”孙长明是去给书院的师傅送鱼虾去的,正回来看到薛宝珠愣了一下,心底涌上小欢喜。 “啊……啊!不进去哩,我……”薛宝珠听见后头突然没的声响,估计是知道她在外头了,更是尴尬不行,急忙把荷包塞到孙长明手里,“那个长明哥,帮我把这个还给喜叔,赎表哥的钱我凑齐了,替我谢谢喜叔好意!” 说罢就飞也似地跑了,她倒没什么别的感受,本来就打算跟孙家远着些的,就是为难了喜叔怪过不去。 而孙长明目视着薛宝珠飞快消失的背影,看了眼手里的荷包还没反应过来啥事,想叫住人都来不及,一头雾水地推了门进去,就看到爹娘站在院儿里,也是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神情。“爹,宝珠让我把这个给你,咋回事?” 孙喜接了他递过来的荷包,之后飞快地扔给了小孙氏,“喏,把你把你,反正今儿我孙喜这张脸啊算教你给丢尽了!”一壁说着一壁摇头,怒气冲冲回了屋子。 “……娘?”孙长明看向小孙氏,直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小孙氏脸上微微抖动,捏着荷包用了几分力气,被正主听了正觉着有些臊,可再一想自己也没什么错,要孙喜先回来商量哪有这个事,如今对上儿子质问的眼神不由皱起眉头,下了狠心道,“没啥,就是宝珠那摊子出了点事,你爹把了银子帮忙,现下又还回来,该是没事了。” 孙长明却从她脸上探出点不对劲,并不认同她那话,要不然宝珠咋会那么站门口不进来,还要他转交哩,这么想着他就想回头去找问问。 “你去哪,宝珠家有她那表哥在,也用不上你帮忙,你这一去,你老娘又得怼上长舌妇好些天。”小孙氏没好气了说道。关键是,原先还好,那就是她儿子一个的事,传了也就传了,现下多了个薛宝珠她表哥,这传出来可就难听了。 等孙长明清楚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已经是三天后,裘和犯事被关在衙门里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渚村,一开始都以为是他惹了事,没想到却是被聂木槐告的,乡里乡亲闹上衙门去还是觉得有些过。 不过另一个对象是聂木槐,大家伙即使觉着不对,也没当面去说的,那块头一个拳头都能把人打死,而且见过聂木槐的也被他脸上鼻青脸肿给骇着,心道那裘和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也有明眼人晓得内情,是当官的要治薛宝珠,裘和是给连累的,聂木槐的脸早些时候都退了,哪有眼下那么严重,肯定藏猫腻呢。可也是私下说说,不敢真给薛宝珠出头去。 薛宝珠去了趟衙门却是拖着一条腿回来的,就为了护那五十两银子,要不是有虎子叔拦了一把,她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全然没想到那县太爷竟会坐地起价,见她两天凑齐了五十两后狮子大开口,竟管她要一百两,当真是当官两个口要吃人呐! 而这回,她连裘和的面都没见到,更不知牢里是个什么情况,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可一百两,一百两……就是把她卖了都凑不齐那么多钱,也是头一回她穿来之后不知该怎么办,要她袖手做不到,可要是凑不齐裘和可能在牢里被磋磨死,但张口要那么多钱……是要将人生生逼死啊。 *** 为了裘和的事,莫大娘也没少跟着操心,好不容易看着宝珠凑齐了钱好去赎人,可哪里想到又再生了事。她坐在床沿,看着薛宝珠肿得老高的脚踝,看着极是不忍,连连哀叹,“这些天杀的狗官,真是要将人往死里头逼!” 宝霖同宝琴两个也是眼泪婆娑的站在床前,嗫喏着不语。 薛宝珠忍着疼,反倒宽慰起了他们来,“我人没事,银子都还在,不过是当时慌了神崴了一下脚而已。” “胡说!”莫大娘早听说了那县太爷不是什么好人,哪会不知道这话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她皱着眉头心疼的看向薛宝珠,满是浓重的担忧:“官字两张口,这是那狗官要故意刁难呀!宝珠,这……这后头怎么是好!”仿佛是已经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莫大娘越发可怜宝珠,这好不容易一家子日子好过了些,咋又惹上官府了,她干儿子王大虎跑断腿也不能改的事儿,她一个女娃娃咋办,这般想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了,这也正是薛宝珠此时心中最担心的事儿,眼下看来即便是再筹够了银子去,只要那狗官再张张口还是会不止这个银子。那县老爷贪财不说,也是故意刁难,成心是要裘和知道厉害。 薛宝珠想尽了辙子,都没想出该如何应对县老爷,最后想到了聂木槐身上,若是他肯放弃追究许能有转圜。这么一想,薛宝珠生起希望,再躺不住,要到聂木槐家找人去。 莫大娘起先拦着不让,要自个代她去,薛宝珠哪肯,一番说服最后变成了俩人同去。莫大娘扶着薛宝珠,“左右木槐那小子也不占理,不怕他亏心!” 薛宝珠点头,可宝霖要带着宝琴过去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了。聂家跟自己先前还是有些过节,聂木槐人高马大不说,他那爹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倘若那时候真的闹了起来,磕磕碰碰恐怕周全不到。 宝霖堵着一口气想要去给姐姐报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薛宝珠并没有瞒着他,他知道得清楚。聂木槐早就是他心目中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家里头裘和不在,他自然就要站出来保护姐姐。这下薛宝珠不让他去,宝霖哪里肯依,红着眼眶保证道:“姐,你带我一道去,定不叫他欺负你!” 薛宝珠翘着脚听着这句,当即出口否决,“不成!”她这一声因为着急而显得声量有些拔高,眼瞧着宝霖明显被吓得肩头一震,她只得软了口气继续:“你去了,谁照顾妹妹?” 这一句就将薛宝霖的理由都堵的死死的了。若是旁个日子,还能让莫大娘帮忙看着妹妹,可这下是莫大娘都要去的……显然就只能他看着妹妹了。宝霖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阵才点头。闷声闷气的说道:“姐,那你当心……” 聂家那屋子在村子南面,薛宝珠腿脚不方便,让莫大娘扶着过去的时候几乎叫半个村子的人都瞧见了。三五个聚在一处剥豆子纳鞋底的妇人拿眼神指指点点,见薛宝珠由莫大娘搀扶着去聂家那方向,也就知道是为的什么去的了。 “你说这木槐也真够做得出,同一个村子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其中一个妇人低下头纳鞋底,用银针贴着头皮轻轻滑动,润了润针头。 “先前聂家嫁闺女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里头可有恩怨在呢!” “哟,可不会吧。桃花成亲有段日子,总也该过去了,我可瞧见这才多少日子,桃花已经叫人从她那夫家家里头送了多少好东西来了,真是叫人眼红哩。” 这些悉悉索索的声响,薛宝珠听得一清二楚,心想因着那桩事在,明明都说揭过,却架不住人家记仇,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这遭摆明了……不多时,已经到了聂家门口的篱笆院子前。 聂氏端了张小板凳在门口褪鸡毛,一边忙活一边回头往里面喊:“热水好没好?不然赶不及中午吃上!咋回事呀,他爹!你倒是好了没呀!”她这急着下锅炖哩,鸡是放养的山鸡,用淮山和蜜枣枸杞下去炖,给荷花补身子好生个大胖小子讨夫家喜爱! 屋子里头传出男人不耐的声音,“水就快烧开了,催啥催……” 村里头都不富裕,养鸡养鹅不是用来直接卖就是收蛋的,可真没哪户说平日里就能随便吃的。隔壁人家养的小土狗哈着嘴凑上前,聂氏不耐烦的驱赶,拾起了脚边上的石块丢了过去,嘴里头骂骂咧咧,“去去去!”她这一斜眼,正巧瞧见了不远处来的薛宝珠同莫大娘,脸色当即一变。 薛宝珠毕竟有求于人,开口先喊了一声:“婶儿。” “哟!”聂氏抬起手抖动着撒了撒上头的水,“咋是宝珠的啊——”虽然是应了声,可这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冷不淡,听了叫人十分不痛快。 要说薛宝珠同她的最后一次交集她还是为了荷花给自己送肉,现在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热络。 “荷花娘,在杀鸡呢,我同宝珠来看看木槐的伤,可好些了没?”莫大娘怎么会瞧不出她那不待见,为了裘和也只能厚着脸皮往上头贴了。 “可不是。”聂氏嘴角凝起了些许冷笑,“我们家木槐伤得重,不好好养着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老聂家就他一个儿子,指望着传香火哩。” 莫大娘赔着小心笑道:“咋的还会落下病根,可没伤筋动骨什么的吧……” 聂氏一听这话就老大不乐意的了,脸一下子拉长了起来,“什么没伤筋动骨!你知道什么!我们家木槐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她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作势要驱这两人离开,“我们家木槐是因为哪个才伤了的,你们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哪里来的脸面还能来说这阴阳怪气的话!” 薛宝珠晓得莫大娘方才那话中没有夹杂半点旁的意思,只是荷花娘原本就是揣着旁的心思,自然会听出不同的意味来。薛宝珠急忙开口,“婶儿,木槐伤养的怎么样了?我这回特地拿了东西来,还有一只山参正好跟您这老母鸡一块炖了。” 要说这山参也是稀罕物,根须少,有残缺,是常空捣鼓药箱时被她看到,用便宜价卖把她的。薛宝珠一直压在箱子里头以备不时之需,给姐仨儿调调底子。这回为了朝着聂木槐求情,少不得都拿了出来。 聂氏闻言果然动作一顿,眼睛中也顿时渗出了光亮,心道这可是好东西,这死丫头难道真舍得?她还在那将信将疑,身后却有一人先喊住了她,“娘,既然是给我哥送赔罪礼来的,哪里又叫人站门口的道理,进屋里罢。” 说话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刻意掺入了娇笑,透着妖妖娆娆。 薛宝珠谙熟这声音,回头一瞧果然是荷花。 因着已嫁人,她如今绾了妇人的发饰,发间缀了两朵碗口大小的绢花,穿的是件桃红的绸缎衣裳。乡下人家的穿衣服讲究一个宽大舒适,哪件哪件衣裳不是往宽松了去做的,可荷花这件却是收窄了腰线的。她人原本就是苗条纤细,这样看来更是身段婀娜。荷花走的时候腰盘子再故意扭上一扭,方才进村子的一路直叫那些臭男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她身边还跟了个小丫鬟,约莫才十二三岁,皮肤暗黄,声量也不足,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去当的丫鬟。有这对比,倒是将荷花更衬得肤白唇红,好看着哩。 “你瞧着我做什么?”荷花的瞥着薛宝珠,怪声怪气地笑道:“难道的还认不得我了?当初要不是你,我哪里来这样的富贵日子过?旁的不说,我可是好好谢谢你的。”最后几个字她是直勾勾盯着人刻意咬重了说的。 那边聂氏早已经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前,她这女儿是有良心的,嫁了人还能想着家里头隔三差五的叫人捎东西来,她见了哪有不开心的,直叫当是财神娘娘一样供着。“今儿就等着你回来,娘特地杀了一只鸡,你爹也歇了活早早就去张屠夫那买了肉。” 荷花当着薛宝珠的面的故意道:“那边啥都没的吃?鸡肉羊肉牛肉鱼肉顿顿都供着,原先觉得的猪肉是个好的,如今入了嘴里头的总觉得有股腥臭味。” 荷花娘闻言脸色一僵,纵然是荷花心里头也对这话嗤了一声,暗道猪肉还有啥腥臭味。她稍稍露出不高兴却立即想到了薛宝珠,忙先开了篱笆门要将荷花迎进去,对着旁的那两个道:“没瞧着我们家荷花今儿回来?你们这来掺和什么,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荷花早踏入了院子中,一把按住了聂氏的手腕,语气坚决的开口道:“娘,我说了,叫她们一道进来,这原本就是给大哥赔礼的,怎么就不好来了?” 聂氏只得听了荷花的话,将人放了进来,可全无半点好脸色。而后将她们家篱笆门重重的合了起来,泄愤似得。她心中暗想,这薛宝珠的就是个扫把星没错,先是叫自己家里头在村里头丢了面子,现在又是害得木槐受了伤,可见是邪气得很,碰到谁害谁。不知道荷花心里头到底在寻思些什么,竟然要将这人请进屋子里头去。 屋子里有人疾步往门外来,高喊了一声:“是不是妹妹回来了?”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欢欣。应声在门口露面的正是聂木槐。 这聂木槐先前一直的在屋子里头,只听见了自己娘和妹子的声音,哪曾想兴冲冲的跑出来一看竟然薛宝珠也在,当即僵住了脸。不过片刻,他便转身回了屋子。 这场面实在叫莫大娘不愤,转过头去看聂氏,还说伤重躺床上的,刚刚那影儿是啥!可聂氏一副坦然,好似也不怕被他们撞见似得的。她才要张口说上两句,就让薛宝珠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摇头示意她不要。莫大娘心里头冒着火,她素来也是和软的性子,可这事情实在是他老聂家太欺负人了,刚才看聂木槐可是又能蹦又能跑,半点都没事的!做啥子坑人! 薛宝珠哪能不知道木槐根本没事,只是关系到裘和,只能忍下去小心对待。她抬头看着屋子大门,今日这里头就算是有着豺狼虎豹,她也要硬着头皮进去了。 第43章 紫菜馄饨面 堂屋里头桌椅茶几摆的一应俱全,又有后头添置的描花珐琅瓷瓶碗儿什么的充门面,跟大户人家学样儿,在见惯了土屋瓷碗的地儿乍看到生出的不是华贵感,而是有些不伦不类。荷花进门就往太师椅上落了座儿,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等她坐下,忙是捻一撮茶叶给主子泡茶。 “慢着,就用那个好了。”荷花突然换住了人,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去拿薛宝珠手里那支参。 莫大娘一下瞪圆了眼,要拿这支山参泡茶?薛宝珠立在她面前不远,闻言攥了攥手心,没有错漏她眼底的森寒恶意,这样的荷花宛若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只是娇蛮任性,现在则让人有一丝害怕。 “这东西不是用来赔罪么,到了我手里还不是任我用,还是说你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杏儿,送客!”荷花坐着,抬眸冷意瞧着,就是这个人害自己匆匆嫁给了朱老爷,也是她,在自己已经如此难过的情况下说她在村里私通男人断她活路,那些被关起来毒打的日子现下回想都叫她浑身寒战,要不是,要不是后来她想通了,豁出去了,凭着年轻貌美虏获老爷喜爱,就此翻身,恐怕真就死在那阴暗平仄的柴房里。 而这些都是败眼前人所赐,聂荷花眼中流露的是真真切切想生吞活剥她的恨意。 “别——”薛宝珠既然来了,哪会轻易放弃让人赶出去,遂咬紧下唇把手里的参递了出去,“荷花姐,你别生气,我是给聂大哥赔罪来的,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去衙门里把这案子销了,余下的咱们好商量。” 荷花没接茬,指使杏儿泡茶,泡了两杯,用的大茶碗,一杯摆在她面前,一杯让杏儿送去了聂木槐房里。 旁边聂氏进来看见,眼珠子就勾那茶里去了,好家伙,这一整根参都没了,都给泡茶里头,这不浪费呢么!“荷花啊,就是剩下搁鸡汤里那也是好的啊,咋就这么……” 聂氏的话还没完,就止在了荷花冷幽幽的目光里,莫名不敢再出大气儿,可心底还是肉疼得不行。 荷花就是故意的,她喜欢看聂氏这样不满她却又不能反抗的神情,这些她们看重的她偏要糟蹋,她是过上了富贵日子,相伴而来的是无休止的后宅内斗,她心里恨薛宝珠,更怨聂氏,仿佛只有通过这般才能发泄了。 而薛宝珠看着也是心疼,即便是吃,那也是切一段一段下来用,哪有这么整个,她那分明不是吃茶,吃一口参的图啥!然荷花端起茶碗就不说话了,堂屋里的氛围也着实古怪阴冷,薛宝珠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又唤了声荷花姐。 就是这轻轻一声,就好像惊着人了似的,荷花手里的茶碗没捧牢往前泼去,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那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往薛宝珠,所幸被她拿手挡了一下脸才不至于毁脸,可手上被泼到的地方一下起了红。 薛宝珠闷哼了一声没有叫,硬是咬牙忍住了。茶水滚烫,荷花刚才那么端着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让她心底生出寒意。 “哎哟,你说你这突然出声吓我做什么,没事罢?”荷花站起上前,一下就捏住了她烫伤的那只手,脸上紧张关怀,手上却使了大力,就是要让她疼。 薛宝珠嘶嘶的倒抽冷气,极是用力地抽回了自个的手,那疼已经让她说不出话,肿的地方都有些麻木。可看着地上一滩水里泡的参片,薛宝珠再抬起眼,只晓得荷花没打算善了这事。 莫大娘也是没反应过来,咋都没想到荷花嫁了人后竟会变得这么手黑,刚才制止不及,这会儿心底都冒着凉气儿,“荷花,你咋能这么弄宝珠呐!” “莫大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弄她了,您偏心眼儿可不能这么乱说话!”荷花一昂头,依然是笑眯眯可却透冷意。 “我……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宝珠手烫红你还掐……” “大娘。”薛宝珠扯了扯莫大娘,心底默念忍字诀,才再开口道,“荷花,你气撒够了,能不能让聂木槐出来讲讲清楚。”她也不再一口一个荷花姐了。 “讲什么,事情就是你表哥犯下的案子,我哥是无辜受害的,你们一家的丧门星,沾上就没好事,照我说就该在牢里吃吃苦头,像那样的凶蛮汉子受受教训,省得将来做更坏的事,祸害人家!” “我表哥不是坏人。”薛宝珠没理会她说自个丧门星的事,却对她说裘和觉得刺耳,这些日子来那人如何对自己和对家里弟妹她都看得到,话不多,可都能到点子上,也做得多,受这无妄之灾已经让她心里难受,容不得荷花这样泼脏水! 荷花翻了一眼,满是嘲讽,“是表哥还不是亲哥呢,这么护着说你们清白我都不信,长明哥还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这么说着她自己也不好受起来,毕竟这样一个薛宝珠还能让孙长明放不下,自己又输在哪了,他为何不能娶了自己! “你恨我这事我可以任你出气,但莫要编排莫须有的,一茬归一茬,聂木槐得去衙门销案。”薛宝珠正正说道。 “哟,还不让人说道。”荷花就是讨厌她这副死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在掌握一样,她想看她跪下来哭着求她,越落魄越难看越好!“行啊,你求我,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让我哥考虑考虑。” 薛宝珠直勾勾盯着她,后者掸了掸裙面等着,大有一副她不求就没得商量模样。薛宝珠咬住了唇,把手往后头背了过去,神色一定,便豁了要跪却叫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给拦住。“不跪,咱不求她!” 莫大娘是真看不下去了,荷花那丫头是彻底坏了,就是宝珠丫头跪了,今儿都不定有个说法,干嘛还受这个气,拉起薛宝珠要走。 “大娘,别……”薛宝珠也晓得她刁难,可就为着那点希望她想豁出去不顾,她不肯走,莫大娘却是用了最大劲儿把人给掳走了。 等出了聂家,薛宝珠拖着腿还想回去,莫大娘拖了一段也耗尽了力气,松开了她手腕,红着眼眶道,“你去,你要是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大娘!” “大娘……”薛宝珠知道这样贱骨头,看莫大娘在那抹泪,僵立着,央求地唤了一声。 “我晓得你是为了你表哥,可荷花就是不要你好过哩,要是打你出出气能揭过就算了,她这是羞辱你面儿,压根就没打算帮你呐!”莫大娘抬头看她,她都能看出来的,宝珠能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更觉得难受哩。 薛宝珠站着不吭声,眼眶泛了一圈红。 “走,跟大娘回家看手去,咱们再另外想办法,让你虎子叔再想想办法。”莫大娘还是觉着得靠干儿子,等明个她再走镇上一趟,不能让聂家那么欺负人。 薛宝珠顺着她意思闷着声响跟她往家走去,一壁听她念叨荷花变了样儿了,耳畔轰轰的,心底却是空落落的,摊儿没了,裘和还在牢里,仿若眼前都是黑的,她想鼓起劲儿安慰自己也安慰莫大娘却发不出声儿,在莫大娘急促惊呼声中栽进了黑暗里。 县城大牢里,坐在石板床上的男子倏然睁开眼,那一瞬的冷峻眉眼锐利异常。他身上穿着的囚衣上鞭痕累累,一道道沾了血迹,从破的地方能看到新旧伤口,新添的还翻开了皮肉。 铁门被打开的铃铛响起一阵,一名身段妖娆的女子扭身进来,视线才刚转到那人身上就咋舌了声,“小哥儿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疼么?” 杨勇搁外头站着,见状嗤嗤笑了声,随后带人走远了些。他这堂妹可真风骚得紧,勾着县老爷还想着里头那个。 裘和漠然看向来人,依然是熟悉的皱眉头动作,还是那股令人不喜的味道。 杨四娘瞥见,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小哥儿在牢里吃苦头了罢,这味儿却是不好闻。” “你身上味……更大。”盖过牢房里的霉味儿,裘和意有所指。虽然不过是寻常几个字,可从他口中出来却带了叫人羞愧到无地自容的轻蔑语气。 “……”杨四娘捏着香手绢儿差点给扯了,脸上神色再不见好,咬着银牙衔恨道:“嗬,这是还想找苦头吃呢,我告诉你,你会进来受这些,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嗯。”裘和淡淡应,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 杨四娘倒被他这副样子弄懵,知道是她弄的,要么不该想打她,要么就该求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你也别指望你家那丫头来救你,这会儿腿都残了,恐怕来也来不了。”杨四娘故意恶狠狠道。 裘和蓦地起身,这下是搭理了,不过是直接掐上脖子问的,“她怎么了?” “你……松开我!”杨四娘没想到这人反应一下那么大,被扼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可看那人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叫她遍体生寒,忙不迭解释道,“她自个撞县老爷手里,被……被打断腿……” 裘和瞳孔的颜色近是墨黑,手上蓦地收紧,在杨四娘的奋力挣扎下才脱开了手。后者是真被骇到了不住后退,她是想将人弄上手不错,可没想搭命进去,可偏是这样,心底又有些痒痒的,她还没遇见过能逃过她手心的男人,尤其这男人样貌对她有致命的吸引。 “咳咳,只要你跟了我,我可以网开一面不追究,到时你到馆子给我做事如何?”杨四娘抛出条件,就不信他不从。 话落,墙角的裘和动了动,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能让他们放我出去?” *** 天色将黒,王大虎从镇上赶回来,说到自己今儿上了一趟县城。只是裘和那案子县太爷亲自发了话,饶是他有几个相熟的衙门里的人,请客吃饭也没半点法子好进去牢房里亲眼瞧瞧的,当中多是杨勇搞的鬼。 倒是临走前听人透了口风,说是码头那铺子的老板娘去了衙门里头,至于旁的也就再没有了。王大虎只探听到了这么一点自然全都告诉给了薛宝珠。他也从莫大娘知道了今儿她去了聂家那,只好宽慰着道:“宝珠,先别急,那钱,我找几个兄弟再凑凑,保不准能……能凑齐。”然这话说出他自个都觉得没底气。 薛宝珠咬着下唇,似乎是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实则心思早已经转到了旁的上头,定了主意。 等到第二日,天才刚放亮薛宝珠就起了。这阵莫大娘担心她顾不过,是每日来的,按照往常,再晚上约摸的小半个时辰人也就该来了。薛宝珠起身给宝霖和宝琴两个做吃食,她今儿还要去镇上一趟,要早些将这两个的吃食备下才好。 因着一日都不定能回,薛宝珠索性做了腊肠焖饭,腊肠是年前吊起晾得风干,切成粒儿,起锅热油,放入切好的粒儿慢慢煸炒出油,放入青豆、玉米粒、土豆丁翻炒下,最后撒上红葱头,青葱粒儿一块倒入米饭那焖着。 等到做好这一切,她又交代了宝霖几句出门了。宝霖懂事,过会又有莫大娘会过来,因而她即便出去心里头也放心。到了镇上,天空才露了霞光,街道清冷,只有赶着开活的人再闷头赶路。薛宝珠不敢耽搁,直往码头去。 郑阿南正巧从外头进去,眼睛扫见薛宝珠一愣,忙将人拉到了旁边去说话,“丫头,你怎么来了?”裘和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几乎是这几日码头工人茶余饭后唯一的谈资。要说这桩事情里头摆明是有猫腻的,没有人是认同的,可民不可与官斗也就没人敢出来给裘和求情。 “大叔,我来找木槐。”薛宝珠皱着两道秀眉问道。 郑阿南沉默着点头,“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你瞧瞧。”他进码头里面转了一圈,可没瞧见聂木槐,再出来问薛宝珠道:“那小子没来,丫头,你确定他来开工了?” 这话倒是结结实实让薛宝珠犯了愣,“是啊——”她是特意同聂家隔壁的乡亲打听了,聂木槐这两日已经开始往镇子上跑了,这要不是开工了,怎么会一待就是一整日的? 郑阿南也是纳罕,“不会吧,自从那事过后,可没瞧见过他回码头。刚才我也同工友们打听了,都说的没回来。” 那这聂木槐一日日的往镇上跑,又耽搁一整日到底是为了什么?薛宝珠心思一转,又问道:“那杨掌柜呢?” 郑阿南神情陡然一变,脱口道:“丫头,你都知道了?” 薛宝珠提起这人原本是因为王大虎昨儿说过她昨儿去过县衙,而她冷静了这两日早就已经觉得裘和这事聂木槐还只是个幌子。倘若真要是聂木槐喊冤,那县太爷何苦亲自过问这事,必然是因为里头还夹杂了旁的人和事的原因才会如此。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码头里面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杨四娘。她曾记得听到过那老板娘同县令交情不浅,而她叫裘和去了码头卖吃食未必不是惹事的起因。郑阿南忽然神色古怪,薛宝珠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半真半假的点着头“嗯”了一声。 “那聂木槐老早就跟老板娘背地里搞在了一起,是叫咱们一个工友瞧见的。聂木槐那小子哪里有那样大的脸面能让县太爷过问这事,还不是老板娘去通了县太爷的路子。”郑阿南看不上聂木槐做派,年纪轻轻,仗着蛮力想称霸码头,光是这点儿就让他们这些老资历不舒坦。 聂木槐竟同那饭馆的老板娘有苟且的事?这绝对是薛宝珠意料之外的事情,心思一转又想到会不会聂木槐这两日就去同老板娘私会去了? 可郑阿南又说老板娘这两日也不在饭馆中,薛宝珠同打打听了老板娘的住处便一个人寻了过去。要说那地方实在好找,就在巷子最深处,走到尽头那户人家就是了。是一套两进的院子,外头瞧不出些什么来,只能瞧见从墙里头探出来的蔷薇,才开春抽了新芽。 两扇漆黑的木门关得严丝合缝,里头也半点动静传出来。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肯定是不成,一来她和老板娘无甚交情,二来即便是开了门只要她不认那事薛宝珠也无济于事。案子是聂木槐报的,所以唯一的办法也是要聂木槐松口了先。 先前薛宝珠没有聂木槐的把柄,现在晓得他同老板娘的这苟且事,不定能好好利用一番。方当这时候,隔壁宅子的门开了下来,是个蒙着头巾的老妇人,手中正抱着一盆水往外头倒,这乍一见薛宝珠愣了愣,转而就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她朝着那边怒了努嘴,“丫头,你是新来的?” 薛宝珠噤言,没承认也没否认,可这落在旁人的眼中就只是对不想熟的人显出的谨慎了。那老妇人抿嘴嘴儿一笑,那神情仿佛是早就知道她来的意思,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你先前来的那丫头可不是什么都朝我打听的,又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吧。我告诉你呀,这骚寡妇在里头哩,这两天天天有个年纪轻的天还没亮就来找她,要到了晚上才回去。” “大娘——”薛宝珠见她是个知内情的,立即凑了前去乖巧的唤了一声。“那男人是什么样儿的?” 那老妇人瞧着她露出了一副怜悯又惋惜的模样,“你家夫人也真是……又是家里头老爷来厮混来了?我瞧着那是个年轻人,上回那丫头不是说你家老爷有四十开外的年纪了吗?我虽然老眼昏花了,这可不会瞧错了的。那的确是个年轻汉子,生得还挺黑的,衣裳也没多好,指不定就是那骚寡妇从哪里带回来的伙计,可不是你们家老爷。” 薛宝珠这才问了一句,这老妇人便如倒豆子一样说了许多话,言语间满是不满,显然她隔壁这户人家不痛快不是一日两日了。 老妇人又道:“你是今儿头一天来的?咋你前头的那丫头没跟你说过要在后门等?” 薛宝珠摇头,脸上露出茫然,只仿佛真没人跟她说过这事。 老妇人看她也实在是个木讷的老实人,朝着她挥了挥手,“你跟我来。”这架势竟是要让薛宝珠跟着她往自己宅子里面去。她走了几步回头,瞧见人还在原地愣着,随即解释道:“来,我带你穿过院子去后门的巷子,你就是在这等上一天也等不到什么来。” “骚寡妇也精着呢,带什么男人入家里都是走后门,哼,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薛宝珠暗道幸亏碰上了这人,要不然自己哪能知道这些,立即迈开步子跟着进了院子。这老妇人馒头银丝,能轻易将宝珠带入这院子显然也不是等闲在此做活的下人。她心中正嘀咕着这事情就听见老妇人开口道:“旁边有这么户不知检点的人家,也合该是我们家倒霉,那些破烂事传出去还不是叫咱们也跟着没光。我倒是希望跟她苟且的汉子里头有个厉害些能来治一治她。” 这般一说,薛宝珠再不明白的地方也全都通透了。 那老妇人带着她往后门去,才刚要掀开门就听见隔壁有响动,她反应及时,立即轻轻的将门仍旧合了起来,招手让薛宝珠从门缝中看过去。 薛宝珠凑了往前,视线稍稍旁一斜,正巧能瞧见那边的动静。只见聂木槐怀里头揽着一个小巧的身躯,两人亲亲密密的黏糊在一处,毫不避讳。 聂木槐道:“我难得这两日得空,你怎么就叫我走了?” 那女子背着身子,也看不到个神情容貌,只是腰肢扭着如蛇一般,“你倒是乐得开心,可码头那边我还要去看着。这都几日了,你还不够呀……”那声音就好像是沾了蜜糖一样,每一个字都透着甜腻,风骚入骨,撩得人心痒。 聂木槐哪里还保持得住,又急吼吼的要亲上去。可那女子却不让,偏着头就给让开了。“瞧你那猴急样子,在外头也不知道收敛点!” “好四娘,我现在就想干你!让我亲一亲,让我亲一亲!”聂木槐哪里把持得住,噘着嘴就要凑上去的。 薛宝珠看着两人胃里头顿时起了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紧捂着嘴巴才止住了干呕。可一双眼也再也不敢往那边去,忙挪着看了回来。隔了会,外头的动静才小了。 老妇人脸色也是不好,啐道:“瞧见没、瞧见没!这骚寡妇的脏事可不少呢,每天都这样迎来送往,不知道的人还当她这是妓寨!” 经此一事,薛宝珠是彻底清楚了聂木槐同老板娘的苟且事,告辞了老妇人正要往回去的时候忽然她又开了口:“我虽然年纪大了,可也能猜出你是县太爷夫人身边的丫鬟。这骚寡妇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知勾了多少野男人,让你家夫人……”话至一半便倏然闭了嘴,这老妇人也是一时气愤至极才会说了这话,此时反应过来说得太多了。县老爷家是官家大户,哪里肯让人知道这样的丑事?她不肯再说下去,紧忙关了门。 *** 这可真稀罕了,县太爷的夫人怀疑老板娘同自己夫君苟且,看来派了丫头来蹲守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薛宝珠心思转了几转,暗道恐怕县太爷夫人也知道囫囵听到了风声,真要抓了县太爷的现行只怕不会这么风平浪静。聂木槐、老板娘、县太爷、县太爷夫人……这里头倒是能好好做做花样。 薛宝珠出了巷子没急着往家里去,反而是跟着一辆运货的马车去了县城里头,到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吃饭的时辰。 薛宝珠就捡了一处街角的小摊子里坐下,要了一碗馄饨面。这摊子简易,只用两根竹竿挑了一块桐油布支起来的,灶台的另外一面摆了两三张桌子,清清冷冷,除了薛宝珠就只有一位食客。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皮肤雪白看着不像是常年再外面做这行当的人。薛宝珠在等的时候便顺口问了一句:“老板这摊子是新开的?” 小伙子也不见生,一面在灶台上忙着一面回过去朝着薛宝珠飞快的点了下头,“只有得空了才在这摆摊子,算是赚几个钱贴补营生,“ 薛宝珠有心向他套问些事,这摊子也不是她随意就坐下来,因着是在县衙隔壁巷子入口,特意挑了方便探听的。“世道不好,去年大旱了一阵,要不然我娘也不叫我往城里头寻活计了。乡下人种田都看老天爷赏饭,还不如在城里头做买卖来得安稳。” 旁边的食客便搭了话,“哪是这么容易的,这摊子一支出来就有人要管你收费用了。就是我这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也非的被剥了一层皮,才肯收手的。小丫头,我劝你收了做生意的心思。像咱们这些少些钱的也就罢了,你可不知道前几日还有个做生意犯了规矩叫人投进大牢的。要我说,在乡下日子未必不如城里头,至少安稳不是?” 薛宝珠心道这可不就是将话递到了她嘴边上来了么,“呀,这么吓人!”方这时候,老板将薛宝珠的馄饨面送了上来,上面浮着七八个小巧的鲜肉馄饨,底下缀着龙须面,紫菜和小葱颜色配得得宜,喷香扑鼻。 “那……那人怎么样了?”薛宝珠心有余悸的问着,仿佛只是一个乍听了此事好奇的外人。等听旁人说了一通这事,她又唏嘘感慨着道:“商不成,农不成,难道非得成了官才能有活路?” 那食客见她年纪小,说得有趣,顺着薛宝珠的话便给她想了一个注意,“依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去到大户人家帮佣也是不错的。” 一顶轿子摇摇晃晃的从她们跟前走了过去,那面摊老板拿视线望着那轿子远去的方向同薛宝珠道:“喏,这就是县太爷夫人的轿子,他家老太太常住在城郊严华寺里头,县太爷夫人孝心,每日下午都要去问安的。”说着看了薛宝珠一眼。 薛宝珠心中咯噔,总觉得那一言意味深长得很,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是故意告诉她的一样。不过她也顾不及细想,匆匆吃了面,就往城郊去了。 严华寺就在城郊三里开外的地方,相近得很。薛宝珠到那的时候果然瞧见先前那顶轿子停在山门外,她再进去里头一打听,果然是跟那面摊老板说的一样无二。县太爷的老娘就常住在此,县太爷虽然行为荒唐,可却是这至孝之人,每隔几日总也要来亲自看看老娘。 薛宝珠打听到这事,已经有了十分把握办成方才所盘算的那计划。她并未立即离开,转而是寺庙里头找寻县太爷夫人的身影。只见遥遥来了一绛红色衣裳的年轻妇人,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神情掩不住的憔悴,而她身边是三个俏丽丫鬟,各司其职地捧着东西。薛宝珠只听见有人念了一句那是县太爷夫人,便跟着那几人后头行了一段路。 等到在幽静竹林小路的时候,前头几人停下了脚步,一丫鬟满脸怒容的回身过来,“你什么人!跟着我夫人一路做什么!是不是存了什么歹心?” 薛宝珠眼中聚满了水汽,软着声音道:“小女子有冤要跟夫人诉!” 站在当中的县太爷夫人黄氏面色不动,轻启着嘴唇道:“你有冤不去县衙喊冤,跟我一个内宅的妇人喊什么冤枉?”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薛宝珠哪里能容她这样就走了,随即跪了下来,语气恳切的说道:“小女子的这事只能夫人帮忙!小女子的表哥在镇上得罪了杨四娘,故而叫县老爷投入了大牢中……”她一面说着,一面注意到先前还神情冷静的县老爷夫人在听到杨四娘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突变,就是抓着帕子的手都几乎格外用了两分力气。 黄氏定定凝着她,半晌,才启了红唇,“跟上。” 薛宝珠得了她的话,立时跟了过去,心底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她总算是赌对了。 三月初二,严华寺香客并不多,多是昨个初一来的。到了辰时末,人就更少了,零星几个供上鲜花瓜果,或添香油钱的,其中一名女子等步出正殿,便往一侧的舍房去了。 不多时,一名年轻男子低调尾随而入。 房门吱呀开了两次,最后一次紧紧阖上了,屋子里的女子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褐色素衣,正执了一卷佛经,听见动静回头,眉眼里满是妖媚之色,瞧见来人愣头青似地直勾勾盯她看,红唇轻轻弯了弧度,走过去故意呵了口气,“小施主,□□,空,即是色呐。” 聂木槐根本经不起她这么撩拨,猛地就将人抱起,“要怪就怪师太太诱人了!”说罢,他就不给女子一丝一毫拒绝的机会,一边吻她一边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在了书桌上,手滑入了素衣下头,极容易就解开了里头的亵衣。 女子仰躺在书桌上,底下触感冰凉,伏在身上的强壮*却是火烫,勾得她心尖儿一阵阵发颤,露出的脸上也满是沉醉之色,正是杨四娘。而这地方,是黄老爷的,俩人这么玩过,可惜她没尽兴就是了。今儿初二,黄老爷昨个来陪过黄老夫人今个肯定在衙门处理公务,故收到聂木槐的字条,便欣然来了此处。 聂木槐只觉要被这骚娘们给榨干了,前些日子才处过,今儿又发起浪来约自个见面玩这出,两条白花花的腿勾着他健壮腰身,素衣早已不整,一对浑圆白兔露在外头,叫他一只手掌都盖不住,。 杨四娘受不住地嘤咛出声,“好哥哥,你轻……轻点儿。”话虽如此,那腿儿可缠得更紧了,还不住摩挲。 聂木槐叫那声音催得手上力道更重,拈着红梅一扯,索性低头含住……杨四娘整个身子化作一滩春水,银声浪语在他耳畔不断。 聂木槐被她浪得不行,想到她也是这么四处勾搭的,一双虎目露出暴虐,将人紧紧制在身下,腰身一挺,果然不受半点阻碍地进入了温软中,伴着咕叽一下滑腻的水声,惹得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那浑圆的屁股!“自个动,让劳资先爽一爽。” “啊——”杨四娘惊呼一声,娇嗔了他一眼。“你好坏,这么对人家。” 聂木槐哪会不知道她口是心非,实则就是喜欢这对她,故此正要不管不顾地驰骋,忽的听到门被撞开,那蓄势待发的磅礴之物陡的受到惊吓,一下软了下去。屋子里衣衫不整□□的二人俱是惊恐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 “老……老爷!”杨四娘的声音尖尖细细拔高了调儿刺在所有人耳里,仿佛打破了寂静。 县太爷一脸黑着站在门外,身旁跟着的老妇人捂着胸口,头上抹额嵌着鸽蛋大的绿宝石,一眼就能明了身份,此刻正指着他二人,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你——你们竟敢在佛门清静地做出这档子苟且事,你……你……大胆!” 黄老爷原先就觉得那尼姑有些眼熟,此刻认出是杨四娘,整张脸黑了之后又绿了,这一顶的绿帽子扣得实实在在,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个字来。 跟在黄老爷后头的黄夫人往里头瞟了一眼,眼底溜过得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老爷,这什么人敢在您房里做这种事!” 黄老爷瞪着杨四娘,后又看向聂木槐,两个他都认得,可这时候又不能承认认得,一张脸憋得青黑。 黄夫人暗暗冷笑,余光在瞥见后头跟的一名丫鬟要探头时给按了回去,一是里头的情形不好她看,二是怕露了馅儿。扮作她丫头的正是薛宝珠,低眉垂眼一路跟着,因着黄夫人说掉了副耳坠子在里头,跟县太爷一道过来目睹了这一幕。 她见事成便没再留,反而溜了一处隐蔽角落换回了灰扑扑的补丁衣裳,等看见黄老夫人从舍房那头出来,装着好不容易找着的模样扑了上去,“老夫人,求您给民女做主!” 第44章 荷叶糯米鸡 黄老夫人一张脸惯是威严惯的,只是后来潜心礼佛,笑得时候才有了那么点慈眉善目的意味,这会儿绷着脸反叫人发憷。 跟着出来的黄夫人看见薛宝珠还愣了下,没发现人是什么时候从自个后头不见的,再看她一找就找老夫人,心中直道人机灵,一壁扫了眼被绑出来的狗男女,穿是穿戴整齐了,可都低着头不敢露脸儿,心底嗤然,一扫几年来发作不得的郁气。 “我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主,你有求也该求县太爷去。”黄老夫人拧着眉头发了话,心里尤是因为刚才那一幕不舒坦,这会儿冷静下来,怎么会瞧不出自个儿子跟那□□之间的猫腻,肯定是有瓜葛,这么一想浑身就没一处能舒坦得了的。 薛宝珠怯怯看了一眼黄老爷,又是砰砰磕了两记响头,“传闻老夫人是菩萨心肠,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您。” 一直低着头的聂木槐听出这熟悉声音抬了下头,正巧与薛宝珠对了个正着,两者皆是意外,只不过薛宝珠是装的。 “老夫人,这人是犯事了么?” 黄老夫人被问到,脸色愈发不悦,并不回答。 薛宝珠却是自顾说道,“他跟我同村,不过乡里乡邻有点过节,之前告我表哥将他打成重伤,只能躺在床上,还要我一百两的诊费,如今怎能好端端站着了?” 黄老爷在看到薛宝珠的时候就有点头疼,没想到这妮子会到这儿找他老娘来,可现下听她这一说稍稍安了心,好歹没说成是他要出来的,不然他可过不了他老娘那一关。 “一百两?”这下连老夫人都惊诧了,惊愕过后看向聂木槐的目光是全然的鄙夷。 “老夫人明鉴,我爹去年刚走的办过丧事还欠了债,好不容易还清了,哪能给他凑那么多。”薛宝珠一壁委屈地抹着眼泪,硬是将讹钱的帽子扣在了聂木槐头上。 “我没管你要一百两!”聂木槐被老夫人的目光看得发毛,忙是出声,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县太爷逼迫做人证的,哪真能见到钱。 “这事县太爷也知情,不是你要的,难不成还是县太爷要的?县太爷是我们老百姓的父母官,怎么会做出那种事!”薛宝珠争辩。 “……”聂木槐瞥见县太爷威吓的目光,一下给堵实了嗓子眼,啥话也说不出。 黄老爷对上老夫人狐疑的眼神,忙是澄清,“是没错,是没错。”一壁看向聂木槐,怒道,“如此看来是你心怀不轨借此敲诈勒索!还和……和寡妇通奸,来人,给我关入大牢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行发落!” 薛宝珠听着,晓得县太爷是为自个出气,让聂木槐顶了他贪钱的名头却也不点破。何况一个等事情查清楚就充满太多未知了,遂抬起头眼巴巴看着黄老夫人,“老夫人,我家只剩下我跟弟弟妹妹仨儿,表哥来了后日子才好过点,如今表哥被关在牢里,我拿不出那么多诊费,就不能放表哥出来。聂木槐既然没伤,还请大人开恩,饶了我表哥罢。老夫人,菩萨心肠,求求您了!” “孤儿家家的不容易,这女娃儿长得好,却是个苦命呐。”黄夫人故意走到了近前,看着薛宝珠佯作不认识的,“老夫人您看……” 黄老夫人到底是有点知道自个儿子底儿的,又叫薛宝珠那么一说,叹了一声,“既然一方告的并无大碍,便是诬告,老爷,这事你说……” “放!自然是要放了。”黄老爷只得应承老母,暗暗咬牙,早知道光是要了那五十两就好,如今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还惹了一身腥。 薛宝珠身子一软,连日来的奔波终于在尘埃落地后显出疲软来,一抹眼泪连连道谢。黄老夫人看着虚扶了一把,倒是让黄夫人说准了,这娃儿瞧着懂事坚强,也没怵她,难得带了点亲近意思。得此照拂,薛宝珠自然知道县太爷糊弄不了,裘和真能被放出来了,忍不住一阵雀跃。 等回了县城已近傍晚,霞光缀着,薛宝珠踮着脚守在衙门口张望,盼着裘和从里头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冒着热气儿的油纸包,里头是她花了三十文钱买的荷叶糯米鸡,打算今儿个好好庆祝一下。闻着扑鼻的香气,再想着终于能救出裘和,那一双杏仁眼不禁笑成弯月牙儿。 裘和从衙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儿,少女抽条的身量纤细单薄,早春的薄裤衫打补丁的地方绣出了花样,衬着眉眼间藏不住的灵动秀气,,说不出的清丽脱俗。 薛宝珠看到人,欢欣地奔了过去,一把拉住还在傻愣的人,“走,跟我回家去。” 裘和回过神,却是没动,目光反而直直落在她的腿上,“好了?” 薛宝珠愣了愣,顺着看去,有些诧异他咋知道了,以为是虎子叔说的,点了点头,“好了。” 裘和却看出她走路时候的别扭来,转到她身前蹲下,和那天一样的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回去。” 薛宝珠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些不好意思,可裘和就这样一直蹲着,大有她不上来就不走的样儿。薛宝珠无法,只好爬上他的背,等周旁人看过来时,甜笑着扬了嗓门喊道,“哥,走咯!” 裘和顿了下,叫那一声软糯的哥戳了心坎儿,立着不动。“再喊一声。” “……哥。”薛宝珠原本只是怕旁人误会,可没想到裘和在这节骨眼较真,反而自个红了脸。 在两人出城的当口,临街的客栈忽然涌入一队人马,为首的少年样貌出色,仔细看竟与裘和有一分相似,却也不同,始终噙着温润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裴五,再找不着,我可是会忍不住想要你命了。”少年依旧是笑眯着眼说的,只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令人胆寒至极。 …… 两人一路从县城走回的长渚村,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荷叶糯米鸡被薛宝珠拢在怀里,热乎劲儿也没了,可宝霖宝琴看到二人回来那欢呼雀跃的样子把她那点疲累全都扫了去,拿着荷叶鸡去厨房里热。 月儿爬上枝头,薛宝珠端着吃食上桌,看到的是宝霖给裘和上药的情景,俩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宝琴颠颠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流哈喇子,被她一下抱起,招呼吃饭。 煤油灯照得屋子里并不亮堂,昏黄的光影下,裘和凝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再不让她受这种罪。 薛宝珠被盯得发毛,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却看裘和突然抬起手摸了一把她脑袋,一声低低的辛苦了,叫她莫名一下红了眼眶。 他懂的,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长渚村另一边的孙家,小孙氏正拿着药酒给孙长明推拿,一壁推,一壁心疼,这好端端的怎么出去一遭就变成这样了。 孙长明咧着嘴也不喊疼,今儿白天来寻人的那伙怪凶恶的,拿的画像分明是薛宝珠的表哥,他是在村子口被拦下的,怕薛宝珠沾上麻烦就说没见过,却因为多看了两眼画像又说不出所以然让领头的不痛快被毒打了一顿,可心底却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来,他替薛宝珠守了个秘密,不过她那表哥怕有问题,得找机会说说去。 不过他是因何受伤却不敢同他那娘说,恐怕说了她娘要更不喜欢宝珠了。 “我回来了。”孙喜驾着牛车从外头进来,扬声喊了一记,孙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朝着自己儿子道:“咋地今儿回来的这么晚?饭菜都给你温在锅子里头了,现在吃不?” 孙喜道:“娘,这些事情你给媳妇忙,天晚了你早点休息去。”他解着牛车在外头往里面喊。 孙长明听见孙喜的声响立即对小孙氏使了眼色,忙将身上的衣裳往身上套,急吼吼的跑了出去:“爹,镇上打听到消息没?”他所指的消息是指薛宝珠表哥的,那人一直被关着,连累宝珠也到处奔波,他自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孙喜倒还真是知道这事,脸上露出一丝松快的神情,“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说人已经叫放了出来。我可瞧见镇上的那个捕头杨勇也叫城里来的衙役给带走了,别看平日威风凌凌的,当时也叫是吓得哭爹爹求奶奶了!”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的?”孙长明顿时一喜,掩不住的高兴。 小孙氏追着自己宝贝儿子出来,正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了全部,“回来了?”她显然错愕了一下,紧接着又狠狠的瞪了孙长明一眼,啐道:“你惦记着人家,人家可没惦记着你!你看看这回来了也没声没响的!” 孙长明皱着眉头怨怪的喊了声:“娘!” 小孙氏也是拿她这儿子没办法,旁的事情都能依着,可成亲是大事可不是糊涂了。“好了好了,宝珠的事也了了,也不许你再满脑子惦记她家的事情了。你这刚出来有没有扯了哪里疼了?娘刚才还没给你擦好药呢!” 这事原本是要瞒着孙氏的,老妇人正端着给孙喜留的饭出来,乍听这哪里不着急,就是孙喜也紧着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恰这当口,几人的声音却叫外头几道鬼哭狼嚎声给盖了下去。 深夜凄凄,平添了几分森然。 孙喜胆儿大,推了门往外头看,正见一两个人影纠缠着从他们家门前经过,仔细一看竟是老聂家两口子。 “木槐叫人抓了起来,你怎么喊不来荷花帮忙!天杀的狗官,好好的拿了我儿做什么!这一进去不知道要平白多受了多少苦!”荷花娘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都恨不能拽着老聂头往镇上的方向去。 那老聂头不是没去,刚得知就跑了一趟,可入了夜大户人家的门哪里是好进的,他磨破了嘴皮子硬是没进得去,自己闺女的面没见到不说还受了好大一通奚落。“人家夜里头不肯叫咱们进去,能有什么办法!” “咋的不肯了?那朱家大老爷可是我们女婿,哪有不让我们上门的道理?!” 老聂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狠狠的甩开了自家婆娘的手,“什么女婿,荷花不过是过去当妾的!”他在门房那听了更多的难听话,连个下人都瞧他不上里,不过他还要这张老脸不肯全都拖出同自己婆娘说。 “啊——!”聂氏满腔怨愤的哭吼,“你们都要逼死我!我可怜的儿啊!你爹你妹子都不顾你死活!” *** 这一夜,长渚镇没一户人家能睡的安稳的。 薛宝珠给宝霖跟宝琴两个绞了帕子擦脸,瞧见两个小人粉嫩的脸颊上均挂着乌青的眼圈的忍不住心疼的抚了抚摸。 “姐,昨儿晚上外头吵死了。”宝霖不满的抱怨了一声。 昨儿聂家那两口子也没去睡,聂氏更是在外头干嚎了一宿,饶是堵着门窗也堵不住那声音。木槐昨儿就叫抓进了大牢,她今日还要去镇上头一趟,可实在不放心聂家的那两个,遂打算今儿送宝霖和宝珠去莫大娘那。昨天一进村,宝珠就立即带了裘和去了莫大娘那报平安,有莫大娘的照看,她才好安心去镇上。“等送你们去莫大娘那你们再继续睡。” 裘和正在院子外头劈柴天水,出事的这几日家里头没人收拾,一切似乎都得重新收拾起来。他抬头正见薛宝珠牵着宝霖宝琴两小的过来,便稍稍停了手中的活计。 薛宝珠道:“你忙你的,等会来莫大娘家找我,咱们再一道去镇上。” 到了莫大娘那,莫大娘也脸色同样不好,想也是因着聂家两口子闹腾的。“他们家那点事情都闹得人尽皆知了,前几日还不是拿着鼻孔瞧人,可见老话说风水轮流转是正礼。做人呐,也不能太黑心了!” 薛宝珠在莫大娘那坐了会,见裘和已经过来了便不再耽误两人一道去镇子了。长渚村到镇子上统共就一条大道,偏巧就碰上了荷花。 恐怕是因着赶路,她面颊渗出的热汗沁化开了脂粉,红一块白一块再没有那日的精致。发髻也微微有些凌乱,一双踩着泥土而来的缎面鞋也沾了不少灰。她身后仍然跟着那个小丫鬟,耷拉着一张蜡黄干瘦的脸,显然跟了一路过来的滋味也不好受。 荷花一抬头,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竟然是薛宝珠,立即止住了脚步,一双眼透着锐利死死盯着薛宝珠瞧,那架势恨不能将薛宝珠剥皮拆骨了一样。才刚要开口,却又不甘心的咽了回去,冷着脸从薛宝珠旁边擦身而过。 而她身边的小丫鬟却是过去的时候瑟瑟打着斗儿道:“聂姨娘,老爷今儿早上就吩咐过了不许您来这边的,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一定要发大脾气的。” 薛宝珠收回目光,见裘和还将目光落在聂桃花离开的方向发愣,遂即推了他一把,换了轻快的语气说道:“走啦!咱们还要去拿车摊子呢。” 裘和应了话,再回过头的一瞬间早将方才眼底露出的逼人的光芒全都收敛了起来。 薛宝珠昨儿夜里被吵的没睡着,便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想了透。她既然是的靠着做吃食买卖安身立命的,自然以后的日子也只能全凭了这手段,只是先前的车摊子叫砸了个烂,被王大虎收着,当时没顾上看,不知坏成个什么样,等到了一看完全就已经是破烂一堆,是彻底没法用了。 也罢,摆摊到底不是个长久之计,寻个店面开起铺子来才是稳妥的事儿。 左右这两日是要先歇一歇的,薛宝珠索性带着裘和一道先看看铺子再说。 裘和起先不清楚薛宝珠的打算,可等他跟在后面转了几个街口,又见她频频四顾,便也知道得*不离十了。然没过多久,裘和便忽然变了脸色。 薛宝珠走在前头,自然没能发觉他面上神情变化,只听裘和说要去小解,随约了地方在那等着了。 再说这裘和借口离开便尾随一行人行了一段路,直至那几人入了一件客栈方才停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客栈的匾额,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入得里面的也不是寻常百姓。 裘和微微眯着眼,他认得其中一个,那人左边脸颊上有条手掌长短的狰狞疤痕,同他记忆中要杀自己的那个凶徒一般无二。裘和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要杀自己的人。可这样一行跟自己有生死利害关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方才注意到那几人似乎在行走的途中也有意张望,难道是在找人? 裘和心中咯噔,脸色也渐渐寒了下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薛宝珠早等得不耐烦了,“真当你走得迷路了。” 裘和隔了会才开启薄唇:“那边人多。” 薛宝珠起先只他在解释方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来得晚了,可再顺着裘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条街上人多。“走,我们瞧瞧去。” 顺着那街道过去没两家店薛宝珠就见到了一家门外挂着“租赁”牌子的门面,原是家做卖字画的铺子,店里面没有小二,就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整理案几上的字画,见有人进来,便殷勤的来相问:“二位是要来租铺子的?” 薛宝珠惊奇,脱口道:“掌柜的怎么知道我们是来租铺子的?” 那掌柜的笑道:“我这铺子连着多少日没进来一位挑选字画的客人了,来的都是问铺子价儿的,你们也不例外罢。” 薛宝珠笑,“想问问老板是怎么个租法?” 掌柜的爽快,也不多费口舌,扬了扬手:“这个价,一分不少。” 五两银钱一个月?! 见薛宝珠脸上被价儿吓着的表情,掌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裘和身上,以为那是当家说话的,“小伙子,你也看到了,我这门面是旺市,来相看的也多,将来生意也是好的,要不是钱周转不开,这地儿我也不舍得卖啊!” 裘和瞟过一眼,垂眸凝着薛宝珠,一副明显听任她的模样。 “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些,我包一年租,算二十两行不?”薛宝珠打听过行情,这价报出去怪没底,可也是她能力范围内了。 “……”掌柜的这才拿正眼看,扫过薛宝珠那一身破旧衣裳看着就像个没钱的,一早的劲头就下了,掸了掸书页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道,“一年给划了零头算五十两,得先预付两年的。” 薛宝珠再次瞠目,那可不就要一百两了,她瞧见掌柜一副果然如此看不上眼的神情有些气闷,可想了想一百两,还是拉着裘和退了出来。这地段好是好,铺面儿也大,人来人往热闹,要是开吃的定不愁生意,可架不住看铺的哄价,想想还是作罢。 等两人出来走了一段,裘和看她还走着神估摸是惦念,沉吟片刻开口道,“那铺子不值当。” “嗯?” “那铺子地段好,门面大,可里头的格局并不好,老板字画生意做不下去并非没有缘由,如今哄抬价格,相看的多,可真正会下手买的却没有,有价无市最后还是得降。你做的是小本买卖,一口吃不成胖子,若真租下,劳筋动骨并不划算。”这道理他不信以眼前少女的聪慧会想不到,只是一时心焦忽略了罢。 等他说完就发现少女转过身来正眨巴着灵动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瞧,裘和稍稍垂眸,心绪已然起了些变化。那些人管那刀疤脸叫裴五,听说都是金陵裴家的护卫,找的也是裴家失踪的大少爷…… 薛宝珠突然露了笑,杏仁眼儿弯弯,“没想到你还蛮有生意头脑的嘛!” 裘和听出她不再纠结的意思,看着继续往前走的声音轻扯了下嘴角,跟了上去。 字画铺子前,一妇人探头张望着薛宝珠二人离开的方向走进了铺子,对上掌柜谄媚笑道,“掌柜的,方才那小妮子来租铺子啊?” 掌柜点头,瞟了一眼妇人,嘲讽呵呵道,“二十两就想租我的铺子,真是异想天开!” “二十两?!”何氏诧异出声,她跟李家兄弟关系还不错,自然知道薛宝珠家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就是做吃食赚的,可也太叫人眼红了! 掌柜的抒发了心里头不快,再看妇人杵着又不买东西就有些不乐意了,“要买字画么,不买可别挡着我生意。” 何氏哪听不出掌柜赶人的意思,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走了出来,怀揣着这秘密心里各种滋味儿。想想她在集市口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年也挣不到二十两,而且这饼子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她听了一耳朵李家兄弟的橡子粉磨面,也改用了那个做三丝炒面,素三丝颜色好,惹得客人也多,确实多了赚头,可也没薛宝珠能耐……何氏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满是不甘嫉妒。 第45章 干菜脆饼 之后,薛宝珠又在镇上转了几日,铺子没相看下,要不价钱不合适,要不就是铺子不合适,怪是难的。可到底也是讲究缘分的,急也急不来。只不过途中收到不少八卦消息,最热的当属码头那边,那杨四娘被关在县牢几日后被沉塘了,一块的还有聂木槐,整个镇上都传遍了,跑去看的也不少,回来说起来还绘声绘色。 杨四娘的老爹生生给气死了,那聂木槐年纪轻轻的才可惜了,聂家那婆娘抱着箩筐不肯撒手,嚎着儿啊,可也架不住县老爷要沉,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眼睁睁看着儿子沉了湖底,等没了气儿捞上来后那婆娘就疯了,又是哭又是笑的乱咬人,骂自家男人骂县老爷是逮谁骂谁,最惨的是她闺女,在边上哭断气了还被她踹进了湖里,倒是不争气没能救着她哥,还是几名衙役给救上来的,一个姨娘抛头露面,还湿了身一下成了城里的热闹话题。 薛宝珠听的时候不知自个是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空洞的,她没想过要害谁的命,告诉黄夫人也只是想求个把柄能使县太爷将裘和放了,之后的事情便不可控了。若是,若是当初聂家留一丝余地,兴许也就不会落到今时今日这境地。 只是薛宝珠没来得及感慨完,那聂氏就已经找上门了,大抵是聂木槐的死对她打击过大,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举着一草人,给穿上了聂木槐的衣服搂在怀里轻声细语,“槐儿,娘给你报仇,谁害你的,娘让他偿命!” “姐,外头是荷花娘么,咋老是在我们家门口啊。”薛宝霖听着那一声声高昂刺耳的喊声不禁缩了缩身子,有点害怕,大家都说荷花娘疯了,见谁都说是害死聂木槐的凶手,又打又咬可吓人了。 薛宝珠听着也觉着渗人,所以这几日她都是让裘和在家看孩子的,有人被抓伤后找了村长,村长去了趟老聂头的家,可谁想一个成日躲家里喝闷酒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由着她婆娘祸祸邻里,连村长都拿这家子没办法,只得让大家伙避着聂氏走,尤其家里有孩子的更得仔细当心。 聂氏在外头喊的是裘和的名字,从儿子被抓到被沉塘这阵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四处求人,始终不肯相信自个顶优秀的儿子会和一个寡妇搞到一起,可等到了被抓,事实偏就由不得她不认,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儿子尸体的时候彻底断了,前面那茬好像被她刻意遗忘了,就记得是裘和打了他儿子,明明被抓进牢里了,可转眼一变他好好的没事,她儿子却出事了,阴谋,都是他们的阴谋,他们合计一起害死了木槐! “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薛宝珠看宝琴含着眼泪,又被吓着的模样,拢起眉头,若说之前还有那么一点同情,早在聂氏这样撒泼打赖下灭了,累的家里俩个小的担惊受怕,心里也是恼极。她刚要起身,宝琴就呜哇一声哭着抱住了她的腰身一副害怕样子,她又重新坐下抚着她小脑袋瓜安抚,“宝琴莫怕,姐姐去给你弄点吃的。” 薛宝琴还是不肯松手,看了眼外头晃啊晃的门板,就怕什么时候给拍坏了,坏人就会冲进来,故此更紧紧扒住了薛宝珠。 裘和见状拧眉,最终落了话道:“我去打发。” “怎么打发,你打她不是,被她打了亏也不是,还是老实待着吧。”薛宝珠心里也烦了聂氏,在镇上尽快找着落脚的想法愈发坚定,不然哪经得起她这么折磨人的,这几天她回来还是翻后墙让裘和接着的,回自个家还跟做贼似的憋屈。 薛宝珠抱着宝琴到了厨房,裘和跟着,等她摆弄灶台上的东西时主动伸手把宝琴抱了过来,后者对他已经熟悉倒也不反抗,乖乖窝在裘和怀里看着姐姐弄吃的。 “今儿做干菜脆饼,等会裘……哥,你从后头去莫大娘家一趟送些过去。”薛宝珠在裘和的目光注视下硬是改了口,也不知这人怎么犯了执拗,非要给自己正身份,宝霖宝琴都让他改了口也是稀奇。 裘和点头,垂下的眉眼有一丝些微起伏的弧度,很是受用薛宝珠这一声哥。 “……”薛宝珠把猪夹心肉切成小丁,与蒸软切碎的雪里蕻干菜拌匀渍一会,取面粉加菜油少许和成油酥面,再包馅捏成薄饼下锅里炸。油是过年那会儿熬出的猪油,下这个炸一会就扑出的香味儿。 薛宝琴在旁边看得流口水,等薛宝珠盛出三个,就够着手要。薛宝珠怕她烫着呼呼吹了几口才让她小心点咬,小人儿人小心贪,硬是咬大口,结果给烫着了嘴巴边儿,呜呜呜捂着嘴巴涌出眼泪来。 “让你小心烫,快松手吐出来。”薛宝珠着急去扒她的手,饼子糊掉她头发上都没在意,温柔地揉着宝琴嘴角边,一壁扇着手给她散热。 宝琴伸着舌头哈哈吸气,才觉得好过些,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直勾勾瞧着那还冒热气的饼子。 “贪吃鬼。”薛宝珠看出她意图点了下她脑袋,却是说什么都要晾凉了后给。 薛宝珠接着炸,余光却突然发现伸过一只手朝她脸来,她忙是受惊挪了一步,凝向那只大掌的主人,恰是因为她这一反应动作,使得动作僵持,反而勾起一丝暧昧来。 “头发上沾了东西。”裘和扫过她那粗粗的辫子,正经说道。 薛宝珠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反应大了,呵呵笑了一记,因着两手沾了作料就抬起胳膊蹭,还没抬两下,那修长的手抓了自己的辫子放了前面,能清晰看到上头分明的骨节,叫原先就喜欢手好看男生的薛宝珠不禁有些心猿意动。 只是一个拣脏东西的动作,两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饼饼,好吃!”裘和怀里的薛宝琴没那么多顾忌,探出大半个身子就要去撩桌上的盘子,动作一大,险些令裘和直接撞上薛宝珠,得亏稳住了却也将人困在了灶台间。 薛宝珠下意识拿手挡着,可碰着的是裘和硬邦邦的胸膛,春衫毕竟不如冬衣厚实,这么抵着反而让人难为情起来,而耳畔落下的浅浅呼吸更莫名烧灼了脸颊,刚抬起头,薛宝珠嘴里就给塞了一个脆饼。“唔……” 宝琴得逞,捧着自己那一只咧嘴笑,一下将氛围给搅和散了。 裘和看少女有些红扑扑的脸颊以及那慢了一拍的滑稽反应,噗嗤笑了出声,一贯木纳的眉眼一下生动了起来。 薛宝珠叼着脆饼,看看裘和,又看看他怀里的宝琴,哪还有什么别个心思,故意凶狠了表情,“敢笑话我!宝霖,帮我咬他,嗷呜!” 薛宝霖刚吃完一个,饼面是金黄色的,酥脆可口,咸鲜入味,咬使劲了还会有一层酥皮屑屑掉下来,正回着味儿听到薛宝珠一声令下当即扮作了大老虎朝裘和的方向扑过去,帮忙姐姐,一块挠咯吱窝去。 一家人没有管外头吵闹,在小小厨房里玩闹起来,咯咯咯的笑声不断。等影绰绰的声音传到聂氏耳里,就更像是恶鬼嘲笑,指甲尖抠在木门上,磨出白白痕迹来,刮擦出来的声音刺得耳朵疼。聂氏一手紧紧搂住了草人儿子,双目沁血,她儿没了,他们却嘻嘻哈哈的,儿没了,没了…… 聂氏脸上神情扭曲,又缓缓恢复正常,可眼中的癫狂更甚了。突然离开了薛老家门口,往家走,走到半道又回头看了眼那方向,露出阴测测一笑。 那让这一家子都下去给我儿偿命—— *** 薛宝珠以为聂氏还有的日子闹,没成想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她等到夜里都没等到,反而觉得反常。不过村里说聂木槐的头七到了,聂氏忙活给他儿子做顿饭,自然没出来疯。连荷花都从镇上赶了回来,两只眼哭的跟核桃一样,身上都瘦脱形了,这才短短几天啊,身后跟着来的不是那小丫鬟却是模样有些凶的两名婆子。 临到十二那日子,即是聂木槐返魂的头七,也是状元郎荣归故里的大喜日子,后头这一消息早早就传遍了县城角角落落,可是个盛事。薛宝珠叫聂氏闹得都忘了跟莫大娘说,没成想裘和送完饼子回来带了话,莫大娘问她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薛宝珠当然要去,本来她就打算再去镇上转转看看铺面,跟莫大娘一起做个伴正好,也好瞧瞧状元郎的风采。想到薛宝霖提及莫青彦时那崇拜模样,还有原主懵懂的心思,令她更想看看他本人是个什么模样。 “他回来你很高兴?”裘和看着薛宝珠眯着眼甜笑,最终没忍住问了出口,只有自己察觉到那口气间的冲意,被按下不动声色地瞧着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只是在旁人夸莫大娘孙儿优秀提及薛宝珠时突然就有些听不下去。 薛宝珠想也没想的点头,莫大娘终于盼回了孙儿,她当然替她高兴了。可没等她后面的话出口,就发现裘和不见了身影,张了张口,没人也没法说了,回头梳小辫儿去了。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薛宝珠发现裘和又在了,大个人杵着还是一贯木讷少言的模样,可薛宝珠却有一种他好像在不高兴的错觉,应该是错觉吧,她又瞟了瞟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能读出情绪来也怪了。正想着她抱起宝琴,就看到明显也收拾过的莫大娘走过来,花白的发丝梳成利落的圆髻,精精神神的,脸上都透露出喜意,见到宝珠招呼走了。 薛宝珠几人到镇上的时候,路上已经堵了个水泄不通,她顾忌莫大娘的脚程,选了个近点的地方拉着莫大娘往里头钻,也是正通往紫徽书院的路口。她挤着挤着发现自个身边的空间变大,一抬头才看到裘和站在她一侧,仗着身高替在一片骂骂咧咧声音中替她开了一条道,不由咧开了嘴笑。 “大娘,你站这儿,看得清楚咧。”薛宝珠给莫大娘腾出了地方,正好对着官道,若是来人一定能看仔细的。 然后退到一旁,把宝霖拢到了自个身前护着,她本想接过一直让裘和抱着的宝琴,却被他避过,示意她站着看就好。 薛宝珠乐得清闲,跟着人潮探脑袋看,这出了个状元,十里八乡的都来看热闹了罢,听说还有状元宴,就她听说的名头都不少,什么状元及第国栋梁、鸿运当头福满园、春风得意马蹄疾……第一道就是土豆烧甲鱼,一圈小土豆烧得红润味厚,当中卧着处理得宜的甲鱼,还必须得是一整只的,意头好,没得一点腥气。 她自己也曾尝过姥姥红烧的老鳖,那味道一直都惦念着,拿姜片和干辣椒在油锅里滚几滚,再将老鳖肉倒下去一顿炒,放上一点酱,加水用小火焖起来。快烧好的时候,加入小葱和青蒜苗,可带香,夹一块肉放进嘴里,那个味道真的是鲜美之极! 薛宝珠吸溜了下口水,想着到时候莫大娘肯定会被接去,就等着状元郎跟莫大娘会上面就悄摸撤了。 莫大娘早已将毕生的心血全都花在莫青彦身上,此时将要见到荣锦归乡的孙子心中却反而生出了怯意。她一把握住了身边薛宝珠的手腕,声音中都不由打着颤,“宝珠,也不晓得怎么的了,大娘这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的,左眼跳财,那右眼……” 薛宝珠笑着反握住了她的手背,贴心地安抚,“大娘,您这是紧张得想多了,莫大哥就要回来了呢!” “对对对!”莫大娘止不住的点头,那捷报是报了紫徽书院的,今年高中的状元姓莫,还会有哪个的,此刻也忍不住激动叨念,“要回来了,青彦要回来了!” “干娘。”有人在嘈杂的人群中喊了莫大娘一声,浑厚的嗓门显然将周围的吵闹都盖了下去,“快到了快到了,听说已经进了城门了,正往这边来。大娘,青彦真的光宗耀祖了!”王大虎今儿得维持秩序,虽不能亲自去迎接状元郎,可也是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动静。 “啊——你们认得状元爷?”旁边有人听见了便搭话问。 王大虎当青彦也是半个儿子,哪有不自豪的,闻言满脸欢喜的回道:“那是当然,我同金科状元他爹可是拜把子的兄弟,这还不算什么,这位就是状元爷的祖母!” 他这么一说将四周人的视线全都集中过来,若还有些心存怀疑的在瞧见他身上穿着的这一身衙役装扮也就信了十成十了。汴城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状元,这些人都是跑来瞧状元爷的,这会竟然发现身边近旁的就是状元爷的祖母哪还能不激动的,各个挣着抢着道贺起来。 “老夫人一身清正气,想那状元爷将来肯定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呀!” 莫大娘一时受了这样多的夸赞,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之余就满是掩不住高兴了,眼角竟还有泪光闪烁。她越发握紧了薛宝珠的手,而薛宝珠也回应似的回握住了她。 裘和脸上一直无甚波澜,他素来人前就是个木讷之人,这会没跟着一块露出欢喜也没人张怪他。他正往城门方向看,瞧见前头起了骚动隐约听见铜锣开道的声响,“来了。” 果真不多时,先行开道的差役就敲打着铜锣一路小跑了过来。约莫半盏茶的光景,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一身大红吉服缓行而来,所经过之处无不是欢呼震天,两侧街道更有不少妙龄女子投掷花环手绢示好的。 莫大娘眼神早就不大好了,她一直死死盯着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心中不安的念头又腾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同薛宝珠道:“我怎么……我怎么瞧着……”她并未将那话全部说完了,只因那人状元郎离得越来越近了。 “怎么……”王大虎也是愣住了,盯着身穿吉服的那男子的脸不放。可这张脸……独独不是莫青彦。这,这怎么可能呢?! 薛宝珠对莫青彦的模样也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也看出了端倪,随即就看到身边的莫大娘身形晃了两晃,立即一把扶住了,却见莫大娘脸上脸上毫无血色,只透着灰白了。 旁边的人还在热闹着,却只有他们几人仿佛被人从头到脚被淋了一盆冰水一样。而刚才道喜的那些人还不知情况已经有所改变,扬声冲着状元郎那边喊着:“状元爷,您祖母在这边呢!” “对对!老夫人在这边呢!” 这话到底还是将那金科状元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他骑在马上本就是徐徐而行的,这会竟是在即将靠近的时候稍稍勒停了马。 不过是半丈的距离,莫大娘抬着头能将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她的孙儿,她孙儿……不是状元郎。 王大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显得急躁慌乱,可这骑着马来的的确是状元郎无疑。可……可这人为什么不是青彦? “祖母?”那正骑马游街荣归故里的年轻人脸上正正打量了莫大娘,半点没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抹古怪笑意来,再出声,便是温文尔雅,“……想是老夫人认错人了。” 原本周遭的人群还在指望着能见到异一场祖孙相拥而泣的场面,却不想这两人之间根本无甚关系。 薛宝珠面对这场面也是头皮发麻,直直盯着那人脱口问,“可新科状元不是姓莫……” 年轻状元脸上的笑稍是收住,对上薛宝珠的眼眸里冷了几分,“你听错了,本人姓穆,穆其闫,倒是有个姓莫的,不过丢紫徽书院的颜面,御前失仪叫圣上罢免了进士身份,不知是不是你们等的那个。” 莫大娘闹了个大乌龙原就过意不去,脸色尴尬,此时听了这话,更是五内俱焚,脸色白得如草上霜。她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忽而眼前一黑就朝着前头跌去。 薛宝珠紧忙去扶着的时候人已经往前头年轻状元的马上撞了去,不由脱口惊呼:“大娘!” 穆其闫也是面色忽变,他身底下的马不想有人撞来受惊嘶鸣,发狂的抬起了前蹄,疯狂甩动身形。他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此番不过是依照惯例骑马游街,选的也都是温驯良马,谁知会这般。 眼瞧着马前蹄直往薛宝珠同莫大娘身上踩去,好在一旁裘和反应及时,拉着两人往旁边倒去,堪堪避过。 而穆其闫应对不及,叫狠狠摔在地上。 随行依仗差役手忙脚乱的去制服了发狂的马,当即有人去扶新科状元郎起身,关切殷勤的问:“大人可以摔伤?这疯婆子惊扰大人理当投入大牢,好好查问是否别有居心!” 薛宝珠几人相互搀扶着起身,还未站稳便听见这遭,心头顿时一沉。“大人,莫大娘思子心切,并非有意冲撞,望大人有大量,看在大娘慈母之心份上莫要怪罪。” 穆其闫还未开口便叫人抢了先,一句大人有大量便堵得他发作不得,心道既是慈母之心如何怪罪,理了理仪容强作笑颜:“无妨无妨,皆是小事,放他们离去吧。” 在旁的民众无不交头称赞状元宽宏大量。 薛宝珠张了张口,可面前那人已经骑着马走了。好在虚惊一场,她也不禁懊恼自己没早些打听清楚,也不让莫大娘空欢喜一场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莫大娘能不能受得住,“大娘……” 莫大娘虚弱的依靠在她肩头,清泪直下。 薛宝珠才刚念了一个字,旁边就有人气愤的喊话:“什么人,竟然敢冒认状元爷的祖母,真是想名利想疯了罢!” “就是就是!明明根本就不是,还敢拿这事来做花样,得亏状元爷宽宏大量,要不然直接将投入大牢里头治罪!” 状元郎噙着笑骑马离开,仿佛这于他而言是再微不足道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乡下野婆子,竟说状元爷是她孙儿!真是笑死人了!”旁人听了一言两语便这样传了开去。 “不要脸……” 饶是薛宝珠也忍不住这闲言碎语,忙道:“大娘,咱们先回去。”裘和知道她的意思,在另外一边扶住了莫大娘。而王大虎也回过了神,板着脸朝着身边威吓了一声,横了横佩刀硬是在人群中分开了条道出去了。 才刚出了人群,薛宝珠只觉得扶着莫大娘的手受力发沉,紧忙转过眼去看,只见莫大娘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得亏裘和在一侧扶住了她往地上倒的身子,要不然薛宝珠一个也弄不住。“大娘!” 王大虎在前头闻言回身,干脆利落的蹲了下来同宝珠裘和道:“快,快让干娘上我背!” 第46章 麻油鸡蛋羹 莫大娘是一时气血不顺堵了心窍,几人把她送去医馆叫大夫针灸了好一会才幽幽醒来。只是脸色仍是不好看,惨白惨白的不见一丝血色,闭着眼在那流眼泪。 薛宝珠坐在榻前陪她,大夫交代了要歇一阵才得走,王大虎跟裘和外头去雇车子去了。“大娘,您别多想了。”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莫大娘却不肯应声,泪珠子直往下滚。 小宝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平日里跟莫大娘最是亲近的,伸着长了肉的小手给莫大娘抹眼泪,一壁往莫大娘被针扎过的地方呼呼吹气,“宝琴吹吹就不疼了。” 莫大娘依然是默默垂泪,一语不发。薛宝珠看着着急,宽慰的话说多了也显得干巴,有些无措。 莫青彦就是状元郎的事情几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现在却闹了这么个乌龙。薛宝珠以为莫大娘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想要开口劝慰也不知从何下口。再则莫青彦这趟出门应试,莫大娘是卖了家里头祖传的几亩田的,几乎是倾家荡产的供着唯一的孙子科举去的。 “宝珠……”过了一阵,莫大娘哽咽着语气转过头喊了一声。 薛宝珠道:“在呢,大娘,我在这呢。” 莫大娘伸出手握住了薛宝珠的手,眉眼之间是化不开的愁,“青彦……青彦这孩子也不知道哪去了!”说着眼泪又跟断了线一样直滚下来。 薛宝珠也跟着红了眼,心道到底是母子情深,莫大娘纵然再多期望莫青彦能得了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可最在意的还是她这个孙儿本身。 “他这会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娘,莫大哥会回来的您放心好了。先前不是还叫人捎了信回来了吗?不定是路上耽搁才这样的!”薛宝珠在她跟前轻声说道,又用帕子将莫大娘脸上的泪痕擦了擦。要说十里八乡也难出个进士,可没想到会…… 今日的莫大娘特地打扮精神了出门的,可这会还是之前的装束,人却好像被吸干了生气一样,憔悴得很。她挣扎着要起身,显然从方才的悲愤和惊愕中回过了神来,“咱们回去吧,在这占了医馆的塌也是花钱的。” 薛宝珠拦着她道:“虎子叔跟表哥外头去雇马车了,这儿的钱也结了,只等他们回来咱们就立即回家去。” 莫大娘拗不过她,只好留在这等着,没过多久,马车雇了回来。 王大虎照旧背着莫大娘出去,薛宝珠跟在后头,刚要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人。那人手里头捧着药方子,这么一撞就落在了地。 薛宝珠弯下腰拾起递给那人,这一抬头才发现竟还是个熟人——就是当初她借碗碟那餐馆的伙计。 伙计急匆匆而来,被人撞得掉了东西心中憋着火儿,可见是薛宝珠这火也就灭了下去。“宝珠姑娘是你啊?” 宝珠慢下了脚步,“这么巧,来抓药么?” 伙计便愁苦着脸顺势道:“掌柜的心悸疼,叫我拿了老方子来抓药,对了还没恭喜你,你那表哥的事儿解决了。” 薛宝珠轻扯了下嘴角,谢过他关心,顺嘴问道,“厨子的事情妥了吗?”她上回听他提过便问了一句,厨子叫镇上大酒楼给挖了,不知道找着新厨子了没。 伙计摇头,表情愁苦,那厨子走了也就罢,偏偏还倒打一耙,说是喜来坊用料不讲究,不干净,这流言一出谁还上那吃饭,原本勉强糊口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掌柜这毛病都是这么给闹的,“没呢,唉,一言难尽,这一天天的没人上门吃饭,我那饭碗还不知道能捧多久,怪愁人的。”非但是掌柜的,就是他一个小伙计也跟着着急,这样下去店铺关门都不是没可能的。 薛宝珠皱着眉不吭声,外面王大虎已经将莫大娘放上马车招呼她也跟过去了。裘和不知她耽搁在这为何,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就来!”薛宝珠朝着外头应了一声,这片刻功夫却已经盘算出了一个念头,转过头去忙对伙计道:“我这倒是有个主意,只是现在有要紧事。等过……等后天,等后天我去一趟喜来坊,说不定能治好你们家掌柜的心悸痛的毛病。” 伙计仔细瞧着薛宝珠,听出里头那几分意思,却又不敢相信她一个乡下穷丫头的,可这丫头做吃食确实厉害的,他保不准是不是他想的那念头,要是真的可不就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好好,我回去就跟掌柜的说。” 回去村子,薛宝珠放心不下莫大娘,王大虎又不方便照料,索性自己带着宝霖和宝琴一道跟着,裘和临去买了吃食慢了一步,在村子口碰了一起,手里捧着热乎乎的一包,约莫七八个个头大的饼子,乳白色带粉嫩的虾仁用温油煸得金黄喷香,掺着剁碎的白菜和萝卜丝儿,撒上五香粉,烘烤玉米面的焦香混合着春韭特有的馥郁清馨从纸包缝隙里一下就蹿了出来。 “大娘,您这一天都没吃东西,拿这个垫垫肚子。”薛宝珠拿了两个劝莫大娘吃点,余下让裘和跟弟弟妹妹分。这糊饼上面的馅儿鲜嫩,下面的饼焦香,饼子烤得透,听宝霖咔擦咔擦咬着就能知道酥脆劲儿。 莫大娘却是推了开去,摇着头什么都吃不下,看了一眼快尽黑的天色,是叫她这老婆子给拖累的,于是干哑出声道,“回罢,不用管我,我自个能回去。” 薛宝珠哪能放下不管,晓得老人家今个受的打击大,让裘和带着弟弟妹妹先回去,留她陪着就够,不过却没想到是薛宝琴不肯走,倒是没白养她,叫莫大娘觉得心里头一暖,可也缓不了心里的忧思。 只是还没到莫大娘家门口,就听着有人站在门口议论,“这可真是空欢喜一场了,还以为真是一飞冲天了,谁成想竟然是个名字相近的,穆其闫,莫青彦,还是一个书院的,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 “还一个书院咋地,同窗不同命,就差那么一招,到底是不同啊!嗳,你们瞧见没,刚才那莫青彦是一个人灰溜溜回来的,跟镇上那状元郎风光比那可真是寒酸死了。”董氏是最爱凑这个热闹的,今儿还搭林铁柱的牛车去镇上看了眼,刚好瞧见莫大娘指认‘孙子’一幕,跟旁人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小小长渚村也差不多都知晓了。 “要我说,你们是没瞧见莫氏当时的脸色,哎哟哟,搁我我也没脸。”董氏嘻嘻哈哈落下话就被旁人拄了下胳膊,一抬眼就看到站在路当口的莫氏,一下收了嘲笑嘴脸,露了尴尬。 青彦,回来了?!莫大娘立在原地,心里头砰砰跳个不行。 而在那叽叽喳喳的董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的回过头就看见莫大娘青红着脸,一双浑浊眼盯着自己看。就在董氏以为她会冲上来撕自个的时候,人却直直冲进了家门去。 董氏暗暗嘁了一声,就知道莫氏是个软的。只是随即就对上薛宝珠投过来的目光,被个毛丫头瞪还是怪不爽的,“看什么看!” “看长舌妇。”薛宝珠冷冷睨着她,“听说长舌妇死后是要下地狱被阎王爷拔舌头的,我倒真想看看。” “你——”董氏一下就怒了,抬手就要给这黄毛丫头耳光教训,却被人一把抓住,后又很快甩开,连带她身子都退了两步。正愤怒回头就对上裘和惯无表情的脸,那一瞬并非是常见的木讷憨厚,反而透着幽幽冷意。 薛宝珠扫过跟董氏一道的妇人,没那个厚脸皮噤了言,尴尬杵着。“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乡里乡邻还这般,你们得祈祷自个家没个什么事儿,你且看看那这些说闲话的,哪个不背后说道。好好的乡亲非得活成王婆那样讨人嫌可够?” “……”几人被噎得没敢话了,推推攘攘从莫氏家门前匆匆散了,当然还不忘带上尤是愤怒的董氏。 薛宝珠对那几人还是印象深刻的,上一回王婆上门来闹,后头跟的不也是那几个,真是厌恶到极点,也希望今个把话摆了,能来给莫大娘添堵。等看着人都走了,才快步上前推开没关上的门进去,刚才董氏说的,那莫青彦在里头哩。 薛宝霖看姐姐挤兑走了人,也连忙跟上去看青彦哥,只余光里瞥见还杵在门口不动的裘和,纳闷回了头,“咋了?” 裘和被小娃儿盯着拧着的眉头松散,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跟着一道进去。独独自个知道自己看到薛宝珠欢快跑进去时心底那不舒服的劲儿。 *** 薛宝珠抱着宝琴往屋子里去时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影绰的哭声传来,是莫大娘隐忍啜泣,夹杂着回来就好哽咽声音。 她杵在外头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反而是里头的人看见她唤了出声,“宝珠也在,进来坐。”莫青彦身材颀长,穿一件蓝布长衫显了清瘦,瞧着文弱,可模样却是拔尖,要说裘和已经是出色到带了锐意,那他便是一块质地上乘的温玉,使人一眼沉静。 莫青彦瞥见她身后跟来的裘和,也是一愣,“这位是?” 薛宝珠回过神,冲莫青彦笑道,“这是我表哥裘和,青彦哥你回来就好了,大娘天天盼着你呢!” 莫青彦听她说话,短短半年已经不见当时羞涩,少女活泼俏丽,已不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那个小土妞了。 “青彦大哥!”薛宝霖更是直接往他怀里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小孩儿的想念之情溢于言表。 莫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泪,反而没问旁的,看着这一幕掩了掩目光,“这都没吃饭,我去给你们做饭去,宝珠也别走,忙活一天,吃了晚饭再回去。” 薛宝珠想推辞,最后又被莫青彦温柔声音挽留给留了下来,说实话,莫青彦的温柔是让人很舒服自在的那种,也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绝,索性厚着脸皮留下了,看薛宝霖沾着人家也就乐呵呵在旁边看着。只是没看多久,就感觉肩膀叫人戳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是裘和站在自个身后,便拿眼神质问戳她干什么。 裘和似乎缓过了一口气,神情不明地看着她,“去帮忙。” “……啊!”薛宝珠这才觉出不好意思来,马上往厨房那方向去。 屋子里莫青彦给薛宝霖说路上见闻的声音停了一下,看了一眼依旧直杵着的少年,嘴角带起的温和笑意有扩散的痕迹,叫人猜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这边薛宝珠到了厨房看莫大娘正在杀鸡,一下认出是下蛋的那只老母鸡,每天能下一个蛋,咋就舍得杀了! “青彦回来都瘦了,肯定在外头吃不好,我给炖个老母鸡给他补补身子。”莫大娘眼里还含着泪花,却是笑着的,若说一开始是心痛青彦没考上状元,再经了这些时日,只觉着人平平安安回来到她跟前就好,在自个眼里青彦哪儿哪儿都是好的,犯不着为了外头说的置上气。 薛宝珠也才发觉自己刚才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听出莫大娘豁达的心思,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帮着一块择菜叶子。“大娘,这鸡明个炖哩,这会儿炖着要到夜里了,吃了不好消化。” 莫大娘褪好了鸡毛,其实也是找些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听薛宝珠这话也晓得自己忙活岔了,可还是要招呼大家伙吃顿,取了一部分鸡肉做了红烧鸡块,翻炒收汁,汤汁明显变少后却是浓稠,盛进大碗里带着热气冒上来,厨房里都香透了。 薛宝珠馋得咽了咽口水,端呈了过去,发现裘和和莫青彦不知什么时候摆开了棋盘,两人对弈,宝霖在一旁紧张地抓着妹妹的手不让她捣蛋。 跟莫青彦对着,正主却是半点没怯,比往常又沉稳几分,看着怪是有模有样的,看惯了粗布麻衣,她都差些忘了这人最初那一身的富贵,兴许之前就是会下的。薛宝珠收了惊讶,心底却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好奇这人原来会是什么样的人,若有朝一日想起……思绪骤停,薛宝珠杵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无声嗤嘲一笑,有朝一日想起,恐怕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了罢。 等最后一道醋溜白菜上桌,已经有五六个菜,薛宝珠遂出声喊人吃饭。偏两人下得正焦灼的时候。她看两人对峙着,也好奇走了过去看,棋面上黑子白子各不相让,多的她就看不出来了,估摸都憋着劲想赢? 垂头看一眼全身绷着劲儿的薛宝霖,薛宝珠纳闷,点了他脑袋,“你看得懂么,也那么起劲?” 宝霖诚实摇头,看不懂归看不懂,坐在旁边他也不自觉憋气了,好像上战场厮杀一样! 薛宝珠噗嗤乐了,揉了一把他脑袋,看向裘和也是意外,莫青彦的棋艺听说是很好的,至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提过,但没想到裘和能让他皱眉头,不知为何,莫名就有些高兴。这大概是自家哥哥也是蛮厉害的感觉? “好了,青彦,收一收,饭菜都凉了,赶紧吃饭了。”莫大娘收拾好出来,看几人全窝了一角晾着菜也是没辙。 莫青彦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回头对裘和道:“裘兄,又是平局,看来胜负难分呐。”他起初倒是很有几分惊诧,手谈了几把之后却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嗯。”裘和垂眉敛目,收拢了博弈间泄出的光芒,又归于平时那样。 宝琴听到有吃的,就再没管过原先吸引力十足的圆润棋子,扒上莫大娘一口一个奶奶甜甜喊着,这是卖乖呢,被薛宝珠一把撸住,抱上了凳子,“你是谁有吃的跟谁亲啊,我在家饿着你了么,小馋猫。”说着又忍不住捏了把薛宝琴长肉的小脸蛋。 “辣……有……”小宝琴被挤着磕绊说,等拯救出自己脸忙是讨好地在薛宝珠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跟姐姐亲,亲姐姐!” 童言童语惹得屋子里还残留的一丝古怪氛围全都消散,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候,薛宝琴捧着小碗,里头让薛宝珠舀了不少麻油鸡蛋羹,盖在饭上,麻油放多了会腻,这么一点刚刚好,配上滑溜溜的鸡蛋羹,大口大口吃着饭。 大家也都识趣地没有提起莫青彦进士罢免的事。席间,薛宝珠偷偷瞄着莫青彦,见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落魄,许是已经调整过心态,把心搁回了肚子里。有宝琴宝霖俩个插科打诨,还有薛宝珠刻意讲笑话调节气氛,桌上一直是热热闹闹的。 吃过饭后,薛宝珠就提了告辞,不好再打扰莫大娘和青彦哥相聚,俩人定有许多话说的。她领着弟弟走在村里小路上,旁边裘和抱着已经趴在他肩头打瞌睡的小宝琴,吃饱了就睡,都快成小猪了。 可这么牵着走着,伴着浩瀚澄澈的星空,春风拂面,竟让人有些失神来。薛宝珠一个没注意被石头绊了一下,身形跟着往前晃了几晃,叫一个宽厚温和的手稳稳托住才没至于跌在地上。 “小心脚下。”裘和握住的手纤细柔软,可独独手底心有些糙,是经年累月干活积起的茧子。他指腹不经意的摩挲而过,肌肤余温相触,奇异感觉由此漫入四肢百骸,叫平如镜的心湖也泛起涟漪。 薛宝珠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了手,温温的低醇的声响近在耳旁,天色灰暗掩映遮盖了她发红的脸颊。要不是知道裘和是个再木讷耿直不过的性子,还以为这是在调戏呢!为掩饰尴尬,她便同宝霖比赛起来,看谁先跑回家,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前面欢快跑着,无忧无愁的令人向往这份单纯美好。 裘和慢悠悠走着,目光从俩人身上越过似乎投向了更远处,被宝霖喊着快跟上才回了神。家门口前的空地上,薛宝珠眼梢含笑,面若沾着湿气的桃花瓣一样妍丽娇柔,额角的碎发落了莹莹月光紧贴着光洁的肌肤,一双眼眸清亮似夜空当中的璀璨星辰,待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脸上那一团好看的红晕。 他想起那时候她高烧昏迷挠他手心那茬来了,这算不算是还回去了?裘和沉稳的眸中漾开点点笑意,心头是从看见裴家那些人后从未有过的松快。 是夜,夜空清亮,满天繁星一眨一眨地探看人世。 薛宝珠一家洗漱过便歇下了,也是受了这一日起伏情绪影响,她睁着眼想东想西折腾很久才睡着,这一睡便睡死了过去。 夜越来越沉,却有一道火光蓦地从小莽山山脚蹿起,伴着爆破震颤的声响惊动了整个沉睡的长渚村。 “走水了,走水了!” “薛老二家走水了!快救火!” “娃儿呢,娃儿都还在里头呢!” 今年开春之后还未下过一滴雨,冬日里的枯木才刚抽芽,沾了点点火星便了犹如燎原之势般烧了起来。起初刚有人喊的时候薛老二家的那屋子才刚烧了小半面,可这片刻的功夫火势之大竟是将那整间的屋子都吞了进去。 第47章 蜜汁烤鸡腿 莫大娘只来得及批了衣裳趿了双鞋就步伐不稳的跑了出来,她也是叫外头的响动给吵醒的,隐约听见了外头在家薛老二家走水了,跑得更快了。莫大娘去了外头一瞧那火势,脸色全白了,身子发软了几乎站不住。得亏莫青彦从后头跟着出来一把扶住了她。 “青彦……青彦!”莫大娘的伸手死死拉着自己孙儿的手腕,嘴里头逸出的话都破碎得几乎要不成句子了:“快!快……快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莫青彦才刚要应声,莫大娘却慌了神,紧接哆哆嗦嗦的道:“我们一道去!一道去!”这话撂下便不等他,径自往火光映天的地方去了。 “祖母!您慢些!”莫青彦再后头追,心里头也是急的不行,不明白这白日都还好好的,夜里头怎么就无端起了大火了。 还未靠近,那热浪便已经扑面而来,空气都已经被炙烤得滚烫了起开。林家屋子旁就是薛老二家着火的屋子。那林氏早就叫人喊了出来,舀了自家院子的水出来泼,却也不救薛老二家正紧着火的的屋子,只一味往自家那两棵靠着薛老二家蔫了叶子的柿子树上泼。要说这两家也不是完全临着,中间还隔了条小道哩,不过是乡下人家屋子多分散,这才让人觉得两家人离得近了,可照着这火势和风头看,哪里会牵连到林家。 村里头不少人拿了能盛水的东西的救火,独独林氏救的是她自己家,一面在那舀水一面扯着声音鬼喊鬼叫:“要死啦!老天爷这是在收拾扫把星!……” “扫把星又在那害人啦!咱们村子的人一个个都要给她拖累了!”林氏气得不成,索性丢了木桶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天杀的小贱人,也不知背地里做了什么腌臜事要让老天爷收!平白连累了我们!天可怜见我们这些可怜人啊——” 莫大娘尤其觉得那声音刺耳,大火逼人,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外头人进不去,里头也不见有人出来。她一时也顾不上旁的,抓了一个便问道:“宝珠宝霖宝琴几个哩?” “都出了没?” 旁边帮忙救火的抹了把脸摇头。 莫大娘的心更是往下一沉,浑身发寒,又抓了几个人胳膊来问,皆是说没瞧见薛家的几个姐弟。 “这火起的快,一会的功夫就烧成了这样,怕是……怕是在里头的人不好逃……” 周围的人虽然的往起火的地儿泼水,可火势太大也不敢真靠近了,何况那水才靠近了火苗就听见刺啦一声成了白气。 “天杀的扫把星,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眼,生下来就只会给人带人霉运!沾上没半点好的!活该老天爷收了她去!”林氏前阵儿就觉得自家儿子怪怪的,后来终于给打听出来,可不是薛宝珠吓唬的么,都给整蔫了,心里恶气累加,出口就更不顾了。 “你给我住口!”莫大娘正是心内凄惶伤心之时,宝珠姐弟几个她早当是自己嫡亲孙儿一样对待,如今生死未卜竟然有人说这样的话哪能忍了。她正是怒火大炽,一个健步上前朝着还在那喋喋不休的林氏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黑心肠的说这话,我看老天爷要收也要先收了你!” 林氏捂着嘴儿在那发愣,显然还没反应来平时最软弱竟会爆出这般戾气,正当要发作却被打断,在那帮忙救火的众人当中发出了巨大的响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涌了起来。 莫大娘急忙回头,只看见一道速度极快的影子入了那早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大火中。 “呀!怎么是裘和进去了!他真要疯了!” “不要命了么,这冲进去了又能如何,白白送了性命……” 莫大娘这才敢肯定,“裘和……进去的是裘和?”她方才是真的急的乱了心思,这才忘了裘和这遭。再看火势奇大的是薛宝珠那屋子,隔开那间裘和的暂住的屋子却是只牵连了一小半。这孩子……竟然…… “啊呸!哪里是我说的不对!她薛宝珠就是命犯孤星,生下来就是害人来的!”林氏的嘴巴皮子一向是极其厉害,如今担心那火烧过来,心里头也是又恨又急,觉得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攒的家底就要被薛宝珠给毁了。“我说你也被被那扫把星迷了眼,说不定你孙子没能得上状元就是薛宝珠害得!” “娘——”林宝根本一直在一旁捧着碗在那吃,这会子耷拉着脸过来,捧高了碗地到了林氏面前,“娘,你再去给我盛个鸡腿儿,我还没吃味哩!” 林氏气归气,宝贝儿子可是照疼不误的。旁人都在救火着急薛家那几个的姐弟的生死,可她这近邻却不见丝毫担心的,照样先给她自己儿子做了夜宵。这年月口粮哪里不是算好了,可林氏惯着她儿子,夜里头必要煮夜食,即便是今日也不例外的。非但不例外,她还觉得都怨薛宝珠,要不是薛宝珠作妖,她这宝贝儿子哪里要在这深更半夜的在外头吃,早就窝在被窝里吃了。 鸡是今儿宝根他爹从镇上带回的三黄鸡,用来做蜜汁烤鸡味道比土鸡还滑嫩,腌过之后底下铺上葱姜蒜去味,烤成诱人的红棕色,金黄流油,外焦里嫩。林宝根半大小子食量却是惊人,烤鸡都叫他吃了一半却说还没吃味,身量都抵得上两个薛宝霖了。 林氏跟她儿子说话自然是另外一副模样,“家里哪里好回去,仔细那边来了火烧着了屋子!鸡腿娘明日再去给你买,我的好儿,你再忍一忍。”随即又拔高了声音,骂骂咧咧的说道:“真是害人精,还自己不够,还连累旁人!” 莫大娘被她气得身子摇晃,叫莫青彦扶着稳住,她又急那边的大火实在腾不开功夫同她磨嘴皮子,反而对莫青彦道:“那是个疯婆子!青彦,你快去招呼大家打水救火,裘和那孩子也进去了!” “莫大娘说的是,大家快点打水!”村长这时候也赶了过来,有他主持大家伙救起火来有了秩序许多。 而那大火尽情肆意的吞噬着屋子,俨然将之烧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巨大火球,除却不断烧的掉落的大木梁,再没有旁的动静。 薛宝珠也没想到这一夜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当她被烟气呛醒的时候,外头火光已经映了进来。她也顾不上其他,一面推着薛宝霖一面直接从被窝中将薛宝琴抱了出来。 “姐……”宝霖睡眼惺忪,语气软软的喊了一声。 薛宝珠立即寒声道:“外头走水了,你快起来跟姐出去。”话落连忙伸手去拽还迷糊的宝霖。宝霖愣了一下,立即醒了过来,也是如猴一样的从床上跳在了地上。 “哇……”宝琴被人闹了觉,还没闹清楚情况便看见外面火光粼粼,她不过是小孩子,只以为是外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心中一怯当即嚎啕大哭了起来。 “走!”薛宝珠顾不上哄她,拉着宝霖的手直往外头去,可这的还没走出里屋子,上头忽然掉下了一块烧得滚烫的瓦片,顺带下不少火星子。那随便跌落在地上碎成了许多小片,其中几块就落在了薛宝珠和宝霖的脚背上。这两人匆匆下床,都只来得急趿了一双薄布的拖鞋,如今被烧的发红的瓦片直接砸上烫的人钻心疼。别说宝霖吃不住惨叫了一声,就是薛宝珠自己也疼得倒吸了冷气。 好在她警醒,连忙带着薛霖宝琴往后退了下,这一退还没等站稳脚跟,只见屋子顶上就已经被烧开了一个大窟窿,从上头直往下掉着瓦片和燃烧着的碎屑,碰碰嗙嗙砸了一地。 薛宝珠惊魂不定,想着刚才若是自己退晚了一步,说不定非得要被砸晕了不行。何况还有带火的木屑掉下来,只怕晕过去后沾了火被活活烧死也未可知。 宝霖的声音也带了害怕,“姐……我们,我们怎么办”! 火势之大,远在薛宝珠的意料之外,只这片刻得功夫,火舌已经从外头钻了进来,猖狂肆虐的不断逼近着他们。而前方,也因为屋顶塌陷的一块而形成了一堆新的火墙,不偏不倚正是挡住了去处。周围不断升高的温度似要将人吞噬灼伤,熏得人咳嗽不停。 怎么办? 薛宝珠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她怀中的小宝琴更是哭闹得厉害,而宝霖也怯生生的抱着她的手臂。薛宝珠低下头看着这两个,心中的不甘翻涌着。不行,她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一壁捂着小宝琴的口鼻阻挡呛人烟气,心底却是明白这样下去她们几个非得困死在这里头不可,因为求生*而乌眸绽亮,在黑夜中尤是明显。 薛宝珠当机立断回过身,抖了床上的一床新被子披着自己和宝霖宝琴的身上。棉被是会着火不错,可一段时间内也能成为他们隔火的屏障。“宝霖,别害怕,抓紧我咳咳。”身上拿薄床单将啼哭不止的宝琴紧紧捆在身上。 宝霖虽然害怕,却也用力的点了点头,转瞬又大声地喊道:“知道了,姐!” 周围到底是被大火炙烤爆裂的声音,宝霖的声音夹杂在里头显然带了数不清的凄凉和悲壮。薛宝珠将被子兜在三人的身上,目光坚定向前,只发了一声短促的“走”的号令就见姐弟三人一道往外头冲去了。只是火焰逼人,忽然新窜起的火苗直直贴在了宝霖的面上。只听啊的一声,宝霖到底还是年岁小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着。 偏就是这一退,便已经脱离了薛宝珠的步子,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同前头就隔开了七八步的样子。 “姐!姐……” 而这是大火最大的地方,火势蔓延的也快。薛宝珠闻声回头一看,那宝霖竟然孤身一人落在了后头,而他周围是一个才刚形成的新火圈。似乎只要的片刻功夫,那些火焰就能将人吞噬了干净。 薛宝珠心头猛跳,才刚要回头却发现她手上还抱着宝琴,要过去岂不是又带着她回去冒险。正当这时候,她身上拿着的那被子已经起了大火,因着是纯棉的芯子,火势起的也非常快。薛宝珠再不迟疑,将这东西迅速往不碍事的地方扔了过去。 “呜……姐!”薛宝霖想往前,可又被火势逼得后退,跌了一跤在地,脸上添了黑道儿,挂着眼泪哭喊,这种分离使他恐慌极了。 她不能丢在宝霖在那,也不能在这时候放下宝琴……薛宝珠深吸了口气,倘若今日的真逃不过……倘若真的逃不过去——那就他们姐弟几个一道死在这吧。人到了绝境,反而生出了一股悍勇,这时候薛宝珠也顾不上其他的,只将宝琴藏在了怀中,自己冲了过去。等抓住了薛宝霖的手又一把拉着他转身出去。这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只要稍稍有些迟疑只怕他们都要被烧个灰飞烟灭。 薛宝珠还未松气,前头忽然迎面来了火舌,却原来是灶台那地方的火焰直扑而来。灶台那边存了柴火干草,沾了火难免火势大。 薛宝珠心下顿时凄然,若是之前还能挣扎出一线生机,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做此想了。前头的路是完全被烈火也挡住了形成了火墙,照她来看,足有半间屋子的宽度。 她忽然来了这个异世,虽然生活多有磨难,可从未想过……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死法。薛宝珠纵然不甘心,却也明白这档口她实在没有半点机会能逃脱此处。烈火严密得将外头能里面完全隔绝了,入耳的只有霹雳巴拉的爆裂声。空气被火舌一点点吞尽,盘剥着几人最后呼吸的畅快。 薛宝珠弯腰紧紧将宝霖和宝琴抱在了怀中,她已经能感觉到烈焰舔噬她肌肤的燥热涩疼,宝琴因为惊吓啼哭不止。宝霖虽然能忍住不哭,却在薛宝珠怀中瑟瑟发抖,咬着牙齿在那轻轻啜泣。 难道真的要这样结束了么…… 熊熊火光中,被困住求不得生路的薛宝珠轻轻闭上了眼,将弟弟妹妹紧紧护在怀里。 第48章 红薯糖 哐当—— 被大户吞噬的半扇门轰然朝着里面倒了下来,薛宝珠甚至没睁开眼,窒息感包裹着自己,她已如坠身地狱。直至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才幽幽睁开眼。 只见来人身后便是肆虐的大火,他步伐稍滞便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这边,薛宝珠看不清他的面貌模样,看见的只是一道黑影。可逆着熊熊火焰,那人的整个身形却好像是渡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宛若神邸一般。 薛宝珠看见那人朝着她伸出了手……周遭一切都恍惚不清,唯独那只递来的手仿佛穿破重重阻碍历经艰辛,却依旧坚定不移。她不急细想,下意识的就怀中抱着的薛宝霖和宝琴两个推了过去。 然而,却没想到那人竟也一把抓住了薛宝珠的臂膀,气力极大的将自己也拎了起来。 薛宝珠方才被大火炙烤身子早就软了,这会站立不稳,又被那人奋力提拉了一把,如今整个人都撞入了他怀中。她只觉什么东西罩在了自己几人的身上,周遭烈烈火焰顿时被隔开,在她还未回神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环着腰肢往外面带了。 薛宝珠脑中昏昏涨涨,可在贴着那人的身躯,方才还紧逼的火焰被隔绝在外,俨然围出了一小块妥帖安全的小空间。 薛宝珠听见那人的心跳稳健有力,自己的那一颗乱颤的心仿佛也跟着安稳了下来。她头一次觉得……竟也有人可以叫她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生出这样觉得可以依靠的念头。 不多时,头顶的东西被忽然掀了开来,外头的声响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烧燎人的火舌早已远离。薛宝珠被人一把搂入了怀中,“宝珠!你吓死大娘了!” 原来是莫大娘方才瞧见火中有团火球往外头冲她便急急赶了上来,看见里头露出的脏污小脸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紧张查看,等确定薛宝珠平安无事才喜极而泣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壁接过裘和一手搂着的俩小的,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挨个看过都没事才彻底放下心来,一块都搂紧了在怀里,后怕不已。 大家伙也都高兴,围拢了过来关心。而薛宝珠这时候却恍若觉得周围一切都很遥远,旁人的话她一概都听不进去,而是将目光转去了身边。可她身边哪里还有人,裘和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薛宝珠不觉心中略空,她记得人是跟自个一块出来的,可目光越过人群再想要搜寻那人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 他去……哪里了? 方才这样凶险却冲进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薛宝珠整颗心满是疑问,仿佛周遭一概都与她无关,眼下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知道那人怎么样了。薛宝珠拧着秀气的眉四处搜寻,旁人问了一句怎么了,她便脱口道:“我表哥呢?怎么出来就不见人了?”语气中的焦急竟是自己都没察觉到。 旁人也没注意,自然答不出,莫大娘后怕似的说道:“那孩子也是憨厚性子,换做了旁人惜着自己的性命哪里还会冒险进去!” 薛宝珠回想方才,脑中只剩下他出现在烈焰中朝着自己伸手的那一幕。她从未想到她救回的那个内敛的男子……在那一刻竟然会有那样气势。心澜被不经意搅动,投映入了一人。 宝霖方才一直憋着,纵然心中再害怕也只是细细抽噎着,到了这会虽然没出声,可泪珠子却只往下来。他小小年纪,方经历了生死,自然心中害怕得紧,可又自觉已经是男子汉了,不愿意叫人看出弱态来,忙拿袖子擦着眼泪。 薛宝珠见状揉着他的头,喉头发哽,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怜惜又愧疚,心中想着倘若自己警醒着,也不会让这弟弟妹妹遭这样的惊吓了。宝霖仿佛明白了自己姐姐心中的愧疚,扬着沾了烟灰青白不定的小脸道:“姐,我的没事……你别担心。” 而那边薛宝琴早被莫大娘搂在了怀中哄着,她才是结结实实受了惊吓,嗓子也早哭哑了,被莫大娘一顿心肝宝儿的哄着才稍稍安稳些。这才竟也仿佛有感应似得从莫大娘的怀中探出身子朝着薛宝珠张开手,奶声奶气的喊着:“姐——” 薛宝珠更是心疼她不到不行,忙接了过来抱在了怀中。她刚才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想着自己无论如何总还被这两个小的需要着,得打起精神来才好。她心中有着这样的念头,精气神也渐渐的回来了。 眼前的房子遭大火烧得千疮百孔,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外头晾着的番薯片是她做不了生意后改做的,也全都烤得焦黑不能吃了,薛宝珠定眼不错地瞧着,却是心中起了古怪,她这房子还是新修葺过的,怎么可能会烧成这幅样子。然而不等她开口,老村长便已经沉着脸问了起来:“宝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好端端烧起来了?” 孙喜也是满脸的紧张,跟着道:“总不会半夜三更还在捣鼓吃的罢?”他是知道薛宝珠起早贪黑做吃食,可烧灶能把房子烧没的还是觉得怪不可能的。 小孙氏跟在他旁边,旁边还搁着两铁箍扎的桶,对他这话可不认同,能烧成这么厉害的哪是从里头开始的,还有掩在空气里刺鼻的火油味道,她挑了挑眉,当即问道,“宝珠,最近你可有得罪什么人么,或者在外头跟人有过什么口角?” 她言下之意指的是有人故意纵火,这一结论可把一众围着的都给惊着了,若是人为纵火,那就可怕了! “嗬!”大家火儿都在那聚精会神的等着薛宝珠回话,冷不丁的却冒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声。却是林氏抱着手臂在胸前,满脸怨愤的盯着薛宝珠,“她是扫把星,这回是老天爷自己要收她!这种人不收了去,难道留下来要牵连咱们整个村子的不成?” 这话委实说得难听,何况又几乎是当着整个村子的面儿,几乎是在喊薛宝珠死,盼着薛宝珠死的。老村长板着脸朝着林氏一瞪,“昏了你的头!现在什么场合,哪里由得你一个妇人嘴碎插话!” 林铁柱也紧忙拉了自个媳妇一把,刚才不就是没拉住让她蹦了话么,可还没拽过去,就被林氏一瞪眼,一甩胳膊,又缩回去了。 也有人不满林氏这刻薄模样的,还是宝珠家邻居哩,这次走水非但没有救火只顾着自己家那也就算了,还一直在旁说着风凉话。“就是,可不会就是林氏你做的吧?” “啊呸!你可别诬赖老娘!”林氏听人说是自己放的火哪里还能站得住,立即要跳起来反驳,再看老村长也是满脸霜寒的盯着自己不放,一时心中也有些慌张,索性撇开面子哭嚎了起来,“你们这无凭无据的怎么就冤枉我哩!我这一晚上担心受怕的也没落个好,我家这两株果儿树叶片都给烧秃噜了,怎么就被你们冠上了凶手了?苍天大老爷啊……您可开开眼了,民妇可好生冤枉啊!” 林氏素来就是这么个耍横的性子,此时往地上一坐彻底抹开了脸在那哭喊,好似是全村人在欺负她一个。她那儿子林宝根跟在旁边,小胖墩眯着脸同他娘一道咋咋呼呼,“你们合起伙儿欺负我娘一个!不准你们欺负我娘!” 薛宝珠心道这时候全村的人几乎都在这,真要追究是谁起的恶念最好不过,不能叫林氏一顿搅合过去了。她忙朝着村长道:“村长,这火的确不是家里头起来的。屋子外没堆干柴稻草,四面都是用土夯实的墙面,哪里就容易这样起火了?我们姐弟几个险些丢了性命,村长一定要给我们讨回公道。” 她虽然没刻意示弱,可经过方才那一场此刻脸色惨白,声音沙哑,加之刚才急忙起身身上实在单薄,在这凄清的夜里头,身后仍是的没有燃烧完的屋舍,越发显得她柔弱可怜。自打薛老二死了之后,就这姐弟三个相依为命,如今遭逢大火,当下各个都起了恻隐之心,唯独那林氏不然。 林氏双目圆睁,指着薛宝珠姐弟结几个的方向恶狠狠的念道:“好你个薛宝珠!你倒是要将这脏水泼到老娘的身上,老娘还不信你的邪了!”这架势就是起身要来跟薛宝珠拼命。 老村长也是心烦这人,偏偏这时候掺和着闹事,他见林氏往薛宝珠这边来,立即扬起了自己的拐杖往她身上重重打了下去,真是半点情面儿都不给。“你再闹个试试!”这话刚说完就朝着林氏的男人林铁柱看了过去,“管好你婆娘!” 正当这时候,一个叫反扣了双手的妇人叫人推到了地上,不偏不倚就在村长的面前。众人先去看了地上的人,头发披散衣裳凌乱,俨然是个疯婆娘,她嘴里头还在那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纵火的凶手。”适时响起了一把清亮冷淡的男声。众人再寻声看过去,只见这开口之人赫然就是裘和。以往大家伙虽然都认得此人,可心里头都不大重视,多半是见他沉默寡言又不跟旁人接触只闷声音干着自己的活计,便当他也是傻子一般的人。可方才见他冲入火海救人,哪还有不心生佩服,扪心自问就算是他们当时也未必有那勇气能进去的。 “咦——这不是荷花娘嘛。”人群中有人轻轻疑了一声,而薛宝珠死死盯着此人,也早认了出来,她心中聚起怨恨,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说来也奇怪,裘和带了人来说是凶手,她并未有半点怀疑,心中有种难以解释的信任感。薛宝珠抬起眼看了过去,只见裘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坠入了星辰,透着叫人挪不开眼的光芒。他长相俊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在这乡野之地更是鹤立鸡群,又经此番事情,众人见他再没一个敢轻视的。 “你说她是凶手,可有证据?”无论什么事总归是要讲究一个证据,老村长虽然也隐约觉得大有可能是聂氏,可也得以理服人。 裘和抿了抿唇,缓道:“自打聂木槐做了缺德事叫人陈塘了只有,她就时常在我们家跟前转悠,刚才我去抓她的时候,她手里头还抓着火石。方才被摔在地上的荷花娘并没有叫人绑着手脚,她仿佛真的疯了一样,即便是被人摔在了地上也不立即起身,只是坐在那拨弄的手里头的东西。 有人大喊了一声:“还真是火石!” 莫大娘立即往薛宝珠身边去,挨着她以示宽心安慰。 疯疯癫癫的聂氏擦着火石,高兴地笑起来,“烧,烧死你,都烧死!”可她乍一抬头就瞧见不远站着的薛宝珠,虽然身形狼狈,可实打实是活生生站着的——这人跟她那个表哥都该被烧死了!怎么没死?怎么还不死!聂氏的眸子陡的又炸开精光来,死死凝向身边站着的正是害死自个儿子的凶手,登时凶狠地要扑上来。 她这发力又凶又急,咬着牙齿面容狰狞的过来,一副要将薛宝珠拖下地狱的气势。旁人只当她疯了,哪里想到她会忽然发难,一时都反应不及,而薛宝珠更是只来得往后倒退一步。 众人心中一寒,只当薛宝珠这遭是避不开了,谁知道聂氏却身形一顿,重重跪在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指不定膝盖骨头都要摔碎了。 只见聂氏后头就是裘和,众人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办到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聂氏就被制服了。这等手段,真是闻所未闻。众人再看裘和,见他面容清冷,深邃的眉眼中透着肃意,气势实在逼人。 平日不过是个憨厚不多话的小子,这下倒像转了个性。旁人只当他是经这事恨毒了聂氏,真叫落自己身上恐怕也如一般,所以却没十分诧异。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给我儿下去陪葬啊——” “哎,这都疯了,可还怎么是好,说起来也是可怜人,才刚死了儿子的。”有人见了荷花娘这副声嘶力竭含泪的模样生出些许不忍,中年丧子,最过悲痛。 却是莫青彦开了口,“杀人放火,自当要扭送官府去的。也让人支会老聂头一声吧。” 老村长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薛老二家的房子到底是叫烧了,这事他不能压下来,何况今日饶了她,只怕她后头心中恨意不小消,更要出其他事情。“孙喜,你挑几个人将她送到县城去。” 薛宝珠看向地上那人,心中亦是发沉,自己来此从未想过要跟什么人生事交恶,却没想到同老聂家竟会闹到这样的地步。该有的那点怜悯早就被磨光殆尽,此刻更是攒动着满腔恨意,若不是裘和,她同宝霖宝琴今儿就要丧命于此了。 “……”董大昌从远处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聂头吃了酒醉着呢,这事还得等他醒了再跟他说。” 而聂氏依旧睁着要吃人的目光紧追着薛宝珠一家不放,直到被人扭送离开。 裘和重新站在了薛宝珠身旁,身上的衣服被火星子烧出好几个洞,破烂烂挂在身上,该是寒酸落魄的,可教他眼底那一丝的庆幸贪看占了全部,“没事了。” 短短三字,却叫薛宝珠莫名鼻尖发酸。“嗯……” 薛宝珠睡的屋子起的火太大,眼瞧着是不能救下来了,只能任由着烧掉,倒是旁边原来薛老爹的那间囫囵救下了半间。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点火星子才被扑灭。老村长招呼大家各自回家去休息,聂氏也叫孙喜同另外几人一道押着去了城里,这去了县牢,不管是疯是傻,以后都没得好日子过了。 莫大娘道:“宝珠,跟大娘回家去,这屋子是住不得人了。”出这事之前,莫大娘还叫那些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来,可这如今那一切都好像被抛到了脑后。她是个热心肠,又真把薛宝珠几个当孙女孙儿看待,短短一夜也看穿了许多——旁的都不紧要,只要人平安就好。 薛宝珠迟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转而去看向了裘和,见他也看着自己。分明还是一张脸,那一双眼里却深不见底,只一眼就叫人要溺亡在里头。她倏然收回眉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平稳了心底波澜。她心中知道,经此一事,她再不能……平常待他,注定了他不会是她生命中寻常的过客。 这心思朦胧又复杂,薛宝珠心下慌乱怕叫人瞧出,忙将此意收敛按捺起来,面上只当平常一般。 就同前头跟孙家拉开关系一个理儿,莫青彦回来了,她却不好再常去莫大娘家了,就算莫大娘心善不顾忌,她还是要顾的。家里剩下的一间是裘和住的,原来嫌空荡,这一烧就更空了,索性还剩了张床,推了窗子散味道,又仔细收拾了一阵才勉强能待。 她是给宝霖宝琴收拾的,小的那个缓过惊怕,就脑袋开始点一下点一下地犯困了,宝霖眼底也是一团青黑,这一宿太熬人,薛宝珠把屋子收拾出来就是给俩小的能再睡一觉。 莫大娘见她不肯随自己走,也留下帮忙,莫青彦也卷了袖子搭手,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他忙活一块的地方,裘和已经利落弄完了一间,“……” 等到了午时太阳高照,这一屋子的惨相就更清楚了。 “宝珠,你不跟大娘回去,真住这里,这咋住么?”莫大娘眼瞅着问,这可还有个裘和呢。 裘和却是收拾了两条烧了了一截儿炭黑的长凳往堂屋一并,明显那意思就是这能解决。 莫青彦站在一边倒是清楚是因为自个的缘故,遂出声打趣化解道,“宝珠这是跟我们生分了,以前可是青彦哥长青彦短的,看来是有了表哥忘了我啊。” “……青彦哥。” “我说笑呢,你知道我一向是把你当妹妹疼的,你住过来也没什么不方便,过两天我要上镇上教学,这是先前应了院长的,书院有住的地方,我便留在那省得来回,所以你不用顾忌。”莫青彦这才缓缓道。 莫大娘听着目光落在了莫青彦身上,这才刚回来…… 薛宝珠眨了眨眼,听了之后竟是将重点放在了当妹妹这三个字上,心蓦地一疼,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有些意外正主的残余意识竟还没完全消散。 裘和又走了回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口腔内弥漫开一股清甜,夹杂着番薯丝丝的香醇。是她前阵和番薯片一起熬做的番薯糖,五斤红薯只熬了一斤番薯糖出来,她怕被宝琴找着,特意藏在了薛老爹那屋角落里,他肯定是从那拿的,却是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咳咳——”莫青彦别开眼,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存在。 薛宝珠回神,对上他略打趣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他刚才说的还是摇头婉拒,“我晓得青彦哥好意,那这样,要实在住不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娘和青彦哥多多担待了。”她没把话说死,只是怕在这儿争说起来,毕竟她心里想的还是搬到镇上去,走了个荷花娘,还有老聂头,还有林氏,董氏,薛奶奶小叔小婶,若长久下去,麻烦也是源远流长。 原本她今个一早就去喜来坊一趟,谁知道被这场大火打乱了计划,不过就她知道的,喜来坊后头有后院,能住人哩。 再次谢过了莫大娘祖孙俩的好意,薛宝珠将人送了出门回头就对上裘和直戳的目光。她叫那目光瞧得莫名心虚,嘴里的红薯糖化了大半,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将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化去,不由眯着眼笑骂,“你当我小孩儿呢,拿糖哄。” 本来只是一句吐槽,孰料那人竟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也不说话,只一味看她,眼眸沉沉,似有薄怒,又似有情思潋滟,一切种种……尽在其中流转。 薛宝珠双颊发烫,匆忙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折转去了里屋,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强压着镇定去查看她的钱罐子了,逼着自己满心都挪往那些方方圆圆上——在瓦罐待着应该没事罢。这么一想,奔厨房的步子更快了。 裘和欣然而立,眉眼透着星星笑意的看她手忙脚乱。 *** 这一晚薛宝珠也不敢多大睡,虽不至于时时睁着眼警醒着,可也总是下意识去留意外头动静。许是昨儿晚上闹腾大半宿,今儿夜里的村子格外安静,听不见半点犬吠,连风声都没有。宝琴和宝霖两个跟着她睡,大抵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来,睡梦中也不安稳。 薛宝珠轻轻捋着小宝琴的腮边的碎发,听见不远处睡在门跟前的裘和压低了声音问:“你还未没睡?” “嗯——”薛宝珠也不敢大声,屏声敛气的应了一个字。 那边大概也就知道她有顾忌不敢大声说话,遂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隔了许久才轻喃道:“我看着……” 薛宝珠心头陡然一颤,仿佛是被这话触动到了,可这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她蜷在身侧的手又不自觉的紧了两分,想她之前一直未有翻动身子,甚至都没有出声音,薛宝珠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还没睡的。 然而这话却好像带着蛊惑的力量,薛宝珠先前还毫无困意,不一会儿眼皮就已经往下沉了,脑子里头也如同浆糊一般浑浊了起来。等她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宝琴早已经在她怀中睁开了眼,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直盯着薛宝珠,十分乖顺。在薛宝珠睁开眼的时候,她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薛宝珠原本心情低落着,然而在新的一日能瞧见这样毫无心事的欢欣笑颜,实在是一件令人畅怀的事情。 失火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人总也是要往后面看的,这屋子将就住两日还可以,可要真常住却不合适了。薛宝珠收拾心情打算去镇上一趟,带上俩个小的一起,说她迷信也好,反正相房子铺子这种的,要惹上小孩哭闹不止的不能买。 薛宝珠一手领着弟弟,将薛宝琴没吃完的那个卷饼给带上,一壁哄着她多吃点,热乎乎的卷饼里头裹了黄瓜丁和土豆丝的馅儿,刷了一层自个制的鲜虾酱,饼子皮焦喷喷的,里头又爽脆,正喂着就远远遇见了林氏,这架势约莫是从镇上刚回来的。 林氏瞧见薛宝珠活活一副见到了瘟神的模样,直接让了大道出来绕开走在了旁边的田埂上,一面走,一双眼还直盯在薛宝珠的身上满是防备的意思。 薛宝珠想到那丧门星的由来,服了她臆想过头生怕被害的毛病,可也清楚这人刻薄德行,沾上了只怕又是个没完,在这当口并不想再起意外。当然,除非她想有什么意外那就另说了。薛宝珠见她没上来招惹自己,遂也相安无事地走了过去。 倒是裘和慢了一步下来。 那林氏原本心中就惴惴不安,虽然走了过去仍是时不时的回头张望,这一对就对上了裘和转过来的那双眼。眼神当中好似有万千利箭,飞似得往她这呼啸而来,林氏心里头发抖,双腿一软打了个踉跄,分明还是青天白日,她却觉得森气重重,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缓了许久,林氏才从当中回过了神来,再看那两人的身影早已经瞧不清了。“呸!”她心里头有恨,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看后头荷花要怎么收拾你们! 这林氏甚少去镇上,更何况是赶了个大清早,为的不是旁的事情,而是为了通知荷花。前儿夜里头荷花娘连夜就叫人扭送去了县牢,这事同老聂头虽是说了,可这老聂头自打没了儿子便是整日里醉得稀里糊涂,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能顾上旁人。荷花娘出事到现在还没个人往镇上给荷花报个信,林氏便当了这个‘好心人’。 再说薛宝珠一行人到了镇上,直接奔向了来喜坊。原本约的是昨日,可等了一日没见人来那掌柜的便以为这事搅合了,本不再对这两人抱希望,真没想到今儿反倒见到他们来了。 伙计忙是迎了人进去,陈掌柜先是一愣,转而又沉了沉脸:“做生意讲究个信用,两位可真不是做买卖的人。” 薛宝珠昨儿是真遇着了事儿才失了约,可这缘由却不好细说出来,只怕当真说了也是叫人疑心是编排的假话了。薛宝珠只好和声悦气的赔礼,这才让掌柜的稍稍消了气。 “看你们也是诚心要盘的,我这倒是没接洽旁的人。”陈掌柜掩了桌面上的纸收起来,从柜台里头转了出来,想到的是当初薛宝珠初来乍到跟他借碗桌的画面,这都算过去一年了。 偏他这一开年的就各种倒霉,打从厨子被挖走一桩桩的糟心事儿直把食肆逼得没法开下去。是以,当儿子劝他舍了铺子跟他去冀州生活的时候应了,算薛宝珠是来了当口上,虽说是真要舍了,可还是免不了生意人本性,唯利是图,最后关头还是要捞一笔。 “两位跟我进后头厢房谈吧。” 陈掌柜摆了个请的姿势,正要往后门走的裘和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收拾干净的柜台面儿,额前有些长了的刘海微微遮住了那双眼睛里的暗芒,只停顿一瞬,就紧跟着往里走了。 三人围着八仙桌而坐,饮过了茶后陈掌柜才斯条慢理的开口道:“大致情况你们也清楚了,我这铺子八尺宽的门面前窄后宽,那是来财的。”他瞧着跟着来的俩小的,像是补充说道,“前头开店后头可住人。” “即便是不住人,往后改成厢房雅间也是极好的。我一生的心血都搁在了上头,若不是儿子催着要接我去冀州往后不再回来,我也不会将这铺子盘出去。你们既然盘下来也是做食肆的,那这里头的东西也都不用大改,都是一应好用的,只消在外头换块匾额就能立即开张了,便利得很。” 薛宝珠听他这话的语气,直将自己铺子夸上了天,这般下去只怕是不能还价。她故意不接话,朝着窗子外左顾右盼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只是这地方倒是有些偏,外头人不清楚的不好找进来……” 这正是喜来坊的软肋,地段不好。陈掌柜没想到薛宝珠一开口就点了要害说,却是按捺着浅啜了口茶稳着道:“唉——小丫头你这话可说的不对了,我这铺子开在几十年,早将名声扬出去啦,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来顾客,喜来坊的牌子也响呢,哪里就会是你说的这样。你们盘下这铺子,那些喜来坊的老顾客照旧来吃饭自然也就成了你们的新客。这可不比你们辛辛苦苦从头开始做起要来的便利?” 薛宝珠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的到底说的也是实情,然而这事恰恰是成了不好讲价的原因。