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巫色涩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一科举辅导师! 作者:腿毛略粗 ================ 第1章 宋问其人 宋问。 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 为了实现耳根清静的终生夙愿,被她亲妈赶去应考公务员。 不慎中第。 面试体检政审全部审核完毕,正准备提包上任,又不慎车祸。 终生夙愿,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实现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动锁定模式。 等她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人。所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这样一位出口可成诗,低眉可吟赋, 她娘亲带着她,住在一个画风与她们格格不入的小乡村里。 五年后,宋问成功五岁了。 那日,她娘亲给她换了身衣服,便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出门。 她们路过一片芦苇塘。 宋问偏头望去。 芦苇被风压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层层铺去。 芦苇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条小溪流。 宋问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饿了吗?”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当然是饿了。 只是时间过去太远,无论是当时的感觉还是感情,她都记得不大清楚。 宋问独自下了芦苇塘。 走到一半的时候,回首顾望。 那是一副无声的场景,永远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亲站在路边,与她四目相对。 将块玉佩放到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宋问急忙回头去追,可待她到了岸边,已经没人。 她在路边侯了一晚。 等残阳落下,等日出汤谷。 仰头眺望混沌天际,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为一名遗弃儿。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驾着马车来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是你爹。” 宋问答:“我还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滚的热泪一滞,差点倒回去。 又在岸边侯了一晚,她娘亲的尸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贾,将她娘亲好生安葬,随后带着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着实待她很不错,也的确是她娘的旧识。 只不过,宋问始终不能接受那是她亲爹。 因为差距实在是太显著了。 颜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狈跪在宋家祠堂里。 面对一干列祖列宗,她觉得自己跪得颇有些不明不白。 要说原因,得往前倒半个时辰。 彼时她正在花坛喂鱼。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喝,打断了她闲静的情调。 “宋问给我滚出来!” 宋老爹手执家法,一身狼狈的冲进后院。 一眼扫见,追去,对着她毫不犹豫抽去一鞭:“你又给我出去惹事!” 宋问手里抓着鱼食,来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领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骂道:“你弟带把!你带吗?” “我弟带把怎么了?我敢带个带把的回来,我弟敢吗?”宋问吃痛嚎道,“他要是带个带把的回来,我看你怎么活!” “哎哟……哎哟我的老命。”宋老爹拍着胸口喘气,“不孝子,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孝子?” 他现在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这春耕之际,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谁啊你?牛二他媳妇过来,差点没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这把老骨头给拧的!” 宋问道:“你连人媳妇你都打不过,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呛道:“你连人媳妇都不敢欺负,也就欺负欺负你爹我和那老实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长出来了,三跪九叩都不够谢的。”宋问哼道,“有本事,来日你去找他媳妇,拧回来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够赔罪的!”宋潜喊道,“那牛二不过一小小佃农,种两亩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碰上几个风调越顺的年月,仗着他信你,你就这样戏弄他?” “不容易我才帮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个试点,会流芳百世的那种!”宋问郑重声明道,“而且我说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点迷津!” 宋潜撕心裂肺的恳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闻声跑出来,喊道:“爹!” 宋问招手呼唤:“把弟!把弟你爹冥顽不化!” “你还不住嘴!”宋潜匆忙左右看了看,确认这等丢人的事无人旁观,跳脚道:“祠堂跪着去!” 于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问灰溜溜的哀叹:“好人难为啊。” 宋毅失笑道:“这话当是我说才对。” 宋问纠正:“你这叫助纣为虐。” “岂会?从心而已。”宋毅道,“我觉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问仰头,静思己过。 她就是太聪明,太善良,太低调,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宋毅从袖口处抽出一封信笺,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面前。 “嗯?这什么?”宋问捡起拆开,“请任函。云深书院,宋问?” “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来的,让爹扣下。好在我看见,就悄悄收了起来。”宋毅道,“只是一直犹疑,究竟该不该给你。” 宋问将帖子一丢,继续跪好道:“罢了,还不如你去。我连爹都讲不过,更何况一群黄毛小子。” “不是黄毛小子们,云深书院,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释,“虽说比不上国子监,但也相差不远。里面不乏风流名士,学生也有不少是权贵之后。他们既能请你任课,定是孟先生着力向他们保举。这等机会,实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宋问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论诗文经义,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门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纵是教他们诗书,也不过是让他们多背背旧籍而已。可为人官者,擅吟诗,擅作对,又有何用?我却教不了他们,于己于世,当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盖,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却对姐姐多为推崇。他愿收我为徒,也多数是看了姐姐的面子,可见姐姐的才学,非宋毅能比。” 宋问眼睛朝后一瞥。 “看见了吗?”宋问指指后面,扒着门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会先杀了你,然后追来杀了我。最后,再自杀。” 宋毅:“……” 宋潜发现,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于是走过来,装模作样的拂一拂袖,昂头哼道:“跪好!不成体统!” 他正要重新离去,却是眼尖,看见了落在地上那则函令。 当下心头一慌。 宋潜也知道,宋问和他们不一样。 毕竟没有哪个五岁小孩能那么坦然的乱认儿子。 而且。 无人教她识字,她却能读百书。 无人教她农耕,她却能通时令。 无人教她算学,她却能核账目。 这已经不在常理的允许范围之内了。 纵然这闺女儿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闺女儿。 两人四目相对。 而后一手一脚,同时伸出。 宋问率先抢过信函,背到身后,瞪眼:“不告而取是为偷!” 宋潜抬起右手,用衣袖挡住面容。忽然悲从心起,呜咽一声夺门而去。 真是儿大不中留! 宋问:“……” 宋问望着还在晃动的门扉,扭头问她把弟道:“什么情况?” 宋毅点头:“爹同意了!” 宋问:“……”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宋问吃了午饭,席间也未见宋潜。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残下提前凋谢了。 提了篮枣子和一把油伞,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问啃着还带酸涩味的青枣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将秘密告诉你,你竟然转头告诉你媳妇!” 牛二老实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个儿猜出来的。” “也是。”宋问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继续自恋道:“毕竟这世间,如我这般机智的,再无第二。” 牛二摸摸后脑,歉意道:“对不住啦。我尽力了。” 宋问摇头:“这话听着尤为心酸。” 牛二将放在一旁的幼苗拿过来:“宋先生您看,这是活了吗?” 宋问一点下巴:“栽吧。只要别让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过去继续劳作,扭过头笑道:“尽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诉更多的人,让天下人都能吃得饱饭,那便更好了。” 宋问:“不怕他们抢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饱喝足,上天垂怜,没有谁抢谁的生意。” 牛二兀自说道:“若是无论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饥挨饿,那可好了。” 宋问道:“没有农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时令活的。” “哦对了,先前花叶出油,照先生说的法子打药,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这次我绝技不告诉她。” 宋问:“……” 宋问捂着心口,一阵钝痛。 倒是别不告诉她啊! 坏事都算她头上了,好事怎能瞒着不说呢? 宋问别过头。 她不该跟牛二这种人打交道,太特娘的亏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应与我等草莽困于田间。先生教我识文断字,我也终还是名佃农。”牛二捧着瓜苗到她面前道,“如先生所说,须得根系粗大,方能茁壮成长。这里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谁教你说的?”宋问有些好笑。这不伦不类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问也没追究,“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都记得了?” “都记得。”牛二说,“等西瓜出来,就先送个到宋府去。” 宋问点头,便也放心。 将篮子留在田埂上,复又打着伞回去。 宋问抬起手扬道:“再见了朋友!” 牛二:“诶!” 翌日清晨,宋问甩着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现银。 留书一封,北上就任。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不息,开坑不止。 码字艰难,望请收藏。 本文所有诗词皆是引用,请注意,诗词皆是引用。为保证阅读感观,后期不做标注。 本文女主属于真·女人可当男人用系列。 本文不考虑女扮男装的不合理性。扮了男的,就真的很像男的。 第2章 大路朝天 长安。 数百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之人,挤在城门前。 守备列作两排,细细排查。 “且让让,且让让!各位壮汉,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先过去!” 众人扭头,想看看是谁这般不要脸。 一名白衣书生高举左手挤上前,嘿嘿笑着将手上的文书递过去。 守将接过。 见里面夹着封云深书院的请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两手将文书递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们这些门吏,对待读书人,都是非常客气的。 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来日这人会有何造化。 何况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为云深书院请为师表。 来日自当不可限量。 宋问进得城门,后面推搡的群众越发激动:“为何他能进去,我等就不能进去?” 守备拦住,将前面的人狠狠一推:“尔等暴民,再闹事者,一律关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泪,泣道:“求官爷给个说法,草民真是无心闹事呐!” 宋问听着动静,驻足观察片刻。 而后转身,继续赶往云深书院。 云深书院在长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胜在安静。 纵是车马行人路过,也要放轻些声音。 其实书院建的极大,从正门路口到念书的学堂,也有好长一段路走。 就是策马疾驰,里面也未必听得见响动。 宋问转了许久才转到正门,就在正门前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少爷!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着蒲扇上前,给她扇风:“少爷,您怎么来的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两天便到了!” 宋问:“你们怎么来的?” 小五道:“马车啊。” 宋问控诉道:“你少爷我是搭牛车来的,你们竟然是驾马车来的!” 小五道:“谁让您不告而别的?这不找也找不上。我们只能早早来此守候了。” “少爷,老爷让我们带东西给您。”小六指着另外一边道,“马车停在那边后巷里。带了盐,水果,些许糕点,还有几套刚买的衣服鞋子。老爷说,切莫让那群书生小觑了您。” 宋问一惊:“还糕点?烂了没?” “没有没有。”两小厮摸摸肚子笑道,“我们先吃完了。” 宋问:“……” 小五接过她的行囊,要随她进去。 宋问边走边问道:“你们进城的时候,门口那群人,在吗?” 小六点头:“在的。” 宋问:“那你们驾着马车进来,他们没抢你们的吗?” 两小厮面面相觑:“未曾啊。为何抢我们?” “哦,没什么。”宋问抬手一指,“我进去了。” 宋问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随后来人领着她进去。 小五小六便在门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年老闲赋,受邀来出任助教一职。 宋问来的不巧,院长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领着招待。 傅知山见她年轻,就多说了一些。 课程,学生,院规,以及各科目安排。 宋问道:“宋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傅知山:“请讲。” 宋问:“宋某进城的时候,见城门有一群平民,屡遭轰赶却又不散。敢问先生,原因为何?” 傅知山听她说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就是乍一听,不像正经读书人的样子。 但是再一听,又有点像读书人的样子。 宋问:“先生?” 傅知山方回神,答道:“非是平民,当是暴民。自然轻易驱散不去。” 宋问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嗯?” 傅知山视线一斜,迷惘道:“怎么?” 宋问:“暴民而已?” 傅知山被她问得满心疑虑,也问道:“有何不对?” “没有没有。”宋问直起身,摆摆手道:“只是觉得,这等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傅知山被她弄得云里雾里,当下只能干笑两声,以作应和。 傅知山虚礼引路:“宋先生,今日要先去见见学生吗?” 宋问欠身跟上:“我负责讲授经义吗?” 傅知山不明所以道:“孟先生举荐你来,自然是请你来讲经义的。” 宋问道:“其实我擅……算科!” “算……”傅知山道,“可是学院,不缺算科先生呀。” “啊。”宋问失望道,“是吗?” 傅知山:“此事我也无权插手,不如待院长回来,你再去问问他?” 宋问跟着他绕了几个弯,忽然站定,告歉道:“今日没有准备,明日我来就任。学生嘛,也明日再看好了。宋某先行告辞。” 傅知山被她过于随性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正要送送她,人已经走远了。 小六正坐在台阶上,起身相迎道:“少爷,这么早就出来了?” 宋问抬头看了看日色:“我才想起来。我早饭都还没吃呢。” 这可险了。 差点去见见学生,差点连午饭也没了。 小五跟在她的身后,忙不迭问道:“少爷少爷,怎么样啊?” 宋问赞道:“不错不错,风景优美格调高雅,风水摆设也是顺势而为,相当到位。” “少爷!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们为人和态度如何啊?”小五说,“若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该如何是好?” 宋问无所谓道:“知道就知道了。这又不是国子监,不过是所私人开设的学院而已。何况,是孟先生推举我来的。要是出事,他们不依不饶,就让他们找孟先生去!” 小六在前面带路:“少爷,这边来。” 他们的马车牵在后院一户人家的门口,托人看守片刻。 宋问进了马车,两小厮在外面驾马。 小五尚在不停叨叨:“少爷,他们可有问你家室?可有欺负您?” “这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你知道吗?”宋问抖着腿潇洒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会把你家底给打探清楚了?院长又不在。” 小五:“少爷少爷,那还有什么要买的?带的须得都带齐,别让人觉得您寒酸了。好欺负。” 小六笑道:“谁若是觉得公子好欺负,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而后停了下来。 小六在外面喊道:“少爷!过不去了!” 宋问掀开帘子走出来。发现将将出巷口之际,前面竟然横出一辆马车。 巷口前就是一条大道,道上往来行人不少。 这样两车相遇,横在巷中,也不是初次。 不过,那马车可不是他们能比的。 马车豪华不豪华,看的不是经济地位,而是社会地位。 像宋家这样的商贾之户,就算再有银子,为表低调,只驭一匹马,那车厢也是破破烂烂的。 而对面,两马齐驰,金玉镶顶。 说明不但有钱,还非常有权。 宋问是不想惹对面的,只是扭头朝后面了眼,又觉得不得不惹。 要两车并驰,对面的马车偏宽,看路窄了点。 小六没这样的本事,也怕撞到对面的马车, 而这条巷要长个两百来米,掉头又很不容易,还得先卸马。 掉头绕个一圈再回来,实在太过麻烦。 不如趁着对面还未进来,让他们先出去。 他们在大道上转向,可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好相与的人。 对面马夫见他们没有动作,凶道:“尔等卑贱之人,可知我车上人是谁?难不成还等着给你们让路?” 旁边坐着的另一名随从打扮的人。张口欲言,又止。 小六仰头:“少爷。” 宋问略一施礼,道:“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不敢叫公子让路。公子身份尊贵,日理万机,自然也比我等卑贱之人要繁忙的多。我等卑贱之人僵持在此,并无多大损失,若是冲撞了公子,倒是惶恐。” 马夫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来:“……那还不速速让开?” “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也想让开。只是我等卑贱之人带的卑贱小厮,这驾车的技术也甚是卑贱。加之这匹卑贱的马,只会往前,不懂往后。才不敢动作。”宋问抖抖衣袖,状似痛心疾首,放声道:“这若马发狂,只是伤了我等卑贱之人也便罢了,可若是不小心伤到公子的神驹,公子的尊躯,还有足下的尊臀,这让卑贱小民如何担待的起?” “你……”那马夫郁结道,“你别再说卑贱二字了成吗!” “这不是方才足下说的吗?”宋问摊手无辜道,“虽说车上公子如此俊姿约素,自然不会与我等卑贱之人计较。只是卑贱之人,心中自觉卑贱。这卑贱……” 马夫忍无可忍,出口打断道:“你住嘴!” 哪里见到他们公子了? 一口一个卑贱,说是在贬低自己,分明是咬着舌头骂他们。 反倒衬得他们借势凌人。 “只恨卑贱小民在进巷前,未曾查探方圆十里,可否有贵人出没,这才唐突了公子。”宋问又是一施礼,放低了姿态,恳请道:“要么烦请足下来替卑贱小民给马车掉个头。” 这一番讥讽的讥讽,嘲笑的嘲笑。暗中辱骂出气。说客气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偏偏还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绕明白一圈后,之剩下气结。 而宋问说完,行动也很迅速。 直接跳下车,招呼两位小厮也跟着下车。 宋问自顾着就开始指示:“将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小心摔碎了。” 马夫心觉不对,当下喊道:“……且慢!” 宋问却是不管他,拍拍马屁股,继续诚心劝道道:“足下可千万小心,我这马呀,如我这般卑贱,不识抬举,怕是听不得您的喝骂抽打。您若好言相劝,它或许还会乖乖听命。” 那马夫张口结舌,面色发黑。 讽得这般明显,怎会听不懂? 他就是没见过这么拧巴的人。 非逼着他也对某人来个好言相劝? 倒是他旁边那名随从,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宋问负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带微笑,耳听八方。 反正她闲的蛋疼。 比争辩,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条忘川河的距离。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两边人还真就僵持下来了。 马夫想要训斥,却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让,人家只是让不了,所以现在把车夫的位置都给空出来了。 他又哪能去给别人驾车? 不知不觉竟被牵着鼻子走了。 旁边有人拂袖哼道:“区区一马夫,也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三殿下吧。” “宁惹君子,勿惹小人。诚不我欺啊。” “这位小哥,劝你还是让下道吧。” 马车里的人终于出声,只说了一个字:“退。” 旁边随从打扮的人先应了一声:“是!” 马夫迟疑片刻,垂首道:“是。” 于是抖着缰绳,将路口让了出来。 宋问抬手高声道:“谢公子相让!” 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宋问撩起帘子,朝后面张望。而后摸摸下巴。 小六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他们马车的样子。”宋问说,“下次见到,直接拆了他们的车轱辘。” 小六失色:“少爷!” “啧,怂什么呀?”宋问嫌弃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这种事情,她不会仅是随口一说。 马车内,一人问道:“此人善诡辩,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诡辩,又何必再与他多言?纵是说赢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况,是我等出口无状在先。” “三哥说得是,是我治下不严,失了礼节。”太子唐清远方对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领三十鞭。” 车夫应声:“是。” 唐清远又笑道:“三哥。父亲命你处理城门闹事一案,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唐毅说:“这等小事,不用。” 唐清远安心道:“如此便好。” 马车行至宫门外,唐清远下车。 宫人已经守候许久,将人迎了进去,说是陛下宣见。 见人走远,前头闻乐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驾马前行,却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将公子放在眼里,还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烦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领个三十鞭?” 闻乐不服,闭嘴不言。 第3章 与谁有关 “少爷,一大早您去哪里了?” 小六端了小菜过来,放在桌上。 宋问大早天未亮就出了门,如今刚刚回来,额头上已经沁了层薄汗。 小五起来后没见着人,便开始打扫屋子。 他们在距离书院不大远的地方,买了一间小宅。 虽说位置不好,地方不大,却也花了不少银子。 小六较为沉稳,小五则截然相反。 见她回来了,匆忙跑过来问道:“少爷少爷!您想好今日要教他们什么了吗?” 小六说:“少爷昨日不是说过了吗?她负责主讲经义。” “不,我不给他们讲经义。”宋问说,“他们这群人,不乏士族子弟,虽然没能挤进国子监,但也心高气傲。见了我,必然不服。” “为何啊?”小五道,“您是先生啊。” “若你是一名颇有天赋,又略有小成的人,会随意接受一个,与你年龄相差无几,看着像是初出茅庐的人来做你的先生吗?”宋问摇头道,“先不说服不服,我肯定想先试试他。” 云深书院大部分的学生,在十七八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大部分的学生和宋问一般大,甚至有的比宋问还要大。 小五想了想道:“那没问题,少爷厉害的很,他们上过您的课,定会明白了。” “你又错了。他们自幼熟背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这些经文里讲些什么,又岂会不知?”宋问摇头道,“经义的先生,很难有什么一鸣惊人的解读。所以大多要请那些名儒坐镇,以己身多年的涵养来授人。我嘛,本身就年纪轻轻,加之偏见。路远且长啊。” 所谓经义,就是讲解文章,诗词的意思。 大致内容翻译一下,就是诸如: 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本文主旨是?该处的“某”指的是?作者写此文的意义是? 类似于现代的阅读理解。 总之相当之玄乎。 “那该如何是好?”小五急道,“不然就不去了?难不成去就为了受欺负?” “要让他们肯乖乖听话,不是没有办法。只有让他们认清自己的短处。彻底击溃他们的骄傲。让他们明白,我们之间,是有决定性差距的。”宋问恶劣笑道,“我会先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如夏日般的严酷。然后再告诉他们,什么叫如春风般的温柔。” 小五:“……少爷,您还有春风般的温柔啊?” 宋问哼了一声:“去。” 小六问道:“少爷,那您今日到底要讲什么?您从未执教过,是否先去其他先生那里旁听几次?” 宋问抽出戒条,拍在桌上,听着清脆的声音,挑眉笑道:“不。我要给他们讲经义。” 两小厮面面相觑:“啊?” 方才不刚说了不讲经义吗? “今日天气好哟。” 宋问两口喝完已经放凉的清粥。 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握着戒尺,摇头晃脑的再次出门而去。 小六提了东西,也快步跟去。小五则留在家中收拾碗筷。 书院安排宋问任教的,是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经义。 朝廷为了选拔专业人才,科考林林总总共有五十多个科目。 以明经科(简)和进士科(难)为主。 先前宋问说的算科,在云深书院里的地位,类似于现代大学里的垃圾专业。 院长也想先让她旁听两课。 毕竟他们这是名院,进士科的学子大都来头不小。 而宋问年轻,且看着不大靠谱。 纵然得孟先生着力保举,仍旧心中无底。 宋问执意要先去见见自己的学生。 “若在下实在是难司其职,自会退任。学生若有不满,尽管罚我便可。只请院长先给我这个机会。” 院长想想也可。 孟先生看中的人,必然有不凡之处,便随她去了。 宋问循着路走到学堂门口。 没有先生在,还有朗朗读书声。 这群小子确实不错嘛。 抬脚进去,略微颔首,朝众人道:“诸位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先生。我叫宋问。” 众学子起身行礼,拉长了音问候:“先生好。” 宋问跟着弯腰问好:“好。” 众学子就要坐下,宋问一敲桌案:“诶,且慢!都先站着。” 众生微愣,便也站着。等宋问下一步的指示。 宋问已在上首坐下,然后跷起腿看着他们,在手心拍着戒尺道:“招呼我就不多打了,直接上课。第一堂课,我来给你们讲讲,土。” 为首一学生问道:“土?先生是要给我们讲五行吗?” 宋问笑道:“五行里的确是有个土,但,今日,我给你们讲的,是农耕的土。” “土壤有非常多的种类,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粗细,不同的结构。所以,地域不同,土壤也不同。”宋问说,“我大梁国境,就有不下十种土。所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之异也。是这个道理。” “不同的土壤……” 为首学生打断她道:“先生,学生可否坐下了?” 宋问摇着戒条拒绝道:“不可。我看有人在犯困,所以先站着听课。当然如果你们有站着睡觉的本事,也请随意。” 众生一片喧哗。 为首那学生,仪容一丝不苟,身上书卷气浓。彬彬有礼的模样,此刻有些愠怒道:“先生,授课是先生的职责,若是先生……” “若是课讲得无趣,让你们犯困,那也该是我的罪过对不对?”宋问点头道,“所以我正在尽力补救。如果你们有本事,也可以不接受我的补救。” 学子指责道:“先生,你这是强词夺理!” 宋问换了条腿翘着:“那……只能说你们理站的不稳,谁让我是先生呢?” 为首那学生深吸一口气,施礼道:“先生,不知我等做错何事,要受此责罚?” “责罚?这怎么会是责罚呢?”宋问无辜道,“就像犯困,是人的天性一样,无关对错。这站,是人的能力啊,不过让你们站一会儿,怎么能叫罚呢?” 众生皆拂袖冷笑。 求学十多载,还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先生。 宋问站起来,接着道:“就像人,会生病,动物会生病,有病因病灶一样。植物会不会生病呢?植物若是生病,年年收获之后,病灶,又会不会留在土里呢?” 一学生不屑一哼:“闻所未闻!” 宋问指着他问:“那你又如何解释,一块地,如果年年种西瓜,它的产量,会越渐减少呢?”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学子站起来道:“这些与我等何关啊?” 其余人纷纷迎合。 “不错!这些与我们何关?我们只是来上经义的!” “看先生年纪轻轻,不会就是来教我们种田吧?” “书院为何会请你这样的先生?讲这些无用的东西。教我等农耕,莫不是要我等回去种田去?” 宋问指着那身材魁梧的学子道:“他们暂且不说,不过你,我肯定不会让你去种田。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适合农耕,更不适合为官,只适合混吃等死。” 那学子一噎,强忍住没有开骂,道:“请先生明示。” 宋问:“为何要明示?天下之理都告诉你们,你们学什么?拾人牙慧吗?” 众生皆怒,也不客气。 “先生,‘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是为何意?” “先生,请给学生讲讲,‘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是为何意。” “先生,再请问‘陈力就列,不能则止’是为何意。” 宋问被奚落一番,也不见愠色。 其实就是她方才多番无礼,也未见她脸上有所轻视。 她只是拍手鼓掌,还一副很高兴的模样,赞道:“好好好,不愧是名院的学生,问得不错。念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说像人话的鬼话嘛。特别好。” 为首那学子道:“先生何必嘲讽,彼此彼此罢了。” 宋问嗤笑:“谁与你彼此?莫将我与尔等同流。” 学子跟着嗤笑:“我看先生,是担不得先生一职。” 宋问走到他身前,用戒条指着他。 青年会意,答道:“李洵。” 宋问又指了另外那个健壮的学生。 学生不屑哼了声:“孟为!” 宋问点点头,也不见愠色。问道:“李洵,你为何念书,为何为官?” 李洵不卑不亢道:“为民请命。” 宋问:“好。凡学,官先事,士先志,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李洵弯身恭听:“请说。” 宋问:“为农者,奉天时而勤耕作。可若缝天灾,颗粒无收,该当如何?” 李洵:“朝廷自会酌情减税,以度灾年。” 宋问:“若风调雨顺,还是颗粒无收呢?” 李洵略一沉吟道:“探其缘由,再做定夺。” 宋问接连问道:“可若是探不得缘由呢?” 李洵气结道:“又怎会探不得缘由呢?” 众生应和, 表示先生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那我换个问题。”宋问道,“若风调雨顺,却颗粒无收。朝廷尚未查出缘由,暴民却聚众闹事,打伤官吏,该当如何?” 李洵呵出口气:“先生原来是想说城门闹事一案。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宋问虚礼:“求教。” 李洵偏头,朗声道:“暴民闹事,自当遣散。遣散不得,杀鸡儆猴。” 宋问转身,面向众人:“可有异议啊?” 无人出声。脸上皆是怨忿。 “啪!” 宋问一戒尺大力拍下。 巨大声响,将众人都是吓得一震。 “错错错!全错!”宋问厉声道,“零分!” 宋问轻声问道:“暴民?轻巧两字就将百姓打成暴民,可名正言顺施以暴行。” 而后脸色一变,逼问道:“我且问你们,他们暴在何处?” 李洵一顿,道:“是先生您先说的暴民。” 宋问快语连珠:“我说是你便信?我是谁人?你又是谁人?来日你若为官,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没有双目,没有双耳吗?你也要同陛下一样,管九州疆土吗?有朝一日,若你们真能登科及第,那就是朝廷的耳目,而你们这些,却只会听,不会思考吗?” 李洵气结道:“朝廷未曾说不管,派人前去查看,他们为一己私欲,直接围堵了办事官吏。殴打朝廷官员不说,还聚在城门闹事,硬逼朝廷拨款,这如何还不叫暴民?” 宋问:“你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耳所闻?你所听所见,与他们的所听所见可否相同?不知道可去问,可去看。你去了吗?” 李洵无言以对。 孟为看不过眼道:“满京之中谁人不知?” 宋问又踱到他的面前,问道:“你知,那你知为何良田会欠收吗?你知吗?你知他们为何要动手吗?你知他们为何拼死也要进城吗?你知这群只为一己私利的暴民,为何不去争抢过路人的银钱吗?你就不曾觉得奇怪吗?” 孟为也跟着闭嘴。 “谁人会知啊?”宋问失笑,推开一步,摊手道:“他们不是暴民,他们只是愚民。未曾念过书,未曾识过字。他们不能学,你们不想学,那谁去学?那问题,谁去解决。缘由,谁去探查?总归不是你们,因为你们不在乎。可这管民生民计的,来日不就是你们吗?” 宋问:“一亩三分地,那便是他们的天,便是他们的命!你们却说什么,这与你们,无关。无关啊小子们!你们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孟为拧着手别扭道:“才疏学浅,从未听闻,无从下手。” 宋问:“我不求你们有多博学,能知万事。但那群农户,盘踞城门已有数日之久。我就想问问,你们这群未来的父母官,未来的青天老爷,可有一人,去看过,问过,质疑过,关心过,安抚过?” 宋问:“于眼前的事,尚且不放在心上。来日登高庙宇,可还会曾记得自己是谁?你们靠什么而活?逢迎,拍马,虚荣?” 宋问一番批评凌厉带刺,咄咄逼人,是一点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她举起手,高声道:“便是听你们短短几句话,我就可以历数你们三宗罪。” “一!孤高自傲,闭塞言听。” “二!听信谗言,不分是非。” “三!愚昧不堪,自欺欺人!” “纵然是你们将来身居高位。与尸位素餐又有何异!” 一番训斥,再无人敢出声。 宋问再次走到李洵的面前,歪着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何读书,为何为官?为民请命?” 宋问冷笑道:“算了吧。总归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她伸手拨了下他们桌上的书册,“天之骄子们,继续背你们的经文吧。你们要学的不是为官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宋问转身,走出门口。 又停下补了一句:“我对你们很失望。非常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可以拆成两章,这样我也是日更了-。- 上面引用的三句话,粗糙翻译一下是: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没资格做老师。 没资格的人做老师是在浪费人才。 没资格做老师的人应该主动辞职。 第4章 城门查探 宋问的背影远去。 许久之后,学堂内还是一片静默。 他们从未被人如此严厉的训斥过。 宋问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他们的尊严剐得干干净净。 气愤……还带着羞愧。 因为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李洵两手捏成拳,垂在身侧。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决计不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宋问说的话是对的。 傅知山走进来,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么看见宋先生走了?这课上的怎样?” 无人回答。 傅知山点点头叹道:“总归是年轻了些吧?书院让他这样的人来负责授课,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当宋问是压不住火,被这群学生气走的。 傅知山说:“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去找院长说一说,将宋先生调去讲明经的课。” 孟为立马道:“不成!” 其余学生纷纷望去。 孟为怒道:“在他未将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错。”一学子哼道,“说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实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脸!” “不错!”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尽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听他们所言,犹自疑惑,见学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许走!去哪里?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先生不在,也得留着念书。” “先生留了一份功课。”李洵回头,冷漠道:“我现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经义课。” 守在门口的小六,刚刚坐下,见人又出来了。 起身迎去,惊道:“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被轰出来了?” “这群小子们道行太浅,我随意激了两句,他们就上道了。”宋问叹气道,“终归是阅历尚浅,做事喜欢先入为主,易被蛊惑。” 小六:“……少爷,您要笑就笑呗,这样子忒渗人。” 宋问扯着他的衣服,躲到墙后,朝门口张望。 小六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爷,躲着做什么?不回去啊?” 宋问道:“先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还是朽木。” 未多时,她的学生从转角出来。 嘴上骂骂咧咧,走下长阶,结伴往城门的方向过去。 “咦?”小六道,“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肯定是来找我报仇的。”宋问睁眼瞎编道,“我刚刚问候了一下他们长辈。” 小六一惊,随后谴责道:“少爷!您这也太过分了!” 宋问笑笑往前走去。 “少爷,离他们远点。”小六快哭了,“别去讨打了!” 宋问领着小六,绕了条道,避开学生,然后去了城门前的酒馆。 酒馆伙计迎出来:“客官,您来啦?” 宋问甩去一串铜钱:“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伙计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问说,“没关系,我只要窗子,我愿意和他拼桌。” 随后便自己冲了上去。 伙计一时不查,让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后面喊道:“诶,客官!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客官!” 二楼窗边,站着一名华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问的目的大约一样,正望着城门的方向。 宋问走过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个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宋问是谁? 直接当他默认,很自然的凑了过去,扒着窗台查看情况。 酒馆伙计躲在楼梯口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双方都很和善。 即没有争吵也没有喧哗,于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爷让煎的药快好了,现在去端过来吗?” 小六懵道:“药?” “是啊。”伙计道,“大早过来,托我们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此时城门口,云深书院的学生,和守城门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为何尚来不及问清,所见却是直接颠覆了众人认知。 一群老翁幼童,个个看着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门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门口,见人要进来,便手执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边才是暴?哪边才是错?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撕破宋问脸的众人,此刻真是瞠目结舌,难以形容。 一学子道:“这与传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学子道:“不应该啊,前两日我路过的时候,也没这般凄惨。哪来那么多老翁啊?” “不会真是别有隐情吧?” “许不是装的?博取同情?” “装?装能装出这幅面黄肌瘦的样子?” “莫说前天了,我昨天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呀。那群农汉呐?” “不会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闹事,如今见事态已定,便安心离去?” “切莫胡说!” 他们这边人远远站着讨论,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卫横出枪身,拦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汉再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旁边人的怀里。 李洵匆忙过去,探手去摸,发现他额头滚烫,确实病了。 学生见状,皆簇拥而上。 一直在城门处风吹日晒,看来是感染了风寒。 他原本年岁就高,如今更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着他的人泪目道:“城门都进不去,哪里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进去。” “莫开玩笑了。”守卫道,“少管闲事,快回书院去!” 学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谁?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长子!” 守卫听闻匆忙行礼:“公子赎罪。” 孟为背起老汉,正要进去,却被众守卫齐齐拦住。 守将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渎职。如无公文批示,不得进城。哪怕御史公亲至,也是如此。” 一学子激动道:“那便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在城门?六旬老汉,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这不仅是见死不救,更是不义不孝!” 守将别过脸:“军令不可违。此人不得进城。” “老汉死便死了,听老汉说句实话。”那老汉抓住孟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后面人戚戚跟着磕头喊道:“冤枉啊!” 场面叫人颇为动容。 守卫们没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 前几日叫嚣的人此刻全没了踪影。 不能如往常般进行武力镇压。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一方是学生,一方是官兵。 后面是凄凄低诉的百姓。 行人纷纷停步。 怕是从未见过,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改成日两千日更? 三万字以后恢复正常日更模式。 第5章 唐毅其人 “哈哈哈。这群人真是太蠢了!”宋问扭头对旁边人笑道,“若是用张嘴就能解决问题,这世间还要制度和武力做什么?你说是吧?” 他们这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场景,也猜得个七七八八。 那人手指敲着窗台,似在思索。 闻言又多看了她两眼,还是没有说话。 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宋问心道。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公子。”“少爷。”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药煎好了。” 宋问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那仆从惊道:“是你这——” 宋问抢答:“卑贱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问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实在是很有缘分。 “原来是殿下。”宋问说,“我这等卑贱之人在看卑贱之人。只是不知道公子这等尊贵之人,为何也在看这些卑贱之人呢?” 唐毅终于出声了,声音很低沉,却很有力度:“民无卑贱。” 宋问腆着脸点头道:“所以,只有我这位不慎拦了公子驰道的人是卑贱之人了。实在是对不住。宋问现在当面向公子赔罪。” 唐毅眉头一跳,嘴唇轻抿:“闻乐。” 仆从连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闻乐觉得自己是相当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壮的结局还在历历在目,他不想跟宋问吵上。立马躬身行礼:“小人先前口无遮拦,冲撞了先生。望请恕罪。” 言语间不见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问知道和他无关,咳了一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方才的话……” 未等她说完,唐毅已经转身,带着闻乐离去。 宋问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半截话噎在嘴里,挺不是滋味。 摇头补道:“可惜看来你是。” 小六端着自己的药碗,左右为难:“少爷,这还送吗?” 宋问拉了椅子坐下,叹道:“人不是已经煎了药吗?你还送什么?” 小六便将碗摆到桌上,道:“看这三殿下,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还会体恤百姓,给人送药,是个好人呐。” 宋问点头:“论人品,他看起来是不错。眉宇间有正气,多半是个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为,让小六想不通。”小六摸着手臂摇摇头,“为何要如此两面作派呢?” 宋问笑道:“两面作派的人,应该不是他。” 小六问道:“少爷,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马车上有两个驭车之人,一人穿着家仆的衣服,一人却穿着宫中的衣服。在宫中自然是要穿内监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门,还宫里带一个人,再回家里带一个吗?何况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宫中,平日也很少进宫。所以车上,一定还有其他人。” 小六:“……是谁啊?” 宋问说:“明明是三殿下的马车,却肯让别人驭马,说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权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啊?”小六惊道,“那位殿下,不是人人称道吗?” 宋问:“所以谣言不可尽信啊。如此御下,想必就是知道,外人会当他做三殿下。所以即不出声,也不收敛。” 小六忿忿道:“过分!” 宋问轻笑。 与唐毅的经历比起来,这叫什么过分? 全天下都知三殿下碌碌无为,平庸无能。无人敢替他说一句好话。 这原因是非常操蛋的。 陛下膝下两子,皆是早夭。随后便一直无后。 过程为何,原因为何,外间都不知道,但心照不宣。 总归是难以启齿的,男人的毛病。 这是天下人唯一可以同情九五至尊的地方了。 终于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在群臣进谏下,过继了亲侄唐毅,作为皇子。 哪知,翌年,后妃有孕,诞下皇子。 照宋问来看,哪有那么巧的事? 但是,人生要想过的去,哪能头上没点绿啊。 就算是顶绿帽子,也得把它想成红的。 陛下甚喜,直接封为太子。 这下唐毅的身份就相当尴尬了。 原本唐毅年幼聪慧,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如今陛下有亲子,他的聪慧便成了威胁。 只是鉴于脸面,他不能做的太明显。 偏偏不巧。 唐毅亲爹,今上亲兄,联合今上的拜把子兄弟,造反了。 满门抄斩,徒留唐毅。 今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讨厌他。 而无论他如何处置,天下人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 只是可怜了唐毅,并无过错,却处处遭人瞧不起。 史上最憋屈的皇子,没有之一。 小六:“可是,外人怎会知那是三殿下的马车?难不成人人都识得三殿下的马车?” “差不多吧。”宋问点头道,“他有两匹良驹,是和人打赌赢的。他的车厢,是太子送的。他的府邸,是陛下赐的。那都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 唐毅自己是个穷逼,出门撑面子的装备,都是别人给的。 所有的俸禄,大抵都用来买衣服和养下人了。 宋问一想到,他每次出门,就相当于把全部家当带在身上。 虽然不大厚道,但总觉得莫名好笑。 小六奇道:“少爷,您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您不才刚来长安吗?” 宋问鼓励道:“每日早起,多逛逛街,多聊聊天,你也可以的。” 八卦,是最没有沟通障碍的一门语言。 宋问喝了口水,点头道:“还是三殿下好。背揽所有骂名。”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偏偏总是受罪。 明知天下人对他颇有误解,却还是来此处查探情况,关切民情。 宋问脑海中全是唐毅各种背锅后,内心委屈咆哮,外表坦荡淡定,擦干眼泪继续上的情形。 宋问:“冷漠,是他最后的倔强。” 她微微偏头,余光内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角,顿时又被自己呛到,连连咳嗽。 小六匆忙倒了杯水过去:“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宋问重新坐正,一本正经道:“三殿下其人,有勇有谋,沉稳冷静,大肚能容。外面那些谣言,通通都只是偏见。他是一名真君子。牛二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六宛如看见了一个疯子:“少爷?” 唐毅走上前来,默默站在她的旁边。 “哟!这不是三殿下吗?竟然又遇见了。”宋问端起茶杯道,“与有荣焉,牛二敬您一杯!” 唐毅道:“残暴,才是我最后的倔强。” 宋问:“……” 小六却是直接吓到胆裂,跪到地上请求道:“请殿下赎罪,我家少爷口无遮拦,可并无冒犯之意。” 宋问抖抖衣袍,躬身行礼道:“那便请三殿下责罚,牛二绝无怨言。” 唐毅走近,拿过落在桌上的折扇,对着她小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宋问心道。那扇子,一定值钱。 ——节俭,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男主负责貌美如花,女主负责英雄救美。 男主负责背锅,女主负责甩锅。 我们不生产锅,我们只是锅盖的搬运工-。- 第6章 回院禀报 小六犹自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了。 小六爬起来,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气了吧?” 宋问点头:“是的。” 小六迷糊问:“为何生气?” 宋问道:“他气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气:“这定不是少爷的本意。” “嗯。”宋问点头道,“这三殿下脾气也太好了。” 宋问自觉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难受。 任谁都有不能为人道的地方。 骄傲之人,宋问此番几乎是踩到了底线。 宋问咬着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弃道:“……少爷。” 三言两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问就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问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又或者说,他们两人,当真八字不合。 宋问尤为心痛,深深叹了口气。 两书生打扮的人,从楼道口上来,一路交谈。 “此事听闻,是由三殿下负责。”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为,如今闹大,陛下定要责罚。” “看这群人,真是可怜。上诉无门,却被打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恻隐之心?” 宋问一听,顿时一耸。 三殿下负责? 这三殿下怎么就那么倒霉? 第一次遇见她,被她黑了名声。 第二次遇见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现实的处境,恐怕还真是难逃一罚。 宋问咬唇。莫名觉得不快。 小六也回过味来,悄声问道:“少爷,门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这事闹大,岂不是……”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宋问叹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结交。” 小六懵道:“为何啊?” 宋问:“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爷,您放过他吧!” 宋问悲道:“可我真是无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觉就结的大了。 交个朋友怎那么难呐? 宋问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已经冷静下来了。 学生们正同百姓谈话,守将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倒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毕竟乙班有一个李洵。 李洵为人沉稳,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对他颇为信服,皆马首是瞻。 宋问猜他父亲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亲考虑。 于是宋问也拿了东西,准备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问又是大早赶去云深书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课,看见她便拦住道:“宋先生,你昨日岂可早退,独留学生在学堂不做管教,你这……” 宋问朝他施礼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学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张表给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须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问又一施礼:“那就多谢了。晚些时候晚辈去拿。” 傅知山点头:“好好。” 待宋问走后,又忽然转身,咋舌道:“宋先生!书院不得早退!学生也不得在授课期间擅自出院!” 宋问走进学堂,里面人已到齐。 这次众人没有在念书,而是互相交谈。 见宋问进来了,皆各自归位,施礼问好。 待她回礼,学子冯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经问清楚了。” 宋问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说。” 冯文述上前一步,单手负后,便开口说道: “那群农户,不过是长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际,如往年种上瓜苗。却不知为何,幼苗尽数枯萎。” “不过,这并非他们盘旋城门的原因。” “先前,乡人集钱,向县衙买了东直门官道旁的摊位,挑些蔬果进城贩卖,赚些生计。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补款。村中几人为凑今年税赋,商议后用仅余的积蓄,去别处低价收购了一些,想着担到摊位上卖,也能混些时日。” “但近日,因为官道狭窄,常有马匹受惊伤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请奏陛下,清道拓宽。如此一来,这些摊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却是问题症结。收银子的是县衙。清道的,却是金吾卫。金吾卫不听他们言语。县衙不予接见。如今真是竹篮打水。田中无粮,积蓄无存,还留了几担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烂。血本无归。他们才慌了。” “此时朝廷派营田使去查看情况,不成想那官家人心术不正,要收些银子才肯办事。乡里又确实没钱了,他们便坐视不管,还以此威胁,不予拨款。乡里的壮汉气不过,才莽撞动了手。” “这几人便添油加醋的上报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冲动,急于进城,对门吏多加推攘。衙令见事情闹大,怕遭追责,便擅报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说。” 冯文述说话的语速不慢,却是咬字清楚,逻辑鲜明,思维敏捷。 将前因后果,一趟说了清楚。 此人善辩。 宋问敲着戒条问道:“那该是谁的错?” 冯文述撇嘴,扭过脸行礼道:“是先生说的对。我等之前多有误解,谢先生提点。” 还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弥补先前的嫌隙。 宋问撑开半阖着的眼皮,忽然发出声冷笑,有些渗人。 众生不解。 宋问摊开手问:“可还有异议啊?” 又是这个问题。 众生间略有骚动,互相对视,以做确认。 总归还是更相信自己一些。冯文述仰头道:“先生莫非有异议?请直言。” 宋问道:“异议?若此事分对错,方有异议。可听你们所言,我只判真假。” 冯文述低头重新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所言并无纰漏,便道:“莫非,我说错了?” “我不知你们所言是对是错。”宋问紧盯着冯文述道,“可你们所为,错。” 宋问站起来,指着他们道:“错错错!全错!” 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错?”孟为不满道,“我等都已经问清楚了,也承认了先前的过错。先生可别是蓄意为难。” 宋问挑眉:“问清楚了?你问了几个人?问了哪些人?相关的有几人?知情的有几人?目击的有几人?旁观的又有几人?” 宋问怒道:“先前听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辙,见他们可怜,又听信他们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们以为这世间,耳听即为实?自己觉得可信便为真?比的是谁人更可怜,而不是谁人更可信。你说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还不觉得自己错,你说你是愚钝还是愚蠢!” 冯文述道:“可这皆是我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俱已问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绝无纰漏。” “你只问了一方的人,他们对完口供,自然毫无纰漏。”宋问转而面向他,“问过门吏了吗?问过过路百姓了吗?为何他们在城门盘旋数日之久,被称以暴民却无人反驳?打伤官吏的村民是哪几个人?打伤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们所说吗?一村之人,全数无辜吗?考虑过了吗?” 冯文述气道:“先生,你先前说他们是对的,如今又说他们是错的,那你究竟是为何意?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宋问跟着喝道:“我不是在教你们何为对错,我是在教你们如何明辨是非!” 宋问:“我觉得对错又有何用?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是非难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恶,也没多少绝对对错之事。如何辨别,是将来交到你们手上决定的!” “观念不同不是错误,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结论,是错!是大错!” 宋问戒尺指向冯文述:“你可知,对断案官员来说,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毁掉他一生仕途。这就成了你的罪过,你担的起吗?” “你们觉得,今日是在帮助那群无辜百姓,觉得热血满怀,觉得慷慨激昂?”宋问又问所有人,“可若是他们有所欺瞒,不需太多,便只是一点点。而今日,你们就是断案的官员,那涉案的官吏,又将受到怎样的惩罚?蒙受怎样的冤屈?来日他们就是你们的同僚!那你们现在的骄傲,与自豪,不是可笑与荒唐又是什么!” 宋问喝道:“明确你们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们可以小觑的。愚蠢的正义,才是罪恶。”宋问冷冷道,“你们自己再想想吧。” 宋问说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冯文述气之不过,拍桌:“他究竟是为何意!” 其余众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辩,无论何事都说不过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与我们一般大吗?” “我打听清楚了,他前两日才刚来的京城。彼时百姓早已聚在城门,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他想必都不会赞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对!” 尴尬笑过两声,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开口道:“你们真要自欺欺人吗?” 孟为喊道:“李洵!” 李洵问道:“有多少人冷静后也觉得,事有蹊跷?” 众人低头。 “先不说对错,为何前后口供,竟无一言是对上的?又为何,今日城门闹事的人都不见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残?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见的又是什么?”李洵摇头道,“枉信了他们,竟连自己也不信了。” 冯文述跟着开口道:“昨日与他们闲话,口供出奇一致,竟无一丝出入。现在想想确实奇怪。这分明该是有人指点才对。” 李洵:“即有诸多疑点,为何我们没能发现?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错?” 李洵的话,比如今宋问的话,有重量的多了。 身为内部领袖,他一开口,表示信服,众生不得不去查证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见待人,因人废言。