正当她不知如何接口的时候,裘和忽然道:“掌柜的店外头可没贴歇业的字儿。” 薛宝珠起先还一愣,当即回过了神来,嘴角弯弯一笑,“今儿店里头人可不算多呢……”何止是不多,根本就没两个。 陈掌柜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多年为商,不过略笑笑就将尴尬化解了过去。他只当没听见这话,将话题重新换了过去,“可不就是,铺子歇不得,我总得将他交给了妥帖人才好放心。” 他朝着对面小丫头同来的少年身上看了眼,心中暗道先前不吭声,这一出气却是捡了要紧的说来了。啧啧,真是好一双清亮的眼。陈掌柜阅人无数,只这一眼便瞧出了这少年不是寻常人。他刚才看这丫头厉害,这下看来倒是自己看走了眼,分明这少年更厉害些。 “罢了罢了,我这还有个伙计,都是签了整年工期的,你要是诚心想要盘这铺子,我索性结清了他今年的工钱留给你打下手。好歹都是熟手,既然都是刚这一行当,在你手底下肯定也帮得上忙。”陈掌柜自觉要价一百两不多,当然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薛宝珠并不清楚厨子闹的那桩,要接着做食肆,恐怕将面临跟他一样的窘境,这也是他急于脱手倒贴条件的原因之一。 掌柜这话倒是让薛宝珠心中一动,她是打了要将生意做大的心思的,这铺子若是能盘得下来到时候只裘和一个人帮忙只怕是不成的。倘若立即出去寻人,一是花销不说,另外一个未必能立即上手。她心中暗暗道这掌柜真是会拿捏人心思,居然给了这样的许诺。“这个暂且不提,掌柜的所开的价码实在太高。我也是诚心想要盘下来,只看掌柜的是不是也诚心了。” 陈掌柜脸色稍稍露不悦,“我怎么会不诚心,如今就等这了了铺子这桩心事我就该去冀州了,难道还是在这同你们玩笑不成?” 薛宝珠如何不知道他此时喜怒哀乐皆是为了卖铺子,为的是不叫自己讲价钱。分明是他急着出手铺子,如今却好像是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利一样。她之前摆摊子到底是凭厨艺做买卖,这下却真是实实在在跟生意人做周旋。薛宝珠始知自己这里头道行还浅着呢。 *** 一百两,其实说多也不算多,说少也不少,毕竟薛宝珠前些时候跑断腿的找寻不是没有比这个便宜的,可合适的却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但她只有五十两,其中还有二十两还是管虎子叔和莫大娘借的没还的,就是防着自个遇着合适的却买不起的情况。得亏虎子叔这笔钱本来就是放在莫大娘那应急用的,该是不着急,所以她私心打算晚些还,若相中了铺子可以算作入股,当然最后还得问过虎子叔意思才行。 可陈掌柜咬死了一口价一百两不松,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怪是让人不甘心的,若是能定下就不用委屈弟弟妹妹住破房子了,这没下雨还好,一下雨连屋顶都漏可咋办。只这么一想,薛宝珠流露的一丝迫切被掌柜捕捉,落了下风。 “小姑娘,错过这村可没这店,这价还是看在你我算是相识一场的份上给的,也想毕生的心血有个交代,你说是不。” 早在外头支着耳朵听的伙计此刻瞅着掌柜的一脸笑眯眯地坑人,再待不住走了出来,“掌柜,你走都要走了,就留个好,要是没有厨子闹的那遭确实能卖着好价,可这外头天天说咱们喜来坊用脏菜烂叶,硬是传吃坏肚子,接手做食肆恐怕没那么讨好。” “你进来干什么!”陈掌柜没想到伙计进来拆台,一张老脸绷不住怒得抖了起来,指着喝道。 伙计也是实了心,平日里借碗的交情在,他和薛宝珠往来多,经常能蹭上个吃的,吃人嘴短,何况他将是被附赠出去的人了,若真能找着薛宝珠当小老板,估摸比陈掌柜还好弄呢。“刚外头吃饭的是外来的脚夫,镇上的谁还上这吃饭,连像样厨子都没有,夫人烧的菜您自个都不怎么吃,哪会有客人上门!” “你你你……反了你了!”陈掌柜想拿东西砸刘四儿,可东西都是自个的没个下的去手,只得怒拍着桌子要找算账。 薛宝珠看着一对主仆吵闹,确是自个疏忽了,一阵儿没来探听,只记得刘四儿上回说铺子快没生意,没想到还有这些个原因在里头,一转眼珠,忙是将话语权抢了过来,“陈掌柜这可是你不厚道了,欺负我乡下来的消息不灵,这般是蒙骗了。做吃食最忌讳就是这点了,您惹了烂摊子,就是我盘下来,只怕比新开吃的还难做了!”话虽如此,薛宝珠却是存心想盘这个铺子的,这么说只是为了杀价。 “这……”陈掌柜听薛宝珠寒着脸说,顾不得刘四儿忙是解说,“严重了严重了,那可都是流言,是我那厨子气我没结月钱抹黑说的,真没有这事!” “可影响已经造成了。”薛宝珠正正相对,“要不然,喜来坊也不会是这场面了,我记得原来来的时候好歹能做个圆场。掌柜您急着脱手也不能这般坑我呐!” 刘四儿跟着点头,反正他的契都在将来雇主身上了,不如押宝薛宝珠。 “那,那你说说,你打算出多少价?”陈掌柜还想说点什么,可大势已去落在下乘,因此暗转向刘四儿都是霍霍的眼刀子。 薛宝珠张了张口,心底露了一丝怯,想着报五十两会不会杀得太狠,正犹豫就察觉到衣摆一角被人扯了扯,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裘和迎上她目光,了然她的意图,遂抬眸扫向对面坐着的陈掌柜,“宝通钱庄,陈有乐,正德四年十月,二十两。” 短短几字却叫陈掌柜瞪大了眼,对上少年目光,哪里还有半点憨厚,“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心中掀起巨浪,下意识就调头看向刘四儿大骂。那二十两,是铺子里生意开始不行的时候他管钱庄借的,过年图个手头宽裕,一心认为是刘四儿抖出去的。 薛宝珠还云里雾里的时候,就听见裘和再次开口,“进门看到的。” 陈掌柜想起方才进门前自个正是打算收起那张借条,反正是以喜来坊做抵押的,想赖了钱庄这笔钱,就是追究起来那也是后面接手那个问题,盘算得可好,没想到却被人逮个正着一下脸色不好起来。“你……” “你想赖掉这笔钱。”裘和不容他逃避地指出道。 “我没,我没想,这条子要到明年呢,这才开年……”陈掌柜嘴硬道。 薛宝珠这下是明白过来了,目光从裘和身上转移落到了陈掌柜的身上,却不急着表态,一副深思模样。在她怀里窝着的薛宝琴有样学样,只是学不来深沉倒是一张气鼓鼓小脸,刚才没吃的卷饼凉了不好吃,她想吃外头颜色红艳艳的糖葫芦串儿可是薛宝珠不让,哼,很生气! 种种条件已经不利于陈掌柜,从刘四儿开始就乱了套,以为薛宝珠打退堂鼓,离儿子要走的日子又近,铺子下家没着落可不急人么,可面上还得稳着不能露了,端看薛宝珠拿主意。 “陈掌柜你看这样呢,我出五十两,借条我来还,拢共七十两盘下你这铺子,成就成,不成我还是拣我的摊儿练。”薛宝珠似是沉思之后做出的决定,一副最终话语的模样。 陈掌柜闻言,这哪是什么七十两么,分明到手就五十两,再看薛宝珠那一副不成就算的模样,生怕连这唯一的买主也走了,只得忍痛应下。 薛宝珠看他点头心里石头扑通落下,她是豁出买的,动了这笔存钱,家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可有这么个门面,将来在镇上住着,她相信凭着自个手艺总能将日子过好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个签了罢,只收现银。”陈掌柜是急卖,自然要见着现银才好。 薛宝珠也是这么想,不过她都是一罐子铜板碎儿,怕没谈成没敢把家当全背身上,听到掌柜这话点头应声后跟裘和交代带孩子在这等着,她回趟家取钱来。裘和皱眉,拉住了人,“我去。” 她凝着裘和,这会儿倒是没有半点不信任,将他拉到旁边悄声说了藏钱的地方,遭了大火后她就给挪到了地下埋着踏实,又嘱咐他路上小心,才目送着人走。 刘四儿是最乐见其成的,碍着老是朝他戳眼刀子的陈掌柜在,小心收敛着,没忍一会儿就凑去了薛宝珠身旁。本来么,他跟薛宝珠也就差了不到三四岁,又见薛宝珠年纪小,自然没当跟陈掌柜那般,想着以后在她底下做活搞不好比陈掌柜好糊弄多,自然是高兴,又想起薛宝珠盘铺的本金来,避过陈掌柜跟人杵到了边上说,“宝珠,你摆摊能挣那么多呢?” 要知道寻常人家攒个五两十两都厉害了,她一下能并出五十两可不让人意外么。 “哪有,我跟你交个底罢,其实这铺面是有人让我盘下来的,那人出了钱啥不管,由我当个代管的。”薛宝珠斟酌之后说的这番话,她有自个考量,话掺了真假说,王大虎确实是个靠山,也省的大家伙看她一个小姑娘打主意。 刘四儿点了点头,倒是比较认可这说法。 陈掌柜看两人窝着嘀咕,心里不爽利,抬了下算盘出声问:“你表哥去拿钱,得多久?” 薛宝珠也算着时辰,裘和用跑的也得一个时辰,遂宽慰道,“掌柜的莫急,钱没长腿跑不了的。”说罢,也是往门口张望了眼,裘和的背影慢慢缩成一个小点儿。 同样瞧着那方向的还有一人,大额头高颧骨的妇人佯装无事地往喜来坊门口靠,一壁又得避着里头人瞧见,她打那天从字画铺出来就一直颠来倒去想,想二十两,想薛宝珠,终于叫她想到了,故打人到镇上就盯上一直跟着到喜来坊。 黄毛丫头带着小萝卜头的拖家带口,搁里头待那么久不出来她还急着,结果就看到那大高个儿走出来,她还奇怪干啥去便听着掌柜的拿钱那句。 拿钱——! 她当即转身往帮自个顾摊子的大哥那通风报信去。 第49章 白萝卜糗饭 时近午时,薛宝霖和宝琴都等得饿了,陈掌柜见没顾客,索性当了甩手的回了自个家去吃饭,只等来人让刘四儿通知。薛宝珠心底起了一丝焦急,趁着薛宝琴喊饿的空当去后厨捣鼓午饭,刘四儿跟了上来,一指台板上的,一盆儿昨个剩下的米饭,两片豆腐干,半根大萝卜,几根蔫了的蘑菇等七零八碎的剩菜料。 薛宝珠将就惯的,就拿隔夜米饭和这些剩下的做饭菜,不管几天的剩饭,软的还是硬的,往锅里一倒,连萝卜丁儿带米饭,倒上水焖上就全部黏到一起了,一锅出,既有饭又有菜,酱香味扑鼻,十分勾人食欲。 刘四儿搁外头就闻见味儿,狠狠吸了下鼻子,咬牙喊了声香,不怪他没见过世面似的,实在是这些时日被老板娘的饭菜荼毒,掌柜的还能上外头打牙祭,他哪舍得,尽靠薛宝珠接济了,下意识就给勾出了馋虫来。 薛宝珠看早摆好的碗筷一桌,把一大盆白萝卜糗饭搁在正中间,拿空碗先给弟弟妹妹盛了。 刘四儿自个打了一大碗,狼吞虎咽了几口看她不动,才抽空抹了嘴边饭粒问,“你咋不吃?”要是饭不够,他要不要再退回去点? 薛宝珠摇了摇头,她在锅里留了饭,打算等裘和到了一块吃,便先给薛宝琴喂,只是嫌筷子不方便,换了个勺子,正要舀起,手却滑了一下掉在地上,碎了八瓣儿。而碗摔在地上的脆响如同勾弹住了纤薄神经引起阵阵颤动,薛宝珠还维持着抓碗的姿势,心头却砰砰直跳。 薛宝琴正张嘴等着,却看到被掉了地上,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心疼的,一时哭声询问声杂乱,传到薛宝珠耳里都成了轰鸣。 裘和—— 刘四儿被吓了一跳,看薛宝珠一下脸色惨白的忙是搁下手里饭碗过去瞧看,“没事罢,你说啥?”好不容易凑近了才听出念的似乎是她表哥的名字。 “也奇怪了,都这点了,咋还没回来,不会是……”刘四儿也是顺口,等察觉到不对劲忙是给捂住了嘴,呸了几声乌鸦嘴,可也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按说就是慢慢走也走到了,这下连刘四儿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我……我给你看看去。”刘四儿被小孩儿哭的闹心,把孩子往薛宝珠身旁一推,自个紧忙往门口去,只是还没到门口就撞着一人,一看登时大叫,“人,人回来了!” 少年看他一咋一呼的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但在看到薛宝珠时舒展,再看地上狼藉,那眼神里似乎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薛宝珠拍着薛宝琴的后背安抚,缓过之后知道吓着妹妹怪是内疚,可目光却是紧紧攫住少年,一路往下。这人一贯干净的旧布衫沾了尘土,东一块西一块还有地方破了,更别说那几个破口明显可见的几处抓伤,声音顿时收紧了,“咋回事,咋……” “被疯狗追。”裘和语气如常地回道。 “这疯狗这么厉害……”刘四儿看着他脖子那的抓痕,心想这狗得蹦多高? 裘和分了个难以言喻的眼神给他,随后走到薛宝珠身旁,“先吃饭,吃完了找掌柜。”说罢自个去收拾下出来,比方才那一副狼狈相好了一些,并没大碍。 薛宝珠原本扑腾的一颗心瞬时就安定下来了,去把剩下的饭打来一块儿吃。 吃过饭后,刘四儿找了陈掌柜来,在人来之前裘和已经去后头把藏在身上各处的钱币拢到了一块,拢共有五十一两左右,交出去后还剩下七八百文,银货两讫,这喜来坊就归了薛宝珠所有。 而一直到陈掌柜走,薛宝珠还死死捏着房契,反而有了一种不真实感,要知道搁后世,动辄几百万的商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她也只能窝在家里弄个私房菜,而今却有了一间属于自个的铺子,虽然小了点儿,寒酸了点儿,可都抑不住心底的激动之情。 供宝霖上学,养大宝琴,将来吃穿不愁,似乎都在脚下这片脚下有了希望。 薛宝琴踮脚尖,好奇地想够姐姐手里的房契,使劲扒着,“看看,给我看看。” 薛宝珠回过神就将房契妥帖放身上收好,将宝琴抱起,“咱们以后住这好不好?这就是咱们新家了。” 薛宝琴想找被藏起的纸,乍听见她问给岔开了注意,发现姐姐正笑眯眯看自个,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姐姐在哪,家就在哪,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新房子比原来的好看! 宝霖倒是比宝琴知道些,听那话就知道姐姐不打算回村里了,要在这里做吃的。可到底也年纪小,对家的概念同宝琴一样,只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那就是家,何况自家房子早被大火烧了干净,他心爱的书册还有姐姐给买的纸笔都没了,一想起这又低落起来。 薛宝珠回头瞥见,以为小孩儿是难过离了家,重新走回去,抓着他手,一壁领着上后头瞧看屋子,一壁说道,“宝霖说过要念书,要考功名,当大官养活姐姐妹妹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薛宝霖急急抢话道,这是他最大心愿哩! 薛宝珠看着小孩儿脸上不符年纪的坚毅表情,忍不住掐了一把,笑道,“这开了春,就送你上学堂好不好?” “啊……?!”薛宝霖眨巴眨巴眼睛,里头是渴望的,却是一闪而逝,又恢复了纠结的小包子脸。他虽然没概念,但也知道姐姐买这个铺子花了不少钱的,哪还有钱供他上学,闷声道,“不,不好。” 薛宝珠自然瞧得出小人儿想的什么,刚好迈入屋子,原来大概是堆杂物的,还有些七零八碎的,稍微值点钱的都叫陈掌柜车拉走了,余下的薛宝珠一壁挑挑拣拣看,拣出不要的让裘和和刘四儿拿去扔了,剩下自然好一番利用,空间一下大了不少,住两人都宽敞,而旁边还有两三间本来就闲置的啥也没有。 两间改出来正好住人,没有床铺什么的,长渚村还有些能用的自然也要挪过来,薛宝珠想了想还是明儿个麻烦喜叔给拉一趟,俩小的新鲜劲头上来,惯睡的午觉都不用,瞧哪儿哪儿都新鲜,到处钻溜,薛宝珠只得嘱咐薛宝霖顾好妹妹,自个则和裘和收拾起来。 刘四儿起初还在帮忙,后头就借着给老东家送落下的东西不见影儿了。薛宝珠等人没了,才问裘和,“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裘和手上动作一顿,目光掩掩,“有人在我回来路上蹲守,不过没得逞。” 薛宝珠不清楚经过,可总觉得事情不如他说的云淡风轻,以为是场恶战,对裘和遭遇更是内疚了,加上前头牢里受罪那遭,这人总是因为自己受伤,得对人更好点儿。 正埋头清理的裘和瞥见薛宝珠专注眼神,不觉心中生出暖意。 另一头早早收了摊儿的何氏脚步不停的往家赶,半道就碰见了她大哥。俩人一道先去了何氏家,她拉着自家男人何大牛一块把门给关上,窝屋里头屏着呼吸打开布包,却从里头抖出一堆的碎石子,噼里啪啦落下滚了脚边。 “这……这咋是石头?”何氏瞪着呐呐问。 曹兴发也就是何氏的大哥也傻眼,他这揣着跑了一路这么沉的就是一袋石子儿?! 何大牛被大舅子和媳妇搞得一惊一乍,没弄明白就听到何氏发火骂了起来,“好你个曹兴发,你贪钱贪你妹妹头上来了,是不是你中途给换了自个私吞呐!” “嗳嗳嗳,大妹,你这话咋说的!” “我咋说,我照实说的,你肯定私吞了,快把钱拿出来!” 何氏伸手就去撩曹兴发,惯是泼辣性子,认定了曹兴发吞了那笔银钱,死都要让他吐出来,曹兴发一个大老爷们再怎么亲的,也不能让妹妹薅着头发打,动了真火,俩兄妹打了起来,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何大牛在一旁喊着别打了,却是分不开他俩,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大舅子,俩至亲为了见也没见着过的银子就这么打了起来,叫个什么事哟! *** 薛宝珠搬家是悄摸搬的,除了何氏就没别个知道了,不过何氏跟她大哥曹兴发争执的时候崴了脚,扭得厉害了连摊儿都没发出,自然没法将这消息传达出去。而薛宝珠管孙喜借了牛车,趁着天色将黒,拉走了家里能用的,说的也是她跟裘和在镇上找着活儿干,来回不方便,就把家里值当的带上了。 孙喜惯是守口,看见薛宝珠连床都带上了也没问,这份体贴叫薛宝珠松了口气,等到了永安镇最大的酒楼醉霄楼附近就下来了,晓得孙喜不肯收钱的,留了一壶前头制的桂花酿送把他,一向好酒的孙喜自然欢喜。 这里离喜来坊还隔着老远,除了床铺一类的大件,其他拿着也方便,何况有裘和这个力气大得吓人的,她在巷子里守着东西,裘和搬了两趟也就没了。 等东西都落实进去,后面俩屋稍微像点样子,可也短了不少东西,然薛宝珠数了数身上就剩的七八百文钱,又回到了当初恨不得掰成两瓣儿花的时候,铺子要收拾开,宝霖要上学,家里吃穿用哪一样不得耗,最早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反而是压力浮了上来。 酉时后,薛宝珠等弟弟妹妹都睡着了,自个批了衣服走出来,说来好笑,原来担心弟弟妹妹适应不了新环境,没想到头天晚上不适应的却是自个。月亮明晃晃的挂在空中,月光如银倾泻,整个后院都是亮堂堂的,地上倒映出的却是两双影儿。 薛宝珠猛抬头,却看见裘和坐在屋顶上,风轻轻,带起那人乌亮发丝儿,拂过脸颊竟生起几分温柔韵味。等她再仔细看,这人还是一贯没变化的木讷神情,指了指边上的梯子。 快爬上屋顶,老远就听到从醉霄楼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长河灯火通明,画舫点点星光,自然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与这里的安静冷清完全不同。 她一开始爬的时候就是一头脑冲的,等上去了反而有些惧怕起高度来,连一步迈开都颤颤巍巍的,还没挨近就被裘和伸出手拽了过去,一屁股挨着他跌坐下了,后者还圈住了她的腰身稳了稳,她一抬眼就能看到男子因为月光而显温润的脸庞,在明白了自己心意后更加受不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好像心脏要从喉咙蹦出来一般。 “你发烧了?”裘和低头就看到薛宝珠红扑扑的脸颊,凝着问道。 薛宝珠一把捂住,生怕变成猴子的屁股蛋儿,挪开目光拿自个冷手降温,含糊道,“没有,屋里热,刚出来没散呵呵。” 裘和趁她低头的时候轻轻扯动了下嘴角,没有戳穿刚才她盯着自个看时那放光的眼神,随即捏住了手里的木牌,停顿片刻拢起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怀里。他是上上头来想事情的,见到那个刀疤脸后他似乎想起点,可那些画面片段根本构不成有用的信息,只看到‘自己’在一间房里用木牌打开了暗室,然也就到这里了。 “那儿可真热闹。”薛宝珠远远望着醉霄楼那的方向,喧嚣声一波一波影绰绰的,客似云集,那才是她羡慕的。 “好好干,你总也能如愿的。” “……” 薛宝珠一噎,觉得此刻有必要说一句谢谢大爷赏识……两人就这么无言对着,反而是她先受不住,扯了话题问,“我打算把喜来坊换个名字,你说换啥好?”虽然她挺喜欢这名字,可到底砸了招牌了,沿用就不大好了。 “你拿主意。” 薛宝珠这两天也一直在想,“如意坊和八宝楼意思都挺好的,我就想着了两个,但是没想好用哪个。” “八宝楼。”裘和利落道。 薛宝珠看他,“这个好?” “好听,朗朗上口。”裘和顿了顿,似是斟酌了才低声道:“还能带了你名字。” 薛宝珠莫名老脸一红,跟夸自个名字好听似的,弯了弯杏仁眼,脸蛋上红晕一直没退,“我去找过虎子叔,虎子叔跟莫大娘商量过说是借把我的,不肯收利息,虎子叔不着急娶媳妇,这笔钱我就当入股的,若是生意好,能给攒个大的老婆本。” “咳咳,小伙子,跟着我有前途,将来不愁娶不上媳妇。”薛宝珠厚着脸皮装出一副沉稳口气,故意道。 “我没这念头。”裘和定定地看了眼薛宝珠,过后又飞快地吐了这话。 “啊——?”没想过啥,没想过娶媳妇,还是没想过能娶上媳妇,这意思可差了大了。薛宝珠想把自个许出去,当然不是这种对方还失忆不明白的情况,她这是打算循序渐进慢慢渗入,可冷不防被泼了一头冷水。 “我不喜欢。”裘和见薛宝珠还怔怔模样,语气放和缓了又补充了道。 “你不喜欢女人!”薛宝珠这回是反应快了,诧异到瞪圆溜的眸子折射出不可思议,“难道你喜欢——” “不。”裘和眼神透出一缕无奈,习惯了她时常天马行空的想法。在将心中那想法酝酿出口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宝珠一眼,“我总觉得……有个人在等我回去。” 泼下的冷水刺啦结成了冰,透凉透凉的。 “你,想起来了?”薛宝珠呐呐。 裘和摇头,只是那个感觉很强烈。 薛宝珠已经没有心思跟人屋顶谈情了,心不在焉的干笑了两声,摸着来时的路顺着往下爬。 裘和的目光跟随,半晌才出声道:“你不怕高了?” 薛宝珠冲他惨惨一笑,她都失恋了还怕个鬼,依旧游魂似的下去了。才冒尖儿的萌芽就这么被掐了! 等到薛宝珠快落到地面,裘和才从上头道,“家里添个木桶。”没有床他可以将就木凳,但没有木桶洗澡没法忍。 “没钱……”薛宝珠幽幽的声音传回,头也不回地入了房里。 “……”裘和看着薛宝珠瘦弱的身影消失,抿着的唇角缓缓噙起弧度,头一回眼底腾起促狭,兴光闪闪。 翌日一早,薛宝珠顶着俩黑眼圈出现,提了一大食盒,刘四儿以为她一晚上尽捣鼓吃的,还想说新雇主兼厨子的太拼,顺嘴问了有没有份。 “我去华严寺一趟,四儿哥,这两天食肆不开,活儿也忙完了,你可以在家歇着。”薛宝珠阖上盖子,这里头装的东西不是给大家伙吃的,是要带去寺庙的。食肆现在什么都缺,总要再筹备个两日充足些。 “华严寺好,那地儿灵,求财求姻缘都挺灵。”刘四儿讪讪收回手,“山脚底下有个狐仙娘娘庙,这时节桃花开,撞桃花运,去那儿人最多,是得早着去。” 薛宝珠不打算跟他掰扯,怕他扯着话多就敷衍点头,一眨眼功夫就瞧见一人直起身子,正是拿着扫帚的裘和,方才竟没注意。 两人目光一对,薛宝珠却从那没有波澜的面庞上读出了原来如此的意思,一时再站不住脚,提上食盒就匆匆往外去。 “锅里焖了红薯玉米粥,自个吃。” *** 华严寺是远近驰名的寺庙,薛宝珠到的时候真当晌午,香客的车马停得几乎将整个山门都给占得水泄不通了。天气渐暖,深居后宅的女眷纷纷出来进香踏青,更有不少年轻才俊结伴游玩做诗。 薛宝珠前次跟着县太爷夫人来过,也晓得老夫人是常住这边一处厢房的,因而并未迟疑直接去往那清净小院了。寺中洒扫和尚见她谈吐间言笑吟吟自然不会为难,一路皆是畅通,只在老夫人厢房前头碰见打帘的中年婆子才略做了停顿。 “是来答谢咱们家老夫人的?”那婆子上下打量薛宝珠,倒是有些眼熟。不过老夫人是何等身份,哪里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但见她小小年纪说话也很是客气知礼,便破了例道:“外头等着吧,我先前禀告一声老太太。” 大户人家自然是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薛宝珠也晓得见老夫人不会这样容易,所以并未介怀这人拦着她。 正当婆子挑起帘子往里头去的时候,里头出来一个人,她立即规矩的欠了欠身:“徐嬷嬷……” “是你这丫头?”徐嬷嬷打那帘子里头弯腰出来点了下头,打眼见到薛宝珠就认了出来。这丫头可是替老夫人除了一桩心头大事的。她同薛宝珠问清了原委便点了点头,沉吟着道:“倒是应该的,咱们家老夫人一向也是心善的。” 薛宝珠越发诚恳的说道:“老夫人就是住在庙里头的活菩萨,要不我哥哪能能叫放出去。求嬷嬷的叫我进去见一见老夫人,亲自道个谢。”她见徐嬷嬷的视线落在她臂弯间的食盒上,便会意的半掀开了盖头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来与她看,“我亲手做了两道素菜,搁在食盒里还温着。” 徐嬷嬷心道这倒真是有心的,但老夫人身份金贵,哪能是什么外头来的东西都能入口的。不过这些也只是她心里头想想罢了,面上却不会拦着薛宝珠不让这东西进去,宽厚的笑着道:“老夫人用午饭早,这时辰我出来本来是要去拿素斋的。既然你特意来的也不好叫你没见上老夫人一面就回,只是……不好多耽误……” 薛宝珠明白她这里头的意思,连忙点了头,这才跟着一道进了里头。徐嬷嬷挡在她前头,往紫玛瑙珠帘后恭敬出声音道:“老夫人,那日来庙里头求您的那个小姑娘来了。” 盘起坐在软榻上默念心经的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将手中握着的念珠反手到在了手腕上。她一身藏青色云纹暗缎料的衣裳,额头上戴着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这时脸上攒着笑意招了招手,“里面来,里面来。” 要说这老夫人见到薛宝珠是真心实意透着喜欢的,就因着这丫头将压在她心里头的那根刺拔了痛快的。她儿行的糊涂事,她都能收到些许风声,她的儿媳怎会不知,隐忍不发不过是为了颜面好看,亦是她儿不由她罢了,同理,她从旁敲打也总是被敷衍应对。 薛宝珠依照规矩进去里头,见礼过老夫人,并不逾越只恭敬的站在一旁。老夫人看她粉面含笑,行为落落大方,着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倒是生出了几分亲近意思。遂指着近旁黄梨木的圆凳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她见薛宝珠手中还提了东西来,一直不曾放下,并笑了道:“那是什么,若沉的话先搁下来。你这孩子可真是实心眼的。” 薛宝珠才沾了凳子就立即起身,将食盒放在了桌面上,掀开盖子从里头的取了两小碟吃食来,“宝珠也不知如何谢老夫人,便亲手做了两道素斋。” 这倒是稀奇,老夫人是县太爷的亲娘,平日里可没少来巴结的人,送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可没一个说是送吃食来的,此时饶有兴致的看了过去。“这是做的什么?” 薛宝珠做了道罗汉斋和素鸡,配了个点心红果山药卷。只是前者那道罗汉斋并不正宗,毕竟要真找齐菌菇类的食材不易,她就精简着做的一道素菜混炒,素鸡为了怕有扰了老夫人清修并未照形摆放,这般就叫人瞧不出了。点心那道是最花心思的,是将红楼梦里枣泥馅的山药糕改的,用山楂替了,绵密清香的山药泥和酸甜可口的山楂在一起味道也是不错。 她来的时候一直小心温在食盒中,所以到现在两道菜还带着余温,此时香味逸出,十分诱人。 老夫人竟开口对徐嬷嬷道:“去取了碗筷,叫我尝尝这丫头的心意。” 徐嬷嬷可着实吃了一惊,那些收的礼物老夫人大多都是瞧都不瞧上一眼就叫人收入库房的,怎么这会就要尝吃食了。到底是外头人做的东西,干不干净还是一回事呢。徐嬷嬷是服侍老夫人几十年的人了,自然什么事儿都想得十分谨慎,“老夫人,还是缓缓再说的吧,马上寺庙中的斋菜就送来了。”她这么说,也只当是递给老夫人一个委婉推辞的借口。 谁知道老夫人笑嗔她道:“庙里头的吃食用了几年我嘴里也腻味了,难得小妮子有心……快去拿了碗筷来。” 薛宝珠一直立在旁边,心中暗道这是她的一番心意,叫受礼的人知道便好了。倘若是老夫人真的不动,她也不会生出怨怪的念头。 徐嬷嬷取了碗筷来,取了一些递给老夫人,心里头仍然疑虑。老夫人行为坦荡,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你这么不放心,便叫你先常一口,丫头你看可好?”她这样说开,倒也不让薛宝珠觉得为难。 薛宝珠笑吟吟的点头,见徐嬷嬷果然重新用一副碗筷去夹了一些来尝,可下一瞬脸色便变化了起来。看着薛宝珠的神情也多了几分严肃。“这真是全素的斋菜,没放任何荤腥?” 也不怪她要这样问。原先老夫人吃斋,全是家里厨子来做的。可那厨子却是心思不正的,见送上去的斋饭越发不动筷子,便打了黑心肠的心思——用鸡油调味。明知道老夫人诚心礼佛吃素,却做下这等心思,可不是叫人要发恨。 薛宝珠摇头,“知道老夫人食素,宝珠知道不敢犯了佛家的忌讳。” 徐嬷嬷却仍然是不大信,方才那斋菜的味道儿如今还在她唇齿间流转,实在美味,岂是一般素斋能做出的滋味。 “叫我看看——”老夫人却是沉得住气,待过将盛了斋菜的小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便笑啐徐嬷嬷道:“我瞧这丫头可是规矩人,里头都是素的。”倒是已经尝出了豆味儿。 徐嬷嬷这才打消顾虑,同薛宝珠道:“姑娘,是我多虑了。” 薛宝珠哪里感受这话,只说徐嬷嬷也是小心谨慎。 老夫人却在此时连尝了几口,两道菜做的皆是上上水准,素斋一贯滋味寡淡,却没想到还能有人做出这种叫人唇齿流连的味儿来。只怕今日吃上这一回,往后也要惦记上了。然口欲一事上,老夫人向来也克制,要不然也不能下了这狠心常年吃素不沾荤腥了。这要是旁人家的礼佛,也只怕是初一十五吃个素也就罢了。 且说后来又说了些话,薛宝珠从寺中退出,她这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往回去的时候不觉步伐轻快了。直到后头有人直呼着她的名追上来,这才稍稍缓下步子。 “薛丫头!薛丫头!” 薛宝珠转身去看,只见一脸圆腰粗的中年男子从临街的一家食馆中追了过来,他比旁人肥硕,不过这样短的一程路就已经喘成了这样。她认得此人,是先前常来光顾的老食客,薛宝珠多喊他冯叔,再要细究身份名字儿的却不知道了。 薛宝珠轻轻笑着,漆黑的眼中仿佛带了亮晶晶的星辰,“冯叔,你怎么在这的?” 那被叫冯叔的中年男子道:“你那摊子的事我同我那朋友几个都听说了,之后就一直不见你人,难不成是以后都不做了?”他这一阵不见薛宝珠,见那事情实在闹得大,心中倒是自顾自的觉得薛宝珠不会继续了,不由叹着气一脸惋惜着继续道:“可怜了你这一身的好手艺,也可怜了我这挑剔的舌头,这今后再也吃不着啦……” “冯叔是打算往后不来光顾我的铺子了?”薛宝珠笑嘻嘻的问道。 “你还开?”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等过后才体味出薛宝珠口中说的是铺子两个字,不由笑了起来:“薛丫头,你盘了铺子?” 薛宝珠点头,将自己铺子的位置儿仔细说与了他听,“叫八宝楼,要过几日才开张,冯叔到时候记得给我来捧场呢。” “八宝楼、八宝楼……”中年男子跟着默念了两声,那模样好像是怕自己忘记了一样,抬起眼来的时候一脸的欢喜:“好嘞,只消你的铺子开着,我肯定光顾!” 薛宝珠听了他的话眼儿笑弯弯的,在这些熟客里面最喜欢这位身材圆润的大叔了,看着就十分有福。而这几人之间似乎常有联系,告诉了一个,那就等于其他也知晓,若是来光顾那也不少人呢。等分开后,薛宝珠心情更是明丽,瞧见路边迎风招展的一丛丛野菊,再次辣手摧花,装了满满一食盒哼着曲儿高高兴兴回去了。 *** 春日晴好,而坐落城南的司家大宅,一处院中却透着与外头截然不同的霜寒冷意。 雕梁画栋的屋中,富家公子横陈着身子在软榻上,曲着一条腿踩在蹋尾,鹿皮面的软靴就这么踩在垫在榻上的白狐皮毯上。他眯着眼,直望着几指头不经意转着转着天青瓷茶盏,茶水沿着杯沿晃动,将撒未撒的模样。 一旁伺候的小厮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自家主子又哪里不痛快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少爷,刚才老夫人那边催问过了,今儿要不要一道去的用饭?” 司寇半晌不做声,斜了他一眼方才开口道:“今儿中午我有局难道你不知道?”说着从榻上一跃站了起来,顺势理了理束腰,“去回老夫人,就说我晚上陪她用饭。” 小厮应声,出去将这话说与了老夫人身边过来传话的那个人,复又折了进来。他见司寇这样儿的确是要出去的架势,可再搜肠刮肚的想了几想,也没记起来少爷提过要去哪。但这时候,他再也不敢多话,只是小心的跟在司寇后头出了府。 “先前吃的那煎包,再去给我买几个。”出府门的时候,司寇忽然出声。 那小厮先没反应过来,等再要细问只见司寇已经翻身上了马,他追在后头问:“少爷,我买了去哪儿找你?”他话还未完全说完的时候司寇便已经扬鞭打马出去了,只听见马蹄声中传回的醉霄楼几个字。 煎包……? 恐怕指着是那小姑娘那的煎包了。 小厮只怕慢了又要招司寇不痛快,紧忙过去办这事,可到原先那地儿转了几圈也没瞧见人,问了旁边一家茶楼才知道那摊子早不做了,说是叫惹上了官非后就没再来。这小厮伺候司家这位活祖宗也有些年头了,知道这趟自己没能办好差事回去必然是要招骂的。若是旁的主子,只怕这家没有换成别家的恐怕也成,可偏偏司寇嘴挑得很,他要买了别家的回去叫他尝出来了,只怕更是要受罚。 去了醉霄楼,司寇早在雅间喝茶了,临街的窗子开着,他正侧坐在摇着手中镶金边的折扇,一派风流。小厮将这事的前后都一一交代了,见自家这主子虽然没开口说话,神色却是阴沉了下来,真叫是个活阎王。 偏这时候的,醉霄楼的掌柜亲自携了小二来送点心,司家二公子过来哪能不小心伺候。 那人殷勤热络,司寇也不吱声,照旧原先那姿态,只是稍微拿眼睨了睨搁在桌上几道点心。任由掌柜的如何赔笑,他皆是只字不应。 掌柜的面色犯难,只好偷偷去求助这个司家二公子身边的跟班儿。 小厮也知自己先前是办事不利,立即抖着机灵道:“你店里可有煎包,还不赶紧上上来。”他心里想外头小摊小贩的煎包哪里来得大酒楼里做的好吃,也不知少爷这是忽然起了哪门子的心思竟吃那个。 可这却是叫掌柜更是白了脸,隔了片刻才憋出了一句:“在下店里头……不做这个。”煎包这档子的东西多在街边小摊上的小玩意,哪里能正经上桌子。 “没有……?”司寇挑了下眉,脸上叫人辨不出清喜怒,只是声音听着有些叫人觉得发沉。 “这……”掌柜的心说没有煎包也是寻常事,怎么就触了这司家二公子的逆鳞,一时更不知如何应答,头皮有些发麻的立在那。 司寇面无表情,“没有,你开什么酒楼,难道后院那十几个厨子还不如一个乡下丫头?”说着将手中把玩的折扇重重收拢,一下下磕着扶手。 掌柜看着心惊肉跳,那扇骨可是金丝楠木的呢。那小厮是晓得司寇脾气的,只怕吃不到这口,今儿的事是不会了了的,忙虎着脸道:“我家少爷说要就要,还费什么话!” 这醉霄楼的掌柜平日里也是叫人前拥后捧的,偏偏到了这祖宗面前就低眉顺眼了起来,饶是个小厮呼呼喝喝也不见露出怒色来,连忙称是带了出去。 不过一会功夫,掌柜就叫人送了一碟进去,心想总能松口气了,倏然不知紧接着就厢房里头一道清脆破碎声,骤然砸在人心尖不住抖了下,便看见司寇那小厮苦着脸儿退了出来,“少爷说这味儿不对,你叫人重新再做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各种热腾腾的生煎往里头送,传出来的只是碟碎碗破的声响。掌柜的急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这祖宗真起了火不定拆了他的醉霄楼。就算不拆了,这乒铃乓啷的动静传得整个酒楼都是,不知内情的还当他这有人在械斗,这还怎么做生意! 正当这掌柜愁眉不展的时候,余光扫见瞧热闹当中那身形胖硕一人,当即大喜,将人拉到了一旁诉苦了起来。那人自然与他是老交情,生平对吃这一事尤其看重,掌柜的如今头疼得紧,见到此人忙倒了苦水,问道:“如今那摊子不做了,司少爷就跟我这置气,我这哪里去寻人,只怕今儿都不安生了,你看你可知道哪还有什么地儿煎包做的好的?” 那人已是中年,旁人都叫冯胖子,城里的美食找他打听准没错。 冯胖子听了这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碰着我可真是你运气了,我刚就碰见了你要找的那摊主儿。” 掌柜的一喜,随即又有些不可置信,“果真是那人?” 冯胖子捻着自己嘴边上的胡子,笑眯眯的回道:“这方圆百里做煎包哪有比得过那丫头的,想来这位司家少爷念着的那味道就是出自她之手。”要说这事也真是凑巧了,他先前才撞见那丫头得知她如今开了铺子,如此便和盘托出告诉了掌柜的。 这掌柜的尚未见过真人,到底处事谨慎不敢真信了,倘若他这就冒冒失失去回了司寇,到时发现又不是要找那人岂不是又白白糟了罪。他吃了这次的亏,看阎王就是赖里头非要尝着,便急忙好生安抚一顿就急忙叫冯胖子带他去了青衣巷。 到了店铺外,掌柜的瞧见这铺子果然新开,这会正在由着个人抬了店招进门。他眼毒,只是略撇了一记便已经看出这店招牌匾做的不体面。用的木料差不说,上头的桐油漆也没掸足八层,显得不出油光来。单看门脸尚做得这么拮据,可见这开店的人也不是什么殷实人家。 薛宝珠正打了水在擦桌子,绞着抹布直起身子的时候便瞧见了来人。“冯叔?”她虽说盼着先前的老熟客能来,可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薛丫头,我来给你引荐一人。”冯叔知道萧掌柜的事要紧,故而也没磨蹭。“这是醉霄楼的掌柜,这趟是专程叫我带着来见你的。” 薛宝珠纳罕,却也笑着将人带入了后头的那小隔间中坐了说话。 等坐下了,冯胖子笑着道:“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一手好厨艺竟叫……”他那话并未说完就骤然打断了,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后才掩了异样道:“竟叫我这朋友也想跟来认识认识你,这可是镇上最大的醉霄楼的萧掌柜。” 薛宝珠料想他后头半截的话是叫那同来的男人给截断了,却不心急,只有条不紊的应对:“久仰萧掌柜的大名,只是这两日小店还未拾弄干净,要让萧掌柜见笑了。等开张了,还想请萧掌柜点评点评菜品。”实则心底着实纳闷这位同行大掌柜来她这小铺做什么。 萧掌柜也在打量她,心中只道这丫头真是不知趣儿,言语之间不见丝毫热络,想他也算镇上有名人物,同她一个小丫头结识已是天大的脸面,也不知是真的憨厚还是得知了他的来意有意相求。“只怕到时候小姑娘的生意红火了,腾不出时间来招待我,倒不如现在来得好,说起话来也便利。” 刘四儿今日一直在店中帮忙,换了新东家,头几日没有不殷勤的道理。这会捧了茶壶进来一一斟茶,其间笑了道:“两位慢用茶,新掌柜您要再有什么都喊我,我就在外头伺候。” 薛宝珠等他出去了之后也不急躁说话,只是拿着茶盏轻轻抿了几口,暗暗揣测。 冯胖子趁着这空档给萧掌柜使眼色,叫他别端着架子,而萧掌柜是端惯了,可无奈一想到司家那位活祖宗后背就直冒冷汗。“听说薛小姑娘做的煎包很是一绝……不知道今儿我有没有机会尝一尝。” “煎包……?”薛宝珠心中暗笑,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她这煎包当初也是花了心思去做的,最后也因此招揽了不少回头客。他一个堂堂醉霄楼的大掌柜亲自来她这还未开张的小店点名要尝新煎包,其中必然有猫腻,遂故意道,“这还是早前在外头摆摊子卖的小吃食,上不得台面。我年纪虽小,可也是一心想要将这店铺往大了做去的,所以着实花了心思研究了菜谱,所以煎包这些我一早就打算好再不做了。” 倒是冯胖子先忍不住了,那煎包的滋味可是美妙得很,别说司家那小公子惦记,他也惦记,可薛丫头竟然说再不做了!冯胖子心中犹如被滚油烫了几遭似得,急忙道:“怎么不做了?!那往后就吃不到了?“ 薛宝珠也没彻底绝了这话,眼光不经意扫过萧掌柜的同时模棱两口的说道:“这将来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准的。” “我看薛姑娘将来有大造化,这等街边小食搬上桌倒也在情理中的。”萧掌柜忽然开口,大有深意的念了一句。 薛宝珠抿嘴一笑,“哪里话,全赖那些老客给几分薄面。” 萧掌柜见她丝毫不漏口风,心里更是冷笑了两声,却是认定了她此刻是在拿乔。那边司家活祖宗在闹腾,这边还要同这个小丫头周旋,可真是将他心里压着的怒气给点燃了起来,遂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道:“如今生意当真不好做,小姑娘年纪轻轻便要掌一家店的厨更是不容易。我瞧着……”萧掌柜左右打量了两眼,“这店铺里头都还是就家当吧,新店儿起头难,正该是用钱的时候。依我看,倒不如出些用不大上的方子,手头活了才是正理。” 冯胖子坐在一旁心急,想着他这朋友真是生意做久了人也奸滑了,原是他要来求人的,怎么这话兜来转去说的竟好像是要帮薛丫头一把似的。这……只怕薛丫头不是个好随意糊弄的,他心中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薛宝珠慢条斯理的开口:“萧掌柜在说笑呢,自家方子如何拿出来卖?” 萧掌柜并未说话,径自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约莫五两。他再看薛宝珠的时候脸上只剩下笃定,笃定了这银子在这档口对薛宝珠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薛宝珠并不理会,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等抿了几口茶瞥见萧掌柜有些沉不住方才出口道:“自己配方。不卖。” 干脆利落竟是没有丁点转圜余地。萧掌柜不由寒了脸,心底强压的急躁不禁显露了出来,“那你怎么才肯?开个价……”这话说了一半才倏然反应过来,再要收回便也收不回来了。想他做生意一贯从容,不想这次却前后煎熬,失了分寸。可为今想着只要能安抚了司寇那活祖宗,自己在这丫头身上折些银子也就算了,狠了心咬牙道:“你煎包的配料方子,开个价。” “萧掌柜恐怕没听清。”薛宝珠丝毫不为所动,“配料方子,不卖。” 萧掌柜大怒,拿手重重拍在桌面上,没想到自己今儿竟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冯胖子眼见气氛不对,忙出来笑呵呵的劝和,“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做生意讲究个和气,和气生财!” 一时气氛焦灼得很。 薛宝珠轻轻一笑,并未被萧掌柜的怒气所震,眉眼之间尽是盈盈笑意,“配料方子不能卖,却不一定做不出生意。冯叔说的是,和气生财,讲究个你情我愿。萧掌柜,这配料方子我卖不成。我既是卖与了你,按照醉霄楼的规模也不能叫这东西上桌去。花了大价钱回去只做一两回,不免有些浪费。我倒是有个两方得利的法子,不知萧掌柜意下如何?” 萧掌柜冷哼,不置可否。 冯胖子劝道:“薛丫头你快说!” “配料方子我不能给,可这煎包我却可单卖把你。实不瞒萧掌柜,煎包如何全看里头馅儿是不是鲜美流汁……”薛宝珠话还未说完,冯胖子就接了过去,忙不得的点头:“不错不错,薛丫头做的煎包就是比旁人家的那馅儿好吃,啧啧,一咬开满嘴儿的汤汁……” 萧掌柜冷着脸,扫见他这朋友一副留恋其中的模样,气得牙痒。再看薛宝珠,竟是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萧掌柜若是肯,这价自然也是实惠。”薛宝珠循循善诱。 萧掌柜斟酌片刻,咬牙应了下来,到底是拿多少货给多少钱,于他也不亏。只是从薛宝珠离开时候特地带了一笼煎包回去,好同那司家的活祖宗交代了。 第50章 涮肉片 吃了春分饭,一天长一线。城里的忙着踏青赏玩,乡下就多是挖春菜,务农活了。大清河在化了冰后就有不少小孩儿捞鱼虾的,河边还有洗衣服被褥的婆子媳妇聚在一块,一壁喊着娃儿乳名要他们当心些。 一声尖锐的断气哭声蓦然传出,恰是挨着大清河,叫妇人们手里的杵棍险些掉,实在是这声儿太渗人。 “哟,这是荷花声儿罢?”董氏抬头往声音来源探了脑袋,能隐约瞧见在白渗渗一片中头上戴着素花儿的女子。“听说是昨个来的,找老聂头来的罢。” 薛李氏重新捡回棒槌敲衣服,脸上不带好气儿,她家挨得算近,昨儿听那边乒乒乓乓闹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就俩人咋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估摸是想找老聂头把她娘弄回来罢,她不是嫁了大户么,原先还挺得宠,结果在河里湿了身这清白名儿可就没了,不是叫给关着,咋又能出来了?” 说到这个董氏是知晓的,“你们不知道罢,那朱老爷可不是什么善茬,还喜欢玩着花样来,荷花长得好,前头时候叫人点开了爬的床,我还瞧见过她胳膊上一条条血道儿呢!” “呀,真假的?”有人抽气不置信问。 董氏压低了声音,周遭都是成了婚的说荤话没顾忌,“你看她脖子上竖着领子高高,底下不知是个什么景儿呢!我家大昌说那朱老爷胖的跟猪一样,压都压死了哈哈哈。” “摊上这样,嫁有钱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 正碎碎说着,莫大娘端着盆儿走了过来,盆儿里是换下来的褥子,没河边洗方便,找了个空档便放下了,正好挨着薛李氏。 “哟,您亲自来洗褥子啊,这照理儿说,青彦考中了进士,将来那是要当大官儿的,可不得有丫鬟婆子伺候您。”薛李氏凉凉嘲讽出口,因着薛宝珠的缘故早看这老婆子不顺眼,做什么都掺和着,跟她那干儿子都碍眼极了。 “薛嫂子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青彦被圣上罢免了进士,如今可是什么都不是。嗳,看我这嘴,怪不会说话的。”董氏挤着眼睛跟薛李氏一唱一和挤兑,为那天在莫氏家门口吃的那口气。 莫氏紧抿着唇,并不搭两人的话茬,自顾埋头洗褥子,洗干净晒软乎的给青彦带去书院。 “嗳,咱这村子还没出过一个,该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怎么就触怒龙颜给拿回去了呢?”董氏再次出声就想挖出点什么。“难不成学的那些个礼仪啥的都还给书院师傅了么?” 莫大娘听她跟旁人叨叨个没完,心里也搓出火来,旁的她都忍得,也不愿与人为恶,但要诋毁她孙儿那就不行,不禁站起来正对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一句青彦长青彦短的,也不知道顾忌害臊!” 董氏被当头一喝,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最后酱红难看,心底恼极了莫氏在大家伙面前这么不给情面,让她闹笑话。 薛李氏乐得看热闹,后来一想,这莫氏是跟着那死丫头长进了啊,原来可不是这样的,等想起那丫头就想到近儿个听说的,“莫大娘,那死……宝珠丫头真去镇上了啊?” 莫大娘轻哼应了一声,平了平心绪又蹲回去搓,打定主意薛李氏再多问一个字儿她都不答。 “这个我晓得,好像是去了什么醉霄楼,那酒楼气派,人一顿就能抵咱们一年的,能开了吃住条件,估摸工钱也不差罢。”董氏有意无意地总会留心裘和,不过搁着打听的是薛宝珠,孙喜口紧有什么用,跟她那口子喝了点酒,就让她套了出来。想到日后见不着还暗地里可惜来着。 “……那丫头倒是能耐。”薛李氏哽了一下,干巴巴道了一句,心底却是不平。 “喏,那荷花带人回来的,把薛老二家的门都给砸开了,扑了个空,是运道哩。”董氏咋舌,本来想看场热闹的。 说起来也奇,譬如当初薛老二死的时候,大家伙都以为薛宝珠肯定得求着薛老小家,没法活下去,可偏生俩家就这么闹掰了,薛宝珠一人挑大梁的上镇上摆摊挣钱了。又比如这场大火,都烧没了,得穷酸罢,结果人混到镇上去了……让人怪憋气的。 当然有这想法的也都是看不过薛宝珠的,旁边几个依旧敲敲打打,不耽误事儿地走了。莫氏听到董氏说的,心想宝珠留个心眼是对的,要是叫这些人给知晓自个盘的铺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而被村里许多人惦记着的正主这会儿正喜滋滋地盯着一块牌匾看,八宝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儿笔锋遒劲,极是潇洒,出自裘和的手笔。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薛宝珠藏了裘和写下的那张纸,心里盘算着,要是等有空找个算命的给看看,看能不能从那字儿上瞧出什么身份名堂来? 最好是连生辰八字家住哪儿都给算出来,薛宝珠觉着自个有些魔怔了,自打听到裘和有心上人后,即便忙活着,可心里总透着一股无力,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刻失恋二字。 “招牌挂出去么?”裘和扶着牌匾问。 “挂……”有气无力的气声儿飘了过来。 裘和挑了下眉,拿了扶梯爬上去挂。 薛宝珠看见,慢吞吞走过去扶住了梯子,一壁仰着脑袋看,“左边,左边点儿,不对,右边,歪,歪了。” 裘和拿着牌匾照着找寻合适位置,最后发现指令越来越多,突兀地停下来,定定瞧看底下的薛宝珠。后者睁着澄澈的眼,那一抹得逞还没来得及收敛被他看个正着,露了无奈,“好好说。” 薛宝珠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了个透,反而被包容着,经不住脸上一热,可又想到这人在屋顶上说的来,“就挂那。”说完就松开了手,回去收拾午食了。 裘和从梯子上慢慢下来,一壁凝着那道拖沓走着的小身子板,目光饶是深意。这人不对劲好几天了…… “我姐咋地了?”薛宝霖从后面冒了头,直奔着裘和问的。 裘和闻言眯了眯眼,泄出一丝笑意,他还是不打算告诉那人,记忆力模糊的身影分明是上了年纪的,他只隐约有个猜想,可瞧着薛宝珠这般模样,腾起了一丝恶趣味。 后厨里,失魂不减手艺的薛宝珠将卤好的豆腐皮儿和猪脚料儿盛出来,热乎乎的端上桌,卤制一夜入味捞出,洒上熟芝麻拌匀,很是下饭。 吃上面薛宝珠一贯是不凑合,重新折腾出来的卤料这回细细弄了缸子,一点一点卤出味儿,时日长了味道更醇厚,也拿着试手。 食肆她自个定了这月二十八开张,留出足够充足的时间筹备,东西都已经收整得差不离,反而是食材菜式上需要仔细斟酌,她打算将八宝楼做成平民馆子,卤料做得好是个好进项,能让人打包走的下酒小菜能做长。 这么想着,一壁端着菜从后厨出来,乍遇上冷空气呛进去,打起嗝来。 卤料一上桌,薛宝霖放亮了眼睛,他最喜欢姐姐做的卤猪脚,舀一勺拌饭里都不需要别个菜了,直接能扒完一碗饭。 “慢点吃,嗝……没人跟你抢。”薛宝珠往桌上倒了杯茶水,可还是止不住嗝,打得多了胸口还难受,便一手捂着。 宝琴反而瞧着好玩,也瞧着,一大一小对着眼此起彼伏还伴着咯咯笑声。薛宝珠没辙,想到厨房还有半个馒头剩着,便想用土方法治治。 等进了后厨,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来的,一转身就看到裘和不知什么时候也一道跟了上来,“你,嗝,来干嘛?” 裘和举了空碗示意,“打饭。” “……”薛宝珠让开了点儿,自顾拿起馒头往嘴里塞,不时拿眼瞟着人——宽肩窄臀,穿着是个瘦长个,脱了就…… 正当薛宝珠往不可描述的地方瞄,就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眼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薛宝珠惊得往后缩。只是地方总归是小了,没两步就抵在了墙上,做贼心虚得不敢对视。 裘和刚好在她身前站定,察觉到某人眼光溜来溜去,一副心术不正被抓的样子眼底是掩不住笑意,可惜某人并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持续得有点奇怪,薛宝珠觉得该说点什么摆脱这样的窘境,可一张口喉咙就发痒得说不出话来,先前怀疑过的暧昧又死灰复燃,就是这种让她误会他对自己也是不同的感觉,咬牙一抬头与他正正对上,“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裘和斟酌点头。 薛宝珠忍不住心砰砰跳,妄念滋生。 “你不打嗝了。” “……” 你去死罢!薛宝珠面无表情地将掰了一半的馒头全糊在了某人脸上,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 日子眨眼到了二十七,早先挂出去的招牌成了街坊四邻探听的对象,之前薛宝珠收拾铺子动静大,为此还给住隔壁的送了些煎包当赔罪,大家伙知道这接手的还是做吃的,却是不看好,毕竟前头陈掌柜那风波不是换了招牌就能揭过去的。 煎包拢共送过两回,等到第二回的时候邻里便比较欢迎了,独独一家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地拿了过去,可过了好一会儿又再送回来说是脏东西不吃,煎包送回来都已经是凉透了。 莫大娘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不是糟蹋东西么,不吃就别收着,这是几个意思!” “大娘!”薛宝珠有阵儿没看见莫大娘甚是亲热地依了过去,倒没在意那个找茬的邻居,“回头热热能吃。”并没为了这扫兴,只觉得对方脾气古怪了点。 莫大娘挎着小布包来的,等见着宝琴宝霖,忙是抖开了布包把里头的番薯片拿出来,都是手工自个弄的,刚晾出来,薛宝珠拿了一片搁嘴里果然是记忆里那个韧乎劲儿,嚼着可是香甜,“好吃。”她自个晾的都给烤成焦炭了,没想到还能吃上。 薛宝琴看到莫大娘来也跟姐姐一样赖了身上,一口一个莫奶奶,直把莫大娘喊可人疼的,手里捏了番薯片就喂她吃,一口小牙齿咯吱咯吱磨的却也吃得起劲。 莫大娘前面来过一回认得路,却不认得牌子,直夸门口那字儿写得好,完了拉过宝珠偷摸塞份子钱,把薛宝珠闹了个哭笑不得。 “大娘,你这是逼我给您还钱呐,就是过来吃个饭不兴这个。”薛宝珠又将那一小包给塞回了她口袋里,死死按住。 “还啥钱呐,这么大一铺子要开起来得费不少钱哩,你这娃儿有难处就喜欢自个扛着,如今到了镇上老婆子我顾不到总是不安心。”就冲宝琴最早喊的那声奶奶,她都放不下这几个。 “奶奶,亲奶奶,要缺了我一定跟您说,到时您再借我呗。”薛宝珠只好软言哄着道。 莫大娘叫她这两声听得皱眉都乐开花了,眯着眼笑,“那成,我先收着,自个说的可别和奶奶见外。” “嗳。”薛宝珠拿起那一包番薯片,打算先去炸个几片当零嘴儿给俩猴儿解馋,挽着莫大娘的手一道去厨房做炖鱼。 等一桌菜堆挤满了,王大虎和莫青彦俩也到了,王大虎从衙门直接过来的,还穿着官服,只是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大好,和莫青彦在谈论着什么,只是到了跟前两人都默契的止了话。 薛宝珠将罩衣从莫大娘身上解下来,“虎子叔,我给你温了一壶酒,这就给你拿去。” “有酒好!”王大虎爽朗一笑,刚才那点不快早已消散,跟莫青彦一道入了座。 莫大娘倒是多看了两人两眼,这俩人刚才是在争啥? 莫青彦一脸淡然地接受莫氏审视,还给打了个下手把碗筷摆了,“祖母,不是说了我回去接你一道,你怎么一人过来了。” “我又摸不走,等你做啥。”莫大娘含笑对了一句,打私心里也不希望孙儿回村子被人指指点点戳背后,书院院长赏识当授业师傅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住了书院后,她能见的面儿少了,“书院那住得还行不,吃得惯么,我咋瞧着像是瘦了……” “祖母,那是我待了八年的地方,都挺好的。得恩师看重不至于亏待,没瘦。”莫青彦由着她摸,温声宽慰道。 王大虎却在一旁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的说辞不满,被莫青彦一看,避走了目光端着酒杯闷喝。 莫大娘没注意到的,薛宝珠看见了,这下更肯定俩人进门来前发生了什么,以虎子叔的直性子根本瞒不住嘛。 “宝珠,今个辛苦你了。”莫青彦拿过那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敬道。 薛宝珠也给自个倒了杯,正要举起却被一只大手横着劫走,“……” “她酒量不好。”裘和忽然举杯立了起来挡在前头,憨憨说道。 薛宝珠又不由想到除夕夜那晚,脸腾地红了起来。当初那句喝酒冲动啪啪打得自个脸疼,默默倒了碗茶水装深沉。 裘和余光里瞥见,看她难得猫儿似的乖顺,耳朵尖儿还红红的,心底腾起一个念头,很想摸一摸那耳朵尖。 一块端着举杯的王大虎咕嘟闷了一碗,喟叹了一声‘好酒’,那点的旖旎氛围霎时消散。 一顿饭用完,薛宝珠同莫大娘在后厨收拾碗筷,想起吃涮肉的小火炉还搁在前头没收起来便又折返了回去。她还未走到一半的路,就听见有两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再争吵。 “虎子叔,我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干娘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多少心,你倒好拍拍屁股人就去了书院!” 薛宝珠怎会听不出这两人的声音来,先前吃饭的时候她便已经听出这两人好像置着气,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此时又听莫青彦道:“……我知道这阵子奶奶伤心,是我自己没用。”他顿了顿,继续道:“去书院也是怕日日对在奶奶眼前叫她看了更加伤心——” 他的伤心两字才从嘴里头出来就叫王大虎气愤的给截断了:“哼!是不是真的这原因你自己个知道!” “虎子叔?!”莫青彦又惊又急,连着唤王大虎的都语调了都变化了许多。 “咋地?难道我说的不是?”王大虎索性将话摊开了来说,他看干娘想着莫青彦,便去过书院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儿。“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理由,你那点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敢说你呆在那书院不是为了院长家的小姐。好你个臭小子,难为干娘为你日夜担心,你竟然……你竟然……”他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那日去他可听见了不少难听的话呢,状元郎名讳的事本就闹了好大一个笑话,却没想到这小子竟还同状元一道住在书院,如此一来,更是要有人将那事揪着不放了。饶是王大虎也受不住那些讥嘲,他委实心中也是心疼莫青彦的,听了那些疯言疯语如何不知道他在书院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书院有什么好的,你……你要真孝顺就别再去了。” 莫青彦张了张口,显是对着这样粗暴而强硬的对话没办法继续,可这事他心中有数,最后只是闷声声道:“院长对我苦心孤诣,我不能不去。”说了这话便从那边过来。 薛宝珠没地方可避让,只能厚着脸皮避开眼权当没听见这事,等与莫青彦撞上发觉后者稍是停顿了下依旧擦身而过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王大虎的声音紧着在跟前响了下来,“你都听见了?” 薛宝珠想摇头,可却偏偏点了下头。 王大虎显然也并不十分在意她是点头还是摇头,早已将她看成了自己家人一般,叹着气愁苦道:“青彦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嘴上虽是这样抱怨着,可心中则更多的是心疼。他那日去书院可听说了不少难听的闲言碎语,何况那状元也喜欢院长家的小姐,唉—— “宝珠,你别同干娘说这事,免得她听了担心不说,夜里头又要睡不着觉了。”王大虎担心的嘱咐。 薛宝珠哪里有不应的道理,随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宽慰了王大虎道:“我听说那状元回乡也不会时日长,他是金科第一名,且是留任京都的翰林院修撰,到时候离开兴许风头就过了。”她忽而话锋一转,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许多:“明儿个八宝楼就要开张了,虎子叔到时候可得抽空来帮忙。” 王大虎也受她情绪带动,撇开了压在心头的阴郁,笑了道:“这是自然的。衙门到你这边也不远,到时候我便让我的那群兄弟隔几日就来这用饭,也是一处好进项。” *** 薛宝珠拿了熄了火的小炉回厨房,见莫大娘坐在矮矮的小凳上,她手边上是一摞摞洗好了的碗儿碟儿,而她不断的俯上俯下,更是显然背影凄清。薛宝珠自打盘下了这铺子心中就早有了一大算,只是一直没说,这下心头有些叫触动了发酸,忍不住提了出来。 “大娘……” 莫大娘哪里晓得她这出去一趟还知道了那些事,忽然听见宝珠喊她便抬起头来笑着道:“没几只了,你去旁边歇着就好。” 薛宝珠于这事也不推辞,她是知道莫大娘性子的,只先将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先搁在了灶台上。“大娘,我往后也不大回长渚村了。” 莫大娘哪里会不知,心中经由她这样直接提了,眼睛里头便不自觉的要逸出眼泪。先前身边围着薛家这姐弟三个好不热闹,这下全都搬到了镇上就如同离开了她一样,哪里不难过的。莫青彦长住镇上,只能等书院例休还回去。而王大虎身上有差事,也不能时常陪着她。这下薛宝珠几个也不在了,心中一下子空荡荡了起来,这两日她还偷偷抹过眼泪。今儿本来是高高兴兴来的,却没想到让薛宝珠招了伤心。 年纪大了总得有人在跟前照顾才好,莫大娘先前待薛宝珠几人极好,她也不愿断了这份交情,试探着问:“大娘,你愿不愿意留在镇上?” 莫大娘满脸惊讶,显是没想到薛宝珠会忽然问这话,惊得她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薛宝珠继续道:“这铺子的后头屋儿能住人,大娘您来我就再给收拾出一间来,不费事儿的。再说莫大哥多数时间也在镇上,大娘您要住过来想要见青彦哥也方便。” “宝珠……”莫大娘张了张口,又是欣喜又是迟疑,过了一阵方才语气晦涩的的开口道:“可……” 薛宝珠晓得她有顾虑,莫大娘是个自觉的人,恐怕这是在担心麻烦了自己。“大娘就答应了我吧,这几日还好,等后头铺子开了起来,只怕我这边人手不够。您过来了,自然也就成了个帮手,到时候我再给您每月开工钱……” 莫大娘听她说喊自己来是为了帮忙,心中早就动摇了,她先前是怕自己是个累赘连累了薛宝珠,现在知道她也是出上力,是能帮薛宝珠忙的,忙不迭应了下来。“这钱我不收,真要是来了吃住都在你这,哪里还用得着收钱?”莫大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堆起满满的笑来,欢喜得很。 薛宝珠亦是笑吟吟着道:“大娘要真是要细算,我将工钱扣了饭钱住宿的钱再折给您就是了。” 她这边同莫大娘说定了之后又将这事同其余几人都知会了。莫大娘直说自己乡下家里头没什么可牵挂,几亩田早卖了,今年手上不富裕小鸡仔还没来得及买。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回乡下去收拾收拾,快的话晌午就能回来。 “好。”薛宝珠转过头,看见莫青彦和裘和坐在一块,王大虎则坐了稍远了些,敛了眸子声音欣悦道,“那往后晚上这顿都在我这吃,一家人吃热闹。” 等到了第二日,八宝楼正式开张,薛宝珠兜着新罩裙没在后厨待着,往门口张望呢,外头的鞭炮声噼啪炸响了好一阵儿,门口聚起了不少人观望,她怕等人进来后忙不过来忙回了后厨,可愣是等半天,都没见着刘四儿或是裘和进来报菜名。 她又从后厨转了出去,这一看门口已经没人了,裘和和刘四儿走出老远,依然照着前两日那样敲锣张罗,“青衣巷子里的八宝楼开张,头三日吃食全算半价……” 可薛宝珠却没想到饶是这样宣传,今儿开业头一天的人却少得很,临街的门面大堂里可只坐了两三桌,其余的都空着,哪里像是新开业的地儿,跟经营不善将要关门似得。 莫大娘谨防今儿人手不够,天没亮就准备起来了,看了这情形也是心急得很。她也不敢去问薛宝珠,怕招了她的伤心,只过去裘和身边问:“宝珠说前几日都在街上做了吆喝,怎的没人来?” 刘四儿把弄着手中的长巾,斜着身子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闻言忍不住插了话道:“谁知道呢!明明前两日可有好些人来着的。”前两日听宝珠说是什么试营业,那也比今个开张人多,他还以为今儿会有火爆场面,那哪成想这样冷清。他打小就做店小二的,见识得多了自然知道新东家将开张的噱头做得十足,难道还真有人不在乎便宜的? 裘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绷着平静,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有些奇怪。” 莫大娘下意识的要问他哪里奇怪,可等转过眼看他的时候,他又紧闭了嘴巴,显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裘和……莫大娘心中不由起了好些惊叹,自打那日走水他跑进火场救了薛宝珠,这人好像也锐气了许多,不像以往那样木讷透着呆样子。虽然如今还是不大爱说话,可算是有了精气神,不再叫人觉得蠢笨了。 店里头没有人,薛宝珠也心急,等下午的时候裘和同刘四儿两个又拿了铜锣出去宣传,可仍不见好转。薛宝珠在做吃食这事上一向无失手,这回可真是实实在在叫淋了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心说她先前多花了心思在厨艺上,生意生意,她这才是第一回体会到生意二字的晦涩难懂。 可没想到,这冷清一连三日都没有好转,开张头三日店里头有优惠都是这样的情景,那往后只怕更要差了。照此下去,薛宝珠心担心这铺子撑不过几日就要关门了。这两宿她也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旁的也就罢了,分明有些好熟客她是亲自通知了的。没有道理这些人也忽然不来了!眼见天色将黒,薛宝珠打算暂先关了门出去寻一个熟客问明缘由的时候,冯胖子上门了。 她眼中一亮,当即迎了上前,“冯叔,你怎么今日才来?” 冯叔面色却有些掩着紧张,看了看宝珠又往她身后的后院探了探,“上回来谈事的那雅间里有人吗?没人我去里头。” 薛宝珠起疑,他一个人过来又是神情不安要去里面,竟好像是来这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样。她带了冯叔往里头去,待他点了菜,方才诧异的问了起来:“冯叔,这是怎么了?” 冯胖子脸色一僵,干笑了两声,装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反问薛宝珠:“什么?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薛宝珠拧了拧眉,想他定是知道什么,不由的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起来,“是关于这铺子的?”她思索了片刻,胡乱扯了一个念头:“难道是有人不许旁人来我的铺子?” 她这一话当即叫冯胖子脸色变话,正叫她说中了。若要不是他实在是个爱吃的性子,哪里会冒着风景来,苦苦忍的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却还是忍不住来了。 薛宝珠心道自己只怕是猜中了,可冯胖子却是索性挪开了眼不再看着她,颇有些避着她的意思。“冯叔,你要再不跟我说,我只怕真要得罪了人关了铺子。这铺子是我身家性命,真要是关了恐怕真的就不会做这行了。” 冯胖子扭过身子,很是吃惊的张了张口,没想到她竟然拿了这个事情来拿捏自己,可偏偏自己有条挑剔得很的舌头,要不然也不能冒着的风险来了。“唉,你这丫头……”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总是招事儿?” 薛宝珠一听,再仔细想这些时日自个可安生的很,怎么可能招惹上什么,“冯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开张用半价做噱头,哪能真没有个图便宜的来吃,这没人来,是叫给人压着不敢来。” 薛宝珠皱着眉头,也不吭声只听着冯胖子继续道:“打你铺子挂上招牌后就有风声说是换汤不换药,假名头,应是先前将喜来坊挤兑倒的喜乐酒楼放出来的,那家掌柜一直不喜喜来坊的招牌,觉得名儿带重了,还因为两家挨得算近,暗中打压。” 喜乐酒楼就是喜叔送鱼货的那家,薛宝珠是知晓的,不然这铺子也不会到她手上,可这么逮着同行挤兑也实在小人做派。“这小门面又不影响他的生意。” “是说。不过真正让你馆子开不了的不是那家,我是知道换了主儿的,旁个也有知道的,可要真来担心的是另一层,你这新主儿得罪过县太爷!” “我……我表哥都好好放出来了,那事……就是个误会,哪有得罪?!”薛宝珠急道。 “你说得清楚,可别个不知晓啊,外头都道如今的新主儿叫薛宝珠,得罪了县太爷……”冯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最后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咳,就不能多问了。” 薛宝珠没想到问题的症结出现在县太爷身上,可这也太稀奇了,按说杨四娘那茬也都过去了,黄老夫人那她都去打点了,难道县太爷是记着丢了颜面的仇,可也算不到她头上去啊。这般想着,她的眉头皱到一块儿去,这都什么破事儿…… *** 薛宝珠还在为八宝楼的生意犯愁,那边又爆出了一则大消息,好巧不巧,还是她的。不知哪个多嘴投巧的,竟把她和司家退亲那桩连了起来,一下扒出她就是被司家小少爷退亲的那个,正值司家选媳妇的当儿,这事爆出来一下将两位主角儿推到了议论风口。 传到最后,连她千里追爱的传闻都出来了,薛宝珠没管那个,心思都在食肆上。 刘四儿因为这两天没生意,借着在外头张罗的名义实则听着各路八卦,回头对上正主儿,连眼神都变了,憋了好一阵儿才忍不住凑上去问,“新东家,外头传的是不是真的?你和司家小少爷是娃娃亲啊,多好的一门亲事,司家小公子长得俊,多少姑娘巴不得嫁。”言谈之中不乏艳羡,一脸神往的想要是能入了司家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薛宝珠哑然而对,脑门绷起根青筋。 “想去,你也可以。”就在刘四儿身后突然冷不丁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刘四儿一怔,看向裘和还在莫名。 “去掉多余的就可以。”裘和声音惯无起伏道,一本正经唬得刘四儿一愣愣的。 “噗嗤。”薛宝珠在刘四儿反应过来之前笑出了声,对上裘和挑眉的动作,忙是尴尬地掩了个呵呵过去,糟糕,似乎暴露自己知道太多了。 等刘四儿想透冲裘和磨了磨后牙槽,这人埋汰人呢,可也是随性子的,“哼,要不是我娘没给我生个女儿身,我还真去。”这会儿正挑姑娘呢,镇上凡是到了年纪的差不多都去了,听说还要比试,可热闹。 薛宝珠有听到些许,只说那阵仗跟选妃似的,司家真把自个当土皇帝了,有那难弄的老夫人和当家夫人,以及司寇那风流纨绔性子,有的苦头吃的,还不如她这种守着自个的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的好,犯不着跟别的女人抢男人。 可当下,好日子似乎还远了点。薛宝珠忍不住叹了一声,拨着算盘珠子算她那点少得可怜的本钱,醉霄楼给的定金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这一日日的食材采购,不能存放的落实进肚子,可也架不住这每天多出来的,若是生意一直…… 薛宝珠不敢想下去,只得紧着跑了一趟华严寺找黄老夫人探探消息,孰料却吃了个闭门羹,没能见着,可却是知道人在里头避着不见的,整桩事情越发透着古怪。若问题出在县太爷那,薛宝珠也不敢直接找了上去,拐了弯儿想到了黄夫人。 被薛宝珠惦记上的黄夫人在黄府里,薛宝珠递了话进去就没了消息,她只好守在门口等,中途还叫小厮给赶到了边上去,饶是如此她也没走,这么蹲守了两天,都是一早来到天黑了才回去,终于在第三天让她守到了。 “夫人,夫人!” “哎哟,吓死我了。”黄夫人正背着身没注意,乍听到给惊了一下,再看是薛宝珠,脸色有些古怪,“是你啊。” “黄夫人帮帮忙,让黄老爷大人有大量,别再难为我的食肆。”薛宝珠开口就求,寄希望于黄夫人。 黄夫人借着扶鬓发的动作掩去了眼底暗芒,“这儿不是说话地方,去后头。”说罢,就先一步领着丫鬟转去了侧门。 薛宝珠紧忙跟上,看出黄夫人脸上的不悦,忙是道,“黄夫人放心,那事了了,我绝没有借此来要挟的意思。我的小店儿刚开张,若是黄老爷不赏口饭吃,我们姐弟几个只怕要饿死了,若不然,我也不会求到您这儿。” 黄夫人这才脸色好转了些,就是怕薛宝珠不识相赖上,“这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她顿了顿,看薛宝珠脸庞又白了两分叹了口气道,“但凡好说的,我也给你说去了,可这回这桩牵涉的不止是我家老爷,若是管多了,乌纱帽可保不住。” 薛宝珠更懵了,怎的有这般严重?“难为我铺子的不是……黄老爷?” “嗐,老爷为难你做什么,这事儿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反正是有人不想让你开下去,听说那铺子也是刚盘的,我看你就尽早脱了手别留镇上,那银钱也够你好好待乡下了。”黄夫人按了按她肩膀,自觉话尽于此,因着还约了几位夫人打马吊,不等薛宝珠反应过来就匆忙坐上轿子走了。 薛宝珠追了两步,想问清楚是谁,可心底却是知晓黄夫人定是不会说的,可能使唤动县太爷跟自个过不去的……她蓦然想起一人来。 “啊嚏——”躲进司仲书房里的司寇突然打了个喷嚏,顺手拿了旁边侍候丫鬟的绢帕擤了下鼻子,又扔了回去,懒散仰倒在太师椅上。 “煎包我吃,你可以回去了。”司仲皱着眉头看那条搁在他书桌上的腿,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哥,你不能认吃不认人呐。”司寇懒洋洋地发声,嗔过去一样,活脱脱一副看负心人模样。 司仲:“……”将手里的账簿搁了下来,反而正正打量上他来,“有事说事,别耽误我功夫。钱不够花,我去让账房使银子。” 司寇咧嘴一笑,带起几许痞气,“你说我娶媳妇干嘛,大哥你这么会当家,有你就够了啊。” “说什么混账话。”司仲蹙着眉对混蛋弟弟没辙,“拿了快滚。” “不是钱的事儿。”司寇坐直了身子,把那描花瓷碟往前推了推,“哥,你趁热吃一个。” 司仲虽然意外他吞吐,闻着食物香气却也顺从地搛了一个,他病了一阵,在吃的上面清淡惯了,着实不喜欢这一类的小食,拗不过他才入口,可一入口就惊艳了,稍稍挑动了眉梢,似乎意外于煎包油而不腻的口感,点缀的芝麻和葱丝儿更是添了清爽。 “好吃罢?”司寇小狗似地凑上了前。 “家里厨子不错,得赏。”司仲并未停下筷子,搛了第二个吃。 “不是家里厨子做的。”司寇皱了皱眉头,蠕动了两记,没说当中纠葛,只道连大哥都赞不绝口的,也不怪自己这般惦念了,一抓扇子柄道出了真实来意,“哥,我都快叫祖母和娘烦死了,为什么你就没事了,按理说娶媳妇过门不都是长子先么?你快说说你使的什么法子让她们放过你了?” 司仲听是这事,扬着眉梢看他,“娶个媳妇给你收收心也好,省得老是在外头惹祸。” 司寇就是不愿意被人管着才这般排斥,可实在架不住母亲和老祖母逼婚,躲不过去只好到他哥这儿求法子,“你快说你用的什么法子,这么好使我也用下,能顶一年是一年。” “真想知道?” 司寇点头,睁眼不错地盯着他。 司仲摊了簿子,好整以暇地睨着他道,“好吧,是当初那丫头来的时候给的启发。我就那么跟母亲说的,娶了耽误人家姑娘,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若是名门望族的只怕要生出事端,故母亲就不那么急着给我说亲了。” “你说你自己不……”司寇呐呐,突然收住了口,他可不信大哥那玩意儿是摆设,分明就是找的借口,难怪母亲这些时日往这边送来好多汤汤水水,还以为是滋补身子,全都被大哥拿来浇花花草草。 可是这理由—— “你是用不上了。”司仲瞟过混蛋弟弟变化多端的神情,敛过眼底的恶劣,故意惋惜道,“谁不知道司家小公子能力过人,接连七日夜宿花巷,名动汴城。”却是故意嘲讽他在得了不举名号后在花楼行的荒唐事。 “……”司寇一噎,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大哥的恶意,憋着郁气走了。 司仲看这人吃瘪模样露了笑意,想到他这阵的反常来,端起面前的云雾茶抿了一口,打算叫人好好查查他最近的行踪。只是想到城里最近纷纷扬扬闹的一桩,司家牵涉里头,有心人打着背信弃义的名头抹黑司家,原本不理会也罢,可想到传闻当中的另一位……司仲心思动了动,让人备了马车出府。 第51章 文思豆腐 薛宝珠回了八宝楼左思右想都觉得是司家挑的事儿,司老夫人那日还放话县太爷也是依仗司家,照黄夫人透出的口风看,十有*就是他们家闹的,为的就是让她无法在镇上待下去?自打去司家见识过一遭,薛宝珠怎么想都觉得十分有可能,心里给恶心得不轻。 可那股子韧劲也出来了,要灰溜溜的回长渚村她是做不到,必然要在这一方土地扎根,他们不想让自己好过,自个偏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赚满盆钵,看是谁让谁不舒坦。 正是做午饭的功夫,食肆里却是一人也没,说不气恼是骗人的,可也要张罗几个用饭。薛宝珠把一腔愤怒发泄在了嫩豆腐上,在后厨里一阵剁剁剁,那刀面刮着砧板的声响传到外头都一阵瘆人的。 刘四儿也理解新东家着急上火,没想到一接手也面临一样的窘境,可又不知说什么安慰,等出去看的时候突然瞥见一道身影,咋呼出声,“人,有客人上门了,东家!” 薛宝珠一听把菜刀甩下跑了出来,满心欢喜地一看,顿时僵住了,来人锦衣玉带可不就是司家大公子。“你来干什么!”薛宝珠私以为这人是来看她落魄的,故此冷着一张脸怪没好气。 司仲也没想到她这么大的戾气,不过看到四周空无一人的桌子,有些理解,软和了态度意在打趣道,“掌柜这等待客之道怕是不妥罢。” 可听在薛宝珠耳里却像是说店里没生意都是叫她这态度给赶跑了似的,叫她蹭一下起了火气,如今这局面不就是他家害的,竟还有脸说这话,遂板着小脸沉声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像您这种纡尊降贵来我店里,我怕供不起。” 司仲被她的话一堵,脸上也起了一丝尴尬,旁边的庆平自然是替主子感到不忿,“你也知道纡尊降贵,这般待客还真叫人大开眼见了!” 薛宝珠哼了一声,就是看着外头有人张望份上没动手赶人,可脸色已经是不好。 “姑娘兴许有误会。”司仲瞧出不对劲来,“我今儿来是为了给姑娘造成困扰赔礼的,这是一点心意当是补偿。” 司仲一招手,庆平不甘愿地递上了盒子,打开里头是个只小巧的黄玉雕貔貅聚宝盆,另附五十银两,两样呈上大方示意她瞧。“这门面算不得好,再则流言风语乃是食人猛虎。这些算作本钱,够姑娘……” 薛宝珠听了却只当他是让自己早点关门大吉,先前唯一那一点好感磨光殆尽,脸更黑了,“你们走,八宝楼不欢迎你们。”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公子是好心……” 可是已经被裘和动手请了出去,司仲理了理衣裳,看向裘和却是大感意外,一时愣在原地,神情几番变化。这人……这人长得怎么那么像一人!当初在金陵见到裴劭,那人明明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行事手段却是令他折服,以至于回来后竟也潜移默化地将他当做目标,可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面。 “……裴劭?”司仲倒吸着冷气惊诧出声。 裘和无波无澜地瞧着他,面上纹丝不动,仿佛那就是个陌生名字,冷漠驱逐:“别再来了。” 围在外头赶来看热闹的一下炸开了,这薛宝珠好大的派头,竟敢把司家当家的这么给赶了出来,原先传的司家不仁义,现在反而看来是薛宝珠不知趣了。也是,司家那大户怎么可能真让一个乡下穷丫头进门,悔婚是肯定的,还能来照拂,那都是面儿了,防着人说他大门大户欺负人罢了。 薛宝珠不管外头又添了一桩议论的,回头想到锅里的,忙是取了砂锅出来。舀了一勺汤倒进白瓷碗中,只见上千根长如牙签、细比发丝的豆腐丝,与颜色不一的几种菜丝儿打着卷儿地散开,眼前那叫一个鲜亮! “差点熬干了。”薛宝珠庆幸,这里头白色的细丝是嫩豆腐,黄色的笋丝,绿色的青菜丝,红色的火腿丝……拢了一处。 “这是什么菜?我看着它就好了,都舍不得吃了。”莫大娘也不喜欢那司家来的,见状便岔开了话去。 “是文思豆腐,坐下吃饭罢。”薛宝珠也不想被影响了心情,她是爱钱,可也不能让司家把钱往她脸上扔。 小孩儿自然更不懂了,只晓得好看,拿着大长勺舀。莫大娘接过给俩人各盛了碗,小宝琴已经要自个掌勺子,故都不用喂,她就自个也打了碗吃,等一入口,便眯了眯眼,这豆腐不仅好看还很好吃,忍不住又盛了一碗。鲜滑细嫩的豆腐入口即化,汤汁清淡醇厚回味无穷,就连配菜味道也是出色……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可惜。 “是他们没眼光,吃不上这么好的!” 薛宝珠短促的笑了一记,也不过是宽慰话了,店里的景儿还是愁煞人的。 等到天色渐黑,依旧是没有生意的一天,薛宝珠窝在屋里数铜板,两块萧掌柜给的银锭子早早花没了,八宝楼弄了个完善体面,可架不住见天的没客人上门拢不回本儿。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薛宝珠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赶紧将与余下的钱都收拢了起来,去敲隔壁那屋的门。才过吃过晚饭,时辰还早,各人虽都回了房,可也不至于就寝睡觉,裘和的房门就大敞着。 薛宝珠也不往里头去,曲折手指头在门上敲了两下,屋子那人诧异抬起头,不消言语自己却已经起身过来了,“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她还未开口,裘和却好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嗓音低醇的问道。薛宝珠总觉得他比之前变化了许多,可却又觉得这些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他本当就是这样人。可若她再细究裘和本当应当是什么样的人,她又说不上了。薛宝珠掐了心中这些烦躁心思,只苦笑着道:“没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想了个应急的。” 薛宝珠攒下这盘铺子钱的就是那车摊子,车摊子灵便,去到哪儿卖都成。可如今成了铺子,却只能候着人来了。相较于前一种,守着铺子自然更被动些,更何况现在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 裘和听她说了一络话,当即点了下头,“好,你做好了吃食我挑出去卖。” 薛宝珠不由心头松快了许多,嘴角噙起一抹笑来,“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她这是困境挣扎,有了个主意后自然干劲十足,莫大娘也是闲不住,加之裘和一道帮忙,约莫一个时辰便也将东西提前准备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薛宝珠送了裘和出门,一直不见人回来。八宝楼里冷清,一个食客也没有,不禁更觉得时辰难熬。等裘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近黄昏了。薛宝珠去接那装着吃食的桶,顿觉手上一沉。其实这时辰回来,薛宝珠已经料想到了今日恐怕裘和出去走街串巷的成效也不显。她并未说话,只是强挤出一个笑道:“累不累?厨房里有豆角焖面,趁热……” 裘和也不吭声,轻抿着唇,只等随着薛宝珠一道将木桶放在了厨房里头,方才低声道:“是我没能卖出去……” 薛宝珠听他头一句便将这事往自己身上揽,不失笑摇头:“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们使绊子,想弄得他们在镇上呆不下去。薛宝珠到了今时今日才发觉穷途末路是这么的滋味。忽儿,她听见外头有声响,探出头看了眼见到莫大娘带了莫青彦正走过来。 “莫大哥。”薛宝珠喊了声,诧异道:“怎么今天过来了?”莫青彦那书院每月有固定的休沐日,除此之外他都应该在书院才是。 莫青彦道:“今儿出来给书院办事,就想着先过来你这一趟再回去。”他随着莫大娘拐进厨房,看见里头裘和的时候明显一愣。莫大娘早就愁眉不展了,拉着薛宝珠的手道:“这可怎么好,带出去的饭菜还没卖出去多少!” 自打莫青彦进来,裘和便也一直将视线凝在了他身上,只见莫大娘说了这话后,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动了一下,而后便又迅速的掩了下去。 就在今日,裘和挑着吃食走街串巷的时候,曾经瞧见过莫青彦。那时,新科状元穆其闫骑在五花宝马上招摇过市,身带六品京官头衔,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又是在自己家乡,去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着。裘和瞧见他入了一间茶楼,紧接着……莫青彦便跟着进去。 起初,他也没在意,可等不经意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正在二楼临街的过道对立着。离得那样远,裘和并不能知道他二人在说些什么,莫青彦一贯好脾气都能给逼得那样急躁。 这会,莫青彦忽然绕了路忽然过来……裘和微敛着眉眼,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再看莫青彦,就只觉得他眉宇间有什么郁结不畅——肯定,有什么事。 刘四儿从外头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东家!东家!” *** 他显然也是没想到厨房间里有这么些人在,嘴里头的话又往回咽了咽,搓着手儿尴尬的笑了两笑。他踮着脚尖往薛宝珠前头的两只木桶里头看了看,讪讪道:“今儿出去卖也不成呀——” 薛宝珠没应他的声儿,却是莫大娘先反问了句:“你咋的进来了?大堂里头可以要人看着呢。” 刘四儿皮笑肉不笑的回嘴道:“反正也没人来,哪碍事了?”莫大娘那孙子的事他可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真真是丢人得紧。前头不过是碍着薛宝珠待她如亲奶奶一般这才多忍耐了几分,可这倒好,还真当自己也是他东家能处处管着了。若是搁在平时他自然不能回嘴,可今时不同往日,铺子都要关门了,谁还是谁的东家! 莫大娘听出这话里头的不服气,纳罕着回道:“你哪能这样说话?这领着工钱哪还有不给东家看顾着铺子的,万一有人进来了可怎么半,何况外头还这么些吃的用的。” 刘四儿这两日态度就已经有些消极怠工了,就算是莫大娘这遭不出声,薛宝珠也打算就这么几日就同他好好谈一下。 “哟,这铺子都开了几日了,可进店来的才几个?”刘四儿索性要将话挑来了来说,“东家,我看您这铺子也不大能开的下去。可我家里头还上有老下又小,就指望我这一个进项的。您这断了生意,我总也不能守着个关门铺子过活,总也得早些寻新的活计才好。” “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好下家了?”薛宝珠顺着他的话问。 刘四儿点头,“不错,那家掌柜的原意支了我今年余下的工钱银子给东家你,虽是不多……可总也能抵一抵这往后几日的开销。” 薛宝珠没出声,这平日里刘四儿说话总是带着笑容,点头哈腰的好不客气。可现如今撕开了眼,才叫人觉得竟是人高马大,一番话说得叫人拒绝不得,仿佛拒绝了就是她的过错了。 薛宝珠同他交情不深,自然也不指望他能跟自己一道同甘同苦,可这正是紧要关头,这人却能立即另寻他路,全将前些日子亲近和气的脸给撕破了,迫不及待的想法子要离开。“好。”薛宝珠轻轻咬着牙齿,挤出了这个一个字。 莫大娘却急了起来,“宝珠!你咋好同意!”刘四儿的工钱原是算在盘铺子费用中的,相当于没花钱却多了个得力的人。 薛宝珠同她摇了摇头,“算了,他既然心不在这也不必留着了。”而她目光不经意搜扫过莫青彦的面上,看见他神情之中仿佛有些变换不定,仿佛有什么叫他折磨且反复不定。正稀奇的时候,却听见裘和道:“宝珠说的对,现在少一个也少一分开销。” 这也正是薛宝珠的想法,何况他到底不是能跟自己一条心的。 刘四儿哼了两声,显然裘和这话不对自己的意。这下再看薛宝珠几人,更是流露了鄙夷的念头,心里想着到底还是乡下头来的不经事,就算是陈掌柜那样还能顶两三个月,这薛宝珠铺子开下来才几日就要被关门了。“那就多谢东家了。”说着径自转了出去。 莫大娘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才好!”她转过身去看了看莫青彦,忍不住催促道:“你也给宝珠想想法子,夭寿哦,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莫青彦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抬起眼帘同薛宝珠道:“宝珠,以后会好的。” 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又会个什么的好法?薛宝珠心想,这以后的事她可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化解了眼下这困境才好。可如今的形势……像是一个牢笼,她辛苦建成的新家似乎还未稳固就要被风浪拍得支离破碎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入在了裘和的眼中。夜里头,裘和披着衣裳站在床前,看见对面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夜已深,万籁俱静,唯独有人彻夜辗转不眠。 他轻轻握着拳头,深邃的眼眸中翻搅起一丝浪涌,将手中的物件稍稍捏紧了,他不想再看那丫头愁眉不展的样子,若真没法子,他……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大亮,裘和便已经出了门。一路未做耽搁,直接往城郊去了。 城郊三里坡歇脚的凉亭外早就停了两匹马,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百无聊赖的那草逗弄着马儿,见到裘和过来飞快的转过头去对着凉亭中背对着而坐的人言语了什么,那人动作稍稍一滞,只等裘和几乎要踏上台阶才起身转过了面来——赫然就是司家大公子司仲。 司仲眼中并无半点惊讶,“裴公子,没想到当年金陵匆匆一面,今日还有这样的机缘。”昨日他果然没看错眼,薛宝珠身边的裘和就是如今金陵裴家大少爷裴劭。 “司家大公子也是少有的好眼力。”裘和缓步踏入凉亭,周身气势大开,竟比锦衣玉袍的司仲也不差分毫,锋芒夺目。 司仲嘴角含笑,既不显半分亲昵也不过于冷漠,“昨日也诚然受了些惊吓。裴公子也应当知道哪儿都不安全。既然在下能认出裴公子,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能认出你。到时候……只怕要坏了裴公子的安排。” 裘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着这人年纪虽轻却熟练老道,非同一般人。若不是这样,自己今日也不该同他站在一起。脑海中的记忆一直残缺不全,所有零星念头拼接起来也不过是个囫囵大概。换做裘和的个性,他不论做任何事情,总归会先屋确定了十分把握才行。可现在……他等不及了,必须要尽快去办成了才好。 裘和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他有千万种法子能办成此事,却独独选了他也是因为他二人都是生意人,自然对里头的意思懂得一清二楚了。 司仲如何能不知,昔日他想结识金陵裴家却苦无无甚门路,如今却来了一个现成的雪中送炭的机会。司家虽说在汴城一带生意不错,可放眼整个江南却根本不值一提,真正富庶之地的商圈仍然牢牢的叫裴家圈着,便是他家的货船商队给根本没法子进入那些地界。如今裴家几个嫡子争权,司仲心想若是这时助了这位裴家少爷,将来他得势不怕不念此情。 “安排谈不上,只是有一桩事,要劳烦司大公子帮忙。事成后……”裘和正当要许诺,然而话还未说完就叫司仲给截断了。 司仲断然摇首道:“在下只当裴公子是朋友,倘若真叫裴公子这时许诺利处,岂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他这话说然坦然,神情也傥荡,叫人见之多了许多信任。 裘和点了下头,沉眸道:“好。”他上前一步,压了声音同司仲低语一番,直至末了才退回远处,“全仗司兄了。” 司仲笑着同他的寒暄数句后,立即翻身上了马,同身边带着的小厮一道往南下去了。裘和眯着眼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叹道他方才托付司仲去一趟金陵,没想到此人心中也早就有所猜想,竟是来时就已经有了远行的打算。如此,裘和对他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且不说同自己交好远比出卖自己来得好,就说他分明前日就认出了自己最后却并声张,足可见也是眼光长远。为此,裘和也会让他同自己的利益绑在一道。 此去金陵路途遥远,一个来回路上不耽搁停歇也总要足足四日。八宝楼彻底绝了生意,莫大娘人前不瘦,可眼睛总是红红的。偌大的店面,桌子都仿佛没生意而蒙了灰尘。薛宝珠困境挣扎,仍不原意放弃,每日一早叫炒些花生瓜子的叫裘和拿去梨园外头卖。虽也能卖几个钱,可要支撑整个店铺的花销却是远远不够的。 才短短几日,薛宝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愈发显得漆黑的眼眸大得吓人,脸上的稚气也随之褪却,现出了少女的纤细。她往日里爱笑,现在眉宇间却总好像带着薄愁,可却有一丝不服输的韧劲儿。 其间刘四儿又回来过一趟,说是东西落下了,转着眼咕噜打量了一眼四周,阴阳怪气的笑问:“咋一个人都没有?叫我看东家还是索性关了门吧,省了花销留下几个钱。哎呀,呸呸呸!我这嘴儿真是欠抽,薛姑娘早不是我东家了。真要叫我那新东家听见了,可不得啐我!” 薛宝珠虽是听了不痛快,可莫大娘早就发作了起来,拿着扫把带着宝霖宝琴两个将人打了出去。 到了第三日深夜,终于有黑衣人出现在了裘和屋中。他屋中点着烛火,仿佛专程是为了彻夜等人的。 “主上!”那人双膝一曲重重跪在了地上,蒙面巾上露出的一双眼闪着激动的光亮。 第52章 豆角焖面   风从窗子缝隙漏进来, 使得桌上短短一撮的火芯摇摇欲灭,光影明明暗暗中,男子端坐的侧脸晦暗不清。      “未能护得主上周全,属下有罪,若非属下大意, 也不会叫那贼子有机可乘——”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语速飞快,显得急切得很。      裘和眸子沉吟不语, 指腹轻轻捻动,只是微微垂眸看着底下这人。于这人感觉是熟悉的, 可因为他并未完全恢复的记忆并不确认, 只轻轻哼应了一声。      而底下跪着的人仍是挺直了后背不敢丝毫放松, 敛声继续道,“主上派去的人行事小心, 几番试探属下才肯透露消息。”      裘和沉吟不语, 最终只问:“他还在金陵?”      那人抱拳称是,蓦然抬起头看向裘和, 眼中闪过一抹肃冷杀意,“主上担心行迹叫这人泄漏, 属下这就去飞鸽遣人——”      “尹奉!”话还未说完就叫裘和骤然出声打断, 长眉轻皱。      那人身躯一凛, 再不敢肆意揣度主上心意, 若不是非常时机……他也不至于这样狠心小心。可方才,他已从求和的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了愠怒——转念回想倒是他自己心思歪斜了,主上向来行事坦荡磊落, 怎么会妄取人性命,何况是报信之人。      “求主上随属下一道回府。裴家自主上……主上失踪后混乱过一阵,后由老夫人做主,在尚未寻到主上的情况下……暂将家主之位传于二公子。二公子裴昭只手遮天,为排除异己瞒着老夫人将各州总领管事都替换了自己人。可仓促之间交接混乱,被安排去的又多庸碌无能之辈,短短时日各地的收成已经减了三成。”尹奉话至一半顿了顿,“夫人心系主上,去了寒山寺祈福不归,亦是不知其中底细。而且、而且……二公子这段时日同三爷交往过甚。三爷这本就是个奸险小人,一向对裴家虎视眈眈,不排除他想借裴昭……”      裘和脸上神色始终淡淡,似乎是在专注听着,又好似神游在外,叫人摸不清底细。      尹奉并未察觉出主上不妥,是因习惯了这人缄默寡言,不知不觉当中已将近段时日以来,从裴家乃至整个金陵发生的都细细交代了。      裘和听着,并不能完全恢复记忆,只拼凑出了大概,对金陵,对裴家有了大概的认知。他曲着指尖敲打在桌面,叫人以为是重重思虑之后才逸出了一句:“这事暂且搁一搁。”      风忽的吹熄最后一点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阴冷黑暗。      尹奉不自觉打了个寒噤,金陵裴家虽说富可敌国,可如今内忧外患如何能耽搁得起。只怕再放任下去就真要翻天了,他这话滚到了嘴边又生硬咽了回去。      “此处尚可安身,你且回一趟办件事,待事成之后再听从我安排。”裘和说这话的时候已不自觉的带了一份紧迫。      “是。”尹奉得了主上吩咐,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裘和未再点灯,反而借着月光行至廊道,夜化作抹不开的浓墨,深沉一片。一道颀长黑影伫立良久,轻而易举地开了窗子,屋子里的人陷入酣睡,却拢着眉心,在睡梦中也依旧是不安稳。      “我是我哥妹妹咧,他不对我好对谁好。”   “这是我哥。”   “我哥力气大着呢!”   “哥……”      夜里因为回忆起那一幕的寒意渐渐叫那含羞带怯的一声甜腻化开,眉角眼梢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宠溺。      这一夜,薛宝珠晓得睡不踏实的,后来不知怎的睡着的,光记着做了个好梦来着,可惜内容是完全记不得了。      新的一日开始,薛宝珠依旧为了生计发愁,司家那蛮横不讲理她是见识过的,跟司仲那日是挣了一口气,可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裘和一早儿不见了人影,薛宝珠倒不怕他跟刘四儿一样跑了,倒并不管他,反而想到昨儿个临睡前颠来倒去想的辙儿来。      薛宝珠看着隔壁还在抹桌子的莫大娘,喊住了人,“大娘昨儿刚抹过干净的,您别忙活了。”      莫大娘其实也是找点事儿做,听到宝珠喊她,收了抹布有些不知所措。食肆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她看着都发慌,何况是薛宝珠,她一直怕薛宝珠经不住打击垮了,却没想到少女比她想象的要坚强许多,至少这一天天的都在想法儿,只不过都做了无用功罢。      “晚点我去挂个牌子,让人来相看铺子罢。”薛宝珠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强撑不是明智的法子,变卖食肆至少让银钱周转开,将损失降到最小,届时她试着去酒楼之类的寻个厨娘活计,永安镇不行,那就去汴城,汴城不行总还有别的城镇,她就不信司家一手能拢得过来。她非要带上大家伙过上好日子不可!      “这……”莫大娘瞅了眼算不得簇新的食肆,晓得薛宝珠在里头花了多少心血,有些舍不得银子,那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和裘和敲敲打打折腾的,却叫这么平白给耽搁了,连安慰话这些日子也说够了,只余下一声声叹息。      ——      等薛宝珠把牌子挂出去,街角不远就有人相着,匆匆离开了。      “她真要卖铺子了?”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看见牌子挂出来了。”那人朝着一锦衣公子挤眉弄眼禀报道。      一身墨兰绸缎的穆其闫摇着金丝扇,站在酒楼二楼延伸出的楼台,远眺那方向,嗤的笑了一声将扇子合拢,“这些乡下老鼠就该滚回洞里去。”      弓着腰的人不住点头附和,随即瞥见从外头进来的一道身影忙是提醒,“公子,县太爷来了。”      穆其闫闻声从外头缓缓踱步入了雅间,收了折扇反握拱了拱手不过是做了个虚礼,“黄大人,今日赏脸真是穆某之幸。”      “不敢不敢,穆公子抬举了。”县太爷在他面前可不敢拿乔,虽然不知这人是如何入了圣上的眼,从籍籍无名一下成了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可这等公文下发,只怕官衔都在他之上。而且风闻京中侍郎是他亲舅舅——啧啧,那就更了不得,自然要巴结得紧。      穆其闫也仅是口上恭敬,神态依然傲慢,等县太爷亲自请他入座,嘴角笑意更咧开了些,很是受用。等酒菜上桌,以两人为主,余下亲足乡绅自然捧着,一时席间氛围热闹无比。      县太爷举了酒盏敬上,你一杯我一杯,几杯黄汤下肚,话也就敞开了。      “穆公子何苦跟一个乡下女娃儿过不去,那地儿偏,原本就没个生意,没有您吩咐也未必能成。”县太爷是在家里听媳妇老娘念叨过几回,借着酒意来试探了。      “因为……嗝……因为啊……”穆其闫也没喝少,都打起酒嗝来了。      县太爷凑了过去听,就听他打了个长嗝,忙是掩着鼻子避过,才听到了那句,“因为小爷高兴。”      “……”   有跟穆其闫一块来的,平日就捧着这位小少爷的年轻人笑呵呵道,“咱们穆公子看不惯的人,那必须让他麻溜滚。”      穆其闫闻言甚是高兴点头,拍了拍他肩膀,笑得阴冷。      县太爷不知道的,穆其闫那好友却知这位翰林院修撰向来是个锱铢必报的,但凡一点不舒心,必要折腾得出了气才肯罢休,何况如今方才得势,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能轻易算了。      县太爷讪讪,也不搭话只拿了酒喝。      穆其闫打着酒嗝,看着是似醉非醉,实个脑子清醒着,不过是醉眼看人罢了。薛宝珠该死,何止是因为莫青彦。依照他如今的身份想要弄莫青彦简直易如反掌,何须借着整治薛宝珠的手段来迂回,穆其闫放着他在书院日日折磨他、羞辱他。而对薛宝珠……他则是满心厌恶。      回想起当日薛宝珠一行人当街拦马,他好意提醒却不想这臭丫头嘴又毒又狠,当着全镇人的面不给他面子!这种人,该死!      权势二字欺天,她一个什么东西竟然敢下他面子?!该死!      ***      薛宝珠挂出不到一日,没个响动,等天黑便收了起来,宽慰自个只是头天,许还要等的。这一夜憋了话难得爬了梯子上屋顶,可等到星辰满布也没等到裘和回来,直到屋里小宝琴哭着找人她才不等下去了,可心里尤记挂人会上哪儿去,锅里留着的豆角焖面恐怕要糊了。      等第二天天亮,薛宝珠去叩裘和那屋的门,却发现那人已经在大堂里拖地,“……你昨个什么时候回来的?”      裘和拖地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憨憨道,“摸迷路了。”      “……”好吧,薛宝珠差些忘了,这人不记路,容易走迷了。      两人又安静下来,等到裘和瞥见她手里拎出的那块牌子时扬了眉梢,目光直勾勾凝视。      薛宝珠顺着他目光往下,在那目光里不自觉地腾起一股无措,竖了竖牌子,“不撑了,再撑下去,都拖累垮了。”她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而眼底的青黑眼圈却是出卖了自个心绪,尤是不舍的。      裘和沉默走上前,抽走了她手里的牌子。      薛宝珠却怕他意气用事,忙是去抢夺,一个不经意间撞倒了小身影,“哇——”的一声嘹亮哭声想起。      薛宝珠打了个激灵,浑浑噩噩的脑子在这一刻也瞬间清醒了过来,忙蹲下身子去查看宝琴摔的如何了。小宝琴从刚端了热腾腾的豆汁儿过来要给薛宝珠,却不想叫撞了个满怀,豆汁儿也全撒在了袖口上。春日里衣裳穿的薄,滚烫的豆汁儿浸湿了衣袖粘在肌肤上,饶是薛宝珠急忙去掀开也没来及,只见宝琴细细的手腕上已经烫出了好大一片红。      “呜呜……呜呜疼……”      薛宝珠心疼得紧,跟着宝琴落下眼泪来,心里头又是懊恼又是着急,“宝琴乖,宝琴不哭,都是姐姐不好……都是我不好……”      莫大娘见薛宝珠急得失了主张,立即舀了一瓢子冷水对着宝琴叫烫伤的地方淋着。她虽也心疼着宝琴,可到底也不忍心去说薛宝珠,恐怕这时候她应当比自己还如刀剜着一般。等莫大娘哄了宝琴再去回神去看宝珠,见她正蹲在地上捂着脸,像是在呜咽哭泣。      裘和站在她旁边,手里依旧捏着出售的牌子,神色晦暗不明。      薛宝珠是叫宝琴的哭声勾动的,却也不想叫旁人看见,那极小声的呜咽像极了无助小兽的低鸣,是不得已的认命,却也蕴着日后更大的报复。所有的苦难若不能打倒,那就化作前行的动力,使她变得更强大。      正这时候,薛宝珠却抬起了头,“铺子开不下去,咱们死守着也无用。这阵子……是我一直认着死理。”薛宝珠抹了把眼,是打定主意另谋生路。      牌子被裘和拿走,她就另写了纸上用米饭粒儿贴了门上,一张尤挂着泪痕的小脸是满是桀骜不甘。      这时街道人行人往来,不一会薛宝珠门前便聚集了不少同一条巷子的人,都是对着指指点点,却没一个跨进店门的。薛宝珠对这样情况也早有意料,只转过了身去忙自己的。那些都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真要有心来接手的自然会进来。就这样到了晌午,外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对面茶楼都坐满了人。      莫大娘有些被这情形吓到,“这是咋的了?”      “喂!我说这铺子你想怎么出手呀?”人群中有个头带方帽穿了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问道。      薛宝珠从大厅中稍稍往外出了几步,“这位老爷要是诚心想买,不如里头来详谈。”      可那男人却嗤笑了起来:“如今这店还是你的,我瞧里头去谈就不必了,倘若十两银子转让我便立即买了下来。”      莫大娘惊呼:“十两银子?!”      中年男人道:“怎么?你们还想要的卖七八十两银子不成?还不去外头打听打听,这铺子早叫你们败光了名声,你当谁还肯这时候接了这烫手山芋?原是过得去的临街铺子,好好营生也不是没做大做好的希望。可现在呢……呵,我买来也不过是做仓库堆堆货罢。”      他这一番话说出,旁边竟有不少叫好的。      薛宝珠冷着眼睨视他们,却是半个字都没说出,忽然眼中扫见一人,心里头咯噔了一声。纵然那张脸现如今如何憔悴怨毒,她都能认得出来就是荷花。      荷花原先在人群中,见薛宝珠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身上,更是无畏躲避。她狠狠的笑了一记,“这人原是跟我娘家是同一个乡的,整日里作风不正勾搭男人,这才呆不下去来了镇上。你们要是不信,大可去长渚村问一问,看看会有哪个不唾弃她的。”      荷花这忽然冒了声,言语更是搅起了人群中的议论纷纷。原本八宝楼的风言风语就已经传得全镇上都是了,这会听见个自称薛宝珠同乡人的指摘,更是信了□□分。      “你们想想,她这么个年纪轻的姑娘才死了爹,如何来的这么多钱能买下镇上头的店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身子换来的!还有还有,同她同进同出的那个野男人,哪里是她什么表哥,不过相好罢了!可别看她小小年纪,内里啊骚得很!”荷花越说越带劲,仿佛要将满心的怨恨都化成刻薄尖酸的污蔑之词泼向薛宝珠。经她这样一煽动,人群里头全是咒骂的薛宝珠,仿佛真相如何已经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莫大娘气得不行,转头去找了把扫帚要出去打人,叫薛宝珠一把给拦住了。她抬起头对莫大娘道:“大娘,您帮我把铺子关了。”她虽然竭力稳住心神,可仍然语气掩不住的波动。这时候群情激动,就算她出口声辩也没什么用,亦或者那些人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      正当这时候,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了一人,“不好啦,后……后面有人死了!”这么一嚷,所有人皆是停了下来,当中有人先反应过来了,还是先前低价讲价的中年男人:“八宝楼闹出人命来了!”      薛宝珠先前可忍,现在这事摊上人命,自然不好不出声,要不然得叫外人以为默认了。她当即往外走了几步,站在门槛前问:“人不在我们八宝楼,如何好说是在我八宝楼闹出了人命?你哪里来的证据?!”      过来报信的说道:“就倒在你家后门口,你这就去看看,衙门还没来,这会子肯定还在哩。”      薛宝珠转身叫莫大娘看着宝霖和宝琴两个,自己则打算跟着绕到后面去。可才跨出院子,倒有几人抬了担架过来,上头躺的正是一具尸体。      人群中就有人嚷嚷了起来:“八宝楼死人啦!八宝楼死了人!”      薛宝珠看这死了的衣裳褴褛,是个乞丐儿,死了恐怕有几个时辰了,如今身子还僵着维持则古怪的姿势。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乞丐忍饥挨饿,夜里头穿得担保难免熬不下去。这恐怕是碰巧死在了她家后门的巷子里。      “是谁说死在我八宝楼了?”薛宝珠寒着声音冷冷质问,冰凉的目光从在场众人面上一一巡视而过。“你们谁看见尸体从我八宝楼抬出来的了?空口白话不用负责就能这般造谣了么!”      “聂荷花,你自个什么德行先照照镜子,人不人鬼不鬼,前头丢人倒霉还不够,倒抹黑我来了。谁不知道你家贪财把你嫁给镇上朱老爷,你不好好守着妇道,成天搁外头晃的你家老爷就不管管你!自个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这话说你真是半点没说错了!”      谁能想到一个先前还处处忍着的小姑娘这时候却爆发出了好大的戾气,一时无人说话。      聂荷花一张脸由青转白,最后涨得通红,确实叫她说准了,朱老爷不许她外出,可她放不下爹娘,趁着老爷外出求了大夫人才好不容易出来,遇着薛宝珠自然不肯放过,巴不得这回叫她永远翻不了身,“嗬,你也不看看人是倒在你门口死了的,足可见出你心冷得很,连口吃食都不肯施舍!”      “你胡说,我姐姐心肠最好,平日吃不掉的菜都会给外头乞丐!”小宝霖气愤的嚷道。      荷花噗嗤一笑,用手指绕着胸前一缕碎发道:“那这么说来……这人就是吃了你们家的东西才叫被毒死的!”      薛宝珠心中戾气陡然大增,荷花好一张利嘴,这是横竖要将死人的事往她身上靠拢了。且不说这更叫她往后开不下去铺子,更是要叫她惹上人命官非。她咬了咬牙,神情更加凌然:“有没有吃我家吃食,等衙门仵作来验了尸自然一清二楚了!聂荷花你血口喷人,我看也要叫仵作破开你的心肝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生的是歪的斜的!”      荷花被她这凶狠气势一吓,心头猛颤,她是知道薛宝珠为人的,可此时她全叫仇恨蒙了眼,非要这时候叫薛宝珠再无翻身的机会,“由不得你嘴硬!人是死在八宝楼的,你怎么都逃不开关系!”      尸体如今正叫人抬在了八宝楼的门口,冷风一吹,更是叫人觉得四周鬼气深深的。      有人趁机喊道:“小姑娘,你这铺子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一两银子也卖不掉咯!” 第53章 黄芽菜煨火腿   正午时刻, 茶楼饭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前面死人了,知道不,就那个新开张的八宝楼。”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回,有人眉飞色舞地同旁人讲道。      “八宝楼,那个叫薛宝珠的?”      “对对对, 就是被司家退亲那个,好家伙, 听说是吃死的。”      “不是没人敢上那儿吃么?”旁人讶然反问。      “是没人啊,死的是乞丐, 估摸是吃了倒的饭菜了给毒死的, 幸亏没去, 一个女娃娃晓得啥嘛,你看, 弄出人命了不。”来人不负责任的下了论断, 讲得唾沫横飞,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离大堂不远的二楼雅间, 临街而设,大堂里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 更遑论外头更大的动静。坐在雅间里的年轻公子摇着金丝扇眯溜眼儿盯着对面八宝楼的情况, 似是在看一场热闹好戏。      “黄大人莫慌,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穆其闫老神在在道, 其间还沏了沏茶,上好的碧螺春,汤色碧绿清澈, 叶底柔匀,令人回味,也应得此时闲适心情。      “这都闹出人命了!”县太爷抹了抹汗,毕竟是在自个管辖的地界,生怕这主儿真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当然着急上火的。      “死的是个乞丐。”穆其闫‘未卜先知’道。      县太爷睁圆眼睛,隔着距离可瞧不清楚担子上躺着的是什么人,乍一听他说的,心想是这位少爷折腾出来的没跑了。“穆公子是……”      “即是命案,总要将相关人等一应抓回县衙大牢好生审问的,这就是黄大人的事儿了。”穆其闫听着随从逐字汇报听到的情况,眯着眼冲县太爷笑道。      县太爷呵呵赔笑着说是,心中则是暗忖这位虽然也是纨绔主儿,可比司家那个要无法无天多了。      穆其闫没再管县太爷,反而盯着街上急匆匆而来的那道藏青布衫的身影,勾起嗤嗤冷笑。来的好,一锅端了。      过了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自沿街便行来十数名衙役,打头的恰是王大虎,瞧见这情形也是愣了,“宝珠,干娘……”      “啥,这老婆子是你干娘?”原先想占便宜买八宝楼的中年男子耳尖听着了一句,登时叫嚷开来。      这下连王大虎也卷进议论中,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就听了个嘈杂响儿,最后还是王大虎大喝了一声肃静,冷着脸儿想要维持现场秩序。      然寂静不过一瞬,因着和宝珠等相熟大大降低了威信,惹来质疑。      小小巷子里,围聚得人多,荷花眼儿跟两把钩子似的勾住薛宝珠,朝身侧的随从给了眼神暗示,那几人混在人堆里,不知怎的你挤我我推你,竟是动起手来,衙役也闹不清哪个动手,只是叫人潮挤得防卫,场面一下混乱了起来。      而聂荷花直奔薛宝珠去,手底心里捏了发簪,尖的一头露外朝薛宝珠挨了过去。      裘和是头个察觉到不对劲的,打从人群开始乱的时候他就将薛宝珠紧紧护在了后头往后,薛宝珠更怕莫大娘有损伤,分出心神照顾,便是这一迟疑,一回头竟看荷花挨着她身边站着,眼神疯狂。      “薛宝珠你去死罢!”荷花怨毒吐露一句,已然露出明晃晃的银尖儿。      薛宝珠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而是落在耳畔那清脆的格拉一声,伴着聂荷花难忍疼痛的尖叫没入人潮。      聂荷花垂着手,另一手扶着,整张瘦削的脸庞疼得生生扭曲,却依旧恶狠狠地瞪视着薛宝珠,低喝了几个名字,有人朝她围了上去是要趁乱动手教训。      薛宝珠头一回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想也未想地就着聂荷花扶着的那只手腕再度狠狠一拉,“聂荷花,你别犯贱。”      “薛宝珠你害死我大哥,又害了我娘,我要你偿命!”      薛宝珠看着与聂氏当时如出一辙的疯狂眸子,晓得是已疯魔的,紧紧扼住她那只骨折的手腕,“聂荷花,你自己所嫁非人非要把怨气发泄在旁个身上,你哥聂木槐也是自个与那寡妇偷情苟且,没有人逼他,案子是县太爷判的,何况也没错判。别什么罪名都往旁人身上扣,你家的悲剧便是你那贪财的娘,好酒不管事的爹整弄出的,你看看你自个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步你娘后尘尽管去,总之你怨哪个都好,但要想在我这儿寻痛快,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聂荷花目光中凶光更甚,却被薛宝珠牢牢钳制着挣脱不得,而她带来的人手叫薛宝珠那表哥和莫青彦挡着根本过不来,势单力薄下更是不甘,“你……你且看着,犯了命案,是哪个被关入大牢里!”      “咳咳——”这话还未说完,原先再茶楼得吃茶看戏的县太爷蓦然从人群后清了清嗓子现身。他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县城里当官,就算是做出了些成绩上头也瞧不见,若真要论资排辈的升迁还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可这穆其闫可是大不同,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品阶在他之上,京里头还有势力,飞黄腾达也不过是转眼功夫。      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哪有不哄好了哄住了的道理。瞧出了穆其闫意图,他自然要亲自在这桩事上出点力了。      薛宝珠,薛宝珠。县太爷在心里头默念了这名儿,可别怨我心狠了!谁叫你开罪什么人不好,非要碰上了有势的主儿。      “哪里来的一群泼妇刁民,既是出了人命的事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糊弄的?”县太爷端着架子迈步到了人群当中,捻着胡须睨视众人,“先将王大虎拿下!”忽然他便了脸色挥动了手下人去捉拿自己手底下的衙役。      薛宝珠当即一步拦了过去,挡在王大虎身前,”大人!此事跟王大虎有什么关系?按照规矩,这人是在我食肆周围发现的,我这当家的随衙役一道回去查问就是了。“薛宝珠知道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安排,自己着了道也就罢了,再牵累其他人她可不能忍下去。      还从未有人敢当着人面儿反驳自己的,县太爷当即脸面一寒,横眉冷目瞪着薛宝珠道:“本官说抓人就抓人!什么时候了轮到你质问本官了?”他进而一步,负手而立,“本官看你小妮子也不能这么胆子,指不定就是仗着衙门里有人才这样无法无天!别说是王大虎,连你本官也要一同押入衙门,给这死者以公道!”      一番铿锵话语,引得在场喝好声不断,直道是青天大老爷。县太爷心里头美滋滋,心道这回不禁是顺了穆其闫的意,也叫自己得了美名,真是一举双得。      “大人尚未审案,如何断定小女子就是凶手?王大虎不过是小女子的同乡,怎么到了县太爷口中就成了小女子的同谋?大人如若真是是众人口中的青天,哪里会随随便便就将人定罪了?”薛宝珠咬牙呛声。      县太爷怒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泼皮,看来非得要吃了苦头才能服软,这刻还在砌词狡辩。倘若不是你,这人好好的如何死在你在后门?定是求了你家吃食吃死了!”      薛宝珠分毫不退,脸上神情却是越发有种孤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人腹部平坦,分明没有肚中并无食物。县太爷若是不信,便叫仵作剖肚查看!”      这话惊了众人面色俱是震动,谁想她小小年纪嘴里头说出来的话这样的狠,竟是要叫仵作开膛破肚哩!      “要是肚子里头确实没有我八宝楼的吃食,还望大人……还民女青白!”      县太爷被她呛得有些招架不住,半晌才道:“你给本官住口!”他心中邪怒已生,嘴角也跟着抽搐了两下,背着人的手已经朝着身边随从的衙役动了暗号。      那衙役立即知晓了过来,一步往前就伸出手狠狠去推了薛宝珠。薛宝珠哪想到这遭,酿跄着后退几步好在被一人从后头给扶住了,转头一看是裘和,心里头也略微定了一下。      裘和面上肃寒,见那衙役不得手紧接着还来推搡,立即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重重一折,那人吃疼的叫喊了起来,声音凄厉异常。      县太爷大怒:“你……你们……胆敢!”      “来人——!”才刚从口中衔恨挤出了两个字,怒气腾腾气红了眼的县太爷忽大惊失色,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只见他眼见所见的方向站了个一身藏蓝绸缎直裰的长髯男子,方脸阔腮,生得很是威仪。这人……这人……      怎么会是这人?      县太爷的惊诧异常,旁的事再也顾不上,直眨了两下眼再去细盯着看裘和身旁的男子看,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天杀的,怎么这铁面巡抚来他这地面上私访了?县太爷胆战心惊,暗道得亏自己先前见过此人一面,要不然……要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那在裘和那吃了苦头的衙役直抽着冷气挨在县太爷身边,恨声撺掇道:“大人,要不然连带将这小子也一道关进大牢!”      完了!县太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身在这办人命案呢!这要是办得稀里糊涂……余下的事儿他不敢再多想,反手就抽了那衙役一个巴掌,“混账东西!本官办案几时要你插嘴?!”      衙役捂着嘴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时,又听见县太爷道:“薛掌柜说的不错,这案子如何断还要看仵作验尸的结果,本官办案想来有理有据,从不冤枉了一人!”      众人心想方才那情景薛宝珠早就该被下令带回衙门了,怎么这会县太爷却又好像反悔了先前的说辞竟是顺着薛宝珠那话了似得,一时各个稀奇了起来。      饶是薛宝珠也纳罕不止,回头看了看裘和,难道是他方才卸了那衙役的手臼吓破了县太爷的胆?      县太爷暗暗捏了捏手心的汗,回头就看到仵作叫急催了过来,只是在尸身上略按了两下便断定了这人死前并未进食,如此一来也算是摘清了八宝楼吃食有毒的说辞。      聂荷花眼见形式不对,立即跳了出来叫嚷:“怎么没进食就能断她薛宝珠无罪了?大人,人可是死在薛宝珠家院子后头了!她嘴硬得很,不如先将她抓紧大牢慢慢拷问,不怕她不招啊大人!”      薛宝珠皱眉,心想她是真不想叫自己好过了,一而再再而三,竟是没个完。      “住口!”县太爷威吓起来,“便是你先前在这煽风点火,如今还要撺掇本官查办薛宝珠,看来……本官倒是要先查查你,看你是不是故意构陷的八宝楼!”      荷花当即面色惨白,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分明刚才……分明刚才不是这样的……“大人!”      “本官办案只看证据,你要再敢多说一句,本官便要治你个扰乱视听,妨碍官差办案的罪责!”县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朝着人群中看过去,可原先站在那边的人早就失去了踪迹。      荷花不肯罢休,一把扑倒了县太爷腿边上,紧紧抱着他的腿哭号:“大人前头还是青天大老爷,怎么这功夫就叫薛宝珠这妖女给迷惑了,大人怎么能不主持公道!”      县太爷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满脑子想着也不知刚才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有没有不如那巡抚意的地方。他被这人一搅合,更是满心烦乱,将人一并带上回衙门道是好生审问。      未时正,县城衙门早叫围观而来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大堂内,薛宝珠正正站着,身边依然是她那个沉默寡言却十分有存在感的表哥,而莫青彦却是被挤在门口不得而入。      县太爷回了后衙,紧忙换了官服匆匆忙忙上了堂前。“肃静!”惊堂木拍下,堂下议论声霎时消匿。      “堂下何人?”县太爷例行公事一问,目光却在外头站着的那些人里头搜寻贺知州。      “民女薛宝珠,今晨有人在八宝楼后门发现尸体,民女并不知情。”      县太爷斟酌该如何应对,自然是叫王大虎仔细去探查一番,再由仵作验尸,待验尸结果出来并非是之前传言所说被毒死,倒是洗清了薛宝珠的嫌疑,外头听到这结果也纷纷纳罕,毕竟前头一板一眼那都以为是薛宝珠害死的,如今不是,怪叫人尴尬的。      薛宝珠这些日子身形清减,豆蔻年纪,身量拔长却是纤细,端端正正跪在堂上,“民女是被冤枉的,县太爷明鉴。”      “大人明鉴,才不会放过你这恶毒之人!”聂荷花在旁啐了一口,被一块带来满心愤恨,更多则是惧怕这地方。      “人不是中毒死的,却也是死在她门口,还请大人明察。”门外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穆其闫出现在衙门里。      县太爷瞧见人真是更头疼了,换做平时他要插手也就罢了,可生怕叫贺知州看见,但要把人请出去,他又不能出这个口。“你,你……”      “我乃六品翰林院修撰穆其闫,念在死去的是可怜乞儿,甘愿为其做状师,还乞儿一个公道。”穆其闫合拢折扇冲县太爷作揖,随后转向众人言之凿凿道。“死去的乞儿不过十岁,身上还伤痕累累,分明是被人毒打所致,即不是中毒,也极有可能是被人残害死的。”      此言一出,堂外便议论开了,不住点头的有之,夸赞穆其闫心地善良的更多。独独莫青彦变了脸色,凝着他,紧紧攀着门前拦挡的木栅,一贯温和脸上情绪愤然。      薛宝珠看着这人,露了狐疑,可在对上他眼中的满满恶意后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那与我有何干系?”      “大人,只要找到与凶器吻合的物件自然能判断,而最有嫌弃的莫过于八宝楼掌柜,理当先从那儿搜起才是。”      “对,对对。”县太爷被他一瞟,亦是应声,刚好王大虎办案回来,取回一系列物证,都是尸体周旁一些不显眼的,独独一根带了血的木棍尤其醒目。      王大虎打进来就对薛宝珠投了紧张视线,惹得薛宝珠心里也忐忑起来。      “这是属下从……八宝楼后院搜到的。”      穆其闫突然一喝,“好你个好歹小儿,定是将生意不顺遂发泄在无辜乞儿身上,将人毒打致死,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仅凭一根木棍并不能说明罢。”裘和突兀开口,声音低沉黯哑,蕴着力量。      “穆其闫,你有什么大可冲我来即是,何必在背后搞这等脏污手段祸祸他人!”莫青彦亦是跟着出口,却是直指堂内之人陷害。    有认出莫青彦身份的,联系二者关系登时想到先前那出笑话,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以莫青彦为中心,讲起二人瓜葛,嘈杂一片。   县太爷瞧着场面只得再次拍了惊堂木,“肃静——”      薛宝珠看着已然被孤立出来的莫青彦,皱紧了眉头,心底是不愿莫青彦那样好脾气的被人如此刻薄。      莫青彦于流言却是无动于衷,仿若那些都不能伤他分毫,只紧盯着穆其闫,花了好大力气般逐字道,“我愿立即离开书院,甚至不再出现你面前,这样,你可肯放过?”      穆其闫大抵是想笑的,可在众人面前尤是绷着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略有些诡异,可实在掩不住心里痛快高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将这人踩在脚底下,想打断他那叫人不舒坦的傲骨,数不清多少回了,这人就能那样顽固地当眼中钉肉中刺,奈何不得,如今听到这番话,他简直想放声大笑。      “莫青彦,你要是早点有这份觉悟可多好。”穆其闫犹如享受胜利一般高高在上地瞟着他,当初是谁说等找到证据要自个好看来着,再看眼下这境况,他陡然一收笑冷厉道,“晚了。”      “你——”      “连你在内,整个八宝楼都有嫌疑,都该抓入大牢好好审问。”穆其闫睨着莫青彦,阴狠说道。      薛宝珠这下已经明白过来,串联前后,想到当时不小心冲撞时那人神情,绝没有想过一个人竟可以阴险到这地步。她回头瞟了一眼县太爷,自然是看出二人之间捧着的关系,眉头蹙得更深,转过心思,已然有了决断。      “穆……穆大人肯为一个乞儿讨公道,如何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穆其闫理都没理她话,自觉一个毛丫头够不上搭理的档次,“还敢嘴硬,这等刁民只消重刑伺候就没有不张嘴吐露实情的,物证人证都有,该判案子了大人。”他实在懒得走过场,毕竟等关了牢里头用上大刑,签字画押就了结了。      县太爷被他逼得紧,张了张口,心想索性就随了这主子去,兴许贺知州并不是冲这头来的,惊堂木再次一拍,“来人,给我押入大牢打到说实话为止!”      薛宝珠蓦地一僵,再抬头对上噙着冷笑的穆其闫生生打了个寒噤,“大人,冤枉饶命啊!”      穆其闫却犹如看着蝼蚁,尤是喜欢看她这般哀求模样,只是旁边那人看着他的目光格外难忍,“还有这人,定是帮凶,需一并惩治才是!”      “来人一并收入——”      “慢着——”      骤然冒出一道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声。穆其闫正在兴头上,眼瞧着能如自己的意儿了,哪料想这当口叫人打断了,立即恶狠狠的转过身,瞪着出声那人,却是张不曾见过的生面孔,连听口音都是个外地的。      “你是什么人?这哪容你一介平头百姓好开口言语的?”穆其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极为蔑视的开口,转过身又对持着仪杖的衙役吩咐:“还不将人轰出去!”      县太爷早在上头坐不住,他先前瞥见这人便眼皮直跳觉得要出事,没想到还真招来了这位钦差大臣。偏这人毫无眼见,竟然还不知不觉的在那呼呼喝喝,真是不知死活。他嫌命长,可自己总不能得罪了这位大官老爷,当即战战兢兢的从高堂长案前绕了出来。      只是还没走上两步,便叫中年男子暗里一个手势止住,自然也将那一声贺大人哽在了喉咙里。      衙役没有县太爷吩咐也不敢轻举妄动,面面相觑。      贺知州却是一步跨进来了,他本来就生得高大,竟是能将穆其闫罩在其中似的,一低头拢着粗眉看,后者生生给逼退了一步。而后却是拣了那根木棍细看,从七寸处开始确是有斑驳血迹,与乞儿身上何后脑的伤处吻合,归为致命凶器。      薛宝珠在一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也实在是因为这人面貌生的有些凶恶,下意识往裘和那缩了缩身子,十分迷糊事情的进展。      “……乞儿死于头部重创,行凶者拿木棍连敲所致,实属谋杀。”      穆其闫闻言嗤笑,“这不是明摆的事实么。”蓦然闯入的这人又是查看尸体又下结论,尚在怀疑此人身份。      贺知州直起身子,目光又落回了他身上,端肃问道:“六品翰林修撰,穆其闫?”      穆其闫叫他生生看矮了身段,不自然地挺了挺,只觉光是语气就欺压了自己一头,“大胆,竟敢直呼本官名讳!”      贺知州不置理会,一扬手,当即从外头涌入数十名官差,将穆其闫与县太爷控制了起来。      “你们!反了你们!”穆其闫拼命扭动,是以从未受过这等待遇,一张脸气得歪扭,呼呼喝喝,似是不敢相信这些人敢动了自个。      县太爷被人扣着软下了身子,一张脸吓得又青又白,却还在强声狡辩,“贺大人,贺大人,不知下官所犯何事?”      “贺大人……?”穆其闫挣动的动作停了一瞬,拧着眉头不解。      “依仵作判定,乞儿死于四五个时辰前,约莫辰时,可尸体被发现是在巳时末,官差巡逻经过推算时间正好是巳时初,那时并未被发现是为何?”贺知州板正身子相对,质问道。      县太爷瞪向手下衙役,“是……是……”心里虚得很,生怕是底下疏忽职守被连累。      “是那时候根本没有尸体。”贺知州道,“尸体左侧有磨损痕迹,分明是被人拖拉至后巷,石板有青苔,故这一侧都有沾染渍迹。”      随着他话落,仵作再度上前辨了一次,点头附和他所言。      贺知州冷着面孔让人将穆其闫那随从放倒,后者不备,被整个按压在地上叫嚷起来,却阻止不了布鞋被脱了个底,鞋底果然蹭了块青黑色。      “他去过后巷,尸体是他搬过去的!”薛宝珠目光直直的盯着,见了这遭当即脱口。只是她这会情急之下下意识揪着裘和的衣袖,不自觉流露倚靠意味。      裘和冷峭的眉眼一瞬柔和,自然是将人纳入保护之下的。      “呵,荒唐!就凭这随处都有的青苔抹在了鞋底上,就敢断定是我随从干的?天底下哪有这样断案的!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其闫恨声啐道。      “这是荒唐,那方才仅凭木棍断案就不荒唐了?”贺知州冷眼看他,语速并无波澜地反问。      穆其闫一噎,分明叫他这气势浑然所震慑,强持着镇定喝道,“你快放了我,我管你什么大人的,莫多管闲事,否则我定好好参上一本。”      贺知州不怒自威,捻着胡须往前逼近一步,“穆其闫,你春闱高中、金殿提名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而本官乃是从五品知州兼圣上钦点钦差巡抚,万事皆应法,你可知越权参奏本官先该如何?倘若所奏非实又会是什么下场?”      “你——”穆其闫脸色雪白。      “穆其闫,你杀害乞儿嫁祸他人,本官已寻得关键人证,可要本官此人再传证人过堂?”贺知州寒声叱问。      众人一下都惊了,怎么变成穆其闫成凶手了,他们怎么都听不明白呢?这一个个的扯得未免也太让人晕乎了。更有不少人打听着那中年汉子的身份,哪个大人,看着怪是吓人的。莫青彦站在人潮里,神情却是掩不住的激动,铁面巡抚贺知州的名声他自然是知晓的,还曾有幸见过一面,若有他出面,宝珠就有救了!      “你胡说什么!”穆其闫强辩一声,身子却不自主地稍往后缩了缩,可依然是叫嚣态度,“哪里来的巡抚?本官从京中来从未听过这遭!你可知假扮官员按律当诛!”      “这木棍是出自对巷正在装修的天香坊,木料搁置,你想必是随手一扔,不会想到气味会指认凶手。”贺知州擒住他一只手,但凡袖口什么的一并沾染味道。“天香坊用的木料并无香气,而天香坊新推出的香料中有一名叫芷香,香气特殊,极易附在木材布料上。然如今天香坊并未对外营生,这味道自然不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而是你,因乞儿冲撞,随手抡起木棍殴打致死后又命随从移尸后巷,有人曾在辰时听见窄巷内有怒骂求饶声,可需本官找人来当面对峙!”      穆其闫被他分析得心底慌张,面上却还是强做镇定,一副听不明白的模样,喊了县太爷做倚靠,奈何后者也被钳制着,哪能为他‘秉公断案’。      “六品翰林院修撰穆其闫,草菅人命,汴城知府黄硕徇私舞弊——本官现已查明并无差错,将这两人一道押京候审。”贺知州正色宣道。      县太爷早前的预感都叫应了验,正要喊冤,就看到从府衙后被人抄出来的两大箱子银两,面如土灰地倒了下去,整个人抖如筛糠。      穆其闫犹作抵抗,自然是不肯认了罪名的,“你是哪里来的戏子胆敢假扮朝廷命官!编造出这些话真是一派胡言!”      “来人!快给我抓了这假官!……”      贺知州皱着眉头睨视。      “……!”穆其闫挣扎不脱,愤而咒骂,当真是风度尽失。围在衙门口的百姓亦是叫这陡转的形势所震,久久不能回神。      之后,便是一同被带走的县太爷,连个响儿都没有,真真栽了。衙内由贺知州宣判落幕,乞儿一案了结,薛宝珠出门都是愣愣的,飘忽回了八宝楼。      “宝珠,宝珠没事了?”莫大娘急忙迎了上来,已经是制不住想要出去找姐姐的宝霖宝琴了,瞧见人平安无事回来不自觉眼泪盈眶。      莫青彦扶着她,心里头也是彻彻底底的舒了口气。“没事,巡抚大人来了,将坏人都抓了。”可他仔细回想,便又觉得这事过于顺利了……顺利得叫他有些生疑。      “好,抓的好!”莫大娘抹着欣喜泪花,咬牙切切应和道。      薛宝珠原来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却突然被告知无需上战场,这种轻松感随之而来的脱力,叫她踩在八宝楼的地面腿脚发软,身后便有一双大手托住了腰。      “表哥……”薛宝珠呐呐唤了一声,密扇一般的长睫下双眼亮闪闪的直勾着人。      裘和掩了眼底的不明心绪,搁在后腰的手无意识地收了收,“喝口茶,压压惊。”      薛宝珠依言坐下,接过宝霖捧过来的茶咕嘟两口喝完了,的确觉得心思定了些,也想起那巡抚大人刚出现的画面来,顿时起了疑惑,“你同那巡抚大人是相识的?”      裘和倒茶的动作微不可见的停顿了记,摇头。      然过了些时候,将近傍晚,那位被惦记的大人蓦然出现在八宝楼门口。      “贺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莫青彦代为发声,声音里不觉有一丝紧,是草木皆兵了。      薛宝珠也是好奇看着。      “咳,莫要紧张,我就是来吃饭的,可欢迎?”贺知州身上换了便服,那戾气似乎减了稍许,不再看着令人惧怕。      薛宝珠把躲她身后的弟弟妹妹拢到了莫大娘那,“自然是欢迎的,贺大人请坐,和哥看茶。”      裘和未动,莫大娘倒是先了一步将茶给满上了,她对当官的又敬又怕,可青彦说是这位大老爷将坏人都抓了,又不由高兴,局促地请人喝茶。      薛宝珠递了餐牌上去,是块木质的,上面请人仔细雕了菜名,配上形似的画儿,当中花了不少心思,奈何一直没机会用上,这回拿给贺知州看,薛宝珠心里有些激动。      贺知州看到餐牌也是愣了愣,道是做得精致,照着上头点了两个,要了一壶酒。      薛宝珠随后去到了厨房忙活,不止要给巡抚大人做顿好的,县太爷和穆其闫倒了,等于压在八宝楼上面的禁令解了,今后她要在菜品上多花心思招来更多顾客才行。      存着的火腿削去外皮保留瘦肉分别煨煮,皮肉较容易煨烂,火腿煨至酥软才把黄花菜放进去一块煨,后者容易酥软,也利于吸收火腿美味,最后再在汤中加入蜜酒便盛起了。另一道蒸鱼,用的是扁身且带白色的鲫鱼,这种肉质鲜脆且松,熟了之后提骨,鱼肉自然离骨脱落。蒸的时候用酒不用水,稍稍放些糖提鲜,鱼香肆意……      两道热腾腾的菜先上来,伴着下酒的花生米,香味飘出,让人大咽口水。贺知州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吃食,等盛上来就有些受不住,酒没喝两口,反而先尝起了菜,等入了味儿,便也招呼人坐下来,道是不拘小节,是个性格直爽的痛快人。      薛宝珠等他身后跟着的随侍入座,才拉着莫大娘一块,并了圆桌子,又添上几道拿手好菜,聊表心意感谢。      “薛掌柜这就不对了。”贺知州适时收手控制了下进食的速度,叫这汤水的甘鲜着实惊艳。      “贺大人是小店开张后的头个客人,要说起来当初三日还是半价噱头,都没能开起来,今儿个这是庆贺了。”薛宝珠笑眯起眼说道。      贺知州看着她,跟他家孩儿差不多年岁,可有能耐多了,而最令他意外的是她身旁的男子——      薛宝珠随着他的目光亦是落在了裘和身上,想到之前的问题来,难道这人是裘和找来的?      “他问我买烙饼的钱还没给。”裘和这时神色再自然不过,目光亦是坦然。      “……”贺知州哑然,所以现在跟你吃个饼还要收我钱了么——你个金陵首富什么时候那么抠门了!      薛宝珠亦是讶然,这是她做的烙饼结缘的?可破天荒的,她瞧着裘和俊逸侧脸,并未全信了,只是也未细究罢了。 第54章 果酿酒 到了晚间,铺子打烊关门,薛宝珠同裘和莫大娘几人围坐一桌思及今日一天发生的事情仍有些觉得如坠梦中的恍惚。原本叫权势逼得走投无路,甚至是险些被冤枉去了性命,却没事情急转直下,到最后竟是穆其闫和县太爷两个叫带走了。 莫大娘喜滋滋的望着宝珠:“今儿真是凶险,好在都化解了。我瞧着……往后那些怪事也总不能在发生了。”她忽然想起了一桩紧要的事情,忙又去开了门摘了挂在外头要卖铺子的招牌。“合该将这东西劈了当柴烧,明日我就丢灶膛里去。” 薛宝珠亦是跟着笑:“好!明儿就给大娘当柴火烧了!” “裘和,你今天是出现的晚了,没瞧见宝珠前头怼县太爷的样子,那可真是痛快极了。”莫大娘总有说不完的话。经她这么顺口一提,薛宝珠倒是醒悟了过来今日早上好似一直没见着裘和,如此一来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转了过去看着。 裘和抿了抿唇,不肯多言,只道是出去想办法的。薛宝珠有心细问,可看他并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继续,只能作罢,继而招呼几人吃菜喝酒好不热闹。 正吃着菜,有人在外头咚咚咚的敲门,当场几人俱是一静。 却是裘和沉声朝着外面问:“什么人?” 回话的是个年轻男子,还有些喘着粗气,可那从嘴里头谁出来的字恭敬又得体,“小的是司家仆役,在司家大公子身边当差。大公子吩咐小人来给薛姑娘下帖子,说是过些日子的百花宴要想要交给司姑娘去办。” 得了这话,裘和才对视了薛宝珠一眼,缓缓起身去接了帖子。帖子做的精致,通红的底上配着烫金大字,十分醒目。裘和指腹捻动,他这两日心思全在了薛宝珠身上,至于司仲那边实在腾不出手去管,实则也是信他用自己的手段能平安归来——果不出他所料。 那边司家仆役又道:“少爷属意薛姑娘的厨艺,可百花宴到底是司家主办的大宴,到底如何还得当面确认了才好。” 裘和应了下来,这才重新关了门进去。 薛宝珠在里头早听得一清二楚了,想了想点着头道:“明儿我跟你一道去一趟司府。” 这下可叫莫大娘急了起来,这几日外头传宝珠和司家的谣言可难听了,这档口哪里还有再上门去的道理。故而她一把按住了薛宝珠的手腕,“这要是明日去了,叫人瞧见也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疯言疯语来!” 裘和也正是此意,他明儿去还想和司仲单独谈一谈,毕竟前头那事上她出力不少,“明日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薛宝珠有心承办此宴,如今手上紧,生意想要回暖总也要一日日的急不得。可去司家一趟,来的却是快钱,更何况司家出手向来大方。只裘和一个人去薛宝珠觉得不放心,遂也不顾他二人的反对,摇头道:“不成,办的是酒宴,冷菜热菜定什么都得仔细商量着来,就连如何上菜的顺序都得谨慎了。” “你拟个菜单子给我,我带着过去一样的。”裘和说完轻轻顿了一下,又道:“铺子这边还得有人守着呢,说不定明日客人还不少。” 到了第二日,真叫裘和说应了这话,开了张便有人零零落落的进八宝楼,座谈间还指明了昨日巡抚要的那几道菜。薛宝珠脱不开身,去司家的事也只好落在了裘和身上。不过是忙到晌午,裘和就回来了,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洒金红纸,上头将整个宴席所需的菜品,上菜的次序写得一清二楚。等薛宝珠将视线挪到了最下方,眼中也是蓦然一亮,掩不住的惊喜:“酒也交给我咱们办了?” 裘和点头。 薛宝珠噙着笑道:“宴席就在五日后,咱们要紧着准备起来了呢。至于酒……我保管司仲交给我办不会错。” 裘和见她笑起,一扫眉眼间的郁郁不快,自己心情也跟着松快了起来。这是他同司仲特意开口提的,做个席面不过是能赚个辛苦钱,酒水才是油水的大头。他将三锭大元宝递了给薛宝珠,“司家给的定金。” “嗯。”薛宝珠先前一头扎进了欢喜,半点没想到这要是置办起来不都得花钱,这时接过银子更是笑了道:“有了这定金就更好办了。” 到了下午铺子里稍微人少些了,薛宝珠着手开始酒水的事情。她当初开铺子倒也买入了一匹,生意不好到也没用掉多少,可大都是是寻常便宜的上不了司家的台面。她交代了之后就匆匆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裘和手上拎了七八小摊的酒壶。等晚上关了门,两人才在厨房间干起正事来。 莫大娘收拾好外头探身来看,见到一只只小酒壶都摆成了一线,薛宝珠挑了几只混着倒入了一只细颈的酒瓶里晃动。“宝珠,这是在做啥哩?咋把这些酒混在了一处?还好吃?” 薛宝珠笑,“我调了好几个味,大娘来给我尝尝。”司家什么好酒没见到过,她想着既是拿了别人的钱,自然要将事情办的无可挑剔。她负责司家宴席的酒水,若真是个寻常倒卖来倒卖去的又有什么可只得夸耀的。薛宝珠心中暗想,自己虽然不擅酿酒,可将不同的酒混在一处调配出新的风味来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莫大娘又惊又奇,可她也不是深谙酒水之道的人,逐一尝了薛宝珠调配的之后再去尝原先那味,果然称好。可这是个什么样的好却是说不出来。这一圈尝下来,莫大娘便有些吃不消了,身子靠着桌连连摇手道:“不成了不成了!我这头已经昏起来……”直道要回屋去睡觉,不然明日可起不来了。她又不要薛宝珠和裘和送,一个人晃着身子扶着墙就回去了。 薛宝珠等莫大娘离开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这才回过了头,即是懊恼,脸上又是散不去的好笑:“方才我看大娘可是每一种都喝了大好一口,还心里头暗叹息大娘原来酒量这样好哩。”才说道酒量二字,薛宝珠心里头就咯噔了一声,想起前些时候还在村子她喝酒误事瞧了眼前这人的……薛宝珠心头猛跳,牙齿轻轻抵着舌再不说话,转过身去专心调配。 偏着裘和仿佛也打定了主意要陪着她,半点没有要离开的念头。薛宝珠每调配了一种,他等她尝过后自然而然的拿起放在嘴边上轻抿一口,时不时的吐出一两句切中要害的点评。薛宝珠原先还能沉稳心思,可方才不经意的话让自己想到了那囧事,不自觉就拿余光瞄着裘和。 只见裘和面目清隽,虽是粗布葛衣也掩不住一身清华,薛宝珠心中暗叹饶是这般打扮这阵子也招了不少小姑娘躲在店外偷瞧着,这要是换了体面的衣裳,也不知道要迷了多少人。 “怎么?”裘和见薛宝珠一直盯着自己,不由诧异出声。 薛宝珠没想看得出神叫人抓了现行,立即轻咳了两声以示掩饰,眉眼一转装着坦然道:“你先回去吧,明早还要开铺子的。” “那你……” 裘和才启了薄唇逸出两个字,薛宝珠就立即抢断了话题,“你去吧,我将这些归置归置也就去了。”她态度坚决,目光直直的盯着裘和,显然是打定了注意。 裘和只能点了点头,“早些歇息,不急在这一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薛宝珠已经转过了身去,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的后颈,肌肤瓷白。 薛宝珠哪知道自己不经意惹了裘和心中发热,只想着这回可不能醉酒误事了,急忙收了东西便回屋去了。哪曾想,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身后的被子叫人掀了开头,进了一个滚烫的身子,吓得薛宝珠睡意全无。 而身后那人也显然没料到自己被子里有人,震惊之下连身子都僵硬了。 偏偏这两人日日相对,光凭气息也能认出对方来。薛宝珠咬着牙,忍了好一会才起先开了口,生硬中不觉藏了一分愠怒:“你钻错被窝了——!” 第55章 鱼圆汤 月儿明,清凌凌的银辉从支开的窗棂洒落,逆着光,那人宽臂窄腰,外衫褪了之后仅着了单薄的亵衣,却还嫌不够似的将上衣除了,露出精壮光洁的胸膛。 两人隔着不过几寸的距离,薛宝珠望着胸膛那处眼光发直,睡下后起的那一丝昏沉醉意像是糊住了脑袋,全身的血流都往耳朵那灌了去似的烧腾。 男人面庞干净而俊朗,略有些僵硬地放下了被角,伫立在床畔,像一尊雕塑。月光透亮,照在肌理分明的身体上,只瞧着挺拔而结实,甚至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薛宝珠也是穿了单衣的,躲在被窝里紧张捏着被子,察觉到人没走,更是心跳如鼓。他……他他他脱光了不走……“你你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走错屋了。”裘和淡淡的声音好像老远传来,清冷里又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这是宝霖的床。” 薛宝珠本来是蒙着脑袋的,乍一听骤然拉下,眨了眨眼,就对上裘和平静无澜的眸子,脸腾一下就红了,“是宝霖的床,你、你钻进来干什么!” 裘和眼底流露一丝无奈,“我那屋漏了,这两天都是跟宝霖挤一床的。”是她没发现罢了。 “……”薛宝珠闻言也瞧出房间的不对劲来,掐着被角一下没了话,尤其那人无辜凝着自个,这画面让她想到自个的前科来,有一种贼喊捉贼的窘迫感。 裘和凝视着面前绷直身子坐起的单薄少女,一张面庞涨得绯红,漆黑双眸清亮逼人,竟是极艳丽的颜色,蓦地动了心思,缓慢俯身…… 薛宝珠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随着那愈发挨近的阳刚之气,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不敢随意乱动,生怕再在这人面前闹了笑话,就像打嗝那回…… 她头发上又黏了什么就睡下了,早知道该洗个澡——脑海里乱糟糟的念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那片凉薄嘴唇轻轻摩挲的细腻触感。 那是个缓慢的试探性的吻,嘴唇轻柔地触碰在一起,用舌头细细舔吻她的唇线。在眼神接触到的瞬间,薛宝珠竟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发现了一丝情迷,随后便是如风暴般的攻城略池,目光胶着,爆出不退闪不意外的意志来。 薛宝珠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但那不着一缕的滑腻触感更叫她心起颤栗,后涌的混乱情绪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她只觉得自个浑身的骨头都像泡进醋里一般发软。 气息交缠,身躯已经紧密贴合在一起,彼此温度透过薄薄布料传递,叫两人皆是心头发颤。终于在薛宝珠快喘不过气的时候,裘和放开了她,辗转移到她嫩红的薄唇上,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眼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暗芒,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薛宝珠的脑袋一片混沌,可后背那只手实在太有侵略性,叫她恢复了些许理智,也总算明白过来眼下的境况,她后仰了脑袋,神情里透出几许精明,眯起眼睛质问出声。“所以……你也……”话并未完全说透了,到底还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 裘和闻言并未犹豫地轻轻嗯应了一声,痛快给了答案,对于她所用的也字,化开一缕笑意。 薛宝珠最受不住的就是他这种笑了,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硬气理智全能给搅和散了,只会傻傻跟着一块笑,她忙是避过眼,拼命想起前头被这人委婉拒绝时候的伤心来,到此时悉数化作愤怒,“你不是还有个人等着,还来撩拨我,你是真的不信我会把你赶走是罢。” 裘和一怔,却是伸手抹过她眼角,带起的一抹异样湿润令他哭笑不得,“那女子约莫三四十了。” “……你口味好重。”薛宝珠撇嘴。 “所以可能是我母亲。”裘和嘴角的笑意弧度越发明显。 “……” “别哭了。”伴着一声略是心疼的低沉声音,薛宝珠觉得整个人都被环抱住,不由自主揽上他修长的腰间,那一点溢出的眼泪被轻柔吻去,仿若被仔细轻待的易碎瓷器,所含的美好重视令她的身子微微打颤。 “我还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可想起的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裘和拥着她,少女披着的头发蓬松柔软,还有一撮俏皮翘起,被他抚压下,随着动作,沉下了眸子,良久才仿若做出决定般开口道。“我之前确实没想过要和一个人过余生,可如果是你,我愿意尝试。” 薛宝珠被顺着毛,抵着年轻健壮的*,神思自他承认喜欢后就有些飘忽,突然听到这等告白还眨着眼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水光盈润在长长睫毛上,扑闪扑闪。 裘和的眸色转深,修长大掌虚虚扶着少女瘦削肩头,带着些许隐忍意味。 “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要敢反悔我就把你剁吧剁吧做饺子馅过年!”薛宝珠没察觉这点,反而是在反应过来之后,莽撞磕上去咬了一下他的唇,贴着恶狠狠道。 裘和吃痛,眉眼笑意深沉,不让她退缩地圈住拥吻。 “啥过年,吃啥饺子,唔,我要三鲜的……”一道睡意朦胧的童稚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惊得二人快速分开,薛宝珠再度烧了起来。 薛宝霖从床的另一头扒拉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看,“姐,你咋在我床上哩?你们做啥?” “啥也没做!”薛宝珠飞快地跳下床,一口否认,“姐走错房间了。”随即一溜烟儿就跑了。 薛宝霖眨巴眨巴眼,瞧见裘和上半身没穿衣服,他倒是看惯了的,随即想到他姐脸红的原因了,又架不住上涌的睡意,往薛宝珠躺过的凹处一躺,含糊不清的咕哝,“睡……睡觉……” “……”裘和莫名有点手痒。 之后试酒的活儿,薛宝珠寻来了王大虎,虎子叔酒量好,也好酒,她调的分量小,就是怕给人混醉了,这么两日下来,总算折腾出了三种最适口的。八宝楼的生意打开了市面,不说旁的,只消有人肯上门来吃,薛宝珠还是有信心留住食客的。 等她忙完了后厨,就摘了围裙跑前面来看。银子有进项,而那个跑堂的男人又特别赏心悦目,作为老板娘的薛宝珠坐在柜台后拄着下巴乐,目光依然紧紧扒着人不放。 那走动的大长腿,圆翘的屁股,挺窄的腰身……薛宝珠暗暗咽了口口水,想到昨儿个的香艳画面来,凝着的目光不禁有些幽远,上回看了个下半身,这回看了个上半身,看了个全乎自然对那身材满意的没话说,啧,她的人,带劲儿。 薛宝珠正走神,就觉得前面有阴影遮下,下意识歪出身子去看,后来窘窘地发现挡着自己面前的正是被自己意淫得精光不剩的男主,后者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凝着自个,薛宝珠被人堵了正着呵呵干笑了两声。 裘和将木托盘上的鱼圆汤取了,“凉了,客人要求热一热。” “嗯。”薛宝珠正要拿了去后厨,就听到身后紧跟着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唤住了她。 “那么看,受不住。” “……”薛宝珠呆呆捧着鱼圆汤,听出那黯哑的深意顿时羞得满面绯红,火速逃去了厨房。 三月二十,百花宴的前两天,薛宝珠跟裘和拿了装呈好的酒去司府。菜品早已试验过,确认了菜单,这酒水她就亲自送一趟,顺道给司家大公子道个歉,上回将人从店里赶出去是冤枉人了。 刚过了两道垂花门,就瞥见五六名丫鬟捧着一盆盆开得娇艳的花匆匆往更里头去,其间有瞧见裘和而羞怯放慢脚步一再大着胆子偷看的,通通被薛宝珠故意挡住。哼,不给看!那些个小丫鬟毕竟不能逗留只得恋恋不舍走了。 “招蜂引蝶。”薛宝珠皱着鼻子评判,食指却偷摸攀上裘和的腰身那偷摸拧了一记。 “别闹。”裘和无奈轻笑,实则十分受用她的吃味。 薛宝珠暗地里搞的小动作没人瞧见,对上裘和无奈宠溺目光笑得眼儿弯弯。 正兀自高兴,却被一只鹦哥迎面给惊了一跳。 “那边那谁,给小爷过来。”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自朱漆凉亭里传出,指向了薛宝珠。 第56章 花想容   薛宝珠伸手点了点自个, 对上那纨绔子的颔首笑略有些头皮发麻,同样是姓司的,这俩人可差得太大了,简直不像亲生的。      “磨磨蹭蹭。”司寇甚是不满地轻哼了声,面前的紫檀镂花圆桌上搁着一只鸟笼架子, 一只绿嘴鹦哥站在杆子上张嘴就冲着她叫‘死丫头,死丫头’。      “……”薛宝珠被鹦哥差点喷一脸, 心说百花宴多一道红烧鹦鹉也不错。      那只鹦鹉似乎明白她所想似的缩了缩脖子,弹跳了两下往自家主子那靠过去了, 也不叫嚷死丫头了, 倒是鬼精的很。      “二公子找我?”薛宝珠规规矩矩站在了他跟前, 有些纳闷他唤自个过来什么事。      司寇一噎,也闹不清楚为啥看到俩人嬉闹就生出不爽, 脑子一热就把人招呼过来了, 可真杵了跟前问自个还答不上来,略有些恼羞成怒道, “就凭你操办百花宴,行不行啊?”      “这事是大公子亲自定下的, 有什么不妥的, 你自然可以向他质问。”薛宝珠不卑不亢回道, 实则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还未跟上来的裘和, 正和领路来的仆从说着什么,等仆从匆匆走了,才缓慢踱到了自个身旁, 这么一站,她就多了底气。      司寇也将目光放到薛宝珠身侧的男子身上,他倒不在意那出挑容貌,男人比长相做什么,只是那气势倒叫他下意识想起他大哥来,却又比他大哥多了点不一样的,具体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反正看着是碍眼极了。      “你拿的什么,给我瞧瞧。”司寇指着裘和提着的精巧酒壶发了话。      “这是给司大公子来试酒的。”薛宝珠为难蹙眉。      “那正好,我试也一样。”司寇正想着怎么破坏了这劳什子百花宴,什么以花为媒,分明就是什么相亲宴,弄得府里花里胡哨难看死了。      薛宝珠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恶劣意味来,正不知怎么拒绝是好,忽然听到一道较是年少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还在这,我家公子都等多久了,呃,二公子,您在这呢,大公子问您账本看完了么?如果明日酉时还不能,公子说会亲自找你谈谈。”      “……”司寇听他提到账本就一阵头疼,不知道大哥抽哪门子疯,突然让他看什么账本接触生意,他哪是那块料,可又被逼得不行,而庆平是大哥心腹,他只好蔫蔫起了身,“行了,知道了,啰嗦。”      说罢起身拎上他家翠儿往自个那苑儿去。      薛宝珠莫名松了口气,等庆平说了请后,跟着往前去。      正走着的司寇突然停下来,往后看了一眼,正巧瞥见薛宝珠脸上那庆幸神色,似乎脱离他挺高兴的一下又不痛快了。      “死丫头,不就是煎包做的好吃么,有什么好的。”翠儿啐了一口,将司寇那神态语气学了个九成相似。      司寇拿扇儿轻敲了下翠儿脑袋,咬牙恶狠狠道,“你说的对。”自个会为了几个煎包惦记那个烧饭丫头真是疯魔了!      裘和看着那人摇头晃脑地消失,才回转过目光落在步伐有些快的薛宝珠身上,压低了声音问,“你很怕他?”      薛宝珠步子顿了下,对于司府还是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那疯子,可顾忌还在人家地盘上,拉了拉他袖子示意跟上,悄声回道,“回去跟你说。”      裘和沉眸不语。      到了一处敞阔院子,薛宝珠和裘和便看到了坐在庭院里的司仲,一身茶色圆领锦袍外头还罩了件轻软外衫,掩唇咳嗽了两声,瞧见人来,露了温和笑意。      “没受为难罢?”话是对着薛宝珠问的。      薛宝珠摇头。裘和目光则更深了几分,将酒瓶搁置在桌上。      薛宝珠看着桌上应她要求准备的精巧酒具,取了一个琉璃樽缓缓倒入酒液,考虑到百花宴招待的是女眷,薛宝珠用的是果酒和能食用的香料搭配,还有养颜美容的功效,而能拿出手的这三种口味最好,取作云逐月,花想容,露华浓。      三种酒液在琉璃樽的映衬下,色泽更艳。司仲方端起其中一樽,旁边的庆平便急急出声制止,“公子,您不能饮酒……”      “只是一点无碍。”司仲瞧着薛宝珠,浅浅抿了一口,“口味清爽恬淡,的确称名字。”      薛宝珠原来以为就留下一种,没想到司仲一开口将三种酒都要了,问价的时候却是裘和先替她答了。      “五百文,一瓶。”裘和面不改色道。      薛宝珠却给吓了一跳,要知道,果酒这种添了甜度,多适用于女眷的在酒坊卖得并不紧俏,所以才能让她只花了一两银子搞定了原酒材料,能做十来斤呢。而特意买来装呈酒液的瓶精致小巧也就二十文,顶多只能装半斤,裘和单单一瓶就要八百文,实在是……奸诈得令人很喜欢。      司仲被岔开了注意,目光凝视裘和,笑容中添了一丝别样意味,“行。”      “那就烦请薛姑娘照此准备一百份。”宴会余下的即是随客礼也是不错,尤其是对象是司寇那只总惹麻烦的猴子,准备妥当些才好。      薛宝珠晕乎乎地应了下来,叫这大笔订单给砸懵,一百份,五百文一份,那就是五十两,刨去成本,竟是能赚十倍!哪是她来之前敢想的,不过好歹记得没露怯,往旁边瞟了眼裘和那淡然样子,依样学着施施然告退。      酒的事儿就定下了,薛宝珠又得了三十两的定金,倒是能肯定兄弟俩是亲的了,给钱都一样痛快爽气。若是办成了再付一半,她都赚发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若是八宝楼能凭百花宴在永安镇打响名头,那才是她卯着劲儿拼的理由。      旁边沉默走着的裘和看着少女展露笑靥的侧脸,亦是不由牵起弧度。      “司家,就那个大公子靠谱,上回我给他家老太太做寿宴点心,差点被抓了打,也是他开口求情的。”薛宝珠收好了银子,想到那一次在司家凶险的情形,“对了,就是那天晚上我在河边捡到你的!”      “为什么会被打?”      “说来话长。”薛宝珠没想到他挑重点这么准确,想了想,并不打算隐瞒道,“当年我舅舅与司家老爷是生意伙伴,当初兴起就给我和司寇订了娃娃亲,不过我爹死的那会儿,司家来人要走了庚帖,退了这门亲事,他们一家都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喜欢,才不会高攀他们呢!”      “嗯。”      “嗯——?”薛宝珠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却见他只平平淡淡回了一字,心里不免有小小失望。故而转过脸,刻意加重了语气疑了一声。      “有我喜欢就够了。”裘和倏然笑起,真叫是春风拂面。      薛宝珠扭捏下身子,听到那难得的情话心里甜滋滋的,再看那人眼底的认真,似乎真的认为自个足够好,是司家配不起,单单这点,就让她生出了满心欢喜。      说完了她的,却想到最初见到这人时那身富贵衣裳,只怕身份……      薛宝珠又突然患得患失起来,怪是纠结地看着那人,现在是没想起,若是想起来家里也给说了个好亲事,像司寇那样要被逼着娶媳妇咋办,他家也看不上她咋办?或者想起以前的事反而把她给忘了……      裘和察觉到她蓦然的低落,慢下了步子等她,两人再次并肩而行。他突然伸手牢牢握住了她,“还叫不叫哥?”裘和意有所指地扫过周旁的人。      薛宝珠闹不清他意图,碍于周旁目光只得羞怯脸道,“哥,好哥哥,我自己能走。”      裘和笑了笑,附在她耳边落了话。      周旁看见的,只瞧见少女如花般的面庞霎时由白皙转得嫣红,瑰丽不可方物。      ——不是好哥哥,是情哥哥。 第57章 香炸梅酒酥鱼   三月二十二, 司家门前停了不少华盖香车,雍容华贵的妇人与窈窕小姐们并行一道入了司府,递上花名帖,就有司家的仆从恭敬引领入内,是为参加百花宴而来。      而整个司府, 一盆盆被精心装点修饰用的牡丹、虞美人、玉兰、凌霄……摆在花厅四处,争奇斗艳, 映衬今儿来的大家闺秀们。      司夫人穿着一身玫瑰绿刻丝妆花对襟褙子,牡丹发髻上錾梅花嵌红宝石纹金簪流光熠熠, 玲珑点翠垂珠扣点缀, 刻意打点过的行头比往日还要富贵几分, 这会儿并不急着去应付那些夫人小姐们,反而出现在司仲的墨竹轩。      “母亲?”司仲正端起面前的一碗汤喝, 听说是厨房那送过来的, 用猪肺煲南北杏,说是养肺止咳的效用。司仲喉咙有些发痒, 尝了两口,已经猜出做汤水的主人来, 倒是有心了, 眉眼不自觉漾开浅笑。      “今儿黄少卿家的女儿也来了, 我见了, 知书达理,看着就是个温柔娴淑的,且也有意与你, 你真不打算出去见见?”司夫人提起这事来还是动了规劝心思的。      司仲掩了掩眸子,嘴角流露一丝苦涩,“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境况,如今我只想早些将生意交托于阿寇,过几年清闲日子。”      “你——呸呸呸,哪有这般严重。”司夫人顿时眼眶泛红,“大夫也说了,好生调养是有好转机会的,你莫要自个丧气,行了行了,我也不多说旁的,今个算是替你弟弟相,你也随我一道出去把把关如何?”      “我今日约了朋友,阿寇的事就由母亲和祖母全权处理就好,能入母亲和祖母眼的必然不会差的。”司仲依旧婉言拒绝道。      司夫人磨了会嘴皮子也说不动他,只得作罢,可也实打实心疼自个儿子的。可转而又想起一桩来,心情就算不得好了,“在后头掌厨的当真是薛家那丫头?”      司仲颔首,“她先前就替祖母做过寿宴点心,不是博得一众欢喜?”      “可那也就是一两道点心,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找醉霄楼的掌柜来……”司夫人急急道,最重要的是若是传出去叫人知晓,又扯了瓜葛,保不准又得传出什么幺蛾子来,反正她是一点都不想和那乡下丫头扯半点关系!      司仲有自己用意,瞥见母亲面庞上流露的嫌恶,敛眸温言说道,“她在后厨做事碍不着母亲的眼,再说您之前不也说送来的吃食好吃么?”      司夫人噎住,提了一口气怪是憋闷,那不是之前不知道是薛宝珠做的么,她都不敢想要是来参加百花宴的夫人小姐知晓菜品是薛宝珠做的会是何想法。      “旁人什么想法不重要,重要在于阿寇会选个好当家主母,至于请薛宝珠来操办一事,之后定然会宣布,酒水菜肴皆是出自八宝楼这是我应承一人的条件。”司仲正色地说道。      司夫人还想问是什么人,却被司仲起身轻轻推着一道往外去,“母亲,怠慢了客人可不好。”      “可是……”司夫人欲言又止,满腔心事堵着不痛快。      司仲笑得温柔,“母亲放心,一个薛宝珠不会对司家造成什么不好影响。”相反,很有可能带来莫大好处。      司夫人被司仲带着往外头去,临到抄手游廊才分开,稀里糊涂地被岔了开去,却又奈何不得,只得调整了神态往花厅去。      大的那个有自个主意她是没办法了,小的那个绝不能放过了。      前面花厅是一派表象温柔和煦地友好会面,暗藏各个主儿争艳心思的交锋。而后厨里也是不遑多让。      一头收拾干净的整猪、两大桶的活鱼、十只活鸡、活鸭,满满一大筐鸡蛋以及干货、时令水果堆得满满当当。冷盘菜出了之后,便是收拾这些准备,所幸厨房里人手都够,应付得来情况,只是多了薛宝珠一个外人,厨房里的氛围有些奇怪。      要说跟上回一样来帮忙做一两样点心也就罢了,这回是直接喧宾夺主抢了主厨的位置,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这就让人不服气了。      王厨娘是厨房头儿,跟薛宝珠又核了一次菜品,对这点似乎没什么异议,也不敢有异议,人是庆平带着过来都敲打过的,是大公子特意请来掌勺的,即便对那年纪资历有所不甘存疑,但也只能搁肚子里,紧着宴席办了才要紧。      可一贯跟着王厨娘耍威风的赵厨娘却是不甘,上回听说她光一道雪花片儿似的点心得了小公子赏赐就艳羡眼红,一个毛丫头凭什么压在她们头上。但王厨娘都没个表示意见,她也不好越了去,憋着劲儿想给这黄毛丫头一点厉害瞧瞧。      放眼望去,整个厨房里打真心实意欢迎薛宝珠的也就福丫头一个了,这妮子过了个年长了点个子,跟薛宝珠差不齐,凑到她跟前打下手,忙得异常欢实,而福婶也因为她之前帮了福丫头那一茬心存感恩,比起那些面从心不从的,做活可认真多了。      薛宝珠没理会心思各异的众人,反正她也就是操持这一顿,又不跟他们抢饭碗,别人抱什么心思她又不能管,只要这顿做好就成。      福丫头捏着鲜花,还搁鼻子前嗅了嗅,“真香,宝珠姐,你要用这个做菜么?”      “嗯啊,鲜花能炒,还能做饼子,味道可好了。”薛宝珠一壁收拾手里的花朵,摘出不干净的,一壁回道。      福丫头嘻嘻笑,“那不是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吃花和露水了。”      “对啊,今儿外头可来了不少仙女儿呢。”薛宝珠听到她童稚话语,不禁笑开。      而听到两人对话的赵厨娘暗暗嗤了一声,就是原先不知道的,现在府里也没个不晓得的,这薛宝珠就是被司家退了亲的那乡下丫头,这一再往司府来,不定存了什么巴结念头,不知大公子是不是病糊涂了,这么重要的宴会竟让她来,什么八宝楼听都没听过,哪有醉霄楼的厉害!      她拄了拄旁边人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薛宝珠那地说了个酸字儿。旁边的是个年轻妇人,一下意会出她的意思咯咯掩着笑。      正这时,司寇身边刚提作大丫鬟的绿儿走了进来,“我家公子想吃佛跳墙。”一壁说着目光搜寻了一圈儿锁定在薛宝珠身上,“你,对,就是让你做,旁人不能搭手。”      薛宝珠心说这祖宗还真会找事情,就是不想让她安安生生把宴席办了就是,偏要来折腾幺蛾子。还佛跳墙,要把十八种原料用煎、炒、烹、炸就耗费时辰了,然后一层一层地码放在大酒坛子里,注入上汤和绍兴酒,使三者充分融合,再把坛口用荷叶密封起来盖严,放在火上加热。用火也十分讲究,得用木质实沉又不冒烟的白炭,先在武火上烧沸,后在文火上慢慢煨炖五六个小时,还指定非得她做,岂不是让她不用做菜了。      厨房里多是看热闹的,乐意看小公子刁难这野路子丫头。      薛宝珠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绿儿,“你家公子想吃我做的佛跳墙?”      绿儿不明地点头。      薛宝珠郑重颔首,随即露出一个十分沉痛的表情,“……可是我不会做。”      “你……”绿儿一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回答,这,公子没说咋办啊!      “要不你去跟你家二公子说说,让别个给他做?”薛宝珠看小姑娘傻傻的,还记得上回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禁问道。      绿儿下意识点了点头,傻愣愣地往回去。    薛宝珠暗憋着笑,鼻端一下窜入一股焦味儿,回头当即叫道:“婶子,鱼糊了。”   赵厨娘蹿回灶台前,从油锅里捞鱼,手背被溅起的油点烫了几下,骂道:“嗐,害得我炸糊了鱼。”又叹了一口气,抱怨道:“这锅油沾了糊味,不能用了。”      薛宝珠冷眼旁看,却是有些心疼那些鱼的。这种鱼的生长期十分缓慢,长了几年也就只有手指长,可味道比江河里的鱼要更为鲜嫩,就是刺多,所以要用热油把鱼炸透把刺炸酥了,喷脆了好吃,这一锅就这么给糟蹋了。      ***      “不会做?!”司寇斜着眼叱问,他心里压着火,叫身边丫头回的话点了心中邪火。“不会做要她来做什么?今儿还偏不能惯着她了!”      绿儿瑟瑟在那,不多敢说话,府中也没个敢在这小祖宗发怒时候回声的。      “前儿让她侥幸避开了,今儿我看谁还能护着。”司寇折了扇子起身,忽而又查问了一句:“大哥呢?”      绿儿哪晓得这些,支吾着答不上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不晓得,奴婢这就去打听……”      “打听什么!”接话的却是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的司夫人,“你大哥自有他的事要做,不必你过问。倒是该你正经对付的事,却不见人影。你说说,今儿宴席前前后后遣了多少人来请你这位二公子过去了?寇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总不能……”      “娘!”司寇皱拢起了眉头,心烦气躁全显在了脸上。      司夫人平日里纵容着他,可如今却不能不摆了威仪来,“老夫人还在前头等你现身,你总在这同那乡下丫头置什么气?叫人知道了平白说闲话。”      “什么闲话?哪个不长眼的敢说我闲话?”司寇厌烦转过身去,原是要出门去的,这时叫司夫人堵了去路,只好恹恹作罢折了回去。      司夫人一把抓住了司寇的手腕,“你快些定下亲事,娘便随你做什么去。可今日由不得你胡闹,快跟我入席去。”她不给司寇反驳的机会,说这话的时候就将人生拉硬拽了出去。大的那个主见大她是管不住了,小的这个的亲事她可是得好好把关着。      再说司仲,听下人回说他娘亲自抓了司寇去了宴席,这才略放下心,理了理衣裳独自一人往竹林间的小楼方向去了。这小楼地处清幽之地,只做司仲平日会客之用,等闲不叫人靠近。他去时,外头已经毕恭毕敬的垂首站了一人。“大公子——”      司仲点了点头,略停脚步确认了一声才进去。镂空竹木屏挡的后头是地榻,榻后是一扇月亮门,做了借景构造,虽地处清幽却能正巧尽览园中风光。      里头已经做了一人,从容闲适的举着小案上的茶盏细品,如何看都不似昏昏浊世当中的俗人。      司仲走到近前才歉然出声:“今日家中办宴多有耽搁,裴兄勿要见怪。”      裘和抬起头,唇角携着笑意,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顿生亲近之意。“司兄多有美意,何况好茶招待,如何担得起见怪二字。”      司仲暗道他家中的茶再好,恐怕也是比不上金陵裴府的,可难得裘和肯如此周全说话,闻言心中舒坦。难怪当日裴府偌大产业能叫此人打理得当,在其接手的短短几年便成为江南首富,这位裴府少爷光是待人接物这一项上都有过人长处。司家在汴城一带产业做得再如何,也都抵不上裴家的九牛一毛。司仲扪心自问,倘若今日他是裴劭,在对待自己时未必不会流露出轻视。真论起来,这裴家少主比自己还要年轻上几岁……司仲暗暗敛了心思,再不多想。      裘和搁下茶盏,眼神亦是真挚,“司兄,先前的事,多亏了司兄出手相助。”说到底,能联系上金陵裴府是司仲出力,事隔多日他还未来得及珍重谢上一声。      “裴兄哪里话……”司仲也是摇头苦笑,他心中最是如明镜一般锃亮了然。倘若没他,裴家少主也自然也多的是法子能联系上自己的势力。不过是自己机缘巧合见到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相见。司仲便又道:“裴兄放心,此去金陵我万分小心,应当不会叫人知晓裴兄如今的所在。”      倘若有所泄露,他今日也不能这样闲适的坐在这了,何况当日尹奉来回,自己也着意让他妥善安排。裘和接着道:“这番黄硕收押入京候审,我听说不少曾经受这昏官欺压的都写了状子上述他的罪行,司兄出力不少啊——”      当日尹奉查出是穆闫其同黄硕在背后给薛宝珠使绊子,乞儿冲撞穆其闫被其意外打死后弃尸后巷栽赃,裘和虽是借巡抚之手将这两人拉下了马,可于证据这一块上,还是司仲出力颇多。说到底,司家扎根此处,地方官暗地里的勾当就算不参与其中,也能知道个五六。故而穆、黄两人被抓,才会及时涌出一大波告状折子。光要是裘和这边着手布置,仍是不可避免的要花费更多功夫。“这份功劳,来日巡抚回京呈情也定是要提的。”      司仲闻言眸中顿时一亮,想他司家虽然在汴城一带算是商贾之极,可方眼天下却实在是微末得不可足道。他这回帮了裴劭,顺道入了巡抚的眼,焉能不高兴。司仲虽然未曾亲自同巡抚说上话,可有了眼前这人的话也是心中大为满意的。“如此,多谢裴兄了——”      “不必如此客套,我同司兄也算是……相见恨晚。”裘和笑了一记,说道。难得聪明人,何况他二人皆是混迹商场,自然明白趋利相交无可厚非地。而裘和见司仲眉眼坦荡,实在不是反复小人,同他联手未尝不是好的。这遭在巡抚面前顺口提了句司家的出力,也算是还了情。      这两人在避人的小楼雅室中相谈甚欢,薛宝珠却半点不知。眼见席面拟的菜逐一料理得上桌了,她这边也歇下了手。只是还未腾出空来过问裘和去了哪处,便叫福丫头岔了神:“宝珠姐,你做的可真好吃。”      福丫头手中握了只小酒盏,里头装着的是方才宝珠做的八宝糖饭。原本这上桌给主子们做的吃食,按规矩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可碰的。不过东西都盛盘送上去了,这些仅是剩锅底的一点,给了她吃也不防事。      八宝饭里的猪油用的猪板油,而不是肥肉!这样才香,猪油渣被她收了起来,拿一些烧豆腐羹、炒青菜都是极好的。猪油夹沙的八宝饭上面铺着各类果脯蜜饯以及少许果料和桂花等,完全满足了食客的视觉味觉享受。      “你这是吃着我的甜饭,嘴里头就跟抹了蜜一样说我的好哩。”却说薛宝珠也不能真应了她的夸,只玩笑着说,到底她是外来的,今儿这顿饭她是掌厨不错,可司家这厨房里的人也出力不少。      这话引得众人都哄笑了起来,打趣了福丫头起来。      福丫头满脸通红,“就是宝珠姐做的东西好吃,我吃了宝珠姐做的东西,说抹了蜜的话给宝珠姐听也是应当的。“      大家伙手中的活渐渐忙完,筹备了十数日的宴席将近结束,厨房间忙碌的气氛也消停了下来,说说笑笑,轻松得很。福丫头舔着嘴角的甜味儿过去薛宝珠身边拉她袖子,低声细语的说:“宝珠姐,我说的都是真的哩,你做的就是好吃。我刚才听传菜去的姐姐们说,宴会上好些人夸你做的菜呢。”      薛宝珠洗了洗手,朝着她笑着道:“可惜没教我亲耳听见,不然前头来的都是些平日锦衣玉食的贵人评论起吃食口味好坏我也能从中获益呢。”      福丫头眼咕噜一转,神秘兮兮的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正能偷瞧见宴会呢……”她更往薛宝珠身边挨近了去,“宝珠姐,咱们偷偷去,偷偷回,不会叫人发现的。”      薛宝珠迟疑不定。      福丫头继续撺掇:“宝珠姐,你就去听听嘛,又不会叫人瞧见的。可不是我说瞎话,传菜的的姐姐们都说今儿的宾客都夸菜做得好吃呢。还有还有……听说今儿来了好多漂亮小姐,就跟仙女似得的!”      “……”薛宝珠花了心思做的菜,自然也想知道食客吃过后的是个什么评价。可大户人家规矩严,宝珠是请来的厨子不好现身去宴席,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福丫头说的这个了。 第58章 拔丝梨儿 司家的百花宴就设在了思闲院的花厅当中,此时酒过三巡,丫鬟撤了席重新换了茶盏和果品。要说果品也是讲究的,嗜甜的有拔丝梨子瓜块,旁边贴心配了小碗水,蘸一下就不会粘丝儿。还有那些好看造型的,光是摆的样子就瞧着用心了。再说今日那席面做得甚是别出心裁,留了余味在嘴里头叫怪是稀罕的。 其中便有个穿戴华丽的夫人问道:“往日总觉得的赴宴是件无趣的事,吃来吃去总也是那几个菜,翻不出个花样来。今儿府上的宴席可真叫我开了眼,纵使州城里最大的醉霄楼也做不出这样的菜色来。司夫人可说说,这可是花了重金从哪儿特意挖来的厨子?” 这有人夸自己宴席好自然是该高兴的事,可司夫人的心情却好不起来,郁郁沉着。原因无他,这宴席的厨子是薛宝珠。薛宝珠是个什么人,只怕这方圆百十里没人不知道的了。这回若不是司仲拿了主意,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叫薛宝珠再踏入她司府来的。何况这当口叫人当着众人的面问起,司夫人定然不肯说了,只含混回道:“既是诚心邀你们来的,哪有不拿出最好的出来招待的道理?都叫你们各个说好才好呢。” 司夫人这边才应付过去,那边又有人说今儿的酒也好吃,追问是哪儿买来的,她只得推说是吩咐了下人办去的。偏那也是个认死理的主儿,非要司夫人回头问了下人去告知她一声。 几番下来,司夫人也是懊恼得不成。早知会是这么个情状,她哪里会让薛宝珠来当这厨子。这下可好了,人人都要围着方才酒宴菜品的事问上两句,实在叫她难以开脱。只是薛宝珠同司家的那桩婚事早叫人传了出去,这会司夫人是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能吐出薛宝珠这三个字来的。 被逼无奈之下,司夫人只好祭出了她那儿子司寇,本当他也该是今日这宴席上最招人注意的。“既然酒足饭饱了,咱们也别腻在那吃食味儿上回不过神了。李夫人,我听人说你家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如弹奏一曲也叫咱们开开眼。”司夫人笑着将话题带回到了今日的正事上。 要说司家设下这百花宴意思再浅显明白不过,被点了名的李夫人也是难的明白人,笑着让自己女儿出去弹奏曲子。 李家小姐脸皮子薄,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时,那司寇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豁然站起了身朝着司夫人道了一句吃酒吃多了头晕就利落出去了。饶是司夫人想拦都拦不住,可宾客全都在场,她不好追出去,只能留下来主持场面。 司家财大气粗,司寇又是个样貌俊美的年青公子,多的是心向往之的闺阁小姐。司家这位二公子走了诚然可惜,可在场的夫人小姐俱是心知肚明之人——能入得了这位司夫人的眼才是最要紧的事,故而也都能各个沉得住气。 可里头独独有一人,司寇离开了,自己个的心思也都跟着飞走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薛婷婷。薛婷婷家世不显,今日百花宴的帖子还是好容易从好友周德灵那得来的,所以只她一人只身而来,不像其余叫家里长辈领着来或是姐妹结伴来。等见识了今日的场面,薛婷婷才真正看清而来自己同司家之间隔着天堑。如她这般的,如何能叫司夫人看到眼中。 薛婷婷坐在那走神,下意识的捏住了自己衣角,直将心一沉,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等左右无人注意,便离了席。她直追着司寇离开的方向去,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了起来——她入不了司夫人的眼,便一定要入了司寇的眼。 薛婷婷一直紧盯着前头,瞧见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入了廊道中间的小亭停驻,心念几转顿生一计。她低着头绞了绞手中粉红色的纱绢……捂嘴轻声笑了起来。 薛宝珠同福丫头捡了小道过来,正要穿过廊道过去时却远远瞧见中间小亭中站着司寇,惊得两人又重新退了回去。 “二公子在呢……”福丫头苦着脸,躲在墙根后探头探脑的偷看了几眼,看出司寇那架势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了。“咦——宝珠姐,你快看!那儿又来了一人呢!” 薛宝珠见是司寇那厮在那便萌了要离开的念头,别说对上,就是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这时叫催了几声,她才勉为其难顺着福丫头的意思探出身去看了眼,一看之下也不由意外了起来。“那人……” 只见一个盛装少女脸上蒙了块粉色纱绢,正正好蒙住了眼睛,手中还捏了一把团扇摩挲着在廊道中前行。廊道曲折,她左右无人同往,却还能不偏不倚的朝着司寇所在的小亭去,实在稀奇。 福丫头喃喃着问:“难道姐姐认得那人?” 薛宝珠倒真是认得此人,就是跟她打过几回嘴仗的薛婷婷。薛婷婷一心要嫁入司家薛宝珠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胆子这样大,这般就敢去招惹司家这大魔王去了。 “嘻!看你还往哪里跑!”那边薛婷婷竟是摩挲前去一把从后头抱住了司寇,声音甜腻娇柔的笑道:“看你往哪里跑!” 薛宝珠着实钦佩她的胆子,可更是怀疑她的脑子——她这招惹司寇的法子实在粗略愚蠢,难不成是真以为司寇是个傻子好糊弄?像司寇这样出身的公子哥早不知被多少姑娘招呼了手段,哪能看不出薛婷婷这点小伎俩。 只见那司寇站在那仍由薛婷婷抱着,也不动弹,倒是最后叫薛婷婷忍不住了,先是摘了脸上蒙着的纱绢。薛婷婷早就盘算好了一切,只等一睁眼便露出个大惊失色的模样来,娇颤颤的质问道:“啊——!你、你是什么人?” 司寇斜过脸睨着她,嘴角冷冷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果真不知道?” 薛婷婷支吾不语,脸上早就绯红一片,到底受了司寇那一副好皮囊的蛊惑,余下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只顾着羞涩道:“不……不知道。” “我是司寇,司家二公子。”司寇方才还冷淡的神情忽然变得和善起来,声音也带了温度再不那样生冷不近了。“你呢?你叫什么?” 薛婷婷心中又惊又喜,扭捏着道:“薛——婷婷。” 司寇刚才还有玩弄的心思,可听见薛这字后神情瞬间沉了下来,“你姓薛?” “是——”薛婷婷娇怯怯的看向司寇,掩不住的满心欢喜。可下一瞬等她看清司寇神情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你跟那个薛宝珠是什么关系?” “她……”薛婷婷不明白他提那乡下丫头用意,可倒是知晓司府不待见的,遂说道,“只是远亲……早早断了关系的,如今到了镇上想赖我们家。”心里却忐忑不安极了。 司寇满脸轻蔑,垂着眼帘睨着薛婷婷,“赖你们家?让我想想,薛家,镇上有个开粮油铺的,你家的?” 薛婷婷没想到司寇竟是知晓,那是不是表示他是…… “就一个开粮油铺的在司家你哪来的优越,穿的这什么,乡里巴气的丑死了,谁给你的胆子能随意在府上走动冲撞小爷,脏了爷衣服!” 那个脏字咬得分外用力,嫌恶之意不言而喻。而司寇一下一下用手指掸着衣裳,只用眼尾睥睨薛婷婷。“耍这种小手段想让小爷看上,真当爷瞎了眼看不出你什么德行!” 薛婷婷到底受不住这些欺辱,脸上又青又白,再忍不住两行眼泪直往下来滚落,恨不能钻入地缝。她先前只想一个劲的往司寇眼前挤,可现在却是扭头捂着脸跑了开去。 她明明已经穿了最好看的衣裳来,怎么还会是乡里巴气。她明明打小在镇上来长大的,怎么会跟薛宝珠一样!薛婷婷直往另一边跑去,心中凄恻难掩。她不是!她不是!薛宝珠才是乡下来的臭丫头,薛……薛宝珠! 刚才司寇一直对她颇有好感,只在自己告诉他性命之后……薛婷婷觉得自己终于回过了神,对了!司寇是因为记恨薛宝珠,他是因为记恨薛宝珠才陡然对她发怒的! 都是薛宝珠!都怪她,要不是她怎么会平白连累了自己! *** 薛宝珠见了那事哪敢冒头,忙不迭跟福丫头回了后厨。才刚站稳打赏的婆子就来了,给了薛宝珠一包银钱,另外又给了头儿王厨娘一份,大意就是主子们都很满意,故大家统统都有赏。薛宝珠得了钱自然不再逗留,跟福丫头道了别就往后门口跑,她一早来的时候裘和也跟来了,说是在后门口等她,估摸是听了她和司家之间的瓜葛才那么坚持。 虽然一直说着不用,让人回去,可真远远看见门外伫立着的高大身影时,薛宝珠还是忍不住咧开了嘴角,飞奔着朝那人扑去。正是后门没人瞧见,飞快地抱了一下就挣了出来,扬了扬手里鼓囊囊的钱袋,笑得眼儿都快没了,“司家这回的百花宴传出名头,以后多有人请我过府做菜,银子嘛……肯定要流水似得来了!” 裘和见她着实心情欢喜,眉眼含笑不说连着语气都轻快中透着俏皮,可操办这样的宴席耗费精力——“宝珠……” “嗯?”薛宝珠侧过脑袋,怎么感觉他兴致并不高的样子。 “往后这样的席面……”裘和欲言又止,他既是怕她辛苦,又怕说了这话是妨碍她自个儿奋斗事业。正因为他重视她,所以每一处都非得反复思虑妥当了才肯出口,这时拿不定主意倏然断了后头的话,避过了眼替薛宝珠取了她惯用的工具箱子拿着再没将后头的话继续下去。 薛宝珠漆黑的眼珠转动,灵俏逼人,仿佛已经透过这话明白了他里头的深意,笑着道,“怎么,往后你想做帮手不成?” 裘和顿了顿,停下脚步正正看着她,颔首应声。“好,回去后我就跟你学厨,再有往后便我过府掌厨,你最多跟着来看顾看顾。” 薛宝珠原本就是玩笑话,没想到会换来他这么郑重的承诺。有道是君子远庖厨,薛宝珠虽说不在意这些,可裘和读书写字都会,想来原先至少也是殷实人家出身,她愣了一下又笑开,“你现在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的,嗯,如今还想偷师了?”她转了转眼,跨上一阶青石台阶,居高临下故作傲慢,“但凡手艺都是传亲不传疏的,你想偷师可是……有些难度呢。” “怎么有难度?”裘和眼眸刹时透出光亮,熠熠生辉将整个人都有些照亮了。“我要是以身相许,咱们不就是至亲之人了吗?” 轰的一下,薛宝珠脸色红的滴血,分明是自己逗他玩儿的,怎么反被他……她装得没听见,避开了裘和的眼从台阶上迈下,咕哝着这笔钱的花销,莫大娘这两月的薪钱和先前借的她打算包五两,还有宝霖启蒙估摸得几两…… “宝霖的启蒙师傅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个。”裘和忽然插话。 “嗯……嗯?”薛宝珠反应过来诧异正对,什么时候的事她咋不知道? “是个游学的年轻秀才,就在后巷不远的小宅院暂租着,陆秀才不看重束,有饭吃就行。有钱的一月给个三五十文,没钱的给些米粮和菜肉也成。”裘和显然也是仔细打听过这人过了。 薛宝珠咋舌,这么便宜,不会是个误人子弟的罢?虽没反驳,可心里盘算着等明个再亲自过去看看好,不过确实也该打脑袋,宝霖已经六岁了,这阵子事儿凑一堆,又一次给耽误了,心中腾起一丝高兴,裘和对家里事儿上心呢。 “你知道那个陆秀才是哪儿人么,来游学的,待多久,不会收够钱就跑了罢……”薛宝珠问题一个冒一个,裘和应付不过来,心说这人是自个让尹奉弄过来的,绝不敢跑。 然下一瞬,薛宝珠的问题戛然而止,正对上一顶四檐垂着流苏的轿子,不,是轿子旁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薛婷婷和那周家小姐周德灵。 “好了,你也就死了这份心罢,司夫人留了李夫人和小姐说话,摆明了是中意那家了,说不定很快就会传出好消息,你……你没入司家二公子的眼就更没机会了。”周德灵正对着好友说道。 而薛婷婷却直勾勾瞪着她身后不远,好像半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周德灵转过身子就看到了以前摆摊的小厨娘,因着喜欢她家吃食,便露了浅笑颔首算作礼节招呼。 薛宝珠瞧见了,自然也回了一记笑。也恰恰是这笑戳了薛婷婷原本对薛宝珠就甚是敏感的神经,在周德灵身后原本还算俏丽的脸庞生生扭曲成骇人模样。 “……”薛宝珠暂时不想同她交恶,确实若食肆生意好起来,大米油盐这些都得精打细算着来,薛家大伯既然是开粮油铺子的,届时能扯个合作关系也好,故瞧见煞气冲冲薛婷婷她也只想绕过去。 可薛婷婷不那么想,往前两步拦住了去路,“你怎么会从司府出来?” 这口吻的好像是被抓了什么把柄似的,薛宝珠皱了皱眉头,“司家请我过府做宴席,有何不妥么?” “原来那些吃食是你做的,那个鲜花饼里头的花儿……”周德灵原先就不是奔着司家未来主母的目的来的,也是被家里给逼着,索性饭菜好吃,她也就做了个陪吃的,对于厨子本人兴趣更大。 “我说今个做的那些怎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正经东西,原来是你做的,难吃得要死。”薛婷婷出声截断了周德灵的话,满口恶言道,“定是你拿什么要挟了司夫人才谋得这事,惹了厌烦,却连累我……薛宝珠你要不要脸,跟一野男人不清不楚也就罢了,还吃着碗里看锅里,意图司家,也不看看自个是个什么模样,乡下来的贱丫头,司家二公子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趁早死了那份心,别害得我顶着你堂姐的名头一块臭!” 薛婷婷起先一门心思扑在司家那事情上,只隐约瞧见薛宝珠身边有个男的,等经过周德灵提醒了才勉为其难的又去看了眼。只这一眼,她面颊就飞红了起来,真是……难得的俊俏——可这跟薛宝珠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身……粗布麻衣的,说不准就是薛宝珠那八宝楼里的杂役。 “不过是个打杂活的,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怎么,薛婷婷只要想见这人是替薛宝珠帮忙做活,就忍不住酸了一句。只是她这声量没把握好,出口的时候颇是响亮,惹得裘和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薛婷婷恰好碰见那到目光,冷冷淡淡中又透出了轻视和讥嘲,薛婷婷脸颊如火烧火燎一样,却是生生憋着就是要给薛宝珠好看。 周德灵也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那样的话,也是尴尬得不行,对好友的口无遮拦实在是没了话语。 “一个姑娘家家张口野男人,闭口贱丫头倒是好听得体了?”薛宝珠冷哼一声,面容也彻底冷了下来。她同薛婷婷之间的口舌之争不想叫裘和听见了,便同他低语让人先过去巷子口等自己,裘和想了想应了下来。 薛宝珠等人走远了,才继续冷声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早早同薛家断了关系的罢,为了荣华富贵,连老父老母都能不顾,老父临终一面也百般推脱不曾赶到,听我爹说爷爷死都不肯闭上眼睛就等着他来!父母恩情都能这般了断,忘恩负义,难怪是大家伙口中的白眼狼,就是养一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养了十数载的孩子。” “叫我看真正想攀上司家,想入司家二公子眼的是你罢。方才趁着他离席冲上去又搂又抱的也是你罢,举止轻佻的都跟青楼女子似的,要旁人对你几多尊重,还说被我连累,我只得庆幸关系断的早,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贯的无耻血脉延续了。” 薛婷婷被薛宝珠说得脸色急急涨红,忙是出声辩驳:“你胡说什么!我父亲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当然不晓得了,这事发生的时候你才多大,可你总知道你爹是倒插门的罢,十多岁当学徒,当到了二十娶了你娘,从没回过老家,你也不晓得你祖父祖母是哪个,那是他不敢回!不信你到长渚村问问,哪个不说薛老大是吃了富贵饭就忘了穷父母的王八蛋,忘根忘本哪个不唾弃!”薛宝珠既然说了就没打算给她留情面,着实受够了她一副骄傲自居的样子,也不瞧瞧论气度样貌旁边的周德灵都能甩她几条街了,却偏偏不自知,自以为是的蹦跶。 “你……你……”薛婷婷被一番抢白,脸色彻底转了青白。 她身边的周德灵只隐约听到过一些,却没想到里头还有这般丰富,甚至薛宝珠的都有根据,薛婷婷方才是哭过回来的,她还问不出什么,这真像是被司二公子羞辱回来的,若真如此,可真是太膈应人了…… 薛宝珠没管别个想法,就是把自个的话说痛快了,省得那不开眼的老是往眼前杵碍眼,能骂明白还算好的,要自个脑子不好使接着作,她还不陪着浪费那个时间呢。话尽了,薛宝珠就拉上裘和走。 “德灵,你让人拦住她,我今儿一定要给这死丫头教训不可!”薛婷婷缓一口,看着薛宝珠要走远,当即攒了旁人道。 周德灵再一听,是彻底坏了印象,语气平仄道,“拦下好让你出气么?” 薛婷婷后知后觉地听出她口气不对,回过头就看人已经与她拉开了距离,一副审视模样,“薛婷婷,你对我百般讨好是否也存了什么别的不该有心思,拿我作踏板接近司家二公子,我当你只是个有点小性子的姑娘,没想到竟是这般小人,我看错你了!” 说罢,上了轿子,嘱咐丫鬟快些走,很快就将薛婷婷错下了。 第59章 猪油葱饼   两人回到八宝楼已经是未时末, 也没挂出歇业牌子,反而看到门口那一大锅卤料已经空空,好家伙,那可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弄的全部料了,没想到都能卖光了。      莫大娘笑着走出来, “午市档卖得可好,都没剩下, 大家伙看你人不在,说这个闻着香, 都买了回去吃。”      薛宝珠也不由跟着咧嘴笑, “反响好, 我下回多弄些咧。”卤水只消放在不通风的地方不管放不放卤料都得每天煮一煮,越是入味, 老卤就更得花功夫, 可弄好了的滋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绝好的下酒菜, 还能外带,所以薛宝珠做这个也更花心思。      “先别忙乎, 坐着我去给你热个菜, 马上就能吃。”莫大娘一壁说着一壁往后厨走。      薛宝珠其实倒没有饿得很厉害, 回来路上还叫裘和塞了两个猪油葱饼, 贴炉子里烤出来的还带着炭火气儿,巴掌那么大,直接捧着咬得咔呲咔呲响, 薄薄的一层猪油流下来嘬进嘴里就化了,等回过神已经一口气吃完了三个,胃一下就踏实了。      不过她也不拦莫大娘,顺着她意思的往大堂坐着,乖巧等饭吃。只不过等的功夫,往外一瞟,瞟见一道纤弱身影往这边来,没一会儿就走进了店里。      前面的姑娘朝旁边的年轻男子道,“这里就是八宝楼,他应该在这。”提及那个他时,声音里都能听出几分婉柔悱恻的绵绵情意。      薛宝珠好奇俩人是来找谁的,更好奇那帏帽下的容貌,正盯着看,伴着莫大娘一声饭菜来了,就看到那姑娘摘下了帏帽,白皙双颊透出一丝粉润来,明眸皓齿,不容置疑的美人胚子,冲莫大娘羞赧颔首,唤了一声大娘。      随即一双水眸悄摸地往食肆里探看,却又被莫大娘一声不经意的咳嗽给惊了回来,敛眸闭正,看在薛宝珠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端看穿着样貌就晓得是个大家闺秀,还蕴着知书达理的气质。      “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麽。”薛宝珠挤挤眼,促狭地启了口。      宋玉致回头,但看是个比她年岁还小的姑娘,那受惊的神情又变作好笑,“哪家的小姑娘跟哪个学的使坏作弄人。”      这句的前一句是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是借李商隐《席上作》用楚山云雨的故事表达自己的绮念, “今生有分共伊麽 ”更是直白的调逗,轻佻之极。但是叫薛宝珠说出来,却是俏皮,半点叫人讨厌不起来。      “诗词是跟青彦哥学的。”薛宝珠半点不客气地甩锅莫青彦,果不其然看到姑娘又一次绯红的面庞。      莫大娘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就看一标致的姑娘在那羞得不行,也不知为啥,不过还是出来圆场,“我宝珠不作弄人哩,没那个坏心,姑娘,你是要吃饭么,这点儿……”      “大娘,我不是来吃饭的……青彦。”宋玉致同莫大娘说到一半就看到领着一小孩儿走出来的莫青彦,压抑高兴地喊了一声,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正事。“这位许公子是京城来的,来书院寻你,我看他着急就将人带到这儿来了,唐突了。”      莫青彦看到宋玉致时的目光瞬时亦柔和许多,继而才朝着那同来的年轻公子颔首致意,“许公子。”他见自己祖母同宝珠几个仍全将视线落在宋玉致身上,只好先替众人介绍,“这是宋小姐,是紫徽书院院长千金。院长与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      宋玉致含羞不语。      薛宝珠却从旁看出许多,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儿,难怪穆其闫肖想,并为此拒婚,一直跟青彦哥过不去。      跟着宋玉致来的年轻男子含笑看,适时插话道,“莫兄,恭喜了。”      “许兄!”莫青彦揽住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脸上显露无余,“京城分别几月,一直想再次和许兄把酒言谈,听说你留任京城,还以为……你何事来寻我?”还道恭喜,莫青彦一时转不过弯来。      “自然是大好事,我专程为此来的。”那位却顾忌旁人,并未透露过多,只希望找个僻静地儿两人言谈。      薛宝珠虽然不知道神神叨叨为何,却还是伸手指路里头空置的雅间,让人往里去。等莫青彦带着人进去了,她才舍了好奇把目光放在了宋玉致身上,这脸儿白嫩,眼儿大大,还是书院千金,倒是真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好看得紧。      宋玉致大抵是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一直捧着茶盏一副不知该怎么自处的紧张模样。      “宝珠丫头,你再这么看人都要给你看跑了,吃饭吃饭,饭都凉了。”莫大娘替了开口,对宋玉致歉意笑笑,心里头对宋姑娘这等天仙似的标致人物也是谨慎不知该怎么相处的。      “宋姑娘真是好看。”薛宝珠歪着头跟裘和耳语。      裘和头也未抬。“食不言,寝不语。”      薛宝珠骤然想起这人的规矩来,吃饭确实比自己优雅许多,好歹收住了话头,老老实实吃起饭,可眼神还不自觉朝她溜去。后来还是莫大娘怕她局促,带了一旁说说话儿,薛宝珠竖着耳朵听,大抵是书院里的事儿,一问一答地挺是和谐。      她这头听得起劲,并未发现裘和不知何时停下筷箸直然盯了自己道:“我去准备晚市。”      “嗯。”薛宝珠点了点头,直至裘和有将话复述了一遍才回过味来是再喊自己一道去呢。薛宝珠不情愿的起身,跟在裘和身后去往了厨房间,心中纳罕怎么非叫自己陪着。      ***      过了两日,薛宝珠抽空去见了裘和所说的那个游学秀才,去时路竟撞见了莫青彦也在那处。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两人原来还是老相识,当初同上京的路上结伴过一阵。此人姓陈,单名羽字,莫青彦满口称赞只说宝霖要是得他开蒙是最好不过的事。薛宝珠自然信他,何况裘和早先也瞧中了这人,当即拍案定了下来。这位陆秀才统共收了三位学童,开课的日子就定在初五。      薛宝珠一算日子,可不就在三日后,可还没来得及给宝霖置办上学要用的东西哩。      这时候正是午后,八宝楼里也不算太忙,又有莫大娘在看着,倒不急在一时回去。薛宝珠便同裘去学前街文会巷子采买。      “我看也不急,等学了两日等宝霖自己过来买也行。”裘和看薛宝珠一副亟不可待的模样不禁失笑,光是这间笔墨铺子就叫她挑花了眼,恨不能全都买下给宝霖带回去。      薛宝珠转过头娇瞪了他一眼,“这可不成。原先那些都是叫宝霖自己在家练字用的,现在正经跟了先生,自然要重新置办起来。”她想了下,又觉得裘和说的也十分在理,粲然笑着道:“大不了等宝霖上了几日的学再带他来添置一番。”      裘和看她眉梢眼尾皆是逸着笑,不觉心思也跟着柔软了起来,这丫头……三个字才刚在心中冒尖,便沾了甜味似的。      “姑娘,您这选的都是我们家店里头顶好的,可……可这一下子买这样多,是几个人用?”掌柜的也是个忠厚之人,瞧见薛宝珠挑挑选选手中已经握了一把便问了起来。      薛宝珠眼中冒着光亮,脸上红扑扑的掩不住高兴,“就我弟弟一个,过几日就要跟着先生启蒙了。”      掌柜的和气的笑起来,直摇头道:“我们家的毛笔做工都是顶尖好的,这刚学读书写字用不着这么多,买了回去也都是搁着浪费。”      薛宝珠闻言地下头去看了看,只见果然在她不知不觉当中两只手已经握了忙忙当当的毛笔了。她在偏头去瞧裘和,见他也是好笑的望着自己,不由露出了几分窘迫。“你笑什么!”薛宝珠抬着手朝着身边之人的胸口捶了一下,“还不帮宝霖选选哪个好。”她只是想到那回过年前来镇上裘和可是写了一手好字卖了钱,是个懂笔墨的自然也会挑笔。哪里知道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添了旖旎□□。      何况这两人一个娇俏清丽,一个清隽不凡,虽都是寻常打扮,可这般站在一处的确叫人心生喜欢。掌柜的心中暗道,原是一对璧人呀。他清了清嗓子,随即改了称呼:“这位小相公,你看你身前那盒子里的……”      薛宝珠叫他口中说出的小相公三个字戳中了心房,余下他再说什么都没听仔细。等稍稍平复了心中波澜,再去偷看裘和之时只见他略微垂着长睫神情专注的在听掌柜的逐一介绍。偏这时候,他好像也感受到了这些个,转过眼来回视着薛宝珠,温声细语的笑问:“小娘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薛宝珠晓得他是在顺着掌柜的刚才那话在逗弄自己,可也不知道为何脸就红了起来,骄横的瞪了他一眼。心中难道这人先前还是个锯嘴葫芦半日都不轻易吐一个字出来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裘和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倾身到她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惹得薛宝珠脸上更是滴了血一样。掌柜的笑着摇头,转过眼见有人进铺子,立即出声去招呼:“这位小哥……你要买些什么?”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打扮显得精神奕奕,掌柜的一瞧便便知道这是哪家学徒的小账房。可叫他没想到的是这少年原先进来时候面色还如常,忽然之间就转了神情,站住了身子直愣愣的盯着那一对人。      “小哥……?”掌柜的好意出声提醒,那人却浑然不觉。“这……”      薛宝珠抬眼见到这掌柜的模样,也跟着诧异回头,没想到竟瞧见了孙长明。数月没见,孙长明长高不少不说,人也似乎变了样,身上残留的稚气退却,有的只是的稳重。“长明哥。”薛宝珠笑着喊了一声。      可孙长明却没有应声,只是面色难看的转头看向了裘和,眼眸中似是冒着怒气腾腾的火焰。      薛宝珠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裘和还搭在自己腰肢上的手打了下去,外人面前不正经也就罢了,叫熟人看见还是有些难为情。可她也是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地方碰见孙长明,一时又窘又羞!      掌柜的本也不是好事之人,可他这店中这时候统共就这三人,当真是想装看不见都不成——这是咋回事?      孙长明也不知道眼前这算咋回事,他今年叫他爹送了去当学徒,才跟着师父出去进了一次货回来,怎么……怎么回来就……      薛宝珠几个月不见的孙长明,原本想打了咋呼便算了,没想到此人竟主动来提说去茶铺坐一坐。她朝着裘和看了下,见他亦是回望着自己,想起刚才似乎推开了他的手……“咳咳,长明哥,莫大娘一个人看着铺子我怕她照应不过来,我们要赶着回去呢。”      “铺子?”孙长明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满心酸楚,宝珠怎么会……刚才宝珠怎么会和那人……      薛宝珠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还不知道?当即又有些懊悔,想着孙家既然是想他不跟自己有关系的,不如索性将这事情隐瞒到底罢了。“啊——就是原先的那个车摊子。”      孙长明根本没来得及细疑,一心痴缠在的面前这少女的身上,回想方才的事脸上还带着些许惨白,“宝珠,我这次跟着师父出去带了那地方好玩的物件给你。”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一直贴身带着,想着只要见到薛宝珠的面就能第一时间给她,好叫她欢喜。      薛宝珠见他从怀中掏出那物,并不肯去接,忙先转过头去将方才挑了的几只毛笔结了钱。“长明哥,这东西我不能要。莫大娘还等着我回去,咱们下回遇见了再聊。”她说了这话也不管孙长明应不应便疾步离开了,刚跨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裘和,示意他快些跟上。可余光仍是不经意瞥见了孙长明,失魂落魄的站在铺子当中。      此一事,薛宝珠倒也打消了继续逛的心思,两人同往回去了。一路上裘和都磨磨蹭蹭的落在后头,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侧着脸问:“怎么慢腾腾的,走不动了?”      裘和面上叫人辨不出喜怒,倏而开口:“怎么碰见他就急忙回了。”      宝珠一听这话就是带了酸味儿的,晓得是刚才自己拍开了他的手叫他生气了,这时走过了他身边笑眯眯的回道:“这也值当你吃味?”      裘和笑。      薛宝珠没想到他的竟然这样坦然承认,不避不讳,反而叫她这将话题带这上头来的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 第60章 藕粉 孙长明撞见薛宝珠和裘和,心慌意乱之下早将自己师父吩咐了要办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他哪里听不出薛宝珠是不想同自己说话,可脚竟然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跟着去了。哪知道走到了巷子口便瞧见……这两人搂抱在了一处。 没错!他的确没有看错!宝珠她……她真的跟裘和在一起了,孙长明只觉得钻心的疼,而指尖发恨似的扣在了墙面上,硬生生扣抠下了一块墙皮。 为什么会这样?宝珠不是说那是她表哥吗? 孙长明一个人在外头游游荡荡,直叫撞见了出来寻他的孙喜才回了魂。要说孙喜知道儿子今儿跟着大掌柜收货回来,晚上特地去铺子接他归去,却没想竟被告知人下午出去还没回来。孙喜急得很,在学前街一带找了好些时候,这时见了忙焦急着问:“这是咋了,怎么像是遭了什么事?”一面问着一面上下查看了他身上的确没受伤才稍放心了些。 “爹——”孙长明心中酸涩,抬着眼直直的看着孙长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孙喜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去给孙长明铺子那边告了假,往家里头带去了。小孙氏同孙氏早盼着这爷两回来,孙家就这么个独苗,又头回跟着人外头收货,哪能不紧张着的。 可孙长明脸上木木的,叫人觉得是失了魂一样。 小孙氏忙去问脸色也不多大好的孙喜,“咋了?咱们长明怎么这样了?是叫赵掌柜骂了还是怎么的?” 孙喜摇着头叹气,孙长明不开口,他也不清楚。随即又将视线转到了孙长明身上,“儿啊,你跟爹说到底咋回事了?” 孙长明几乎就要脱口问出薛宝珠的事儿,猛然想到他家里头人人都不喜欢宝珠,要是他们肯……要是他们肯的话,说不定他跟宝珠的事就能成。孙长明抬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三人,各个脸上都是一副关切他的模样,可要真的关心他,就不会逼着他去做不喜欢的事。孙长明心头陡然燃起怒气,快步越过小孙氏,进了自己屋子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这……”小孙氏急得都快抹眼泪,她这儿子向来乖顺,可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下意识的朝着自己男人孙喜看,可孙喜也是一概不知。 “长明师父说先前都好好的,就是喊他出去跑腿买东西前也是好着的。”孙喜如实道。 到了第二日晌午,孙长明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小孙氏和婆婆孙氏连番敲了几波的门都没无济于事。 孙喜坐在门口石墨上,愁得直抽旱烟。 “孙叔!”胖妮挎了个篮子从远处来,还没走到跟前就脆生生的喊了孙喜一声。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全是欢喜的笑:“孙叔,我长明哥是不是回来了?” 这胖妮今年一开年就跟家里头搬去了镇上,隔三差五的就去孙长明学徒的铺子打听他几时回来。今儿一知道孙长明在家里头立即追了过来,可嘴上仍要遮掩一下:“我来陪陪我荷花姐,顺便看看长明哥,好些日子没见到长明哥了呢。” 孙喜没做声,侧耳听见小孙氏还在屋子里头“咚咚咚”的敲着门。他忽然心中一动,难道这小子不想见他们几个才将自己关着不见面的?孙喜想了想,果断决定了将胖妮带去试试,这丫头也是跟着儿子一道长大的,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小孙氏在屋子里头见了来人是胖妮,心头顿时不喜,这丫头原先就喜欢在她家门前探头探脑的,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她什么心思来。小孙氏怪怨的瞪了孙喜一眼,大意就不该带这丫头来。 可现在是非常时候,孙喜径自略过了她,同胖妮道:“长明就在这屋里头,你自己问问他肯不肯见你……”说了这话,便朝着小孙氏使了眼色叫她跟自己一道出去。 胖妮见是孙喜亲自带了自己进来找孙长明的,心里高兴得很,小心翼翼的敲着门羞答答的开口唤道:“长明哥——” “我是胖妮。” 孙喜在外头,虽然没直接朝着这个地方看过来,可耳朵一直留意着屋里头的动静。只见胖妮才说了这话,就听见了房门开合的声响。在他身旁的小孙氏探出头进屋子看,讪讪道:“这……这就进去了?” 孙喜抽着烟点头,皱拢了眉头不吭声。过了不多时,房门又别人重重的掀了开来,从里头冲出来的是胖妮,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小孙氏一惊,也顾不及问孙喜的意思就一个人当先冲了进去。 “长明!咋的了?” 孙长明脸色铁青,眼眶泛着猩红,定定的站在那不动弹。 小孙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儿,你可别吓唬娘的!” 随即的,孙喜也跟在后头走了进来,眉头皱得更紧了起来,“你是不是知道宝珠家里头的事情了?”他先前在外头思来想去只能是为了这个,他这儿子哪儿都好,唯独在薛宝珠的事情上同他们顶撞过。 孙长明也不应他的话,只是挪动了步子往外头去。小孙氏哪能叫他这样子一个人出去,下意识就要跟出去,却叫孙喜一把握住了手腕。孙喜寒着脸道:“由着他去!别总整日里随着自己性子来!” 孙喜这样发狠的模样让小孙氏一颤,可就这么根独苗心里心疼得紧,咬牙了道:“既然……既然长明他喜欢宝珠……” “快住口!”孙喜急急打断了小孙氏即将说出口的话。只等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才叹着气道:“我看宝珠这丫头能耐不小,这往后也不是咱们长明能配得上的了。” 小孙氏眼中闪着泪花,默默不做声了。 再说孙长明,他一人冲了出去便不知不觉的去往了薛宝珠原先的家,只是那屋子早就被烧毁了半壁,又空了一段时日早现出了破败之象。孙长明看见了心中更是凄然惨淡,站在屋子前头愣了许久。 他刚从胖妮那知道,宝珠搬去了镇上头,再不会回来了。昨儿他看见宝珠时候,分明她是有机会亲口告诉自己的,可却没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故意以后也不想跟自己再有半点瓜葛了呢? 孙长明一个人沿着村子四处游走,心中酸涩的想着从前他跟宝珠住得近,可这往后长渚村里头再没有薛宝珠了。不对!他骤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前头不远处的几亩水田不动。 只见那田里头正有一人弯腰挖着什么,而田埂边上更是站了一年老妇人。这是……薛宝珠的奶奶和小婶婶。孙长明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薛宝珠家里头的那两亩水田给了她们了? 可回想当日宝珠叔叔一家的行径,孙长明又将这种念头完全打消了下去——难不成是这家人私自打了宝珠田地的主意? 那边薛李氏也抬头瞧见了孙长明,过去自己婆婆身边凑近了说了几句话,两人一道回头看了眼孙长明就背过身去离开了。 *** 薛宝珠没想到还能接到长渚村捎来的口信,说是她爹留下来的两亩水田遭人占了。既然搬来镇上,那田地肯定也要安排了才好。薛宝珠先前就有了打算,只是这段时日来事情多的厉害,还没来得及安排好。 “大娘,今儿下午我还得出去一趟,原先家里头的水田还没安排了,这再放下去就要荒了。”薛宝珠盘算了下来回时辰,中午早些走能在晚饭时辰前回来,尽量不耽误了生意。 “你回去交代交代这事也好。”莫大娘用围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眼睛又朝裘和那看了眼,“叫裘和也一道去,路上能照应些个。” 宝珠也有这个意思,她没告诉莫大娘是田地叫人占了,可下午真过去了多个帮手的也是好。尤其这帮手是裘和,都够抵好几个的。 食肆生意好起来,她什么都得往长远了考虑,光是供应的油盐米不说,还有食材也是,赶早在集市采买都没有直接向菜农收购来得划算,而要说起菜农,周边乡邻自然不在少数,只是要寻到合适的还得细看。 薛宝珠回长渚村,存的还有和刘大同接洽的念头,俩家的田地挨在一道,原主给薛老爹送饭的时候就瞧见过,这刘大同种出来的菜个头大,水灵水灵的,是个种菜好手,偏偏老是运道不好,加上人老实,总是遇上买主压价,和集市里别的菜农恶意挤兑,故在收成利润上一直没什么起色。 两人到长渚村的时候是过了午时饭点的,匆忙扒拉了饭过来的,清明前正是播稻谷的时候,农忙就趁着中午这会儿的时辰歇息歇息,故一路来遇着的人少。薛宝珠一眼瞧见自个家田那儿插了歪歪扭扭的两行秧苗,想也可知是谁的杰作,倒是旁边那块挨着的田地里分出一块种着的白菜和南瓜长势喜人。 薛宝珠杵在田头看,有人经过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不是宝珠丫头嘛。”俩人身上衣裳见新,尤其是女娃子唇红齿白,赶了一路白皙小脸儿晕开绯红,见着他先喊了一声大昌叔,才敢回声。莫不是镇上养人么,咋越来越好看了呢? “嘿哟,这可有好一阵没见着丫头你了,叔差点不敢认,咋更水灵了,这趟回来……” 那人后头的话在看到田里两行秧苗子的时候噎了回去,那天薛万来,还不乐意来,叫他婆娘赶着来的,就是要趁着宝珠去镇上做活占了她家田地。亲戚当了这份上,不帮衬把也就算了,还想着法子想榨取利益,活成那样脸皮是着实厚。 “宝珠,你这田是让你小叔种了?”董大昌又问了一句。 薛宝珠听他那话倒是印证了心里所想,很快摇了摇头,“没同我说哩,大昌叔,我跟我小叔家不好,咋会让他种么,我自个还要靠这个吃饭的。” 董大昌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的神色转为怜悯,娃儿摊上那样一家真是倒了血霉了。那天下地,刘大同帮忙说了一句这是宝珠家的,就被薛李氏给怼了,高大汉子愣是没法跟一婆娘动手,只气得扔了锄头憋回家,由此可见薛李氏厉害,再摊上一准出来作妖的薛家老太太,宝珠家的闲事还真没哪个敢管的。 “是,该是自个的就得好好拿着,莫要让旁个惦记去了。”董大昌顿住了身影,朝着薛宝珠含糊提醒了一句。 薛宝珠看清楚了他脸上神色,几许意会,可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笑道,“嗯啊,这趟回来就是想拾缀拾缀田地,杂草多得除干净了,表哥,回家拿工具哩。” 董大昌闻言再看田里,哪有什么杂草么,都叫给除干净的,就两排的秧苗。难不成宝珠是想……“可那是你……” 不等他说完,薛宝珠就笑着扬了扬手跟裘和往自个家去了,那名字即使听见了也当了没听见。 等拿好了锄头工具,薛宝珠自个下地将‘杂草’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薛万偷懒,总之锄起来也不费力,没一会儿功夫整块田又恢复了之前荒突突的样貌,不过可比之前又好上许多,有人平白做了底活儿。等裘和拿过她手里的锄头,她瞧着田里明显翻新过的痕迹,咧了嘴笑,不知道她的好奶奶和好小叔知道做了白用功会是什么表情。 走上来,薛宝珠蹭掉了鞋底的泥,往自个家走,就看到林氏在门口探看,她也不避讳,把东西搁了里头,就折返了出来。 “宝珠下地啊,那田你不是一直空置着么?”林氏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开口唤住了人问。要说这丫头来得可够巧的,她可看见那薛老小家今儿一早就出门了,眼瞅着这时候还没回来,要不可得有一场戏看了。 “哦,除草么,空置的那也是我家的。”薛宝珠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 林氏心说这丫头去了镇上明显身上穿的就不一样了,说话也更让人讨厌,还没等再问,人就跟那傻子表哥不见了。她暗暗嘁了一声,村子里谁不知道薛老小家想占她家田,有那厉害婶婶和奶奶在,就凭薛宝珠那几个小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地被抢走。 薛宝珠打了个岔,没忘记正事,跟裘和直奔了村长家。临近那敞亮瓦房,门是敞着的,薛宝珠入了里头就听到影绰绰的说话声,等走近了听出那声音似乎是刘大同的。 “我,我听阿喜说过两天要出海,田里的事儿忙不过来,这年头雇个人的成本也高,阿喜常年要出海打渔,确实,确实也顾不过活儿,您看这样呢,能不能,能不能……”刘大同说得磕磕绊绊,倒像是什么人教他说的,只是说到最后嘴笨忘了还是怎么的说不下去了。 “是你媳妇让你来问的罢?”老村长抽了口旱烟,一副了然神色问道。“你媳妇可精,听说要把你家小子送到镇上去念书,这个好,念书总有大出息的,年纪小,与其搁家里耽误了,还不如早早送出去好。”他对这事儿是乐见其成的,也总鼓励旁个,只是不是谁都有那条件将孩子送去念书。 刘大同憨憨地点头,“孩儿她娘说要让孩儿像长明那样,将来也不愁饭吃,所以我想今年多弄两亩地,怎么着也不能耽误孩子。” “村长爷爷,大同叔!”薛宝珠在老村长沉思的时候适时出了声,甜甜喊道。 “宝珠丫头,咋今个回来了,什么日子啊,快进来。”孙金山忙把旱烟冲了旁边,怕吞云吐雾地熏着孩子,招了人过去。 刘大同看见薛宝珠也露了高兴脸儿,只是还没一会儿就掩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来看村长爷爷么,顺道来贿赂贿赂!求村长爷爷帮个忙,不对,若村长爷爷答应,那就是帮了我跟大同叔两个忙!”薛宝珠从小包袱里取出一罐子,里头是自个制的藕粉,用的年底收起的莲藕,那时的莲藕经过了莲花开放,口感更粉糯。短而粗的粉藕切面藕丝特别多,搅打细腻,越细腻藕中的淀粉更容易出来,熬煮会很浓稠,她加了点冰糖,把着清淡口味,若是嗜甜,届时再加蜂蜜也是一样。 还有一兜的香脆桃酥,可见着实下了讨好心思。 村长孙金山也没说收,反而眯着眼睛笑呵呵道,“这礼重,宝珠丫头先说说事儿罢。” 刘大同也支起耳朵听。他方才说出口的事儿村长没应,心里怪没底的。 “村长爷爷,我家那一亩地不是空着嘛,还和大同叔家挨着,大同叔想租田地,您家的还有长明哥在,喜叔也不是全年都在打渔,两亩地肯定忙活得过来,租给大同叔就不合适了。相反,我都搬了镇上,村里的就顾不上,田荒着可惜,倒不如租给大同叔呢!”薛宝珠道出了村长的考量,把自个的打算说了。 刘大同原先也考虑过,可是叫薛李氏那么一闹后,摆了摆手,面露难色,“丫头,这恐怕不成哩,田里已经叫薛万插上了秧苗,谁要是敢动,只怕要惹出麻烦的。” 薛宝珠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啊,那是秧苗,我看蔫蔫的,还乱七八糟的,以为是杂草拔了。”说完还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是赶中午酒楼歇了才过来,叫厨房里烟熏迷眼了!” “……”孙金山看着她懊恼吃惊的样子,磕了磕旱烟,却没急着抽上一口,反而露出宠溺笑容,“你呀,猴精猴精的,那哪能看错。” 薛宝珠被戳穿吐了吐舌头也没见不好意思,反正那是她自家的田,也不能说她没理儿来。孙金山好笑地睨着小丫头,如今她都把枕头递了上来,他这不打瞌睡都不行了。话说回来,那也是薛老小家做的不地道,活该被宝珠收拾。 “不过在厨房做的,熏眼儿也是有的,宝珠那田空着确实浪费了,大同家要租个一亩用正好了,你俩要都有意愿,我就当个见证,立字据签了租约,你俩事儿都解决了。”孙金山又转了话冲二人道。 薛宝珠同样眯着眼笑,村长爷爷好说话,她可不认为是真叫她两样吃食给收买的,恐怕是一早就跟她一条心,疼自个想辙儿呢。 刘大同还是犹豫,他底子老实,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好的,可就是薛宝珠那婶婶……“村长,我还是想租您家……” “大同叔,你莫要担心别个,有纸张租约,再有村长在,您就是到哪儿都有理的,他们也不敢同您闹,惹上官司纠纷他们更怕。”只怕还是会找到自个头上来,故她在镇上的事儿在这边是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不透。 孙金山看刘大同还一副懵样,拿旱烟头敲了一下他脑袋,“还不如一个丫头有眼力见儿。”一壁快速地拟好了租约,分递把二人。 五两一亩的地儿,一年租金收两成,一千文钱,薛宝珠没有异议,刘大同想着比媳妇说的还便宜了点儿,心里怕宝珠吃了亏,自个臊不行,落笔反而犹豫。 薛宝珠签完了名字,看着刘大同还在那考虑,以为是价格高了,一是她也不知价格多少合适,只觉得一年一两的租金也差不多,既然是村长爷爷定的,可要是刘大同不满意,兴许还能再降降,毕竟大同叔是个再好不过的合作伙伴了,“大同叔,你要是觉得钱多了,咱们再削点……” “不能再削了!”刘大同忙是摆手,脸上依旧是难为情,“这已经是从没有过的少了,叔不能占你便宜哩。” 薛宝珠哑然,心说大同叔也太老实认理儿了,“叔,我那田空着要招来麻烦的,您肯接手我都感激,要是我小叔他们不肯歇,总要挣上两句,到时候还得您担待,不过大麻烦是肯定不会有的,所以这钱儿不亏,村长爷爷您说是不是?” 孙金山点了点头,他是循着两家的情况来的,这价儿最合适,而薛宝珠这番体贴话更叫他心里舒坦,又想戳那个傻大个,忍了忍好歹顾忌他面儿没动手。“还不签了,磨蹭蹭。” 刘大同听了也是,想说有这纸在,薛老小家不占理儿,钱总归落到了宝珠口袋里,要是他们来闹,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也好替宝珠出个头。这么想着,就利落签了。 薛宝珠心里石头落下,就听刘大同要回去取钱,忙急急唤住,又从身上摸出另一张契约来,这张是订货的供应契,估算了八宝楼需要的蔬菜数量跟刘大同收购,只是要比市面上价格再便宜上两成,可走得是长期合作的关系,也免了他售卖功夫,当中还是裘和帮忙起的草稿,她拿出去先叫村长看了看,怕有不合理的。 孙金山接过就认出这字儿不是薛宝珠的,该是她表哥裘和的,要说字如其人,还真应了话的。再看上头罗列,竟是挑不出一点错,睁大眼又细细看了一眼杵着沉默的男子,要说之前磕傻脑袋的,这要是没有,还不知是个什么人物呢? 刘大同接过孙金山递过来的纸,没想到这一上门竟然连着解决了两桩事儿,他不大认字儿,可钱财数目还是识得的,这纸里头写的市价八成,已经是属赚的了,当即也没二话给签了。 薛宝珠仔细拿过了纸契,吹了吹上头墨迹,等干了才妥帖收起,满心高兴。 自认为事儿都妥了,薛宝珠怕误了晚市,自然没打算多待,孙金山也晓得她在镇上做活,没留。 等薛宝珠二人走了外头,恰好遇见从田里一块回来的孙长明父子俩。孙长明看见薛宝珠明显眼睛亮了亮,可又看到她身旁跟着的裘和又黯了下来。他叫人传了信给宝珠,原是想见她好好说会话,可却没想到前前后后叫自己爹看着半点不能脱身。万幸碰见了薛宝珠,却没想到……她身边也跟了个。孙长明一番心思全做了枉然,各种滋味一齐堆积在心头竟生出怨愤来。 “宝珠,咋走了,上家坐坐去。”孙喜看见先是一愣,还是出言热情挽留。 “不了,喜叔,我回来顺道给村长爷爷送点吃的,这就回去赶开工哩。”薛宝珠乖巧笑着回道。 孙长明闻言眸子更黯,眼看薛宝珠要走,转到了她跟前拦住去路,倒没看旁边那大个子,只管跟宝珠道,“宝珠,我有话跟你说。” “啊?”薛宝珠愣住,可看着他肃然神情,有些难办。 “长明!”孙喜紧张唤了一声。 孙长明却是抿唇杵着不动。 薛宝珠怕尴尬,只好跟着他到了一旁去,“长明哥,你要跟我说啥?” 真剩下两人了,孙长明一肚子话又哽在了喉咙里,明明有很多想说的,可最后吐出来的却是干巴巴的一句,“酒楼做活苦不苦?” 薛宝珠想到自个瞒着人,被问到还真有些尴尬,遂掩饰道,“做哪个有不辛苦的,总要努力过活的嘛。” 孙长明听到回话怔怔看了她一眼,随即彻底沉黯下了眸子,不言语。 薛宝珠叫他这样闹得不明所以,低低唤了一声长明哥。 “你以前不骗人的,是因为他么?”孙长明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薛宝珠‘啊’了一声,后知后觉这是已经知道了,顿时更是尴尬。“你都知道了,也不是,只是长明哥你也知道我家情况,我是想越外人知道越好……” “我也算在那外人里头。”孙长明突然抬眸直勾勾盯着她看。 薛宝珠原先没仔细注意,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了,看着孙长明质问神情,拧了秀眉,“长明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你就是跟他在一起了。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薛宝珠你是疯了么!”孙长明低低吼道,神情似是受伤,“还是你教他花言巧语蒙蔽,清醒点,那人兴许就是个凶恶之徒!”否则怎会被那些人找上门来。他还为了替她遮掩挨了顿打,此时想起竟是无比委屈,着急之下竟是牢牢握住了薛宝珠的手。 而被他远远指着的裘和眺向那边,顿时皱起了眉头就要走过来。 薛宝珠亦是在那一刻挣开,亦是蹙紧眉头,“长明哥!我跟裘和那是我自个的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和你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关系。” 话落,裘和正好走到跟前,薛宝珠自然挨向他道了走,两人并行着离开。 孙长明仿佛被敲了一懵锤,整个傻在原地,心底涌现的酸苦竟是要将人淹没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人走,甚至瞧见了那人替她捋发的亲昵动作,仿佛浑然天成般的自然,绝非一朝一夕所成,所以二人是在他离开的这段,好上了…… 而他还痴痴傻傻地想着为了他和宝珠的将来努力打拼,为的什么可笑结果…… “长明哥,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你何必为了她难过。”一道幽幽弱弱的声音自孙长明后头不远响起,却是来探望老聂头的聂荷花,此刻看着孙长明眼中沁润泪花,满是委屈心疼,这人为何就不回头看看自个,为何偏就对那薛宝珠上心! 孙长明伫立不语。 聂荷花却是不甘沉默,“我一早就说了她跟她表哥不清不楚你们都不信,还有那莫青彦,也是一门心思的往八宝楼跑,真不知道薛宝珠给你们灌了什么*汤了,就一个水性杨花,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的,你们还非得巴望着!” “但凡有些能耐的,哪个没跟她好往来的,可她心更大,想的是那退了亲的司家,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司家那病秧子大公子竟让她操办了百花宴,你说,若不是凭那狐媚子本事,她能有今日。长明哥你醒醒罢,你绝不是她的对手,她也只是玩弄你,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你就是被一脚踹开的那个!”聂荷花说得咬牙切齿,声声泣泪。 “够了!”孙长明却是恼怒地喝了一声折身入了院子。 “我就说宝珠丫头是个有能耐的,竟是自个当了掌柜的,有那裘和在旁边帮衬,差不了。”孙喜在那头同老爷子一块点了旱烟,抽着说道。“我就说么,前些时候一直在镇上听什么八宝楼薛什么的,愣是没往那方面想。” “丫头做得对,反正你也给嘴紧点儿,别往外秃噜了,给宝珠丫头惹麻烦。” “我自然省得。”孙喜倒也没怪宝珠一块给瞒了,只觉得孩子聪慧。 “那丫头身边的人可了不得,了不得呐。”孙金山摇头晃脑地说道。 孙长明砰的一声又带上了门,将坐着说话的二人给惊了一跳,孙喜却是有些猜到为何,低声安慰老父道是好经历随孩子去,便也都没管。 第61章 爆炒牛肚 长渚村的事儿算是全安排妥了,薛宝珠也好将心思全搁在了八宝楼上,连着几日推出了新菜色,生意一日好过一日。看小说到网 莫大娘从外头进来传菜,瞧见宝珠一个在灶台上忙的不可开交,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热汗。可不是嘛,外头多少桌人,一道道菜可全靠她一人做出来。莫大娘看着心疼得紧,忙拿着碟子去接宝珠起锅的菜,“宝珠,要不再请个人罢。” 薛宝珠趁着间隙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笑着道:“大娘说的我这两日也想过,可这人却不大好找呢。” “对!可不能又找了个刘四儿那样黑心肠的东西!”莫大娘想起那人还咬牙恨恨,就昨儿还见他来八宝楼门头探头探脑,瞧见如今她们这生意好了,指不定要说些酸话。莫大娘不好多耽搁,外头食客都还在等着菜,忙端了要出去。“刚外头又点了一份爆炒牛肚。” “嗳,知道了——”薛宝珠手脚麻利,这片刻功夫间已经刷好了锅子重新下油了。处理过的牛肚要快炒,青红椒做颜色点缀,绝对下饭下酒,也因为她弄的手法成为被点最多的一道。 已经过了中午最忙的时辰,等将余下新进的两桌人招呼好了,她也稍稍得空歇了会。外头有裘和主事,莫大娘就进来帮宝珠收拾。 “大娘,我这一人忙得过来,您先帮我看看宝琴闹没闹。” 这几日宝霖跟着先生念书了去了,只剩一个宝琴,可一忙起来哪里顾得上这小丫头。连着几日都只能搁着好玩的将宝琴哄了放在房里头,叫她一个人乖乖在床上玩,等莫大娘这边稍稍空了再去带她。 莫大娘过去抱了宝琴过来,“可乖着呢,咱们宝琴知道店里头忙可没让大人费心。” 薛宝珠正在洗着碗碟,回头头看了一眼宝琴,小姑娘软趴趴的伏在莫大娘的肩头,一双漆黑的眼直直的看向自己。要说宝琴……薛宝珠心中也有几分愧疚,这往后去人手一定要添的。宝琴年纪还小,忙起来也总不能就将她关在屋子里,到底不放心,纵然磕磕碰碰也是会有的。 “倒真是要找个人了,大娘你要看到手脚麻利人本分的便留意着。”薛宝珠道,想了想又多添了一句,“是男是女都成的。” 这样一说,莫大娘心中便有些素了,只是她一辈子住在乡下头,来了镇上也少出八宝楼,“我叫青彦也帮着留意留意。” “嗯。”薛宝珠应声,心思一转又提到了旁的事情上了:“昨儿那位宋小姐来,可是带了他们书院好些人来呢。” 莫大娘见厨房桌上还有半碟子没上桌的白糖糕,便拿了一块给宝琴吃,可她脸上这神情却委实说不上好,总归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才道:“青彦……” 薛宝珠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大娘?” 莫大娘却也是无奈至极,“要是青彦在金殿上博出了个功名,同这宋小姐还有可能……可这如今,宋小姐那样的人物可怎么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想的?”她怀里的小宝琴咿咿呀呀的还要吃糖糕,莫大娘又拿了一小块给她,哄着道:“宝琴乖,吃完了这可再不能吃了,吃多了牙就该疼了。” 薛宝珠也不知道如何下口安慰,门户之到底横亘其中,并不是那样就能轻易抹却的。莫大娘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青彦哥呢?怎么好几日都没来了?” “前儿不是什么从京城里来了个朋友什么的吗?青彦说要跟他去州城做什么的去的,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莫大娘叹气道。穆闫其的事情虽说过去了,可她孙子没得功名还被驱下金銮殿的风言风语可没断过,如今跟宋家小姐走得近,又不知生出了多少讥讽的酸话。今儿就有几个那书院来的读书人,吃饭的当口故意在她面前说了好些刻薄话。不过这些莫大娘都自己给藏心里头了,怕告诉了宝珠她憋着不快反而断了八宝楼的生意。 “大娘,我看青彦哥将来还是有大能耐的,那宋小姐也不是寻常人,既然能看上青彦哥,说明了我青彦哥也不是寻常人哩。人这一生当中总归是有些不顺的时候,要不然怎么会有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话来?”薛宝珠笑着哄她。 莫大娘叫她逗笑了起来,啐道:“我不懂什么龙啊虎啊的,就只知道宝珠你的嘴儿嘴甜,将来不论是嫁到了哪家去,都能讨得婆婆欢欢喜喜的。” 薛宝珠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活,“我好心好意哄大娘开心,大娘却故意拿我寻开心!” 薛宝珠同裘和两个整日里就在莫大娘身前,她哪里会瞧不出端倪来,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索性提了起来:“宝珠,叫大娘看,裘和这小子也是顶不错的。只是……只是他身辈上再没什么人了,你们俩往后成了怕将来遇着什么事也只能自己担着了。” 闻言薛宝珠不自觉停下了手中动作,心里头暗暗叹着气,裘和真要是独自一人倒也就好了。偏他这身份是假的,等他想起原先的身份只怕身后有一大帮亲亲眷眷。就算现在他同自己是相互欢喜,到时候他家里头要是……薛宝珠倏然回神,没想到自己竟想得那样长远了,随即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再想这些了。 这一日忙下来,薛宝珠手臂酸乏得都有些抬不起来,不过怕叫旁人瞧出来便一直忍着没多说。等去柜台同裘和核对完账,竟光今儿一天就赚了七八两的银子。“怎么这样多?”薛宝珠大感意外。 裘和道:“你是一直在厨房里头忙,没瞧见外头挤得跟什么一样。咱们大堂中摆的这几张桌子都没空的,正中午的时候还有五六个人在外头等着候桌呢。”他到底心细,瞧出薛宝珠手有些发沉,拨算盘珠子的时候也用手肘支在桌子上,很是乏力的样子。“过来,我给你捏捏。”这话竟是不留半分商量的语气。 薛宝珠只好生生受着,这时候偏是小宝琴探头探脑的从后院跑出来,张开手要让姐姐抱。这一日宝琴都乖得叫人心疼,这是见到店夜里头关门打烊了才出来找宝珠腻歪。宝霖白日里不在,晚上回来又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发奋读书,宝琴彻底少了一个玩伴。 薛宝珠不忍叫她失望,便抱着去后院玩了,好容易哄睡了宝琴,黑已经全黑了。外头更夫打着更经过,原来已经是亥时了。 薛宝珠手臂发酸的沉不下心来睡觉,心里又压着事,索性顺着梯儿从后院一壁贴着爬上了两层的屋顶上。这一上去才发现,上头竟还有一人。 “你……你怎么在这?”薛宝珠吃了一惊,咽着口水道。这天上的月亮不甚明亮,周遭漆黑黑的不说,连着这人衣裳也是暗沉色的,乍眼看过去可不是要吓一跳。 好在薛宝珠认得出此人的身形,倒没真被吓丢了魂。裘和分明朝着她来的方向侧坐着,这模样摆明了是看着自己上来的——好嘛,竟是半点声音都没出!“你故意吓唬人!” 裘和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苦笑着道:“我瞧见你上来,怕出声你从梯子上跌下去。” 薛宝珠讪讪撇嘴,问:“你上来做什么?” 裘和没立即回她的话,只是将目光转到了原先所看的大街上,等薛宝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方才沉吟着出声:“观月。” 哪里有月亮!薛宝珠无言地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头顶,真要有月亮方才自己也不能被吓到了。 “……你有心事?”薛宝珠参照自己试探着发问。 裘和不置可否。他上来的确是因为有事压在心中。尹奉已经来找过他几回了,回回都在催他回府。如今金陵裴府早乱成了一锅粥,他那好弟弟原先还能兜上瞒下维持着表面,可如今爆出几桩大事,连带着旁人都瞧出裴府的不成了。长此以往,只怕百年家业会如溃堤之势崩塌。何况官家势力如今已经渗入其中,事态发展恐怕要远比他想得来得更快。 薛宝珠见他果然是有心事,便也不多话了,静默的坐在一旁。她自己也是因为有心事才上房顶来舒心来的。今儿下午莫大娘说莫青彦和宋家小姐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无端扰得她也不安心。她对裘和动了情,便不能坦然对待,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搅动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盒珐琅彩的搪瓷小盒,做工精致非常,薛宝珠转过眼去来看裘和:“送我的?” 裘和眉眼含情的望向她。 “是什么?”薛宝珠红着脸接过,才刚打开就闻见了清新的香味儿。“脂粉?”她甚少用脂粉一类的东西抹面,只因这些价值不菲的脂粉当中都是添了铅粉的,用多了肯定是要毁脸的。可这……薛宝珠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细细闻了闻。 “全是鲜花碾粉制成的。”裘和适时解释。 薛宝珠大为意外,没想到竟还有这种脂粉,又略带了打量的神情去看裘和:“你怎么也懂这些?”要知道古时脂粉中含铅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刚才那表现显然是知道铅粉不是好东西的。 裘和笑,“给你的东西,我自然要寻好的。” 他没说的是,单这小小一罐的东西在金陵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成了贵妇小姐争抢要的热门货,二三十两的售价都无人顾,但凡上架必然抢购一空。而这都是从她捣鼓的那些酒中获得的灵感,碎碎叨叨那些的名头自然也用上了,金陵的珍宝楼便蕴着他最浓烈与最深的情意。 第62章 火腿咸蛋粥 第二日一早,薛宝珠熬粥做朝饭,先前做咸蛋黄焗南瓜还剩下俩蛋黄,便跟火腿一块熬粥里煮。这两样东西都是属于咸鲜口感的,加入粥中同煮,淡化了其本身的咸味,反将肉和蛋的鲜尽数溶入,浓郁且后味悠长。 等粥扑出香味,薛宝珠适时地去瞧看了下,一转头瞧见莫大娘手里提了只奶狗站在门外头,小宝琴眼巴巴的跟在旁边盯着瞧,眼都挪不开。 “呀,哪里来的小狗?” 那是只纯黑的奶狗,叫莫大娘抓在手中才小小一团。 “刚开门发现的,不定是叫人丢了出来摸到咱们门口来的。小小的一团挨着台阶蜷在那,瞧着可怜得紧。宝珠,村里头有老话说是狗来富……”莫大娘话还未说完,宝琴就已经在那奶声奶气的附和起来:“姐姐……要狗!要狗!” 薛宝珠笑着满口应了下来,“好好好,咱们养咱们养!”莫大娘方才话里话外也是想要收养小黑狗的,若不是不会抱了狗子来还特地提什么狗来富了。反正做吃食的,不愁养不活它。 “大娘,这狗咱们就养下来,正好能看家。不到底外头来狗,还小又不能洗洗干净,可别叫宝琴抱怀里头。” 莫大娘忙点头,同小宝琴笑着道:“宝琴高兴不高兴,以后有小狗陪你玩了!” 小丫头欢天喜地的拍手。 “薛丫头真叫是个善心的。”忽然插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薛宝珠应声看了过去,见是醉霄楼的萧掌柜,称呼也从一开始的薛掌柜换作了薛丫头,显了亲近。只是他怎么这时候来了?薛宝珠眨了眨眼,“昨儿没小伙计来说要煎包呀。” 萧掌柜连连摆手,“这些不过是小事,哪要我亲自来找你商量对策。” 莫大娘瞧见是有正事,便识趣地带了宝琴出去。 薛宝珠这边腾不开手,两人就索性在这厨房里谈了起来。宝珠见他说话虽然带了笑意,可到底有掩不住的心事重重,脱口问道:“还能有什么事叫萧掌柜这样心烦的?莫不是又是司家那少爷?” 萧掌柜苦笑,“难道薛丫头没觉着这两日生意变差了?” 薛宝珠纳罕,她这两日生意如常,倒是没觉得多起来。不过……前一阵日日有新客来,这几日却少了。只是她这整日里都在厨房里忙,实在也没功夫细究,萧掌柜这样一提,倒真是显得异常了。“到底是怎么了?” “喜乐酒楼不知道薛丫头你还有没有印象?从前日晚市起就供起了一文钱菜!”萧掌柜不带停顿的一口气将话全都倒了出来。如今消息传开,人人都去那吃了一文钱的菜,自己酒楼的生意自然就少了。 “一文钱?”饶是薛宝珠也吃了一惊,“有限制没有?” “就是没有!”萧掌柜这遭也没想到那喜来楼竟会用这样的手段,一文钱!这做的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可这喜来楼却是来者不拒,但凡去他店里头的不论花销多少都能点一文钱的菜,每日仅供应两三道。“你可知道他那一文钱、两文钱的可都是什么菜品?那都是小酥肉、水煮鱼片这样的荤菜!” 这般折本做买卖的,萧掌柜还是人生当中头一遭遇见。两人花个三五文钱就能有鱼有肉吃个饱,岂不是要将整个镇子的人都拢到他喜乐酒楼去了? 薛宝珠低着头熬粥,用锅铲将上头的浮沫撇去了一些,“也没说几时结束吗?” “没。”喜乐酒楼的这举措对醉霄楼的冲击最大,这两家原就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喜乐酒楼次些。如今八宝楼也做了上来,萧掌柜思来想去不如拉着这八宝楼来一道对付喜来楼。“这要长期下去可怎么好,大家都没得生意做了。薛丫头,你可有什么主意没?” 薛宝珠的暗笑了一声,“我倒觉得萧掌柜不必为了这事着急……”迎着萧掌柜诧异过后转作不忿的表情,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末了,萧掌柜一扫来时的郁郁不欢,带着满意回去了。 裘和从外头进来,忍不住问了起来:“你同他说了什么,回去的时候竟摇着扇子哼了小曲儿。” 薛宝珠噗嗤笑了起来,“就是喜乐酒楼推出一文钱的菜,萧掌柜过来问咱们要不要也推出一文钱的菜。” “……”裘和皱了皱眉头,“这是亏本的法子,若非有雄厚的钱财不能长期下去。要是跟着做一文钱的菜,就是让咱们也跟着一道亏本了,实在不划算。” 薛宝珠笑眯眯的点头,“就是这话。喜乐酒楼做赔本的买卖,咱们没必要也跟着。只怕萧掌柜也是一时慌了神才失了主张,且看喜乐酒楼能几时就是了。” 裘和原是想进来提醒她的,没想到宝珠竟早将这事想得通通透透了。“前头莫大娘在看着……”他朝着锅子里看了眼,“粥熬好了吗?” 薛宝珠看他已经拿了锅铲在搅动,忽然想起之前做完司府席面回来时他的话,脱口问:“真要跟我学徒了?” 裘和不由好笑,反问:“我的话什么时候是逗你的戏言了?” “……!” 裘和看她呆呆怔怔的模样,心生欢喜,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再次郑重了道:“宝珠,我同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包括——以身相许。” 薛宝珠羞得忙用双手捂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狡黠灵气的眼在外头,“……” “宝珠!宝珠!”适时,莫大娘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快出来一趟,有人瞧了咱们外头帖的纸来招工来了!” “就来——!”薛宝珠一颗心扑通直跳,方才气氛旖旎叫她险些紧张得喘不过起来,好在莫大娘的话解了围。这时应了话,逃似的跑了出去,出了厨房又才想起什么,探了头回来叮嘱:“你替我看会锅,别叫沾了锅焦了!” 再说薛宝珠急急忙忙出去,外头柜台前果然占了个毕恭毕敬的青年人。这时候天才亮,吃朝饭的人也不多。莫大娘见宝珠来忙招呼着介绍:“人在这呢,就是他来应工的。” 那人约莫二十开外的年纪,眉眼周正不说还隐隐带了股锐利,脊背挺阔往那一站,瞧着是个健壮的。 “掌柜的好,小人是来应工的。” 薛宝珠听他这甫一开口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并不像个市井之人。“我们这招的可是跑堂的活计,店小活杂,可好的是包三餐,一个月里头可以休两日。至于工钱嘛,在每月月底结,两贯钱。”她唯恐这人是弄错了,遂将她这招工的待遇都一应说了遍。 那人估摸也猜出了她那意思,咧着一口大白牙,“掌柜的说都成,小人在外头看准了进来的。您要是看小人满意,小人立即就能干活。” 莫大娘瞧着这人是十分可以的,瞧见宝珠还在上上下下打量他,只当在顾虑什么。随即将宝珠拉到了旁边,低声问道:“咋的了?是不是这人不成?” 薛宝珠摇头。这人看着并不是油头滑脑的,也不像是奸邪小人,相反的身上还带了股正气。这等人……哪里是应当做跑堂小二的。 “大娘,你去帮我喊裘和出来。”薛宝珠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想让裘和来帮着看看。 裘和也不推辞,带了人往后头雅间详谈去了,等出来对薛宝珠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你要是看着顺眼倒是能留下来用。”青年人跟在他后头出来,原先气势也减弱了许多。 不过,薛宝珠倒也没有细心注意到这些,有裘和这话,她便安心了,点头将人留了下来。 *** 留下那人是个极勤快的,手脚还特别利落,裘和带着熟悉,午市时还有些手忙脚乱,到了晚市就显得得心应手多了,大抵是想新入图表现,什么都抢着做,反而叫裘和腾出空来,跟她一道窝了后厨。 厨房本来就不大,加个大高个杵着就显得挤了,尤其在那目光下薛宝珠还手抖差点放错调料,添了恼意来,“我这自个忙得过来,你别来添乱,到前头收钱去。” 裘和看着白烟袅袅腾腾中少女低垂面庞,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熏染绯红,微微眯了眯眼,嗓子一动沉声应了好,慢吞吞地往外走,不知为何在那一刻,裘和竟感觉十分饿,就是明明吃饱了,但还是很饿的感觉。 薛宝珠等人走出去后吁了口气,那股子要被抹上酱料拆吃入腹的感觉也褪了去,随后拿过裘和切的菜段,那可真是菜段子,不禁噗嗤笑了一声,虽然这人对自个很上心,甚至提出要跟自己学厨,可明显不是那块料,她……她也不舍得让他沾了烟火气。 清明前一直是晴好的天气,可天儿到了清明那日就变了脸,下起毛毛细雨,真是应了路上行人欲断魂那句,薛宝珠和宝琴是女眷,不能去到坟前,所以是莫大娘带着宝霖坐孙喜的牛车回的村子,做个伴。 去之前薛宝珠都特意嘱咐过,薛宝霖自个也机警的,碰上旁个应答起来乖巧老实,若遇上有心人探问自然守紧口风半点不透,反正还是个六岁孩童么,懂个什么,没打听到有用消息也没辙。 莫大娘那边的待遇可就更不好受了点,就有人喜欢捧高踩低,像能使自个好过日子似的,也不知图个什么劲儿。薛宝霖回来就板着个小脸,进门就都倒给了姐姐听,气鼓鼓的,“这些人嘴真坏!” 薛宝珠拿了巾帕给他被雨丝儿沾湿的头发仔细擦了擦,“所以这才是念书的重要性,不然就会像她们一样见识短浅,总以为长渚村就是一方天,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薛宝霖是懂这个的,师傅刚刚教过,乖巧点头。 旁边的莫大娘倒没什么情绪起伏,始终漾着浅淡的笑意,仿若那些都不能再伤她分毫,却也晓得宝珠丫头是在拐着弯的宽慰自己,“我一把年纪了,没什么想不透的,青彦是咋样的命就是咋样的命,如今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 “那可不一定!”薛宝珠瞅着莫大娘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想到曾听到两人谈话的只言片语,随后道,“反正我就觉得青彦哥这次去是有好事儿,唔,青彦哥是有能耐的,是金子总不会被埋没的!” 裘和走进来就听见她这句,虽说瞧见了莫大娘眼光闪闪的模样,可还是垂下了眼,“醉霄楼的来了伙计,请我们过去试菜。” 薛宝珠愣了愣,随即点头应,没想到萧掌柜这般迅速,这下不由庆幸起中午都没怎么吃多来,得留肚子上大酒楼白吃白喝去! “咱们,咱们要上醉霄楼吃饭?”莫大娘觉着有点玄乎,那地儿她一辈子都没敢想去。 “嗯呐。”相较于莫大娘的局促薛宝珠就显得兴奋多了,而且也想看看自个的主意具体实施起来是个什么模样,拉上还犯懵的莫大娘欢欢喜喜收拾出门。 一行人一并往醉霄楼去,只见距醉霄楼还有些距离的地儿就已经停满了马车,显都是富贵人家来的,而萧掌柜亲自站在门口逐一迎客。他一见薛宝珠,忙是出来些迎了起来:“薛丫头!我这专程给你留了雅间候着呢!” 大堂中坐满了人,一进门直对着的就是几排长案,上头依次摆满了两尺宽的大碟,碟中是各类菜肴。那处已经聚满了不少人,人手一只小碟挑拣欢喜的菜品,热闹非常。 “萧掌柜好快的速度,这才多久功夫都已经弄出来了。”薛宝珠真心夸赞,扪心自问她未必能有萧掌柜这样的办事效率。更别说这般大的场地,故此她才会献计,并且也要到了实打实的好处,以醉霄楼的货源分出一点也够她八宝楼支撑的了。 萧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这做生意就讲究个快,何况那家在压着,我得了你的好主意哪有不紧着弄出来了?”继而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又压低了声音同薛宝珠道:“今儿头一日,特地发了帖子请镇上有头脸的熟客来捧个场。咱们的这也叫造个势,好把名声弄起来,也晓得咱们这‘自助餐’的新名堂!” 他一面说着一面要将人往专程留着的那雅间里头带着,薛宝珠瞧见大厅边上还空着一桌,指着问:“那儿没人?” 萧掌柜点头,旋即反应了过来,“这哪成!还是往厢房里头去,清净!清净!” “萧掌柜这可不知道了!吃自助讲究个敞开肚皮来吃,取菜的地儿在大堂里,这要是坐在厢房里头不便出来?”薛宝珠笑眯眯的回道。 “这……倒是这么个说法。”萧掌柜思虑了半晌话直点头,将人往那边带过去。指着一壁的木架道:“那头是干净的碗碟,菜品在那边,薛丫头你有什么意见看法过会只管跟我说!” 薛宝珠知他还要招待旁的食客,便笑言让他忙去。 且说莫大娘从前只听人说起过醉霄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这遭跟了宝珠进来也是掩不住的紧张。“宝珠,这是……这是咋回事?”她朝着那取菜的地方张望,满脸都是惊讶:“咋那些人都挤在那边自己个拿菜?可不是这酒楼连个传菜的小二都没有?” 薛宝珠抿嘴笑了起来,“大娘,这是萧掌柜推出的新名堂,打的就是自己取吃食的噱头。您瞧,那边是摆放菜品的,自己拿了碟子过去,爱吃什么都能拿。” 宝霖听得双眼圆滚滚的,时不时往取菜的那地儿去看,“啥都能拿?那到时候怎么算钱哩?也没人记着到底拿了些什么呀!” 从未有人接触这新名堂,自然惊讶得很,可偏裘和冷静自若。薛宝珠偷偷瞄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看明白了?” 裘和点了下头,“是收统一费用,吃食自取?” 薛宝珠暗赞他心思敏觉,才进了这边却已经看懂了其中关窍,反正后世她就没见过哪家酒楼做这个亏本的。“所以,咱们待会敞开了吃。”说带着几人起身去那边先拿了干净碗碟筷子,再去那边取菜品。 薛宝珠瞧竟有满籽的大虾,是宝霖宝琴最喜欢的,立即舀了一大勺子。可当她转身却瞧见莫大娘碟子中堆了大半的紫薯还有蒸南瓜,不由苦笑不得:“大娘,你怎么拿了这些?” 莫大娘到底还有些放不开手脚,瞧着荤腥的也不好意思多拿,直等薛宝珠问了才将信将疑的低声道:“真的都能拿?” “大娘!”薛宝珠挨在她身边道:“您吃粗粮一会儿就填饱了肚子,却没吃上啥好的,不划算。”话说着,薛宝珠倒也看到有人跟莫大娘一样拿那些个的,还有拿豆汁儿酒水的,这些下去一管饱肚,而又设在显眼处,不得不佩服萧掌柜机灵,懂得发散。 “萧掌柜从我那得的主意,是要挣钱的,咱们当然要吃个本儿了。只消不是糟践了吃食,什么都能拿了吃。” 这一餐下来,薛宝珠吃得肚皮滚圆,捧着消食的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萧掌柜也正送完人过来,见他们这一桌桌面上空了的碗碟,不由笑叹道:“薛丫头可真是个会吃的!你往这一坐,带得我这满大堂的食客都敞开了来吃,后厨光是鸡肉都翻倍用了量。” 薛宝珠腾了位置给萧掌柜,等他坐了下来继续了道:“做这买最紧要的就是吃的尽兴,萧掌柜不必心急,等晚上结账了一算,保准今儿是赚到的无疑。”她指尖在茶盏的沿口抹了两下,沉吟着道:“倒是还有些地方,您还没做到点上。” 萧掌柜今日可得了不少褒奖,笃定了这新名堂能做成,没想到薛宝珠竟还说有不足的地方,一想到这稀奇古怪的点子本就是她想出来的,不由耐了心去问哪儿做的不妥了。 薛宝珠道:“萧掌柜这后厨上菜速度快,可出了锅的菜往外头一搁怎么都要凉,等凉了口味就不如刚起锅的了。叫我看,不如改造改造这放菜品的长案,好叫能保热。不过……这得等我回去画了图纸才成。” “好得很!好得很!”萧掌柜忙时称赞,心道这丫头果然心思又细又巧。 第63章 花蜜雪梨酱 且说赵四儿在醉霄楼那巷子口蹲了大半日,见车来车往、人潮如织,分明已经过了用饭时辰,却半点不见人少。小说 眼瞧着喜乐酒楼楼这些时日才聚起的超高人气就叫醉霄楼招了过来,他自是又急又气,心中将这来来往往的人骂了祖宗十八代。一文钱管饱的饭菜不去吃,偏过来这边花银子,也不知是不是中了邪! 赵四儿小跑着回喜乐酒楼,一见掌柜守在门口就忙不迭的去了他跟前,气愤不已的说道:“小的过去瞧过了,好些咱们这的熟面孔都往那边去了!” 喜乐酒楼的掌柜姓钟乃是个二世祖,守着祖传的产业过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可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就跟家里头发愿赌咒说要成镇上独一份的酒楼,此后便卯足了劲挖空了心思的钻营在了里头。一文钱原就是赔本的买卖,好不容易做到了客户盈门,这才几日功夫,就叫人比了下去。 钟掌柜心里头发恨,“天杀的醉霄楼,这是故意跟我们喜乐酒楼过不去!我同那姓萧的无甚过节,我过我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却没想到他是这样个卑鄙小人,如今竟一门心思的想要绝我的生意!哼!既是如此,我还跟他讲什么脸面情分!只看硬碰硬谁个先开口讨饶!” 赵四儿适时插嘴了道:“小的可看见那窝在破巷子里头的八宝楼那位出入醉霄楼了,萧掌柜亲自迎送,满脸的笑毫不亲热……” “真有那事?”钟掌柜眉眼一横,寒声问。 赵四儿道:“不敢编排话来骗掌柜的,听说醉霄楼的那新玩意就是薛宝珠想不出来!” 钟掌柜怒极,握了拳头狠狠捶打在门框上,沉声念道:“凭她是什么东西!也敢在镇上头跟老子的酒楼叫板!” 这一声惊了堂中用饭的人,赵四儿装着殷勤安抚了才继续同钟掌柜道:“可不就是,那丫头旁门左道的心思多得很!”他转着眼珠子,掩了嘴继续:“那萧掌柜也是顶精明的人,我瞧着那两人凑到一处那神情很不寻常……” 要说这赵四儿原先改投薛宝珠手底下干活时也曾待她有过几分主仆真心。可他自觉地是干体力活讨生计的,先前八宝楼开不下去,他自然要到别处谋活去,就说那些日子他守着店总也对得住薛宝珠了。可谁成想,那薛宝珠怀恨在心,他自打来了喜乐酒楼,走哪处都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没好话。 赵四儿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心道自己的名声全叫薛宝珠败坏了,自是咬牙切齿的恨。可这要是将来喜乐酒楼也靠不住了,他恐怕这镇子上也待不住寻不到旁的活计了,眼下只能不断挑拨了自家掌柜连着薛宝珠也一块收拾了。 “呵——”钟掌柜原就在气头上,根本没细想就顺着冷嘲起来:“娼贱蹄子,以为爬了萧珅的床就能立得住脚了?呸!”他神色一振,转入了后院。 再说薛宝珠得了萧掌柜的消息,说是喜乐酒楼非但不收手,反而新添了不少一文钱的菜品,又聘了人敲锣打鼓满镇上的宣传,挽回了许多生意。薛宝珠暗笑,且不论菜品味道如何,光是一文钱的价格便能吸引了不少人去,何况如今几乎整个喜乐酒楼的菜品都成了一文钱,哪里不引得人去的道理。 不过她倒也不心急,只跟醉霄楼的萧掌柜说专心做自己生意就成,不必一味跟着压价。话虽如此,薛宝珠又在关店后重新拟了几个新品,叫店里头的新伙计尹奉送了过去。这一来二去,俩家算是联手了,虽说堂堂酒楼跟一个食肆联手有些叫人不置信,可偏薛宝珠就像是个有法术的,那些他想不到不敢想的,她都能弄得出来,自此萧掌柜对其甚是高看,也许了高价收购新菜的承诺。 薛宝珠留了门,心说等人回来还要问问萧老板的意见,她这小门小面折腾不起的,与其捏在手里浪费,不如换取实在的,何况喜乐酒楼这么个作妖法,她还真盼着能被醉霄楼挤兑倒了才好。只是过了好一阵还没见人影,她便忍不住去门口等。谁知瞧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拐入了前头巷子的小胡同里头。 裘和同尹奉? 薛宝珠不禁纳罕了起来,心说这两人怎么去了那边?那里头就两户人家,是个死胡同,平日也无甚往来的。难道有事? 什么事情值当故意避开了她特地去别处说? 薛宝珠心里头藏不住事,这边挑了好奇就立即迈开步子往那边去了,也不敢声张,步伐都往轻了去。可饶是这般,才刚走到了拐角正踌躇要不要进去一问究竟,那边便转出了个人来,正是裘和。 裘和也不意外,只一味含笑瞧着她,温声道:“怎的出来了?”他自然而然的抬手捋了捋薛宝珠的额发,微凉的指腹落在她光洁的肌肤上头。 薛宝珠亦是仰头看着他,叫他这宠溺的神情一凝,倒有些心慌意乱。但再转念一想,明明是他做事鬼祟,怎么心虚的反倒成了自己?她定了定心神,逼着自己挪开视线不去看那一双犹如深渊、星辰的眼眸,气哼了两声才道:“你又怎的在这?”话音出口,竟是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蛮语气。 裘和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半点不叫人看出端倪来。“夜里头寒气重,原来你是放不不下才出来寻我的?”他先前替她捋发的手还未搁下,指腹轻轻摩挲那小巧的耳垂,倾身在她耳边上说。 薛宝珠叫他这话一岔,暖热的气息撩着香腮,倒忘了质问,打开了裘和的手,双颊绯红瞪着他嗔道:“谁说我放心不下你!就是你……就是你丢了我都不心疼!” 这存粹就是胡乱下的胡话了,好端端的人哪有丢了的,可落在裘和耳中却是骚动人心悸动的羽毛。他非但不收手,反而托着她的腮凑上前亲了一记,却尝到些许花蜜甜味,约莫是捣鼓花蜜饮品沾上的。轻轻嗅了嗅,还有梨子的香甜。 薛宝珠吓了一跳,哪想到他忽然会做出这样孟浪的行径来,下意识握了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记,“这是在外头呢!” 裘和抓着她不安分的手,眉眼含笑的问:“不是再外头就成了?”这话刚说完,巷子口就传来了马蹄声,纵然天色已黑,可到底还有行人往来。不等薛宝珠反应,裘和早将人一卷拐入了小胡同里头,那一道惊呼也叫柔软微凉的唇给堵死了。 “……”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伴着一串铃铛儿的声响,薛宝珠一颗心也狂跳个不停,一面叫裘和弄得意乱情迷,另一面却又忍不住担心叫人瞧见了挠得不行。 裘和早将人抱在了怀里头,自己背对着外头,此时又是天黑,他这衣裳又不打眼,实在不会叫人轻易察觉异常。他非但气定神闲,反而有些肆无忌惮的吮吸着娇柔,牙齿轻轻碾磨继而狂风骤雨。 薛宝珠双手抵在他胸口,奋力挣了两下,根本挣脱不开,反叫裘和一手箍紧了腰动弹不能了。炙热气息湮没了最后一丝理智,什么马蹄声铃铛声全抛诸到了脑后。等神智再此回到薛宝珠身上时,她眼前早蒙了一层雾似得,看都看不清面前的人了,只见有人轻轻含着她的耳垂低声细语,“宝珠儿……” 明明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名,怎么从他口中逸出却好像缠了千万情丝,旖旎潋滟了起来。薛宝珠眨了眨眼想要看清眼前,可头稍稍一偏转就同裘和的面颊碰在了一处。“你——!”她喃了一声,却没想声音也如春水春潮一般起伏涌动。 裘和在她耳边闷声低笑,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腰肢,怀中里头的娇躯扭动,引得他腹下炙热起头——“宝珠儿,你再动……” 薛宝珠有些头重脚轻,身子发软,只听他的话说了半句还未能体会里头的深意,竟顺着他话的又扭了一番。 “……”裘和正是难忍之时,却不想被她这样撩拨,喉中发出了些微难抑的低吟。紧抱了薛宝珠,恨不能将人埋入自己骨肉当中。“宝珠儿。” 薛宝珠的手叫人抓着带去了某处,手掌下是勃发的*,滚烫隔着衣料透出,烫得薛宝珠立即醒了神,倏然抽开手推开了裘和往外头跑。她也不敢回头去看,恨不能离这人越远越好! 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 他竟然在、在街上就……! 薛宝珠跑去井边上,分明手上干净无疑可那炙热滚烫的感觉却没半点消散的,逼着她对着手掌冲了好几桶井水才稍稍好些。 