我等才真落为小人。” 门后宋问老怀欣慰。 倒是还有个明白人。 她是那种故意惹事的人吗? ……她是啊! 宋问抬脚重新进去。 众生见她,皆是一愣。 宋问哼了一声,从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后又哼了一声,走出去。 众生:“……” 重新留下一干学生,面面相觑。 李洵道:“我去找城门郎要批文,我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们也要去。” 宋问掂着手里的扇子,向前走着,感慨道:“真是个偷听的好办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见了宋问。 “诶?”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该在授课吗?” 宋问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诲:“……哪有课上完的道理?这才刚开课呀,他们可都是应考生啊。宋先生,这书院有规矩的……” 宋问从他手里抽过纸,扫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谢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气。” 宋问收进怀里:“先行告辞,来日必当答谢。” “诶?”傅知山空着两手,“诶!” 随后,乙班学生也鱼贯而出。 傅知山摇头跺脚:“不成体统!” 这群学生的办事效率相当高。 毕竟身为官二代,虽然尚未入仕,平日里也潜心念书。 但刷脸,靠谱。 宋问放学放的早,学生徒步赶到城门的时候,天色也还不晚。 随后便跟着几名带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时宋问还在书院的阶梯旁,对着纸张咬手抖腿,不住惊叹道:“御史大夫,正三品官员啊!李洵这小子可以去国子学了啊。这还有个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几个!他们为什么不去太学?” 宋问浑身打了个寒颤,沉思道:“这群学生来头好大,为何都要来云深书院?莫非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宋问偏头看了一眼:“圣光普照?灵山宝地?还是开过光了啊?” 国子监里分六个学院。 国子学面向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太学五品,四门学七品。 国子监的学生和先生,是有严格人数规定的。 小六问道:“少爷,您的学生啊?” “是啊。”宋问拍拍纸道,“搭上一个,即可平步青云。在长安还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够横行无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爷,那是不是得罪了一个,你也完了?” 宋问:“……” 宋问继续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jj,是相当抽啊。点烟。 第8章 是非曲直 宋问将上面的人名都记住了,然后将纸重新揣回怀里。 小六问道:“少爷,现在去做什么?” 宋问拍拍手:“我得跟过去看看,可以鞭策一下他们,顺便布置今天的功课。” 于是小六过去架车,两人赶往城外。 宋问的马车,已经颇为老旧了,哪怕路面平坦,速度稍稍快些,也要颠簸震颤。 宋问坐在后面,时不时要来一把离心运动。 晕头晃脑之际,小六忽然道:“少爷,前面是三殿下的马车诶。看着也是要出城的样子。” 宋问陡然一个激灵,钻出车厢,仔细一看。 可不就是唐毅的车? 当即在后面挥手呐喊道:“殿下!哟,三殿下!” 闻乐听见声音,微微扭头:“公子?” 又听后面喊道:“闻乐!闻乐!” 闻乐便放慢了速度,然后停在路边。 宋问跳下马车,冲了过去,笑嘻嘻的抱拳道:“有缘有缘,二位,竟然又相逢了。” 闻乐惊道:“怎的是你?” 他想说的是,怎的还有脸会主动过来? 宋问不仅有脸,还非常热络。合手殷勤问道:“二位吃了吗?吃的什么呀?” 闻乐叫她问懵了。 唐毅沉声问道:“拦车所为何事?” “同殿下一样,是要事!”宋问道,“不如边走边谈吧!” 说完直接蹬上马车,然后掀开门帘,钻进车厢。 闻乐和唐毅皆是一愣。 唐毅忽然间与她四目相对,一脸懵逼。 小六手执马鞭,孤独的站在路旁。 宋问坐到唐毅对面,催促道:“真的,走着呀。我有良策。” 唐毅没有出声,于是闻乐试探性的的抖动缰绳:“驾?” 马蹄抬起,继续缓缓向前。 宋问搓搓手,满意道:“这车,不错。” 唐毅:“……” 宋问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唐毅倒了一杯,推倒他的手边。 唐毅倏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咦? 宋问挑眉,然后望去。 唐毅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不要这样嘛殿下,人家就是想请你喝杯茶。” 言毕又去抓唐毅的手。 唐毅躲开贴在车壁上,蹙眉厉声道:“你别动!你究竟是何人?” 看他紧张成这样,宋问内心狂笑不止。 宋问恶劣道:“讨厌~人家已经说过了,我是牛二嘛。” 唐毅扭头:“闻乐,停车!” 宋问收敛神情,抬手施礼道:“在下宋问,得孟乐山先生举荐,数日前来云深书院的任教。平素不拘小节,如有冒犯,望请殿下见谅。” 这哪叫……不拘小节啊! 唐毅审道:“你究竟意欲何为?有何意图?” “宋问只是想替殿下解惑而已。”宋问身体朝外面探去,喊道,“出城直行,见岔口左拐,遇田停车,我带殿下逛逛。” 唐毅轻呵:“你数日前才来,要带我逛逛?” 宋问道:“所以我要带殿下逛的,自然不会是风景了。” 唐毅听过孟乐山的大名,也觉得宋问不是个寻常人士。但摸不清她的底细。 见她时而正经又时而无状,与疯癫无异。 抬眼间见她咧嘴给他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立马别过脸,不想理会她。 此人,多半有病。 宋问有些悻悻。 他真是一点都不善于观察人类隐藏的真善美啊。 行至目的地,闻乐停下马车,宋问和唐毅相继走出。 宋问走到前面,示意他跟来。 两人站在田埂中间,眼前成片刚刚翻新的泥土。 宋问打了个响指:“第一个问题,为何今年的幼苗会无故干枯。” “西王村的田地,土壤肥沃,年年收丰。”宋问抬手示意他看去,“但,其实这里地势偏低矮,呈抖斜之势。凡缝雨天,上层的水,就会顺势而下。” “这条水渠,原本是建来引流之用。夏季日烈,时常干涸。营田使看着觉得并无用处,便擅自让人把尾端截住,堵积流水,以便耕作。”宋问道,“不过近年来,泥沙淤沉,水面上涨。加之下流,被农户堵塞。凡缝雨天,这里就要涨水。之前多下了几天雨,水反而漫入了田间。土壤太过潮湿,西瓜幼苗,根系脆弱,又透不过气,极易患病。而西瓜苗的枯萎病,是传染性极强的。如此一来,成片干枯。” 唐毅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村民究竟为何要殴打营田使。” 宋问说:“因为营田使调查之后发现,此事恐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为防惹祸上身,不想闹大,便想私下处理。” “田间荒芜,眼看要错过春耕之际,村民便等着朝廷的拨款,岂料营田使却百般敷衍推脱。众人得知真相后,怒火难当,加之里正从旁怂恿,几名壮汉,未做思考,便莽撞动了手。”宋问补充道,“不过多数人,还是无辜的。” 唐毅四面扫了一眼田地,只叹真是可惜。 “第三个问题,村民为何聚在城门,是否闹事。” “一是营田使蓄意激怒,二是县衙拒不受理,三是金吾卫作风强横。这田中已经荒废,朝廷补款无望。买的摊位却又被莫名收回,甚至连城门也进不去。家中老少,该如何赡养?”宋问道,“性格冲动,性情急躁。求诉无门。为求生计,想拼死一搏,却不料用了最笨的方法。所以,他们也切实是动手了。” 唐毅问道:“你不是说,你数日前刚到京城吗?” “我刚到京城,却会问,会听啊。”宋问笑道,“不过这些多半,是我猜的。” 唐毅颔首:“也相差无几吧。” 宋问知道他在细查此事,真相为何,应该是最为清楚的。 这事棘手之处,不在双方各执一词,难辨真伪上。而是即便知道真相,也难以调停解决。 涉案部门太多。 处理的好,得罪一批官僚。 处理的不好,得罪一批官僚外加一批百姓。 “要真说来,涉案之人,无一人是无辜的。各自鬼话连篇,为己牟利。要说源头嘛……”宋问偏头想了想,“果然还是因为太笨。多读书还是好的。” 他们正说着,旁边小道上传来一阵熙攘声。 “我记得先生先前说过的,土有病灶,所以逐年减产。” “不是土有病灶,是植物有病灶。” “这植物有病灶,将病灶留在土里,不就是土也有病灶了吗?” “你若是在长安生了病,这离开长安,长安便是病灶了?” “你强词夺理!” “你还无理取闹呢!” 宋问挡住光线,偏头一看,笑道:“看,一群笨蛋到来了。” 第9章 技术嫁接 两人朝着路边走去,众生望见,停下脚步。 “先生?” “旁边那位是……三殿下吧?” “他们怎会在一起?” 众生朝两人致礼,问好。 前头领路的老汉,看见宋问,躬身拜道:“宋先生!” 孟为诧异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先生?” 老汉:“多亏了先生劝导,不然我们这些粗人,怕是要闹出大事。” 宋问摇开折扇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给他们出了两个主意而已。” 那日清晨,宋问只是去城门前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你们不应该让年轻力壮的人站在前面,而应该让年老体弱的人挡在前面。” 这就是数代人的智慧。 跨阶级斗争的精髓。 再加上现代人的精练整合——碰瓷。 “有人来,你们就喊冤枉。越惨越好,别急着诉苦。这种时候,表达心情,比表述事实有用多了,明白?” 百姓永远不能和朝廷硬碰硬。你来硬的,你就是暴民,你来软的,你就是难民。 他们的劣势,与他们的优势,是一样的。那就是弱。 “那番说辞,也是先生教我们的。”老汉连连鞠躬告罪,“实情已经照先生吩咐,同你们澄清了。迫不得己,郎君们可千万别计较。” “是了,多求求他们。”宋问沐风悠哉道,“这些人各个来头不小。你们跪死在城门,也不会有人同情你们。上告县衙,不如求诉他们来的有用。” 冯文述道:“先生是故意的?骗我们的不是这群农户,是先生?” “哼哼哼。”宋问昂起头道,“一试便试出来了,是你们自己上钩,可不怪我。” 学子回过味来:“先生是先骗我们,叫我们上心,而后再激我们,让我们来查清原委。” 宋问道:“激你们是真。可我骂的也没错啊。” 何况原委,哪是他们查的?他们只不过听一听而已。 想到一切皆是算计,众人顿时有些忿忿。 孟为粗声粗气道:“先生尽可直言,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宋问:“直言,有几人会在意啊?你不还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孟为被噎的无言以对。 宋问道:“他们确实有错,也错该当罚。但是,罚归罚,人却不该不管。若是无人重视,对他们来说,真是绝了生路。” 几人看了眼唐毅,心道:不管不顾的人,正站在你的身后。 “可先生也不该作假。”李洵低下视线道,“此非君子所为。” “那如何才是君子所为?同他们一起,在城门口哭诉陈情吗?”宋问抢先说道,“他们有苦却也有过。你只会说,此事,应当秉公办理,朝廷自有定夺。” 李洵被一番抢白,又发现自己确实会如此作为。 宋问道:“你是如此,别人也会如此。” 宋问转身众人道:“诸位君子们,可有想到破解之法啊?” 众厢沉默。 唐毅见她要开始实地授课了,自己也插不上话,于是准备离开。 “殿下且慢。”宋问叫住他说,“我说的,殿下可以听一听。如能推广,有利无弊。” 众人便沉心听她说。 “早春多雨,而西瓜根细,极易造成大面积的枯萎病。且今年种了西瓜,得了枯萎病,那根须还留在土里,来年一样会传染。这种时候,有种技术,叫做嫁接。”宋问挠挠头道,“具体原理我就不和你们说了。单西瓜来讲,可以把它的幼苗,和根系粗壮的葫芦接在一起。不仅可以有效防止西瓜的枯萎病,还可以提高西瓜的产量的质量。” 众人面面相觑,如闻天书。 冯文述道:“先生莫不是玩笑?怎么接?这西瓜是西瓜,葫芦是葫芦啊。” “葫芦播种后十五至二十天,西瓜播种后三至五天,在葫芦幼苗上划一刀,然后把西瓜苗□□去。现在开始播种葫芦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去找野生的,或者去别处收。”宋问简略说了一遍,道:“总之届时,我会来做指导。如今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仔细一些,应该还能有所收成。” 李洵怀疑道:“这……能行?” 孟为呼道:“闻所未闻啊!” “你除了一句闻所未闻还会说什么?所以我让你多学一些,谁让你那么愚钝。”宋问面上嫌弃,嘴上吹大话道:“在江浙,这技术都已经量产成功!今年入夏,让他们运进来给你们尝尝!” 她相信牛二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嗯。 孟为多次被她痛批,终于学乖了,不再和她抬杠。 唐毅犹自思索。反正他是不相信。 这事若是真的,早该引起轰动。 哪有切一苗接另一苗上还能活的道理? 难道将一个人的手接到另外一人的身上,也能再长出来? 无稽之谈。 唐毅再次深信。 此人,果然有病。 众学生却是半信半疑。 主要是未得事实佐证之前,他们不想被骂了。 宋问叮嘱道:“还有,把你们堵着的那孔给通了。” 老汉道:“早便通了。” 众生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情况。 “那……”孟为试探道,“若是田地一事得解,这事也算是完满了?” 虽然究竟解没解,还是一个迷。 “这便完满了?”宋问恨其不争道,“查缘由查缘由,查出便好了吗?你考试考试,难不成审完题就算答完了?” 唐毅直接离开。 是,他应该忙得很。他还有许多事亟待处理。 宋问眼一斜,忙追过去道:“诶,殿下!殿下别走!殿下你得把我顺回去啊!” 宋问走了。 孟为笨头笨脑,还在原地懵道:“题是什么?题不就是……这个吗?” 李洵解释道:“先前先生问的是。‘若风调雨顺,却颗粒无收。朝廷尚未查出缘由,暴民却聚众闹事,打伤官吏,该当如何?’这分明是以朝廷的立场问的。你我皆是应科考生,来日难免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证明暴民非暴,查清枯苗缘由,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尚未处置,如何算解?” 众人如醍醐灌顶。 随后又一阵疲惫。 连日奔波,该不会……还只是一个开始? 李洵敛袖:“走吧。事已分析清楚,各人回去用心写篇文章,明日交予先生。别再让她小觑了。” 众生精神一震,热血重燃。 是,的确该让她明白,他们苦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是为了什么。 李洵回到府中,就钻进书房。开始查找过往文书,随后参照判案。 几番提笔,多次思量,总算写完一篇。 又拿着细细看了几遍,稍做修改。怕叫宋问找出一丝瑕疵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洵儿。还不用饭?”御史大夫李伯昭推门进来,说道:“听闻你最近对城门一案诸多关注。今日还出城了。” 李洵起身喊道:“父亲。” 李伯昭抬手虚压,走到他桌旁,问道:“有何看法?你觉得谁对谁错?” “村民出手打人是真,县衙不听民诉也是真。各执一词,皆不可全然取信。”李洵垂首道,“双方各有苦衷,然,无一方是对。” “哦?”李伯昭有些高兴,“你既有这样的见解,说明你是的确上心了。” 李洵实诚道:“多亏先生提点。” 李伯昭:“先生?哪位先生?” 李洵道:“书院新从江南请的先生,名宋问。” 李伯昭:“你写的什么?” 李洵两手呈过:“略微见解而已。” 李伯昭拿起,阅览了一遍,颇有意味的笑了笑。 李洵不明所以:“父亲?可有问题?” “写的已是不错。”李伯昭道,“你拿去问问你们先生,让他看看,可有问题。” 第10章 设身处地 宋问搭唐毅的马车,进城便被丢了下去。 她就慢悠悠的荡回家中,好在宵禁前到了。 第二日早上没有排课,晚上熬了会儿夜,到晌午的时候,宋问才出发去书院。 她次次来,都能被傅知山给逮着。 这次绕了个弯,还是被看见。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让学生外出,其他课业的先生都找不到学生了!这样下去,如何赶考?届时书院颜面扫地,谁来负责?” 宋问暗暗叫苦,谦卑交握着两手,应声道:“我一定教育他们,让他们好好上课。这群学生,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跷课!”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们去的?” “冤呐!真与我无关。”宋问拍手道,“不过他们对时政倒是的确很感兴趣。我如何骂,也骂不醒他们。做先生,难呀。” “他们现在根本无心上课,你怎能骂他们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们都是因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为人最怕是没有想法。但你要让他们明白,轻重缓急。” 宋问点头:“明白明白。” 李洵在尽头处喊道:“先生,上课了!” 宋问保持微笑。 傅知山无力摆手:“去吧去吧。” 宋问总算松了口气,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错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问道,“我不想刚来几天,就同他争吵。” 宋问走到门口停住,李洵道:“那学生先进去了。” 宋问点头,而后在外面听了会儿墙角。 里面诸人在紧张讨论。 “李洵,你再帮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还看什么?李兄帮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这顺序,该调一下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风大气,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亲的话,未有开口。 宋问抬脚向前,出现在门口,里面瞬间安静。 宋问摇着折扇,心中哎哟哎哟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们都呈上来。 随后一张张开始翻阅。 众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各文章大同小异。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问精髓,将人说的一文不值。 从百姓愚昧莽撞,营田使弄巧成拙,城门守卫的漠然处之,到县衙尸位素餐,再到金吾卫暴力执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无作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为、冯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冯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讽。 李洵用词谨慎,较为内敛。 宋问将纸都推到一旁,然后看向她的学生们。 众学子顿感浑身不舒爽,挪动了一下屁股。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宋问提着戒尺站起:“可还有补充?” 众生心猛得一提,四处顾望。 略有犹豫,但实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没有。 宋问冷下脸道:“若照你们所写,你们还漏了。” 学子忐忑问道:“还漏了何人?” 宋问字字政地有声:“漏了古今圣人,漏了陛下,漏了他们的父母,漏了这天下苍生,还漏了你们自己!” 不知为何,被这样说后,众学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气。 竟有种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问眉毛一挑。 怎么没有炸毛? 冯文述起身求教:“请先生直言。” “这篇文章,若让我来判分。全部零分。”宋问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会给你六分。” 李洵接过:“学生自认,并无多少出彩之处。” 宋问道:“不是因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来日你前途无量。你只要开口,你说他们错,他们便是错。因为你官大,他们只能受罚。”宋问道,“所以你今日所写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谈,尽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们一样,那你的分,也会和他们一样。” 李洵直接将纸撕了,丢到一旁:“请先生明示。” “明示?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们,做到‘设身处地’这四字。”宋问回身道,“若今日,你们是守城门吏,现有两条路给你走。一!违抗军令。不忠,不义。二!见死不救。不仁,不孝。现也有一群正义凛然的学生在后面催着你走,你们选哪条?” 众生沉默。 “孟为!”宋问点道,“你选哪个!” 孟为沉默。 宋问却不给他机会:“说!” 孟为道:“学生哪个都不选。” “好!那因你未司其职,百姓硬闯入城,终被你同僚击毙于城门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四个全占!你还累你的同僚也要担上不孝的罪责!”宋问指着他道,“无论作为还是不作为,那群学生都要将你们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仔细想想,你做错了什么?执军令是错,还是心怀犹豫是错?” 孟为埋头道:“先生,我错了。” “认错,认错抵消不了你对他人的中伤。” 学子弱弱道:“莫非就没有第三条路走?” 宋问转向他:“他不过一小小门吏,何来第三条路?你说,你倒是给他指条明路!” 那学子别开视线:“暂未想出来。” “那很好啊,暂未想出来,先给他们打了罪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吧?”宋问骂道,“你以为你谁啊?公理,律法,还是圣人,天道!” 班内再次沉默。 他们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觉着她不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飞速在脑海中,给自己整理思路。 宋问望着一众黑压压的脑袋,喊道:“都抬起头来!盯着桌子做什么?” 众人不情缘的抬头。 看着她的脸能有做什么? 宋问:“骂的还尽兴吗?你们是否想过,哪怕一个念头,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冯文述终忍不住道:“门吏人微权轻,所以无从选择,进退两难。方能理解。那金吾卫和县令呢?难道他们也没错吗?” 宋问过去:“那我问你,金吾卫的职责是什么?” 冯文述起身,答道:“守卫皇城和京师治安。” “奉谁的命?” “陛下。” “为何要清道拓宽?” “因为道路太窄,马易受惊,踩伤行人。” “该不该做?” “该。” “他们可有收受一金一银?” “未曾。” “可有权利越过县令向户部追讨税赋?” 冯文述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后面已经含糊不清:“没有。” 宋问:“那你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他们做的最错的事,是将陛下和太子的话,放在心里,处置事件速度太快?还是没能自掏腰包,给那群百姓赔还摊费?” 宋问:“你以为金吾卫的权责是什么?你以为各级官员的权责是什么?你以为各司其职是为何意?” 众生已经一派萎靡。无人搭腔。 宋问摸摸下巴。 觉得自己这次还没说什么严重的话,怎么这群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于吧? “像冯文述这样的便很好。有问题,就大胆问出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何况我是你们的先生,问我,是理所当然。”宋问夸赞道,“如有异议,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讨。像冯文述,孟为,李洵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间接,所以他们的文章,也最为出众。” 众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惨的。 想他们先前也配称得上风流才子,作出的诗赋,广受吹捧。 遇到宋问之后,方觉一切皆是飘渺。 作得好诗,却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难找到借口。 治国之道可以侃侃而谈,付之实际却漏洞百出。 已不知该如何正视,“所学为何”这个问题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变,他们还是先竭着吧。 没人再给宋问牵引话题,宋问只能自己往下说了。 他们的情绪,严重影响她的发挥。 咳了一声,掩嘴道:“我知道你们还想问什么。还有长安县令嘛。” 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着她。 “收缴的款项已列入账目,呈交户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让他从何处抽出一笔钱来?你让他如何去与户部,把所交的银钱再取回来……”宋问顿了顿,说:“县令这人,确实有些无耻。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脱。” 众生:“……” 她重新过去看了眼文章,道:“说明你们也没全错,这次可以给你们个半分。” 众生:“……” 就不能凑个整?一分也成呐! “在你们笔下,所有人都是错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确如此。但,也远没有你们想那么罪恶。”宋问淳淳教诲道,“我不是要为他们推脱,他们的确有错。善恶,就跟对错一样,原本无绝对。怀善意,也会行恶事。但无论是何时,何人,何事,我都希望,你们能看的多一点。不要被自己的冲动和怒火所蒙蔽,不要忽视他人的立场。你可以指责,但在指责的同时,要先全面看清整件事情,这样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这世间,有几个愿意,去做遭人谩骂的恶人?” “这便是官场。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而官场尤甚。上下同级,皆有联动,难能独善其身。为官为官,便也是寻的诸人相处之道。” “只要但凡,你们不将自己的地位放的那样高,便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叫人窒息的寂静。 宋问:“……” 第11章 因材施教 宋问可爱的学子们,似乎被她打击的不轻。 宋问安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历练如是,你们也不必自惭形秽。” “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宋问用教条敲着自己的后背,“这次,不让你们写策论,我让你们写分析。” 众生疑惑道:“分析?” 宋问点头:“分析,才是看清本质最快速的方法。既然你们已经插手此事,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清楚楚。一状民诉,是如何上达天听的。诸人听闻的,又有何不同。”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开始点名分发:“孟为,你带着这上面的人去找门吏。冯文述,你带这些人去找营田使。梁仲彦,你们去问问打人的农户。赵恒,你有关系,去找县衙主簿,可以旁敲侧击的问问他县令的意思。李洵,你去探探,上面的官员,是怎么看的。” 这是她根据各位学生的家室背景分的组。 打通关系来说,是李洵那样的高官子弟比较容易。但梁仲彦这样的平民子弟,从气场上更容易让人亲近,更适合做基层慰问工作。 宋问原本是打算,如果他们还不听话,就把最不合适的人分到最不合适的地方去,给他们磨一磨。 可看他们现在这模样,也不用敲打了。心都已经碎了。 他们的起点是不一样的,将来会接触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 宋问希望他们一步一步向上。 宋问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什么,顾虑什么,通通都给我问清楚。然后,打报告。可以商量,但是不允许抄袭。注意,结合自身。” 众学子齐声道:“是!” 看着终于有精神了,宋问满意点头。 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和竹条,微笑朝众人颔首,然后脚步快速往门口挪动。 一眨眼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又又一次早退了。 她走的毫无前奏提示。冯文述刚想喊住她,无奈晚了一步。 面面相觑之后,数人开始照着分组集结讨论,互相约定时间。 “哦对了。” 正在火热处,门框边上探出一个头。 宋问折回来道:“好好上课,不得早退。我不是指我的课,我是指其他先生的课。再会。”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门口。 众生:“……” 对于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的学生来说,和宋问的课比起来,其他先生的课,都有些乏味。 讲大道理,他们也是会的。 他们现在只想动手做事。 于是第二天,他们轻车熟路的集体跷课了。 孟为端着一大锅汤,来到城门口。 用勺子舀了一碗,亲自奉给门将:“大哥,大哥来喝碗汤吧。” 门将两指推回去,戒备道:“你们想做什么?” 孟为哈腰道:“就是觉得大哥辛苦了,来给大哥送碗汤。” 门将退开一步,惶恐道:“不辛苦,不必。” 孟为继续施礼道:“先前是我们莽撞,得罪了各位,因此才来赔罪,希望大哥不要介怀。” 门将道:“不介怀。” “既然不介怀,请喝了这碗汤。”孟为又将碗往前推了一点。 门将眼睛一眯。 如此坚持,有……毒! 没毒也有巴豆! 好生恶毒! 他遂义正言辞的拒绝:“不喝。” 孟为:“那其他兄弟呢?” 门将扭头问道:“你们谁要喝吗?” 众门吏齐齐摇头。 门将道:“看,大家都不喝,你们快回去上课吧。” 孟为:“……” 冯文述那边的营田使门口。 营田使打开门,扫了眼几人的服饰,又迅速将门合上,愠怒道:“你们究竟还想做什么?走!” 冯文述等人被闭之门外,有些怔神。 门内营田使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无端端去害他们做什么?你们不信便罢,别总来烦我了!” 冯文述拍门道:“我信!劳烦尊驾开个门,我们只是想随意聊两句。” “无话可聊!你们回去!”他说完,甩手进了里屋。 梁仲彦带着一群人去西王村打人的那几户家中,准备着挨个询问。 梁仲彦问:“营田使来的时候,你为何要动手?当时想着什么?” 壮汉低着头答了。 梁仲彦又问:“在城门的时候,你动手了吗?当时情形是什么?” 壮汉迟疑片刻,含糊的说了几句。 梁仲彦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 旁边一直听着的农妇两腿颤抖,终于害怕忍不住,扑腾就给他们跪下了。 他娘子抓着梁仲彦的衣角道:“这是不是官府要查呀?这是不是要把我家郎p带去关了?小郎君,我们不告了,也不要银子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几名学子顿时慌了神。 “非也非也。”梁仲彦匆忙去扶她起来,解释说:“我们只是随意来问两句,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农妇磕头痛哭道:“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若是下了牢,坐上个几年,我们这一家老小都没有活路了呀!我们不要朝廷的银子了。打也可,罚银子也可,只求你们别再追究了!” 几位学子皆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而赵恒和几位同窗,请了县衙主簿出来喝茶。 主簿开口便道:“贤侄啊,听说你近日对城门那些农户的事情很感兴趣,叔叔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赵恒忙敬上一杯茶:“叔叔请说。” 主簿拍腿道:“衙门难呀!在衙门当差更是难,稍有差错,就要遭人诟病。这无差无错,也要遭人陷害呐!” 随后他甚为悲痛的阐述了一下,衙门穷,县令穷,衙门忙,县令忙。总之大家又穷又忙。不是刻意不管下诉,而是实在管不了了。 赵恒众人:“……” 谁人不知长安县令是当今国师的远亲。因此才无功无绩,从乡头小吏一路提拔到京师。 这样一块油水丰厚之地,可不要赚得太钵满盆满。 众学子忽然发现。 不就套两句话?怎凭的难啊! 宋问呵呵一笑。 叫你们先前做事那么高调。 该。 唯有李洵那边,进度良好。 因为他问的是自己亲爹。 李伯昭听他说完,大笑道:“你们先生这样骂了?” 他点头道:“说的是对的。人情世故,可以靠磨,靠练。四书五经,可以靠读,靠背。唯有人的眼界和心胸,却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 李洵道:“那儿子想问,陛下和父亲,于此事究竟是怎么看的。” “真相为何,其实并不重要。陛下日无暇晷,这等小事,只看结果。”李伯昭道,“此事一听,牵扯到了百姓,县衙,金吾卫,司农寺等部。往远了说,还有户部和太子。纵然查清事实很简单,处置起来却一定也不容易。” 李洵:“既然如此,三殿下又无人脉,陛下为何要将此事交由三殿下?” “我儿啊,就是如你想的那般。若是殿下处置的不好,陛下自会将职责转交于太子。”李伯昭拍着他的肩道,“‘世间多是身不由己,官场尤胜。’然也。我们要做的,便是在逆水之中,寻一条前行之路。却也要懂,明哲保身之理。三殿下的事,你管不了。” 李洵道:“父亲是说,三殿下,并非刻意袖手旁观。” “他不是袖手旁观,他是自顾不暇呀。”李伯昭叹道,“我儿,纵是虎落平阳,切勿做落井下石,跟风之辈。” 李洵追问道:“那父亲认为,三殿下是怎样的人?” 李伯昭斟酌片刻,评判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是个好人,却不是你该结交的人。” 李洵低下头道:“父亲不必多番重申,儿子明白。” 李伯昭点头。 李洵向来不需他太多担心,是有分寸的人。 转念想到一人,说道:“你们先生……照传闻听起来,很奇怪啊。” “他……”李洵措辞道,“很随性。” 宋问此刻确实很随性的在街上闲荡。 她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想吃街边摊的欲望。 只能梦回千年之后了。 不禁泪眼潸然。 第12章 改造长街 宋问在被清空的官道上晃了一圈,准备继续晃到县衙门口去。 宋问自认没什么强健的体魄,走到半途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绝望。 车,真是人类社会,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 不管是两个轮子的,还是三个四个轮子的。 在她即将扑街之前,远远望见了县衙的牌匾。 继续走近,又看见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虎躯一震。 不知道她到底是和唐毅有缘,还是和唐毅的马车有缘。 擦了把汗,挂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听几人讲话。 闻乐怒斥道:“我不管你们主人在不在,你一奴仆竟敢将我公子拦在外面?于礼何存!” 门役依旧拦住两人:“小人不敢,只是我家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后宅还有女眷,真是不方便进去等候。” 闻乐道:“在不在,我们要亲自进去找过才算!” 仆役:“对不住,公子。真是不巧,还是抽个时间下次再来吧。” 闻乐气到发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先前传唤百般推辞,我公子亲自上门竟还拒之门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不过小小县令,未免太不识好歹!” 唐毅脸上也显出一丝愠怒,只是站着没有出声。 宋问皱眉。 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上官职,唐毅就算没有官职,那也是亲王,属正一品。 不将唐毅放在眼里,还如此明着羞辱。往大了说,是藐视皇权。 唐毅若真要追究,朝上的老臣,都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士族的礼仪,也是朝代的制度。 哪容他一个关系户来挑战? 可也不能指望这草包能识大体。 长安县令,宋问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她打开折扇荡过来,插嘴道:“这日正当头的,你们县令不在处理政务,能去哪儿呀?” 闻乐因愤怒而红起的脸上,看见她后,又暴起两股青筋。 怎么又是她?! 仆役打量了她两眼,答道:“这小人也无权知晓。诸位还是下次来吧。” “让我走?”宋问呵呵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 仆役被她气场震住,立马放低了身段:“请问公子是谁?” 宋问指着自己道:“我是,御史大夫……” 仆役瞪眼。 宋问:“的儿子……” 仆役继续瞪眼。 宋问终于喘完气了:“……的先生。” 仆役:“……” 宋问教育道:“不要小看我这七里十八弯的关系。说的上话,我就是厉害人。” 仆役多看了两人几眼,躬身道:“我家主人真的不在,二位请下次来吧。” 闻乐犟上了,跺脚:“不成!” 唐毅觉得没趣,先一步退开,走向自己的马车。 宋问和闻乐扭头一起跟上。 宋问两步助跑,率先冲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唐毅:“……” 闻乐跑来拍门:“快出来!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 宋问道:“他不见你们,自然是不将你们放在眼里。可我又不是他,我怎么过分了?” 外头闻乐听了大概,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宋先生,又无故奚落我家公子,快给我下来!” 宋问淡定的给自己倒茶。那茶已经凉了,她喝了一口,也不讲究,舒坦道:“殿下,上来吧。正巧我饿了,请你吃饭。” 唐毅已经坐进来了。 宋问拍拍腰包:“我有钱。” 闻乐怒喊:“公子!” “宋问奚落不了殿下。谁谓犬能欺得虎,焉知鱼不化为龙?殿下,根本毋须将这种人放在心上。因为他即将为自己的愚蠢,开始深深的悔过。”宋问道,“不如去吃顿饱的,何必与自己置气呢?” 唐毅试探问道:“你是何来历?你在跟踪我?你有什么意图?” 宋问笑道:“殿下,你我多次相遇,真的只是缘分。或者说,也不叫缘分,只是我们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唐毅:“那你来找张县令,所为何事?” “我不是来找县令的,我是来找主簿的。”宋问笑道,“我来找他,转几家店铺。” 唐毅不明所以。 宋问拍了拍门框,朝外面喊道:“诶,外面的走不走了?我请你家公子吃饭,记得去大点的酒馆!” 闻乐哼了一声,跳上车辕,拍马起步。 宋问抓住衣摆,换位置去了唐毅旁边。 唐毅挪啊挪,远离了她。 宋问:“……” 唐毅指着她道:“你就这样说。” 末了又补充道:“这是我的马车,我说了算。” 宋问:“……” 宋问给他服了:“我就是想和殿下亲近一点而已。” 唐毅严词拒绝:“不必。” “行行行。”宋问点头顺从他,为了不被轰下去,开始谈正事:“其实殿下不必来找县令,即便找了,你也知道,他不会如你所愿。毕竟进了他腰包的银子,如何能再掏的出来?” 唐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气,说道:“我知道。其实应该是,我如何能让他在掏的出来。” 宋问说:“殿下,其实凡事,不一定要单刀直入,曲线迂回,效果尤佳。” 唐毅看向她。 宋问忽然很猥琐的笑了起来。 唐毅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想……打家劫舍?” “打家劫舍也有文明的方法嘛。”宋问笑道,“殿下,长安城中,最繁华地段是哪里?” 唐毅想了想道:“……庙会?” “错!应该说,没有能称之为最的地方。”宋问两手环胸道,“庙会,一般要等到祭祀的时候才会举行,且各大寺庙,位置分散。纵观长安,没有哪个地方,是平日闲着没事,也想去逛逛的。” 唐毅试探道:“……闲着没事,呆在家中……不好吗?” 宋问:“……” “殿下,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出门总是引人关注,不大自在。”宋问强忍住自己的内心道,“于普通百姓而言,出去游玩,舒缓一下情绪,放松一下心情,调整一下状态,也是很好的。” 唐毅:“你接着说。” “金吾卫清的那条道,就处于长安交通枢纽。平日里往来马车过多,四通八达,所以狭窄的街道,屡次引起马匹受惊。”宋问道,“但这也说明了,这条道上,途径的人流,是很多的。” 唐毅:“你想做什么?” 宋问打了个响指道:“清道,不如改造。索性直接打造一个黄金商业街出来。” 唐毅:“黄金商业街?” 宋问道:“整条街上,全部设置商铺和摊位。可以有酒馆,当铺,金银店,裁缝铺,琴行……总之,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通通可以有。无论是什么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可以多半几场活动,请几个戏班子来做表演。将人吸引过来。再将道路两旁装潢一下,建几座亭台,就是无事可做,出来走一走,坐一坐,同陌生的人聊一聊,也是好的。” 唐毅沉思片刻,问道:“那,商铺怎么租出去?你说的那些人,又会来吗?” “这就是所谓的招商引资了。”宋问道,“殿下,商人的嗅觉是很敏锐的。像这样一个,类似全年无休的庙会,还比庙会更完整,更齐全,更有趣的地方,他们是不会不来的。只要有人,就会有商。” 唐毅:“那原先的官道呢?” “改道啊!他们乘着车马,从前头就开始改道,也多驶不了多长时间。”宋问道,“我就直说了吧殿下,那条路上,地段绝佳,清了摊位,还有商铺。免不了要有行人途径。何况它是真的窄。除非将两旁的商铺全给拆了,给它清出一条阳光大道来。否则惊马伤人的事件。轰赶摊贩也只是权宜之计,并无多大用处。劳民伤财,又无甚起效,徒留名声了。” 唐毅沉默。 太子的谏言。难道在宋问眼里,就无一点可取之处吗? 宋问咧着嘴朝他靠来,蛊惑道:“殿下,我敢说,这黄金商业街若是建立起来了,绝对对得起它的黄金二字。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群农户的摊位,就算还有效了。他们可以继续来这里做营生。也不必去找县令退钱了。” 唐毅意味深长的闷哼:“嗯……” “我打听过了,这边的摊位,短租三年,长租十年。西王村的人,是去年新按的长契,也就是说,理应还有九年的时效。”宋问滔滔不绝,以利诱之:“若这边稳定了,县令看着先前低价租出去的摊位,纵然街市再繁华,却收不到多余的银子,想必他也是很心痛的吧?” 唐毅低下头,扯平自己的衣摆。脸上无比严肃。 宋问再接再厉:“而且,除却摊位,是县衙负责的。经我打听,那条街上,有不少铺子,原先是县令和主簿的私下财产。这次清道的消息出来之前,他们便将商铺全部转手卖出了。若是改建商业街,地价必然水涨船高。届时看他们追悔莫及,痛快不痛快?殿下再告诉他们,是您提的建议,就看看他们会是副什么模样!” 宋问大声道:“爽!” 宋问在他耳边重复道:“殿下,您听我的没错!” 唐毅险些被她洗脑,抬起手道:“你先别说话,容我再想想。” 宋问点头,握拳。 小吃街啊! 第13章 终是零分 唐毅听她说了一遍,什么叫商业街,以及商业街的规划。 不知不觉中闻乐停下马车。 闻乐在外面得意喊道:“宋先生请公子吃饭?春风楼不介意吧?” “不介意。”宋问摇着扇子走出来道,“所谓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就一个人头嘛。” 闻乐:“……” 赵主簿刚与赵恒等人聊完,告辞离去。 在春风楼的大门口,竟然看见了唐毅。 他当下心头一慌。 这殿下不会追人追到这里来了吧?也未免太会纠缠了! 先行礼再说。 唐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 主簿:“……” 主簿内心悲痛道:“下官是长安县衙主簿赵瑞安。” 自己撞上门来? 唐毅冷哼一声。 “主簿?”宋问立马推开唐毅道,“三殿下请先进去,在下有事想找主簿谈谈。” 宋问抱拳,笑得一脸殷勤道:“赵主簿,久仰久仰!” 唐毅冷冷瞥了赵瑞安一眼,转身先进去。 二楼赵恒等学子看见他上来,有人认得,也立马起身行礼。 赵恒问道:“三殿下一人来品茶?” 唐毅看了眼楼下:“你们先生带我来的。” “先生?”赵恒道,“哪个先生?” 也只有那一位先生了。 赵恒迅速扑到窗台上,果然看见正站在门□□谈的宋问与赵瑞安两人。 几名学子纷纷跟上。 一学子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听不见,我们自然也听不见了。” “先生方才给了他什么东西?” “银票啊!” “这……行贿?还是讨好?” “先生竟是……这样的人?!” 唐毅默默听着,相当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跟着跑堂去了隔壁的包厢。 讨好? 不。 宋问只会下套。 没多久,宋问就甩着手乐颠颠的上来。 “哟!”宋问看见他们惊喜道,“这不是我的学生们吗?看见三殿下了吗?” “看见了,他在包厢里。”赵恒拦住她问道,“先生到底是,如何认识三殿下的?” 宋问回忆道:“先前,我得罪了三殿下。” 赵恒问:“为何?” 宋问说:“因为一件小事。” 众生点头,等待她细说。 宋问:“随后,我又得罪了三殿下。” 众生:“……” 宋问:“但再随后,三殿下不计前嫌的帮助了我。” 众生:“……” 宋问用折扇点着下巴,欣慰道:“这就是缘分呐。” 众生:“……” 没听出哪里是缘分。 只觉得三殿下实在是—— 忒倒霉了! “我去见我的有缘人了。”宋问抱拳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待你们的明日佳作哦。” 赵恒看着她跳脱离去的背影,懵道:“先生……可能会去贿赂主簿吗?” 众学子纷纷摇头。 “先生引我们插手此事,便已经是得罪了他们。又如何会再去讨好他们?” “先生该不是将银子给了主簿,让县衙代为发放补款,给那些农户?” “这倒不无可能!” 学子由衷感慨道:“先生真是,高风亮节之人呐。” 宋问与唐毅聊了一个下午。 扩建,改造,商铺位置调整和分配。各种前期与后期的处置。 如果要弄的完整,是需要些时日的。 宋问趁机谏言。 真正主要的是还是小摊贩。灵活自由且多变。 至于其他,可以边开放边建设。 而最容易吸引客流的,是吃。 接下去的时间里,宋问给唐毅科普了一下,适宜用作街边小吃的多种食物。 唐毅全程没插上一句话。 宋问激动道:“殿下!怎么样?殿下,你觉得还有什么?” 唐毅艰难道:“不如你……写下来吧。” 宋问:“好嘞!” 唐毅补充:“我是指,具体安排,而不是吃食种类。” “自然!”宋问拍着胸脯道,“为人师表,我是那种只想着吃的人吗?” 唐毅:“……” 唐毅别过了脸。 这边交代完毕,宋问又蹭唐毅的车回到了家中。 第二次天明,提着教条去书院。 宋问心情甚好的走进学堂。 众学子倾刻安静下来,等她开口。 “交功课交文章。”宋问敲了敲桌面,申明道:“其实我不看你们的遣词造句,只看你们的判断分析。所以也不必百般修改,互相讨教。只管写自己想写的。” 众生点头,依序将文章呈交上来。 宋问前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并未细看。 如此眨眼间,便将文章都翻阅完了,推到一旁。 众学子屏息凝神,等她评判。 宋问微一抬头,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壮烈感。 不禁觉着有些好笑。 和她较劲,何必呢?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你们自己觉得,这次怎么样?”宋问不动声色道,“不如都先说说,昨日的感想。” 孟为率先站起来道:“先生,真是太难了!我等磨了许久,那群门吏才愿意同我多说几句话,还满是戒备,生怕被我套了什么。” 其余学生纷纷附和:“不错啊先生。那营田使根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在门外待到了傍晚,好说歹说,才松了口。” “那农妇说不到两句话就跟我等跪下了,实在是不忍心。” 赵恒叫苦道:“同主簿喝了两壶茶,也未套问出什么有用的。” “该!”宋问失笑道,“你,孟为。先前逼迫他们的时候,就穿着这身衣服。还有你们,先前去西王村查案的时候,也穿着这身衣服。” 宋问站出来道:“你们这是什么衣服呀?” 孟为不明所以道:“这是书院的衣服呀!” “对呀!”宋问道,“全京城还有几人不知你们在查这事?几人不知你们是想帮那群农户的?还穿着这群衣服去,这不是第一面便告诉人家,你是来者不善吗?想做什么呢?” 孟为拍腿道:“真未想道,还有这等讲究?” “哪怕是官家人,出门查探案情,询问证词,最好也是身着便服。微服私访。”宋问道,“否则,拿人的官差莽莽撞撞的就进了人家里去,民风不化的地方,生怕邻里误会,也只会想尽快将你们请出去,问不出什么的。” 众生恍悟。 “与人为便,方是于己为便。多体贴,多担待一些。”宋问道,“此番让你们多长长见识,倒是不错。现在明白,勿论何事,看着容易,也未必做着容易吧?人不知而不愠。往后对待他人,多一分谅解。” 众生受教点头。 宋问终于说向正题。 她随手拿了一张道:“其实,每一份,都写的不错。但是,都写的不对。照我以往来判,零分。” 众生闻言,摇头轻叹。 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泄了口气,抿唇,又强打起精神。 恭敬道:“请先生指教。” 宋问:“先前,你们行事,那都是倾巢而出。错。朝廷不会给全部的人手,委派一样的任务。就像煮饭做菜一样,你们何曾见到后庖里,全部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 “先不说耗时耗力。有时候,人多,反而办不好事。”宋问道:“所以后来,我给你们分了组。可你们有想过,我给你们分组的用意何在吗?” 李洵叫她提点一句,当下了然。惭愧低笑。 孟为急道:“李洵,你便直说了吧。” “先生其实已多番提点。这次叫我等去询问情况,目的,也还是分析朝廷该如何处置。”李洵道,“可我们,只是写了各自的见闻分析出来,仍不是朝廷的。” “是啊。”孟为不信邪道,“我怎的总是忘了呢?” 宋问敲着戒尺,笑道:“不错,朝廷分六部,分九寺五监,是明确各官职责,方便处理政务。但这并非意味着各自为政。也没有一桩案件,会只涉及到一个部门,一类官员的。” 宋问道:“再好比于煮饭做菜一样。盐是盐,糖是糖,鱼是鱼。可你不能端着一碗调料和一叠生鱼就出来了,这是不能吃的。” “往后你们也要记住。你们知道的,未必别人是知道的。许多误解,往往便是理所当然所致。切不可,独断独行。” 众学子颔首,在心中反思己身。 孟为喃喃道:“怎么全是吃的?” 宋问道:“唉,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宋问一指敲着那叠功课上,嘿嘿笑道:“零分哦。全部哦。” 众生:“……” 宋问正色道:“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在书院钟响之前,写出一份完整的文章来。” 宋问补充道:“当然你们本次课业,还会是零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jj大抽啊!评论更新后台总之什么都抽。到点自行刷新目录可解。 第14章 胡搅蛮缠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功课,便坐在上首,随手翻一本杂谈,任由他们讨论。 诸学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没能讨论出两全的结果。 终于知道,只要涉及多方,别说补款,便是退款,也是阻碍重重,难以施行。 要处置这样一件小事,就已经焦头烂额。 若要他们这样的情况入朝为官,怕是宛如泥潭滞足,寸步难行。 自己早被吓懵了。 好歹赶在铃响放堂之前,呈了一份文章上来。 只是,这是他们最无底气的一篇。 分析了一通,尚未给出确切的结果。 宋问扫了一遍,然后意味不明的摸摸下巴。 冯文述提笔道:“先生,尽管说吧,我等已经做好改的准备了。” “我说过了。我只看你们的判断分析。”宋问合上纸,不厌其烦道:“公正客观的描述,也好过天花乱坠的胡吹。只要脚踏实地,就是在向上前行。” “经义第一课,毕课。”宋问合上纸,笑道:“全体零分。” 众生嘁声。 孟为道:“先生,不必再多说几遍了。” 梁仲彦抱拳:“学生收的心服口服了。” 李洵还是不敢置信:“如此……便好了吗?” 宋问点头道:“好了啊。你们以为,我要你们做什么?这事朝廷尚未想出万全之策,便要你们想出?我真是这般蓄意为难之人?” 诸生有些恍惚。 “尝闻颜渊闻一知十,子贡闻一知二。聪明人闻一知一也算不错了。而你们,闻五尚不知一。”宋问趴在桌上,告诫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要骄傲哦。” 众人苦笑。 哪里来的骄傲? 如果先前还有一些骄傲,如今真是连渣也不剩了。 这边说完,院内钟响。 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回荡在诸人耳边。 这是宋问第一次,在进士科里,待完了整堂课。 宋问却没有立马离开,起身站起,两手按在桌案上,道:“我也要向诸位道歉。” “先前,对你们说的话,夸张严重了些。皆不是我的本意。”宋问抱拳道,“诸位皆是未来栋梁之才,敏学,善行。较之他人,无论才学品识,都高出许多。切勿受我影响,妄自菲薄。” 众生受宠若惊,连忙道:“先生严重了!” 几次三番,方写好一篇文章。 只是这文章,与先前那空口无凭的论述差之许多。 众人如何还能不明白宋问苦心。 “我等先前,自视甚高,对先生无礼。先生若非如此严厉,恐怕我等,也不会听在心上。” “学生未免太过惭愧。说是才学品识,却只知苦读,不知践行。先生所言所语,并无一句差错。” “先生苦心孤诣,若还责怪先生,岂非太不识好歹。” “不必如此了吧先生?见识已经输给您了,如今连风度都输给先生了。” “先生,学生向先生告罪。” 众学子齐齐施礼:“请先生勿要怪罪。” 一派和谐。 宋问微笑。很好很好。 于是她拿起自己的东西,颔首告别。 刚一转身,视线里就映入了半张熟悉的老脸。 傅知山正躲在门后,探出半头,死死盯着她。 眼睛中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宋问一吓:“傅先生?有何事吗?” 学子侧目看来。 “宋先生!”傅知山指着她阴恻恻一笑,“总算是找到你了。同为云深书院的先生,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宋问没脸没皮的打哈哈:“我记得前两日你我刚刚见过。不想助教如此赏识宋问。一日不见……” “休得胡言!”傅知山喝道,“宋先生,你来书院不久,却几番翘掉课业,还带着进士科的学生一同逃课。我已多次提醒于你,可你……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还变本加厉!” 傅知山气急道:“我书院学风,都要教你给带坏了!” 宋问无辜眨眼,指着外头道:“傅助教。方才已经响过钟了。” “我不是指这次!昨日你去哪里了?前日你又去哪里了?”傅知山道,“我云深书院的学生,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短短几天,你究竟是对他们说了什么?!” “嗯……”宋问蹙眉道,“宋某自知与助教相差甚远。于是,在家苦心钻研,静思己过!他们……自学!” 傅知山煞为失望:“你这人说话,真是不着边际。你随我去见院长,我是决计不同意,云深书院里留你这样以为先生的!” “诶!助教且慢!”中学子听闻,匆忙站起道:“想要是误会,先说清楚的好。” 傅知山想来正好,学生指控,总比他有用的多,便道:“好,你们也随我一同前去!” 傅知山于是揪着宋问与众学子,一路浩浩荡荡朝院长处杀去。 宋问道:“助教,助教。宋问当真没有懈怠。只是该讲的都讲完了。我在或不在,皆是一样啊。” 傅知山回头道:“现在你不必多说!” 李洵:“傅先生……” 傅知山打断道:“你们也不必多说!” 众生:“……” 几人踏进院长的房间。 傅知山立马拉着院长,开始历数宋问种种罪过。 越讲便越气愤,真是不思进取,颓堕委靡。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年纪轻轻,原本得大儒赏识,该是前途无量。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心痛! 宋问摸摸耳朵,立在一旁,时不时点头附议。 院长举着书,便在两人之中来回巡视,完全摸不清状况。 等傅知山终于说完,院长便问道:“宋先生,想必是有所隐情吧?” “并无。助教说的皆是实情。”宋问摇头道,“只是不想助教原先对我如此看重。惭愧惭愧。” 傅知山对她道:“傅某比你大几岁,莫怪傅某说句不好听啊,劳思逸淫啊宋问!” 宋问点头道:“您说的不错。可宋某,确确实实,已是非常用心了。” 傅知山:“那我且问你,你为何……” “且慢且慢。”院长拦道,“宋先生,请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几位学生。” 宋问:“是。” 待房门合上,院长便转转身为道:“你们先生,教唆你们逃课了吗?” 孟为道:“不曾,都是学生自己决定的。” 院长:“那你们先生,可有荒度时日,怠于教学?” 梁仲彦上前一步道:“先生用意深远,跟着先生上课,受益匪浅。” 众生附和。 傅知山:“你们先前,不还说宋先生辱骂你们?” “骂得骂得。”孟为拍手称快道,“就是该骂!” 其余人跟腔道:“不错,学生不识趣,险浪费先生一番苦心。” “说来惭愧,多亏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傅知山:“……” 不……不该如此呀! 傅知山一口气堵着,跺脚道:“你们别怕!该不是他威胁你们了?尽管说,院长自会替你们作主!” 赵恒笑道:“傅先生是觉得,孟为这样的人,是受得了胁迫的吗?我们进士科的人,是那样容易被威慑的吗?” 傅知山点道:“李洵。你来说,你如实说!” 李洵出列道:“宋先生是我见过,最担得起先生二字之人。先生微言大义,学生难以领会。循循善诱,诲人不倦。” 傅知山:“……” 傅知山一时哭笑不得,摇手道:“你们呐,你们。那唬骗西王村瓜苗一事,又有和解?” 众生语塞。 李洵道:“此事学生确实不大了解,不知真假。只是料想先生,不会骗人。” 院长:“先将人叫进行吧。” 于是孟为出来喊人,宋问回到回到房间里。 院长问道:“你方才说的瓜苗一事,是为何意?” “简直是无稽之谈!”傅知山道,“她竟让村民,将西瓜的幼苗,嫁到葫芦的根茎上,再要他们重进土里。这不是打着云深书院的名号,在行骗吗?这,书院对外,该作何解释?” 宋问不乐意听了。这可是后人智慧的结晶啊。 就是因为他们的不愿意接受,得阻碍社会少发展多少年呐。 宋问道:“助教,您如何就断定,宋问是在行骗了?可有凭据?” 傅知山拂袖:“闻所未闻之事,你说谁人能信?莫非宋先生也要来神鬼乱事一说?” “闻所未闻,也不能否认它存在的可能啊。”宋问道,“先生饱读诗书,不也正是因为,想去探求那些未知之事吗?若凡事,唯有已知,方是可行,那还需求索些什么?世间又有何意思呢?” 宋问道:“譬如这蒙恬造笔蔡伦造纸。这纸笔出现之前,谁人见过?谁人闻过。可它不就出现了吗?” 傅知山指着她,一时语塞:“你……” 孟为在一旁拍手:“先生说的极是!孟为相信先生!” 其余学生跟着无主见道:“学生也相信先生!先生非常人也!” “先生年纪轻轻便得孟先生举荐,必是有所过人之处呐。” “歪理,尽是歪理!”傅知山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便无意识的下了狠话:“你这若是都能成,我……” “你……”宋问一时嘴快,将他卡住的话说下去:“难不成还能割了自己的胡子?” 傅知山眼睛一瞪:“你——!” “助教,您是宋问的前辈,德高望重,磊落坦荡。宋问确实是取巧了。您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也是无可辩驳。但却也证明不了我是错的。”宋问弯腰恭敬道,“玩笑而已,先生切勿认真。纵然是真的,宋问也不能逼您刮胡子。哪能占了便宜,还得寸进尺?” “割!”傅知山决绝道,“若你真是对的,我便割胡,以做赔罪。” 宋问:“……” 宋问哭笑不得道:“我真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此意。助教不必放在心上。” “不。若是我见识浅薄,诬陷好人,也是割得。”傅知山逼近一步道,“可若是你,在生事造谣——” 宋问起誓道:“那宋某便自行请辞,绝无二话。” “好!”傅知山甩袖,“那便等着!” 这约便定下了。 宋问忽然头疼。 她其实真无心和这老先生拧巴来着。 第15章 财在望 月上梢头,夜风轻奏。 烛火一闪,而后一个黑影翻进屋来。 唐毅低伏在岸上的脊背动了动,抬起头来。 黑影道:“别凑的那么近,伤眼。” 抬手挑了下灯芯,在一旁坐下:“夜半约我来,是有何好事啊?” 唐毅将手头上的东西丢了过去。 许继行伸手捞住,展开粗粗一看,满脑皆是不解:“商业街?这是何物?这真能成?还规划?这般复杂?你都补全了?” “你去找户部尚书,以及宋太傅问一问,听听他二人的看法。”唐毅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有些疲惫道:“或交予太子,让他定夺。” “好吧。”许继行将东西揣进怀里,便四处张望:“同你喝两杯。许久未同你喝酒了。” 唐毅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教人看见,免得自惹麻烦。” 许继行烛火下半明半暗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摆手道:“搞什么?偷偷摸摸的。所以我不乐意与你见面,总觉得太过羞耻。” 唐毅也不客气:“那你尽管留着吧。明日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 许继行挑挑眉毛,换了话头:“对了。先前害你被陛下一通责骂的那位小先生,查清是什么来头了吗?” 唐毅斟酌片刻,道:“他不是个坏人。你手上的东西,就是他写的。” “既然他不是个怪人,那就同你一样,是个笨人咯。”许继行笑着拍拍手道,“国师自然没空与他计较,那长安县令却是闲的荒。初来乍到就敢得罪京中权贵,猜猜他还能自在多久?” 唐毅捏着手指道:“金吾卫的人近来尤为嚣张。难道也要改姓张了吗?” “放心吧,我盯着,造不了次。”许继行愤而拍桌,“只是陛下一日还肖想着长生不老,这京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张姓家奴。” 唐毅看了他一眼。 国师再一手遮天又如何?那也是遮不过他父亲的。 官拜正一品太保,身兼骠骑大将军。 许继行拍拍胸口的奏疏道:“你若无异议,我便将功劳,送与太子了。” 唐毅点头:“去吧。” 便趁着夜半,又悄然离去。 宋问与人打下了赌,她倒是气定神闲,李洵等人却皆是忧心忡忡。 整日凑在一起,替她商讨对策。 “先生不会,真是玩笑吧?” “或是权宜之计,安民之策?实则真是骗人的?” “那可就糟了!” 孟为拍桌道:“你们几人,先前不还说相信先生吗?” 梁仲彦:“我是相信先生的为人。但先生若真是无奈之举,也指不定呢?” 赵恒“先生既然夸下海口,那必然是有所考量的,哪需要我们担心?” 众生沉默片刻,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罪恶了。 还是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 “若先生原本就是想请辞的,故而借此机会……” 尾音消散,众生继续沉默。 虽然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猜测,但不得不说,它是相当有可能的。 尤其是和西瓜苗事件的可能性对比起来。 感觉像是遭到了无言的羞辱和抗议。 诸生捧着自己破碎的心黯然伤神。 误会。 这里面必有天大的误会! 宋问正甩着手晃进来,在门口大喊道:“李洵李洵!有空没有?今日陪我去个地方!” 李洵起身。 孟为揪住了他的衣袖:“李洵,你要说服先生!” 诸生凄凄呼喊:“李兄!” 李洵:“……我尽量。” 宋问马车停在书院院前。 出了学堂,便悄悄问道:“你们方才在嘀咕些什么?” 李洵道:“他们觉得先生,去意已决。” “哈哈。想太多了!”宋问笑道,“有时候人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人做的是好事,也没有人相信。” 李洵:“那是世道错了吗?” 宋问:“世道是永远不会错的。它只是一个结果而已。错的永远是人。” 李洵追问道:“那先生信鬼神之说吗?” “这就不知道了。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呢?没人能证明他们存在,也就没人能证明他们不存在。不过。”宋问话头一转道,“没有亲眼所见的鬼神传说,我是从来不信的。” 两人上了马车,李洵问道:“先生找我去哪里?” “都已经上了车才问?”宋问笑道,“想找你帮我签几份书契。” 李洵:“书契?什么契?” 宋问悄悄道:“我找县衙,租了几家店铺,他们又多送了我几个摊铺。” 李洵有股不详的预感:“哪里的摊铺,该不是……” 宋问嘿嘿一笑。 “先生,您怎会不知呢?那边如今清道了,商铺不值钱!”李洵吸了口气道,“您租了几间?” “十几间吧。”宋问摇着扇子道,“主簿说了,如果有,帮我一起找了。顺便再送我几个摊铺。” 李洵拍案道:“先生,您怕是被骗了!” 宋问摇头晃脑道:“谁被骗还指不定呢。” “那么多商铺,莫非都是一条街上的?莫非都是那张县令的?他哪来那么多私产?”李洵神情,由愤怒转为失望,叹道:“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错。你以为,这世间贪污,只有真金白银的交易这一种吗?如今谁还会做如此愚蠢的事?”宋问道,“自然不会全是他的。不过那些商户为了讨好他,‘主动’用极低的价租给了他,让他再用高价转租出去。后来朝廷放话要清道,消息未传出去之前,县令连同主簿,急忙找人重签了个长期的高价书契。” 李洵冷笑道:“可真是煞费苦心。” “这种小人行径你就忘了。莫学。”宋问道,“总之如今事情暴露,地价大跌,那些租户颇有怨言,只是怒不敢言。我一出现,各个乐意之至,巴不得全送到我手上。主簿见了了一桩麻烦,自然也很乐意,帮我转户。” 李洵道:“先生,那些铺子如今就是烫手山芋。您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伸手去接?” “县令早些知道金吾卫会清道,所以早些处置了那些商铺。而我觉得他们不会清道,所以我也早些买入,有何错处?”宋问道,“情报,就是最大的财富。” 李洵哭笑不得道:“这都清完了,还靠觉得?您觉得可没有用。连我父亲也未曾听说这样的事情。清道已成事实!” “我赌它不会,所以我选择买进。”宋问乐道,“找你来嘛,我是怕将来涨价了,他们要反悔。毕竟初来长安,无根无基。可你不一样。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去找御史大夫毁契吗?” 有背景就是好。再也不怕恶势力了。 李洵摇摇头,指着她道:“先生,您是想银子想疯了!” 宋问抬头,满足微笑:“想想那么一大笔银子,是会容易发疯的。” 李洵:“先生,学生是真不懂你。” 宋问逍遥道:“你不必懂。你尽管按手印便是,只要先生挣了钱,就请你们喝酒。” 李洵发现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宋问。 一点也不。 马车没多久便在了县衙的侧门。 宋问同李洵进去,跟着主簿,一次办完了所有的事情。 主簿不管这许多。 她傻也好,另有考量也好。 总归要在她回过味来之前,先把事情盖章定论了。 叫他有些意外的是李洵的出现,只是李洵百般不愿,而宋问固执己见。 心中不禁讥讽。 又是一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人。 将公文放到马车上,宋问心情甚好:“请你吃饭?” “省着吧。”李洵甚是无奈道,“我怕您再过两天就吃不起饭了。还是学生请您吃吧。” 宋问看了眼日头:“这时辰,你也该饿了。那不如去我家。我家小五的手艺,还算不错,也近。吃完恰好送你回书院。” 李洵也不推辞:“如此便叨扰了。” 李洵傍晚到家的时候,李伯昭已下朝回来。 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哈哈,我儿啊。你可知,那西区官道,可能不清了。” “不清了?”李洵愣在原地,下意识的问道:“难道是宋先生的提议?” 她还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你们那宋先生?”李伯昭也是一惊,“这是太子殿下提的奏疏呀。” “天子殿下?”李洵道,“那为何今日先生就与我透露了朝廷可能不清官道的事?” 李伯昭上前一步,正色问道:“你们宋先生,难道认识太子?” 李洵想了想道:“他方来京城不久。认不认识太子不知道,但他与三殿下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三殿下?”李伯昭蹙眉沉思道,“对了。太子今日说,这起初是少将军给他提的议啊。” 这一串串人名连出来,两人都是有些懵了。 李伯昭道:“许继行?可他与三殿下不是素来不和吗?之前还负气同殿下打赌,输了两匹爱马。怎还会掺和此事?” 父子俩这样私下一核对,立马止了话头,决定不再深究。 李伯昭负手走了两步,叮嘱道:“千万别与外人说道。” 李洵点头:“明白。” 第16章 久仰大名 数日之后,西王村便传回了消息。 虽然还未开始结果,但接上的幼苗,没有枯萎的迹象,切实的在生长。 如此一来,满城皆惊,堪称神迹。 谁见过长着胡芦根的西瓜? 那究竟得是葫芦还是西瓜? 多数人不信,去看过后,却不得不信。 连朝廷都派了专人,去查验真伪。 最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西王村不必再怕今年无收,如今还是幼苗,成瓜已被人高价定下。 