小宝琴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蹲在她身边好奇的歪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阿姐,手上不脏——” 莫大娘追着小宝琴从房里头出来,瞧见了也顺口问:“咋的了宝珠?” 此时薛宝珠脸色红得将要滴出血来,眼中带着湿润盈于长睫,又不吭气的跟自己的手较劲,哪会教人不担心。可谁又能想到她刚才经历了那事。 宝霖捧着功课开了窗子探头出来,他这些日子用工得紧,先前并不知道外头动静,这时也是凑巧冒了头,插话问:“姐,表哥哩?我还等着要问他功课呢……” 薛宝珠是面皮子薄而攒了怒火,听见人提起这人便倏然站起来,“他脑子发热外头冷着,不清醒了今儿不许回来!”撂下这话她就怒摔了门进房去了,留下几人摸不着头脑。 第64章 白糖糕 薛宝珠回了自己屋子,等平复心情再想此事仍觉得面颊烧得很,可再咬牙一想,无非就是叫裘和占了一回便宜。乐 文小说 w-w-w..c-o-m。先前那次被窝里倒也没这么惊慌失措,只因这回没想到他在自己门口人来人往的巷子中……这才惊慌下落了下风。 若是有下次……薛宝珠愤愤握拳,一口气提着,可这后头的场景到底不敢深想。念及那人,只能咬牙切齿的啐一声不要脸。 薛宝珠却没想到这一夜梦魇了,梦里头她瞧见两条蛇缠绕一处的交尾,可下一瞬却惊动了里头公的那条。那公蛇吐着信子朝她而来,骤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幅要生吞活剥了她的架势。 可正当这个时候,大蛇却又化成了一个翩翩公子,好生俊俏,眉眼蕴着浓墨般散不去的浓烈□□,单单一眼就摄人魂魄,诱人沉沦,正是裘和的模样。她心里头惊愕不已,再去看那雌蛇,却早也化成了人形,赤身*的横卧在皮裘中,大掌覆下的肌肤莹润……可怎的……怎的是她的模样?! 这一宿没睡安稳,薛宝珠眼下团了两团乌青,莫大娘用茶包替她敷了许久都没见消。莫大娘心疼不已,宽慰道:“咱们宝珠模样生得好,这点不妨容颜,哪用得着总是低着头。” 薛宝珠心里头叫苦不迭,她哪会为了这个躲躲闪闪,实在是因为昨天叫搅得头昏脑胀忘了正事。她可是亲眼见着裘和同尹奉两人一道进去的胡同呢!后来、后来裘和那样对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尹奉瞧去。 薛宝珠心虚得很,自然不敢去问。避开了裘和不说,还时时避开着尹奉,只因为心里头认定了尹奉约莫是瞧见了。 “掌柜的……”末了倒是尹奉凑到了她跟前。 薛宝珠“啊”了一声,掩了不自然问:“怎么了?” 尹奉神情倒是再刻板不过,连带说出的声音都是一字字的往后蹦仿佛不带感情的。“小人昨儿什么都没见到……” “……”薛宝珠哑口无言,只是没想到他怎的忽然来同自己说这话。 尹奉转了头看倚靠着门框嘴角含笑的裘和,“裘和大哥说不同掌柜的说了这话,只怕掌柜要一连多日不能安心的。” 薛宝珠面红耳赤,拿眼瞪裘和,气哼哼又没奈何那厮的法子。最终只能将邪气发在尹奉身上,“他叫你做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谁个是掌柜!” 尹奉有苦难言,陡然想起一个成语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裘和大笑不止,挥了挥手叫人下去,自己则跟着薛宝珠去了后院,寻个没人的机会一把抱住了人,轻喟道:“都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快放开!”薛宝珠恼他到不行,“别叫大娘和宝琴撞见了!” 裘和依她所言,又忍不住逗她再她脸上亲了亲才松手。他这一放手,人就逃似得跑开了。裘和失笑,先前撩拨人的是她,可真要做点什么又逃得比兔子快,有色心却是没胆儿。再说莫大娘……恐怕早就看明白了。 他站在原地,嘴角微扬,眼底蕴着满满宠溺。 “主上。”尹奉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那样一副神情,只一眼就避过垂首恭敬而立,跟惯了面无表情毫无人气的主子,尹奉表示这样的主子有点伤眼。不,自打入了八宝楼以来,他的眼就一直没好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裘和脸上那宛若春水之色便褪了,恢复成尹奉所熟悉的那人模样。 “你方才说苏牧山来汴城了?”裘和的声音平淡,可仔细去听又犹如深渊一般叫人探不出虚实。 “是。三日前委任,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了。”尹奉颔首,神情掩掩,“主上可还记恨他当时……”他后头的话止在了裘和寒意凛凛的眸光中,识趣地闭上了嘴,可心思却是活泛。苏牧山在金陵那是末品官,这回调任汴城当县太爷还是升了官儿的,听说是举家迁过来,那位苏家大小姐也来了,若是碰上…… “倒真叫他搭上了通天的路子,就不知道能行到哪一步。”裘和只道了一句,半点波澜不露,更是没在这这事上继续深问。 尹奉揣摩不透主上心思,只好噤声不语。 全金陵都知道,苏家大老爷跟裴家大少不对付,两人是结了怨的,为的哪门子却只有当事的才知晓,只不过多数的说法是为的苏家大小姐。士农工商,裴家即便是富庶之家,苏牧山也看不上眼,棒打有情人,可谓是好一出恩怨情仇。 他还听说苏家大小姐听闻主上死讯据说还闹了一出殉情,如今要聚在这汴城,又不知是何情景了,尹奉脑子里胡乱想到,猛一想到了薛掌柜,但要比起苏大小姐的美貌与才情,同主上又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这胜算……有些悬乎啊! “金陵那边你暂且不用管了,由姜成接替,你且留在这里,注意莫要泄露行迹,我还不想这么快见到裴昭。”最后几个字裘和咬的有点轻,神情里透着一丝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彻底沉黯了下来。 忽而从厨房那方向闪现一抹俏丽桃红,薛宝珠眯着眼朝着两人方向,勾对着裘和,“你,过来帮忙。”一个不看着俩人又嘀咕一块去了,总觉得这人黏裘和黏糊得紧,有点古怪。 裘和淡淡瞥了尹奉一眼,后者当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远,摸了摸鼻子出去做事。 薛宝珠等没了外人,瞅着顺从过来的裘和蹙着眉问,“你俩说什么呢?”锅里下了鱼,这会儿的鳜鱼最肥润鲜美,肉厚刺少,肚皮去骨后拖蛋黄炸,刺啦刺啦带响儿。 “新来的怕出错,爱多问。”裘和有意岔开话题,扫了一眼里头,意有所指,“好香。” 薛宝珠忙是折身回去,一番料理,最后成品的松鼠鳜鱼形态生动,色彩红艳。菜端上,浇盖上调制好的糖醋芡汁儿,那吱吱的响声,就像松鼠的欢叫声。她曾去苏州的松鹤楼吃过一回,第一筷入口就被惊艳,外面定型的焦壳迎齿而散,中间的鱼肉酸甜鲜韧,盘子边上还配着一串水灵的葡萄,红绿相间,鱼肉吃多了肥浓甜腻就上两颗酸爽的葡萄,嘴里格外透着利落。不过眼下没有葡萄,薛宝珠拿了松仁和金桔片儿替代,也是一样鲜活水灵。 “唔,好酸。”她拈了一片儿吃,登时给酸的一张小脸都皱巴一块儿,忍不住使坏拿了一片朝没有防备的裘和嘴里塞去。 裘和张嘴叼住,却是连她手指头一块。 薛宝珠碰到那温润触感,抖了一激灵,连忙给抽了回来,怕被人看出端倪。“你!”这人怎么……薛宝珠气得跺脚,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再这样!” 裘和果然依言,捏着她作势要举到唇边。 薛宝珠瞪圆了双眼吃惊看他,一幅从未认清过他真面目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才咬牙切齿的威吓:“你敢!” “裘和!” 裘和皱了皱眉很是不解的迷茫模样:“那日我分明也这样说,你也继续做了,怎么颠倒了个个,就不成了?” “那日你明明……明明没说清楚!”薛宝珠慌忙否认,义正言辞的话却说得磕磕绊绊。她从未叫人在言语上讨过便宜,这时才真觉自己在眼前这位的身上可是占不到半点好。薛宝珠撇嘴,“你欺负人——” 逞强不成,那示弱呢? 裘和居然厚颜无耻的点头,“嗯。” 薛宝珠,猝—— *** 喜乐酒楼同醉霄楼唱对台,宝珠的八宝楼也被喜乐酒楼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旁的皆还好说,可喜乐酒楼的钟掌柜了为了这事发了狠,高价垄断了周围一带的河鲜,叫镇子上除了他家再不能在别处吃到鱼虾之类。 一日两日且就算了,可到底是长期下去还怎么算开酒楼。醉霄楼这阵子新营生做的十分好,萧掌柜忙的脚不沾地。薛宝珠一琢磨,决不能束手待毙,永安镇离海不远,难道还能叫喜乐酒楼困死了不成? 古来运输不便,海鲜之类又不易保存,若是路上耽搁一两日,需用冰镇住不可。可冰这东西向来金贵,非得富户才用得起。真要用冰块运输,这成本可不知要高上多少倍了,就算是运到了永安镇上头,也实在不是一般百姓能吃的起。 薛宝珠做生意讲究一个的价廉物美,这法子自然是可取的。那另外一种常用的法子就是腌制,可再鲜美的东西只这般必然口味上大打折扣。薛宝珠记得当初喜叔能运出海捕的鱼虾去喜乐酒楼,也是有的传家的本事在里头。只是那事情到底不足以对外人道,她去年总跟着喜叔的车来回镇上送货,也只看见一罐罐黑坛,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却不知道。 “你既然有这打算,不如亲自去一趟。”晚间收了工,薛宝珠同这几人就着灯火商讨。新招的伙计尹奉因着没住处,下了工也住在这。前些日子裘和的房顶教人修过之后,倒正好还剩一张床铺给他。这时薛宝珠没特意撇开他,他倒是很自觉地寻了个缘由去了厨房。 莫大娘迟疑着点头,“那孙家也是因着那祖传的法子才能跟喜乐酒楼做生意,如今咱们两家对上了,更不好为了这事让孙家为难。我看裘和说的对,不然你们两个一道去看看。左右离开的不远。” 灯台搁在桌子当中,时不时崩出烛花。薛宝珠的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暖绒俏皮,漆黑的眼里倒影着两团跳跃的火苗,整个都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她听着莫大娘的话,点了点头,转念又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噙着嘴角笑了一记,娇柔可爱。“什么打算?我刚是什么都没说的!” 薛宝珠疑声问了几句如何才能保证海里头离了水的鱼虾滋味,可是半点没提自己的想法。她这话正是对着裘和去问的。薛宝珠偏着头看向他,一幅饶有兴致非听不可的模样。 裘和道:“你都问得这样细致了,难道还能是问着好玩的?” “咳咳……”薛宝珠连忙轻咳了几声才掩饰的自己脸红,倒是她自己险些忘记了眼前的这人可精明着哩。再不是从前那木讷的……等等!薛宝珠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对!这转瞬的功夫,薛宝珠盯着裘和的目光已经翻转了几回。 会不会…… 会不会他以前就是扮猪吃老虎?根本就是在人前装得呆愣木讷,实际里头还是精明着哩?薛宝珠死死的盯着裘和的脸看,越看越觉得可疑,越看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只见裘和一身xx色衣裳,再寻常不过,可穿在他身上偏就有一股难以摹状的风仪,叫人觉得一望倾心。薛宝珠想到常有妙龄女子吃饭结账的时候红着脸偷瞧此人,不禁冷冷一哼。当初真是她自己瞎了眼,怎么会觉得此时呆傻的?分明谙于算计得很! 自己可不就是被算计到的那一个! 薛宝珠心中愤愤,忽然之间脸色又绯红起来,咬着下唇懊悔的模样——怎么自己下意识就能觉得自己被那厮算计到了? 莫大娘在一旁,只见薛宝珠先是盯着裘和笑吟吟的看,而后又垂下头去脸红,自然而然当她实在娇羞。她年岁大,什么事没见过没经历过,早把这两人一眼看穿了。可顾忌着他们脸皮薄,莫大娘也不点穿了,只笑着道:“你还从未去过海边上,不如让裘和跟你一道去。你一个小姑娘到底不方便,两人过去好照应些。” “不要!”薛宝珠惆怅百转皆是女儿家的心思,她既是欢喜裘和,可又真怕自己没知没觉着了他的道。要知道……这人在前几次的交锋上都是占了许多便宜!这回一道出去?岂不是……单独相处? 这片刻的功夫,薛宝珠的念头早已经翻转了千万。“我自己一个人能办好事。再说了,店里头也忙,要是接连走了两个人,怕你们也忙不下来。” 莫大娘可没料到薛宝珠能拒绝得这样坚决,张了张口还要继续规劝,可却被裘和阻止了下来。只见裘和一板一眼的跟着点头,“宝珠说的对,店里头脱不开人。等到时候给宝珠雇一辆稳妥些的马车来回,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莫大娘张了张口,不想这两人都是这样回绝,意外得很,心中暗道这是闹了?不像啊——刚才还好好呢。 等过了两日,薛宝珠安排妥了一切,赶在入夜出了门。她是掐准了这个时辰出发的,马车快马加鞭正好能在日出前去到江源村的集市。那鱼市是附近最大的买卖地,渔船前一日出海,第二日归航,捕回来的海鲜正好运到集市上去卖。 莫大娘千叮咛万嘱咐,给宝珠包袱里加了件袍子不说,还往里头塞了猪肉脯和白糖糕。“宝珠,在外头一切小心些——” 薛宝珠笑着一一应下,钻入了车厢里又趴在车窗上说道:“大娘快些回去吧,宝琴还在屋子里呢,可别剩她一个哭闹起来过会不好哄。”她又看向宝霖,“阿姐不在家的时候,你功课可不许拉下。”说完宝珠自己都不禁要笑起来了,其实她这次出门头尾家里头也不过一日一夜多些。何况薛宝霖自打跟了先生,一贯的勤奋自觉,哪里是她一走就会变坏了的?随即,她又补救似得的说了一句:“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薛宝珠目光一扫,有意无意的看向了站在后头的裘和,见他隔开了人离得远,也不上前来同自己说上两句,心里酸溜溜的。薛宝珠索性一咬牙,放下了车帘子坐回到了车中,叫车夫赶路去了。 要说薛宝珠一个人坐在车中,长夜漫漫无甚消解,也不知怎么的思绪又飘到了裘和身上。说不让来,他还就真的不来了!薛宝珠心里泛酸,只觉得他好似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要不然……怎么可能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半点话都不说的。 裘和! 薛宝珠将这两个字反复在牙齿间咀嚼,像是连带想要把人也生吞活剥博了方才解恨一样。 真是没良心! 忽然,马车重重的顿停了下来,薛宝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就已经朝着车厢外冲出去了。然而,叫她意料不到的是,她并未摔出马车,而是撞入了一人怀里头。 不——而应该是有人从外头钻入了车厢正巧一把抱住了薛宝珠。 薛宝珠还未瞧见脸,可衣裳上的气味她再熟悉不过,那不好的念头也就彻底打消了下去,常常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吓到了?”裘和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带了一点笑意。 薛宝珠怒,从他怀里头挣扎出来,恼羞的瞪着他:“你故意的!”分明说不一道去的,却忽然叫停了马车吓唬自己!她方才还以为是遇见了山贼之类的。 车厢狭窄,就算是薛宝珠故意拉开了距离两人到底还是近得很。裘和伸手环住了宝珠的腰,双臂力道稍稍一收紧将人重新带入了自己怀中。“怎么算是故意的?”他低笑,似乎看见薛宝珠很是愉悦,“难道你当真以为我舍得叫你一个人出门?” 薛宝珠脸红——余下的愤愤全都咽如了肚子里头。 “那你故意逗我!” 裘和只好的无奈苦笑,“宝珠儿当时义正言辞,我哪敢反驳?” 啊呸!薛宝珠暗啐了一声,到底不信他这样乖顺。自打裘和出现,她心里头泛起了蜜意是加不了,可嘴上不依不饶:“那你现在怎么又敢违逆我的意了?” 裘和只露出了一脸苦恼,俊颜像是笼了一层郁郁不快,“我可不想如娇似玉的小娘子叫人抢去了压寨夫人。” 第65章 粢饭糕 这一夜直往东面去,薛宝珠原是做了要熬夜的打算,试想一个人赶路即便是有车夫,总还是稳妥些才好,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此番裘和跟着过来,她心里头大石头落地,不由松懈了许多。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便含含糊糊倒在裘和怀里头睡着了。 裘和看着她的睡眼,心里却是想起了先前料理的那事。方才那些都是同薛宝珠说的戏言,他没一道跟薛宝珠前来出门乃是因为趁机脱身去办了一桩事。当日黄县令案发革职,只等押解上京定了罪上头才重新委派了新的县令,如今新县令已经在荆州的驿站中,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能到汴城来。 早有些闻风的亲自在驿站候着,只为了占得先机同这位新官老爷讨个好。做这事情原是担了风险的,本当等新官上任后再叫当地有名望的孝廉公或着大善人才得引荐了乡绅商贾见面。可那喜来坊这回下了血本同醉霄楼唱对台,更是不肯在这事上落了下风。早派人在荆州经往清平镇的官道驿站上候着了。 苏牧山倒也警觉,因着前头的那任就是收受贿赂落的马,他人生地不熟的初来此处,便有人朝他使银子用好处,自然不肯沾半分。非但闭门不见,还叫身边随从教人轰赶了出去。 裘和料到那喜来坊的钟掌柜会在背地里使手段,若是苏牧山接了好处,他自然拿了证据将来必也不会手软。可事情如此发展,遂又另生一计。 那钟掌柜也是跟着前前往,不过是先遣了家仆去打探门路,那家仆回报不得见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还要想方设法见一面才好。谁料在茶寮喝茶时候,听两个才从驿站里头出来的闲话到今儿有人去驿站给新任县太爷送礼直接叫关入了大牢。钟掌柜越听越是心慌,再不敢逗留灰溜溜的回了家。 这事只算是暂告了一段落,裘和垂下眼看着薛宝珠娇憨的睡眼,见她睡得安稳心也跟着平缓起来。喜来坊他早叫人严密盯着,生意场上正当竞争也就罢了,倘若牵扯入旁的势力……他绝不答应。 不过这些薛宝珠哪里知道,她深深的睡了一觉,直叫早上途径一段石子路时才叫颠醒了。揉了揉眼睛,等回过神来已经能听见外头稀稀疏疏的人声了。 “到了?” 裘和点头,伸手挑起帘子露了外头光景——只见道侧尽是挑着扁担推着小车往里头运海鲜的,此时天还未大亮,空气里还带着海咸味。 薛宝珠睡了一夜,精神头没落下,转向裘和问:“你一直没睡?”说这话的时候正见裘和揉着自己的肩儿,她当即耳朵就染了薄粉,颇是不好意思。纠结半晌伸出握了小拳,轻轻捶打在肩膀替他解除酸乏。她从底下偷瞄,心中纳罕不止,怎么一晚上没睡脸色还能这般好,依旧清清隽隽。 薛宝珠暗叹了一声,可见老天爷的心还是长偏的,人同人总是不同。要说她醒来头一桩事就是在装得若无其事的用帕子抹了下脸,怕有油光教人瞧出来呢—— 仿佛裘和也料想到了她心中所想,“前头有个小客栈,专供远来的商客留宿的,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先过洗漱洗漱用个朝饭。” 薛宝珠吃惊的表情径自露在面上:“你怎么的知道前头有客栈?” 裘和也不拿捏,语气神情再自然不过:“那日你说要来,我便预先问人打听了下情况。”他说着话,从车厢长凳的箱子里头取了一个包袱出来。 “什么?”薛宝珠将信将疑的打了一看,竟是一应的盥洗用品。她不想他竟然这样细心,愉悦受用得紧,晏晏而笑着点头,“真是乖——” 裘和忽然暧昧一笑,“自然是为了讨赏才能的。”言闭也不说旁的话,目光灼灼的盯着薛宝珠瞧。 薛宝珠见了他狼一样的目光实在心慌,暗付这厮怎么这样厚颜无耻了,竟能将这话说的正大光明!薛宝珠禁不住他逗弄,抬起包袱塞到他怀中去,佯装了凶狠道:“还你!”说着也不停留,起身钻出了车厢。要说裘和也没立即跟着出来,薛宝珠只听见里头传出的低笑。 眼前着天色渐亮,集市就在前头,薛宝珠自然不肯耽搁功夫去客栈熟悉,翻了小镜子对着查看了翻自己仪容无碍便直接往里头去了。那集市简单得很,可说就是沿着这条道在两旁摆的摊子,考究些的还用竹排架着货,多的是直接几片大芭蕉叶垫在底下摆放鱼鲜海货的。 时辰还早,摊位还不是一个紧着一个排放的。有些商客从远地方赶了大早来的已经在那挑着货议价了。薛宝珠做了这长时间的吃食,早也有几分心得,此时也不着急,只沿着道一点点的看过去。 裘和跟在她后头。 可这一圈下来,东西是新鲜不错,可都是些零散货。薛宝珠是下了决心要做这买卖的,自然要去找大渔船要货。随即又问了人,往出海渔船停泊的海湾口去了。 此去还要一段路,裘和先让薛宝珠上车,自己则是稍晚了些。等人上了来,正待薛宝珠问他的时候,他倒是低了一罐牛皮水壶给她,“一早上没吃东西,先喝了润润喉咙。” 薛宝珠拔开塞儿抿了一口,竟然是热腾腾的豆浆,温度刚好并不烫口。 裘和手里头还拿了个荷叶裹了的小包,拆开来递了过来,里头是两块青色的兹饭糕,炸得透,酥脆得很,海苔味儿又香,热腾腾地馋人。“手艺恐怕不会如你,可胜在是这地方特出,你尝尝味儿。” 两人吃了垫饥,过了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们初来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喊了本地方带路,裘和见不远处果然能瞧见连片的渔船,便立即给了钱。薛宝珠叫这眼前情景镇住,只见海风阵阵拂面而来,吹得她碎发缭乱。海水卷起浪花从远处倾涌而来,最终狠狠拍打滩岸。连片的渔船只有几家起了炊烟,其余都瞧不见动静。 薛宝珠同裘和两人往那边去,裘和忽然道:“都是风浪里讨生活的人,恐怕他们瞧你年纪轻视你,倒不如过会我出面,倘若又不行的地方你再添了说。” 薛宝珠赞同。她却也没细想,只当裘和所提的事不过是搭话牵个头,便跟着他过去了。 再说那滩岸上正有一个中年妇人背着身坐在矮凳上生火,上头挂着的一口锅正扑通扑通的翻腾着。她听见了动静猛的回头,显也是惊了一跳,抚摸着胸口“哎呀哎呀”的好一阵才缓过来,“真叫吓死个人了!你们是什么人?” 裘和喊了一声大姐。那妇人倒立即露了笑,态度也和缓了许多,“你们是来找人?” “嗯,不知道哪艘船是这里最大、出海一趟收获最多的?”裘和问。 那妇人打量他二人再三,指着前头道:“喏,瞧见没,就是上头梢篷顶上供着香炉的那艘。”她见两人要过去,想了想还是添了话:“那户的兄弟两个都是鳏夫,脾气怪得很,你们可得小心些的。” 裘和再次同她道谢,带着薛宝珠过去,只是站在那船上半晌都没得见到里头有动静。 “没人?”薛宝珠稀罕。 裘和摇头,“这般都是夜里头出海天不亮归来,这时候恐怕是在补觉。”他想了想又道:“这时辰的确有些不合适——” “知道不合适你们怎么还站在这叽叽喳喳个不停!”忽然从那渔船里头吼出一道底气十足的浑厚男声。 薛宝珠冷不防有人忽然出声,心中惊了一下,再侧头去看裘和,只见他却是一派的从容,丝毫不为那怒声所震,朗盛开口道:“在下初次前来,实在不懂这边的规矩,所以所有唐突。可这番也是诚意前来详谈生意,不知……能否约个时间详谈?” 不远处的船舱里头传来碰碰嗙嗙的声响,像是有人怒极时摔打东西。“说什么屁话!老子没时间!也不想跟你们谈什么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做生意可没什么好心肠,老子才不要跟你们谈!” 裘和闻言稍稍停顿,却并未跟着回话,反而是转着目光四周看了一圈。薛宝珠亦是顺着他所凝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船舷左侧堆满了鱼,显然都是不要了的。非但如此,连带着一面的岸上都抛了不少。 正这时候,又有人拖了木板车过来,上头堆了小半车的鱼,不过各个都是死了的。推车的那个人仿佛依旧是常来这边的,瞧见裘和与宝珠两个站在这一路侧着脸盯着看,直至到了前头才对着渔船上喊:“咋回事啊,今儿的鱼这么不新鲜!是不是都是前两日死了的还送了去咱们老板那的?这可不成,我们老板叫我原将这些送回来,还是按照老规矩月底结账的时候可得将这么部分的钱扣除了。” “我的船每天夜里头都出海的!”从船舱中露出半个身子,是个精瘦黝黑的男子,面上愤然不已,“怎么会有隔夜的死鱼?” 来人怕也是伙计仆役这样的角色,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这我哪里知道,都是咱们大掌柜的原话,你要是质疑,大可亲自问问我们家大掌柜去。”他到了这一句,仿佛所有的耐性也全都用光了,将那木板车上的小鱼往旁边的滩岸上狠狠一推,弃置不要了。“要不是我家大掌柜,你们哪来的这好日子,更不知道谁肯要你们的鱼!”说着便转身走了。 那半身露出船舱的中年男子垂着头,闷身要重新钻回船舱。 “等等!”裘和出声制止。 即便是他不开口,薛宝珠总也要出声了,饶是她并不知道言因后果,总也知道这买卖做的也太欺负人了,竟还有买的比卖的还横的。 那黝黑男子一愣,回望的时候眉头皱紧了起来,显是被纠缠得不悦。 薛宝珠私底下扯了扯裘和的袖子,自己开口问:“便想问问大哥,你那船上的小鱼干卖不卖的?” “小鱼干?”只见那船甲上头支了两条竹竿,悬了一根麻线,上头密密匝匝的挂着不大的鱼,皆是已经开了背被晒成鱼干了的。 “哼,果然还有个知道好赖的。那些个半吊子只知道挑鱼要挑肥美的,却不知道这才抽条的小鱼才有最鲜的味儿。”用来下面调味儿那也是极好的。以前孙奶奶做的那些个,做成糖醋酸辣的别提多好吃! 薛宝珠点头,“这东西用料考究,知道做法是不错,可也难得做上一回。要是大哥愿意跟我家酒楼做个长期买卖……” 那精瘦的汉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只是他皮肤黝黑,面容凹陷,这笑丝毫不让人觉得舒服,反而有种怪异。 薛宝珠也不过是赌一把,这人怒气大得很,却生生忍了下来,显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叫同他做生意的人笃定了他不会不卖。而这人身上衣服破烂不说,人也精瘦,再说船上除却鱼干旁的再没有什么,显然日子清苦。薛宝珠问要买旁人不要的小鱼干,就说为了拿此做切入点,好叫他知道自己并不同先前那个同他做生意的人一样。 “如何?”她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应话,只看见他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仿佛还在哪里考虑。 “什么如何?你们家的事哪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主的?”那汉子道。 “我做不了主,可我哥却是能的,这趟我也是跟着我哥出来的。”薛宝珠适时将裘和挡在了自己面前。裘和朝着他拱了拱手,这才转过头瞥了一眼薛宝珠,仿佛有些不满她这样称呼自己。 薛宝珠撇嘴,又同他挤眼,心中哼唧了两声。 “这小鱼多的是,我们兄弟两个也吃不完,你们要的话都卖给你们也是可以的。不过……”那汉子转了话锋,似乎语气中又起了几分烦躁。“我们兄弟两个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出海捕鱼,你们真要诚心大可晚上来。” 裘和点头,应了下来:“亥时来拜会。” 回去路上,薛宝珠问:“真是稀奇了,不趁空着的功夫谈了这事,反倒是挑了晚上等他们干活的时候——”话至一般咯噔停了下来,她不经意的稍歪了头看裘和,掩着唇问:“总不能……是要让我们一道上船出海?” 裘和道:“恐怕是这个意思。不过,晚上我一个人去便好了,你留宿在客栈中。” 薛宝珠摇头:“这不成。不乱如何我总要跟你一块过去,真要谈生意可有许多细节上的事情要商定的。” 薛宝珠不知裘和根本就说个中老手,记忆慢慢恢复,他原本是金陵裴家的掌权人,自然每日都要过问遍及各州各府商铺的事,这等小事如何能难得住他。可裘和却最爱薛宝珠这幅认真模样,想了想后回道:“也好。” 两人乘坐马车回了鱼市那边的小客栈,薛宝珠进去前朝着早上最热闹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人潮已过,只有三两个零星摊子还盯着日头在那兜卖。 忙活了一上午总也算是有些收回,薛宝珠在客房用裘和准备的一包的东西稍作洗漱,而后才下楼用了饭。为了晚上精神些,她还特地午后打了一会盹。 等到了晚上过去,渔港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漆黑的苍穹下,入目都是一片橘黄灯火,甚是奇异夺目。而稍远处,早有离港的船只摇曳出海。 早上同他们说话的妇人正在帮自己渔船解缆绳,瞧见裘和与薛宝珠一时愣住了,直问:“你们咋还这时候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边大渔船上的精瘦汉子已经不耐烦的吆喝了起来,“别磨蹭,要来就来!” 妇人很是吃惊,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们还要上他们的船出海?!”她唯恐这两个是外乡人被忽悠蒙骗了,又开口道:“你们怎么敢去的!这兄弟两个怪着呢,外头啊都有传闻……他们的老婆就是叫他们给丢去了海里祭海神了,要不然哪能回回出海他们两兄弟收成最大的?这是拿了人性命同海神做了交换的。你们两个异乡人,可别叫……”余下的话,她就再没多说了,想着说了这些只消是个人总也该知道如何做了。 可薛宝珠只是笑了笑,“多谢大姐提醒。” 妇人见这两人心不惊肉不跳半点没迟疑仍旧往那渔船去,大惊不止。却不知薛宝珠随在裘和身侧,还未上船的时候半真半假的低喟笑道:“你说真要那样可怎么好?” 裘和竟还想了片刻,“自然是喂了鱼肚皮了。” “……”薛宝珠哑口无言。人被扔入了大海,倒霉些自然是喂鱼肚皮的下场。可……可……她想要又不是这样实诚而无趣的答话。 “逗你的。”裘和笑眼看她,伸出手搀着薛宝珠一道从舢板上登了船。 第66章 黄鱼羹疙瘩汤 却说两人才刚踏在甲板上,风帆“哗”的一声就全落了下来。 www.. 此时正是海上风涌不歇,尺丈有余的风帆叫吹得猎猎作响,缆绳一解,船只就缓缓驶离了起来。 这船主乃是兄弟两个,如今掌舵的就是今儿早上同薛宝珠裘和两人说话的那个冲脾气,名唤葛忠。他分明是故意等着这二人上船才起的航,可等人上来却也不吱声搭理。只等过了好一刻,忽然又出声道:“可别嫌夜里头冷,这要是中途嚷着要走,我可没法子!再说,我这会子也实在没空,想谈生意也等我停稳船下了网后。” 薛宝珠同裘和相视一笑,并未因他这话而生出恼意。海风萧萧,倒是比寻常夜里头要冷上许多,可这两人也都是做了准备而来的。晚间将要出门的时候,裘和便是拿了一见宝蓝色的大氅披在了宝珠肩头。宝珠嫌这东西厚重,人裹在里头就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脸来了,嘟囔着不肯要,还反问他为何不同样来一件。这时越行越驶离海岸,寒气也越来越重。薛宝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倒实在是感受到这东西的妙处来了。这时又不免懊恼怎么也不叫裘和自己也带上一件御寒。 裘和悄悄拿手从缝隙钻了进去握住了薛宝珠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薛宝珠发觉他掌心温热不说,总还有股绵绵不断的暖流透过来。她心思旋即一动,想道他原先就应当是习武这人,身子骨强健不说更是比旁的人耐寒。 一轮皓月直挂天上,月华泻落海绵恍若银屑跃动,船身划开海面,时不时有小鱼飞跃出水面竞相追逐。这天地间除却此间再无旁的纷扰,薛宝珠同裘和两人迎风而立,忽觉得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你发觉没?”裘和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俊颜微垂更多了端正之态。 薛宝珠愕然,仔细回味也没能明白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纳罕不止的看着他。 “咱们方才一路沿着滩岸过来,饶是那些船小的也总有三四个人。你看这渔船这样大,光是前头那一张网下去起来也绝非是两个人能办到的。”裘和耐着心思同她解释,那早前那妇人的话早落在了他心中。此番尹奉虽不好直接明面上跟着来,可他另有手底下人可用,便趁着薛宝珠小憩的时候将这艘船的底细摸了清楚。 “只有兄弟两个再没旁人?”薛宝珠确认似得又反问了一句的。空网下去便也算了,起网时候里头可是装着鱼的呢。 裘和点头,“足可见这两人本事实在不寻常。”他这话虽是同薛宝珠感慨的,却是不着痕迹的留意后面动静。 过了不多时,船只便慢慢停了下来,再看四周,入眼之处再没旁的一艘船。薛宝珠心中暗想,今儿多亏是裘和在这,要不然……自己这会肯定已经心慌了。 葛忠粗着嗓子出来,“让开些!让开些!”他甩着臂膀出来,只是这原本就是个精瘦的汉子,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来,总也并不叫人觉得的魁梧雄壮。 然薛宝珠却瞧出了端倪来,原来这人……天生有些跛脚,方才如此不过是为了遮掩那不足。她心知此人必是十分介怀此事,遂瞥到之后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只当没察觉。 可要说葛忠这人内心敏感得紧,如非不是那家老客逼人太甚,他也不肯让薛宝珠同裘和两个上船来。也正是自身上的缺陷,致使他性格孤僻不肯同人多接触,这才让人占了好些便宜。可这时候早知是藏不住,就时时在意那两人的动向,手里头动静也不由放缓了许多。 “大哥……咳咳。”从船舱里头有徐徐走出来一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我早跟你说了,他们两个并不是坏人。”这人便是葛忠的孪生弟弟葛小忠。要说这葛小忠可是比葛忠要长得白净些,他这一露面,葛忠便立即过去扶了他。 裘和教人暗中查过这两兄弟的底细,哪里是孪生兄弟那样的简单。这两兄弟自出一个娘胎不假,可当初生下来时候两人却是连在一块儿的,叫人当成怪物一般看待。只他们亲娘不肯将自己骨肉淹死,待到七八年后,她娘也顶不住流言蜚语,一日神志不清之下竟拿刀破开了这兄弟二人长了连在一处的腿。如此一来,便总有个要吃亏些,而那羸弱些的葛小忠就险些死了去。 葛忠还稍稍好些,葛小忠只因明显残缺些身子更是叫成喊成寄生怪。便是家里头也更厌恶他一些,连到名字也是葛忠给他的。他兄弟两个情分不同一般,原是兄弟二人原本共用一条腿,虽是这样分开了,却也知道这一世的命运只能更加扶持着过了。 薛宝珠只见来葛忠神色十分的紧张,他原本就是个身量单薄的人,可较他而言,来的那个又瘦弱少许多,整个一幅惨惨白白的模样。可这人从葛忠又是完全不同,葛忠时时刻刻拧着眉头,这人却是苦情中带着笑意,将手中的汤碗递给了他哥哥,汤碗飘出浓郁的鱼香味,浮着茭白笋丝儿和鱼露,冒着腾腾热气儿。 发现薛宝珠盯着瞧,葛小忠又回船舱里端了一碗递与她,笑意温和,让她暖和身子。 薛宝珠饶是感谢地双手接过,她会做菜也是喜欢吃,故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却是直从口中暖和到胃里。这鱼丁是黄鱼肉,极鲜美,能尝出调了蜂蜜和芡粉腌制,里头料简单,可熬煮出来的味道却是不一般,鲜得让人吞掉舌头。 “我身子不好,所以先前并未出来……”葛小忠方才说了一段话,已经气喘了起来。 裘和道:“哪里,是我们多要叨扰才是。”薛宝珠站在她身后,见葛小忠气若悬丝,身上药味浓郁,但人却是和善的很,特地还朝自己点了下头。她心有所动,便开口问:“大哥要是觉得嘴里头发苦没味,我家里头正有几道祖传的药膳,味道可口不必说,吃了还能调养身子。” 葛小忠要回话,却先咳嗽了起来,被这海风一吹,比之前脸色还要差几分。却是那葛忠满眼的光亮,“真的?” 薛宝珠自然点头,“不论今儿这遭生意能不能做成,等船靠岸了,我都留下秘方。” 葛忠不觉得对这两人卸了几分戒备,他转过去低语同自己喜爱兄弟言语了几句得了点头的回应。 薛宝珠眼中闪过诧异,可裘和却是明白得一清二楚。他兄弟二人能弄得下来这样一艘渔船,非但是老大葛忠一人肯吃苦下功夫,更是因为老二葛小忠有天生技能,便是用耳朵听一听,便能知道现在所在的这片水域下鱼群多不多。所以这才能每次都收获颇丰。 裘和先前特意同薛宝珠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不假,可因为他早知道葛小忠的这分本事,再提起时的确是存了几分私心的。 葛忠显然也是十分信任自己兄弟,也不耽误,立即过去将网准备抛入到河中。那只这转瞬的功夫,他那兄弟忽然惊呼了一声:“……快走!” “不对劲!大哥……咳咳咳……”葛小忠神色急速变化,就连咳嗽也接连不断了起来:“快开船!”他这话才刚刚说完,原先风平浪静的海面就掀起了巨大的风浪来,快得根本叫人没能看清楚了。 几乎是同时的,渔船被风浪吹得东倒西斜,几乎站立不住。好在裘和一把将薛宝珠带着入了自己怀中,又单手抓住桅杆才稍稍能稳住。 可这时候,渔船不过是一片随风浪颠簸的树叶,根本微末得不值一提。何况左右晃动越来越大,海浪恶狠狠的拍打着船身,只仿佛立即能将这只船吞没在里头。 薛宝珠惊呼连连,可声响全部淹没在了风浪里头,只是她出于本能紧张,死死的抱着裘和,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倚靠。 “宝珠!不要怕!”裘和的声音次才刚出口就变成了无数碎片。好在他就在薛宝珠的身边,手上的力气不觉用紧了许多,仿佛这情境下只能这样才能安慰到她。疾风骤浪,不说几人浑身都被淋湿了,就说整个渔船都被倒灌入了许多海水。 原先天上还有月光,忽然之前四周骤黑了下来。薛宝珠猛的一抬起头,只见迎面来了一丈有余的巨浪,如一面墙一样过来,根本教人无数可躲。这片刻的功夫,船身就带高了几分。 她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僵了,心中一片骇然,只有种倾天盖顶的的窒息感。 风浪之中哪还能估计的住旁的人,海水拍打下来叫人浑身都疼,更看不清眼前景象。薛宝珠紧接着便是叫人给蒙住了口鼻,再就是冰凉刺骨的海水包裹全身。 她原本是想要来谈生意的,却没好好的平静海面会这样无由来的掀起狂风巨浪,生死一线。 第67章 果木烤鱼 等薛宝珠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蓝澄澄的天,几丝薄云飘过。 首发哦亲她手指不自觉的动弹了一下,立即叫人搂入了怀中。薛宝珠感受着那个滚烫炙热的胸膛,这才稍稍有劫后重生的感觉。转念想到昨儿经历了那样的场面,竟还能活下来,当即眼眶红了起来。 “你没事……我们都没事。”薛宝珠紧紧环住了身旁之人语气哽咽。 裘和拍着她背,轻声细语的安抚:“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薛宝珠才从方才的情绪中稳定下来,方才想着要用袖子凑合着当帕子用擦拭脸上的泪痕,抬手就愣住了。只见她身上身上外衣已经叫人给扒了下来,仅仅着了中衣。 而裘和完全是□□着上身,可见身上布着几道可怖的旧时伤口,较之最初时相见的模样,此刻却带出了不一样的韵味,仿佛更有力了般,蕴着勃发锐利,精悍结实的肌理稳重内敛,因阳光洒落呈了性感色泽…… 薛宝珠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裘和已然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都在那边火架上旁晾着了。” 薛宝珠忙是窘迫收回目光顺着他所示意的地方看过去,看见果然如此,又呆呆的点了两下头。等一抬首却是蓦然落入一双深邃眼眸,两人鼻尖几近贴上,呼吸可闻。 便是在那怔愣一瞬,薛宝珠便察觉唇上落了碾压力道,那双眸子深沉浪涌,唇舌交缠,那人却是一反常态地凶悍攻城,薛宝珠刚清醒过来的脑子又陷入混沌,攀附着他坚韧结实的肩膀溢出一声低低的诱人□□。 不知过了多久,薛宝珠重新换的呼吸,一张绯红脸儿埋着,手指却紧紧扣着裘和的,同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爱恋。穿越以来,虽然破事不少,可她真的觉得捡到裘和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两人一同经历许多,心意相通,世间最幸运的莫过如此。 忽然,她脑中想到一事,脱口问:“那两人呢?” “都没事。能来这小岛,还多亏了他们两兄弟的。”裘和道,昨夜种种并未细说。只是他总有些后悔,他叫人暗中打听出了葛氏两兄弟是本分实在人,却是大意没想到海上风浪。 薛宝珠打量了四周,这岛并不算大,风光绮丽。紧接着便听见葛忠的声音:“裘老板,你妹子醒了?”她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火堆那边用她的那件大氅架在木架上做了个屏挡。 裘和应声道:“已经醒了。万幸昨日一场风浪大家都无碍。” 海里头的事说也说不准,就好比是昨夜忽然疾风骤浪,根本毫无根据可循。可这话又得回过头来说,倘若不是葛忠做了那要求,他两人如何会遭遇这种境遇。只在昨儿晚上,他兄弟二人就已经觉得这两人为人不错,这番连累人险些送命,心头更是缠绕了愧疚。 葛氏兄弟平日遭人欺辱,可心地并不坏。稍稍有人好些对他们,便更是真诚相待。想当初葛氏兄弟也凭借兄弟二人的本事挣了些钱,后头到底因为身子残缺的缘故不能挽留婆娘的心,妯娌二人相继离开。他兄弟二人更是给了钱财并未苛待,没想到最后竟然起来那谣言。不过这些往事暂且不提,他二人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弥补了自己过错。 葛小忠将木枝插着的鱼从火堆上拈了一点尝,正好已经熟透,划了几刀的鱼身外皮焦黄带脆,而露出的鱼肉鲜嫩,泛着一点油光,鱼香四溢还携着果木的香气。 薛宝珠轻轻嗅了嗅,被勾得直吞口水,往外探看了一眼,火堆那用果木烤的鱼焦黄喷香的,葛小忠正拿着只小瓷罐儿往烤鱼上撒什么,顿时飘出一股辛香来。 葛忠稍稍上前两步,似是思虑再三咬牙道:“事到如今,我认清了你们并不是曹老三那样的狡诈人,我兄弟两个也愿意同你们家做生意。我同原先那家也没劳什子约定,他总以为我是上赶着卖给他。索性我以后同你们做了生意。” 薛宝珠起先一愣,可再有一想,这两兄弟有本事,即便是现在没有了船,将来也还能起家的。“葛大哥自然应允了下来,我们也只会开了好价格,绝不叫葛大哥吃亏。”她说完,旋即变了话题:“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先想想概要如何回去才好呢。” 这说话功夫,裘和已经拿了烘好的宝珠的衣裳给她,只等她都妥当又把自己才刚烘好的衣服披在了她外头,去了一趟葛小忠身旁不知说了什么取了一条烤鱼给她。就是那件大氅才翻了个面架在上面烘,怕是要许久才能干透了。 “这个姑娘你放心好了,这岛原就是我们兄弟两个人发现的。一个月总也要来个三四趟,如何回去一清二楚。” 薛宝珠拿着鱼,依旧愁眉不展,“可如今船都叫打翻了,难不成要自己做个筏子不成?” 裘和一面翻烘着大氅,一面接了话道:“这岛上还有艘小船,那他们兄弟两个原先特地放在这儿的。” 薛宝珠心中起疑,暗道这可真是防备于未然,只等几人起身绕去了小岛另一侧,她才恍然自己相差了许多,被眼前景象震得只剩下惊叹了。 只见离开他们不多远的碧波间竖了许多木桩,期间也绑着悬浮的空椰壳,约有五、六亩的样子。 “这是……你们在这养鱼?”薛宝珠脱口而出。 葛忠面上也露出自然,为了这东西颇废了他好些功夫,主意还是他兄弟出的。原本只会避开所有人瞒着,可这时却也不再瞒着薛宝珠他们了。“你家酒楼要多少鱼,保管都能出给你。这些都是我们兄弟挑了好的养在里头的,只比市面上不知要好上多少。” 薛宝珠方才心中更有了底,裘和出面道:“非但是酒楼,我们是都是开一条路子将这些鱼运去荆州一带卖。”荆州不过是目前看来最好的试验之地,若是计划可行,兹城、长安、建州等几处大可联成一线届时构成庞大产业,供给运输也能带动不少。 这话可真是惊住了葛忠,葛忠皱着眉头细细思了一阵,“这量恐怕不少吧?” 裘和道:“最主要的……还是如何让这些海里头的东西一直保持鲜活?” 薛宝珠亦是好奇看过去,这点子是她随口一说的,毕竟后世海鲜内运获利更高,当然成本造价也高,她提出来也不知在这不开化的时代能不能行,但裘和却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将这点子发散成详尽计划倒是叫她意外,意外之余又觉得这人应当是这样的。 葛忠旁边的兄弟葛小天也是一惊,“鲜活?可这海物许多脱了海水就要死的。州城里头要有人来进货,都是先用盐腌了再说的。”他身子原本就弱,经过昨儿一夜更是受了许多罪,现在连着嘴唇都泛着白色了。 “是,但凡鲜货叫腌了后风味肯定要大打折扣,如此一来,未必比的上河里头新鲜的。不知葛大哥还有没有旁的法子好不用盐的?”薛宝珠虚心求教。 那葛忠紧皱了眉头,半晌也没吱声,最后砸吧了嘴道:“这……倒是有些海里头的鱼能养住几天,可大多数是不成的,一起水面就要死。不过,总也有办法能成。” 薛宝珠抚掌撑好,这便不再详谈下去。裘和同葛忠两个拖了后头树丛中的一艘乌蓬小舟下水。几人相继登舟,葛忠摇撸到午后就瞧见了滩岸。 出海的渔船早停满了渔港,妇人们聚在一处干活,瞧见他们几个上岸俱是惊的不成样子。早上回来的船在海面发现船只碎片,有人认出是葛家兄弟的大船。而后果真也没见这艘船回来,便自然而然的因为他们是遇了险。他们这些原就不同这葛家兄弟来往,非但不来往更是实际上有些畏惧和嫌恶,这便必然不会有人思量着出去搜寻他们的下落了。最后,还是昨儿那同薛宝珠裘和说话的妇人为着这两个外地人唏嘘了一把,直道不该上葛家兄弟船的。 这葛忠一贯介怀自己的腿不好,骤然叫岸上所有人盯着,更是浑身的不自在,脸都僵了。好在薛宝珠和裘和来时的马车就在不远处,没了渔船这地方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就此一道去了鱼市边的客栈。 葛小忠是自打上了船便许多年再没下来过去,这遭坐上马车还有些忐忑。 到了客栈各自梳洗换了衣裳用过饭,裘和才将几人合在一间临街的雅室中商量生意。这葛家兄弟哪有被人这样客气对待过,心中感念连连。何况薛宝珠同裘和开出的价实在公道,他们再没半点不满意的地方。 “我原先以为你们要的量小,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大生意。只是我那船没了,一时恐怕供不上,即便是用那小乌蓬一天顶多来回运两趟……”葛忠是厚道人,随即将心中所担忧的地方说了出来。 薛宝珠笑着道:“葛大哥放心,凡事有个循序渐进,一口气可吃不成个胖子。” 葛忠被她逗笑,也宽心不少。“我这边也会紧着把渔船的事落实好的。” “葛大哥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先在我家支取了银子去喊人重新造船……”薛宝珠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可葛忠大感意外,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素来只有旁人拖着不给他结货钱的,哪里说好预支钱的! 薛宝珠轻笑,灵俏逼人:“你们的本事我和我哥都是见识过了的,哪里还会信不过?” 第68章 四喜肉 日子一日日的往下过,入了五六月天气也渐渐燥热了起来。&乐&文&小说 {www}.{}{}.{}薛宝珠那却是好事一桩叠着一桩,喜乐酒楼撑了足有一两月终是停了一文钱菜品的供应,当中还闹出了食客吃坏肚子这等坏品的事儿,估摸是从食材上减预算了,少了喜乐酒楼那坏市场的举动,八宝楼挨得近,生意却是更好上一层,单后一月的收入就直逼百两,当然其中司家下的酒水单子也是不小一笔。 加上前面攒的,薛宝珠余下一部分周转的,全部投入到鱼塘那,也是因为葛家兄弟‘凶名’在外,这桩事再没外人知晓,有裘和在,薛宝珠几乎不费什么心思地就看着海鲜运输一事步上轨道,到时收入却是极可观的。 而另一处某些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双桥坊那一片尽是草丛矮灌,蚊虫叮咬得人不安生不说,树上头的知了也叫唤个没停,吵得人头昏脑涨。不过住在这地方的都是些做下等体力活的人,算不上富贵,平日活都来不及做完,自然没那闲工夫去外头搭理这些。 可天是热越是心里头燥热,桥头那户人家就出来了一人,手里握着竹棒死命敲着正对自己的那棵树,嘴里头骂骂不休:“叫叫叫!老娘今儿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收拾了干净!”她是个精瘦的妇人,薄唇削腮面无二两肉,生来就是一副刻薄模样。没多大功夫,树叶就叫她打下了许多。 那小院里头又出来一略胖些的妇人,手里头抓了把瓜子依在门口嗑,只拿眼尾睇了她一下,“嫂子可真是得闲,跟这些东西较什么劲。” 瘦的那个心里头窝着火,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心里头更是脸色一沉,索性将手中的竹竿扔在了地上。“难道是我一个人闲着?” 她们妯娌两个同住一进的院子,哪里会不生龃龉。这些日子来男人生意不好做,她们原是在家里头帮衬的,如此一来也是相应跟着空闲了下来,更是家长里短、两看生厌了。 “噗——我闲不闲哪里又不是看不到。”丰腴的妇人怪声怪气的笑,时不时朝外吐着瓜子壳,“嫂子心里头有气,可也不兴随处撒的。咱们家得富先前哪不是让着大哥大嫂一家了?怎么大嫂不念着弟弟家里头好,反而整日里不叫人安生的?” 这妯娌二人俱不是良善之辈,心里头早就积了恶,如今你一言我一语怨怼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是不是敞开着门,会不会叫四下邻里笑话了。 “你们俩吵什么!嫌不嫌弃丢人!”忽然插入了一道男声,正是同李得财你得富两兄弟推了车摊子回来。 稍瘦些的是老大李得财的婆娘,紧忙住了手迎了上前关切着问:“今儿怎么样了?比前几日可有好的?”她这话还说说完,就叫李得财狠狠瞪了一眼才收住了后头的话,往车摊子里扫了一眼,也就知道今儿又没卖出去什么。 老二媳妇更不敢在这风口上冒尖,忙是去帮忙将两扇门全推了开来好叫自家男人推着车进去。 “那些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都叫那死丫头的猪油蒙了心!”李得富恨恨的咒骂。原先他们两兄弟眼红薛宝珠的生意红火,趁着年关占了那摊位,一时倒是蒙混住了不少慕名而去的。可他家到底不是不得薛宝珠的厨艺,若真要有能能耐又岂会几十年都没做出名堂来?时日一长,上过当的便不能再来,那摊子也就不再是抢手地盘了,甚少人光顾了。 “谁说不是哩!”老二媳妇见是自家男人开口抱怨的也就顺嘴嘟囔了起来,侧过头问:“要不然……我明天去找个看风水来家里头看看?” “去去去,婆娘家少搀和,快去关门,难道还嫌家里头丢脸丢的不够多?”李得财声音冷梆梆的,他不好明面上直接怼弟媳,因而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自己媳妇的。 老大媳妇对她男人顺从得很,心知这遭自己是受牵连的,也不敢多言,只能怒横横的瞪了自己弟媳一眼。等她转过身去要关门的时候,却瞧见外头一人直往这边疾步而来。 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手臂间还垮了一只篮子。等离得近了,老大媳妇一瞧见人,心里头就啐了一声,暗道她来做什么!李家这小妹嫁了人还总上门,一上门来便是哭诉一顿苦楚,总要拿回去些什么。若是以往家里头日子好过那便也就算了,偏偏现如今也是生意难做的时候,竟还有人要来打秋风,哪有痛快脸。直至来人笑声笑气的近到跟前,喊了她一声“大嫂”,她脸色也不见好的。 “你来做什么?” 来的那个不是旁人,正是李家两兄弟唯一的亲妹子薛李氏的。这薛李氏这遭为了旁的活计来,见了自家大嫂这样的神色心里头也是咯噔一声,想着如何这臭模样?可再转念一想,这是自己两个大哥的家里头,她哪里有来不得的道理。随即也不理这老大媳妇,惦着脚尖往里头望了进去,急急忙忙喊了:“大哥!大哥!二哥!” 她那兄弟两个正要推着车摊往屋里头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继而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这两人平日对薛李氏热络得很,如今明显态度冷淡了许多。可这时纵然薛李氏琢磨出了这些,也只当没察觉,用半面身子撞开挡在门口的老大媳妇,自顾自的进了院子。 不过是一进的小院子,并不宽敞,前后加起来也就一两丈。薛李氏以往里头去便笑吟吟的同那两兄弟道:“大哥二哥,妹子也好些日子没来瞧你们了。平常要伺候婆母不得空,今儿好不容易才腾出了时间。” 这人既然都已经到了,李得财也不好意思将人撵出去,朝着弟弟示意两人一道带了薛李氏入了屋中说话。 薛李氏心中松快,虽然还摸不清楚方才为何两位哥哥对自己这样冷淡,可总归是嫡亲兄妹哪还能真闹僵了去?她跟着进去的时候又偷偷转过眼,朝着过去接收推摊车的老大媳妇趾高气昂的瞪了一眼。 一进了屋子,薛李氏就忙不迭的坐了下来,她今儿可是实打实的从村子里走上来的。原本是先去了李家两兄弟出摊的地方,却没想到没找到人,这才又追着到家里头来的。 这大半日顶着日头在赶路,薛李氏那一双脚底下已经起来水泡,人也累得要散架了,等喝了几大口白水,才抬起头道:“原本家里几个小的也要跟着来的,一贯总在我跟前闹着要见到大舅舅、二舅舅的。有几回叫我那婆母听见了好不痛快,直说是养了一窝白眼狼心全都是偏向外头的。可这原本就有外甥肖舅这么一说,同舅舅们贴心些又怎么?只是……” 薛李氏神情忽然一黯,低垂着头几乎要哭了起来,“可小幺子病了,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发胡话,也不晓得几日能好。”她用袖子去擦了擦眼泪,掩面的那一瞬偷偷瞄了兄弟二人一眼。 这两兄弟平时也会极其疼爱这个外甥的,可没想到现在却紧皱眉头没应话。薛李氏是心里头纳罕,只能暗暗加了把劲:“可怜小幺子早上还一面哭一面要下床跟着来舅舅家……”也难怪她在这边扮可怜,往日里家中宽松,她日子轻松好过,只要周旋周旋薛家那死老太婆就够了。 可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运,自打去年那薛老二死了之后薛家哪里,都不顺了起来,收入了减了一大半。要说也不是过不下去,可薛李氏以往日子过得舒坦,手头一旦紧了便犹如教人上了紧箍咒,哪儿都不舒服,这才打了主要要娘家兄弟接济接济。 若按常理来说,家里头兄弟都成了亲,她也是嫁了人的妹妹,非但万不得已不能来的。可薛李氏却不以为然,她俩哥哥在镇上落了好摊儿,挣钱那也是有她一半功劳的,那橡子粉不就是她告诉的。故她这两兄弟日子好过得很,自然得照拂自己些。 “啊——这样严重?”老大媳妇可记恨着方才那遭,她跟着李家嫁了人的小姑也不对付,一眼就瞧出这是来揩油来的。若说往常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现在她家里头日子也不好过!“到底是薛家的血脉,薛老太太也不心疼孙子?还有啊,小姑你也真是的……”老大媳妇总不能撕破了脸,因而面子上做的还算周全,她过去薛李氏身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很是为之心疼的模样。“这孩子都病得这样厉害了,怎么还往外头跑?” 薛李氏道:“婆母先照看着——”她转过头对两兄弟道:“若不是真为难的事情,我哪里会跑来找哥哥?” “哟!”薛李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说后头才刚进来的老二媳妇给打断了,同老大媳妇一样,这李得富的媳妇也不待见这个小姑子。她也早看出了薛李氏的来意,早心领神会的同方才还相互怨怼的老大媳妇站了同一阵营。“哟,小姑来还带了东西?啥好东西?小姑往常从家里头走哥哥嫂嫂可都没亏待过,都是捡的好东西带着回去的。快让我瞧瞧小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的!” 薛李氏闻言脸上有些讪讪,搭在篮盖儿上的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她本来是上镇里头找哥哥的,没成想上他们家里,自然不会带什么东西来,篮子里是小幺儿想吃肉她特意端的一道,可不想被人给劫了,故掩了掩,刚想说没什么就被老大媳妇一把给夺了过去。 “哟,小姑有心了,今儿可弄个四喜肉吃吃。”老大媳妇垮着篮子笑。 薛李氏想去拿回来叫老二媳妇有意无意挡着,愣是眼睁睁看着老大媳妇往厨房去,脸上划过一抹心痛之色,也不再跟人兜圈子,索性道:“二嫂子,我也不跟你瞒,这点肉还是我幺儿要吃我才狠心买的,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家男人身子不好,做不得重活儿,没收入家里都快没法过了。我这趟来就是想让大哥二哥看在我年前供的主意上借点把我。” 小李氏闻言哼哧一声,倒是等到了她真话,什么借把她,她就没看小姑子有还过的!“小姑你也好好瞧瞧,你二哥他们要是真挣着了钱家里能是这模样,也不知你家侄女使得什么鬼迷术,让你哥俩都没了生意,就是前头那食肆都快贱卖了,居然现在还能开红火了,真是见了鬼了,你要拿钱,找你好侄女拿去,莫来我家!” 说罢,就把人推了出去,那一下的劲儿还不小,差些没把薛李氏给推倒了。 薛李氏傻住了,小李氏字儿蹦的快速,她都听得懂,可凑一块咋就让人不明白了,什么食肆,老二家那死丫头……? 李得财后来冒出来的,没看到这一幕,光听到好侄女几个字脸色就露了不好,可没从薛宝珠那身边人讨过便宜的,此刻倒和媳妇一条心,也道了那薛宝珠邪乎。 薛李氏听二哥都这样说了,心里懵过一阵,更是恨得咬牙,要知道那块田可是个肥田,一年也能产不少,薛宝珠不在荒着,她当然是拿来用了,拢共是一家的,她这辛辛苦苦翻了土刚插上秧眨眼就都没了,让那小白眼狼竟给便宜外人!还联合村长防着他一家,简直没把她给气死。她男人也气病了,新仇旧账,怎么都得好好去算算。 她携着一肚子惊疑怒火出了李家门,直奔那八宝楼去,倒是没正经见到那死丫头,反倒从旁人口中确认了这家掌柜的就是老二家那个丧门星。她瞧着亮堂人满当的食肆,心里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似的。也不知那死丫头凭的啥本事,凭啥就能在镇上开起酒楼,瞧瞧那一桌桌胡吃海喝的,定能挣不少钱呢,跟她家眼下日子比起来,薛李氏眼红得简直快出血了。 第69章 沁凉绿豆沙 六月头,夏火旺,薛宝珠看后院有口井,就让人放了西瓜蔬菜下去冰镇,上桌图个凉爽,生意不减。m.. 移动网 莫大娘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主意,反正她一个乡下婆子,没小的正经能干,跟着做不出错就是。烧饭做菜的事儿多看看上上手,虽说跟宝珠弄的差了点儿,但要忙起来应付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头薛宝珠有莫大娘帮衬,后厨的压力减小,更有心思捣鼓别的。今日特供的是绿豆沙,早早凉透了装呈好搁井里头,哪桌要了往哪桌送,自个也捧了一碗尝,清清甜甜的,煞是爽口。 “大娘,青彦哥有来信么?”这一去也有小两月了,难为那宋小姐时不时过来,说是贪恋她美食的,可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等得心焦呢。 “前儿刚来过,说是上了京城呢,要费些日子才回来,旁的也没细说……总也不清楚他在忙些什么。”莫大娘如今只盼着自个孙子平平安安就好,早些成亲了就更好。 薛宝珠点头,也是替大娘高兴的,不过她想的更深,若青彦哥回来官职加身,恐怕莫大娘就不好留在八宝楼了,眼见生意越来越好,还得寻人手。 她往外走,恰好听到临近一桌食客正在议论。 “朱家大户今晨死人了。” “噫,你说城南那家?这不每年都要死上几个?” “也是。”起初开口那个点了点头,“死的是第八个小妾,说来那小妾咱们都瞧见过,就上回被沉塘那个的妹妹,要说长得也确好看的,可惜命不好,贪财嫁得是朱老爷,谁不知道朱老爷那癖好啊。”一壁说着还挤挤眼。 薛宝珠愣住,冷不丁再听到荷花的消息,没想听到的是……她死了? “朱老爷那癖好弄不死人,主要是他那夫人厉害,听说那小妾也挺有本事,怀了朱老爷的种,可人不安分,趁朱老爷不在,求了那位夫人老是在外头捻事儿,这不,朱老爷回来不知怎的就害了流产,连命都没保住。” “……”后面唏嘘的话薛宝珠没往下听,说不上来什么心绪,就这么不悲不喜地又回了厨房,吃了一口冰凉的绿豆沙,只觉得心底也透着凉丝儿。 若说同情,只怕也在那一句人各有命,可她看见的是这时代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悲剧,不知聂氏在牢中听见了会是何感想,她一顿,差点忘了,聂氏也已经疯了,大抵不会对她造成的后果有多大感触。 薛宝珠的感触还没发散会儿,就被裘和拎着抵在了墙角暗处一番碾唇给搅和没了。方经过亲吻的红唇透着一抹艳丽色彩,她有些气息不稳地磨了磨牙根,“你还上瘾了!” 裘和看这人眼底再不见忧色,寡淡神情里透出丝丝笑意,“情之所至。” 薛宝珠听到,耳根禁不住发烫,总觉得在情字上,自个在这人面前落了下风,只得发狠地咬了回去,但是不得法,反而跟小狗啃似的。 裘和的眼眸暗了暗,顺从撬开,缠绵抵住额头,再次结束,眸中已经蕴了薛宝珠看不透的浓墨,但听那声音沙哑道,“薛宝珠,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薛宝珠瞪圆了双眼。 “你要是再撩我……”裘和的声音里夹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凶狠,“咱们今晚就……” 不要脸! 他才是时时刻刻不正经的,怎么自己反被他污蔑了去!薛宝珠有口难辩,刷新了认知后,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影儿,怒喊了声‘发财’! 裘和:“……”略是面无表情地睨着一只小黑团子像个圆墩子似的一扭一扭颠了过来,长大不少。 “咬他!”薛宝珠磨着后牙槽。 “嗷呜!”小发财发了一声小奶音,咬住了面前男子的裤脚,作出凶狠状,奈何是没长开,凶狠没看出来,被裘和一把抱起捋了捋毛儿就欢实蹭他手掌心了。 薛宝珠看发财都叛变了,咬了咬唇,对上裘和纵容宠溺的眼神,最后还是没出息地跟兔子似地蹿了。其实也怪不得她,实在面对那人,自个完全不够看的。 裘和失笑的看着薛宝珠的背影,方才那话并不是故意调戏为之,确应了心声。 还得再等等呐—— 薛宝珠这下老实窝了厨房,可没过多久就被尹奉喊了出去,道是有人寻来,薛宝珠把活计交由莫大娘代劳,自个出去了。 刚走到大堂,就看到裘和站在门口,身子似乎挡住了什么人,可声音已经断断续续传了耳中。 “你凭啥拦着不让我们进去,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开!”那一道苍老的声音恼羞成怒说道,仔细听里头还有一丝颤音。 薛宝珠一听便听了出来,即便被裘和挡得严实,也能想象到门口是一副什么光景。再往外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蹲一旁的薛老三。呵,她拔了秧苗起就料到他们有找上门的一天,只是没想到竟也隔了挺久。 薛万叫薛宝珠那一眼看得冷飕飕,他看着这偌大门面说不上心里是啥想法,对自个媳妇和老娘今儿来的事儿有些要不上脸。可被那么一看,心里又有些憋气,想起那田地的事情来,都荒着咋就不能让他家种,这宝珠也忒坏心了! 后听说薛宝珠在醉霄楼做活,他当天就找来过,气得要个理论,可醉霄楼明显是护着薛宝珠那死丫头,威逼恐吓将他撵出来,他好面子,又惧怕城里人,只得灰溜溜回去,回去还叫薛李氏念了半宿,之后就病倒了。昨儿个薛李氏回来说的,他原是不信,可看着眼下满脑子都是咋可能。她薛宝珠咋可能就有那么大一门面铺子。 薛宝珠看老太婆的拐棍就在那要戳上裘和,她的人也不能白白受,在快戳上的一刻拿住了一端,“几位,有何贵干?”她连称呼都省了,凉凉往薛老太身后一扫,人还来得挺齐全。老的老,小的小,小的还竟往她里头张望,想往里头冲,叫尹奉给挡了回来。薛李氏身上都有小包袱,这是打算来她这赖上? “宝珠,宝珠啊。”薛李氏看见薛宝珠出来,不给说话机会先抹了抹眼泪,一副欣喜于找着人的模样,热络道,“赶紧扶你奶奶进去歇歇。”一壁暗暗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正是正午人最多的时候,都在往她这儿看,虽说被看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来的用意就什么都豁出去了。 “别。”薛宝珠伸手有意挡了一下,“我跟你们之间没什么要说的,你要说,就在这儿说,我怕到了里头你们就赖着不出来了。” “你……”薛李氏没想到她这么不通情面,不过心里更高兴,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丫头光是不尊老这点就能被人戳兑死。 薛老太太听着更是火冒三丈,“你奶奶大老远来还喝不上你一口热茶,死丫头,我打死你。”说着便又要抡拐棍,可愣是没挥动,只见另一端被一只大手牢牢控着,反倒自个差点被带倒。扶着胸口,一阵哀嚎,“杀千刀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玩意联合外人欺负亲奶奶啊——” 薛宝珠冷眼看着她在门口撒泼嚎,旁边已经围聚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多的是看热闹的,听了一言半语跟着起哄指责有之,指指点点也不少,铺天盖地往薛宝珠那去。 裘和拧着眉,他叫宝珠出来原意并非如此,心中不愿她受这非议,正要召尹奉过来瞥见宝珠脸上沉稳神色忽然罢了念头,他倒忘了,看着小丫头成长最多的不是自个么,眼下情景,他在旁顾着,是怎么都不会让他的丫头吃亏就是了。 “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想往后住我这儿?”薛宝珠睨着几人身上那些,尤其老太婆递把薛万拿的那个更是分量大,也对,来回走一趟的,老人家不方便,这是要留下? 薛李氏紧了紧包袱,心里是打定主意了,“宝珠,婶儿知道你现在挣钱,看不上咱家穷,可当初你爹没的时候,你上镇上来的时候都是你叔拿的银钱,如今家里听说你日子好过了,连同村的莫大娘都收留,咱们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血脉的亲戚,过来投奔,我跟你叔也可以帮衬你点不是。” “他给的银钱?”薛宝珠指了指不远处蹲着的薛万,露了一抹玩味,“唔,我倒是不知道给多少了?” “不……不多,可也是我们身家了,拢共,拢共二……三十两!” “我这门面花了五十两,你那意思是你们就占一半了?” 薛李氏瞧着她显不出喜怒的脸色,狠下心点了点头,“宝珠你要真不讲情分,咱们也只能这么明算账了!” “薛李氏,你好大脸,敢打我铺面的主意!”薛宝珠是被她这理直气壮气得狠了,直接拿过薛老太太的拐棍往薛李氏身上抽去。 第70章 竹条炒肉 裘和就站在薛宝珠边上,时刻留意情况免得伤了他的宝珠儿,但听到那两记呼咻响儿挑了挑眉,果不其然看到薛李氏惨白了脸,那□□是实打实得痛狠了,比起棍儿声音淹没在周遭嘈杂声里,但薛李氏的呼痛还是叫人耳朵刮着了似般叫人听得真切。小说 “啊——!”薛李氏捂着腰那处几乎直不起来,疼得都冒了冷汗。 薛宝珠直直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老太婆的拐棍就那么直勾勾地瞧,那双明亮杏眸此刻冷清清的透着明白意思,敢来那就得做好受着的准备,这才是见面礼。 裘和凝着薛宝珠芙蓉颜色上添了锐利,显出逼人的艳丽来,心里头就跟猫爪子那样挠了一下似的突然就不合时宜得稀罕。直到宝珠儿似嗔地投了目光过来,才将将转过,落在了薛李氏身上,想起的是宝珠从长渚村回来去医馆找常空要了一本簿子,时不时捧着研究,似与今日下手的刁钻劲儿有关联。 “薛宝珠你敢打我娘,我打死你个小贱蹄子!”招弟看薛李氏疼得说不出话,自然是着急,对上薛宝珠那双眼里满是愤怒。 薛老太太也是心气不顺地指着让招弟莫要留情,得好好教训。 薛宝珠能抽到薛李氏是趁着没防备,可招弟比她壮实一圈儿,实打实干起来于她并不利,便退了一步冷笑道,“你这恶妇在我门前做戏,我方才是气狠打的,就我这弱女子哪能伤你,实则是想欺我势单力薄逼我就范让出这家食肆。” 薛李氏一番心思被抖露,惨白着一张脸生生又给气得背过去,就她方才那两下还是弱女子!直指着你你你了半天。 招弟可不管那些个,得了老太太指示那是要给薛宝珠好看的,直接上去就将薛宝珠罩在了身影下要对她出手。便是这关头横出只手将招弟制住。 招弟侧头瞥见握着自己手臂的恰是薛宝珠的表哥裘和,那眉目如画,一阵不见愈发俊美,心思不由荡漾了下,连带语气都不自察地惹了娇羞,“你,你抓着我作甚!” 薛宝珠有些受不住堂姐的娇羞,拧眉看着裘和握着她的地方,但看裘和镇定地收回手,一手揽着她,接了尹奉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完成了一系列嫌弃人的动作后,回身问宝珠可吓着了。 是被她粗鲁的动作吓着,还是她样貌吓人吓着的,单就深意了。 原本就是在瞧热闹的,看着一出英雄救美虽然有些岔戏,但不妨碍哧哧笑的,毕竟招弟的长相比起薛宝珠来,那可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何况她对裘和意图表现的明显却被那般相待,此刻表情更是戏剧,惹人发笑。 薛招弟怎么都没想裘和会是这样的人,在大家伙面前如此下她的面儿,一时脸上青红交错,最后化作愤怒直袭向裘和护着的薛宝珠,既是嫉妒不甘,也是发泄心火! 薛宝珠瞧着纤细瘦弱手劲儿可不弱,平日里就能提的起一百多斤的猪,这会儿拍了拍裘和扶着自个的手背,总不能真让他去对付这些老弱妇残坏名声。何况她跟薛招弟不对付许久,不对,是原主跟薛招弟不对付,没少受欺负,她揍不来老太婆和她娘,整个小的还是能行,别说薛招弟,她自个也憋着邪火。 薛招弟在乡下长大,跟她娘一样,使得也都是撒泼揪头发的招儿,仗着力气,薛宝珠一早明白路数,加上裘和那看似不经意地一躲,灵活躲过了没让她揪住。缠在一块时反而先揪住了薛招弟的发鬏,头皮都快给秃噜下来,就揪一地方不撒手,且又下了死劲儿,薛招弟疼得直咧咧,“死丫头快松手!” 薛宝珠哪会听她的,趁机会,自然给了她跟她娘一样的下场,专挑那不起眼的地方拧,拧一下薛招弟就嚎一声,那可凄惨,奈何旁人看不清楚,只觉得那壮丫头跟作戏似的,没打着就嗷嗷嚎,谁信呐! “哎哟,可怜我这耳朵,这丫头叫的也太难听跟杀猪似的。”人群里有人说话。 旁边的人瞧,噗嗤笑了,“可不就像是在杀猪呢么。” 议论起,走向就怪了,这可不是薛李氏想见的,再看自个大女儿跟自个一样吃了暗亏,缓过劲儿忙是上前想将人拉了回来,恰好薛宝珠虐够了人撒了手,那薛招弟一个不备向后跌,直直跌在薛李氏身上,带着两人一块摔在了地上,唉哟两记叠声。 “咋恁没用,连个黄毛丫头都打不过,出来丢人现眼!”薛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薛李氏,这时候还不忘怨她丢薛家脸面。 薛李氏心里恨得狠,再听旁边笑声脸上一阵*辣,目光从薛老婆子滑向门口站着的薛宝珠,到现在她还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频频出洋相惹笑话,都说这丫头邪性的很,她还没忘呢,不过再怎么也就是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儿,她就不信待会死丫头还笑得出来! “宝珠,叔一家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也只会在乡下种种地,你到了镇上见识过外头,瞧不上我们也是应该的。可宝珠啊,那是你亲奶奶,你咋能那样伤她的心呐,你奶奶来的路上还说呢,你是她一手养大的,有出息了她高兴呢!”薛李氏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整体面了满含深情地望着薛宝珠道。 薛宝珠从来都知道薛李氏惯是花花肠子,能想出这套说辞也不足为怪,便那么沉幽幽地看,看她要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 这厢薛李氏说完,薛老太太便紧皱着眉头嘀咕她哪有说过这样的话,被薛李氏轻撞了一下散了话,可是老大不高兴,“做啥子撞我,我一把年纪了,你是要我老婆子命啊!” 薛李氏头疼地看了一眼,挤了挤眉头示意薛宝珠那,倒是没让薛老太太当下就教训起媳妇来,毕竟比起媳妇,前面这不省心的孙女儿更让她心火旺盛。“她婶就莫要替她说那么好听了,这死丫头忘本,忘了姓啥,让大家伙评评理,今儿她拦着我这奶奶站大太阳底下是不是有理!” “老人家说的对,做人不能忘本,做成个小买卖就抛弃亲人这人品啊也不怎么地。” “是啊是啊。没看出来八宝楼掌柜是那样的人,刚才我看对她奶奶的态度也有够恶劣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老太太的话发表起看法来,自然是同情老人家多,指责薛宝珠这般相待不应该。 偏偏这时候有道细弱的声音说道,“可我没听到这位小掌柜管她叫奶奶啊。” 声音落下,却又寻不见发话的人去,可却是起了个头,惹来众人一片诧异附议。 “宝珠你,你咋能为了钱,连我们都不认,你这样可对得起辛苦养大你的奶奶!”薛李氏又是高声一嗓子。 薛宝珠听她的话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薛老太太那吞了苍蝇似的表情,渐渐失了看下去的念头,“你还是别说了,你说的话没半个真字儿,改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差编排活儿你倒是能去。” “宝……宝珠,你别吓婶婶,那三十两,是咱家一辈子积蓄,连上你奶奶的底本儿,你不能当没这事儿啊!”薛李氏唱作俱佳,这会儿还殷切切地哭了起来。旁边招弟自然也是帮腔她娘,责骂薛宝珠是白眼狼。 “要说养大的是白眼狼这事,可不就是说你们自个么,她生了仨儿子,老大不认了,我爹老二任劳任怨被坑死了,不是见天说我是丧门星,赔钱货,但凡你有给过我一口饭吃,今个我定好茶好饭招呼。当初你们家将老太太接去占了大房子和四亩田,我爹傻,上赶着孝敬被自个兄弟老娘算计,可如今又不知足见我日子好过点想侵占好处,也不看看自个那吃相嘴脸!” 唔,还有三十两……薛宝珠挑着嘴角微微上扬睨着她,“我问你们借三十两,这么大笔的钱,可有借据?” 薛李氏被她抢白,脸色变了变,可依旧要往下做足了的,苦凄凄地摇头,“谁能想到嫡亲的侄女儿会说翻脸不认,当时你说在镇上摆摊卖吃食卖得好,可来回太辛苦,家里又遭了大火没法住便想搬了镇上,可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带着弟弟妹妹怎么养得活,咱们自然是舍不得你在外头吃苦受罪,便掏了家底给你傍身。” 这事大家伙都知晓的,当初八宝楼开张姓穆的那个可够大的,薛宝珠的事迹大家伙可都是清楚,确实一个乡下孩子哪能揣那么多钱在镇上开食肆,这么说来就是薛宝珠想赖账? 薛宝珠不打算白担那名声,看着随着人群议论而露出一丝自喜的薛李氏,到底是她天真了,还是将自己想的太天真,“我薛宝珠摊上这样的亲戚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当叔叔的好吃懒做,成日游手好闲败家产,当婶婶的钻了钱眼,却只晓得往人家那看,贪财好便宜,我爹还在的时候来一趟便顺走点,惹得我弟弟现在见了你就藏吃的,手长往家里深我爹顾面子不说,到我这可不会再让你讨便宜。” “之前就说了,话别说太满,莫把大家当傻子糊弄,到时候谎言戳破你们自个不要脸了,我还嫌跟你们沾上难看呢!”薛宝珠一口气说道,“我爹死的那会儿你们怕我们几个小的赖上,躲得很,那时便立了誓索性断了,省得将来打上卖我和妹妹的主意。哦,这事儿老太太也提过,说小的好卖不记事儿,我这大了的就灭了血缘非跟你们这群黑心的死磕到底!” “你这孩子这等胡话怎的也能编出来,罢了,宝珠啊,这毕竟是家里私事儿,还是莫要在外头丢薛家脸面了,咱们进去说。”薛李氏扶着老太太要往里面走,还有看不过老太太受罪的路人帮忙,便是薛宝珠再要拦都拦不住。 裘和皱起眉头。 “薛李氏,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好,可惜一门歪斜心思,想占我的楼,我看你是不记打!”薛宝珠声音沉沉。 薛李氏下意识先往薛宝珠手里看,见拐棍回到了老太太手里莫名松了口气,可还没等放下心就被薛宝珠后面的话定在了当下。 “你空口白牙就是三十两,没有借据,可我这儿倒是有一张借据,是镇上当差王大虎的。大家约莫晓得我家情况,我爹去年突然走的,留下我带着弟弟妹妹讨生活,可要真像她说的,我们姐弟几个怎会过得如此艰辛。” “咳,你叔家,叔家的情况也不好,自然也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可对你们哪有不好过!”薛李氏急急辩驳了一句。 薛宝珠冷眼瞧看,“王大虎是莫大娘的干儿子,我们姐弟几个在村子里受莫大娘照顾,之前的事也是因此原因得了虎子叔帮忙,这八宝楼我只是名义上的掌柜,真正出资的是虎子叔,有借据在,一字儿抵赖不了。不信大可瞧瞧。” 薛宝珠抖开了手里的借据,上头明明白白是五十两,署的是王大虎的名儿,自然也能解释这食肆归属。也叫众人觉得合理,看么,小娃娃再有能耐那也是给人做活的,原先有旁的异样心思的在得知幕后之人是王大虎后也歇歇了。 薛李氏蠕动了下嘴唇,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薛宝珠对了枪口,“你说三十两根本就是无影的事,倒是你如何待的,只消我请上几位说书先生往长渚村去坐坐,回来保管能让整个永安镇的知晓你薛家所为。” “我爹排行老二,生性木纳,老实可欺,不像三叔好命,借着身子弱的缘故总要求这要求那,我爹念手足情,事事满足,事情便也是因此发生,我爹原本就累着身体,可你说病得不行,我爹便强撑着替你去顺德码头做活,只是没成想这一去失了性命,可到底也是劳累所致,怪不得旁人,可你敢说你没责任!”薛宝珠冲薛万怒道。 “我……!”薛万嘴唇蠕动,被那凌厉目光瞪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可怜我爹一副棺木下葬的钱都没有,家里早就因为接济兄弟揭不开锅,大家可知他送了多少来,十文钱,还是管的村长借钱,之后我们在家挨饿受冻你们又在哪里。我这奶奶嫌弃我是个赔本的闺女身,要把我卖了,将弟弟抢过去,我实在无法才带着弟弟妹妹自立门户,断了干系,省得落得我一样被坑害死的结局!” “薛……薛万?我说这名字咋那么耳熟呢?”人群里有人拍了一下脑门,“去年顺德码头招工,先预付的银钱,你是先领了钱,结果上工换了个人来,听说还死了,原来是小姑娘你爹,当初老板还叫我拿了十两银子把你办你兄弟的身后事,你……你就十文钱?!” 薛宝珠闻言眼眸愈发沉黯,看着薛老三对上那人,几乎是被围剿般,却是连仇恨的心思都没,光是旁人一口唾沫就已经能将他淹死,亲兄弟,却是连身后事的钱都贪枉为人,是要遭报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被薛老小家的无耻惊呆了,联系前言自然再不会相信。 薛宝珠反而不见弱者的淳弱,直挺挺地立在门前,神情肃然,“薛李氏,长渚村孰人不知你们家德行,但凡稍一打听都能将你今日之话打脸,一个不长脑子的祸祸全家都不带,出来尽是丢人!” 薛宝珠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心气不顺,裘和贴心递上茶水,她喝了两口,看着薛李氏脸色转了惨白,“今个把这事儿说透了,省得你们犯贱上门还得叫受你们蒙蔽的道德者们指责,不能痛痛快快抽一顿,所以我请说书先生也不说说假的,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但凡你们再出现在我眼前……”薛宝珠寻了四周拿过了尹奉递过来的笤帚,对他突然顺眼了点,随即神色一厉,“打起来必然得痛快!” 众人被薛宝珠那夹了棍棒的话弄得一阵羞臊,再看薛李氏几人在那话下一寸寸惨白的脸色,两相比较自然没再有什么怀疑,他们险些被人利用,坑苦小掌柜的,如此更是气愤这几人。 薛李氏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她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吐唾沫的,难堪得紧。薛万只顾上护老娘走,反而把婆娘几个扔在了原地,薛李氏腆着脸想跟上去走,可被人团团围着,根本脱不得身,只等众人说骂够了才勉强钻了出来,形容狼狈。 离八宝楼处不远,一顶华贵轿子停在对街角,云清风朗的公子目光幽沉,在目睹薛家亲戚的极品之后,看到了男子替少女整理仪容的仔细温柔,敛了敛眸,放下了门帘。 “那薛老三欠司家三年佃租不还,你去收还回来。” 庆平从气愤中回神就听见自个主子这句愣了愣,“可公子,我们在长渚村那没有……” “我说有,就有了。”轿子里的声音冷淡,却是不容置喙。 庆平一凛,躬身应道,“是,大公子。” 第71章 蜜渍金桔酱 莫大娘原先在厨房忙活,出来只听到薛宝珠后面那话,可看门前的阵仗约莫能猜出是这薛老太太又不安分来闹了,真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人,也想拿笤帚抽上两记替宝珠出气却被群情激奋的众人堵着,等瞧见人逃走才转身进了食肆。就爱上网 她见薛宝珠站在柜台后头瞧账,纵还有些人看了热闹不愿散去的盯着她也浑然不在意。莫大娘心中暗叹,自己虽然年岁长,可真做不到那份镇定,只要是要被薛家的那几个黑心肠的闹得不可开交了。 薛宝珠觉察有人盯着自己瞧,便抬起头,见是莫大娘便灿然一笑,“怎么了?” 莫大娘往她跟前来,目光之中全是慈爱:“宝珠如今真是有大能耐不是随意能叫人欺负得了的了。”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想当初薛老二还在的时候,薛宝珠哪是这个样儿的。现如今再回头想想,恐怕也因为家中巨变骤然叫她扛起了家中重担……唉。 “大娘又在感慨了——”薛宝珠故意打趣,没叫薛老小一家讨去便宜是开心事儿。她还将要再说些什么,便见到八宝楼的正门口探着一个脑袋。约摸九、十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唯独那扎着双髻才勉强瞧出是个小姑娘。 薛宝珠看她那模样心里头一软,拿了手边那盘还未动过的白糖糕过去。那小姑娘一个劲的盯着她瞧,可等薛宝珠靠近的时候她又扭头便跑。 莫大娘也稀奇得很,望着那离去的背影讷道:“……从前都没在这一带见过。” 正巧有食客要结账,薛宝珠只好收回目光折回了柜台里忙去了。直等到晚间,裘和忽然朝着她示意,薛宝珠再往外他所指着的方向看,只见那儿站着的正是先前见到的那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那,既不靠近也不说话,睁着滚圆的眼看着这边。 薛宝珠心想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缘故?她心中有着这个念头,便想抬脚过去,正当这时候,小姑娘竟然怯生生的靠近了过来。她也不进店,就站在店门口,似是有什么话要跟薛宝珠说。 可当薛宝珠往前走了一小步,小姑娘却又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往后倒退了数步。忽然,她弯腰将一只藏在背后的手够向了地上,扔了一物便飞快跑开了。 那是一束再寻常不过的野花,可显然是用心挑选出来的,薛宝珠过去拾起,见到上面还用一小段红绳仔仔细细的系着了结。真是个可爱又奇怪的小姑娘。她拿着花往裘和那去,却见那尹奉正站在他身后,虽然低着头,可薛宝珠却瞧见了他双唇嗫喏。 这两人怎的又在一块嘀咕了? 薛宝珠狐疑不止,刚她这才稍稍过去些,尹奉便拿了抹布继续弯着腰擦拭旁边的桌椅了。他一番动作一气呵成,没带半点停顿,就好想薛宝珠方才那些都是自己看错了罢了。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裘和,见他脸上也是半点怪异都没有……她现在不好随意开口问,想了再三只都暂且将这话咽入了肚子里头。 再说这裘和也并未发觉方才尹奉同自己说话的那瞬间叫薛宝珠看见了,只因为他叫那话诧异得有些失神。今儿薛家那几个来闹市,裘和明面上为替薛宝珠出头,可心中却早已经记下了这桩事。哪里尹奉回来时说,薛家那几个在回去路上教人好一顿打,受了惊吓之感还哪里敢去衙门报案,相互搀扶着回了乡下。 裘和想着等那几人回去后再整治整治,没想到……竟然有人抢在了他前头。到底是谁? 再说隔开了几日,那陌生的小姑娘还是接连着来,而且每回都是将要入夜的时候出现,看八宝楼将要关门的时候搁下一束新采的花儿就离开。 平日里莫大娘同薛宝珠碎碎念道这事,就叫小宝琴无心听了去,几日下来竟也认识了这人。小宝琴又犹如献宝一样的跟薛宝霖嘟囔。宝霖跟了先生,愈发沉稳了起来,但凡遇见事儿总要仔细斟酌仔细去想,一琢磨觉得甚是可疑。 哪有人会这样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宝霖特地在先生那做完了功课就紧着回来,一直猫在巷子里候着人,眼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出现就上前一把挡住了她要走的路,朝着八宝楼内大声嚷嚷:“姐!我逮着人了!快出来看啊姐!” 薛宝珠那时候正门口柜台处,没成想听见宝霖声音,这才立即赶了出去。只见那小姑娘脸色晃了晃,略是不安的看着几人,犹豫了几分才开口道:“我不是坏人。”她声音清亮,可又透着几分荏苒稚气。 薛宝珠笑,“你日日给我送花怎么会是坏人,只是我也一直没机会问你,为何总是给我送花?”她一面说着这话,一面用眼神示意了宝霖叫她别那样怒气腾腾的对着小姑娘。 “我……”小姑娘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微垂着头捏自己的衣角,过了一阵才声若蚊丝的回:“我喜欢姐姐,觉得那日姐姐实在厉害,竟能将那些坏人……都骂走!”她抬起头,一双眼目光灼灼的盯着薛宝珠看,热烈得恨。 薛宝珠看小姑娘这模样显然也是生活上受磋磨之人,又想她会因这事而喜欢自己,难不成她家里头也有这样的烦事?“我收了你好几日的花,总也要回些礼才好。不如你随我进来,我给你做些宵夜你正好带回家去?” 小姑娘是个再不愿意麻烦旁人的性子,忙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要回家去了。”说着便要拔腿跑。薛宝珠心急,快步上前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别……”她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小姑娘一声吃痛的惊呼给打断了。薛宝珠一愣,随即松开了手,关切的问:“怎么了?” 莫大娘也从后面抱了小宝琴出来,看见了这情况便一下了然了:“可不是手上有伤?” 薛宝珠稍稍捋了她袖子一看,那小小手臂上全布满了伤痕,新旧交杂,看得人触目惊心。“这怎么……你叫谁打了?” 小姑娘的眼已经红了一圈,眼眶中蓄满了眼泪,“……是我爹吃了酒之后。”她说着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我娘身上的伤比我还多,有时候我爹打人都是我娘将我护在怀里的。” “真是可怜见的,怎么你家里其他人呢?怎的也不管管?”莫大娘心疼得紧,好好的一个闺女竟叫亲爹打成了这样子,她爹竟也下得去手! 小姑娘倒也坚强,落着拳头是死命忍着,就是不叫泪珠子滚落下来。薛宝珠见她是个好孩子,更态度坚决的将人带进了八宝楼。“怎么你回回都是这时候来,难不成还在外头接了活?”薛宝珠是方才拉着她手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了她手掌心有老茧,遂动了心问了一句。 小姑娘点了点头,进了这里头来也显得十分拘束,整个人都缩在一起似得。“我下午就是给人削筷子,等下了工外头才过来的。” “那你娘呢?” “我娘……我娘接了洗衣服的活……” 薛宝珠心中一叹,这母女两过得这样辛苦,多半那爹也是个不劳作的,更甚至还要母女俩倒贴钱用。这是人家家里头的事,薛宝珠头一次见也不好都说,转身去厨房炒了三四个菜打了包,又包了些饭,叫小姑娘一并带回去。 可临了分别的时候,她忍不住又道:“下回再有那事,你见你爹吃了酒,就带着你娘早早避开些。实在不成……官家衙门也是管这种事儿的。”若是换做薛宝珠,肯定要做更一劳永逸的法子,可作为外人也只能稍稍点一下就算了。 “姐姐,我叫方芳。姐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小姑娘叫薛宝珠的这几句话暖得落了泪,怀中抱着热乎乎的饭菜摩挲,似乎是牢记在了心中。 送了她走,宝霖是最后一个回八宝楼的,一进来就苦着脸到宝珠身边去了。“我还以为是坏人——” “不知者不怪。”薛宝珠回,听宝琴有些咳嗽声儿,拿腊月里泡的蜜渍金桔酱舀了一勺泡了热水里喂她喝。与蜜酱裹杂一起的果肉丝儿在碗里化开,一片雾橙橙的,味儿酸酸甜甜,但凡俩兄妹风寒不舒服的喝上几天,好喝还能祛病。 宝霖思索了一阵,抬起头看自己姐姐,试探着问:“姐,要不然咱们喊她来我们铺子帮忙吧,我看你一个人在厨房也忙不过来……” 纵然是他不提这个事情儿,薛宝珠也在心中盘算着要再请个人有一阵了。莫大娘年纪大了,总让她歇下来。“倒是不错的主意,只是……算了,等她下回来我问问她的意思。” 宝霖高兴起来,“姐,你真好。将来嫁去谁家都是谁家积福了的!” “……!”薛宝珠才见他跟了先生规矩知礼了,没成想居然拿这顽话来打趣老姐,举起手作势要打。“好呀!薛宝霖你胆儿不小了!” 宝霖又不傻自然要跑,忙不迭的躲在一人后头,越发好不忌惮的嚷嚷起来:“姐姐要打人了!裘和你快帮我拦住姐姐!要不然将来可没有小舅子了!” *** 且说过了几日,王大虎衙门休息便过来八宝楼一道用饭,饭席间忽然想起一桩事,便说了出来:“听说那日薛老婆子同薛老幺一家回去路上被人好一顿打,就才刚出了镇子没多远的地方儿。我前两日碰见老乡,说是各个打得都不成人形了,薛李氏的嘴都叫打弯了。薛老小那个混蛋更是脚都教人打折了。吃了那么大的亏,我倒没见他们去衙门报案要抓人的。” 薛宝珠正在往王大虎碗里头夹着大鸡腿,听见这话惊讶了起来,最后忍不住愉悦的噗嗤一笑,“还有这样的事儿。不过……我可没叫人去打他们。” “这我还信不过你嘛!”他王大虎又不是怀疑宝珠才说的这事,“这家人在外头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这回被打的官都不敢去报,也算长了记性。” 薛宝珠心想,要真是能灭了她们成日里的邪性也就罢了。只是……到底是谁做的那事?偏巧是在他们离开自己八宝楼后。薛宝珠死来想去想不明白,这时候便又听见王大虎道:“如今她们家那些地儿也全叫人收了回去,往后怕也没心思总盯着你闹了。” “怎的没地了?”莫大娘哄着小宝琴吃饭,诧异问道。按说田地都是紧要的东西,都是祖上头传下来能吃饭的命根子,非到紧要关头哪能动那东西。何况这薛老小家日子过的一贯好,即便现在不如以前,可总没有说到过不下去非要卖田地的地步。 “也就这两天的事儿,说是去赌了。”王大虎吃了口菜,又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酒。他倒不是个贪杯之人,可宝珠这的酒儿也不知道为何能这么好吃。 “该!”莫大娘皱着眉头道。 此后席间的话题便叫绕了开来,薛宝珠就在大堂摆的饭,虽说已经打烊了,却还留了一扇门没合上。 宝霖没什么心思,频频朝着外头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姐,她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有来了?” 他口中所提的那个人正是那日的小姑娘方芳,自打那回薛宝珠同她说过话后,她就再没出现过。薛宝珠答应过宝霖,倘若她再来,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在自己这人干活的。只是这两日她一直留着门,却不见人来了。 王大虎不知前情,等宝珠重新说了一遍才恍然,又皱着眉怒道:“这男人可真够无耻的,叫我见了非得送去衙门打一顿板子不可。” “可不就是个混账爹。”莫大娘摇着头。她怀里头小宝琴摇头晃脑的跟着喊混账。 薛宝珠忽然发现好一阵没见到裘和,他席间出去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薛宝珠朝着后院看了看,又道:“厨房里还煨着汤,我去瞧瞧好了没。”等有了这托词,她才往后院去。薛宝珠素有些爱自欺欺人,她往后头张望了一眼,莫大娘便清楚她的心思了,却也并不点破了。直等人走远了,莫大娘才笑了起来。 王大虎是个粗心思,有些莫名其妙:“干娘,咋的了?” 莫大娘见两个小的都在也没讲话说破了,直道:“我们宝珠也是大姑娘了。” 王大虎还是一脸懵然,没懂里头的意思。 莫大娘便往他的碗里头夹菜,“快吃快吃……” 薛宝珠往后面找裘和,见到他正从后院中过来,两人正好迎面,她也不磨蹭,当即道:“我有话同你说。”说着便和裘和两人走了两步停在院中。 院中天井下有个小苗圃,薛宝珠闲来时候也曾精心侍弄过里面的花草,养得都极好。“你方才不在外头的时候,虎子叔说了个事儿。说是那家子人自打那日从我们八宝楼回去的路上就遭人好一阵打了。而且……田地也遭人收了去。”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裘和的脸,似乎这并不是为了告诉他这桩事情这样简单,而是别有深意。 裘和沉吟了片刻才启声:“嗯。” 薛宝珠正是要他说话的时候,却没想到他这样惜字如金,竟只说了个简简单单的“嗯”字。 “你难道都不稀奇?”她轻轻拧起了眉头,无怪乎她要这样怀疑,“你……不觉得这事儿太凑巧了?” 裘和的手轻轻摩挲着兰草的长条叶,声音低醇,“报应不爽罢了。”过了一阵,院中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出声,而大堂中的交谈声总归离得他们有些远,听了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你难道……是怀疑我?” 薛宝珠心中的确有所怀疑,只是那怀疑在心中盘旋良久却始终越不过喉咙吐出。她……她不说更是有种隐秘的担心,倘若这事真是裘和做的,那他……薛宝珠说不清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总觉得十分忧愁烦恼。她总觉得只消自己问了那样的话,也就在潜意思的问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薛宝珠原先没有什么差距,只等到了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原来比想象中更担心这件事。如果裘和……恢复了记忆,她该怎么办?一时,对未来的茫然无知和倏然涌满了心头。薛宝珠答不出他的问话,抬起眼眸,发现裘和亦是在盯着自己瞧。 或许,是她眼中的慌乱无措太过明显,裘和忽然低下头,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唇上吻了一下。 “傻子,我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儿?”裘和笑,他低头摘下了自己的荷包,将里头的几文钱都倒在了宝珠的掌心上。“这几文钱还是前几日你给的,既请不了一大波人去打那家子,也设不了赌局来骗薛万,你说是不是?” 若说薛宝珠方才还有顾虑,现在可真是叫打消得半点都没有了,遂也跟着笑了挑着眉儿嗔道:“你这是在抱怨我给的钱不够花?” 裘和道:“哪里不够,就是宝珠儿什么都不给,我也乐得给你白干活的。谁叫有人是我心头宝,丢不得。”后头半句话是压低了声音去说的,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小巧的耳垂上。 薛宝珠听了自然受用无比,只是又佯装了怒容,哼了一声,将几个铜板仍旧搁回了裘和的手掌心。“谁稀罕你做白工,我也不是那样没人性的掌柜,是正经给钱了的!” 再说司家,也是刚用了饭,丫头们正往下头撤席,又重新换上了茶和果品。司老太太这一顿饭用得舒心,拉着小孙儿的手不肯放,笑眯眯的说到:“该定的都定了,我老婆子的心也跟着安了。我同你娘看过了那家小姐,真叫是个仙女似得,保准你喜欢。” 司寇面色不佳,扯着嘴笑笑了一记,“老祖宗真爱说笑,真要是仙女就该待在天上了,好好的下凡来做什么。就算了落到了我们家里头,孙儿哪里去找来琼浆玉露养着她?” 司老夫人叫他这话说得哭笑不得,连连拍着他的手背:“你这猴儿,地上的凡人你不要,天上的仙女你又说养不活,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如你的愿才好了。” 司夫人正抿着茶,不免自己儿子那话呛了一口水,忙同老夫人道:“老夫人别听他胡说八道,马上都要娶媳妇了还没有个正形!” 司寇也不同她多话,只同老夫人道:“我几时说不要凡间的人了?不过是先前娘不同意罢了!” “怎么?”老夫人听他这话中大有深意,仔细一琢磨问道:“难道你对那薛家那丫头……” 老夫人话还未落,司寇嘴角微有起伏弧度,便正式向老夫人提出道,“老祖宗,孙儿想纳薛宝珠为妾。”当然是妾,既然那个人朝思暮想挥之不去,倒不如将人搁在眼皮子底下,做好吃的给自个吃,想逗弄就逗弄,想想就舒心不过。 “前头是你死活不要,这会儿又想要了,这一天一出的,哪能都依了你。照我说,你就安安心心娶了那李家小姐,别惦记那乡下丫头了!”司夫人也不知小儿子这又闹的哪门子,打百花宴后就着了魔似的管她要薛宝珠,这亲都退了,何况那丫头还父母双亡,身子不详。 司寇却是认准了老夫人,不管他母亲怎么说,只央着老夫人,道是那阿猫阿狗都能养着来玩,他养个人也不过是玩儿,随了自个他便听从祖母和母亲安排娶了那李家小姐。 司老夫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小孙儿跟她腻,可也没糊涂到什么都依了去的份上,尤其是在司仲绝了娶亲心思之后,她在这小孙儿身上心思愈发花的重,只是央求起来转到了另一点上,司家子孙辈儿的少,她本来就不满,若是纳了给寇儿开枝散叶也好…… “老祖宗,她既会做好吃的,也会服侍人,到时候一定让她好好伺候您。”司寇看老祖宗神色动摇,又加了一把劲儿。 司老夫人正要再开口,门前忽然滑过一片黛色衣角,司仲的身影出现在屋内,却是直接道了“不可”二字。 司夫人听到大儿子开口,是遂自个心意的,忙是站了过去表示认同,“寇儿啊,你要找个什么样的没有,比她好的多了去,娘给你再好好挑挑,你不是喜欢那什么燕儿的么,弹琴作画那可比那乡下丫头懂情趣了。” 司寇却是不理,从司仲进来后便一直盯着瞧,看出他大哥此刻认真神色,眉头皱在一处。 “李家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惠,与你的性子正好互补,将来也好帮衬。下月初八迎娶过门你就该收心了。”司仲睨向他,又顿了一顿,“旁的就莫要想了。” 这旁的,就是指纳薛宝珠为妾的那桩,意思决然。 司老夫人闻言亦作颔首,连连称是,她这大孙子惯是有主意的,平日里温和,可拿了主意的事是绝不会再改的,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而这事上她是站司仲那边的,于司寇求的自然是不会再允。 司寇眼瞧着老祖宗快答应了,被临杀出的司仲搅和了,眉宇间带了几许怒气,可到底没再老祖宗和母亲面前发作,只道是有生意上的事请教,两人一块出了老夫人的苑子往外去。 直到绕过荷花池,四下无人之境,司寇才对着司仲发起难,“大哥为何不准我纳薛宝珠为妾,左不过是个贫穷农女罢了,我将她纳了,也省得她带着弟妹过苦日子。” “你怎知她就是贪慕荣华之人,张口便是要纳妾,她若不愿,你是否要用强?”司仲始终平淡的语气起了一丝些微的变化,语速加快下竟透出一丝不稳。 “怎会有人不愿过富贵日子的,守着那巴掌大的食肆替人做工还不如舒舒服服当个姨奶奶。”司寇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司仲未语,反而略沉了眸子凝着他,半晌声音低沉地开了口,“我予你权利并非让你驱使人对老弱妇孺动手,长出息了。”不紧不慢的话语下是令他十分头疼的情形,他晚了一步发现弟弟的心思,没想到已经到了跟祖母讨要的地步,那薛老三一家也是他安排在八宝楼外的人告诉的,当真是胡来得很。 司寇直挺立着,神色桀骜,显然未将他的话往心里去。良久,方抬眸对上自家大哥,慢悠悠说带着几许恶意玩味道,“大哥莫非是对那丫头也动了情所以才这般阻拦,若是大哥想要……” 司仲瞧着他冥顽不灵的模样狠狠皱起了眉头,“休说胡话。”他在自己面前混账也就罢了,若是胡来撞到了那人手里,只怕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司寇,我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总之,对薛宝珠那心思你趁早绝了,一日不断,你就一日不用出这个门!” 第72章 荷叶包饭 第一百零七章荷叶包饭 日子眨着眼过,薛老三家的事儿竟传遍了整个永安镇,这要说起来还得扯上薛家那成了上门女媳的老大,薛老三以前哭穷那是装的,如今却是货真价实,薛李氏大抵也没想到来一趟镇上就变天,等真反应过来家里田产都没了,使出撒泼劲儿跟来的人闹,还抓花了人家脸,叫人给关了衙门里头去。 薛老三为救媳妇,那又是费了一番功夫,家底彻底掏空了,孰料薛李氏出来没学老实,反而想着怎么把白吃米的薛老太太弄走,薛宝珠那是去不了了,竟想到了薛老大那,硬是拐着老婆子扔到了周记米铺门口,刚好老大媳妇周氏瞧见,俩都是厉害主儿,直接开撕了起来,那阵仗几乎惹了全镇人去看,又打又骂可是热闹,最后还是薛老太太在太阳底下站不住身子昏过去让人接进周记才揭过去闹剧。 薛宝珠开的是食肆,议论起来自然能知道,可也不想知道老太太最后到底是个什么归宿,总归狗咬狗一嘴毛,看的是旁人家的热闹,打从他爹死后接连两出,原本就不剩的情意扫的干干净净,不闹到她门前就好。 大抵是老天听了她心愿,这之后真就再没见过薛老三那糟心一家子,日子过得舒爽,宝霖上学她顾着课业,倒是不劳操心,八宝楼生意蒸蒸日上,有莫大娘帮手她还能抽出空档看裘和的大长腿,小日子过得十分知足。 细水长流未必是寡淡,相反,两个人愈发相知。 这日,是六月二十四,听闻淮河那的荷花尽数开了,像是迎合这观莲节似的,打一早儿薛宝珠就应景的弄了绿荷包饭。用粳米夹杂鱼肉及菌菇丁、虾干等包荷叶蒸之,蒸熟的荷叶饭混着荷叶特有的清香味,里头的饭料十足,极是好味。 “今个淮河那有盛会,这会儿估摸才开始,你跟裘和一道去玩,我帮你顾俩小的。姑娘家家合该多出去走走,莫要在厨房里蹉跎了。”时过酉时,莫大娘见一人应付得过来就同薛宝珠道。 说起这观莲节薛宝珠倒是知晓的,这两天听食客们就提起不少次,听说还有名堂,到了戌时,被选作荷花娘子的姑娘便会乘坐花灯车游街,让大家一睹绝美风采。 而这荷花娘子的选拔没人清楚全乎的,可但凡当选的必是无可置疑的美人儿,故此全城的姑娘都以当上荷花娘子为荣耀。 薛宝珠还没同莫大娘答应呢,就看到裘和走了进来,莫大娘便又将话说了一遍,裘和点了点头先应下了。 莫大娘晓得宝珠她表哥聪明着,笑眯眯地看着人把傻乎乎的姑娘领出去,声音追了出去道,“晚上我给你留门儿,好好玩儿,莫急着回来。” 薛宝珠被牵着手走,走出了外头便想抽回手,可却叫人抓得紧紧的,裘和回望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他走的是他自个那屋的方向,薛宝珠被拉着走一段,越是靠近越是僵硬,他他他这还亮着天儿就把自个往房里拖了!! 裘和临到门前突然发现后手拽了力,回头就看到薛宝珠红透了的脸,一双杏仁眼儿含着羞怒在他和门板上来回,叫他一下就看懂了,恍然过后便弯了嘴角,握着她手腕将人一带就顶在了门板上,正面对着自个,“怎的,天天看不够,不妨到房里细细看。” 薛宝珠其实就是个怂的,每天眼勾勾人看臆想臆想就行,要真刀真枪做点什么,必然逃得比什么快,可这回被裘和牢牢压制着,喷薄的呼吸落在颈项,泛起酥酥麻麻的热意。薛宝珠紧着身子,瑟缩了一记,拉回些许理智紧张道,“要要要不咱咱们改日再看?” 话落,便听到耳畔落了一声轻笑,伴着那人快低到自个肩膀的笑音,薛宝珠愈发不敢动弹,打上回留下的阴影惹火上身,就在身子紧绷到极限之际,却听到门吱呀一声从身后打开了,裘和拉了一把往后倒的人,扶住了她自个直起身子,指了指里头桌子上搁着的东西。“不改日了,换上那身我们出去。” 薛宝珠顺着瞧去,似乎是条裙子,回头看门在眼前阖上。门外徒留下一道低低沉沉蕴了笑意的声音。“再过两年就让你光明正大看。” 再过两年?薛宝珠反应了一瞬,当即涨红了脸,老不正经的!分明是自个想看!! 等再静下来,薛宝珠往桌子那走去,抖开了裙子看,是一条梨花青绣轻罗长裙,配了青罗鞋,和一套双蝶掩鬓珠花首饰,备得妥当。 但凡是个姑娘家就没有不爱美的,薛宝珠打接管这具身体以来就一直致力于把自个捣鼓好看,皮肤养得白白的,头发黑黑的,如今效果已经明显可见。她爱不释手得抚过裙面,心里跟泡进了蜜罐里头似的,眉眼不自觉带上少女娇羞笑意,摸了好一会儿都不舍得换上,顿了片刻,反而抱着裙子跑出了屋子。 她那一身油烟味还没洗呢,自然要洗得香喷喷再……再跟裘和一道出去。 裘和只看到一个带风的影儿,看她往自个房里跑,又出来往厨房去,便意会地替她去提热水。 薛宝珠因为自己的穷讲究脸上绯红,等桶里的热水满了,在人略深意的目光里将人赶了出去阖紧了门。回头到了木桶旁,她凝着水面倒映出的脸儿,摸摸还是热得很,只得摇头晃散了那些旖旎念头,舀上一瓢热水倒入干净的粗陶罐儿,仔细折腾脸面来。 陶罐里头撒了玫瑰花瓣,橘子皮,用巾帕盖上,盖一会儿香气散出来薛宝珠就把巾帕取下,将脸凑近冒出的蒸汽,熏上半炷香的时辰,再仔细清洗后用干净的巾帕擦干,用上自个做的黄瓜水拍一拍,这才算完了进木桶洗澡。 等她拾缀出来,天色已经有些微暗,裘和便站在院子里等,听到门开阖的声音回头,只见屋门口站着的少女一袭轻罗长裙,面若沾着湿气的桃花瓣一样妍丽娇柔,额角的碎发湿漉漉的紧贴着光洁的肌肤,分明身量还未有起伏可总叫人觉得有股难以摹状的气质。 只是瞧了一会儿,就发现她手里捏着什么,显出一丝局促来。 “我……这个不知怎么弄……”薛宝珠拿着珠花,对于自个头发不听使唤这事已经无力,平日里编粗辫子容易,可是总觉得与这身不搭,只好出来求救。 裘和从怔愣中缓过神,仿佛才沾了人气般,一双幽沉眼眸浮现细碎笑意,从她手里拿过了木梳,就着庭院烛火替她挽发。 薛宝珠只感觉头发叫一手轻柔握住,便一动不敢动身子地杵着,那温柔动作愈发能细致感受,方沐浴过的身子所□□的地方都透出粉红来。 裘和专注于手上动作,直至插上珠花都未再有言语,目光沉沉落在细白耳垂那两珠翠玉耳坠上,一晃一晃,在光影下打着水润莹光。 *** 只说两人一并上了街,街上早已经张灯结彩,人潮如织皆是往同一个方向。薛宝珠紧跟着裘和,为防冲散两人的手早握在了一处。薛宝珠前后左右都是皆是人,好似叫堵在了人墙里头,只能随着往葑门外。 “怎么了?”裘和测过头问她。 薛宝珠笑了道:“先前只知道热闹,不想是这么个热闹法,倒有些吃不消。” 裘和便伸出手揽着她的肩头,将人护在了自己怀宇中,“镇上四通八达的道儿都要汇聚在这边出葑门,等过了之后就好了。” 薛宝珠的鞋儿早教人踩了好几几脚,心里头也生了后悔之意。“早知道就该听你的话租条船从水路走的。”她那会子心疼钱,又觉得再船上哪有跟着人群热闹,总逃不开离群冷清二字。 “你暂且忍忍,葑门外头也有船只,咱们到时候去那边上船。”裘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可薛宝珠又是为难了起来,“恐怕同我一般挤怕了的人也多,有没有这么多做生意的船先不说,光是船钱也不知要比往日贵多少呢。” 裘和看她神情实在纠结得很,好笑得很,薛宝珠这样斤斤计较他非但没有半点嫌恶,反而觉得可爱至极。她红润柔嫩的唇微噘着,叫人忍不住亲上一口,她的眉头拧着便教人忍不住伸手替她抹平了,再不让她为任何事烦心。 “宝珠儿……” “嗯?”薛宝珠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诧异之色,脸又有些红。他二人本就贴身而行,裘和有用如此温软的语调喊自己,偏一抬眼对上的又是那双潋滟含情的眼,怎么不叫人意乱情迷的。 “女儿家就该娇气些。” 薛宝珠闻言更是脸色绯红,连带着耳朵也透着薄粉,回瞪着反驳:“你总喜欢拐着弯儿说话。” 裘和眉眼皆是笑意,更是叫人有种春风拂面之感,他原本就是丰神俊逸之姿,一路下来更是不知叫多少妙龄少女侧目偷望。“我实在是忍不得你再叫人踩着脚了。”他凑过头去在薛宝珠耳畔轻轻戏谑,原本一句寻常话,却被他说得旖旎生波。 “你……”薛宝珠不想他竟连着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咬了咬红唇娇瞪了他一眼。“我今儿出来可没带银子。” “好好好……”裘和大笑。“就是卖了我自己,今儿也总叫宝珠儿不再让人踩了鞋袜。”世间翩翩贵公子大多矜敛,最注仪容二字,他笑得那样随性却有种洒脱肆意之感,非但并不叫人觉得轻浮,却反而如骄阳一般耀眼。 薛宝珠也忍不住被逗笑了,实则心中也是欢喜,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能直击自己的内心。 过葑门那会,只因为宽敞的道儿骤然叫城门收窄了,人群变得更加的拥挤。薛宝珠好容易出了葑门才畅快的的深吸了几口气,她心有余悸的朝着后头看了眼,心想真真是可怕。 “哎,今年拿来的这些人,我看这架势,就是咱们镇上所有人都出动了都没这般多的。”忽然站在周遭的人感慨了一句,他也是被挤得不轻,得了空隙就赶紧扶了扶自己歪斜了帽子。 “何止是咱们镇上,只怕咱们整个县城听见消息的都来了。”不知是谁搭了话。 “什么消息?”原先说话的那个大感惊奇。 “今年的荷花娘子呀!今年的荷花娘子可不一般……” 前头的忽然传来箫鼓声响,薛宝珠也没留心那两人后头再说了些什么,全将注意力挪的向了前方。只见围着淮河沿岸都是华灯彩帐,每隔几处便设有打鼓。那萧声为媒,大鼓则从近及远依次擂响,很是有种雄浑壮阔之感。如此反复三四遭之后,鼓声歇,而丝竹雅乐声起。 此时夜风习习,经由湖面一卷湿气直扑人面,加之先前鼓乐醒神,再听丝竹之声则是更仿佛能顺着入四肢百骸当中。薛宝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一时既震动又惊奇。再循着声音去看,只见一艘满载了乐师的画舫从荷花深处划波而来,她凝神细看,竟然皆是恍若神仙妃子一般的着了彩衣的美人儿。倘若不懂声乐,只叫人看着这光景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裘和见前头有乌蓬小船,便拉着薛宝珠往那边去。那船上早有了三四人,只等凑足了人数就立即开航了。薛宝珠叫那画舫迷得晕晕乎乎,不禁想靠近了些瞧仔细,这回倒是没多做推辞,等裘和给了钱就上了船。 船家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解了缆绳撑了一篙子就将小船往湖中驶了。两侧皆是荷花,薛宝珠坐在旁边伸出手就能够到,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实在是美妙。 “各位客官才真是明白人,在那岸上人挤人的有什么好的?”船家一面撑着船一面说道,“这荷花娘子都只在湖中出现,隔得那样远岸上头哪里看得真切。我家就在湖边上,最知道哪处的荷花长得最好,那地方正在荷花娘子途径之处,保管客官们能凑近了瞧清楚。” 无怪乎他拿这事出来献宝,乘船在淮河上观荷的人不少,若是后头荷花娘子出来,每条船都往前头靠岂不是出乱子。故而那荷花娘子出来的路线都是早些拟好了,又有专门里衙门的人租了小舟拦着,不叫旁人往里头靠。依照往年,这范围划得十分大,即便是坐在船上也未必能看清。 这船家仗着是自家门口,再熟悉不过,便早早看准了地方,载了这一船人便过去了。他独辟蹊径,去的不是荷花娘子停下来祝祷的湖心,而是去往最开始荷花娘子登船的地方。 那是荷塘深处,鲜少有船只经过,故而也没有水道,只能碾着荷花过去。“咱们就只能停在这了,往年倒是还能近一些,可也不知道为何这夏的荷花长得太盛,再前头足有一人多高,进去了就瞧不见旁的什么了。”他这话未落,骤然远方水域浮起了一阵的白色的烟雾,实在是教人惊奇。 薛宝珠只觉得鼻尖闻见若有似无的冷香,特别得紧。紧接着,古琴泠泠声如流水一般流淌而出,只见迷雾当中若有似无的出现了一艘小舟,舟头站了一抹曼妙身子。小舟缓缓驶出,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也露出了全貌,是一位着月白色纱裙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缎发仅仅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垂在脑后。 湖风阵阵,吹起她衣袂翻飞,原就是这纤瘦的身量,俏丽舟头更叫人有种欲要乘风离去的感觉。隔得稍稍还有些距离,薛宝珠看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面容,可光是这样惊鸿一瞥就已经是映入了人心中了。她忽然心有所动,转头看向了裘和——“你、你不看荷花娘子,看我做什么!”薛宝珠那点小心点怕叫人发觉,立即心虚低语。 “水仙欲上鲤鱼去——”忽然船身猛晃了一下,却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子看得痴了,竟然举着手将身子也从船中伸了出去,若不是他身边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只怕非但是他要栽进河里,就连整个人整条船的人都要叫他连累了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可不比岸上!”船家心疼自家船险些叫他弄翻,不大痛快的训了一句。 可那年轻男子却半点听不进去,一双眼仍然痴痴迷迷的追随着已经过去了的荷花娘子,口里头不断嘟囔着道:“真是……真是荷花仙子,这世间怎么会真有仙子。” “你们快看,她的那条船……竟没有人划船也能往前头行驶的!”船中另一个人发现了一处异常也惊呼了起来。 很快,又有人附和着道:“对对对!你们快看,她那小舟上只有她一个人,怎么还能伴着乐声的?” 最先叫迷住了的男子喃喃开口:“她是仙子,自带仙乐有什么好稀奇的。” 要说这话平日里总少不了哄笑他的人,可如今大家都见识了她从烟雾中出现,伴随琴声冷香,踏舟破水而行…… 薛宝珠虽不明其中缘故,却也惊奇不已,可她再去看裘和,却见他神情再平常不过,好似丝毫不在意。 第73章 糖画儿 新月如钩,淡淡银辉已然失色在这一片灯火中,而灯火凝聚处,女子窈窕之影已然成为全场的焦点。 “客官,我没骗你们罢,这地儿看得可比寻常地方清楚多了,兴许荷花娘子会从这上岸呢。”船家一壁眺看,一壁自夸机灵道。 薛宝珠看过了热闹头,又看船上的人情绪不大稳定,万一倒霉连累自个落水那就不划算了,索性就和裘和商量上了岸。 裘和扶着她站稳在了淮河畔,因为这位置看不到荷花娘子反而成了冷僻地儿,两人站着恰是空荡。 “这可真热闹,船家还说呢,到时候要是荷花娘子上岸,我们岂不是要被挤成肉饼了。”薛宝珠幻想了一下那画面,转头佩服起自个的机智来。 裘和瞧着灯火投影的杏眸,眼底蕴着深深笑意,沉吟着应了一声,揽着稍许她的腰身,避免脚滑落了水中,转而带着人入了一旁的八角凉亭里。 远山如画,如浓墨暗影静静矗立,而澄澈的碧波在夜色中化作墨绿的绸缎,灯火冉冉,耀眼芳华。 薛宝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地方的怪异来,太亮了,垂在檐下的莲花灯也好,放到河面上的花灯飘飘摇摇竟都往这一处拢了过来,波光粼粼中,竟有一种恍若白昼的错觉,自然也收获了不少目光。 那目光中多数是女子,像爪钩攀在裘和身上露了明晃晃的觊觎意图,薛宝珠拧着眉扫过,登时就有些不大乐意,索性就拿先前在集市买的丝绢往他脸上蒙去,一壁埋怨眼前人道,“笑什么,平白勾人瞧你!” 裘和由着那丝绢贴面,还能闻到丝绢上带了主人的一丝果香,目光便幽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抓着她细白的手将丝绢一块取下来却是覆在她脸上正正戴着,灯火掩映下,少女红唇粉面,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明净一如水洗,早不知引得多少青年才俊频频顾看。 丝绢被当做面纱覆在脸上,薛宝珠觉得那薄薄一层根本就遮不住什么,反而戴着更惹眼来,就想伸手解去,却被大掌按住,便听到头顶那声音带着些许无奈道,“不许取下。” 薛宝珠的手还被他抓着,却直直对上一双深邃眼眸,探看到眸底那最深的情绪与告白。耳畔喧哗如潮水褪去,仿佛这一眼就望到了地老天荒般,沉溺其中。 一旁有人在河边燃起了天灯祈愿,为这夜色添一抹暖黄,也将亭子里的一对人儿笼上一层温柔暖黄。 “长明哥,你尝尝这糖画儿,可甜……你看啥呢?”女子娇娇俏俏的声音响起,顺着突然停住的少年望着的那处看去,经历片刻迷茫后突地变了脸色,“那不是……” “真是好看呐,你们瞧,那公子多俊,姑娘也生得俏,情意浓浓,可羡煞旁人呐!”挨着不远的人潮里有人发出感慨,这一出便引来不少附和。 先前对薛宝珠有意,甚至已经往那处靠近的只得停下脚步,望着那一对璧人,咬牙暗恼又失了机会。 “我看荷花姐说的没错,她是个下贱胚子,专做狐媚子的勾当,那公子定也是叫她给勾引的,她左一个表哥,又一个富贵公子的,难为长明哥你还为了她……”胖妮瞪着那处,没瞧出男子是谁,只凭着衣着打扮以为是哪家公子来的。 “妮儿!”孙长明低喝了一声,免得她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来,一双眸子却是紧盯着薛宝珠站的那处,眸中伤痛可见。 胖妮儿瞧见他那模样心底更气,都是那个薛宝珠害得她长明哥变成这副样子,周遭那些抢了荷花娘子风头的赞美之词更是叫她听得难受,整个一不要脸的狐媚子有什么好,竟还有人说要举荐她当明年的荷花娘子,堪堪是瞎了眼的! “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跟她表哥不清不楚的,如今趁着这观莲节又出来跟人苟且,就是水什么花的女子,你们莫要被她蒙蔽了,她才不配当什么荷花娘子!”胖妮儿转头冲着那些说话的人喊道,眼里的嫉恨之色一览无遗。 围观者见说话的是个胖胖的姑娘家,说话竟是那般难听,一时倒未肯相信,甚至还有人嗤讽道,“莫不是你嫉妒抹黑人家罢?” 胖妮儿被一众人打量着,多是长相缘故带了调侃或恶意的目光,架不住脸蹭的红了,“我没有!”可越是如此,旁人越不偏信的,言辞之间便是夹枪带棍朝她去,胖妮儿原本就因为身材圆滚自卑敏感,姑娘家又是好这面儿的,一下就红了眼眶,身子往孙长明后瑟缩,拽了拽孙长明噙了哭腔道,“长明哥,我没故意诬赖诋毁她,你都亲眼瞧着她是什么人了,你帮我说说呀。” 孙长明听着人群里话确实越说越不好听,皱着眉头正想替胖妮儿解围,孰料就被丢了这么一话茬,堪堪戳了心里痛处,一时面色苦楚地立在那。 “我原本就是陪你出来散心的,谁知道竟会撞上,长明哥你别难过了,胖妮儿陪着你,你莫要为了她再跟自个过不去了!”胖妮儿咬着唇,哭凄凄道,着实也是用了一番深情的。 众人原本就是来看个热闹的,竟没想到还有戏瞧,再看二人作态,尤其是那胖姑娘似乎不像是作假,她身旁那名眉清目秀的少年着实受了情伤模样,也未反驳胖姑娘的话,大家伙再看向那处就变了意味。 “小公子识人不清,既然已经看明白,就莫要难过了。”有人宽慰了句。 “唉,这世间有情有义的杜十娘难寻,可那骗财骗心的妖女却是多,画皮画骨难画心,坏心的不要也罢!”说这话的倒像是过来人,摇头晃脑地说着,似是被触动。 薛宝珠走出亭子想回去的时候发现附近已经聚了不少人了,而且不少都在朝自己看,如此,她又觉得是脸上多出的面纱古怪来,反而是听觉灵敏的裘和觉出些不妥,将人护在身后半步,缓缓朝着青石路面走去。 “我怎么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薛宝珠近乎快抵在他背后闷声问道。 裘和走在前面的神色已然恢复淡漠,却在听闻她的话后软和了一瞬,再扫向人,心中已是不虞,脸色也略沉了下来。可感受到身后亦步亦趋的依恋,心底升起的只有将宝珠儿牢牢禁锢在怀里不让别人看去一眼的柔软。 “抓紧我的手,莫走丢了。”裘和声音低醇道。 薛宝珠老实抓握着,从手心里源源传来的热意将心底的惶惑不安都抚慰了,面纱覆着的嘴角牵出一抹弧度来,即便前头人潮拥挤,又或是刀山火海,好像就这样牵着,哪里都能跟他去一样。 “裘……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喊的是你,喜欢的……”后面半句话,薛宝珠原本就压低了的怅然声音戛然而止在胖妮恶意满满的目光中。 “嗳哟!”胖妮是故意撞的薛宝珠,可也只是挨了下身子,偏纠缠了她的胳膊倒看着像被她推开了一样,倒在地上嘶嘶的抽着凉气儿喊疼。 薛宝珠原低着头没看,等看清楚地上坐着的是胖妮儿后,咽下了道歉的话,目光冷冷地睨着她,“起来,坐那一摊子肉作甚,想碰瓷讹钱么?” “呜呜——什么碰瓷!你撞着我,竟是连道歉都没有,你——”胖妮儿话说着一壁揉手腕,突然觉得跟平常不一样,常摸到的镯子竟是没了,再低头一看,那玉镯子已经碎了几段,脑袋一懵,当下真要掉下眼泪来,“这是我爹给我买的镯子,当传家宝贝的,你……居然把它摔碎了!” 话到最后竟生怨毒来,胖妮儿看向薛宝珠生生是要吃了她一样,“难怪村里人人都说你丧门星,遇上你准没好事,偏偏还生的狐媚心,到处勾搭人,伤我长明哥,如今又不知哪个男的被你骗!” 薛宝珠打看到她就意料到没好事,竟没想到还叫她抢了白,“胖妮儿,你自个沉的站不住倒了碎了镯子,说我摔碎的,敢情你脑子长你那身肉上去了,不带动的啊!” “你——!”胖妮儿也是没想到一阵不见薛宝珠嘴皮子功夫竟然这么厉害,她被怼的说不出话,可又真伤着了自尊,泛红着眼眶指着她,最后也只憋出个你欺负人四个幽怨至极的字来。 薛宝珠拧了拧眉头,这一个个都自说自话的好本事,还想讹钱她来了,可惜手边没趁手的,不然她就真坐实了欺负人的名头,抽的她再也不敢找自个麻烦为止。 “这位姑娘戾气太大了罢,方才确是你撞的,连累小胖姑娘碎了传家的玉镯子,合该赔一个才是。”人群里有人看不过开口。 薛宝珠抬眸瞟向他,裘和也一同,幽沉眸光中划过的却是精光,认出他是之前夸赞宝珠儿出水芙蓉的那个。 “照公子说的,有人往你身上泼污水,你还得端着喝呐。”薛宝珠的目光冷了冷,瞅模样还是个读书人呢,这种的一定中不了状元!“合着你没听见她方才说我的那些混话?” “胖妮儿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自个最清楚,我即使不小心撞着你,就你那身子板也不该被我这么轻轻一撞撞那么远,麻烦下回演之前先合计合计,这么多破绽的你也好意思出来跟我讹钱!”嗯,薛宝珠的重点还是在于玉镯子那点钱,本来瞧样式成色不算啥,可你还偏要加个传家宝,这不是要坐地起价! “我——”胖妮儿哪是薛宝珠对手,被她嗤笑着说,恨不得掩起一身肉来,可打心底里又恨得很。 “宝珠,你太过了。”陡然横插一杠进来的声音亦是携了一丝怒意,“你,你怎么变作这么个模样了?” 孙长明站着定定瞧着她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亦仿佛在质问从前那个薛宝珠去哪了。 薛宝珠这才注意到原来胖妮身边不远的那人是孙长明,她以前也唤一声长明哥的,可后来有了顾忌疏远后,她也当他大哥一样敬重的,若是旁人说什么她兴许就不在意了,却偏偏在他这般质问下生出几分委屈来。 可薛宝珠做不来胖妮儿那般的姿态,甚至是看不上,裘和却像是清楚她心中所想似的,不着痕迹地将人揽了后头,挡在了二人面前。 孙长明全部的注意力尤是放在薛宝珠身上,只觉得这一幕碍眼至极,并未注意眼前那人,“宝珠,胖妮自小就因为身量自卑,你怎可一再戳她痛处,那镯子碎了,你与她道歉,我替你……”赔了二字未出,他便听见藏于那人身后的薛宝珠低低笑了起来。 “你想说你替我赔了,可你是我何人,我好歹也是八宝楼的掌柜,又不是穷靠人的,再者,你替我赔了就是坐实了我推她欺辱她了,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我还觉得是你联合她一块设计坑我呢!”薛宝珠从裘和身后站到了他二人面前,“你又居心何在!” 孙长明闻言一痛,又像是不可置信,“宝珠你——” “孙公子,有话说话就好,你也可以叫我薛掌柜,毕竟我们还没熟到唤那名儿的份上。”薛宝珠是叫他那最后一句气狠了,几乎是从后牙槽缝儿挤出的话,看着孙长明震惊后退的受伤神情,她何尝不知伤人,可她也难受。 裘和卧着她紧扣住手心的手,声音缓慢的带着温和力道道,“孙长明,单凭你今日所为,便不配称喜爱她,不过是借着你以为的道德点逼迫她。你容她被你身边人污蔑,却不站出来替她澄清,是否在想若她坏了名声叫人厌弃届时你便得了机会。” 孙长明在那冷清的声音里步步退后,摇着头,可神情已然出卖。 薛宝珠瞧着,心中的怒气反而因为裘和开口一点一点平复下来,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裘和的眉本就生得细秀修长,狭长微勾的眼角,目光冷厉时不怒自威,也叫众人下意识地不敢出大气,竟是被威慑住,在听到事件里头的女主是八宝楼的掌柜后纷纷诧异,这一打扮竟是没认出来,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像那胖姑娘说的那样,这前后话语一搭可不就是求而不得造出的冤孽,小掌柜倒霉被连累! 孙长明受不住薛宝珠的目光,周遭的议论也叫他抬不起头来,着实是没有颜面,便拉上还在呜咽的胖妮儿走。 胖妮儿没想到那位公子一开口大家伙的口风就都变了,乍一抬眸看去,正好对上那人冷峻视线,夜色浓暗,却依然能显出那人俊美的惊心动魄,气势逼人。她不敢再看,缩回了目光,余光里瞥见两人牵在一块的手,在心中酿作酸涩,再被孙长明拽着要离开之际陡的回身喊道,“你既是喜欢她,那你可知她跟好多男的来往,那八宝楼就是她骗来的,还和自己的表哥不清不楚,这样的女人你可看清楚!” 薛宝珠蓦地瞠圆了眼,随后化作厉光追她而去。 “你若再有一字诋毁,我便割了你那搬弄是非的舌头!”裘和寒气森森地发了话。 孙长明再不给胖妮作死的机会,直接拉着人出了人潮。众人也都避开瘟疫一般让出了道儿,记住了这小姑娘的狠毒来,若说之前不知道的,在薛老三家闹上门的时候也知道了,那胖姑娘嘴里就是没一句实话,小小年纪恶毒得很! 薛宝珠目送人离开,垂眸掩下了情绪,最终都化作了失望,反正长渚村也回不去了,过去不值得半点留恋,索性就忘光了,腾出空来装面前这人。她同样仰着看他冷峻侧脸,在人走后那双眸子里依旧是化不开的寒冰。 “莫为不值当的事生气,你看,我都不气了。”薛宝珠扯了扯他的衣袖,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开口道。 裘和低下头看她,那双狡黠眼眸中盛满了自个的身影,带着丝丝缕缕的开朗笑意,无奈叹息道,“我不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薛宝珠蓦地鼻头酸了一下,就好像在外面多坚强的盔甲裂开了一条缝,在他面前分崩离析,露出最柔软的一面被人温柔呵护,就是这样,才觉得自个是该娇娇气气的。 就这样一丁点,一丁点,仿佛蜻蜓点水的触碰,轻柔的,却在心湖里一圈圈荡开,滋长孕育出不可说的情劫妄念。 “嗯。许你一辈子心疼我一个。”薛宝珠带着些微鼻音低低糯糯的哼应道。 月上中空,璧人如画。甫要上轿的华服女子倏然一顿,往那边看去,这一眼便惹出惊涛来,竟不管不顾地朝前奔去。 随侍的丫鬟没想到小姐会有这般大失仪态的时候,忙是急急唤着小姐跟上去。 “裴劭——”华服女子凝着眨眼不见的那处,仓皇寻找,泪珠儿跟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丫鬟跟了上来,小姐这般已经惹了人看,便拿了帽帷替她遮挡,紧皱着眉头道,“小姐,你定是日思夜想看花眼了,裴公子怎么会在这儿呢,小姐还是快回府罢。” 华服女子伤神地由着丫鬟扶上了轿子,并未看到不远处男子揽着少女离开后同样往她那处看了一眼,皱了眉头。 第74章 香菇肉酱 却说到了第二日,薛宝珠因着昨夜观荷回来得晚,有些睡过头。乐 文小说 w-w-w..c-o-m。她方才洗漱好出了屋子,便见到莫大娘带了一人过来。 薛宝珠朝着后头探了眼,直接叫莫大娘接了话:“宝珠,我这一开门就瞧见方丫头蹲在门口。” 方芳好一阵没出现了,薛宝珠看她双眼通红,头发有些蓬乱,面颊上似乎还留着掌印,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姐姐,昨儿……昨儿夜里头我爹又吃了酒……”方芳一开口说话,泪珠子就直往下落。她昨半夜禁不住她爹打跑了出来,可又没有旁的去处。唯一想到的地方竟然只有八宝楼了,可那时候深更半夜,八宝楼早关了门。她也不肯扰人清梦,就这样硬生生的在门外干坐了大半宿,直等早上开了门才叫发现了。 薛宝珠也是心疼,问道:“你娘竟由着你让你爹打了?还有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呢?” “我娘护着我,可护着我也没什么用,我爹发起火来是要连着我娘一起打的。昨夜里,要不是我娘死命护着我,只怕……我也逃不出来。”方芳伤心的哭了起来。她委实不是爱掉泪珠的人,可回想起昨夜的情景忍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莫大娘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拉开方芳的手臂叫薛宝珠看,“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做爹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根本不如畜生!” 薛宝珠不说话,她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人再如何都是方芳的爹,她若想改变日后……也只能靠她自己。别人再如何替她心疼,都没用。 方芳半晌不见薛宝珠说话,抽噎之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那日她见薛宝珠呵斥无赖闹众,心里头就对她佩服得紧,后来时时来观望,更是将上回薛宝珠同她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中,反复的回想。既是这样,她怎么会不明白薛宝珠的意思。可是……她若是只身一个便好拿定主意了,可她还有娘。 “上回姐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可我娘放不开我爹,之前有一回我被打了便想报官,可我娘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县老爷不会管这等事。反而倒后来叫我爹恼了觉得丢了面子要更加火大。昨儿、昨儿夜里头,我爹吃了酒回来就没由来的要打我娘,我当时也是恨急了,便叫我娘再不要给钱他,索性和离了去……”她说着话,到底是忍不住落下眼泪。方芳为着被打倒还不至于如此控制不住自己,只是一想到往后都岁月都要如此下去,便恨不能立即死了。 “你这丫头也是胆大,晓得你爹在气头上怎说那些话?”莫大娘到底还是保守些,想着千不该万不该的也不该女儿叫爹娘和离的。然她心里头也实在不看好这家子,又心疼方芳,心里头涌着复杂情绪。 方芳立即抹了眼泪,“宝珠姐,我不耽误你开工……”说着便往旁边让了让身子。 “嗯,你先跟莫大娘洗把脸去吃了朝饭,我过去再去找你说话。”薛宝珠又同身边站着莫大娘道:“大娘,去我屋里头拿套衣裳给她换了先。柜子里头最左边那一套差不多她正合适。” 方芳只等她先前不跟自己说话是恼了自己,这又见薛宝珠对自己处处关心体贴,鼻子一酸又落下了眼泪来。 薛宝珠只怕自己再往这站一会,她收不住伤心,只好先往前头去。裘和正在大堂,见她来立即道:“你管不管?” “……”薛宝珠哑口,没成想他这一开口竟问自己这样直白的问题。薛宝珠没仔细想过,可心里总还是偏向该如何给她解决了这事才好的。可若真要去管,又哪里会是简单事。薛宝珠想了片刻,并未立即回,轻轻皱着眉头。 “这会还早,也没多少食客,我先让尹奉去通知她娘去了。”裘和如实道。 薛宝珠吃了一惊,“你不想我管这事?” 裘和无奈而笑,看着薛宝珠的眼神也多少宽容和宠溺,“你的那点心思,我也能吃得准的。她一个小姑娘半夜里头跑出来,她娘不能不着急。我想着的先让尹奉同她娘支会一声,最好能单独带来这边,才好过会谈一谈该怎么办。” “姐!是不是那个小姐姐来了?”小宝霖挎着书袋子本是要去念书去的,拐了弯来宝珠这问。 薛宝珠低下头点了下,“莫大娘过会带她过来吃朝饭。” 宝霖扯了扯自己的书袋子,“那我今日也在家吃过朝饭再去。”说着就朝后院厨房去了,不多时捧出一罐酱子来。 他这一阵子鲜少肯在家里头吃正经吃朝饭,每回都只是抓了个馒头就往外头去。薛宝珠索性就给他备了一小罐子香菇肉酱,经过煸炒,香菇味香浓,牛肉有嚼劲,花生粒儿酥脆,口感丰富,最主要的是舀一勺都是肉,不仅可以拌饭,还能拌面,抹馒头上随吃随取,百搭的很。 薛宝珠收回目光,原本正同裘和说着话也让打了岔,她复又看向裘和,莞尔笑了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我要真是想着叫她就这么回去,非但是你,恐怕就连着宝霖后头都要跟我过不去了。”裘和道。 薛宝珠定定的看着他,撇嘴问:“难道不为着我们两个,你想搭理这事了?” 裘和只好软和了语气哄她:“宝珠儿,别抠字眼,你知道不是那意思。” 薛宝珠被他逗笑,看着眼前这张俊脸忽然想到昨夜出去一趟不知招惹了多少人侧目,可这人却如此哄着自己,心里甜蜜得很。“哼——那你想出法子了没?” “还要看她娘是什么意思。”裘和沉吟。 薛宝珠心中倒是有几分把握方芳同她娘感情甚好的,裘和说的不错,要解决这事情的关键还在方芳娘身上。 几人用过朝饭,宝霖依依不舍的出门,方芳穿着薛宝珠的衣裳拘谨的坐在那。她这一段朝饭用得不多,满脸都是烦心事。不多时,尹奉带了一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夫人一进来便神色焦急的张望四周,等见了自己所搜寻的才仿佛略微松了一口气,哽着声音唤道:“小芳……” 方芳低垂着头,紧咬着下唇,并不肯应声。 薛宝珠也正在厨房里头,好在手里头的活不多,他们一贯在厨房里的小桌上用朝饭,之后也没挪地方,可这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宝珠见莫大娘进来,忙道:“大娘,您帮我带方婶和方芳去雅间,我一会就来。” 方芳娘摸不清原委,发生了昨儿夜里头那事她为跑出去的方芳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万万没想到刚才那男人同自己说方芳在他家掌柜的店里头,她将信将疑的跟了过来没想到真见着了。方婶顾不上其他,见她女儿果然应声起身跟着那妇人出去,立即上前一把握住了手。“小芳,你吓死娘了!你怎么胆敢……一个人跑出来。” 方芳原本情绪还能克制,这时候早已经泪如雨下了起来,“我不跑,难道要叫他活生生的打死了吗?” 这话让方芳娘身子连晃了几下,脸色跟着苍白起来。 莫大娘适时劝了几句才叫两人离开往雅室去。薛宝珠这般收拾好,就准备跟着过去,出来时候碰见裘和在那特意候着自己。“你一块去吗?”薛宝珠脱口问他。 裘和摇了摇头,“你们谈方便些,倘若有我这个男子坐在里头,只怕方芳娘不肯敞言。” 薛宝珠想了想,倒真是这话,随即点了点头,“也好。” “这妇人恐怕心里头有自己顾虑的地方,你一点点劝一点点替她梳理便好了,急不来的。”裘和见她走出了几步,望着她那的背影又添了一句。 薛宝珠回过头来,朝着他灿然一笑:“嗯,知道了。” 那雅室就同厨房隔了一个天井,薛宝珠去的时候莫大娘刚巧从里头合了门出来,抬起头时候眉眼紧皱着:“母女俩都在里头哭呢,方丫头心里头有气,不肯同她娘说话。” 薛宝珠点了点头,“大娘,这边有我呢,您帮我在外头看着铺子。” 莫大娘心里有些担忧,见她如此说也只好点了点头,“能帮忙便帮忙,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这怕是劝不得……”莫大娘方才听了一耳朵,那丫头叫她娘和离,简直是吓煞人的,她就怕宝珠也有那个意思,虽说母女俩可怜,可要外人掺和进这事里头也不合适呐。 “唔,大娘放心,我晓得的。”薛宝珠点了点头,自是明白莫大娘的担忧。 薛宝珠进去了里头,方芳立即站了起来,“姐姐……”她泪眼婆娑,显然也没想到她娘会来,“姐姐,我不想回去。” 方婶是个再老实巴交不过的妇人,先是朝着宝珠看了眼,眼中满是感激。可一听方芳这话,着急全都显露在了脸上,“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你想去哪儿?!” 她这也不是训斥,只是实在是心里头发急,说出来的话便显得急促得恨。 方芳回道:“我回去做什么,有这样的爹我宁可一辈子不回去!” “方芳!”方婶又惊又怒,她那性子素来是逆来顺受的,哪里想到自己女儿能说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话来,更甚至是昨天还叫自己同她爹和离!“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爹生你养你……” “没有!他没有!”方芳陡然打断了方婶的话,情绪再不受控制,眼泪也急速掉落了下来,“自打我记事起来,爹就没有往家里头拿回过一文钱!就是吃酒的钱都是问娘你要的!我打工的那些钱放在罐子里头何尝不是让他取了干净!娘,他没有养过我,他这些年来只会骂打我,我不要这样的爹!” 方婶一时讷讷,不知道如何回才好,最终只道:“他是……生你的爹啊。” 方芳咬着牙,满脸都是怨恨,“我宁愿他不要生我!” 方婶不知怎么办才好,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女儿越来越大,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生的这么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怎么会不清楚,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方婶悲到深处,忍不住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像是压抑了许多年的辛酸和隐忍一道被释放了出来,叫每个瞧见的人都要动了恻隐。 “娘……”方芳喊了她一声,其实她虽然态度强硬可心里头却是如刀削火燎一般的难受,“他不会感念你的好,就少打我们一下的。” 方婶闻言浑身都在颤动着,“可是……他是你爹啊。” 薛宝珠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个不吱声,心中暗道果然如裘和所说的那边,方芳娘有自己顾虑和纠结的地方,她是个叫三纲五常束缚死了的女子。即便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只是一味想着要默默忍受。 “是……他是生我的爹。”方芳晃晃悠悠,仿佛此时如何都劝说不了自己的娘她心里头的火焰也随之被浇灭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透心凉。“娘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就算两不相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转身游魂似地朝着外面走去。 方芳娘这才大惊了起来,冲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了方芳,好像自己稍微力气小一些就要没有了这女儿。 可方芳却好像已经死了心,没挣脱也没旁的反应,只是在闭着眼睛落眼泪。 “方婶既然心疼方芳,为什么还要让她生活在那环境当中?”薛宝珠开口问。 这正是方婶心防最薄弱的时候,便哭着道:“我自是为了她好,他爹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总也是他爹,是顶着门户的男人。若真是叫我同他和离了,要叫外头怎么背地里说闲话。我就算了,可方芳是女儿家,有一个和离的娘将来还怎么嫁人!” 方芳听闻是这缘故,猛然睁开了眼。 薛宝珠又问:“难道有他这样的爹,方芳就能嫁得好了?” 方芳娘浑然一震。这样的男人……就是自打自己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她娘家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纷纷避着她了。非但如此,现如今住着的地方,左邻右舍更是不同他们家多往来。这些其中缘故,她怎么会不清楚——只因为她男人游手好闲,好酒好赌…… 她原先并不想面对这些,总想着方芳有着爹往后嫁人才好嫁,嫁过去了总也不会教人欺负了。可如今再仔细想想,有个这样的爹哪有人肯让方芳过门的。方芳娘一直是为了女儿才这样隐忍,如今却叫薛宝珠两句话给点了心中症结所在。 “娘!我不要嫁人!我只想你也好好的!”方芳哭着道,她这般坚持要自己娘同她爹和离,不光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心疼自己的娘。“有这样的爹,于我只会更坏。将来我陪着娘,再不让娘整日替人盥洗衣裳,我能赚钱养活娘的。”她越说越激动,将自己脑中所想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薛宝珠见方芳娘的神情再不像之前那样坚决,像是有了松动的迹象。她让这母女两人重新坐下喝口茶再好好说话。可方芳心中急切得很,一直抓着方芳娘的手不肯放,目光直直的盯着不放,“娘——” 薛宝珠知道这事只能靠她自己去想通,旁人劝不得也逼不得,遂也不说话。她以夫为天,这时让她提出和离原本就是倾天之举,就看她是否心疼女儿多一些了。过了一阵,方婶总算是说了话:“小芳,若娘真的同你爹和离了……往后你……” “娘放心,往后我还继续打工,能养活自己和娘的。”方芳道。 可方芳娘眉眼间总还有些愁略。 薛宝珠抿了一口茶,悠悠插嘴道了一句:“我这厨房里正要招个徒弟,只是……要家底青白的。” 方芳一喜,何尝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来,“姐姐,真的吗?”她又转过头去,“娘!你听见没,我往后能在八宝楼当学徒了!” 方芳娘原本当心没了男人日子会没着落,方芳和自己做的都是不稳定的活,得了薛宝珠的这话真叫松了心头大石,最后的那些顾虑也总被打消了,紧了紧牙根道了个“好”字,到底含了几个意思怕是只有她自个知道。 过后薛宝珠送她母女二人出去,方芳是个聪慧谨慎的,“姐姐,我和我娘回去不会说出姐姐来的。” 薛宝珠点头,心想这既下了决心恐怕也不能顺利和离,便交代道:“若是事不顺,咱们再商量商量。” 方芳娘直道是遇到了好人再三感谢之后才拉着方芳的手一道回去了。 第75章 冰镇酸梅汤 莫大娘见人走远了才到薛宝珠身边问道:“那事……她娘竟肯了?” 薛宝珠有些担忧,“嗯,也不知能不能成。”就怕方芳爹不肯对她母女两个松手。她转身去寻裘和,却不见他踪影。 她寻的那位正主却是转去后院拐角正同尹奉说着话,“你派出个机灵些的人去跟着那母女俩个,尽快解决了那桩事。” “是。”尹奉应下,又道:“主上,司家大少爷递了话来,相约主上一叙。” 恰这时,薛宝珠回厨房不经意瞥见这二人,拧了拧眉头,还不等她开口,就看尹奉机灵地抓了笤帚一副好不容易找着的模样往大堂去,她又把目光往裘和身上一放,挑了挑眉。 “尹奉突然想起昨个有个黑面汉子急匆匆过来找,兴许是葛忠,我往码头去一趟。”裘和说着瞥见她神情,又补充道,“说是面上带喜色的,估着时日,应是第一批的运货返回,许是来报喜的。” 薛宝珠眼见正午,正是楼里忙得脱不开身之时,便点头允了他去,“等等,我给葛二哥弄了些干的药膳包,方便煮的,你一块带过去。”她说着就折回厨房取了一大纸包出来,“里头拢共有两包,淮山枸杞可以炖乌鸡,就是熬粥也好,另一包是当茶喝的,味道苦一些,不过有益身子……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沾什么了?” 裘和稳稳上前了一步,薛宝珠下意识仰了脑袋,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拭,便轻抬了下巴,愈发往他那靠,却不料那人正正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宝珠儿善良得让人把持不住。” 薛宝珠瞪着眼不为所动,裘和便在那目光里渐渐沉下了眸子,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绒绒脑袋。以前,曾有人说他不近女色,不问花柳,过得跟苦行僧一般,活该一辈子人生无趣。当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直到遇上薛宝珠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那些自私又狭隘的念头,想拘着她爱她宠她,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薛宝珠果断退后,瞧着他眼中甚是熟悉的一簇幽幽狼光逃去了厨房,风中只余下一句窘迫的早去早回。 裘和收回手,指尖还残留少女馨香,及温润的触感,感受到下腹腾起的*,摇头苦笑,多年的冷静自持遇到薛宝珠就灰飞烟灭,偏偏那丫头还不自知的撩人,着实考验。 等到平复离开,裘和往约定的茶楼去,神色已然化作漠然,甚至几分冷意。 一品轩二楼,沿街而设的雅座,一名年轻男子面前摆着一只潮州枫溪红泥精制而成的炭炉, 炉子上搁着同一质地的茶壶,升腾起袅袅轻烟,茶香四溢。在外人跨入雅间时,掩着帕子咳嗽了几声,待人进门匆匆将帕子折好收了起来,起身相迎。 “裴公子别来无恙。” 裘和亦是作揖,直切主题道,“不知司公子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司仲笑容温和,让身请他入座。裘和轻瞟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什么,便遂了坐下,且自然地将药膳包搁在了一旁,“司公子似乎身子不大好?” “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司仲声音稳当说道,取了茶壶替裘和斟茶,庆平见状要代替,却被他制止。 “这杯茶,在下替舍弟赔罪。”司仲亲手将茶递上。 裘和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于司仲此人是欣赏,短短几日便能想到,却是通透,只是他那弟弟…… 司仲见他并不接,本就头疼愈发难忍,要说起来这是司寇自个惹的祸端,在家里闹着且不够,他一个不察竟叫他私下请了媒人去,只不过人还没到了薛宝珠跟前,单凭说妾二字就歇家里了。 这一切原是瞒着他来的,事情起因便是司寇手底下盈利最好的赌坊亏空开始,亏得甚是古怪,司仲一查事情的源头这才真正头疼起来。 惹事的那个正是在家里休养的他的那个好弟弟司寇。那日他人从妓院回来就害了病,成日浑浑噩噩,直到司仲问起,他这孽障弟弟才咬牙切齿地说自个倒霉沾了有病的花娘,如今怕是时日不多了。司仲刚得知时也是又惊又恼,可仔细查起竟又发现是同一桩事,也扯出那媒婆的由头来,待明白是虚惊一场,他这才不得已来替司寇收拾残局。 司家到了这一辈是要传到司寇手里的,莫说要如何风光,但求能守本。司仲病入骨髓,不过是靠着药苦撑,恐时日无多,他已经替司寇搭好桥牵好路偏生他这弟弟就是要走歪道,得罪眼前之人惹来打压,可不让人愁。 饶是如此,司仲也未表现出焦急,稳稳当当端着那一碗茶,“舍弟爱犯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如今正在家中闭门反省,我且担保,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等事!” 裘和伸手接过,俊美面孔叫轻烟笼住,看不真切,只听声音道,“说来,我还得感谢司公子出手。”薛万那一家子若非司仲,兴许还落不到如此痛快下场,即便是为他弟弟的荒唐遮掩,可确是是要感谢的。 “不敢当,但求能抵过舍弟的胡为。”司仲对这弟弟可谓是疼爱,但也着实头疼那不着调的性子,故此回裴劭出手教训,他并未在司寇面前点破,反而顺水推舟借由此机会能让司寇改改性子。 一事归一事毕,司仲真正期望的是裴劭能同司寇于生意场上莫有芥蒂。 “司公子既同我要人情,抵就抵了,不过司公子是聪明人,日后且得管束好令弟,毕竟我在宝珠儿的事上……锱铢必报。”裘和慢慢道出那四字,嘴角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以及几许甜蜜,若是让尹奉瞧见,定要再抖一抖。 司仲没想到他会如此提起薛宝珠,闻言怔愣住,借着喝茶掩饰的动作,入口一片微妙酸涩。 “司公子与我一样都是生意人,利益相关,总要懂得取舍好。”末了,裘和便留下这句起身走了。 司仲品着茶叶苦涩,胸口的闷钝感更甚。是啊,他是个生意人,向来是以司家的利益为先,也该以利益为重。 走出一品轩,裘和还记着薛宝珠的嘱托,自然是要去一趟葛忠那。薛宝珠自打把事儿交给他之后其实很少过问,不过是他时不时的交代进度,同时也隐下不少。例如鱼塘的投入比预想的要大,虽然风险并存,却是值得冒险的一桩,故后期投入的资本几乎全是他所出,甚至人手方面也调了不少,如此一来,比之最初的小打小闹,已经成了一笔稳妥的生意。 宝珠儿说她只会做吃的,生意上的事有自个帮忙担着她乐得数银子那般轻松就好。他亦是愿意那么养着她,若是往后能只给自己做吃食那就更妙了。裘和想着在宅子里她为自个洗手作羹汤的画面,心头便是一热。 “裴——劭!”一声噙着哭腔的低唤竟是满含了百转柔肠,女子身影竟是直直往裘和怀里扑去。 裘和在听见名字的一刹蓦然回神,稍侧了身子,便只叫她抓住了衣袖,眉宇之间掩过一丝懊恼。若非走神,见着这位他定然是绕着走的。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他们都是在骗我的。”苏温有些语无伦次,姣好面庞上欣喜溢于言表,到最后只会抓着他的衣袖哭。“我……我去严华寺求愿,定是……定是菩萨怜我,才叫我找着你……” 裘和被拦住的地方虽然离街上繁华处有些距离,可也是有旁人经过的,尤其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扯着一俊秀郎君只一时就会惹起风言风语来,裘和扫过那些张望过来的目光,冷冷拂开了她的手,“姑娘认错人了。” 苏温一怔,却在看到他要离开时神情闪现疯狂,又是拽住,“不,我不可能认错你的,裴劭,你看看我,我是温儿啊!” 裘和这下是彻底皱了眉头,“姑娘在大街上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有失体统,请自重。” 苏温噙着眼泪,但凡是瞧见的都会生怜,偏偏正对着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若说不是,怎么会呢,这便是她的裴劭哥哥啊。 裘和不愿过多纠缠,拽回了衣袖便走。镇上小,若是传回宝珠儿那,依她的气性平日里连尹奉的醋都喝,可不愿见她真为这桩难过。 苏温目送着男子决绝离开,眼前水雾蒙蒙。 “小姐,你莫要伤心,兴许裴公子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不肯跟小姐相认,小姐您忘了如今裴家……”丫鬟忙是上前两步宽慰自个主子道。 苏温为裴劭的冷漠正是伤神难以自制,却突然听到这句,宛若揪着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那丫鬟扶着她的手,瞥见地上遗落的物件,那似乎是裴劭手里拿着的,便命丫鬟取来,一股药味溢出。 “你说的对,是我一时太激动竟忘了……这,这是裴劭的东西,他受伤了!”苏温神情里显了紧张,又忍不住落下泪,“我好不容易找着他,却连他如今住在哪都不知道。” “奴婢方才听人说了,裴公子似乎和八宝楼有什么联系,小姐不妨去那里试一试。” *** 天气炎热,八宝楼做不到像醉霄楼那么阔气,买冰盆搁角落降温,不过薛宝珠别出心裁的拿了酸梅汤当噱头,后世的酸梅汤很多都不是自己熬制的,是勾兑的,自个制的味道会更好些。 乌梅、山楂干还有甘草一类的都是同常空那买的,挑的是顶好,熬制两回,第二回的时候再添一半的水,才能将充分熬煮透,而且味道并不比第一次熬制的淡多少,熬出来的酸梅汤颜色不深,是非常透亮的一种颜色,封起来放到井里头冰镇,等上桌的时候就是冰冰凉凉消暑解渴的了。 有时候配上薛宝珠新研发出来的菜式,必能红火上一阵,醉霄楼的掌柜也是常客,也给薛宝珠添了不少进项。 薛宝珠等后厨忙活差不多,便出来帮尹奉,裘和不在,他又是跑堂又是收钱确实要忙不过来。木制的算盘子拨着清脆,合着柜台里的账本,薛宝珠闲下来便抠着合计。两大本的账簿合计下来,竟得出三个月净利润直逼了二百两,原先被鱼塘掏空的底儿如今又回来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距离她枕着银票睡觉的梦想似乎也不远了。 正当薛宝珠独自躲在柜台后偷着乐,突然就被一阵拍桌声惊着,她收好账本抬头就看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耐问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家小姐有话要问。” “……”薛宝珠看那丫鬟鼻孔朝天的,皱了下眉头,试探问,“客官可是吃的有什么问题?” 丫鬟环顾了下四周,“就这小破地方,我家小姐才不会在这用饭。” 得了这句,薛宝珠环着胸呵呵,“我就是这小破地方的掌柜,你家小姐爱问啥找别人问去,别进来。” 丫鬟被薛宝珠噎着,红了红脸,咬牙恨了一声不识好歹,只得往门外去,大抵是找那小姐回禀去了。 “这年头的大家闺秀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瞎晃哒什么。”趁着转午后的慵懒阳光,薛宝珠懒散靠在柜台上无聊道。 唔,裘和怎么还没回来? 女子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时,薛宝珠正要打呵欠,正正对着来人,鹅黄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兰花,配一袭逶迤拖地的千水裙,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以白纱覆面,露出的半边脸颊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薛宝珠盯着,掩着嘴连呵欠都打秀气了。 “掌柜的?”女子得不到她的回应又唤了一声。 薛宝珠醒过神,扫见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便晓得这是想问话的那位小姐了,但看在人长得好看份上,薛宝珠堪堪应了一声,“有何指教?” 苏温提上纸包放在了柜面上,笑容里带了几分浅浅羞怯,“方才是我的婢女唐突了,掌柜的莫要介怀,我想跟掌柜的打听一个人……” “这……”薛宝珠的目光却直直落在那大纸包上,明明是之前她让裘和带去给葛小忠的,怎么会落到这人手上…… “那人个儿大概这么高,经常板着脸,长得……长相俊美,他……他叫裴劭你可识得?”苏温说着似乎又有些伤怀,“我找他许久了。” 薛宝珠随着她说的字儿,一条条与裘和挂上了勾,等到最后裴劭二字出来,薛宝珠直勾勾盯着她摇头,再摇头,“不认识,小姐估摸找错地方了。”话说完,竟掩不住心底一丝心虚,想唤尹奉过来,喊了两声却发现原来还在大堂的人不见了影。 “人又死哪去了?”薛宝珠装作忙碌,一壁埋怨道。 苏温见她无意帮自己,蹙着黛眉,“掌柜的真没见过?” “小姐也看到了,我这地方就这么点大,想找什么人一眼就看到了,或是一问就行了,真没有一个叫裴劭的,您要不再去别处找找?” 苏温自然早早在楼里寻过,并无所获,喃喃自语道,“我碰着他的时候他正拿着这包东西往别处去,兴许是还没回来……” 薛宝珠转过眼,故意不接她求助的目光,拨弄算盘,佯装在算账。 苏温又待了片刻,可到底是市井之地,她这番装扮早早惹来不少打量,杵着自然是难受,半晌之后只得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未将那一包药膳带走,留在了八宝楼里头。 薛宝珠等人走后停下了动作,心里因为她最后一句涌了惊浪,就那么直勾勾瞧着。 “掌柜的,方才出去那位小姐来做什么,可多人瞧了。”尹奉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倚在柜台旁故作问道。 薛宝珠回过神,当下拿狼毫笔敲了他脑门,“方才叫你的时候你去哪了,要在你还能看更清楚呢!” “我不是帮莫大娘去搬了个缸子么。”尹奉摸了摸一点不疼的脑门,委屈道。 薛宝珠复又瞧向了药膳包,心思不定,有口无心地碎碎道,“那个娇小姐来找人的,叫裴劭,不知里头有什么情缘也说不准……裴劭,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这腌菜缸子还有一个,我给送进厨房里去。”尹奉自然地接话,避过话头闪了。 薛宝珠追了目光过去,亦是被岔开了注意,喊道,“你叫莫大娘搁着,我等下来收拾。” “嗳。” 裘和赶在晚市前回来,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空无一人的大堂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纸包,恰是他回头找没找到的那个。 “回来了?”薛宝珠趴在桌上打瞌睡,想了一下午的脑袋略是混沌,可瞧见裘和又强打了精神。 “嗯,怎的不休息会儿?”裘和略过那包东西,言语里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心疼。 薛宝珠觉着一下午的别扭劲儿有点不知所谓,直勾勾盯着裘和看,脑子里乱的很,有想问的可又怕问出口的,纠结半晌后才道,“下午的时候有个姑娘拿着这个东西来的,她说找裴劭,问我识不识得?” 话说完,薛宝珠一双杏眸定在了他身上,说不清楚心底是何感受。 “路上的时候遇着几人堵着争执推搡,险些受连累,东西大概是那时候不见的,原来是被人捡了去。”裘和淡然开口,浑若自然。 “捡了就捡了,还编排理由想勾搭你么?”薛宝珠有些不信。 裘和却是定定瞧着她,嘴角微弯,携了一丝促狭意味,“这也说不准。” 薛宝珠自是晓得这人长得勾人,当个跑堂的桃花运也是一直旺的,幸亏绷着那一张冰块脸,要是搁这般笑笑,还不定招来多少,忍不住皱着眉头不高兴道,“都是话本看多害的,多不矜持。” 裘和嘴角笑意扩散,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摆在她面前,“这便是第一批的回报,这般可能哄你高兴?” 薛宝珠诧异地盯着那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可拢共就五张,好数得很,“这么多……” “宝珠儿眼光独到。”裘和笑着道。 可她也绝想不到那么多,要知道她投进去一百多两,这都翻了五番,吓煞人了。 裘和喜欢看她拿着银票,眼儿瞪得大大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却又透出切切实实的欢喜来笑眯了眼。 “这是我赚的银票自然是高兴,怎么能算你哄呢!” 裘和点了点唇,“在这儿盖个戳,我只是你的。”我的一切也只会是属于你的。 薛宝珠被蛊惑地靠近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食指点的薄唇,还没挨近,便叫人揽去夺回了主权,四荤八素中她微带粗重喘息道。她头脑发昏,便将心中所想半真半假,半娇半嗔的说了出来:“裘和,我最讨厌人家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 “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第76章 玉兰饼 到了月底醉霄楼掌柜来结账,纵使是特地挑了晌午,走了一段路就热得他满头大汗。“你这倒是比我那还凉快些。”萧掌柜一进来便感觉扑面而来的清凉,随即朝着四周查看。 按理说不会这样的,他那酒楼为了降温可是特地叫人在大堂中摆了冰盆,光是这一项就是极其花钱的。这镇上消遣地儿能掏得起这银子的,如今也只可能是他了,这想来想去薛丫头也不能这般大手笔的。 薛宝珠早前就得了消息知道他要来,歇了活儿,手里抓着从厨房里顺手拿的蒲扇扇风。“我也是前几日才叫人弄起来的,比不得萧掌柜自家早备了冰,只好在旁的地方想法子了。”说着话的时候并指了指地上,正是她得意之处。 只见贴着墙角的地儿有一掌余宽的沟渠,里头有潺潺流水淌过。 萧掌柜稀奇得很,万万没想到薛宝珠竟然在堂中弄这东西。非但贴着墙角,更是横竖几道沟渠纵横在整堂的地面上,然不同的是上头都罩着镂空的木块。即便是不小心踩在上头,也是极为稳妥的。 “这是……利用活水将热气带走了?”至于活水从哪儿来,萧掌柜也来不及细问,这时候只顾着连连赞道:“你这丫头,心思真是……真是叫人想都想不出来。”他背着手,左右踱步似乎是在细细体会,不住点头道:“真是凉快!凉快得很!” 薛宝珠抿着嘴笑,“萧掌柜随我去后院雅室细谈。” 坐定了之后,萧掌柜还惦记着方才经过院中的那造物,原来这丫头是引了井水才能成事的。只是架在井口的东西实在特别,他是没见过的。“薛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引得活水进入的?” “不如先谈了正事。”薛宝珠笑道。 “也算不得什么正事来的,只是我算算那喜乐酒楼也看扛不了几日,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打算。”萧掌柜转着茶盏与她低声道。 没几日?薛宝珠怔愣了下,遂再瞧向萧掌柜掠过一抹深思,萧掌柜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滑,会说出此话必然还有深层的意思在,此刻故作漫不经心地摇着扇,笑道。“可我听说那边照常开门做生意的……” 萧掌柜摇着头打断了她,“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我自有我的门路知道,那钟勄早在背地里拿了祖产出去变卖。他那点家当又能支撑喜乐酒楼烧几日银子的?”他见薛宝珠正思量着便立即摆了摆手,“哎,那喜乐酒楼已经成不了气候了,准错不了的!” “却是那人气性极大,为了跟咱们争个高低竟不惜赔上身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这么容易结束了这事。”薛宝珠想着事儿,手指不自觉的在蒲扇上抠弄。 萧掌柜不由笑了起来,“薛丫头莫不是让前阵子那些烦心事搅合得心都乱了?如今新的县太爷也上任了,行事公正得很,再不会有先前乱七八糟的事了。” 薛宝珠懂他的这话,只好安心点了点头,可私底下心想还是要让店里头的人都警醒着些。方芳和方芳娘是新来,虽然不清楚与那好赌的爹是如何了断的,但有了那张和离书就好办多了。她还提心吊胆过一阵方芳爹来找麻烦,结果半月多都没响动,一打听听说是躲债连夜跑了。八宝楼里自此多了两个帮手,母女俩都很勤快,连莫大娘都说这阵儿清闲了。可楼里毕竟女眷多,她这个当家的自得更留心些。 明个她要去华严寺做素斋,得有个两天,自然也没打算带上裘和,有他在楼里顾着她出去也安心。 “薛丫头可有想过盘了那喜乐酒楼的地盘,将你这门面扩扩,总不能这一点地方顶了事儿罢?”萧掌柜筹措了下语句试探开了口。“从那边透出的口风看,若钟勄下月无法偿还债务,恐怕那酒楼就得抵出去了,届时恐是价高者得。若薛丫头你有兴趣,我便再托托那门路,摆个好看些的价格,并了那喜乐酒楼。” “嗯?”薛宝珠回神,略诧异地凝向萧掌柜,掩了掩眸子道,“萧掌柜既有这打算,何不自个来?” 萧掌柜虚笑,带了两分为难惋惜,“实不相瞒,醉霄楼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整个汴城拢共有五家,资金一时周转不开,眼瞧着的好处占不着,我便想到你来了。” 薛宝珠随着他的话语轻轻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艳羡,醉霄楼的现今是一点一点积累的,作为掌柜的谨慎是自然,而今特意来知会她恐怕也是怕喜乐酒楼将来落入不对付的对手手中成为强敌,才来此处做顺水人情。 喜乐酒楼先前就奔着打压自个来,若要能收入手中,倒也是解气的,有五百两的银票打底,要拿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宝珠转着心思,面上却是频频蹙眉,露了难色,“可萧掌柜也瞧见了,我就这么个小门面,赚的也就是个糊口钱,就算有心,也怕无力啊。” “嗳,薛丫头此话差矣,你小小年纪就能有今日作为将来定是不得了的,若说难处,也只是一时。”萧掌柜见她有意向,连忙添了一把,“价钱上,我包管你吃不了亏,再要是愁人手不够,我那儿也能先使几个人帮衬一月,等你上手你看可行?” 这条件倒是勾人,薛宝珠达到目的,才堪堪犹豫着应,“那就有劳萧掌柜的,若能成,我必好好感谢您才成!” “哪里哪里。”萧掌柜心中另有一番盘算,笑眯眯地瞧着薛宝珠,有些话也是捡好听了说,却还真不信一个小姑娘的能耐能大到哪里去,总之对他构不成威胁才好。 喝了会儿茶,萧掌柜忽然问:“你家那哥哥呢?”他是自打进店似乎就没瞧见,这么个人在永安镇太过显眼,多少来八宝楼的食客都在外边传八宝楼的兄妹两个都是画里头的人儿。 “估摸是去拿货了。”薛宝珠并未如实道,这阵子海鲜生意越发的好,店里头要顾着,她自然是不能时常往外头跑,所以都交给了裘和办。生意越来越好,所以他外出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萧掌柜艳羡不已,呷了口茶方才道:“要我有你这么个闺女,我就立即归家养老去了,何必每日拨着算盘算计来算计去的。” 两人闲话一阵后核了这一阵的生意往来,萧掌柜结了银子后便回去了。到了晚间,薛宝珠等裘和从外头回来便立即抓了他来说话。“怎么今儿这么晚的?”她不过是随口一嘟囔,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打听裘和这一日的行程,这般说了时候,又紧接着道:“我明日天没亮要去华严寺做素斋,店里头你给我看着些。” “怎的忽然去那儿?” 这事也是薛宝珠今日临时应下来的,就在晌午萧掌柜进店前那寺庙里头的小和尚才前脚走。裘和一大早出去,自然并不知情。 薛宝珠道:“原先庙里头请的厨子伤了手,这也是没办法才寻到我这事的。何况明日是寺里头一年一度布施的日子,紧要得很。我想着我这边既然能腾得出手,便答应了下来,到底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我不定跟着也能沾沾光。再说这一年日子也越来越好,不定是菩萨佛祖在暗中照拂的,我也应当回报回报。” 裘和一开始眉头还有些拧着,倒是叫薛宝珠这番话说得逗笑了起来,“你既然决定了去就是了,难为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大缘由来。只是既然是布施,这一日的量必然大得很,我怕你累着。可……明日正好还有一桩生意要谈。”他抬手轻轻抚着薛宝珠的面颊,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过去,“不然我推了明日那事,陪你一道过去。” “这倒不用,那华严寺我也不是没去过,何况明日还有庙里头的小师傅们帮忙。”薛宝珠只觉自己的脸颊在他手指的摩挲下便得越来越发烫,随即伸手去拂开,又找了个缘由搪塞:“你的手也不知洗了没有!” 第二日清早天还蒙蒙亮,薛宝珠便起了身准备出发,此去华严寺有一段路,裘和夜里头特地出去租了辆马车。而宝霖更是老早就穿戴整齐站在堂中候着了,一见薛宝珠便立即道:“姐!” 依照宝霖先生的惯例每十日休沐一日,他今日正好有空,原本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温书的,可昨晚上知道薛宝珠要出去后便要求说要跟着一道去。薛宝珠自是了解她的这个弟弟,晓得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才要跟着的,拗不过也只好由着他了。 要说薛宝霖原是瘦瘦小小的个,这一阵吃食跟上壮实了不少,也抽条长高了不少。以前还在长渚村的时候他总是前前后后跟着薛宝珠,反倒是搬到了镇上跟他姐相处的时间少了不少。 行至半山腰处,阶梯层层,便只能香客自己走上去了。薛家姐弟二人下了马车,步上青石阶,两旁玉兰树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风景怡人。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薛宝霖将将走着忽而道。 薛宝珠听了瞧一眼头顶玉白的花朵,笑着道,“睦石的诗倒是应景,你还学了什么?” 薛宝霖看着玉兰树下的姐姐,风拂过,玉兰花瓣落在了肩头,衬得肌肤一色玉白,禁不住脱口道,“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薛宝珠瞥了一眼四周,竟还有人点头应和的,止不住脸上羞红,抓了宝霖的胳膊羞拉着快步往上走,一壁嗔怨道,“你这跟谁学的,竟敢调戏你姐姐来了!” “裘表哥!”薛宝霖被提着,噙着促狭笑音理直气壮道。 薛宝珠顿了顿,提着他的手劲儿稍稍松了点,宝霖机灵极地脱身出来,一壁煽风点火地喊道,“姐,回去好好收拾他!”哼,谁让他老是占着姐姐! “你俩一块收拾!”薛宝珠反应过来,瞧出宝霖的幸灾乐祸,自然晓得怎么一回事,姐弟俩笑闹一阵便到了寺庙前。 山门外有个小和尚候着,见了姐弟俩便迎上来为二人引路。寺庙后厨里一贯做饭的和尚早已将蔬菜都摘洗干净了一多半,瞥见师弟领进来的身影,双手合十道:“薛施主,今日烦劳了。” “小师傅哪里话。”主厨的就薛宝珠一人,她也不敢耽搁,立即撸袖子开干。薛宝霖也十分乖顺,不用交代就自发替薛宝珠打起了下手。原先宝珠还在摆摊子的时候,他总在一旁帮忙,所以也是十分的熟练有默契。 华严寺盛名在外,布施两日,来参加盛会的人几乎把寺庙门槛踏破,索性有了第一日手忙脚乱的应对经验,第二日及早筹备得更多了些,尤其是颇受大家喜爱的玉兰饼,就用新鲜的玉兰花洗干净和糯米粉制成圆剂子,包入豆沙、玫瑰糖等馅心,收口朝下,按成圆饼即成玉兰饼生坯,蒸熟了极是软糯可口。 薛宝珠也让人从八宝楼运了不少东西来,她确是结善缘来的,善有善报,求个家人平安。 约莫到了翌日未时,薛宝珠这边才忙完,就匆匆辞别了寺庙住持仍旧坐着马车往回去。小宝霖接连两日都出了力气,也是累着,坐到车里没一会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薛宝珠看他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吵他,见他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便用手做扇替他扇了几下。 只是还没走上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马蹄声响。“就是前面那辆马车,给我拦住,把薛宝珠拿下!” 薛宝珠听外头那个怒喝的声响里竟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陡然一惊。正当这时候,车帘子叫人粗鲁蛮横的一把扯了下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个官差,“你是薛宝珠?” 薛宝珠不明所以,却是点头。“这位差爷找我是……” 那人还不等她问完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粗暴的拉出了车厢。 薛宝珠也没想到他竟是会这样蛮横,出来时候不经意被撞在车箱上头,当即捂着脑袋吃疼的倒吸了一口气,眼泪汪汪。那人丝毫不顾惜,将人抓了出来便推在了地上,指着对同来的那些衙役道:“这就是薛宝珠,给我抓起来!” 薛宝珠叫摔在地上,还未回过神就见几衙役手持镣锁凑了近来,面上无一不少凶神恶煞。“慢着!”她大喝一声,也借此机会稳了稳心神。小宝霖迷糊着也彻底惊醒过来,忙从车上跳下来拦在薛宝珠的面前,“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姐,各位差爷莫要搞错了!” 那为首的男子道:“为什么抓你姐?”他跟着复述这话,只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继而一挑眉眼恶狠狠的说道:“杀人偿命,自然是要抓了去砍头的!薛宝珠,你犯了事却还在这装无辜!可知今日在华严寺吃了素斋的那些百姓才是最无辜可怜的!” 薛宝珠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从这话中知道事关华严寺的斋菜,“吃了素斋的……他们怎么了?!” 那男子凶狠的瞪了她一记,“怎么了,教你给害死了!”一壁对着手下人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将人带去衙门!” 害死?!薛宝珠看着大步逼近的衙役,尤是摇头想不明白她做的斋菜会有何问题! “你们胡说!我姐怎么会……”宝霖扑着挡在薛宝珠面前,不叫有人能靠近她。然而他不过是个还未长开身量的小孩子,如何能招架得住那些衙役,纵然是手脚齐上也让人丢到了一旁摔得几乎骨头都要散架了。 薛宝珠大惊,“宝霖别过来!”她唯恐他在这时候认了死理再扑上来受伤,“快回去找裘和!”薛宝珠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叫两个衙役架着离开了,见宝霖追了一阵倏然转身往八宝楼的方向跑这才稍稍放心。 怎么会斋菜有问题? 薛宝珠更想不明白,那些衙役也只字不露,将她押送到了县里头便立即投入了大牢。这事来的突然,更甚至她还没闹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关押入了大牢。 那囚室还有个蓬头垢面的之人,见到薛宝珠只当有了个伴儿,立即去扶了她起来,殷勤的问:“你犯了什么事?咋到了这来的?” 薛宝珠这短短功夫被狠狠摔在地上几回,手肘撑着地面时被蹭了皮,这时立即撸起来查看,“我也不知道……” 那人抬手拨了拨自己面前的散乱头发,看到薛宝珠一身细皮嫩肉便砸了砸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可真是稀奇了。” 薛宝珠这时候哪里有功夫听她这闲话,立即站起身扒在栏杆上朝着外头看,“有没有人的?有没有人啊!” 偌大的牢房里空空荡荡,除开几盏悬在墙壁上的烛火叫微风一卷左右摇晃,再没有其他应话的人。薛宝珠心烦意乱,这要抓她也总要让她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事多严重才好! “别枉费力气了!”跟薛宝珠同处一个囚室的人又淡然开口,她是个将近三十的女子,住进来有半个月了,早适应了此处。“就是你的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来。” 薛宝珠不甘心,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些银子,但凡能喊来个人使些银子先让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好的。但事情果如那人所言,她喊了良久都没见有人过来。 那人嗤笑着道:“我看你也就安心在这呆着吧,上头那位官老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事都往严了去办的,底下这些个也都夹紧了尾巴不敢跟以前那样松散了。”说到伤心处,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这牢房我从前也进过两回,可在这呆着的日子也算不错了。我犯的又只是些小事,过不了一两日就把给放了。呵,这回真是倒了祖宗八代的霉!不过是为了点小错县太爷就要将我关个十年!”到最后,越说越气愤,她将十年这两个字咬得分外用力。 薛宝珠听她一人碎碎念并未经心,骤然听见十年二字咯噔一下,抬起眼去看她,问道:“你犯了什么事?” 那女子名唤翠娘,平日里没个正经行当,只消缺钱花了便在哪边小巷子里摆个摊儿聚赌,她赌的也不大,所以有几次运气不好被逮了正着也只是关了几日就叫放了。这回也跟往常一样,可她却没想到关了十年!“我可算是栽了。这位新老爷想要做功绩,便在我身上发了狠。看着吧,这头几个个月判罚都严得很。对了……你是犯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薛宝珠摇头。 那人却显然不信,“你可别骗人,总归是有事才会被抓进来的。按说我们如今可是一样的了,你瞒着我又有什么用处?” 薛宝珠紧抿着唇,再没理会她,心中一片烦乱。 第77章 玉米窝窝头 宝霖哭着回八宝楼,可裘和这时候根本不在,莫大娘听了事情险些晕过去,忙让尹奉去衙门喊王大虎。本文由  首发王大虎正巧为了这事而来,尹奉便岔开了身影去寻主上。 申时店里头没什么客人,出了这样大的事莫大娘也实在没心思顾忌旁的,一咬牙索性关了门。她一想到宝霖说的那话就焦心得很,拉着王大虎哭道:“这可怎么是好,宝珠怎么会叫关进大牢的?素斋?素斋怎么会出问题?” “今日在华严寺吃了素斋的人大半数都的出现了口唇青紫、头晕、呕吐的症状,里头多的是上了年纪的的人,这样一折腾,恐怕……”王大虎也是急得很,万万没想到宝珠身上能出现这么大的事!他听衙门里的同僚说粗粗估算都有两三百人!这样大的案子,便是想兜都兜不下来,何况新任县太爷又是个急切想做出功绩的性子,宝珠这回…… 王大虎看见莫大娘听了这些话脸色急转直下,立即转了话题安慰。“干娘,你别急,咱们先想法子见上宝珠一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尹奉折返回来。莫大娘一见他身后没跟人来,立即问:“还没找到裘和?” “他先去了华严寺,让我回来喊王大哥也立即过去。”尹奉道。 王大虎一思量果然应当这样,立即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真是急糊涂了,我立即过去!”说着便别了莫大娘紧赶着往华严寺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华严寺也都戒严了,不少官差衙役守着。王大虎赶到的时候,裘和正面沉如水地站在寺庙外,瞥见他时神情微有变化,自己的袖子就被人拉住往前去,凭这动作方察觉出此人并非像表面上那般镇定,相反已经急得很。 “王捕头。”守门的官差见着王大虎作揖,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男子皱了皱眉,却没做阻拦。 王大虎皱着眉头往厨房去,一路碰到的,都是品阶在他之下的,这一路自是畅通。临到厨房门口,裘和快了一步入内,外面守着的官差嫌他坏规矩伸手要拦,叫王大虎阻了下来,“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遗漏,人命关天,仔细些总是好,你且守着就是。” “是。”衙役应声退到了一旁。 裘和打量内里,既是被封锁的,应当是除了衙役旁人再不得出入,于证据保留也最完善。宝珠儿被抓,他虽不至于像莫大娘那般乱了阵脚,可委实算不得好,心中亦是焦虑万分。 “宝珠总说做吃的得仔细当心,也惯是谨慎,怎的还会出这样子的纰漏?”王大虎一壁查探,一壁叹声道,大夫验出来是中毒,要说宝珠会下毒害大家他是一点都不信,怕就怕是无心之失,哪些食材冲了或者坏了惹出的麻烦事,牵扯上人命,那也是极糟糕的。 “并非是食材。”裘和头也不抬道了一句,只专心查探。 王大虎瞧他那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一声,继续闷头寻起线索来。 厨房外,围了几名和尚,这几个都是这两日在厨房里帮薛宝珠一块弄斋菜的,虽只接触两日,可都觉得那位薛小施主是菩萨心肠的人,惹出这样的案子着实不应该,便也上心,见人来查想问个究竟。 “施主,能否问下师兄弟们中的是什么毒?”其中一名小沙弥立在厨房门口合十问道。 王大虎冲他点头回礼,皱眉道:“说是硝毒,已有十来人丧命。” 小沙弥面露悲悯之色,“阿弥陀佛。” 裘和问他寺中专管厨房采买的是何人。 “采买的是了善师叔,叫衙役带回衙门问话去了,还未回来。”小沙弥道,想了想又添了话道:“了善师叔平日最为谨慎,采买东西都是跟从前的那几人做生意,轻易不会换人家的。” 裘和闻言,搜寻的动作一顿。 “有劳师傅告知,吾等自当竭尽全力给汴城百姓一个交代,也不冤枉了一个好人。”王大虎紧着声音道。 小沙弥再度合十弯腰施礼,旁边跟着的几人自然也合十礼退。 这头,王大虎看裘和直挺站着沉思,当是寻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可是发现什么不妥了?” 裘和回神,对上王大虎关怀视线沉默地摇了摇头。 又一次一无所获,两人只得无奈回了八宝楼。王大虎还要处理衙门里的公事不能久待,在镇上分道扬镳,裘和独自回八宝楼,正门处被贴了封条,不时有路过的指指点点。 他身影一顿,绕过路往后门去,等入了里头便朝尹奉使了眼色,人到身旁后在其耳边低声吩咐几句,后者点头应下,不多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八宝楼。 “裘和,裘和,你可得救救宝珠呐,她当初为你可愿意倾家荡产,如今自个进去了,你可不能不管她呀!”莫大娘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这一日都没瞧见人,心是越想越慌,话也混乱了说。 裘和扶了她一把,眸中幽冷化去几分,“大娘莫急,宝珠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那声音沉稳,裘和又是十分可靠,莫大娘缓和稍许,也察觉出方才那话的不妥来,“大娘,大娘方才不是那意思,只是……” “我知道,我同大娘一样,也心疼舍不得宝珠在那处受苦。”裘和舌尖品到苦涩,也叫莫大娘勾起了当初被抓的记忆,相较自个此刻心境,想到那时她的孤立无助,心头叫砂石磨砺一般难受。 “我姐姐没做那事,县老爷不能胡乱定了我姐的罪!”宝霖通红着眼眶,等到裘和回来才像找着了主心骨,也在心中暗暗发下誓言,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当一个贤良爱民的好官,绝不错判一件案子! 莫大娘抹着泪,一边叹着苦命的宝珠,门外那些叫嚣辱骂依旧能透过前门传进来稍许,外头是个什么光景不消看也能想到,出了人命的案子,这可怎么是好。小宝琴睡醒了以为是姐姐回来,哒哒哒的下来却看到两双红通通的眼,不明所以地唤着姐姐呢,却惹得那两双眼儿更红。 裘和过去将她抱起,“你姐姐在外头耽搁了……很快就能回来。” 小宝琴听着外头嘈杂的响儿,手里拿着玉米窝窝头歪着头有点想哭,可教裘和大掌摸着脑袋,那一声莫哭就抽了下鼻子忍住了,被莫大娘带去了屋。 “你要咋救我姐?”等小宝琴走后,大堂里只剩下薛宝霖和裘和二人,他仰着脑袋着问。“我姐还说回来给宝琴做玉兰饼,我姐做的玉兰饼可好吃了,那些人都哄抢着的,通常一笼出来一会儿就精光了。” 宝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小肩膀耸着,却是在他面前强忍眼泪,“那些人……那些人夸我姐做的好吃,听说还……还不收钱,夸姐姐人美心善,咋……咋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他们凭什么那么骂我姐!” 裘和站在大堂内,沉黯环境中一双深邃眸子亮得锐利异常。“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可畏的是人言,等到你足够强大的那日,这些都将不足为惧。” *** 布施惹出的中毒案子两日来发酵,愈演愈烈,又因为接连不治死去的人数上涨,案子惊动了州府,这一层层往上报叫圣上知晓也是早晚的事。而八宝楼门口死去的人被家属捧着灵位堵在八宝楼惨不忍睹的正门口,声声谴责追讨偿命。 人群里刘四儿也踮着脚探热闹,他已经被喜乐酒楼辞了,不,是喜乐酒楼倒了,遣散了所有伙计,连工钱都缩水了一半,讨都讨不回来。这一连串的倒霉事,他算来算去就算到了薛宝珠头上,要不是八宝楼和醉霄楼沆瀣一气,做得好好的生意也不会这么垮掉,故瞧见八宝楼门前热闹他自然多看两眼。 “这是咋的了?”刘四儿在家闲赋了几日自是不清楚,便凑上前问。 “那掌柜的害死人了呗,初一在华严寺布施,也不知她怎么做的,大家伙吃了斋菜中了毒,都害了好几条人命了!”旁人搭了他一茬话。 刘四儿瞪圆了眼睛,扯了几条人命……却是好不容易才掩住了喜色,没在这时候显露出来,看着四周白幡的,心想薛宝珠该啊,恶毒心肠的活该老天爷收拾她,犯了人命案子,长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恨毒了薛宝珠,只觉是她害得自己接连倒霉,夹在人群中便又扇风点火的起哄,叫众人怨气更大。竟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拿了东西往八宝楼紧闭着的门上扔烂菜叶。渐渐的,群情更加激愤怒起来,便是那拳头大小的石块也砸了过去,好好的朱漆大门叫砸得面目全非。得亏是关着的,要不然定是要伤到人。 隔了一门的莫大娘在后头战战兢兢,宝珠被关进牢里头,她一个人彻底没了主张。裘和同王大虎为了宝珠的事儿奔波,见不着他们两个的踪影,她只好带着小宝琴和宝霖在家里头等。 只是这样下去,这门也不知牢靠不牢靠,莫大娘紧忙一手拉着一个将将两小的送到了后面屋子里。“宝霖乖,再这看着妹妹,大娘收拾收拾东西带你们走。” 如今宝珠不在,莫大娘自己定时护住这一对小兄妹,思来想去这地方都不安全,不如回乡下避上两日。倒不是她不为薛宝珠的事奔波,莫大娘自知帮不上忙,反而是怕自己凑上去坏了事。 她这边收拾好了便想着趁着晚上外头人消停了便从后门离开,碰不见王大虎和裘和的人影也只好等安定了下来她在喊人带信给他们了。正想着这事,忽然尹奉推门而入。莫大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外头闹的那些人跑了进来,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怎么回来了?” “裘大哥让我送你们先离开。”尹奉道。 莫大娘一听他跟裘和照过面,忙问:“宝珠那怎么样了?到底查出什么来了没?”她见的尹奉微垂着头没吭声,心便凉了下去,“可能进去见上一面?要是能见一面细问问也是好的。” 可县太爷新官上任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自是卯足了劲的严办,早下了严令叫上下一干人等看好牢中关押的几人不可有半点疏漏。这次中毒已经牵累了十几个人,各个都警醒着怕丢了饭碗性命,根本不敢有半点寻私。 王大虎这两日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能带裘和进去。县衙大牢里外三层,围了水泄不通。苏牧山更是请示了荆州太守,调了兵马来驻扎。非得他本人的手令,谁的面子都不卖。 尹奉道:“裘大哥正在想着法子。” 再说裘和。这两日未了宝珠的事前后奔波,却半点进展都没有。所有相关人等,他同王大虎都一一排查了,并未有任何错处。到底当时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也只能当面问清楚薛宝珠自己了。若是在金陵他仍是裴府公子,就算官场也总得卖他两分面子,自然更能请些有交情的官员出面。可如今他不好暴露身份,更不好在苏牧山面前露面,唯一的法子似乎只有……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双花巷头的大同医馆里头还是人影交错、繁忙不堪华严寺的布施牵连数百人中毒,多数都被搁到了此地诊治。临近镇子的大夫也都赶了过来帮忙,饶是这样,人手还是不够,只能紧着病情更为严重的先诊治。 这大同医馆是间大医馆,可如今里里外外但凡是个地儿都摆了草席躺了伤患在上头。医者大夫穿梭其中,加之伤者家属陪同,眨眼看过去一片忙乱。裘和如此进去,自然不会引人关注。然而,当他走过二进门的时候,却步伐有些停顿,直至里头那抹绯色裙衫之人瞧见了他这才重新迈步出去。 待到裘和出了那医馆,走至近旁小巷里停下,追随着出来的那人也停下了下来。 那跟着出来不是旁人,正是新任县令之女苏温。苏温闻得此事并带了府中侍女杂役前来大同医馆帮忙,她方才在那屋中喂个老妇人吃药,却没成想不经意瞥见一人。原也只当是连日来忙得发了晕,可这人是她心头最要紧那个,宁可追着出来确认一番。此时停了下来,看着前头这人的身影,愈发觉得……他就是了! “裴劭……”苏温唤出口,方才觉得自个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双水眸盛着那人颀长身影,心中再确定不过。 立于暗处的身影动了一下,幽幽道,“苏温,你瘦了。”然一双眼眸却淡漠,古井无波。 苏温热泪盈眶,这些日子全无消息,她以为他早就……此时重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扑将上前,将自己投入裘和怀里头去,呜咽低泣了起来。 过了一阵,她情绪稍稳才惊觉自己这般于理不合,记起裴大哥一向最重礼数,定是不喜姑娘家如此不矜持的,犹是带着几分不舍与隐秘雀跃退了两步,拉开了稍许距离,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痕问道:“裴大哥,你怎么在这的?”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托了一人的救命之恩,躺了两月如今尚算恢复。”裘和敛眸道。 苏温攥着帕子,眼中又泛水光,躺了两月怎可能像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裴大哥的那位救命恩人是……” “你也见过,是八宝楼的掌柜,当初为她所救,我清醒后失去了记忆,故她不晓得我叫裴劭。”裘和顿了顿,“我如今要报一报这救命之恩,苏温可愿帮我。” 苏温想到那位小掌柜,原是拧起的眉头随着他后面的话舒展开,原来竟是这般错过了,“自是愿意的,裴大哥只管说就是。” “我想细查华严寺中毒一事,如今去不得大牢,所以想问问你有什么法子。” “这……我听父亲的意思是结案之前都不许人靠近牢房,外头又有州城的兵马守卫,非得我父亲的令牌不可。”苏温闻言略是蹙眉,犯起难来,可她一心向着裘和,既是他同自己开了这口,苏温自然不肯叫他失望,亦是想着替裴大哥能还了这份恩情,遂思量片刻道:“你戌时在衙门外等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再坚决不过,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替他办成这事。 裘和颔首,转而又道,“只是,我尚未袒露身份……” 苏温一怔,旋即联想到裴家那边变故……及裴昭近来所为,她并不愚笨,单从这话便晓得当中必有隐情,“裴大哥,我省得了。”她走了几步就又停下回望了一眼,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裘和,这才疾步离开。 裘和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才收回目光。到了戌时,苏温果然依约到了衙门外,而他先一步在街头便跟她碰了头。衙门外的差役见是县太爷家的小姐,自然不敢轻慢了去,可已经入了夜,必然要多嘴问一句:“苏小姐如何夜里头过来?” 苏温没言语,却是她身边的丫鬟递了牌子上前:“你只管好自己当差的事,这是我家老爷的令牌,瞧仔细了。” 那差役讪讪,确认无疑便让了行。裘和微垂着头跟苏温一道进去了里头,因着有令牌一路三四个关卡皆是畅通无阻。等进了牢房,苏温道:“裴大哥,我在外头等你。” 裘和点头,转身进了里面。相较于外面的守卫重重,进了这牢房除却门口的狱卒,里头便是空无一人看守。他依着道儿往前,只等到了最里面阴暗处才的铁牢中才见着了薛宝珠。 第78章 豆瓣酱 薛宝珠正歪在墙角,听见脚步声正稀奇,转眼就见到来人是裘和,一颗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口。 “宝珠!”到了最后几步,裘和疾步上前仿佛早已按耐不住急切,他双手扶着栏杆,上下打量了才从地上站起的薛宝珠,见她并无外伤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两日身处这阴暗潮湿之地,又身陷莫名案子里头,薛宝珠也憔悴了不少。裘和看了揪心,“宝珠,你别怕,我不会叫你有事的。” 薛宝珠噙着眼泪点头,“外头怎么样了?我那日被抓了进来,一直还未有人来问过我话。而且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裘和,华严寺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日布施出了岔子,吃了素斋的两三百人都有中毒迹象。”其实到晚上已经有十数条性命死了,可裘和怕宝珠听了越加害怕,并没细说。他这趟进来,一是为了确认宝珠无碍,另就是为了知晓当日在厨房可还有发生什么事儿没。 薛宝珠这两日早来来回回仔细想过当时情景了,当即断然摇头,“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华严寺的厨房我从前进去借用过,里头的烧饭僧人我也都见过。那些菜下锅前我都瞧过,都是新鲜挺脆的……”说道此处,薛宝珠忽然停了下来,“确认了到底是哪道菜出了问题没?” “只说是斋菜,这案子办得严密,那苏县令不许人往外透露一个字。”裘和低着声音道。斋菜出事后,苏牧山倒是动作极快,立即抓了几个关键之人。可华严寺里头的几个和尚早前就一一审问过了,非但是审问过了,而且是逐一放了。如今只剩下个薛宝珠还被关在里头,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只怕到最后理不清了,苏牧山便要推她出去认罪伏法了。 薛宝珠知道他能进来一趟不容易,挑了这段时间自己想到的要紧事来说。“那些斋菜经过我手的时候一定没问题,可到了头来去叫人中毒,是不是当中叫人搁了毒?” “我已去查过。”裘和这两日早将但凡要能想到的事都去查了个遍。那斋菜的分量极大,薛宝珠做了之后便让那些做饭僧放入了木桶中,运出去的时候皆是两人一道的。他同王大虎两个仔细查过斋菜经手的几人,他们的确没那个机会更是没那个动机。 如此一来,薛宝珠所有的猜想都叫截断了,一时思绪全无,全像是陷入了困局。她看向裘和,见他眉眼郁结不畅,显然是外头进展不顺。薛宝珠细想自身可又得罪了什么人,可转念又觉得说不通。她哪里同人有过这样大的深仇大恨,要让那个下毒之人用这几百人的性命做陪。更何况,他既是能将这毒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在她这八宝楼就能动手了。 神不知鬼不觉…… 薛宝珠心口猛跳了一记,“那些人中了什么毒,都是那些症状?” “……大半数都的出现了口唇青紫、头晕、呕吐的症状,再又严重的就是昏迷、口吐白沫。”裘和眉头皱拢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薛宝珠心里头确实有一念头冒出,可又不敢断定。“那可有验出是什么毒?” “几个大夫应诊后皆说中毒的症状同硝毒相同……”裘和如此说,可仔细一想,忽然想到了不对的地方。他下午去大同医馆,见到那些个人皆是先前症状虽喝着药,却好似并无丝毫转好的迹象。难道……难道说是……“这不是硝毒?” 牢房中里安静得很,呼吸间闻见的都是触鼻的霉味。裘和的这声音压得及其低,虽是这样,可壁上烛火却好似晃动了两下。 薛宝珠在他的灼灼目光下点头,“对。我怀疑……是盐有问题。” 裘和拧眉,盐是每道菜必要用到的调味,确有可疑。只是,华严寺厨房里的东西理当都验过了才是,盐里若是被搁了毒,岂会验不出?不过,薛宝珠自是提了这么一说,他出去后自然要再去查。 正当要说话的时候,却听薛宝珠出声道:“朝廷掌控天下盐矿,但凡用盐皆是官家售出。可到底有人经不住里头巨利,便会铤而走险的制私盐。私盐来源便不正,制成过程中也极易出现差漏……”裘和方才所说的症状十分像食用了这东西所产生的中毒症状。 裘和从未听过这事,“我出去后立即去查。” 这话还未落地,外头传入了轻盈的脚步声,苏温久等人不出只好入内。“裴……”她刚要称呼裘和本姓旋即止住,思及他此前所说,自然也是帮着一同隐瞒下身份的。“时辰不早了。”她心里头再如何着急,口中出来的话也只点到即止。 薛宝珠看着来人,杏仁眸中掠过诧异,不自主地抿紧了唇,心里头惊疑着这两人如何认识了。不然事儿闹得这样大,裘和哪里能这样轻巧的进来。她抬起头,复又看向裘和,抿着唇似乎迟疑了一阵才道:“那你快出去吧。” 裘和点头,见她眼帘低垂长睫轻颤,心竟也似被扯了几瓣,“宝珠——”他只是唤了她一声,旁的什么堵在喉咙却不能再出来了。 分别时刻,薛宝珠知道自己摊上的是大事,再往后根本不想多想。她怕自己心智不坚过会要掉眼泪,忙点了头起来:“我知道的。” 等两人走远了,苏温才听见后头牢房深处出来的细细弱弱的哭声。她朝着裘和看,竟觉得他后背有些僵直,像是在克制隐忍。苏温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张望一眼,到底没停下仍是跟了上去。 出了衙门,裘和停下来跟苏温告别,苏温却道:“裴大哥想要救那位姑娘,我岂能不出力?我跟着一道去,不定还能帮裴大哥出出主意。此事事关重大,我看那位姑娘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更不想这许多人莫名受罪。” 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上往来行人也少,裘和知她本性至真至纯,说这话必不能是虚伪之举,“今日太晚,你一姑娘家到底不方便,先回府去吧。” 苏温正待开口坚持,见他视线落在自己手中抓着的那块令牌上,陡然想起险些忘的这事,只好道:“好,那裴大哥我先回去了。再要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找我。”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这几日都会在大同医馆帮忙。”她的想法简单,只想替裴劭早早了了这桩。 “嗯。”裘和应,目送了软轿离开才折去找王大虎。 王大虎就守在华严寺中,一心惦记着能不能从从这再找些有用的线索。可万万没想到掌灯时分又闹了一桩大事。他一见着裘和的面,便忙不得先开了口,“那了善和尚死了!” 裘和记得先前他就查过这了善和尚,他是庙中负责采买之人,查下来的确并无可疑。可这时候怎么……死了? “这和尚也是个死脑筋,得知死了人便说也有自己的孽在里头,道是自己没管好厨房才会有了这祸事。今儿掌灯时分竟拿了个蒲团在大雄宝殿里头对着菩萨作法圆寂了!”王大虎急得不成,额头上的汗直往下落:“这可怎么办!” “他采买可有账本?”裘和稳了心神问。 “……”王大虎深吸一口气,拍着大腿道:“对!对!应当有账本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豆瓣酱 七月初八,天边刚刚亮起了鱼肚白,汴城县衙门的公堂门外围聚了不少人。这日正是衙门的放告日,即是华严寺投毒一案开堂问审的日子。 说起这桩,已经过了好些天,大家伙都等着一个结果,城中参加华严寺盛会的人多,家里或多或少都躺了一两个被救回来的,一想起亲人遭的那份罪,对今日公堂被问审的就多份怨气,只吵着要县老爷给公道。 庭外吵嚷一直传到内厅,苏牧山一袭笔挺官服,在师爷的陪伴下走到了前面,神情肃穆。这是他上任来办的第一个大案子,且牵涉十八条人命案子,上至京师都十分重视,他也有心借着这桩案子表现表现,今年年底绩效得了优说不准隔年就能稳步升迁。 “苏大人,您可得为大家伙做主啊!我儿就是叫那恶女谋了性命,大人一定要让她偿命!”说话的妇人一身素缟,通红双眼布满了血丝,抓着门前拦着的木栏饶是激动喊道。 “珍嫂子莫要激动,苏大人是大大的好官,一定会给大家伙一个公道。”旁边与妇人相熟的胖妇人扶了她一把,一壁道,“可怜珍嫂子的儿子今年才八岁,活泼伶俐,这一下没了……唉,作孽啊作孽!” “可不作孽么,连累华严寺的了善大师负疚圆寂,这薛宝珠也够能耐了,死后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有人咬牙切切。 “可不是,做生意的都是钻钱眼的,哪会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她上赶着做,是要讨好名声是不错,明面上是不收钱的,指不定暗里又从哪里想了法子,调了食材惹出这风波也说不准啊!” “是啊,我听衙门里当差的二姨夫的堂妹的小叔说好像是盐有问题,正查呢!” “嗐,这都传了几回了,一会儿是菜,一会儿是佐料,哪个做的准的,还是看看今个大人怎么判的罢!” 站在人堆里的刘四儿闻言神色露了一丝古怪,却是很快就掩了去,装着和大伙一样往公堂之上探看,偶尔还随口附议两句。 苏牧山听着底下议论一阵一阵,待坐下后,拿起桌案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 “威……武……”听到知县大老爷发话,站在公堂两旁的衙役们异口同声地呼喊起来,同时“砰砰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衙杖跺地,甚是肃穆。 见公堂内外鸦雀无声之后,苏牧山满意的点点头,缓缓地开口说道,“王捕头,去带薛宝珠上堂!” 站在公堂一侧的王大虎走了出来,向前领命之后就走出了公堂,不多时就将薛宝珠从牢房内提到了堂上。 薛宝珠被按到在地上,正对着苏牧山跪下,身上灰扑扑的囚服隐约能瞧出原来白的底色,穿在瘦弱的她身上却是宽松,听到身后呼啸而来的怒骂,怀疑她居心甚至有诋毁的,夹杂着诅咒字眼,叫她僵直了身子,神情晦暗。 公堂外,隐在人群中的一人牢牢盯着那道纤细身影,眸光深沉。 “主上,小掌柜在牢里得人打点妥当,未受委屈。”一旁的尹奉与几同伴略有技巧的将主子与人阻隔开来,一壁低声道。 裘和垂眸,紧抿着唇不语,他下巴已经冒了短短青茬,这几日亦是不好过。尤其是在捡到那抹纤细身影时心中更是暴虐难抑,那是他搁在心尖上的人,恨不得百般疼宠的,却遭受这般,如何不心疼难受。 公堂之上,苏牧山睨着底下跪着的少女,再看了眼桌案上的问讯词皱起了眉头,连着几日提讯,得到的都是一样的供词,这丫头恐怕难弄得很。 “薛宝珠,据本官调查所知,你一向在做生意上惯会使小聪明,也是惯有伎俩,此次借由华严寺布施的机会中饱私囊,令参会者深受其害,中毒轻微者逾百人,丧命者一十八人,皆因你一己之私酿成如此惨案,你可知罪!”苏牧山一拍惊堂木,责问道。 “大人,民女冤枉!”薛宝珠已从这两日的问讯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又不知从何说,即使裘和说会想办法,可心底仍生出几分惶惑不安,尤其对上苏牧山的目光,那种感觉更甚。“大人,民女和这些人素无冤仇,何苦要下毒!” “何苦?”苏牧山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簿子往前一掷,对着她道,“这桩案子查得明明白白,本官已经命人查了所有人,独独你最有嫌疑。薛宝珠!你可没想到了善虽死了,他却还留下账本!这账本里头清清楚楚指明了当日,你改动了里头一道菜品!薛宝珠,你说说这早拟定好了斋菜,为何到了事到临头你就改动了?” 薛宝珠愕然,继而拧起眉头平声问道,“大人!从未有过规定说不允准更改素斋的菜品,民女身为厨娘,自然想将东西往好了去做。难道大人紧凭了这一点就要定论民女的罪?倘若如此,民女不服!” “好你个牙尖嘴利!”苏牧山狠狠拍了一记惊堂木,原先拥在门口还有嘈杂私语的民众一应噤了声。苏牧山卯足了劲头,非要要这桩事上博出个好名声、大风光,此时叫薛宝珠一呛,很是觉得有些丢了颜面。“这天底下犯了事叫人抓起来的,没一个最开始不是喊着自己清白无辜。薛宝珠,本官瞧你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看你嘴硬到几时!” “来人,传华严寺的和尚。”苏牧山招了那庙里在厨房做活的和尚才应话,叫他说的正是那日薛宝珠改了菜品连忙叫人回八宝楼拿酱料的事。 “薛宝珠,你说说可有这事?” 薛宝珠不能反驳,这真有其事,何况她办这桩事的时候也没避着大家。苏牧山召来一个人问是有这事,召来十个人也是一般回答。“回大人,的确有这事。” “呵——亏得你肯承认,否则这外头还有四五个当日一道与你在的和尚能出来佐证!”苏牧山见事态虽然稍有波澜,可大抵还在自己掌控当中,不由脸上神情跟着从容许多,先前的急躁褪下了不少。他从案台后起身走了出来,正不偏不倚站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负手而立,直教人觉满身皆是浩然正气。 “当日你取了酱料,便用在了素斋当中,最后竟连着放酱料的瓮罐都亲自动手洗了干净带回去了,是也不是?” 薛宝珠仰起头,只觉得他双目圆瞪露,分明只有凶恶,哪有半点公正。“大人问话……民女不能答。并不是民女心虚答不出这话,而是大人问话有循循善诱之意。民女不过是做了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在大人眼中却成了行为可疑。”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倘若今日在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据理力争,只怕等待她依旧是无人搭理的牢房,更甚至是……死亡。 “大人既说民女可疑,那民女为何要下毒?民女的八宝楼前身便是因为食材方面的缘故坏了名声,民女绝不敢重蹈覆辙,即便是要下毒,为何不避耳目还要如此堂而皇之的用自家东西?” 苏牧山气噎,他早叫幕僚的商讨了这事,如何将罪推到薛宝珠身上如何结案都是商量好的,只等他过了这堂并能落案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这般的难缠! “混账!本官早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却还在砌词狡辩!一面之词如何足信,本官只信摆在面前的证据。”苏牧山恶狠狠朝着左右持杖衙役,“来人,给本官用刑,用到她肯说实话!” 堂外不少皆是此案牵连的百姓,早对下毒之人恨得咬牙,这会见新县令开审凶手,又要下重刑,当即鼓掌叫好,群起群涌的喊起了青天大老爷。 苏牧山受用无比,可等目光撇过薛宝珠面上时不禁微寒震慑。小小女娃,如何跟自己作对。可这也怪不得别人,可惜就可惜在,此案必须要了结,既无旁的证据能证她清白,也无旁的嫌犯,这事……便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衙役如何会心软,得了吩咐便拿了刑杖过来了。薛宝珠此时完全清楚了这位新任县太爷的心思,才走了个黑心肠的黄县令,可没成想来的这个苏县令有过之而不无极!“大人尚未弄清事情真相便对民女草草用刑,如何对得起外头喊的青天二字!” “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皆为其职责。作为百姓的父母官,要承受得起父母二字!如此错判,民女不服!”薛宝珠定定凝着他,联系这几日终于想到了不妥之处。这人前头并未仔细审问,而后那些也像是走过场的,这些证据本不足以,可偏也寻不出证她清白的证据,便要判她有罪,这哪是什么好官,分明是虚伪透顶的伪君子! “休要胡言乱语!”苏牧山叫她一番顶撞,划过一丝不虞,可到底浸淫官场久了,端的不动声色,“本官自上任以来从未判过一件冤假错案,你也不例外!”他转过身,对着左右道:“先掌她的嘴!” 话音一落,外头更是一片叫好声。刘四儿被挤着,亦是看向公堂上的少女,神色变幻化作轻松,薛宝珠啊薛宝珠,看来你真是命不好,不过……也是活该。随着心中念头,竟也随着人潮喊起好来。 薛宝珠见上前来的衙役已经撸起了袖子,知道这一顿打怕是避不了了。她心中仓惶不定,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却被人大力的抓住了左右胳膊,半点动弹不得。 “大人,且慢。这案子尚有疑点,不知大人可否听小人一言!”一道气弱的声音骤然拔高之下显得有一丝刺耳,一青衫男子奋力挤着人群往前,待到拦着的那处弯腰作揖,“小人京城陆之沧。” 人群因为这一变故哗然,有人认出是陆秀才,怕他不清楚事情,便要同他说道这桩,莫要再掺和进去,薛宝珠落此下场是应该。 陆之沧立在公堂外,神色淡然,仿若置周遭于无声,只隐隐透出一种与周遭不符的高深莫测来。 苏牧山在瞧见人的时候就怀疑眼错,待得他报了名号,神情更是异样,旁边的师爷撇着小胡子惊诧上前低声与他道,“这陆之沧可是当年名震京城,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状师的那位?他不是退隐了么,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竟还管上薛宝珠的闲事? 苏牧山心中何尝不是有这疑问,可底下站着的确是陆之沧无疑,京城关于此人的传闻许多,然官道上也只说此人背景神秘得很,当年能将权倾一时的项太傅拉下马本领不可小觑,也莫要得罪。若是他不认得便也罢了,偏偏曾经照过一面,此时推说不认得将人轰出去也是不能的了。 “陆状师既为薛宝珠请命,本官听上一听也未尝不可。”苏牧山僵持片刻,只好邀他入内。 陆之沧款步从容被请入内。 “陆秀才……”薛宝珠惊喜夹杂,没想到薛宝霖的师傅会为自己出头心中松快不少,转念又怕到最后沾惹上官家落不得好。 陆之沧朝她宽慰一笑,一手背到身后暗暗揉了揉被踹疼的一处,心道自己不过晚了片刻,那人下手也太不留情面了点,可想到那人许自己的好处,揉了两把又放下了,直奔主题,“大人因薛宝珠为华严寺筹备食材佐料一事判定薛宝珠有罪是否太儿戏了些。” 围观的众人闻言当是他为薛宝珠开脱来的,晓得他为薛宝霖教学,自然以为是一条船的,对其也有了怨气,明明大人都已经定了案了,怎能容他再油滑狡辩。 “大人查出来的事如何会假!”外头有人喊道。“若不是薛宝珠,还能是谁!” 陆之沧转身,直盯着那人冷然道,“薛宝珠同华严寺无冤无仇,为何一定她就是凶手?” “说得不错!”许久没说话的苏牧山忽然出声,他绷着面孔,实在叫人看不出喜怒来。只这一声低低沉沉,是用了几分力气说的。“酱料多是腌制而来,极易发生霉变制毒。华严寺多余人牵连,岂能让陆秀才说得如此轻巧。无冤无仇难道就能无过?且不论她是诚心还是有意,东西出自她薛宝珠……她就不能无辜!” “酱料来源八宝楼都有记录,可在此之前那酱料都是薛宝珠做了给自家几人吃的,大人疑心酱料,为何不彻底查仔细了?我手上这份就是从八宝楼打包出来的酱菜,里头正用了斋菜里用到的那酱料。乃是薛宝珠去华严寺前做的,不如大人叫人来查验查验是否有毒。”陆之沧从袖中取出一物高举。 待得衙役取过,陆之沧拱手道。“大人先前怕是错了。有毒的并非酱料,而是……盐。” 苏牧山皱了记眉头,“盐?” 陆之沧点头,再请当堂查看那了善留下的账本。 第79章 柚子水 苏牧山早察觉那上头有些许出入地方,他本来就想虚化了这点,将此案早些了结,如今意外冒出个陆之沧,也晓得其是个难缠人物,倘要是自己拿捏不肯,反倒要被他一张铁嘴纠错个底朝天,如此只得命人取了账本予他。 众人探头议论,有些当事的看众便闹僵了起来!“大人明明查得好好的,为何要让这个来插手?” “定是这薛宝珠拿了银子使唤了这人来给自己开罪的!大人万万不可听了他们编造的鬼话,不然……不然我婆母死不瞑目!” 然这其中还有些旁的声音,不过较之先前那些可微弱了不少,“我瞧着薛宝珠不像是凶手,她那吃食生意做得顶好,犯得着为了些小利丢了小命?” 薛宝珠听见这些,心中陡然念起一人,回过头朝着人群当中打量,直至见了那到熟悉的身影朝她示意安抚似得点了一记头,才稍稳了慌乱的心神。她并不是软弱之人,可这时遭逢大祸,有他在身后……薛宝珠的眼眶此时有些被水汽濡湿,心里头却是安稳许多。 料想这位陆秀才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薛宝珠握了握拳头,抬眼再看正堂上端坐的那位县令老爷时心境已宁。 眼见着衙门口的声响越来越大,苏牧山皱了眉头拍了一记惊堂木,好大官威,惊得那些平头百姓再不敢多话。他看向陆之沧,“这账本本官前后都核查过了,盐这一项是月初购入寺中。方才陆秀才直指是盐的问题,这倒让本官很是不解了。为何吃了许久的盐又有了问题?照陆秀才这般说来,方才你所带的那个八宝楼的酱菜也不能作为薛宝珠酱料无毒的佐证了。” 陆之沧点头称是,“大人说错矣。可在下取来的酱菜味儿是薛宝珠那酱料所制,与那日华严寺布施素斋的实属同一酱料,可这盐……却不是那日了善师傅购回的。” “这……”苏牧山沉吟不语,他的确没往这上头细查。再则,盐便是盐,如何能分辨出是不是了善当日所购?“陆秀才如此说,是已经有了线索?可本官当日叫人查验过,一应寺中东西皆无可疑。” “这就要让薛宝珠好好回想一下那日的事了。”陆之沧收拢了扇子,直朝着堂中跪着的薛宝珠那一指。 薛宝珠在他提出盐有问题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回想那日厨房的事了,当即道:“禀大人,当日厨房里盐罐子当中的盐不够,均是让一位小师傅去后面库房取的。民女记得那位小师傅……法号庆丰。当日布施要做的菜量大,菜品又多,民女让那位小师傅来回取了几回方才够。” 苏牧山立即招了人来问,那是个十余岁的年轻和尚,头顶烧戒疤还未好够,显然是刚受戒的。苏牧山问:“本官记得前几日也招了你过堂问话,你可还有什么不尽不实的话?倘若有……早些与本官交代清楚,不然……” 那叫庆丰的和尚起先还嘴硬,只跪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何能骗大人?”他神情真切,又是个和尚,说这话委实叫人相信。便是苏牧山这等的,也迟疑地望向了陆之沧。 “大人,这恐怕是叫咱们碰见了个假和尚。”陆之沧不疾不徐的回,他摇着扇,气势十足,在这公堂上宛若闲庭信步。“倘若是个真和尚,这话还能有几分可信。庆丰,我且问你,这盐你为何来回取了许多次?” 庆丰脸上微白,“盐罐小,用量又多,总要多跑……多跑几回去取。” “为何不成袋的搬去厨房备用,却一罐罐的去取?那日寺中人人忙的不可开交,只你一个围着一个盐罐子忙活,可真是叫人稀奇了。” “这……师兄弟们各司其职,我、我也做分内的事。”庆丰叫陆之沧接连逼问,对他生出可一个怨怼,忽而抬起头斜视着他。 陆之沧收了的扇子在掌心一下紧着一下的敲打,随着每一问的深入那最开始从容闲适也化成了尖锐利剑直逼庆丰,叫他说不得假。“不知小师傅做的哪门子分内事,能来来回回入的自己房内?”陆之沧抬起头,对着苏牧山拱手,“大人!这人必有猫腻,请大人立即去查此人屋内,必有还没能销毁的私盐!” 苏牧山一愣,心说不论是真是假,自己先招人去查看一番总没有错,当即派了衙役出府。 而后小和尚庆丰,原还能强撑着,听了这话当即瘫软在了地上。薛宝珠在一旁,看了此情此景长舒了一口气,暗道竟然问题是出在他身上。她那一日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仔细注意到这人的来去动向,若不是陆之沧指出,她想死了也想不到这层的。 “只是……私盐又为何有毒的?”苏牧山仍是不解。 “大人。”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只见一聘婷美人从人群当中走出。“私盐滥制,多以矿井盐为原料,尤已长平一带劣风猖獗。小女翻阅长平一带的地方志,发现十几起因食用私盐而中毒的案件,中毒者的病症皆如严华寺这样一般无二。然近年来朝廷法例言明,私盐明令禁止不说一定被发现买卖双方皆得治罪,所以这些年才未有这样因盐而中毒的事闹出。” 薛宝珠回头循声去看,见那人正是这堂上县太爷之女苏温。神情一顿,心底委实生出诧异,她竟也来帮自己……? 非但薛宝珠吃惊,就连着苏牧山也惊得很,许久才收敛了神情,“师爷,你拿了她手中的地方志来比对比对,可真如她所言。” “大人不妨忙这些,还是先抓了另一嫌犯才好。有买有卖,这卖的那个么……”陆之沧踱着步,待走到衙门口,扇子一点直言道:“如今正好也在这公堂。” 刘四儿早早听到盐那就开始流汗,惶恐站在公堂外,这些日子闹得风风雨雨,他自然也多关注,直到叫他发现自家老母也出现中毒的那种状况,可又没去过华严寺布施,便疑心到所用私盐上。他这盐是偷了喜乐酒楼库房里头整包出来卖的,竟成了有毒的,他不敢再卖却不舍得销毁转而藏了起来,来公堂也是希望案子能在薛宝珠头上了结了,存了侥幸。 孰知道竟意外杀出个陆秀才,而在同他接头做买卖的庆丰叫喊过来之际,他便转身想要逃,却叫后头拥堵的人群围困住,已是来不及。等陆之沧这话一落,他人也当即瘫软在了地上,吓得尿都下来了。 待到公堂上将这二人一审问,华严寺一案也就彻底水落石出了。 原来是刘四儿偷了东家的盐卖出给华严寺的庆丰,庆丰乃是个刚受戒的小和尚,禅心不坚动了歪脑筋。他买了刘四儿的盐,本意就是为了用这低买入的私盐换了庙里头的好盐再出去转卖,一来一去赚些差价钱。可这庆丰又是极其小心谨慎之辈,偏巧寺中布施在即,就想出了用私盐换下庙里头的盐给受众吃,如此便瞒天过海了。 “来人,先将二人押入大牢,待宗卷呈递到荆州知府,等候发落!”苏牧山拍案而定。 “大人英明。”陆之沧执扇噙着玩味笑意道了一句,只话语听着就没几分诚意。 苏牧山闻言脸色稍变,即刻化去,于舆情议论再也不管速速宣了退堂。 *** 正午时分,薛宝珠从衙门里出来,外面日头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伸出手挡在眼前,有些恍神,耳边骤然听见有人呆着哭腔喊她:“姐!”紧接着另一道奶声奶气的女童声也穿插了进来:“姐——” 薛宝珠来不及眯起眼往前头看就叫两人给抱住了,随即她眼泪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宝霖、宝琴,没事了,都没事了。” “宝珠!”莫大娘也守在衙门外,一见人让放了出来,心中压着那块大石头也当即掉下了地儿,偷偷用袖子抹了眼角的泪痕道:“宝珠,快跟大娘回去,大娘给你准备火盆、柚子水,咱们早些把这些晦气都去去干净了。” 薛宝珠点头称好,难为这两个小的还能抱着她,就是薛宝珠自己都有些受不住现在身上的这味儿。这几日在牢房又不能洗漱,蓬头垢面是肯定的。她方才在公堂上还没仔细这些,等现在方才掀过那案子的事,这却仿佛成了最要紧的头等事了。薛宝珠朝着的四周的看了数眼,发现裘和没一道出来,心下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可莫大娘哪里晓得她这样的心思,只当她是急着相见裘和,并不想跟着她们一道先回去,随即道:“咱们等等裘和,好一道回去。”她这话才刚说完,就见到裘和的身影从衙门里头出来,莫大娘一喜,立即同宝珠道:“出来了,喏,瞧见没?” 薛宝珠经历劫后重生,自然抑制不住回头去看她,可等回头一看,脸上神色竟有自己都不察觉的变化的。只见裘和并非一人出来,他身边还有今日给薛宝珠打官司的状师陆先生,亦有王大虎,而最最受人瞩目的是一位标致的美人儿。 她跟在裘和身边,轻音浅笑不知道是说些什么。而裘和稍侧了头,也在认真聆听。裘和同她二人站在一处,丝毫不叫觉得有半点违和,反倒是让人觉得十分相配,是天作的一双璧人。 薛宝珠从前从未觉得裘和如此出众,他俨然成了这几人的中心,不经意就能让人围绕追随在他左右。薛宝珠虽然早已经见识了他的本事,可这一刻方才真正觉得……自己和他实在不是同一类的人。她看着裘和过来,抬起眼似乎看向了自己,嘴角微微含笑,一如以往。可不知道为何,她心中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是带着酸涩和惆怅。 薛宝珠低下头,她的衣裳还是前些日子的衣裳,在牢中这几日早就又脏又臭了——恐怕她现在自己也是又脏又臭了,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位美人儿却是个仙女似得的人物。薛宝珠生出万种复杂情绪,再没半点勇气可以在这时候去面对裘和。 她心中打定了这念头便倏然转了身,不等裘和靠近就疾步离开。莫大娘在她身边却半点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忙追了去问:“宝珠!咋的了?发生什么事了?” 薛宝珠哪里肯将自己心中的那点心思拿出来的跟人直言,这时只管闷声往前直走。 偏巧这时候司仲带了马车前来,他先前见大局已定并先行了一步出来安排马车送几人回去。托了生意往来献好的名头,唯有心中清楚自己如此劳心的真□□头。他是再机敏不过的人,只瞧见了一眼后头那几人,约莫也就猜透了薛宝珠的心思。 “薛姑娘,正巧来城中办事,可要一道回去?”他指了指后面的马车,温言道。 薛宝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到方才的事他也出力不少,当即点头顺着他所指着的马车走了过去。 “这……宝珠!你……”莫大娘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宝霖一路跟着,飞快的往前跑钻上了马车,恐怕是要去问原因的了。 司仲道:“宝珠恐怕脸皮薄,大娘不如也先上了马车,有什么话不如回了八宝楼再说。”经他这样一点拨,莫大娘才有些明白了过来。想了想倒真是这么个原委,她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并未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可宝珠到底还是如花般年纪的小姑娘呢,自然看重外貌。 莫大娘拉着宝琴的手转过身,正好裘和一行人靠近了过来。王大虎皱着眉头疑问:“干娘,宝珠咋的扭头就进了马车了?瞧见我们也不说话。” “就你话说!”莫大娘是明白其中原委了,此时怨怪的瞪了一眼王大虎,嫌他不该将话说得这样直白。她再去看裘和身边跟着的那少女,真当是漂亮得跟天仙一般,难怪宝珠丫头生意了。 苏温噙着浅笑道:“原本还想恭喜宝珠妹妹的,看来还是等明日我再去拜会吧。” “嗯。”裘和应了一声,又道:“这次多亏了你,是该让宝珠亲自谢谢你才对。等你哪日来,我再让她正式谢你。” “哪里需要这样客套。”苏温用团扇轻轻遮住了嘴笑得温柔又婉转,她声音又轻又柔,叫听的人能熨帖了心中的烦躁。“我也很喜欢宝珠妹妹,何况事关清白公道,我既然知道了,必然要仔细对待的。这特意的谢就不必了,我听说宝珠妹妹的手艺甚好,若是改日我过去了能叫我尝尝手艺并是我的荣幸了。” 裘和笑道:“好,等改日叫你尝尝她的手艺。” 苏温低下头含羞,“那便说定了。”她这一路同裘和过来已经招了不少人的侧目,想着裘和这时候还未恢复身份,并时时刻刻为他找想着,即便是现在心中再有多少不舍得,也只硬下了心肠来同他告别。 待那苏大小姐离开后,王大虎还在那的憨笑着夸赞道:“这苏小姐可真是顶好的官家小姐,我原先只当那些大小姐都是骄横不讲道理的,今儿总算开了眼见。” 陆秀才亦是跟着附和,“难得!难得得很啊——”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拿眼神挪揄了裘和。他是文人,自然不比王大虎那粗心,早看明白了这苏大小姐如此皆是为了裘和。 “走走走!回去了回去了!”莫大娘替宝珠护食,她将薛宝珠看做了孙女,自然也就将裘和当成是孙婿看待,可不许外头什么苏小姐李小姐的就将人抢跑了。“宝珠受了那么大罪,早些回去修整,杵这门口做什么。” 这也正合了裘和的心意,他还没能和宝珠所上话呢。 “我看裘兄还是且慢——”司仲忽然拦住了裘和的道,阻止了他上车的念头。“此番裘兄上去只怕要吃苦头。” 裘和当局者迷,不解这话的意。 莫大娘却警醒着,想到宝珠面皮薄,立即也跟着附和了起来,“就是,这车厢能做几个人,我带了宝琴再上去也就差不多了。你在挤上去成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王大虎是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裘和想要上车却叫他干娘给拦了下来,“我说裘兄弟,不上就不上,咱们同陆兄弟三个一道边走边聊回去岂不是也快活得很?” 薛宝珠虽说是在车里头,却早将外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心里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反正不舒坦。莫大娘带着宝琴的上了马车她也不吱声,一个人较劲怄气。 “姐,怎么了……”宝霖忍不住关切的问。 莫大娘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别再说话。 薛宝珠也自知是全叫裘和坏了自己心情,她这几日身陷牢房,拖累大家都心急,实在不该将她这气劲撒在这。她既然想通了这一层,脸色便跟着和缓了不少的,非得又扯了个强硬的理由的解释:“方才出了牢房,眼睛有些适应不过来,这才好了些。” 回了八宝楼薛宝珠就急急忙忙回房洗漱去了,让莫大娘帮着打热水,从头至尾洗了三回才肯作罢。莫大娘就笑她,“好了,我瞧你这身上的皮都要褪掉一层了。” “大娘,你都不知道那牢房多脏!”薛宝珠动作一顿,低下头捞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问:“我怎么闻着总觉得我的头发还有味儿?” 莫大娘跟着去问了问,“哪还有什么味儿?别总是吓唬自己,纵是有味儿这洗了几回也总该洗干净了。”她见薛宝珠不紧不慢还在那磨蹭,便好意提醒:“我刚才拿水进来这趟可是看见裘和站在门外的……怕是等着你这边弄好了他要有话同你说呢。” 薛宝珠皱起眉头,眉宇间总闪过一丝郁郁不快,半晌过后才说了气话:“叫他等去。” “这是怎么了?”莫大娘手中提着水桶,转念便反应的过来她是为了什么事儿,“宝珠,可不兴你的这样耍脾气的,裘和这些日子可为了你的事……哎。”最后的话她没有说完,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薛宝珠掬了一把水扑在面上,想要以此冲散心中的烦乱。 叫莫大娘看裘和算是极好的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还能四处寻能人帮宝珠,光这一点已经是多少人都抵不上了。宝珠若真要为了那些外人跟他较劲,这不是将人往外头推? “大娘,我知道了。”薛宝珠用手掌捂着脸,闷声闷气的说道。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裘和为了自己的事费尽心力,可她……心中却总是冒出他从衙门里出来的那一幕——只觉得他原本就当是身份尊贵能让人跟随左右的人。薛宝珠猛的摇了摇头,逼着自己再不往下面深想。 莫大娘见她这是自己也能拎的清楚,遂没多说话。隔着氤氲的水汽,她回头看见薛宝珠容颜妍丽,哪里还是当初在长渚村的黄毛丫头,这般大的年纪,差不多也能将亲事定下来了呢。莫大娘想宝珠丫头父母都过世了,如今这事上也只能自己替她出力了。 却说薛宝珠并不知道莫大娘竟起了这心思,她等洗漱完又用巾布抹干了头发,这才磨磨蹭蹭推开门出去。 裘和在外头等了这样长的时间,并未有丝毫不耐烦。见到薛宝珠的那一刻,眼神当中也只有心疼。他上前,伸手将她贴在腮边的一缕湿发拢去了耳后。“怎么头发还没擦干就出来了?”说了这话,裘和便去取了一块干巾,就在这天井下替宝珠细细擦着还带着湿意的头发。 他二人都不说话,任时光静谧淌过。 倒是小宝霖带着宝琴过来,一把抱住了薛宝珠,语气哽咽道:“姐,你终于没事了——” 薛宝珠晓得自己是当着宝霖的面叫那些衙役抓走的,自然是伤害大得很,这时再说些温软的话的只怕更要叫他落眼泪了。薛宝珠只笑着逗道:“我今日在堂上看见你的那位师父可是博论强辩厉害的很,怎么你跟着他学了这些日子却变得爱哭哭唧唧的了?” 这话惹得宝琴鼓掌附和,“哥哥爱哭哭,哥哥羞羞……” 宝霖闻言冲她呲牙,先前那将要哭的表情也立即收了起来。“对了,莫大娘说姐在牢里受苦都都瘦了,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你快跟我来……” 薛宝珠叫这两个小的拉着往外头去,走了一半的路的回头望了一眼裘和。他在外面等了那么许久,方才又没跟自己说上话…… “姐,你在看什么?我好饿……” 薛宝珠收回了心思,再没去顾后头的人,往前面大堂去了。 莫大娘不叫宝珠动手,自己个儿下厨弄了一桌,还叫了陆秀才同王大虎一道来吃饭。 一席饭的吃得热热闹闹,薛宝珠自知得亏他们的帮忙,添了酒郑重的敬谢了几回。 陆秀才是个内敛的人,并未多说什么,却是王大虎心直口快:“宝珠,你可不能光顾着谢我们,还得好好谢谢苏小姐呢。就是先前裘兄弟能去大牢里看你,也是多亏了苏小姐想法子。” 薛宝珠听了这话,不自觉的朝着裘和那边看了一眼,见他面上神情纹丝不动。前头还说要自己做饭答谢的,怎么这时却不表态了,她心中暗道这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从前从未这样察觉而已。不由想了这些,薛宝珠心中酸酸的,可仍是挤出一个笑来,落落大方的回道:“好啊,改日我也得好好谢苏小姐。” 第80章 鹿梨浆 苏府一隅,几丈宽的池子上搭着一座小巧的八角凉亭,水晶珠帘垂着,随风轻摇。凉亭里,一抹窈窕身影坐于琴前,流畅乐声与淙淙水流应和,美妙绕耳。 待一曲毕,丫鬟捧上清凉饮子和点心,一盏鹿梨浆,一碟子生津乌梅,还有一小碗消暑荔枝膏水。见自个小姐满面春风,不由笑着打趣,“老爷请再多的大夫,都不如裴公子一面好,白亏了给那大夫的赏银了。” “莫要胡说。”苏温羞红了脸庞,接过鹿梨浆浅抿了一口,不忘交代,“莫要在外人面前提及裴公子,要是敢坏了裴公子的事你看我不扒了你皮。” “是是是,奴婢一定把嘴捂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坏了未来姑爷的好事!”琳琅笑语。 “唔咳——”苏温被她那一声称呼呛着,拿帕子掩着咳嗽,一张面庞透出妖艳的绯红来。 琳琅怕自个瘦弱主子真要羞死过去,方是止住,急忙过去给主子顺气儿。“小姐莫急,奴婢不说了就是了。” 苏温羞着暗暗拧了一把人,嗔道:“哪个是你姑爷,还知羞不知羞。” “小姐心里想的哪个,奴婢说的就是哪个。”琳琅抿着嘴窃笑,一壁还不忘给主子出主意,“如今裴公子人在永安镇于小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老爷也不像在金陵时看守得紧,您大可借着这次帮忙的由头邀裴公子……” “琳琅!”苏温又羞又恼地喝止,她这丫鬟真是…… 琳琅识趣地闭上嘴,可心里还是觉着自个没错,只是主子太过矜持,要知道裴公子在金陵是何等绝色,惦记之人如鲫过江,那真是半点都不能慢错的。她家小姐那不争气的性子可也愁人。 “这小丫头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动气?”随着一道清润笑声传来,着一身缁色杭绸直缀长衫的裴昭跨入凉亭内。 苏温神色一顿,甚是诧异会在府中看到此人,随即暗瞥了一眼被横插入的声响惊吓到的琳琅,心底忐忑,委实没底他是否听到了什么,“裴二公子坐,琳琅奉茶。” “果然分别太久都变生疏了,以前你可是唤我阿昭的。”裴昭拧了眉头,故作不满,依然还像是少年心性挨着苏温坐下。幼时三人常在一块玩耍,他虽长苏温两岁,可苏温于他更像是个姐姐照顾颇多。可惜后来…… “裴昭,你来找父亲的?”苏温并不接他那话茬,不过却也将那称呼换作名字,不着痕迹地退了些。 裴昭自是相貌俊朗的年轻郎,一身绛紫色缎袍将周身映得满是华贵之气。平日里他总也是那个被前呼后拥之辈,可到了苏温面前却心甘情愿的收拢锋芒,只当像是没看到她那番警惕似的,殷勤当中又带了戏谑的回道:“来看看你,怎的,不欢迎么?” 苏温摇头,筹措语句随后又道,“只是以为你这阵子会比较忙,裴……裴大哥尚未找到,而裴三叔又……” “温温。”裴昭突然唤了一声。 苏温抬眸与他正对,只落入一双黑沉眸中,其实仔细看,裴昭与裴劭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裴昭露了沉痛之色,“我……我的人已经在建州寻到大哥尸体,不日将运回金陵。” 苏温僵住,直直盯着裴昭,若非她前些日子才见过裴劭恐怕真要信了,可饶是如此,她也是花了好大的心力才稳住,哑声用力道,“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今日来便是邀你一同去金陵,去见见……大哥的最后一面。”裴昭目光紧紧锁住她,眸中暗藏精光。“温温,你不想见他吗?” 苏温噙着泪摇头,因裴昭的话又忆起这几个月来的噩梦,唯有一遍遍想着那夜裴劭的模样才能不陷入那种绝望悲痛中。“他没死,他不会死。” “他若没死又会在哪眼睁睁看着爱他的人如此受折磨,又怎会置裴家于不顾!” “他不是——” “小姐,小心!”琳琅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温,恰好也止住了苏温临到脱口的话。 裴昭的目光在琳琅身上转过,却叫后者莫名遍体生寒,胆怯的往苏温背后藏,嗫喏的低喊:“小姐……” “温温,我知道自小到大你喜欢大哥,也知道大哥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你莫要再抱着执念不放,看一看身边人可好?”裴昭起身抓握住了她的手腕,眉眼满是深情。他是金陵裴家二少,游刃花丛也不沾片叶,却独在苏温身上费尽心思。可他耗尽十数年心思却全都成了枉然,到如今裴劭死了她却是这样一幅身心俱伤的模样,着实让他从心底里发恨! 苏温想抽回手,却叫那手劲大的反而扼着力道挣脱不开,可也着实怕了这般模样的裴昭,“裴昭你放肆!” “他裴劭行的,我裴昭有哪里比不过,这些年他对你不闻不问,是我陪在你身旁。温温,像他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根本配不上你。”裴昭心里头的怒火叫点燃,他如今代替了裴劭成裴府当家少主,人人敬自己怕自己,却独独剜不掉是苏温心里头的那个他! 也罢!事到如今,他处处得意,在苏温这……不能铩羽而归! 裴昭双眼猩红,俊朗的面容早现出狰狞,再寻不见先前半点温柔款款。“我已经向你父亲提亲了,他裴劭不能允的,我都能做到。日后你会是我的妻,再没有人会成为你我二人之间的阻碍!” 啪——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凉亭,苏温攥紧了手,因为用力连带掌心都在发烫,看着裴昭偏头舔舐嘴角的动作,抽回的那只手握住另一只显出慌乱无措,“我……” 而裴昭也像是叫这一巴掌给拍醒了,站在两步远处再无唐突举动,只凝着她,“苏温,莫怕我,我只是一时……有些激动。” 言语之间,神色也黯淡下来,一如多年前他顽皮闯祸害祈求她原谅的模样,也最是晓得如何让她心软。 苏温果然缓慢放下戒备,睨着他,良久才叹声道,“二哥哥,当年你哄着我叫,我便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你着实不该错将情根种在我身上。” 裴昭闻言却是犹如受透了心伤,惨笑一记,“我会等你忘了他的。”说罢便折身离开。 “小姐,那裴二公子方才可真是吓人!”琳琅待人走后,扶着自家小姐复又坐下,记起那人临走时的眼神,心底又是发寒。 “他……唉,罢了。”苏温念及三人情谊,那段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只是思及同在城里的一人,若叫他遇上,苏温陡的揪紧了帕子,再度陷入担忧中。 而离开苏府的裴昭并未急着走,于裴府的马车前停住脚步,再回身望了一眼阖上的红漆木门。 “二公子,下属已经安排好住处,就在离这苏府不远。” 裴昭面目稍冷的睨了他一眼,上了马车,回味到苏温身边那小丫头方才说的……是裴劭罢?坐在马车里的裴昭搭在矮几上的手倏然紧握,他果然没死! 跟在马车旁的裴四正走着,便听见车厢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响动,惊了一下,当即问:“二公子?” “无碍。” …… 同一时刻,跟萧掌柜从喜乐酒楼出来的薛宝珠怀里揣着纸契笑得眉眼弯弯,十足的财迷样子,当初她买下八宝楼花了五十两,加上欠钱庄的二十两,那也就是七十两,那喜乐酒楼抵得上四五个八宝楼,花了不到三百两,那钟勄面儿都没露直接签好了纸契请公证人来的,听说是后宅闹不消停,正好免了碰面麻烦。 铺面是买下了,之后要请人装修开张不少麻烦事儿。萧掌柜临走前说过两天就安排人手过来,倒是给薛宝珠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人分道扬镳之后,薛宝珠想着这事从头到尾是自个拿主意的,裘和还不知道呢,回头告诉他会不会吓一跳,不过眼下看八宝楼的格局却是小了,加上喜乐酒楼,到时改一改名字,依旧用八宝楼的招牌恐怕更要忙不过来了。 “大家伙可不知道罢,那陆秀才陆之沧那可不是一般人,苏老爷与他对簿公堂那也是客气的,听说来头不小,可生性淡薄喜好游历四方,过的那是一个隐姓埋名的闲散日子,却为薛宝珠出了头,你说稀奇不稀奇。” “所以说啊,这是运道,当初陆秀才收弟子,只收三四名,当时大家伙还嫌弃是不知从哪来的酸秀才,结果瞧瞧,那几个孩子给教得多好。” “是啊,薛宝珠的弟弟就在其中,估摸是有这层的关系在。嗳,你们说,这薛宝珠也真是奇了,这短短时日,我回回听到她落魄,回回最后她都是平安无事,反而是旁的倒霉,那位小掌柜还越做越好,这不前面误会了的这两天都赶上八宝楼吃饭呢,好像吃两口饭就能将小掌柜的委屈抹平了似的。”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当初就没掺和中毒案子,这会儿说起来自是底气足的。 “这不也是良心过不去么,给小掌柜补贴点也是好的。”旁人臊红着脸道。 薛宝珠听见这茬愣了愣,没想到这两日生意火爆还有这层缘由在里头,又不由摇头,人云亦云是见惯,她在牢中尚还行,只是怜惜莫大娘和弟弟妹妹等遭了牵连。 正要抬步离开,又听到了两个熟悉名字,这下索性找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听一听了。 “这次案子出力最多的还有一人,还是个天仙一样心善的人,那苏家小姐苏温肯放下身段在大同医馆帮忙,着实让人意外。我家表叔从商,刚好从金陵来,同我说起过这位小姐,她与金陵裴家公子裴劭本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璧人,偏偏造化弄人……” *** 午时正,正是八宝楼最忙的时候,尹奉瞧见薛宝珠从门外跨入忙是上前,“掌柜的,你可算回来了,莫大娘中了暑气在后屋歇着,方婶一人忙不过来呢。” 薛宝珠闻言急忙奔去了后厨,盛了一碗凉白开撒了几粒粗盐端去后屋,莫大娘人醒着,只是脸色不大好,看见她来便要起身,“我好了,这会儿不难受了。” “大娘你快歇着,要是青彦哥回来,看我把你累垮了可不得找我算账。”薛宝珠将盐水递与她喝,又提了一桶井水打算拿巾帕浸润了给莫大娘敷额头却被人抢了去。 “井水凉,我来。”裘和听闻她回来也进了屋,自顾蹲下身子打湿帕子覆在莫大娘额头上。 薛宝珠凝着他,眼眸幽幽,并未吭声。脑子里浮现茶楼那人说的一段话,裴家郎君,二十及冠,风姿卓绝,乃金陵女儿闺梦中人是也。 “那我歇着,外头忙,你们不用顾我了。”莫大娘开口,赶两人出去。 薛宝珠颔首,拿着空碗走了出去。裘和跟在她后面,凝着那道心事重重的背影拧了眉头,“宝珠儿……” “我跟萧掌柜去了一趟喜乐酒楼,我把那买下来了。”薛宝珠转过身同他道晚归的缘由,又从怀里取出的纸契扬了扬,一副像是骄傲求表扬的姿态。 裘和露了些微诧异,却又淡淡笑开,“挺好。” “等喜乐酒楼换了八宝楼的招牌,那钟勄恐怕会气死罢。” 裘和噙着淡笑看她想到大抵想到那一幕而浮起的促狭笑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我的宝珠儿真是厉害。” 薛宝珠嘴角的笑意一僵,却是很快掩去,躲开了他的手嗔道,“头发都教你弄乱了。” “我给你梳。” 薛宝珠定定瞧着他,“我还没问呢,你怎么会给姑娘家梳头发的,是不是……” 裘和垂着眸眼,手中的动作并未有丝毫迟缓,“想来以前也是不会的。不过,约莫是碰着你便自然而然的会了。” “……”薛宝珠暗暗磨了下后牙槽,直勾勾盯着人,“你当真到现在还一点都想不起来。” 裘和点头。 薛宝珠垂眸,借着收纸契的动作掩过了眸中异样,“唔,楼里那么忙,还要酒楼,得招人了。” “我来办。” 薛宝珠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多说了多招几个。 裘和等薛宝珠去往厨房,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琢磨薛宝珠的神情?未过片刻,就看见尹奉急匆匆走了过来,见四下无人才道,“主上,二公子来汴城了,一来便去了苏府。” “苏府。”裘和呐呐重复,神情并无意外。苏温来了此处,裴昭现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兴许待上两日就走。” 尹奉皱眉,“主上,可金陵那边您迟迟未归,总归是叫底下人……” 裘和伫立原地,沉默良久,方启口道,“我自有分寸。” 尹奉听到这句哑然,主上的分寸自制在小掌柜面前全部都碎成渣渣了,那还能找到半分! 裘和办事的效率一向是高,不出两日,便招了十数名,两名厨工学徒,两名洗菜的,还有厨房跑堂其他的,十几人塞在八宝楼里还是小了,她便让他们去了喜乐酒楼,趁着翻新一块整合整合,也能培养些感情。 只不过每日抽调几人过来八宝楼以学习为名熟悉,这么几日下来,薛宝珠便也有了些了解。 只是真要接管一个酒楼,薛宝珠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她只会做菜,让管那么多人心里头也慌。这日,等入了夜,她看见裘和的屋子里还透着亮,便叩了叩门。 还没想到词句便看门从里头被打开了,裘和站在她面前,“还没睡?” “这阵忙新酒楼习惯了,闲下来反而睡不着了。”招牌什么的都已经挂上,日子也选定了,是个吉日,裘和还请了人来舞狮讨彩头,到时应该会很热闹。 “我陪你坐会儿。”裘和走出来关了门,两人一并在院子里坐下。 入夜后蝉鸣渐少,偶有微风吹过,带来凉爽之意。 薛宝珠挨着石桌,两人又似乎没了话。原先单单只是这样也挺好,如今却又不知哪儿不好,心里憋闷得慌。 “如今酒楼那也差不多了,只等开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裘和温声道。 薛宝珠摸着沁凉的石桌,指尖无意识地比划来去,“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也走不到这一步。”可能就守着这一间小小的八宝楼安稳过日。 “不,这只是你的第一步,宝珠儿,你比你想象的要能干许多,将来这满城,乃至大梁,都是八宝楼的分号。”还有金陵城。他若回去,必然是将宝珠儿也一块拐回去的。 “……”薛宝珠与他的目光相对,眨巴眨巴了眼,看不懂他眸底的暗色翻涌,可又觉得他说出的这番话是可行的,绝非在虚言。她有一瞬的豪气,是不是她站到了那个高度,就能真正匹配得上眼前人。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过眼浮云…… “宝珠儿?”裘和拧了拧眉头,再一次发现这妮子在自己面前走神,最近这阵尤其厉害。 薛宝珠回神,岔开了话,“我想向你请教如何用人,有些……似乎不怎么服我。”大抵还是看轻了她年岁小。 裘和思考了片刻回答她:“那个秦钟,学有所成,厨艺尚可,人也有些小聪明,楼里采买这种事别交给他,但让他管厨房,要给他一点做管事的甜头。周海耿直,胜在老实不出差错,跟那个机灵的段其峰刚刚好互补,你让他们俩相互管账,你便能轻松许多,再有不懂的来问我。” “你似乎很有一套。”薛宝珠盯着他呐呐道。 裘和凝着她,似乎窥探到一点她心中所思,“宝珠儿有什么想问的。” 薛宝珠闻言心底缠绕多时的诸多问题便翻涌了上来,可落在那双深邃眼眸中,偏偏哽在了喉咙里,要问什么,你是不是早已恢复记忆,还是说你与那个裴府当家是何关系,与那苏温又是什么关系…… 到最后全部就着一盏凉透的苦茶咽了下去,她终究是胆小。就像一个做了很久的美梦,即使已经开始露出破绽,可她依然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第81章 雀舌茶 约莫五六日,喜乐酒楼就叫收拾了出来。薛宝珠特地叫人重新改里头的布局,便连着往日通向二楼的台阶都转了方向,叫外头人一进来再寻不见以往喜乐酒楼的模样。 新店开张请了舞狮在门口热闹,尹奉拿着火烛去点鞭炮。早前薛宝珠为了这日做足了宣传,这会外头围了不少人,十分热闹,堵得街道两头都过不了的马车行人。宝霖带宝琴躲在门后,两只手只全蒙在了妹妹的耳朵上,发财在旁边欢快绕着。 莫大娘凑到薛宝珠耳边问话,周围噼噼啪啪的声响不断,她硬是说了两回才让薛宝珠听了清楚。“裘和哩?怎么这时候见不到人了?” 薛宝珠朝着四周看了看,的确搜寻不到裘和的踪影,自打她从县牢里头出来,这人总有些神出鬼没。薛宝珠原本心底就存了心事,稍稍留心,便发现他回回半日半日的不见人,来去都不跟自己吱声,甚是可疑。 有一回薛宝珠忍不住过问,他还未多言语,那边尹奉便替他说了缘由,拿出去谈生意做了借口。到底裘和那边每回出去差不多都谈拢一二桩,所以薛宝珠也寻不到他的错处。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他出去不是那样简单的缘故。只是这话,她既然问了一次,他如此答了,薛宝珠就没有理由再回第二次。 今日是八宝楼分店开张的大日子,薛宝珠起先没见到他总想着后来他总该出现,可等剪递到她手里头剪彩的时候还未见到人,她心里头可是起了薄怒。那红绸也没半点迟疑,一剪刀干脆利落的咔擦了下去。 周遭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薛宝珠这个本当最开心的心里头藏着不舒服。也不知从何时起,薛宝珠总习惯了身边有个裘和,不论好与不好,他总归就在自己身后。可如今……竟是这样重要的事情他都不露面了。薛宝珠闹不清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裘和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莫大娘瞧见她发愣,忙是暗地里推了她一把,连着唤了两声,“宝珠!宝珠?” 薛宝珠醒神,“啊……”她轻咤了一声,抬眼就看见司仲站在了自己面前,身边同立着的却是个白纱遮面的婀娜少女。 司仲手中摇着那一柄折扇,姿态隽永清逸,他原是个瞧着斯文儒雅的性子,若是不知底细根本瞧不出他是商贾。“薛姑娘,恭喜恭喜。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便接连开了两家铺子,实在教人佩服得紧。”他先是寒暄了几句,立即又将跟自己同来的那少女引了出来,“方才在街口下马车正巧遇见苏小姐,便一道来了。还是薛姑娘的面子大,能请得动苏小姐来相贺。” 薛宝珠心想他的这话说得实在体面,既是给了自己面子,又是捧了这位苏大小姐,真是将生意人的圆滑周到显露无疑。她哪敢真承了这话,总也要回上几句场面话才能作罢。“司公子不知道,我这是欠了苏小姐人情在的。如今能开新铺子也全托了苏小姐的那日义举,可不是得请来做座上宾。” 苏温稍稍垂头,侧脸取下了罩在半张脸上的面纱。她身着翠绿色罩衫,罗纱裙下身段柔软曼妙,如今旁人再见了她的脸,更是惊叹不已。可苏温浑然不理会周围,只温柔笑着同薛宝珠道:“宝珠妹妹哪里的话,即便没有我,你该是青白也总是青白的,定不会横遭此罪。”她虽是说着这话,可眼睛却不经意的飘向了别处。 “……”薛宝珠心念一动,便已经仿佛能猜出她那心思了,不由一阵酸酸楚楚。她先前不痛快裘和不现身,可现在却是有些高兴他没出现了。“司公子、苏小姐,随我去楼上雅间用茶。” 薛宝珠亲自领了人上楼,又嘱咐新招的小二沏雀舌茶上来。 这还未站稳脚跟,宝霖就跑了上来,说是外头人多忙不过来,莫大娘让她早些下去。薛宝珠自然也不敢多呆,这一日开张她请了许多人,有乡绅名士,更有昔日一贯照应她生意的老客。但凡是接了贴子上门来的都是给足了她面子的,都不能不亲自说上几句。 薛宝珠辞了他们下楼去,才刚走了不多远,那位苏小姐便追了上来,“宝珠妹妹,等等!” 苏温到了她面前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能否借一步说话?”她见今日开张事必然多,也知道此举颇是为难宝珠,遂立即了道:“只消几句话,不会耽误宝珠妹妹的时间。” 对着如此娇柔美人的恳切目光,饶是薛宝珠同为女儿身也忍不住点头应好。旁边那间正巧空着,两人就去了里头。直至将薛宝珠带去了临窗的里头那面,苏温才开口道:“不知、不知今日为何没见到……裘和?” “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薛宝珠说道,只是她这话回得飞快,恐怕教人听了总要觉得不真心。她又添了一句道:“许是接待了什么熟人脱不了身。”薛宝珠忽然想到今儿大清早自己见到裘和的时候还和他说了今儿她请了那位苏大小姐来的。 咦……薛宝珠想到裘和明知这位苏小姐来还仍是没露面,难道真同他自己所言他跟这苏小姐并不十分相熟,甚至是有意躲着不见的? 苏温的嗫喏了唇,欲言又止,眉头轻轻拧着,平添了一分楚楚动人。她低着头思索了片刻,手中的帕子也让死死揪着不放,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才得以开口:“宝珠妹妹……”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来,径直塞入了薛宝珠的手掌中。“这、这是我替裘和出的银子。” 薛宝珠稀奇,“你替他出银子?”她捏着那银票瞧了瞧,随即暗暗倒抽一口冷气,竟是整一千两的大额银票。而且出自汇丰银号,是能天下通兑的银票。她方才才打消了这位苏小姐与裘和关系的顾虑,这下见她竟说要帮裘和一千两的银子,随即心颤了两下,试探着问:“你……是想买他?” 苏温叫她的话逗得抿嘴低笑,“并不是这样。”她正了正颜色,仿佛是要让薛宝珠知晓她现在所说的每个字儿都是真心实意的。“我只是希望宝珠妹妹别叫他……在堂中做活。” “这是为何?”薛宝珠疑声问道。 苏温哪好将那些缘故据实同她说,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这……”她是叫裘和叮嘱了不能旁人知道他身份的,拿不定主意好不好让薛宝珠知道。这人来人往多了,裴劭这样不加遮掩,总归要人认出了他来。 她这话原是想自己跟裴劭说的,可自打那日衙门口分别后,她便一直不能脱身出来,后头裴昭来了,她便更是不敢来了,怕无由来叫裴昭瞧见了怀疑,更怕因着裘和暴露了身份。为了裴劭,她隐忍克制不来找他见他,更是处处替他考虑,便是连这边也恨不能帮他都掩饰妥当了。 薛宝珠皱眉,仍旧是将银票送去了苏温手中,“我可没有他的卖身契,他想干便干,想走便走。实在不要苏小姐这样大笔银子来买通我。” “不是……”苏温张了张口,“不是这样的。”她断然不能将银票再收回来,涨红着脸解释:“怕是我言语失当,宝珠妹妹你别生气。这银子……就当是你当日救了他的谢礼。” 薛宝珠原不想接这银子,可方才是没当心落到了自己手中,这要再送回去可真是千难万难了。苏温一个旋身绕开了她去了雅室入口,满是歉然道:“宝珠妹妹,前头是我说得不对,银子我再不能收回去了。”说了这话也不给薛宝珠机会,便带着婢女匆匆离开了。 薛宝珠不得已,只能暂且收了下来折好放入到了自己荷包当中,想着稍晚些抽空还回去。她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晚上人少些了才喝了几口水。 “宝珠,快再多喝些,你那嘴儿都起皮了。”莫大娘又给她倒了一杯。 薛宝珠正喝着,瞥见有人在后头走动,看背影熟悉便顺口问道:“裘和回来了?” 莫大娘皱眉,语气当中有些替宝珠抱不平,“没有……这一日最忙,也不知他去哪儿了,到现在都没见着人。” 薛宝珠自顾自的朝着四周看了数眼,可心里头莫名笃定了方才那念头。那个影儿她不会认错,裘和这些的日子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莫大娘没留心的时候他进去也是可能的事情。 “嗯。大娘,你看着些,我去后头厨房瞧瞧。”薛宝珠故作不在意搁下茶杯,特意还交代了这话才往后面去。 薛宝珠在后面搜了几眼并未见着人,心里诧异难道真是自己看岔了?如此想着便也没在意,转而往自己专程预备了休息用的小屋去。虽说是开了新店,可住处还是在八宝楼没迁过来。不过薛宝珠有心,想着自己在新店总要多花些时间心思看着,便准备了一间屋子。 她进去洗了脸打算出去,可开了房门忽然想到方才嫌碍手帕子就扔在了桌上,这时又折返了回去拿。哪知道不一会听见人声悉悉索索,像是在彼此交谈。 “继续罢。” 薛宝珠凝神细听,听出这是裘和的声音,可语气实在是同平时的语气大不一样。 “这次若是叫我发现了端倪追到这儿来,你是不是还不打算现身?是不是想要亲眼看着裴家没了才甘心?”骤然出现了另外一道男声,那声音浑厚且低沉,可却不是年轻人的声音。“我原都以为你是裴家这一辈顶出息的一个,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如今在一个酒楼里做这等子买卖!” “这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难道尹奉没同你说过家里头的那些事?你难道真要看着裴家落入宵小之辈手中!” 说话那人心情好似十分的激动,已到了不能抑制的地步。薛宝珠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大声喘息,恐怕惊动了他们。先前她特地来寻裘和的身影却没有发现,没成想因为自己漏了帕子折返回来,却让暗中那两人以为自己走了。 而这些话,更是让薛宝珠的心一沉再沉,果真是跟自己所想一般无二。裘和的确是早恢复了记忆。而且如她心中所想,他的身份…… 薛宝珠沈栖了一口气,拼命压抑着内心不断冒出的念头。若是以往她假装不知还能含混过去,可如今她是亲耳听见了有人来找裘和了。要来找他……回去了。 回去了三个字狠狠捶打在薛宝珠的胸口,让她不能有半点平心静气。 “二叔……” “别叫我二叔!”中年男子的声音发狠,“我平时便是这样教你的?怎么,难不成你是因为那掌柜丫头才留下来的?” 薛宝珠蓦然反应过来那人口中的掌柜丫头指的是自己,一时不由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对啊,他若是老早就恢复了记忆,为何没有立即离开,却反而留在这儿呢?若是以往,薛宝珠总觉得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为了自己才可留在这地方不回去的。可如今,她却哪里还有这样的自信。 这倒是个好机会,薛宝珠心道倒是能听见裘和是如何回的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过了片刻,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又蓦然高亮了起来,“你心里头一直想着苏温!你是不是还在怨恨二叔当初不肯你同苏温的婚事?!” 裘和……同苏温的婚事? 薛宝珠心跳猛然停了几拍,她张着嘴,仿佛依旧忘记了要说什么话了,只余下不可掩饰的震惊。她知道裘和同苏温是旧相识,自然也能看出苏温眼中的爱慕,可是……她却没想到裘和竟然险些同她成亲。 “我并不认识她……” “不过是苏小姐善心帮忙……” 薛宝珠耳边回想起他的每一个字,甚至是他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情。他吐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是那样的镇定,淡漠,以至于薛宝珠从来都以为……他对的苏温并无旁的感情。即便是那苏温有着爱慕,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可如今,她才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几乎成亲的地步。苏温之于裘和……根本不是他所提的那样无关痛痒!薛宝珠心底一片发寒,实在不能想象,到底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表现得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二叔。”裘和沉声,“我留下来只是因为好在裴昭不戒备的时候暗中布置一切,待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那样的声音,薛宝珠再熟悉不过,不疾不徐可叫人生生从里头读出一股彻骨的冷意。这一刻,她忍不住紧咬着牙,半点不能想象他回的竟然是这话——显是用另外一桩事来回复了那男人问的本意。薛宝珠的心也似乎在一点点的冷下去…… 那男人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哼,天下哪里不好暗中藏身,你却单单在这做……做跑堂!若不是那丫头有几分苏温的模样,你岂会这样?你真要喜欢,带回家去做个妾侍也无妨。裴劭,你太叫二叔失望了。” 薛宝珠紧握着拳头,半长的指甲不自觉嵌入动了掌心的肌肤中,饶是如此,她也并不觉得疼。男人口中的话带着嘲讽和轻视,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呼啸着直插而来。 “并非如此。”裘和说了这四字后便住了口。 薛宝珠恍恍惚惚的抬起手,在面颊上摸了一把,这才知道原来早被泪水濡湿了。她哪里真正认识过裘和。直至这一刻,薛宝珠才意识到,这人原来带了许多重面具。他在自己面前是一种模样,背着自己又是一种,这般反复不定叫她也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了。他要真是爱惜自己,又岂会在自己叔父面前不维护自己,又岂会……不说他与自己情投意合? 薛宝珠眼泪直滚而下,难道自己同他的情谊,当真不可对人言,要叫他这般遮掩躲闪的?还是如那人所言的那般,她本就是苏温的替代,爱是可爱,却到底不能是他真心认可了能同站一处并肩往后人生的人? 第82章 海鲜锅子 八月的日头毒辣无比,薛宝珠浑浑噩噩走着,只觉得浑身冰冷透彻。 小说 前面是喧嚣的大堂,周围人声鼎沸,人流拥攘,她站在那里看着四周,却只见一张张模糊且陌生的脸孔晃来晃去,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不知所云。 莫大娘率先发现薛宝珠的异常,走过来关切道,“你这是出去了?满头大汗的……咦,咋那么凉呢?”她拉着薛宝珠的手却叫那凉意惊着,皱起了眉头。 薛宝珠像是才还过魂来,看着莫大娘不掩担忧的面庞,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最近累着了……有点虚。” 只是那声音出口因太久未说话而暗哑异常,配上她的神情,看在莫大娘眼里倒真有几分她说的样子。 “那就去歇会儿,今个这边开张,老店那生意方芳娘顾得过来,这边弄的小火锅都是自取,也不需你时时看着。”莫大娘瞧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大堂,一个个的铜火锅烧着炭火,三鲜锅子,白肉锅子……飘出的香味汇合成火热场面,配着薛宝珠一早备下的冰饮,客人一波一波的连门前都排起了队。 面对这幕最该高兴的薛宝珠扯动嘴角想笑,却垮下了嘴角。这些时日撇去裘和外出的时光,余下的……薛宝珠望着里头,都能浮现起俩人一块摆弄的影子,他的温柔宠溺,目光含情若不是对着自己的,那些百依百顺下若藏得是对另一人的思念与真心,那她算什么? “薛姑娘?”一道温润男声响起,司仲着一身藏蓝暗纹锦衣出现在廊道上,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要请大夫过来瞧瞧?”他先前见苏温追着薛宝珠出去,料想这二人有话要说,只是说不准薛宝珠现在这模样是否跟先前有关。 “不麻烦。”薛宝珠叫这人出现打乱心绪,只得提起精神应对,“今日多谢司公子捧场,只是宝珠不能亲自招待了……” 司仲凝眸不语,颇有些担心她的状况。当那人恍恍惚惚的跟自己身前过去时,他也没急着走,反而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穿过游廊走,二人一前一后从木质阶梯上至二楼,二楼的过道上开了窗子的,瞧不见沿街景象,只对了后院一株垂丝海棠,花期已过,结出的小果缀着枝头,构不得好风景。而那底下的人也再无踪影。 薛宝珠心神已乱,竟半点没察觉叫人跟了一路。 “薛姑娘留步。”司仲忽而出声。 薛宝珠回眸看向他,不知所唤为何,只是目光滞愣,少了一贯的慧黠。 司仲以扇柄掩了掩,轻咳了两声,方缓和笑道,“只是想和姑娘谈笔长久的买卖,不知这时候方便不方便。”他话落,却在心底讪然,暗道竟想也未想地搬出这等借口来。 薛宝珠转身略有些诧异,毕竟司家做的是布庄绸庄刺绣的生意,能同她这开酒楼的做买卖,也就好奇望着他,“不知司公子要同我做什么买卖?” “……不妨坐下来细谈?”司仲颇是有些担忧的看她,缓慢摩挲扇面,点了对面的座位。 薛宝珠只得坐下,两人相顾一时无话,恰好段其峰领了人各端了一长木托盘的新鲜食材进来,将食物摆上桌,似乎有了这些满当当的吃食相衬,两人间的尴尬缓和稍许。 “司公子,这是酒楼开张新推的小火锅,想吃什么在锅子里涮一涮,蘸酱料吃。”薛宝珠向他介绍,其实也很好懂,毕竟古时候就有‘温鼎’、‘热锅’,就连着器具打起来也方便极。 薛宝珠想着既是在饭桌上谈,便也陪着要了一个麻辣的锅底,等那一锅红艳艳的上来摆了面前,直熏得她眼前泛起水雾。也罢,叫司仲这般拉着谈生意也好叫自己暂且先忘了方才那些事情。 待抬眸发现司仲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薛宝珠勉强笑了笑,看他面前堆着的多是素菜,便客气地将自个面前的荤食往他那推。 “我家公子不能吃虾。”司仲身边跟着的庆平才跟着寻了进来,一见薛宝珠那动作立即急急制止了。 薛宝珠默然,换了一碟子羊肉片。 “我家公子也不能吃羊肉。” “……”薛宝珠便看到庆平说着就利落将桌上一些挑拣出来搁在司仲面前,暗忖这位司家公子委实挑食得很。 司仲嫌他这长随事多,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倒是可以有。”他睨着薛宝珠后拿在手的青瓷酒壶开了口。 薛宝珠扬了扬手里的云想容,便将它递了过去,余光里就看到庆平憋青红的脸。她低头一笑,倒也随性并未较真置气,只是随后将余下的六七瓶云想容悉数拢到了自己面前,一碗盛满,望着澄澈酒液,端起就一口饮尽了。 “酒这种东西呢,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那仆从也是为你好。” 司仲凝向她再次倒满了的酒碗,尚未开口就见她利落的饮了入口。 …… “我倒没听说薛姑娘口中这句,只是晓得一个道理,借酒浇愁愁更愁,薛姑娘可是有什么……” 薛宝珠喝下第二碗,总归是果酒,这么一点怎么能醉,只是喝得快了有一点发晕,遂眨了眨眼,携了一丝薄怒,“什么愁,今个我酒楼开张的大喜日子有什么可愁的,司公子未免太不会说话。” “是我失言。”司仲颔首,亦是为自己倒了一碗,稍稍一举饮了赔罪。 薛宝珠甚是满意他的态度,可看着这人如此顺从自己,又不由想到那人来,一瓶云想容一会儿就见了底,打着酒嗝的问道,“司公子还是谈谈生意,我这……这还忙着。” 司仲瞧着她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胜似一朵娇花儿,比那胭脂还要丽上三分娇艳,樱唇沾了水色亦是娇艳欲滴……他擒住了酒碗,掩眸掠过,从桌上的食材延伸去,紧着声音道,“听闻姑娘……做药膳也很有一手,想请姑娘调理下,每日做上一份,会有司府的家丁过来取,于此也不劳烦掌柜,这么下来也是长久可观,姑娘意下如何?”什么谈生意不过是他先前随便扯的借口,好在眼下正好能扯这事来说。 “药膳,你身子虚啊……”薛宝珠凝着他呐呐脱口。 司仲一顿,很快道,“积劳成疾。” “哦。”薛宝珠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司家财大气粗,钱多的没处使,弄点药膳补补身子也是要紧的。 “你应了?” 薛宝珠点头,有些发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这酒是特供,不收取费用,自个便特意调高了度数,难怪这会儿觉得晕沉,然一抬眸瞧见对面司仲眸光深邃的看向自己。 “薛姑娘。” “……嗯?”薛宝珠的反应已经慢了两拍。 司仲目光微沉,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忍,试探着问道:“薛姑娘可是在为什么人伤心难过?” “人人道江南富庶,遍地黄金,若说最富裕的,属金陵裴家。裴家郎君,二十及冠,风姿卓绝,能力超群,乃金陵女儿闺梦中人。