不少权贵迫不及待的就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西瓜,得是什么模样。 村民掐指一算,照往年收成来算,甚至要多赚个十番不止。 因此事影响最大的,大约就是那些个算命的了。 陛下崇尚修仙,长安城街头就有不少游方术士。 先前不屑漠视的还好,放过狠话的人,如今只觉得脸颊生疼。 捂着脸,抱着自己的报牌,开始瞎掰。 宋问这冷不丁的来这一下,真是让不少人措手不及。 消息传的汹涌,百姓不知道宋问的名字和来历,却知道云深书院。 此番一来。 云深书院被吹得天花乱坠,世间无二。 一不小心传得夸张了些,就说书院里面有一位高人。 已经得道成仙的那种高人。 街头巷口处,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唯有成仙的宋问,依旧悠哉。 实在是跟她没多大关系。 村民赚钱了,又不会给分成。 书院出名了,又不会涨薪酬。 宋问依旧是那个低调的宋问。 这天她如往常般到了书院,在门口就被等候许久的傅知山给逮着,抓住后急急往里拽。 “不要冲动!”宋问安抚道,“助教,助教我知错了。往后我一定更早来,不让你发现我逃课的!” 孟为趴在长阶前,看见她的身影,追在后面喊:“先生!先生今日上课吗?!” “上课上课!”宋问喊道,“助教您看,我还得去上课!” 傅知山道:“上课不急,先等等!” 傅知山竟然也会说上课不急? 孟为瞠目结舌。 看他那架势,怕拿自己先生出气。 回身吼一嗓子,喊了自己的兄弟,跟在两人的身后。 傅知山一路带着人去了书院正厅。院长也在。 诸位学生随后涌了进来。 傅知山将宋问按在椅子上,转身道:“院长,您来做个见证。” 院长不明所以。 “几日前我同宋先生打赌。后来偶然听到城中传言,于是我便去西王村查看,发现确有其事。是我输了。”傅知山别过脸,摇头道:“原来真是我见识浅薄。” 院长说起这事,心情便一阵轻快。在中间打圆场道:“误会解开便好了。你二人既是同僚,往后好好相处。宋先生你年纪尚轻,可多向傅先生讨教讨教。可也所学甚广,怕是知山你也比不过呀。” 宋问点头应和:“不错不错。宋问莽撞,平日里多亏助教提点。” 院长扬手道:“好好好,那上课了。宋先生带着学生们去吧。” “且慢,你还不能走!”傅知山转手递给她一把剃刀,“你来割!” 宋问:“……” 竟然是要她动手? “先前宋某是玩笑话,助教竟还当真了。”宋问干笑着问她身后的学子们道,“你们当真的吗?” 众生摇头,表示岂会岂会。 傅知山硬要塞到她手里:“言出必行。我傅知山还不至于如此老不羞。你尽管割。” 宋问:“……” 宋问道:“我不会啊。” 傅知山道:“随意割。也不要求你割得好看。” 宋问见他如此坚持,又看了眼手中的剃刀。 锋利的刀刃,将她看得眩晕。往旁边一递:“你来?” 李洵仓惶退开一步:“学生不敢。” 宋问道:“先生也不敢呀。动刀动剑的多不好呀。” 他们这边推搡来推搡去,傅知山看不过,拿起一把剪刀,自己动手,狠心一剪。 那原本打理整齐的胡须,顿时就像割过的韭菜一样,只剩了诡异的半茬。 众人凝固在原地。 “既有错,自当该罚,否则何以服众?宋先生尊我年长,不忍动手。我也不该逼你。”傅知山摸了把自己的胡渣,“够了吗?要不再剪一刀?” 众人摇头,然后又匆忙点头。 宋问道:“够了够了!” 傅知山朝她欠身行礼道:“宋先生,从今往后,您便也是我的老师。” 宋问忙回礼:“不敢当。助教严重了。” 傅知山坚持拜道:“一字便可为师,何况傅某这次,受益匪浅。” 随后掏出个手帕,将手上抓着的一把胡须包住。 宋问两手恭敬的递还剃刀。 傅知山接过,便行告退。 孟为没忍住笑出声来。 冯文述等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宋问在后面踹着他们赶紧回学堂去。 孟为回身道:“先生。院长平日里不在书院的。傅先生都说要尊称您一声先生,在书院里,您是谁也不用怕了。” 宋问还未开口,冯文述先行:“此言差矣。先生就没有在怕的。” 梁仲彦跟着打趣道:“谁敢来抓先生的错,怕是要先小心自己的胡子吧。” 宋问摸着下巴道:“可我这人,偏偏就是喜欢抓别人的错处。尤其是我学生的。” 众学子立马噤声,快步逃开。 宋问的学堂,今日已经被挤满了。 除了原先的座位,走道上,还有后排的空地,满满当当都是人、 这都是其他科的学生,慕名来旁听的。 他们对嫁接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又对外面流传的仙道学说不置可否。 所以来听听宋问的讲解。 带他们来的先生先道:“未经商量便来了。请宋先生勿要责怪。” “哪里?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乐也。”宋问道,“诸学子看得起我,倒是成了我的乐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生行礼道:“先生好。” 狭小的学堂,与拥挤的学子。 这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宋问望着他们,仰头回忆道:“我来这里的第一课,是讲‘土’,当时我的学子们呐……” “咳咳!” 底下一排的夸张的干咳声。 孟为打断她道:“先生,往事已矣!” 众生:“已矣已矣!” 宋问好笑,也不再奚落他们。 和他们讲了一堂课的生物。讲些浅显的。 虽然大部分学子都没听明白,但起码也知道,所谓嫁接,跟佛道玄说是无关的。 早上课业结束,宋问便收了东西,准备回去。 从书院中央的长阶上下来,被一人拦住去路。 “宋先生?”那人上前,浅笑道:“久仰大名。” 宋问打量他两眼。衣着华贵,气质彬彬。 看着比她小上两岁,十七八的模样。 不是云深书院的学生。 公子道:“方才在外面听了先生半堂课,真是茅塞顿开。” 宋问:“你听懂了?” 那人微微一愣,又笑道:“怕是我太愚钝。只听懂了个大概。” 宋问转而笑道:“公子有把折扇,我也有。真是有缘。” “哦?”公子看了眼手里的扇子,“唰”一打开摇了摇,笑道:“朋友送的。” 宋问看清扇面,却是眉毛一挑,推开半步,再行施礼道:“宋问见过太子殿下。” 唐清远动作一滞:“先生见过我吗?” 宋问道:“这把扇子,宋某在三殿下那里见过,看他很是珍惜。如今在您手上,便也应该猜到,您的身份了。” 唐清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折扇:“原来是我夺人所好了。回去便还给三哥。” 宋问继续道:“二位殿下真是兄弟情深。” 唐清远问:“宋先生与我三哥,交情甚好。连这种小事也知道。” “说不上交情。不过于城门一案,见过两次而已。”宋问又退开一步,疏远道:“宋某素来喜拘泥小节,上不得台面。” “先生实在过谦了。说到这城门一案,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好在为时尚晚,已向父亲请奏。”唐清远道,“我想整顿官道,将其改为商铺聚集之处,先生您看,可行吗?” “哦——?”宋问眼睛眨了眨,饶有意味道:“敢问殿下,是想如何整顿?” 唐清远道:“封锁官道,车马不得入内。召集不同各行的商人,来开设商铺。再行举措,吸引百姓来此。” “哦——!这想法实在是……超前!”宋问拖长了音,啧啧称奇,抱拳敬佩道:“殿下爱民如子,慧眼独具,实乃万民之幸也。” “过奖了。”唐清远没体会到她的阴阳怪气,笑道:“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起小酌两杯,探讨探讨?我也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这……”宋问摸摸自己的肚子,烦恼道:“恰是不巧。近日肠胃不顺,喝不了酒。” 唐清远:“那便去品茶。春风楼的茶,倒还是不错。” 宋问致歉道:“若是品茶,宋某已与人有约。先行告辞。” 唐清远喊她一声,但宋问脚步极快,连走带跑,已经离开老远。 唐清远对两件事情感兴趣。 一是孟乐山的举荐。二是所谓的嫁接。 所以他才亲自前来。 这宋问初见他时还有亲近之意,得知他是太子后,便避之不及。 唐清远站在原地,蹙眉沉思。 莫非是唐毅和她说了什么? 宋问是很想告诉他的。 不,就是觉得那场面太尴尬了。 第17章 君子报仇 翌日,朝廷便迅速颁出公文。 由户部主管,清点街道商铺。 封锁官道,招揽商贾。正式着手商业街。 消息一出来,宋问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唐毅。 唐毅正捧着一盆从村民手中买回来的瓜苗,来回翻转观察。 守门仆役进来禀报:“殿下,一位叫宋问的先生来访。” 唐毅手一抖,险些将盆栽摔下去。 他匆忙将东西塞给闻乐道:“快,快藏起来!” 闻乐捧着那盆瓜忐忑道:“藏哪儿呀?” 唐毅:“别让他看见的地方。就藏我床底下去!” “好嘞!”闻乐应了一声,埋头直冲向唐毅的寝居。 仆役看傻了眼。 唐毅朝他一拂袖:“让他进来。” 仆役躬身道:“是。” 转身出去放人。 唐毅重新在上首端正坐好,深吸口气。 手指顺着衣摆理了一道,然后搭在膝上。 门口便已传来宋问荡漾的喊声:“殿——下~~” 唐毅:“……” 宋问转着折扇到他面前,潇洒一抱拳,笑道:“三殿下,别来无恙啊。” 唐毅颔首。 他们应当不是很熟稔的。 唐毅一脸严肃问道:“何事拜访?” “说来也短。”宋问自顾着坐到他身旁,小声道:“昨日太子殿下来找我了。” 唐毅偏头:“有何事?” 宋问说:“我发现太子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唐毅:“怎么?” 宋问:“他来找我,说要给我介绍一下,商业街的事情。然后请我吃饭。” 唐毅:“……” 宋问道:“于是我称赞了他的才华,然后拒绝了他。” 唐毅默默扭过头,眺望远处。 第一次,有些同情他这位弟弟。 不过,他也同情自己。 宋问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露齿微笑:“再然后我就决定,来找你吃饭了呀!” 唐毅将她的手挥开,闭着眼睛推理了一遍她的逻辑。 失败了。 “这跟你要来找我吃饭有何关联?”唐毅绝情拒绝道,“不去。” 宋问一手撑在桌上,朝他那边靠去:“我来找你吃饭,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情。” 唐毅脊背一僵,又挺直了一些。嘴里闷哼道:“嗯?” 宋问抖着腿,高深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所以我来找你了。” 唐毅:“到底什么?” 宋问:“随我一同前去。” 唐毅:“去哪里?” 宋问摊手:“自然是去县衙啊。” “去县衙做什么?”唐毅五官一皱,扭过头道:“不去!再也不去!” 宋问:“诶?不去怎么报仇?” 唐毅疑道:“你和他也有仇?” “那倒没有。”宋问很有自知之明道,“不过他可能,即将跟我有仇。” “都什么和什么?”唐毅心情烦躁,很坚决的重复:“不去。你自己去。你走吧。” 这般大的火气?这不是还耿耿于怀吗? “你不去我还去做什么?”宋问道,“他将你拒之门外,我也颇为气愤。所以,才来找你组团报仇的呀。” “他将我关在门外,那是我的事。何况!”唐毅咬牙,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恰巧不在而已,并非拒我于门外。” 这么爱面子。 宋问无语,摇摇手道:“成成成,你怎么说都成。我为了君臣纲纪,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成吗?可是商业街那事儿,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如今终于顺利施行了,怎能不到他眼前晃一晃,给他堵堵心?” 唐毅偏头一想。 才发现她指的是商业街,不是嫁接的事情。 不过有点道理。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啊。”宋问握拳道,“就是这份期待,才让我乐呵到了今天。殿下,您不是要让我失望吧?” 唐毅松了口风:“那你想怎样?” “他如此贪财,要他难受,自然是要诓他一笔。”宋问往手心里砸了一拳,阴森笑道:“把他喊春风楼里大吃一顿。带上我那一帮吃货学生,不信吃不哭他。” 唐毅哼道:“他怎么可能会答应?他怕是连见你都不肯。” “我说去请他吃饭就成了。”宋问昂头道,“你不懂,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唐毅斜眼道:“小人得志。” 宋问挑眉一笑。 唐毅扭头,对外面唤道:“闻乐,去将我那件新制的披风拿来!” 县衙内,县令张炳成看着桌上的一叠公文,怒火中烧。抓起砚台往地上狠狠砸去。 那上好的歙砚,瞬间便裂做两半。 张炳成怒吼道:“这宋问,究竟是谁!!” 宋问是很想回答他的。 她不过是一个,曾被他拦在门外,等待着,创造奇迹的少年。 衙役正巧走进来,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一位叫宋问的人求见。” 来的这般巧合,张炳成倒是很想将人抓了出口气的。 “不见!”张炳成怒道,“他竟然还敢来?叫他赶紧滚!不然就大牢里见!” “且慢!”一旁主簿拦着他道,“老爷。我觉得,这事应该尚有转机?” 张炳成吼道:“哪里来的转机!难不成你还真去御史家毁契不成?这少了一大批的商铺,如今如何与户部解释?他们定会怀疑是我中饱私囊!” 主簿腹诽道:你倒是想。可惜没这本事。 主簿道:“老爷莫急,或许这宋问,是主动来交还的也说不定。” 张炳成缓出两口气:“哦?” “老爷您看,太子上奏这事,连您也不知道,这宋问一升斗小民,又如何会知道?她来这里高价租了那么多的商铺,怕本是想讨好您的。谁能想到朝廷会变卦,反弄巧成拙了。”主簿上前一步劝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又来找您。还明知您是在气头上?老爷,您还真得去见他。指不定他这次来,就是来向您示好了。” 张炳成回过味来,点点头。心中倒也定下些许。 下侧衙役接着道:“他是乘的三殿下马车来的,三殿下或许也来了。” 张炳成瞪眼:“他又来做什么?” 赵主簿道:“这三殿下如今,找您也无事,怕是跟着宋问一起来的。” “这宋问竟是三殿下的人?”张炳成挥手道,“去不得去不得!一并打发了!” 赵主簿道:“老爷,老爷且听我说。这宋问初来京城,怕是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可能见三殿下出身权贵,便巴巴贴了上去。可这奏疏是太子提的,宋问既然与三殿下交好,便不可能与太子交好。更说明了他不可能知道商业街的事。那我们先前的猜测,应当是对了八¨九不离十。” 张炳成听在耳里,揪着手指,很犹豫啊。 一边,是大把的银子和商铺。 另外一边,是他那倔强的骄傲。 赵主簿再接再厉:“老爷,这宋问来找你,或许就是知道自己搞砸了,想再送您个人情。您只要见他一面,这些烦心事便可引刃而解。不管他说什么,尽管敷衍两句,不必全然答应。先将这边的事解决了,又有何关系?” 张炳成咬牙拂袖:“此人真是愚笨之极!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啊,哪件是做成了的?讨好讨好,他这么笨的人,讨好了我,又能做成什么事!” 赵主簿阿谀道:“是是是,老爷说的是。” 衙役小声问道:“那……见还是不见?” 张炳成很是嫌弃道:“见!” 那衙役领命跑出去,没多久又跑了回来,道:“老爷,人已经走了。就留了这封信。” 张炳成不悦道:“什么?” 竟弄得好像,是他非要见他似的。 心中对宋问的印象立马又坏了两分。打算事成以后,就好好羞辱他一番。 赵主簿拆开信封一看,是张请柬。 请两位今晚,于春风楼一会。 “就这一张破纸,也想请动本官?”张炳成将它丢到地上狠踩一脚,“当本官是谁?半点诚意也没有!” 凡是和唐毅一起的,他通通看不惯。 赵主簿跟着批判道:“这宋问,怕是个书读傻了的愚人。老爷切勿与他计较。就去看看又何妨?他既然设在春风楼,先前出手也阔绰,想是家中有些积蓄。去见他一面,总不会不好。” 张炳成点点手指,勉为其难道:“那就见吧。” 赵主簿哈腰应下,心中却在狠狠唾弃。 蠢钝如此,偏还自命不凡。 去收人银子,也是这幅作派。 若非有国师罩着,哪能过得这般痛快? 宋问窝在马车里,画此刻张炳成那张狰狞的脸。 “我不把他捧在手心里,就能气他一气。”宋问哈哈笑道,“因为他是小公举呀。” 唐毅:“……” 唐毅:“你确定他真会来?” 那么多的学生,还设在春风楼。要是结账的人不来,他怕宋问会倾家荡产。 “不怕人聪明,也不怕人贪婪。就怕人不够聪明,还偏偏不够贪婪。”宋问说,“人不来我们就先不点菜呗。难不成坐一会儿也得收钱?收钱就收呗,坐坐的钱我还是有的。” 这去人春风楼,占大半个店,就只是坐坐。 唐毅觉得自己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但宋问丢得起。 因为她不在乎。 闻乐在门口偷瞄回来道:“衙役出来,将请柬拿进去了。” 宋问拍手道:“看!说什么来着?他肯定会来见我的!” 唐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18:30分加更一章。 第18章 行商不易(加更) 两人这边说话,马车已经到了云深书院。 宋问跑进去,对着自己的学生宣布。 “今日晚间,我在春风楼设宴请客,所有人不得缺席!”宋问扒着门口道,“有朋友的可以带朋友,放堂即可以动身了。我在春风楼等你们。” 随后又一阵烟似的消失在门口。 孟为手中的笔掉到了案上,呆呆道:“先生知不知道,春风楼,是长安城里,最贵的一家酒馆?” 宋问与唐毅,先去春风楼里占座定位。 两人来的较早,点了几叠小菜。 到了申时三刻,云深书院的学子结伴来此。 众学子到了二楼,未料到,还真看见了宋问。 而且她竟一口气包了四张大桌。 宋问眼睛一亮,叼着筷子兴奋道:“都随意坐,想吃什么点什么,千万别客气!” 诸位学子却站着不动。 他们是知道这春风楼价位的。平日里来喝喝茶,谈谈风雅倒是可以。 这么一帮人来大吃大喝,先生怕是吃不起。 冯文述道:“先生。即是请客,在意不在形,我们随意吃些便好了,何必来这春风楼呢?” 孟为跟着委婉道:“先生,这春风楼的东西学生还真吃不习惯。不如去北街的酒馆,学生请客。” 诸位学子附议道:“不错不错。” “嘘——!”宋问一指抵着嘴唇道,“今日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不要坏了我的好意。” 那边楼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跑堂领着张炳成上来,殷勤道:“老爷,这边请。” 人上了楼,露出面来,云深书院众学子,皆是脸色一黑。 竟是张炳成! 张炳成也是脸色一黑。 这什么意思? 没有包厢也罢,还带着这么多无关人士,当他是什么人,随意打发? 这宋问也太过不识好歹! 赵主簿有些迟疑。 请了这么多人,莫不是有所图谋? 见机行事吧。 宋问指了左侧的位置,笑道:“张老爷来了。老爷请坐这里。” 正首坐着唐毅,眯着朝他瞪了一眼。 赵主簿扯了扯张炳成的衣袖,张炳成不情不愿的扯出笑脸,拜见道:“原来是三殿下,下官见过三殿下。” 唐毅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宋问回身招呼道:“都站着做什么?人来齐了,坐呀!” 几位学子抖抖衣袍,坐到旁边的桌上。 “这儿空着!”宋问拍了拍自己的桌道,“不要挤在一团,怎么好吃?李洵,冯文述,还有那边,你们几个都过来。” 张炳成五官一扬。 李洵? 李洵等人在宋问下位入座。 张炳成笑道:“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洵敷衍道:“过奖。” 张炳成还想说,宋问打断了他的话,喊道:“吃,随便吃!梁仲彦,你吃过这里的燕窝海参鱼翅吗?” 梁仲彦起身答道:“未曾。” 宋问大手一挥,豪气道:“那就各桌都来上一盘。大盘的,不必吝啬!管饱!听闻这里手艺好,尝尝鲜!” 跑堂被这群人震惊了,几乎抑制不住唇角的微笑,还是提醒道:“客官,这价钱……” “啧。”宋问闻言立马不悦道,“瞧瞧我们这桌上都是些什么人!堂堂三殿下,唐堂县太爷。说价钱,你这是一种侮辱啊。” 跑堂立马哈腰道:“是是是。客官还想点什么?” “还想吃什么海鲜?尽管挑自己喜欢的。”宋问扭头道,“张老爷,您想吃什么?” 张炳成哼了一声,侧过脸点道:“清炖蟹粉、红煨鱼翅、香酥闷肉……” 一连点了十多道春风楼的招牌菜。 然后轻飘飘的,带着丝挑衅意味的看了眼宋问。 怎样?今日不吃垮他,他就不姓张。 哪知宋问不见肉疼,却是眼也不眨道:“老爷点的,各桌都再来一份!” 张炳成目光一沉。 莫非这宋问,真深藏不漏,大有来头? 赵主簿也是多看了她几眼。 此人行事乖张,难以琢磨。 却也来历成谜,不容小觑。 几位学生皆是惊得要拿不住筷子。 他们先生,莫非是什么巨贾不成? 春风楼不愧是对得起它的价位。 上菜速度极快。 掌柜也知这几人不可怠慢,催着后庖加紧烹饪。 冯文述道:“吃吧。既然已经点了,大家都吃。别留着浪费。” 宋问赞许道:“冯文述同学,就是聪明。大家不必拘束了。” 张炳成抿了口酒,问道:“宋先生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宋问道:“我父亲,是一名商人。所以我身上带着些余钱。” 原来是个地位低下的商贾。 张炳成不屑呵了一声,在众人听来甚是刺耳。 张炳成道:“行商之人,多是不义。” 众人都以为她要发火,宋问放下筷子,一脸大为赞同道:“老爷您说的可真是太对了,行商的确不易!” “这要真说来,该是有两点。一,辛苦。日日三更起,五更眠。平日里少不得东奔西跑。要外出跑商,更是许久见不着家。外人总以为日子过得蛮好,但其实呐。”宋问咋舌,不忍回忆道:“这出门睡得不安稳,吃饭吃得不习惯。衣食住行,皆是讲究不得。风霜雨雪,哪有一日敢耽误?这进店的客人,各个都得捧成大爷。银子是有了,却一点也不逍遥啊。” 张炳成道:“呵,这多是自作自受吧?” 宋问打了个响指:“老爷一语中的!我看,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众生放下觞觥,就听她说。 宋问手指敲着桌面,感慨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这世间有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也有许多事,是不愿与外人道的。”宋问长叹口气,怅然道:“我尤记得,当年钱塘大雪,父母看管不慎,一幼子落入湖中。当天的湖面,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孩子落下去,只扑腾了两下,便挣扎不了。” 众生皆是紧张的倒抽一气。 宋问呲牙:“父母痛哭,路人观望。是一位金店掌柜,脱下衣服便直接跳了下去。嘴唇青紫的将孩子举了上来,救了人一名,自己却险些被冻死。” 李洵唏嘘道:“勇士也。” “不错,是勇士啊。”宋问下一刻却严厉批道,“可他却做错了。他做了好事,却埋在心里。不外宣,不张扬。久而久之,便被人忘记了。” 众生皆有些骚动。 李洵道:“先生,舍身取义,又不图回报,这不是君子所为吗?何错之有?” “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宋问拿着一根筷子敲桌道,“他错在没让那些愚昧的人都知道,这人性好恶,与所职营生是无关的!他错在,没有让别人知道,这利与义,并非是冲突不可得兼的。他错在,让那些轻视,小觑,羞辱他的人,都成了空言无补,目光短浅的小人!你们说他错没错?” 众学子齐声道:“错了!” 宋问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各行各业,皆有恶人。这商人一贯唯利是图的表象,便是这些恶人,张扬出来的。这恶人张扬好人却不张扬,无怪乎外人会误解。所以他们错了。所以,他们的确是自作自受!” 宋问举着筷子给诸位教导道:“这行商行商,究竟是不义在哪里了?靠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汗,皆是毫厘挣来的,有何见不得人地方?总好过那些备位充数,靠着中饱私囊,却顾盼自雄的人好多了吧?本就应当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让众人都知道,何必藏着掖着,是不是?” 诸学子强忍着笑,更大声的答道:“是!” 张炳成被暗讽了一顿,脸色阵黑阵白,狠狠剐了她一眼。 冯文述给宋问倒酒,忍笑问道:“先生。这行商,真如此不易啊?” 宋问道:“能说的出来的苦,那都不叫苦。只能留在心里自己品味的,那才是又酸又疼。” 张炳成一手拍在桌上,哼道:“宋先生方才说的,是谁啊?” “自然是于心有愧的人。”宋问眯着眼,反问道:“老爷,你于心有愧吗?” 张炳成愤欲离席,已经起了一半,又听宋问大声笑道:“玩笑玩笑,像老爷这般高风亮节之人,必然是不懂他们这些蛆虫的心思的。” 张炳成差点脱口而出,听你娘的狗屁! 宋问又接着道:“老爷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如何不教人钦佩?宋问早有所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竟夙愿得尝,实在是,喜不自胜。快哉快哉!” 张炳成稍有迟疑。 实在是宋问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太过情真意切。 眼中甚至还带着点点泪光,教人不得不信。一时被说得动了心志。 莫非方才真不是在嘲讽他,只是他自己想多了,意会错了? 赵主簿看他模样,觉得委实丢人。 别过了脸,暗自摇头。却没有开口。 只要张炳成不生气,他就求之不得了。 对方的面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又有哪个给他送钱的人,是真的瞧得起他的? 只是没有哪个,和宋问这般大胆而已。 赵主簿朝宋问白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宋问呵呵笑着端起酒,朝他敬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爱的加更哦~ 第19章 连吃带拿 宋问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指着道:“来,李洵,快给老爷敬杯酒。” 李洵起身,对着他一饮而尽。 张炳成不能不给李洵面子,便也喝了一杯。 李洵坐下,亲自给旁边的孟为的满上酒。 孟为又站起来,对着张炳成道:“学生孟为,也敬张县令一杯。先干为敬。” 张炳成吸了口气,又跟着喝了下去。 紧跟着是冯文述。 张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来。 喉结一动,这是要合伙来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点到即可,过犹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劝酒了。” “赶紧吃。”宋问又催促道,然后夹了两筷子虾到唐毅碗里,朝他挤挤眼。 唐毅:“……” 唐毅实在是太低调了。 张炳成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主。指着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这里,你们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闻乐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 张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给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问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县令,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亲国戚,给你个毛面子? 张炳成:“……” 赵主簿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蠢成猪了。 张炳成鼻间重哼出一气,心情煞为烦躁。 看着宋问与唐毅,更是越发不顺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过明显。怕就传到御史大夫和那几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软语气,赔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后喝干了手里的酒,转身道:“城门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伟,你们此前不是饶有兴趣吗?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张县令教训的是,点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经说了不胜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众生皆道:“是啊是啊。” 张炳成:“……” 张炳成改而望向宋问。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问一介草民,他还是可以的。 宋问脊背朝后一靠,无辜的看着他。 “说起城门案。” 张炳成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为,云深书院,身为长安名院。从底蕴与学风来看,学子当都是极为严苛自律的。只是为何,我最近听闻,该在授课的时候,学子却不在书院呢?” 宋问道:“老爷您错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传,是某位先生带着他们玩乐,才败坏了学风。以往这云深书院的先生,都是才名远扬的大家。”张炳成笑着问道,“宋先生,任教几年了?” “韩愈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宋问微笑道,“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先生,只应当与个人能力有关。我能教会他们不会的,那任教过几年,又有何所谓呢?” 张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过宋问。 “说的……有理。”冯文述求知道,“先生,韩愈是谁?” “看,这就是师也。”宋问回答他说,“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冯文述:“……哦。” 这张炳成不停的找宋问麻烦,只是总也学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却勇了。 那么多吃的,也没能堵住他的嘴。 张炳成道:“宋先生教什么?” 宋问:“经义。” “哦。经义。”张炳成道,“既然是教经义的,怎么又带学生出来喝酒,又带学生出去逃课呢?这是在行哪本经文的义理?” “非也非也。”宋问点着筷子,“冯文述,是以《大学》始教……?” 冯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宋问笑道:“不错。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互有联系。任何看似不起眼,无大用的事物,若是细心去钻研,便会发现并非如此。孔圣的论语,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于一些人之常情吗?孝悌仁善,以己度人。这不是只有君子该做的,这应当是人人都该做到的呀。” 众学子点头附议。 宋问面向大家,微笑:“所谓明察秋毫。不正是从微毫之中,从已知之中,去探寻那些未知之里,这才是《大学》的深意呀。此谓知之至也。” 众学子拍手应和。 宋问:“张老爷,您觉得呢?” 张炳成辩不过她,又是哼了一声。 赵主簿看不下去,觉得这宋问今日是存心找茬来了。根本意不在归还商铺。 扭头对张炳成道:“若无其他人,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县衙还有一干公务呢。” 宋问哪能让他走? “且慢且慢!”宋问道,“这方酒过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县令如此关心我等学业,实是惭愧。再敬您一杯。” 张炳成笑着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问端起酒道:“不过,说起这城门案,宋问的确要敬殿下一杯。请请请。” 唐毅不明所以。 宋问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问又给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问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还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谁来讨钱。 “呀——!”宋问转了个视线,忽然惊呼道:“殿下,我看您,两眼无神,脸色发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听的特别清楚。 唐毅背着张炳成翻了个白眼。 “咦?”宋问关切道,“当真如此不胜酒力?闻乐,还干站着做什么?快扶住你们公子!” 闻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呐。 宋问过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来,我带您下去走两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万个拒绝,揉揉自己的额际,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来,任人扶着下楼。 “失陪了,冯文述,你们先招待着,切莫怠慢了老爷。”宋问装模作样的和几位学生交代,然后扭头冲下面喊道:“跑堂,快沏壶茶来!” 三人一路下了楼梯,来到大堂。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客官这是,喝醉了。” 宋问道:“是啊,不胜酒力,多喝了两杯。” 唐毅硬着头皮点头。 掌柜看了他两眼。 觉着不像啊。 喝醉了,怎么脸一点也不见红? 他赶忙倒了杯茶过去,唐毅两指一挡,推离开去。 宋问抬手指道:“掌柜的。您这木雕不错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柜顺着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我请江南有名的木雕师傅雕的。摆在店中,添些灵气。” “这春风楼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问直接过去,伸手拿了过来,豪气道:“我买了!我出双倍的银子买。结账的时候,记得加进去。” 掌柜震惊道:“这……本店不卖雕制品。” 唐毅:“……” 对此人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竟然连吃带拿,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宋问眼睛一转,又是惊呼道:“哇——!这是核雕吧?简直鬼斧神工!看这凤戏牡丹,刚劲有力,线条分明。堪称人间绝品。” 掌柜快步过去,想抢过来。 宋问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怀里揣,没脸没皮道:“买了!双倍价钱,千万别跟我客气!尽管开价!” 掌柜捂住眼睛,痛得“哎哟”一声。 谁与她客气? 心肝儿都在泣血。 他的馆藏,又没了一件! 宋问搜刮够了,没再看见喜欢的。也不给那掌柜劝说的机会。 将木雕夹在腋下,然后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额头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从配合她开始就是个错啊! 怎么还不走! 宋问神色张皇的对那掌柜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脸色如此苍白。我得赶紧送他回府就医,快去结账。哦对,你到楼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柜也有点慌了,管不得许多,点头护送他们出去。 宋问走两步,又一个急回头:“记得,千万不要让张县令结账。他是我的贵客,这于礼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柜道:“明白的明白的。” 这样一顿胡点,哪敢叫张炳成结账? 他可不敢开这口。 唐毅几次想挣脱宋问的桎梏,都被紧紧抱住。 在她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闻乐跟着坐上车辕,抓紧缰绳,迅速逃离。 宋问瘫在一边,几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弃道:“你就把你的学生们丢在这儿了?” 宋问道:“怕什么?难道张炳成还能先走,让其他人去通知御史大夫,来春风楼赎儿子吗?” 除非是活腻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点的。 宋问捂着心口,郑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愿要自己付的,与我无关啊。” 第20章 我很有钱(加更) 宋问一手一个雕制品,左右看了看,难以抉择,便问道:“你选哪个?” 唐毅别开脸:“你自己留着吧。” “见者有份啊。”宋问道,“而且你也劳苦功高嘛。” 唐毅:“……” 唐毅怒道:“此事与我无关!你自己留着!” “拿去送礼也是很好的。我知道,你们的同僚们嘛,没事就喜欢摆摆宴。生孩子要摆,娶妾要摆,百日宴要摆,什么都要摆。你能不送礼吗?”宋问将两个都塞到旁边的小箱子里,大度道:“我的也送你了!” 唐毅:“……” 春风楼二楼。 掌柜的目送的宋问等人离去,噔噔冲上二楼,立在一旁问道:“请问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转过头。 掌柜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说,麻烦您结账。” 李洵:“……” 众学子:“……” 众学子瞠目结舌的望向他。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李洵淡定的继续吃道:“没带银子。身上分文没有。” 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冯文述心眼灵活,最先反应过来,摊开手道:“我这也是,刚放完堂出来,身上分文没有。” 孟为埋怨道:“先生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呢?” 掌柜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说让一位叫李洵的人结账。这……” 李洵继续淡定道:“既然如此。请人去御史府,找我爹来赎我吧。” 张炳成一听,脸色瞬间白了。 御史大夫是谁?掌监察执法。 李伯昭是谁?出了名的廉洁不阿。 他不来自己的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天。 哪还有自己凑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华无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请客,不是正是活腻歪了吗? 张炳成立马道:“我来付!谁也不用与我客气。哪有让小辈付钱的道理?这顿,算是我请。” 掌柜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贵客,决计不能让您付钱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来:“还是去我家拿的。这点银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张炳成按住他道,“我请,我请。” 掌柜又道:“不敢不敢。” 张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说了我请!” 赵主簿也知事情严重:“大家不必冲动,不要伤了和气。这顿饭……原本就该是老爷请。宋先生为百姓出了良策,老爷爱才惜才,想感谢他,所以才来赴宴。这原本就是老爷的本意嘛。” 张炳成吐出一口气道:“不错不错。” 起码名声先给挣住了。 张炳成朝他套近乎:“贤侄啊……” 冯文述这猴精一拍脑袋道:“我险些给忘了!院长说今日要亲自给我们授课的。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别吃了!还要回一趟书院,赶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彦收到他眼神示意,拍着手站起来,拍掉旁边孟为的筷子道:“还吃?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还不快走!” 其余学子纷纷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谢道:“如此多谢张县令款待。” 其余学子也跟着齐声道:“劳县令破费了。” 随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一群人携手散席,酒桌顷刻便空。 张炳成仍旧呆坐在原地,和赵主簿面面相觑。 款待? 破费? 人已离去。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总不会…… 赵主簿终于回过神来,拍桌,心道:“着道了!” 好他的宋问! 好大的胆子! 他是万万没想过这种可能的。 这长安城里,竟然还有敢这样诓骗他们的人。 这宋问不过一介商贾之后,初来京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胆量。 是以他虽然觉着奇怪,却不曾放在心上。 赵主簿偏头看了眼张炳成,不知道他回过味来没有。 也在迟疑要不要告诉他。 多是他们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还偏偏,说不出别的话来。 张炳成问:“多少银子?” 掌柜:“五百二十一两。这零头免了,五百二十两。” 张炳成:“什么?!”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禄而已。 虽然他不是靠俸禄过活的。 张炳成白眼一翻,几欲晕倒。 赵主簿在后面也是抽了口气。心道还好没叫御史公知道。 一顿饭吃它个五百多两,陛下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外间传出去,他们是有口难言。 只是…… 张炳成抖着手道:“你哪来那么贵的菜?你春风楼这是什么?欺客吗?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柜的低下头快速道,“只是,那客官还拿走了我镇风水的两座木雕,他说也算在账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选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价无市啊。” “宋问……”张炳成咬牙,“好他个宋问!” 走出春风楼的几位,各个眉飞色舞。 孟为摸着肚子大笑道:“早知道是那张县令付银子,我就该多点它几道菜!我还能吃!” 几位学子纷纷附和:“我能再多吃一顿,吃撑了不怕。” 赵恒:“难怪先生总叫我们快吃快吃,多吃多吃。可我还颇为忐忑。” 冯文述见好友有些沉默,靠过去问道:“李兄,怎么?” “为何先生要得罪张县令呢?”李洵蹙眉,不得其解道:“他似乎并不在意,得罪他的后果。” 冯文述也是困惑道:“这长安城之中,谁敢得罪国师?有的是叫人死无其所的法子。怎样说张县令也是国师的远亲,几次三番,倒觉得他是故意的。” 马车内,唐毅也在问宋问这个问题。 “就是我不得罪他,他也讨厌我。何况我就想知道,他能对我做什么。”宋问笑道,“看他是能给我下咒,还是能让恶鬼附我的身了。” 唐毅:“要人死,多的是办法。何况你一无官职,二无家室,谁给你的这信心?” 宋问:“嗯?自然是因为有恃无恐咯。” 唐毅:“你恃什么?” 宋问耸肩道:“我是人啊。” 唐毅翻了个白眼,不欲和她说话。 宋问哈哈笑道:“我是人,自然是恃才咯。没听说过恃才傲物吗?” 唐毅道:“恃才傲物的人大都死的早。三国许攸,西汉杨辉,你想做哪个?” 宋问打开折扇朝他笑道:“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抱殿下大腿的。你总不能踹开我吧?” 唐毅哼道:“我为何要让你抱?” “我有钱呀!”宋问理所当然道,“我非常有钱!” 唐毅挑眉。 宋问嘿嘿笑道:“先前,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之前,我找主簿,以一千两,在未来的商业街上,买了十六间商铺十年的租用期。他还送了我十多个空余的摊铺。等那边建设起来了,我就用五千两一年的价格全数转租出去。转眼间,我就可以赚四千两。明年,我再提个一番价,就能赚到一万两,乃至更多。十年之后,我就有赚了九万四千两!” 宋问搓着手,越想越高兴,仰头大笑道:“我父亲在江浙做一辈子的生意,恐怕也赚不到我这笔钱!” 唐毅看着她,又一次生出此人有病的想法,哼了一声道:“转眼你就想赚个一百番?你觉得会有人买吗?你知道什么叫做,痴人说梦吗?” 这想赚钱的心,也未免太狠了。 宋问拍手笑道:“哈哈,殿下,您不知道房地产的魅力。只要是有钱赚的,就一定有人租。这行商嘛,历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唐毅摇摇头道:“别说你父亲。我一辈子,也赚不到,一万两。” 宋问:“这我是知道的。但我父亲,一万两还是有的。” 唐毅朝她一瞪。 宋问赔笑道:“我可以借你嘛,我会赚钱啊。你可以跟着我买买买,我保管你赚钱。”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了。” 宋问凑过去道:“殿下啊。根据马太效应。有钱的人,会越来越有钱,而穷人,会越来越穷。譬如说殿下您。我先前去您府中看的时候。啧啧啧,那是真穷呀。一点都没有您身份的尊贵感。” 唐毅怒道:“我不认识什么叫马太的人!我也不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我府中是素朴!素朴!” “成成成,素朴。所以我现在想劝您奢华起来。”宋问安抚道,“殿下啊殿下。你那么素朴,当真不考虑考虑?我又不收您银子。” 唐毅被她气乐了。 前面马车停下,已是到了王府。 唐毅率先下去,将人甩在身后。 “殿下~殿下哟~”宋问笑哈哈的追去,“殿下——!” 唐毅回头,指着她道:“你回去!闻乐,送他回去!” 宋问扬手:“回见!下次见啊殿下!” 唐毅脚底下一个趔趄。 不。 没有下次了。 第21章 文武偏见 宋问近日非常无聊。 张炳成没来找她的麻烦,京城也是什么事也没有。 宋问和学生们讲了两堂商业街的课之后,原本就没什么计划性的内容,就卡了。 宋问道:“我如我给你们讲讲经义吧。现在翻出孟子,梁惠王篇。” 赵恒惊道:“先生,您还会讲经义啊?” “呸!我就是经义先生好吧?”宋问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几位学生大笑。 冯文述起身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先生,这些我们都会背,也都明白意思,你不如给我们讲讲其他的。” 众学子附议道:“就是就是!” “我不信。”宋问道,“孟为你会?” 孟为抬起头:“我……” 众人盯着他。 孟为摸摸后脑,心虚道:“近日不是没有教这些吗?” “唉。”冯文述摇摇头坐下了。 “我没有教,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都会。可是如果你们都不会,那我就教了呀。”宋问鞭策道,“你们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呐,看看看看,啧啧,一点正形都没有。难不成你还能跟我上一辈子的课?” 孟为掏出书本道:“我今日回去,定把它们都背下来。真的。先生,您讲些别的吧。” 梁仲彦压着孟为道:“先生,我来督促他。” 几人跟道:“我们也督促他!” “既然如此。”宋问站起来道,“我来给你们讲讲算科?” “算科?”孟为不解道,“算科有什么好讲的?” 宋问瞪眼:“嗯?” 孟为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小看算科。算科能解决很多事情。应用广泛,超乎你们的想象。”宋问道,“我倒是觉得,将算科拘泥于做帐,普通的加减,就是大错。你们这些进士科的学生,更应该学习算科才是。” 冯文述道:“是吗?可先生,平日里,也用不到多难的算术啊。” 宋问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想着去用。比如说,密码本。用数字来表示文字。将要信转换成,只有你才能看得懂的密码。这个作用,就广泛了啊。军师啊,密报啊,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众生私下探讨,惊道:“闻所未闻。” 不过听着确实可行。 宋问摇扇:“那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多了。” 冯文述:“请先生接着讲。” “嗯……”宋问道,“比如说概率学吧。概率学是个大难题啊。但是,非常厉害。” 梁仲彦问:“先生不讲密码本了吗?” 宋问道:“现在讲了你们也用不到啊。我还是给你们讲一个,错位重排的问题。” 她跳下讲台,背着手给几人:“编号一至六的六个信封,以及编号一至六的六张信纸。现在,要将不同的信纸塞进信封里。要求是,信封和信纸的编号不能相同,一共有多少种可能。” 诸学子乍一听,觉得挺容易的,提笔便写。 宋问嘿嘿一笑。 错位重排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相当复杂的。哪怕是现代,也是一种较难理解的数学模型。 涉及到排列组合的相关内容。 宋问笑道:“你们慢慢算。我出去逛逛。” “诶!”孟为头也不抬道,“我马上就算出来了,先生你等等!” 宋问才不信他:“算出来再说嘛。” 随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学堂里的学子们开始骚动。 冯文述:“怎么觉着有点不大对?” 梁仲彦挠头道:“这能算的尽吗?” 李洵:“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孟为朝旁边张望道:“不是就十多种吗?” “孟为。”冯文述笑道,“好在你念的是进士科啊!” “小可爱们小可爱们!” 刚走的宋问又很快冲了回来,靠着门框,猥琐笑了两声:“都别算了!大好时光算这些做什么?” 冯文述抬起头:“先生,您这么快就逛完了?” “不。我看见了春夏之交里,最美丽的景色!”宋问张开双臂道,“小可爱们。要为国效力,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诸学子面面相觑。 宋问道:“那就是文明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 诸学子:“……” “不要总坐在学堂里。”宋问抬手一指外面,“我要带你们去征伐云深书院!” 要去征伐的小兵们,不明所以的跟在宋问后面,去了云深书院后面的草地上。 那里是一个蹴鞠场,武举班的学生,正在进行蹴鞠比赛。 冯文述惊道:“先生,您总不是让我们和他们比吧?” 孟为撸袖子:“好!上次没找着机会打,这次来个痛快!” “先生!”赵恒发狠道,“我们乙班与他们势不两立!” 宋问道:“啧,做什么就势不两立呢?说话要留有余地。你现在嘴里呼的气,还有他们吐出来的呢。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呕死?” 众生:“……” 群众脸色苍白,想想的确有些恶心。 武举班的学生也看见他们了。 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抱了竹藤球,朝他们走来。 青年道:“这里是我们先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冯文述针锋相对道:“你先来便是你的了?我每日都比你先来书院,这书院便是我的了?简直是无稽之谈!” 青年不屑冷笑一声:“看来是打架来的了?” 冯文述:“黄世谦,你是就等着这个机会吧?以为我们会怕你不成?有本事比文啊!” “笑话!人都在这里了,还娘们兮兮的比什么文啊!”黄世谦带领着诸同窗扎上袖子,“想来?那来啊!” “且慢。”宋问抬手拦在两人中间,冷冷道:“都当我死的呢?” 黄世谦看她一眼,半生不熟:“你?又是谁?新来的?” 宋问点头:“我的确是新来的。” 黄世谦嚣张道:“我管你新还旧?新来的也得讲规矩!” 宋问补充:“新来的先生。” 黄世谦:“……” 众武举班:“……” “哈哈哈!叫你们横!”进士科诸学子幸灾乐祸,在一旁大笑:“先生,的确该同他们讲讲规矩!” 宋问回身,一个个脑袋敲过去:“闭嘴闭嘴,通通闭嘴!我该先跟你们讲讲规矩!无赖吗?礼记都学哪儿去了?上来就强词夺理,我看你们才横着呢!” 众学子顿时蔫了。 黄世谦一愣,而后也大笑起来。 宋问扭头,对着他一戒条抽了下去:“还有你们!凭什么就觉得只他们有错,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骂你们?你傻呀?” 黄世谦:“……” 进士科学子看见,背着宋问,乐嘻嘻对他们做鬼脸。 黄世谦愤然举报:“先生,你看他们!” 宋问反手一抽。 孟为抱着被打中的手臂弹起,委屈呼道:“先生!为什么打我?” 宋问道:“反正你肯定闹了。” 孟为:“可那也不止我一个呀。” “都站好!”宋问对着自己的一干学生喝道,“我又不是带你们来找茬的,我是带你们来交朋友的。都是同窗,好歹还有相识的缘分。平日里常要见面,往后指不定还会共事。怎么,不想着和解,只管着挑衅?知道错了没有!” 众生点头,乖巧道:“错了。” 孟为还想说话,被冯文述一手肘撞在腹部,给堵了回去。 后面伸出一双手,趁机捂住了他的嘴。 武举班诸位看得津津有味。 一人忽然拍脑袋道:“先生莫非就是,传闻中新来的那位?能让葫芦变成西瓜的……道长?” 宋问:“……” 道长二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大脑。 宋问说:“我不止能让葫芦变成西瓜,我还能让西瓜长出葫芦娃。然后葫芦娃去救爷爷。” 众生皆是一头雾水:“什么?” “我是说!不要轻易听信传言,这样多可笑啊?”宋问扯着自己的衣服道,“哪点看我像道士了?你哪里觉得我像修仙的人了?” 几人噤声。 “听不懂的事你们还信?信了你们还传?你们还有半点读书人的自觉吗?”宋问批道,“不懂便问!亏你们还是同一书院的学子呢,怎么就没想过,来找我求证?” 武举班的人,也乖巧的埋头听训。 孟为:“知道我们先生的厉害了吧?” 黄世谦哼道:“那你是你们先生厉害,与你们有何关系?” 宋问得瑟道:“说的不错!” 黄世谦等人上道,立马朝她拜礼:“见过先生。” 进士科学子纷纷嚎道:“先生——!” 胳膊肘歪了喂! “但是!”宋问转了个语气道,“先生厉不厉害,却不是看先生的水平,而是看学生的水平。既然我是一位好先生,那我的学子们,应当也是好学子。” 众生又满意的哼哼,朝对面掸掸衣角。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武举班集体黑线。 这群臭不要脸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结恶的原因。” 宋问指着武举班的人问道:“这样。你们先说,瞧不起他们什么地方?” 几人立马争先恐后的贬低。 “做作虚伪。” “空讲大话,自命不凡。” “娘们兮兮!” “光知道念些之乎者也,出事了却躲的最快。” 进士科学子咬牙。 终于论到他们。 宋问:“那你们呢?” “他们粗鲁莽撞!” “浑身汗臭,毫无君子之风。” “凡事只想着武力,做事根本不经思考!” “不听人言,自以为是。”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们太笨了,还偏偏要自作聪明。” 双方都狠狠数落了一顿,骂个痛快。 宋问摸着下巴道:“其实都有些道理。” 众人:“先——生!” “人的确是有缺点的,不管什么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根本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误会而已。”宋问道,“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只要换个人,做同样的事,你们恐怕就不会讨厌了。” 几位学生不服,别过了脸。 宋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毛病吗?非也,不过是个模糊印象而已。这种印象,就是文人与武人间的刻板印象。和你们各人己身,未必相同。” 宋问指着黄世谦问:“你洗澡吗?” 黄世谦骄傲道:“一日两次。” 宋问又指着孟为问:“他娘吗?” 黄世谦语塞:“额……” 宋问摊开手:“看!” “朝中有文官也有武官,一个安邦,一个治国。看似截然不同,说到底,却是殊途同归。”宋问道,“他们能像你们一样,随性而为?能毫无根据的跟对方挑刺,找对方决斗吗?他们若是只因为不喜欢,闹起来了,你们以为最倒霉的人会是谁?” “你们讨厌读书的,那许大将军还是从文转武呢。你们讨厌学武的,宋太傅年轻时候,剑术也是名满江湖的。”宋问道,“自古英杰追求的是文武双全,你们自己少了一半,不觉得羞愧,还去嘲笑另外一半。什么意思啊?” 几人这么一想,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何况。一人品行如何,应当从他的言行中观察而出。高贵的人,品格便也高尚了吗?威武的人,意志也坚定了吗?这才叫无稽之谈!我就说风度吧,风度总无关乎文武了吧?”宋问两边,一人一掌,从头上拍下去:“你们两边都是因为没有风度,才闹出这样的事情。彼此彼此,各自给我好好反省!” “你看看人家蒙恬和蒙毅,你再看看人家蔺相如和廉颇。惭愧不?”宋问说,“不过对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廉颇。” 冯文述小声问:“为何?” 宋问道:“因为我欣赏,有勇气道歉的人。” 几位学子悻悻低头。 李洵抱拳道:“抱歉了。” “对不住。” “方才是我们无理。” “我们口出恶言的。” 两边互相作揖。 虽然还是恶声恶气,却客气了不少。 “很好很好。”宋问摸摸眉毛,满意道:“这才叫青春嘛!” 宋问从黄世谦手里拿过藤球:“既然是春天,那就是奔跑的季节。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蹴鞠大赛!” “大赛?”武举班的人挺直腰背,秀出自己的胸肌。 黄世谦道:“你们和我们?比蹴鞠?” “我们这里,自然也是有厉害人的。”宋问一扬手,“孟为!叫他们见识一下你的体魄!” 孟为出场,耸动了一下肌肉。 “嘁。”武举班学生不屑扭过头。 “不正经蹴鞠赛。不讲形式,不讲人数。以胜利为目标,以和谐为己任!抛弃规则,意在交流。”宋问举手道,“现在,我来开球!” 那边顿时手忙脚乱。往场中间跑去。 进士科学子:“先生等等,还未站好!” 武举班:“你们选哪边场啊?” 孟为:“进士科都到我身后来!” 黄世谦:“你们全班都上?武举班的学生都进场!” 宋问抬手挡住阳光,见众人如此活跃,欣慰至极。 不给他们反应调整的机会,抽脚,猛踢出去。 蹴鞠远远飞起,场中众人抬眼一看,顾不得站位,拔腿开追。 众人视线皆是盯着那球,就见球滑出一个高高的弧度,径直飞出了场地,终于要落到地上。 只是要落地的地方,冲过来一个人。 众人迎风,齐声呐喊:“啊——!” 宋问:“哇——!” 球稳稳砸了上去。 目标人物扑街。 宋问:“……” 第22章 无证之案(加更) 人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然后朝着伤员开始狂奔。 宋问忐忑的伸出一指,试探对方鼻息。 有气,估计就是被震晕了。 头上也只是红了一小片。 毕竟是个藤球嘛,没多么的杀伤力。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孟为后怕道:“先生,您这踢的也大力了!您是瞄准了踢的吧?” 宋问:“呸!我要有这技术,一个个先把你们都踢趴下!” 黄世谦:“那开球也不是这样开的呀。这那儿,到这儿,一般人还真踢不出来!” “不会开球才开嘛!我哪知道我还有这功力?”宋问道,“而且我的弧度是可捕捉的,他的行迹是不可捕捉的!他可以做无规则运动,躲开呀!” 几人七嘴八舌道:“先生,您这一点风度都没有!” “先生,哪有这样的蹴鞠赛啊?一个招呼都不打你就开球了。” 宋问挥手道:“都散开散开!给他喘口气!你们这废气都堵着了。” 几人将头朝后远离了一些,留出一个空间。 可怜的娃缓缓睁开眼,就见一群人围着他。 坐起身,摸了摸额头,懵道:“怎么了?” 宋问吸了口气,真诚道:“你太饿了,所以扑街了。” 众生:“……” 那鄙视的目光真是不加掩饰。 宋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哪个班的?还有哪里不舒服?” 扑街男子四面转了一圈,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忽然眼睛一瞪,大声叫了出来。 “李洵!” 他喊着,然后扑过去抱住了李洵的大腿。 众生:“!!” 李洵惊吓,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几人去掰他的手:“喂!有话好说,不是李兄踢得球,你先放手!” 男子喊道:“李洵!” 他们越用力,那人也抱的越用力。 李洵后退,他跟着膝行追上,哭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现场又是乱作一团。 无数双手抓在李洵和扑街男子身上,要将他们分开。 两边都是痛苦不堪。 宋问怒道:“我去!你丫碰瓷也碰的太明显了吧?是我踢的球!是我踢的球!!” 众生喊道:“是先生踢的球!” 男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 “比大声是不是?”宋问道,“李洵,你也喊救命!” 李洵:“……” 男子终于放开李洵的腿,跪到地上猛力磕头,恳求道:“求求你,李公子。救救我大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几人立在原地,纷纷望向宋问。 这脑袋……就砸坏了? 武举班一学子惊呼道:“我认得他!他是明经科的学生,前几日还听说他阿兄因为……犯事被抓了。” 宋问一惊:“真……是碰瓷?” “学生名叫郑域。冤枉的,我大哥真是冤枉的!”郑域痛嚎道,“我愿指天发誓,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李洵缓了缓,问:“你大哥现在何处?” 郑域说着又哭道:“人现在衙门。” “人在衙门,你也应该去衙门喊冤啊。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拦着学生喊冤的。”宋问道,“别说李洵只是个学生,纵是他想管,御史台也是管监察纠劾,管不了衙门断案啊。” “谁人肯见我!!”郑域疯魔道,“我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此事还牵扯到了国师的公子,县令哪肯听我一言?我出现在县衙门口,他们便要将我打出去!” 又是国师。 宋问皱眉。 此人真是无处不在啊。 郑域低伏在地,哽咽道:“我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纵是无法,也求您让我见大哥一面。求您了。” 李洵问:“他究竟犯了何事?” 武举班的学生好心提醒道:“我奉劝你们还是别管的较好。徒惹得一身麻烦,而且真是插不上手的。” 郑域闷声道:“jianyin。” 众人倒抽一气。 “真的不会是他!”郑域抬起头激动道,“我大哥素来为人正派,何况他与那位姑娘已是有婚约在身,如何会行这荒唐之事!更重要的是,我阿兄当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如此这般,从情理上讲,的确是说不通。 宋问:“那又为何会牵扯到国师公子?” “楚姑娘不堪受辱,自行了断,留了封绝笔。楚家去衙门报案。衙门不予受理。她祖父,原是国子博士。气之不过,便奏疏一封,递给了太傅。太傅开口,张炳成才不得不办。却是不加审讯,便差人来拿了我大哥!”郑域捶地,大骂道:“禽兽!畜生!” 宋问:“……” 一句话也没提到国师公子啊。 感情根本没听她说话呢是吧? 郑域抹了把脸道:“我父早亡,长兄如父,若非是他,我早已随先父而去。若大哥喊冤而死,我亦无法为之昭雪,不如也下了黄泉,以报恩情。” 宋问:“……你这报恩情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有人小声道:“国师的事,谁人敢管?认命吧。” 宋问拿着戒条指向他们:“这莫非是什么险恶世道?认命二字你们也说得出来?” 黄世谦别过脸:“先生,实在是有前车之鉴。” “大家都不敢管,那谁人管?”郑域仰头绝望道,“说是天子脚下,是天要亡我吗?!” “我知道你们多有顾虑,我也不求别的了,我想见我大哥一面。”郑域再一次抱住李洵的大腿晃道,“就一面,让我送他一行,求求你了,李公子!我不求冤屈,就见一面!” 李洵有些无措,望向宋问。 宋问用竹条敲敲郑域的肩膀:“撒手。” 郑域终于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瘫软到地上。 宋问蹲到他旁边:“我……讲缘分。既然你的头是我砸的,那我就管一管。” 郑域不解看向她。 宋问站起来,一手指天道:“本次经义课,我们就讲,断案!” 宋问行事,向来迅速。即刻便带领学生回到学堂。 众人将书桌都推到一旁,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武举班的人也留了下来。 冯文述小声道:“先生,您可要想好了。” 宋问道:“唉,担心什么?我就问问嘛。问了又不一定管,是吧?” “你们这边,喊威武。”宋问指挥道,“冯文述,李洵,还有梁仲彦,你们三人问话。其余人拿笔记录。” 梁仲彦站上上首,有些不知所措道:“这怎么审啊?” 李洵开口:“堂下何人?” 郑域又要跪下。宋问道:“坐着,不用跪。我们这又不是真大堂。” 黄世谦便从后面给他搬了一张椅子。 郑域坐下,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也能说的清楚了,便讲事情都说了一遍。 郑域与他大哥,郑会,出身寒门。 郑会才学甚高,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楚姑娘。 楚博士原是四品官员国子博士,虽然楚家本辈已无人在朝为官,但也是书香门第,名门大家。 楚家未嫌弃郑会的家室,许两人定了亲。 大约半月前,楚姑娘忽然暴毙。 随后不久,官府直接来家中拿了人。 梁仲彦:“朝廷有什么证据吗?不然如何拿人?” 郑域摇头:“不知。他们不说。” 梁仲彦:“人证也没有?” 郑域:“什么也未跟我说,就将人抓走了。” 李洵问:“那你如何知道,与张兆旭有关?” 郑域直起身道:“我大哥先前从楚府吊唁回来,大醉一场,梦中低泣,不住咒骂张兆旭。他被抓走那日,也是喊的张兆旭的名字。不是他还有谁!” 李洵:“也就是说,并无证据,仅是猜测?” 郑域急道:“我连我大哥都见不到,我哪里来的证据!” 冯文述:“那你总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大哥无罪吧?” 郑域摇头。 冯文述:“你去楚家问过了吗?这凶犯是谁,他们总知道吧?你不是说楚姑娘留了封绝笔吗?” “绝笔在我大哥那里,我未曾看过。大哥被抓后,它究竟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了。”郑域道,“至于楚家,我大哥出事后,他们便避不见客,我根本见不到他们!” 冯文述摊手:“那你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如何证明你大哥是无罪的呢?” 郑域指天发誓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确有绝笔,能证清白!” 冯文述:“可你拿不出来啊!” “错。”宋问走上台道,“没有证据证明他无罪,不代表他就是有罪。” 台上三人将位置让出来。 “疑罪从无,宁可放过,不会错杀。刑部备案,若是证据不够充足,一律会被打回。”宋问道,“譬如,若是我要诬陷你偷了东西。我没有办法证明它,可你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那你就是有罪的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众人点头。 李洵意味不明道:“可刑部尚书……” 是国师的人呀。 宋问抖眉:“……我去!” 这特么犯罪还一条龙服务啊? 宋问端坐,认真问道:“你大哥认识张兆旭?” 郑域低声道:“是。” 宋问:“而且关系应该不错。” 郑域道:“是。张兆旭表面礼贤下士,我大哥有心入朝,的确与他交好。” 宋问:“衙门开堂审理了吗?” “没有!”郑域膝行两步上前,“我大哥只是个书生,原本身体就不好。我怕衙门故意在牢里用刑,再弄个偶感伤寒。拖个几日,我大哥就一命呜呼了啊!”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宋问宽慰道,“你见不到他,心里慌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哪是自己吓自己!”郑域捶地激动道,“这不正是他们张家人的作派吗!!” 宋问看向李洵。 李洵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他们作恶,可是他们偏偏还能继续作恶。 难道还真是一颗扳不倒的大树,除不掉的毒瘤吗? “这个案子,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罪证,有意思。”宋问手指敲着桌面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衙门不开堂,一来,是想拖。二来,他们觉得自己还不够安全。” 这说明,没有证据能证明郑会有罪,但却可能有证据,能证明张兆旭有罪。 等他们一切都处理好了,那郑会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宋问自语道:“没有见到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要找疏漏,找突破,也要有郑会的供词。” 李洵:“可如今的问题是,不让我们见,我们也的确见不到。” 郑域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楚姑娘出事那一天,大哥跟我说,他有事要去城南的兴安赌坊一趟。而楚姑娘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北啊!