可他独独偏爱苏家小姐苏温,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可于家世不允,生生拆散,孰料变故横生,裴家郎君遭山匪绑架生死不明,苏家小姐悲痛欲绝,欲殉情相随。” 这是她那日在茶楼前听到的,捂在心里烂了化脓,却也不敢问裘和那位苏小姐口中的裴劭是何人。可今日喝了酒,对着司仲,她却想问一问。 “若那裴家郎君还活着,照话本里说的,二人重逢就该续前缘谱就佳话,可对?” 司仲看她醉醺醺地问,纤长睫毛轻颤,已然有水珠跃然之上,沉默良久,叹息道,“原来你是知道了才如此。” 薛宝珠定定看他,却从他眼中清楚看到了怜悯,啊,看来又是一个知情的,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其实很可笑罢,薛宝珠喝干净了最后一碗酒,摇摇晃晃起身,神情恢复至淡漠,“司公子的生意我接了,尚有事,恕不奉陪。” 司仲目送她果决离开雅间,良久辗转了两字于舌尖,“……宝珠。” 薛宝珠下楼,她在后院辟了一处住所,小小一间屋子用来休憩用,眼下喝了酒,又委实难受,自然不想在人眼前晃便抬脚往那处去。 “姐姐,你看我折的船……”薛宝琴迈着小短腿蹬蹬跟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小腿肚,给她看手里的折纸。 “唔,宝琴真厉害。”薛宝珠摸了摸她的头,有气无力道,“姐姐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和发财去玩好不好。” 薛宝琴经莫大娘教导,晓得不能吵着姐姐,亦是乖巧点头,拿着自个折的歪斜船儿跑到旁边水桶那玩,“开船咯。” 薛宝珠揉了揉额头,入了屋子,并未看见那入水化去的纸上写了字,待糊成一团后,被宝琴扔到了一旁。 *** “宝珠儿……”一道轻柔女声低低唤着,在薛宝珠浮沉的识海里,熟悉到令人心颤。 薛宝珠疲倦的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入目的是苏温姣好的面庞,此刻满是着急担忧,似乎是因为她醒来这神情转作高兴,“宝珠儿,你醒了,你怎的能做投湖的傻事,幸好没事……” 原来之前那难受憋闷是因为投湖,等等,她为何要投湖,难道…… 还不等她想透,就被几名妇人们们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搅得她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别吵。” “唉,宝珠儿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姐姐苏温明个就要同那裴家大公子成亲了,你这么做岂不是要害得你姐姐难受!” “你姐姐素来疼你,宝珠儿,这回可当真是你不对了,就算再爱慕那裴家公子,也不能……” “裴劭是看在你与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爱屋及乌对你好,你怎能生出别个心思来。” 姐姐?裴家公子?薛宝珠听着这些陌生人喊宝珠儿,浑身都不舒服,可全部的注意力都叫那些话语纠集去,整个人发懵得厉害。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她直直抬眸便看到苏温娇俏脸庞惹上一丝羞怯,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血腥味儿来。 眼前的画面不断飞旋,最终停格下来—— 随着丫鬟捧着红色喜庆物件穿梭,画面翻转,红绸挂满,薛宝珠看着自个单薄的身子站在陌生庭院,夜幕四合,可那偌大的宅院却是一片晃眼的喜色。 “呀,这就是苏二小姐啊,她不是之前闹着跳湖了么?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位裴公子呢!” “啧啧,这相貌,确实像极了苏大小姐,其实照我说,裴家那位完全可以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啊!” “人不定就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新婚之夜,穿着这一身红的,岂不也是想做新嫁娘?” 周遭纷乱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薛宝珠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作了嫁衣,珠玉琳琅环配,她看着自己往那一对新人那追去,在周遭人或看戏或惋惜的神情中抓住了身着喜服的俊朗郎君。 “你明明说要娶的是我。” 可男子却拂开了她的手,那好看眉眼皱起,仿若她引起了他的不虞,“你该认清现实,从始至终我爱的只有苏温,你若伤她的心,我不会轻饶。” “你怎么会爱苏温呢?”她喃喃着这话,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脑子一片混沌只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 “宝珠儿我知道你喜欢裴劭,可我跟他要成亲了,你……不要再纠缠了好不好。”苏温掀开了喜帕,温柔带着为难道。 薛宝珠摇头,她喜欢的裴劭怎么会娶别的女子。可她却是真真看到那人温柔牵起了女子的手,替她遮好了喜帕,一同走向喜房。 她的心往下跌,仿若跌进寒冰池子里,全身的血液也被冻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喊住他,却突然记不起他名字了,又十分的急,生怕他就这样和苏温进去了,待那门开阖,人影消失之际,薛宝珠骤然睁开了眼。 “裘和……裘和!”嗓子难受像是砂纸在嗓子里磨一样,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蓦然见到的敞亮让她眯了眯眼,拿手遮了眼。 “醒了醒了。”莫大娘欢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这喝酒都睡了两天了,自个调的酒咋不晓得分寸,要再不醒我就要去大同医馆请大夫了。” “姐,喝水。”薛宝霖乖巧地端上白水递到她跟前。 薛宝珠恍惚一瞬,才发现自己竟是做了个梦,躺着的这处是八宝楼的住处,那……是她做的一个噩梦,可梦中那感受太真实竟是无法从那情绪中脱身,整个人都恹恹的,接过茶碗润了润干涩的唇,环视了一眼四周,“……裘和呢?” 莫大娘隐约觉得薛宝珠不对劲,两只眼睛跟兔子眼儿似的,再听到她问皱起了眉头,“也不晓得他去了哪,两天都没见影了……” 没见影?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薛宝珠心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恨不能亲自揪出那人一问究竟,可到底垂了眸掩住了此时的神情。她用另一只手扶了下茶碗慢吞吞喝着,可瞅着望向自己的一老二小,还是故作没事的虚弱笑着,“这是太高兴了,下回不贪杯了。” 莫大娘点了点头,确实应该立个保证。 薛宝珠从床上起身,看着外头天色,应该是晌午,“大娘,我想这边关上几日,让方芳和方芳娘跟你过去新店那,这阵太累了,我……想歇一歇。” 莫大娘打量着她的神情,晓得她惯是个藏心事的,她说累,那便当她累着,休息几日也好,“那行,你且在这儿休息着,我去与方芳娘知会一声。” 就这样,薛宝珠在八宝楼的老店闲赋了下来,食肆不开门,宝霖带着宝琴去陆秀才那,整座楼就留她一个。往日熙熙攘攘,如今却门庭冷落到可怕,只她一个人在门口等—— 巷子里人来人往皆不清楚她是在等什么,唯独薛宝珠自己心里头知道。 她从日出等到入夜,等莫大娘和弟弟妹妹睡着了后继续等。 旁人不明缘由,身边人总能看出究竟。莫大娘见她一日日的消瘦一日日失去神采焦心不已,几番费了口舌去劝都没用。到后来任凭宝霖和宝珠两个抱着她哭,薛宝珠都收不回神来的模样。 裘和的那间屋子里面她给安置的东西都在,就像只是出了一趟门谈生意,兴许是耽搁了,总会回来的。 薛宝珠说不清楚到底她怎么了,只觉心里被活生生的掏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好些东西。 她捏着荷包,里面是苏温给的一千两银票,等裘和回来她定就在这将他拦住。她要问他跟那个苏温到底是什么关系,若他说没有,她便拿出这一千两银票砸他脸上,竟能让苏小姐拿一千两来同自个赎人,怎么可能没关系!她可以闹,可以质问,最后只消裘和哄哄她,告诉她多少钱都换不走,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 这样一日,三日,七日……薛宝珠麻木地重复,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人也一日比一日沉默。这日,临到傍晚已经有雷电闪过天边,到了夜里陡的下起豆大的雨来,伴着雷鸣电闪,仿若天破了个口子倾覆。 薛宝珠看着远处匆匆行来的一抹颀长身影,陡的站起迎了上去,然那人却只是个身材相似的赶路人。 她失望而回,身上叫雨水淋得透湿,便蜷在门槛旁,雨势瓢泼,很快在她脚旁聚积出水滩,她打了个喷嚏,又接连打了俩,裹了下身上的夏衫,却像不知跟谁犟着似的等着。 浓墨夜色下,薛宝珠尽可能地睁大了眼睛看,仿佛哪一处的黑暗中就会现出她期盼已久的人来,可雨势遮挡,她怎么也瞧不清楚。 薛宝珠抹了抹眼,可涌出的水雾再一次将眼前朦胧成一片。 她忽然想起那日未能问得出口的问题,若你说心里有个很牵挂的人,是真有那么一名女子,你是失忆了才与我……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如此,薛宝珠再也抑制不住抱住膝盖呜咽起来,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罢?晕晕沉沉间,她看到一人撑着油伞向自己疾步走来,穿着一身在夜色中显眼的白。 在晕过去前,她被人揽在怀里。 薛宝珠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觉得浑身烫得厉害,可又生欢喜,“你……回来可是觉得还喜欢我?” “……嗯。” 得到那一声低沉应答,薛宝珠终于满足地阖上眼。 第83章 白粥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更何况是在薛宝珠深陷当中不可自拔的当口陡然探知了真相。 她心底被凿开了个洞,邪风冷风全钻了进去,害得她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几日下来,等病气抽离之时,却连带着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也全都去了干净。 这日,薛宝珠坐在窗前,接了莫大娘递过来的白粥,才喝了几口就望着小院里头的苗圃出神了。 莫大娘在一旁探了几眼,焦心不已,可却并不真敢去问话,怕自己不小心说了叫宝珠伤心的话来。宝珠这趟病的也有她疏忽在,竟没发现她整宿整宿熬着等裘和,起初她也为人不见了着急过,裘和是宝珠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表哥,唯一能靠得住的男丁又同宝珠……可没想到宝珠病好了却不让她去找人,才对她道了原委。 这都已经过了半月了,约莫是真的记起事走了,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却是叫人气愤。莫大娘初听闻时还觉得宝珠胆大不妥,可眼下瞧着她这副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宝珠自打醒过来总是这样默默出神……唉,说到底还是这裘和没良心!若是个家世好的,看不上这段,她们也不会去高攀,竟这样忽然人不见,莫说宝珠伤心,就连她都觉得寒心。 “大娘——” 薛宝珠忽然出声,语气又轻又带了沙哑,仿佛不仔细都会叫错过。 “嗳!在,在呢。”莫大娘为了宝珠有些岔神,这时忙不叠的应声。 “药膳送去司府了吗?”薛宝珠问。原来那日她见到那人并不是裘和,而是司仲,他原先就是带病的身子,淋了雨更是卧榻不起。薛宝珠自觉地对不住他,又想到先前曾经应过他这事,便强打着力气写了几个药膳方子出来。 昨儿她就让莫大娘叫楼里厨子做了,火候用料都是她一一叮嘱仔细了的,所以并不比自己动手做味道差。至于送去司府,能不能顺利送到司仲手上……薛宝珠暗叹,怕是不容易,这般做更多的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 莫大娘先前没见她思量起这事便也没提,这时方才道:“今儿是司大公子身边的长随亲自来取的,来时那药膳还没起锅呢。说是他们家少爷很是喜欢,原本连日饭菜不进,昨儿你送去药膳吃了好些。”莫大娘有意同薛宝珠多说说话,特意将话说得热闹了。“叫我说,改日专门要开出个药膳酒楼来,也肯定是生意热热闹闹的。” 薛宝珠将才动了几口的粥搁到一旁,托着腮似乎将这话听了进去,“这注意倒是不错,将来真能将心思往这上头放。这两日我便拟几个药膳出来,等做出来也在楼里试试水。” “……”莫大娘受惊不小,哪知道她竟是将这话接了下来,再看薛宝珠的确一副再认真不过的神情,“你……” 院中有棵十几年的蔷薇,迁延开的枝蔓攀满了整面墙,青翠中是娇红掩映,满是勃然生机。薛宝珠抬手将碎发捋在耳后,很是诧异的反问:“大娘,怎么了?”她的腿忽然叫人给抱住了,薛宝珠低头,瞧见了小宝琴不知何时偷摸了进来,正仰着头冲她眨眼睛。 莫大娘笑了一声,见她姐妹二人玩在了一处就再没提原先那话,收拾了碗筷出去。见到宝珠终是笑了,她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姐,糖葫芦……”小宝琴不谙世事,并不知道薛宝珠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她孩子心性,想到了什么便要闹着要什么。 宝珠也宠她,便应了下来。“好!带咱们宝琴去外头买糖葫芦去。” “糖葫芦!糖葫芦!……”小宝琴高兴至极,眯着月牙眼儿在那笑着拍掌。 “这……”薛宝珠瞧见她手掌心有黑色,一把抓了过来看,只见她那手掌心好几处地方叫染了黑色的墨迹,“宝琴是不是方才去了哥哥的房间了?” 这薛宝霖自打跟了先生开蒙,放了学就在自己那屋里头做功课,以前小宝琴偷着进去过几回,就怕她在里头捣乱了。薛宝珠抓着她的小手给冲洗干净,拿帕子擦干了,才领着一块去宝霖的房间查看。 小小屋子里面笔筒掉在地上,一旁还散落不少纸张、书册,明显就是出自领着的小家伙之手。薛宝珠一壁弯腰捡起,一一摆放回去,“要是让你哥哥回来看见,你的小屁股蛋又得遭殃,晓得你哥最宝贝这些,你还就挑着玩,下回——” 话还没说完,薛宝珠便看到了纸张上笔锋稚嫩却犹带一人风采的一行字,话音戛然而止,她抄起那张拿在手里,而下面亦是相同。 “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在她看来很美的词,却过分美好了,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破了她粉饰太平的心防,勾起心底麻痹许久的痛楚,一点一点如虫蚁啃噬,钻心入骨。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你蹲下来。” 薛宝珠怀着满心涩意顺从蹲着,就被小宝琴捧住了脑袋,认真地呼呼吹着。 她被吹得眯了下眼,眼泪滑落,被她很快抬手抹了去。 “痛痛飞走了么?” 薛宝珠凝着面前粉嫩的女娃儿,在莫大娘以能吃是福的教养下有越发圆润的趋势,就是这样一个团子,笑起来却是极治愈人的。“宝琴亲一下,姐姐就好了。” 小宝琴很快送上香吻,还嫌不够的换了另一边也来一下,“这样姐姐就好得更快了!” 薛宝珠弯起嘴角,抱着团子起来,她还有许多牵挂,在那段撕心裂肺颓然不起的日子里她看到莫大娘她们的辛劳,开张过后因为自己的失职而焦灼应对,弟弟妹妹的担忧,她其实都清楚,可还是自私地袖手放任了自己。 直到面对八宝楼一降再降的业绩,从开张火爆到泛泛问津,她晓得是自个作的,可作天作地那人都不会再回来了,可生意和钱财永远都是自个的,不会背叛的。 薛宝珠心境变化,即是是自欺欺人,却也是效果良好,便抱着小宝琴回去午睡片刻,小团子夏日里穿的少,露出藕白的胳膊胖乎乎的,薛宝珠忍不住上手捏了两把,能把当初饿得嗷嗷叫的小家伙养成现在这模样,她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小宝琴被她挠的痒痒,左右扭着躲,一下咯咯笑着往床那边扑。 “小心别磕着。”薛宝珠紧忙喊了一声。 小宝琴踮着脚从矮几上拿了纸青蛙玩儿,跟着一跳一跳在地上蹲着走,薛宝珠抖开薄毯的时候听到后头跑来的动静,一低头就看她往床底下钻,忙是把人拽住,“底下脏,莫往里面爬!” “圆圆,圆圆!”小宝琴着急地指着里头。 薛宝珠遂弯下腰看,朝着小胖手点着的那处仔细看才看到滚到床脚里面露出的温润一角,她伸手勾了出来,看着上头蒙了灰尘的花月图案喃喃道:“原来是掉里头了,难怪一直找不到。” “圆圆,宝琴的!”小宝琴踮着脚够不着,撅着嘴儿不高兴。 薛宝珠哪敢把这东西给她败家玩儿,顺手拿了一旁空的香体膏罐子给她,小宝琴霎时被精致的盒盖子吸引去了注意,没再管薛宝珠手里那块。 见她老实了,薛宝珠才重新看向了手里的玉佩,自嘲地笑了笑,好歹不算人财两失,待目光触及玉佩一角已经干涸的墨迹,她看了一眼床上玩盖子的宝琴,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就作了罢,拿水洗了洗干净了之后便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暑气蒸腾,炎热的午后连一丝风也没有,阳光打在青砖上,又变成暗沉沉的金色压在裴府门前的大街上。 放眼望,整座宅子便很难望到底,占地数顷,已是逾制。便在屋顶处理上将房脊分成三份,即使从外面看过来,并不显得那么长;而院子里,也是在房厅的柱子上下了一些功夫,将原本的房子隔上一些,对外人来说似乎就是五开间了,可依然关不住里头的富庶繁华。 忽地,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响起,而后,是一阵脚步声,沉稳而规律,渐渐接近了朱漆大门。 “回来了,二老爷和……和大大大大公子回来了!”门口的小厮一路踉跄就差喊了诈尸了,直奔了进了里头通报。 同时出现在门口的中年男子,大约四十多岁,面目肃然,此时双眉紧蹙,“呼呼喝喝成何体统!”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隐隐带给人一种压迫感。 随后而入的年轻男子跨入,面貌更为俊朗出尘,一袭乌金暗花云锦衫,配了一色的云锦靴,眉目风流韵致,却因为漠然神情含了薄情意味,转眼扫过裴府景致,眸眼深邃不可测,其中暗流急涌。 他回来了。 “二叔,我想先去探一探母亲。”裴劭与裴明远道。 裴明远想到东厢的大嫂,点了点头,只身去了裴老夫人的苑子。 裴氏的香荷苑毗邻荷花池,荷叶接连,余一两支开得正好。裴劭一路行径,便有裴府的下人一路惊慌拜倒。尹奉跟随左右,随意抓了一人问话,才得知两日前裴昭手底下的人带回了‘裴劭’尸体,夫人悲痛欲绝如今卧病在床药石罔效,而众人显然是将主上当做那什么不干净的了。 尹奉松开手,皱着眉回到裴劭身边,“主上,裴昭于我们快了一日,恐怕昨日就已经到了,裴四爷也来了,在老夫人那……” “无妨,二叔在。”裴劭淡声道。二叔自他接掌裴家以来便退居二线,这回劳动他出马,裴劭扫过一旁的荷花池,忽然想到淮河观荷那日,尚才分开几日便思之如狂。他遂掩了掩眸子,径直往香河苑里头去。 裴劭进到屋子,便为那屋子里弥漫着的浓重药味皱了眉头,在看到榻上躺着的妇人一脸苍白病容时快了两步上前,“母亲。” “劭……劭儿!”裴氏不可置信地凝着面前出现的人,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像是想要仔细辨清楚错觉一般用力眨了眨眼,可一眨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无声悲泣。 裴劭不忍,抓握住她的手,“孩儿不孝,叫母亲如此担忧。” “裴夫人,我就说了裴大哥会回来的。”一道温柔的声音语笑嫣然,一袭姜黄色折枝花夹纱衫裙的苏温亭亭而立,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眼眶里也泛了水光。 裴劭的目光扫过她一眼,又转回到裴氏身上耐心宽慰一时受不住情绪激动的妇人,由着她打量,只在她想查探他身上伤势时往后倒退了一步避开,“有外人在。” 苏温垂首,划过一丝娇羞,暗道是自己心急险些忘了礼数了。 裴氏伸手一遍一遍抚着儿子的面庞,这一回不再是冷冰冰的,也不会碰一下就散了,是真真实实的在自个面前,平安无事,如此想着她又噙满了眼泪,伸手打他,“混账,既然没事,为何不报个信回来,叫我这般……这般……”再一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裴夫人莫怪,裴大哥受了很重的伤失去了记忆才会失联许久,他定舍不得让您伤心的。”苏温在旁替裴劭解释。 裴氏瞥向那温柔女子,她病得糊涂,加上两日前受了刺激,根本就不知床前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妙人儿,如今仔细看,竟发现有些眼熟,“劭儿,这……这姑娘是……” “裴夫人忘了,我是苏温,您小时候还常拿荷花糕给我吃。”苏温羞赧说道。 裴氏沉吟片刻,划过了然,再看向苏温念及她方才所说,理所当然地认作是裴劭带回来的,向裴劭嗔怪道,“你怎好让苏小姐做这活儿!” “裴夫人,是我自己讨的,不过看来这药都比不得裴大哥这一副,有裴大哥在,夫人的病一定很快就好了。” 裴氏瞧着她,是越相越中意,原来小时候就讨人喜欢得很,只是后来……可劭儿方经历生死劫,她又是个妇道人家,只希望讨的是裴劭喜欢的媳妇就好,借着裴劭扶着的力道靠在了床头,笑道:“承苏小姐贵言,快坐快坐,我就一直在愁劭儿这个性将来没有姑娘受得了他,没想到……” “母亲,我有心上人了。”裴劭长眉稍皱,及时阻截了裴氏的话,视线低垂,竟让人探不清情绪。 苏温闻言端着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药汁,生了局促与隐秘的期盼,一双水眸勾着裴劭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了自个的鞋面,便听得裴劭那沉稳声音继续道,“以后有机会儿子带她给母亲问安。” “以后……”裴氏怔愣。 苏温脸色陡的一白,一双水眸闪过惊诧,委屈,又甚是许多,统统化作了窘迫,“药凉了,我去热热。”说着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裴氏张口想留,可看着裴劭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时犯了头疼,“你这么做是干什么,把人带回来让你羞辱得不成?” “她不是我带回来的。”裴劭无奈叹了一声,“自小我都是将她当做妹妹,真正喜欢她的是裴昭,这回也是裴昭带她回来。”看看他是不是死透了。 听到这番解释,裴氏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裴昭也是个好孩子,若裴劭无意,确实早早同人家姑娘说清楚了好,“拿你有喜欢的姑娘说,亏你想得出。” “是真有了。”裴劭想到那个让他牵挂的人,脸上浮现淡淡笑意。 便是这模样落在裴氏眼中,那也着实是惊着了,儿子少年老成,一贯都是冷冰冰的模样,露出这副怀春的模样,不消想便也晓得是真了。 只是母子俩还未多说上几句便有人来请裴劭,他吩咐人好生侍候母亲才离开。 只是到了老夫人苑子那,却被告知老夫人这两日来情绪起伏过大,身体不适歇息了。裴劭站在闭合的房门前,没过一会儿便看到裴昭从里头退了出来。 “大哥。”骤然看到人,裴昭瞳孔猛地缩了缩,“你回来就好了,我,我去给四叔拿伤药。” 裴劭看了一眼旁边似是怒意未平的裴二叔,倒是不意外,等人走后,叔侄俩方缓缓踱步走了出来。 “母亲是老得糊涂了,竟能让那个不孝子糊弄了!” 裴劭却是对此不置一词,对于祖母他印象中便是如此,有什么好的都是想着裴昭,疼的也是裴昭,可能和裴昭会说话有关系,不像他往那死气沉沉一站估摸谁看了都不会喜欢。 裴明远说着,看侄子闷不吭声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大哥早早没了,他又空有一身武力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当时都是靠着年纪尚幼的侄子撑起家业,终究养成这副生人不近的性子。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无从评判,可若是从裴家家业出发,那就是好的,如此才能镇得住那帮牛鬼蛇神。 “既然回来了就收收心,你是裴家人,当年说要完成你父亲的心愿,如今只做到一半,如何能算圆满。” “是。”裴劭应答,他这二叔是个死脑筋,有自己的一套并从小强加于他,若是叫他发现宝珠对他的影响,只怕也会被他归并到不应该那里去,从而做出什么对宝珠不利的事情来,故他才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八宝楼,只在临走前留了定情玉佩和书信解释。 “那裴昭将苏温带到府上不知存的是何心思,你莫要叫感情冲昏头脑,那苏小姐千好百好,可惜就可惜在她是苏牧山那个伪君子的女儿。” “二叔,我将她当妹妹的,怎会娶她为妻。”裴劭从不远处一处暗影收回目光,忽而道。 裴明远却当他是与他说假话,仍是忍不住道,“苏牧山要你让出裴家一半家当去娶他女儿,也是得了失心疯了,你堂堂裴家公子难道还要去做那倒插门的么!” “嗯。” 墙边不远,一抹姜黄色转瞬消失。 裴劭与裴明远分开,一个人踱步在府中,看着那华丽装饰内里却*不堪的府邸,商场上旦夕风云尔虞我诈,却不料有朝一日要应对在血脉亲人之间……他垂眸,那一刻觉得倦极,也越发想念在永安镇那个人。 宝珠儿—— …… 万里之隔的汴城永安镇,人来人往的酒楼里,薛宝珠站在柜台后数了数银票,笑靥如花。 有熟客付完钱,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原先那位俊俏小哥呢?” 时至今日,薛宝珠已能粲然一笑,“哦,你说他啊,他和我之前招的跑堂跑了。” “……!”熟客惊诧万分,私私私私……奔?! 薛宝珠给了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心底暗暗磨牙,裴劭,你可得把你这段往事给瞒好了,不然被扒出来你就是个死断袖! 第84章 花胶玉竹美肌汤 薛宝珠一向是个实干派,打定了主意就把全部的精力投在了酒楼的生意和照顾一家子上,单就是前一件就让她忙得没时间想旁的,当然回报也是极丰厚的。 老店因为店铺的格局在那,施展不开拳脚,便按照原来打算做的小本生意,薛宝珠在考察了方芳娘一段时日后,便放心地将老店交给了她管理,自己则将重心挪到了新店上,短短几月,八宝楼的盈利已是原身喜乐酒楼的好几番。 而薛宝珠设立的消费等级制利用了城中乡绅自觉高人一等的心理,对应服务体验,试行一段时日后便果断将三楼重改,花了一番大心血不说,要不是鱼货内运的利润好,也经不起她那么砸。重装后的三楼拢共七间可却是全城最好最奢华的,在莫大娘一度以为薛宝珠魔怔了的同时,反而此举成了八宝楼获利最多的一处。 休息空档,薛宝珠打着算盘,核算一月的收入,神思却发散了出去。其实从酒楼开张到现在,撇去她不管的那阵,之后的一切都算是顺利,比预想的还要顺利。那人挑选的人,都同他所说,只需要照原来的,就能好好运行。 就像葛忠那,裘和也都安排好的,即便他不在了也并无影响。隔了时日想起,已没有当时的痛彻心扉,只是觉得这人能将事情想的周到,没有留下一个烂摊子,也算是一种仁义。可心底却是一片荒芜,葛忠说他早在七月就开始着手安排,那段时日正是俩人如胶似漆的时候,他……那时就已经做了要走的打算。 “每回看你核账就像是跟要你命似的,来,也不急在这一日,喝口汤休息休息。”莫大娘端着汤碗进来,搁在她面前劝她道。 “唔,好香。”薛宝珠顺从放下账簿,端起了汤水喝,花胶和淮山都有美容滋阴、润肺养颜的效果,只是花胶得提前浸泡一刻,放入几片生姜在清水里去除腥味,配以清热润肺的玉竹、枸杞煲成糖水滋味甚好,成为当下大热的养颜圣品。 “有你这个活招牌在,酒楼多了许多这外带的,连带花胶的价格也涨了,一斤就那么点还要那么贵,这些做生意的心可真黑。”莫大娘忍不住皱着鼻头道。 薛宝珠舀了一勺咽下,“市场带来的效应难免的,等过了阵儿就好了,所幸先前囤的够,不用受这麻烦。” 莫大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账本上,“宝珠啊,要不还是请个账房先生罢。” “嗯……我也有这想法。”薛宝珠沉吟,对这方面着实头疼,原先有那人理得清清楚楚的,自个上手之后虽然尽可能的照着他方法来,可还是容易算糊涂了账,可能天生跟账本相冲。 “你看孙喜家那个怎么样,都是一个村出来的,长明知根知底,再说你不是还替他爹寻了书院那去处。” 说起孙喜,还得怨起钟勄,原本做的好好的生意非得自个作死,孙喜的货算不得顶好,但胜在年数做久了,可偏偏就叫他压价还赖了半年的鱼货钱,薛宝珠接手了之后又没来得及顾上,直接用了葛忠的,想必也是叫孙喜难受。 等她想起便与宋玉致商量,讨了个人情,由她牵线让孙喜跟书院签了契约,往后就往书院里送鱼货,也算是个好去处。 可莫大娘提到孙长明,薛宝珠就记起观荷节那出,舀着碗里的调羹因为盛起了一颗枸杞子又搁了回去,“他在镇上有活计,我总不好去挖墙角,还是再看看罢。” “嗯,也是。”莫大娘点点头,转过了别个去。眼下酒楼的生意好,宝珠自个带了三名学徒,亲授三月,如今已经快出师,底下又有打下手的小工,她这一把年纪的就不需要在后厨窝着,反而闲下来带带宝琴,或是替宝珠看顾看顾,领着那一月十两的银钱着实有点慌。 “宝珠,大娘吃住都在你这,用不了那么多。这是我攒着的,酒楼才大动过得缺钱呢,你就别给我发工钱了。”莫大娘说着摸出一包银钱,里头约莫有二三十两的碎银子,一把塞到了薛宝珠手里头。 薛宝珠来不及,看着手里塞的哭笑不得,这就是莫大娘,永远都在替她省钱,替她担心这担心那的,“大娘,奶奶,您可比我亲奶奶还亲,这给的已经不多,是我孝敬您的,您要是不收,我只能想您是嫌弃少,只好继续往上加了。”她晓得莫大娘的性子,只得捏着她软处来。 莫大娘忙是摆手,直道不能这样,再看薛宝珠坚决,又觉得是自己没用处了不能占宝珠那么大的便宜。“可我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您在这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恩情了。”薛宝珠定定凝着她,认真说道,澄澈的杏眸中漾开浅浅涟漪,带着不能言说的心绪。 莫大娘却是懂了,这丫头顶重情的,可偏生该给她这份温暖的个个都凉薄的很,裘和得了这丫头的情却又伤了她的心,可不叫人怜的。“宝珠乖,你是大娘的孙女儿,等青彦回来你俩处着,等到了年纪,说不准也能处成一双,到时也能叫我这老婆子名正言顺听你唤一声奶奶。” 薛宝珠的愁绪戛然而止在莫大娘爽气话语中,“……”喉间滑动,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亲奶奶,你可不能这么坑青彦哥呢!” “哪是坑么!”莫大娘犹觉得自个想法好,反正也不着急,虽说那宋小姐好,可是那娇滴滴的小姐,万一她家要是瞧不上青彦,只消一想到这她就浑身难受,再想想都没有宝珠儿好。“男未婚女未嫁正经得很。” 薛宝珠摇摇头,却是晓得这会儿自己说再多怕是听在莫大娘耳里反而是走不出来惹误会,索性等青彦哥回来自个解释,只是想到莫大娘这般胡乱牵红线的还是好笑。 经过那么一打岔,薛宝珠觉得账本也不是那么愁人了,等听到司仲来,便请了人进来坐。 薛宝珠看着身材消瘦的病美人,心底还是愧疚,她折腾就罢了,连累人躺了两月,难怪司家看她不是鼻子眼睛的,尤其是那司寇,好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 “司公子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薛宝珠莞尔道,相处几月,倒是没了最初那份拘束。 司仲笑笑,“能这般耍贫,那就是没事了。” 薛宝珠故意歪头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司仲也不戳穿,他那一遭病的,倒是将司寇镇住了,本来病情就没打算瞒的,如今看着弟弟走上他希望的那条道,说到底还得感激薛宝珠。“只是在家里闷得慌,想找你喝茶聊天,听你讲你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穿越带来的。薛宝珠出去召了人来,“去给司公子泡一壶清茶来,顺带拿点点心。” 等人走后,看着司仲,薛宝珠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反正你也被□□了,不妨来帮我看看账本。” 司仲眉眼愈发温和,“你倒是不同我见外了。” “我那药膳一日两餐不落,都是贴了本儿的,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说这多伤感情。”薛宝珠眯着眼笑道。 司仲瞧着少女恢复以往灵动模样,心底是真切高兴的,再看她将八宝楼搞得有声有色,心底更是欣赏。随着她一道,替她看起账本来。 薛宝珠接了方芳端过来的点心,一壁自己吃着,就着茶水好不自在。打眼看,司仲眉眼生得极好,就像话本里迷了各种妖精的俏书生,气质儒雅,自是风流俊逸。可她又想起城里关于司家这位大公子的传闻来,想当初自个造谣二公子有隐疾,没想到真正有的却是这位,可惜,可惜了。 “什么可惜?” 薛宝珠没想到将最后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摸了摸鼻子斟酌道,“司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还没娶亲……可惜了。” 司仲打从刚才起就发现那道专注目光,以至于这么一会儿账本上的字儿一个都没看进去,此时闻言,抬眸定定看向她,半晌才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句,“人生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薛宝珠便再不好随意接话,随即又暗恼自己先前说错了话不该提这遭。觉得自己这样对帮自己看账本的人十分不好,羞愧低头。 司仲却叫她那一低头的风情怔忪了一瞬,几番欲言又止,实不该的却终究敌不过心底冲动脱口。“倘若……倘若你及笄除孝,尚缺个庇护之人,不如与我成就一段假姻缘。” “?!”薛宝珠猛然抬头,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咳——日后有司家可以为你做靠山,而我也能圆了母亲想要女儿的一个念想。”司仲掩着神色补充,实则话落就已经后悔,想将人圈在身边陪他最后一段人生路实在自私了,可心底却忍不住生出一丝丝不甘愿的企盼。 薛宝珠也是叫他冷不防一说惊着,她倒没往别的用心上想,毕竟她和司仲先前并没有什么交集,突然提出她只觉得司仲可能出于什么原因随口一提罢了。当初她可是被司家退了婚的,司仲提的,只怕他家里头都不会肯。不过这倒是提醒她先前想过的事,随着年纪渐长,她若不想草草嫁了只怕独身更受非议,倒不如结一门有名无实的亲,日后再寻个机会和离,这样似乎也可行。 对司仲说的自然没往心里去,反而宽慰他道:“……我多为司公子弄些补身子的药膳,调理好身子,将来儿孙绕膝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到时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夫唱妇随岂不美哉。” 司仲闻言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提着的那块石头倏然放下了,放的稳妥,又压得透不过气。这要求他提出来过分了,是妄念……他垂下眼眸,掩唇重重咳嗽了两声,复看向她叹气,面上带了如常温和笑意,“是我唐突了,只是被家母催得紧,一时想岔了。” 薛宝珠笑笑,看他模样趁了心底想法,果然是逗自个玩的。不过今个也邪乎,竟一个两个都为自个的终身大事寻归宿,虽然无关情爱什么的,但看起来还依然是个抢手货啊。薛宝珠无视重点地自个沾沾自喜。 司仲在她不注意时嘴角笑意泯灭,起了几分涩然。如此,便也好。 之后有了司仲时不时的帮衬,薛宝珠少走不少弯道,同样也礼尚往来,药膳不断,甚至还悄摸替他打探起民间暗中流传的壮阳药来,掺和掺和一块,想替他治好毛病。 这般又过了两月,到了年关,风雪降下,薛宝珠在汴城开了第三家八宝楼。又带了三名学徒,由她亲自授艺,并给予八宝楼盈利一股的许诺,免得为他人做嫁衣裳,唯有利益牢牢拴在一起才是牢靠。 三名学徒各有所长,有擅川菜,有擅点心的,还有南方菜,一番糅合之后,八宝楼的菜式越发多样新奇,自然也吸引了食客源源不断,财源滚滚。 临近年关,镇上的年味愈发浓了,薛宝珠听着外头鞭炮早早放着的热闹响儿,拿着一壶云想容,裹着厚重棉袄爬上了八宝楼老店的房顶。 薛宝珠坐上去一会儿,风吹过夹杂着雪花粒子,狠狠糊了一脸,薛宝珠吸了吸鼻子,一抹脸,觉得自己大晚上的有毛病。可也愣是受虐地没下去,过年了,要吃团圆饭呐。 她伸着僵硬指头开了酒壶盖儿,喝了一点烫温的酒才觉得身子缓过劲儿来,正兀自沉迷风雪中,突然听到底下叩门的响动,隐隐露出的墨色窄袖锦袍一角,身影熟悉的让她蓦然落下泪来。 第85章 碧粳饭 砰—— 花盆碰碎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后屋拿针线的莫大娘,忙是别在织布上赶出来看,一眼就看到宝珠叫人扶着,正嘶嘶倒抽着冷气:“宝珠咋的了,伤着哪儿了?” 薛宝珠抬起一张泪痕冰冻的脸,捂着脚踝,“扭着脚了……” “咋那么不当心呢,还有这外面大雪天的你跑出来做啥?”莫大娘一壁关心碎碎念着,随即便听到一声含着笑音的祖母,倏地止住了话头,转而紧巴了道,“青……青彦!” “祖母,赶了过年回来,外头冷,赶紧到里面去。”莫青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了一名仆从一样打扮的,而自个身上穿着也与以往不同。 正是如此才叫薛宝珠错看,借着扭到的痛楚遮掩了她先前的失态行径。 莫大娘帮搭手将薛宝珠送回屋,莫青彦便说要去请大夫看看,万一伤着筋骨,倒是薛宝珠自个转着觉得好多了就唤住了人,“应该是没伤到,我等下用药油推一推就好了,莫要麻烦了。” 莫青彦看她神情,拧了拧眉,“都是我错,惊到宝珠了,若要叫你那护短的裘表哥看到,只怕要怪罪我了。” “……”薛宝珠沉默。 “……”莫大娘扯了扯孙儿,“你这一路赶得,累了罢,旁边有厢房你带着人先去洗洗,一会儿说。” 莫青彦一脸莫名地被推出了屋子,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是因为他提了那名字的缘故,揣着疑虑带人去往旁边的厢房。 不多时,莫大娘便从宝珠的屋子退了出来,便看到跟着孙儿来的那人正侍候他洗漱,怪觉得不好意思的。 “祖母,长安在京城跟了我两月,这次便一道带回来了。”莫青彦看她目光一直瞟向便开口解释道。 莫大娘倒是常看到来八宝楼吃饭的客人身边带着小厮的,往往都是财大气粗,或是举人老爷的,这会儿不由拉了他低声问,“你去京城可是封了官了?” 莫青彦点头,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甚是心疼,“当初是因为穆其闫在我吃食上做了手脚令我在殿试上险些出丑,如今穆其闫伏法,我幸得得太子举荐面见圣上,圣上亲旨为我恢复名誉,入了翰林院当修撰。” 莫大娘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官,只晓得当官的好,官老爷厉害,如今孙儿真的当了官老爷可是了不得的喜事,乐得脸上皱纹跟盛开了的花儿似的,“好好好,老婆子能看到你出人头地就是死也瞑目了。” “祖母,大过年的不可说这等话。” 莫大娘笑着,扭头假意呸了两声,“是不吉利,正巧,初一回乡祭祖,咱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爷爷你爹,让他们也乐乐。” 莫青彦点头。 莫大娘缓过欢喜,眼中噙着泪光看着一年聚少离多的孙儿,哽了声儿,“宝珠那表哥走了,不认宝珠了,我晓得她还是不死心在等,我也怕挪了地方你回来找不着,再说老婆子一人冷清,多亏了宝珠照拂,你回来后可得对宝珠好,这孩子苦,没人疼,咱们可不能像那没心肝的。” “这个不用祖母说我也是晓得的。”莫青彦忙是应答,并未深想了那个好是什么个意味的好,他早早把薛宝珠当妹妹疼爱,再看看祖母如今的模样就晓得被照顾得有多好,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心存感激。 莫大娘点头,这便稍稍安心了。她这厢还未说话,莫青彦那边又道:“祖母,我明个先去一趟书院……” 莫大娘有些意外,脱口道:“去书院做什么……”她那话还未说完,猛的就反应了过来。想来怕是为了书院小姐宋玉致,这阵子虽说莫青彦不在这,可那宋小姐却时时过来用饭。如此知书达理又没半点架子的大家闺秀,莫大娘哪能不欢喜,只是顾虑身份不相衬罢了。 如今没有了这一层,莫大娘也犯起难来,她为着原先顾虑就想着让孙儿和宝珠凑一对,亲上加亲,可眼下瞧着……“青彦,你可当真喜欢那宋小姐?” 莫青彦经历了这许多事早已经练得波澜不惊,可论到这事上还是脸稍稍泛起了薄红。“孙儿想娶玉致为妻。” 莫大娘叫他言辞里头的决然堵了话,呐呐问,“可宝珠……” 莫青彦与祖母相依为命十数载,自然也最了解,看她露出那般神色,稍一联想便猜到了一二,“宝珠与她那表哥情投意合,祖母就莫要操心了。” 莫大娘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原是不操心的,可那是个没心肝的,不提也罢,往后你也莫要在宝珠面前提起那人了,那就是个负心汉!” “……”莫青彦不清楚情况,见祖母这般义愤填膺地便顺着她气儿地点头,可要因为这就把他和宝珠凑作一对未免也儿戏了,“祖母,我将宝珠当妹妹疼爱,你要我待她好,我只能待她像妹妹那般好,若再多的便给不了,你瞧这是对她好了,可那不是宝珠心里求的,她求的我也给不了,祖母,宝珠她现时难过总会过去,你把她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勉强在一处岂不一辈子都难受。” “咋会呢……”莫大娘不明白他这理儿,只晓得青彦会待宝珠好,可宝珠要的是咋好,她又不清楚了。 莫青彦顿了顿,换了个比方,“天儿冷了,我会叮嘱玉致多添衣裳,想用自个给她捂暖了,然对宝珠大抵也只是前面叮嘱罢了,这就是差别,宝珠想必也是晓得,与我只是如同哥哥那般相处着,您要搅和这事反叫我俩相处尴尬了。” 莫大娘似懂非懂,约莫有些明白过来,张了张嘴,看孙儿执拗神情,自然是晓得这事成不了,叹着气道,“你是心里头有了那个宋小姐才那么说的,我宝珠多好啊,模样好又乖巧伶俐,咋就有人舍得不要呢……” 莫青彦叫莫大娘不甘愿地瞥了一眼,赔着笑点头,宽慰她等宝珠及笄不定门槛就叫上门的媒婆踏破,她无需多操心。莫大娘想想也是,到底是自个操心不来的,便让莫青彦早些歇息,自个回房去了。 月色戚戚,薛宝珠那拉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慢慢闭合,有水珠打在铜盆上,薛宝珠拖着脚慢慢走回去将脸盆儿放回原处,躺了回去,泪湿枕巾。 *** 年末的最后两天,镇上采买年货的人依然多,八宝楼推了礼盒,早先联系的酒庄送来一批顶上乘的酒,用上好看包装,或配造型玲珑精巧的点心,一盒子点心装不了多少,可胜在一个讨巧的意头,红鲤鱼的,小元宝的……图个吉利。毫不意外地叫人抢购个空,临了还又赶紧筹了一批。 撇去那些礼盒子,余下的就都是薛宝珠年前购置的年货,相熟的早早送个贺年礼走得是个人情味儿,炮竹二踢脚这类的都是留着除夕热闹喜庆的。 “姐,东西还没买完么,我咋感觉都快堆不下了。”薛宝霖看了眼周旁吆喝的小贩同薛宝珠问道。陆秀才月初的时候说有事离开,便给他们都放了假,他陪着薛宝珠快逛了半月的集市着实是怕了。 “是啊,宝珠,别浪费钱了。”莫大娘听见也忙是道,这阵子薛宝珠给她们每个都量身做了新衣裳,添置不少东西哪还要再叫上她们出来一道买的。 方芳娘跟在莫大娘身旁,手里抱着小宝琴,小小一团好动得很,她才从莫大娘手上接过,好在小家伙不认生,勾着方芳娘的肩膀找方芳的影儿等她脑袋一探就咯咯咯笑作一团。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把小家伙抱着,怕她摔了,心里也是疑惑薛宝珠把她们母女俩也叫上是为啥。 薛宝珠故意卖关子,领着宝霖到了一座青瓦灰墙的小宅院前,方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到了。 众人便挤在门前看,其实也没走多远,离八宝楼不过隔了一条街,那宅子就坐落在宽巷中,并不十分引人注意,一时也瞧不出薛宝珠让她们看的用意。 薛宝珠便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摸了钥匙上门打开,从正门进去,是一个一进的院落,谈不上多么气派,却很精致、紧凑,东西分别是门屋和厅堂,南北都是厢房,中间围合成一个“口”字形天井。天井四周,布有连廊,天井靠右侧有个莲花座装饰的水井和两张石桌,造型别致,与不远的花草坛子相映成趣。 “总要有个自个住的地方,年前就寻思着新住处,正好有合适的,我看价格也合适就买了这,里头已经让人打扫过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八宝楼搬过来,这地方虽然不大,可我觉得挺温馨的。”薛宝珠站在院落里说道,她打了搬出来的主意,花了两天便搞定了这处,如今越看越是中意的很。 扎着两个啾啾的方芳不逗宝琴了,睁大葡萄眼看着宅子四处,睁得滚圆滚圆的,从没见过宅门里头是长什么样的,自然好奇得很,看了一会儿听到薛宝珠那话,顺嘴地呐呐问,“宝珠姐,咱们以后就住这了么?” 方芳娘听到忙是拽了她一把,生怕小掌柜觉得她们不知羞想白赖上,忙是道,“这是小掌柜的家,咋是你住!” 薛宝珠笑,“就是一块儿住的。喏,你和方芳的屋在那。莫大娘和青彦哥是这俩屋,不过等青彦哥娶了媳妇,大娘就不稀罕我这了。” 莫大娘还没缓过神,看着宝霖飞奔过去一间一间地张脑袋探看,“这……这真买下了?” “嗯呐。”薛宝珠挽着莫大娘的胳膊,抿着笑道,“后屋那本来就挤,我想改了做厢房,咱们也住得舒坦些。” 也是这话堵了方芳娘刚打好的腹稿,乡下的屋子叫孩子爹抵押出去,早早被收走了,如今老店后头要拆,她们可不就没住处了。 “方婶,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空了就帮我一块打扫打扫,我最怕了。”薛宝珠回头看到方芳娘还杵着为难,便回过脑袋冲她喊道。这也是大实话,她不喜欢打扫,也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这以后日常的打理她不好意思指望方芳,便是打着方婶的主意。 “你呀。”莫大娘晓得她心眼,拿手指拄了下她脑门,笑咧了嘴。宝珠丫头心善呐,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小掌柜有什么活儿就吩咐我干,我什么都能做的,就莫要再说那客气话了。小掌柜收留我和方芳已经是莫大恩情,如今又如同再造,我……我愿意这辈子下辈子都给小掌柜当牛做马报答!”方芳娘噙着眼泪,拉过方芳就要下跪。 薛宝珠哪敢让她跪实在了,委实有些受不了这场面,扶着她道,“方婶别折煞我了。” “宝珠丫头就这性子,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两分相报,同你们亲近,也是看重你们真心待她,往后当了一家人可不能来这套。”莫大娘在旁替宝珠说了话道。 薛宝珠弯着嘴角点头笑,她就是这意思。青彦哥有了官职在身,只怕在此处待不了久,她纵使再舍不得莫大娘也不能拦着不让走,这一空置下来她怕自己受不了,而方芳本来就粘着她,她也喜欢这小丫头,叽叽喳喳热闹不停,一直想拐了来。 说到底还是怕冷清,总想要身边热热闹闹的,虽说才十四,可算上穿越前的年纪,她估计是真的老了。 新住处敞亮别致,各自看过后的众人哪有不欢喜的。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替薛宝珠将众人的行礼也运了过来,归置进去,渐渐也有了生气。 薛宝珠收拾好自个那屋便去了厨房,准备给众人弄一顿午饭,也是入屋酒庆贺庆贺。站在被盛满的米缸前,薛宝珠拿瓢舀起,忽然想到刚穿过来时勒着裤腰带扛饿的日子,恍若隔世。 刚淘了米煮饭,莫大娘便也来了厨房,帮她一块弄午食。正巧薛宝珠也有话想同她说,“大娘,您觉得书院那宋小姐怎么样?” 莫大娘一愣,“咋好端端提起她来?” “我看宋小姐跟青彦哥情投意合,就是在青彦哥落魄的时候她也是不离不弃。如今青彦哥得了好前程,宋小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薛宝珠飞快说完便瞅着人,“大娘,这事合该你拿主意了。” 莫大娘仍张着嘴,半晌才出了声儿,她确实为这事烦恼,毕竟前头是她跟宝珠开了那个口,如今又做反悔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先一步提了宋家小姐……“这,这怎么使得!” 薛宝珠却是笑眯眯开口打断她,“青彦哥是我哥,妹子替大哥张罗也是应当的,”而宋玉致过了年就已经是十七的年纪,可以说是为青彦哥耽误的,宋老爷宋夫人也有替她相看的意思,她与宋玉致处得好,便打算成了这桩好事。 “还是莫大娘觉得玉致姐姐做您的孙媳妇不好?” “不是,怎么会!宋小姐是好姑娘,求都求不来的。”莫大娘慌忙摆手,忽然想到了之前莫青彦适逢落魄,多少人冷嘲热讽,那宋小姐何尝不是苦苦忍受,可见其对莫青彦的一片真心,这等好女子如何好辜负。 “大娘不用愁别个。”薛宝珠笑着安慰她,“只看那阵子莫大哥遭人那样排挤还能留在书院当中,可见院长非同一般人。何况如今青彦哥功名在身,同玉致姐姐又两情相悦,他们俩能成我可开心了,这许久都没有喜事热闹了。” “宝珠丫头你……” “唔,如果要在村子里成亲,要不把乡下那房子翻新翻新?”薛宝珠思绪奔腾已经转去了结婚吃酒上。 莫大娘有些哭笑不得,可看她那样也明了是真的对青彦没心思,心中松了口气,也不由顺着思量起这桩。青彦是莫家独苗,她是想在村子里办的,可若是要娶宋小姐,那破旧屋子似乎是有些寒酸,索性身上还有几十两的积蓄,要翻整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宝珠看她笑眯着眼走神,也不由跟着咧开嘴角,莫大娘陪着住在老店里那是为了等青彦哥,既然她等的人不会来了,还是寻个好住处,有个新开始。 这般说了,莫大娘安心不少,转念又道:“宝珠,我想同青彦明儿回乡里祭祖,估摸得住上个几日。越是往后推事儿越是多,怕更是难腾出时间来。酒楼要歇到初七,方芳和方芳娘都不在,宝霖也得回去上坟,我想着,莫不如跟我们一道回去算了。” 薛宝珠想着也确实受不了她和宝琴俩个相对着的冷清,想想乡下过年的热闹劲儿,便点了点头,反正原先烧毁的那房子也找人收拾过,去看看也好。 再说到了第二日,几人收拾了妥当回乡,马车早侯在了外头,驾车的正是莫青彦身边的那长随吴长安。宝霖和宝琴欢喜得很,他们可是好些日子没有回去了,在车厢中一路从车窗中探头出去看。 薛宝珠被他们两闹得头疼,扶额道:“真亏了今天是跟大娘你一道回去的,要不然我恐怕要忍不住在路上就丢了这两个。” 宝琴年纪小,分辨不清这是气话,眨巴眨巴眼睛的看着薛宝珠,总算安生了下来,正襟危坐得怪是惹人发笑。宝霖嘲笑他妹妹道:“小傻蛋,姐才不舍得扔了我们呢。” 薛宝珠看他这是有恃无恐,“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余光瞥见小宝琴早乖巧的坐在了那,随即话锋一变,“不过我宝琴我是不舍的。” 第86章 玫瑰果脯 宝琴顺势投入了宝珠的怀抱当中,朝着宝霖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舍不得宝琴,宝琴也舍不得哥哥,咱们谁都不会被扔了。” 这话惹得莫大娘大笑,连连道:“这丫头是越来越鬼灵精了。” 薛宝珠托了一下她的小屁股才能完全将人抱住,小家伙长了一岁,也沉了不少,包子脸长开些,此刻粉白透润,提溜着圆眸子打她旁边玫瑰果脯的主意,腿儿蹬着够,露出一截藕白的胳膊肘,好不容易够到了瓷罐儿先讨好地往薛宝珠嘴里塞了一颗。 唔,酸甜的滋味弥漫过口腔,薛宝珠掐了掐手感极好的包子脸,后者咯咯笑着躲。 有这么一只团子成天围着转,心都化了。 一路上说说闹闹,竟也不觉得路途遥远。莫青彦在外头掀开帘子往里头询了一句,“快要进村子了,先去宝珠家么?” 莫大娘想到宝珠家先前遭的,就怕薛老小一家再闹上门,直言道:“不去不去,你带着宝霖上山,我跟宝珠就留在家里等你们。” 薛宝珠倒是无所谓的,不过也晓得莫大娘用意,归根究底薛宝珠也是不想再见到旁的什么人白惹了不痛快。故而听莫大娘拒绝,没什么异议地继续低下头同宝琴逗着玩了。 莫青彦只知他祖母是个性子和软再好说话不过的人,竟这般严词好生意外。要说他也是出于好心,想着离开家这么久按照他祖母以往的性子,怕宝珠惦记着回去看看,所以这才有了这出。莫青彦转念想想,也约莫能想到这大概是自己不在的这阵子发生了事儿,遂不再多说。只他心中仍然不住的暗想,他祖母跟着宝珠忙店里头的事,为人处事比之前更通透敞亮了许多。 且说马车继续往前头去,不多会又停了下来,外面莫青彦还未开口说话,就隐约传入了一中年妇人的尖锐声响:“哟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城里人,竟还将马车赶到咱们小乡小道上来。怎么,从镇上来这眼睛就都长到头顶上了?我要不是瞧见了出来说话,你们这马车可不就是想从咱们家那些东西上碾过去?” 薛宝珠闻言皱了下眉,如何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哟喂,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村上的秀才郎啦,怎么着,现如今做了个秀才就能再村子里头横行霸道了?啧啧啧,难怪在金銮宝殿上冲撞了皇帝,原来平日就是没规没矩的!也就你有那脸还好意思回乡里,要换成是我,羞都羞死了!” 那妇人的话越说越没谱,言语当中尽是嘲讽和鄙夷。薛宝珠纵是不撩开帘子,总也能想到暗人现在脸上所带着那刻薄尖酸模样,她再看莫大娘,也是变了脸色。只是薛宝珠如何不知道她是一贯的老好人,素来没跟人发生过口角,更何况是回呛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妇人。那外头也没听见莫青彦的声音,显然是他堂堂一个男儿纵吃了些亏,也难拉下面儿同妇人生口角。 只是这世道,你若是和善些,有些人便当你是那个好欺负的,反而是要变本加厉的欺负你去。现在外头揪着不放的那妇人便是这样的人,那尖锐的声音吓得先前还欢欢喜喜的小宝琴直往她怀里头钻。 薛宝珠眉头紧蹙,抱起小宝琴将她放在了莫大娘怀中,莫大娘当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去干什么,担心又不安的朝着她看了一眼。薛宝珠顺势在莫大娘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低声道:“放心……” 她这声音说的极其低,还未等声音落地,她人已经干脆利落的探身去撩起了车帘子。“我道是哪里来野狗乱吠挡了路惊着我妹妹,原来是林大娘,这俗话说好狗不挡道,啊不是,林大娘您挡路中间做什么呢?” 那含着嘲讽的眼神带着透彻冷意落在妇人身上,薛宝珠心中冷笑,这人倒是来得好的了,想到先前几桩都有这人上蹿下跳的影儿,如今她髌骨已不是任人揉搓折磨之辈,莫大娘不好说的,她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正愁出了心底邪气。 那妇人正是骂得解气,谁曾想薛宝珠这死丫头也在车里头,她一见她说这话时候嘴角的微微带起的笑意,也不知怎么心底就有些颤。她是见识过这丫头的狠毒的,心中暗道到底是老薛家的血脉,模样再长得水灵又如何,那还不是个跟薛家那死太婆一个德行。啊不!分明比薛家前头几辈的人更加厉害。 “我可没想到宝珠你也在车里头哩。”林氏抬手拢了拢头发,只是在这动作的掩饰下她早已暗暗翻了几个白眼,一壁又偷偷瞟了一眼马车,是马车,跟她家那口子的牛车可不一样,瞧着光鲜的,依莫氏祖孙俩定租不起,看来就是那死丫头的,之前就听说那丫头在镇上给人当掌柜的,这……这还真是发了财了!“果然镇上就是不一样,这都变得不敢认了。” 薛宝珠浑然不在意,依旧是带着笑儿,觑着她道:“好些日子不见,林大娘你说话却还是那么难听。”她目光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亦是神情不变:“怎么,林大娘要扩建院子?” 林氏眼神略是闪烁了一下,转瞬的功夫已经是想到了应对的话,她自觉自己想的那原委站得住脚,随即那气势就提了上来。“哪里来的什么扩建,左不过是去年烧毁了的围栏,一直丢着没工夫去弄。宝珠,这事你可应当比我心里头更清楚哩,当初那火可是从你家烧过来的!怎么反倒是今天问起了我这话来。” “同是邻里,我也没算为难过你们家。我家的围栏那回烧了,可也没问你寻过这事你说是不是?何况哪家哪户的门前不自己养些鸡鸭,自打我这围墙叫烧坏了,可一夜丢了好两只,害得我后来哪里还敢养。若是旁的便也就算了,可怜我家乖儿正当长身子的时候,老鸡吃不上,便是鸡蛋儿也吃不上。难为我总要同人家去买,这一来一去又是多少钱的出入。宝珠,你说是不是?” 薛宝珠看她在那一项项的数念着,将那些有的没的全都归到了自己身上,不由暗叹当真是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薛宝珠也不时跟着点头附和,半点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林氏见她居然不吱声,随即觉得自己大有在上头揩些油水的想法。她眼咕噜一转,将薛宝珠身上穿戴看了遍,暗暗嗤鼻,可真是城里头了,穿的戴的都是她没见过的稀罕东西。林氏瞧见了眼红,愈发觉得心里头不平衡,愈发觉得薛宝珠是亏待了自己。 她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一想,竟就将自己先前所讲的那些话都当了真。自然能挖些好处便挖些好处,能敲来竹竿谁还稀罕在嘴皮子上占便宜。林氏自打见到了薛宝珠就完全将心思从莫青彦的身上挪了开来,穷酸秀才,她都不想多看的。 “本不想去找你说的,但我家也有我家的难处,可巧今儿是碰上你了。宝珠……你看这……这旁的损失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只这重新填补围栏的钱可得你出。到底是因着当初你家起火才烧了的。” “哦?”薛宝珠不置可否的出声疑问。 林氏见这事大有可能成,往前走了一步,挨近了马车。 薛宝珠很是苦恼,似是有什么事总是想不清楚,侧着头疑声问道:“可我怎么记得那日火势走向同林大娘家可没半点关系,我家临着林大娘家这边的屋子也是完好的,不知为什么你家的围栏还能叫烧了?莫不是那火还能跳不成,专程从我家里头跳过来烧了林大娘家的围栏?” 那莫青彦闻言低笑,方才局促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倒是跟他同坐在外头的那长随噗嗤笑出了声儿。 林氏支支吾吾,脑子也转得极其的快,当即道:“可不就是因为风!宝珠,你可总也记得那日夜里头风大得很,这风带了火星子可不就是落到了我们家围栏上!这还能有假?” 莫青彦那长随也是个眼明之人,哪能看不错这妇人是在讹诈。先前将她家公子骂得那样惨,偏他家公子为人隐忍不肯计较拦着他不让出手,否则他早就忍不住要出手了。这时见她在薛掌柜的面前为了银子出尽了丑态,心里头痛快极了。不过他到底是道行浅了,一直在那忍着笑,肩头微微耸动,好不辛苦。 林氏瞧见了气得很,打量这人也不过是个干粗活的奴才,竟然也敢讥嘲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在长渚村也没说有人敢当着老娘的面跟老娘过不去的!” 那长随一愣,倒也有些脾气,可看了一眼莫青彦,好歹是克制了下去。 “不消林大娘提醒,那夜的事我也是记得一清二楚呢!”薛宝珠接了话继续道,她拿着手指,轻轻点着额头,像是在一下下回想当初的情景。“我可是记得……林大娘拿了水桶自顾自的往自己院里头泼水呢。怎么,这么严防死守都能叫围栏给烧了?” 她语带嘲讽,早早看穿了林氏意图,随后愈发皱起眉头,“我瞧这地上的石灰线都已经画好了,可……怎么瞧着要比原些围的地儿更大了。那边——那边怎么都紧挨着我家墙跟了?原先至少可还有四五尺的余地。” 林氏皱眉,心想这丫头真是不好糊弄。不过这都也是真事,林氏这围栏根本就是自己拆了打算重新造的。她见薛宝珠那一家子往后是不会再回来了,便想着要趁人不在就为自家多占些地儿。 等这会忽然叫薛宝珠撞见了这情景,她又生出讹上薛宝珠叫她出钱的念头。这时纵然叫识穿了,也是一万个不能承认,果断摇头道:“那石灰粉线是先叫我不小心扫过去的,原先这围栏的印子在有没有白线打底也不妨事儿。再说了,那晚上你是叫人救出来的,哪晓得外头当时的情况?” 第87章 红豆汤圆 莫青彦正坐在外头,越听到后头越是皱眉,薛宝珠原是在车里不会被这妇人缠上,大抵也是为了自己才出了头。他性子惯是平和,经历官场更是知道平常万事能忍让些便忍让些。可莫青彦万万没想到,今儿他的忍让是错了,这妇人贪心不足,并不是你忍让了她便能收敛了的。 薛宝珠道:“林大娘说的不错,不过好在当日村里头好些人都瞧见了,想来总有人记得清楚。”她微微一笑,从头至尾没半点怒容,并不似是在同人纠缠。一语闭,薛宝珠又似想起了什么,添了话道:“我记得……那日村长也在。唔,好像还同林大娘说了些话的,妇道人家刻薄成你那样子也是稀奇了,俗话道人贱自有天收,您可得悠着点,万莫有一天……” 她笑着指了指天上,“老天爷打盹总有开眼的时候,算起账来我怕你下十八层地狱,你说是与不是?” “你……你个……”林氏卷了袖子往前直冲薛宝珠去,那死丫头竟然敢咒自个!她非得把她皮扒了! 薛宝珠正正站在马车上,仗着有底儿垫,反倒比林氏高出一大半来,林氏上来她就伸了脚专捡着她没防备的地方踹了过去,一记窝心脚就让她痛得喊不出声儿来,呜呜捂着。薛宝珠却是径直跳下了马车一步步走了过去。 “丧……丧门星,老娘弄不死你!”林氏面上神色怨毒,依旧还要动手。 薛宝珠冷笑擒住了她手腕,练出来的力气可比寻常妇人要大上许多,加上一点技巧,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腕折了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我不好惹,早点将你那些破玩意收起来别等来不及的时候!” 说罢就甩开了手,林氏倒退几步,脸上又惊又气,怎么都想不到被一毛丫头制住,只当是自个失了先机才会如此,如何甘心能被一毛丫头恐吓住,等薛宝珠转身往马车走的时候脑子一热抄了手旁的砖块冲了前去。 只是还没到薛宝珠跟前,就被横出来的长安又折了另一好手夺了手中砖块,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吴长安将人给隔档开了,他原来也是穷苦出身,对付妇人耍赖似的抓挠很有一套,半点没让她靠前,也没让她讨着一点便宜。 反而是林氏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薛宝珠看着时辰不想在这事上耽误,“长安哥走了。” 吴长安利落摆脱了妇人纠缠,跳上马车,薛宝珠在他催促马车走前落了一话,“我能把薛老小□□家田里的秧苗拔了,你这过界的不想将来白费最好自个拎清楚,届时请了村长我让你连脸都没!” “……”林氏心中恨死这丫头说,丧门星心思阴毒哩,兜了这大半的圈子想要来算计自己!当真是可恶!林氏索性也丢了那些伪装,含着怒气直瞪着薛宝珠,想她那回担心受怕,便是要她赔些钱也没什么的。哼,有些人不过是得了些小钱,便是上了天了。 林氏越想越是气不过,再看那莫青彦,如何不是一样的绫罗绸缎加身。凭他们是什么人,不过是命好罢了,一个得了个便宜干叔,一个惯是会勾搭男人,要不然哪能攀着王大虎过好日子去。 啊呸!枉他王大虎还是衙门里头的人,也见平日里没少贪银子,不然哪来的钱开酒楼。她可是早就听了人的说,这一大家子跟着王大虎过了好日子,先前没见到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见了心里全是又嫉妒又羡慕的。 马车……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马车哩! 林氏正岔神想着这些,忽然挨在她身边的马儿被抽了一鞭子,嘶鸣一声,那马头一偏,正将湿热的鼻息对准了林氏的侧脸扭过就走了起来。林氏哪遇到过这事,正又是她没留心的时候,这事来了便下意识的往旁边退,谁知脚脖子一崴,跌坐在了地上。她这一下可不轻,当即鬼哭狼嚎的叫唤了起来,引得周遭房子里的人闻声都走出来看。 “哎呀——真疼死我了!真疼死我了!”林氏坐在地上不起身,捂着脚脖子闭眼叫唤。“这天杀的畜生欺负人!” 这围观的人没看到什么畜生,就看到林氏倒在地上哎哟叫唤,有人觉得她这模样可笑,便调侃着道:“畜生哪晓得什么欺负不欺负人的呢!” 林氏正为了讹不到薛宝珠的钱而不挺快,有了这事却必然要大作一番文章。既然有人问了,她便依照着编排了下去,“畜生不会欺负人!可畜生懂得它主人的意思,这是帮着她主人欺负我哩!真活不下去啦,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杀千刀的,撞了还跑了,这是在镇上横惯了欺负乡下邻居来了啊!” 有人便试探着问:“林家嫂子,你说的那个可是……宝珠?” “不是她,不是她还能有谁!”林氏哭嚎着道,“坐了马车来便不得了,难道撞了人便能随便过去了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也算老实够了,今儿可不能再叫人白白欺负了!”林氏挥开了那些想要将她搀扶起来的手,这是待定了主意要坐在地上不能起来了。“快去告诉村长,有人在村子里头纵马车撞了人,我就不信村长不管这事。要是村长不理会,我就去县城里告大状去,上头有县太老爷为我做主,定是不会让我这妇人吃了亏。” 众人咋舌意外,有人指着马车消失的一处喊就是那,倒有不少信了林氏说辞的,薛宝珠坐马车回乡撞着林氏连停都不停下来那着实不对。林氏的那口子林铁柱出来被林氏拧了胳膊,哭诉着薛宝珠的‘恶行’,直道他娘们被人这么欺负他脸上也没光。是男人都受不住媳妇那么说,自然也是红着脸要找薛宝珠算账的。 “这小小年纪就生得那么一副恶心肠还不晓得长大了如何,哎哟,林嫂子,你这磕得可不轻呐。”董氏翻了一下她的裤腿,都给磕破了露出里头膝盖上的擦伤来,啧啧了两声。 林氏闻言可不觉得自个叫那丧门星欺负狠了么,引着舆论往薛宝珠那处抹黑,村子里民风还是淳朴,大家伙看林氏一把鼻涕眼泪的,分作了两拨,一拨觉着薛宝珠仗着有王大虎当了个小掌柜愈发把自个当作城里人,做下这等子事不奇怪,另一拨则不大信,毕竟林氏跟薛宝珠一家关系算不得好,就算是真撞了,那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两拨七嘴八舌的争说,直到村长被请了过来才消停。 孙金山正忙着家里事儿,叫人急哄哄喊过来,一看当中围着的是林氏眉头不自觉一皱,“这有什么事大过年的不能好好说,林氏你这是咋的了?” “村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林氏看到孙金山拨开人群走过来,抹了两把眼泪,神情愤恨,“那薛宝珠了不得了,她坐马车回来瞧见我新修院子,二话没说就让那马儿朝我撞来,要不是我躲得快,只怕命都没了,她这是要我命呐!” 孙金山听到薛宝珠的名儿愣了愣,“宝珠那丫头回来了?” “跟莫氏祖孙俩一块来的,人可是仗着王大虎得了势了!”董氏插了句嘴。 孙金山瞥了一眼身后随他来的孙喜,便见儿子嘴唇蠕动最终化作沉默,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薛宝珠到镇上去一年他们家原本是帮着一块瞒的,谁料还是叫薛老小捅破了,这之后村子里大多便是这种酸丢丢的口吻。 本来也没什么,旁人说旁人的,他还是挺喜欢那丫头也是盼着好的。可喜乐酒楼被八宝楼并了,孙喜想见宝珠没见上面反而给打发了这事,虽知怪不上薛宝珠,不用就不用罢,怕是抹不开面连面都不见就有点伤人心了。 “赚了俩钱那眼儿就朝天了,村长,孙喜,你们说,她是不是那样的人,想当初孙喜待她多好,她往来镇上都是孙喜带来回的,能做成买卖是本事,可做人万不能像她那样过河拆桥,若不是长明求了书院那,不是断人家活计么!” “可不是,那原来的掌柜坑得孙喜多惨,听说镇上原先看好的房子都黄了,还被吃了定金,十两银子可得苦一个月,就这么白白没了,要是薛宝珠能拉一把,孙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 “噫,你们说的不对,那八宝楼即是王大虎的,咋能宝珠说了算的,你们又没在那处,哪能知道内情啦!”有人清醒点没给带跑偏地说道。 “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好吧,也不知那丫头使了什么迷人心窍的术法,王大虎可不寻常去,那些生意什么的都是她过手,不信你问刘大同,大同,你家不是给薛宝珠送菜么,是不是她管的你倒是说说啊!” “说……说啥子,我就送个菜,不晓得。”刘大同憋红脸只憋出这一句,随后又补了一句,“宝珠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说得才不可信!” 刘大同指了林氏,林氏哪能让他说了去,当即直了身子一叉腰就跟他对上,说他收了钱昧良心了,还有董氏在旁边搅混水,闹哄一片。 “够了!吵吵嚷嚷什么,林氏你说是宝珠丫头故意撞的,总得当着人面仔细对质了,听一听,若你说的是真,我绝不偏袒,该咋办就咋办,送了官府也不为过。”孙金山跺了跺拐杖,一话定了。 即是要对质,自然要找着薛宝珠人了,众人簇拥着孙金山往薛宝珠家去,不料没找着人,林氏当即转过弯来带众人去莫氏家。 此时,莫氏家正生了炊烟,莫大娘收拾空置许久的屋子去,薛宝珠自然担了厨房的活儿,旁边小宝琴正新鲜摆弄着莫大娘家厨房里的东西,薛宝珠见没什么危险的,顶多就是弄脏衣服就随了她玩去。 宝霖跟着莫青彦走上山,估摸得花不少时辰,故此这顿午饭她做的不着急,何况早上才一顿汤圆落肚,这会儿都还撑着。初一早晨第一顿饭吃汤圆,意味新年圆圆满满,而且要有汤水,寓意有财有势。这是姥姥在世时说的,每年年初必是一碗红豆汤圆,红豆熬得软软沙沙,衬着白胖的汤圆,撒一些糖桂花,光是颜色就十分喜人了。 薛宝珠还回味着,便听到门外一阵拍门响,把正在玩簸箕的小宝琴陡的吓一激灵,紧忙往薛宝珠身边拽住了衣角。门口夹杂的动静隐约传到了里头,叫薛宝珠不禁蹙起眉头,“莫怕,兴许是你哥哥回来了。” 小宝琴闻言眨巴眨巴了眼,神情宽松了两分,薛宝珠才领着她走出厨房,便在门槛那看到走出来的莫大娘,“我咋听着像是林氏那声音。” 薛宝珠眯了眯眼,可不是,拍最响的肯定是,只是外头吵闹得又似乎不止她一人,薛宝珠一番思量,让小宝琴跟了莫大娘在这处候着,决定自个去开门。有什么冲着她来,不惊扰了大娘和小宝琴。 原还有些犹豫开门的薛宝珠在听见村长的声音时果断打开了,笑眯眯道,“村长,新年好。” 林氏本来打算让她家那口子直接撞了进去,不料被村长喝了一声,随即就看见薛宝珠突然开了门,露出一张粉面儿,还笑盈盈地同孙金山问好,是当着面的勾搭谁呢! “薛宝珠,要不是你也不惊动村长出来跑一趟,好什么好!”林氏往地上啐了一口,盯着她道,“你纵容那马撞了我还跑,害我差点……差点就……这会儿是打算扮无辜了?!” “……”薛宝珠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又看后头跟来的那么多人指指点点,这一幕倒是不陌生,眸光渐冷,“你这模样哪是被马撞了,是被驴子踢脑袋了?” “你……薛宝珠,你如今嘴皮子厉害,但我这伤的总是实在,你还想抵赖不成!”林氏被她那目光盯得有一丝胆寒:“我……我这腿伤了,这可是因着马车伤的,总归要……给些钱好养伤的。” 薛宝珠没成想还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一计不成又闹出一事,分明是她自己个儿不当心坐在了地上的,却反而是赖到了旁人的身上来。莫大娘见情势不对,抱着宝琴站在了门边,心中后悔早知道摊上了这人不如不回了。 “那明明是你自个摔的!你……你先前就想讹宝珠,说你家屋子叫那场火给连累,分明一点事儿没有却硬要赖宝珠身上。这伤,这伤也是你自己搁地上磕的,怎么还能不要脸地来讹宝珠!”莫大娘气愤红着脸急忙说道。 “那莫大娘向来不说假话的,该不会真是她自个磕的上门赖罢?” 林氏听到人群里爆出的话,登时恼了,“这一个两个都叫她给灌*汤了,你也在那马车上当然不会承认了,按理说你和你那孙子也有一份,今儿这事我非得要个说法了!”她瘸着一只脚往门口一立,背对着众人正正与薛宝珠站着对看,眼底都是得意。 怎么着都有人看到她摔的,就挨着马边儿,哪怕没碰到只消她咬定了,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她是打定主意要让薛宝珠掏银子,还不能少,起码……起码得是两只手的数儿! “什么说法?”薛宝珠一双灵动的杏眸此刻流转冷意,嗤了一声,“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胡乱冤枉人了,这世道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肯定得乱!” 林氏恶狠狠地盯着她,拉过一旁的董氏,“董妹子你方才也瞧见了,就是她纵容那马儿撞的我,我才摔的,是不是?” 董氏一直瞧着薛宝珠,可一直都没瞧见心里想看见那人,冷不丁被拎出来,下意识点点头,等点了头了就抛了顾虑,软和了话音,“林嫂子莫要激动,都乡里乡亲的,宝珠啊,你也是,要是停了马车跟林嫂子好好道个歉,赔点银钱也就了了,非得弄成这副局面多难看。” 这话像是说的讲和,可言下之意听着怎么都是薛宝珠的不对了。等她话落,人群里又多了几个附和声,薛宝珠都未作理会,反而是直面了村长,“长安哥赶得马车很稳,而且当时是停下同她说了院子过界的事,走的时候不知怎的她就坐在地上我便没管,但若说撞人绝对是无中生有。” 孙金山看着眼前纤细少女,出落娉婷大方,果真是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正看着便听到儿子低沉道了一句,“人好端端怎么会坐了地上。”眼眸陡然睁大了两分,又掩过,将话头圆了过来,“孙喜的意思是可能是你走的时候看差了,并没看到,是不小心将林氏撞倒了呢?” “合着是马车冲撞了人,宝珠你看……” “哎……”这时围观的人当中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就是给些林大娘又能花多少钱,都是乡里乡亲的熟人。” 薛宝珠循着声音去看到底是谁给林氏说的话,一见竟是孙大娘同她媳妇小孙氏站在一块。 林氏得了人帮腔,气势更是强硬了几分。“就是就是,也费不了几个钱,只消够我去赤脚大夫那买副药就成了。” 薛宝珠怔怔看向说完话就挪开了视线的孙喜,似乎很难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随后再听见村长说的,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没做即是没做,若要让旁个相信,也只能智者见智。 “村长啊,我也瞧见了,那林氏就是自个一屁股坐了地,关马什么事。”莫大娘瞧着这情形察觉不对,怎么个意思竟是因为宝珠坐马车就一定要负这个责任了?“这叫什么个事,要知道会有这出,打死也不坐这马车了!” “哟,莫大娘您这话说的,万事哪有早知道啊,我早知道还早早避开了呢!”林氏扯了一嗓子。 “莫大娘就是偏心眼的,她那孙子不成器,如今靠着薛宝珠和王大虎,自然巴结得紧。”有嘴碎的挤眉弄眼,带起一片意会的嘲讽。 “我没瞧见青彦,估摸祭祖去了,要我说莫关山对那儿子望子成龙,谁晓得会是这么个结果,九泉底下估摸咳咳……我还听说他相看上了书院的千金小姐,跟原来那状元郎抢来着,这不,年前的时候去书院提亲了。” “提亲?!嗳哟,这可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了,听说那书院千金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好家世,他这穷酸秀才还被除了名的咋好意思去呢?” “唔,大概是得了失心疯罢,不是说人生大起大落后人会失心,发癔症么,说不定就是。” “你……你们……休要胡说!”莫大娘涨红脸,听着那细碎议论却瞧不出是哪个人说的,只能瞪着个方向气呼呼看。 薛宝珠扫过那方向,却是记住了几张面孔,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林氏身上,上前一步。林氏警觉,“你要做什么!”想到她对自个奶奶都能动手那遭,谁知道这丧门星会对她做什么,等她伸出手当即也伸出手做防备,两手刚挨着,像是推搡了一下,薛宝珠就被推倒在地。 “……”林氏傻眼看着,当即像被烫着了似的急忙喊道:“你……我可没推你!” “林大娘,我不过想好心看看你伤处,你……唔,我手好痛!”薛宝珠一手托着另一只胳膊,方才摔的时候就是那只胳膊弯曲着着地,吃了力,这会儿半点不能抬起来,惹得少女泛起水雾,被莫大娘扶起后,委屈得掉泪。 “薛宝珠你少来这套,刚才是你抓着我手故意推得自个,想学我……呸呸!”林氏嘴快差点漏了,急忙补了过来,“你莫使那阴损招!”说罢就要拉薛宝珠手腕。 “啊——”薛宝珠痛呼,眼泪一汪,愣是没叫林氏找出破绽。 林氏被吓得一缩手,看着薛宝珠疼痛难忍的模样,周遭起的议论倒真成了自己不对,可她心里是着实明白薛宝珠跟她玩的是同一手,怄气得不行。 “我在八宝楼不止当掌柜还是当厨子的,就靠着右手想多挣份儿养活弟妹。可伤筋动骨一百日,这起码得养一阵,这会儿正过年歇息倒还好,开了年回去复工,那可是耽误活儿的,一月五十两,可得这个数,林大娘,你说可咋办……”虽是求助,可意思却是分明了。 “五十两!”林氏大叫了一声,这八宝楼怎的会出这么高的价钱,可看着薛宝珠如今日子又有些不确定,看着面前伸着那只纤细手腕,登时急了道:“你少讹我,明明是你自个弄的,就想报复我之前……” “怎的这么多人?”一道温润声音传来,围着的人看到声音主人自动让出了路来。 莫青彦走到莫大娘身旁,看到她眼眶红红,拧了眉头,“村长,这是何故?” 有人嘴快把事情叨叨了一遍,莫青彦温和的神色渐渐敛去,眼见当下情形,莫青彦朝着薛宝珠眼神示意,且让她先缓缓,自己则是先开了口,“林氏,当时明明是你自己跌坐在了地上,怎么能编排莫须有的话?” “什么编排话!莫青彦你别血口喷人,谁不知道你跟薛宝珠是一块的,你为了护她自然要说坏坏来污蔑我!你们的马车撞了人,还不可承认,如今还说是我编排的话。好好好,我今儿一定要讨个公道!”林氏面容悲愤,仿佛真叫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法声张。“你要去告官!告你、告你欺负乡邻,让官老爷治……治你的罪!” 莫青彦皱眉。他身边的吴长安当即知道这时候他主子再没忍的意思,当即一声怒喝:“住口。” “这又是哪儿来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呐?” “别说,人还是秀才,巴着王大虎讨了个小厮学举人老爷装样呗,也就靠着这样自欺欺人了。” “不会吧……” “什么不会,如今倒晓得门面功夫了,可内里还是那一个,有能耐就凭自个本事的,如今一窝就吃软饭,嘿,丢人呐!” “吃软饭也是一门本事,能吃上书院千金的,那更是本事了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 那人说完引来一片哄笑,薛宝珠拧紧着眉,朝他主仆人看了一眼,再看那些冒头不知死活的,神色愈发淡漠。只等莫青彦表露了身份,叫这群人睁狗眼看。 吴长安也算是见识到了林氏的可恶,现在亦是冷笑着看向她:“想去告官?你这妇人可知道我家公子就是官?你以布衣之身要告官先要受鞭笞之刑?” “什、什么……”林氏果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可过了一阵脸色又好似缓和了许多。“秀才也是官儿?”她看着四周张望,好似想要周围的那些人能站出一个来明确告诉自己。而她心里头早就认定了这仆役口中所说的官就是指的莫青彦秀才的这个身份。真是笑死了个人!林氏哈哈喘着气儿的大笑了起来,只当是遇见了什么可笑事儿,“真是天下大了什么鸟儿也能见着,我可从来都不知道秀才还能官儿!哎呀,可真是是我以前错了——” 林氏笑得眼泪都险些往下掉,“我从前可忘记见到莫青彦就要喊上一声莫大人了!真是有病哈哈……哈哈哈哈哈……” 董氏故意拄了她一下,可也是捂着嘴笑的。 莫青彦的事儿早些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都是自己村子里头,自然也少不了说长道短的人。原本这事已经过去了,可没想到经过林氏这样夸张的一挑唆,那几人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薛宝珠偷偷查看莫青彦,不由暗叹莫大哥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即便是受了这样的讥嘲也能不动声色的。扪心自问,她却是不同的。薛宝珠自觉是个锱铢必报的人,哪会这样克制隐忍。不过这当另说,且说那长随却是站着不住了。 “当初是有人陷害我们公子,如今早已由皇上做主为公子恢复名誉,乃是正七品的翰林院修撰,是皇上亲自颁了圣旨封的官儿!”他拔高了声量盖过了那些奚落的嘲笑声,“你这妇人满口胡言,是想被治个侮辱朝廷命官的罪吗!” 林氏受惊打了个嗝,一双眼直直的瞪着莫青彦,又再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仆役,静了半晌断然摇头:“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让皇上封了官儿?我不信!当官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哪里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做得到的?我知道了……是你们串通了一会来糊弄我的!” “好呀,你们为了不让我告你们,竟然编排出了这样的事来忽悠我!我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这样,我一定要将你们告上去,我还要告诉县太爷你假称自己是朝廷命官!” 一众也是疑惑纷纭,林氏喊的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一般人哪敢,难道真叫人说准了,那莫青彦是疯了不成?! 这厢莫青彦朝着老村长恭恭敬敬的拱手,想起昔年的照顾仍然感念在心。随后并未多做言语,只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令牌递了过去。然孙金山一拿到那令牌当即是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也是里长,有县里头发下来的令牌,跟这块差不离,他约莫也能看出这令牌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品阶。 孙金山颤着手握住了那块令牌,当即要给莫青彦行礼,莫青彦抬手制止了。 原先一众嘲讽的突然就噤声了,数十人的场面竟只余下风声呜呜,而方才起哄的那几个瞪大眼看令人发笑。 “莫大人,好啊,咱们村里真的出了官老爷了。”孙金山欣喜感慨,再看向几个脸上犹是不置信的,就拿拐棍挨个敲了过去。“让你们混说话,这回得给教训!” 那些人是敲打了,可林氏还坐在那,孙金山看着犯难,目光移向莫青彦,后者只将眼神不冷不热地落在林氏身上。 孙金山自然明白,他住在村里头,哪个人什么脾气秉性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时有人去他那回报这事的时候,他便一直不信薛宝珠同莫青彦能做下这等事,指不定就是林氏讹上的。这会孙金山哪有功夫同林氏废口舌解释,拿拐杖在她面前敲了两下,“快起来!难不成你还真想要去吃鞭笞的苦?!” 林氏吃惊,显然没有想到这时候孙金山同莫青彦说了两句话后会直接跟自己说这话。她用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的眼眶,“村长……你可不能……” “你给我闭嘴!”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孙金山就狠狠截断了她后头的话。“你还不懂吗?再闹下去,你是自己不给自己好果子吃!现在是人家不同你计较,真要同你计较,你马上就要被关入大牢!” 林氏这辈子还没进衙门,更是想都没想到进大牢,不觉浑身都打了个寒颤。“真……真……”她仍然不可思议的看向莫青彦,他真是成了官?不可能啊!他不是被轰出殿试了吗? 林氏不敢相信,素来只能是信人坏却信不得旁人交了好运,何况莫青彦成了官岂不是要叫自己遭罪了?林氏不相信,在那直摇着头。 有人也不死心地试探问老村长:“村长,您老没糊涂罢,会不会看差眼了?”弄个假的糊弄人啊?翰林啥的,还是圣上亲自封的官儿,加上先前殿试什么的,这转变也太玄乎了。 董氏几人脸色也都变了,尤其是最初口出恶言的,此刻生怕被瞧见似地缩着了脖子。 “这还能是假的不成?”孙金山这会儿也是后怕来的,在宝珠这事上的拿捏他本一开始就没正了心态,又或者,是故意蒙了眼,如今遭这一变故,心里头更是怨起了这些爱闹事的妇道人家来,狠狠的拿拐棍朝着那林氏道:“这会可是给你机会的,倘若你自己不信,真要缠着胡搅蛮缠的闹,后头有的你罪受。污蔑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儿,就算是投入大牢前也要叫你活活褪下一层皮!” 林氏浑然一颤。说到底这孙金山在村子里还是素有威望的,林氏见他神情凝重,半点不作假的样子,心头越发往下沉,偏这时候,不断有围观的人道:“林大娘,你也不应当,且不说青彦是不是做了官儿,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何苦为了这么点小事闹着不放?” “就是就是,我看人家也不是真的……” 还有人索性不将林氏的事挂在心里头,凑去马车前恭喜莫青彦去了,又与那莫大娘道喜。莫大娘朝着薛宝珠看了看,到底也是见识了这些人的面目,即便是听着道喜的话,也不觉得痛快了。 薛宝珠站着一旁漠然看,却是突然看着被人扶起的林氏出了声,“辱骂朝廷命官,污蔑讹人,私占他人宅地,这个会被怎么判?” 林氏叫人扶着,一时还未从莫青彦那层打击里恢复过来便听到薛宝珠这一问,怔愣片刻,陡然吓住,“不,不判,什么判,是我误会是我错了……” “我不熟悉律法,还是听县太爷判就好。”薛宝珠像是自言自语间作了定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莫青彦,后者沉吟一瞬即是点头。 薛宝珠虚笑着向林氏,看她一副犹如见了恶鬼的模样,“这德行不改改恐怕还得继续祸害乡邻,不妨好好去牢里受受训,将来也好好做人。”说罢眼神瞥过原来估摸是想给她一些教训的林铁柱,此刻因为莫青彦的身份而酿成猪肝色的脸可算是有几分痛快了。 第88章 黄鱼鲞烤肉 开年的第一出大戏以林氏自个作死了为结局落幕,等周遭人都散去了,薛宝霖一把抱住了薛宝珠,噙着泪眼凝着薛宝珠不动的胳膊,“姐,你手咋了?” 薛宝珠看了一眼关上的门,抬起胳膊晃了晃,“没事啊。” “……”薛宝霖抽搭一止,顿住。 莫大娘回头瞧见,直摇头,“鬼灵精的,刚才就要骗得林氏说了,叫你给打断了。” “这么说我还来早了。”莫青彦被莫大娘瞟了一眼,故作委屈道。 薛宝珠与莫大娘几个对着噗嗤笑了出来,才把刚才那氛围驱散了。 不同于小院里的和乐,林氏那边可是翻了天了,要说进了牢子的前面有个疯了的聂氏,林氏这回去,那免得不吃苦头,她那胖儿子抱着她大腿哭得尽是你走了谁给我做饭做吃的,爹打我了咋办云云,这一哭喊又叫林氏哭断了肠,怪只怪自个有眼不识,那丧门星厉害找着靠山,害她得了这么个下场。 林氏觉得薛宝珠狠,自然还有人觉得薛宝珠为人处事不留半分余地,那人正是孙大娘同她那媳妇小孙氏。要说这两人先前跟薛宝珠关系也好得很,人散那会却是扭头走了,连着上前来说几句话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是的先前说的那话,也是偏帮了林氏的。 莫大娘回头想起这桩,问薛宝珠道:“这孙家是咋回事啊,孙喜和她那媳妇说的话咋听着那么不对劲呐?” 薛宝珠摇了摇头,孙长明先前已经叫她难受过一回,自个这颗心也不是什么百毒不侵,只得怜惜点多撇除点不干系的人才能好过些,即便有那什么误会她也不想巴巴跑上门去说。 莫大娘看她一副没心思进了厨房,她可不能当没事,便将小宝琴甩给了自个孙子,打算自个走一趟孙家。 正是过年里头,莫氏叩开了孙家的门看见来应门的是孙长明,过了一年又长一岁,连个子也长了不少,像个男人模样了,就是这脸色瞧着有些不对,“长明,可是镇上那家做活太辛苦了,这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孙长明看是莫大娘,还往她身后看了看,干巴巴问,“宝珠,宝珠她没跟你来啊?” “她在家做饭,我来瞧瞧你奶奶。”莫大娘应道,一眼瞧出了孙长明的心思,纳闷了起来,原先她是以为孙长明喜欢宝珠,可后头见他身后一直跟着胖妮儿,以为是两家把事儿定了,那长明现在问这个是还惦记着宝珠? “长明,你跟谁说话呢?”小孙氏听着声响从里屋出来,看到莫氏拢了下眉头,甚是来说有几分冷漠了。“你要胆敢多问一句薛宝珠的,你这年就给我安生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说着捡了背开晒干的鱼鲞拿去厨房烤肉。 莫大娘诧异张了嘴,小孙氏这话是几个意思,便看到孙长明黯然的神色,“娘放心,宝珠跟了别人了,我不会再想了。” “啥跟了别人?”莫大娘追了一句,她家宝珠清清白白的怎么就跟人了?会不会说话! “宝珠不是跟她表哥……”孙长明呐呐张口。 “你可别瞎胡说,俩人清清白白,我都看顾着的,你咋能胡说!”莫大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想的则是以前就是有什么那也没了,她可得为宝珠的清誉着想,将来还得寻个好人家呢。 孙长明怔住,眉眼间浮现一丝挣扎。 “清白的你也别想!”小孙氏听到莫氏那话站住脚,回头瞟向莫氏,似笑非笑地冲着她又道,“她现今不一样了,人在镇上当大掌柜的,也不知什么手段勾的王大虎,这都把喜乐酒楼给并了本事可别提多大,咱家要不起这样的媳妇。我看,胖妮儿就挺好,门当户对,我前些时候就送了庚帖去……” “小孙氏你放的什么囫囵屁!”莫大娘没等她说完话就气得喝断了,叫她话里的恶意给生生寒着,瞪着眼看她,什么勾搭王大虎,一个是她干儿子,一个是她干孙女儿,她这阴阳怪气的话简直烧了她的好脾气了。“你敢拿那肮脏话诋毁宝珠,我……我可跟你不客气!” “我有说错半点了,方才大家伙也在说的,咋的,说中了叫难堪了是不?晓得难堪就让那丫头好好做人呗!” “你——你!”莫大娘本来就争不过人,可到底没给气晕过去,扶着门把手好不容易缓和了心绪,寒下脸索性不看小孙氏那气人的,对着孙长明道,“你可也这样想的?” “……”孙长明因为前阵家里的事沉默不语。 “好,好得很,一个个白眼狼!”莫大娘狠狠啐了一口,连门儿都迈了出去就站在门口冲里头道,“亏得宝珠自掏腰包每月多给书院银钱来贴补你家鱼货生意,不然你当真以为小小一座书院需求有酒楼大,不过是宝珠因为之前没顾上孙喜觉得愧疚,讨了宋小姐一个人情安排了去处,结果倒好,一个两个竟还那般想她!” “啥?”小孙氏呐呐,“可书院不是长明……” 孙长明还算是反应快的,“我后来一直没去过书院,我还以为爹是……” 莫氏瞅着冷笑,“合着这好事是天上掉的,孙长明,之前我还同宝珠提起过让你来酒楼做管账先生减轻负担,就这样,看着都堵心,白瞎了我!” 莫大娘着实是气狠了,话一落,就将那木门砰的一记甩了回去,压根不想听里头的人还要说什么屁话。打定主意同这一户绝了往来,想起来就窝火,得亏没叫上宝珠一块来。 她走得快,又不想让孙长明追上,直接拐了小弄堂里七弯八拐就甩掉了人,反正话是说痛快了,要他们真因为这事怨的宝珠,捅开了说清楚,以后难受的也只会是他们孙家,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宝珠这茬。 要说莫大娘走得也是巧,走着就听见几道声音围着议论,议论的角儿正好是她的孙儿,且看到她来还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正是之前青彦回来和董氏堵门口的那几人,方才倒不瞧见面儿,估摸是住得远没看着,此刻正就着这事叨叨。 “听说是叫薛宝珠和莫青彦坐的马车给撞了,血肉模糊的没法看了,估摸送镇上看大夫去了。” “噫,噶倒霉的!”其中一名圆脸妇人咋舌,“不过那俩有王大虎靠,如今又靠八宝楼赚了钱,恐怕是赔钱了事了。” “莫大娘好福气啊,没了儿子倒是认了个好干儿子。”赵氏朝莫大娘古怪笑道。“可不让人羡慕么!” 莫大娘闻言点了点头,这话没歧义,她受下了。宝珠说过这些人的心态就是如此,无需计较,反而耿直些能噎死她们。 “……”果然,那妇人顿住了,脸色亦是古怪,不大舒坦道,“就是孙儿不争气,要是能挣上个一官半职也就算了,自己没个前程还惦记着那书院里头的小姐,哼,也不瞧瞧如今哪个肯嫁啊!” 不等莫大娘说话,圆脸妇人附和笑了起来,“请媒婆可要不小一笔,嗐,人干儿子有钱着,不过这干儿子还没成亲呢,也不怕让他给拐了哈哈哈。” 董氏正巧这时候过来,看到莫大娘淡然站着,不知在跟她的姐妹们说什么,想到她孙儿如今的身份便带了几分讨好地走上前,“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妹儿来得正好,属你消息灵的,上回你跟我们说有人癞□□想吃天鹅肉妄图书院千金小姐,这都有一阵儿了,你快给说说有后续没?”圆脸妇人坏笑着挑眉向莫大娘,就是不乐意见她这般没波澜的,说得都不得劲儿。 董氏一听脸都吓白了,“我……我什么时候有说过,你们可别胡说了。” “怎么没有,就是你说的那宋玉致小姐如何……” 正争执间,有一名仆从打扮的上前,“几位,劳烦问个路,请问莫大人家如何去?” “莫大人?” “什么莫大人,咱们村没有叫这个的,走错了的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说了,莫氏却是诧异地问了一句,“你们是……” “紫徽书院宋家的家丁,奉我们老爷的命,来给莫大人添置些东西。”那仆从不卑不亢答道,随即惊喜道,“您是……莫老夫人!” 莫大娘还从没听过这称呼,不禁抖了一下,再看原先议论的几人惊掉下巴的模样心里腾起一股异样愉悦,嗳的就应了一声。 圆脸妇人张了半天嘴巴,看着一行人或捧着匣子,或扛着箱子的,下意识吐出了一句,“夭寿,那宋小姐是要下嫁个穷酸秀才,还倒贴那么多……” 董氏也叫那些露在明面的精贵东西晃眼,冷不防听到圆脸妇人说的话忙是变了下脸色,便看见那先前来问话的仆从正了神色,朝她们道,“我家小姐嫁的是翰林院修撰,与莫大人两情相悦乃是天作之合,尔等休要妄言!” 那人话落甩了那几名长舌妇人一脸高冷,后恭敬请了莫大娘在前面带路,浩荡去了。 “翰林院修……修撰……”圆脸妇人惊得磕绊说着。 董氏目送一行人往莫家去,眼神幽幽,“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莫青彦,他翻身了。”眸中透出切切实实的艳羡与惶恐来。 *** 再说金陵城中的裴府书楼前,年轻的婢女捧着木托叫立在门口的两仆役拦了去处,不能近前。只是她到底遵了裴夫人的话来,务必要将进补汤水送进去亲眼见大少爷用了方才能复命,这会连连求着通融。 可这些都是裴劭身边的人,各个都只听从主子的吩咐,生冷不近,即便是现在这俏生生的姑娘快急得掉眼泪也丝毫不心软的。“主子吩咐了,继而有要紧事处理,旁都不许进去。” “我这也是遵了夫人的意思,是为了大少爷身子着想的。”这婢女好说歹说都不见成效,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听见身后又传来一人脚步,转过去一看当即大喜。她对着那人道:“尹大哥,这两人拦着我不让进去,都要叫夫人特意准备了让送来给大少爷的汤水都要晾凉了。” 尹奉倒也认得此人,朝着那立在楼前把守的两人问:“主子吩咐的?” 那两人纷纷应了是。 尹奉点头,便也就知道了这事情绝没有转圜的余地,回了那婢女道:“你也瞧见了,并不会我们几个诚心为难,而是主上的吩咐就是如此。” 婢女不死心,想着这般回去还是的交不了差事。她咬着下唇僵持了一阵,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我这会回去只怕要被怪罪,尹大哥全当是帮帮我,进去之后在大少爷面前提上一句。倘若大少爷不传唤我进去,我这就回去跟夫人回禀。” 尹奉心想也罢,主上这两日通宵达旦的处理事,也真是要歇一歇才好,这样下去任凭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的。“那你在此等着。”尹奉说了这话便进了里头,他手中的还握着才从飞鸽上取下的信笺,正等着送过去给裴劭开启过目。 二楼临窗的书案前,裴劭正同一个年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说话,见尹奉来便同那人道:“今儿就到这边,管老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这事我还要再斟酌斟酌,等拿了主意自然会遣人通知您。” 既话都说到了这边,那管掌柜也只得站起了身,可模样却是十分的不情愿。等那人离去了,裴劭才将目光落在尹奉的身上。 尹奉亦是从后头收回了视线,皱眉问:“他还拿捏不放?” 裴劭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事的模样,“做了一辈子的裴家西南大掌柜,总归是布了不少自己人,他不肯将西南商队交给旁人去管也早在我意料当中……罢了,先不说这些,可是永安镇来了消息?” “主子说的不错,正是永安镇来了信。”尹奉恭恭敬敬的将那小信轴递了过去,想了想又道:“夫人叫人送了汤水给主上,人如今正站在外头,要不然……”要说他也实在是挑了时候才说的这话,多数时候主上收了线人来信时心情总是愉悦的。 裴劭没做声,像是瞧这小小纸笺的时候全部心思都沉在了里头,指尖轻轻摩挲而过,似乎透过这纸上的寥寥数字能感受道那人如今的情况。她换了新房子……得空便帮莫青彦筹备亲事……裴劭轻轻一笑,似乎很能想到她前后忙碌而充实的模样。他抬起头,对这尹奉道:“我这两日便能将手中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你先去准备马匹……” 尹奉这才恍然,原来这些日子来主上连日连夜的处理裴氏商号的事是为了能早些回永安镇见薛宝珠。正当他准备应声的时候,外头一人忽然截断了这话。“马匹?阿劭,你都知道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裴家的二老爷裴明远。 裴劭早已在听见他声响的时候将那纸笺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二叔说的是什么事?” 裴明远脸色铁青,来的时候脚步也急促得很,一开口带了怒气,“北边出事了。” “北边?”裴劭跟着喃喃了一句,并不能立即想到南边的商号能有什么坏事的地方。紧接着又听他道:“两个月前,皇帝亲封的巡抚吴善谦往北巡查考核沿途官员政绩的这事你知不知道?” 裴劭点头。他虽然是出身商贾混迹的是商海,可生意做到裴家这样大总也跟朝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动向也留了心去关心的。“难道跟他有关?” “那吴善谦是皇帝心腹,这遭往北边去表面说是考察官员,可背地里竟是查军械走私案。有人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私自在蜀中开了铁矿,那些铁全都被造了兵刃卖去了鞑鞑部。吴善谦耐心候了一个多月,倒是让他逮了几人。你猜如何,当中就有咱们商号的人!”裴明远越说越是气愤,握了拳头狠狠捶在桌面上,咬牙切齿的恨道:“那小畜生干的好事!裴家商铺让他怎么折腾都算了,这是要将整个裴府的性命都送了才满意!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冒着株连九族的大罪碰这门生意!” 裴劭也未意料道竟是为了这事,随即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思虑了片刻低声道:“二叔先不急,这事可准?咱们的那人当真同军械案有关?” “确定无疑。”裴明远面色霜寒凝重,“起先我听见也是又惊又怒,立即找了人绑了裴昭去问。这小畜生怕也是收到了消息,叫我一逼问就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这私运军火的案子跟咱们家脱不开关系了!好在那被抓的不知多少底细,可吴善谦是什么人,恐怕迟早要疑心到咱们家来。这事非同小可,阿劭,你同我亲自去北边一趟。” 裴劭沉眸不语,此事关乎整个裴家,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再说裴明远早已经是心急得不可开交,“你还在犹豫什么!再迟些可就没回环余地了!” 片刻,裴劭也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朝着尹奉道:“去准备准备。” 尹奉分明也知道轻重缓急裴劭这会让他准备必然是往北边去的,可不知为何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没当即就出去办此事,而是愣在原地看了主上一眼。 “你还不快去!”裴明远急不可地,催促尹奉出去,“不必套马车了,只选几匹快马,等到沿途裴氏上商号自然不会短了吃穿。”他复又对着裴劭道:“那小畜生我也要一块绑了过去!” 裴劭先前打算皆被这横生的祸事大乱,念及同她已有数月不见,相思入骨。若是在金陵再耽误些时日倒也无碍,只是这一去北面边城,不知道多少时日。相去几千里只怕消息传递不易,若是她那边稍有事端,自己必来不及护她。裴劭越想越是拧紧了眉头,心下繁杂一片。宝珠儿……他心头念着这三字,苦涩和无奈弥漫其中。 裴明远本就心思细腻敏觉,见裴劭此时这模样再联想他先前吩咐尹奉准备马车,忽然想到什么,旋即变了脸儿。“你前头是想去汴城找苏温去的?裴劭!你知不知这事为何吴善谦能抓到人?说不定就是苏牧山递了消息过去的!” “苏牧山……?”裴劭前后一想,既是裴昭办的这事,辗转之间让苏牧山知道也不是不可能。“二叔放心,这事我有数了。” 这话噎得裴明远再不能说旁的,半晌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他也不信自己的这个侄子在这时候会分不清事态严重还去想着儿女私情。 不多时,裴府内的十几骑便扬尘出了金陵城。 —— 八宝楼里,薛宝珠才从外头置办了东西回来,才刚歇下脚喝了一口茶就见王大虎满头大汗的疾步进来。她是晓得虎子叔今儿休息,托了人带了消息喊他过来,然而也不是什么紧要事情,哪里用得着这样着急。薛宝珠便顺势问道:“虎子叔,怎么这急冲冲的来?” 王大虎是有苦说不出,抬头看了薛宝珠一眼又倏然叹了口气,他接过宝珠递来的水杯,喝得有些急,呛着咳嗽了几声。“这都还不是因为你!”王大虎没头没脑的抱怨了一句,薛宝珠只以为他是来得心急才如此,便就此打住也没往下继续,转而道:“我今天带着宝琴又去街上买了些东西,虎子叔你过会都带回去给大娘。” 王大虎看着桌上堆得如同小山似的叫红纸包住的各种大小不一的物件,“这东西要给干娘的?”难怪这丫头要喊他来拿了。 薛宝珠点了点头,“暂且只想到了这些,还要几日的功夫,等我想到缺的什么再添了给大娘送过去。” “哈哈哈哈哈,昨儿在干娘那,干娘还说你心思细,补了好些她没想起的东西送过去。”王大虎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头掏了银子出来。他也是遵了莫大娘嘱咐的,总不能叫宝珠白贴了银子置办这些东西,“这是干娘叫我给你的。” 薛宝珠垂眸朝着那荷包扫了一眼,并没有去接,莫大娘的脾气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可是如今青彦哥成亲,正是用钱的时候,她不能收,“先前大娘在我这一直帮着看顾宝霖和宝琴,这些全当是我的酬礼了。虎子叔将那还是带回去,要是不娘不肯收回可说我要生气了。” 此话一出,王大虎倒也不能硬逼着薛宝珠了,转念笑了道:“宝珠这遭便将成亲的东西都想得这么周全细致,想等一日你要是成亲总也没个机会让旁人给你补漏。” 薛宝珠先前嘴角还带着笑意,听见成亲二字脸上神情当即一僵,只得稍稍低下头假装自己喝了一口茶稳了心神,这才复又抬起了头,笑着道:“要成亲也应当是虎子叔先成亲。我可听说了,现在好些媒婆往虎子说那去,都抢着给你做媒呢。” 这正是叫王大虎苦不堪言的事儿,他原哪入得了那些媒婆的眼,不过是外头传着八宝楼幕后老板是他,这才将名声传了出去。这般为了银子家当上赶着来的他也不稀罕,说到底还因着他并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而媒婆们那舌头只消动了都不能停的,王大虎碰见了自然要仓皇跑开。他先前为何这般神色匆忙的过来,还不是因为一下走在前头两条街上不小心碰见了一个时常缠着他要给他介绍姑娘的媒婆。 王大虎无奈苦笑,望着薛宝珠那笑吟吟又娇俏可人的脸儿也不忍心为了这苛责了她,只叹着气儿道:“总归还是你的缘故,要是换做了旁人我才……” 薛宝珠笑着道:“虎子叔,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真要叫……”她左右看了下,确定了近旁没人才低声道:“真要叫外人知道了八宝楼是我的,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呢。” 王大虎想想也是,宝珠有能耐是不错,可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家里头也没人,难保没人为了图些什么而算计。如此一想,王大虎更加认下了这事,对着薛宝珠道:“你放心,虎子叔都给你兜着呢。” “谢谢虎子叔。”薛宝珠声音清脆的回道,她又看了一眼桌上:“虎子叔也早些回长渚村吧,莫大娘那肯定忙的不行。”这满桌子的东西委实看着有些多,薛宝珠道:“要不然给虎子叔喊辆马车吧?” 王大虎连忙摇头拒绝,“这么点东西难道我还拿不回去,喊什么马车!”说着便将东西稍稍整了下,再一一拿在了手中。”正当他要出去的时候,只觉得衣裳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回头一看,竟是小宝琴眼巴巴的憋着嘴儿仰头看着他。 “宝琴?怎么了?”王大虎问。 方才薛宝珠带着她上了一趟街,这小丫头直喊脚疼,宝珠就带了她去后院歇着,哪知道这会居然跑了出来。 “要……大娘,要去找大娘!”小宝琴眨着眼睛,一派天真可爱。 薛宝珠可不能叫她胡闹,忙道:“你这会脚又不疼了?虎子叔可匀不出手来抱你。” 小宝琴目光可怜兮兮的盯在王大虎的手上,看见果然是跟自己姐姐说的那样。她噘着嘴儿,很不高的模样。 薛宝珠见王大虎一幅心疼的模样,只怕这小鬼灵精再央求央求,他就一定要想法子依了她的主意。“虎子叔,你别由着她胡闹。莫大娘那正忙着呢,哪好带了她过去!”她索性开口断了王大虎的犹豫,又转过身对着宝琴道:“姐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再过两日,姐就带着你和宝霖一块回长渚村。那日有马车,宝琴想不想做马车?” 小宝琴的心思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开来,她最喜欢做马车了,听了薛宝珠的话当即展了笑颜拍手起来。 王大虎道:“难怪干娘也整日嘴里头念着宝琴的名字,这丫头也有良心。” 这边送了王大虎出去,薛宝珠便带来小宝琴回屋去了,顺道取了账本打算点一点这些日子的进货账目。时间转瞬而过,到了莫青彦成亲的正日,天还未亮薛宝珠就带了宝霖和宝琴两个上了早雇好的马车出门了。宝琴这阵子爱赖床,可知道今日要去乡下,早早的就醒了。宝霖也是掩不住的兴奋。为了今日,薛宝珠特地给两个做了新衣裳,看着既精神又喜气。 忽然,车子发出了“咯噔”一声,紧接着那声音便接连不断了起来。前头驾车的车夫慌忙停了车子,隔着帘子道:“薛姑娘,这……这车轴怕是要断了,马车再不能往前走了。你们还是先快些下来吧。” 此时天还未亮,街道冷冷清清见不到半个行人,薛宝珠下了马车四处张望,问:“这附近可有能雇到马车的地儿?” 那马车熟悉各处的路,即便是光线不亮也知道这是在哪儿,当即道:“这条巷子都是司家的宅子,并没有能雇马车的地儿……” 第89章 香煎带鱼 卯时初,天还未大亮,黛色青瓦上落了厚厚的积雪,露出挑起的灰色檐角,独独庭院中的红梅成为最亮眼的颜色。 “公子,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庆平看到屋子里已经洗漱好的人诧异道。 “本来就时日无多,不该虚度。”司仲语气平平,走去打开了门。 庆平本在旁侍候,听到这话经不住眼圈泛红,看公子站在门口望着雪色出神沉默地回去取了氅衣。公子的身体药石罔效,却偏偏总是在外人面前强撑着。就好比今日,那位翰林院修撰成亲,司家若要出席也该是司寇去,他却偏偏揽下, 司仲望着天地间的暗色,眸光幽远,他有时候挺庆幸裴劭走了的,他走了,宝珠的心就空出来了,可惜,他只能陪她一段,却走不到那处。 正这时一名仆从走上前来,“公子,奴才瞧见小掌柜的马车停在门口,看样子像是坏了……”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公子吩咐备车,并往大门那处去。 门外,薛宝珠望着司家冷峻高大的朱漆门,还是决定叫车夫回去一趟再寻辆马车来,只是话音还未落就看到门从里面被打开,伴着马蹄从后方来的哒哒声,一身绛紫锦袍的司仲出现在她面前。 司仲瞧向她这边,身影在门槛处顿了顿,便走上前来,“这般巧?” 薛宝珠也是诧异,“司公子也这般早?” “听说乡下成亲礼俗热闹,我还未见识过。”司仲噙着浅笑淡淡解释缘由,后将目光从那坏了的车轱辘移到了后头装载的东西上,“这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妨同我一道?” 薛宝珠也怕耽搁时辰,闻言便感激笑笑,“那就多谢司大哥了。” 司仲让人又遣了一辆马车来,等薛宝珠上了马车后方坐上了自己那辆,脉脉深情藏了眼底。 长渚村莫家原先的茅草屋如今成漂亮瓦房,簇新的灰墙青瓦,透出内里的喜庆艳红来,到处是喜字和红绸,里外都布置讲究。 薛宝珠打点的门面和亲家宋老爷送来的,已经让莫家这桩亲事堪比城里头的热闹奢侈,掌勺的厨子是薛宝珠最中意的徒弟,连着一波,早早就窝在厨房后头忙活。 等薛宝珠到的时候也不过是卯时半,远远就看到莫大娘穿着簇新的大红袄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她准备的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到处张罗。 “莫奶奶!”小宝琴被薛宝珠抱下马车,就一骨碌往莫大娘那跑,一下扑进了怀里。 莫大娘将小家伙抱起,同时也看到了大包小包拎着的宝珠,“不是前头已经让虎子拿了许多来么,怎么还有那么多,咦,司……司公子?”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反正是马车装过来,就是路上车坏了,才坐了司大哥的来。” 莫大娘也是常见了司仲,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可没的那毛病脾气,好处得很,就是身子不好,莫大娘相处久了就没有最初那份拘谨,招呼人进里头。 还一边帮薛宝珠拿东西,让薛宝珠让了开,随后让莫大娘的亲戚搭了把手。而宝珠来了后,原本还在忙活张罗的莫大娘就彻底闲了下来,这一闲就不得劲儿了,这跟着走来走去,却发现宝珠处处都弄妥当了。 只好找了机会将人拉住了说,“那些亲戚乡邻是来帮忙应该的,等会儿要吃酒,可长安他们咱们又不熟,咋能好一直使唤来去的呢!” 薛宝珠看着莫大娘略尴尬为难的神色,险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随即就正了神色,“大娘,不是说了让你歇着来,这些事用不上您操心。” “那些人都是来侍候青彦哥和您的,您没听到他们称呼您是莫老夫人了,等宋小姐过了门那就是莫夫人,听青彦哥的打算之后是要带你们去京城住,那边有大宅子,底下有几十仆役丫鬟什么的,养着那么一府子人哪还事事用你亲为。” 莫大娘有些被唬住,她就是一乡下婆子,真要应对上薛宝珠口中那情形较是头皮发麻的。 薛宝珠晓得莫大娘心性,怕只怕这样的性子将来在京城里是要吃亏的,若是底下人不规矩,欺负了去咋办。故此她才从眼下开始让她逐渐适应,也是从八宝楼那处习得的管教人的经验,只是变通着跟莫大娘说。“青彦哥在京城当官,你得替他把后宅,旁人敬重,自然是连您一块敬重,若您与下人和和气气好成一片那就是没有规矩,会让青彦哥叫人笑话的。” 依她看,青彦哥受太子器重,得太子恩赏宅子仆从,将来怕不只是翰林院修撰的名头,她用青彦哥的声誉来说,莫大娘就好接受多了。 果然,莫大娘闻言有些惊着,“有这般严重?” “严不严重,等日后您问您的孙媳妇儿就知道了,宋小姐出身名门,这些可比我晓得。就好比……好比司家老夫人那样,唔,您得有……有威严点儿。”薛宝珠举了例子,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也不好,也不好,太过,赏罚分明通情达理最好。” “你是说司老夫人不够通情达理?”玩味含笑的声音打薛宝珠背后响起。 “……司大哥。”薛宝珠吐了下舌头,背后说人坏话被人逮个正着。 司仲觑着她笑,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想来小妮子对祖母还留有‘深刻印象’。“你这么一股脑地把想法塞给莫大娘,大娘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懂,不妨慢慢来,多看少说少做总是没错的,若是碰到不晓得或者不想说的,便听旁人说。今个来贺喜的,带了家眷的官老爷,您只消看着那些女眷是如何的,这架子活儿看一看就学会了。” 薛宝珠跟着点头,莫大娘这回倒是明白了,笑着同二人道,“晓得了晓得了,老婆子也不能给青彦丢了面儿。” 之后,莫大娘便像司仲说的自个琢磨摸索去了。 傍晚,等莫青彦迎回新娘便看到祖母端着高深笑容冲自个,怔愣了下,倒把薛宝珠看着给乐得不行,偷偷扯了嘀咕说了缘由,得了莫青彦感激一笑。 新人拜堂,行礼,入了洞房还叫莫青彦的同窗闹了一遭,瓜子果儿花样百出,薛宝珠领着弟妹在外头,回头听司仲讲了些,直道是热闹。 席面上上了热腾腾的菜肴,炸得酥脆金黄的香煎带鱼,红彤彤诱人的福肉底下扣着大红枣,藕夹,花开富贵虾……薛宝珠抱着妹妹跟莫大娘坐了一桌,月上中天,高挂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拢成一片喜庆欢乐的氛围。 说来也巧,薛宝珠姐妹俩是被莫大娘强势按在她身旁的,正挨着她坐的是苏牧山的夫人,频频往主桌上瞧去,莫青彦正好出来同苏牧山等敬酒,似乎是踌躇良久才招了婢女过来吩咐,只是因为离得太近了,薛宝珠恰好就听到了只言片语。 妇人暗中交了钥匙给婢女,回头瞥过薛宝珠并不在意地继续与旁边的宋夫人交谈。 薛宝珠这一餐却吃得食不知味,喂完了薛宝琴,自个草草吃了两口便同莫大娘辞别。这一片红色太过刺目了,薛宝珠从听到苏温那两字便觉得自个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毛病又犯了。 苏温被苏牧山关起来是因为与那人去了金陵,苏夫人的意思便是苏温写封信叫金陵那人将这事解决,如何解决……薛宝珠越想越头痛,索性带了酒回了自个家。 薛宝琴到了点便打起瞌睡,沾着枕头就睡去了。薛宝珠回神的时候发现,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退出了屋子。 隔壁薛老爹的屋子亮起了灯,原来是那人住的地方,被大火烧过之后一点生活过的痕迹都没了。薛宝珠拂过门边,拂过屋子里后摆的崭新桌子,环视一圈后坐了下来,几个白瓷酒瓶顺手搁在了桌上。 “也是奇怪,自从那回之后我就再也没梦见过,这么长时间忘却没忘干净。”提上来便酸涩难忍。她自言自语,捶了捶受风有些发胀的脑袋,如今要想那人容貌怎么有些记不清了呢? 那回,是指喝醉的那回。 薛宝珠凝着面前的酒瓶,索性以毒攻毒地豪饮起来,算上前面那辈子,加上这一世,两辈子就喜欢了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能让世家小姐抛弃矜持相随的人,她这个替代的,那点不甘心什么时候才能消了。 照着她的饮法,酒瓶子很快见了底,等倒了两只空酒瓶的时候薛宝珠眼前就开始重影了,大概是觉着闷热了,她又起身走过去开了窗子,窗子一开,便看到了一道颀长身影,绛紫锦袍,面容逆光,不知站了多久。 薛宝珠揉了揉眼,依旧是看不清楚,随后又低低笑了起来,“醉了,都出现幻影了,也好……梦一场也好。”她喃喃着就往外面去,月光叫乌云遮挡,村子里都在莫家热闹,薛宝珠家反而冷清得很,走路都摇晃的少女抓住了男子的手,弯着杏眸将人拉进了屋。 *** 屋子里烛火因冷风灌入跳耀,晃得一室昏黄旖旎。 薛宝珠觉得自个此刻应该像是话本里的妖精那样,踮着脚,攀附在男子肩头,因他配合低头的动作咬上了他的耳垂,轻轻的,又化作带了泄愤的啃咬。她明显能察觉到罩住自己身子的那人的骤然紧绷,得逞地笑了。 “你何时学得……”男子目光幽暗,嗓音陡然黯哑直勾勾凝着在夜色中宛若蜕变成妖的少女。 薛宝珠吃吃笑,发现对方不打算让她蒙混,掰着身子对视,只好咬着自个食指思量,“看话本学的。”在后世看的可不止有话本。 男子仿佛因为她的回答松了几许力道,薛宝珠又得寸进尺地欺了往前,拿着食指沿着他衣领子缓缓勾开,却被一只大掌扣住。裴劭一低头便能闻到扑鼻冷冽的酒香。“宝珠儿……” 薛宝珠只觉得被扣住的手腕那处越收越紧,秀气眉头皱了起来,摇了摇头,可又觉得不对后点了点头,最后反而吃吃笑了起来,“你都走了还要来管我么!” “你是气我没同你辞别。”男子声音低低沉沉,带着几许无奈,“我就晓得你会怨我,若是可以我都想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日日交缠,哪舍得分离。” 薛宝珠叫耳边呵着的热气染了绯红,又倏然想起这些日子来的难受来,“你骗了我,我那日就说过,你要是骗我我就不要你。” “所以你专程找了司仲来气我,他还为你独立寒风中。”裴劭想到方才瞥见一幕以及院中那辆司家标识的马车,心中陡然起了暴戾,她要伤自己的心何尝容易! 二人皆不言语,僵持不下,裴劭咬着牙衔恨,又在扫见桌上那些歪七倒八的空酒瓶时染了心疼,到底懊悔不能时时陪她左右。 薛宝珠歪着头尚在迷糊,这质问得莫名,她同司仲有何关系……然未等想透,便叫如暴风雨般的亲吻压着喘不过气来。 直到分开,薛宝珠眼前水雾迷蒙,伸手抚摸那一见又熟悉到心颤的俊美面庞,喃喃了他的名字,“裴劭——”她的声音发着抖,颤柔低浅,仿佛从内心深处逸出,带着不好抹去的哀婉悱恻,“我好想你。” 男子原先迟疑犹豫的眸光因为这一声彻底暗沉了下去,如这夜色一般幽深难解,良久才喉头动了动,“宝珠儿……” 少女的手趁着他松懈又滑到了他腰带上,只是轻解的动作陡的变作大力撕扯,连带男子不防备险些撞过去,裴劭低头,与一双无辜的醉意朦胧杏眸相对,“……” “下回莫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喝酒了。”他看着少女与他的腰带杠上,未免勒着,只得抢救回来遂了她意。 薛宝珠给了他一记满意的眼神,只当是自个臆想出来的,当然要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了,衣裳一件件除了,伸手便触到了那精壮肌理,带着灼人的温度,之后便是细密落下的吻,在那只细白手抚摸腹部之际,男子终于夺过了主动权。 一吻毕了,薛宝珠还怔怔咬住了沾染水色的唇,好像有什么反应不过来似的,却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脸艳如桃花,眸如春水,唇微肿,衣衫半解……映衬着满目红绸烛火,如同海棠花开,满树胭脂色。 裴劭几乎舍不得移开眼,便再度俯身吻住,这一次的吻无比的温柔与眷恋,带着此生最深的爱恋引诱人沉沦。薛宝珠抵着他结实的肌理,她甚至还能够听见男人渐渐转粗的呼吸,直到身上传来凉意才发觉不知何时只余下了被自己改过的亵衣,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这着实不合她想的,她想躲,可脚却被那只大掌一把握住,躲避不得。 裴劭喉头滑动,目光直直落在那白嫩的脚上,因常年不见阳光捂得如雪白,此刻在烛火下透着莹润,足上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趾尖略带了玫红,大抵是羞涩难挡竟五趾微微蜷着,如若含苞未绽的木芙蓉。 自此,屋内静悄悄的,毫无声音。不,是天地间只余下了彼此的呼吸声,而男子的眸中翻涌起最深沉的情绪。 屋外,乌云散去,一轮圆月娇羞探头。 裴劭将少女带进怀里,抵在他与床之间,看着她迷糊娇羞模样,低头吻上了近在眼前的一截白净脖颈,带着几许虔诚与克制,一直向下,最终停留在那皓白细臂上一点朱砂上,化作无可奈何。 薛宝珠经历了最初的惊吓,在他止住动作后又不安分起来,仿佛得了什么趁手的玩意,又像是要将话本所学灵活现用一遍,反过来将人压在了身下,只是坐着的那处抵着灼热着实让人不舒服,她便挪动身子往前倾。 裴劭眸中仿若烧起了一把火,“薛宝珠!” “你凶我!”薛宝珠猛地抬醉眼,满是指控看他,“你上回也在梦中凶我!” “……”什么时候? 薛宝珠醉的迷迷糊糊,却还是搁不下伤心事,便这么坐在他身上满是幽怨看,直到把裴劭看得心疼了,拂过她眼角沁出的眼泪,“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走的。” 话落,薛宝珠却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一瞬展了笑靥,肆无忌惮地抚过结实腰腹,对那线条触感爱不释手,而那张脸也是自己喜欢极了的,她学着他对自己做的,却不得其法,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濡湿。 烛火跳耀着终是熄灭,房间一下落入黑暗,眼前陡然的不适却带动感官愈发敏感,薛宝珠几乎能随着他的呼吸察觉到身子起伏,手指滑过肌肤的颤栗,令黑暗中的两人都升腾了热意,黑暗中余下一片暧昧。 …… 翌日清晨,薛宝珠扶着发沉的脑袋,带着宿醉的头疼狠狠揉都没能揉散了,待回想起昨个奔放的春梦完全捧住了脑袋,依稀记得梦里的裴劭一直在抵抗,而自己……不提也罢!起身利落地红着脸将桌上全部空了的酒瓶收拾过,决定戒酒! 隔着百十里的荆州长县驿站,带着一身风尘的裴劭勒停了马车匆匆上了二楼,正要推门而入之际听到隔壁的声响,当即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门口处,看到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裴明远,恭敬唤了一声二叔。 “你脸色怎么不大好?”裴明远凝着他皱眉问道。 “此去北面,总该想好对策。”裴劭正经回道,丝毫看不出半点伊人在怀煎熬彻夜的不妥来。 裴明远满意点头。“确是,不过还有几晚,你慢慢想。” 随在裴劭身后吹了一宿冷风的尹奉:“……” 小掌柜还没及笄真是个忧伤的事情…… 第90章 蟹黄汤包 天朦朦亮,驿站里的伙计打着瞌睡给客人送上了热腾腾的包子,“二位客官起得可真早,正月里都这么忙,生意真好啊!” 坐着的裴明远黑着脸,倒是裴劭冲那伙计点了点头,也未作声。 伙计瞅着两人神情估摸着是没打赏了,只得识趣退下。 裴明远打开蒸笼,烟雾缭绕下小笼包晶莹剔透,传闻还是当地特色,这些日子尽在赶路倒是难得好好坐下来吃一顿。 裴劭看着汤包,心里想的却是宝珠儿。要是宝珠儿做的,面粉选用上就更加劲道白嫩,用鸡汤熬制成的皮冻,相比一般汤包汁水更足,夹起来透明的皮中汤汁呼之欲出,而且清甜不油腻。蘸上些专为汤包搭配的江浙红醋,剥开面皮,橙黄浓郁的蟹黄就露了出来,料儿也比这个多了去,一口咬下能感受到蟹黄黏在上腭,要用力才能抿开的浓郁。此时再有一碗绵密浓稠,鲜香四溢的蟹黄粥就更好。 一张嘴已经叫她惯得刁钻了,得想个法子把人永远囚在身边才好,就让她单给自己洗手作羹汤,只消一想到那画面,心头就热了。而昨晚那备受折磨的甜蜜经历,更是叫他渴求…… 裴明远用了几个后发现旁边的人一直未动,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可总觉得底下蕴着暗潮汹涌,“怎么不吃,你都想了一宿了歇歇,莫为难自己。” 话落,难得温和地夹了一只汤包放在了他碗里。 侍候在裴劭旁的尹奉看得清楚,主上那神情分明是在回味!裴二爷你误会大了! “二叔说的是。”裴劭一点不脸红地应对,用了些稀粥。 “二叔,大哥早。”一道偏于少年细柔的声音在二人不远处响起,正是裴昭起床下楼来,走到了裴劭身旁的位置坐下。“吃完就要走了吗?” 那乖顺模样是裴劭记忆里一贯的乖顺,仿若和那日窥见的又是不同一人。 “不然住在这儿吃吃喝喝看裴家完蛋么!”裴明远没好气地喝斥了句。 裴昭这些时日惯是被裴明远训斥,此刻神情瑟缩,又觉得委屈,想了想咬着唇同大哥解释,“大哥,北边……我真不知会有这般严重,当时,当时便寻你不着,家里的生意我……我并不擅长,我……我不是故意……” “这倒是说了实话。”裴明远哼声。 “吃饭。”裴劭心中叹息,看向急于向自己解释的堂弟,只淡淡道了两字,平息了这场争端。 裴昭抿了抿嘴角,仿佛带着少年人心性般委屈,在这个向来疼爱自己的堂哥面前,扮得淋漓尽致,却得了裴明远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哼,他便不敢再多言,低垂脑袋吃朝饭。 裴劭却是抬头凝着他渐渐蹙起眉头,裴昭是三叔独子,当年父亲遭奸人暗算,是三叔拼死救得父亲,虽然最后父亲还是因为重伤不治去了,可到底余下了缓和时间,令裴家得了一线生机借此翻身,这一线可以说是三叔拿命挣来的。 三叔死的时候裴昭尚幼,三婶悲痛之下也随了去,之后裴昭一直是跟着母亲的,两人是最亲的兄弟,裴昭也打小爱跟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了…… 一顿朝饭吃到最后都没了味,裴明远没什么好脾气地让各人准备出发,自己先离了席。裴昭自是晓得二叔的脾气是冲自己发的,而大哥回来后的态度虽和以前无二,可他总莫名心惊,愈是如此愈是考量起自己的纰漏来…… “二叔就是那样的脾气,莫在意。”裴劭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回房去。 裴昭坐在凳子上,神色转了几转,最终化作平静地吁出一口气。当人都散去,方从方桌旁起身,往柜台后的那名伙计走去。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伙计冷不丁看到人影险些给吓了一跳,心说这位小公子走路咋没声没息的。 裴昭眼角余光留意着楼梯那处,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摆在伙计面前,快速问道,“昨个那名穿蓝衣布衫的随从同你问什么了?”尹奉是大哥心腹,能让他过问定是大哥的主意,而且昨晚他亲眼看到大哥深夜出去…… 伙计见了银子眼儿都眯起来了,忙是一把抓过收起,“哦,那位小哥是问我这处离长渚村有多远。我就说近得很,马车过去也就两三个时辰,骑马去估计就更快了。” “长渚村?” 伙计点头,“就永安镇西北角那个偏僻村子,去那乡下旮旯的做啥?” 裴昭细长眉眼一厉,凝向人,直把伙计吓得以为说错什么话,却又见他掏出两锭银子来,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手里头。 “我要你办一件事,等我们走后替我将问你这话传到金陵裴家四爷那,再给我拿些能咽下去的干粮,这钱付的是后面那些你可懂?” “懂,小的懂。”伙计连连应是,趁周遭没旁人注意飞快藏了起来,去后头给客人准备干粮。 “二公子这是?”尹奉见状不对走上前来。 “让那伙计准备些吃食上路,即便赶路,也不能跟牙口过不去。”裴昭淡然道。 尹奉看伙计不多时取来的干粮,布包外绣着八宝楼的名头,里面装呈的是干面,不知怎么做的压成四四方方,携着一股蛋香。 “客官,这面食最近可畅销,便于携带,要饿了直接煮了就是,还有酱料搭配,好吃得很。”伙计自卖自夸着将布包递上。 尹奉接过,与其主子如出一辙的冷峻面色有一瞬缓和,“这交给属下即可,二公子还是快去准备。” 裴昭点头离开,余下尹奉对着布包上八宝楼三字眯了眼笑,这下不愁主上的胃口不好了。 而此时发明出这样食物的正主正不停地打喷嚏,总觉得是昨晚喝迷糊冻着了,可灌了两大碗热水都不见好,愈发头疼。 等薛宝霖叩门,薛宝珠才觉得缓过来些,“门没锁。” 薛宝霖推了推,一下将门推开了,只是推开了之后又杵在门口纳闷了会儿,奇怪,昨晚他回来找姐姐那时候怎么没推开?不过也不妨事,转瞬就被手里提着的打娇惜分走了注意。“姐你快看看,莫大娘让人拿了好多好玩的玩意儿过来,也不晓得哪个送的,可属了姐姐的名儿,有一箱子呢。” 薛宝珠跟着出去看,东西搁了宝琴那屋,薛宝珠进去的时候箱子盖儿刚好被一只胖嘟嘟的手打开,露出内里乾坤…… 拨浪鼓、香包、不倒翁、泥人、六角风车、雉鸡翎、小鼓、纸旗、竹箫、铃铛、鸟形风筝、摩睺罗、香粉盒子、漂亮裙袄……拢共十四样,从孩童玩具到姑娘家的喜好,薛宝珠后知后觉地想到自个似乎生辰快到,而这好像……好像是什么人特意一股脑地将贺生辰的礼送了。 薛宝珠拈起熟悉的珐琅彩搪瓷小盒,上面刻着珍宝楼三个字…… “全是鲜花碾粉制成的。” “给你的东西,我自然要寻好的。” 耳畔还留有那人声音回荡,薛宝珠在小宝琴踮着来拿时攥在了手里,目光落在那一木箱子的东西上,胸口正不平起伏着。 “姐,这儿还有张字条。”薛宝霖抽出被压在摩睺罗下面的纸张,就被薛宝珠伸手要了去。 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 春日俏,与我一道赏桃花可好? 薛宝珠看着字条上的字,泪水盈满眼眶,却是倔强不肯落下来。然也只是一瞬,薛宝珠捏着字条凑近,又看向薛宝霖。 “姐这么看我做啥?”怪让人毛毛的。 “这句我在你桌上看到过……”薛宝珠摊了字条与他看。 薛宝霖探头,想了想后眨巴眼道,“我在八宝楼院儿里捡了个有字儿的纸团,叠了一半的船那下面都糊了不能看,只有一句看算清晰,我觉着字儿好看就照着练的,姐,姐你干嘛去……” 宝霖急急追着宝珠出去,只来得及听见一句让他好好带宝琴人就不见了。 *** 薛宝珠是一路奔回永安镇的,自打做了酒楼营生,她再没这么吃力跑过,跑到八宝楼门前才猛地停下喘气,鼻尖额头沁出了细密汗珠,眼神却是泛着亮光。 她在宝霖的房间一通好找,终于找到了那张被摊平夹在练字本里裁下来的纸张,除了那一句,还有一些糊掉的字迹,她几乎颤着手挪近了眼前仔细分辨,可惜浸过水后干的痕迹替掉了字,半点认不出来,可薛宝珠的心是雀跃的,那人不是不打一声招呼走的,他留了话……她缓缓抚摸过上面与方才看过的那张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原以为平静如死水的心湖刮起惊风骇浪,露出最初也是最真实的心境来。 她没来得及问出口的,似乎还有机会…… 薛宝珠收好了纸张,在一众疑惑老板出现的视线中再度消失在八宝楼,不过她并未回长渚村,而是折去了司府。 司仲听到下人来报薛宝珠求见的时候正在喝苦药,闻言一口饮尽,让人请了进来。 “什么事能请动你上门来找我?”司仲打量她,发丝叫风吹乱了,几缕乌丝俏皮拂动,而那双向来灵动的眸子此刻绽出令人迷醉的光彩。 “你一早知道他就是裴劭,之后帮忙是否也是因为他的缘故!”薛宝珠待他屏退了下人,直白道出来意。 “……”司仲没想到她此番竟是专程为裴劭来的,“你……见到他了?”是以,昨夜他回来时所见并非虚幻,真是裴劭? “人在金陵如何见,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薛宝珠有些气闷,其实在更早之前她就有些察觉,只是每回都叫那人岔了过去,如此推算来,他岂不是瞒了她更久,她别的不想,就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何时,兴许,在动情之前,亦或者…… 司仲瞧见她那副神情,心中虽有疑惑,可潜意识地也未将昨晚那桩与她说道,她还记挂着那人,说了只怕叫她更放不下。 “我与他在金陵曾有几面之缘,并不相熟,后他找上我与我做了几笔买卖,你也知晓裴家内乱,以那人心性定不会贸然就回去,只等时机成熟再行动的……” 薛宝珠抿唇不语,他说的人与来到永安镇后的那人重合,其实他后来已经不在自己面前掩饰。 司仲垂下眼眸,声音低了几许,“宝珠,裴家固然是一重利益,但与你,我向来都是以朋友相交。” 薛宝珠眸色露了一丝复杂,想信了他这话,可到底还是有了一丝别扭。 司仲觑了她一眼,将庆平倒的果茶推向她,“既然来了,我就同你说一说裴家,以及裴劭。” “……”薛宝珠想拔步走的,可半天都没挪动地方,捧起茶轻啜了一口,她一向喝不惯浓茶,倒是这种的喝着酸酸甜甜适口得很。 司仲掩眸,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才与她絮絮说起,说道江南首富裴家,当家裴劭…… 等薛宝珠离开司府,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不同于来时的风风火火,顶着春日晴好太阳,缓慢地从司府的朱漆门前走开。 裴劭,那是与裘和或是她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先前就曾听了一二,却都没有从司仲口中得知的这般详尽震撼。她又想起那日瞧见的苏温与他一并站着的一幕来,那般和谐,而自己……薛宝珠瞥了自个一眼,比起在乡下那个穿补丁衣裳的黄毛丫头已经宛若蜕变,可依旧及不上,单从方才碰见的司夫人和司家仆从的眼神中都能瞧出,即便她摆脱了乡下的穷身份,也是叫那妇人看不起,而裴府只怕比司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里珐琅瓷盒攥在手心,却又勾出不同的旖念来。 若念念不忘的不止她一人呢? 第91章 竹叶粽 刚迈了二月出头,莫青彦便要带着莫大娘和宋小姐回了京都,临走之前薛宝珠在八宝楼设宴送别,莫大娘抱着她不停抹眼泪,直道是舍不得。薛宝珠心里何尝舍得,小宝琴更是闹别扭地抱着莫大娘的腿肚子童言童语地不让走,可再如何都不能阻了莫大娘去享福。 薛宝珠好生安抚了小宝琴两三天,拿着裴劭给的那一箱子宝贝,把小宝琴玩不了的拿出来后统统给了她,小娃娃得了新鲜自然就将这茬晃过去,每次哇啦哭想的时候薛宝珠就给一样,这么下来撑了两月有余,小宝琴大抵也能接受莫大娘已经去京城的事实。 “掌柜的,干面的销量好,这已经是开年第六笔单子了!就是小的觉得包装简陋了些,您看用这等扁平匣子来装呈,在上面印上八宝楼的字样可好?”先前被薛宝珠委派打理干面生意的段其峰递了包装盒子与她看,神情振奋。 薛宝珠点头,她最早就想到了方便面若推出会如何盛行,如今这情形早都预料,并了两家面店专门供应。“过两日我要出趟远门,你给我备上一车,用这盒子。” “掌柜的您亲自去谈生意?”段其峰很快想到。 薛宝珠点头,对手下的聪明很是满意,省了很多麻烦。 “小的来帮您规划路线!”段其峰很快取了书架上搁置的图纸来,兴致勃勃地同她道,“苏州一带富庶,往来人口也多,徽州那地则相对少一些,唔,还有这处,掌柜的都可以去瞧瞧。” 薛宝珠看着段其峰指的金陵二字之处,掩了掩眸子,想到了那人,到如今她还是有一肚子问话,不清不楚的总叫人不甘心……可那是金陵裴家,薛宝珠做不出痴缠怨念的做派来,而八宝楼的生意越做越大,她担在肩上的责任也越来越重。她想着,兴许有一日再见时,她能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起这桩…… 之后两月,薛宝珠便真的带上薛宝琴出去外头,荆州,建州……一路行过去,既是为了同葛忠兄弟做的生意,还有看看市场。她让人做了简易的器械能压出干面,比不得后世精致,可在这朝代也是独一份,原先大家伙吃个新鲜劲儿,可随着她研发的口味和酱料越来越多样,干面的热度就一直没降下去,将销货渠道打开了之后,收入竟是比酒楼还可观。 干面的制作工艺和酱料调配这都是握在薛宝珠手里的王牌,即便有人想学,也达不到她的程度,这一路考察下来,有不少仿着八宝楼干面,可生意却比不得她这正宗的。 有银子打底,薛宝珠沿途还相看铺面,来时她就将荆州建州等地的细致地图研究个透彻,在与几个心腹手下商量过后,定了两处,这趟来顺道一块瞧看了,不过最后定下的只有荆州县城那处。欲速则不达,总要一步一步来才是。 薛宝珠在汴城只开了一家,算上原来拢共三家,便不打算再开了。毕竟小地方已经叫醉霄楼占了先机,且是百年老店,她既念萧掌柜的知遇之恩,又不想正面争对,便把分店选址设在了外地。之后就像当初那人说的那样,绘就一幅属于自己的宏图,届时再面对那人…… “薛掌柜好眼光,这处位置绝佳,原先是做茶楼生意的,都不消改动,这里头的伙计也可以给您……” “我会在荆州待个两三月,伙计留不留的下后说,只要手脚干净勤快的,许的工钱自然丰厚。”薛宝珠同那掌柜说道。 “好咧。” 随着薛宝珠一道来的方芳找了过来,手上拿着吃了一口的竹叶粽,用竹叶包裹糯米蒸煮出来的粽子飘着特有的清香味儿,因为个头尖小,像是初生菱角,她竟拿了一小串儿,神情振奋,“宝珠姐姐,这儿比永安镇可大多了,我险些都迷路了。” “人生地不熟,确实得当心了去,合着就在这一片活动活动,莫跑远了去。”她也怕将人看丢了,所幸方芳算是乖巧,还能帮着她带宝琴。 而这也是她穿越后第一次出远门,便向她允了道,“等空闲下来,我再带你们好好逛逛领略一下荆州的风土人情。” “嗯!” 荆州酒楼的事,薛宝珠在一点点敲定,已经同原先那老板谈得*不离十了,可哪晓得一夜之间发生了变故。等那日,她再去那家铺子的时候,大门口的招牌正教人在拆着,里头那些桌椅也叫人撤了出去。 薛宝珠起先还没起疑,只当是那老板心急,同她谈的事也谈不离了才提前摘了招牌。可等那些桌椅就堆放在临街地方开始叫几个粗汉子劈了,这才发现不对。 “你家掌柜的呢?”薛宝珠进去里头拦住了一人发问。 薛宝珠出出入入这家店,那小二也早就认得了,只是他从他家掌柜的那知道了些旁的事儿,所以对着薛宝珠那双清亮的眼儿有些发虚,憨傻的笑了两声掩饰着道:“掌柜的回老家去了,这不马上要清明上坟了嘛,掌柜的老家又远,路上也要耽搁好些日子。” 薛宝珠想这话大抵就是用来敷衍含糊,怎么可能生意好好的谈了一半眼见要成了便离开了,何况昨儿她还和这位掌柜的碰过头,真要有急事不可能不预先说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猫腻,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铺子已经叫那掌柜的易主了。这时候,她正看见几个店中的小伙计收拾了东西往外头去,身上早褪了铺子里头的衣裳。 薛宝珠也不同那小伙计多费口舌兜兜回回,直接了当的问:“这店是不是已经叫你家掌柜卖了旁人了?” 与她说话的伙计有些心虚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并未正式回她,不过这模样也算是默认了。 跟薛宝珠一道来的方芳气不过,“你家掌柜的怎么这样,明明已经跟我们谈得好好的了。明明只等的今日我宝珠姐姐拿了银子订合同的!” “小姑娘不要这么大的怒气。”这伙计态度也强硬了几分,将他掌柜的离去时候说的那话照搬了出来道:“我家的掌柜说了,买卖买卖,既是没最后落章签了书面约定,总归还要给些旁人机会。若是前头薛掌柜出的价儿再优渥着,也不会最后没成这事。” “你……!你们言而无信!”方芳气恼不过,握紧了拳头道。 既然这时候买卖已经做不成了,这时候再多费可口争辩也是无用,好在荆州并不他这一个地段好要出让的铺子。薛宝珠拦下了方芳,暗暗同她摇了下头。 等出了那铺子,方芳心里的一口气还堵着,闷闷的说道:“宝珠姐姐怎么刚才拦着我骂他们!明明是他们说话不算话,不守信,昨儿那掌柜的已经答应了要将铺子盘给姐姐的。” 薛宝珠皱了皱眉头,她虽也是不齿这样的行径,可到底事儿已经出了,那家掌柜的自觉理亏早躲了起来,同那一个小伙计争吵起来又有什么用处。合着荆州那么大,再寻一家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事便不说了,晚些找前儿给我们寻铺子的牙侩,让她再给找两处好地段的铺子。” “嗯。”方芳点头应了下来,又马上道:“我这就去。” 要说薛宝珠来荆州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知道生意并不好做,何况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面上。如今并未折钱在里头,已经是万幸了。且说这二人一道回了暂住的客栈,却见客栈门口围拢了好些人,皆是指指点点脸上露着嫌恶之情。 隔着人群,远远听见有人大声嚷嚷道:“这等腌臜之人我平生都没见到过,今儿小伙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敢信。心想着两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如何能这么脏,可我这店里头素来是没有蟑螂这些脏物的,这两日总能见着,这才有些信我那小伙计的话。谁知道打开门一瞧,真是连猪窝都不成,那房间里头……哎,真叫是我倒了没,叫她们两个住了店。” “那点住宿银子我也实在是瞧不上,早早送走了那两尊活祖宗我也好将我这店里外清扫清扫。”薛宝珠越听越是不对劲,同方芳两人挤入人群一看,只见地上扔着的都是自己包裹。包裹已是叫打了半开,里头的衣裳物件都露了出来,还有……漆黑黑的蟑螂四处爬着。 方芳一时不知如何好,在薛宝珠身边嗫喏的喊了一声。 薛宝珠抬起头看那的客栈掌柜的时,脸上已经是密布霜寒了。 此时,那掌柜的也瞧见了她二人,抬手一点煽动着人群道:“瞧见没!就是这两个!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的乡下来,瞧着穿得体面,竟没想到是这样脏的人。”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所有人的视线便集中了过来。原先在薛宝珠同方芳身边的那些也纷纷往旁边散了开去,好似她有什么叫人不能靠近的。 “掌柜的就是这般做生意的?无中生有的诋毁客人,还私自将住客的东西丢出店?”薛宝珠寒声冷道。旁的都还好说,只是这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编排自己不讲干净,她是做吃食一行,一旦这话传了出去,岂不是再不能有生意了?这掌柜的今日早上薛宝珠临出门的时候还笑脸相送了,客气得很,怎么这么个功夫就变了脸? “怎么无中生有?明明是你们脏!不是我这店容不下客人,真要是留下了你们,我怎么同我店里头其他客人交代?”那掌柜辞严色厉的回道。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他,只说不应当留薛宝珠她们。 薛宝珠咬牙,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事。她不能白叫人造谣了,且这事关声誉,真要因此坏了名声,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在荆州只怕做不下来生意。“交代?掌柜的原来也知道交代二字。那我便问问掌柜的,为何我们出门前都还好好的,出了一趟门包裹里头就有了这些脏物?掌柜的说是我们带来的这东西,可大家伙都看看,我同我这妹妹是不是如掌柜的所言是这种邋遢之人?” “但凡我同我妹妹没将身上收拾干净有半点异味儿,这事我们都认下了。便是真有些什么,掌柜的总也应该先等我们回来了,开了门再面对面的对峙。可如今趁着人在外头便私自进了房间,动了东西……但凡是做些手脚也不是不能。” “你胡说!”那掌柜的没想她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若是搁了旁的小姑娘见了这事羞都该羞死了,赶紧要跑了,哪里还会这般力辩。 薛宝珠半点不惧。 旁边倒有几个清醒的,听了她这话再去看这二人,便也觉得不少这钱掌柜口中所言的那般邋遢之人。 薛宝珠冷笑着睨着他,“掌柜的口口声声称我们是乡下来的,可是在欺负我们外地来?好一个‘如意客栈’我们姐妹想着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大客栈方才稳妥,没想到竟是个店大欺负的!” 薛宝珠将这些话如流水一般接连说出,半点不让人插口,继续了道:“趁着人不在便能私自进了屋子动住客的包裹,莫不是每一个住店都要叫钱掌柜这样查——看——?” 听着此话,钱掌柜大感不妙,目光瞄了一眼四周,发觉身边许多人都拿打量的目光看向自己了。他本来想着办了这两小丫头那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现在有些将自己搭入了进去。“你!你一个小姑娘,嘴怎么这么毒!要不是你屋子缝儿钻出了赃物,我哪会进去?我堂堂一家客栈的掌柜,难道还贪图你那点东西?” “好好好,掌柜的的意思就是这客栈是你的,只消你不拿住客的东西私自入住客的屋子查看就不算事儿?”薛宝珠面上无甚波澜,只是让人看着的时候有说不出的冷淡。 钱掌柜气得吹鼻子瞪眼。 薛宝珠扬了扬眉,道:“掌柜的方才跟众人说的那些事儿我一概不认,而且你私自入我房将我东西丢上大街,又故意编排那些话……我虽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却也不能如此叫人欺辱轻贱。钱掌柜,咱们公堂上见。”说着这话,她稍稍侧转过头看了一眼方芳,示意她去拿包袱。 众人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信了五六分,又见去收拾包袱的小丫头一面用帕子掸走蟑螂时候一面露着嫌恶的表情用鞋底儿踩死了好几个。真要是不爱邋遢之人,便也习惯了这些东西,哪里还会驱赶,还会嫌恶。如此一来,有人便道:“钱掌柜,是不是你弄错了?” 钱掌柜瞪着眼,“什么弄错了?我哪有弄错!”他转向薛宝珠,颇有些发狠:“好,你去报官,咱们到时候就公堂上见!” 这边散了,薛宝珠带着方芳离开。才走了没多远,便迎面来了先前给她们跑腿办事的牙侩。这牙侩是个中年妇人,常年混迹市井,眼眸当中挡不住的精明。她分明是对着薛宝珠二人来,到了跟前便低道:“跟我来。” 薛宝珠纳罕,又有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不能见人的,话虽如此,也还是跟着已经走远了的牙侩前去了。方芳问:“宝珠姐姐,这是怎么了?” 薛宝珠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总归是有些事情不对了。明明前儿之前来荆州还是好好,仿佛这一夕之间就变了。先前酒楼忽然易主,薛宝珠还未体察出什么来,只当是突发情况。可在客栈门口,早上还客客气气的掌柜忽然无中生有的污蔑她们,薛宝珠便发现了事情不对劲。而这时,牙侩许嫂又是这样个模样,薛宝珠也就越发肯定有事了。 许嫂认识的人多,不定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跟着拐入了一小巷子,许嫂早等在里头,一把拉着薛宝珠叫她跟自己又拐了几个弯儿方才停了下来。 走了好一段路,几人都出了热汗。许嫂忙不得的问:“丫头,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薛宝珠凝眸仔细想了一通,她在这地方哪得罪了什么人,遂摇了摇头。“没有——” 许嫂显然不信,又让她仔细想想,最后见薛宝珠还是在摇头,并皱起了眉头稀奇:“那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那王琨为何要跟你过不去?” 王琨?薛宝珠从未听说过此人,随即问了许嫂。 许嫂道:“这王琨是荆州城中的地头蛇,是除去官老爷之外最有势力的人,但凡他说的话没有不灵的,我们这的所有商铺都要给他交银子保平安。” “那不就是强盗么?”方芳脱口道。 许嫂摇头,“若是这样简单便也就算了,他家里头还有些亲眷在当官,所以哪个敢招惹他。活活成了城中的霸王祖宗,人人都要供着他,迎合着他。今儿早上,我便听说他那边传了的话,说不让你们两个在这荆州城立足。” 薛宝珠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怎么都想不起最近招惹了什么人,过了半会道:“是指名道姓的说了我们两人?” 许嫂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既是他发了话,这荆州城中也再没人敢做你们生意了。原本我也不该跟你们说的这些的,被人瞧见了告诉到他跟前去,只怕也没我好果子吃。” “多谢许嫂告知。”薛宝珠也上道,随即从袖中掏出了块散碎银子塞入了许嫂的手中。“那王琨在哪处能寻到他?” 许嫂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你想去找他?”说了这话,她又当即摇头了起来,“不成不成,他这人向来自诩一言九鼎的,说了这事怕也是不能变了。你过去也不过好白白扔了些银子。叫我说你既有手艺,在哪边开店不成。荆州不成换一处便是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事花银子去周旋。” 薛宝珠知道她的这话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方才她仔细想了想,她来荆州的这一段日子,自己并未得罪过什么人。所不定是有人使钱让王琨出面打压自己的,她若是不弄清楚了这背后之人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只怕换到了旁的州城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许嫂你怕是不知,今儿我本是想要签一处酒楼的,哪知那掌柜的临时变卦,将店铺卖给了旁人。” 许嫂想到这必然跟王琨那传出的消息有关,“那掌柜怕也是怕了王琨的,就囫囵卖给了别人。” 薛宝珠摇头,“那店里头用的都还有□□成新,可今儿早上我去的时候却都扔在门口劈柴。我原跟那掌柜的谈的时候是有意将这些东西都得买下来。现在回想回想,倒觉得……是故意那样做的。王琨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我看那背地里想打压我的人厉害得很,轻巧就能抢买了我看下的店铺。” 方芳远没有薛宝珠想的那样细,此时听了话越发心惊,下意识紧张道:“那……那可怎么办?” 许嫂思付了半晌,也觉得事情严重得很。“你半点头绪都想不到那人是谁?” 薛宝珠摇头。倘若找不到幕后之后,后头怕是办什么都要受打压,忽而她看见许嫂手中握着一卷纸头。纸头被卷得所以,有字的一面翻在外头,薛宝珠正瞥见“厨”这一字。 “嗳!”许嫂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早上瞧见的,想着要给你看的,谁料想忽然知道了王琨那事就险些忘了。” 薛宝珠接过来一看,跟着念了上头斗大的几个字:“厨艺大赛——” 第92章 糖葫芦儿 许嫂的那张单子叫薛宝珠要了过来,仔细看过之后薛宝珠缓下了开酒楼分店的事,带着方芳和宝琴先回了永安镇。 这一路赶得急也是怕八宝楼那处也出什么问题,不过等薛宝珠到,看到的八宝楼还和往常一样客似云集,刚在心底松了口气就看到段其峰拿了张单子与她瞧,正巧,她这儿也有一张。 “掌柜的,这厨艺大赛了不得,您手艺那么好也去参加呗。”段其峰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惯是机灵,长得算不得俊俏,却是干净秀气,从最初招进来那会儿到现在也能独当一面,甚至算得上是薛宝珠的狗头军师。 “我也有这想法。”薛宝珠正同他说着话,就看到门口不远有人张望,察觉到她目光又避了开去,闪过后面背着的一串串糖葫芦影儿。 段其峰见薛宝珠有主意,便主动地给了她一摞书册,“这都是小的给您找的典籍孤本,掌柜的您一定能艳压群芳!”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薛宝珠哽住。 段其峰羞赧挠了挠头,“反正就这意思差不离!”心里却是暗忖总算完成主上交托的就对了!随后一顿,又问道,“可是荆州那边进行的不顺利?掌柜的不是说要去个几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若是荆州不行,金陵人杰地灵,好得不要不要,掌柜的可有意向? 薛宝珠并不知他那些花花肠子,只道,“中途出了点事,分店的事先缓缓,还是先回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厨艺比赛了。” 大梁其实有很源远流长的美食文化,因国君喜好美食,引得大梁美食遍地开花。而所谓的厨艺大赛每三年一届,从初试到决赛历时三月,最后的决赛设在京城,由皇帝亲自主持,决出十大名厨,得皇帝封赏,恩泽酒楼,是厨子的无上荣耀。 薛宝珠这个穿过来的对那份荣耀倒没那么深的执念,但这届的厨艺大赛她还是决定参加,一是为了那不知什么人暗中的争对,想着借比试的机会将酒楼的名气打响;二也是想试试自己的厨艺到了哪个水准。 之后,薛宝珠继续将八宝楼交给方芳娘和手下人打理,自个在厨房里钻研菜式。初试定在下月十五,以州城为范围,每个州城取三名上报,光是这就要刷下一大拨人,薛宝珠既然决定参加就不打算在初试就被淘汰了,对于自己不够了解的大梁美食也是卯足了劲儿吃透,本该心无旁骛做这件事的,可总是想着在荆州发生的事反而静不下心来。 直到半月过去,薛宝珠担心的完全没有发生,她的生意依旧红火,怕自个这么担心下去分心,薛宝珠又着人多雇了人手,这般才慢慢把心放回肚子,安心筹备起厨艺大赛的事来。 …… 金陵裴府里,中年男子背手而立,脸上神情凝重。而他身后禀话的下属回复了一遍北面的情况,“二少爷那边问,四爷打算何时动手。” 裴家四老爷裴明德不动声色。 “二少爷那叫人传了几次话回来,皆是催促四爷尽快动手。”那回话之人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事再次摊开来问。只是等他这话才从最里头传来,蓦然就感受到周遭气氛静肃,只仿佛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果不其然,那裴明德转过身,斜睨了一眼底下人:“正是那吴善谦追查得紧的时候,他还有闲心思来管个丫头片子。”说着这话,裴明德踱了两步,顺势将手搁在了窗棂上,手指稍稍用力曲着,宛若能看见里头蓬勃跳动的怒气。 对裴昭这个侄儿辈的,裴明德委实有些看不上,空有胆子却无智谋。也不想想如今裴劭同老二去北边是为了裴家善后去,这事要是弄不好,陪送的整个裴府的性命。裴明德冷笑,只回了一句:“由着他去。” 那下属一愣,迟疑了半晌方才道:“四爷先前不是对那丫头出手过?属下已经确实打探到她身边跟着裴劭的人保护安全,可见其对裴劭的确重要。这趟她欲往京城参加厨艺大赛,四爷只消吩咐,叫她在路上出点意外丢了性命容易得很。” “放肆!”裴明德转过身,目光中透着厉色紧紧盯着那人。“吩咐下去,谁都不准动那丫头,由她去做什么都不要阻挠。”这话加重了语气,叫人不敢有丝毫片分的心敢去违逆。要说那下属实在意外,若非如此也不会方才径自说了那话。可裴明德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裴昭是急红了眼,这才会想法设法的给裴劭找不痛快。可如今什么时候,是裴家生死存亡的时候,若是乱了裴劭的心叫他不能安心收拾了烂摊子如何得保安稳太平?裴明德虽也不待见裴劭这个侄儿,可心里头最明白现在阻止吴善谦查下去裴家只他一人能办到。他先前诚然是对了薛宝珠稍稍出手打压过,不过是为了稳了裴昭的心罢了——私运军械一事……他的嘴也要严。 裴明德想了想,到底还是稍微松了语气,“传话给他,只北面那事了了,自有他亲自收拾那丫头的时候。”他在“亲自”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是提醒也是警告。 那下属逐字记下。 正当这时,外头有个俏丽婢女神色焦急的入内,她谙熟此处,虽说是婢女却不用任何通禀就能径直进到裴府四老爷的书房当中,欠了欠身当即道:“老夫人已经知道大少爷去查的那桩事情了。” 裴明德脸色一沉,北面的事紧要得很,裴劭和老二又都是谨慎之人,所以带着裴昭离开的时候并未交代。老夫人又是偏疼裴昭厉害的,这整日里都在胡思乱想是不是那两个是不是要对自己的宝贝孙儿不利,抹了好日的眼泪。怎么的明明蒙在鼓里的人忽然就都知道了?裴明德猜不透,只好将探究的目光向了前头站着的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心蕊身上。 婢女心蕊也不含糊,立即将自己探听到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老夫人前两日派了人出去追的,那几人回来后老夫人便发了怒,想是……跟二老爷和大少爷那边碰上了头。” “好个裴明远,如今也会玩这套了!”裴明德咬牙道。 —— 汴城县衙后院中,新任县令苏牧山好是闲适的翘着二郎腿倚靠在太师椅中,搁在桌上的手底下扣着一盏茶。此时正当午后,日头又正好,熏得人犯困得很。苏牧山用手挡着打了个的哈欠,砸吧砸吧嘴方才兴致缺缺的问道:“厨艺大赛的事如何了?” 底下站着是他的师爷,原先就是他府里的幕僚,因着得力这次一并带着来上任的。 李师爷将手中一叠纸儿理了理递去了苏牧山手中,“全城各处都张贴了榜文,小的还教衙役当众念了这事,差不离……该报的都报了。” 苏牧山略扫了几眼,便将东西扔回了桌上,余光一扫见那人手中还单独拎着一张纸。再想到他之前所说的那话,苏牧山扯着嘴角一笑,“怎么,还有不应当报的?”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李师爷恭恭敬敬的将纸递了过去。 苏牧山看了一眼,“薛宝珠。”他说这话时,语气真是有几分变了,只因为前儿到底跟她有过瓜葛,而且那瓜葛颇是令苏牧山心里头不舒服。要是那一日,薛宝珠认了罪,那天大的功劳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只怕早已经得了朝廷的嘉奖。可没想到半路冒出了个什么狗屁状师,非要给她打官司,弄到后来自己倒是诬陷了薛宝珠,早惦记的那份大功没捞到不说,汴城的百姓也再没一个喊他是青天大老爷的了,全都只记得那狗屁状师的厉害了。一想到这,苏牧山气得胡子都要立了起来。 他那位李师爷最精明,早将苏牧山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单独将这报名的单子拿了出来,“老爷如何说?若是不想她去,咱们往上交的名单遗漏了这一张也是容易得很。” 苏牧山此人,却还有些算计心思。他原也是商贾出身,一桩事也总要算计来算计去的斟酌,握着拳头思索了半晌,问道:“裴家那边呢?” 苏牧山也是后来才知原来裴劭竟就在薛宝珠的八宝楼中藏身,裴家里头是个什么乱法他纵是不知道个十分,也知道了个七八分。好比裴昭那小子的心思,他是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如此嫉恨裴劭,只怕人虽去了北面还恨不能搞些小动作。 “大人有所不知,这薛宝珠前头去荆州吃了亏,小的使了人去打听,这背后动手的怕就是裴家。可这也稀奇了,动也没怎么大动,仿佛也只是小小敲打意思意思罢了。等薛宝珠回来了,一切又都风平浪静了。” 苏牧山皱眉,寻思了半晌忽然道:“裴家还没着急,我们何必急着对付。”他低笑了两声,仿佛已经想到了后头另有好事要发生。 李师爷不去多问,将薛宝珠的名单重新放回了那整叠报名单子里头,正打算往外头去时,苏牧山忽然又问:“哪日出发?” 只因为他对厨艺大赛的事一直无甚兴趣,这事便一直是李师爷在筹备,闻言道:“朝廷叫各地官府派车马一道送了前往州城参加初选。小的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统共六辆,一辆四人,于后日早上出发。” 苏牧山点了点头,“那日本官也去给他们饯行饯行。”他边说着便露出了算计的笑容,半真半假的说道:“不定本县还能真能出个人物来。” 只说那日晚上,薛宝珠终于接到了衙门来的正式通知,只因最后要上京比试,每回参赛都要求极为严格。非得在户籍地儿先报了名,再由官府逐一排查考核身份,筛选过候了才能接到通知。 薛宝珠因为先前的华严寺一案对那苏县令有几分保留,若不是非得要求在户籍地报名,许她就在旁的地方办了这事。所以在接到通知前还好担心了几日,这时终于舒了一口气。 消息是王大虎亲自送来的,原本就是要他们衙役逐一去通知这事,他见宝珠过了自然要抢先来告知。“宝珠手艺这么好,去京城参加总赛是肯定可以。” “虎子叔就爱说好话哄我高兴。”薛宝珠双手握着那纸头仔细看,听见王大虎这般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虎道:“这可不是我的一个人说,咱们县衙那些吃过你店里头饭菜的人都这么说。”说着,又忍不住将李师爷说的话重新提醒了薛宝珠:“你后日辰时带着户籍文书去衙门口集合,这次衙门统一安排了马车过去。原本是没有陪同的位置的,可这回是苏县令自己掏了银子另外雇了马车,说你们去州城人生地不熟,带了熟识的人方便些。多了可不许,只能带一个。对了,你可别忘了准备包袱,听说要几日呢。” 薛宝珠见他竟是比自己还要紧张许多,不由捂着嘴大笑了起来,“原先莫大娘总说虎子叔心粗,记不得生活上的事儿,可我看虎子说交代得头头是道,细心得很。” 王大虎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也佯装生气道:“还不是干娘不放心你,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了我要好好顾着你。” 这二人均是提到了莫大娘,念起莫大娘也走了好一阵,不由想念起来。王大虎叹了口气道:“等你去荆州拿了名次,就能上京见干娘去了。” 薛宝珠笑着点头,见方芳正好从后厨出来,便喊了她去收拾收拾明儿跟自己一道去荆州。小姑娘哪有不高兴的,欢天喜地的问薛宝珠可有什么紧要要带去的。 等到第二日,两日起了个早去到了衙门口,那边也早有人候在那了。不多时,萧掌柜也带了自家厨子出现了,径直去同薛宝珠打着招呼道:“薛丫头,好早。” 薛宝珠看到此人脸上再寻不见先前的真诚,有的只是油滑,一时也只寒暄着道:“萧掌柜也早。” 萧掌柜道:“厨艺大赛看来是我们饮食一行最紧要的事儿,自然赶早了来。薛丫头你这回自己上阵,那几家店铺还能运作得起来?只怕都是新手新人,没了薛丫头你的坐镇要差上许多呀——” “萧掌柜何尝不是亲自去荆州,也不知醉霄楼会不会又混油了老人趁机生事?萧掌柜也得提防提防才是。”薛宝珠想到临行前意外得知萧掌柜违反契约抽走供货商户的事,微微眯起眸子,得亏方芳娘早得到风声做了准备未造成影响,也怕这事分了心故此瞒下,可她既然知道了,这趟的比赛……正好是个机会!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殊不知都让从衙门里出来的苏牧山看了一清二楚。苏牧山这回起了个老早就是为了做个样稍笼下人心,这便清了清嗓子道:“人都到齐了么?” 他身边的师爷核对了人数点头,“都到齐了,大人。” 苏牧山捻着胡须,将官威摆足了方才道:“诸位都是我汴城的厨界好手,今日也是代表我汴城去荆州参赛,本官在此预祝大家马到成功!”说着命人送了斟满了酒的杯盏上前分给个人,“本官在此恭候诸位的好消息。” 那师爷立即道:“大人可是自掏腰包给诸位的陪同雇了马车,这等用心再寻不出第二人来。大家可别枉费了大人的用心……” “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苏牧山连连摇头让他住口,可这事早就让传了出去,人人都知道了苏县令的好。 薛宝珠哪看不出来这些小伎俩,想着到底自己也落了好处,也不好拆穿,只在心中腹诽这苏县令的沽名钓誉,暗道不是什么好人。 第93章 山韭焖龙虾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薛宝珠一行人在十五前到了荆州,被安排住的是同福客栈,客栈院儿里栽着两株西域石榴,榴花似火。 这趟出门她只带了方芳,估摸要待上几日,加上路上来回,照看宝琴就不方便了,于是将她留给了宝霖,由方婶照看。自己则拐了方婶女儿,小姑娘很得薛宝珠的心,在厨艺上较她更有天赋,她便有心培养。 到了比试正日,薛宝珠带着方芳去参赛。比试的场地设在江原道,辟出的一大块空地,为防天公不作美,支起了一顶顶帐篷,单个底下备着火炉、锅子、食材等一应俱全。 能到此处的已经是历经了一轮初试的,可这般合拢来看也不在少数。薛宝珠望着黑压压一片人头,对上方芳水灵大眼,后者不知从哪拿了蒲扇给她扇风,“宝珠姐,咱不紧张!”只是重复的话语却让人瞧出她的紧张来。 薛宝珠镇定摸了摸自个有些被扇飞的刘海,无奈觑向方芳,“对,我一点不紧张,你也莫要紧张。” “哈哈哈碰巧了薛掌柜,这回的比试可取前三,咱们又做了对手,小小年纪心态倒是好。”一道声音横□□来,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含笑说道。 薛宝珠扭头看到来人亦是笑笑,目光在瞥见不远的萧掌柜时轻挑了记,“心态不好岂不容易叫一些小人的行径给气死。” “……”李显莫名,跟在他身后而来的萧掌柜神色略有些尴尬,可到底是人精似的人物,依旧和气地同薛宝珠打了招呼。 临到比试开场,李显与她拱手道,“薛掌柜承让,请。” “比试要见真章的,耍不得半点奸猾,这点倒是极好,萧掌柜你说是与不是?”薛宝珠噙着笑问向了萧掌柜,可不等他回答就入了场,余下萧掌柜神色莫测。 “宝珠姐,那萧掌柜这些天可尽跟评审的打交道,肯定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他之前就给八宝楼使绊子!”方芳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瞪了萧掌柜,这种表面和气笑,背地里捅刀子的着实可恶! 薛宝珠闻言下意识蹙了眉头,萧掌柜跟来确实有猫腻,做的什么她倒没管,毕竟走到最后凭的都是真本事,她那话也不是白放的。“用心比试就是了。” 方芳跟着她走到了台子前,听到这话收回了心思,随着侍从搬来题板又紧张起来。 比试的题目是用山韭菜搭配做美食,薛宝珠瞧着面前一把的山韭菜,皱了皱眉头,山韭菜是韭菜的一种,但生长在山上,和一般韭菜比起来,体型较为细小,味道较香。若是根叶捣碎是治跌倒损伤的良药;作菜食则能养血健脾,强筋骨,增气力。 山韭菜没有浓郁的辛香味,适合凉拌或快炒,尤其和虾皮一起炒,但用它来搭配面前这些食材……薛宝珠有些犯难。 不远处,李显的台子正是斜对,从薛宝珠的角度看过去他已经开始清洗龙虾,神情姿态全然的成竹在胸,似乎早有所料般。 “宝珠姐,咱们……咱们要做啥?”方芳看着一堆的食材尤是一头雾水,可看着周遭人都动起来了不免有些着急。 思忖半晌,薛宝珠方是动了,在方芳耳畔道了一句,便看她在台子底下翻找起来,不多时便拿出一只半丈宽的漆黑匣子来。薛宝珠对着那,才露出一丝笑意来。 以一炷香的时辰为限,从备料到炒制,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等打下手的学徒切开龙虾,拍碎蒜头装料等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锅子烧热,李显才接手。山韭菜焖龙虾,这是他得了题目后费尽心思想出来的一道新菜。龙虾肉味儿鲜美,但是有些粗糙,必须想法子削弱这个特性。用姜葱焖煮就是其中一个法子,盖锅焖煮产生的热气会让龙虾肉吸收足够的水分,变得柔软滑嫩。 只是这里用了山韭菜来代替,但是山韭菜和龙虾的味道有些冲突,必须要先处理过。不但要处理山韭菜,也要处理龙虾,然后再添加一些辅料。 熬煮至一半,龙虾已经开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和香味。 他亦是有留心周遭,甚至远远瞧见炒虾皮鸡蛋的都有,这等家常如何上的了台面。他心中冷嗤,却在看到薛宝珠取了那匣子里的东西时皱了眉头,匣子里的似乎是冰块,取出了里面装呈的肉处理,用冻肉……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到了末尾,李显将龙虾仔细装起,巨大的龙虾趴在青花瓷盘上,与红色的龙虾头和龙虾壳相映成趣。在龙虾头和龙虾壳旁边,是白嫩嫩的,切成麻将块大小的龙虾肉。这只龙虾很大,切出来的龙虾肉摆了好大一团,边缘以红萝卜雕出的花来搭配。 相隔不远筑起的高台上坐着三名老者与两名稍是年轻点的中年男子,一道道菜肴端呈上,几人一番品尝议论,互相交耳,时不时端起一旁备着的凉水漱口。 而随着那些人的点头与否,不少人已经被请出了场地,也就是淘汰无缘的。 正是如此,也叫人越发紧张起来。 李显将山韭焖龙虾端呈了上去,薛宝珠的视线追过去,看到左二的老者与萧勇的目光相对,别有深意。薛宝珠敛眸,看了看面前的,亦是十分的有信心。 “连那摆花的样子都是抄宝珠姐您的!”方芳远远看一眼,掩不住气愤。 薛宝珠不语,毕竟酒楼做吃食这点花样总是有的,她也是借用了后世的新式样,在这朝代吃得开,但叫旁人学走也没什么好不平的。 “这龙虾闻起来真不错。可惜了,我这一吃海鲜就浑身难受,简直要命哟。”符老感叹说, “就吃那么一口应该是没事罢。”另一名年轻些的老者即是左二那位说道。“香味就是如此诱人,不吃岂不可惜?” 听到这话,符老有些意动,最后还是摇摇头:“唔,免了,要吃苦头的。还是齐老你替我尝尝,老夫闻闻也是能解馋的。” 齐老于此就不再客气,用筷箸夹了一块龙虾肉送进嘴里,登时老眼眯成一线,不住夸赞,“很好吃,龙虾肉嫩得很,汁水和龙虾肉一块在口里化开,既有海味的鲜,同时又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应该是山韭菜的味道,两者搭配竟能如此和谐妙哉妙哉!” 第三位品尝地亦是附和点头,实道不错。这边下来,竟是没有异议的一致通过了。 等几人漱口过后,薛宝珠便捧着白瓷碟上去了。 是山韭菜炒五花肉,最经典得山韭菜炒制方法。微微泛黄的五花肉伴着青翠碧绿的山韭菜。只是光从卖相上就被龙虾比下去了不少。 “这个我倒是可以吃。”符老率先夹了一块山韭菜,“这就是山韭菜的味道?唔,我还想说竟会出题的,也不怕叫我们几个挑剔的吃不出好来,这味道和韭菜真是差太多了。” 旁人纳闷,就是个山韭菜炒肉有什么好值当说的,就是齐老也打算过过场面,毕竟面前就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娃娃,能走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之后那可是要去京城里的,就凭这娃儿的本事岂不丢了荆州的脸面。 齐老正心中腹诽,忽然听见符老惊叹:“噫!这个五花肉很好吃!” “嗯?”齐老纳闷看过去,五花肉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如是说,“真是太好吃了,这五花肉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齐老看着男子有些夸张的说辞,不置信地跟着夹了一筷子,当即神色有些绷不住,“这是……猪肉?” 有这么好吃?他们不会串通起来骗人吧?李显瞧着几人围着那一碟山韭菜炒猪肉仿若吃着了什么山珍海味,着实有些纳闷无言。 这猪肉比符老以前吃过的所有猪肉都要好,充满了猪肉特有的香味,又融合了山韭菜特殊的味道。 “比龙虾好吃。”符老说。 “对,的确比龙虾好吃。”坐在左三位置的中年男子亦是附和道。 “女娃娃,为什么你这猪肉滋味这般好?”符老点了薛宝珠问话。 “这是香猪的猪肉。”薛宝珠颔首解释,“是用建州乡下养的香猪,听说也是歪打正着养出来的,这种猪肉充满油花,味道浓郁,还没有半点腥气。” 薛宝珠让方芳取来匣子,拂开最上层的冰面,拿出一块生猪肉来给众人看,这块猪肉粉红色,表面满是细密的脂肪花纹,用这特质的匣子冰封着,难怪能一直保存。 “有了这样的猪肉,做什么都好吃。”薛宝珠说。 符老经不住点头,光是女娃娃这份独特心思就让人欣赏了。又听闻是八宝楼的掌柜的,要说八宝楼可要说起它家出产的干面了,符老本身就爱吃面食,每每新上货总要让下人采买不少,反正放不坏么。 他连道好,却叫旁边一道声音打断,“这道菜确实还不错,但是呢……” 齐老努力想要挑毛病,可是一时却挑不出来。论资历是符老高一头,连符老都夸赞不停,且又获了好评,不得胡说了去。必须要找出这道菜真正的弱点才行。“香猪肉很美味,柔嫩多汁,就是这滋味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就一点。” 这话说出来主观了,这一点到底是哪点只怕旁人也意会不出,符老本着公平公正自然不能多加干预,只是觉着齐老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您试试旁边那小碟子里的蘸着香猪肉吃,这是山韭菜碎调的酱配一起吃的。”方芳飞快补充道。 “还有这门道?”符老夹起一块香猪肉,蘸了一点山韭菜末酱,送进嘴里,一咬下去,焦香的山韭菜末和香猪肉的油汁儿混合起来,形成一种奇特的感受,遂眯着眼等着同样夹了一块尝的老者笑问道,“齐老,这回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94章 沙参粳米粥 之后又进行了一轮筛选一批,直到公布结果已经是傍晚时分,薛宝珠看着红榜上自己和李显并列的名字并无起伏,荆州比试总分两日,明日便是他们这十二人的比拼。榜上的余下十一人中,除却李显是与她来自一处,其他都是各地选拔的佼佼者,第二轮复试便可瞧出比试激烈,当中又以荆州本地入仙酒楼的范成与蠡县揽月庄的程庄最为出挑,可谓强敌。 等薛宝珠领着方芳回同福客栈,遇着了原本被安排住在另一处的李显和萧掌柜二人,应当是红榜上十二人都将集中在客栈里。 “薛掌柜的香猪肉倒是一绝,可惜未能尝一尝,果然不能小看薛掌柜的本事,竟是能想出用冰块封存猪肉的办法!”还没入客栈,是萧掌柜先开了口。 薛宝珠叫他阻了去路,生了一丝恼意,便拿清凌凌的眸子睨向他,含笑道,“萧掌柜的本事更叫人意外。”恐是贿赂了齐老,只是你要过关过关便过,竟还想使绊子为难了她去,思及此,薛宝珠的眸光冷了几分。 萧掌柜像是听不懂她所说的,还谦让地道了哪里哪里。 薛宝珠一顿,“萧掌柜这是要一路跟着进京去?可我听说京中上任的厨王会先审核,帮助圣上取缔华而不实者,萧掌柜可也得备好万全之策呐。” “薛掌柜多虑。”萧掌柜闻言心头跳了一记,面上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带着李显去了客栈里头。 薛宝珠目送二人身影消失不见,才吁了一口浊气,添了一丝烦恼。那位齐老恐就是评选,自然是荆州官府认准的人,恐怕有不浅交情,若真在明日比试中因为这等脏污手段被刷了下来无缘京城,叫她怎生甘心。 正是忧思这桩,薛宝珠一回身冷不防就撞着了人,得亏反应快地拉了一把,才没叫那被丫鬟扶着的华贵妇人给摔了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夫人,您没事罢!”丫鬟急急叫唤道。 薛宝珠因自个理亏没理会那丫鬟叫嚷,十分歉疚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妇人,一身绫罗绸缎,瞅着就价值不菲,只是脸色着实是不好,捏着帕子不住咳嗽,半晌才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我家夫人本就身子弱,要是有个好歹,你可赔不起!”只是那丫鬟没有夫人好说话,尤是气鼓鼓地冲薛宝珠喊道。 “珍珠!”妇人稍稍拔高了音量唤了一声,却又掩住咳嗽起来,并不愿意在此处多待的模样。那叫珍珠的丫鬟自然扶着她往里头去,走的是三楼最奢华的去处。 随着那妇人身后一大帮子丫鬟仆从走过,整个客栈如同避瘟疫一般同薛宝珠站的那处隔离了开来。 “那人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罢,瞧那咳嗽厉害的,我咋瞧着像是肺痨?” “你看出来了啊,我今个听伙计似乎说是什么什么夫人,得了肺痨,吃药也改不了等死的命哟。” “哎哟,这可会不会传的啦,这种人怎么好住这里头来!” “能住那上头的非官即富,肯定是有来头,你当好赶出去的,唉,怪晦气了咯。” 薛宝珠听着周遭碎碎议论从那三楼拐角处收回目光,对这些人的语气拧了拧眉,却是什么也没说地入了里头,找伙计去借了下厨房。 用捣碎的沙参和粳米加适量冰糖入砂锅熬煮,煮至参烂米开花、粥面有油为度盛出来,仔细端上了三楼。 “夫人又不肯吃东西了,珍珠姐,若是老爷在还能劝说劝说,可夫人……”一名小丫鬟正对着一袭青衫裙的珍珠说话道。 薛宝珠轻轻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存在,见人扫过来,端了砂锅上前,“方才冲撞了夫人,这算是赔礼,请夫人试试这粥,若是好吃,可长期食用。对……对你家夫人的身子有好处。”薛宝珠又顿了顿,本着对药膳食谱的了解又说道:“用猪肺花生熬煮也是很好。” 那珍珠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又哪里会将这东西放在眼中。何况此人来路不明,谁晓得会不会下了旁的什么料在里头。她正要张口讥嘲一番,转瞬想到前儿才叫她家夫人训了几句,瞥了下嘴角倒也没说什么,只接了去径自转身进来屋。 薛宝珠觉出她那记眼神里的意思,就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也不留着碍人眼走下了楼去。 珍珠顺手将那东西搁在了门口的方案上,并未端去自家夫人的跟前。“夫人好些了吗?当真不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那妇人依卧在床上歇息,声音虚弱的回道:“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赶路赶得有些急了,我这边歇息歇息便好了。”她说着这话,忽然鼻端闻见什么气味儿,迟疑着问了一声。 站在她跟前的丫鬟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顾自的低喃了句:“可是那粥?”她便立即道:“回夫人,是前儿在门口冲撞了夫人的那位姑娘送了粥来,说是赔罪的。只是奴婢到底是不想干的人,也不知道这送来的东西稳妥不稳妥。” “闻着倒是香得很……”那妇人沉吟似的说了一句,她抬头对着珍珠道:“去端来我尝尝。” 珍珠站在那不动,很是为难的模样:“夫人,外头人做的东西……人心难测得很。” 妇人睨了她一眼,“该你谨慎收敛的你不知,倒在这事上这般小心翼翼。我倒瞧着那小姑娘是个心思纯良的。这会我肚子里头正有些空,你去拿了来。” 珍珠见状的只好去取了东西来,那粥方才起锅热腾腾的,稍搁了一会现温度正好。她见主子是一门心思的要尝尝,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劝阻,只道:“夫人稍稍偿两口垫垫吧,吃多了怕也会积着,我去叫厨子弄点吃的。” 粥熬得薄厚适中,因着搁了片刻,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粥皮,饶是如此,还能闻见香气四溢。妇人起身叫珍珠服侍着吃了几口,香滑糯软中带了一丝甜度儿,吃了下去到真是让燥热的心中舒爽了许多。 妇人用了几勺子,再也多吃不下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难为还有人肯将这粥熬得这样用心。” 珍珠闻言心中暗道,这不过是一碗极其普通的白粥,哪来的用心不用心。真叫是用心来的,自然不会准备得这样寒酸。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她腹诽罢了,不敢表露分毫。 忽然,门叫人打了开来,来也同样是个容貌清丽的侍女。她见珍珠手上有动过了白粥,心下总也松了一口气,“夫人多吃些便能好得快些,奴婢方才在下头恰巧碰见在荆州参选厨艺大赛的人,本想让那评审推荐几人做些开胃的让夫人吃的。” 那珍珠原本就是有些瞧不上那碗薄粥的,听了这话立即道:“这好,那些厨子未必能比得上咱们府上头的,可却也都是有些本事的,喊了他们给夫人做吃食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那妇人皱了皱眉,“珍珠,你如今越发没分寸了。” 珠当即噤言。而后头来的那丫鬟几番欲言又止,斟酌了道:“奴婢有一事,不知道应当不应当同夫人讲……”她迟疑着了一下,等见到妇人的眼神才打足了勇气继续下去,“夫人还记得方才不留心冲撞了您的那姑娘吗?原来她也参加了这届厨艺大赛……” 那妇人颇是有些意外的吟了一声,料想她肯定还有话要说当即示意她往下去说。 那丫鬟道:“奴婢先认出了那荆州厨艺大赛的评判,本想去表明身份,不想才刚走近了便听见他与一人低语商量,说的正是要将那位姑娘的名次调换了。奴婢想,这届厨艺大赛是陛下特地为了太后娘娘的五十寿辰而收罗天下名厨,哪能这般弄虚作假!这荆州的评判也好大胆子!” “还有这事……”妇人皱拢起了眉头,语气相较先前已经冷肃了许多。 再到了第二日下午,参与上午比试的人一应在同福客栈大堂内等候消息。薛宝珠见萧掌柜的那话说得甚满,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隐约觉得自己会受牵连。哪知今儿来宣布结果并不是昨儿的那个老齐,而是换了个面生的。有人笑吟吟的凑上前打听情况,却没想被那人冷言冷语的打发了回去,更是嘴巴极严,半个字都没多说。 薛宝珠看见他身后跟随的衙役手捧着托盘,上头可是一叠码放整齐的帖子,想来应当是拿了给入围之人的。 整个荆州,复赛者约莫有一十二人,最后能入围上京的只有三人。厅堂里的十余人都是昨个决出来的,自是紧张这名次,所以越发没了声响,满室寂静。 “我报了名儿的上前来领名帖。”前来宣读名次那人清了清嗓子,“范成——” 薛宝珠听见那名字一连报了两个,上头领名帖的人难掩欢喜,眼见只余下一个名额,没被点上名儿的愈发紧张了起来。那萧掌柜亦是为了自己那厨子过来,他为了保李显能拿到名次,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和金银。这时瞧见了薛宝珠,不由上前说上两句挪揄的话来。“薛丫头。” 薛宝珠回头一看,也没做声,又转回了头去。 萧掌柜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可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正悠闲的晃着那柄扎眼的扇子,神情从容,哪里是他话中所担心的那副样子。 “萧掌柜倒是有自知之明,反正往后也使不了什么过墙梯的法子。”薛宝珠咬牙着轻声道,眼神中透出的便是再明显不过的鄙夷。 萧掌柜并不恼怒,外人看了只当他二人原先有交情这番是在互相玩笑罢了。“往后如何暂且不说,总也得显得了这如今的名额才是。”他朝着前头看了眼,二人说话言语的功夫,那主审已经将最后一封名帖拿在手里。 一个名额,就意味着她和李显二人至多只有一人会上京去。 “看来,是没那机会同薛丫头你作伴一道上京去了。”萧掌柜摇着头笑道,颇是显露出了奸猾本性。 薛宝珠皱紧了眉头,强压着心头的厌恶,商人重利轻义,何况她同这人原本就是为了生意上头的利字才联手的,这会相争也属自然。早在喜乐酒楼被她二人弄垮而薛宝珠连开分店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到了以后这永安镇上一山不容二虎。薛掌柜怕是不能长久同她联手,总会争出个高低来。 “到底是年轻了,自然比不得,即便是输,你也莫要……” 萧掌柜那话还没说完,在上头报着名的那人目光往底下巡了一眼,继而才念道:“薛宝珠——” 薛宝珠原因为萧掌柜的话心思下沉,越来越凉,此刻陡然听见自己名字怔愣住,直到旁边人推了她一记才反应过来,恍恍惚惚的往前去。 可还未等那薛宝珠走到前儿,萧掌柜忽然急冲冲地上前喊了起来,“大人,是不是报错了?怎么会是薛宝珠?” 那上头的人脸色一沉,呼喝道:“这名册上的字儿难道本官不认得?岂是你随便说报错就报错的?” 萧掌柜整张脸雪白,“这……这不可能……”他满脸的震惊和不信,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薛宝珠?”这片刻功夫,不觉脸上已经沁出了热汗。他明明……他明明使了银子也确保没有万一,怎还会,还会叫薛宝珠得了名次!! 薛宝珠上去接了帖子,翻开一看里面果真是写了自己名字,再比对上头的户籍信息,的确是自己无疑。而正站在她身边宣读名次之人却只将目光落在了萧掌柜的身上,忽然对着身后带来的两名衙役道:“还不来人将他给我扣下!” “大人!!”掌柜大惊,连连往后退着躲闪,“草民……草民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为何大人要叫人抓了草民……” “哼,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齐文曜受不住刑法今儿一大早就全都招了!你萧勇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然行贿厨艺大赛的评审!殊不知今年陛下颁布诏书的时候亲自叮嘱了不可弄虚作假的事发生,你可知你是犯了欺君之罪!” 萧掌柜先前听是他同齐老的事儿被发现就已经心慌了,这猛不迭被扣下了一顶欺君大罪,当即瘫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冷汗直往下头落,哆哆嗦素道:“草民……草民怎么会欺君,草民……草民并不知道这事情……!” 可话落已是一头冷汗,他晓得厨艺大赛比到后头是不能弄虚作假的,可那不是上了京城之后的事么,再说了他也就想博个好听名声,但凡在京城落败下来,那也是不一般的。州城比不得京城,总是松懈些,正巧他又认识齐老,便由齐老牵线与知州吃饭饮酒混了一点交情,绝没想过要为此把自己搭进去! “行……行贿,草民从未行贿过何人……是,是你!”萧掌柜陡然灵光,直直指着李显,因心中惊恐神情染上了一丝凶狠,“定然是你想要挣名次,竟做出这等欺君之事!”萧掌柜一把揪了旁边的李显在地上,妄想把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可李显虽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可到底没糊涂到那份上,又争吵不休的往萧掌柜身上推。 一时场面你推我搡乱得很,最后统统被衙役制住。 昨日薛宝珠只是料想此人会做手脚,哪想到竟这样就被查了出来,萧掌柜可真算是将自己身家性命都陪送在了里面。薛宝珠他瘫在地上慌不择言的模样唏嘘,却提不起半点可怜之心,须知若不是他心思不正,哪里会落到这种地步。 只说萧掌柜同李显二人叫带了下去,带下去之前还在争吵不休,大抵是没想过一己之私会牵连性命,到最后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地哭起来。 堂中的人才陆续回过神。早有人垂头丧气的走了,也有人来向三个入围的贺喜。其中尤其以围在薛宝珠身边的人最多,众人见她是个女的年纪又这般小,如今却能力压众人闯关入围,哪有不啧啧称奇的。若是没发生萧掌柜那事,恐怕还会有些人忍不住猜疑她实力真假,可如今亲眼见了赛事的公平,哪个对薛宝珠不是既然惊赞又佩服的。 薛宝珠捏着那名贴,也如坠云端,她虽自诩做吃食用心,可对着的都是荆州厨艺界的老前辈,并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入围。大家都是真心诚意的来道贺,薛宝珠也笑吟吟的应话。“不过是我昨日做菜的时候多动了些小心思,真叫比起来哪里是前辈们的对手。” 这些人见她的唇红齿白,俏丽可人,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讨欢喜,更是打心眼里觉得喜欢了。 要说入了围之后的便是入京了,与州选不同的是这回再不是由官府出资送人去参赛,而是各自上京,只需在七月初一那日前去京城报到了便成。今日入选的这三人相互道了贺,略商量了一下也没结伴同行的意思,并各自约定了京城再会。 薛宝珠细想想,他们三人虽然都入了围,可往后也是对手。此去京城路程遥远,却也正是个好时机能琢磨新菜品或是练手,同行在场也委实不方便。她反正也正要回永安镇交代,自然是没异议。 方芳今日原本是要跟着薛宝珠一块去等名次的,却被薛宝珠留了下来说是收拾包袱。她也不是个傻,约莫也能猜到了薛宝珠那话中的意思。等这会给薛宝珠开了房,也挑了些轻松的话来同她说,免得叫人伤了心。“宝珠姐姐,要不要咱们回去前给宝霖买些念书用的东西?” 薛宝珠点头,“好啊,我们再去给买几件成衣。咱们那到底小地方,便是量体裁衣做出来的款式也不新了。我方才一路回来瞧见路上好些新款式的衣裳,好看得很。” 方芳也没想到薛宝珠这话说得心情竟好像很愉悦似得,一时有些吃惊,但见薛宝珠脸上红扑扑的透着喜色,这才反应了过来,雀跃着道:“宝珠姐姐,你入选了?” 薛宝珠扬了扬手中的名帖,“咱们能去京城了!” “啊!太好了!”方芳激动得难以自抑,忍不住眼圈都红了起来,“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薛宝珠笑,“哭什么!等我回去交代好了再动身上京不迟,不过……咱们先去买了东西再回去。” “好。”方芳用袖子擦着眼角的眼泪,一把将收拾好的包袱背上了身,拉着薛宝珠赶紧出去了。 只说等二人回去永安镇,已经过了正午。薛宝珠并未急着去宅子而是先回了老店八宝楼想看看这段日子的账本。可远远的还没能到自家八宝楼外,就被排着队的人群也惊到了,再往前走走,才发觉这原来都是从自家店里头排出来的人群。薛宝珠开店以来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人大喊了一声,“薛掌柜回来了!” 那排队的长龙随即各个都调转了视线朝着薛宝珠的方向了,嘴里头还纷纷都是恭贺的好话。 薛宝珠过去一一打着招呼,心中暗道怎么消息已经传了开来? 方芳娘在里头忙的不可开交,隐约听见是薛宝珠回来了,便从店里头探出了身子来张望。一看果然是薛宝珠同自己女儿回来了,这也立即松了口气,将薛宝珠迎回了店中,边走边道:“掌柜的总算是回来了,昨儿消息就传开了,说是你在荆州得了名次能入京继续的参加厨艺大事,从昨儿晚上那顿开始到现在,生意真是忙都忙不不过来了。还好掌柜的回来了,不然我真是弄不好了。” 薛宝珠大致扫了一眼店中,见小二跑堂各司其职,便是忙些也半点不乱,可见方芳娘那话是自谦了。“这几日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也不敢离开店半步。” “掌柜的回来,我这心也安稳了许多。”方芳娘并不贪功,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下并要拿账本给薛宝珠核对。 第95章 蓑衣饼 薛宝珠也没忙着查看这些,一来是对方芳娘也放心,只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比自己还要盯着得紧,而来是这时候酒楼里头的人这样多,自然要以人为本先招呼起来。薛宝珠看外面排队的人甚多,便问道:“我记得后院一间屋里头还放着几张板凳不是?统统叫人搬出去给那些在外头排队的人做着歇息。” 方芳娘经由薛宝珠这样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忙招呼了人去搬,叫方芳也一道去搭手不算自己也打算跟了过去。 薛宝珠一把抓住了她,笑着道:“婶子不用急,喊方芳让人做就成了。婶子帮我去后厨,叫他们多熬些冰糖银耳羹,过会咱们送给外头排队的人。” “这……”方芳娘这可是掩不住的意外了,“怎么还付钱就要给他们送吃的了?” 薛宝珠道:“能这边排队来八宝楼吃饭的都是我万里难挑的好食客,我哪能让他们在外头苦等这些时候。再说了,即便是吃了我这东西等得不耐烦提前走了,总也不能叫人心里不舒服的走了。” 方芳娘一听,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她先前一门心思的顾着店里头,想着如何才能让人能一拨拨的快些吃完快些换了外头排队的人进来,竟疏漏了便是在八宝楼外也能的先招待起来。听了薛宝珠的话宛若醒悟了过来,连连赞叹道:“宝珠,你想的可真不错,我这就跟后厨说去,务必让他们做得用心些。” 薛宝珠点头,同这边安置好又去喜乐酒楼去了,那喜乐酒楼同八宝楼这边也是差不离的情况。薛宝珠又如一样叫这边人也照着安排了,等这些忙完打烊已经天黑了。她忙前忙后的不停歇,腰都酸得厉害了。 宝霖下了学就规规矩矩的做着功课,听见薛宝珠回来忍不住偷偷从宅子跑来店里找她,一见了面就前后跟着腻歪。 薛宝珠揉着腰,他便乖巧的在后头捶了起来,难得的乖巧。 “幸亏你有良心,不枉费你姐我在荆州给你买了一套上好文房四宝。”薛宝珠想着那东西都还在八宝楼,便想着不能叫宝霖立即看了欢喜,“等晚上方芳肯定给你带去宅子。” 宝霖撇了撇嘴,眉头皱着紧紧的,“师父说了,做学问看心,便是没有笔墨纸砚只要用心一样能做学问的。姐——” 薛宝珠同他二人坐在大厅中,她见到烛火闪烁不定,并拿了剪刀剪去了一小节灯芯。火焰先是灭了一下,而后明亮了起来。“有什么事还磨磨蹭蹭不肯说的?”她这个弟弟的的心思薛宝珠自己怎么会不晓得。 “姐,你是不是要上京了?” 薛宝珠点头。 “那……要不带我一道上京去吧?”宝霖一鼓作气的说出。 薛宝珠朝着他看了看,“你不做学问了?” 宝霖道:“等从京城回来还能继续做,姐,好不好嘛?” 薛宝珠不置可否,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等饮了一口才朝着宝霖斜睨了一眼,“你说好不好?” “京城这么远,姐你要怎么过去,让我陪着你吧……”宝霖苦苦哀求,声音软了许多。 在这事上头薛宝珠可不能心软,继续摇头,“不成,你安心做你的学问,怎么去京城是我自己的事情。何况,你也说了此去京城远得很,你跟着我也方便,反还要我匀出时间来照顾你?” 宝霖皱眉,“我不要姐姐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薛宝珠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抬眼见到王大虎过来了,“虎子叔!”她正想同王大虎说话,没想到他正巧来了。 “宝珠,恭喜啊!”王大虎这是下了衙门就立即到了宝珠这。小宝霖也声音响亮的喊了一声,他顺势摸了摸宝霖的头。薛宝珠不在的这段时日,王大虎日日晚上都要来这边看一趟,顺道吃一晚面再回去。“整个荆州才三个名额!我就说,咱们宝珠做的东西是最好吃的!这才是刚是荆州,到了京城只怕还能拿个名次!” “虎子叔……”薛宝珠唤了一声,打断了他往后的话,只觉得王大虎是将她夸上了天。她哪里来这样大的本事,能在荆州的斩获名次已叫她意外欣喜了,便只是去京城见识见识也是好的,拿不拿名次又是另说的事了。薛宝珠转念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去,“虎子叔,过几日等我去了京城,还要你烦劳你有空来替我店里看看。” 便是薛宝珠不说这话,王大虎也打算了要这样做,笑着道:“这是自然,怎么说我也说这几家店背后的大老板不是。” 这话引得薛宝珠忍不住笑了起来,等这边同王大虎交代了就抱了一叠账本带着宝霖回宅子去了。路上宝霖还不死心,一个劲的磨求让宝珠待他一块去京城,薛宝珠便反问:“到时候你也跟了我上京,那宝琴怎么办?” 宝霖显然没顾得上考虑这遭,想了想的时候眉头不禁皱紧了起来,一整张小脸都显得郁郁不快。 薛宝珠晓得这话对他,继续道:“你是打算让我将宝琴一个人留在永安镇,还是将她也一块带去。若是寻常的游玩也就算了,这回去京城可是要参加厨艺大赛的,届时忙起来我也未必有法子好顾得你们周全。” “姐——”宝霖瘪了瘪嘴,全部的热情都叫宝珠也打消了下去。 进了自家宅子,方芳娘同方芳早一步回来了,此时正带着宝琴站在屋门口候着。宝琴眼巴巴的望着,一见到宝珠就往前头张开了手臂倾身要薛宝珠抱。薛宝珠也好些时候没见到宝琴了,随即将手中捧着的账本这些递了出去转将宝琴抱在了怀中。 宝琴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去了好久!” “那宝琴想不想姐姐?”宝珠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姐妹二人亲昵得很。 “想,想!”宝琴扑闪着漆黑滚圆的大眼睛,“宝琴每天都想。” 薛宝珠同她玩闹了一会,带着几人入内,见这一阵专门请了带宝霖的陈婶正站在里头,顺口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宝琴闹不闹,吃饭睡觉都还按时?” 这陈嫂是个面圆和善的妇人,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绵绵的带着江南人也有的语调。“好带好带,宝琴是我带过最好带的了,每日乖巧得很。同她说些道理,她都也能懂。” 且说薛宝珠在家中呆了三四日,又将往后的事都安排妥了才雇了马车同方芳出发。其间县太爷苏牧山遣人来贺喜了一回,至于那酒席就让薛宝珠给推了。 临出门时,宝珠没让宝霖和宝琴两个送,只怕见了分别要伤心。哪知道方芳娘最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一个劲的叮嘱方芳在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和掌柜的。 方芳为了能去京城的兴奋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这会倒真是欢喜大过了离别之情,安慰了她娘几句就嚷着要走。 薛宝珠道:“婶子放心,路上我会当心的。咱们也只走官道,不会有什么事儿。” 路上果真如薛宝珠所言这般,一共用了二十余日马车平安无事的将人带道了京城。只是这一路的颠簸也真是让两人骨头都快散架了,好在沿途薛宝珠见识了不少风味特色,拓宽了自己的眼见,融入改善了好几样菜品,不算亏的。 马车从京城南门风华门进去,一进去便是西市,熙熙攘攘热闹的很。车夫是永安镇一路送着他们来的京城,可到了京城里头在四通八达的巷子可绕不出来。薛宝珠同他结了银子便带着方芳两个人一道沿着临安大街往城中走。 京城的奢华远不是旁的州城能比拟的,方芳看着两旁的店铺目不暇接,就是临街小摊上摆放的东西都似乎还要新奇有意思。迎面穿梭的人群衣着体面,叫人觉得光是气势就同旁的地方不一样。 方芳问:“宝珠姐,咱们要去哪儿住?”这问题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便已经商讨过了。按说出门在外住客栈是最方便的,可参加厨艺大赛薛宝珠肯定还要有个地方能练手练手,这样一来,客栈就成了那个不方便的地方了。而她们也早就商定了要短租一个小宅住,不消多大,只要能有单独可用的厨房就成了。 可一进到这城中,方芳就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 京城分东西二市,西市更平民一些,自然鱼龙混杂,而东市则多是权贵世家去得多的地方。薛宝珠见路边有两个牙侩似得的人物,便走了过去搭话。 *** “姑娘是来参加这厨艺大赛的罢,嘿,姑娘家的倒是少见。”其中一名丰腴些的牙侩上下打量着薛宝珠,啧啧称奇。“这还有大半月呢,来得可真早!” 薛宝珠牵起嘴角露出清浅笑,晓得是找对人了,“麻烦嫂子给我们寻个好住处,地方不需要多宽敞,拢共就我和妹妹住。” “行咧,这会儿早,有的是好宅子给姑娘你挑,晚些可就没咯。”牙侩见有生意上门便不唠嗑了,带着薛宝珠去相看。 最后薛宝珠看中了个一进的小院子,反正她和方芳住绝对是够的,屋里头布置简单舒适,最重要的是价钱还很便宜。 “小姑娘真要租,我这儿最划算不过,照一月两钱算如何?要是提前要走我还能退些钱给你们,定不叫你们吃了亏去。”陪着一道看的还有一位身材发福,两鬓斑白的老者,十分和气说道。只是又看着就只有俩人没有旁人跟来,禁有些皱眉道,“听口音两位是打南边来的,这家里可放心你们俩个女娃娃出远门来,都没个照应的?” “王大爷你可不晓得,这俩位姑娘是来参加厨艺大赛的,那可是有真本事的!”抹着厚实□□的婆子笑着接了话,一壁又同薛宝珠使了眼色,这价儿在京城地界那可真是实惠了。 薛宝珠也是中意的,便同王大爷付了定金,预了一月。 “丫头,大爷住隔壁,要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就成。”王大爷收好钱笑呵呵道。 正说着话呢,突然看到门口那走进来一老妇人,颧骨高高,因为年纪大了显凸了出来,看着就凶恶得很,走到王大爷身旁狠狠碾了一脚,“要租就租,不租就不租,还站这儿唠个没完了,去给我搭把手去。” “王大娘,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宅院租出去总得谈谈妥的。”牙婆忙是周全说好话赔笑。 老妇人瞥了一眼老头子手里拿着的银钱,再挪向了牙婆的方向,一一扫去却在薛宝珠身上逗留久些,依旧是没什么好气地低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拉着老头子走了。 “这婆婆也太凶了罢,好歹都付了租钱了还受这份闲气!”方芳当即忍不住道。 “嗳别气别气,这王大娘就这脾性,老俩口都是实在人,收了租钱过日子的。你们住这儿绝对是清静安生再合适不过。”牙婆咧嘴笑夸,等收了佣金也忙不停地走了。 薛宝珠倒没计较,见过更恶劣的就不觉得这有什么,那大爷人好,大娘脾气差些也无妨,总归是短住,便安抚了方芳两句,拉着她一块收拾屋子。 等收拾完,薛宝珠领着方芳找去了集市买食材,等回来都过了饭点,她就先做了一屉的蓑衣饼垫肚子。揉面擀皮儿再摊薄,把猪油均匀地涂抹在面上,再卷拢后擀成薄饼,用猪油煎成金黄,加了葱椒盐做成咸味儿,喷香酥脆的。 方芳吃了一个后露了犹豫神色,愁苦兮兮地盯着那盘儿瞧,又抽回手摸了摸肚子,“宝珠姐,我娘说我胖了。” 薛宝珠看她憋气吸着肚子的小模样实在好笑,忍得辛苦,不由揉了揉她发旋,“这是长开了,吃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误。” 方芳的眼睛倏然亮了,眨巴眨巴着盯着薛宝珠,毫不犹豫地伸手拿了一个接着吃起来,一壁含糊道,“我也觉得宝珠姐你说得对!” 薛宝珠瞧着她这小吃货模样,经不住嘴角咧得更开。 与此同时,一列装饰豪华的车队驶过长安街,缓缓停在了镇国将军府门前,不多时便出来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直奔马车上的人去。 “夫人可算是回来,照我说那边哪用的着你亲自去,我使人走一趟就是……”中年男子碎碎埋怨,可眼神里蕴着的满是柔情,若非妻子拂开一把他都打算亲自抱人下来的。 “将军,我是去请愿的,自然是心诚则灵。”被扶下马车的贵妇人一袭海棠红穿蝶银丝绫裙,容貌殊丽,只是显了苍白气弱。 “好了好了不说了,这当口风大,咱们进府去。”男子揽着夫人腰身往里去,一路上免不了询问身子,吃穿可好。 妇人始终噙着浅淡笑意,一一回应,只是那人还不放心请来了御医诊治。 御医是圣上钦点的,专门看顾妇人,一受召唤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为其诊断,隔着薄薄纱帘一番仔细诊断。 “钱御医,我夫人如何?”中年男子等了一会儿没忍住急急问道。 御医捋着一撮小胡子拱手道,“卫将军稍安勿躁,夫人脉象平稳安和,只是有些劳累因是路程所致,稍是调养并无大碍,比起上回诊断已经是好很多。”话语一顿,“老夫开一些补气安神的即可。” 卫褚也随之露出喜色,看向妇人神情掩不住的高兴,后者与其对视也是浮起虚弱笑容,柔弱道,“就说那灵隐寺最是灵验,将军,你可信了。” “信,下回我同你一道再去!”卫褚爱妻如命,对自己夫人的对向来只会附和叫好,哪有反驳的。 “说了可不准反悔。”卫夫人娇嗔一眼。 钱御医垂首避而不看,心道两位恩爱那是出了名的,卫夫人是太后胞妹。这姐妹二人一个入宫为后,一个嫁了镇国将军卫褚,原来说是鲜花配莽夫,孰知道这莽夫疼起人来那才叫人受不住。而这卫夫人又是皇上乳母,这份情感又不是旁人比得。自打卫夫人患疾,宫里头可一直挂心得很。 “若是无事,臣先回去禀报太后了。” 卫褚颔首,只想与夫人好好温存温存。 倒是卫夫人先一步唤住了钱御医,犹豫片刻,还是提了问道,“我在荆州吃过一碗粥,里头加了这东西,那碗粥甜甜的好吃,可后来用着人去药铺买来煮的就带了一股苦味儿。” 钱御医接过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回夫人,这是产自苏州、徽州一带的沙参,沙参以根入药,有滋补、祛寒热、清肺止咳等功效。这品形……以我推测约莫是采摘自云雾山,听闻那地有仙泽护木,常年烟雾缭绕,草木繁盛,不能等同寻常。” 卫夫人听着点头,看着钱御医手里小小一截儿,原本那姑娘是有留下一小包,只是很快就吃完了,难保她这回身子转好没有她的功劳。 钱御医看没什么吩咐便退了出去,反而是卫褚疑问重重,看夫人盯着那药材发呆,便出声道,“既然这东西这么好,我命人去那什么山一趟全部收来就是!” 卫夫人回过神便听到将军这句,黛眉轻蹙,“可我就惦记那小姑娘做的,小小年纪厨艺了得,偏偏遇上不公正的我就帮了一把,估摸再有半月就该来京城了。” “那更简单,到时我将人留在将军府就是,以后你爱吃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卫将军毫不犹豫地允了道。 “唔,也可行……” 是夜,一轮明月高悬,被人惦记的薛宝珠丝毫不察,洗漱过后便往屋子那边去,因已入夏,薛宝珠穿的单薄,又是怕热得稍稍改良,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胳膊,乌黑长发散在肩膀,出落亭亭。 只是走着走着,她便觉得好像有人盯着似的,她回头喊了一声,“方芳?” “宝珠姐你好了,那换我来。”方芳在屋里急忙应声。 薛宝珠又察觉不到那股异样感觉便摇了摇头当是多心往屋里去。 等夜入深沉,薛宝珠原本就睡得不踏实忽而听到外头有动静,那动静之大将方芳也弄醒了,紧紧挨着她惊恐地瞪着外面,“这大半夜的,外面……外面是怎么了?” 薛宝珠心中也着实怕,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她跟方芳又是俩个女娃娃,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去看,最后还是咬着唇,跟方芳两个挪了屋里的几个柜子堆在了房门和窗户前,这般战战兢兢过了一宿。 第二天起来两人眼底都带了青黑,薛宝珠费力移开了门前走出去就看到王大爷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等走近了前去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她熟悉的衣物,正是她昨个换下来要洗的外衫,此刻正摆了藏到怀里的动作神情猥琐。不知是磕着哪里昏过去,便停留了那表情,联系他那动作,可把薛宝珠恶心得一激灵。再想起昨个白天他总与自己摸摸头发一副关爱小辈的模样,竟没想到还藏了那龌龊心思! 方芳跟出来瞧见,还是一脸不明,就被黑着脸的薛宝珠带出了院子往旁边邻居去问,待一番打听,差点惊掉了下巴。 那王大爷是个色中饿鬼,把空着的院子用便宜价儿租给小年轻夫妇或是小姑娘家的,到了半夜将人*了偷窥猥亵。这附近住着的都晓得那是个色老头,跟那无良牙婆勾结一起专门坑害外地来的。 方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抱着自个胳膊直跺脚,好像那样能把那恶心感跺没了。 薛宝珠也是憋了一股恶气,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摊上这等子恶心事,回头就跟方芳收拾了东西去隔壁讨银钱,只是没想到那老太婆更可恶,硬说是薛宝珠勾引的,昧了银钱一分都不肯退还。 这事闹大了对她和方芳的声誉有损,薛宝珠只得暂忍下这口气,心里头想着就是花银子也得叫人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只是还没过半天,她和方芳正在茶楼歇息找落脚处便听到城北王家倒霉了的事迹,听说是那老头子和牙婆搞到了一起,叫牙婆男人抓着老头子直接把那处给踢废了,老婆子没拦住摔到了脑袋这会儿还昏迷着。 不过说起这家也没个同情的,直道是哪个英雄人士将恶人收拾了,痛快得很。 方芳竖着耳朵听完,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倒映出她惊诧神情,“宝珠姐,我咋觉得那么凑巧……” “……”薛宝珠心底也咯噔了下,与方芳四目相对,何尝不是和她想了一块去。 茶楼外,正对着薛宝珠方向暗处站了俩人,其中一人听到薛宝珠的□□论,皱着眉对旁边人道,“我觉得应该未来主母买凶的时候咱们去,这样也好露个脸不是?” “主上说暗中保护。”另一名唇红齿白但板着面孔的少年郎一板一眼的声音响起,目光犹是盯着薛宝珠那处。 “但是一定要站在阴暗角落里么,我很久没晒太阳了。”先前说话的年轻人抻了抻腰板,有些怨念地瞪着外头晴好天气。 少年拧眉沉吟,半晌道:“暗中。” “……”听说主上快来了,尹平开始掰手指头数日子。 第96章 白茶 茶楼里说书的已经换了三侠五义讲,薛宝珠叫那一声声叫好声分散了心神,回头来想想还是觉着找个客栈住好,实在不行多贴点钱借人家的厨房用一用。本文由  首发 薛宝珠打定了主意就和方芳留意起客栈来,七夕将近,街上已早早卖起了和乞巧节相关的玩意儿,称作乞巧市,整条长安街都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听说一直要持续到节后。 “宝珠姐,听说乞巧节有庙会,长安街当天可热闹了,咱们等瞧完再回去罢?”方芳瞅着周遭那些眼睛亮亮道,“比试也得好几天呢,加上封赏什么的,也能留到日子了!” 薛宝珠弹了下她脑门,“没影的事儿你都拿来说,能到京城比试已经是殊荣了,这京中的比试定然更激烈。”想想,也和考科举差不离了。而她心里也打着另一层的主意,厨王的封号固然令人垂涎,可她倒并不执着,能挤到前十里头去,得个排名打响八宝楼的名号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边瞧一边说着话,忽而看到前头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隐隐还有争执传来。 薛宝珠的目光在触及人群里头那一抹熟悉身影时倏然顿住脚步,随后便不顾地挤到人群里头去,“大娘!” 被围在里头的正是莫大娘,似乎是摔倒了,正叫丫鬟扶起来,看到宝珠也着实惊喜意外,一时也顾不得手上擦破的,将人领了跟前看,“宝珠丫头你咋会在这儿,方芳也在呐,那宝霖宝琴呢?” “老太婆你没事就让开点,要叙旧也找没人的地儿去,搁着耽误我家公子事儿你担得起么!”站在马车旁的仆从单从衣裳面料看都是极好的,带着一股了不得的傲慢劲儿睥睨说道。 “让她滚远点,别挡路!”从马车里传出的声音不耐道,带着几分难以消解的焦灼。 “明明是你家公子的马车撞倒了我家老夫人,你还这等态度,你……你们欺人太甚!”扶着莫大娘的丫鬟当即忍不住气愤反驳。 薛宝珠闻言更对那傲慢小厮厌恶,却还是担心莫大娘被马车撞着哪儿了,“大娘你可有伤着哪里,要不先去医馆看看?”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的。”莫大娘扶着那只磕到的手腕,觉着应该只是扭到了而已,并不想劳师动众的,何况见着宝珠她高兴咧! “那,她都说了没事了,你们这下乡下老鼠可以滚了罢!” “唉,小伙子你这话怎么说的?”人群里有人看不过眼,早在之前就听那仆从一直骂骂咧咧难听得很,如今把他们这些围观的一块骂了进去这就不能忍了! “可不是,要不是老夫人运气好哪是蹭破点皮的事儿,那就是人命了,怎么能就这么揭过去!” “老夫人您去报官,看他还能这般嚣张!” 围观的群情激奋,鼓动莫大娘去报官,倒是没一个热心地自个去,单瞧瞧那马车就晓得大抵是个权贵,不管大小,总没有人愿意去得罪的。 马车上的人已经不耐烦,带着火气地扯开帘子,直接拿了一包银子砸向莫老夫人,“拿了钱快走!” 那荷包沉得很,里头装满了银子鼓鼓囊囊的一大袋,此时不偏不倚的朝着莫大娘的面门上招呼。薛宝珠正巧瞧见,挥手隔挡了一下,将来投掷而来的东西直接挥在了地上。单是她这样一下,也叫碰到的手腕处一阵生疼,可想而知若是径直砸到人脸上又该是什么情况。 薛宝珠可再没见过比他还要嚣张的人,目光凝着车上那人,“闹市纵马,便是当朝首辅宰相也不能推脱罪责,你犯错在先,伤人在后,如何能说是我们要讹人!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往京兆衙门去,一切公允都交由京兆尹来断,如何?” “好大的胆子!”那车里头的人压低了声音,这三个字却仿佛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叫人听了无端生寒。 薛宝珠无所畏惧,目光坦然不讳的盯着前头这人。 “哼!几时京兆府得空能理会这种小事情了?你休要装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唬人,你既说是撞伤了,我施些银子你去瞧病也就算了。若还要在这事上纠缠不休,那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不客气?”薛宝珠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冷笑,她低头去扶起莫大娘起来,横栏着不肯让道。这街道人流不息,这边堵了就叫两头不通了起来,薛宝珠自知不好长时间的堵在这妨碍人,便同莫大娘身边的那丫鬟道:“姐姐,你可否帮我去京兆衙门报个案子。” 莫大娘却一把按住了薛宝珠的手,“别!”她转过头对着伺候她的那丫头道:“别去。”继而又跟薛宝珠摇了摇头,示意她要息事宁人。 薛宝珠皱眉,她的脾气就是一是一二是二,何况这肇事者这般嚣张,她绝不肯这样算了。 可莫大娘却有顾略,心里深处到底还是觉得京城里权贵多,可别真招了惹不起的人。她身上的这点伤,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宝珠,算了。” “大娘——”薛宝珠才唤了一声,莫大娘更是摇着头示意她不要继续下去了。 “宝珠,大娘没事儿,你听大娘的话,这事到这就算了。许是人家真有急事,不然哪里能在街道上将马车驾得这样急?”莫大娘才刚说完这话,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劝说道:“正是老夫人的话,少奶奶早跟我们说了好些回,在京中宁可吃亏些总也不要得罪人。” 薛宝珠一愣,立即明白了这话中的顾虑,莫青彦到底混在官场,的确需要提防些。她委实不愿就此放过此人,可想着她二人的话,便也知道自己最好别出这个强头。 正当她迟疑不决的功夫,车厢帘子已经被人捶了下去,透不出里头半点响动。车夫忽然拿了一袋子什么东西,掏出了什么便朝着自己身后扔去,口中大喊道:“我家爷给的银子,你们还不去捡起!” 经这么一吆喝,所以人都朝着后面涌去,不消一会的功夫,前头被人拥堵着的道就让了出来。马车早有准备,那车夫将余下的银子连着袋儿一块往后一扔,便立即挥着鞭子扬尘而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得很,根本还未能让人反应过来。 莫大娘再次按住了薛宝珠的手,“算了算了,我也没大碍。”她有阵子没见到薛宝珠,心中想念的紧,叫她那媳妇宋玉致隔个数日就要写一封信回去,薛宝珠那也时有回信。可这信上的寥寥数字,怎么也不如真人在自己跟前来得好。 几人挪去了路边,莫大娘便拉着问:“宝珠,你怎么来京城了,就你和方芳俩个来的?” 薛宝珠便将参加了厨艺大赛的事儿说了出来,莫大娘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咱们宝珠是有本事的!这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然而转念又有些气恼,“来京城怎么不先来找大娘?不是每回信上都有地址的吗?你难道同我还要客气不成?” 薛宝珠原先是想着要自己在这边安排好了再去看莫大娘的,遂笑了笑道:“我心里想着莫大娘,怎么会不去看你?” “大娘,你不知道我们昨儿来租房,可遇见了坏人……”方芳脱口诉苦起来。 薛宝珠怕莫大娘听了担心,本想略过不提的,当即用眼神示意方芳别再往下说。可这莫大娘已经听了一半的话,哪里肯停下来,非逼着方芳将事情都说个完整了。 听完了之后,莫大娘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宝珠,你是不是跟大娘生分了?不成,今儿说什么你都得跟大娘回家去。你带着方芳两个,我不放心叫你们住在外头。” 莫大娘身边的小丫头也劝道:“老夫人平日总说没事可做,你们要来了也能陪陪老夫人。” “这事就这么定了。”莫大娘一手拉着薛宝珠一手拉着方芳,丝毫不给这二人反驳的机会,直拉着往家里头去。 几人才刚到了莫府的门口,一驾软轿就徐徐而来,那站在轿外头伺候的婢女等轿子停下来立即欠了欠身恭敬道:“老夫人。” 轿帘被掀开,里头是个美貌的新妇,肤若凝脂、淡扫峨眉。“祖母,你怎么出去了?”她从轿子里头出来,上前扶着老夫人的手,“青彦昨儿嘱咐过祖母的,今日外面有嫌犯要押解上京,肯定人多又杂。” 莫大娘这遭是偷偷带了出去的,她在家里头实在闲不住,“不过是押解个犯人,哪里会有什么乱不乱的。我便只是出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她这样说着,伺候的丫鬟却心虚得很,甚至是不敢抬起头来。 宋玉致玲珑心思,立即察觉不对劲,目光正要打量时这才看见了后面的薛宝珠,着实意外:“薛妹妹怎么来了?” 莫大娘只顾着避开媳妇的问话,却忘了薛宝珠,连忙将人拉到了面前,“可多亏了我街上去,要不然还遇不着这丫头。恐怕照她的性子非得安排妥了落脚点才能寻时间来看我们。” “府里厢房都有现成了,祖母常说薛妹妹就跟亲生孙女一样,这还有什么可见外的。”宋玉致晓得当日莫大娘颇受宝珠的照顾,这份恩情总也想着要还,遂她说的这话实在真心实意得很。“祖母,咱们同薛妹妹进去再说话。” 宋玉致亲自安排薛宝珠和方芳的住处,而莫大娘放心不下也一直跟着,只等大致弄好了,几人索性在屋中的桌前围坐下来说话。 “薛妹妹是来京城参加厨艺大赛的?”宋玉致先前在八宝楼就知道薛宝珠的手艺如何,还想过她会不会上京来参赛,这回也算是让她猜中了。只是厨艺大赛在七月初一,还有段日子……“这旁边还有间小厨房,我过会就叫人收拾出来,地方虽然小,可这边清净,薛妹妹要是想要练个手什么的都方便。” 薛宝珠见宋玉致想得这样面面俱到只有感激,道过谢又说了一会话。她忽然想到先前在街上听闻有人说涉及什么案子的人叫押解入京了,先前又见宋玉致说莫青彦叮嘱了大娘不要出门去的,暗道难道京中出了大事不成?她从江南来,多知道些时事总也只会有好处,随即将这疑问问了出来。 “是一桩军火案。”宋玉致开口时候眉头稍稍颦着,这事的确是天大的事,若是陛下稍晚些发现,动摇国本都是可能的。“几个月前巡抚吴善谦抓获了几个私运买卖兵器军械去鞑鞑部的嫌犯,经审查同苏州道台庞应龙有关。陛下要亲审此案,庞应龙今日就被押解入京的。” “原来是这事……”薛宝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事,“姓‘庞’?” 宋玉致点头,“怎么了薛妹妹?” 薛宝珠问:“庞应龙竟然这样胆大,他一个苏州道台,就算是权势如何大也应该只是在江南一带……” 余下的话她没细说,不过宋玉致也能明白,款款道:“所以陛下要亲自查。” 薛宝珠张了张口想要再问,话都嘴边又咽了回去,方才同她们在街道上僵持不下的马车上的男子……也是个姓“庞”的。若不是他抛下贴身放银子的荷包下来,薛宝珠也不会知道他的姓氏。 莫大娘见这两人也真是好笑,一来二去说的竟都只是这些话,便忍不住要将话题岔开,“这些朝廷的事,你们总说来说去做什么。”她转头拉着薛宝珠的手,迫不及待的问道:“宝珠,宝琴和宝霖两个怎么样了?” “都好都好,只是大娘你走了,他们时不时总要说想您的。还有虎子叔,也时常帮我照看酒楼……”薛宝珠一一说道。 莫大娘听后稍稍放心,脑中闪过那人,看着薛宝珠此时的笑容到底没提。她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回裘和没跟着来,多半这人还没回宝珠身边去。莫大娘是最护短的,昔日觉得裘和再好,也忍不住将此人在心中骂了百余遍。 等到了晚间用过饭,薛宝珠和方芳才得空收拾起行李,之前席间也就她们四个人,宋玉致提了就莫青彦随太子一道去了衙门,恐怕办的就是军火案,估摸要有几日不得回。 方芳道:“宝珠姐姐,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偷偷在那小厨房前看了,里头正有两三个婆子在收拾呢。大娘是好人,宋姐姐也是好人,全天下的好人都叫我碰见了。” 薛宝珠“扑哧”一笑,捏着她的脸颊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两日在路上教你的那几道菜你可都记熟了?等明儿厨房好用了,我可是要好好考你的。” “我才不怕考,可是宝珠姐姐过几日就该参加比赛了,怎么还花功夫在我身上。”方芳巴不得薛宝珠能检验检验自己的手艺,只是怕因她而耽误了正事。 薛宝珠转身去将包袱里衣裳挂在床侧的衣架上,“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要说这一路上,她早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菜色,再则她心态放松,只求这趟来开开眼见,至于名次什么的倒真是没什么苛求。 到了第二日,薛宝珠要去外面采买些东西,莫大娘要陪着一块去,好不容易才让薛宝珠劝着打消了这念头。宋玉致又问是否要自己相陪,薛宝珠想这样风仪卓然的官家女眷如何能跟着自己去菜场杀价,便也谢绝了,只带着方芳二人一道出门。 方芳昨儿晚上可算是睡了个安稳的好觉,纵然起得早也是精神奕奕。先前薛宝珠同莫府的门房问过路,去那菜市场不过只要过两条街道便能到了。 可这一路上却是听了不少风声。 “哟,你们不知道啊,那庞应龙入京后便一直在嚷嚷,说他是冤枉的,说要面见了陛下说出指使他的是何人。” “这……真的假的,我可听这事稀奇得很。早前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忽然昨儿早上就传了抓了嫌犯入京的消息。听说那庞应龙早些日子就被抓了,只是这消息一直封锁着,没任何人知道,也不知怎么就泄露了风声。” “就知道你消息落后,这还不明白吗,这一招是打草惊蛇。你想想,这要背后还有主使之人,忽然听见手底下人被抓了,可不是要手忙脚乱的?” 薛宝珠听得也不经意,只是再仔细一琢磨这话,倒也有几分意思。倘若她昨日碰见的那个姓“庞”的就真是为了庞应龙去的……那他岂不是就是那条被打草惊到的蛇? “怪不得昨日有人劫囚车,原来真有人被惊动了,这背后还真有人出手啊。”又有人说道。 薛宝珠不知道这事真正如何,可光是凭着这些话便已经知道其中水深得很。她同方芳两人正走到一条巷子中,忽然有个彪形大汉迎面而来,不偏不倚那架势就好像是要撞薛宝珠同方芳似的。 薛宝珠目光忽然扫见他垂在下头的手中似乎藏了一物,当即拉着方芳转身,“跑!” 方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转头一看那大汉已经亮出了凶刃朝着她们追来,再不敢迟疑,拼了命的往前跑。偏偏大清早上人甚少,纵然有一两个撞见了也没敢上前来帮忙的。 薛宝珠心道这人多半是追着自己来的,方芳跟自己一块反而受牵连,眼见前面是个分道,便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方向,“分开走!” 那大汉只一人□□无术,果然也只追着薛宝珠。薛宝珠便跑边将堆放在窄巷口的那些杂货往后面扔,不过这也只是无济于事,眼见街道就在前头,薛宝珠奋力朝着前头去。有几次从后面刺下来的匕首已经割裂了她后襟的衣裳,稍稍慢些就将要没了性命。 薛宝珠心中又急又怕,只怕自己如何都跑不出这巷子,眼见街道就在有眼前愈发使出了毕生气力去跑。只是叫她失望的是那街道虽然宽敞行人却不说,恰好一辆马车飞快从她面前驶过,薛宝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跳上去!这情急之下竟生出了平常不能有的可能,薛宝珠竟然一跃将半个身子都挂在了马车上。 驾车之人察觉车身一沉,自然要停下来看,薛宝珠当即在后头大喊:“快走!后面有杀手!” 第97章 排骨莲藕汤 薛宝珠只觉得好像叫人拉了一把一直跌进了马车里头去,正是七晕八素的时候就看见帘子漏了光进来,整个身子就叫人圈住,免了磕碰。 “宝珠儿——”那一声低哑暗沉蕴着最浓烈的情绪轻擦过薛宝珠的耳畔,激得她身子一僵,随着那晕开的熟悉冷香盈满车室,熟稔到令人想落泪。 可薛宝珠也只是僵硬片刻,便从他怀中挣了出来,目光沉沉打量着正坐的俊朗男子,光线微暗,那人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累,可一双野兽般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此刻牢牢攫住自个的身影,带着明显的侵占意图。 薛宝珠在那般注视下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恼怒,红唇启合,“我是该叫你裘和呢,还是裴大公子?” “你喜欢哪个便叫哪个。”裴劭仿若完全没听出她语调中的嘲讽,绷着一本正经道。 薛宝珠却是气噎得很,贝齿咬着舌尖,什么叫喜欢哪个叫哪个,岂不叫的那个就是自个喜欢的,又给占了便宜?她心中哂笑,冷淡的瞥了一眼后索性闷声不语。 裴劭见真惹恼了人,有些贪恋地看着少女染上绯红的面庞,分别数月,着实想念这人想念得紧,这番见着自然不肯放人,将人紧紧搂着。 这距离委实太近了,薛宝珠稍一侧头便能感觉他的呼吸落在自个耳根那,带起酥麻颤栗。薛宝珠扭动半晌都没法从那人钳制下脱身,那力道好像要把自个嵌到他骨血里去,那砰砰剧烈跳动的地方紧紧挨着,她又想起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来,愈发觉得难以忍受费力挣动起来。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那低哑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畔,近乎撒娇的,全部力量押注在了自己身上。 薛宝珠侧头看向他阖上的眼,纤长的睫毛落下细密阴影,下眼睑的青黑一览无遗,薛宝珠无意识地伸出手,摸到下巴那一短撮的扎人触感,想起这人上回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还是因为自己…… 裴劭握住了那只在自己脸上的手,依旧阖着眼,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本来想办完了事就去找你,却没想过会拖这般时长,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你……找我做什么?”薛宝珠神色复杂的抿紧嘴唇,竭力忍着心中酸楚,还是那眸光微闪还是泄露了内心境况。“你不该去找苏小姐么,毕竟你们都要成亲了。” “主上,此刻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尹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携着一丝警戒与焦灼。 薛宝珠经提醒陡然想到方才追着自己的大汉,若非裴劭及时出现只怕自己……后涌起的恐惧叫她喉咙紧着发问,“那人还追着?” “唔,小掌柜现在才想起问是不是晚了点呐。”尹奉的声音响起,待听得里面一声警告的咳嗽后连忙收敛,正经回道,“属下已经将人甩下,不过小掌柜现下跟着我们还是不大方便,前面就到莫府了,还请小掌柜暂时忍一忍与我们主上分别之苦,用不了——” “说的什么混话!哪里来的分别之苦,前头是我自己瞎了眼!我薛宝珠跟他半分关系都没有。”薛宝珠气着这人行径,心底当了他是想享齐人之福,愈发恼怒,哪里还肯让他底下人说这话玩笑自己。 “宝珠儿,别说气话——”裴邵极尽温柔地哄她,“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想着我。” 薛宝珠深深凝着他,却是咬牙切齿:“世上歪脖子树千千万,我何必要在你这一棵上吊死两回!” 裴劭看着她生动眉眼,近乎贪婪地看着,眉眼蕴了深深笑意,“等我回来。” “不等——!” 等话一落,薛宝珠便察觉马车停驻,飞快地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莫府。 几乎是同一时刻,尹奉驾着马车绝尘而去,竟是连一刻都不等的。 薛宝珠站在门里头,隔着阖上的大门听见那动静怔了怔,搭在门后的手又缩了回去,目光垂落处竟从自己袖子一处瞧见了浸润的殷红,明显是方才蹭上的,他……受伤了! 呆愣不过片刻,方芳便从苑儿里奔了出来,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看见薛宝珠陡的站住,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猛地扑过去抱住人,“宝珠姐你没事太好了!” 莫大娘跟在后面本来想让人拦住方芳,这丫头哭啼着跑回来说宝珠出事,可一听宝珠还没回府又要往外冲,她都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俩丫头抱一起,“这是咋的了,发生什么事了?” 薛宝珠回过神,轻轻拍了拍方芳后背,思量后自是不肯说出来吓了她们几个,只同莫大娘道,“没事,走散了,方芳吓着了而已。”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在荆州的遭遇,生怕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住在青彦哥这算是安全,只想着与莫大娘她们一道就不出门了,等过了厨艺大赛再说。 她这厢自以为是以为避开便无事了,可有人早放在心中当紧要大事来办,私下一查果然差不多端倪,紧着又告知了莫青彦。不过这些都要另说,薛宝珠却是不知情的。 做了这决定,薛宝珠便真的就窝在了莫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心思花在了最后比试上。也是凭着那,脑海里关于那人的才不至于成日呼啸翻涌,搅得心神不宁。 偶尔宋玉致会向她请教,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做不来繁琐的,就是讨教些滋补的汤汤水水,给莫青彦做宵夜吃。 这晚,俩人正在厨房里捣鼓排骨莲藕汤,这时节正是吃藕的时候,藕节鲜嫩多汁,用土法煨汤,排骨是不用焯水的,只用浸泡,反复换水以去掉血水。去血水后的排骨在锅里炒香,再放进汤罐子里和莲藕一块煨。 煨好的汤水用砂锅盛着,虽然飘着点点油花,但是一点不油腻。排骨软烂,轻咬即可脱骨。里头加了的菜料也因为吸足了肉汁,变的非常美味。 薛宝珠舀着吃自个那碗,不住点头以示赞赏,“汤鲜味美,青彦哥有口福了!” 宋玉致闻言浮了一抹娇羞神色,依旧是容易害羞的,“你大哥这阵子忙到很晚,我才想着给他熬点汤水补身子。” “唔,补身子呐,我为司家大少爷做药膳可传了些名声出去,还专门有人来询过补……咳咳那方面的,嫂子可需要?”薛宝珠故意噙了一抹坏笑打趣道。 宋玉致怔愣,樱唇微微张着,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薛宝珠说的,登时羞恼地嗔她一眼,“你一个未出阁的怎好……!” “这里不是没外人么,我看莫大娘也想快点添个曾孙子,我也好早日抱上小侄子呀!”薛宝珠躲了躲,一副我可说的实在话模样。 宋玉致忽然想到头一遭见面就叫这小妮子调戏,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晓得说是说不过她了,绯红着面儿自顾将砂锅装呈到木漆托盘上,“你就同我耍贫罢,等会儿我就跟祖母去说,你这十四的年纪叫她给你张罗张罗亲事,我那本家兄弟老实,正好缺个俏灵灵的媳妇儿!” “……别啊,嫂子!算我说错话了,您可千万别忙活这!”薛宝珠连忙搁下瓷碗求饶,一点不想受那番折腾! 宋玉致来了兴致可不管她怎么说的,端着托盘便往莫青彦书房那去。薛宝珠跟在她后头一块出了厨房,也一道去寻莫青彦,旁人她没说,可今儿这桩她还是想请莫青彦打听打听。 “我那表弟今年正好十八,与你年岁相差不远,个子高高的,也是个读书人,十三岁中了举人,家境不算富贵,可也是能温饱度日,你可想想好,回头我也能书信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宋玉致觑着薛宝珠仔细说道。 薛宝珠脑海中的画面却从被追杀的转作入了马车后的,有些心不在焉,半点没听进去宋玉致说了什么,只含糊点头虚应着。 “那你是答应了,这样好,我正想回娘家一趟,到时和祖母一起同你回去,要是能成也算了了一事了。”宋玉致也是把薛宝珠当亲妹妹了,常听莫大娘念叨宝珠一人咋办自是上了心。 莫青彦领着一人走过来的时候只听了一言半语,“宝珠答应你什么了这么高兴?”一壁替她将手中的方托盘接了过去。 “青彦你可还记得我那三表弟,模样还不错,重点是人好,你看配宝珠如何?” “咳——”莫青彦忍不住咳嗽一声望向身后。 薛宝珠早在瞧见来人时就已经僵住,待听完宋玉致所言,便叫一道高大身影罩住,那人朝莫青彦的方向一点头,“我过会去找你,先解决下家事。” 宋玉致看着宝珠被掳走,怔怔盯着那方向,“……那是什么人,什么……家事?” “后院起火,你点的。” *** 月上中天,盛夏的夜里褪了几分燥热,迎着晚风,映了一地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表弟?”男子狭长的眸中压不住的怒意,浑身映照月色清冷散发阵阵寒气。 “……”薛宝珠没有想到两人会这么快又见面,等反应过来觉出他语调中的愠怒质问,那句你伤如何当即咽了回去脱口道,“与你何干。” 裴劭往前压进一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敛声道,“宝珠儿,除了我你休想嫁给别人。” 薛宝珠叫他眼神里的凶悍惊住,如此激荡浓烈的情感一丝不掩,携着惊怒与一丝难以掌控的害怕。 深夜最能勾动人心底的情绪,薛宝珠心底生出一丝妄念,丝丝缕缕发散便构成细密巨网网住了自己。 “裴劭——” 看着那双清亮眼眸中升腾起的晦暗,裴劭袖下的手轻轻一动,下一瞬便揽住她后腰抵向自己的身体,以吻缄唇,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来。 薛宝珠只来得及看见那放大的俊脸,紧咬着牙根不肯松开,他便用力地吮吸着她的粉唇,直到她痛得轻呼出声,他的舌头顺势强势钻入她的檀口中,攻城略地。 薛宝珠不知他发什么疯,这般模样仿若变了一个人,又似乎有迹可循,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性子。耳畔还回响着他那句话,他要自个作他妻子是指携手白首的那种,还是一时的替代品,又或是三妻四妾里的其中一个? “还能分神想别个?”裴劭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危险,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脖子上的肌肤摩挲着,他的手指有些粗粝,在她柔嫩的肌肤冷不防打了个颤栗,升腾起异样感受。 薛宝珠咬牙不受他蛊惑,一念及当日他抽身离开的那样突然自己却为了肝肠寸断,反倒今日还有脸来撩拨自己?薛宝珠挣扎了几下都无济于事,秀眉越拧越紧,心头怄着的一口气叫她忽然扬手打在了裴劭的脸上。 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裴劭凝着眸看他,眸色翻涌幽深似渊。 薛宝珠这样对着他的面容,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紧咬着的牙在咯咯打着颤,也叫人辨不清到底是因为打了人意外自己打了还是因为紧张懊悔所致的。“裴劭!”她喊着他的名字,其中更多是警告和不能释怀怨念。 “宝珠儿……”裴劭如何体会不出她话中的意思,执着良久,不由放柔了声音。他抬起手抚了抚她脸颊上的泪痕,方叹声道,“你别再恼我了,要我做什么都成。” 薛宝珠看着她的面容,真叫是清隽俊逸,若是平日里他勾着嘴角笑一笑,也多的是为他神魂颠倒的人,何况如今这般一往情深的向自己。可是……念及当日他走的潇洒,自己却为了“情”这一字尝遍了伤心。他这是能这样,对着你的时候便能叫你觉得自己是他生命当中最紧要的人,可等到他要离开的时候,却能这般轻松坦然的抽身。 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没有气性的?就能任由他哄哄就顺势依了她的人?薛宝珠咬着牙笑,她盯着裴劭,语气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疏远:“裴大少爷时隔这般久可是都处理好了,又处理了些什么?”她刻意咬重了那两字,仿佛千言万语都包含进了这两个字当中。 裴劭张口欲言,转瞬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沉吟道:“宝珠,我让等我回去安置,一拖就拖到了现下,你怪我是应该,当中缘由我定会告诉你,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庞系的案子牵扯越来越多,裴家最后会如何他也不敢赌,若最后…… 薛宝珠叫他这话说得好笑,安置什么,安置她还是安置苏温,她心中一直在等着裴劭一个解释,可如今这人却还给不了自己,他说此时不适,难道他裴大公子要解释两句话还要选个良道吉日不成? “你永远都这样自我,凭什么我就得等着你的解释?裴劭,你未免也太自信,是笃定了我就非得要等着你一句解释?” “宝珠。”裴劭皱着眉头,晓得现在正当是薛宝珠在气头上,只怕自己是多说多错,反而不如闭口了。他驻足看着薛宝珠,一会过后才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薛宝珠撇嘴,转过身进了自己屋子,气恼至极下又恶狠狠的关了房门。她径直背身对着大门坐在桌前,咬着下唇生气,连喝了两大杯水才稍解了心中的郁结不快。 不多时,方芳瞧了门从外头进来,“宝珠姐姐!你猜我方才瞧见了谁!”她一脸的兴奋和意外,只好像是急匆匆的来给薛宝珠报信来的。 不肖想薛宝珠便能知道她所说的是谁,她正是恼裴劭的时候,连他的名都不想听见,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方芳那话匣子却已经让打开合不上了。 “我看见裘大哥了!裘大哥竟然在京城!而且我看见他和莫大哥一道去了书房!”方芳半点没察觉薛宝珠脸上的异样,一股脑的要将自己方才所见所闻都告诉薛宝珠。她正亲眼目睹了薛宝珠在裘和离开的那一阵的伤心,这会终于见着他人了,哪里开心的道理。“我还只以为是我没瞧清楚,想要跟着过去看的时候裘大哥和莫大哥两人一道去了书房,我见到外头有人守着,便没能进去。” 薛宝珠先前都是无动于衷,等到说到最后一句终于起了疑,“书房?” 方芳很是确定的点头,“不错,正是书房,我瞧见是两个人一起进去的呢。” 薛宝珠心中暗道既然是要去到书房,那肯定两人是要商量要紧事的了,若是寻常会客,根本不需那地方去。只是他跟莫大哥又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二人一个为商,一个为官,应当是无所牵连才是。 薛宝珠转念想到莫青彦这阵子都在查办军火案,早已经是一连数日不能归家,怎么的今日回了却恰好裴劭上门来了?她心中不禁慢慢有了一个猜想,会不会……裴劭也跟军火案有关? 裴劭跟军火安有关? 薛宝珠越想竟越是肯定是这想法,然而真要论起证据来她也是半点没有的,只是凭借这前后发生的事揣测的罢了。然而,薛宝珠还是想不通,倘若裴劭身涉军火案,他又如何能同莫青彦一个查办案子的多有纠葛?无数个问题缠绕在薛宝珠的心中,反而将先前的怨怒一点点消退了下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再说裴劭同莫青彦这边,二人入了书房便隔书案而坐。莫青彦的书房十分清雅,三面墙都坐了书柜,满满当当的搁了书在上头,更是显出了他的清正之气。 裴劭当先开了口,只是眉头一直拧着不放,好似将要开口说的事十分棘手难办,“庞应龙现在可还在宫中?” “陛下亲自叫人关着,便是我等也不能见上一面。”莫青彦道,“可恨庞氏在京中势力太盛,即便是临进城门才放出了庞应龙的消息,没想到城中才接应的兵马中还有他家的人。” “庞应龙只消没死,便还有机会。”裴劭沉默了一会道。 莫青彦不置可否,这桩案子涉及国本不得不严办,可庞氏一族已经是盘踞朝堂势力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如需撼动非得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那日入宫之前庞应龙叫人行刺,那时候偏是一堆黑衣人也动了手。这庞应龙只怕是要当后来那群同样是来杀的人是劫囚来了。只怕他转了心意,会咬死了不认罪等庞氏本家的人的出手救他了。他是再好不过的人证,倘若不是他亲口指认,只怕陛下光看那些证据并不能真的下了治罪庞氏的决心。” “莫兄不用担心。”裴劭先前做生意同这人打过几回交道,早将这人的心性摸了个八丨九不离十。“他如今叫陛下亲自关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既然我们不能知道他的下落,庞氏那群人自然更无从下手。活着的人到底比死了的人更具有威慑力。” 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具有威慑力。莫青彦眼中忽然一亮,是了!他心中早在这一念之中生出了大概的计划,便同裴劭笑道:“真是多亏了裴兄的提醒。” 裴劭摇头,又取出了怀中一叠密信,“这都是我在那搜集的资料,如今吴大人在北面身边叫庞氏一族布了眼线,所以才由着我带上京城的。” 莫青彦大喜过望,知道这里头必然是新的紧要的证据,也不闭着裴劭,径直一一拆了开来看。看过之后果然眉眼舒展了许多,他抬起头对着裴劭道:“裴兄来的及时,有了这证据正能让案子更往前推一步。那恩师呢?如今可安全?” 莫青彦口中的恩师就是巡抚吴善谦,自来在金銮殿上被点了名次的进士在正式委任之后的头一个衙门当差的顶头上司便是恩师,算作是入了那人门下。 “放心,吴大人自己有侍卫护身,我也派了人保护。”裴劭稍稍一顿,想到另外一桩沉声道:“只是封家大当家依旧畏罪自尽,运送军火的商队算是断了线索。” 莫青彦道:“这事我已经知晓,封家的镖行生意遍布天下,是他家配合庞应龙运送的军械兵刃我也不意外。”他知道裴劭这时忽然点了这遭事是想要自己透些口风,遂也坦荡道:“你放心,那事恩师也同我说了,好在涉世不深只原先叫庞应龙糊弄了进去。对于军械案的大头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裴兄在这桩事上出的力远远大于裴昭做下的错事,往后若是有机会,我自当会跟陛下求情。又有恩师的认可,裴兄放心好了。” “这次我来京城之前就已经叫我二叔会回家主持分家事宜了。”裴劭忽然道。 莫青彦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第98章 药膳汤 千里之外的江南金陵裴府,几骑骏马扬尘飞奔而来,裴明远翻身下马,一把将还未能下来的裴昭揪了下来。那裴昭委实在北地也吃了苦,这方又是卖着惨,如同一只小鹌鹑一般战战兢兢的。他昔日是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如今这般模样教人看了委实……委实觉得可怜。 裴明远却不受他这蒙蔽,冷笑一声揪着他的前襟将人往的府里头去。“叫家里所有人都去辉堂!” 那接话的仆役为他的气势所震,只能是硬着头皮问:“敢问二爷是为了什么事要……” 不等这人将话说完,裴明远便咬牙切齿的回道:“分家!” 这二字叫在场众人都大感吃惊,便是裴昭也从未听过这一路上裴明远说过半个字的要分家。“二叔!为何……为何要分家?!” “哼,难道要整个裴家给你陪葬不成?”裴明远冷着脸的喝道。 而裴昭心中惶然不定,先前在北地他见裴劭时常出入吴善谦那,便以为这事已经解决了一多半,哪里会知道……竟到了要分家撇他的地步? “祖母还在!祖母还没放话,二叔你怎么敢提分家的事!难道不怕祖母动气?”这时候,裴昭见裴明远态度坚决想不出半点对策来,竟是搬出了老夫人出来威胁裴明远。 裴明远哪是能让他威胁的人,气头更甚,“等过会,你央着你祖母看看,看她肯不肯带着你一块过!” “……”裴昭当即白了脸,叫裴明远的这话震得浑身发寒,还未叫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提着继续那前去了。他往日最重体面威风,这时候真是在下人们面前将所有脸面都丢光了,这心里头自然对裴明远更加深了切肤之恨。 等到了辉堂,裴明远只将人重重的往地上一摔,自己则站在“德善厚福”的牌匾下,铁青着脸负手等着人来打。 裴昭这一跤摔得十分吃痛,忍着怨恨要起身,哪知道才露出了半点那意思就让裴明远喝道:“孽障!你还敢起身!” 这外头探头探脑的站了几个丫鬟仆役,却无人敢进到里头的来。头一个听了消息匆匆而来的是裴家老四裴明德,他早就收了消息知道这两人今日要回来,故而也算是故意停在家里头候着的。他总想着背面的事叫他这二哥和裴劭去了一趟,该是解决了,如何想忽然听见人回报说裴明远拉着裴昭去了辉堂要分家。 裴二爷进去大堂,皱着问道:“二哥这是做什么,才刚回的家怎么就……”他将话只说了一半,并未叫后头的全都言明了。 可裴明远却接了起来,“分家。”他朝着裴明德冷笑了一声,“怎么四弟连说这两个字都要回避的吗?” “二哥!”这仿佛是触及了裴明德的短处,当即大喝了他,转而又颇是痛心疾首的开口道:“这好端端的又是哪一出?母亲都还健在,她老人家都还没发话,如何扯起了分家的事了?” “好端端?”裴明远复述了他的话忽而一笑,骤然之间眸色当中聚满了戾气,“怎么四弟还在我面前装傻,裴家已是风雨飘摇中一艘随时能被掀翻的小舟,数百人随时都能被送掉性命。如此紧要关头,四弟真是好个‘好端端’三字!” 这话将裴明德堵得哑口无言,嗫喏着双唇不知如何是好。他目光往下一沉,看见先前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裴昭竟这时候将充满了期异的目光瞧着自己。裴明德紧缩了眉头,恶狠狠的朝着此人身上踹了过去,恨声道:“都是你做的那些好事,如何还不求着你二叔宽恕了你去!” 裴昭猝然一怔,只等瞧见了裴明德眼神中的另外一重意思才忍下了怨气朝着裴明远的方向磕头。哪料到裴明远这时候往旁边退了两步,根本没去承受裴昭的这响头。他一抬头,正看见叫丫鬟搀扶着的进来的大嫂裴林氏。 裴林氏前阵子因为裴劭失踪而担惊受怕缠绵病榻不得好转,后裴劭不知从哪寻来的药膳汤调理才稍稍恢复了些许,可谁知道刚回来的裴劭又径自出了远门不算还没同家里头交代一声裴林氏听人说是二老爷回来,便自然而然的想着裴劭也应当跟着一块回来了。可万万没想到,她这打量了一圈没瞧见自己儿子。 裴明远将人迎着往旁边的圈椅前去,收敛了戾气道:“大嫂,你身子骨不好,先坐在一旁听。” 裴林氏咳了两声,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这才正正经经的看了堂中的情况。这一看之下倒也没觉得多少震惊,当初她劭儿的不在裴家产业交由裴昭打理的时候,她便猜到这人以后会出纰漏。裴林氏这时也不多话,静静的坐在那。 倒是裴四爷裴明德有些的站不住了,对着站在那巍峨不动的裴明远道:“二哥,你这又是何必,即便是要分家,总也要等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了才好。” “哪里还有什么商量时间!”裴明远朝着他冲道,“只怕晚上一两个时辰,京中的圣旨也就要下来了!” 裴明德悚然一惊,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裴老二是在唬自己!他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了一趟北面还没将事处理妥当。裴明德张了张口想要出生疑问,这到底脑中还尚存着几分理智,知道那事道是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这要是说了出来,只怕叫个不忠心牢靠的说出来,恐怕是更牵连出事端来。 正当这时候,老夫人终于徐徐而来,手中拄着酸枝木的龙头拐杖,显然精神奕奕。“老二,听说你嚷嚷着要分家?”她这一进来也兜圈子,只见朝着站在正对方向的裴明远问了起来。 还尚且不待裴明远说些什么,这裴昭却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了。他的手脚并爬的朝着老夫人去,抱了老夫人的腿儿,伏在她身旁凄凄惨惨的哭道:“老祖宗,孙儿晓得错了。老祖宗,您打孙儿罢!” 裴老夫人虽说最疼爱的就是这么个孙子,可她是晓得这混账是犯下了什么祸事。当初她听了的时候也是又惊又恨,现在看见了裴昭这模样,不禁多了几分心软,可倒也不至于昏了头要搂在怀里头抱着心疼的。 裴明远便是亲眼瞧着老夫人平日如何宠溺娇惯这孽障的,更怕老夫人叫这三言两语就糊弄得望了他的错。“母亲来的刚好,裴家该要分家了。” 老夫人来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这时候叫裴明远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气得龙头拐杖直往地上拄着,“反了!反了!如今我还没死,你就嚷嚷着要分家,这是什么道理!是嫌我活得太长了,碍着你的眼了吗?” “母亲忘了?”裴明远跟这老夫人也速来不亲近,这时更是显得无动于衷。“早年爹过世前就属意我们兄弟几个分家的,是母亲当时将这事拦了下来。” 老夫人被这话噎住,一双浑浊的眼中透着腾腾怒气,大概是想不到如今自己被儿子这样顶撞违逆,半点都不将她的话放在耳中了。 裴明远又道:“当年父亲说的不错,分了家便是个扫门前雪,还坏都不消连累了旁人。” “你……!”老夫人气急。 跪在她的腿边上的裴昭更是慌了神,若说先前他还有些怀疑裴明远是不是在吓唬自己,现在可算是真明白他同裴劭根本没能将事情办好。如今那庞应龙已经教抓了如今,他是跟此人接触过的……往后的事情裴劭再不敢细想,只好像已经有一把嗜血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了。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晓得这时候除了老夫人再没有旁的可以帮着自己的了,当即更是紧的抱住了老夫人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道:“老祖宗,都是孙儿不好,孙儿也是教人蒙蔽了。二叔怨孙儿想要自保也无可厚非,老祖宗,这一切都是孙儿自己不好!可孙儿舍不得老祖宗您啊……” 他往日再如何嚣张,这时可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害怕,不知不觉当中留下的泪眼竟然濡湿了老夫人的衣裳。 老夫人原先就是招架不住这皮猴,经他这样一哭,非但是气消了,更是生出了爱护之心。不错,便是老二贪生怕死,这才急着要分家!老夫人气愤朝着裴明远呵斥道:“亏得你还是他二叔,既不肯给他想个解决法子,又还要急着撇清干系,哪还算是同一血脉的嫡亲叔侄!” “这家有我在的一日,便不能分!”老夫人越想越是气,她活了这把算数,自然是晓得自己是多活一日是赚到一日,可她必须要保住这个心肝似得孙子。裴家是经商的,她不信这世上有金钱摆不平的事儿,若说今日没能摆平,那就是办事的人不用心。老夫人如何不知她这二儿子是向着裴劭的,是了,那叔侄两个这遭就是算计好了不帮裴昭的! 裴明远道:“母亲的话我不能违逆,可先父之言我也不好不听的……今日裴家一定要分!” 老夫人转眼看向一旁的四子裴明德,“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娘!儿子绝对不敢有这样的念头!”裴明德立即正色表明了态度。 老夫人又朝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老大媳妇裴林氏问:“你也主张分家?” 裴夫人裴林氏速来不让老夫人待见,总是说话也甚少同自己的,这时被点名意外了一下。她仔细想了一下,方才道:“我听二……”她分明是斟酌了一阵的话,可却让老夫人给打断了,仿佛并不耐烦听她余下来的那些话。 “好了!”老夫人皱着头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不好就呆在屋子里少走动,搀和这些事做什么。” 裴林氏拧着眉,想要再开口已然又被老夫人横了一眼。 老夫人哪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断然朝着裴明远道:“这家不得分!倘是要分,你今儿就是让我死!”她见裴明远不吱声,越发的发了狠,“你当裴家那些族里的长辈都是死的么!你这不孝子休想!”老夫人气愤之下便拿了拐杖往裴明远身上打去,哪只知她年岁大,这一动之下便闪了腰,身形晃了晃往后栽了下去。 裴明远离得远,一步上前的时候这人已经往后跌了。且说老夫人往地上一摔,人就昏死了过去,堂中几人都手忙脚乱,便是裴明远再心急这事也只好暂且放一放,先安排了老夫人的事。可裴昭却是好大的松了口气,心中想着这家里头到底还是老祖宗疼着自己。他这样想着,的更加起劲的去搀扶老妇人回去,即使裴明远不许,他也有话回呛。 经由诊治老夫人幽幽转醒,哪里肯见裴明远,想那病床前自有裴明德同裴昭围着,索性没在这研磨功夫。他这离开没多久,裴夫人裴林氏便寻了过来。今儿二叔甫一回来就闹出了这样大事情,便是她想问些事都没机会。 裴明远也自然知道自己这大嫂是为了什么来,不待她出口便立即道:“大嫂放心,劭儿现在京城里。” 这裴林氏并不清楚裴家到底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忽然提了分家的事。可她也能隐约猜出这事的不简单。裴林氏自然是要跟儿子站在一方,如此便自然而然的考虑起了分家的事。“出了这一岔的事,老夫人那越发有说辞了,非但要不肯在分家的事上松口,恐怕传出去对二叔你也不好。” 裴明远如何不知道,偏他这老娘最是难缠,一颗心又是长得偏斜的。“家是一定要分的,裴昭犯下大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有分家才能保全了旁人的性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分外凝重,想了想又道:“大嫂这阵子还是不要再家里头了,我记得咱们在屏州还有处别院,不如大嫂去那边住上一阵。” “当真这样严重?”裴林氏追问,手不禁揪紧了帕子,“那劭儿在京城……?” 裴明远道:“劭儿办事向来分寸,只是裴昭的烂摊子实在是收拾不起来,大嫂听了我的话也好让劭儿办起事来无后顾之忧。” 裴林氏沉默了一会点头,只不过将屏州那地换作了郊外的感业寺,她想替劭儿祈福消灾。裴明远自是答应,当即着了人手去安排。 到了夜间,那裴昭偷偷摸摸的来找裴明德,裴明德也早知道了他的心思,老早就候着这人了。一见到来人,便冷不丁的开口道:“你如今还有脸回来!” 裴昭要求着他帮自己,顺势就跪了下来,“四叔,你帮帮我,我哪里会想到那两人这样的没用,去了一趟北面还未将事情办妥了!”他越说到后头就越是惶恐不安,只觉得不日就会有要杀他头的旨意。 “蠢货!”裴明德啐骂了他一声,眯着的眼中透着算计的精光,“你没看见今日裴劭没回来?” 裴昭愕然。 裴明德抬起指腹摩挲着唇角,冷笑道:“肯定是老二同他在算计咱们,想要分家?呵——休想!” “这……”裴昭仔细一想,仿佛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四叔的意思……我没事了?” 裴明德点头,又对裴昭道:“你只管去哄住了你祖母,只要有她托着,就算有事他们总也得让有事变得没事。”只消不分家,裴家就是一整个的,他不信裴劭和裴明远会不想着自救!且不说裴昭不愿分家,便是裴明德自己更是不愿意分家。他并非长子,昔日老太爷在的时候并不受重视,故而临终划分的财产并不丰厚。这一分家,于他是万般不好的。至少……如今还不能分。 裴昭忙不叠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哄老祖宗去。” 第99章 茉莉茶 只说过了两日,薛宝珠再没见到裴邵的影子儿,那些关于他的猜想也全都闷在了心里头。其间她也没见莫青彦也回来过,便更是没处询问。转眼到了六月底,第二日便是京中厨艺大赛的决赛了。 薛宝珠自打那日在外头遇袭便再未出门,一则是她自己受了好大的惊吓,二来也是莫大娘晓得后前前后后守着她,莫青彦又问提督衙门请了衙役护卫,如此用心,她自己也不好辜负了。 这日,宋玉致同薛宝珠闲聊,她是个娴静又体贴的人,只怕薛宝珠闷在此处难受,便专程捡了厨艺上的话来同她说。两人言笑晏晏,也不觉得时光流逝,短短几日,已俨然比在永安镇的时候更亲密了。宋玉致道:“宝珠,明儿我同祖母陪你一道去比试,对了,你可还需要什么练手的材料,我好叫管家现在去买的。” 薛宝珠早做好了准备,也懒得争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宋玉致点头,便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前厅用晚饭去吧,晚些祖母又得亲自来催了。”她同薛宝珠两个一道过去,走至路上忽然想到一事,侧过脸去同薛宝珠道:“我听夫君说,明儿恐怕会是陛下亲自主持。” “青彦哥回来过?”薛宝珠有些意外的脱口问,只因她前头从未听说过什么皇帝要主持厨艺大赛。 宋玉致脸一红,反而是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支吾着道:“嗯……昨儿晚上回来过一次。” 薛宝珠有些懊悔,自己不该问这话的,想她二人新婚夫妻更正是情浓之时,百忙当中抽身回来一次也是理所当然。她用牙齿轻轻顶着舌,笑了笑没吱声。 宋玉致看她眉眼间凝着郁郁不畅,已有数日的功夫,便问道:“可是还想着那日你同方芳上街遇到的事儿?”要说她也是真心拿薛宝珠当自己的妹妹来看,昨儿莫青彦回来停留的时间不长还是让她问了一句,“夫君说事情还没了结……宝珠,你也放心,在京城天子脚下做这等事情,旁人我不敢说,夫君知道了一定要查出背后真凶的。” 薛宝珠自然点头,他如何会不信任莫青彦,转念便将心中想着的那人都按捺了下去,随口问道:“莫大哥手上的案子还没办完吗?怎么我听人那苏州的庞应龙早将事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莫青彦并不会跟宋玉致多谈公事,然而军械案在外头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该办的人也办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百年世家哪是这样好撼动的,庞氏虽然推了个本家人出来认罪伏法,陛下一怒之下也撤了不少庞姓的官儿,可根基仍旧在那。今儿撤了,不代表昔日渗透过朝廷的势力就断了,也不代表改日不能再东山再起。 宋玉致说了这话,又幽幽道:“庞家这次弃卒保车,全看陛下会不会狠下心继续要查办庞家了。” 薛宝珠默然,只是略敛着眉眼皱眉,要说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她实在是知道的不多,可也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这些人深谙权势手段,也难保陛下不就此打住再不查下去。她犹记得那日在街上莫大娘冲撞的那庞家人,只口舌上有些不快竟就让他派了人来杀自己,手段委实阴毒狠辣。 两人各自沉默,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厅堂。饭是方芳做的,吃的时候正好能让薛宝珠品评品评。而莫大娘则在一旁帮忙拜访碗筷,她是苦日子出身的人做这些习惯又理所当然,可伺候的丫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很。 莫大娘见他们两个过来,便笑着道:“亏得你们还晓得时辰,再晚些我就要亲自去喊人了。” 薛宝珠这才从旧情绪中收拾了心情出来,迎着莫大娘的笑脸也跟着打趣了起来,“大娘何必要亲自过去喊人,也跟昔日在村里头一样,站在这厅堂外吼一声,恐怕我和宋姐姐也能听见的。” “好啊!你这丫头竟开始打趣我了!”莫大娘笑道。 席间,方芳忍不住问薛宝珠这菜色如何,哪些需要改进的,这已经是惯常的习惯了,薛宝珠一一说过了之后又将哪儿好的地方也指了出来表扬了一番。方芳欢喜,又都仔细的记在了心中。 莫大娘道:“宝珠,你晚上可得早些睡,明儿天不亮我们就该往鹫鹭阁去了呢。”她说着话,想起这几晚夜里头睡得都不算安生,便抱怨着道:“这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回都白天无风,到了晚上就起风,将房子顶上的瓦片刮得直做响。”她是个睡觉浅的人,才刚有了睡意,那屋顶上的瓦片就响了,如此一晚上反复个两三回也就再睡不着了。 方芳也一本正经的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我昨晚上起身的时候也听见了。宋姐姐,宝珠姐,你们有听见吗?” “……” “……” 薛宝珠和宋玉致对望了一眼,都明了这原委。哪里是夜里头屋顶瓦片叫风刮得做响,而是有人在房顶上走动,那些有身手的人可不就是这样的。莫府门外有兵马守着,证明了就是为了保护安全,既然是要保护,那就肯定是有危险。薛宝珠夜里头也睡不着,听见那响动便能想到前些日子她忽然让人追杀。 而宋玉致也清楚,上次莫青彦回家带了衙役围府保护的时候,她就已经跟自己说过了,查办庞氏一族,必然会引起报复,这才特意去请旨办问提督衙门要了人。不过这些事,这两人都不会告诉莫大娘同方芳,怕是吓着了她们,反而不如就让他们这般误会了。 “没有,我这几日夜里头睡得沉,倒真是没发觉。”薛宝珠很淡定的摇头,脸上还带着一股懵然神情。 宋玉致可不敢像宝珠那样,逃避似得的夹了菜吃饭。 只因为莫大娘和方芳到底还没疑心,所以也并不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转瞬又将话岔到了旁的地方去了。 吃过饭,因着薛宝珠明天就要参加比试,所以并未多谈,分别回去睡了。薛宝珠一贯睡得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点了搁在床前圆凳上的一盏烛台,摸了枕头底下的话本传奇出来打发时间。 要说这话本还是在永安镇时去车行租马车的时候,那老板随手送的。薛宝珠前儿几夜睡不着就拿出来翻看,还没看一两页便能有困意。可哪知道这次怎么都不成,一连看了十来页还毫无困意。更是瞧出了这话本……怎么前面还好,后头就跟那…… 薛宝珠啧啧称奇,要说她在后世看的书也没比这个描写更大胆露骨的了。一时竟好像被这里头的情节勾得人面红耳赤,她忽然想喝水起来。薛宝珠搁下话本打算起身,一抬头竟然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着自己跟前好不吓人, 薛宝珠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头一反应就是那日要杀自己的不死心又追了来。她不由面色骤白,身子也往后一缩。 “别怕——”那人压低了声音,又道:“是我。” 薛宝珠如何能分辨不出这声音,不由松了好一口气,再看那人从黑暗中一点点走近,全身都叫烛火照得一清二楚。裴劭一席暗紫色锦服,踏夜而来。 薛宝珠看了是他却提不起半点欢喜来,微微皱着眉头恼道:“你怎么来了?” 裴劭也不应他的话,只将方才过来时顺手倒的茶递给了床榻上的娇妍少女。闺房中,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弥漫开来。 