他若是去了兴安赌坊,再赶去楚家,然后重新赶回来。来不及的,都宵禁了。” 宋问:“你大哥还会赌啊?” “他不会!”郑域道,“他说去见一位朋友。是谁,我不知道。” 冯文述附到她耳边轻语道:“我见过张兆旭出入兴安赌坊。那赌坊想必跟他是有关系的。” 宋问微微颔首。 “今日就这样吧!反正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宋问站起来拍拍手,“时辰差不多了,大家散!” 郑域:“那我……” “那你想我们做什么?”宋问道,“说了只是问一问嘛。” 郑域吐出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憔悴朝几人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宋问望向武举科的人:“你们留下,是想掺和?” 几人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宋问收拾了东西,和诸位告别。 李洵数人追上来,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问:“我去衙门看看风景。” 孟为大惊:“先生,您还敢去啊?” “我为何不敢去啊?”宋问摊手无辜道,“我与张老爷,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众生:“……” 李洵道:“先生,去了也无用的。” 如果真是有心包庇,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见的。 “有用啊。”宋问道,“我可以去膈应一下他嘛。” 众生:“……” 宋问说了便做,转道去了。 如今说要求见,必然是不会见的。 宋问就在衙门不远处,来回转悠,碰碰机会。 转啊转的,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毅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茶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宋问:“……” 宋问跑过去,坐到他对面,惊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唐毅:“散步。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宋问嘿嘿笑道:“我记得你说你再也不来这里了的。” 唐毅不理她。 宋问于是猜道:“你有事,找张炳成?” 唐毅沉默。 宋问:“还是不得不找他的事。而且你知道他多半不会答应。” 唐毅继续沉默。 宋问打了个响指:“郑会!” 唐毅眼睛猛得一睁,表情凌厉道:“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猜的。巧了!郑会的弟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学生。”宋问搭过唐毅的肩膀,感慨道:“所以说啊。世界,很小。你我,很有缘。” 唐毅:“……” 宋问:“殿下,您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毅没回答她,朝那边一指:“人出来了。” 张炳成带着主簿,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 第23章 赌坊逃命 “老爷!” 宋问快步向前, 朝张炳成行礼,一脸自责道:“先前殿下喝醉了, 宋某走的匆忙, 没来得及付银子, 听闻是老爷垫付的,惭愧惭愧。实在是宋某考虑不周。” 张炳成抬起眼皮。 难道她要还钱了? “原本,说好了是我请的。应当将银子还给老爷。只是如此, 反显得您斤斤计较。”宋问道, “何况李洵说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抢了老爷的心意, 这银子, 我也不好给您了, 你看这……多尴尬啊!” 张炳成瞪眼。 别尴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问拍额:“不如这样, 我再请您去春风楼吃一顿,如何?” 赵主簿大声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张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两, 怕是县令府都要空了。 谁知道这宋问还有什么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问凑过脸去道, “老爷不会生我气吧?” 张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会。” 宋问:“哈哈,也是。老爷您这般宽宏大量之人,怎会与我计较呢是吧?宋问便也放心了。” 张炳成拂袖要走。宋问错步上前。 张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老爷近日很忙吧?听闻城中出了一桩大案。”宋问道,“天下脚下, 竟敢有人□□乱法,老爷是想如何处置?” 张炳成哼了一声:“自然是律法处置!” 宋问:“能否见一见如此为非作歹之徒?” 张炳成冷笑,阴狠道:“我倒是很想让你进去见一见。不妨你可以试试。” 宋问摇手道:“那便不必了。” 张炳成:“闪开!” 宋问让开:“正午出门, 老爷是要去见什么贵客吗?” 张炳成未再理她,直接走了。 宋问望天。 然后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从后面追了过来。 两人照着车辙,在后面慢慢追着。 直到在楚府后门,看见停住的马车。 宋问靠在墙上,问旁边的人道:“这楚家好歹也算名门望族,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安城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你想他们自己去宣扬,还是国师去宣扬?郑域若想他兄长死得更早一点,也尽可以去说。”唐是低垂着眼,嘲道:“何况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问:“殿下啊,你会管这件事,是因为那郑会,还是因为这儿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也曾经追随过,安王。” 宋问:“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难怪从此之后,楚家再无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却是如此境地,委实叫人心凉。 对唐毅来说,各中滋味,想必很难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么?” 宋问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这次有我在,我一定帮你。” “你帮我?”唐毅轻呵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帮我?” 宋问道:“一条命就够了。我就是命特长。算起来,快是你的两倍。” 唐毅:“……” 净特娘的胡扯。 唐毅又往门口瞥了一眼,决定离开。 宋问跟在他的身后。 张炳成会来这里,多半是威胁封口来着。 只是凭他那副嘴脸,宋问觉得他多半会适得其反。 唐毅忽然道:“你说的是错的。” 宋问:“什么?” “谁谓犬能欺得虎,焉知鱼不化为龙。”唐毅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我也从未见过化龙的鱼。” 宋问摸摸眉毛:“殿下,您这也太消沉了吧?不是您没看见,而是您没遇见而已。” “鱼能不能化为龙我不知道。但尽完人事,才能听天命。否则我是不甘心的。”宋问停下脚步道,“何况此案才刚刚开始,想必您也不会放弃。殿下不妨报些期待。” 唐毅回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郑域说,楚姑娘出事当天,郑会去了城南的兴安赌坊。” “呵,我道你要说什么。”唐毅摆手道,“兴安赌坊是张兆旭私下的产业,你问那里的人,是问不出什么的。” 宋问:“错。我没有说要去找张兆旭的人。” 唐毅:“那你想找谁?” “每一个赌场里,都会有一个,不管春夏秋冬,霜雨雾雪,都按时出现在那里的人。他嗜赌如命却偏偏逢赌必输。”宋问小跳着冲到前面带路,“我猜兴安赌坊,也有这样一个人。只要他能证明,郑会当日出现过,就能说明他是无罪的。” 唐毅道:“即便他看见了,也不会为你作证。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不会惹祸上身的。” “哦对了。” 宋问忽然辙回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塞到唐是的手里:“送你了。也算是,名家手笔。比你先前的要好。” 唐毅困惑接过:“你送我折扇做什么?” 宋问反手抓住唐毅的胳膊,双目有神,定定道:“哪怕鱼化不了龙,被人欺负我。就算我打不过那个人,也会让鱼把少了的都补回去。” “你。”唐毅手指一紧,蹙眉道:“……在羞辱我?” 宋问:“……” 唐毅沉脸道:“谁告诉你我没有扇子?我有很多扇子!比你这个好的!” 宋问四处张望,辨了下方向,点点手指。 走反路了。 于是越过唐毅,往旁边的小路过去。 唐毅跟在她后面,郑重申明道:“我府中也有许多扇子,还有李斯的真迹,只是未拿出来。” 宋问听不过去,提醒道:“哥,李斯那时候,还没有纸呢。” 唐毅:“竹书。” 宋问:“竹书还能用来做扇子?” 唐毅咬牙:“扇骨。” “哦——这样啊。”宋问道,“殿下您家真的是要奢华啊!” 唐毅恼羞成怒:“宋问!!” 宋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问闪身想躲进巷后。 一个急转弯,一个急跟上。 就在转角处,直直撞了个正着。 宋问:“……” 李洵:“……” 两人站起,彼此对视。 场面相当尴尬。 李洵问好:“殿下,先生。” 宋问瞪道:“你跟踪我!” 李洵结巴道:“巧……巧合。” 宋问教育道:“说谎的时候,紧张,就不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是,先生。”李洵受教点头,别过脸道:“是巧合。” 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是不放心。”李洵道,“先生。纵然是进了牢里,也未必能见得到郑会的。” “呵呵。”宋问不屑道,“你当我是谁?你是觉得我太蠢,还是觉得我太冲动?” 李洵摇头道:“学生只是觉得先生太大胆。” 宋问:“……” 老实孩子。 宋问朝他身后看了眼,戒备道:“还有谁?” “没有了。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李洵问道,“学生可以跟着先生吗?只是想涨涨见闻而已。” 宋问:“跟吧。” 宋问便在前头引路,回头一看。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很像她的小弟。 宋问:“谁知道,兴安赌坊在哪里?” 两人:“……” 半个时辰后。 三人停在赌坊的门口。 唐毅遮遮掩掩的往后躲:“我不能进去。” 朝廷命官是不得私下聚赌的。 虽然他其实没有官职,但是他怕弹劾。 一弹一个准。 宋问:“那你留这儿看门?” 唐毅断然拒绝:“不行!” 岂不是更丢脸了? 宋问抽出折扇,打开,挡在他的面前:“看,这不就用上了?” 唐毅自己抓住了扇柄。 想想这个动作,露在外面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李洵问:“先生,还有吗?” 宋问抓起他的手,挡在自己脸前,点头道:“你这样就可以了。” 李洵:“……” 偏心! 于是唐毅用折扇半遮着脸,李洵用长袖半蒙着面。 宋问正大光明的往里面逛。 三人衣着气质都是不错,就是动作鬼鬼祟祟,很惹人注意。 宋问不像是找人的,在各个赌桌上驻足观看,对什么都似乎很有兴趣, 李洵手都快发酸,急了,在一旁催促道:“先生,您究竟是要来找谁的?” 宋问道:“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唐毅:“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 “你帮我看?”宋问惊道,“你还能眼睛长到我身上?” “冷静一点。”宋问道,“像这样的大赌坊,暗地里盯梢的人不会少。赌坊鱼龙混杂,聪明人不想惹祸上身,看着有丝毫的可疑的,都要被请出去。” 李洵看了眼周围:“我们几人……可疑吗?” 宋问点头:“你现在很猥琐。” 李洵:“……” 猥琐两字仿佛说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问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来赌坊,是来问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会出来了。”宋问走在前面,小声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说话。” 宋问逛了两圈,终于停了,笑道:“这家赌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问径直去了正中间,人最多的一张赌桌。 在里面挑了个人,凑在那人耳朵边上喊道“喂!” 赌徒没理,依旧大喊:“大!大!大!”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弃的从她手下滑了过去。 宋问:“……” 宋问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他的肩上。 赌徒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殷勤问道:“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宋问说,“就是想送你一句话。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赌徒错愕:“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就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你赌,你也是赢不了的。” “呸!”赌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门道:“小白脸你诅咒我?” “不是我诅咒你。子不语怪力乱鬼神。赌坊里会发生的不寻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多。”宋问道,“你输的还不够啊?” 赌徒微愣,然后道:“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庄家道:“赌坊是来快活的,这位小郎君,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为?” 宋问笑道:“自然是来玩的呀。” 庄家一指桌面:“那请下注吧。” 宋问笑道:“这样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间的那两副嘛,我还真得看运气了。”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也看着对方道:“你先选吧。” 庄家眼神闪避了一下,而后狰狞道:“你是何意?这是诬陷我们赌坊出千?知道这是哪里吗?兴安赌坊也是你这种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阵骚动。 赌坊若是出千。这群疯狂的赌徒,可以砸了这里了。 “如果你们不是做得这么明显的话,我还真看不出来。毕竟我不会赌。”宋问道,“只是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讲,你甩出的数字,已经明显不合常理了。” “有何证据?”庄家一扬手,从四面八方走出十多个打手来。 他恶狠狠道:“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跪着爬出去,要么横着躺出去。” 唐毅与李洵顿时紧绷,靠到宋问旁边。 唐毅郁闷道:“真是……比你们大胆。” “殿下跑得快吗?我拦住左边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观察周围,嘴唇发苦道:“千万别三人都被抓了。” “怎么?送个出去好收尸?”宋问道,“都慌什么!” 李洵:“……” 唐毅去够宋问的手,宋问却挣开了。 “大家都想想!”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出现一和六,会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出现三和四,却不会叫人注意。因为大家总是下意识的认为,出现中间数字的可能,是比较大。但不是!出现一、三、四、六的概率,应当是一样大的!” 庄家直起身,指着她道:“你是说我对这副骰子做了手脚?放屁!白面小儿空口无凭的,你倒是说说什么手脚!” 他抓过左手边筛盅,随后一摇,打开一看,是一副小。又抓过右边的,筛盅,一摇,是副大的。 松了口气,抬起头对宋问呵呵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几位打手就要上前。 唐毅和李洵,更加死死挡住自己的脸。 唐毅随手拉了个人,推到宋问的前面去。然后抓住了她的腰带。 李洵另一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牌令。 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对不住他父亲了。 宋问没理他们,接着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没有一和六,会引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没有二和五,却不会有人多放在心上。因为大家往往只关注两端的数字。加上他不是只用一副骰子,四副混着来,混淆视线。醉心赌博的时候,根本不会观察得到。” “他左边的筛盅,开了十六次,出现带二的场数有十五次。三个骰子,翻出二的共有二十二次。这也太奇怪了。毕竟,照常来讲,出现二的次数,应该是在八次左右才对。”宋问道,“因为三和四,是对立面。二和五,也是对立面。单单一个二或五,还决定不了点数的大小。只能可能变高了而已。偏偏他今天手气太好,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就被看出来了。①” 宋问道:“我不说全部吧。但起码有一个骰子,是有毛病的。” 人群立马开始骚动起来。 “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一边很少有二,一边很少有五。中间的两副,很少有三或四。” “他是四副轮着来的,所以根本看不出!” “出千!兴安赌坊出千!” 庄家趁大乱之前,对大手呼喝道:“抓住他!别听他在这里造谣生事!” 他举起了两边的筛盅:“大家不要冲动!骰子都在这里,若是你们不信尽可以自己查!” 宋问迅速上前,一脚踹上桌子。 然后扑去,用手将上面的银子都挥了下去。 随着银子落地,尖叫声顿起。 众人再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嘶吼着往前面的地方挤。 旁边桌位的人听见动静,跟着涌了过来。 打手都被推到了后面。 闹事之人,趁乱开始明争暗偷。 整个赌坊陷入一片疯狂之中。 唐毅还拽着宋问的腰带,不防她力气如此之大,跟着扑了上去。 宋问被重力压在桌角上,旁边又是不断推攘的人流,顿时一口心窍血都要被挤出来,身负重伤。 前面庄家已从桌下掏出一条长棍,对着她脑袋要敲下。 李洵同唐毅,俱是惊骇。 抓着她的手猛力往后拉扯。 宋问只觉得关节处一阵刺痛,能切实的感觉自己要长高了。 然后旁边一位可怜的胖子补位上来,以头迎棍,挡下了那蓄力的一招。 翻了个白眼,瘫倒在桌上。 宋问放声喊道:“兴安赌坊不仅出老千,还想打劫啦!” 外围的人陷入恐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抢到了一些,不管多少,开始往门口挤去 人流瞬间转变了方向。 几位打手,在群众的大趋势面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唐毅拽着她,往门口挤去。 宋问眼疾手快,又拉了之前那个赌徒出来。 李洵已经被身后的人撞出了门。 三人出了赌坊,玩命狂奔。 李洵耿耿于怀,仓惶道:“我方才,挡住脸了吗?” 唐毅一惊,望向自己的双手。 扇子已经不见了! 宋问道:“露脸了的都是英雄!怕什么!” 赌徒哭爹:“救命啊——!救命!好汉我真没银子啊!” 宋问拐进小巷,将人甩到地上。自己也差不多废了。 一停下来,刚才被撞的腹部就疼的厉害。 坐到他的对面,摇头道:“喊什么呀?我们就是在救你啊。” 赌徒叫苦道::“莫开玩笑了。你们把兴安赌坊闹得一团乱,还带着我走。你们这是害我啊!” “嘁。”宋问指着他道,“你就说,你捡了多少吧。如果被那几个打手抓住了,你是想卸手,还是想剁脚啊?” 赌徒心虚的抱住自己的胸口,然后摇头。 宋问又说:“你知道,贪得无厌,是人性的死罪吗?” 赌徒撇撇嘴。 唐毅一手扶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洵在旁学习,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宋问道:“你经常在赌坊,肯定认识一个叫郑会的人。” 赌徒点头道:“是认识啊。谁不认识啊?张公子经常带他来的。” 宋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哪知道啊!”赌徒试探道,“他……不是惹事了吧?” 他瞬间改口道:“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见过他!” 宋问掏出银票,放在他面前:“你上次见到他去赌坊,是什么时候?” 赌徒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要紧张。”宋问道,“他之前告诉我,那赌坊是张公子的地方,他答应替我引荐的,收了我的银子人却不见了,所以我才要找他。” 赌徒看着她的眼睛,暗自思忖,没有说话。 “只要你说,没人知道是你说的。赌坊那么多人,他哪能想到你啊?”宋问道,“我不会出卖你的,何况我出卖你也没什么用处。也不会去找郑会麻烦的。你看我这样的人,我不过一介书生。找他就是想心里求个明白。” 赌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好吧。念在这次你的确帮了我,我便说了。” 宋问点头:“说。” 他从宋问手里抽过银票,揣进怀里说:“我记得很清楚的。上月二十,郑会来赌场,帮张公子收银子。之后就没见过他了。他若是不在家,或许就在张公子那里。他们关系很好的。” 宋问:“什么时辰?” “晌午啊。”赌徒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宋问道,“毕竟我是付了银子的人。” 赌徒咋舌:“我虽是老赖,可我没必要骗你呀!” 宋问又问:“他们二人的关系真的很好?不会是那郑会一厢情愿的吧?或者,郑会不过是虚与委蛇,靠近张公子,图谋利益而已。” “哼,这你便不懂了。”赌徒给她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知道这兴安赌坊,一月之间,能赚进多少银子吗?张公子会让那郑会来收账,必是对他深信不疑。那郑会原本是要陪楚姑娘去上香的,这边张公子传信,他立马便回了人家。” 赌徒道:“他们这样,若还称不上是朋友,那如何才能算得上交情?” 宋问:“……” 她第一次听人将爽约,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哦——原来如此。”宋问点点头道,“可是,你怎么连人家的家事都知道?” 赌徒抬手一指:“他自己说的呀。因为他同楚姑娘快成亲了,所以心情好,便聊了起来。” “哦——”宋问又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赌徒不敢相信道:“我……真可以走了?” 宋问:“走吧。” 赌徒:“没别的要问了?” 宋问真诚道:“你看我像恶人吗?我真的只是,来救你的。” 赌徒看傻子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拔腿即跑。 宋问:“……” 宋问指着巷口道:“你们把他拉回来,我要多问他几句。” 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出来。 李洵和唐毅跑不动了。 靠过来,也坐在她旁边休息。 “我来一个合理的推测。”宋问道,“张兆旭知道,郑会约了楚姑娘去上香。于是故意在那时候让他去收账。郑会以为自己深受重用,便喜滋滋的去了。托人去回绝楚姑娘,这个是谁就不知了,或许就是张兆旭。总之最后见到楚姑娘的人,是张兆旭。” 李洵道:“看来这郑会,是真被利用了。张兆旭哪曾将他放在眼里?” “虽总说人无贵贱,却分高低啊。”宋问感慨道,“高阶的人但凡对下面的人稍好一些,便会感恩戴德。呵呵。” 唐毅:“不如说,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竟然不会防备张兆旭,也是因为想往上爬罢了。” 人的弱点,往往就是自己的贪欲。 这样的弱点,致命,而弱智。 宋问道:“现在的事情,大致,或许已经清楚了。” 唐毅:“原本就是清楚的。可仍旧是什么也做不了。” “起码我知道,郑会,是确实无辜的。安心了。”宋问道,“张炳成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包庇,且亲自上门劝诫。长安城里不漏一丝风声。除了张兆旭,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李洵道:“又如何?是张兆旭,那便更遭了。” 这意味着孤立无援,困难重重。 “这案,断的不是真伪,不是是非。”宋问摸扇子的手,摸了个空,顿时有些惆怅道:“是世道啊。” 李洵问:“先生,那您还断吗?” 宋问:“殿下,您断吗?” 唐毅目视前方,眼神飘渺:“我断的是恩情。纵然有心无力,也不能坐视不管。” 宋问道:“那我断的是兄弟情。朋友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唐毅望向她,提醒道:“你惹不起国师的。纵是三公九卿,也要敬他三分。他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喔。”宋问擦擦脸道,“这年头神棍的地位这么高?” 宋问腹诽:没凑上秦始皇,也没凑上汉武帝。但是他凑上了同样疯狂的今上啊! 李洵问:“先生您不信吗?” 宋问惊道:“你信啊?”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李洵道,“但自我见过之后,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宋问:“那你也就瞎信信呗。” 李洵:“……” “这样说来。”李洵疑道,“先生您真的不会赌博吗?为何短短时间,就能看出他们在出千?” 绝大多数的赌博,实际上,都可以通过对概率学的运用来提高胜率。 牛逼的数学家,连六¨合¨彩的规律都算出来过。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问得瑟道,“不要问我什么会,什么不会。天知道。哈哈哈!” 两人:“……” “那天知道,你今日会发生什么吗?” 浑厚狠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宋问笑声一滞,循声望去。 巷口被几个满身横肉的大汉堵住。几人身上还穿着兴安赌坊标志的衣服。 宋问默默扭回头,看眼唐毅,又看眼李洵。 宋问:“会爬墙吗?” 两人摇头。 “好巧哦。”宋问道,“我也不会。” 所以说,掌握一门逃生技术,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宋问四处一看,巷子里空荡荡。 伸手一摸,身上也是空荡荡。 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唐毅起身,开始扎袖口:“你们自己保重。” 李洵也摆好架势:“先生。你应该是学过些身手的吧?” 宋问:“……” 她什么都学过,就是武力值没学过。 宋问转身扑墙:“你们拦住,我来爬!” 那墙高不说,还滑。 上面积了一层苔藓,无处落脚,也无处使劲。 宋问扑腾了两下,还在原地。 累。 她可累了。 唐毅那边喊道:“小心!” 宋问应变能力超强,直接下蹲,躲过,然后转向,往前爬去。 来人虽胖,但动作灵活。 手腕一翻,朝她后背砸来。 宋问准备就地滚,滚到一半,后背被一股大力扯住。 抱住头,等着一顿胖揍。 不认命的继续扑腾。 然后一人道:“站稳!” 宋问两脚踩实,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衣着有些窘迫,个子不是很高,但看着很是精神。 一双手稳稳抓住了那根棍子。 宋问呼吸一滞,泪目道:“英雄!” 英雄道:“付银子,我救你。” “……”宋问,“少侠,你谁啊?” “你好,我叫林唯衍。”林唯衍道,“一百两,多少人我都救下你。顺便还有你的朋友。” 被藐视了的壮汉怒吼道:“去死!” 他抬脚一踹,就见林唯衍也抬脚一踹。 大脚底板对上小脚底板。 然后壮汉飞了出去。 宋问瞠目结舌。 他不是开玩笑的。 林唯衍转身将她拉远了一些:“快点考虑。不然我走了。” 宋问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唯衍重复道:“一百两银子,我救你。” “你怎么不去抢呢!”宋问大怒道,“你让他们把我打成十级伤残,我把骨头再接回去都不用这么多!” 林唯衍道:“那……少一点。十两。” 宋问:“成交!” 就等她这话。 林唯衍反手握住背后的长棍,然后冲上前去解围。 唰唰唰几道风声,还在纠缠的几人就被打飞出去。 这少侠力气真是极大,出手间招式也很漂亮。 壮汉被揍了一拳,吃痛道:“我们给你一百两,将那几人交给我们!” “愿意出这么多银子的,肯定是不珍惜银钱的。不珍惜银钱的,肯定都是不义之财。赚不义之财的。”林唯衍很有道理的分析了一通,然后举棍:“打!” 那壮汉腹部中击,发出一声惨叫,两眼暴突。又一次横飞出去。 宋问骤然间出了个寒颤。 砍价真是个好习惯啊。 林唯衍立在三人面前,扎下马步:“接着打,还是跑?我穷寇不追。” 几人想也不想,互相搀扶着,屁滚尿流的跑了。 不过几个眨眼,一群人都被清了个干净。 宋问忽然有了一丝怀疑。 ……他们这是仙人跳? 林唯衍站直,将长棍往地上一震,灰尘荡起一圈。 宋问眉毛一挑。想给这位大佬献上膝盖。 人总是要崇拜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林唯衍朝她伸出手。 宋问感动的握了上去:“少侠。多谢你路见不平。” “还好。”林唯衍道,“我跟你们一路了。” 宋问:“……” 林唯衍:“付钱。” 宋问:“……” 林唯衍:“我知道你有钱。” 宋问:“……” 宋问退开一步,不服道:“我们三个,他们俩穿的都比我好,为什么你要找我!” 林唯衍很实诚道:“因为你看着最需要帮助。” “神特么帮助!”宋问指责道,“你这叫打劫啊!” 林唯衍依旧不咸不淡道:“还好。因为我没钱了。”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乖乖掏钱,然后拍到少年手里。 肉疼。 特娘的帮郑域查个案子,怎么消耗那么大? 李洵过来道:“先生,不如你再给他一百两,让他贴身保护你。” “……”宋问呸道,“谁给了你我很有钱的错觉?” 唐毅此刻发型凌乱,心情也很凌乱,说:“但是你很危险,不是一种错觉。” “明白了。”林唯衍快速道,“那我就便宜你十两。你只需要给我一百两。” 宋问:“……” “不用了。”宋问摸着自己的腰包道,“十两是救我的命。一百两是要我的命。以命换命的行为,我是不赞同的。你杀了我吧,顺便,把十两还给我。” 林唯衍悠悠道:“生命可贵……” “我知道生命可贵!老特么的贵的!”宋问怒道,“老子都养不起自己的命了好吗!我一世英名,我不能接受!我宁死不屈!” 李洵道:“先生,他这样的身手,值一百两了。那些高官富商的护卫,也比不上他。” “我不会保护他们。”林唯衍握着自己的木棍道,“我的道。不会。” 宋问:“好巧。我的道,也不会。” 林唯衍:“我的是义道。” 宋问:“我的是智商道。” 林唯衍:“……” 林唯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只收你十两银子,你包食宿,我保护你。” 他补充道:“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宋问眯眼看着他。 她总觉得这人在碰瓷。 最近的社会风气真的是太差了。 唐毅沉沉呼出一口气,疲惫道:“我回去了。” 李洵:“学生也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吗?”林唯衍道,“需要我背你吗?” 宋问简直快哭了,扑到他背上:“走吧走吧,包食宿。你是我大爷。” 林唯衍将长棍递给她,宋问伸手一接,险些没拿住。 这重量,哪是木棍,得是铁棍吧? 林唯衍道:“你要是拿不动,挂我胳膊上。别让它掉下去就成。” 几人终于散了。 宋问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青紫了一片,于是在家修养了几日。 等她再次出门的时候,发现,郑会,要被开堂提审了。 匆匆赶去书院,众学子看见她,几要涕零。 宋问:“你们怎么不去找我呀?” 孟为道:“先生,没人知道您住哪儿呀!” 宋问:“……” 宋问觉得老委屈了。 你们一个个住哪儿她都知道,她住哪儿竟然没人知道。 没有爱。 作者有话要说:   ①:灵感来自狂赌之渊。推。 这是一部漫画,动漫貌似被禁了。虽然有点鬼畜,但是相当带感。 背景是一个赌博技术决定一切的地方,小清新们就不要看了。 第24章 十尺之内 然而其实他们找到宋问, 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毕竟宋问左右不了县衙开审。 宋问左右看了一圈,问道:“李洵呢?” 冯文述道:“好几日没见到他了。你请假之后, 他也请假了。” 宋问疑道:“他也受伤了?” “也?先生您受伤了?您不是风寒吗?”冯文述脑子一转, 怒道:“先生, 该不是您去找张炳成,他动手了?” 冯文述声音不小,叫其他人也听见了。 顿时群情激愤。 孟为拍桌站起:“张炳成实在欺人太甚, 想只手遮天不成?!” “想什么呢?都给我坐下!”宋问拍拍胸脯道, “伤,是我身为男人的证明!” 梁仲彦小声道:“先生, 我听闻, 兴安赌坊前几日被人劫了, 该不是……” “胡说!”宋问喝道, “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能劫的了人家的赌坊!” 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以示清白。 诸生将信将疑。 傅知山站在门口喊道:“宋先生!” 久违的语调啊。 宋问立马站起:“助教!” “书院里, 无关人等还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傅知山摇头道, “你怎能将家属带进书院,还不加安置呢?” “家属?”宋问想了想道,“不。我家不养老鼠。” 林唯衍背着他的武器,从门扉后面走出来。 宋问:“……” 傅知山指着他疑道:“他不是你弟弟吗?” “……”宋问, “这个说来话长。” 傅知山回过神来:“不是宋先生带你进来的?你是偷溜进来的?” “偷?”林唯衍不满道,“没人看见我,可我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傅知山不信道:“无关人等, 岂会放你进来?不然你随我去找他对峙!” 林唯衍脚下站实:“我不走。找到宋问了,我为什么还走?” 宋问头疼,站到两人中间道:“我会处置,我来。助教,请把他交给我。” 傅知山:“可是……” 宋问一路送他出学堂,忽悠道:“我自有打算,助教,您看这快上课了。” 待她回来,林唯衍已经被众星捧月般的围住,各种询问。 冯文述:“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林唯衍:“这是一把剑。” “剑?”冯文述道,“这看着不像剑啊,这不是棍子吗?” 林唯衍道:“它曾经是一把剑。但是背着剑走,很麻烦。所以我把它融成了一根棍。” “哦——”众生佩服道,“厉害!” 林唯衍有种惜字如金的冷漠感,但是对待别人的问题,都会一字一句很认真的回答。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孩子。 还是一个逻辑新奇,不着套路的很认真的孩子。 所以宋问和他住了两天后,感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孟为小心道:“我能拿拿吗?” 林唯衍两手环胸,点头。 孟为试了一把,惊道:“好沉!” 众生又是佩服的:“喔——”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 一帮学生,也是智商堪忧。 “为何背着剑走会很麻烦,而背着棍子走就不麻烦呢?不都一样那么沉吗?”梁仲彦上手掂了掂道,“而且剑,不是背在身上,是配在腰间的才对吗?” 赵恒笑道:“这么沉的剑,配在腰间?那还穿裤子吗?” 林唯衍道:“因为我背着剑,它的原主人会来找它。” 众人:“……” 现场忽然诡异的安静了。 林唯衍补充道:“这是我赢来的。现在是我的剑。” “那……”冯文述试探道,“他为何还要来找?” 林唯衍:“他想用银子和我买,我拒绝了。” 宋问插嘴道:“为什么不卖?” “先生。” 几位学生这才看见她。 孟为眼中带着向往:“江湖人的武器,自然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银子算什么?顺手的兵器才是无价!” 宋问呵呵道:“顺手?顺手到他融了做成棍?” 诸生有一次沉默。 是啊……好神奇的。 林唯衍点点头,赞许道:“因为那人赚的是不义之财,我不能收他的不义之财。” 宋问:“……” 孟为等人却很是景仰。 冯文述感慨道:“果然是血性江湖啊。” 宋问:“……” 她只听出了血啊!血泪的血啊! 身为他们先生简直是要哭了啊! 宋问拍桌:“你给我回去!” “不行。以防你有危险,我必须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林唯衍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却不能食言。” 冯文述耳尖道:“先生有危险?” 宋问沉痛道:“我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了他!” 林唯衍不为所动。 林唯衍依靠自己的武力,和独特的气质,迅速拉拢了宋问的一干学子。 几人腾出位置,让他一起上课。 “先生。”冯文述问道,“郑会的案情,先生有头绪了吗?” 宋问:“那你们呢?” “郑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想问,也问不清楚啊。”孟为道,“连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说不清楚。” 冯文述正色道:“这几日,学生们去西明寺问了一下。情况怕是不妙。” 宋问:“说说。” 冯文述:“我们拿着郑会的画像去问的,不说名字,也不说缘由,大多人都说没见过。可问他们郑会,却口风一变,说是二十日当日,见他来过了。” 宋问:“什么时辰。” 冯文述:“巳时。” 宋问:“从哪里上去的?” 冯文述:“西口。” 宋问:“你们一路问下去了吗?” 冯文述点头道:“一路问了,说他从西口上山,半路不见,转到旁边的密林里。” “看。我们不知道的,对方告诉我们了。真凶是在巳时到的西明寺,从西口上山,半路拉着人进密林行凶。”宋问道,“越多的借口,就是越多的漏洞。他们知道的事情,往往会忘了别人不知道。为了让一切变得合理,真相,也会随着谎言冒出来。” 宋问道:“这世间没有能遮天的手,也没有能变白的黑。只看你是愿意呆在阴影下面,还是主动去寻求真相。所谓愚昧,一半是因为愚蠢,一半是因为自欺欺人。” 林唯衍大力鼓掌。 其余学生愣了一下,也开始跟着鼓掌。 宋问:“……” 她是在讲课,但不是在演讲。 林唯衍道:“我娘告诉我,这世间,能伤的人,不是剑,而是人。” 宋问深吸一口气,有感而发道:“就像这世间,杀人最多的,也是人。” 众人心中,都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躁动。 宋问道:“此事你们不用再插手。” 冯文述站起,挺胸豪情道:“先生不必担忧,我等已做好觉悟。若今日在此退缩,往后也会退缩。今日退一步,往后会退百步。” 宋问挠挠脑袋,道:“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怕你们打草惊蛇而已。” 诸生:“……” “不知道开审的时候,会有什么证言证词。也不知道郑会,会受到什么指证。更不知道郑会如今是个什么态度。我们甚至,连案发的经过,走向,细节都不知道。是否别有隐情,也无从确定。”宋问道,“你们做的越多,他们也会做的越多。先等衙门第一次提审完了,再做决定。这几日,都给我安分呆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要再自作主张,去做调查了。” 学生失落道:“是。” 宋问倒没料到,这群学生对这案子,会那么感兴趣。 真怕他们出事,将事先压下,等着朝廷开审。 一直到提审当日,宋问去县衙旁听。 云深书院不少学生也来了。乙班的几位,围在她身边。 宋问敲着一把新扇子,诧异道:“李洵,竟然没来?” 这样的日子都没来,不似他的作风啊。 冯文述担忧道:“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 叫他这样一说,宋问也有些担心。 “我昨日去他府中问过,似乎是被罚了,不知道惹了什么,御史公非常生气。”孟为道,“出事……总不会吧?只是要被罚多久就说不准了。” 宋问摸摸眉毛。 她觉得不是的。 就算被罚,也不应该半点消息都没有。 宋问后退,朝林唯衍使了个颜色,林唯衍靠过来:“怎么?” 宋问:“你身手好吗?” 林唯衍:“你觉得呢?” “……”宋问道,“你帮我去李洵家里看看情况,究竟是怎么了?” 林唯衍很尽职的道:“不行。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宋问无语道:“你得了吧。这里人多,不会出事的。” 林唯衍摇头。 宋问:“一钱银子。” 林唯衍:“我速去速回。你就呆在人多的地方,保重。” 宋问掏掏耳朵。 我去他的义道!丫就是个小财迷! 宋问同其他看热闹的人,远远被挤在公堂外。 张炳成走出来,却没开堂。 往下走了一圈,一样看见宋问。 眯着眼,抖抖长袖,对旁边的衙役道:“把他,给我赶远一些。十尺之内,不想看见他。” 宋问:“……” 不至于吧?之前不是还很相亲相爱吗? 宋问还想开口,张炳成讥讽一笑,已经走开。 宋问旋即扭头对那要上前的衙役道:“不用你动手,我可以动脚。” 因为张炳成的反复无常,宋问摇着扇子,去坐在远处的树荫下。 孟为同几位学生,负责给她轮流通传情况。 宋问哼唧。还更凉快,自在。不错。 一行人又等候了许久,还是不见升堂。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人群开始骚动的时候,终于,又有人从后堂走出来。 唐清远,和许继行。 两人坐到左侧备好的椅子上,唐清远同身边人寒暄道:“少将军怎么今日也来?” “老先生蹭也是我恩师,听过他两堂课,受益匪浅。何况我父亲,与老人家也颇有交钱。不问世事已久,却遭逢变故,自然是来看看的。”许继行道,“下官并无要事情,来便来了。不想殿下也有空来?” 唐清远道:“是太傅托我多上心。他与楚先生,毕竟二十多年同僚情谊。” “诶。”唐清远扯着许继行问道,“你先前给那份提案,又是谁给你的?” 许继行道:“自然不会是我做的,是云深书院一位先生,叫宋问。” “原来如此。”唐清远暗自回忆了一下,好在自己并没明确说,是自己的主意。 许继行:“怎么?” 唐清远道:“先前见到他,并不知情,与他聊了两句。我想他是误会了。当我抢了他的功劳吧。” 许继行心里好笑。这难道不是事实,嘴上恭维道:“殿下多虑了吧?” 他看了眼前面道:“诶,我看今日那么多云深书院的学生,会不会他也来了?” “不妨去问问。”唐清远偏头对旁边的内侍道,“去问问,有没有一个叫宋问的人,把人请过来。” 内侍领命。 于是宋问翘着二郎腿,在树下喝茶啃糕点的时候,听见一群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孟为急急跑来:“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宋问拍拍手站起来:“哦?” 张炳成坐在上首发愣,抬眼乍一扫,发现宋问进来了。 再仔细一看,发现是太子身边的内侍领着进来的,顿时大惊。 怎么赶人,还赶到跟前来了? 宋问背着人群,对他抛去一个飞吻。 张炳成捂住自己的心口,几欲晕厥。 阴魂不散。 简直是恶灵缠身呐! 第25章 我骗你的 宋问摸摸眉毛, 对着张炳成长长叹了一气。 命运转折来的如此之快,她也是很意外的呀。 “宋先生。”唐清远很客气的问好道, “又见面了。” 宋问朝他一施礼:“殿下。” 而后转向许继行。 她是没有见过许继行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唐清远见她迟疑, 试探道:“哦?宋先生不认识少将军?” “哦。的确是不认识什么少将军。”宋问再施礼道,“原来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继行:“先生玩笑了。先前与先生聊了几句, 受益匪浅。一时忘了说清楚。擅自借了先生的点子, 先生没有生气吗?” 宋问:“哪里。是宋某荣幸。能为民谋福,感激不尽才是。” “商业街的事情, 先生还有别的想法吗?”许继行抬手示意, “先生请坐。” 两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靠着挤眉弄眼, 一副甚是热络的模样聊了起来。 唐清远道:“给先生摆张椅子。” 张炳成与赵主簿已经是听呆了。 商业街……原来就特娘的是宋问搞的鬼! 那前前后后的事…… 张炳成一想通,指尖颤抖,气到呕血。 宋问啊!他怎敢! “张县令。”唐清远更大声喊道, “张县令!” 张炳成终于回神:“殿下。” 唐清远:“给宋先生, 搬张椅子。” 张炳成道:“殿下,这……于礼不合吧?” 唐清远不悦道:“哪来的礼啊?我与少将军是不请自来,那也算于礼不合咯?” “不不不。”张炳成回身道,“快, ” 衙役给宋问搬了椅子来。 宋问搬着椅子去了远处,坐下。 唐清远:“宋先生?” 宋问笑道:“老爷不是说,十尺之内不想见到我吗?没有这么远, 您将就着吧。” 唐清远看了眼张炳成:“这是何意?” “玩笑话。”张炳成只能扯下脸来赔笑,对宋问道:“本官随口说的,先生还当真了。” “我也是玩笑话,老爷还当真了。”宋问搭着腿道,“这里看得清楚一些。我只想知道,犯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唐清远对许继行道:“是吗?那我们也过去吧。” 于是三人的位置,从高台附近,搬到了公堂中间的左侧。 等坐定,终于升堂。 张炳成传了郑会。 一通寻常的问话,郑会一字不发。 案情毫无进展,宋问打了个哈欠。 不要循序渐进了,知道他们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终于,张炳成拍惊堂木:“传人证。” 一老汉被带了上来,跪在郑会身旁。 宋问换了只脚翘着,然后直起背。 “不错,就是他!上月二十,他去了西明寺,在我的摊上买了个小木人,送给人姑娘。”老汉道,“哦对了,后来我还看见他与那位姑娘在争吵。” 郑会跪着,依旧毫无反应,眼神中已全是死意。 张炳成:“你看清楚了?” 老汉点头:“看的清清楚楚。” “再仔细看看吧。”宋问插嘴道,“你看他这幅模样,形容憔悴,衣衫不整。是我,我认不出。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老汉顿时收了声,眯着眼睛,又仔细看了郑会一会,而后局促道:“是他。” 宋问好笑。这演技,也是绝了。 张炳成不耐闷哼一声,问道:“你如何确认,他就是郑会?” “我听见了。”老汉道,“他们争吵,吵得很厉害,那姑娘叫了他的名字。叫郑会!” 宋问:“楚姑娘是大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郑会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宋先生!”张炳成咬牙道,“这里是公堂,不是谁人都可以插嘴的地方!” “抱歉抱歉。”宋问认错道,“做先生习惯了,就喜欢给自己的学生纠错。” 张炳成:“既然如此,你听见了郑会的名字,也认得他的脸。是吗?” 好汉:“是的。” 张炳成:“郑会,你可有话要说?” 郑会讥笑一声。 冯文述蹙眉道:“这证据分明是假的,不讲常理了吗?” 赵恒摇头道:“假的又怎样?在他们这里,都是真的。” 冯文述:“这郑会又是那般回事?如果他想活着,理应辩解。他莫非是一心求死?那谁能救得了他?” 梁仲彦跺脚道:“哎呀,这李兄究竟是去哪里了!” “大家都先不要慌乱,我相信先生。”孟为倒是难得镇定,“先生这次能上公堂,也许,就是天不要郑会亡。” “唉。”冯文述叹了口气,搭上孟为道:“有时候,能像你想的这般简单,也是很好。” 孟为哼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上,我好上你们许多!” 高台上,张炳成又问:“你看见郑会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老汉:“约是巳时。” 张炳成:“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老汉回忆了一下:“也就,午时初科左右吧。” 张炳成:“你为何记他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这小郎君,长相俊俏,来的时候是陪着姑娘的,走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人。”老汉说,“而且他走的很匆忙,还撞到了个人。所以我记得他。” 张炳成拍案:“郑会,你可认罪?” 郑会依旧不语。 张炳成:“即是沉默,便是无话可说。” “且慢且慢。他无话可说,我有两句话想问。”宋问站起来道,“这位老伯,你还记得,楚姑娘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老汉刚想开口,宋问又抢白道;“你既然因为楚姑娘才那么关注郑会,想必,也定然是记得楚姑娘的。” 老汉将说到一半的话又噎了回去,改口道:“未……未时吧?” 宋问:“未时吗?我怎么记得是申时?” 老汉:“是未时末刻,申时初刻吧,记不大清楚了。” “宋先生!此处是公堂,断案的人是本官!”张炳成道,“何况你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楚云走的时辰,分明是酉时,王氏已经收摊,如何会知道?” 宋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可以说没看见。骗我做什么?上堂作证,非要答上每一个问题,而不是答对问题,这不是很奇怪吗?” 张炳成:“那你又骗他做什么?” “我诈一诈他。”宋问笑道,“此人眼神飘忽,神情紧张,一脸告诉别人他在撒谎的模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对过的供词是没有问题,但人心态却不好。 毕竟也没做过这样害人的事情,问些别的,立马就慌了。 张炳成握惊堂木的手用力到有些发白,重重一敲,失态道:“你给我认真答话!” 老汉顿时低伏在地,抖如筛糠。 心里残存的勇气,也全被吼没了。 宋问走过去,蹲到他面前道:“我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烦。只是有些疑虑,我相信大家都有。忍不住想问出来,你若是真看见了,寻常作答便可。” 张炳成:“这是公堂!” 宋问:“殿下觉得呢?” “无妨。”唐清远开口道,“我也有些奇怪。” 张炳成就知道,这宋问进来了,绝无好事。 只是唐清远还压着,只能勉为其难道:“便许你问两句。” 宋问:“谢老爷。” 孟为松了口气,紧张道:“来了来了!” 梁仲彦:“纵然先生能找出纰漏,也不容乐观,他们肯定准备了不止一个人证。” 冯文述道:“但论气势,却是我们要赢了!” “嘘!”孟为道,“快听。” 宋问挡在老汉和郑会之间,问道:“你看他的脸,真的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吗?” 老汉避开她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是的。” 宋问:“那他脸上有痣吗?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老汉视线下意识的朝她这边飘来,宋问道:“这还需要考虑吗?尽管说就是了。” 老汉道:“左……左边有。” 宋问:“没有,我编的。” 老汉脸上湿了一块,不知是热还是紧张:“我记不得这些了。有痣也不明显。” 宋问又问:“那他眼睛哪边大?左边还是右边?” 老汉舔了舔嘴唇:“左,左边吧?” 宋问笑道:“我还是骗你的。” 老汉:“你——!” “最后一个问题。”宋问道,“他脸上有疤吗?左边还是右边?” 老汉摇头道:“没有。” “有哦。”宋问过去,掰了郑会的脸过去给他看,道,“而且还很明显。就在眉骨的位置。” “我……”老汉张口结舌道,“是,我顺口就答了。” “你莫不是在戏耍他?还是在戏耍本官?”张炳成怒道,“那疤明明是后来添的!” “不错,我是他骗他,可他同样,也是在骗我。他不是说他看得很清楚吗?为何口供还□□四覆的?”宋问道,“真或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告诉我,他在说谎。他根本没有见过郑会!他的证词,不应取信!” 张炳成指着她道:“那也是因为你的问题□□四覆,才带得他也□□四覆。我看是你的话不应取信才是!” 孟为按捺不住,喊道:“强词夺理!” 其余人应和:“这样的话也包庇,道理何在?” “这分明是有假啊!” “不可取信!” “没错,不可取信!” 张炳成拍案:“何人扰乱公堂!肃静!” 许继行道:“我倒是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也不该叫扰乱公堂吧,确有疑点。”唐清远道,“但是宋先生,你这样的问法,有失妥当。” 宋问欠身告罪:“那宋某换个问法。” 第26章 新仇旧恨 宋问:“当时你看见他的时候, 你离他多远?” 老汉埋头含糊道:“大约……十尺吧。” 宋问:“十尺?” 十尺也就三米三的距离。 宋问推开几步,空出大约三米的距离, 道:“这么近?郑会就这里争吵?可如果那是你的摊子, 他站的不就是官道中间了吗?” 老汉又改口道:“二十尺, 他当时在我的对面。” “二十尺。”宋问走到门口,比了比距离,点头道:“你过来。” 老汉犹豫的跪在原地, 两手抓着膝盖, 瞥向张炳成。 宋问朝他招手:“你过来嘛。” 许继行走过去,笑吟吟的站到她旁边。 宋问对上他的视线, 礼貌一笑。 看来还好, 讨厌姓张的不只她一个。今日还有两个帮手。 老汉起身, 因为跪太久, 还险些将自己给绊了。 宋问扶住他的胳膊,往前带了两步。 “看见那个人了吗?”宋问指着道,“中间那位, 穿着云深书院衣服的胖子, 左边的那个。比他稍矮一些。” 老汉:“看见了。” 宋问:“仔细看看。” 老汉:“看……看清楚了。” 孟为那边不服喊道:“……先生,我是壮,不是胖!!” “嘘!”宋问一扇打开,挡在老汉的眼前, 然后对着他们招手:“你们几个进来。” 十来位身着书院服的学生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在老汉的面前。 宋问收回扇子, 问道:“你方才看见的是那一个?” 老汉说不出来。求救般的看了眼宋问,又看眼几位学生。 然后随手指了一个。 另一侧的冯文述举手道:“方才你指的是我。我在这里才对。” 老汉:“我……” 宋问搭着他的肩道:“大伯,别闹了。你看东西,都下意识的眯着眼。连看自己的手也是。二十尺远的地方,看清别人的脸。别人行,你不行。” 公堂一阵寂静。 公堂外也是一阵寂静。 老汉转身扑到地上,颤声道:“我错了,我确实是没有看清。” 外间一片哗然。 唐清远在手心拍着扇子,摇头道:“擅作伪证,这是藐视公堂?” 张炳成深吸两口气,无法,再次拍案令道:“肃静!!大胆刁民!将人带下去,责杖三十。” 老汉脸色发白,喊道:“老爷!唔——!” 已被衙役捂住嘴,如烂泥般拖了下去。 “杖三十严重了些吧?”宋问道,“他年事已高,怕是撑不住。不如让人代为受刑。” 许继行道:“自然应当是何人犯错,何人受罚才对。你若担心,我去看着。” 宋问:“既然如此,张老爷,请继续吧。” 学生们推出去,张炳成于是叫了下一位证人。 一位中年妇人。 宋问笑着道:“记得说实话。如果说假话,是会被看出来的。方才你前面就有一人,不懂事。” 她指了指张炳成,一字一句道:“老爷明察秋毫,你若是藐视公堂,老爷定会,秉公处置。” 老妇匆忙点头。 张炳成咬牙,恨恨看向宋问,大为光火。 闭眼,将情绪压下。 宋问说完,又悠哉的坐回了椅子上。 张炳成问:“上月二十,你可曾见过楚云?” 妇人:“见过。” 张斌成:“何时?” “即不是未时,也不是申时,是酉时。我家小子不听话,吃完了饭,在街上玩闹。我便在旁边看着。”妇人道,“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我见一姑娘只身一人从山上下来。失魂落魄的,还去同她搭话,只是她没理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张炳成指向郑会:“那你当日看见他了吗?” 妇人摇头:“不曾。” 张炳成被气得梗了一口:“想清楚些,看清楚些。早上,中午,晚上,都没见过他吗?” 妇人还是坚持道:“不曾。” 宋问轻笑。 谁还敢替他做伪证?命只嫌长不会嫌短。 张炳成也料不到会有此般变故。 这妇人开了头,只怕后面打点好的功夫,也全都要废了。 他很想将手上的惊堂木,砸到那宋问的头上去。 新仇旧恨,此事没完! 张炳成阴狠怒视。 只要宋问敢留在长安城,这仇他一定要报回来。 冯文述几人已是准备提前相庆。 这一审想必是没有问题了,郑会暂且安全。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 随后张炳成又传召了几个人,不出所料,先前说好指认郑会的口供,全都没有了。 只说看不清楚,不知道。 张炳成原本对他们就没花多少心思,又不懂安抚,倒不怪他们反水。 他越看不起他们,他们便越不信任他。 只能说他是活该。 张炳成知道再审下去,也是无果。 “退堂,择日再审!” 张炳成离开,现场竟爆发出一阵欢呼。 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并不知真相。 只是这热闹看得很开心就是了。 一群学生在外面,挥手高喊着宋问的名字。 宋问朝着唐清远致礼道:“多谢殿下。” 唐清远:“今日本宫还有事,改日请先生喝茶。” 宋问忙将手又举高了一些:“恭候。” 唐清远点点头,便先走了。 宋问走出公堂,学生围住了她,七嘴八舌道:“先生,您怎么知道他看不清楚?”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看了很久。可明明我离他那么近,有什么必要?”宋问道,“何况上了年纪嘛,眼睛有些毛病,也算正常。” 学生:“先生,您方才真是太威风了!” 宋问摇扇,笑道:“哪里哪里,狐假虎威而已。” 这个还真是。借了唐清远和许继行的面子,否则她早被丢出去了。 孟为:“先生,您怎么认识太子殿下?” 宋问:“还可以。今日是第二次见他。” 众生惊道:“岂会?” 第二次见面,就这样相帮? 宋问也夸张道:“岂什么会!书院今日不上课了?还留在这里看什么?快回去上课!” “哎呀!”冯文述拍拍腿,“险些给忘了!” 耽搁了太久,早已过了时辰。 这次怕是要被傅知山骂透了。 一群人又拥攘着赶紧回书院。 学生散去,宋问在外面的树下等了一会儿,林唯衍终于从御史府回来了。 他看着还去别处逛了一会儿,怀里揣着包吃的,说道:“人不在。” 宋问:“不在哪里?” 林唯衍道:“不在家。房间里是空的。可还是有人按时往里面送吃的。看下人好像不知道他不在。” 宋问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林唯衍也在她旁边坐下。 “你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林唯衍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宋问扭头看他。 林唯衍年纪不大,看着有些呆。 或许是漂泊习惯了,身上确实带着一点江湖浪客的影子。 拳头很硬,背影很挺。 哪怕他个子的确不高,也有扛起千斤万石的气魄。 而且他的武艺和年龄之间,显然是有一截不正常的差距的。 宋问挠挠头道:“你想我问你什么?” 林唯衍:“问我从哪里来。” 宋问于是道:“你从哪里来?” 林唯衍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我从长安来。” 宋问:“……” 妈个鸡,她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林唯衍推推他:“你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宋问:“你可以自己问自己。你娘生你的时候,也没问过你,你要出生吗?” 林唯衍:“……” 林唯衍点头:“有点道理。” 宋问:“……” 林唯衍便自己道:“我从七岁起,开始走南闯北。” “哦。”宋问兴趣寥寥,“那你对长安一定很熟。” “我是不日前刚到长安的。”林唯衍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学过各门各派的功夫。” 宋问奇道:“各门派?他们都愿意教你?” “不是教。”林城衍很认真的看着她,纠正道:“是我自学。” 宋问:“……” 去你丫的!不就是偷师嘛! 林唯衍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次,我是回来报仇的。” 宋问一凛,小心问道:“报什么仇?” “血海深仇。”林唯衍道,“找一个死人报仇。” 宋问:“……” 她和这位少年,真的是有点代沟。 林唯衍又说:“有人跟我说,你是一个好人。” 宋问:“他在骗你。” 林唯衍:“你会骗人。” 宋问:“是的。” 林唯衍继续说道:“但你的确是个好人。” “……”宋问痛心疾首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碰瓷的!” “这是我对你的信任。当然,我也没有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林唯衍带着股未明的骄傲道:“所以,我决定先看看你的实力。” 宋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林唯衍:“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宋问:“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林唯衍很平静道:“那你就值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我去你丫的! 林唯衍欣慰道:“你做的很好。” 宋问:“……” 宋问:“我呸!” 第27章 三省吾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最帅的不是女主,是你们的腿哥啊! 明天更新时间还是18:18分哟~ 宋问正谋划着把这人丢护城河里去, 林唯衍忽然脸色一变,喝道:“出来!” 背后的长棍, 已经出手, 迅猛朝身后砸去。 那百年古树一阵抖动, 落下成沓的枯叶。 宋问蹦起,摇头躲开。再去看,树干上已经留下一道划痕。 “日!” 宋问仓惶四顾。 不知道这里要不要赔的啊! 扯着林唯衍的衣袖道:“快收武器, 不要伤到花花草草!” 许继行从树后走出来, 拍手道:“好功夫。” “少将军?”宋问道,“偷听做什么?正大光明的出来聊嘛。” 林唯衍手腕一转, 长棍带了两道风声, 重新回到他的背上。 许继行:“原本我是要走了的, 想想还是要和宋先生解释一下。” 宋问:“如果宋某记得清楚, 这其实,应当你我第一次见面,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许继行:“我怕你误会我与三殿下的关系。” 宋问:“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原本没关系, 才怕你误会。”许继行笑道, “他那样的人,我自然不会与他为伍。” “是吗?”宋问偏头一笑,“实不相瞒。少将军,看见你, 我便想到了方才公堂上的证人。” 许继行:“先生所指为何?” “看着他们,我也是不知该作何选择。”宋问玩着手里的扇子道,“责备嘛, 不好。毕竟也知道,多半是身不由己,他们也算无辜。可,要认同他们嘛,也不好。从事实来讲,他们的懦弱与妥协,不只是愧对了他自己的良心,还是对别人的伤害与谋杀。” 许继行看了她一会儿,饶有兴趣道:“宋先生是见谁,都要批上两句吗?” “吾日三省吾身嘛。我每日见到自己,也要批评两句。”宋问拨弄了一下头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许继行求教:“譬如?” 宋问仰头,对着阳光忧伤道:“长的太帅,为人太博学,行事太正直。” 许继行被她一句话逗乐了,也被她的无耻折服了,点点头道:“是。先生,今日听您一课,记得了。先行告辞。” 宋问:“恕不远送。” 衙门后堂。 张炳成摘下官帽,狠狠踢翻旁边的木椅,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切齿道:“宋问!这宋问!!” 觉得还是憋不下,一手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个烂。 “原本我想一次提审就结案,以防变故,若非这宋问从中作梗,坏我大事,怎会落得如今这般,骑虎难下!”张炳成道,“郑会必须死!” 如今原先找来的人证,全都没用的,还反成了郑会的人证,叫百姓多是站在他那边。 事情已经宣扬开,拖得越久,怕是漏洞越多。 赵主簿在一旁小心道:“老爷?” 张炳成喉结一动,严重满是阴狠:“画押!一定要他亲自画押,然后直接上报刑部。批核,行刑。” “这……”赵主簿道,“怕是不妥吧?” 张炳成指着他脑门骂道:“怎么叫妥?保住你我的项上人头妥不妥?” 赵主簿低垂这头应道:“是是是。” 张炳成拂袖道:“走,随我去见刑部尚书。” 林唯衍道:“刚刚那人的脚步很轻,轻功很好。” 宋问点头。 林唯衍:“我吃饱的时候,可以跟他一样。” 宋问继续点头。 林唯衍重复道:“我吃饱的时候,可以跟他一样。” “我不需要你跟他一样啊。”宋问吸了口面,搭着他的肩膀道:“咱们,保持低调就可以,好吧?” 林唯衍:“……” 他还是一个在长身体的孩子。 宋问客气往他面前一推,道:“来,这是你的馒头。” 林唯衍:“你在这里等人?” “我在这里吃饭呀。”宋问道,“顺便等人。” 林唯衍:“……” 顺便等人,会跟土狗般蹲人家门口? 宋问吃了半碗面,她想顺的人,就顺出来了。 马夫牵了马车到侧门,然后张炳成与赵主簿,从打开的侧门里走出来。 宋问拍拍衣摆站起来道:“又见面了,老爷,好巧啊!” 张炳成斜睨二人。 宋问单刀直入道:“关于商铺的事情,宋某觉得还是要来问问老爷。毕竟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也没有那样的人脉。” 反正双方已经撕破脸了,也不再怕什么。 张炳成上前一步道:“宋问,你别太嚣张。得罪我,你以为能有什么好处?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那你未免太小看了。”宋问大声笑道,“我不止要得罪你,我还要得罪本案的真凶,还有他背后的靠山。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好处?” 张炳成斥道:“你就是个疯子!” “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宋问风轻云淡道,“我没疯。只是我想,能清醒的活,也能清醒的死而已。” 张炳成哼道:“死不得其所,多是你这样的人。迂腐不化。” 宋问:“是吗?死得心安的,也多是我这样的人。” 宋问道:“赵主簿也是读书人,一定是明白我意思的。” 张炳成不屑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和你不一样。走!” 张炳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赵主簿爬到半途停下,半侧着身,对她微微抖了抖衣袖,然后比出一个二。 朝她作一揖,方跟上张炳成。 随后马车起行,消失在街口。 林唯衍贴近一步道:“他刚刚在勾引你。” 宋问:“……” 宋问翻白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保持沉默。” “不要穿衣服,二更,去找他。”林唯衍认真道,“我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见过。” 宋问:“……” 宋问给这倒霉孩子跪了。 “你平日里见的都是什么呀?”宋问无语道,“他的意思是,春风盈袖,春风楼。二,我们先前就在二楼见过。” 林唯衍皱眉:“是吗?” 宋问捂住自己的眼睛:“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从出来后,右眼就停不下来。” 林唯衍问:“跳,是跳来的意思,还是跳去?” 宋问摇摇头道:“不吉利。” 林唯衍好奇道:“你也信这些?”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心安的问题。”宋问失望道,“唉,李洵不在啊。靠山没有了,感觉好没有底气的。” 林唯衍跟上,指了指自己。 宋问摇头。 林唯衍问:“你还会做生意?” 宋问:“马马虎虎吧。” 林唯衍郑重点头:“你是个高手。” 高手现在手上空着十几家商铺,有点肉疼。 不知道朝廷到底要规划到什么时候。 既然是唐清远上的题案,想来应会施行。 宋问怕的是张炳成因己私怨,暗自压下,非要拼个两败俱伤。 那就是真坑爹了。 宋问回过身道:“放下这俩馒头,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唯衍看她的眼神,带着光。 两人去了春风楼,点了一桌菜。 宋问吃完面,肚子都是饱,林唯衍倒是吃的很痛快。 可待天色开始发暗,酒楼都快打烊了,赵主簿也没来。 “他在骗你。”林唯衍抹抹嘴道,“这都快宵禁了。” 宋问咬着手指摇头。 不。 他没自己那么无耻。 这边话音刚落,赵主簿正从楼梯口上来。搭在扶手上,喘着粗气道:“来晚了,叫宋先生久等。” “哪里哪里。”宋问道,“请坐。” 赵主簿坐到她旁边缓了缓,端起茶猛灌一口,也不讲风度。 宋问:“主簿这般匆忙找宋问来,可是有事?” 赵主簿捶手正色道:“有事,大事啊!” “宋先生!”赵主簿起身对着她躬身行礼,“先前我以为你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并无两样。今日在公堂上,一睹先生风采,才知道先生,是一位真名仕啊。赵某自愧不如。” 宋问虚扶他起来:“这实在当之不起。” “知先生不是凡俗之辈,我也不多客套,赵某便直说了。”赵主簿靠近了她,脸色苍白道:“郑会一案,老爷想强行画押,然后上报刑部。盖棺定论。” “什么!”宋问大惊,而后怒然拍桌道,“荒唐!他以为他是谁?长安城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五品官,来玩弄纲纪国法了!” “赵某也是食人俸禄,身不由己。不瞒先生说,的确帮老爷做过不少亏心事,算不上什么好人。”赵主簿苦笑道,“但,赵某也还记得,自己是梁国子民,也还记得,孔圣先师的教导。这等杀人凶案,无道之事,岂敢再包庇啊!” 那张炳成实在是太过冲动,又丝毫不听劝告。 此案根本不是宋问的问题。 虽然交由县衙审理,但少将军在看,太子在看,太傅和太保也在看。 纵然指使他的是国师,也不见得,出了事,国师会保他。 不过是一颗旗子而已。 他人微命贱,却不想卷进这样的风波里。 “多谢主簿犯险告知。宋某,心里有数了。”宋问义愤填膺道,“这张县令,怕是真糊涂了!” 赵主簿:“好。我便只是想来同你说这件事情。” “天色不早,怕是马上要宵禁了。”宋问道,“我先回去了,这事,容我再多思考思考。” 赵主簿又是点头。 宋问带着林唯衍走了两步。 “宋先生。”赵主簿忍不住又叫住她,“你自己当心。” 宋问回头一笑:“多谢。” 两人出了酒馆。 林唯衍抱胸道:“你方才笑的,很恶心。” 宋问:“……” 宋问怒道:“我去你的!” 第28章 另辟蹊径 林唯衍背着他的长棍, 跟在宋问的后面,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非常糟糕。”宋问道, “张炳成这是困兽犹斗, 最差也就落得鱼死网破。可他若打定主意要做, 郑会就完了。” 林唯衍道:“你相信那个人是的?我看你们先前,分明关系不好。” 宋问:“这和我们的交情怎样没有关系。我只需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可以了。” 林唯衍:“我就是说, 你们没有交情, 怎么能随便相信他说的话呢?” “等等。”宋问奇道,“难道你判定真假的方式, 就是你们之间的交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 就是被自己的身边人所背叛的吗?” 林唯衍:“那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人。”宋问道, “像赵瑞安这样的人, 胆小怕事,又贪慕虚荣。当涉及到他利益和安危的时候,他就会说真话。” 宋问道:“不用管他是想利用, 还是想讨好。他既然会过来, 说明能改变局势的,是我们。他不信任我,我们也没有必要信任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宋问负手道:“虽然这话说着很心凉。但这世上, 最牢靠的,不是情义,而是利益。情义是看不见的, 辨不出的。但利益,却是切实可以分析出来的。” 林唯衍点点头,问道:“那你信任我吗?” 宋问怒指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你就是个碰瓷的!” 林唯衍:“……” 从赵主簿那里得到的消息看,他们是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准确的说,是国师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对于张炳成才说,他就是一人得道后,侥幸跟着升天的鸡犬。 他虽然愚笨,却也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一切,不过就是国师一句话而已。 这其中包括他的荣华,他的家人,还有他的生死。 因此张炳成很明白,张兆旭死不得。 最起码,他不能在长安死。 宋问同样也知道,她必须在张炳成动作之前,有所应对。 可这是一桩注定不会再提审的案子,宋问一时也没有头绪。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打听。 事实证明,朝廷内部事情,只能问朝廷内部人员。 可惜内部牵线员李洵同志不在。 她也不敢让学生去触这个霉头。 宋问终于明白。 哎呀~果然还是应该去找三殿下啊。 缘分呐缘分。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还没去祸害唐毅,张炳成已经铤而走险了。 他动作很快。 在众人都还在等待后续的时候,郑会“被”俯首认罪。 也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而已。 冯文述先从家中得了消息,便急着来书院找宋问。 诸位学子听闻,皆是大惊。 毕竟还没见过黑得这么正大光明的官儿。 “你说的当真?这怎么会如此之快?” “是啊!上次提审,是非对错,已是一目了然。那郑会怎可能忽然认罪?” “冯兄,你这消息,确切吗?” “这哪是快不快的问题?这分明是草菅人命,胆大妄为啊!” “他岂敢!” “敢不敢他都做了,你说的不全是废话吗?” 几位吵吵闹闹,宋问坐在一旁,揉了揉额头。 冯文述走过来道:“先生,莫非您已经知道了?” “嗯,有点准备,有人告诉过我了。”宋问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冯文述问:“那您心中有数吗?该怎么办呢?” 宋问摸摸脖子,皱眉道:“让我再想想。” 众生还是第一次见宋问如此烦恼的模样。 心下一凉,说不出的失望。 不是因为张炳成的昏庸,而是面对这种不平之事,他们竟然无能为力。 “郑会若是落到刑部的手里,还能有活命吗?” “罪责一定下,轻则杖一百,重则绞死。我看郑会那身子板,轻重都是死。此番真是在劫难逃了。” “分明在上次提审中,理是站我们这边的。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蹊跷?谁人不知有蹊跷?恨就恨在,明知有蹊跷,也只是心余力绌,无可奈何啊。” “真是回天乏术了,这刑部与县衙,都是他们的人。还能如何?” “我看事后,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问敲着扇子,面沉如水,静静的看着众人。 众生还沉浸在消息中,愤恨不平的指责,一时没人去注意她。 冯文述看她神色,当她也是心情不好,走过来道:“先生,您也别自责,您已尽力了。是那张炳成太过目无法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问摇摇头道:“我很失望。” 几位学生听见,便跟着宽慰道:“先生,这并非您的过错。” “我很失望。不过我不是对张炳成失望。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他,所以我不会失望。”宋问道,“让我失望的是你们!明不明白!” 诸生微愣。 宋问严肃问道:“你们这是已经接受事实了吗?” 孟为弱弱道:“那……还能怎样?先生不也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你们想过办法了吗?你们只是听见了结果,却没有想过怎么改变它。你们在抱怨它如何难以接受,然后又接受了它!”宋问从椅子上站起,怒其不争道:“你们现在仔细想想,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诸生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口,一脸小媳妇的模样。 宋问叹道:“如果你们都是这样一副态度,那不管是什么案子,你们都会办不成。随意来个人挡在你们前面,你们就会自乱阵脚。” 望向宋问道:“先生,您不觉得气愤吗?” “气愤又如何?悲恸又如何?这些情绪,能帮助你们突破困境吗?能帮助你们了解现状吗?混混沌沌的大脑,除了迷惑你们自己,还有什么用?”宋问道,“当事情出现变故的时候,就是最需要你们冷静的时候!你们措手不及,对方也会以为你们措手不及。机遇还是打击,转变就在一念之间。如果你们连向前的念头都没有了,那让你们灭亡的,是你们自己。” “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梁仲彦道,“何况,这不是打击,更不可能是机遇,这分明已经是绝路了啊!他已经是孤注一掷,哪里还给我们留了机会?” “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鸪,而反求诸身。”宋问指道,“冯文述,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冯文述垂下眼:“箭如果没有射中靶子,应当责求的是自己。” “这世间上,路有很多条,但正确的,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只要你走的好,死路也可以走活。但永远不要觉得一切已经结束了。”宋问厉声道,“当你放弃反抗的时候,一切才是真的失败。哪怕你下一秒就要死亡,前一秒也给我要思考!” 宋问打开扇子摇了摇,补充道:“何况现在要死的又不是你们!” 众生叫她说得热血沸腾,点头道:“是!” 他们确实没法改变一场不提审的案子,但如果能找到关键性证据,倒逼官府重新开审,也不是不可能的。 众人互相对视,眼中已满是决心。 就听宋问道:“郑会虽然已经画押,可刑部还未受理,我们还有机会。” 众生略惊,急急问道:“什么机会?” 莫非她已经找到证据了? “在刑部审批之前,将他移交大理寺。”宋问道,“我不信他们真的如此神通广大,连大理寺也奈何不了。” 诸生一齐愣住。 这算什么法子? 冯文述道:“可大理寺只接管重案,此案已经被衙门经手了,也处置了,如何能移交?” “那就把他闹成大案。”宋问道,“给他加两条罪,让他罪孽深重,不得不移交大理寺。” “哪……哪有这样的?”冯文述被听懵了,惊道:“先生,您这究竟是要救人,还是害人啊?” “置之死地而后生。”宋问道,“只要移交大理寺,下令彻查,还有洗清冤屈的可能。” 梁仲彦:“可随随便便的构陷,无法叫人信服。若是不随便的,郑会真担上那么罪名怎么办?” “这也就是,早死或晚死,臭名昭著的死,或是更臭名昭著的死,的选择。”宋问道,“何况现在,也不知道郑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给你们提个意见,帮你们打开思路。这不也是一种绝境下的选择吗?” 冯文述小心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案子?” 宋问摸摸额头,很干脆的道:“不知道。” 众生:“……” 孟为道:“也就是没有?” “不一定啊。”宋问道,“查查才知道嘛。什么事都知道了,那还需要做什么?” 众生:“……”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味? 宋问拍拍手,准备开溜道:“你们加油,我先去了!” 冯文述不可置信的在她背后喊:“先生?” 然而人已经跑了。 课堂里再一次只剩下了学生们。 孟为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冯文述摊手:“你们问我?” 赵恒说:“这,李兄不在,自然问你了嘛。” 冯文述竟无法反驳。 他想了想,试探道:“找……能构陷郑会的案子?”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这什么和什么呀? 宋问在书院里,走到半道,和林唯衍撞上了。 宋问惊道:“你怎么进来了?” 林唯衍:“你怎么出来了?” 宋问理所当然道:“我课上完了就出来了呀。” 林唯衍也很理所当然道:“我翻过墙就进来了呀。” 宋问:“……” 第29章 畅想未来 林唯衍背着他长棍, 跟在宋问的身后,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宋问:“小五小六呢?” 林唯衍:“在家里。” 宋问道:“你来了之后, 你解放了我的两个小厮。” 林唯衍点头:“我会让他们跟我说谢谢的。” “……”宋问, “我呸!” 林唯衍坐上车辕:“去哪里?” 宋问道:“去找三殿下。” 三殿下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 表情是很丰富的。 唐毅问:“找我何事?” 宋问灿烂笑道:“想找殿下聊聊天?” 唐毅挥手,对外喊道:“闻乐,送客!” 宋问道:“不用送不用送, 太客气。我们再坐一会儿。” 唐毅:“……” 林唯衍初次来, 免不得要四处打量。 唐毅的府邸,位置不错, 风水也不错。 但搭得起它格局的装潢, 能没有的都没有。 林唯衍很实诚的说:“这里感觉像被抢过了一样。” 唐毅心口被戳一箭。 宋问立马道:“人家这叫朴素。” 林唯衍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 有些惊讶道:“原来皇子也那么穷。” 唐毅再中一箭。 宋问搭上他肩膀:“知道什么叫人艰不拆吗?” 林唯衍:“什么意思?” “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谎话, 就不要去拆穿了。给对方留一点面子,彼此留一点余地,这样下次见面的时候, 才能避免尴尬。”宋问语重心长道, “不是凡事都要去争个对错的。你争赢了,又怎样呢?你能开心多久呢?你这样会失去一个朋友的。” 唐毅老血几欲喷涌。 宋问这样的人,一定没有朋友! 宋问还扭头道:“殿下,您说是吧?” 唐毅忍无可忍, 拍桌道:“你们要同我谈品味?你们见过那家宅子是镶金镶玉的?闻乐!带他们去看看我的马车!” 宋问差点笑疯了。 马车? 欺负林唯衍不是本地人吗? 宋问拍着林唯衍道:“朋友,你知道全京城,谁的家里, 最不怕遭贼吗?” 那就是一出门,就能带走全部财产的人。 唐毅脸色一沉,拿手戳她,喝道:“宋问!” 宋问抬手挡住:“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殿下说一说郑会的事情。” 唐毅依旧很不高兴,冷漠道:“我已经听说了。你很威风。” 宋问乐道:“原来你去看了?” 唐毅:“我是听说的!” 宋问顺道:“成成成,您说的都对。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郑会已经画押认罪了。” 唐毅惊道:“什么?” 宋问便将来意说明白了。 唐毅一阵沉默。 宋问:“长安城这边的事情嘛,你比我熟。有没有什么悬案,是可以扣到郑会头上的?” 唐毅被她骇住了:“你这想法……也太特别了。” 宋问转着扇子道:“特别不特别不重要,你觉得可行吗?” 唐毅低头想了想,道:“从道理上来讲,的确可行。不过施行来说,很难。” 唐毅道:“那郑会,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即无前科,年纪又轻。硬说他犯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是没有人信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大理寺是不会接管的。” 可如果有了足够的证据,那就等着直接定罪好了。 林唯衍站在一旁道:“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宁惹君子,勿惹小人。” 君子太过正派,就会自己的路给绝了。 宋问:“……” 虽然他说的话是对的,但明显内在意思是不对的。 宋问恳求道:“这位朋友,请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当你不会说话的时候,可以保持沉默。” 林城衍:“为什么?” 宋问悲痛道:“因为我不想接你的话!” 唐毅震惊道:“你竟然也有说不过的人。” 宋问深深叹道:“这货就是个逻辑死。” 宋问就是靠着七弯八拐的逻辑绕晕别人,但林唯衍不认绕。 他根本不在乎你说什么,他只管自己要说什么。 让宋问时时刻刻感受到,人生艰难。 “总之,这主意太过荒诞。”唐毅重归旧题道,“若是弄巧成拙了怎么办?真的加了一项洗也洗不清罪名怎么办?” “人生不就是各种意外吗?死和死之间的选择,还需要犹豫吗?世间还有比□□更为人不耻的罪名吗?”宋问道,“当然,如果他真的心甘情愿选择俯首认诛,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有一点机会,我也希望他能看见。” 唐毅道:“其实你做这许多事,都不如找到当初那封绝笔信来的有效。” “就是找不到嘛,连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宋问侧过身道,“诶,殿下。不如你去问问你的恩师?或许他知道。就当是去拜访一下,总是没有问题的吧?” 唐毅摇头道:“他不愿意见我。想来是不想再受到什么牵连了。” 宋问:“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再去一次呗。” 唐毅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是宋问第二次听见这个问题了,不禁笑道:“没什么好处。只是他们越不让我做,我便越想做。仅此而已。” 唐毅:“……” 果然这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何况。”宋问笑道,“他送我一份大礼,我就忍不住想要还他一份惊喜。” 林唯衍在一旁很是无聊,于是真的跟闻乐看马车去了。 唐毅斟酌片刻,道:“好吧。我可以同你去拜访一下先生,但是他会不会见我,我不做保证。” 宋问点头:“自然。” 于是三人坐上了唐毅那辆昂贵的马车。 林唯衍正襟危坐:“殿下。” 唐毅:“嗯?” 林唯衍道:“您很有钱。” 唐毅:“……” 宋问指指自己:“我将来很有钱。” 等她把手上的店铺卖了。 “我也是。”林唯衍点头鼓励,“你加油。” 宋问:“……” 宋问道:“少年,我这是基于现实的合理猜测,你那是纯属个人的无端臆想。” 林唯衍不理他,他现在有了个新的目标,继续对着唐毅道:“殿下。将来我会成为像您这样有钱的人。” 唐毅:“……” 他此刻心情很复杂。他选择保持沉默。 宋问啧啧摇头。 他的将来一定很美丽。 年纪小的人,就是不懂事。 三人心思各是不同。唐毅颇有些坐立难安。 因为对面的少年,总是在朝他微笑。 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终于,马车在楚府偏门停下了。 三人相继跳下车。 唐毅上前叩门。 等了许久,放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请问是何人来访?” 唐毅道:“退文求见先生。” 又是沉默片刻,随后里面道:“主人身体抱恙,不便见客,殿下请回吧。” 唐毅看向宋问,宋问点点头。 唐毅道:“学生此次前来,无意叨扰。只是有一事,想告诉先生。嫌犯郑会,已画押认罪。不日将交由刑部处置。” 里面人道:“谢殿下。老奴会转告主人的。” 唐毅:“请先生保重身体,学生告辞。”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却没人出声。 唐毅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便带着宋问等人离开。 宋问问道:“楚博士以前对您很好吗?” “非常好,更甚亲子。他以前对我,颇为照拂。”唐毅说者,很是伤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道:“是我连累他了。” 宋问:“殿下,您这话听着,会让人伤心的。” 唐毅偏头:“为什么?” 宋问抬头,望向远处:“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好意与付出,会被认为是被拖累。” 唐毅半阖者眼,扯起嘴角道:“你说的对。” 唐毅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道:“这里看来是无甚收获了。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 宋问朝后一指:“不必了。方才在路上,我看见了我的学生。我去接他们。” 唐毅:“那就此别过吧。” 宋问点头。 宋问回过身,看着后面的少年道:“你能这么安静,真是少见。” 林唯衍道:“人在伤心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我保持沉默。” 心倒是挺细的。 宋问好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解除封印了。” 林唯衍跟上前,憋不住问道:“你之前说的问题,还没告诉我答案。” 宋问疑道:“什么问题?” 林唯衍:“谁的家里,最不怕偷?” 宋问打着扇子,和善道:“你觉得呢?” 林唯衍认真道:“我想了很久,应该是陛下。” 宋问:“为什么?” 林唯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偷东西,对陛下而言,只不是是将自己家里的物件,换个位置而已。” 宋问欣慰点头,拍拍他的脑袋:“你说的特别对。这就是答案。” 林唯衍也很欣慰:“果然如此。” 第30章 专治不服 进士科乙班学子, 谨遵宋问教诲,决定着手收集一下, 长安城里的一众未决悬案。 只是他们接触不到刑部的档案, 也还没蠢到拿此事去问家中的父母, 于是选择了深入基层,进行群众调查。 这街头巷尾流传的疑案,那就多了。 而且玄幻到让他们怀疑人生。 这些街头巷尾坐着的群众, 似乎不大懂得, 不要添油加醋这句话的内在涵义。 武举科的学子,放堂也出来闲逛。 来来回回就看见好几个进士科的学子, 凑在茶馆街头, 听人在说书般的讲故事。 竟还在一旁, 提笔认认真真的记下了。 简直着魔了般。 刻意在他们面前晃了两趟, 都没能引起注意。 真是好奇死了。 最终,黄世谦代表众人,走过来搭话道:“你们在做什么?” 冯文述不耐道:“没看见吗?我们在打听事情。” 黄世谦不可置信道:“就打听这些街头传闻?做什么?你们不是疯了吧?” 冯文述随口道:“不疯怎么能救人?” 张炳成都疯了。 黄世谦品味了一下, 然后道:“你们要救郑会?” 冯文述:“不然?” “可这和救郑会有何关系?”黄世谦问完, 又品味了一下。 想到什么,脸色骤变道:“散布谣言,扰乱民心,可是大罪啊!” 冯文述抬起头, 很是无语的看着他:“你哪里看见我在散布了?我说了我这是打听!” 黄世谦担心他们冲动,做出些什么,嘀咕道:“这是郑域的家事, 人家郑域也没让你们管,你们乱插手什么?” 冯文述将纸笔一摔,站起来道:“呵,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武夫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重义气,如今看来,这唯一也没有了。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黄世谦顿时大怒,自己好心,对面不领情便罢,却还这样不讲道理。 梗者脖子道:“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冯文述针尖麦芒,毫不相让:“我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两人一吵起来,声音放的大,周围的学子见势便都围了过来。 进士科学子:“果然就是想打架的,我看你们是等许久了。” 武举科学子撸袖子:“你们不也是?这次你们先生不在,总算没人拦着。” 进士科:“公平些!你们练的就是打人,我们三对二!” 武举科:“你们还练的就是阴险呢,怕二对三都挡不住你们的阴招!” 两边出口,皆很恶毒。 忽然一人从旁边钻了进来,照着两边的脑袋,各是狠狠敲了一下。 随后一道劲风扫来,一侧的人群开始歪倒。 各个撞在一起,摔了一地。吃痛叫唤。 宋问站在两边人马的中间,骂道:“一群傻逼,竟然当众闹事?” 诸学子仿佛见鬼了一般看她。 怎么每次做坏事,都能让她撞着。 宋问高举着手道:“林唯衍,刚刚谁想动手,跟他们比个痛快!” 握着长棍的林唯衍耍了套花式,然后一棍敲在地上。 那巨大的震声过后,似乎还带着嗡嗡的回响。 林唯衍宛如战神再临,冷冷俯视着众人:“好。谁先来?” 众生:“……” 孟为拍拍屁股站起来:“哪有闹事?我们不过是想切磋一下而已。” 林唯衍:“我也挺喜欢切磋的。” 孟为怂道:“不不,我是说学术切磋。” 黄世谦则是被他那一棍惊呆了:“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师从何人?” 宋问代答道:“专治不服派!” 黄世谦这才看向她,莫名觉着脊背有些发寒。 宋问走近他,拍拍他的背,笑道:“这位小哥。上次我说了那么多,感情都当是放屁是吧?” 黄世谦冷汗涔涔道:“不不不,先生所言,学生句句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宋问:“那你复述一下,我说过什么?” 黄世谦:“额……” “静思己过,回去各写一份检讨。”宋问不悦道,“自己给我客观分析一下,你们对书院,对国家,对百姓,都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众生:“……” 有……有吗? “还有对我!”宋问痛心道,“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宋问哼了一声,扭头即走。 “专治不服派……”林唯衍收了长棍,跟在她后面。默默念叨两边这名字。满意点头:“嗯。” 听着还不错。 身为先生,学生总爱打架。宋问是很烦恼的。 打架的学生连检讨都不会写,宋问就更烦恼了。 “我以为你们什么都会,所以才这么嚣张。结果连检讨你们都不会写?”宋问奚落他们几句,抠抠耳朵道:“立足己身,正视过去,展望未来。一个不会审视自我的人,是不会有进步的!都给我好好反思,拒绝敷衍!” 冯文述提着笔叹道:“先生真是良苦用心,我等又叫先生失望了。” 赵恒跟着叹道:“惭愧啊惭愧。” 冯文述道:“其实这次,真是我的错。我焦躁莽撞了,还累及你们。” “哪能单怪你?”梁仲彦抬头道,“君子之益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身为你的朋友,却还陪你一起犯错,显然是我们的过错更大了。” 宋问摸摸下巴。 这群小子……挺好的。 宋问道:“以后还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和人打架吗?” “不会了!”孟为保证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相交甚好的朋友。不会再因为些口舌之争动拳脚。” 众学子附和:“就是就是。先生别生气了。” “对了先生。”冯文述将桌边的一沓纸拿起来,放到宋问跟前道:“这是我们昨日打听到的案子,也不知道有用无用,您看看?” 众生抬起头,两眼希冀的看着她。 宋问随手翻了一遍,被里面稀奇古怪的传闻给震慑住了,心道果然老一辈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点头道:“很好啊,说明你们用心了。” 众生欣喜。 宋问接着道:“既然你们已经找了这么多未明真相的案子,不如自己去试着断一断。” 众生表情凝滞。 “譬如说,这个。”宋问拿起一张纸,“夜半时常闻人低泣,家中偶有丢失财务。看看多有意思。” 冯文述忙丢下笔,起身道:“先生,这里面有不少是他们夸张胡诌的。学生尚未来得及辨明。” “我知道。”宋问道,“又如何?你听着觉得荒诞,对他们来说,却是可怖。这是心中不安的缘故,你们不管吗?任由他们寝食难安的受难吗?往后你们碰到的案情,远有比这些更夸张,更离奇,更不可思议的。总要去找真相的。不如趁现在习惯习惯,多好啊。” 众生:“……” 究竟哪里好啊!! “许多事情,看着玄乎,其实真相很简单。冷静一些,细心一些,拔掉它虚假的表皮,就一点都不难了。”宋问又翻了一遍,感慨道:“哎呀,这不查一查,都不知道大家有那么多烦恼。你们说是吧?” “可这也太多了,得查到何年何月啊!”冯文述摊手道,“何况我们不是还要管郑会的案子吗?” 宋问:“太多了?” 众生齐齐点头。 宋问:“那就去找你们的朋友帮忙嘛。武举科的那群人?” 众生懵道:“啊?!” 宋问无辜道:“昂。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是相交甚好的朋友。借此机会,再多增进一下你们的情谊。” 众生:“……” 众生心中一阵悲痛。 真是自讨苦吃。 宋问本意,就是不想让他们再管郑会的事情。 郑会这样的案子,不是一般能遇到的。 就算遇到,也很少会像张炳成这样断案的。 进阶难度实在太高。 在断案之前,首先要学的,还应该是明察。 这一点,他们已经做的不错了。 何况,以如今的形势,她觉得还是有些危险。 众生一阵哀嚎,还在试图补救。 “诶诶诶,都什么态度?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不要眼高手低,明白吗?”宋问拍拍桌子,“快些检讨!” 她正压着一群人“三省吾身”,书院守门的老翁出现道:“宋先生,有人找您。” “找我?”宋问道,“这还上课呢。” 老翁站在门口催促道:“先生,先去看看吧。这边不打紧的。” 宋问见他跑的很是匆忙,都有些失态,料想来的定然是什么大人物。便也赶紧跟了过去。 书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宋问走下阶梯,快到的时候,唐清远走了出来。 宋问立马趋步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站在车辕上,问道:“郑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宋问:“是。有所耳闻。” “我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正想去看看他。”唐清远道,“你若有什么话想同他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宋问一喜。 正愁见不到那郑会,唐清远愿意出面,真是帮大忙了。 “有。”宋问道,“劳烦殿下替我问问他。在获罪之前,他有没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有没有觉悟。如果有,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请他活下去。” 唐清远答应道:“好。” 唐清远也在赶时间,便不与她多语,先走了。 宋问打开扇子,目送他离去。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唐清远不是一个适合结交的人。 但从臣子的角度来讲,他真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梨宝朋友的评论字数少了一点,字数不够心情来凑。 第31章 夜来东风 夜间, 宋问对着烛火,坐在床上看书。 忽然前头的帘帐抖动了一下, 然后半空出现一个人头。 宋问心头一梗, 险些没被吓厥过去, 拿书砸他脑袋,怒道:“想干啥呢你!” 林唯衍将自己脑袋探进来,问道:“你这是什么?” 宋问:“桌子啊。” 林唯衍眼红道:“我也想要。” 宋问道:“自己去做呀!不就俩木板吗?” 林唯衍又问:“你在看什么?” “县志。”宋问缓过神来, 答道:“赵主簿给我的。” 林唯衍:“你还没放弃?” 宋问:“放弃什么?” “我以为你听了殿下的话, 放弃了。”林唯衍说,“毕竟听起来, 这事不大能做到。” “我只是不想与他争辩, 毕竟这事没有所谓的对错, 只是各人考虑不同。”宋问笑道, “他谨慎,我大胆。可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 怎样做, 才是正确的。” 林唯衍断定道:“你很任性。” “……”宋问真诚道,“没有你任性。下次进来,给我敲门。”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林唯衍道, “我就想来问问你,饿不饿。” “我不饿。”宋问道,“出去。” 林唯衍很是可惜, 背着自己的长棍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宋问:“……” 丫当门是摆设吗? 没看两行字,林唯衍又从窗口翻了进来。 宋问没来得及骂,林唯衍压着声音道:“熄火!” 宋问:“什么?” 林唯衍:“快!” 宋问迅速吹熄蜡烛。 林唯衍靠进来道:“门外有人。” 宋问一惊:“谁要杀我?” 林唯衍摇头:“看着不像。他没带武器。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宋问无语道:“谁家朋友会深更半夜来访?不怕街使巡查?” “我会。”林唯衍指着自己道,“所以你家的会。” 宋问:“……” 不,他不是朋友。 宋问摸索着下床,小心走到门边,贴着听外面的动静。 林唯衍蹲在她的对面,忽然道:“来了。” 而后朝她挥挥手。 以防意外,宋问朝旁边退了些。 来人很小心,不想发出动静。 只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便走了。 宋问眉毛一挑。 怎么情况? 林唯衍松开握长棍的手,示意她人真的已经走了。 宋问反身重新点了灯,准备出去看看,就见门缝下面,赛了一封信纸进来。 打开看了一遍。 内容叫她有些吃惊,于是又看了一遍。 林唯衍:“是什么?” “一封能送郑会去大理寺的东西。”宋问笑道,“看来树敌多了,总有一个,能让你死的。” 还用说什么?东风已经自己来了。 林唯衍在她身后嚷道:“这就是那封绝笔信吗?快给我看看!” 宋问挤开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唯衍道:“我看看是怎么写的,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宋问:“……” “少年,你的好学之心完全用错了地方。”宋问斜睨他,“非常遗憾的告诉你,这个不是。” 林唯衍:“那是什么?” 宋问道:“奏状。” 一封死人留下的奏状。 前户部尚书,王粲,弹劾国师张曦云的奏状。 这人很有意思。 在末尾着重点明了,自己近来身体安康,也暂无轻生的意向。如果不幸暴毙,请陛下一定要下旨彻查。 不过如今看来,这封奏状还未到陛下跟前,他已经受害了。 随后宋太傅复任尚书一职,弹劾一事不了了之。 他奏状中提到的证据,也不知去了哪里。 仅凭这封奏状,或许不能将张曦云定罪。 但,王粲一代老臣,忠贞为国,恪尽职守。如今既死因成谜,要大理寺立案审查,是绝对可以的。 宋问捏着手中的薄纸,忽然间觉得有些沉重。 多少的毅然,决绝,愤恨,期盼,遗憾。都只在这几行字上。 林唯衍一听是奏状,顿时没了兴趣。 宋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你猜这是谁给我的。” 林唯衍:“谁?” 宋问:“楚先生。” “你说你今日去的那个地方?”林唯衍不明白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你认识他吗?他今日明明还不见客。你也给他打暗号了?” “他不是不见客,他是不能见客。我们之前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听着呢。张炳成之前去拜访过,定然会派了人继续看守他。他现在不知朝中情况,岂敢轻举妄动。”宋问道,“今日三殿下去找他了,他便能明白,是真有人想插手此事的。只要他开口,会有人替他走动。可他又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只能半夜来访。” 林唯衍:“那他为何来找你?” “此案中,风头最胜的,不就是我吗?”宋问道,“除了我和三殿下,他恐怕也不能确认,还有其他人敢搅这趟浑水。” 林唯衍:“那为什么不去找殿下?那不是他的学生吗?” “殿下那里太危险。我这里偏僻,好避街使啊。”宋问道,“若是因为宵禁被抓了,岂不是滑稽?” 林唯衍不大懂这群人的弯弯绕绕,送个信还那么多讲究。但抓住了重点,叹道:“都是因为他们不好好学武,连几个街使也避不开。” 宋问道:“你说的对。所以你要能者多劳了。” 她将奏状仔细折好,递给林唯衍:“明日,你将它拿去给三殿下。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习武之人渺无影踪的功法。” 林唯衍:“那你呢?” 宋问道:“我自然是去上课啊。” 林唯衍有些不乐意道:“那好吧。” 林唯衍终于真的出去了。 宋问回到床边,看了眼叫她颇为痛苦的县志,随手就丢到地上。 终于可以休息。只是躺下后却越发清醒。 辗转反侧,无法,宋问半夜又重新起来翻县志,一直到了翌日清晨。 宋问准备出门的时候,林唯衍正在后院晨练。 宋问对他喊了一声:“记得去送信!” 林唯衍应道:“明白!” 于是一路出了门,走到书院外边的长街上。 学子早已按着她的吩咐,等候在此。 “我亲爱的学生们,早上好。”宋问拿着教条指了跟前两人道,“点一点,自己的人都齐了没有。” 武举科学子一脸懵逼的站在旁边。 黄世谦问道:“先生,为何我们也要来?” 冯文述道:“你我皆是朋友,朋友有难,不该相助吗?” 黄世谦的脏话险些脱口而出,念及宋问在此,又生生憋了回去,纠结道:“你我交情,不是很深!” “聊一聊就深了嘛。”宋问道,“昨日我已将原委跟你们先生说了,他说,你们今天都是我的人。” 武举科众生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进士科学子在一旁幸灾乐祸。 “列队!”宋问一手挥下,“武举的站这边,进士的站这边。” 两边人迅速站成整齐的两排,相对而立。互相瞪眼,各不相让。 宋问道:“两两一组,你们对面的人,就是你们今日的搭档。” 众生惊叫:“什么?!” 冯文述与黄世谦异口同声:“能换个位置吗?” “不成。”宋问坚定拒绝道,“好好合作,我看好你们。” 她将冯文述整理出来的案情,拍到黄世谦的手上:“发下去。这就是你们今日的任务了。” 黄世谦看了眼,急道:“你们这写的都什么呀?这怎么查?” “怎么查,自然自己想啊。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嘛。”宋问微笑,“接受场外求助。可一旦求助者,直接零分。” 众生:“……” 这也能叫接受? 宋问指向旁边的茶寮:“我就在那儿候着,有事找我。” 宋问分配完了任务,坐到一旁,抖者腿,看他们晕头转向的开始行动。 心中很是满意。 伸手往后一摸,正要将茶碗拖过来,却发现被一股力按住了。 宋问心下一惊。 默默收回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后面人出声道:“宋先生,不喝茶吗?” 宋问只能回头。 两位侍卫打扮的人,站在她的身后。 一人按着腰间的佩刀,说道:“宋先生,我家主人想请您一见。” “请?”宋问斜了一眼他的武器,笑道:“你们倒是可以真的请,不用这样提防我。” 侍卫:“先生是明白人,便太好了。请随我二人走一趟吧。” 宋问扭头看了眼被她四散出去的学子,心道真是冤孽。 起身跟在两人的身后,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弯弯绕绕,最后进了一处院子。 刚踏进门槛,身后两人便将门给关了。 院中一位身着道袍的人转过身。 张曦云这人,眉目清明,五官隽秀,白须红颊,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宋问一看见他,右眼皮便开始不住的跳。 伸手拍了一下,嘟囔道:“现在跳有个屁用啊!” 张曦云:“先生在说什么?” 宋问退开一步,躬身行礼道:“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宋问,见过张国师。” 张曦云跟着道:“心有凌云壮志的文人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问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曦云笑道:“常人不敢做的事,先生都做了,一句话而已,何来不敢当啊?” 宋问收起笑容,抬起头。恰对上张曦云的眼神。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片刻。 “先生放心。我既正大光明的请你来了,自然会安全的送你离开。不过是想和你说两句话而已。”张曦云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指着对面道:“坐。” 宋问挺直道:“不坐了。坐下便要呆得就一些,我急着回去。” 张曦云收回手:“我即请你坐了,你就坐。” 宋问:“我即说了不坐,我就不坐。” 张曦云看着她,眯起了眼。 身后侍卫,拇指顶住刀柄,脚下朝她迈进一步。 宋问挺直脊背,朝他一笑。 气氛陡然凝结。 第32章 争锋相对 张曦云的眼神告诉她, 他的来意很明确。 事关张兆旭的生死,无论宋问说好话, 还是说坏话, 他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宋问的示弱和回避, 对他没有用。 宋问是一个决心要将他儿子送上刑台的人,那说再多好话又有什么用呢。 张曦云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为宋先生, 还要与我再多假意周旋一会儿。” “既然国师说了, 会让我安然离去。国师都坦荡来请,宋某自然直言不讳了。以免各自耽误时间。”宋问也笑道, “我这人很识相的, 尤其是有自知之明。求情不成, 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张曦云大笑, 对着她身后的侍卫道:“看来他是在小瞧你们。” 张曦云道:“你可知,他们二人是什么来历?” “国师莫要玩笑了。宋某真的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民而已。”宋问道,“只是到了非要硬碰硬的时候, 这世间硬的, 除了拳头,还有骨头。” 张曦云掸掸衣袍:“先生为何要向我展示你的气节,多虑了吧?我什么也没说呀。” “国师是未说,可宋某心里慌啊。宋某一慌, 就容易犯蠢事。怕一时口快,答应了您。日后若是做不到,更要惹国师您不高兴, 所以提前和您说了。”宋问道,“毕竟,除了这些可笑的气节,宋某也没别的好在国师面前说的了。” 张曦云:“怎么会没有?自然是有的。我也是来找先生解惑来了。” 宋问虚行一礼:“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国师不知道的吗?国师不是算尽天机吗?” “算尽天机也算不尽人心。”张曦云道,“我原本也是无意找先生的,只是不知道犬子,究竟如何得罪了先生。” 宋问道:“他并没有得罪我。我们素昧平生,毫无交集。” “我膝下只有一子,他虽有些顽劣,但本性良善,想必其中是有些误会的。宋先生年纪轻轻,可能不懂为父之情。”张曦云道,“为人父者,有时,是不讲道理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宋问道,“我明白。” 张曦云:“先生说的好。” “诶。”宋问打断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人鲁迅大大说的。” 张曦云一噎,举着茶杯的手一顿,摇摇头道:“先生不必与我扯这些,你既然明白,就说明白话。” 宋问:“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见到国师的时候,宋某很是惶恐。” 张曦云:“惶恐什么?” “惶恐今日,有来无回啊。”宋问笑道,“因为宋某和贵公子素昧平生,又甚景仰国师为人。国师该相信,宋某,绝不是要找张公子的麻烦。只是在求真而已。” 宋问转口道:“不过国师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宋某的小人之心,看来是要多虑了。” 张曦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溅了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向来自讨苦吃,我不是明白。”张曦云道,“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人生苦短啊,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来日愁。看都看不过来,为何偏认死理,叫自己难受?” 宋问盯着他手上的水渍,眼神有些飘忽。 “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宋问朗声道,“宋某愚昧。但也听先师孟子说过。对本该不罢休的事却罢休了,便也没有事会不罢休了。对该厚待的人却刻薄了,就没有人会遭到不刻薄的待遇了。但宋某不急,愿意慢慢来。若是立足现在,做不到问心无愧,那么将来,也没有期待的必要了。” 张曦云:“你的立足现在,还能有将来吗?” 宋问:“孟先师还说了。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却从没有听过,以道殉人的。” 张曦云:“如此说来,宋先生,是要以身殉道了?” 宋问偏过头:“道,从来不会掌握一个臣子的手上。” 张曦云:“但也绝计,不会掌握在你这样的一个先生口中。” 宋问:“可若无道,我这先生的口,还是说得的。” 刀刃出鞘,寒光泠泠。一左一右,架在她的脖子上。 宋问皱眉。 血脉喷张,心跳透过冰冷的刀身,清晰传进她自己的耳朵。 仿佛将她的小命被人捏在手里。 这感觉实在不好。 宋问不敢动作,呼吸渐沉,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笑道:“好刀啊,利的很吧。” 张曦云将水倒了,重新给自己沏茶,头也不抬道:“应当是的。毕竟喂过不少血。” 宋问看向旁边的仁兄:“既然看过了,该收鞘了吧。” 侍卫冷冷道:“我的刀,从来不是拿来看的。” “如果是拿来用的,那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宋问声调一高,怒道:“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把刀给我拿开!” 侍卫眼神一黯,刀刃角度下斜,就要割进宋问的脖子。 宋问扭头,紧盯住他。 眼神中骤然迸发出一股狠戾的杀气,叫那人一惊,手上无意识轻了些。 宋问吼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先生——!” 一阵呼喊声由远及近。脚步声纷沓而来。 宋问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眼神向后一瞥。 张曦云也不乱,依旧平淡说道:“不怕死的人,我的确见过不少。可我从来不会敬佩。连生命不眷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礼法仁义?” “我不怕死,但我贪生。该死的时候,万死不辞。不该死的时候,我却最讨厌别人来威胁我。”宋问也是冲道,“偏生得不识时务。叫国师您失望了。” 张曦云走过来,一手捏住了刀刃,笑道:“是吗?” 宋问心中千回百转,却是伸长了脖子,斜睨着他,露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来:“你杀不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 张曦云一时真被她唬住了。又开始打量她。 竟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 “先生——!先生你在哪里!” “宋先生!” “宋——问诶!” “乱喊什么?你想死不成!” “在这样的当口,您真会自惹麻烦吗?”宋问道,“多少人见我进来,多少人在等着我出去。既无心杀我,何必再诸多把戏?莫非国师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恐吓,我就会怕死吗?”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张曦云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她道:“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宋问偏头,看向左侧的侍卫,讽道:“既然总有人,背信弃义,苟延残喘也要活着。想必活着,比死了,还是要好一些的。” 庭院的大门,骤然间被人踢开。 剑拔弩张的场景,暴露在众人眼前。 宋问闭上眼,后背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冯文述脸色刷白,上前道:“国师,这是何意?先生若非冒犯您了?也不必如此兵戈相向。” 张曦云平静道:“宋先生说刀好,所以让她看看刀而已。先生,那这刀究竟如何?” 宋问道:“刀好不好,还得看人怎么样。凶器,还是宝刀,是由后人来定的。” 孟为提起一口气,觉得那刀异常刺眼,心道和他们还说什么屁话。直接便上前来。 一侍卫转向,将刀锋对准了他。 孟为也不畏惧,红着眼激动吼道:“有本事你就割下来,将我在这里杀了!有本事你将我们全部的人都杀了!否则漏掉一个,就要给其他几人报仇!来啊!下刀!你这刀不是好吗?” 那侍卫还真的不敢动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孟为两步冲到宋问旁边,一手推开那人的刀,将宋问拉到身后。 宋问呼出一口气,握住自己的手。 纵然大话说得不少,可心中是真的虚啊。 不敢露出一丝弱点。 只要有一点,张曦云这样的人,就会用它威胁一辈子。 钱,权,命,或人。 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黄世谦等人已是吓懵了。 对面的是谁?是国师,是只言片语,就可以让你死无其所的人。 进士科的这些人,未免太不知死活了。 黄世谦摇摇头。 为心中燃起的这股念头深感惭愧,继而豪情涌起,咬牙,脚下跟着上前了一步。 “不过是想请宋先生喝杯茶。看来宋先生不喜欢喝茶。”张曦云拂袖道,“既然没有机会了,下次再聚吧。” 宋问退开,抬手,行礼。 其余学子让出路来,恭送他离开。 宋问摸摸脖子,大约是破了层皮,有股火辣辣的触感,但只有几道血丝。 能动手不哔哔的道理,忘记跟他们讲了。 孟为关切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孟为。”宋问欣慰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我的得意门生。这一次,我要给你满分!” 孟为:“……”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译:类似白驹过隙。 ②: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译:百姓不怕死,为何还要用死来威胁他们。 第33章 何惧弹劾 孟为试探道:“满分?” “你可以值得骄傲。”宋问道, “因为你可能会保持着这个记录直到结课。” 孟为怀揣着试探道:“当……真?” 武举科的学子还在恍惚中。 他们这个班真是……太刺激了! 宋问揉揉胸口,问道:“你们怎么来的?” 冯文述道:“学生见先生不在茶寮, 便出来找。好在有人看见了, 我们一路问来的。” 宋问点点头。 这群人倒是很警醒。 梁仲彦问:“先生, 他没有将您怎么样吧?” 宋问道:“你们都能找到这里来,他能将我怎么样?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 “他本意是吓唬。”冯文述纠正到,还是止不住心惊:“我以为先生不是那样冲动的人, 怎么会和国师闹成这样?” “他若有心杀我, 多的是名目,尽可以正大光明。却绝不会在此刻下手。”宋问道,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总之他不会想我活, 我又何必与他客气?” 冯文述摇摇头:“先生, 就算不杀人,那也是很危险的。” 宋问自然知道。也心有余悸道:“我现在知道,蔺相如将刀, 架在秦王脖子上的时候, 是种什么感受。” 孟为提醒道:“先生,您是被架的那个。” 宋问叹道:“那是因为我,先将刀架在他儿子的脖子上。” “太危险了。”冯文述道,“先生, 您还是小心些。林少侠不是一直跟着您的吗?人呢?” “命运。”宋问沉痛道,“这就是命运!” 一行人出得庭院,重新回到外面的茶寮。 林唯衍正坐在桌边, 捧着碗吃面。 “林唯衍!”宋问大喝一声,急急跑过去,见着救世主般的激动喊道:“你终于来了!” 林唯衍懵懵抬起头:“嗯。你们去哪儿了?” 宋问控诉道:“看见我不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身为护卫的尊严呢?” 林唯衍道:“你年纪比我大。” 宋问:“……然后呢?” 林唯衍:“你走丢的可能比我要小。” 宋问:“……” 宋问一挥手,觉得这些不重要了。搭着他的肩道:“林唯衍啊,从即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明白吗?” 林唯衍眉毛一挑:“嗯??” 宋问:“别忘了我是付过你银子的。还包了你的食宿。” 林唯衍:“……” 人真的是好善变啊。 之前还很是嫌弃他的。 宋问感慨道:“李洵说的果然是对的。” 可李洵到底特娘的去哪儿了?! 宋问坐上椅子,对着一众学子招招手:“给我批个功课,先压压惊。” 梁仲彦道:“先生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不。回去也静不下心。”宋问道,“给我看看。” “并未查出什么。”冯文述道,“刚走不久,便发现先生不见了。” 冯文述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到她面前,说道:“只是,问得清楚一些,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案件罢了。只是他们觉着奇怪,衙门也不会受理,所以无人报案,便越传越玄乎了。” 宋问拿起看了一遍。其余几位学子也将手上记录过的纸递过来。 宋问摸摸鼻子,又去看另外一封。 赵恒同旁边人道:“不过百姓有时是真奇怪啊。刚开好的田,说不要便不要了,连句话也没留下,逃命般的带着家人都走了。” 武举科学子道:“这必然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另一武举科学子道:“这寻常人,想得罪什么了不得的权贵,怕也是不容易吧?也得有那个气魄才成。” “说到这个,你们进士科的人,也未免太大胆了。”黄世谦抱拳道,“不得不佩服。先前说你们贪生怕死,是我们浅见了。” 赵恒:“哪里哪里。先前说你们薄情寡义,也是我们浅见了。” 双方终于其乐融融的握手言和了。 宋问觉得赵恒说的略微有些耳熟,去翻了他的那张出来。 “说到人去楼空,前户部尚书也很是奇怪的。老尚书辞世,王家便忙着遣散下人,举家搬迁。后事也办得寥寥草草。”冯文述道,“凭王尚书的交情,留在京中,子辈也是有人照拂的呀。” 赵恒道:“怕是不想再入仕了吧?王家几名子弟,都没有科考之心。” 冯文述:“但不得不说,王家世代忠君爱民,体恤百姓。着实叫人敬佩。尚书去得太突然了。” 宋问抖着纸站起来,抓住赵恒问道:“这人是不是王尚书的仆人?” “可能是吧,学生也不清楚。但他家离王家还挺近的。”赵恒道,“那几间宅子,如今都还空着呢。” 宋问:“叫什么?” “宁丰?还是马丰?”赵恒想了想,“哦哦哦!蒋丰!不错,他姓蒋。” 宋问想起县志上记载的,王粲后人遣散仆人,以田产赠之。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分明是来不及处置,又怕走的太匆忙叫人看出端倪来,才给随意分了。 可他们走归走,那蒋丰又跑什么? 张曦云当年能放王粲的族人走,想必是没搜到什么东西的。 王粲的奏状被老友藏起,那其中所说的证据,是不是有可能转交到蒋丰手中? 宋问拍手“哎呀”了一声,抓了林唯衍道:“跟我走。” 几位学子疑惑道:“先生?” “你们慢慢查啊!”宋问回头道,“我现在去休息一下!” 宋问拖着人来到转角的墙后,离了学子的视线。 “你现在去县衙,找赵主簿,让他查一查蒋丰是搬去了哪里,大约是两年前搬迁的。”宋问郑重叮嘱道,“务必要快!” “又要去?”林唯衍摇头道,“我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宋问急道:“这次就不用了,快去。我先回家。” 林唯衍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红痕,摇头道:“不成。我是收了银子的。还包的食宿。” 宋问道:“顺便再去三殿下哪里,帮我借匹马。” “你要出城?”林唯衍道,“我也要去。” 宋问拍手:“所以你去借马,我去收拾行礼。” 林唯衍斟酌片刻道:“那你等我。” 宋问在他背后提醒:“县衙!县衙不要忘了!” 宋问回到家中,小五小六在打扫院子。 小五抬起头,整个人懵了,喊道:“少爷!您的脖子给人抹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上课的吗?难道同学生打起来了?”小六冲过来道,“少爷,您有时候就是太冲动!” 宋问推开两人:“帮我整理一下东西。随意两件衣服即可,重要的是银子。” 小五道:“这便回去了?那这宅子怎么办呀?这仇怎么报呀?” 宋问拦住他躁动的手:“只收拾我的,你们留这儿看家啊。哦,还有林唯衍的。” 小五:“……” 小五万分悲痛道:“少爷!您逃命带着新来的那个不带我们!您怎能这样!” “去去去!”宋问道,“我马上就回来了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林唯衍终于回来。 带回来一个人。 唐毅坐在马上策着缰绳,道:“走,我同你一道去。” 宋问惊道:“你也去?方便吗?” 唐毅这样敏感的身份,无论参与哪件事情,都是不大好的。 偷偷摸摸来点场外帮助也便罢了,亲身上阵,怕是免不了被罚。 “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你的,但是与我见过几面,还能说上两句。”唐毅道,“时间不多了,待人察觉出来,再想出城就难了。” 也是赶时间,怕刑部提前下了文书。 他收到后,便立即让人将奏状上表,此时多半已到了陛下手中。 可唐毅只有两匹马,而宋问只有一匹钱塘带来的老马。 宋问拍拍马屁股,对林唯衍道:“这马就交给你了。你来垫后。如若有人追上来,能拦则拦,不能拦便跑。注意安全。” 林唯衍点头,将记着地址的纸条交予她。 三人便上了马,往城门赶去。 唐清远坐在马车中,从窗口的缝隙中见一熟悉的身影跑了过去。推开小窗,喊道:“宋先……” 紧跟着旁边又一匹马跑了过去,上面坐着唐毅。 顿时半句话噎在喉咙里。 又收回了视线,重新放下垂帘。 “初九。”唐清远道,“你去打听一下,他们是要去哪里。” 外面人应了声,而后把缰绳交予旁边人,跳下车辕,跟了过去。 张曦云回到府中,便听闻陛下请他进宫议事。 换上官服,直接往宫中去了。 勤政务本楼。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太子,以及太傅太保。朝中一干重臣,聚于下首。 见他进来,稍往两侧退了些许。 一封有些褶皱的奏状,丢到他的面前。 唐贽沉声道:“自己看看。” 张曦云打开,仔细扫了一遍,又小心合上,道:“陛下。臣问心无愧,何惧弹劾?” “何况,若真是臣所谓。这奏状,怕早已不在了。”张曦云两手呈过头顶,“陛下,这究竟是从何处所得?真假未知,怕是有人要陷害微臣!请陛下明察!” “明察?有问题便去问羽林郎。”唐贽道,“太傅也已作证,这正是王尚书的字迹。” 张曦云扭过头,望向许继行。 许继行旁站着的许贺白,冷冷扫来一个眼神。 父子两人站在一起,偏衬得许继行少了两分霸气,多了一分痞气。 张曦云对着许贺白的眼神,两道人影似有重叠,忽而豁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不用深究人物关系,我还没写出来。你们可以随便猜。看着看着就懂了。 出场人物众多。也不用记。知道都是大官就行。 也不用很用力的去看剧情,其实到后面伏笔都写出来,就看懂了。 第34章 快马加鞭 作者有话要说: 张曦云看愣了神。 见人没有动静, 难得失态,宋太傅偏头喊了声:“国师。” 张曦云方回神, 问道:“请问少将军,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云深书院一位名叫郑域的学子, 从家中偶然搜得。”许继行道,“几番辗转后,到了下官手中。” 张曦云:“宋问?” 许继行顿了顿, 道:“不错。” 唐清远听见, 心下一阵失望。 他自认对宋问已经足够客气了,不想对方还是如此不信任他。 他与许继行, 不也只是点头之交吗? 他便这样, 叫人生厌吗? 张曦云回过身道:“臣, 无话可说。” 上首唐贽道:“无话可说, 国师莫非是要认罪了?” “陛下。若是人事代谢,尽要算到臣的头上。那是君要臣死,臣确实无话可说。”张曦云道, “可这奏状上的任何一字, 臣尽数不认。全是无凭无据之事,臣心有不甘,却无从辩驳啊。” “便知你会这样说。”唐贽,“关卿。” 大理寺卿出列:“臣在。” 唐贽:“此事交由你来督办。严查不怠。” 大理寺卿:“微臣领命。” 唐贽:“劳烦太傅, 御史公,从旁协助。务必将此案查个清楚。” 宋祈与李伯昭应道:“是。” 张曦云回到府中。 “父亲。”张兆旭迎了出来,请他入座, 立在他左侧,问道:“陛下急急召您,是有何事?” 张曦云:“郑会,怕是被提审大理寺了。” “大理寺?”张兆旭脸上一喜,“郑会若去了大理寺,那他真是没有翻身之地了。” 张曦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心中俱是失望。摇头道:“危险的人,是你啊!” 还有他自己! 张兆旭:“父亲?” “宋问。好一个宋问,他还真有能耐。”张曦云摩挲着扶手,冷笑道:“他莫非以为,凭他就能够扳倒我?” “宋问。张炳成说的那个宋问?他不是,一个商贾之后吗?”张兆旭也是怒道,“几番坏事。父亲,您为何不杀了他?” 张曦云不愿回他,眼神一沉:“他很像一个人。他还偏偏姓宋。” 张兆旭:“父亲,是谁?” “不管是谁,都先不能动他。”张曦云道,“孤烟,你派人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侍卫点头道:“是。” “御史台,御史台怎么会没有动静?李伯昭……”张曦云问,“御史台的人近日有出过城吗?” 侍卫:“没有。” “等等。”张曦云倏然站起来道,“今日,宋问那一帮学生里,看见李家公子了吗?” 侍卫一愣,而后摇头道:“没有。” 张曦云沉沉呼出两口气,道:“看来是按捺不住了。李伯昭那帮老臣,怕是蓄意已久。” 只是又恰巧凑上了张兆旭的案子,引来宋问从中作梗。 可若非如此,他还真注意不到李伯昭的意图。 张曦云眼珠一转:“天不欲亡我,你奈我何?” “父亲,谁要与你做对?”张兆旭凶狠道,“我去对付他。” 张曦云揉揉额头:“孤云,你速带人,在城门外将人拦住。千万不要伤及性命,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拿回来。” 侍卫:“是。” 张曦云咬牙道:“你须得亲自去,仔细些。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侍卫:“明白。” 张兆旭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父亲。张炳成今日派人来说,宋问与那唐毅,一道出城去了。” “你——!”张曦云猛得看向他,叫他气着了,吼道:“快追!”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正在疾驰的唐毅与宋问。 宋问是不大会骑马的,尤其是这样的快马。 但她的求生意志很强,加上马匹比较温顺,所以颠簸了一路也没被甩下去。 原本起码是不应该说话的,毕竟极其容易咬到舌头。 唐毅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不会骑马?” “我会!”宋问道,“否则你现在面前就是一匹空马了。” 唐毅:“可是你在抖!你别害怕!” “大兄弟,不是我在抖,是你的马在抖!是它在害怕!”宋问弯腰对着那骏马道,“崽啊,你抖没关系,千万记得你阿爸在你背上啊!” 唐毅惊呆了。 如果他是马,他也害怕。 “停停停!”唐毅喊道,“下马休息一下!” 这样骑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宋问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哪受得了这样折腾。 宋问从马上爬下来,两眼发花,有些懵神。 唐毅见她离瘫痪不远,问道:“你……没事吗?” 宋问摆手道:“没事倒是没事,只是我方才在马上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唐毅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那样的情形,她还能思考? 宋问道:“你说你都来了,我还来做什么?我来凑热闹?” 唐毅:“……” “哎呀!”宋问捶手道,“我傻了!” 唐毅:“……” 唐毅一想。是啊,她为什么要跟着过来? “算了。避避难,也是好的。”宋问道,“长安城里有个爱喝茶的国师。” 唐毅还有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于是问道:“你得罪国师,你真就不怕吗?” 宋问点头道:“怕。所以我诈了他一下。” 唐毅一愣:“诈?怎么诈?” 宋问忽然发笑:“我向暗示了一下,我的身份,不一般。” 唐毅:“怎么不一般?” “都说了是诈他的。他怎么想,我怎么知道?”宋问深沉,“不过,总有一些,可以带号入座的人吧?” 宋问点点头道:“如我这般机智神勇的人,越想,越会觉得来历不凡。” 唐毅:“……” 宋问哈哈笑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像他这样多疑的人,不查清之前,是一定不会对我动手的。” “若是查清了呢?”唐毅道,“那你就死了。” “所以就看这次了啊殿下!”宋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查清之前,请一定要弄死他!” 唐毅:“……” “想一想我的小命,我就有动力了。”宋问重新从地上爬起来,“趁我还有口气之前,快走。” 唐毅由衷感慨道:“我从未见过有人骑个马,像赴死一般。” 宋问道:“我也从未骑过一匹马,像要送我破云霄一般。” 唐毅:“……” 所幸蒋丰搬得不远。 两人又不敢耽搁,一路疾驰,两日后便到了地方。 唐毅却比被追杀还心惊胆战,因为旁边那人,就怕自己一眨眼,他就飞出去了。 宋问也是很苦,可是有苦不能言。 蒋丰住的地方,是在乡下。 唐毅与宋问,照着一路打听过去,而后找到了他的家门。 蒋丰开门出来,看见唐毅,大惊,立马跪下请安:“三殿下!” 唐毅扶他起身:“不必多礼。” 宋问从马上滑下来,艰难走到门口。两腿一软,就地先跪下休息。 蒋丰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 重新跪下,头贴着地,也不敢抬,问道:“这这……这位究竟是?” 唐毅:“……” “你以为我是在拜你吗?不,我是在拜天。皇天后土,让我有命活到今日。”宋问拍拍胸口,眼角泛泪:“人要懂得感恩,人生才会灿烂!” 唐毅:“……” 唐毅说:“扶他进去,他快疯了。” 而后架着人,进院子给坐下。 蒋丰:“殿下来此,莫非也是为了主人的事情?” 唐毅点头:“不错。” 蒋丰:“那殿下恐怕来晚了。主人留下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谁!”宋问大惊,弹起来道:“不会是国师的人吧?” 这比她拿命赶路,更叫她痛苦! “小人岂会给他们!”蒋丰道,“是御史公的公子。名叫李洵。” 宋问听见李洵这名字,感觉魂魄回体。又重新坐下,拍腿道:“难怪。这几日都不见踪影。” 唐毅问:“他走了多久了?” 蒋丰:“已有两日了。” “哎呀——”宋问抱头,一阵眩晕:“我的天呐!” 怕是李伯昭叫李洵秘密处理此事,却要叫他们搞砸了。 他快回城的当头,恰巧碰上宋问和唐毅出城,让张曦云有所察觉。 就怕李洵没有戒心,在城门外被人截住,那就真是功亏一篑。 唐毅想到此番,脸色很是不好。 宋问道:“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人多手杂,只会坏事。” 信息不流通,是怎样的大罪过。 “御史公想来如今心中已有数,他行事沉稳全面,就看他能否有所应对。”唐毅道,“也有可能,李洵能碰上林唯衍。” 宋问心道:他们都没碰上,也不知道李洵走的是哪条道,又哪那么容易碰上林唯衍? 何况林唯衍,宋问都摸不清林唯衍的套路。 但这微弱的可能,也只能如此期待了。 宋问叹道:“我以为张兆旭,是一个坑爹货。” 然后她就被实力打脸了。 第35章 官道相遇 宋问是很想去支援李洵的, 只是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今当头,先别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了。要确保李洵的安危。 虽说他们知道, 国师还不敢杀御史大夫的儿子。 怕就怕出什么意外, 李洵誓死反抗……之类的。 坚持着翻身上马, 准备追去看看。 唐毅见她很是痛苦,跟着眉毛抽了一抽。 宋问:“怎么?干啥?” 唐毅道:“我奉劝你不要勉强,否则等到了长安, 你恐怕许久都下不来床。” 宋问摇摇头:“你错了。” “你不信?”唐毅道, “初学骑马的人,也不会一次骑那么久。” 宋问道:“不。你现在给我一张床, 我就已经下不来了。” 唐毅:“……” 宋问嚎道:“自作孽, 不可活啊!” 两人接着骑马往长安赶。 这次不敢骑的太快, 只是慢悠悠的往回荡。 实在是宋问夹不住马腹了。怕摔下去。 唐毅:“你要不要……我带你?” “我说了我会骑马。”宋问道, “痛苦不是我不会骑马,而是我在骑马。你带我,我也还是在马背上, 没有用的。” 宋问恳求道:“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真的快不起来了。” 唐毅:“……” 哪知两人磨蹭的骑了一日,远远的竟看见了熟悉的人。 李洵被横放在马上,林唯衍骑着他的老马悠悠过来。 四人在官道上相遇。 林唯衍拍着身前人的背,大喊道:“看!快看!快看宋问骑马的样子!” 宋问:“……” 李洵闻声, 艰难的抬起头,面色苍白,虚弱道:“先生。” 林唯衍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悦。 或者说他很喜悦, 但没有一点是因为重逢。 指着宋问道:“快看快看!她骑马一跳一跳的!” 宋问:“……” 他懂个屁! 他懂屁股跟马背碰撞的痛苦吗?没有减震器她当然只能人工的了啊! 都说了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啊! 李洵翻了一个白眼,呕出口气,又趴了回去。 看他那架势,宋问惊道:“怎么了?李洵这是怎么了?真受伤了?” 林唯衍翻身下马,拎小鸡一般将人拎了下来。 “没事。”林唯衍道,“快点站好。让你先生看看。” “……”宋问也下马,走过去道:“什么情况?” 林唯衍道:“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你的学生。” 李洵一脸沧桑,几欲泣血。 宋问:“你……” 李洵叹了口气。 林唯衍替他答道:“他被劫了。” 宋问上前拍拍他的衣袍,一时不知该惊该喜还是该懵:“你们竟然真的遇见了,那……” “身上东西都被拿走了。马也被他们杀了。”李洵道,“但他们没有将我怎么样,抢了东西便走了。” 宋问心下失望,还是安慰道:“没事,人安全便好了。” 李洵缓了缓。 他主要是被挂在马上,一路被压得太痛苦了。问道:“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宋问:“他没告诉你吗?” 李洵摇摇头。 林唯衍皱眉:“你告诉我什么了?” 宋问仔细想了想:“额……我以为你能意会。” 林唯衍转身面向李洵:“我以为你能意会。” 李洵:“……” 宋问:“你们是怎么遇上的?