薛宝珠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并没有半点要去接的意思。而裴劭也不恼,更不收回手,只仿佛面前的是一个跟自己赌气的小姑娘,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他。过了一会,薛宝珠终于缴械投降,给自己找个理由——何必与茶不过去,他既是端到了自己面前来,来免了自己下床去倒呢。可等这茶喝完了,心中又是忍不住叹气,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强硬到底。薛宝珠幽幽想着,不觉脸上神情也跟着转变了起来,倘若自己真的狠心,只怕这时候早将他赶了出来。 “宝珠儿在看什么……” 等薛宝珠回过神,发觉裴劭竟坐在了自己的床榻旁,手中握着的正是她之前所看的话本薛宝珠有些心虚,脸一红飞快的从裴劭手中夺过了这话本,重新塞回了自己的枕头底下,“不许看。” 烛台下她面目绯红,恍若妍丽娇柔的桃花瓣,这一刹那流出的神情瞧在裴劭的眼中便是半嗔半娇,可爱至极。 裴劭先前在黑暗中瞧了她好一阵,将她看书的那神情瞧了个一清二楚,约莫也能猜出她这是在看什么书儿。再结合方才薛宝珠的反应,也就几乎能笃定了。裴劭温声而笑,“宝珠儿真是长大了。” “呸!”薛宝珠装得怒气腾腾的啐了一声,很是不客气的将裴劭那只想要来揉她头发的手给打了下去。“谁叫你来的!” 裴劭道:“我心中想着你,就来了。” 薛宝珠衔恨的看他,心道这人想说甜言蜜语的时候真是动人,转眼便能干脆利落的失踪不见。“你去哪儿都是你的决定,可这是我的房间,没我准许谁都不让进!你再不出去,我便要喊人了!”她想了想又忽然察觉不对,问道:“外头有青彦哥请来的衙役,你怎么进来的?” “我当然是光明正大敲了门来的。”裴劭顺口道。要说这话也是半真半家,这深更半夜的如何堂而皇之的敲了大门进来,实则是他拿了莫青彦的腰牌又有人接应从后门进来的。 薛宝珠也没深究,心里尤是想着庞氏那桩案子牵扯的,不免有些疑心裴劭再接近自己是怀有目的,怕给莫大哥带来麻烦,然察觉到心底那念头更觉悲凉,如果那猜想是真,她只怕还是会想帮他,不想他危及性命…… 倒是裴劭,早将她的别扭心思看了一清二楚,想着今儿如果再不跟她解释了只怕明日……裴劭收回思绪,朝着薛宝珠凝眸看去,再开口声音已经染了几分低哑,“宝珠儿,莫生我气了。” 薛宝珠不妨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显是有些怔然,一双灵慧的眼直盯着他看。 裴劭抿了抿唇,又道:“当时是因为家中出了大事,我二叔又亲自来寻人,我才不得已离开。” “你要离开便离开,我岂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难道还会扣了你的人不成?纵然是天大的紧要事情,就连亲自跟我说一声的时间都腾不出来?”薛宝珠只听他这是说了一句,便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难道走的时候就不能亲自当面说上一声的? 倘若他说了一句,自己那阵子会那样的伤心难过! 裴劭叫这话一堵,拧紧了眉头,继续同她解释:“二叔过来的时候,我二弟和四叔的人已经跟着来了。他们只当我暂在永安镇是想要隐瞒身份好卷土重来,倘若我那时候流露出一丝一毫对你的留恋,只怕……他们会对你起了歹心。” 薛宝珠气噎,合着他这样不声不息的离开竟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了?思付了半晌,薛宝珠竟还寻不到反驳的理由,半晌才咬着咬道:“那……那书信呢!你走这么长时间也不叫人带个书信来!” “宝珠儿,是我的错。当时我刚回去,我四叔盯我盯得紧,纵使是再小心,也怕被他瞧出端倪。”裴劭不得不多考虑,就算是当日他派了人暗中保护薛宝珠,那几人私底下也跟他毫无联系。直至他回裴府后几个月,事都处置的差不多了,而裴明德的势力被打压无暇顾忌他这般,这才联系了那群暗卫。 薛宝珠不由心中起了一阵无名火,恼怒的朝着他道:“好好好!这一切都是你有理,是你有你的不得已,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的!” 裴劭皱着长眉,“都是我的错。”他同薛宝珠的认错态度极好,态度端正语气诚恳,目光亦是灼灼,“宝珠儿,往后的日子我愿意都拿来给你赔罪。等庞氏案了了,咱们就成亲。” “谁要跟你成亲?”薛宝珠怒着驳了他的话,“难道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的?你说要走便走,说要成亲便成亲?”她真是叫裴劭惹得怒火攻心,这怒极之下竟然斜睨着他轻笑了一声:“呵——还是你觉得你走了这些时候,我还需得像苏温一样将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头?” 既提起苏温,她胸口愈发堵得厉害,也愈发的委屈,“你与她早就有情,恢复记忆再续前缘也无可厚非,移情于我可以说是失忆的缘故,可你明明早就想起来为何还要撩拨我,莫不是真像你二叔所说是……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裴劭听着狭长眼眸瞪大片刻后转而沉黯了下去,想到当初的阴差阳错,磨了磨后牙槽,“回去,我就让二叔看眼疾。” “……?”薛宝珠正兀自伤心,眼泪扑簌,蓦然听到他咬牙切齿的一句,抽噎了一下眨眼瞧向他。 裴劭这下弄清楚了宝珠生气的缘由,心中埋怨二叔的同时,再看向她泪珠犹挂的模样是又心疼又气笑,“我对苏温就好比莫青彦对你,是我将一颗心都挂在了你身上,叫这般冤枉岂不要六月飞霜了。” 薛宝珠依旧半信半疑,一双泪眼迷蒙,咬住了红唇。原主对青彦哥的情意,和青彦哥对她…… 裴劭却不舍得她咬着自个,伸了胳膊过去,“可害你白白伤心,是我不对。”是他最初在苏温的问题上模糊了,对当初为了顾忌害得他的宝珠儿这般难过懊悔不已。 薛宝珠从那修长胳膊上移向胳膊主人,听着那剖心话语,冷不防就握住了那手腕毫不客气地咬住,咬合用力,既羞又恼。她这误会闹大了,那也是眼前人害的! 裴劭等她出了怨气才温声细语的哄道:“宝珠儿……是我怕你跑了。”说罢还难得有些羞恼的,这人儿都不知现下如何招人的,在永安镇有多少人打她主意,他手下那些人光是做威胁媒婆的事儿就做了不少。 “恐怕永安镇乃至汴城的媒婆都怨上我了。”裴劭还带了那么点委屈睨着她,咕哝道。 “媒婆?”薛宝珠平复了心绪后纳罕,两厢联系,她的确没见到有媒婆为了自己上门来说亲的。就是莫大娘以前也忍不住念叨过两回,说的便是为何怎么没见人上门提亲很是稀奇。她倒浑然不在意,只觉得自己这年纪还小,可莫大娘却说这好姑娘大凡十一二岁就有人前门求取的了。薛宝珠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这出在里头掺和。 裴劭摸了摸鼻子,咳声道:“后来,我那些属下不堪其扰,便将透了风声须得八宝楼的大东家王大虎先办了亲事……” “虎子叔这阵叫那些说媒的缠得那样紧,原来都是你的缘故。”薛宝珠想到王大虎一总躲着的人模样便觉得好笑,不觉噗嗤一笑,叫方才还郁结不畅的烦闷和怒气全都消散了去。 烛火幽暗,周遭静谧如水,灯光下的少女因这一笑而眉眼全开,溢出叫人难以摹状的娇妍俏丽,恍若谪下凡的尚无烦忧的仙子。 裴劭愈发觉得她娇憨可爱,光艳动人,不觉得心口悸动,眉眼之中攒动的灼灼光芒更是浓烈了一些。他下意识的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将散在她香腮边上的碎发捋到耳后,哪知道薛宝珠往后缩下了身子,很有些避让的意思。裴劭神色因此而稍稍一黯。 薛宝珠也不心软,敛了笑意斜瞪着他问:“险些给打岔过去。我问你,你裴家怎么会跟军械案有关系的?” “原本这事还没了结还要瞒瞒你的。”裴劭沉吟着出口,心中知道宝珠肯问他事也就是有原谅自己的心思,哪里可这样白白错过。“是我家中那二弟受了挑卷入了私运军械的买卖,这事非同小可,索性我知道得早好做安排布置。只是……还不敢说真的稳妥了。” 他说得十分含蓄坦然,可薛宝珠却仿佛能从这平淡的词句中独处里面的波涛汹涌来。她胸口起伏的深吸了一口气,只等能平心静气后才思付着道:“你……那回来也是为了青彦哥的?他在京中协办此事,正是关健之人,所以你特地来见他的?” 裴劭正要应这话,转念一想,这话中可不是透着丝丝的酸味儿,不觉越发柔声哄她:“那日却有要紧事要同莫兄说不错,可宝珠儿,我自然也是想你的。倘若你不住在莫府,我自然也是要单独去见你一趟的。” “胡说!”薛宝珠脱口反驳,“你根本没来见我的打算,不过是那日恰巧叫我撞上了。” 裴劭倾身上前将薛宝珠搂入了怀中,无奈着道:“宝珠儿,军械案不了结,我只怕连累了你。那时我便想,若是裴家再难逃此劫,我宁可不见你,叫你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可上天注定了我们的缘分,这才有那我们那日重逢。” 薛宝珠原本挣扎了两次,等裴劭的话渐渐说完也小了反抗动作,亦是心中生出了些许酸楚。她心里头复杂得很,这边刚对裴劭的处境担忧,那边转念又怨他起来了,想着不该这样轻巧的就原谅了他。 薛宝珠从裴劭怀里头出来,问道:“那你今儿晚上怎么来了?”她见莫青彦还没回来,恐怕是那边军械案子还未彻底了结。 “宝珠儿可比以前警醒多了。”裴劭眉眼含情的望着她笑道。“我放心不下你,明儿陪你一道去参加厨艺大赛。” “……”薛宝珠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他忽然提了这遭事,下意识的就拒绝了:“不成。”等说完,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生出疑惑问道:“厨艺大赛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裴劭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有人追杀你?” 薛宝珠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得罪了庞氏之人,只是这一连数日都在莫府里头呆着,也没见着莫青彦自然不知道后续如何。既然裴劭如今提了,薛宝珠自然要问。 “他是庞国公世子庞啸,那日行凶之人已叫莫青彦给抓住交代了事情,庞啸此人也因身陷军械案而落罪下了狱。可这庞国公庞余此人就这一嫡子,平日宠溺娇惯。这遭陛下定了其罪三日后腰斩于世,庞国公却毫无动作实在叫人可疑。”裴劭如是道。 薛宝珠不知道军械案到底如何了,只从宋玉致那听到了一星半点,“你这么一说,的确可疑。不过,这等欺君逆天的大罪,陛下若只杀了庞世子一人,对庞家已是格外开恩。或许……是庞国公自己收敛了呢?” 裴劭断然摇头,“你不知此人,此人绝不是忠义之人,不然也不会背后运作私开铁矿、倒卖军械的事。这些日子一反常态的收敛,我只怕他另有打算。” 薛宝珠所知甚少,并不在这上头同他争辩,想了想又问:“他会在厨艺大赛上动手脚不成?” “倒没有证据,不过……小心些总还是没错的。”裴劭颇是又几分忧虑。要说此时他手中的事儿并不少,可庞国公记恨是薛宝珠坏了庞啸的事,几番派杀手前来想要替儿子报仇。好在他同莫青彦早有打算,派了人马重重包围,还算安全。可等明儿出去了,自然有许多不可意料的危险。裴劭实在放心不下,只好陪着她一同前往。 薛宝珠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要跟我一块去就得顶了方芳的名额,方芳那倒是好说。可这打下手的人一早就将姓名户籍身份这些报上去了的,你要是女子倒还好说,这样子如何蒙混进去,也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裴劭笑,“这个你不必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薛宝珠张了张口,没再说话,心道这人是有备而来的,再转念想到那日的生死一线的凶险,还是老实应了下来,垂眼便发现裴劭的手极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身,占着她的床,另一手拿着她慌乱藏起的话本。 “好郎君,不要……?” “……” 第100章 金羹玉露 到了第二日清早,薛宝珠起身推开窗子并看见裴劭立在院中,正当是蔷薇花开的时候,那一壁的粉嫩禁受不住清早的风雨已经掉落了满地。 她遥遥看见裴劭肩膀的衣裳沾着带着带了雨珠的花瓣,也不知道站在那了多久。 “宝珠姐姐,你好了吗?”方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薛宝珠骤然回神,去开门的时候有些忐忑要同她如何解释裴劭要替她出面的事儿。 哪知道方芳半点没旁的话,径直道:“裘大哥都等了好长时间,莫大娘和玉致姐姐那也妥当了,今儿要比两场,入场时间早,咱们要快些出门了。” 薛宝珠张了张口,只觉得她这话说得坦然流畅,半点都没惊奇为何裴劭忽然出现在这边似得。“呃……”思付了片刻,薛宝珠还是试探着道:“你知道了?” 方芳点头,眉眼当中没有半点不高兴,只当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是啊,有裘大哥陪着宝珠姐姐去比赛可比我好多了。” 薛宝珠吃惊不已,暗道方芳这丫头先前可没少在她面前帮着自己怨怼裴劭,怎么这会又裘大哥裘大哥的喊着了?薛宝珠朝着立在不远处的裴劭看了一眼,只见他抿着唇轻笑,显然是不打算同自己解释清楚了。 这边几人直接去了府门,莫大娘叫宋玉致陪着也正好一道去了那儿,这两人恐怕也都早知道了这事,故而对裴劭在一旁并未怀疑。薛宝珠不由送了一口气,不消尴尬了。 五人一道出了门,宋玉致同莫大娘一辆马车在前头,薛宝珠方芳和裴劭一辆马车在后面,另有一二十个衙役跟在左右保护,声势好生浩大。薛宝珠要做什么菜昨儿下午才同方芳敲定了,也把哪些需要她打下手的活都说过。这回方芳不必跟着上场,为了妥当自然又将这些交代给了裴劭。 今日的比试设在东城的东风台,此处便是皇家大庆典时宫中贵人现身叫天下百姓参见的地方,只因为地方大,又是从皇宫中延伸出的一筑基高台,往年多有祭祀也在这举办。 他们一行人马车还离开东风台尚有三四里远的地方就叫设的路障给拦了下来。前往东风台出入只有一条道路,两侧驻扎兵马,倘若要进入必须得一一查看官籍文书或是身份令牌。 等进了关卡,方芳要和宋玉致、莫大娘去看台,再不能跟薛宝珠一道前行。莫大娘又好生叮咛了许多声,直叫她等下比赛放轻松些,千万别紧张了。 宋玉致在一旁笑道:“祖母,我看宝珠胸有成竹,很有底气。” “咱们宝珠就是厉害,方才是大娘说错话了。”莫大娘忙不得朝着旁边“呸”了两声,全都没说过。 方芳虽不用上场,可却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宝珠姐,你肯定行的——”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打着抖儿,实在怕让薛宝珠跟着紧张倏然闭上了嘴。 薛宝珠展颜大笑,“大家放心,我肯定不会紧张到手抖的。”裴劭跟在她后头,看见这情状不由也跟着噙笑,忆起当日在长渚村、永安镇的日子,越发觉得那才是他真正舒意的人生。他凝眸远眺远处巍峨的东风台,心中不由说不出的踌躇—— 等这边薛宝珠同莫大娘几个分别完转身过去,仍见裴劭愁眉不展的望着远处,知道他是满腹心思不得解,只推了他一下,玩笑着道:“怎么,你紧张了?” 裴劭回神朝着轻笑,“是。”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再薛宝珠耳畔道:“倘若你亲我一下,恐怕就不害怕了。” 薛宝珠不妨他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着话,恶狠狠的朝之瞪了一眼,转身自己离开了。等到要登东风台的石阶前,另设有查询身份处,两人官籍文书查看无疑后那将士朝着身后高喊了一声:“荆州三甲薛宝珠。” 随即有个年轻太监应声而出,朝着薛宝珠道:“荆州来的过会跟咱家走。”薛宝珠同裘和两人入了关卡随即朝着那太监去,只见太监身后已经挤挤攘攘站了七八人,都不敢多言,谨慎的站在那候着。 又过片刻,再有四人加入了后,那年轻太监便领着几人登东风台九十九层台阶了。薛宝珠查看四周,只见不少皆是如他们一样,由着个太监领了十数人上去的。 “咱家姓德,你们称咱家一声德公公就好。”那太监在前头抖了抖手中的浮尘,回过头朝着众人看了一眼,“你们是荆州益州两地的三甲,上午和下午统共两场比试在东风台就要跟着咱家。今儿贵人多,你们可得小心着些,做得好了自然能得赏,若是不好……” 众人立即恭恭敬敬的跟着唤了一声德公公,里头有个伶俐的以为他说这话是为了要银子,立即跟去了他身边要孝敬。 薛宝珠却只听见那年轻太监低喝道:“你以为咱家是什么人!仔细咱家告诉李大人你私相授受夺了你的名儿!” 那人浑然一颤,当即跪了下去。 德公公转过身,面上是一层薄怒,“但凡能上东风台的都算你们本事,咱家也不忍心你们大老远的来参京中参加这三年一度的比赛还没颠起勺就叫捋了下去!殊不知今年为了贿赂的事办了多少官员,你们若再动这心思,也休怪咱家无情!” 众人哪有敢不从的。先前想讨好的那人也更是怕得瑟瑟发抖。 “起来吧。”德公公不过是吓唬吓唬此人,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也就再没磨蹭,转身道:“也该入场了。” 薛宝珠同裴劭看了一眼,倘若都如这位公公一般,今年的厨艺大赛可都全看自家本事了。这一时让薛宝珠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东风台上厨艺界的泰斗高手如云,她今日可能开开眼见了。 方登上东风台,薛宝珠就让眼前气势所震撼,只见厨灶一一横竖对其排着,极目望去越有百余张。厨灶上各种锅碗厨具自不必说,各种肉类时蔬分类摆在长案,一侧另立有两名太监,一人垂手而立,一人手中执本握笔。除去最当中的比赛场地,四周另外设有看台棚帐,虽此时时辰还早,已有不少人坐在了里头。 那位德公公先领了益州三甲去了他们各自的灶台,而后再领着荆州三人去,带最后一个送了薛宝珠,方才瞧着他道:“咱家先前得知荆州三甲有个小姑娘已是吃惊得很,没成想还是这么个标致人物,着实叫咱家佩服。” “德公公谬赞,民女担当不起,只是今儿能有机会来这已经是大幸事了。”薛宝珠同他寒暄。 “等你今儿过了第一轮进了第二轮还能有毕生难忘之幸。”德公公的很是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再多旁的话也不肯透露了,只又额外鼓励了几句。 等人走后,薛宝珠才低声同身边的裘和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公公的话里头好像还有旁的意思?” 要说裴劭也早得了消息,便开口道:“今日陛下会亲自观看第二轮的比试。” “陛下会亲自观看?”薛宝珠始料未及,何况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她只知道先前最后一轮的比试会有王公大臣来主持,只等决出了头三甲才有机会觐见皇帝。 裴劭点头,却再没说话,到底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实在不好多谈这事。原本今日陛下的确不该露面的,只是有人在陛下耳边进了话,才有了这意料之外的事。 过了不多时,忽然响起了一道钟声,钟声洪亮悠长,叫人灵台骤然清明。东风台上清风徐徐,将白帷纱帐吹得飞扬,此时看台的观众也陆续做满了。 站在薛宝珠身边的那手中并无拿东西的太监道:“二位可以净手了。”他说着这话的的时候,自然而然示意薛宝珠和裘和去搁在灶台旁的木桶中用清水洗手。等二人一洗净,立即又粗使的太监推着木板车来收那水桶,不一会又换了新的水来。 “这是头一道钟声,是让诸位准备起来的。但凡桌上的东西,你们都一一看仔细了,可别到时候一紧张手忙脚乱了找不到东西。只是这手不能碰这桌子上的东西。”那太监照本宣读的规则,不一会又听见第二道钟声响起。他又继续到:“好了,这时候可以使使这些刀子工具了,如是炉子的火不够旺也能添些柴火。想必要做什么两位都早有打算了,这早上一轮不命题,只自己挑拿手的来做便好了。等第三道钟声响起后在听见想锣声,你们便能听见动手了。” 这些规章早在入京报到的时候拿回去的本子上便写得一清二楚了,可这番叫人一字一字的念出来,就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薛宝珠也不敢大意,随即谨慎起来,又同裴劭道:“你过会有些来不及就直接跟我说。” 她说这话也多半是因为自己同他好阵子没处在一处干活,又没磨合过,怕有配合不顺。裴劭为安她的心,自然也是应了下来。 “咚——”第三道钟声响起,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东风台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风响。 “哐当——”几乎是紧接着一声洪亮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有个年迈的老太监在最前头声嘶力竭的喊道:“厨艺大赛京城筛选赛开始……” 薛宝珠也不急,先闭上眼稳了稳心神才将开始动作,自她开始,灶台旁的的托册执笔的太监也速速提笔了起来,将薛宝珠的每一个步骤都记录了下来。 今儿薛宝珠要做的是金羹玉露,选用鲜活的大黄鱼与莼菜熬羹,注重火候的控制,因着名字的好兆头才选作第一道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薛宝珠不经意瞥了一侧,只见那人已经在装盘,显然已经是做好出锅了。而她这才刚收了汁,都还未调料。 灶台旁的太监适时提醒,“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比赛结束。” 裴劭也不去问薛宝珠,全程寡言的配合。又时薛宝珠想要找个蒜瓣,他便已经将东西递到了自己面前。 等比赛结束的铜锣响起,薛宝珠刚好踩着时间将菜品出锅,不造不晚的看着人将热腾腾的菜端了上前。 且不论这结局如何,第一轮的比试总归是结束了,薛宝珠虽嘴上头说是不紧张,可这时候还是长舒了一口气,瞧了眼身边的裴劭,发自肺腑的说道:“不比方芳差。” 裴劭这时才终于露出了点笑意,绷着的神情终于是放开了,“我早说过了,我同你心意相通,如何能被这些事难倒了?” 他是俯身凑在薛宝珠耳边说着,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小巧的耳朵上,惹出了绯红一片。薛宝珠懊悔不已,早知道他一张口就是这样不正经的话,自己何必这时候开什么口,反倒像是撩着他说话一样。薛宝珠轻轻咬着贝齿,威胁着道:“裴劭!你给我安分些!” 裴劭应声点头,又恢复了先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不过我这人,忍得住一时忍不住一世,若是现在忍住了,只怕往后要更加变本加厉。宝珠儿,你说了怎么好?” 薛宝珠倒吸着气,满是震惊的看着他,怎的都没想到这人如今能这样厚颜无耻的要挟自己?!“我说怎么都不好!裴劭,你别过分!”可这样的话,非是将她弄得面红耳赤了,想要说些威胁的话,却总也让人觉得实在同他娇嗔一样。 “我也没法子,倘若此时不过分些叫你应了我话,恐怕等这厨艺大赛过后你人一走,我便再不能轻易找到你了。”裴劭低声道。纵使是薛宝珠没说过这话,他也摸透了她的性子。他的宝珠儿气性大着呢,可不是那样好哄的。 薛宝珠惊诧,没想到他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要说她心中也的确这样想过……正当她心思不定的时候,裴劭竟然用手在她腰间捏了捏。薛宝珠瞪着如小鹿一般的眼,一声娇嗔几乎要从口中逸出又咽了回去,坚持了片刻只好愤愤然的答应。她可算是见识到了裴劭的无耻,只怕此时自己不答应,他更有其他无数种法子来逼着自己答应。 裴劭心满意足的对着她笑,薄唇轻轻开合,无声的喃着她的名儿。 无耻!薛宝珠挪开眼不去看她,将视线转向了别处。她惊觉面上滚烫,忙用一只手挡着,又心虚的朝着四周看,就怕方才那一幕让人瞧见了。 这功夫,上头的裁判席已经出了结果,由太监在上头唱了名依次上前。薛宝珠心思不在,只等身边裴劭喊了她两声才反应过来,愣愣的问:“我入围了?” 裴劭点头。 而一旁的小太监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起来,“上头在等着,薛宝珠你还不快去。” 正守着这话,那原先领着他们前来的德公公从前面快步而来,问道:“可是高兴坏了?还不赶紧跟着咱家谢赏去。” 裴劭作为助手自然也要跟着一快去,等领了谢这入了第二轮的人便都叫太监领着去了一间厅堂,主事的宫宫到了喜又说了一通话,而后吩咐了人带着这入围的十八人去沐浴更衣。 往年都不曾有沐浴更衣这一遭事,不禁有人生疑,那首领太监道:“上头传下来的话,你们跟着照办便是,难不成还能为难你们了?” 而薛宝珠心中却是越发肯定了,下午皇帝要来亲自观赛。她忽然想起昨儿夜里裴劭说的那话……难不成庞家会挑在今日有所动作不成?而裴劭又非得跟着自己来,难不成就在这第二轮的厨艺大赛上会有什么事端? 一时之间,她心中涌起了无数念头,然而男女分开洗漱沐浴,她一时没办法探问清楚。中午一顿饭,乃是由大赛准备的,薛宝珠吃的心不在焉,等吃过了之后少时歇息片刻便该重新上场继续第二轮的比赛了。 这第二轮的比赛场地仍然是设在东风台,仍是先前的厨灶,只是清了几十张重新收拾排放了。只等主事太监领着这十八人准备上场,忽然有人问道:“为何不见小人的助手?” 那太监也不知情,摇头道:“咱家只办自己分内的事情,旁的一概不知。” 往年的章程上分明是写着等到第二轮的时候也是能有助手的,薛宝珠方才有些不好的猜想,现在裘和不在自己身边便有些担忧。 等众人到场上一看,果真见他们的那些助手都被安排在了场外新劈的看台,而灶台前则是各了一名御膳房的太监。 “诸位不必慌张,陛下今日会亲自来观看比赛,因为更谨慎了些,诸位的助手都换成了御膳房的小公公,也都是精通厨艺的,想必做些辅助诸位的事也不在话下。” 第101章 牡丹燕菜   转瞬, 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十八位入围者依次入了赛场。而紧接着,有太监唱和声由远及近的不断响起,浩浩汤汤的一行人从后面的皇宫出来。薛宝珠还未看清来人,便跟着众人一道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了起来。      只等一道威仪男声道了声:“众爱卿平身。”在场之人才在谢恩之后起身。      薛宝珠也不敢抬头去看正前方坐在金銮椅上之人, 垂着眉眼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想回头看一眼被安置看台上的裴劭, 二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心中安定了不少。      而后掠过不提, 只等进入比赛当中, 薛宝珠才不能再腾出心思去胡思乱想。“烦劳公公帮我切个姜丝——”      如非真是忙不过来, 薛宝珠也不开这口,然等她余光瞥见那小太监的手法心中微微一愣。      分给她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 是个还未长开的少年。“抱歉, 我有些紧张。”他仿佛也意识到了薛宝珠在盯着他瞧,面上红了起来, 显得局促又紧张。      薛宝珠看他年纪小,恐怕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大场面, 紧张也是可能的。所以并未苛责, 反而是安慰着道:“不必紧张, 我今日能入选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也没那个要争前三的心。咱们知晓做成了菜品呈送了上去,第几名都无妨。”      “恩。”小太监低声应着。      同上午的比赛不同,下午这场是出了题目的, 且这题目就是皇帝过来了之后亲自提笔写下的,需要做的是一道——萝卜菜。      这萝卜是贫贱之物,做法大同小异,最不济的还有蘸酱吃的,可决不能这么端上台面去的,各人在如何出巧是都花足了心思。而进入这第二场的十八名都是顶尖高手,对时间掐算得非常精准,所以一应看过去,进度也都差不离。      薛宝珠没有争胜的心,故而并不紧张,反而十分闲适的同身旁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替我开了这橙子,对半剥开了挤出汁水在碗中。”      那小太监一愣,却也紧照着来办。      薛宝珠自己忙自己的,一转眼瞧见那小太监准备好的橙汁便疑心了一下——怎么这上头还有些许浮着白沫?只是这异样十分少,若不是正要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阳光折射在那橙汁的水面上,自己未必能注意到。她看着背过身去的小太监,心中奇道:难道这人有可疑?      斟酌了许久,薛宝珠不愿去冒险。她宁可不用橙汁淋浇的清香味,也不愿意因为自己产品出差漏而获罪。因为快要起锅,那橙汁也一直没用上。      “薛掌柜怎么不用,可是嫌弃奴才弄的不好?”小太监问道。      薛宝珠笑呵呵的回他话,“只是我临时改了做法,无意枉费公公的一番心思。”她说的和气,更是没有半点不真不诚的地方。      那小太监将信将疑,将装满橙汁的小碟往自己跟前拉了一看,忽然明白了什么,释然道:“原怪薛掌柜不肯用了,是我方才手摸过木薯粉,又一时没洗干净,这才导致弄出的东西不干净。合该不用的。”他说这话倒是十分的坦然,将那东西一口饮入了口中,“倒了总归糟蹋,不如叫奴才喝了它。”      薛宝珠心中迟疑不定,难道真是自己多疑冤枉了他?正当她踌躇不定的时候,比赛结束的锣声响了起来,传菜的太监依次来取菜品。      小太监道:“薛掌柜不妨自己淋些橙在上头,万不可因着奴才一人的过错影响了比赛。”他仿佛是东西了薛宝珠的猜测,只指着不远处还剩的橙同她说道。      薛宝珠心想既然方才自己都已经说了是临时改了做法,就再没有再用这的道理,依旧咬死了先前的说辞,将这菜品交了出去。细如龙须的萝卜丝儿经过蒸晒等繁杂的工序拌上绿豆粉,配上海参、火腿、笋丝、鸡脯等等细料反复蒸制,然后下进高汤,佐以醋、胡椒粉等调料,最后用精薄的蛋皮雕琢一朵鲜黄娇嫩的牡丹摆在燕菜中央,成了牡丹燕菜。      小太监也没再做声。      正当这时候,原本安安静静东风台上的人发出了声声惊呼,紧接着声响越来越大,乱糟糟了起来,便有人在那喊龙什么的。薛宝珠朝着四周看了看,又顺着大家伙儿所致的方向朝着看去,只见东面的半空当中忽然腾升起了一抹黑色的烟雾,而那烟雾不偏不倚正好是一条盘旋而上的飞龙。      此时东风阵阵,这黑龙却能盘旋而上,丝毫不被吹散打乱,实在是叫人惊奇的很。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喊道:“这是祥瑞!这是祥瑞之兆啊!”      这般一来,东风台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重新朝着皇帝所在的地方山呼万岁。一时间声响震天,仿佛所有人都当着异象是天降的祥瑞。      在那明黄色看台上的皇帝也着实是意外,他原这阵子心中郁结不畅这才由人劝着来主持厨艺大赛,权当是散心的。哪想到竟看见了这样的祥瑞,一时心中愉悦,大笑着接受众人跪拜,一连说了许多个“好”字。      跟在他身边来些个近臣妃子更是争着往前头恭贺。      元丰帝转身对着身边不远处的贵妇人喜色道:“姨母,你看老天爷都下了祥瑞之兆,母后的病只怕不日也要好了。”      这贵妇人不是旁人而是镇国将军的发妻,更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元丰帝的乳母卫夫人。卫夫人调养一阵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上了许多,不住点头附和:“有陛下的这份孝心,苍天垂帘,太后娘娘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过了不多时,黑龙渐渐消退了下去,元丰帝仍是喜不自禁,经由卫夫人提了厨艺大赛还等着评判,这才让人将比赛的菜品传了上前。      薛宝珠跟着众人起身,心中仍然留着疑虑,照她看来,这事略有几分稀奇。若是以往她必然也只当一桩离奇的事来看,可她预先从裴劭那知晓了今日旁氏余孽要霍乱之心,故而看什么都是带了几分审度之心。      也不知道为何,这身边的这小太监薛宝珠总还是带着几分疑心,这时候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也并未觉察到什么。可下一瞬……她脑中闪过异乎寻常的地方,不对!      不对!      薛宝珠再次侧过头去看着人,心口砰砰直跳。      那小太监也转过脸任由薛宝珠看着自己,只是他紧闭着唇,并不开口说一个字,比之前和气的神态变化了许多。      这一瞬间的功夫,薛宝珠眼眸中的神色已经瞬息万变了。这小太监……一直在秉着呼吸!      为什么他要秉着呼吸?      明明在天空当中出现了青龙之前,他还好好的,为何现在却屏住了呼吸?      难道方才天空出现的那条异乎寻常的青龙……有问题?      薛宝珠心中有说不出的不安念头,可分明拿不出半点证据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推想罢了!片刻之间,薛宝珠的脑中转过了万千念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自己那盘才刚送往元丰帝面前的菜品上去。      倘若……真的有问题,那便是牵连满门的砍头大罪!      薛宝珠再看身旁的小太监,只见他也是在不时留心着自己,倘若当着坦坦荡荡,如何会这样?      不管了!冒犯圣上总比日后的满门抄斩好!薛宝珠忽然高喊了一声:“陛下!”      正当是评判的紧要关头,谁会意料忽然有参赛者忽然出声惊扰,元丰帝眯着眼朝着那声源处看,手中握着的那副筷子也不由搁了下来。      “什么人大敢惊扰圣上!”元丰帝的贴身太监呵斥了一句。      薛宝珠从厨灶后绕出,跪在了地上道:“民女有罪,方才民女所做的菜品陛下不可尝!”      今日厨艺大赛甄选民间厨艺高手,无非是要争个天下第一的名号,这回还意外有皇帝亲自赏鉴,可算是意外当中的意外。这参赛者都是卯足了劲要拿出生平最厉害的本事来,好一举被陛下选中,扬名千里。哪有人会说这自己做的东西吃不得的?      那贴身太监叫身边人查问,得知了此女身份后立即同元丰帝道:“陛下,您即将要尝的这道菜就是此女薛宝珠所做。”      “哦?”元丰帝不置可否的睨了一眼,用筷子稍拨动了下碟中菜品,问道:“你到底是说说,为何朕不能尝了?”      元丰帝帝贴身太监亦是威吓着道:“你可说个正儿八经的道理来,别想着糊弄过去!”      薛宝珠抬起头,朝着站在元丰帝御台前那试菜太监看了过去,疑惑顿生。为什么试菜太监吃了她的菜并未有异常?倘若如她所推测,应当是那无由来出现的黑龙随风飘散的气味,同她这菜结合会中毒才是。      “陛下问你话,还不快回!”上头那位总领太监忍不住又催促。      薛宝珠忍不住朝着自己身边的有异的小太监看去,见他敛着眉眼垂头,好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想错了不成?      薛宝珠现在是骑虎难下,倘若不真说出些什么来,只怕自己……难逃责罚。      “薛宝珠,你为何还不说明缘由!陛下在此,哪容你胡闹!”站在元丰帝身旁的的总领太监又道。      薛宝珠心一沉,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回陛下……”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分外缓慢,只因还未打定主意到底是否要将自己所疑的事说出来。好生斟酌之后,薛宝珠才沉声道:“陛下,民女疑心民女所做的菜品有问题。”      哪有自己在皇帝面前怀疑自己个儿所做的东西有问题的,人人听了这声后忍不住倒了吸了口气。御前分明又试毒的太监,也都吃了菜如今正好端端的站在元丰帝跟前,倘若有问题,这菜品又如何会传到御前去。      总领的那老太监吃不准,迟疑着看向元丰帝,好让他发话定夺。      偌大的东风台,只因为这陡然发生的一出事静得鸦雀无声,元丰帝垂着眼眸,看了眼面前菜品,色香味俱全,光是面上瞧不出有什么让人可疑的地方。“你倒是胆大,竟敢说自己做了呈上来的菜品有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      “民女怀疑——有毒。”薛宝珠这会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她这有毒二字一出,顿时响起嘈嘈切切的私语声。站在元丰帝身前的总领太监立即将元丰帝面前那菜品推远了出去,很是心急的说道:“陛下当心啊!”      相较于这太监的慌乱,元丰帝则是沉着冷静上许多,“菜品已经由朕身边的人验过了毒,人如今好好的站在这,为何你说有毒?”      这也正是薛宝珠想不通的地方,那试毒太监为何没露出半点征兆。      “陛下,我认得此女。”坐在元丰帝不远处的卫夫人忽然开口,她一贯是个温柔和气的性子,此时出口缓解了不少场面上肃然。      元丰帝总归要给她几分面儿,转过身去道:“姨母怎么会认得她的。”      “说起也是我前一阵返京途中的一段缘分,这丫头同我素不相识,瞧出我体弱却熬了养生粥于我。我吃着这粥,身子果真强健了许多。”卫夫人笑着道。      元丰帝沉吟着点头,又问底下跪着的薛宝珠道:“你倒是说说为何有毒,有什么毒?”      薛宝珠张了张口,稳着心神道:“民女不知道为何有毒,亦是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毒,只是民女察觉身边的这小太监行径可疑。为防稳妥,还请陛下请御医再验一回。”      这话传到在场众人耳中,不免有许多人要对她嗤之以鼻了。不想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竟凭自己的揣测就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可谓胆大至极。      不一会,果然有太监上前验毒,然验下来的结果却是无毒。薛宝珠心中一沉,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薛宝珠,你可有话要说?为何要无故搅乱比赛?”总领老太监怒气腾腾的质问。      薛宝珠哑口无言,她转头看向身边做助手的御膳房的小太监,咬牙指认道:“陛下,这位公公行径实在可疑,民女这才有所怀疑的!” 第102章 血莲   那总领太监一看, 可不就是御膳房当中面熟的小太监,他也是认得的。此时他心中早已经认定了薛宝珠乃是一派胡言,这些年轻些的小太监的哪得什么机会面见皇帝,又是这样大赛,心里头紧张些乱了分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姓王的总领老太监道:“薛宝珠, 你在陛下跟前指了人可是要证据的,血口喷人、惊扰陛下的后果你可担得起?!”      情势之下, 薛宝珠不得不硬着头皮,“陛下, 民女不能心有疑虑而缄口不谈, 民女愿意承担后果。”      “陛下——”坐在一旁的卫夫人轻轻拧眉, 看薛宝珠的模样不像是有假,斟酌片刻轻吟道:“臣妾倒是见这姑娘一片赤忱之心, 不妨让她把疑虑都说仔细了。”      而那被薛宝珠指认了的小太监老早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浑身上下簌簌打着头,一幅害怕至极的模样。      薛宝珠见虽则到了这个时候, 他却仍是半个字都不吐,可见仍然在屏着呼吸, 愈发肯定她心中的猜想。菜品既然查验无毒, 而这小太监也喝了那带□□的橙汁水, 可之后他却屏住呼吸——难道中毒要两方融合才能显露, 这小太监一直不呼吸,自然就不会有中毒的迹象!      薛宝珠将方才做菜时候橙汁上浮有白色细微粉末的事说了出来,“民女思来想去实在觉得这事情古怪得很, 陛下圣明还请速速查明了这人。”      元丰帝沉吟不语,既是卫夫人开了口,他自然要给底下跪着的这丫头几分颜面。可她方才说出的异常实在是禁不住推敲,“照你所言,倘若这橙汁水有毒,岂不是这小太监早已经中毒了才是?”      “陛下……”薛宝珠正当要接话,让皇帝亲自开口垂问她身边的小太监,看他究竟还能不能秉着呼吸。      谁知道那小太监身子一僵,竟然朝着身边栽倒了下去。饶是薛宝珠心中想着他会想法子避开,也没想到会这样的简洁。      “陛下,这小太监许是受了惊吓昏过去了。”总领太监垂着头道。他看了下四周,掂量斟酌着道:“要不然……陛下先将此二人都扣下关了,容后再审?”      元丰帝看这到底是在厨艺大赛的决赛现场,东风台上林林总总数万人不说,东风台下更是涌了京城百姓在看热闹,眼下的确不是合适时机,随即挥了挥手,算是应了这事。而卫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她心中想着薛宝珠既是开了这个口,则必是有个交代的,可如今一切都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她过分谨慎了……旁的暂且不说,往后她总会帮着这丫头说上些话的。      不一会儿,那随驾的侍卫就将两人一齐带下去。薛宝珠说不后悔是假的,可若真要是因着她做的那盘菜而出了问题,则就更是要后悔都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她心中烦乱芜杂,被佩刀侍卫架着往下头去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往看台上搜寻,只见看台上早有一人站起了身神色焦急的盯着自己。      薛宝珠紧蹙着眉头,脸色还微微有些发白,却不想那人却是朝着自己这点了点头。      元丰帝瞧着人被带走,同身边的太监道:“朕今日也有些乏了。”言下之意便是打算要回宫去了。      可那老太监却是婉转的劝说道:“陛下,今日这回可是陛下亲自评选厨艺大赛的三甲,除开薛宝珠,这余下还有两人的菜品还未动,不如……不如陛下尝了过后,好评出个优劣来,往后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哦?”元丰帝不置可否,却是坐正了身子,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      余下的那两道菜皆是让试毒的小太监验过了之后再送去了元丰帝跟前,他贴身伺候的总领老太监更是殷勤的重新取了一双银筷子,“陛下,您请用。”      元丰帝接过银箸在菜中试了试,忽然停了动作,转过身来对着那老太监道:“王鲁海,你是打小起就伺候朕的人,如今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忠心肯再为朕试一试这菜?”      老太监惶然,只是面上勉强还挤出了一丝憨笑,弯腰问道:“陛下可还是对着菜品心存疑虑?方才试毒的小太监都已经验过了。陛下若是不放心,御医还在底下随驾,老奴这就请人来。”      元丰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语气却是加重了许多,“朕要你试!”      老太监心知不对,扑的跪在了地上,满是诚惶诚恐的神情:“老奴、老奴不知道哪里做得失了陛下的心,为何陛下要……”      “你负了朕——”元丰帝瞧着他的眼神满是怒意和失望。      此话一出,在场无人不是面露惊色,想这总领太监已经是宫中品阶最高的太监,又是元丰帝跟前的第一人,平日多受倚重。这显然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出格事才让元丰帝有了这话。      “朕原先还不敢相信,原来你真是投靠了庞氏!怎么,想要借着厨艺大赛毒死朕吗?”元丰帝逼问。      那老太监浑身打着颤,声泪俱下道:“老奴不敢,方才陛下也明明瞧见了菜品无毒,都是那丫头胡言乱语。”      说是不敢,却是对那菜品避如蛇蝎,若没有问题何须如此!元丰帝冷眼睨视,显是半点都不信此人了。他转过眼,说道:“来人,将王鲁海带下去严加拷问……”      “陛下,您不能这样对老奴!”老太监忽然抬起血红的眼看着元丰帝,他侍候了两任帝皇,自问尽心尽责,“老奴待陛下一片真心,您不能这样对老奴!”      元丰帝瞧着他那做派,沉着的脸上怒容毕现。他为帝王,自小在皇室中长大的人怎么会不处处多疑,可这疑心来疑心去,也没想到会是自己身边人上出了岔子,何尝不是痛心。若不是先前太子同他密奏了庞氏一族有谋逆之心,他今日不会有所准备。偏又是王鲁海几番劝他来主持厨艺大赛,元丰帝那时便已经疑心此人,不过并未当即表露,只当不知。      庞氏行事小心,元丰帝预料今日并不会太平,外面御林军早早戒备,却不想是下毒。须知为防下毒,他身边心腹谋臣早就备下了计谋,不想还是这般防不胜防。若不是方才那小丫头示警,只怕他险些着了道。      可王鲁海这老刁奴,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一味劝说他留下品评菜品,实在有异。他这一试,更是试出的端倪。      元丰帝只朝着身边人问道:“太子那里如何了?”      那人回:“太子殿下已经在东风台抓捕可疑人等四十人……”      元丰帝沉眸,半晌方点头。      ……      只这一番事,薛宝珠因被人架了下去并不知道后情,她最后见着裴劭那神情笃定,便猜是有应对的,这时心中倒是安定了许多。东风台下人群密密麻麻,薛宝珠先让带着停留在了台阶上,也不知道怎的,后方忽然传来了火爆声,那声响极大,震得地面都颤动了两下。      人潮涌动,哀嚎声不断,不断有人在推攘踩踏中受伤,场面混乱不堪,俨然成了人间地狱。那侍卫道了一声不好,便提着薛宝珠同和小太监往边上让去,堪堪避过人群,哪知当中一人神情骤然一变,一声低吼从口中逸出。      薛宝珠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见另一个侍卫对着那小太监出了手。原来这小太监根本就是装死,并没昏死,趁着这乱子动了杀人的心思。薛宝珠眼见一人已叫他干净利落的撂倒,而另一人不提防之下反击也没讨到什么好,步步招架,明显是落了下乘。      薛宝珠紧退一旁退,而周围人群惊慌乱奔,竟将她也带入了人流。然还未等她被冲散出去多远,便被什么人提住了后襟也拉了回去。薛宝珠回头一看,竟是那小太监。只见他面颊上还沾着血迹,嘴角透着狞笑。“坏庞国公的事,你该死——”      薛宝珠打了个冷颤,只见那把染了血的刀子已经朝着了自己,“救——”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嘈杂声和爆裂声中,此时正是混乱不堪的时候,人人都争着离开东风台,早就没有了秩序章法,更没人能察觉到薛宝珠的求助。      薛宝珠奋力挣脱,可手臂早被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太监给挟制住了,眼前银光一闪,那匕首所带的寒气已经直扑而来。直面生死一瞬,薛宝珠带着不甘紧紧阖上了眸子,她不想死在这,周遭凄惨叫声迭起,即使是闭着眼也能想见的混乱,不由心中悲凉,裴劭呢,他如何能在这混乱中找到自己——      正当她抱了必死的念头时,那小太监的身子往前重重一顿继而跌倒在了地上,自他身后露出了一人带血的面庞,宛若地狱来的黑面罗刹。“裴劭!”薛宝珠只如是在坠入悬崖深渊前叫人给救了回来,下意识的就将身子扑了过去,直至感受到他胸膛的炙热和结实才有了真实感。      “我们先离开。”裴劭看这地方实在不宜多呆,多半要叫人群给带走,反而不如往皇宫方向去,人还少些。他迈了一步才发觉怀中之人身子发软无力,恐怕不能行走,索性搂着宝珠在怀中提气疾行。      转眼功夫,这二人已经离开了人群。      薛宝珠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去到了哪里,被裴劭放下才真正深吸了口气,声音尤是有几分哽咽与颤抖,“幸亏、幸亏你来了。”      “我不会让你有事。”裴劭敛声道,可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内疚,若他早些也未必会叫宝珠受那惊吓。裴劭见她小脸煞白,心疼的替她拭了拭方才额上沁出的汗。等他打量了四周,才道:“这边总归还不稳妥。”      他这话几乎才刚说出,不远处便已经来了一行人,护在他们前头的三四个护卫高喝:“什么人!”      薛宝珠早已经看清那明晃晃的元丰帝,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竟是和圣驾撞到了一起。      前头出了那行刺事儿,此时又是那些人护驾撤离途中,自然更是格外谨慎,眼见离得近了,那几人便起了杀意先前几步要过来清理可疑人物了。那架势,恐怕是不认得闲杂人等一应要格杀,再不会给半点解释机会的。      裴劭将薛宝珠往身后护了护。      薛宝珠却早已经瞥见一人,急忙扬声道:“卫夫人!卫夫人!”      那一行人原本变了道,稍稍绕开了些,叫人扶着同元丰帝一道撤退的妇人忽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探出视线来看,一见果然是认识的人,只怕那几个侍卫要下杀手随即同元丰帝道:“陛下,那人是薛宝珠,并非是谋逆作乱的贼子。要不是她提醒,只怕……估摸也是慌不择路之下逃到这来的。”      可这元丰帝经此一事却不肯轻易任由人靠近,就算是由他这姨母开口保荐了他也不能信任。“叫他们离开。”吩咐了这话,也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这元丰帝也不耽搁,疾步在贴身侍卫的护送疾步前去。      却正当这时候,一行人挡在了圣驾前头,原来是各个黑衣蒙面的杀手,人人手中所执三尺长剑,约莫有二十余人。      这的元丰帝身边的护卫加起来也就统共二十人,相差无几。而唯一不同的是,这几人报了必死的决心来行刺,且武功路数更甚,难易招架。      果真如薛宝珠所想,这二十余个行刺的杀手一连竟杀了四五个元丰帝那边的护卫,这再往下去,只会是元丰帝那边劣势更大。      紧接着,又一波人从薛宝珠和裴劭这方向来,他二人不得已往后退,竟是几乎要退入保护元丰帝的圈子去。      卫夫人见薛宝珠一个孱孱弱弱的小姑娘在刀光剑影中躲避,便将人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去护着,叮嘱着道:“你跟在我身边。”      而元丰帝早就是应接不暇,见跟这民女一块的男子也在奋勇杀敌,更是以一对三,就算是权衡利弊之下也不会在此时将人踢出去。      不断有人倒下死去,血腥气越来越重。      薛宝珠却是全副心思都挂在了裴劭的身上,每见他跟人接招一次,心都快跳出嗓子口了。不知不觉当中,裴劭竟站去了元丰帝的身边,俨然是护着他去。而原本也应当如此,那些杀手首当其中的的目标就是元丰帝,倒是不将心思放在旁人身上,见裴劭搅事愈发狠极下了杀招。      几番相对,竟是以裴劭为主力应对刺客。      等薛宝珠回过神来,忽然发觉一行人边战边退,早已经变换了当初的地点——“嘭”的一声,从天而降一巨大白网,将黑衣人竟都一网网住了。      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禁宫侍卫,各个严阵以待的对着刺客。      薛宝珠下意识的便要去寻裴劭的身影,可一眼扫去却不见他身影,她顿时慌乱,目光飞速的在的四周扫过,直至看见裴劭撑着剑半跪在地上。      “……!”薛宝珠喊不出他的名,喉咙口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得。她看见他玄黑的衣裳早有许多地方被划破濡湿,而血气的铁锈味儿围到在他周身。      薛宝珠往前扑了去,张了张口,带着惊惧颤意,“……裴劭……”她在他耳边轻轻的唤,声音细小得叫人轻轻一喝便能盖过去。可她不敢大声,怕声音稍微大了便要惊了他。      太子带着救兵赶到,圣驾回宫什么事薛宝珠一概不管,她心中眼里只有胸前开出血莲的裴劭一人。 第103章 星河皓月   东风台的暴动致数千人受伤, 逾百人死亡,震动朝野上下,百姓议论纷纷。      金銮殿上,朝臣肃然而立,济济一堂却是无声。朝堂正中, 端坐在气势磅礴龙椅上的上位者身着明黄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气势威严的腾龙戏珠, 此刻扫过鸦雀无声的朝堂,突然嗤笑了一声, “怎的诸位爱卿今日如此安静, 无章可奏?”      分立于朝堂两侧的一众抬头复又低头, 独独以镇国将军卫褚为首的这方就对庞系罗列数十条罪处。庞氏最后逼宫的疯狂行径是意外,又不意外。庞国公早就野心勃勃, 根基盘错, 时值新旧交替,自然动作多多, 却没想过那看似中庸的太子实则是个有手段的,暗中早就盘削起了庞系在朝中的势力, 又借着军械案的名直接拉了他庞系半多人下马, 这等不留余地的手段让庞系自危, 进而才有了前两日刺杀一幕。      庞系一族日前已悉数入狱, 动作之快,力度之猛,分明是元丰帝老而未昏早早就准备了一手, 朝中但凡与庞家有点牵扯的臣子此刻都胆战心惊。      元丰帝怎会不知底下那些人的想法——庞系一族根基太深,若真往细致了算,只怕要掏空了整个朝廷动摇了根本,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震慑够了再赏个甜枣吃,安稳人心。      下朝后,元丰帝方行到永和殿,便听太监禀报,说金陵裴氏裴劭求见。      “他——?”元丰帝拢眉问道。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愈发垂得低下,谁都知道这几日元丰帝心情不好,太子重伤,庞贵妃抱恙,皇上最喜爱的十六皇子受牵连如今移去了护国寺养病,单单一个庞家可把皇城里外搅了个天翻地覆,那裴劭不过是江南首富就算是救了皇上一命难不成还敢挟恩……      “宣他进来。”      小太监蓦然听见皇帝应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上皇帝无波澜的目光,忙是躬身退下去宣人。      御书房角落,用御制的盆儿兜了冰块,此时过去一段时间,盆里面化了水,几块碎冰漂浮其上,很快又加了许多进去,即便小太监动作极轻,也免不了发出声响。      这声响在安静氛围中又被放大,小太监抖着手退了出去。一出去便有些受不住地捂住了胸口,陛下自是威严,那金陵裴家的裴劭倒没想到也是这般出色,不知是谈到了什么,里面的气氛那叫一个可怖。      “果然是江南的大商贾,行事算计得处处得当,江南裴氏分家在先,你救驾在后……裴劭,朕可否认为你这是预谋。”      一袭墨色锦服的裴劭挺立,闻言倏然下跪,随着动作胸前泅出一片深色痕迹,面色因着虚弱还有些青白,“草民有罪。”      元丰帝扫过他伤处,鼻端冷哼一声,不置言辞。      “裴家卷入庞系案子是草民督导不力所致,草民难辞其咎,愿将裴氏所有用来补过。”裴劭垂首,郑重言道。      “你可知,就是因为你一个督导不力致边境多少将士丧命。贪财误国,岂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推消掉的?”      ……      日初辰时,薛宝珠正站在宫门外等,不时翘首盼望可始终都没看到自己等的人从里面出来,心底莫名生起不安。裴劭的伤险些是在要害,昏迷整整三日才醒过来,连御医都说此人大抵是凭着顽强意志才有此恢复。可他醒过来却说要去面见圣上,为裴家请罪——裴昭犯下的错,牵连裴家,他必须承担责任。      她拦不住他,也随不得同去,只好在他回来的必经路上等,只期望元丰帝能念在他拼死护驾的份上能从轻发落,可随着时间挪长,她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裴家树大招风,富可敌国是何概念,只怕只会引得元丰帝忌惮,而裴昭在这节骨眼所犯之事就是在这把火上浇了油下去,圣心难测,若皇上下决心要严办……      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薛宝珠忽见远处行来一辆华贵马车,行经她身旁时却是停了下来,一名贵妇人掀了帘子招她上前问话。      薛宝珠瞧着眉眼和善的妇人,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裴……裴劭去向皇上请罪,我……我在这等他。”她站在风口,眼睛叫风吹得发红。      卫夫人瞧见她那模样,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由忆起当年自己也是这般等将军归来,心生恻隐。又是明了二人的感情,想她孤零零地等在此处也不是个事儿,便让她上了马车来。      薛宝珠却是摇头,万一裴劭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      珍珠又帮着夫人劝了她一回,是如今知晓了薛宝珠的好,可没想到又是被固执拒绝,依然觉着是个讨厌的性子,便劝夫人莫要误了太后之约。      卫夫人想了想遂也未作强求,阖上了帘子进了宫门去。      薛宝珠一直等到了黄昏,才看到裴劭从宫里面出来,走到朱雀门那引路的太监便往回走了,余下他一人缓缓朝自己走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走在青石砖路上,如初见时,身姿颀长,眉眼如星月。      直到近了跟前,被那只手拂过面庞,薛宝珠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多亏卫夫人帮忙说话,裴家没事了,我没事,莫要再哭了。”裴劭目光深情,略带了几分感慨道:“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可要再收留我一回?”      薛宝珠上前猛地环住他的腰身,避开了他伤处贴合在他胸膛上,大抵她把这辈子所有的惊心动魄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所有的惶恐不安都渐渐归于平静。      “——好。” 第104章 鲃肺汤   数日后, 庞氏便成了大梁王朝史上欺君谋逆的一笔,太子因庞氏案渐展锋芒,在莫青彦的辅助下一改昔日庸懦软弱,为朝廷上下一致推崇拥戴。      整个京城又归于平静,厨艺大赛也在滞后一月进行再次比试, 薛宝珠以一道鲃肺汤名列第五,鲃肺就是鲃鱼那肥嘟嘟的鱼肝, 熬煮成汤,舀上一颗入口, 肥嫩之极, 再轻轻一抿, 极醇极厚的膏腴瞬间融化,只留下一丝隐隐带着鱼腥的鲜滑飘荡与唇齿间。而清汤中香醇里透着细腻, 鱼肉紧致, 都叫赞不绝口。      薛宝珠也因此得了皇上亲赐一品厨娘的名号,一时间风头无二。      只不过这一品厨娘当上的第二天就被卫将军挟持去了将军府, 替卫夫人做药膳吃食,直等过了半月裴劭伤好得差不多上门要人才出了府邸。      薛宝珠看着裴劭身上的狼狈样子以及又一次开裂的伤口, 气得一句话都不同他说了。      这般耽误了两月, 已经是入秋光景, 薛宝珠陪了莫大娘两日便决定启程回永安镇。裴劭其实早早收到金陵来信, 不过只去了一封万事安好的回信一直未有动身意图,他如今一介闲人,定是跟着薛宝珠走。      俩小情儿闹别扭, 大家也都看得出意思,莫大娘更是直接找了裴劭谈话,就是不知二人谈了什么,回头就看莫大娘松了口,还说道明年开春要回乡。薛宝珠脸皮子薄,受不住裴劭这般昭告天下的高调劲儿,见叨扰莫府一阵了提了告辞。      薛宝珠要回永安镇,裴劭也跟着一道。方芳被尹奉拉着坐了马车外头,看着外面毒辣日头回头盯着门帘内,“尹奉哥,我要坐里头哩,这太阳好晒啊。”      尹奉哪能让她进去里头搅和主上好事,忙是拿了斗笠给她戴,“一路坐在马车里有什么好的,可枯燥了呢,还不若坐在外头看沿途风景!”      “唔,是挺好看。”方芳睁着葡萄大眼好奇地左顾右盼,这会儿还没到官道,两边金桂夹道,一朵朵米粒儿大的花儿绽放枝头,随着轻风拂过,一些坠到了行经的马车车顶,以及方芳伸摊开的手心上,一嗅就是扑鼻的桂花香。      “宝珠姐,果然是外头风景好你也出来看呐!”方芳兴奋喊道。      “……等等,这外面坐不下三个人。”尹奉抹汗。      方芳眨巴眨巴眼,认真比量了距离道:“挤一挤还是能挤得下的。”      正是这时,马车里面也闹了不小动静,薛宝珠咬牙切齿地喊停了马车,红着脸探了脑袋出来,“停车!”      随后露出衣袂一角的裴劭瞥见不远的茶寮指了去那处小憩。      尹奉看着主上那一脸餍足神情,都不忍心对上方芳好奇求问的面庞,将马车牵引到茶寮旁,走回去时便看到小掌柜看着茶,另两个看着她,只不过一个是好奇,另一个……眼神则要禽兽多了!      路边的小茶寮里人不多,来往的还有异乡口音的,说道起的都是京城前阵举行的厨艺大赛。      “那老韩头还是那么彪,这都已经有三届了罢,又叫他得了魁首,京城云集酒楼里头那人都简直了,挤都挤不进去。”      “哪年不是这样的景儿,老韩头钻研厨艺都走火入魔,直接住了酒楼里头,也算是当之无愧。再说了,凡是入的了十大名头里的,哪个不是有真本事的,酒楼食肆跟着沾光。”与麻子脸男子坐在一道的瘦小男子停下了筷箸,与他八卦,“不过那些厨子多是出自大酒楼,毕竟有能耐的都给笼络了,那劳什子的八宝楼却是从没听过,打南方来的,那丫头前次在东风台拆穿了个下毒的小太监,我还以为陛下要赏她个好名次。”      “参赛的厨子就是酒楼的掌柜,年纪都未及笄,听说长得可水灵。”   “水灵是水灵就是无父无母,还断了六亲,姑娘家家的,总归是不吉利。”   “……”      被议论的正主此时自动略过了那后面说她嫁不出去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对他们口中借此大火造势较有想法。她大可趁着厨艺大赛大热的机缘倒真是可以好好干上一场。      裴劭亦是从那处收回目光,稍掩,把弄着茶碗,以漫不经心地口吻道。“这一路慢些行,我带你去看几处地方。”      薛宝珠眨了眨眼。      “永安镇那边有方婶打理你尽可放心,何况只是多耽误几天的功夫。”      薛宝珠捧着茶碗点了点头应答下来,嘴角不由翘起愉悦弧度,这种被人知道心中所想且能安排的感受实在太好。      方芳大感惊奇,“咋宝珠姐啥都不说,裴大哥就都知道咧?”跟肚子里蛔虫一样!      “他们有特殊的沟通技巧,你还小不懂的。”尹奉只好替主子圆场道。      薛宝珠喝茶,可依旧被盯得不舒服,想到他在马车里的行径,热意又都回了脸上,“地方我自己看,你且回金陵去,那边不需要你交代么?”      “迟上几日无妨。”裴劭顿了顿又道,“合着金陵也没什么事了,不妨我与你一道回去,你可还收留我?”      薛宝珠看他慵懒散漫的模样,又见他并非颓唐,心中暗暗窃笑,想起她在将军府时与卫夫人曾说过鸡生蛋的故事,比的裴劭,一刀切了自然没有物尽其用值当。而临走前她就得了卫夫人的信儿,江宁织造的空缺会由裴劭顶上,只是事在风头要延缓再议,她估摸着圣上的旨意是要传到金陵去,如此也好,保管能给这人一个惊喜,遂只赶着人回金陵去。      “我那跑堂的人手够了。”薛宝珠瞟向他,轻飘飘道。      裴劭叫那一眼的风情酥麻了心口,嗓音低哑稍许,“我不要工钱。”要的是别个,他舔了舔唇又补道,“还送个尹奉。”      “主上,属下本来就签给小掌柜了,一月二两的工钱,属下跟小掌柜一块回永安镇去。”尹奉适时插嘴道。      “……那纸契在你们走的时候就被我给撕了。”薛宝珠呐呐。      裴劭眯起眼,就看尹奉一副庆幸神色从怀中摸了片刻摸出一张纸来,“没事没事,属下早料着了有这遭还另拓印了一份,还作数的!”      “早料着……”薛宝珠呵呵冷笑。      裴劭目光幽沉地从突然噤声的尹奉身上移开,落在薛宝珠身上时又更幽深几许,“那二两工钱不用客气,我说送就送了。”      “……”尹奉嘴唇蠕动,畏惧强权。      薛宝珠伸脚在那强权的鞋面上碾了几回撒了气儿喝完茶方重新回了马车上,后来再没有发出令方芳觉着奇怪的响声了。      一行人一路从京城南下,途经之地顺道考察一番,加上裴劭的指点,薛宝珠心中很快有了构想,心中涌起迫切回去的念头好将所想的实现。等到了荆州地界,薛宝珠再没管裴劭说的硬是将人赶回去,分道扬镳。      不过裴劭还真留了尹奉随她回去,自己孤身一人骑马回了金陵。      八月飞花踏尽,在那月圆之际到了裴府。      八月十五的团圆饭,连那如脸盆般圆的月饼都叫分了,门口的小厮进去通传,倒是一家子道得齐全。裴明远是让老夫人叫回来用团圆饭的,可之后老夫人只顾着裴昭和老四叫他一顿饭吃得憋屈极了,如今看到裴劭回来露了大大笑脸。      “回来就好,那事解决得可顺利,庞应龙那两面三刀的进了京我这一颗心就没踏实过。那证据你可呈上去了,圣上可是饶了我们裴家?”裴明远紧着一连串发问。      裴昭也是瞪大眼睛看,看裴劭完好无损的,便讨了乖巧道,“祖母宽心,大哥平安回来定是雨过天晴了!”      裴明德站在老夫人身旁亦是笑着搭言,“劭儿一向有本事,我早说了母亲不用忧心。”      “这哪儿来的脸,光站着说话不腰疼,出了什么事儿推劭儿去,要劭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开心了!”裴明远当即没好气地哼声道。      “二叔,我……我不是那意思,大哥,京城那边到底怎么说的?”裴昭怯懦问道。      裴劭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只有二叔裴明远始终记得他一路奔波拉着他进到里头去,他随着走,瞥见那些紧追身上的目光时忽而弯了嘴角,“裴家号称是金山银山不倒,这回能插手军火去,难保下一回不翻了天去,这是圣上亲口对我说的。如今散尽家财保全家无虞是否是庆幸了?”      众人等着裴劭回来却是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即便有想过那也都是存了侥幸的,尤其老夫人一听裴家败没了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叫裴昭扶着,趁着一丝清明大喊孽障,作孽,可作孽的是扶着她的那个,她喊的却是冲裴劭去的。      “你当真将裴家……交了出去?”裴明德紧追一步拉住了裴劭的胳膊,神情竟绷不住漏了一丝狰狞。      “当家牌子都交了还能有假,四叔,钱总比不得命。”裴劭目光与其相对,深深绕绕,透着说不出的幽冷。      裴明德下意识收紧了手,对上他那目光后又很快抽了回来,勉强作了镇定,“……你说得对。”      裴劭却没再管他,转头问裴明远道,“二叔,怎么不见我娘?”      “你娘从你上京后就去了感业寺住,日日为你祈福念经盼着你平安。看我,你回来这么大的事我都忘了叫人去通知……”      “我亲自去接。” 第105章 观音酥   感业寺在金陵近郊, 那处香烟缭绕,晚钟叩响,回荡在山林间,惊起鸟儿扑簌簌飞离。      裴劭见着裴林氏时她正在蒲团上诵经,听到动静撞着了面前的矮几, 一碟子的观音酥滚落在地,一颗滚到了来人脚旁。“劭儿!”      “孩儿不孝, 让母亲日夜为我挂心。”裴劭看着妇人两鬓掩映下的白发,眸中深涌。      裴林氏看到裴劭回来不忘合十感念菩萨恩德, 方才抓着裴劭细看, 见只是神色疲累未有伤处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昭那事可处理妥当了,你二叔在感业寺这边布了好多人手, 闹得人心惶惶的, 我总觉得要出事。”      “没事了,我这就接您回去。”裴劭安抚地拍了裴林氏的手背, 扶着她往外去。      夜风萧萧,明月高照。裴劭将人扶上了马车, 往裴府缓缓驶去, 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裴林氏一番追问, 他便拣着不甚要紧的与她解说, 让她既晓得了时局又不至于太过担心,果然,在妇人听到裴家败了时与他性命相权衡, 反而淡然了许多。      话落的功夫就到了裴府,裴劭与她一道入内,便听声音从旁传来道,“钱财总归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也万莫不平,如今一家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这些时日她诵经念佛感触不少,听劭儿说得云淡风轻,只怕实际未必如他所言轻巧,夫君在世时便说过裴家早晚躲不过这一日,但凡圣上有点念头,裴家就……      “母亲说的是,能如此全身而退也得亏了孩儿方才提过的女子。”裴劭淡笑道。      “那个……什么宝珠的?”裴林氏可谓是听劭儿说了一路这姑娘如何,此刻就是未见过却也觉得熟识得很。      “薛宝珠。”      裴林氏点头,如何察觉不到劭儿在提到那女子时的反常,那一丝笑容如春风拂面,哪还是原先那生人勿近的模样,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也不过如此,不禁笑道,“她就是你心上的姑娘?”      裴劭不做隐瞒地点头,这趟回来这事便要及早提上日程的。      裴林氏哪会看不出他那心思,让这稳若磐石的人这般着急的她倒是起了几分戏虐心思,“往后你可不是裴家的当家大少爷,人家可还会看得上你?”      “宝珠不是那样的女子。”裴劭皱眉,对母亲提出这般误解话语作势不满。      裴林氏佯怒,“我这不过打个比方你便这般维护,可是说不得了?”      “孩儿并非那意思……”裴劭本欲解释,但在看见裴林氏眼底的笑意时收住了话音,露了一丝无奈,“母亲……”      “好了,我也只是玩笑罢了。”裴林氏摆了摆手,两人已经快走到她的苑子,“那姑娘几次搭救你,于你是有莫大恩情的,你又如此看重,我怎会阻拦你二人。我娘家随嫁之物也有不少,虽比不得裴家风光,可届时做点小买卖养活是不成问题的。”      “那姑娘是汴城人士,家中父母可在,即使远嫁,咱们也该礼数周全了,我下月亲自去一趟你觉得如何?”      “母亲莫急,宝珠尚还有半年服孝期。”裴劭略有些哭笑不得道。      “服孝……她家谁去了?”      “宝珠父亲。”      “那她母亲……”裴林氏眉心微蹙。      “母亲在她小时候故去。”裴劭索性便将情况都说了个明白,“她家大伯做了上门女婿绝了往来,小叔……不提也罢,如今就带着弟弟妹妹过活,手底下有几间酒楼,小小年纪便十分的有担当。”      裴林氏随着他那话眉心越发蹙得紧了,无父无母还带有弟妹,若是无关,她定也会觉得小小年纪了不得,可欣赏是一回事真要入了门又是另外说了,到底是她不祥还是……      “这样的丧门星你都敢娶进家门,裴劭,你是嫌我老太婆命长,克不死是罢!说不准之所以裴家变故就是因为你与她牵扯连累倒霉的缘故!”一道严厉喝斥声自后方传来,一身福字团锦的老夫人叫丫鬟搀着走到了近前,鼻端还呼哧气儿,显然是动了怒了。      “祖母,您莫要胡搅蛮缠,裴家会有今日局面是裴昭之过,也是你将他给宠坏,推到那份上去的。”裴劭直挺着身子回道。      裴老夫人一生向来说一不二,哪里有被人这样顶撞过,还是自个的孙子辈,气得直抖,指了裴劭半天,“好啊,长能耐了,敢这般同我说话,裴家就是给毁了你手里头,裴昭再如何不对那也是你亲弟弟,他爹还是为你爹死的,你如今把他送去宗族那受惩,你可知那叔伯辈的早就对正系不满,岂不是要他活受罪!”      “裴昭犯了错,理应受家法。”裴劭看着依旧精神头极好的老妇人,心中低低叹了一声,要说性子,他其实是随了她的,裴家能有这偌大家业祖母当年功不可没,他明明是最像她的,却是最不受宠那个,可谓滑稽。      裴老夫人叫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憋了一口恶气,狠狠磨牙道,“我叫你赶紧将裴昭弄出来,要不是你自个盘了大权,又突然失踪,哪会发生这档子事,如今出了错儿了全怪到昭儿身上,这理儿我不应!我今儿就把话放这,你必须得将人给我带回来!”她奋力拄着龙头拐杖,在地上哚哚直响来威慑。      “恕难从命。”裴劭垂眸,复看向她时无悲无喜。“孙儿不是失踪,是捡回来一条命,至于那日如何泄得行踪,知情不过几人,这番裴昭进去说不定还能审出别个来,我总要为我身上的伤讨个说法的。”      “你……你什么意思?”裴老夫人听出他话里有话,瞪大眼看。      倒是旁边的裴林氏倏地抓紧了他的手,“什么知情的,那……那山匪绑了你难道与裴昭有关,他……”当初所受伤痛到现在都未痊愈,甚至在裴劭回来后,裴林氏仍担心有时一睁眼会是自己一场梦境,如今听说裴劭所言,竟是与裴昭扯了关系,怎叫她不心急想知道。      裴劭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带了些许安抚意味,“宗祠那说不得假话,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试问祖母,若您的孙儿有意谋害当家又该如何处置?”      裴老夫人直直与他对着,心底却是咯噔一下,她这孙儿虽不讨她喜欢,可从未编排过谎话,浑浊双眼暗色翻涌,被这般直下面子只看看蠕动了嘴唇,索性一闭眼装昏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随侍的丫鬟紧忙扶着,要扶着人回去枕霞苑。      裴劭觑着,弯了嘴角,“祖母年纪大确实受不得连日打击合该好好养着才是,程青,你带人送老夫人回去,请个大夫安置着,莫要走动劳损身子了。”      裴老夫人临了听到这话,就感觉身边的软丫鬟换了人,被人挟制着走,竟是要被囚禁,登时再装不下凶狠地瞪向裴劭:“你敢……!”      “这是孙儿的一片孝心,您一定会长命百岁。”裴劭随后又唤了一声程青,被点到名的壮硕年轻人颔首飞快将人送走。      裴明远来的时候正好擦肩而过,看到母亲不顾仪态地斥骂,那已经是难听得很了,看见他那是一块捎带骂了,但看不远站着的裴劭却恍若未闻的模样掩唇咳嗽一声走了过去。      “老夫人来为裴昭求情的?”裴明远方从宗祠回来,人是他亲自押过去的,只消一说缘由,那些叔伯自然不会饶过,到底是一家人,受了那厉害惩戒就够让他脱层皮的,算是抵了,往后与那裴明德远些,想必也翻不出浪花来。      “祖母年事高,找个大夫侍候。”      裴明远念着一想明白了那意思,不住点头,合该少掺和了清静。裴林氏猜到两人有事要谈,便让裴劭不再送了,自个进了院子。      “当真全没了?”裴明远呐呐。      “圣上准许留了这座宅子与一处庄子田地,等裴昭出来,若是安分,与祖母一道也够将养。”裴劭回道。他也要趁这日子好好盘点清算,免得交接出错,如今再看这座大宅,曾让他压抑喘不过气来的东西都将成为过去。      “那你呢?”裴明远知晓他早早作了打算将那些全都转到了母亲名下,裴昭那小崽子要是聪明的定会好好孝敬,如此也算了了,看他样子也是不打算再管。      “二叔在屏州那处的别院便让给我罢,我想将母亲安置在那,待我和宝珠成亲后再做打算。”      “你说……你要与哪个成亲?”裴明远冷不防听到这一重磅消息尤是反应不过来。      “二叔见过的,八宝楼的当家人,届时还要请二叔为我俩主婚。”裴劭眉眼蕴了笑意道。      “……她……怎会是她呢?”      当中缘由裴劭自不会与他细说,索性直白了道,“当时怕二叔觉得不妥干涉,方才对二叔说了谎,其实我早对她情根深重,此番处理过事情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去汴城。”      裴明远叫他那眼神瞧看的有些哑然,显然这大侄子是摸准了自己心性的,若那当口再儿女情长的他确实难保不做些什么,可叫人直接这么说出来就有些绷不住面子,声音低了稍许,“我是那么蛮狠不讲理的人?”      裴劭就那么站着与他对视,不带任何意味。      “咳——行罢,听说在京城也是靠了人家,你的眼光也不会差,要我主婚这事我应了。”裴明远自个找了个台阶下,也与他一道站在庭院中看。      这座宅院承载了裴家百年基业,始于此,兴于传承,最终还算是个好结果。      对于裴家起落,他这一直在外的没那么深的体会,倒是以前常听大哥神神叨叨裴家的命数。盛极必衰的道理他倒是晓得的,看裴劭后面都安排妥当了便没有插话。      这般瞧看着,他又陡然想起一桩,“当初是我毁了你与苏温的情缘,你不在时,还有苏家的人送信过来,想必还是对你……可你要娶薛宝珠这……”      “苏温是裴昭喜欢的人,二叔应该知晓,我从不与裴昭争。”是让,可他却不愿让裴昭知晓薛宝珠的存在,是一丁点都不能忍受的私欲占有…… 第106章 桃花泛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 薛宝珠回到永安镇的那日苏牧山亲自来道贺,并定了三日后在八宝楼设宴接风,还请了不少乡绅来,摆足了阵仗。加上从消息传回那日起,场面更是火热万分。      “小掌柜, 要不还是子阑来罢,你出去招呼人就是了。”方婶看薛宝珠窝在厨房里不出去, 忙是过来搬。      薛宝珠一点都不想去应付苏牧山他们,就把能说会道的段其峰和方婶推了出去, “你们俩且招呼着, 这顿便由我亲自来做, 不枉费走京城这遭。”      两人不得法子只得出去笑脸相迎。      即是一桌子,薛宝珠做的都是上的了台面的大菜, 鸡鸭鱼肉不可少, 还有几道别出心裁的,例如桃花泛, 源自鲁菜的海鲜锅巴,只不过所浇的芡汁儿里没有干贝、鱿鱼和海参, 而只是用了桃花盛开时节的春虾拆解出脆嫩的虾仁冰冻着。那时节冰雪初融阳光普照, 春虾生长迅速却少受腥气干扰, 味道格外新鲜。用虾脑煸出的嫣红油脂加上糖、醋、姜丝儿等调料熬成滚烫的浓汁, 当着食客的面儿刺啦啦挥洒在炸得酥香的散碎锅巴上,便成了桃花泛。      陈员外用手扇了扇,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 白雾升腾中酸溜溜的甜香蹿入鼻腔,勾得人食指大动。再往桌上看,焦黄的锅巴上慢慢溢了红汁,点染着粉红的虾仁,宛若妖娆桃花;芡汁浸润锅巴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又仿佛春日隐隐作响的春雷。“好一道艳丽鲜甜、有声有色的桃花泛!”      这可不单是讲究色香味形了,调动五官充分体验菜的精妙,简直是奇了。      苏牧山亦是满意点头,等薛宝珠盛上最后一道重头戏牡丹燕菜便招呼她坐下。要说如今换了个新知州,是个再耿正不阿的一人,一眼看穿了苏牧山的油滑投机,绩效公事上多紧箍他,倒是让这苏牧山不得不时刻绷着根弦不敢动旁的心思,做事也比以前正派了许多。      薛宝珠自然不好再回绝,倒酒宴客。席上还有王大虎,他如今还在衙门当差,不过受苏牧山重用,成了左膀右臂,可还是委实应付不来这场面,不过是因为八宝楼对外是他的名声被拉来作陪,故一上席便要了最烈的酒,索性先把自个灌醉了好及早撤了。      “虎子叔,你喝慢点。”薛宝珠看他那个喝法着实惊着,私底下让人备了解酒汤,不过还没等吩咐下去便听到方婶早早做了准备,她诧异片刻就又被苏牧山找了说话。      打从京城里回来,沿途做的计划便有了实施的空档。海鲜运输的那条线虽然也给了出去,可这一年多也给她攒的本儿都直逼几家八宝楼的收入,这一笔是她自己打理的,她将一部分抽出作为开设分店的本钱,交由段其峰去做。      眼看本城的三家越来越有起色,虽然也有波折,但总算都是经历过的,底下人也都有了经验,听说要开分店那也是高兴的,尤其是薛宝珠带出来的厨子,像赵子阑这种能在新店独当一面,年末自有一笔酒楼盈利的分红,那可是眼馋死人的。      而原本在汴城首屈一指的醉霄楼如今被贴上封条,转到了苏牧山手下,苏牧山同自己说的,便是这桩。合着压在他手里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赠与薛宝珠,苏牧山的算盘打得好,旁个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薛宝珠是面见过圣上,入了太后眼的,何况还有镇国夫人有意收做义女的消息,越发不敢小看这位的本事。      “苏大人这般热忱倒教我不好意思了,不过醉霄楼那处我本来也是有意的,照市场价开就是。”薛宝珠含笑婉拒道。      “噫,小掌柜替汴城挣了那么大个面子,这是本官的一番心意,就莫要拒绝了。”苏牧山打定主意要与薛宝珠扯上因果,自然是卯足了劲儿演戏。      薛宝珠又敬了一杯酒,忍着涌上来的恶心道,“民女知晓大人爱民如子,也是两袖清风的好官,怎可为我破例,一码归一码,晚些我带底下人亲自上府衙一趟详谈,今日便不谈了,好好喝酒才是。”      苏牧山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乎无力可也强求不得,便借着喝酒转了局面,不再执着这点。薛宝珠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实在不想与苏牧山扯上什么关系,这一顿下来,她自然酒也喝了不少,有些泛起迷糊。      等被方婶扶着回去歇下的时候,恍惚看到虎子叔在扯方婶的衣袖,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自个就昏睡过去了。      八宝楼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原本不打算在汴城开设分店,也因为醉霄楼关门的缘故并过来重改,挂了一致招牌,竟是一共有了七八家,合上外地的,短短两月近有十五家,新店都是由老店的人分出去再招新人,一批带一批,环环相扣上手极快,而叫薛宝珠觉得夸张的是她的徒子徒孙竟有那么多了。      秋风起,薛宝珠窝在房里捏着毛笔给裴劭写信,一壁看着来信傻傻乐着,这人在要来找自个的时候接到了圣旨,一下跃身成了皇商想来也是件很慌乱的事情,要处理的事也势必要多,所以薛宝珠也没埋怨他迟了两月。      “宝珠姐,裴大哥又来信了!”方芳拿着封信跑了进来,活像只欢快的百灵鸟。      薛宝珠看着来得频繁的信笺不由嘴角轻翘,拿过了瞧,只是方打开看了一眼就把方芳推了出去。      “男已羁冠,女当笄年,   温柔之容似玉,娇羞之貌如仙。   英威灿烂,绮态婵娟;素手雪净,粉颈花团……”      那分明就是一首小黄词儿!薛宝珠捏着那纸张满面绯红,咬牙挤出浪荡子三字,那前一封是一日前到的,这封估摸时辰却是在夜里,夜里……薛宝珠咬着笔杆子一张粉面艳如海棠色。在纸上大大写上不要脸三个大字,便想塞到那信封中,可临到做完她又将纸抽出来,红着面儿在后面又写了满满一大页。      与他想她,如出一辙。      ……      “那八宝楼的薛宝珠还真是奇了,这才不过短短两月,这八宝楼的名号可要遍布大江南北了去,若说后面没贵人扶持还真叫人不信!”穿着蓝布袍子的师爷站在苏牧山旁,直耍着折扇叩击在手心道。      苏牧山捏着豆子专心致志逗鸟,低低哼应了一声,却是没回头,“若是当初她肯收下醉霄楼,我现在也不用这么犯愁咯。”      谁也没料到当初从乡下来的丫头会有今日这般成就,要说起来就好像是使了什么妖术,每每被打压谷底,一眨眼便又站在了人前,且还站得高,跌破一众眼眶。小小年纪排上了十大名厨,与镇国将军府关系匪浅,酒楼生意越做越大,这么个小女娃儿让醉霄楼那老狐狸萧勇栽了,更别说往前追还有穆其闫。      “老爷,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您可知道,裴家又翻身了,原本借着庞应龙的案子裴家那是要完了啊,谁知道,谁知道皇上竟然没收了裴家家财后又将裴劭抬作了皇商,单单就是裴劭,与裴家无关,也就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那裴劭投靠了皇上,那往后……”李师爷拿了另一桩大事说,一壁留心老爷反应。      苏牧山将谷子一把按在了桌上,没了闲心喂鸟,脸色沉了下去,他原以为借着此回举报总能沾点好处,谁想竟是半点都没捞着,全叫太子那派系揽了过去,直接将他越过去了,他就是气愤追讨都没法去,更遑论那裴劭当了皇商这消息来戳心窝子。      正巧这时,苏温经过,看到苏牧山进了凉亭里行礼请安,神情郁郁。      苏牧山瞥见她那模样也是无可奈何了,他这女儿叫她娘亲给惯怀了,他费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却偏生一颗心挂在了那裴劭身上,若裴劭像裴昭那般好利用,他怎会拦着,可惜他这傻女儿不晓得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今时今日还生出怨怼来。当真是儿女债,生来讨债来的。      “咳咳——当初也算是你帮过薛宝珠,今个你把那套揽月明琉璃樽送去八宝楼。”苏牧山发了话道。      “是。”苏温不清楚父亲为何要如此讨好一个酒楼的掌柜,可还是乖巧应下了。她生性如此,从不敢忤逆父亲意愿,独独在裴劭一事上遵从心意却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她豁出矜持写的信传达到了,可那人却没来,这算不算回应?      “小姐,您身子不适还是莫要出去了,区区一个酒楼掌柜,哪用的着如此,奴婢代您送过去就是了。”琳琅看着小姐苍白面色在离开后当即说道。      苏温摇头,“正好,我也想去问问那位薛掌柜,殿内比试皇上遇袭那遭裴大哥可否有受伤……”      “裴劭他可好得很,一转眼撇干净裴家被皇上钦点做了皇商,近日正和婶娘合日子娶薛宝珠过门呢!”一袭黛色锦袍的裴昭闯入府中,不顾家丁阻拦便站在了苏温面前。      琳琅当下便挡在了自家小姐面前,可惜被来人一把挥开去。苏温的手就被他牢牢扣在手里,这般距离近了方才能闻到裴昭身上携着的浓重药味混着一丝血腥气。      “裴昭,你又是怎么了?”苏温想挣脱他的钳制,可奈何敌不过力气,看着这模样的裴昭有些发憷。“什么……过门?”      “你的裴大哥喜欢八宝楼的那丫头,他从始至终就没喜欢过你,只有你一个人执着那段情,而我呢,我为了你叫你父亲出卖,可悲的是我心里还想着你,我今日便带你去你父亲面前问问清楚,当日许诺该是兑现了!”      裴昭径直拽着苏温的手腕一路拖行到了苏牧山跟前,后者瞥见,当即暗瞟了眼跟来的家仆,可到底顾虑小姐安危只将人团团围住。      “裴昭你放肆,还不松开温儿!”苏牧山喝斥道,瞧向神情有些不大对劲的裴昭掩过了眼底厌恶。      “苏牧山,我问你,你当日说要将苏温许给我,若还能作数,我便抵消这笔恩仇。”裴昭念着他是苏温的父亲,咬牙切齿道。他在宗祠险些送了半条命,醒来是叫四叔给扇醒的,也是四叔告诉他庞应龙的案子苏牧山扮了个什么角色,而他偏生就是最蠢的那个!      苏温闻言双眸蕴了水光,不置信地瞪向父亲,“爹,你何时又拿我做了交易?”      苏牧山避过了苏温的视线,冲裴昭道,“本官何时答应过你这等无理要求,来人啊,还不快将小姐救下!”      裴昭当即将擒着手腕的手转到苏温细嫩的脖子上,“你们最好都别乱动。”话落他贴近了苏温的耳畔,“苏温,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舍不得你死。”      苏温叫他这副模样吓住,躲避他的亲近,身子止不住轻颤,“裴昭,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你想嫁给裴劭,可裴劭不爱你,他爱的是别人娶的也是别人,苏温你醒醒,只有我,只有我才是能给许你将来的人。”      “娶别人……”苏温被掐的出了眼泪,依稀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回想起的却是最初找过去时那人的矢口否认,那个小丫头……裴劭怎么会想要娶她呢,他们才多久,她爱了他多久,这一定是裴昭又在骗人。“你骗我,他不会的,他们之间还了救命恩情就没别的瓜葛了!”      随着她摇头,裴昭眸光翻涌得更是厉害,“我不管他们俩个,反正很快就会死做一对,下到地府去做一对野鬼鸳鸯。”      裴昭伸手替苏温抹眼泪,可怎么抹都抹不完,便抱着她急急道,“温儿,温儿,祖母已经合好了日子,我们回金陵就成亲。”      “你妄想!”苏牧山对这一幕简直忍不了,也是趁着裴昭分神让人上前制住,看着已经如同疯魔的人,直接下令扫了出去,且多派了人手防备。      苏牧山下了命令,回头看杵在原地叫侍女扶着默默垂泪的女儿,心里头堵得很,“把这事给我封严了,漏出半个字唯你们是问。”随后又冲琳琅喝道,“还不把小姐扶进去!”      琳琅被当头喝住抖了抖连忙扶着苏温进了苑子,一壁端了茶水给小姐压惊,“小姐您莫哭了,那裴昭真当是疯了,竟敢伤害小姐您!”      可苏温的眼泪依旧是止不住,这模样琳琅瞧了快有大半年了,小姐每每想到裴大少爷便是这副模样。本来就是一段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偏生苦难重重,最后还是那郎君变了心,直道那狠绝话。那什么……宝珠的,哪比得过小姐,真不知那位裴家大少爷是怎么了!      “那负心汉小姐就莫想了,老爷定能帮小姐寻一门好姻缘,定叫那人后悔了去!”琳琅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不是负心汉。”苏温噙着泪,却不忘替他辩解。那人其实早就言明了,在几年前甚至更早,只是自己一直不愿相信,他身边一直没有旁人,心中暗藏期冀,是否是因为苦衷为她预留了位置,却没想过会是这结果……      “小姐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是为他说话,照奴婢看,那薛宝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她贪图裴家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裴大少爷,你想想孤男孤女,裴大少爷又失忆过一阵,肯定是这样叫她占了机会!”琳琅满含不屑说道。      苏温神情动了动,又想起那日找过去之时,若非薛宝珠说没见过,她和裴劭又生生错过几日。于这点上她有怨的,更多的是嫉妒,嫉妒那个得到了裴劭温柔的薛宝珠。      “如今裴大少爷成了皇商,那薛宝珠更扒住不放了,小姐,那些原本都该是您的……”      “裴大哥要娶那女子,若是他们不能……成亲了呢?”苏温呐呐开口,想到了裴昭临走前那疯狂神色,以及对裴劭的不利言论,心思忧郁。      琳琅眼睛一亮,当即凑到小姐身旁出谋划策。      苏温怔怔看着琳琅,一双水眸满是惊骇,竟是要不认得自己婢女一般,瑟缩回身子,“你……你怎敢有这般恶毒心思!”      “小姐,奴婢是看不得您如此,也见不得裴大少爷叫那狐媚子迷惑,奴婢都是为了您呐!”琳琅噗通跪下忙是表明道。      苏温依旧瑟缩着身子,脑海中依旧回荡着琳琅方才那话,心中竟起了可怕念头。      若成亲的主角没了,这门亲便结不成了…… 第107章 终   酉时初, 府邸点了灯,亮亮幽幽,从裴府书房,乃至整个裴府,如今都空荡得可怕。家中仆从换了一批, 来来去去都是生面孔,都极懂规矩地侍候人, 整个府邸越发没了生气。而这书房原是裴劭所用,如今裴明德正坐在那书桌后, 猛地将桌上东西扫落, 神情说不出的阴暗抑郁。      “四爷, 您将二少爷提出来若是叫大少爷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是他四叔!”裴明德重重咬着四叔那两字, 转念想到裴劭近日所为, 当真是不留活路。那交出去的多半是他布了人手进去的,这么一来反而与裴劭断的干净, 折损最多的就成了他了。既是如此,就休怪他不留情面, “裴昭就是我放出去的一条疯狗, 将他们都咬死才好。”      他将裴昭从宗祠提出来, 并送他去汴城见苏温, 以苏牧山那只老狐狸的德行定然会将他扫地出门,而满怀仇怨的裴昭会如何做显而易见……      而此时被形容成疯狗的裴昭也正如裴明德所想,隐匿在暗巷中, 一双猩红眼眸紧紧凝视着八宝楼的方向,此时已经天光亮起,他也在此处蹲了两日,却一直未找到下手机会,裴劭将人护得很好,如此他愈发生恨。      他在宗祠被打得奄奄一息是四叔救了他,也是四叔给了盘缠让他先避避风头,却在半道上被人洗劫一空,落魄到了汴城还遭苏牧山翻脸,他只能幕天席地蜷缩在此处,在裴劭回来之后他的日子再没好过,不,是只要有裴劭存在,他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随着八宝楼支起木板开门营业,藏在暗处的人影稍稍显现片刻又匿了踪影,这是裴劭底下的人,如此保护可不印证了他对那乡下丫头的看重。      “裴劭,你毁了我所有的,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      “裴二少爷,你真的在这?”一名丫鬟低低的惊呼声响起,片刻就被裴昭捂住嘴巴拖入了巷子深处,布满血丝的眸子一看,认出她是白日跟在苏温身边的丫鬟,扼住她脖颈的另一手稍是松了些。      “是……温儿让你来找我的?”裴昭狐疑地看向她,目光中生了一丝警惕。      丫鬟捂着喉咙那处想咳嗽又被警告了一声,使劲憋着脸都红了才点头,她找裴昭确实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最后小姐猜到他有可能在这处。“咳,小姐想约裴二少爷您见一面。”      “你说……温儿要见我……”裴昭有些像太过失望后再不敢期许的模样,连带反应都有些迟缓。      琳琅见状,不着痕迹躲开了他些,可倏然被他抓握住的手腕被攥得生疼,连忙应是,“小姐,小姐就在前面茶楼,您随奴婢去即是。”心里快速盘算起,裴昭此刻疯疯癫癫的,她可得让人好好保护好小姐才行,可正是他变作如此模样,对小姐的计划愈发有利!      两人很快从那处阴暗角落离开,悄无声息。      八宝楼里,薛宝珠让人辟出了一块地方,搬了两张桌子并在一块,正围了一群五短身材的小萝卜头,里头年纪最大的属方芳了,最小的是宝琴,桌上摊开了一堆做菜用的小工具,都是小娃娃趁手用的还不会被伤到,包饺子捏包子,玩得不亦乐乎。      薛宝珠正将宝琴捏的小船儿放进盘子,下意识就往外面大街上扫了一眼,总觉得方才有人在看自个似的。      “漂亮姐姐你看我捏的小猪!”一身着绫罗绸缎的小公子举着手里的包子给薛宝珠瞧,他是后头来的,一看这边这么好玩当下丢开了带自个来的人跟一群小萝卜头们挤做一堆,衣裳上都是面粉了。      薛宝珠认不出这是谁家孩子,可看着那掺了胡萝卜汁儿揉出的面粉团子做了个大大猪鼻子都快在上头挂不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他脑袋,冲着他喊的都给了他一个桂花糕。      “李思追!”一道疾斥吼声响彻八宝楼,不过因为孩童戏耍,这咆哮声时常倒也不觉为怪,只当是哪个又惹着了自家大人要被教训。      薛宝珠顺着声源瞧去,却意外看见个熟人,一身沉蓝锦袍搭了件月牙白的半臂,此时扶着一名腹部高高隆起的妇人,不见初时的纨绔风流,显了体贴。      “司二公子,二夫人。”薛宝珠朝那二人颔首笑道。      正端菜的尹奉打瞧见人来,便一直留意着那一角。      司寇站在大厅内,看到暌违已久的少女此刻粉颊上沾了一些面粉,眉眼含笑,即便是在热闹喧哗之地,宛若一朵白莲安静而立,难掩风华。他凝视着眼前依稀浮现起最初时相遇的画面,好像也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只是那时的自己……太糟糕了。司寇晃神的功夫手便被旁边女子牵握住,回过神来回握住,“侄儿顽皮,惊扰薛姑娘了。”      薛宝珠看着像变了个人似的司寇,眨了眨眼,“司二公子客气了,要用饭么?”      司寇摇了摇头,旁边女子挺着孕肚牵过了小儿的手,“思追,将东西放下我们该回去了。”      那小孩儿却是起了玩闹性子说什么都不肯,薛宝珠便做主让他拿走,反正她做这些也是为了让宝琴热闹些,如今聚了超高人气也是意外。      “对了,司大哥呢?怎么好像回来一直没见过他?”薛宝珠在两人走前突然唤住问道。“他身体可还好?”      司寇顿住步子,背对的身影有一瞬僵硬,眸中暗涌,却在转过身时悉数敛去,“姑娘的药膳调理有效,大哥已经好很多,便带着庆平出去游山历水,姑娘恐怕……有一阵见不到了。”      薛宝珠愣愣点头,竟是出去游玩了,真是潇洒,如此她从京城带来的药膳岂不没用?不过也是好事,谁乐意没事喝那些个玩意,便冲司寇笑笑没作挽留,并非没看出司二夫人不喜待在此地。      司寇临出酒楼,又回头望了一眼,少女与孩童嬉闹,巧笑倩兮,十分美好。想起大哥临终前的话,终究还是瞒下了……      日子一晃过了白露,天气渐转凉,方婶见天井的那些花花草草长得好,便在八宝楼后院也折腾了起来,空置的地方点缀了一番,什么发财树,青棕叶……清晨起来叶片上都凝了露珠儿,看着便十分喜人。      薛宝珠趁着闲暇功夫去了一趟云雾山碰碰运气,都说云雾山的沙参功效好,是以未到季节都有那见钱眼开的去糟蹋,所以现在好品质的越发难寻。薛宝珠原来那两支她也不晓得来路,只是同一个买她干面的婆婆换的,后来听说了来头,便想着给干娘多备些去。      到了云雾山,薛宝珠却意外遇着了上回的老婆婆,老婆婆一个人住在山上的茅草屋,见着是薛宝珠听了来意后便把家里屯着的沙参都给了她,以此来换一年八宝楼给她送外食。      不要别个,就要薛宝珠做的干面,酱料得她自个调的。      薛宝珠当然没意见,再三谢了老婆婆后离开了云雾山,心道自个的运气真是好,婆婆喜欢吃干面所以将沙参给了她,她用沙参与干娘结识了,如今八宝楼在外设了分店生意蒸蒸日上,若是没有干爹的关照怕也是不行的。      好像冥冥之中被老天爷眷顾了一样,薛宝珠只觉得幸运之极,与裴劭亦是,否极泰来,想到那人薛宝珠怀里捧着那一布包,眯着眼像偷喝了蜜似的,她打算将这东西寄去京城后便去金陵一趟,酒楼的生意有段其峰和方婶顾她放心得很,她要去金陵开创新天地。      唔,开一家新酒楼,不知裴劭收到名帖会是何表情?      薛宝珠怀着窃笑一头扎进了八宝楼,不过片刻便察觉到不妥,怎么向来热闹的楼里这么安静,殊不知另一处却是热闹得很,几乎都围在了二楼的口子,似乎想瞧看些什么。方芳瞅见她回来紧忙上前报备,“宝珠姐,那苏家小姐来了,找你的,在二楼雅间等了好一会儿了。”      难怪……薛宝珠笑笑,将怀里的东西嘱托她收好,便先去了二楼见客。      清茶热气袅袅,虚化了女子面庞,在烟雾升腾中愈发显得空灵。      “苏小姐。”薛宝珠进了雅间,心中饶是意外她来寻自己。      苏温因为这一声唤险些惊掉了手里捧着的茶盅,一双美目含了惊吓,后似乎察觉自己这般不妥又作掩饰。      “是我失礼了。”薛宝珠没想到这苏小姐那么不经事儿的,她该叩门进来的。“苏小姐来寻我可是有事?”      苏温在丫鬟侍候拂去袖上沾到的茶水时便已经恢复如常,“薛姑娘不用一口一个苏小姐,唤我阿温就是了,我从金陵搬到此处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朋友,可我是把薛姑娘当朋友的。”      薛宝珠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跟情敌做朋友……她自个窘了窘后来才想起她当初在苏温面前似乎还提过跟裴劭不认识,想到如今的情形,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苏……苏温,大家都别客气姑娘来去了,也叫我宝珠就可以了。”薛宝珠这时候又有些埋怨起裴劭来,既是讲清楚的,怎还能让人痴缠十年不放,都是他的错!      苏温看她说完后咬唇的小表情,衬着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确实灵动万分,不知想到了什么胸口堵得愈发厉害,便一鼓作气了道,“宝珠,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带我去领略下合山的风景,听说那里的温泉也是极好,你能陪我一道去么?”      “顺道给我讲讲裴劭失忆时候的事可行?”      薛宝珠原先奇怪她一个大小姐泡温泉为何要拽上自己,可一听到这最后一句她顿时就想当自个没来过,“我……”      “我家小姐之前为了帮你翻案顶撞了老爷受了责罚的,如今小姐有心结交你是你的荣幸,你竟还支支吾吾,是看不上我们家小姐还是怎么的……”跟着苏温的小丫鬟当即就怒了,噼啪说道。    “琳琅!”苏温惯是好脾气地也忍不住红了脸喝斥,这等事拿来说着实羞着。   那琳琅不敢忤逆主子便噤了声,可神情依旧气鼓鼓地瞪着薛宝珠,仿佛是在骂她没良心。      薛宝珠见状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只道是要把事情交代一下,便离开了令她窒闷的雅间,说心里她是感激和怜惜那位苏小姐,可感情的事……      她重重叹了口气,想着陪完这遭下回躲着就是了,方才打起精神去到外头和苏温汇合,两人上了马车一块往合山行去。      合山在离郊外不远,薛宝珠也就偶尔带弟弟妹妹来游玩,真要让她讲解些个什么那是真半点不知道的,所幸苏温也不在意,两人一路上扯了养颜的话题聊,倒也没有太过尴尬,薛宝珠本身就有很多后世护肤的心得,而苏温是彻头彻尾的古人,互相学习指教收获倒也不少。      之后,苏温挽住了薛宝珠的胳膊往合山温泉处走,除了随身携带的婢女闲杂人等自是不好再入。合山温泉又称女泉,又甚是出名,薛宝珠还从没来过一次,怕闹了笑话便由着苏温牵引着走,只是走着了好一段儿都没见着温泉眼。      “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薛宝珠看着四周景色觉着有些不对劲道。      苏温脸上浮现愧疚,“我……我也不认路,该不是真走错了……琳琅,你去寻个人问。”      “是。”琳琅应声走了。      薛宝珠便同苏温在原地歇息,忽而听见步子,却见从假石后头冒出几名彪形大汉,让二人连说话的功夫都没直接手刀劈昏了带走。      琳琅安排妥当再找回来时便只看到地上自家小姐遗留下的一只耳坠,登时一个咯噔,“小姐——”她将整个院子翻过来找寻都找不到彻底慌了神,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苏牧山看着来人,再听到他所言,当即砸了茶盏在他身上,飞起的瓷器碎片割着年轻男子的面庞留下一道血痕。      “苏温既然没有回府,那我就不打扰了。”裴昭当即转身离开,心底慌乱万分。      苏牧山自然不会轻易放了人走,好端端的女儿说不见就不见了,那琳琅早早就受不住刑罚交代了,是她二人出的主意想趁着泡温泉害薛宝珠性命,只是没想到那致人心梗塞的药方准备好,回头就找不到那二人了,唯恐是落入了贼子手中。      听完那丫鬟说的,苏牧山是直接将人抽得奄奄一息,心中是又恼又恨,若非是裴昭挑唆,他女儿又叫那裴劭迷了心窍,如何会行出这等糊涂事!      他命人将裴昭捆了起来,再下令在全城低调搜索,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镇国将军的干女儿,两个哪个都不能在他自己的地界里出事。      入夜,城中派遣出城的衙役愈发多了,听说是苏大老爷的宝贝让一群山匪给劫走了,这大肆搜查为的就是追回那宝贝。城里的老百姓都好奇那是个什么宝贝,只不过是半点都打听不出来。      城南八宝楼也是灯火通明,方婶来回踱着步子,从白日里跑来一人同尹奉说小掌柜被人掳走,这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尹奉不见身影,也没任何消息传来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这事还是得瞒着,要传出去,小掌柜的闺誉可就毁了,故此旁个也不晓得她在急什么,知晓的早早都出去寻人了。      而此时搅得满城风雨的急坏了一帮人的二人正被捆坐在一辆疾行的马车上,眼睛上覆着黑布,只能感受身下传来的颠簸。      “苏……苏温?”薛宝珠醒来后便感觉到身边一团柔软,因看不见便试探着喊道,她依稀记得两人一块倒下的,这情形该是两人一块被绑架了罢?      “唔……”苏温微弱的哼声响起,给了回应。      之后便是一阵悉索声音,两人是被绑在一块,一下便触碰到了手,薛宝珠一下抓着,问道,“你没事罢?”      “我……我没事。”随着马车一个颠簸,苏温的手滑了出来,紧紧攥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宝珠听到她没事暗暗松了口气,脖子上的那点痛也尚可忍受,“我们应该是遭人绑了,不知道绑我们的是什么人。”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去的是哪儿,薛宝珠的脑海里却是活络转开,她知道裴劭在她身边估摸是安排了人手保护的,此刻灌入的风寒凉得很,与白日里完全是两种,以及这般寂静便推测已经到了晚上。      “看来是早早盯上我们的。”不然不可能避过裴劭的耳目。“大白日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劫人,真当是没有王法了么!”      蒙着眼的苏温紧紧咬住了嘴唇,若不是她让人事先……真是应了自作自受了。她凄凄倚靠在马车里,最初的冲动过后,想到差一点就谋害了身旁这人,此刻心中万分复杂,也涌起后怕来。      薛宝珠听到隐隐的啜泣声,便猜到是那位大小姐受不住惊吓和委屈,忙是宽慰她道,“你莫怕,你爹是汴城的县太爷,晓得你不见了一定着急寻你,我……我那边的人恐怕也在寻我,一定能将我们救出去的。”      马车突然吱嘎一声拖了长音停了下来,薛宝珠和苏温控制不住惯性向前跌去撞在了马车内壁上。      薛宝珠稳住自己身子还顺便帮扶了苏温一把,听着外头突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便猛地叩着马车内壁敲得咚咚响,“有人么,来人啊!”      “吵什么吵,吃个饭还不安生!”有道声音在外头响起,随即便是什么东西被塞到了手上,伴着咚的一声。      薛宝珠捏着,一下便摸出这是自个家做的干面,被用作贼子的干粮她有些心痛,可还是强作笑颜,“绑匪大哥,您看你把我们绑着要怎么吃,而且你们绑我们是为钱罢,我去封信就是了,何必弄得这般波折。”      “哼,八宝楼的当家果然阔气。”那人哼笑道。      薛宝珠心里一个咯噔,晓得自个是当家不是掌柜的,这绑匪真是冲自己来的,是先前那神秘幕后之人……“做这种买卖总归是吃力不讨好,何况马车上还有一位县太爷的千金,你们也是挣个钱花,我出五千两,你们放了我们如何?”      “五千两,二位不止这身价罢?”外面又多了一道声音,只是听上去要油滑许多,让人不适。      “一万两,一万两你们可愿放了,有了钱,你们大可不必为他人卖命。”薛宝珠咬牙道。      苏温蜷缩在一角,早早因为薛宝珠叫来了人吓着,听着她与他们谈价,生出希冀。      “一万两啊……可真叫人心动……”      “心动个屁,吃你的!”最早那道声音直接截断将干面直接塞到薛宝珠嘴里,堵住了她的话,直把后者呛得不行。      大抵是看她咳嗽太过厉害,又提了水壶猛灌,薛宝珠几乎被泼着灌了不少缓过了劲儿,根本不知自己被绑着,蒙着眼,又湿了衣襟勾勒线条,胸脯剧烈起伏的模样是如何诱人。      “嘿,真带感……我来喂这小娘子……”伴着几许猥琐笑意,便听到苏温大喊着不要,几乎不用看都能想到那人想做什么。      薛宝珠如何也不能让苏温遭贼手,紧忙道,“你们即是带我们回去复命,路上出了什么事总不好交代,你既说我俩的命值钱,总不想买卖一场空罢!”      话落,果然就听见那登徒子哎哟了一声后没了响动。      薛宝珠鼓着一口气,“反正你们人多,我们也逃不掉,吃饭这样太过难受,这样你把我和她的手捆在一起,能让我们腾出手来吃饭可行?”      随着话落,薛宝珠便察觉到手腕上有松动,心底暗吁了口气,她在腰带上藏了一根软鞭子,是上京城前找师傅特意做的,直到回来才取,试用过后十分趁手好用,收放好力道便能随自己心意,这遭正好能派上用场。      然还不是好时机,她便透过黑布的下线看到苏温抬起空的手往上去,下意识就觉得不好,想也没想就挡在了苏温身前,伴着一声叫大哥的惊呼,薛宝珠只感觉后背如被割开般火辣辣的疼,而那角度正是冲着苏温的眼睛去的。      “宝珠——”      ***      薛宝珠是整个后背被划开疼昏过去的,等再醒来就听到苏温在哭,还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只觉得后背清凉的但钻心疼,头也昏沉沉的,没甚好气地吐了词儿,“别嚎,还没死呢。”      苏温听到她说话依旧止不住抽泣,“你……你醒了,他们不给你看大夫,只说用了金疮药,你……你还好么,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薛宝珠也很无语,可她又不能说什么,苏温一个大家闺秀自然不晓得看到绑匪脸会被灭口这道理,怨也是无力的,可她好像听到什么温泉,什么害人的,只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外面热么?”      “有点热……热的。”苏温不明所以地嗫喏回答。      那就是白天了,可能是午后,薛宝珠只能靠这个分辨白天黑夜过去多久,这伤口这么弄着肯定是发炎了,她这辛辛苦苦各种抹的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啊,估摸得有好长一条,裴劭以后亲起来不舒服咋办……临昏过去前她依旧胡乱想到。      金陵屏州,裴劭正将人遣散了在厨房里做面食,旁的不会,那一碗薛宝珠每回等他回去的豆角焖面他最是想念。      通过做面,就好像她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劭儿,你做的……酱油面?”裴林氏进来的时候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道。      “……”裴劭沉默。      裴林氏瞅着儿子那模样,便晓得自己说错话,可看着那一碗一言难尽的面,于是还是很愉快地将这话题掠过了,“你不是说要去汴城么,何时动身,可需要我一同去?”      “大概就这两日了,我领她回来见您。”      “也好。”裴林氏含笑点头。“我一点都不想吃酱油面,想吃儿媳妇做的。”      “……”   正这时,门口突然闯了人进来,风尘仆仆的尹奉跪在裴劭面前,“属下失职,小掌柜在几日前遭人掳走,到现在……尚未寻到。”他安排了人继续搜寻,自己便先一步来金陵报信。      “劭儿……”裴林氏晕了晕眼,自是知道裴劭将她保护的用意,却没想到出错在那姑娘身上,“可是你那四叔……”      “尚还不知,只不过似乎还与苏家千金有干系。”尹奉与裴劭细说了详情,为的就是判断薛宝珠如今到底会在何处。      “母亲,我出去一趟,你且安心,我……定会将人平安带回来。”裴劭平和眼眸顷刻间凝聚浓烈暗色,翻涌着凶悍情绪,是对着急神色的裴林氏说的亦是对自己说,随即带着尹奉快步踏出了屏州别院。      十日,整整十日,半点消息都没有,汴城苏家,八宝楼,金陵屏州裴府,裴明远等都在搜寻薛宝珠的下落。可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着。      十日后,裴明德登门造访。      “啧啧,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裴明德正立在他面前,打量着裴劭眼下这副模样,下巴青茬,显是憔悴,“托那位小掌柜的福,你这最后的杀招不够狠,你看,你看看,二哥说教得对,你就是太重清了。”      “不然早该将裴昭扔进大牢里,哪会让我有机会利用。”      “她人在哪?”裴劭盯着他,压抑着怒意的嗓音低沉而冰冷。      “何须为了一个外人弄成这副模样,今日你我叔侄难得见一面,也该好好叙叙旧不是。”裴明德笑眯眯地看着他,笑意却不达眼底,想到前一段时日险些被这人断尽他所有后路,如今再看着他的落魄样实在是痛快之极。      裴劭却是不愿与他说,宝珠儿还没找到,他没那个时间浪费。正是擦肩之际,余光见着一抹玉白,便叫那人攥在了手心里,垂下一块花好月圆的玉佩。      “如此,可与我好好谈了吗?”      裴劭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一瞬就将玉佩攥在了手心中,“四叔想谈什么?”      “裴家遭皇上忌惮,盛极必衰是一定的,但你却有这本事保全了裴家的风光,不得不说裴昭真是哪怕连半点都及不上你,却还做着当家美梦,实在可笑。”裴明德自己说着就笑了起来,尽是嗤讽之意。      裴劭摩挲着掌心里的玉佩不语。      “可我不信你当真没有留有后手,不,是依照大哥的性子,定然是有后路。你予出去的那些里可不包括珍宝楼,或者说还有更多,譬如裴氏藏宝……”      “四叔是在说笑?”裴劭闻言抬眸,冷峻神情中携了愠怒,“单是这话传出去便是欺君之罪,珍宝楼并非是裴氏所有不在名列有何奇怪,四叔借此发散未免想太多了罢!”      “是归那八宝楼的小丫头。”裴明德了然笑了,神情却是一寸寸冷了下来,耐心锐减,“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你也休想糊弄我,那丫头现在在我手上,你若是不想她有事,最好乖乖把握想要的给我,我予你五日期限,五日后,你那心上人香消玉殒了可就怪不得我。”      裴劭的身子因他最后一句僵硬一瞬,倏然攥紧了玉佩背到身后,复抬眸时眸中一片冷彻,“当初你可是也用这法子逼得三叔就范……害我父亲车队出事,若非三叔最后赶到只怕真要叫你得逞,可怜裴昭失去双亲还要叫你蒙骗利用,他那样敬你爱你,你于心何忍?”      “那是他蠢。”裴明德面对裴劭,两人早已互相明了,便也不在意那表面功夫,“跟他爹一样,哄个两句便找不着北,还只顾那儿女情长。我将人领出来,他开口便提要去汴城找那苏温,我送他去,予以盘缠,再在半道让人抢了,他身文分文又饱受磨难,到了汴城地界不为苏牧山接受,最终可不还是恨到你头上。”      “你那宝贝心上人就在汴城,临行我便提点过一二,这般合心意的傻子真是不好找了。”裴明德想起便勾起嘲弄笑意,视线放在了裴劭身上,“不过这话你就是捅到了他面前说,他也不会信你,只当你是为你父亲开脱,他恨你,不过这点上,他又不像他父亲,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不会亏待我的好侄儿的。”      裴明德哈哈大笑着离去,仿佛多年以来的野心都已达成似的痛快。不,是很快就要达成了,他一直觊觎的,而非作为依附的存在……      秋风起,撩动裴劭衣袂,那人站着一动未动,突然一团黑影被团着滚到了他脚边。      “裴昭,你可听到了?”裴劭的声音无悲无喜,仿佛与之前着急寻找薛宝珠的那人分离开来,沉静得可怕。      “唔唔……呜呜呜……”被塞了布团无法说话的裴昭模样狼狈,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此刻瞪得仿佛要吃人般,怨毒地看向裴明德离开的方向,口中不停呜咽,像是质问。      “祖父在世时就说过,四叔性子凉薄,怕是个没心的,所以裴家所有事务都是由父亲与三叔全权执掌,也更造就了四叔偏执,裴家没有财富能填饱他的野心,如今宝珠和苏温都在他手上,宝珠于他是威胁我的筹码,而苏温未必能受到好待遇,你可后悔?”      裴昭听到苏温的名字颤动了一下,被堵着的嘴发不出话音,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力气瘫软在地上,任一行懊悔的眼泪缓缓淌下。      裴劭眼神示意尹奉取了他嘴里的布团,一道沙哑含着怨毒的嗓音切切响起,“我要杀了他,放开我,让我去杀了他!”      裴昭开始疯狂地扭动,在地上仿佛能磨蹭开捆绑的麻绳,却也只是徒添新伤罢了。可眼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裴明德还没走远,他要杀了他报仇!      “你杀不了他。”裴劭顺着他的目光凝向门口,那里早没有裴明德的身影,那一瞬目光幽远至深沉可怕,“先救人。”      挣动的裴昭听到这话倏然停了下来,迟缓了道,“……如何救?”      裴劭瞟向他,“还像以前那样。”      ***      约定的五日期限很快就到,裴明德老神在在地等在聚贤茶庄,整座楼都将他包了下来,四周也遍布了他的手下,当然最重要的是筹码被安置在十分安全的地方,如此,裴劭就算有再多花样也是不敢试。      这都多亏了他的好侄儿。      “昭儿,你可怪我绑了苏温?这只是暂时的,等裴劭交出我要的东西,四叔不会忘了你的好。定叫你堂堂正正地站在苏牧山面前,让他将女儿许给你。”      裴昭站在裴明德身侧,脸上尤挂着青青紫紫的淤痕,听到这话露出巨大喜色,“谢四叔!”      裴明德点了点头,对于给点小甜头就能得到他满心拥戴这等事十分擅长,看着从苏牧山那逃出来还慌忙求自己帮忙找苏温的傻侄儿,心底摇了摇头,甚是把控人心的自得。      不多时,按照约定时日,裴劭当真只领了尹奉前来,不过裴明德也未放松警惕,对于此人心计深有体会,能约在此处交易自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裴劭入内后,先是环视四周,最后才落在裴明德的身上,“人呢?”      “自然是在很安全的地方。”裴明德笑道。      裴劭拧眉,狡兔三窟,裴明德算得上是翘楚,每每有点头绪便转移地方,整个屏州那么大,要翻过来找人已属不易,何况被转移来去。“四叔这般就没有诚意了。”      裴明德却是直直盯着尹奉怀抱的匣子,认定里面是自己想要的,目光中透出热切,“你只消把东西给我,我就将人放了,如何没有诚意。”      “四叔可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君子,我总要防着点的,若她少一根头发丝儿这里头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给。”裴劭的手搭在了匣子上,轻轻叩了两记,不知何材质的,竟发出沉重的闷响,外面带着一把小锁,钥匙显然是在裴劭手中,即便抢了也无用。      裴明德脸上露出不悦,却不得不妥协,人他当然亦是安排在此处,两个弱女子于他来说何用,也正是晓得薛宝珠对裴劭的重要,在得知手下竟然将人伤了后亦是大怒惩治了二人,裴劭会提出这等要求并不意外,他拍了拍掌,两丈宽的屏障叫人搬开,露出后面的精巧密室,二人就被那般绑着站在了他眼前,可隔着密室的门墙触碰不到。      裴劭近乎贪婪地凝着薛宝珠晕粉的脸颊,便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上绽出笑意,红唇启阖,传出虚弱的声音。“我没事。”      “裴大哥……救我。”苏温再次抑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她自小养在深闺何时受过这种罪,见着裴劭一瞬的委屈悉数爆发,亦是满心欢喜。      裴明德身旁的一道影子动了动,却是很快,又停住了。      “人你已经看到了,现在把东西给我,这地方你们且留着慢慢叙旧。”裴明德嘴角勾起歪斜笑意,并不愿意看他们腻腻乎乎。      裴劭的手扶住匣子,迟疑着便要给出去。      裴明德却突然唤了一声慢着,“谁知道里头有没有诈,你自己打开,亲自拿来与我。”      “好。”裴劭定定瞧他,将匣子内的纸契与玉珏取出,一步步朝裴明德走去。      裴明德热切盯着,当真是他所想那般,眸中印出狂热伸出了手,变故便是在那一刻发生的,裴明远带着人迅速将裴明德的人控制住,连带裴明德插在暗处的棋子,悉数被擒一块丢进了厅堂内。      “老四你他妈找死!”裴明远那火爆性子直接对着裴明德就是一拳揍了过去,而裴明德根本连纸契的边缘都没碰到就眼睁睁看着裴劭将东西重新收了回去,当即爆突出眼睛要去抢夺,被裴明远横插一杠直接揽过去两人打了起来。      裴明德哪会是裴明远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落了下风,不知挨了多少拳头直到被打趴下制住仍是不甘心地向着匣子在的方向。      裴明远看得气急,又是重重一拳,“那根本就不是裴家的财宝,大哥也根本没给劭儿留下什么,那些是劭儿自个挣的,不过是给安家糊口用的,里头还有你和母亲的一份,你他妈到底是疯个什么劲儿!”      “不,我没疯,裴劭是跟大哥一样自己留了,你是大哥走狗,当然帮着说话——”裴明德的话戛然而止在裴明远挥拳下,嘴角鲜血顺延而下。他狠狠吐了口唾沫,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裴劭,我果然不该小看你,还以为你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看来你当真是不顾里面两人的死活了。”      “什么意思?”裴劭看着他神色隐匿的癫狂,当即觉出一丝不妥。      “里面我让人安置了炸药,只要我一死,那暗道里便有我布下的人手牵动引线,不妨大家一块玩玩哈哈哈……”裴明德仰头哈哈大笑,既然这辈子都得不到,那就不如一起都毁了去,“有你们陪葬,我也死的值了!”      裴明德瞪大虎目,看着被拎着的人此刻癫狂笑着,真是无法理解亲弟弟的想法……      只是须臾,裴劭便作了定夺。“二叔,你带着人先撤。”      裴明远想也不想,呼哧着吼道:“要走也是你走,万一是这老小子糊弄咱们,劳资不弄死他也打他个半残!”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裴明德双目有些涣散,整个人呈现巨大的亢奋,紧紧盯着裴劭,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最讨厌的大哥,舔了舔嘴角鲜血,虚弱说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让他们都滚,把东西留下,兴许我会好心留你一命。”      关着薛宝珠和苏温那处埋了大量炸药,他就没打算让裴劭活着走出去,今日只要他得到了裴氏的财宝怎能留下裴劭这么大的隐患。密道那待命的人,只要听到他吹响哨音便会将此处引爆,到时候……   咔哒,锁匙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裴昭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密室前将人拉了出来。“快走——”   伴着他急切喊声,薛宝珠落入一个熟悉怀抱,那人似乎要伸手去拉什么人,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两人一起倒退出门口,便听到裴昭嘶吼着将裴明德拖入了密室中,手中的匕首凶狠地捅着。      薛宝珠眼前被一双大掌蒙住,只听到一声尖锐哨音,随后整个人似乎被人抱着急速飞奔,伴着身后轰轰响起的炸裂声,随之而来的热浪几乎将人掀翻在地。      裴劭一个扑倒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直直轰鸣声消失,整个茶庄被夷为平地,而里面的人……也不复存在。      薛宝珠忙是从裴劭身底下爬了出来,紧张得看向阖着眼的人,“裴劭,裴劭,你别吓我!”      “咳咳——你再推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完。”裴劭睁开眼,耳畔依然轰鸣。      薛宝珠紧紧凝着他,眼眶迅速红了一圈,将人紧紧抱住,呜呜哭了起来,饶是她有再强大的内心,也不敢承受失去他独自一人的痛苦。      裴劭环住她,从她身后瞥见尹奉身旁缓缓爬起的苏温,顺着她怔怔瞧看的方向,落在了那堆废墟上,裴昭最后甩开了自己的手是他的决定……      两月后,屏州百姓依然对此前那场巨大爆炸心有余悸,但凡路过的都遭了牵连,听说当时在聚贤茶庄里面的都炸得血肉模糊了,是一点儿都没留下。可事情到底是如何起的,聚贤茶庄对外是三缄其口,无法探知真相的百姓只好发散想象,说江湖恩怨的有,还有官家情杀的也有,总之是越传越离谱。      而从那处捡回一条命的薛宝珠因为后背的伤处开裂昏过去,待醒过来已经是在屏州别院,未来婆婆细心看护,那点愁媳妇见公婆的慌张很快湮灭于无,反而在裴林氏过分关爱下圆润了一圈。      薛宝珠看着每日陪着自己养伤晒太阳看书的俊美男子,尤是觉得不真实,可后背隐隐作痛的伤处又提醒自己发生过什么,养在屏州别院的日子是悠闲的,也是百无聊赖,薛宝珠说不出她在不得劲些什么,只想着兴许是伤了的缘故。      “宝珠儿……”裴劭进了书房,轻轻亲吻了一记躺在某人专属贵妃榻上的女子,于耳畔落下话道。“我同母亲说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回永安镇。”      薛宝珠脸上盖着的书册滑落,扑闪的乌眸正正对上一片蕴了笑意的深邃。她眨了眨眼,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我这就去收拾。”说完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裴劭摸着被亲过的侧脸杵在原地,缓缓展开笑颜。这丫头的心思何其好猜,母亲真心待她,喜爱她,是怕母亲少了陪伴故此一直不提……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风霜里红意俏,图得是过年的喜庆热闹。薛宝珠和裴劭抵达永安镇时却另一则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止步了行程。      汴城县令苏牧山之女苏温突然想不开入了清月庵出家为尼,苏牧山震怒之下与其断绝父女关系,这可足够叫汴城轰动的了。      薛宝珠看了一眼裴劭,乌眸闪闪。后者牵了马车与她一道去了清月庵。      庵门前落了雪,两个年级尚小的在门口扫雪,听到薛宝珠要找苏温便引了去,裴劭便候在外面等。      等薛宝珠再见到苏温,她已经□□乌帽,帽檐下露出一点圆弧不见乌黑秀发。后者看到薛宝珠亦是搅了内心平静,露出复杂神情,最终垂眸掩下。      “薛施主不用如此眼光看我,我来此处是为了给自己赎罪。”      薛宝珠张了张口,最终吐露的是“我知道”三个字,在到屏州被关起来养伤的日子里,她就已经想到了,苏温的忐忑与愧疚,浑浑噩噩中的忏悔之音……她替她保全了眼睛,算是还清了当日恩情,裴劭与她都不欠她了。      “你……大可不必……”      苏温咬了咬唇摇头,朝她合十释然而笑,“亦是为裴昭求个好轮回罢了。”      薛宝珠想到那个对她痴狂的人最后的结果,少年已有悔改,可时不待,竟是轰烈抉择。想到路上裴劭提起裴昭与苏温的过往,薛宝珠终归有些哑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出了庵庙,外面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不断往下落,织成了天幕雪帘,裴劭便站在那一树盛开的梅花下。      男子俊美如斯,肩头落了殷红花瓣衬得容颜灼灼,只一眼对视,便叫人沉溺其中。      “赏不了桃花,倒是一起赏了梅花。”      “人比花娇,看人就好。”裴劭笑着应答。      ***      时年春娇,桃花开,十里红妆。      张贴着喜字,挂了红绸的闺房中女子一袭嫣红的嫁衣坐在铜镜前,凤冠上金色的流苏垂下盖住了她半边羞涩的脸颊,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在其身后为她梳发的宋玉致将最后一支花簪插在了发髻上,脸上掩不住的喜气。“只能说是裴当家的眼光好,瞧瞧这送来的嫁衣首饰,配上妹妹的花容月貌,可真是美得连我等都移不开眼了!”      “可不是,那裴劭能娶到宝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莫大娘在一旁气直得应和,随后目光落在了一身红装的薛宝珠身上,那情绪渐渐叫不舍取代,裴劭与薛宝珠的事儿,青彦在两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同自己说清楚了,都是误会一场。看那俩小人儿在京城里如胶似漆的她也有些猜到,如今终于看她二人修成正果她也是高兴,高兴得很!      “这是大娘给你准备的陪嫁物,往后要是他敢让你受了委屈,大娘头一个不饶了他!”莫大娘快速地抹了下眼,眼角微微泛红。      薛宝珠看着占了房间不少地方的几个大箱子,比自个准备得还好,可谓是用心的。她抓了莫大娘的手,“莫奶奶,我会时常去京城看您的。”      莫大娘点头,“大喜的日子不哭,不哭,行了,时辰到了出去罢。”      原本是由喜婆搀扶出门的仪式改成了薛宝珠牵了弟妹的手,宝林今年八岁应乡试得了秀才,比莫青彦还要早上两年,此时小小年纪已有一番气度,明明是从文的料子,还又特意去学武,此时执着姐姐的手照顾得宜,等到了裴劭面前才露出鲜少的孩子气,“你要是敢再让我姐受半点委屈,我就带我姐走,反正我们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      另一侧的小宝琴眨着和薛宝珠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劭,哥哥说姐姐要被裘哥哥抢走了,抢走是什么,可以吃么?      “……我舍不得。”裴劭看着矮了自己几头的薛宝霖,嘴角莞尔,复又启阖说了一句。      薛宝珠在红盖底下听到亦是牵动了嘴角,大掌相执,两心相知。      ——我愿守你一世安稳无忧,同你白头偕老,伴生同死,永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花烛夜,红烛泪两行。 艳红的纱幔轻轻摇动,勾了一室旖旎。薛宝珠一身喜服半挂在身上,如墨乌丝铺摊在床上,神情娇羞万分。 “夫人,可否告知下,这是何用?”裴劭不知何时取了一样物件呈在了她眼前,正是情意迷乱时,薛宝珠因着寒凉忍着娇羞睁开眼看向却叫那物件惊得陡然睁大了眼眸。 “这……是抽坏人的……”薛宝珠眼角微微红着,红唇水润,轻轻咬合着挤出词儿道。 裴劭早知这鞭子来历,便将那鞭子弯曲执在手中,沿着那傲挺双峰之间缓缓下滑,眼眸随之愈发暗沉,“……可我倒是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用法。” 那冰凉的触感刺激的肌肤起了阵阵颤栗,几乎让她轻颤出声,咬住了牙关才没让场面变得愈发□□…… “你……别碰那里……啊……”薛宝珠娇羞地将脸埋进红锻锦被中,因那人在身上肆意妄为而起的愉悦感娇羞万分。 裴劭几乎是痴迷地看着那具泛着羞红的柔美胴体,指尖拂过,停留在一处,草木芳丽,云水容裔,夜沉,眸色更沉,俯身而下,缓慢而凶悍地挺身进入。那突如其来的疼痛顿时叫薛宝珠忍不住叫了出声,身子也不住瑟缩躲去,却被那人紧紧禁锢住。 “宝珠儿别怕,很快就不疼了。”裴劭亲吻她眼角溢出的泪,一边忍着下面肿胀,那狭小温暖的一处简直快要了他命了,此刻却不得不停下来耐心安抚小人儿。 “……”薛宝珠觉得自己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句,男人在床上……说的都是鬼话…… 只是还来不及,便叫裴劭四下点火的手分了注意,大抵是察觉了她细腰处的敏感,尽是挑着那处轻揉慢弄,直叫她软了身子任他妄为。 随着细密落下的亲吻,裴劭将人翻身过来,近乎虔诚地亲吻那道疤痕…… 细密的颤栗伴着情潮席卷,薛宝珠整个人便这样被翻了过去,连接那处惹起的快意和后背的酥麻都叫她识海昏沉一片,仿佛在一叶孤舟在海上浮沉,蕴着巨大欢愉。 “叫我的名。”男子隐忍的声音伏在她肩头,随着律动呼吸喷薄在白皙颈项,伴着细微的啃咬,留下属于他的烙印。 “啊……裴劭,阿劭……” 夜长,春宵漫漫。 (全文完) ●━━━━━━━━━━━━━━━━━━━━━━━━━━━● 本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