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你走的哪条道?” 李洵半是疑惑道:“我走的小道,饶了远路。哪知那条道上,竟也有他们的埋伏。” 宋问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一指地上:“先坐。” 他要郑重开讲了。 于是三人成排坐在官道旁边,仰头等着他解惑。 林唯衍道:“你不是叫我垫后吗?于是我便在长安城外徘徊了一会儿。躲着看看,有什么人会来。” “的确有人出来,换了衣服,鬼鬼祟祟的。于是我就出去了。一见我,他们就跑了。”林唯衍环胸道,“于是我又追。追到一半我发现,他们走错路了。” 林唯衍道:“所以我就明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想去哪里。只是守株待兔而已。”“可若是那样,他们人手不足,想必还有其他的人,堵在其他的岔口。” 宋问赞道:“你太聪明了!” 林唯衍得意一笑:“自然!” “然后呢?”宋问道,“你是怎么失败的?” 林唯衍道:“我就返身回去找了。只是那边岔道太多,我一条一条的过去,都没找到。随后看见一队人马,急匆匆的往长安赶。” 宋问:“你没追吗?” “追了。”林唯衍道,“马太慢,没追上。”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 命运。这真的是命运。 林唯衍道:“毕竟追不上,所以我就回去捡你的学生了。” 宋问:“……” 林唯衍挑眉:“我做的不对?” 宋问泣泪道:“你做的非常对。都是我不对。” 李洵问:“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走的悄无声息,又有张兆旭的事吸引国师的视线,照理来说,是不应该被发现的。 宋问便将事情经过都说了。 李洵看着她,欲言又止,然后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都别说。”宋问双手合十,“让我们静静的哀悼。” 也非全是宋问的原因。 他一路小心谨慎,遮遮掩掩,走的慢了。 如若不是,此时他应当已经安全抵京。 偏是这一桩桩诡异的凑巧,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叫李洵不由去想,天都在帮国师。 李洵难掩黯然,深感无力,又道:“先生,其实,也没全被抢完。” 几人眼睛一亮,全都盯住了他。 李洵道:“其实,要拿的东西,是一份礼单。可不知为何,王尚书留下了两封,外表看着一模一样的礼单。我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都带在身上,所以快到长安的时候,就藏了一份起来。” “李洵!”宋问大喝道,“你太聪明了!你很有行商的天赋啊!” 李洵叫她吓了一跳:“先生?” 宋问:“另外一份吗?” 李洵道:“被我埋在长安城外,一座破庙的树下。” 林唯衍沉思道:“造份假的,好赚钱吗?” 众人:“……” 宋问:“国师的钱你也敢赚?” 林唯衍认真道:“天道的钱他都敢赚,他的钱我为什么不敢赚?” 众人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此人的人格,相当高大啊。 唐毅拉回主题:“言归正传。你知道你丢的那份,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李洵摇头:“不知道。两份做的非常相像。但内容截然不同。不加查证,难以分辨。” 四人陷入沉默。 一阵风吹来,枝叶簌簌作响。 几匹马绕着打转,打了个响鼻,嬉戏在一起。 四人深沉望天。 林唯衍皱眉道:“所以,然后呢?应该想什么?” 宋问:“就是不知道该想,所以才保持沉默。” 林唯衍:“那你们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宋问:“就是不知道应该去想什么,所以才在想,要想什么呀。” 林唯衍被绕了一通,然后道:“那你们和我一样嘛。” 宋问:“……” 林唯衍安心道:“原来聪明人也差不多。” “……”宋问道,“因为你也是聪明人。” 开心了吗? 林唯衍的确很开心,点头道:“我现在知道了。” 宋问:“……” “也不必如此悲观,还是有希望的。”宋问道,“仔细分析一下,也不算什么。如果国师拿到的是真的,那我们这份就没有用了。如果国师手上,拿到的是假的,他现在应当知道,还有一份真的,在你的身上。” 宋问道:“这样,你回京的时候,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你的是真是假了。起码还有一半一半嘛。” 李洵点头:“那还是先去把礼单挖出来。” 几人想想也是。且看且走。还能更糟糕吗? 宋问站起来道:“现在我们四个人,只有三匹马,谁愿意与我一匹马?” 众人回忆之前的画面,沉默。 没人愿意的。 和她一匹马,那风骚的操作,连马都害怕。 和三殿下一匹是不大好的。那余下的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洵主动道:“我还是继续与林少侠一匹马吧。我们……习惯了。”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 宋问:“……” 宋问很是心痛。 想自己窈窕淑女,竟被这般嫌弃。 冥冥之中已经已经决定了,这三人是注孤生的命。 但转念一想。 她一个窈窕淑女,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同骑。 冥冥之中,她可能也被决定了,是注孤生的命。 心情复杂。 宋问道:“既然如此,林唯衍,你骑快马,迅速护送李洵进京,然后回来接应。礼单,位置告诉我,还是我去挖。到时候,都在我家等我。” 宋问转而叮嘱道:“李洵,还有一件事。不管国师手上的是真是假,你一定要让他知道,礼单,是有真假两份的。” 李洵虽有不解,还是点头。 宋问点头:“你们可以去了。” 唐毅后知后觉的开口:“你该不会……” 宋问真诚道:“说真的。你忍心,留弱不禁风的我,在荒郊野岭,一个人吗?” 唐毅:“……” 他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本文架空,但有一件事还是想跟大家科普一下,不喜欢的可以直接略过。 佛教大约是在汉朝及以后才传入中国的,真正蓬勃发展是在隋唐。 李渊虽然帮助他们兴建寺庙,但他是信道的,更多是为了安抚人心,国师是道士。 宋朝虽然也支持佛教的发展,但是定的道教为国教。 道家思想,曾经是治国的主流思想。 道家思想主反正拨乱,儒家主治平之道。 道家讲的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实有很多是真高人,隐士。 原本孔孟思想和道家是不分家,学儒的人也会学道,秦汉之后才有了这样分明的说法。 孔子对道家思想的研究就很深入。也有认为,孔子最大的贡献,其实应该是对易经做出的解读和完善。 易经是群经之首、群经之始。也称作三坟。周易只是它的三分之一。可惜现在全部都失传的差不多了。 流传下来的半册周易,也不是专门教人算命的,真的不是。里面什么都有。经济,政治,艺术,文化,处世,包罗万象。 可以说当代没有人能读懂周易,别说全本,包括研究它的文献,很多都失传了。有一些还流传到了海外,连中国自己都没有。看个囫囵,不懂它核心思想的,不叫读懂。(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有兴趣的同志们可以去看看南怀瑾的书。) 另外,道家是老子创立的,但道教是张道陵创立的。 道教分为正一和全真。只要不是全真派弟子,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道士不是只会求仙算命,光靠哔哔真的骗不了那么多人。 港真教派啥的太高深我也是毛都不懂。但是古中华的精华被偏见以对,想想还是满心酸的。 道家思想绝对是国人可以骄傲的文化瑰宝,希望大家不要仅仅将它局限在神棍上面。 虽然本文就是这么干的-。-为防罪孽深重带坏你们,所以稍作解释。 第36章 半挂山壁 林唯衍带着李洵直赶京城, 先行一步。 宋问多日来焦灼的心终于安下,肉身和精神都陷入十级伤残的状态中。 如今郑会已被大理寺提审, 她也用不急, 毕竟急不了这两天。 颓废的她, 宁愿跑回长安,也不想再坐上那需要自带减震效果的马。 于是在官道上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溜马之路。 唐毅:“……” 他苦。 “不要这幅表情。”宋问安抚道,“你让我先缓缓。” 唐毅并不认为, 连着走几天路, 她能缓得过来。 一个容易全身废,一个是容易腿废, 说到底还是废。 宋问叹道:“如果能多找俩木板子, 你的马拉着我走也是可以的。” 疾速滑行, 风一般的滋味。 唐毅眼睛一斜, 邪魅一笑:“如果你想,我给你安一个。现在就去砍截树桩来。” 宋问瞪眼:“那哪能成啊!我说的是木板的拼接组合形态!” 毕竟这种亲密接触的操作,在不平坦的泥面上滑行, 抖起来的震感比马背还要强烈。 重要的是, 会被甩出去。 唐毅:“那你想如何?” 宋问:“做辆简易的拉车再走。” 唐毅青筋一跳:“你干脆搭个房子就住下了。” “那倒不用。”宋问摸摸下巴,很认真的回答:“等着林少侠,驾着我们家单色的马车来接我就成。” “哎呀!”宋问忽然想到,懊恼喊道:“忘了和他说驾马车来!” 唐毅:“……” 宋问拍额头。 不, 她要相信他。 人生是充满希望的。 唐毅看了眼时辰,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 正好停在不前不后的位置,预计今晚是走不出这条道, 要在此露宿。 重要的是,饿了。 宋问悲伤道:“饿了。” 唐毅:“……” 宋问看了他一眼,识相道:“殿下,我去给您找点吃的。” 唐毅喊住她,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这路边总有点吃的吧?李子啊,野果啊什么的。” 唐毅点点头,跟在她后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光色已是模模糊糊。 宋问望向路边,眯着眼道:“这树上挂果,可看不清是什么。” 怕天色黑透了危险,于是就停在这边,先生火。 望着四溅的火星,唐毅有些恍惚。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宋问拍拍手,举了根火把起来,走到那边的树下查看。 这处官道,修在横穿群山的半腰上。一路过来,底下的路况或平或抖。 若是平削的山壁,还是很高的。 虽不知道这段路的情形,但摔下去,很是危险。 唐毅看她一直往边缘靠,反将他吓得心惊胆战的,道:“罢了。你回来吧。” “好像是李子。好像又没熟。”宋问道,“这树长得也太歪了。” 唐毅走过去,卷起袖子:“我来,你让开些。” 宋问朝旁边踏出一步,给他让个位置。 哪知脚下半踩实的时候,传来一阵石砾滚动的声音。 她没能遏制住自己脚做功的趋势,最后对着唐毅送去一个震惊的眼神。 然后理智让她丢掉了火把,腾出手抱住唐毅的大腿。大喝一声:“快抱!!” 事实证明,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唐毅甚至没来得及错愕,脚已经离地。 反手一勾,直接就抱住了那颗李树的躯干。 两人荡啊荡的,最终半挂在了壁上。 宋问吁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感动到不行。 远目处,略带一抹忧伤。 风肆意的吹。 宋问能感受到手下的人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不由的就想起了马上的自己,顿时一股同病相怜的革命情义破土萌芽。 “不要害怕!”宋问鼓励道,“请一定要抱住它!” 唐毅哑声喊道:“你抱着试试!” 就在前一刻,世界还是正常的。 现在,满是凌乱。 他究竟做了什么?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反思过了。 可是他没能想通。 宋问道:“我刚刚抱一路了!就是凭借着个人的意志力让自己呆在了马背上。无时无刻!殿下,乐观点,起码这树干还不会动是吧?也不必感受波涛汹涌般的起伏。” 唐毅:“我骑马的时候身上不吊个人!” 宋问发现他在动,也有点慌,安慰道:“我掐指一算,我最近是真的时运有些不济。等我过了这几天的坎,一定就没事了。幸福美好的人生,还在等着我们!” 唐毅强忍着没有说话。 “咱也不要害怕。大不了就是掉下去。我刚刚照过了,这边的坡还挺缓的。咱们控制一下自己翻滚的姿势,顺便祷告一下上苍,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宋问呼出两口气,感觉夜风有些呛人,接着道:“翻滚的姿势你懂吗?就是不要那么圆润。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无师自通的。” 斜坡?斜屁! 斜坡他能挂得那么直?! 唐毅终于忍无可忍,吼道:“你闭嘴!!” 声音在空旷的夜间格外响亮。 那简直是一声可以冲破灵魂的呐喊。 宋问切实的感受到了。 可是她不敢闭嘴。因为她也害怕。 沉默真的会让人绝望的。 宋问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人生总要经历一些什么,眼界才会开阔嘛。” 唐毅:“那你下去!” “不行。被迫赴死,与主动求死是不一样的。苟活一刻是一刻,人要惜命。”宋问语重心长道,“殿下,也希望您记住。珍爱生命呐!” 珍爱个屁! 珍爱生命远离宋问呐! 唐毅气急,结果胸膛一阵起伏,却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离疯魔不远了。 宋问忙道:“不要动不要动!我错了!您别踹我嘿殿下!” 唐毅:“你快松手!” “松手我就死了!”宋问又紧了紧,道:“放心,我一定坚持住!” 唐毅悲痛说:“你再不松手,我裤子要掉了!” 宋问:“……” 宋问:“哎哟?” 这光腚挂壁迎风吹的画面,多么带感。 如果被传出去了,唐毅估计能把自己弄死。 可是如果她放手,现在就要死。 宋问又紧了紧抱住:“我会努力的!” 唐毅一口七窍老血喷薄而出。 宋问道:“殿下您看看,能不能爬上去?岸就在您的眼前啊!” 唐毅现在哪敢动,腿上还挂着个秤砣,他道:“你太沉了!” 宋问听着不乐意:“我这叫沉?我还没林唯衍的一根棍子沉呢!” “起码林少侠不会掉下来,还把我也给拽下来!”唐毅眼神朝下一瞥,怒道:“你闭嘴!让我想想办法!” “既然如此我决定将功折过。”宋问道,“殿下您千万撑住,我要爬了。” 唐毅惊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脚底下蹬着,手上抱着,开始往上行进。 唐毅惊慌道:“等等!且慢!” 宋问手再往上,唐毅嘶吼道:“宋——问!!” 他气到声音变调,声线颤抖:“你……你给我滚!” 不如他就此撒手人寰吧,正好能压死这不要脸的。 宋问咳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匆忙换了个地方,改抓向他的腰带。 “不要害怕!”宋问说,“胜利在望。我马上把你拉上去!” 一路吭哧吭哧,踩着唐毅的肉身,成功爬了上去,然后瘫在地上。 唐毅身上重负终于消失,腿部获得自由。 靠着自己的力量,也爬了上来。 一番惊魂过后,感觉生命的质量都变轻了。 宋问原本就腿软,此刻更是站不起来。 唐毅活动自己的手腕,有些没有知觉了。 抹了把脸,也全是冷汗。 这下也不觉得饿了。 大约跟宋问在一起的这两天,他都不会觉得饿了。 宋问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开始解衣裳。 唐毅跟着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后退一步。 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再次吓到了,很是惊恐道:“你想做什么!” 看他衣摆在夜风中飘荡的弧度,宋问生怕他纵身一跳就地成仙。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宋问将衣服往火堆旁边一铺,然后坐在另外一旁,躬身请道:“殿下,殿下请坐。” 唐毅:“你究竟想做什么?” “恩人!我在报恩啊!”宋问道,“方才是我的失误,我说了,美好光明的未来在等着我们,现在如愿,我一定照顾好你。这里脏乱不堪,殿下的尊臀岂能落座?” 唐毅真诚摇头。 宋问又殷切的朝他靠近了一点。 唐毅委委屈屈道:“你别碰我!” 宋问愣了一下,然后被他这话笑懵了。 只是烛火昏暗,看不清楚。她又没出声,于是她咧开的大牙,显得特别醒目。 ……甚是可怖。 “真的,坐吧。”宋问道,“山间风大,这里都是黄沙。您不铺着睡,清晨起来,嘴里,脸上,都得是沙团。” 唐毅将信将疑的过去坐下。 宋问伸出罪恶的小手,摸向他的腿。 唐毅喝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我没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大爷,我给你锤锤腿?” 唐毅一手挥开:“不用!” 宋问不死心的贴过去:“那我揉揉肩。” 唐毅恼怒道:“说了不用!” “我不要!”唐毅再次抖着声线道,“你别过来!” 宋问彻底不行了,瘫在地上捧腹大笑。 唐毅内心一阵绞痛。 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37章 真假抉择 唐毅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 他是气的。 如果能看清他的脸,那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因为侧对着光, 半张脸阴晦, 半张脸愤怒。 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物。 也从未见过如此没自觉的人物。 当然, 这两点是可以并在一起的。 为何他总是会忘了这事呢? 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不是被他坑,就是见他坑人啊。 “殿下。”宋问说, “历经生死, 许个心愿吧。” 唐毅叹道:“只希望别再有这般多的无妄之灾。” 宋问由衷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现实一点。” 唐毅:“……” 宋问仰头:“我希望,明天……额, 明天晚上吧, 林唯衍能过来接人。这样我以后, 愿意给他改一个称号。” 唐毅:“……” 宋问拿起一根烧着了的木棍, 指着旁边的林子:“我去里面捡点柴。省得半夜火灭了,会冷。” 唐毅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宋问:“我去捡柴火。” 唐毅抬起头,疑惑的点点头。 宋问惊道:“你竟然不陪我去?” 唐毅:“……” 宋问:“我有点怕黑。” 唐毅默默盯着她。 宋问跺脚:“这次我真的是认真的。殿下, 您不能质疑我啊!” 唐毅站起身道:“我去, 你留着。” “那也不必。”宋问道,“我可以给您打光啊。”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 和她一道,他害怕! 深更半夜捡柴火,还是得两个人的。 毕竟看不清路, 容易摔跤。 唐毅抱着一摞干柴回来,丢到地上。衣衫褶皱,灰头土脸。 身心俱疲, 抱着自己就躺下了。 所幸他们两人还不算太倒霉。起码夜里没有下雨。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野外,先是一惊。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没有人,又是一惊。 仓惶坐起,才看见宋问,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背诗。 “你怎么不睡?”唐毅看了眼火堆,“我来看火,你睡吧。” 宋问扭头发现他醒了,笑道:“不必不必。我浅眠,瞎讲究,在这样的地方是睡不着的。” 火点着,蚊虫都聚了过来。 唐毅抖抖衣摆,也睡不着了。 两人便一起坐着。等天色转亮。 唐毅和她随便聊聊:“有两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宋问:“请教说不上,殿下请问吧。” 唐毅:“你究竟师承何处?” “我……”宋问斟酌片刻道,“太多了。千古英魂算不算?” 唐毅疑道:“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问跟着疑道:“没有啊。” 唐毅转了个话题:“那诸如嫁接,商业街之类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问觉得他的问题,都不能愉快的回答。摸摸眉毛,特别真诚的看着他道:“千古英魂。” 唐毅:“……” 唐毅扭过头道:“你不愿说便罢了。” 宋问叹道:“人类总是对真相……特别的刻薄。但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唐毅裹紧衣袍。 还是睡觉吧。 长安城,国师府中。 张曦云翻开礼单,全数扫了一遍。 忽而闷声笑了起来。 旁边侍卫:“主人。可有不对。” “全都不对。这是假的。王粲素来喜欢玩这些小把戏。又有什么用?”张曦云将礼单合住,问道:“李家小子身上,只有这一份吗?” 侍卫:“是。搜的干干净净。” “应当还有一份真的,怕是被他藏起来了。”张曦云摸着自己的指节道,“行事倒是很谨慎。” 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上一股闷气。 侍卫道:“他尚未回京,属下派人再去城门口截?” 张曦云道:“不必了。一次可以,再去,恐会弄巧成拙,叫人抓住把柄。” 他将礼单压到了书册的下面,笑道:“就这样吧。他手上的那份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最后留下的,都会是那份假的。” 侍卫一歪头,不大明白。也没有过问。 翌日。 不知是宋问的愿望太写实,还是她的霉运走到了尽头。 将近正午,两人快走到驿站的时候,林唯衍竟然回来了。 只是他并没有驾着马车,还是骑着唐毅的那匹马。 宋问迫不及待跑上去:“林少侠!!马车呢?” 林唯衍道:“没有。” 宋问:“那你来干嘛?” 林唯衍掉头就走。 “等等且慢!”宋问认错道,“你先下来!” 林唯衍下了马。 宋问:“你怎么回来了?” 林唯衍:“半路你的学生遇到了熟人,就被接回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宋问搓手:“有吃的吗?” 林唯衍从胸口掏出一张饼。 宋问又期待道:“有水吗?” 林唯衍返身从马背上解下水壶。 宋问:“衣服带了吗?” 林唯衍准备宽衣解带,问道:“你要吗?还我的时候记得帮我洗干净了。” 简直脏的不行。 宋问按住他的手,快感动哭了。 “客气了林大侠!”宋问道,“真是辛苦你了!” 林唯衍看着他们两人:“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也很辛苦。” 宋问稍稍填了些肚子,三人往驿站赶去。 林唯衍这几天来几乎没下过马。两边支援,全程赶路。 唐毅和宋问没受过这份苦。昨晚心惊肉跳的,此刻精神疲惫。 在驿站吃过饭,便昏天暗地的睡了一通。 虚度人生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好的。 翌日,三人赶去李洵说的地方,挖出了另外一份礼单,而后终于回到长安。 李洵早已等候多日。 见他们许久未回,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怕几人遭遇不幸。 忐忑不安之际见到她,抑制不住的大喊:“先生!” 看见唐毅,又克制道:“殿下。” 宋问虚弱走进自己的院门,探出手道:“先扶我坐下。” 林唯衍随脚勾了一只小板凳,踢到她屁股后面。 数人朝着她围过来。 小五小六拿着蒲扇,站在她的身后。 李洵见他们这幅狼狈样,惊道:“你们这莫非是……遭埋伏了?” 唐毅靠在一旁:“不错。遭了自己人的暗算。” 李洵:“什么?” “一点事情都没有。”宋问道,“就是我又一次得罪了三殿下,让我们之间的情谊,进一步的加深了。” 李洵:“……” 李洵便道:“先生,正要和您说。我回长安之后,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问:“说明我们也很有缘分啊。” “先生!”李洵急道,“您还开玩笑?” 宋问:“你还有第二份的礼单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了吗?” 李洵答道:“放出消息了,必然是传进他们耳朵了的。” 宋问:“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李洵点头。 “这不就奇怪了吗?”宋问道,“若这份是假的,国师也应该弄些动静来掩人耳目,叫你以为你手上的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反显得很可疑啊。” 林唯衍问道:“为何要弄些动静来?让我们以为是假的,我们便不会上呈了。没有证据,不是对他有利吗?” 宋问抢过小五手上的蒲扇,自力更生,说道:“可若上交的是假证据,对他更有利啊。他可以在陛下面前哭可怜呀。” “不错。”李洵道,“两封礼单上面,王尚书都留下了自己的字迹,以作证明。”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怎么……我们什么都听不懂?” 林唯衍心道他也听不懂,但不妨他骄傲:“因为,我们是聪明人。” “既然能证明礼单,就是王尚书的证据,那便更希望你们上交了。”宋问道,“若是交了假证据,国师便可以说,王尚书手中的证据,是受人欺瞒了,他其实是清白的。如此一来,贪污,连带着杀人的嫌疑,都可以一并洗清了。” 小五小六点头:“哦——” 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宋问将两人推开:“不关你们的事。别围着,热死你们少爷了。” 小五小六便转头煮饭去了。 李洵:“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手上这份,可能是真的?” 唐毅摇摇头道:“未必吧?现在猜不准国师的念头。或许他是将计就计,引我们防备,叫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洵:“也或许,他手上那份是真的,可保此次无恙,便已经满足了。如何会来自找麻烦呢?” 宋问将礼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笑道:“其实这份礼单,现在的真假都不重要,只看它最后到大理寺卿手中的时候,是真还是假。” 李洵不解道:“是为何意?” 宋问重新收回怀里:“放我这里。我来上呈大理寺。” “先生不可!”李洵急道道,“先前的奏状,也说是您呈的。如今这份礼单,若还由您上呈,结果核实是假的,国师可能倒打一耙,说您是故意陷害。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若扣下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宋问:“不然呢,就让它烂着?” 李洵摇摇牙道:“我去呈。” “你去什么?你傻了吗?你父亲协办此案,你掺和到里面,不也是给张曦云短处,叫他说御史公,是私仇公报吗?”宋问道,“届时,真的都能被他说成是假的。” 唐毅听不过耳:“我说你们都冷静些。未知真假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宋问朝他看去:“别说你要去。” “……”唐毅道,“我现在很冷静。” 林唯衍在四面都看了一圈,然后跟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吓吓你们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前几个失眠的夜里,我忽然之间灵感爆棚。”宋问站起来,撑着腰,痛苦道:“不过我还是得先去睡一觉。你们自便。” 第38章 真真假假 宋问一觉醒来, 发现已是深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就是这样随缘的时机最好了。 宋问坐起来清醒了一下脑子, 然后喊:“林唯衍!林唯衍你睡了没有?” 远远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回应:“睡了。” “睡了?”宋问道, “那现在醒了吗?” 林唯衍:“……” 宋问:“你又睡了吗?” 林唯衍:“……” 林唯衍披着外衣, 披头散发的站在宋问面前,阴郁道:“你找我?” 宋问洗干净了手,点了香。 盘坐在床头, 闭目入定。 林唯衍“咦”了一声:“你在干嘛?” 宋问吸气:“壮胆。” 林唯衍道:“你不用壮。造反的胆你都有, 还是你想毁天灭地?” 宋问:“……” 宋问拍胸口道:“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误解!我只是一个平凡又胆小的人!” 林唯衍偏头一想:“我觉得我对你最大的误解应该是……你是个好人。” 宋问:“……” 宋问放弃和他聊天,铺平床单:“来来来, 你先坐。” 林唯衍便坐下。 宋问:“今日我们说的, 你听懂了吗?” 林唯衍想了想, 谦虚道:“大部分。” 宋问:“比如说。” 林唯衍措辞道:“礼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结的非常准确。”宋问拍手赞许道, “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林唯衍继续道,“说到底,是今上更相信国师的话吧。所以只要有一点疏漏, 他都可以脱罪。” 宋问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喔~” 林唯衍看待事物, 不知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天赋凛然。 总是能一针见血,直至关键。 “你说的不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劣势的。也所有, 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得罪国师。”宋问道,“这次大理寺, 御史台,尚书台,皆有参与。错过了这一次,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林唯衍点头:“你是想考我吗?” 宋问道:“我的确想考你。” “嗯?”林唯衍头微微后仰,纠结一阵,道:“你问吧。” 宋问小声道:“你身手好吗?” 林唯衍昂头,不屑一笑:“你觉得呢?” 宋问:“我想你去帮我找一样东西。但是我怕你找不到。” 林城衍继续不屑一笑:“天底下就没有我找不到的宝贝。” 宋问从怀中掏出礼单,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去找找,它是不是在。如果它在,就把它偷过来,把这个放回去。” 林唯衍纠正道:“换个位置。” “对,换换换。你说的没错。”宋问伸出手指道,“你现在听我说两点。一,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去过。也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东西被你换了。二,如果真的叫人发现了,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礼单带回来。” 林唯衍:“你就确定我们手上的是真的?” 宋问笑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份一样的,那我们手上的肯定是真的。因为他不会让真的礼单留到现在。” 所有人都希望李洵留住的那份礼单是真的,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可对于张曦云来说,不管真假,他其实都没有坏处。 如果他手上是真的,他可以直接销毁了它,毋须再担忧。 如果他手上是假的,他就没有偷梁换柱的本事了吗? 宋问认为他有。 因为他是张曦云。 连刑部尚书都可以拉拢的张曦云。 纵然事后知道真相,也是无计可施。 王粲啊,上面有王粲的亲笔,谁也否认不了。 谁又有证据能够证明,是有两份礼单呢? 谁又能敌得过,张曦云的一口诡辩呢? 只要有人上呈礼单,那必然会是假的。 张曦云还可以借此洗脱嫌疑,他求之不得。 所以他才这样的冷静。 宋问隔着时空,几乎已经能看见,他那张表情得意的脸。 林唯衍伸出手,宋问将礼单拍到他手上。 林唯衍忽然抖抖眉毛:“我便宜吗?” 宋问不明所以。 林唯衍骄傲道:“我只要十两哦。” “便宜。性价比特别高。”宋问欣慰的补充道,“不过还有包食宿哦。” 林唯衍得令,回去梳洗了一番。将衣服换了,头发束起。 只是他没有夜行衣。 正要出发,宋问喊住他:“等等,你这样不行啊!” 这样一头飘逸的长发,若是在别人家中留下两根,多不好啊。 宋问冲回房间,随手扯了块布,在他头上绕了一圈,将他的头发固定住,然后遮住他的脸,在脖子后打个结。 林唯衍:“……” 亏他一向以为自己穿衣已经够随性了。 宋问比赞:“一定要安全回来,小心为上。” 夜间安静,反倒方便林唯衍行事。 不需要亲眼看,便可知道多远处,有多少人,在往那个方向走动。 顶着夜色,一路潜入国师府。 翻过围墙,落在后院草地上。 落地的声音,甚至没有夜风来的大。 林唯衍在外间打转了好几圈,躲避守夜的仆人,然后慢慢潜入中庭。 他看着对这边轻车熟路。也明白,这里最危险的人,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哪里。 绕开那两名侍卫的房间,撬开窗户,翻进书房。 拿着手中的礼单,比对了一下大小。 然后站在书房正中,开始对着各处角落仔细查看,没去翻动任何东西。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后,终于开始动作。 又是半个时辰,终于从一沓厚重的文书下,翻出了礼单。 林唯衍掂量在手中。确认是一样沉的。 翻开礼单的扉页,也的确有王粲的名字。 便收进怀里,将现场的一切又恢复原样,准备离去。 林唯衍一脚踏上窗台,忽而眼珠一转,将蓄势的力道重新拉回来。 又摸进怀中,借着微弱的月色,看了一眼。没有什么一样。 可摸到上面的痕迹,觉着有些蹊跷。 退回窗内,重新来到桌旁。 抽出替换的那一份,比对了一番。 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镇纸,用坚硬的愣角,一面手指摩挲着,一面在纸面补上划痕。 看着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再放回去。 总算可以安心离开。 林唯衍回来的时候,启明星已经升起。 他再晚一些,恐怕国师府里的仆役都要起床了。 宋问吁出一口气:“我以为你被抓了。” 林唯衍眼白一翻。 国师府?他都已经去过好几次了。 那边的守卫又不森严。 仗着两名武功马马虎虎的侍卫,张曦云放松了太多的警惕。 被抓?不存在的。 林唯衍将东西丢给她,宋问道:“很好很好。你再帮我做件事情。” 林唯衍皱眉:“又?” 他总觉得有股不详的预感。 一个时辰后。 宋问站在大理寺旁的街头,林唯衍举着一张写着“冤”字的白纸,立在她身后, 宋问抱拳朗声道:“不知诸位乡亲邻里,可还记得前户部尚书王粲?” 宋问:“在下从不敢忘。时刻梦中惊醒,以为使君尤在人世。常为他的浩气坦荡所感动,也为他的艰苦波折所痛惜。” 众人熙熙攘攘,只有少数几人,驻足旁听。 清晨起来的,大多是忙碌着要去摆摊叫卖的。 整条街上,杂音不断。 宋问铿锵有力,更大声的喊道:“当年,宣州大旱,使君被调往宣州查探灾情。与百姓同吃同住,不离不弃。家财尽数捐出,以安民心。贪官恶吏,严惩不贷。在宣州不过两年,便被刺杀过三次!直至户部尚书,在任期间,未收受过一枚铜板,一分贿赂。 路人终于肯停下脚步,听她说道。 “一身常服,补补贴贴,穿了六年。每日早饭,只喝一碗粥,一碟小菜。于己苛刻,于人宽厚。清正廉洁,铁骨铮铮,世人皆知!却忽染重疾,不幸辞世。死因为何,至今不明。” 宋问拍手,煞为心痛道:“一代清官啊,却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何不叫人唏嘘?” 众人受其感染,情绪有些上扬。 像户部尚书这样的正三品,他们一向是接触不到的。 可一旦想到,这样的父母官,却是这样的结局,心中的悲戚,如何也抑制不住。 宋问:“使君的学生,郑会,饱读诗书,品性贤良。谦恭有礼,不矜不伐。凡认识的,应当都明白!” 围观群众中一个弱弱道:“我的确见过,郑会嘛,原本人看着是不错的。可……不是那个什么了吗?” “什么什么?这都什么和什么!” “就是一衣冠禽兽!” “你莫要胡说了。” 宋问道:“这位大哥,其实说的不错,郑会的确被控有罪,且已画押。” 现场一片哗然,闹不懂她要说什么。 宋问继续道:“郑会初次提审当日,在场的人,有眼皆知。此案毫无证据,毫无情理,衙门根本难以定罪。试问,此种情形,他又为何要画押?衙门又为何,连家属探视都不予准许?断案为何要如此匆忙?” 群众一阵骚动。 知情者开始作证,添油加醋,说的夸张至极。 郑会瞬间博得群众同情。 “如今!大理寺竟还要控告郑会谋害使君!在下实在无法从旁视之!” 宋问道:“英魂陨落,我心亦甚痛。可更叫我心痛的,不分黑白,徇私枉法!使君若知道,自己的爱徒,因自己连累而无辜受死,怕是九泉之下,也难得安息!” 宋问从怀中掏出一则信封:“如今,我手上有一证据,能证郑会清白。法不阿贵。请大理寺,勿畏强权,明察秋毫!” 群众振臂附和。 大理寺丞终于忍受不住,出来喝声道:“何人喧哗!” “何人?”宋问道,“都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她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请将此物,上呈大理寺卿。” 大理寺丞手下:“都且散去!大理寺自会秉公办理。谁若继续,在此扰乱民心,通通严惩!” 宋问抬手朝他一拜。干脆的转身离去。 林唯衍继续举着他的“冤”,跟在后面。 宋问回头道:“快丢了快丢了!” “这便好了?”林唯衍将纸揉成一团,“你是为了郑会来的?” “自然。”宋问道,“大理寺只受命监察王尚书一案,可郑会最大的罪证,却是jianyin,与此案无关。大理寺卿纵然想替他翻案,也没有理由。何况为了让郑会提审,奏状的来历推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合理的解释,若是有心,硬将王粲的死因往他身上扯,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种可判可不判。有证据却又不够明确。偏偏涉案事件过于重大的情况下,郑会还是比较危险的。 “哦……”林唯衍挠挠脖子道,“还有个郑会啊。” 宋问:“……” 国师府内,半个时辰前。 侍卫快步进来禀报道:“主人,宋问已经出门,看着是要去大理寺。” “他昨日才回来,今日便去上奏,太心急了些吧。如此迫不及待,自作聪明。”张曦云低头一笑,抽出礼单,“你速速送去,给付少卿。他手上的那份,你要亲眼看着他处置。” 侍卫两手接过。 “等等。” 张曦云又抬起头,看了他手上的礼单一眼。 走过去,在面上轻轻一拂,而后一扬手道:“速去,最好不要叫大理寺卿察觉。” 侍卫:“是。” 宋问带着林唯衍,躲在国师府到大理寺的半途。 就见国师时常带着的一位侍卫,策马疾驰而过。 宋问吐出口气,又提起口气。 不知该是怎么心情,很是复杂。 宋问摸摸胸口,问道:“朋友,你确定,你真的是偷对了吧?” 林唯衍点了碗面,点头道:“我确定。” 宋问:“也一模一样的放回去了?” 林唯衍:“放回去了。” 宋问:“也确定,没有叫任何人发现?” 林唯衍:“我非常确定。” 宋问稍稍安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唯衍继续道:“顺便还在上面划了几痕。” “噗——”宋问将自己的小命也一并喷了出来。 林唯衍道:“因为我偷来的上面也多刻痕。” 宋问顿时紧张道:“你刻的像吗?” 林唯衍:“像。” 宋问继续自我安慰。 林唯衍又道:“我觉得。” 宋问暴走。 大爷,您别您觉得呀! 这种事情好歹打个招呼! 林唯衍道:“临摹,也是做将军需要学习的。想做一个好将军,什么都要学。” 宋问被他带偏了,奇道:“你想做将军?” “不想。”林唯衍转口道,“没事。大不了我带你跑路。” 宋问摇头悲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啊。跑路干啥?” “你不应该怕我,你应该怕你自己的计谋。”林唯衍道,“只要他打开看,就会知道被调换了。你竟然把真的送到他手上,你就确定他一定不会打开吗?” 宋问摇头道:“我不确定啊。我也是赌嘛。我赌聪明人,总是会有一时糊涂。戒备你第一步,第二步,却不大会戒备第三步。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聪明,太过自信。” 林唯衍:“……” 宋问:“所以我也没给他时间,赶着就去了大理寺。匆忙之下,他哪会打开礼单,仔细再核对一遍真假?” 林唯衍望天:“你不回家,收拾一下细软吗?顺便去找殿下借匹马。指不定还来得及出城。” “人生嘛,总是充满意外。”宋问笑道,“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 林唯衍同情摇头:“顺便告知你父亲一声?你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其实就算他打开发现了,我也不会怎样。”宋问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我只是把外面原装的套给了他,里面的纸在这儿。” 宋问笑道:“李洵说了。两份礼单,字迹排版内容,都极为相似。只是数据截然不同。我是照着李洵记得的数字,和真礼单上的字迹临摹的。所以,那只是我临摹假礼单做出来的假礼单而已。” 林唯衍:“……” “我临摹的技巧,也还可以。乍一眼!他决计看不出来。乍两眼。”宋问想了想道,“就看他的书法造诣了。” 林唯衍:“……” “等他把带有王粲签字的那一份销毁了,我再让李洵把唯一的这一份,秘密交给大理寺卿。待张曦云回过神的时候,恐怕案子都已经查清了。”宋问笑道,“现在唯一要确认的,就是他究竟有没有上钩。” 林唯衍:“……” “所以我说,聪明人会戒备一步两步,却很少会去戒备第三步。”宋问埋在胳膊里发笑,“我惜命。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不会吧?你以为我傻?” 林唯衍:“……” 林唯衍深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怒斥道:“那你方才慌什么!” 亏他还真觉得宋问正气浩然,视死如归。 “我慌的是怕让他看出来,那就白费了。一切重新回到起点,再想骗他就难了。可我已经呈了假的证据。”宋问道,“我怕大理寺打我。” 林唯衍:“……” 宋问顺了顺头发,用手肘顶朝旁边人:“能说句话吗?我允许你崇拜我。” 林唯衍扭过了头,皱眉道:“你们文人的心,都太脏。” 宋问:“……”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礼单具体操作,实在看不懂的同志们可以去看我微博图片。 总之这是一个套路与反套路的故事…… 而且这个副本也快结束了,无心纠结也可以略过,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PS:一直觉得最后一句话朗朗上口是网络流行语。经提醒发现其实是全职里面的佳句“玩战术的心都脏”。 当然宋问的心是很纯洁的-。-信我 第39章 出乎意料 张曦云的护卫, 孤烟,进了大理寺, 悄悄会见大理寺少卿。 他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礼单, 交到他手中。 付少卿望了眼桌案:“那另外一份……” 孤烟干脆道:“烧了。” 付少卿便去旁边点了烛火, 然后拿起礼单。 “且慢。” 孤烟上前,走他手中拿过礼单,将扉页带王粲亲笔的纸撕下, 再放上烛火。 亲眼看着它燃烧殆尽, 方将那张残纸放入怀中。 朝付少卿略一抱拳,转身离去。 原本应该是一件大事, 但做完之后, 宋问觉得有些空虚。 毕竟也没出现什么特效, 她还是她, 籍籍无名的小辈。 原本是打算去上课的,磨蹭着又犹豫了。 之前走的匆忙,一声招呼也没打, 不知院长和助教会作何处置。 到了书院外, 往熟悉的茶寮里先坐下。 摇着折扇开始哼唧。 林唯衍目不忍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心情抑郁,背着身不想理她。 “林少侠,不,林大侠。不对不对, 林大义!”宋问拍手道,“这次你居功至伟,我允许你点你身价以内的一餐, 作为给你的犒赏!” 林唯衍转过来,很郑重的与她争辩:“我的身价,其实应该是一百一十两。只是我看你是个好人,所以只收了你个零头。” “我明白啊!”宋问露齿一笑道,“做得不错!” 林唯衍:“所以我的身价?” 宋问坚定道:“是十两。” 林唯衍吸了口气。 贫贱不能移。 转过身去,决定还是和她继续冷战。 “这位朋友,你不过太贪心啊。”宋问伸出手指道,“十两,十两已经够小五小六吃一年的了。这间铺子,你随便吃,能得吃过一两,算我输!” 林唯衍忧伤道:“他们卖力,我卖命。” 宋问叹道:“选你卖命的我,还在自残呢。” 林唯衍看她一眼,觉得受调侃的自己,心都碎了。 两人说着,一辆马车停在茶寮外面。 宋问端着茶杯,扭头看去。 “宋先生。”张曦云走下来道,“为何坐在此处,不进书院呢?” 宋问起身拜礼,笑道:“国师。” 这次底气足了。人形兵器在她的身后。 张曦云道:“宋先生前几日去哪里了?怎么都未曾看见呢?” 宋问道:“宋某即便不去哪里,平日里应该也见不到国师吧。” 张曦云道:“你今日去了大理寺,却是知道的。” 宋问点头,意味不明道:“国师果然算尽天际,无所不知啊。” 张曦云道:“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问道:“大事已了,的确如此。” 张曦云:“你便如此确定。” “确定。”宋问道,“您的反应告诉我的。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您不是会算吗?我也会。” “那你算出你将来的命数了吗?” “我从不算自己的命,但我算过您的命。” “是什么?”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各自看人咯。” “天底下若真是善恶有报,缘何,还有那么多冤假错案?” “所以,看人咯。” “呵呵。”张曦云一声低笑,“不打扰先生雅兴了。” 宋问:“恭送。” 张曦云复又坐上马车。 两手交握,手指敲着自己的手背。 后面身影渐渐远离。 他发现他试探不出宋问的态度来。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为何这样肯定?”张曦云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问道:“你确定,已经处置妥当了?” 侍卫从怀中拿出半张残纸:“亲眼看着烧干净的。” 张曦云点头道:“不错,是王粲的字迹。” 侍卫道:“看来他并没有主人想的那样聪明,您是多虑了吧?”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能猜得到我的心思。”张曦云仰头笑道,“官场可比他们这些毛娃娃以为的,复杂的多了。” “自然是比不得的。”侍卫问道,“主人方才为何不指出来?” 张曦云闭目笑道:“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又有何妨?他如今有多得意,届时就该有多窘迫。” 云深书院的学子,听闻她的消息,纷纷冲下院来。 在熟悉的茶寮里,找到了宋问。 宋问方送走张曦云,便迎来一大波学子。 “先生!”李洵快语问道,“您今日真去了大理寺?” 宋问道:“如果我去的那个大理寺是真的,那应该是真去了。” 李洵被她还是不着调的回应给弄急了:“先生!您为何不与我商量一声!” 宋问嘬了口茶,点头道:“既然我意已决,最多就是告知你一下。你看,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冯文述也是急道:“怎么?你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梁仲彦道:“郑会的案子,您是怎么牵扯上大理寺的?您还真的说了就去啊!” “这街头巷里都在传,您到底是做了什么?”赵恒道,“还有先生,这几日您究竟是去哪里了!” 众人: “先生!” “先生!!” 宋问被嚷嚷的脑壳疼。 孟为一拍桌,喊道:“先生,您这也太高调了!” “高调?”宋问摸着脸羞涩道,“低调是什么?我天生不凡!” “诶,大家都别说这些了。”冯文述打断众人道,“先生,您既然来了书院,为何不上去啊?” “就是啊先生,我们可都在等您呢!” 宋问试探道:“傅助教的心情好吗?院长呢?” “哦,您担心这个啊?”冯文述道,“学生已代您请假了。说是身体抱恙,要修养几日。您再不回来,我们也要瞒不下去了。” 宋问感动道:“冯文述,做的好!” 冯文述:“先生也要给我个满分吗?” “这个靠做梦。”宋问脸色一收,道:“满分多了就没有满分的独特性了。是吧孟为?” 孟为挺胸:“不错!” 众生纷纷眼红: “去你的!” “闭嘴!” “得了便宜卖乖!” “行行行了。”宋问道,“你们现在是谁的课?” 孟为:“就是您的课啊先生,只是您不在,傅先生叫我们先背着诗经。” 宋问一挥手道:“那先回书院再说。” 一群人便拥攘着回去。 林唯衍提棍跟上。 躲在孟为的身前,借由身形也顺利混了进去。 久违的学堂生活。宋问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听他们做了一番近日来的总结汇报,然后大力表扬了他们。 再是对他们的案子做了些提点和修正,一课的时间便结束了。 宋问找了个时机,和李洵单独聊聊。 她将纸张赛到李洵手中。 李洵下意识的想打开看,宋问在旁咳了一声。 李洵方反应过来,匆忙塞进怀里。 宋问挤眉弄眼道:“你懂的~” “这……”李洵几近崩溃道,“先生,能给学生说个明白吗?学生真是糊涂了。” “这说来,就有点话长,我改日再跟你说。”宋问道,“你拿给大理寺卿后,记得把我的那份给毁尸灭迹了。那是我自己做的。” 李洵道:“明白了。” 御史台和大理寺,如今同是反国师联盟战线。 换一份证据,哪怕张曦云会起疑,他们只要咬死,是宋问当日呈上来的证据,他也是无计可施。 何况他怕是要被这样预想不到的情形给弄懵了吧。 两日后,大理寺着重查证礼单一事,有了些许结果。 大理寺卿雷厉风行,手腕强硬,进展迅速。 原本已经安心下来的付少卿,忽然发觉势头不对。 接二连三,礼单上的名单竟然都是对的。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无力阻止。 只能将传回消息国师府。 告诉他真的礼单如今就在大理寺,请他尽快抉择。 张曦云听闻,摇头道:“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 身旁侍卫闻言色变:“属下是亲眼看着它烧毁的。而且纸也是从礼单上撕下来的。真的那一份,理应不在了才对。” 张曦云匆忙去摸胸口。 掏出那张满是褶皱的纸,铺平在桌上。 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道:“这是王粲的字迹没错啊。莫非有人能临摹到,连我也看不出来?” 可能性是不大的。 他还未见过谁有那样的本事。 本该烧掉的礼单如今在大理寺卿手上。 那么本该在大理寺卿手上的假礼单,如今又在哪里了?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侍卫试探道:“莫非……是偷梁换柱了?” 张曦云:“如若不然,还能如何?” 问题便是,究竟是在何处被换了。 张曦云扭头,冲回自己的书房。 在中间四处张望。 一切熟悉的摆设,都没有移动的痕迹。 来到自己的桌案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距离。 也都维持着原样。 他不相信若是有人来府中偷,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重要的是,那封礼单,他在交给孤烟之前,是摸过的。 上面有他做的印记没错。 谁又能这样的心细?连几道细小的划痕也能记住? 张曦云问:“若是有人进来,你能发觉吗?” “自然!”侍卫立马道,“纵是一只猫经过,属下也必然能察觉的出。” 于是张曦云将在府中被盗的可能,从脑海中划除。 唯一剩下的…… 张曦云咬牙道:“付少卿叛我!” 侍卫在一旁低下头。 不对,应当是没有机会的。 毕竟礼单是经过他的手被烧。 只是他不能说。 张曦云此人素来多疑,他断然不会引火上身。 “宋问,难怪宋问当日是那样的表情与态度。他早已猜到,所以才如此气定神闲。”张曦云直起身,眯着眼沉思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连我的人,也能策反?” 侍卫没有说话。 张曦云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张兆旭。 张兆旭结舌道:“父……父亲?” 第40章 自作主张 那边大理寺的案情尚在梳理中, 御史公与大理寺卿忙得不可开交。 查出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 却因为时日太久, 无从考究。 要将礼单上的明目都整理清楚, 恐怕还要些功夫。 虽然大理寺原本的任务,应当是调查王粲的死因。 但此刻谁还管这事儿? 两年已过,是是非非都已说不清楚。 当年的证据, 更是已经无从寻觅。 拿谋害王粲的罪名去套张曦云, 是行不通的。 他在朝三十余年,与朝中百官关系盘根错节。 树倒猢狲散。也只能是拿贪污受贿的名头, 让他先吃一瘪。再步步慢慢来。 可谁知, 张兆旭竟投案自首来了。 道收贿之人是他, 他顶替了父亲的名义, 在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形迹败露,他不敢隐瞒。求情大理寺将他关押审问,他会坦白一切。 大理寺内众人顿时有些懵逼。 这还怎么搞? 这日, 唐毅穿着便服, 站在宋问的院外。 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许久。 坐在树头的望风少年林唯衍看得实在心累,替他做了决定,对着下面喊道:“宋问,三殿下找你!” “哎哟?”宋问在后庖中, 放下锅铲,有些受宠若惊道:“三殿下也会主动来找我?今日的黄历是翻红了吧?” 唐毅扭头就走。 林唯衍打报告:“他跑了。” 宋问随手拿了包东西冲出来,喊道:“留住他!” 林唯衍在上面大声复述道:“他让我拦住你!殿下您听见了吗?” 唐毅忿忿咬牙, 再转个方向,自己回来了。 尊严。 为了他的尊严。 宋问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问看见唐毅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有些乐呵。转头对着人批评道:“我说的是留住他,不是拦住他!你不要随意更改我的措辞,这其中的含义完全不一样的好吧?不能体现出我对三殿下的尊重。” 林唯衍望天。 宋问举起手里的小包,然后翻开油纸,诱惑他:“请你吃东西,来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走过来。 宋问送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特别好吃!” 唐毅:“……” 真特娘的是够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宋问对着院口大喊,“小五,上饼!” 小五便端着一托盘用油纸包好了的东西出来。 林唯衍跟着跳下,拿了一个。 三人各自咬了一口,嚼吧嚼吧。 宋问:“怎么样?” 两人点头:“还不错。” 三人拿着个饼,坐在门口安静的吃喝。 场面一时非常和谐。 唐毅吃完了,回味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手抓饼。”宋问道,“方便不方便?出门可随身携带,不脏手,不耗时。好吃又便宜。” 林唯衍对着她真诚道:“那我可以每天出门。” 宋问:“去你的!” 于是林唯衍又伸手拿了一个。 宋问翻着油纸,欣慰道:“我决定在商铺里卖这个。顺便再卖些其他的。这样大家可以边吃边逛,又老少咸宜嘛。生意一定好。” “是不错。”唐毅才想起来,“你那些铺子都租出去了?” “没嗷!所以才打算自产自销嗷!”宋问捂着心口痛道,“哎呀,这户部尚书怎么还不找我呢?” “户部尚书?”唐毅大惊道,“户部尚书如今是宋太傅兼任,日理万机,如何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来找你?” 宋问:“……” 宋问拍额头道:“最近听见的都是什么太子殿下少将军,还有国师和各种尚书各种公,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唐毅:“……” 宋问:“说到国师,他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国师,你到底做了什么?”唐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你是如何把真礼单交到大理寺卿手里的?你又是如何确定自己手里的是真的?” 宋问道:“如果你我手里的不是真的,那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呀。” 唐毅:“你这分明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它须得是真的,与它真的是真的,是两件事。” “这两日已经有好多人问我这个问题了。”宋问笑道,“可能是天意吧。事实证明,它的确就是真的呀。” 唐毅听她装傻充愣的将话题推搡了回来,不满道:“你不愿说就罢了。何必神神叨叨的唬人呢?” 宋问道:“其实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替人保守秘密,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情。” 唐毅听她这样讲,就知道她真的做了什么不能言说的事情。便没有再追问了。 宋问随口问道:“如何?大理寺那边查得怎样了?” “查?”唐毅道,“他自己全供出来了。” 宋问大惊:“你说谁?怎可能?” 唐毅道:“张兆旭,他去自首了。查也不用查,他供认不讳。” 宋问又是大惊:“你说谁!怎可能!” 唐毅看着她,认真道:“真是如此。” 宋问:“然后呢?” “没问。”唐毅道,“我为何要多管闲事?” 宋问点头:“对。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容易出人命。 林唯衍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沉下脸来,说道:“张曦云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顶罪了?他就这样怕死?” “不会。我觉得不是。”宋问抱着手臂,咬唇思考道:“虎毒不食子。先前我同他谈话,看得出,张曦云对张兆旭还是很疼爱的。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去帮助他,如今又怎会让他去顶罪。” 唐毅跟着道:“张曦云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宠溺非常,否则也养不出他这样娇纵妄为的个性。让他去顶罪,是想绝后吗?” 宋问道:“何况,我觉得,张兆旭如果不去,张曦云的处境,反倒不会这样被动。” 大理寺再如何弹劾,也就是贪污受贿一条。 只有这一条,是有真凭实据的。 贪污这种事若真要判,可以判得很重。 若真要查,也可以查得很清。 譬如朱元璋在位期间,前后六次肃贪,共杀贪官十五万余人。 各个全是死罪,绝无姑息。 但谁人不知,为官也是发财之道呢? 满朝上下,有几个人是真正清白的呢? 就看陛下有没有肃贪的心了。 显然陛下不是朱元璋。他们这里也没有过明朝。 今上对张曦云的态度,是偏袒的。 那份礼单,只是列举了张曦云受贿的一部分。还算不得多触目惊心。 陛下若有心包庇,降职,罚俸,杖责,再或轻或重的处罚一顿即可掀过。 张兆旭自作主张的凑上去了。 冒用他父亲的名义。越职,大罪。 张曦云不查或默许。渎职,也是大罪。 再加上贪污。 好了嘛。 事情更大条了嘛。 林唯衍默默的将魔爪伸向了第三个饼。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宋问叹道:“慈父,真是多出败儿啊。” 溺爱养出来的儿子,容易坑爹。 唐毅:“确是如此。” 宋问满是欣慰道:“这样比起来,我俩上次坑了李洵,也不算什么嘛。” 唐毅:“……” “哎呀,不用猜我都知道,张曦云现在在做什么。”宋问道,“他在给他儿子求情。” 被坑的爹,此刻的确在给他儿子求情。 张曦云跪在殿上,唐贽便由他跪着。 就这样跪了一上午。 张曦云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形也很是削弱。 就那样贴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委实叫人心软。 唐贽忍不下去了,放下奏折道:“你有话要同朕说,你便说,非要在朕眼前找不痛快!” 张曦云开口,满是沙哑:“陛下。臣,于公于私,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贽冷笑:“于私,你也会开不了口?” 张曦云:“臣想救亲儿,可也知是在为难陛下。” “你也知是在为难朕?”唐贽勃然大怒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张曦云抬头,重新往下重重一磕,说道:“陛下,臣有罪。罪难可恕。不求陛下法外开恩,但求替我儿一死。” 唐贽狠摔奏折,气得发抖:“张曦云!你这是在威胁朕?” “爱子之心,人之常情。臣真心实意,如何敢威胁陛下?”张曦云老泪纵横道,“老臣就这样一个儿子,自幼娇纵,未多加管教,才酿成今日大祸。确实是臣的罪过。” 唐贽沉默,喘着粗气,侧过了身。不愿听他多言。 张曦云:“陛下,臣当年人微言轻,却有幸得君行道。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忠心。竟不知不觉已三十余载。愿陛下念及旧情,准臣一死。” 唐贽听他所言,如何不心痛? 当年他还不是皇储,当年他也没有如今的魄力。 张曦云却追随于他,护在他左右,替他当下无数明枪暗箭。一路陪他走上皇位。 彼时年幼。三十余年过去,却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叫他这样信任的人了。 张曦云啊张曦云,他如何会至于今日的地步? “西明寺下,臣遭人刺杀,陛下亲自探望,握着臣的手说,‘子玉,你定要好起来。朕身边,这有你了。’当年若非陛下,臣怕早已魂归九天。陛下恩情,莫不敢忘。如今路过西明寺,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泪湿满衫。”张曦云哽咽道,“天底下何人,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老臣今日,却要来为难陛下。心中,何其哀痛?” 唐贽叹了口气。 那也是替他挡的箭。 他如今想起,又何尝不是唏嘘万分? 张曦云提袖抹泪:“臣此一生,历经几番生死,早已看透。世间俗物,何以会放在心上?只是臣有罪,大罪。没能教好逆子,叫他犯下大错,竟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张曦云磕道:“臣最对不住的,有两个人。一是陛下,让陛下失望了。二是犬子,叫他误入歧途。此生无以偿还,唯有一死,以偿其罪。” 殿上再次安静了。 许久后,唐贽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张曦云抬起头,颤声道:“陛下……” “你说朕,能奈你何?”唐贽摇头道,“你说朕能奈你何啊!” 张曦云埋头:“臣……有愧陛下。” 唐贽于上首坐下,按着额头,疲惫道:“不必说了。你先回吧。” 张曦云:“臣,告退。” 张曦云站起,跪了太久,脚底不稳,还打了个趔趄。 复又站稳,退出殿门。 唐贽看他模样,又是叹了一声。 抬起头呢喃道:“朕也要老了。” 第41章 何为蚍蜉 唐清远在宫中, 等到了前进觐见的许贺白,便喊住他, 走过去笑道:“先生。” 许贺白对他致礼:“殿下。” 唐清远从内侍手中拿过一个盒子:“前不久长安来了一位工匠, 手艺精妙。学生去见了, 顺便请他打了一支玉簪。只是用不到,便想着给姑娘,倒是不错的。” 许贺白后退一步道:“无功不受禄, 这怕是不合适。” 唐清远笑道:“先生对我诸多用心。即不是无功, 又不是赏赐,何来不合适啊?” 许贺白不欲推搡, 犹豫片刻便接过了。 唐清远似是松了口气, 眉眼都愉悦起来。与许贺白谈前几日他教的兵法。 正说到没两句, 他母亲便寻人来了。 何贵妃道:“子源, 原来你在这儿。” 唐清远神色一收,问候道:“母亲。” 何贵妃笑道:“许将军也在。” 许贺白欠身:“臣先行告退。” “将军留步。正也有事,想同将军说。”贵妃道, “这两日, 国师舞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本宫看,都是胡言。国师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在乎那些身外庸俗之物?” 师生俩都侧立着, 没有出声。 贵妃见他们没有回应,便接着道:“你们不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吗?国师哪耐得住人家给他送礼?莫不是叫小人给陷害了?” 唐清远脸色有些难看。 既是无奈, 又是心寒。 贵妃道:“还烦许将军,向陛下求求情。” 唐清远先道:“如何处置,父亲自有定夺,臣子岂敢妄言。” 贵妃:“可谏言,不也是臣子的本份吗?许将军,您说是吧?” 许贺白没有回答,微微欠身表示回应。 唐清远道:“先生不说有事吗?先回吧。耽误了先生的时间。” 何贵妃下巴一点,问道:“许将军手上的是什么?” 许贺白:“殿下送给小女的。” 何贵妃上前一步,伸手打开,看见那个玉簪,顿时喜爱不已。 拿在手上把玩,问道:“子源,你怎么会送将军这种东西?” 唐清远道:“送许姑娘的。” 何贵妃看他一眼,笑道:“母亲倒是很喜欢。” 这说的明白了。 唐清远坚持道:“这是许姑娘的。” 许贺白:“贵妃喜欢,臣不敢夺爱。” 唐清远却是执拗道:“母亲,下次我再让人给您打一个。” 何贵妃有些疑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唐清远倒想说,母亲何时才能有些分寸? “殿下。”许贺白道,“臣想小女对这些也不是很感兴趣。殿下抬爱,臣替小女谢过殿下。既然贵妃喜欢,臣便代小女转赠贵妃了。” 贵妃笑道:“多谢将军。” 唐清远握紧了手,没有出声。 “殿下。”许贺白大声了一些唤道,“殿下!” “哦。”唐清远方回神,低垂了眼道:“母亲喜欢便拿去吧。” 贵妃将盒子交给内侍,拉着唐清远的手道:“莫忘了去向陛下求求请。你是太子,你父亲总是听你话的。” 唐清远有些无力。 母凭子贵。 在她眼中,朝堂根本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整个后宫之中,除了陛下,谁敢不看她颜色? 她便以为天下也是如此的了。 李伯昭下朝回到家中,李洵迎出来问道:“父亲,如何?” 李伯昭摇头。 李洵心中一骇:“莫非证据又被换了?” 顷刻间力气也像干了。 李伯昭道:“不,是真的。” 李洵:“那为何审不出来?” “手印都按了,你说审出来没有?”李伯昭叹道,“陛下反悔了。” 李洵大惊:“岂可如此!” “别说了。”李伯昭拍拍他,“吃饭。” 张兆旭的案件,陛下亲判。 罢免官职,不得入仕。鞭笞三十,罚银百两,闭门思过。 对常人来说,这处罚算是很严重了。 对张曦云来说,真是法外开恩。 百姓并不清楚他们究竟犯了何事,也不知道宋问呈的证据所指为何。原本就没多大兴趣。 只知道有贪官被按律处罚,心中已是蛮高兴的。 如此一来,该放的不该放的,全给放了。 郑会被赦免,滥用职权的张炳成也未被追究。 翌日。 李洵照旧去到书院,很是郁郁寡欢。 坐在书院前的长阶上,心中气闷,抬眼眺望远处,手上无意识的动作着。 “怎么?”宋问打了把伞,坐到他旁边:“不是你们最喜欢的骑射课吗?怎么不出去?” 李洵道:“没什么?” “没什么在这里坐着晒太阳?”宋问道,“感受一下汗如雨下的快感?你是不是傻了?” 李洵摸了把额头,才发现是真的热。 低头道:“遍体身汗。” 宋问呵呵一笑,这些小年轻。道:“既然如此,先生给你找个道士驱驱邪,你这种症状,多半是被恶鬼缠身了。” 李洵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气愤,道:“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张兆旭被放了。” 宋问道:“不然你想呢?想判他一个死罪?如果真这样容易,你父亲行事,还需要如此小心?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李洵摇头。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他们赴险入死,却敌不过人家三两句话。 李洵道:“先生,您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宋问不甚在意道:“你想我说什么?当年赵高犯下大错,嬴政交由蒙毅处置。死罪都下了,嬴政念及旧情,最终还不是特赦了赵高?” 李洵急道:“先生,您——!” 宋问:“所以说嘛,别问我嘛,我没什么好说的。” “先生,您是将国师比赵高,陛下比秦皇?”李洵急道,“这二者,岂可相比?” “我不是比人,我是在比情。”宋问道,“一个人陪了你三十年,你舍得杀了吗?三十年啊,你杀了他,世界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了。时间是永远不会倒流的。” 李洵不知该作何回答。 正式因此,他才觉得无奈。 “何况那是陛下啊。有几个人能陪他三十年。辅佐,与陪伴,是不一样的。”宋问道,“从此你的过去,只有你一个人,你忍心吗?” 李洵摇摇头。 宋问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不能叫陛下没有私心。没有私心是很痛苦的。” 宋问拍拍他的肩:“李洵,你素来不需要我多担心。只是历练少了些。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李洵整理了一下心神,道:“先生,国师既然无恙了,那您岂不是危险?” 宋问:“这你就错了,起码我最近还是很安全的。国师不会来惹我,怕我都来不及呢。” 李洵:“为何先生如此肯定?他哪怕不自己出手,也还有许多人听他话。” 尤其是这一次,原本朝堂闹得这样大,最终还是让他蒙混过去了。 陛下能如此偏袒他,怕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能和陛下求情一次,能求三四次吗?人情是会消耗殆尽的,尤其是陛下。陛下对他虽然有旧情,如今也数十年过去了,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会有变化。”宋问道,“国师不是那样争一时意气的人。这次他出马,是因为张兆旭。如今风波难得平息,他岂会自惹麻烦?” 宋问这样的人,闲的蛋疼,也不敢去惹。 来历不明,行事乖张,胆大妄为,叫人琢磨不透。 宋问拍拍他:“走着。快去上课。” 宋问同李洵,一道去了书院的骑射场。 本是骑射课,进士科的学子,却和武举科的学子,一道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沉默无言,看着心情不是很阳光。 宋问走到场上,将伞收了,随手拿了架上一张弓,朝他们的方向射去。 半空无力的落到地上,还没射出几丈远。 众生在一旁嘘声。 孟为道:“先生,您不会射箭啊?” “凡是和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宋问道,“所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冯文述道:“比之不能,不公更叫人难过。” 宋问在他们面前坐下,好笑道:“蚍蜉撼树,没能推倒大树,便说这世间不公平吗?” 梁仲彦道:“我等若是蚍蜉,那御史公,太傅,与大理寺卿,也算蚍蜉吗?那这颗大树,天底下,还有人能晃的动吗?” 众生纷纷应和:“不错!” “不服!” 李洵怕他们冲动:“大家都别胡说。” 宋问对着梁仲彦勾勾手指:“你起来。” 梁仲彦遂起身。 宋问走到他面前:“你打我。” 梁仲彦懵了一阵,举起手道:“我没有!” 宋问:“啧,我让你现在打我!” 梁仲彦匆忙收回手,背到身后:“学生不敢。” 宋问道:“你比我强大,你为何不敢打我?我说了,凡是与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难道你连我也晃不动吗?” 梁仲彦道:“我无缘无故,为何要打先生?这是大逆不道。” 宋问道:“那我无缘无故,可以罚你吗?” 梁仲彦摊手道:“为何啊!” 宋问:“因为你方才不听我的话。” 梁仲彦急道:“那是因为先生说的话不讲道理!” 众学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宋问道:“是了,你们也知道还有道理。处事讲道理,处刑讲律法。而不能因一己喜恶,擅自定论。” “正是因为有律法,有公正,所谓的蚍蜉与大树,才不是由人的权势和力量决定的。”宋问道,“所以,我说的蚍蜉,不是你们,而是证据。御史公,大理寺卿,太傅又如何?再加几个尚书,没有证据,就是晃不动大树。” 孟为道:“可是明明有证据啊!不还是先生您自己交的吗?” 宋问问道:“假如孟为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铜板。而黄世谦家境富裕,家中有一万两白银。两人都出去买饼,孟为要一铜板,黄世谦也要一个铜板。这一天,孟为和黄世谦买的饼都被偷了。两人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两人若自己处置,处置的方式,会一样吗?” 众生沉默片刻。 冯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对孟为来说是倾家荡产,对黄世谦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岂会一样呢?” 宋问点头:“大树用了几十年,才长成了一颗大树。他所付出的时间,心血,以及他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他的根须。他的根须比别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经营起来。你们不是没有晃动他,你们晃动了,只是还不够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讲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讲公正,他不会罚张兆旭,但是他罚了。只是对于他来说,证据还不够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义。”宋问道,“各人所见所想所感,都不一样。人不够绝情,所以的确做不到绝对的公正。事情真临了,你们自己也做不到。” “其实最不平等的,是你们的身份。一个是君王,一个臣子。你们如果认清不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去做官了。”宋问道,“当你手上的筹码不够多的时候,永远不要想着,去逼迫你们的君王。证据,证据才是你们的力量!证据,才应该是你们要去努力的方向!” 众生思索片刻,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们遇事,不要那么悲观。民间说官场昏暗,是因为他们想的不多。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问摊手道,“看,郑会不是就回来了吗?当初多少人以为他已经在劫难逃了?绝处逢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一旁的黄世谦弱弱举手道:“其实我一直没听明白,你们到底在气什么?” 另一武举科的学子道:“是因为楚姑娘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吧。哪怕郑会被人放出来,” “张兆旭不是被罚了吗?” “是因为这事被罚?那惩罚委实轻了些。” “哪听闻过这样判的?大理寺怎么可能管这种案子,肯定不是因为这事。” “郑会被人放出来就不错了,这无证无据的,县令还是张家人,能怎样?” “就是!”黄世谦拍拍旁边人道,“你们还是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众进士科学子:“……” 毕竟大理寺接手之后,消息并没有过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员知道些风声。 大梁重文轻武,选武举科的学子,大多都是平民。 冯文述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没意思。说这些太没意思。不如骑马去。” 孟为跟着站起来道:“先生,让您见识一下我的骑术。” 武举科学子起立:“在我们面前说骑术?看来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问道:“你们骑术好不好跟我没有关系啊。反正你们的经义课成绩,都很惨烈。” 众生哀嚎:“啊——?!” 宋问摆手:“去吧去吧。痛并快乐的生活着吧!” 教骑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来,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又看见宋问,走过去服道:“方才他们一个个都不理我,说是心痛如绞。如今见了你,倒是很听话。宋先生,名不虚传啊。能否传授一下。” “其实我也很心痛,只是没有人会来安慰我。”宋问道,“道理其实大家都懂。但听见有人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骑射先生:“……啊?” 宋问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长道:“所以你也来搭个伴吧。独悲悲,不如众悲悲。嗯。” 骑射先生:“……” 要说宋问失望,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毕竟她原本也没抱多少的期许。 可真要说起来,她还是高兴居多。 因为终于有人来找她,谈商铺转租的事情了。 送走来人,宋问高兴道:“小的们,我即将变得很有钱了!” 林唯衍也很高兴:“真的吗?那我也是。” “……”宋问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林唯衍微笑。 宋问:“不告而取是为偷!” 林唯衍保持微笑。 宋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唯衍继续微笑。 宋问:“……” 宋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爱咋滴咋滴,别来霍霍我。” 林唯衍点头。 小五小六期盼道:“少——爷!” 宋问:“……” 她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众大爷呢? 商业街的事情虽然才刚刚起步,但朝廷已经将车道改了,两头的路也开放了。 近两日一直在公告,也招了不少的摊贩。 户部也没有经验,就当举办庙会一样,吸引百姓前往。 宋问与家中几位小的,都决定去看一看。 于是一窝蜂的涌到了街上。 商业街的名目独特新颖,许多人是慕名前来体验。 其中不乏商贾,毕竟两边的商铺,还有许多是空着的。 加上朝廷大力鼓吹,此处位置绝佳。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起来是很成功了。 宋问走的很慢,夹在人群中探查情况,身后几人便有些不耐了。 宋问将他们三人都打发出去,让他们届时自己回家。 午间,去了旁边的一间酒馆,决定先休息一下。 出手阔绰,一人订了个临窗的包间。 站在窗口,向下张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欢声。 宋问才算见识到长安的繁华。 城池的繁华,都是因为人。 哪怕年年岁岁都是不同的人。 所有的到来与逝去,都不过是历史长流中的一粟而已。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问刚念完,就听包厢的隔壁,传来一道声音:“先生为何,忽生感慨?” 这里的包厢,并没有明确的隔开。 店家为了省些空间,两个房间,隔的不是墙,只是一排门而已。 隔壁人又道:“你我既不相识,怕也无缘再见,不如聊聊?” 宋问仔细一听,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不像是不相识的感觉。 带着醉酒的音调,看来喝得不少。 隔壁人自嘲般的笑道:“我亦是行人?他人于我,才都是行人。” 宋问:“……” 我勒个去唐清远?!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国师即是副本也是大BOSS 嗯。类似打一半,BOSS逃跑了。 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 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远似乎已经在隔壁很久了, 只是宋问没在意。 她贴到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一眼。确认对面只有一个人。 桌上摆了好几壶酒, 靠在椅背上, 颇为失态, 看是醉得不轻。 这种情形,宋问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边唐清远又喝了杯酒, 然后开始侃侃说个不停。 “我父亲很疼爱我, 可我却很惶恐。我怕犯错。我母亲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从来不理解她。” 宋问觉得自己该走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对面又不知道是她在听, 这样走了似乎有很没有礼貌。 出于她一贯的风度与礼貌, 宋问决定姑且再坐一会儿。 “教我文武的两位先生, 我很景仰, 很敬佩,我努力讨好他们,他们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可以教我任何事。却从不教我, 如何做朋友。他们从不将我看作晚辈。他们看我, 永远是一种陌生的眼神。” 唐清远干笑个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喜欢。” 宋问扯了桌布,披在身上, 以防万一。 话说唐清远今日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也是,谁出来抑郁倾诉一下,还要带一个可能会去传话的仆从? 可是这里鱼龙混杂, 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唐清远继续伤感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他讨厌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来,却不敢让我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就和我一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宋问抵着下巴点头。 这大概是在说许继行吧? 明面上虽然传的是不和,但从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况上看,两人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许继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让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会。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险的。 而他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所谓高处不胜寒。 叫别人误会了自己的立场也就罢了,连累他父亲,可不是麻烦,是脖子瘙痒的事。 不过唐清远对自我的总结认识还是非常到位的。值得夸奖。 “还有一个人。他很聪明,也很博学。我明明是真的想结交他,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他对我还是颇为忌惮。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唐清远越想越气闷,灌了自己一口:“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问叼着茶杯:“……” 这位不受喜欢的人,不会是在说她吧? “这位兄台,兄台?”唐清远半撑着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没能成。便拎了酒壶,往门边砸来。 宋问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立马包住脸,蹿到桌下。 唐清远又道:“喂,兄台,你还在吗?” 宋问嗲着声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远道,“你说我往后,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了?一辈子都是如此。” 一个十七八岁,甚至还未成年的孩子。对未来的向往应当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里,应该只剩下寂寞了。 对于现在每日已经习惯了来说,这或许不难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来十数年里,都是这样的人生,就会觉得满是绝望了。 宋问道:“你不曾想过原因吗?” “原因?”唐清远道,“什么原因?身份吗?” 宋问:“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唐清远:“可这也是他们教我的呀。” 宋问道:“他们教你的,绝对不是虚情假意,与惺惺作态。那只是你以为的而已。” 这就和伪善叫人讨厌,而仁善叫人钦佩一样。 唐清远:“是吗?可他们为何不告诉我呢?” 宋问沉吟片刻,措辞道:“其实,不一定是讨厌你。君子……” “砰!” 宋问说到一半,被隔壁忽然响起的重击声吓了一跳。那一幢,甚至连地板都带着震动了一下。 宋问猛得弹起,又给撞到了头。 嘴里吃痛骂了两句,从桌底下爬出来,隔壁已经没了声音。 宋问顿时大骇,也不顾脑袋上的包,试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问站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把?!” 宋问推开门冲了过去,发现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楼下的跑堂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宋问拍他的脸:“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宋问道,“快把门关上,别让人看见。” 跑堂过去合门。 唐清远在剧烈摇晃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辨认出来,却分不清状况,含糊道:“宋问?” 宋问披着一头桌布,给他跪了:“是的大爷,是我。您当没看见成吗?我马上就走!” 跑堂立马冲到门口以身相拦:“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丢下您的朋友,而且这帐还没结呢!” 宋问:“……” 两行清泪在她心底流。 宋问将桌布转赠给了唐清远。将他的头包成一团,然后让跑堂找了个人来背他。 也不敢这样送回宫里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顿骂,而且实在有损他完美的君子形象。 宋问没那么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带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过来的壮汉,将人放到床上。又在门口观察片刻,方抬脚离去。 实在是宋问这般行为太猥琐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许。他还是要警惕些。 宋问给唐清远喂了口水,将人放平。 然后走出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锁死,准备着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调的女子。 赶紧来个人把这位祖宗带回去。 这边宋问刚拔了钥匙,许继行便骑着马疾驰而来,停在她的门口。 宋问回头,惊道:“少将军?” “宋先生?这是你家?”许继行勒紧缰绳道,“殿下呢?” 宋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让人来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说他已经被人接走了。”许继行狠狠松了口气,真是没将他吓死,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宋问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两人从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问抓着钥匙,重新将锁给打开。 许继行下马,候在她身后。 推开了门,将马交给宋问,先进去看看唐清远的情况。 见他确实没事,才又走出来,同宋问道谢。 宋问已将马牵进来,重新合好门,现下有空和他算账道:“少将军,你这人太不够义气。竟将祸事都推卸给我。” 许继行装傻道:“你说什么?宋先生可别污蔑在下。在下没读过多少书,嘴笨。” “少来。”宋问道,“就这次国师的事情,你怎能说奏状是我给你的呢?害我无端受人仇视,何其无辜?” 许继行摸摸马脖子,道:“哦?难不成,你要我推给三殿下?” 宋问咋舌道:“所以我说你不够义气。做坏事就从没想过自己吗?” 许继行大笑道:“人嘛,总是趋利避害的。” 宋问觉得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谈谈人生。 宋问撸好袖子,便听到几声叩门声。 许继行反手开了门。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怯怯开口喊道:“宋先生,娘说这是您先前订的,叫我送过来。” 宋问确实找人订了些绣布。 “哦,小五……”宋问扬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没人,便道:“麻烦帮我丢屋里吧。我跟这人有帐要算。” 姑娘点点头,便提着东西进去。 许继行很客气道:“我与先生有什么账?我与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账。”宋问道,“方才你们殿下的酒钱,是我付的。” 许继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问面不改色道:“二十两。” “二十两?!”许继行手一顿,又收了回来:“我们殿下是喝了琼浆玉液吗?真不知那酒馆还有这样大的来头。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见识见识。” 宋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为了带他回来,我损失了我的传家之宝。” 许继行:“是什么。” 宋问指指自己的脸,哼了一声。 许继行:“……” “你到底给不给?你不给我找他去。他不给我找户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儿大,你懂的。”宋问伸出手,望天:“二十两。” 许继行抹了把脸,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这分明就是铁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认个错,免得惹他生气。 人果然就是怕无赖。 许继行将银票拍到她手上:“也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了。你以后别再拿这事说我。” “两码事。”宋问收进怀里,重申道:“两码事啊!” 许继行:“……” 那小姑娘进了屋,在堂前张望了一会儿。 宋问这边的宅子不大,统共就一个院子,也不分的那么讲究。 个人寝居住所就是随意挑的。 姑娘试探着推开一扇门,见装潢摆设,觉着应该是宋问的房间。 便将篮子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眼睛一瞥,发现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门口,拍着手走过去。 没敢动手摸,只是觉得惊奇,心情也愉悦起来。 唐清远听见些许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觉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过,看不真切。 嘴里还在哼着小调,能分辨出是柔软的女声。 唐清远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绪不受控制,呼出一气,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问拿了银子,便开始轰赶:“你赶紧将人接回去吧。” 银子也付了,人也在这儿,许继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宋问:“天底下谁人不喜欢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欢你就喜欢了吗?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许继行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各自底细都清楚一些,不如说点痛快话嘛。” 宋问便和他说说痛快话,问道:“你见过殿下生气吗?” 许继行摇头:“不曾。” 宋问:“我也没有。我先前落他脸面,再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很客气。我远在钱塘的时候,就听闻他的贤明。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有人说他一句不是。” 许继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与是个好人,是两件事情。 何况以好不好来评价一位储君,是不合适的。 “你说的不错。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应该要怎样做的,他就会让自己怎样做。”宋问道,“譬如是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后,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斗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国师,他也未有偏袒谁。陛下亲自判决之后,也未听闻他有何异议。” 宋问:“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也见识过,他的处事风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会犒赏你。你有过,他也会责罚你。只要他认为,你是对他有益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你而刻意怠慢你,却会因为你的才华,而放低自己的身段来招揽你。这已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毕竟她就是那个被讨厌的人呐。 宋问:“他愿意听信谏言。‘好善优于天下。’冷静,薄情。他或许不够坦诚,但他不需要坦诚。他是一位好储君。” 所以被他真讨厌,又对他无用的人,结局也会很惨痛吧。 宋问耸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来肯定他。”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许继行点头道,“我自幼与殿下相识,从未见他犯过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便噤了声,扯出一个微笑。 小姑娘背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朝两人一欠身,小跳着离开了。 许继行道:“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拎不清轻重。” 宋问呵呵一笑。 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吗?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读书人读书人的,说的好像你真没读过书一样。”宋问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对。自省让人快乐,明白吗?” 许继行的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后哼着鼻子叫着要往里走去。 “什么叫我拎不清?你说我?” 许继行拉住缰绳控马,又大力将它拽回来,不服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宋问鄙夷道:“你的马都看不上你,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许继行:“……” 第43章 些许过份 许继行听她一说, 便松开了手。 那马欢腾的朝里冲去。 宋问:“……卧槽!” 许继行摊手,无辜道:“这下, 我可以好好听你说了。” 宋问:“……” 那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 开始祸害她的白菜。 宋问怒道:“你赔!” 许继行气定神闲的又抽出一张银票, 拍她手里:“比不得爷的马高兴,赔就赔。不必找了。” “爷不缺钱!”宋问道,“爷指不定还比你有钱!起码爷的钱还是自己挣的呢!” “这也是爷自己挣的啊!”许继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沧桑了许多, 道:“还我还我, 反正你也不缺钱。” 宋问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去!我不缺钱可我爱钱。我不缺钱可你缺钱。能让自己痛快的时候让你不痛快,我为何要还你?” 许继行:“……” 还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么就耍不过这夫子? 宋问挥手道:“你赶紧给我带人回去!留着干嘛?还想吃饭啊?” 许继行:“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呢。” 宋问指着他, 咋舌嫌弃道:“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啊, 我一定骂到你狗血临头。” “怎么?”许继行不解道, “你先说说” 宋问道:“殿下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 你做到一位臣子该做的了吗?” “我?”许继行反问道,“那你呢?” 宋问:“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许继行仔细想了想,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你食人俸禄, 就是没做什么才有错。”宋问道, “你错在,忘了他一个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比你们还年幼的普通人。你们所谓的尊重, 只让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内。 唐清远强撑着站起来,摸到桌边,提起茶壶, 直接泼到脸上。可算是清醒了一点。 又翻开杯子,多喝了几口,好让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视线开始聚焦,才发现这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有些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有人背来的? 唐清远抬手摸向自己的侧脸,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这样摸过的。 是他的错觉吗? 脸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放下手来,发现指间挂着一条绳带。 手编的红绳,尾端打着平结。 忽而想起,有人在梦里为他唱歌。 不。不是梦才对。 那声音太模糊了,各式参杂在一起,他分辨不出来。 正觉得有点头绪,便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替代了梦里的声音。 宋问道:“反正你就是不对。要么你就对他再疏远一些,要么你就对他真诚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样似的,这就过分了。” 许继行:“我何曾会当他是小人?只是哪怕知道他不会怪罪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是你,我只是一个凡人。” “……”宋问怒道,“爷也只是一个凡人呐!” 所以她也只能对不起唐清远了。 唐清远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替他说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就觉得五味杂成。 站起身,走出房门。 许继行听见动静,不再说话,对着他行礼。 宋问跟着躬身问好。 唐清远走过来,笑道:“这是宋先生的家?” 宋问点头道:“不错。简陋了些,叫殿下见笑了。” 许继行的马还在撒欢的啃菜。 背景是它吭哧吭哧的鼻音。 唐清远看了一圈,问道:“这里不大,就你一个住?” “对宋某来说已经是很大了。”宋问道,“还有几个仆人,只是现在都玩儿去了。” “哦。”唐清远道,“我记得你不是长安人。还带了丫鬟过来?” “没有啊。就俩小厮一小孩儿,还有我。”宋问道,“我这出远门来任教,哪有空带个姑娘。殿下说笑了吧?” 唐清远不动声色道:“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全是男人住在一起,想想有些奇怪,随口一问而已。今日真是劳烦宋先生照顾了,该不是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宋问客气道:“哪里哪里,如有不周,还望见谅。” 然后她瞥了一眼后庖。 唐清远瞥了一眼许继行。 许继行:“……” 唐清远又问:“我怎么会在先生家?” 宋问解释道:“我也去逛逛街市,路过酒馆,恰好碰到殿下了。不知您已找了少将军,也不敢放您一人在酒馆,便将您带回来了。” 唐清远:“哦,那酒钱?” 宋问快速道:“对对,是我付的。” “……”许继行忍不住插嘴道,“刚刚……” 宋问打断他,笑道:“不用客气,我这人向来大度,最近有钱!” 唐清远又看了眼正在祸害的马,蹙眉道:“少将军,过分了吧?” 许继行:“……” “是过分了!”宋问拍拍胸口道,“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他。我这人向来大度!” 许继行:“……” 唐清远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怎好意思叫先生破费?请先生务必收下。” “殿下客气了!”宋问抹了把脸,伸手接过,揣进怀里,一脸正气道:“若不收下殿下必然难安,宋某就不客气了。” 许继行:“……”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倒也没拆穿她。 “哦,对了。”唐清远又掏出一条手链,问道:“这是你的吗?不知何时到了我手里。” 宋问摸向自己的手腕,摇头道:“不,我的还在。” 唐清远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红绳。 有些出神,一时分不清楚。 许继行问:“这上面系的什么?” “古币,驱邪避煞嘛。”宋问道,“身体弱的小孩,父母总给他们带点东西。求个安心呗。” 许继行道:“原来如此。” 三人聊完,一阵沉默。气氛尴尬。 宋问试探道:“那……不送?” 两人:“……” 这逐客逐的真是太明显了,好歹也得留点面子吧? 宋问才不管面子,指着后面的马匹,还催促道:“少将军?” 还不想留着讨嫌。 唐清远神色也未清明,看着有些迟钝,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很是难受的模样。 许继行便先护送唐清远回宫。 宋问送走两人,正要重新合上门,隔壁那小姑娘又走出来。 宋问还是挺喜欢她的,年纪不大,却很乖巧。就是胆子太小了。 “宋先生。”小姑娘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我方才有样东西掉您家了,您能帮我找找吗?” 宋问想了想道:“手串?” 小姑娘点头。 宋问道:“哦,原来那是你的东西啊。被人带走了,改日我向他要回来。” 姑娘松了一口气。 她就是好奇想看看那人的脸,拨开他的头发,就被抓住了。 等回到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当下有些害怕,又觉得宋问人好,应该不会生气,所以来问问。 得了答复便高兴回屋去了。 林唯衍三人很晚才回来,看见满院子的狼藉,几乎就被惊呆了。 宋问让他们整理干净,然后给他们下了碗瘦肉丸。 四人围着院里的石桌,大快朵颐。 宋问:“好玩儿吗?” 三人点头。 宋问:“其他人呢?” “都挺喜欢的。”小六还是很兴奋道,“快宵禁了,人才开始散去呢。” 宋问点点头。 果然是大有可为。 “少爷,有件事儿总得跟您说。”小五道,“林少侠总不能一直跟着您吧?” 林唯衍倏然抬头,认真道:“我是收了钱的,要对你们负责。” 宋问拿筷子敲桌,哈哈笑道:“你看看,人小五都不喜欢你。” 小五道:“林少侠可比少爷讨喜多了。每次跟着少爷您,要么挨罚要么挨骂,要么又挨罚又挨骂。” 宋问:“……” 小六用手肘顶他:“别胡说。少爷都是在做大事。知其不可而为之,比你我想的厉害多了。” 宋问非常满意,指向灶台道:“锅里还有。” 林唯衍这时候,却晓得讨好了,违心道:“不。还是宋问讨喜多了。” 宋问不屑扭头:“嘁——” 她也是个有尊严的人! 小五道:“少爷,我说的是,您去上课,林少侠总不能就在门口蹲着吧?那多可怜啊?” 小六附和道:“就是啊少爷,林少侠年纪又不大,反正他都要贴身保护您的,何不给他找个身份,让他光明正大的进书院呢?” 宋问:“什么身份?学生?” 送去进士科明经科嘛,专业不对口。送去武举科嘛,恐怕连先生都打不过他,还学什么? 何况云深书院也不是个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放着不管嘛,这少年的确是太可惜了。 “不必,我不去书院。我愿意给你打杂。”林唯衍放下碗,两眼带着希冀道:“你之前说要开商铺卖吃的?我动作很利索。” 宋问:“……你吃的更利索。” 林唯衍:“可我吃的不多。” 宋问摇头道:“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可是我对你很了解。”林唯衍低下头,失望道:“你很吝啬。” 宋问:“……” 林唯衍用筷子寂寥的夹着仅剩的一些菜丁,送到嘴里,觉得寡淡无味,又道:“吝啬。非常吝啬。” 宋问:“……” 林唯衍唉叹:“谁知道我是一个价值一百一十两的人。” 宋问:“……” 第44章 志存高远 林唯衍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价贴在自己的身上。 宋问却觉得他的身价真的是很多变。 “我还没有江湖称号。”林唯衍想了想道, “就叫一百一。” 宋问哭笑不得道:“人都给你听老了!有本事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号包食宿。” 宋问推他:“去去去,找别人。别人不抠门, 还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挤上前:“字看眼缘。” “字号是一个人的内在灵魂。”宋问道, “别去读书人多的地方, 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无人之境。 宋问走进云深书院的大门,林唯衍熟练的翻墙而入。 宋问出现在书院,一个个看见她都很是兴奋。 跟在她身后, 不住问道: “先生!先生您来啦?” “先生今日讲什么?” “先生您今日看着很精神, 真是风采照人!” 宋问甩头,骄傲道:“那是自然。” 带着一干小马屁精们走进学堂, 宋问拍拍桌示意众人都坐好。 宋问捂着心口道:“前几日我坐在马背上, 用惨重的代价, 切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的生活水平, 与科技发展水平息息相关。” 众生一脸懵逼。 “我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们。今天给你们讲讲物理……讲讲《墨经》。”宋问合手道,“有没有人对水利啊,桥梁啊, 机关术, 诸如此类感兴趣的?” 一学子道:“工部?” “对,工部。”宋问道,“我想你们大多数人,应该对机械都会有兴趣才对。” 孟为举手问道:“弓¨弩算吗?” “算啊。物理学的好, 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智慧。我们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气,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问道,“机械设计中, 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也是应用非常广泛的,杠杆原理。” 孟为又问道:“先生,何为物理啊?” “物理嘛……”宋问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门学科,也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探讨世界的。比如《墨经》当中所提到的一些问题。大家不要太纠结于它代表什么,只是一种分类。” 众生点头。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垂。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宋问道,“这就是杠杆的平衡,你们肯定是念过的。” 宋问给他们简单回忆了一遍何为杠杠,而后直接把公式给列了出来。 众生将信将疑的将其写下。 梁仲彦怀疑道:“先生,您确定?” 《墨经》中有几句话,提到过杠杠、滑轮、斜面等简单机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杠杆定理要早了两百多年。 只是并不知道重量与臂长间,有这样明确的关系。 宋问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验证嘛。欢迎打脸。” “这门课,你们可以多听听。出门别和人家比力气,说句实话,你们还真比不过他们。”宋问道,“但是!读书人要靠智慧!他们力气再大能搬多少重的东西?你只要有足够长的木板,多重的东西都能搬起来。” 众生钦佩点头。 这听着就觉得很厉害。 不。能将这规律总结出来的人,就很厉害。 “但其实这些知识,难的不是学习,而是应用。”宋问道,“看见什么,能够想到它需要什么。而后反思自我,自己所学的,有什么是能够做到的。比如说,铢秤。” 孟为疑道:“铢秤?” 铢秤是宋朝时期,以铢为计量单位的秤。也就是一种刻度更加精准的秤。 宋问道:“其实还有一种东西叫托盘天平,有兴趣的可以过后找我,现在就不和大家多赘述了。” 李洵忽然站起身,惊道:“宋太傅?” 众人转向门口,才发现真是宋祈,跟着院长一起过来了。匆忙起身行礼。 宋祈抬手一压:“坐。” 众生重新坐下。 宋问握着戒条,走下高台,立到一侧,请他上去。 宋祈从她身边走过,宋问挑起眉毛,对上了他的视线。 宋祈清明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威压。见她回望,便站在她身前不动了。 那目光中没看出别的意外,宋问却挪不开眼。 宋祈脸上的肌肉,忽然一阵轻微的抖动。 院长不明所以,在身后急道:“宋先生?” 宋问抱拳笑道:“失敬。” 退到了后方,和李洵共挤一个位置。 宋祈拢住衣袖道:“少侠既然已经听了这般久,想来是有心向学的。不如下来一起听听?老夫不大喜欢说话的时候,头上呆着个人。” 宋问一惊。这样竟也发现的了? 林唯衍从房顶上跳下,轻巧落在院长的身后。 越过前面那位仁兄,走到学堂的门口,施礼道:“谢先生。” 而后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和孟为挤了一个位置。 被他越过的仁兄院长,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 他们书院何时还有这样的学生? 宋问摸摸下巴,心道不妙。 宋祈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这倒也算是,求己了。” 林唯衍问:“算在夸我吗?” 宋问捂住了自己的脸。 宋祈点头道:“算吧。” 林唯衍便又起身,很尊重的朝他一拜:“谢谢。听说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宋问猜想,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见我第一面就称赞了我,所以我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于你比起来,我应该不算很厉害。”宋祈道,“我年轻也学过剑,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远比不上你。” 林唯衍看向宋问,炫耀般的拖长了音道:“哦——?” 院长小声问道:“宋先生!为何会有别的学生在此?” 宋问改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院长:“……” 宋祈道:“无碍,这位少侠既然能来这里,也愿意听课,现在就是学子了。” 的确是他凭本事翻的墙,凭本事听的课。 宋祈道:“我也是忽然兴至,才来了这里,反倒是打扰了宋先生。” 宋问:“不敢不敢。” 宋祈:“今日来,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方才听了宋先生的课,反倒有些话想说。便多占些时间吧,和大家讲讲学。” 宋问推了推旁边的人,小声道:“太傅经常来?” 李洵道:“得空的时候常来。任尚书之后,又忙了,便来的少了。” 宋祈原本是任户部尚书的,但年岁上来之后,便辞了,只担太傅的虚职。 两年前,王粲暴毙。陛下便请他复任尚书一职。 宋问可算知道云深书院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官家子弟了。 原来是有太傅在背后撑着。 李洵在一旁也推了推她,说道:“先生,这才叫经义课。” 宋问:“……” “咋滴?”宋问瞪眼道,“我也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好伐?” 李洵:“不是说先生不好。只是觉得,久违了。” 这一场久违的课上完,林唯衍在授意下迅速跑路。 宋问挥舞着戒条直追而去,躲过了院长的拦截。 两人一路冲进马车,逃回家中。 林唯衍坐在车内,很是认真道:“他可能认出我了。” 宋问诧异道:“你以前见过他?” 林唯衍点头。 宋问:“你是谁?”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靠过去道:“你想我告诉你吗?” “不必!”宋问将他推远一点,客气道:“人与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我允许你拥有自己的秘密。” 林唯衍道:“好吧。”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宋问到家,没坐多久,便听见有人敲门。 小五去开了门,回头喊道:“少爷,是您的学生!” 宋问走出查看,那人已经侧身闪进来,对着她行礼道:“先生!您认得我吗?” 宋问笑道:“自然认得啊。做了你们这么久的先生,岂能不认得自己的学生?丁有铭。” 丁有铭,父亲是工部郎中。 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与外人打交道。但宋问观察他,绝对是个猴精般的人物。 毕竟每次上课,他的手就没安分过。 丁有铭似乎是跑着来的,还有些气喘,低下头轻笑道:“先生是第一个在课上,讲机械和工部的夫子。” 宋问拉着他进院子:“你觉得呢?” 丁有铭道:“委实惊喜!从没有人与我聊这些。我以前喜欢玩木制机关,先生总说,那是无用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这是该学的东西。等用到发现不会的时候,再学就晚了。而且这也不是很难的东西。”宋问道,“你对这个很有兴趣吗?人生不是只有考进士一条路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和擅长的。” 丁有铭道:“我以前不明白,可是我认识先生之后,明白了!” 宋问拉他坐下,给他倒茶,笑道:“你说说。” “先生,听您的课,我震撼非常,反思之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丁有铭道,“我真觉得,以前学的那些,学再多,学而不用,也是白学。先生说的话,我如今还记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宋问谦虚道:“这是别人说的,我借用一下而已。” 丁有铭朝她挪近:“道理总是一样的。先生,我很感动!” 宋问也很感动。 教书育人教书育人,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学生能有这份感慨和感悟! 这是何等的成就感?! 丁有铭激动的站起来道:“先生,我决定了,我要做一名侠盗!” 宋问笑容凝固。 宋问:“……” 宋问:“……啊??” 第45章 不如行动 侠盗两字在宋问的脑海里回荡了一遍。让她一时有些晃神。 宋问抹了把脸, 说道:“我能不能……把我方才说的话咽回去?” 丁有铭:“哪一句?” 宋问道:“让你说说的那句。” 她当什么都没听见行不行? 这个世界怎么就那么危险呢? 这群人怎么就那么防不胜防呢? 丁有铭懵道:“啊?” 宋问挺害怕的。 毕竟是叛逆期的少年。而且这少年的叛逆行为颇为特别。 谁知道还有什么隐藏属性。 怕自己说重了,他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要控制自己。 “不不不。”宋问调整了一下表情, 干笑道:“我的意思是, 你再说一遍?” 丁有铭眼睛发亮,说道:“我想做一名侠盗,做一个和先生一样的人!” 宋问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在骂她! 骂她是德之贼也! 丁有铭道:“先生的淳淳教诲, 学生莫不敢忘。多番反思, 终有所悟。” 宋问心道:爷没教过你去做贼啊! 宋问也忍不住反思自我,她自觉对这群三观还是幼苗的学生们已经非常克制了。 是的没错。 她应该什么都没干。 宋问小心的措辞道:“是我说的哪句话, 让你误会了?” 丁有铭摇手道:“先生没有说错啊。” “先生说, 这世间, 有许多身不由己, 而官场尤胜。”丁有铭愤慨道,“我也明白,官场里面, 有许多见不得的人弯弯道道。再清明的朝堂, 也会有一些食米的蛀虫。他们身居高位,想的却从来不是民生疾苦。他们为官,只是为了发财而已。他们毫无建树,光靠的祖上庇荫, 就可以远超他人。” 宋问:“额……” 无法反驳。 宋问:“然后呢?” “先生还说,这世间,是讲求证据啊。”丁有铭无奈摇头道, “可是经过这一次郑会的案子,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两面的。证据可以判决罪犯,但同样,消灭证据,就可以抹消罪行。因为律法严苛,一视同仁,反而造就了许多的遗憾与悲剧。” 宋问道:“……所以你的决心应该是?” 丁有铭大声道:“所以!我决定做一名侠盗!” 宋问:“……” 宋问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不是迟来的叛逆,这是迟来的中二。 宋问:“你先把所以前面的再说清楚一点,我没听明白你的因果关系。” 丁有铭甩着腰带,悻悻道:“我只是不想做官,做官没意思。我不喜欢力不从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我也害怕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所以我觉得,只能要帮助百姓,什么样的形式不可以?做侠盗,还能深藏功与名呢。起码可以一以贯之自己的道。” 这货最缺的就是智商道! 宋问认真道:“用犯罪,去抵制犯罪,永远一件是不正确的事情。” 丁有铭顿时失望道:“先生,连您也不赞同我吗?” “我……”宋问艰难措辞道,“我赞不赞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丁有铭立马道:“我赞同啊!我自己做的决定!” 宋问拍拍脑袋,委婉道:“先生不是要指责你,但希望你明白,想不想是一回事,可行不可行是另外一回事。” 丁有铭:“我明白!所以我这次来找先生,就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要试一试的。” 宋问:“……” 宋问微笑问道:“那你父亲怎么看?” 丁有铭蹙眉:“我还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是一个刻板迂腐的人。我想他不会理解我的,我也没想问他的意见。” 宋问内心嚎道:她也不是很理解的! 丁有铭:“先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宋问还想再劝劝他,丁有铭抬起眼,望向远方,又道:“反正我意已决。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明白的!哪怕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也会踏上征途!” 宋问:“……” “你给我点时间。”宋问给他倒了杯水道,“你再喝杯水,我思考思考。” 宋问冲回内堂,发现林唯衍正躲在门后偷听。 林唯衍在她身后推她:“你快出去。” 宋问:“我出去干啥?找死呢?” 林唯衍:“再让我听听。” 宋问怒道:“你笑屁!” 林唯衍歧视道:“你自己的学生。” “晓得我罪孽深重了行不行?”宋问悲道,“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一位好先生,但我从来没想过,我还有教唆犯罪的天分。” 林唯衍客观道:“不算教唆,是他原本就有这个意向。而你给了他勇气。” 就像遇到险境的时候,手上有把武器。 有的人拿来自卫,有的人拿来掠夺。 可人有的时候,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欲望。 宋问:“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侠义。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现实。” 林唯衍继续推她:“那你去跟他说呀!” “说什么呀?”宋问道,“人会做出错误的抉择,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无知。而无知的人最无知的地方就在于,在尝到恶果之前,他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我去跟他说,他对我因此绝望,干脆抛下我,独自铤而走险可怎办?” 林唯衍:“大不了工部郎中杀了你嘛。” 宋问:“……” 丁有铭在外面喊道:“先生?先生!” 宋问以袖遮脸,又跑了出去。 丁有铭站在原地,朝她的位置张望,问道:“先生,你方才去做什么?” 宋问冲过来,微笑道:“我在想,侠盗,是一门很艰苦的行业,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 丁有铭坚持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宋问道,“没有尝试过的人,不能说明白。” “所以……”丁有铭眼睛一亮,“先生是要带我去吗?” 宋问还没开口,丁有铭又抢白道:“我连工具都准备好了。我已计划的非常全面,只是尚未选好目标。” 丁有铭呼出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没有人会支持我的。万没想到,先生如此开明!” 宋问:“……” 连工具都准备好了,不偷一把,看来他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林唯衍从门后伸出一只手,遥遥的比了一根大拇指。 宋问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帮你选一个吧。” 丁有铭:“先生请说。” 宋问:“三殿下。” “啊?”丁有铭道,“先生您与三殿下有仇吗?” 宋问:“自然是没有的。” “那为何要去偷三殿下?”丁有铭握拳道,“既然是劫富济贫,自然是要从恶做起。三殿下平庸了些,却不是个恶人。不如……我们去偷县衙?” 宋问真诚问道:“你都是在哪儿听的说书?” “什么说书?”丁有铭道,“哦,武林上有本江湖游侠册先生知道吗?里面都是真的。” 宋问仰起头。 感觉无形的清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自己的心里。 这倒霉孩子脑子怎么就瓦特了呢? 丁有铭站起来道:“先生等我,我回去带装备!” 说着便匆匆的跑出了宋问家。 林唯衍背着长棍走出来,兴奋难耐道:“要打架了。” 宋问:“……” “他说他要去偷张炳成的家。”宋问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从你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下,他成功的可能有多高?” 林唯衍想了想道:“和你不相上下吧。只有三脚猫功夫。” 宋问:“完了。牢里见。” 林唯衍:“也不一定。我可以先去把人给你都放倒了,你们随便偷。” “那太好了!”宋问冷漠道,“来生见。” “你真和他去?”林唯衍坐到她对面,“其实打一顿就好了。” 宋问:“你永远阻止不了一个心怀星辰大海的男人!” 林唯衍:“我是说。让他被抓,再被人打一顿就好了。” “……他去偷的张炳成,那不是打一顿的事情!”宋问拍腿道,“太不懂事了!三殿下家多好啊?眼高手低,就这还侠盗呢!” 林唯衍:“……” 林唯衍也很不懂。三殿下家是哪里好,就让她给惦记上了。 “一定要吓吓他。”宋问咬着手指,沉思道:“不然他胆子得越来越大了。” “张炳成……”宋问自语道,“其实我不想总是找他的,可是他真的……好倒霉哦。也许这就是命运。” 林唯衍抱胸。 他特别期待。 宋问这边吃了晚饭,天色渐黑之际,丁有铭背着一整个包跑回来了。 他将包丢到石桌上面,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宋问不紧一凛。 “先生您看。”丁有铭从背包里掏东西出来,给她展示:“这是我做的弩。我叫它飞龙爪。” 宋问拿起一看,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这算是弩的改造版,将箭矢的顶端改成了铁爪,后面连上了绳索。 “我虽不能飞檐走壁,力气也不够大,但靠这东西,绝对没问题。”丁有铭骄傲道,“不管多高的墙,我都能翻过去!” 宋问摆弄了一阵道:“我怎么觉得,很是鸡肋呢?” 丁有铭放下手里的东西:“先生什么意思?” “人家的爪,是上下左右都可以甩,你这弩,只能往前射啊。可谁家里有那么多横杠杠啊?”宋问道,“而且用弩的力道太大了,绳子长度也不好控制,显然没必要啊。” 丁有铭不乐意的抢了回到:“先生,求的就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谁说它不能左右甩了?不能甩爪,但是可以甩弩啊。这样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说着大幅了扭动了一下四肢。 宋问大为长见识:“哦——!” 这货脑子是傻的吗? 这射出的轨迹还是人类可以捕捉的吗? 丁有铭继续掏,掏出一个刺猬般的铁球:“还有这个!这个是发暗器的。只要我一砸到地上,它就会向四面八方射出铁钉。” “哦——”宋问道,“也包括你自己。” 丁有铭:“……” 宋问望天:“人或有一死。或自己蠢死,或自己作死。” 宋问拍拍他的肩膀:“感谢你为大梁节省粮食,奉献出宝贵的生命。” 丁有铭继续掏:“不会的,还有这个。铁伞。我们躲起来就好了!” 他邀功道:“先生,我考虑的周到吗?” 要宋问说,都没有一把图钉来的有用。 宋问将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了,这些都不用。出门最重要的是便利,明白吗?你父亲人呢?” “我父亲?”丁有铭道,“今晚工部有事,他尚未回家呢。” 宋问道:“那就今日!你要去找张炳成是吧?” 丁有铭惊道:“今日?太赶了些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侠盗,就是要潇洒自在,随性而为。”宋问走两步又收回来,道:“哦,你先等等。” 随后过去侧房,拽了小五。冲到书房,又神神秘秘出来。 从桌上拿了弩,将绳子给剪了,大手一挥道:“走!” 丁有铭留恋道:“那我的工具可怎办?” “轻装上阵,随性而为。请时刻以侠盗的目标来约束自己。”宋问下巴一点,“林大义,来开路!” 林唯衍背着长棍上前。 饶是已经很随性,随性到甚至还有些担心会吓到先生的丁有铭学子,如今也反应不过来。 被宋问拽着上了街,处于全然懵神。 他扭头对宋问道:“先生,您怕是误会了,我没想让您陪我去的。您是先生,我这是去做盗贼。抓住了,是要判罪的。这很危险。” 宋问道:“你也说了这危险。我既然是你的先生,岂能放你一人去冒险?” “那……我们还是再商议一下?”丁有铭犹豫道,“我还没想清楚。” 宋问眯着眼睛道:“你不是说已经计划周全了吗?还是说,什么侠盗,只是随意说说的?” “这我自然是想清楚了的,只是我怕连累先生!”丁有铭急道,“我来找先生是因为……想有个人支持我,或者给我出出主意,可是我……” 宋问打断他道:“不用再说了。我支持你啊。精神上,和肉体上,我都支持你。我跟着你,无间隙的给你出主意嘛。嘘!” 丁有铭被她堵了回去。看着宋问的侧脸,一股难言的感动在心中澎湃,眼前出现一道圣光。 何其可敬的人? 先生,果非常人也! 在前面勘察地形的林唯衍听不下去了,说道:“已经宵禁了知道吗?都别聊天了,快跟过来。” 第46章 都不上道 林唯衍走在前面, 注意街使的位置,给后面两人打报告。 宋问领着丁有铭安然冲过两条街, 发现有了高手带路,宵禁街使也不算什么。 丁有铭正要跟上, 宋问伸出一手拦住他, 深沉劝诫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回头还来得及。你还年轻,路,永远为你留着。” 丁有铭坚定摇头:“不,先生。您都已经舍命陪君子, 我又如何会让您失望?” 宋问:“……” 皓月当空, 和风煦煦。 暗夜中, 三人小分队平稳的朝着县衙行进。 宋问有些急了,林唯衍带的太快。 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 这还怎么玩? 果然丁有铭已从最初的犹豫, 在经历过一段顺畅的道路后,转变成了兴奋。 这小子分不清状况, 宋问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他能上天的自信。 于是又一次停下脚步,说道:“最后还有一次机会, 我希望你将来, 不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后悔。要知道长安城戒备森严,只要出现一点点的意外,你就没有翻身之地了。” 丁有铭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宋问:“想想后果,再想想你的父母。” 丁有铭:“我就是要向他们证明, 证明我才是对的!” 宋问:“……” 又走了一段路,宋问已经可以看见县衙的虚影。 不懈努力的动摇他:“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遍。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我明白。先生真是良苦用心,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好意!”丁有铭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您不必再考验我了。请您相信我!” 宋问内心狂嚎。 这小子不上道啊! 林唯衍终于停下,回头小声道:“到了。” 宋问内心又是一阵狂嚎。 这小子也特娘的不上道啊! 林唯衍扯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朝后一指:“后院。这里的墙最矮,而且守备最薄弱。” “先生,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带,怎么抢?”丁有铭问道,“而且,我们应该抢什么呢?去哪里抢?怎么避开他们?从哪里跑出来?” 宋问很是欣慰。 临到关头,终于开始讲逻辑了。 宋问:“还有呢?接着说?” “追的人多不多?林少侠能不能打?我们这翻墙进去也翻墙出来吗?可是我们现在没带绳子。”丁有铭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哦,带了也不好收啊,绳子太长又太重,收了放哪儿?” 宋问:“所以?” 丁有铭:“需要改良。” 宋问喷血:“说明侠盗这条路是不容易的!危险重重!” 丁有铭握拳:“需要努力和坚持!” 宋问:“……” 你特娘的就不知道有句话叫回头是岸吗?! 显然他是不知道了。 丁有铭催促道:“先生!想太多就会容易退缩,我们直接上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宋问:“……” 林唯衍漠然望天。 所以他做事的时候,只喜欢一个人。 这次他带了两个敌军出门。 林唯衍耳朵一动:“有人来了,跑。” 宋问和丁有铭立马跟在他的身后继续狂奔。 丁有铭懵道:“还跑什么?不直接进去吗?” 宋问哪能真让他去抢。这进去就怕出不来了。 “不,我们今天不抢。”宋问边跑边说道,“我们今天只是来做一个犯罪预告。” 丁有铭不解道:“犯罪预告?” 宋问:“你有江湖称呼吗?” “称号?没有!”丁有铭压着声线,但兴奋的都快打颤了,说道:“先生要帮我起一个吗?” 宋问:“以后你就叫妙手空空。这将会是一个响彻后世的名字。” 不过不是在你手里响彻的。 丁有铭仔细回味了一遍,越发觉得这名字喜人,透着一股无形的潇洒。跑起来的步子都开始打飘。 林唯衍忽然回头道:“我也觉得这名字不错。” 宋问随口打发:“你也可以叫千面怪盗。” 林唯衍不屑一哼。 不如妙手空空。 林唯衍带了两人绕了一通,绕回了原来的位置。 丁有铭靠在墙边,问道:“现在,要给里面送信?” 宋问点头:“这样才能彰显出你大盗的风格,显得你不会趁人之危。最主要的是,特色。以后人人听到妙手空空,就知道是你。” “哦——”丁有铭了悟点头,钦佩道:“明白了。先生考虑的就是周全,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宋问:“哦不,金盆洗手才是长久之计。” 丁有铭没理会她的后一句话,拿出他的飞龙爪,问道:“用这个来送信?可是我们现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要往哪儿送?” 宋问:“现在先爬上墙头,探明情况。以免打草惊蛇,先看看,别进去。” 丁有铭:“怎么爬?” 宋问:“叠罗汉。” 林唯衍听见,立马摇头,后退一步,坚决道:“我不干。” 那么猥琐的动作,有违他的侠义本色。 宋问与丁有铭默默对视。 宋问道:“我想你一定不忍心把先生踩在脚下,所以你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吧。” 丁有铭:“……” 宋问手指往下一挥:“蹲下!” 丁有铭:“……” 要做侠盗的人不是他吗? 他不是来做基石的啊! 宋问按着丁有铭蹲下,而后踩着他的肩膀,爬上了墙头。 头刚好越过围墙,可以朝里张望。 现下时间还不算太迟,也或许是天气太过燥热,难以入眠。 张炳成的一群妻妾,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纳凉。 林唯衍催促道:“快一些。下一队街使就要来了。” 丁有铭憋红了脸,头抵着墙面道:“先生,快一点!” 宋问也想快。 丁有铭的肩膀显然不靠谱。她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很害怕。 宋问朝下伸出手:“把你的十字¨弩给我。” 林唯衍助人为乐的递过去。 “哎呀。”丁有铭才想起来,“通告的信还没写。” 宋问道:“我写了。” 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扎到铁爪的勾上。 丁有铭傻傻笑道:“先生真聪明。” 宋问摇头轻叹。 这小子没什么救了。 宋问摆弄着弩,面临着一个很大问题。 一来她不会用,二来她不知道这弩的威力如何。 宋问:“喂?射箭怎么玩?” 丁有铭惊道:“先生您不会?” 林唯衍在底下无聊道:“搭弓,扣弦,瞄准……” 宋问一步步照做。 林唯衍为了做好一位好先生,决定给她一个适应的时间。 隔了一段时间后,果决道:“松手。” 宋问手中的箭,应声破风而去。 里面响起一声女子的凄声尖叫。 随后是一群女子的凄声尖叫。 再随后终于男声也加入了进来。 宋问:“……” 林唯衍:“……” 林唯衍:“你……” 宋问回头对着他摊手道:“你丫不是让我松手的吗?” “我只是告诉你步骤而已。”林唯衍看智障般的看着她,“我又没在上面,怎么知道你瞄准没。” 宋问简直要疯了。 她还以为传说中的高手,可以通过她的姿势和背影,探查一切。 而且那语气,那语气分明就是下令! 丁有铭颤声道:“先,先生,您杀人了?” “想太多。”宋问道,“丫当我是什么人?” 那铁爪究竟射到了哪里宋问也没看清楚,毕竟天色太黑了。 但从众人以某点为圆心齐齐退开一步的举动来看,它完美落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并没有伤到人。 宋问初初也是被吓得不轻,心脏猛得用力一跳,眼前有一瞬都是黑的。 好在心理素质过硬,迅速反应过来。 从丁有铭的肩上下来,叮嘱道:“蒙住脸!其他的都别管!” 三人收了装备,开始跑路。 跑路这种事情宋问与林唯衍那是驾轻就熟。丁有铭则两腿发软,跟不大上。 他已经跑了一晚上,刚又被踩了许久。此刻真的有些疲惫。 宋问回头催促道:“快快快!他们要来了!” 县衙里的人已听见骚动追了出来。 丁有铭伸出手,虚脱道:“先生,侠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侠盗不也是贼吗?贼就是这样的。”宋问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躲避人群,狼狈的抱头鼠窜。不然你还指望鲜花掌声相迎吗?想的话当官去啊!” 丁有铭闭嘴了。 宋问回头一看。 嘿,小子还真挺犟的。 林唯衍问:“往哪边跑?” 宋问当机立断:“去三殿下那里!” 林唯衍看着她,真诚问道:“三殿下拆过你家祖坟了?” 宋问没脸没皮道:“暂时还不知道我家祖坟在哪里,但也指不定呢?” 这样美好的晚上,就是需要偶遇啊! 衙门里留守的几位差役,动作和声响都很大,未几便吸引了一众街使。 两厢一核对,分开寻人。 宋问隐隐能听见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心道有些糟糕。 丁有铭彻底不行了,瘫软到地上,废道:“先生,我休息一下。大不了去金吾卫那里喝杯茶。” 宋问回来拖他:“一杯茶一条命,喝不起。咱还是再忍忍。” 林唯衍停下,摸向自己的长棍:“打架。” 宋问又急着拦道:“先先先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林唯衍将手放到耳朵后面,点头道:“嗯,快到了。” 宋问:“……” 心累。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又开了两个预收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过下篇会开末世。 另外起名废终于发现了起名的好方法! 星际:《第一战场指挥官!》 战无不克的连胜将军,一朝穿越到联盟大学军事指挥系。 在全真模拟的系统里,光荣的成为一名——小兵。 指挥:小兵,快去贡献一个人头! 先锋:小兵,快拦住他们,我先跑! 大将:小兵,和他们同归于尽!头可断物资不可散! 小兵连胜:妈蛋,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老子单手拆战旗千里走单骑有没有? 零级新手连胜:“我已经砍了你一刀,请你配合我倒下。” 满级神装敌方将领:“……” 西幻:《第一道派魔导师!》 新一代神棍接班人君横穿越到异世大陆。 这里有魔法与冒险,这里有公会与英雄。 可是作为一名魔法元素为零,且名字标新立异,饥寒交迫形单影只的道士,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别人举魔杖,她举符箓。 别人在吟唱,她举符箓。 别人要逃跑,她举符箓。 身为全世界唯一一名道士,引领西方大陆潮流新姿势。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除了蹲坑,你也值得带纸~ 君横表示:压力有点大的。 PS:这篇暂定西幻,也可能改成异能世界或无CP。 以上开坑时间都不定……开坑会微博通知,嗯。 感觉我的目标是横扫jj冷题材了…… 第47章 书院拿人 都是之前那一箭,简直射在了她的心头。 宋问望了眼街口, 皱眉道:“必须想办法, 废了他们的马。” 林唯衍挥舞着长棍, 兴致勃勃道:“我来。” 宋问:“你还是别来了。别把人打伤。你背着他跑,快一点, 见巷拐巷!” 丁有铭魂归天外般的一声:“啊??” 三人继续在街边狂驰。 后方举着火把追来, 终于看见了三道黑影。就见对方仓惶的蹿进巷口。 将士夹紧马腹, 扬鞭喊道:“追!前方何人,速速站住!” 一众人抵达巷口, 发现通道狭窄,马匹不便入内。 为首将士翻身下来,将马匹留给同伴,追上前去。 就在巷口尽头处,一身着宽袍儒衣的学子,喊道:“喂!你们等等我!” 而后足尖轻蹬,直接飞上墙头。 翻越过去,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惊道:“好俊的轻功!” 将士疑道:“那是云深书院的衣服?” 另一人:“莫非是云深书院的学子?” “莫管他是谁人, 是何来意。小觑我禁卫军不成?”将士喝道, “你速去通知其他人, 其余人接着追!” 一阵嘈杂过后,数人散去。 巷口蒙着黑布的竹笼, 忽然一阵轻颤。 宋问训道:“别动!保持安静!” 丁有铭缩成一团,泪目道:“先生,您胆子也太大了!” 宋问:“这叫灯下黑。” 丁有铭小声道:“那能走了不?” “不能。等人来接。”宋问不屑道, “就你和我,想走哪儿去?县衙的牢狱,还是金吾卫的刑讯室。” 丁有铭悻悻道:“哦。” 林唯衍折了一圈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丁有铭哪吃过这苦,四肢僵硬,遍体发寒。持续的紧张与长久的奔跑,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侠盗……真的是这样的? 狼狈都先不说,惨,惨极了。 多来几次,他怕自己时日无多。 侠?侠在哪里? 林唯衍掀开竹笼上的黑衣,将丁有铭背到背上。 三人往唐毅府中赶去。 宋问看着丁有铭的背影,觉着有些沧桑。 她一点都没得到自己性别应有的待遇。 果然阳刚是靠对比的。 所幸这边离王府已经不远。 林唯衍带着丁有铭翻过围墙,又跳下来,带着宋问上去。 二人成功瘫软在唐毅家中的后院。 林唯衍站直道:“三殿下。” 宋问摆摆手:“不要打扰他。我们自便。” 林唯衍琢磨片刻:“原来自便是这么个意思?” 宋问缓出两口气,坐正,抬起头。 深夜失眠的唐毅,正提灯站在他们面前。一脸阴晴不定。 宋问:“……” 唐毅:“……”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宋问能从唐毅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毕竟任谁在半夜,看见三个黑影,簌簌跟叶子般从眼前掉落,心情都是很难以描述的。 宋问抬手,热情道:“嗨?” 唐毅:“……” 宋问道:“是的没错,你现在在做梦。这个梦,是不是特别美好?” 唐毅:“……” “在梦中,请给予你远道而来的朋友一点关怀。”宋问道,“先请我们落座,好吗?” 唐毅:“……” 没有动手,已经是他最后的尊重。 闻乐正从拱门下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公子!”闻乐喊道,“来喝点甜汤!” 然后他一抬头……张大了嘴。 宋问忙喝止他:“别喊!我是你们公子请来的朋友!” 唐毅依旧沉默。 闻乐看他一眼,顿时明白。 “方才外面吵吵闹闹的,感情就是在抓你们?”闻乐道,“公子,快将他们赶出去,这指不定犯了什么事儿,要赖您呢!” “别胡说,我是来献礼的。”宋问从腰间摸出扇子道,“偶得一扇,惊为天人。觉得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它,所以来赠与殿下。” 唐毅:“……” 宋问道:“看,你们殿下多开心!” 闻乐跳脚道:“我呸!” 唐毅指着她,说出了今晚第一个字:“你……” “我?”宋问弯腰道,“我叫宋问!” 唐毅深吸一口气,怒斥道:“你究竟是谁?什么身份?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宋问已经听他问过许多遍了。 奈何他就是不死心。 “我们可以坐下来平静的聊一聊。”宋问望向旁边的甜汤,舔舔嘴唇道:“尤其是我现在非常渴。” 唐毅颇感无奈。也是好脾气,知道僵持在此并无用处。 于是数人转到了后院的凉亭处。 宋问给丁有铭做了个介绍,便开始四处胡扯。 唐毅听得怒火中烧,端起茶杯就想砸她脸上去。 宋问观他神色,请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借口!” 唐毅骂道:“你给我闭嘴!” 宋问无辜耸肩。 唐毅气啊,可是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真将人丢出去。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恶人的。 闻乐听到工部,便弯下身问道:“你会修东西吗?我们府中恰好有几样家具坏了。” 唐毅不悦拍桌:“闻乐!” 宋问:“一点王府有钱的气质都没有!” 唐毅:“……” 丁有铭愣了愣,纠正道:“工部不是修家具的!” 闻乐:“你们还是出去吧。” 丁有铭:“只是恰巧我会。” 宋问闻言忙道:“我们早就知道殿下家中有东西坏了,所以深夜拜访,以解君忧。” 众人:“……” 就想知道,她能有多不要脸。 闻乐差人去将东西搬了过来。 先是一张桌子,看木材价值不菲,不知是哪里坏了,一晃动便有声音。 丁有铭手按上去试了试,而后摸索了一阵。 将背部那些诡异的木条都拆了,就开始上手敲打。 还顺手将边角以及带划痕的地方给修了一下,刻成花纹。比原先的好看不少。 未有多久便道:“好了。” 闻乐惊道:“这样……便好了?” 上手去按了按,发现真的没声了。 重要的是漂亮。 宋问道:“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多边形。以后再加固什么东西,别打那么多杠杠。只要在角上插一根就成了。” 闻乐还是不信道:“当真?” “……”宋问心痛喊道,“丁有铭学子!他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丁有铭学子:“我们先生很厉害的!” 闻乐由衷道:“你才是真的厉害啊!” 未耗多时,丁有铭便将府里坏掉的家具都给修好了。 他手实在很巧,宋问甚至都没看出修补的位置在哪里。 只要重新上个漆,恐怕都认不住那是旧的。 闻乐对他是刮目相看。 宋问又想起他做的那一串稀奇古怪的装备,问道:“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工部?” 丁有铭:“先生,那您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也不去工部呢?” “我也想的啊!”宋问道,“可是我怕死。” 丁有铭:“……” 丁有铭摇头道:“我就是不乐意像我父亲一样做官。” 宋问摇摇旁边的人:“工部郎中,殿下认识吗?” “略有耳闻。”唐毅道,“虽然他只是工部郎中,但前几年修建的运河,还是京城许多工程,都是出自他手。只是他不大与人结交。” 看来是个高端技术宅。 “曾经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可是后来发现,我看错了他。”丁有铭道,“成日里只会与一些工具图纸打交道,家也不顾,朝堂也说不上话,却总是管我甚严。可是他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不全都是枉然吗?又帮助的了别人什么?” 宋问道:“你父亲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说,他是工部郎中,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工部,他对得起他自己的俸禄和官帽。你呢?你能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呢?” 丁有铭理所当然道:“深藏功与名啊,君子又不是在乎这些虚荣的。” 唐毅心中很是不快,欲言又止。 宋问朝他摇摇头。 有些人,撞不到南墙,是回不了头。 “你今晚的经历,也叫深藏功与名?那应该叫深藏罪与恶。你父亲那才是功与名。”宋问道,“何况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们这里所有人……” 宋问看了眼唐毅,觉得还是忌讳一些,改口道:“你那沉重的父爱,我们都求之不来。” 丁有铭不说话了。 夜深,众人都有些发困。 唐毅让闻乐清了两间空房出来,给这几位不速之客休息。 丁有铭与林唯衍睡着了。 宋问坐在凉亭下面吹风,唐毅过来,灭了灯,也坐到她旁边。 唐毅问道:“你们今日究竟做了什么,连金吾卫都惹上了?你为何半夜带着学生出门?” 宋问:“他说想做一名侠盗,厉害不厉害?” 唐毅扭头,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问点头:“我就陪他去了县衙。” 唐毅大惊:“你疯了?” “放着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时会冲动,会做出些什么。”宋问道,“而且你看,过了今晚,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再来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问道,“他还会说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没有准备,让他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嘛。”宋问抖腿,“当然,禁卫军,纯属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之后借张炳成吓一吓他。 唐毅嗤笑道:“对你来说,应该什么是可以称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么那么懂我?”宋问娇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掸掸她拍过的地方,正色问道:“你究竟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问仰头:“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刚想开口,宋问又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还是活的轻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问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觉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看来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问,“那你是累,还是轻松呢?” “坦荡的轻松,又心累的痛苦。”宋问将腿盘上来,笑道:“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总有信念支撑着你去做。所以才会有士。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置生死与度外的事情。” 仅凭着月色,哪怕两人离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来的风中,也带着一股湿意。 唐毅低声道:“你的学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赖你。” “相互的嘛。”宋问抖眉,猥琐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归西了。 唐毅靠上长柱,唏嘘道:“被一个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问道,“闻乐啊。” 唐毅:“闻乐?那是忠心。” 宋问道:“那还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问:“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宋问:“啧,请纠正一下你的措辞。嗜好与癖好是不一样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问道,“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铭不懂事,他也有他父亲会帮助他。其他的学生,也哪怕磕磕绊绊,也总能走下去。他们有亲人,也有朋友。” 唐毅呵呵道:“我也没有非你不可,你在自作多情。” 宋问道:“可我觉得你是。我说了,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的人。” 唐毅只当她又开始胡扯,便不再理她,敷衍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点走,别让人看见。” 宋问道:“没关系。我就说是我带他来参观的。不会让丁家惹上麻烦。” 唐毅摸索着台阶回了自己屋,宋问继续坐在凉亭下面,抖腿望月。 天色朦朦胧的时候,晨钟敲响,解禁通行。 丁有铭先回了书院,宋问回家洗漱了一番,才带着林唯衍过去。 宋问道:“今日可能有人会来书院,你就躲在学堂里,别让他们看见。” 林唯衍点头:“嗯。” 张炳成却比宋问想的还急很多。 几乎是掐着时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昨夜守城的将士,一同来云深书院拿人。 彼时宋问是没有课的,就坐在那壮观而宽敞的长阶上吃零嘴。 远远就看见张炳成带着十数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 两人四目相对,张炳成的眼里冒出一丝凶光。 却是越过她,要径直往上走。 “且慢!”宋问拍拍手站起来道,“书院正在上课,外人不得打扰。请诸位见谅。” 张炳成别过头,不屑道:“朝廷办案,闲人也敢插手?” “朝廷既然来我书院办案,而我又是书院的先生,自然与我有关。过问也不可以吗?”宋问走近他,摸着下巴道:“莫不是和上次一样,是一件不可说的冤案?” 张炳成横眉:“宋先生慎言,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宋某一向很谨慎,哪里说错了吗?那郑会如今不是正在家中坐着吗?”宋问转而看向昨夜追捕的禁卫军,“还是因为这一次,有了金吾卫?” 旁边那将士听人将他们与张炳成等流相提并论,顿时怒道:“胡说什么!我们这是来拿人!” 宋问:“拿人?犯了什么事?要拿何人?” 张炳成是不愿说的,他更愿意看见宋问仓皇失措的表情,可旁边那将士已经先说了:“工部郎中之子丁有铭。” 张炳成道:“不必与她多言,不过是在这里拖延时间。我们进去。” 宋问侧行一步,当他的面前。 张炳成瞥她一眼:“这是要阻碍县衙办公?主簿!” 赵主簿无奈上前,朝着她使眼色,厉声道:“宋先生,请让开!” 宋问抱拳道:“宋某无意为难,自然也没那个胆量。只希望各位官爷能理解理解,毕竟云深书院,可是京城名院。书院里,不止丁有铭一个学子。且事情尚未有定论,如此大张旗鼓的拿人,若是闹出了什么误会。对书院,或是对学生,影响都是不好。何况,丁有铭的父亲,是工部郎中。念及同僚的情谊,是否莽撞了些?” 张炳成想训斥他,那将士先行开口道:“你说的的确有理,你想如何?” 宋问道,“这丁有铭恰巧,就是我的学生。不如我去喊他出来,咱们先问个清楚。以免打搅了别的学子。” 将士:“好,你去吧。我们便在此处等候。” 张炳成欲言又止,越感气闷。 正在进士科乙班上策论的先生,看见宋问闯进来,还有些疑惑。 宋问朝他致歉,而后说道:“衙门现在要来拿来,正在门口等候。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请先出去。” 夫子一惊。 众人纷纷望向丁有铭。 丁有铭先是疑惑,而后神色一慌。 李洵问道:“先生,与丁兄有何关系?” “我也想知道,只是还来得及没问。他们这急着拿人呢,我好歹才劝住。”宋问又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张县令也来了。” 众生顿时激愤。 孟为拍桌道:“莫不是他故意找事来了?” 赵恒急道:“先生,绝不能让他带丁兄走啊!那郑会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随后便一言一语的叫嚣开来,将隔壁课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宋问吼道:“都别吵了!” 策论先生也顾不得收拾东西:“我先去告知院长,宋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叫他们惹事。” 宋问点头。 宋问扬手,对着众生轰赶道:“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先出去。” 众生磨磨蹭蹭的,不愿起来。 宋问给李洵打了个眼色,瞥向外间。 李洵顿时意会,起身道:“都跟我来,别打扰先生。” “哦。”宋问叮嘱道,“找个人,去通知工部郎中。” 李洵应道:“是。” 讲堂里瞬间便空了。 丁有铭拧着衣角,朝她靠过来,慌道:“先生,难道是……” “你坐那儿。”宋问指向角落,“声音轻点儿。” 丁有铭乖乖照做。 宋问坐到他的对面,神色凝重道:“这次怕是不妙,连你父亲都要受到牵连。” 丁有铭大惊:“什么?” “毕竟留下的铁爪,不是哪家都有的。”宋问道,“不过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侠盗侠盗嘛,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呢?” 丁有铭眼神飘忽:“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你不说,你都想好了吗?”宋问道,“反正,你瞧不起你父亲,先不管他了,我们先说说你自己。” 丁有铭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先生先说清楚,我父亲会怎样?” 宋问摸着下巴道:“儿子既然是个大盗,受人白眼排挤,那是必然。恐怕再无晋升了吧。可是你父亲原本就对前途无甚在意,也就无所谓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有铭打量着她,摇头道:“先生您是吓我的是不是?” 宋问认真道:“你为何觉得我是在吓你?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丁有铭:“可昨夜是您带我去的呀?” “可要做侠盗的人是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的呀。”宋问道,“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说是对自己负责了,却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事到临了,才开始慌神,后悔,你说怨得了谁呢?” 丁有铭摇头道:“先生您一定是骗我的。” “来,你过来。”宋问拉着他来到窗边,“听,我这是在骗你吗?” 丁有铭脸色刷白,一时也闹不清,宋问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作收上千的加更。爱你们哦大宝贝~ 另外,丁有铭是后期重要配角呀,这可是技术工种 第48章 先说清楚 两人一阵沉默。 丁有铭定定看着宋问。 “怎么?”宋问耸肩道, “想说什么?” 丁有铭道:“先生定然是开玩笑的。先生怎么会让学生置于险境呢?” “让你置身险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经几次提醒过你了。你不是说, 你不想牵连我, 只是想有个人能理解你吗?我如今理解你啊。”宋问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没有想过后果吗?你不知道,犯罪, 是要受罚的吗?你不知道, 侠盗, 也是罪犯吗?你的大义凛然呢?你先前说的,不是很慷慨吗?” 丁有铭:“我……” 宋问逼近他:“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错。谁人逼你去盗了吗?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吗?现如今,你又怕什么呢?” 丁有铭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与名吗?如今事情爆出来了,功还是名,罪还是过,由大家来判定。由长安城所有的百姓来判定。”宋问张开手道, “来吧。人总是要有牺牲的。成就你的时刻到来了。” 丁有铭有些害怕她这幅样子, 虚道:“为何我觉得先生, 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须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里跳了。为了成就你的为民只心。”宋问道,“诶, 你自己觉得。别人会如何评价你,又会如何评价你父亲呢?” “我……”丁有铭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啊。”宋问道,“你觉得人家会如何评价你呢?会赞扬你吗?敬佩你吗?” 丁有铭低下头。 惊讶, 同情, 惋惜,不屑,失望。 什么样的想法或许都有, 但有理智的人,不会对他抱有敬佩之情。 “会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为你好。只有会阻止你犯错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虑。”宋问道,“你是因为我认同而信任我,还是因为我会顺从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还有你父亲。” 丁有铭怒视她,激动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我父亲何关?” “你是天生地养的啊?你的事情,你父亲怎么可能会无关!刑罚还有诛九族呢!”宋问呵斥道,“别说你不知道,别说你是无心,你要继续自我安慰吗?” 丁有铭崩溃道:“先生,您为何要逼我?” 宋问轻呵道:“我在逼你?我只是在逼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我知错了。可我又能怎么办?”丁有铭攥紧手指道,“如今还有悔过的机会吗?” 宋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说道:“你留这儿,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将来,真的只能在刑部大牢里看见你。” 丁有铭抬起头:“先生?” 宋问推开门,走出学堂,朝正拥攘的人群过去。 院长与诸位学子、先生,都守在门口,与张炳成等人对峙。 见她出来,纷纷喊道:“宋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炳成怒指道:“宋问!你这是要私藏重犯了?” 将士看她是一人出来的,顿时也是不悦道:“宋先生,人呢?既然我与你为便,你理应守信才是。空让人来堵着我们,这难道不是有违你的君子之风吗?” “误会误会。宋某岂敢。”宋问致歉道,“只是丁有铭学子有些激动,身为他的先生,也是好奇,便与他多聊了几句。可是问过之后发现,我的学生,什么也没做啊。尤其是昨夜,一直安静的呆着。他为人淳朴,就是担子很小。见到这样的阵仗,心中非常害怕,不敢出来。所以我便代他,再来问官爷们几句话。” 将士道:“问什么?你不将人带出来,如何问的清楚?” 院长道:“不先说清楚,为何要将人带出来?” 院长被急急叫来之时,学生已快要与差役动起手了。 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又都说不清楚缘由。 加上那张炳成言语间又不很尊重,让他憋出了一肚火气。 此刻听宋问这样说,更是不快。 真欺负读书人没有脾气?还是他们私办书院就好拿捏了?拂袖怒道:“我云深书院,建校已百年之久。哪里是容人随意胡闹之地?今日若不说清楚,没有刑部批文,谁也别想带走!” 将士及其身后一众金吾卫闻言,握住刀柄,争持道:“那今日是要来硬的了?” 宋问插到两边人马之间,压手安抚道:“且慢且慢。二位都别动怒,小事而已,莫叫误会伤了和气。” 将士看向她。 宋问道:“官爷您恐是不知,我等非是刻意为难你,不予配合。实在是书院与县衙,曾交有私怨,现来拿人,难免存些疑虑。再者丁有铭的父亲,也是朝廷官员,这要让人不明不白的被带走了,如何向他交代?” 将士气道:“所以让你将人带出来问问!” “他年纪尚轻,不知如何应对,怕慌乱下答错什么。不妨先让我问两个问题。若是证据确凿,书院自然没有理由将他强留下。”宋问摊手道,“我们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和夫子,哪会刻意自讨苦吃呢?” 书院众人听她说得沉着,皆是定下心来。 是的,她是手无缚鸡之力。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宋问,摧残过多少人呐。 将士斟酌片刻,觉得她言之有理。 得罪这些人,哪怕是按例行事,也很是不妥。便收回手,点点下巴道:“问吧。” 宋问朝他一抱拳,转向张炳成道:“敢问张县令,县衙凭什么来拿人?证据又是什么?” “打劫县衙,威胁朝廷命官,触犯宵禁,偷盗。罪责多着呢。”张炳成脸上满是轻蔑道,“哦——,本官还怀疑,近日城中屡有发生的盗窃案,也与他有关。” 宋问继续问道:“那证据又是什么呢?” “证据?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可是个讲理的人。”张炳成瞥向旁边的差役,示意他将东西拿过来,哼道:“昨夜追捕的人,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是穿着你们云深书院衣服的学子。而书院里,除了丁有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东西?” 一把铁爪送到宋问的面前,还有一张满是褶皱的纸条。 宋问将纸张打开扫了一眼,说道:“孟为,你去将丁有铭的功课拿过来。” 孟为应了一声,跑回课堂。片刻后拿了一篇文章出来。 宋问将两张纸捏在手里,展示给诸位看:“请问,这像是一个人写的字吗?” “他还有同伙。不止一个人。”张炳成负手道,“何况像不像,与是不是,可不是一样的关系。” 宋问道:“那便找人来查呀。县令不是怀疑我们书院吗?便来查个清清楚楚。” 张炳成观她神色,将信将疑,不知是在使诈还是本意,不甘示弱道:“查便查!还要连同你的字迹,书院里所有人的字迹,一并查!” 宋问扭过头,请示旁边人:“院长,您看?” 院长道:“既然如此,书院会让所有人拿一份出来,送去县衙,以做辨认。诸位今日还是请回吧。” 张炳成干脆拒绝道:“不可!这查验字迹,自然要专人来查,颇耗时间。人先带回去,边问边查。” 书院这边本要散了,又被他一句话挑起了火气。 宋问也不和他客气,冷笑一声,上前道:“凭什么?” 张炳成:“既然是有疑虑,自然有权带他回去问话。” 宋问道:“问话与审讯可是两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过,朝廷找人问话,便可如此大张旗鼓,带重兵上门,不顾意愿,便随意押人的!” “你简直是在强词夺理。”张炳成别过脸,不愿看她:“如今证据确凿,他是嫌犯。” “何来的证据?县老爷,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所谓的证据疑点重重,自相矛盾。根本是有人在混淆视听,或栽赃陷害。” 宋问绕到他的眼前,铿锵有力,字字逼问:“他会穿着容易暴露的书院服装,留下容易暴露的武器铁爪,却晓得更换纸条上的字迹,以洗脱嫌疑吗?这如何合乎常理?张县令,究竟是谁在强词夺理?” 张炳成眯眼道:“指不定便是你教唆的,好扰乱我们办案的头绪。宋先生才名,满城皆知了吧?” 宋问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指着自己的道:“我教唆的?县令不会说我也参与了吧?” 张炳成:“犹未可知也。” 宋问:“那我与丁有铭,又是如何逃脱重重士兵追捕的?” 张炳成:“自然是还有接应的。” 宋问转身面向书院众人,讽刺道:“大家听听,但凡出现不合理,便说是有人接应。谁呢?不知!如何接应呢?不知!如何逃脱的呀?不知!有几人啊?不知!” 宋问痛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不说我云深书院所有学生都参与了?都去你的衙门打劫了?怎不将我们所有师生都带回去?反正如今我们都是一样的可疑。在你眼中,也是一样的可憎!” 张炳成道:“宋问,你休要在此挑拨。” “来啊!”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将我们所有人都带回去审讯!审个明白最好!李洵,乖乖受缚,不得挣扎!” 李洵:“……” 张炳成咬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李洵:论我的一百种用法…… 第49章 人无完人 因张兆旭的事情, 宋问不可能再敬着张炳成, 张炳成也已是对她恨之入骨。 两人这样明面上的争锋, 倒还是第一次。 张炳成他……又被气疯了。 赵主簿冷汗出了一头,窥觑了宋问几眼,上前好生劝道:“老爷, 您冲动了。此番不应与他们硬拼, 是你理亏。” 张炳成却是不理, 索性破罐破摔了:“好你个宋问!你真以为我不敢?今日若是他说不出来昨日去了哪里,我还非带走不可!” 宋问哼道:“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本事。昨日丁有铭可是……” “他昨日,与老夫在一起。” 宋问原本想说,丁有铭昨夜在唐毅家中做客。 毕竟张炳成再看不起唐毅,也是逾矩不得。 只是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那声音苍老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众人循声望去, 发现是宋太傅站在门口。 张炳成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宋祈负手走出, 在众人中巡视了一番, 道:“老夫给书院惹了什么麻烦不成?” 众人没想到宋祈竟在书院。也不知道他究竟旁听了多久。 此刻更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答话。 “怕是误会。”将士道, “昨夜宵禁之后,有匪人在城中惹事。穿着的是云深书院的衣服,加上现场留有证物, 便来问问情况, 别无他意。” 宋祈眼皮一抬:“那问清楚了吗?” 将士也不退缩,耿直道:“尚未见到人。” 宋祈:“喊他出来。” 众人纷纷望向宋问。 “看我干啥?喊他出来呀。”宋问道,“太傅给他撑腰, 还怕有人再欺负他吗?” 孟为跑回学堂,将丁有铭带出来。 丁有铭失魂落魄的往众人面前一站。 心虚后怕,后不明情况。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敢看身前的人。 将士绕着他转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腰腹。 丁有铭吓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宋问。 宋问朝他使了个眼神安抚,叫他稍安勿躁。 将士很肯定道:“不是他。” 张炳成急道:“你如何断言?” “身形不对,个头不对。而且你看他走路的姿态,脚步虚浮,分明是一个没有学过武的人。”将士指着人分析道,“昨夜那几人,能突破重围,身手必然不凡。再如何伪装,这些是决计伪装不了的。” “所以,是有高手相助啊。”张炳成道,“你昨夜只见到了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呢?” 将士听着不悦,这的确是故意惹事了。蹙眉道:“高手相助?哪个高手出门打劫,还会带个弱不禁风毫无武艺的累赘的?存心要被抓是不是?何况,另外那两人我连面也没见到,但却听到了动静,不正是说明,他们的武艺只强不弱吗?” 宋问道:“官爷,不愿听的人,不愿信的事,自然是听不懂的。” 他们这边说着,学生已喊了工部郎中过来。 丁有铭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父亲来的匆忙,学生也不了解状况,只知道是金吾卫和县衙一起来拿他儿子了,已是提心吊胆的吓了一路。 来此后,竟然又看见了宋太傅,连忙施礼。 宋问先安抚道:“丁郎中不必担忧,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随后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了一遍。 丁郎中看了眼他们手中的证物,心中已有计较。脸色不见好转,反而越加铁青。 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将士抱拳道:“既然与丁公子无关,下官再去追查凶犯,先行告退。” 宋祈微微颔首。 一众金吾卫先行退下。 宋祈冷冷扫了张炳成一眼。 张炳成觉着遍体生寒,被赵主簿拽了拽衣袖,也还是带人走了。 宋问问道:“太傅为何在此?” 宋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丁郎中已扯了丁有铭,凶道:“你先跟我过来!” 宋问见那边不妙,也要跟过去,虚礼道:“失礼失礼。” 孟为等人见状也要跟来,宋问一个眼神杀去,喝道:“都不许过来!” 众人一悚,呆在原地。 宋问满意走开。 丁郎中将人带到远处,拐进无人的角落,直接落手一个巴掌呼去。 丁有铭捂着脸呆滞住了,。 丁郎中指着他痛心疾首道:“我丁家满门忠烈,怎就出了你这样一个贼子?偷?今日若不是贵人相助,你还要不要脸面?” 丁有铭眼中泛起水雾,索性也说个明白,吼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我只是你的脸面,母亲也只是你的脸面。你除了脸面,你还在乎什么?” 丁郎中又是一巴掌扇去。 宋问躲在侧面,浑身抖了一抖。 丁有铭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他父亲也没有出声。 “随我回去。” “回去哪儿?你又从来不回家。娘亲一个人操持整个家业。你在工部忍气吞声,兢兢业业又怎样?还不只是一个工部郎中?你做那么多又如何?娘亲被人欺负了你管得着吗?舅舅被人打了你说得上话吗?你当了这个官,有什么用吗?我对不起丁家的脸面,那你又对得起谁?” 丁郎中没有吭声。 “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想做个破官!”丁有铭吼道,“我讨厌工部!你也别想让我进工部!” 宋问抬起头,深深叹了口气。 与她一同叹气的,还是丁郎中。 那感情是很复杂的。 技术宅一般嘴笨。他心里又确实有愧,找不出理由替自己开脱。 很想反驳,临到嘴边又语塞。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酸楚,转过身先走了。 宋问摸着脖子走出来。 丁有铭靠在墙上,看着他父亲萧索离去,很不是滋味:“先生,我是不是又错了?” 宋问靠在他旁边:“知道错,还有救。” 丁有铭:“那您为何不拦着我?” 宋问道:“因为你还不知道哪里错。我拦着你,又有什么用?” “可是……”丁有铭别过脸道,“难道他就没有错吗?难得我就应该,永远照着他的路走吗?” 宋问扯着他的衣领,让他站正。 看着他,严肃问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听不见别人的劝谏,还要曲解他人的善意。你心里,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去想?” 丁有铭道:“可不是所有的善意,我都应该遵守啊。既然我应该对自己的负责,那为何我不能替自己作主呢?” 宋问道:“将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关怀,拿去和别人的虚情假意做对比。你以为你负责的只是你自己吗?你父亲为你付出过的,你不必偿还吗?你可以仗着你的身份,就肆意挥霍吗?” 丁有铭指向一旁道:“我对他确有怨怼,可您方才也听见了,连他自己都无话可说!” 这些少年郎啊。 宋问又是微微一叹,说道:“我听见了什么?我只听见了你的任性,你的自私。” 丁有铭不服道:“先生!” “他是有错。可是人无完人,更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是啊。你不能因为他的错,就否定他的全部。” 宋问道:“他做不到的事情,难道你就能做到了吗?你要责备他不能完成你所有的愿望吗?丁有铭,你在依靠他。一个自己站不住脚的人,在责备那个用身躯替你挡风遮雨的人。” 丁有铭:“挡风遮雨?不。他永远只在乎自己的事情。家人呢?他根本不过问。全是我母亲在打理。他根本不在乎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 宋问:“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也不在乎,你从来没有谅解。于君他是臣,于国他是民。你父亲就不是百姓了吗?假使你可以宽待与你素不相识的路人,为何要去刻薄最爱你的亲人?” 宋问厉声道:“你觉得,他这官做的窝囊,做的毫无用处?那你知道,黄河的水坝,如若决堤,会死多少人吗?水坝是谁设计的?京师的运河,方便了多少人吗?那又是谁的功劳?屯田开荒,养活了多少人,是谁督办的?你说你不要去工部,你凭什么否认工部的功劳?他们是不能替百姓申冤,是没有安置保护他们的职责,可那又怎样?你没见他们在背后的付出与努力吗?” 丁有铭张口无言。 宋问丝毫不客气,继续痛批道:“你父亲的路,是艰难忐忑的路。可是这条路走好,后来人才能走好。一天两天你或许见不到他的成效,可是十年百年,他的功绩,还能惠泽后人。可天底下出一个两个侠盗,百姓生活就能变好了吗?我告诉你,出百个千个都没有用!所谓的盗,只会扰乱,扰乱公正。以罪制罪,比以暴制暴更恶劣。你见过天底下哪个君王,是用这样的方法去治理国家的?” 丁有铭低下头,抓住自己的衣摆:“我……” 宋问走到他的跟前,抓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劫再多的富,济再多的贫。你那江湖游侠册里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有建树的官员!你就算盗名满江湖,也只是自我满足而已。什么深藏功与名?那根本无功无名!” 宋问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 “你只是选择一条你认为更容易的路。 这条路,你没有去想过它的未来,你没有去看它究竟是对是错。 你这不过是投机取巧的侥幸,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认识到它的悲壮,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也仍旧,能够踏出,自己的一步。 哪怕这条路,是你走不到头的,哪怕你的眼前,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没有觉悟的人,不配提正义。” 丁有铭颇为震撼:“先生……” 不是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宋问说的,每个字都直达他的心底,让他反驳不得。 许多时候不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但仍旧会找无数个理由去否决。 真相或许会挫伤人的自尊,可不去直视真相的人,永远没有前路。 宋问退开一步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长大,能为自己负责。你是一个有天赋人,为什么要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情呢?” 宋问:“你父亲,应该是个值得敬佩,值得尊重的人。每一个认真做事的人,都应该值得尊重。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路还那么长,也应该脚踏实地了。” 丁有铭朝她躬身一拜,转而跑去追人了。 第50章 妙手空空 宋问看着丁有铭离去, 可算舒了口气。 忽然一道声音说:“我觉得你说的不错。” 宋问吓得浑身一颤, 走到阶梯的尽头上, 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大兄弟林唯衍。 宋问道:“偷听完了先给个信号成不成?你没听见我刚刚都叹气了吗?” 林唯衍抱着自己的长棍,恍若所思的“嗯”了一声。 “怎么?”宋问提着衣摆又坐下道,“你也有少年的烦恼?” 林唯衍:“你想听吗?” 宋问摇头:“不想。” 林唯衍煞为鄙视的看着她。 “你又不是我学生, 我没事自找麻烦做什么?”宋问拍他肩膀, 给予信任的目光:“你的事情自己决定。我相信你做不出和他一样的蠢事。” 林唯衍:“嗯。” 侠盗的事情, 因为证据不足,且没有怀疑对象,而且,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成了一桩悬案。暂且搁置。 虽然她的学生们对真相持保留意见。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问不在乎! 她皮厚她怕什么! 宋问以为,闲适的日子即将来临。 原本是想让丁有铭的父亲, 帮她做辆自行车的。毕竟骑马的经历太过惨痛。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行车的具体构造和设计, 只知道有链条车把和俩轮子。 但是她相信, 凭借大梁第一技术宅的才华,一定有办法可以自我改良并实现发明创造。 让她体验风一般的感觉。 可惜, 她的勾搭计划尚未开始施行,又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或许也不应该称之为意外…… ——妙手空空,正式出道了。 一晚上, 在京师数大高官的府邸中, 留下了他的字迹。 挟走了数把兵器。 宋问:“……” 真是疯一般的感觉。 宋问回到家中,拍桌怒吼道:“林唯衍,你给老子滚出来!” 林唯衍一宿未睡, 此刻猫一样的窝在房梁上,不为所动。 宋问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上面丢去:“你丫有病是不是?” 林唯衍翻身躲过,落到地上,正对着她。 “你就等着我收拾了丁有铭好继承他的江湖称号是吧?”宋问痛心疾首道,“你别告诉我,你只是想让这个名字发扬光大!” 林唯衍偏头望向门外:“我继承的是星辰大海。” 宋问:“……” 宋问捂着心口道:“你知道今天丁有铭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样的吗?你别捂耳朵,爷在和你说话!认真听训!” 林唯衍叹了口气,就要走开。 宋问揪住他:“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伤害你知不知道?我包你食宿,好歹应该对你的人品有知情权!” 林唯衍看着她,无辜道:“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可你说了你不听,让我自己决定。” 宋问:“我后面还跟了一句呢!我说你做不出和他一样蠢的事情来!你怎么就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嗯。”林唯衍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宋问:“……” 宋问那个悔啊。 什么叫自作孽?这报应就来了。 “祖宗诶,您真是我祖宗。”宋问认命道,“来吧,你就现在说,你还想做什么!” 林唯衍新奇的看着她,宋问:“说啊!” 见她是认真的,便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 “等等。”宋问警惕道,“尽量委婉一点。” 如果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她好及时打断。 林唯衍点点头,道:“我的确想找你帮忙。你不是能断案吗?” 宋问摇头:“我不能。” 林唯衍蹙眉:“那郑会的案子呢?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的确不能啊,我又无官无职。”宋问摊手道,“我只是有一双,发现真相的眼睛!” 林唯衍斟酌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将手腕摆到她面前:“那你帮我看看。” 宋问懵道:“看什么呀?” 林唯衍:“看看我有没有病。” 宋问:“……” 宋问真诚道:“你有。” 林唯衍:“你再看,是什么病。” 宋问:“……” 宋问觉得和林唯衍说话,自己快疯了。耐着性子问道:“你想得什么病?” 林唯衍:“心病。” 宋问抹了把脸,点头道:“心病。” 林唯衍满意点头,终于开始步入正题。 “曾经我有一个母亲。”说完他委婉的等着宋问接话。 宋问于是道:“……我也有。” 林唯衍:“曾经我有一个妹妹。” 宋问:“……那我应该没有。” “后来她们都死了。我母亲自刎,妹妹被株连,全家只留下我一个。”林唯衍道,“我父亲叫林青山。” “然后呢?”宋问哭着说道,“你不是答应了委婉点说的吗?” “我还不够委婉吗?”林唯衍顿了顿,再伸出手道:“你再看看我有没有病?” 宋问一巴掌拍开,悲道:“你有!” 林青山是谁? 十年前跟着安王一起造反,今上的拜把子兄弟,前镇国大将军是也。 和造反搭上边,那是通往死亡最快的顺风车了。 哪怕是十年前的旧案。 宋问嚎道:“谁那么毒!让你来跟着我的?” 林唯衍想了想道:“不知道能不能说。你们江南那边有个叫孟乐山的读书人。” 宋问握拳不住捶桌。 岂一“靠”字了得。 林唯衍道:“不过他是让我来保护你的。” 宋问抬头吼道:“那你还收我银子!十两!” “我保护你不要收钱?”林唯衍单纯问道。 宋问:“你这是在坑我啊!” “是你主动让我说的。我本来只是想保护你。”林唯衍怕她忘了,还提醒道:“就刚刚。” 宋问捂住嘴。听见自己内心痛哭的声音。 只是一时没把持住。 明明她抵挡了那么久的好奇心。 她知道林唯衍这人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他就和最不简单的那件事扯上了关系。 宋问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想起去关门。 合到一半又觉得,简直是多此一举。 她有个天然测敌雷达,关门有个毛用。 于是镇定了一下,重新走到林唯衍面前,问道:“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滴?” 林唯衍学着她的语气道:“不想怎么滴。我是来报仇的。” 宋问小心道:“找谁报仇?” 林唯衍:“林青山。” 宋问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啊!” “嗯。”林唯衍闷声道,“但我和他,可能有仇。” 宋问:“……” “你先前说宋太傅认出你了,可是他没拆穿你。”宋问一想就是那么回事儿,拍手道:“他认了丁有铭的罪,恐怕就是猜到和你有关。怕牵连你,有人来查你,你又不经查。” 宋问再回忆当时宋祈看她的眼神。 什么犀利?那特娘的可能是杀气! 脑补一下,那特娘的就是杀气! 林唯衍回味道:“他想保护我?那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去问他。” “不成!”宋问拦道,“如果此事真有猫腻,你去找他,告诉他你要平反。不管他对你本意是好是坏,告诉了你以后,就会一刀咔嚓了你,信不信?” 林唯衍问道:“为什么?” “忠君!忠民!你没有见过战争与动荡,不要怀疑他们对和平安定的向往。”宋问道,“假使忠义难两全,对他们这些老臣来说,国家安定才是顶天的事。所有的隐患,都有铲除的必要。” 林唯衍:“如果是你……” 宋问果决道:“我也会杀了你。” 林唯衍正坐不动,表情也没有变化,点头道:“嗯,好吧……你不用杀我。我没想平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宋问:“知道真相,然后呢?” 林唯衍缓缓道:“如果他是冤枉的……” 宋问很害怕,忽然很害怕他后面的话。 林唯衍接着道:“我就原谅他了。” 宋问:“那如果……” 林唯衍平静道:“安定盛世玩造反,那他就是活该。连累他人枉死,哪怕鞭尸,我也要给母亲和小妹报仇。” 宋问沉默片刻,又问道:“可如果,真相会让你觉得不甘心。不是更加痛苦吗?” 林唯衍垂下眼说:“我知道。我走的是义道。别人的不义,不能影响我的道义。我不会让一件尘封的往事,染上更多无辜的鲜血。只是我想活的明白,想知道真相。我不想怨恨他。我不会觉得这样日子难过。” 宋问一刹那有些鼻酸。 这世上总有一些让人不得不妥协的事情。哪怕它满是痛苦。 林唯衍深吸口气,坚定道:“我想过它的未来,我知道它是对是错。我知道它走不到头,我也知道它没有希望。可我还是有觉悟。我要去寻找真相。我要走这条路。”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认识到它的悲壮,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也仍旧,能够踏出,自己的一步。”林唯衍道,“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犹豫了很久。但听完你的话,深受启发。我不应该退缩。” 宋问:“……” 宋问刚止住的泪,又一次飙了出来。 她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真的。 林唯衍拍肩安慰:“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宋问点头:“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们,能和我做朋友。” 但作为本体。她不是很想交朋友。 宋问现在想静静。 等她站起身,才想起来,拍桌道:“这和妙手空空有什么关系?” 林唯衍道:“我要找一把刀。林青山曾经给我,可是我没要。后来它不见了。” 宋问:“那刀很特别?” 林唯衍:“没什么特别的。他带了十多年的佩刀。” “那也应该被朝廷收缴了。你去哪儿找呢?”宋问劝道,“既然你当时不要了,那现在也别要了。” 林唯衍摇头:“不。当时那把刀不见了,连着他的尸首。有那把刀的人,一定知道当时的真相。” 宋问想了想。 能拿走林青山佩刀的人,肯定是当时的朝廷官员。 虽然此举目的尚且不明。 只是,林唯衍这样满世界的做妙手空空…… 宋问骂道:“你这叫打草惊蛇!” 林唯衍:“不会,我一视同仁都偷了。” 宋问:“……” 林唯衍:“所以这叫混淆视听。不让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刀。” 宋问:“……” 宋问:“那你安静的偷不行吗?你偷把刀你还遍地开花?你还留名!知道什么叫低调吗?” “不行。”林唯衍认真道,“我忘了那把刀长什么样。先都偷了再说。” “……”宋问,“……” 第51章 许久不见 宋问好好想了一晚上。 林唯衍这样一问三不知, 肯定是不行的。 总不能让他偷遍京城,然后对着每把刀来一遍心电感应, 让它们自己开口? 确切来说, 重要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人。 他找刀是为了找人,找到人, 一切就都解决了。 宋问不住捶头,觉得太阳穴抽疼抽疼的。 管还是不管, 这是一个问题。 宋问怕吗? 诶, 其实还是怕的。 不过最怕的是牵连宋潜、宋毅两人。 养育之恩已无以为报, 若再给他们招上个杀身之祸,那真是八辈子都还不清了。 至于死, 对她来说。多一天都是赚一天。 既然活着,总是要做事的。 先前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 如果要从下至上,层层递增的话。县令国师, 然后是皇帝, 没毛病。 宋问两手环胸, 靠在门柱上, 仰头沉思。 其实林唯衍的要求已经很卑微了。虽然他的行事风格一点也没展现出这点。 她有理由畏惧, 退缩。她可以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 没有人责备她。 可如果裹足不前, 袖手旁观, 宋问也就不是宋问了。 破罐子破摔的人,总是特别强大。 宋问点点头。 林唯衍抱膝,正落寞的坐在夕阳下。 宋问叹了口气, 坐到他旁边。 宋问道:“如果我是一个聪明人,我一定不会管你这件事。” 林唯衍偏头看她。 宋问:“我是一个聪明人。” 林唯衍:“哦。” 宋问:“可聪明人的爱好,就是犯糊涂。” 林唯衍:“那……” 宋问:“叫哥。” “哥。你怕不死吗?”林唯衍坦诚道,“带着你我跑不了,所以出事了我会自己跑。” 宋问:“……” 贼特娘的打击人的积极主动性了。 宋问道:“我死不了,知识就是力量。” 随便默本《天工开物》出来,她就死不了。 里面记载着宋应星总结出的诸多发明创造。 譬如目前还没有滴漏式洗糖法。 再比如日晒提盐。目前采用的都是煎制法。费工费力,且纯度不佳。 单单一个晒盐成本的减持,就足够让人震撼。 只不过,她是不愿意的。 历史发展是循序渐进的。 任何时期,任何事物的骤然改变,都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 无论是好还是坏。 成本与价格的大幅变动,会改变整体的经济结构,打破现有平衡。 对于原先从中牟利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这部分人,就站在这个朝代的最顶端。 林唯衍不安扭动。 宋问喝道:“坐着,我现在先问你几个问题,我说一句,你答一句。” 林唯衍:“准。” 宋问:“你还记得当时的涉案官员有哪些吗?” 林唯衍:“林青山。” 宋问默默看着他,林唯衍也默默回望着她。 林唯衍提醒道:“当时我六岁。” 宋问:“我允许你说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又要嫌弃我什么都不知道。”林唯衍耸耸,“那你接着问。” 宋问:“当时是谁救的你?” 林唯衍:“不知道。” 宋问:“……” 宋问继续默默望着他。 林唯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 宋问伸手脱鞋。 她今日就要弄死这个小子。 林唯衍:“我是真不知道!睡前还在家里,醒来就已经被人丢到城外了。” 宋问:“那你最后一次见你父亲……” 林唯衍纠正道:“林青山。” 宋问:“是在什么时候?” 林唯衍抓了快石子在地上乱划,答道:“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 “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宋问疑道,“你在家里?” 林唯衍:“嗯。” 宋问对当时的情形不大了解,但也听说过,是林青山起兵,率军逼于城外。两日后与禁卫军交战,被镇压。处斩首,即刻行刑。 林青山造反,他家人没有被立即关押,而是留在家中,这事先不说了。 在当时形势那样紧张的情况下,本该在城外的人,却突破了重重包围圈,来到极有可能正被监视的将军府里,和他亲儿来了一场促膝长谈。 最后又安然出城,第二天开始攻城。 太刺激了。她编瞎话都不敢这么扯。 其中猫腻,可以说是非常有趣了。 整场叛变疑点重重,各方讳莫如深。 宋问以前也有过兴趣,想研究研究,结果什么也没能查问出来,终不了了之。 要说这是单纯的叛变,宋问是不信的。如今听他一说,更是确定。 想来林唯衍也是如此认为。 多年在谎言间沉浮,如果是她,也会熬不住想知道真相。 “有人放他进来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能做到这事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应该也是那个人救了你。”宋问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只是她不知道十年前,各人都是什么官职,有没有参与。 接着问道,“你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林唯衍:“也没说什么。他要给我刀,但是我不要。” 宋问:“为什么不要?” “他起兵的那个晚上,我娘就死了。”林唯衍抬起头道,“我让他回家,他说他没给自己留后悔的路,我不要原谅他。” 宋问:“然后他就走了?” 林唯衍:“嗯。” 宋问:“再然后呢?” 林唯衍:“没有然后了。再然后我就出城了。” 他没看见林青山是怎么死的,也没看见林家是什么覆灭的。 他直接一无所有了。 林唯衍:“唉……” 宋问敲着手指道:“所以要先知道,当时的六部尚书是谁,金吾卫大将军是谁。御史台,中书省,应该也是知道的。有能力放你父亲进来的,无外乎这几个人。但知情的,可能只有一个。” 林唯衍:“唉……” “太久了,已经十来年了。”宋问换了个姿势道,“我们能问,不打草惊蛇,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唐毅。此事也与他父亲有关,可宋问不是很想牵连他。也暂时不确定他的立场。 一个是赵主簿。 赵主簿先前向她告过密,之后又限于立场帮过她几次,这就是最大的把柄。旁敲侧击一下,还是可以的。 与虎谋皮,宋问相信他一定是做好觉悟的。 林唯衍:“唉……” 宋问怒了:“你再叹气,爷真打了你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唯衍无辜道,“你要求的,你说一句,我搭一句。” 宋问:“……” 这小子能活到今天,纯粹是上天垂怜。 “你除了叹气,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不好?”宋问道,“昨天还说的豪气干云。今天就废了!” 林唯衍:“因为我相信你。” 宋问:“……” 宋问正准备教训他,前方传来一阵叩门声。 宋问喝道:“去开门!” 林唯衍轻功窜了出去,将门打开。 刚刚正要确定的目标,唐毅同志,就出现在门口。 宋问一惊:“三殿下?” 唐毅点头,然后遮遮掩掩的进来。 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宋问站起来,拍手道:“这次真的是命运的召唤!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正要问你们。”唐毅问道,“妙手空空是什么?是你们吗?” 宋问:“……”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特别真诚的摇头:“不,不是。” 唐毅掏出一张纸,摆到她面前。 宋问扑去,直接照着那二货的脑袋上招呼:“林大义!连三殿下家你都偷,你丧病不丧病!” 林唯衍闪步,躲到唐毅的身后,重申道:“一视同仁。” “信我,意外。”宋问搓手笑嘻嘻道,“他就是调皮。” 唐毅:“林大义?” 宋问:“微言大义嘛。” “林微言……”唐毅沉思道,“先前我就觉得这名字耳熟。” 宋问:“殿下,您要是觉得这名字不熟,我都害怕了。” “不。”唐毅回身,握住林唯衍的手,严肃道:“我之前见你觉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来。看见这字条……我问你,你是不是大将军的遗孤?” 宋问心中惊骇,立马截过他手里的纸条。总不会让别人也看出来了吧? 上面光写着:“缺趁手兵器一件,来贵府暂借——妙手空空留。” 宋问松下口气,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啊?殿下您不是想多了吧。” 唐毅道:“没特别,只是一看就知道你们才会做的。” 宋问:“……” 他们就怎么滴了? 唐毅道:“林家世代从军,大将军算是老来得子。你出生的时候,将军都三十多了。所以尤为宠爱。直接给你了字,叫微言。只是没多少人知道。” 宋问觉得这话听着太扎心了。她有可能是要奔着破记录的。 但就高官三十岁还无子嗣来说,确实挺老了。 “大将军戎马倥偬,你母亲又身体不佳,都没时间照料你,陛下就领你来宫中陪读。”唐毅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你当时太小,又不喜欢读书。父……安王嘱托我照顾你,所以一直是我带的你,你练字还是我教的。你……还在,太好了。” 宋问翻译一下:儿啊,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你……”唐毅含泪道,“大变样了!” 宋问再翻译一下:儿啊,看你都长残了。 林唯衍在外奔波十来年,和当时锦衣玉食的模样相比,那肯定是沧桑很多的。 看他都长不高了。 唐毅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就知道。普通人哪有这样的武学造诣。原来是你。” 林唯衍反握住他的手,点头:“嗯。我知道你受苦了。” 唐毅:“……” 唐毅被他憋的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回头,严肃责骂道:“宋先生,你怎么能唆使这样一位少年去行偷盗之事?你的师德呢?!” 宋问:“……” 天地良心嘿! 作者有话要说:  宋问比林十两要大啊。 设定上要大五六岁。 第52章 都是朋友 如此感人肺腑的认亲画面, 宋问表示承受不来。 因为这两货过河拆桥。 感恩戴德在哪里? 寻回走失儿童,不应该对领养家庭百般拜谢的吗? 他们互相沉浸在“你吃苦了。”“不, 你才吃苦了。”“好吧都吃苦了。”中无可自拔。 唐毅和林唯衍关系很好, 宋问是可以理解的。 林青山与安王的关系都那么好,好到可以一起起兵造反, 俩小孩能坏到哪里去? 何况当时唐毅已经过继,可唐清远又出生了。 地位如此尴尬, 恰是空虚寂寞冷的时候, 林唯衍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慰藉。 这不只是同病相怜后的革命情谊, 还有难以言喻的自我悲悯。 虽然林大义压根不怎么记得这位仁兄。 三人坐在一起,不可抑制的同叹了口气。 唐毅觉得宋问多余。 林唯衍觉得唐毅多余。 宋问觉得这俩都多余。 没有什么可聊性的话题, 会谈陷入了僵局。 唐毅将纸给点了,放到地上,用脚踩碎了灰烬, 说道:“我不知道你让林唯衍去偷什么, 但真的还是收手的。” “如果是我让他偷的, 我肯定不会让他去你家。”宋问打开折扇哼道, “都没我有钱。” 唐毅:“……” “那你偷兵器做什么?”唐毅问道, “你不是已经有棍了吗?” 宋问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为好。 林唯衍:“玩儿。” 宋问:“他想训练一下他的轻功。” 唐毅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 而后放弃了。 他终于发现了名为代沟的存在。 唐毅:“你要是缺什么了, 就告诉我。” 挤挤或许还是有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宋问道, “他要想上天,你还给他造双翅膀?这种时候就要打!” 林唯衍悠悠叹道:“唉……” 唐毅:“……”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育者,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 一味的顺从,是要出大事的。”宋问站起来,拍拍手,煞有其事道:“就看这一次的偷盗事件,年轻人总是这样,好的不学坏的学,你说能不打吗?不打他能学好吗?不学好将来可怎么办?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的良心啊!” 唐毅张开嘴,发了一个音节,又被宋问抢白:“当然,打,很伤感情。你们之间还没有感情,还是不要打了。” 唐毅点点头。就是他想说的。 主要的是他也打不过。 “来来来。”宋问扯过唐毅,哥俩好的带他往后庖的方向走:“想知道怎么和林唯衍增进感情吗?其实很简单,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嘛。” 唐毅将信将疑:“嗯?” “我现在要教你的是速成法。”宋问特别真诚道,“首先,你家里得有好吃的。秘方我只告诉你,你可以让你们厨师多尝试尝试,然后送过来收买人心。我先带你看一遍。” 唐毅看着她,总觉得她别有所图:“你……” 宋问拍拍他:“都是为了大家。不用说,我明白。小五擀面!饺子大饼包子各来一份!” 唐毅:“……” 唐毅倒是很难得留在宋问家中吃饭,显得有些局促。 或者说,他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 就算之前被宋问带着去坑张炳成,也没怎么动筷。 宋问忍俊不禁,给小媳妇·唐多夹了几筷子。 林唯衍几口就吃完了。 他吃的多,而且吃的快。 这个习惯几乎无法扭转。 宋问强行压着他散了会儿步,然后放他去练武。 他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不是在练武,就是在惹事。 宋问悄悄桌子:“聊聊?” 唐毅端着碗,惆怅道:“聊什么?” 宋问:“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唐毅一愣,蹙眉道:“你究竟是哪里借的胆子?妄论圣上?”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宋问道,“和你连根同骨的那个。” 唐毅又是一阵错愕,摇头道:“重要吗?这也不是你可以问的问题。” 宋问忽略了他的第二句话:“你心里觉得重要,不就成了吗?你是他儿子,天底下,还有比你觉得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吗?” 唐毅放下碗:“我觉不觉得,又能如何?他早已不在人世,世间又有几个人知道他?” “这也是你觉得。人人讳莫如深,都有道理。可连你也是,那就奇怪了。”宋问道,“别人不知道他,误解他,有什么关系?有一个人记得就成了。” 唐毅:“记不记得不重要,你明白吗?” 宋问很实诚的说道:“不明白。” 唐毅:“……” “如果你真觉得无所谓,看见林唯衍,你就不会那么激动。”宋问摇头道,“我觉得你这人真是奇怪,你对谁都不坦诚。” 总是被宋问敷衍欺骗的唐毅,得到这个评价,竟莫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唐毅问:“那你坦诚了吗?” 宋问挺起胸脯道:“我说服过我自己,我一直在走向坦诚的路上。” 唐毅:“……” 真是没见过更不要脸的人了。 唐毅今日只是来看看,也不能多呆,怕引人生疑,给他们徒增麻烦。 吃过饭便走了。 因为说好了要帮忙查证,唐毅走后,林唯衍又出现了。 跟在宋问身后,无声的表示提醒。 宋问觉得烦人,带着他去赵主簿回家必经的路上堵。 两人在路边叫了碗馄饨,然后抖腿等人。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赵主簿如旧走出县衙。 一路拐过拐角,成功撞见宋问。 后者淡笑着朝他挥挥手。 赵主簿当下脸色大变,扭头即走。 林唯衍抬腿要去追。 宋问拦住他道:“慢点追。等他进个没人地方再把他拦住,省力。” “嗯。”林唯衍又添了句,“你太坏了。” 宋问:“……” 赵主簿不想让人看见他与宋问相熟,果然便急匆匆的往无人的地上跑去。 林唯衍先行一步,截住他的去路。 宋问从后赶来。 “赵主簿!”宋问靠在墙上,抛去一个飞吻,笑嘻嘻道:“不要走嘛。” 赵主簿如丧考妣,悲难自禁,就要给宋问跪下了。 宋问道:“不要害怕,就是一事求问!” 赵主簿跺脚道:“宋先生,请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我各自是什么立场,还不清楚?你莫非真要害死赵某吗?” “严重了,真是严重了。宋某反而听不懂了。”宋问情真意切道,“宋问是拿您当朋友的,哪里来的立场之说?” 赵主簿:“赵某交不起这个朋友。也没什么好帮你的了。” 这就想撇清关系,宋问哪会给他机会? 她既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想和这人讲什么道义。 沾上了,哪有被甩掉的道理? 宋问道:“朋友,便是危难之际肯舍命相救。当初您不顾危险前来向我报信,这等恩情,实在难忘。我便已将主簿看作一生的朋友!” 赵主簿:“那就帮帮忙,别来找我了!” 宋问:“那我是您的朋友吗?” “说了赵某交不起。”赵主簿崩溃道,“你们二人将我堵在这里,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宋问:“既然不是朋友,您怎么办,于我有何关系?” 赵主簿:“你……” 他被逼无奈,咬牙道:“是,是朋友!可以了吗?” “就知道您口是心非。”宋问爽朗一笑,又道:“那朋友问两个问题,你一定会答的是吧?” 赵主簿:“……” 林唯衍望天。 将人堵在这巷里,架势有些像强抢民女。 曾几何时,赵主簿看她,是用鼻孔的骄傲面容。 如今再看,就跟见着鬼一样。 宋问非常难过。 真是个容易变心的男人。 “其实也只是几个小问题而已,你也不必担心,没人知道是我问的你。”宋问单手撑在墙上,问道:“十年前,刑部尚书是谁?户部尚书是谁?金吾卫大将军又是谁?” 赵主簿戒备的贴住墙:“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问笑道:“好奇而已。” 赵主簿眼睛往里斜:“这我得去查查,也记不清楚了。” 宋问:“那我问你个绝对知道的问题。你跟张炳成多久了?” 赵主簿:“自他调任长安县令起,我就一直是主簿。” 他说起这个就气:“多年来毫无升迁,俸禄也没有变化。这生活不易啊!多是迫不得已,先生您明白吗?” “明白明白。”宋问不和他扯,继续问道:“张炳成一来长安,您就能做他的主簿,想来原本就应该和张家有些关系吧?” 赵主簿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见得到国师呀。只是也曾搭着关系,在他手底下做事而已。” 宋问:“您在长安那么久,一定认识林青山大将军吧?” 赵主簿神色一收,再次扭头即跑。 宋问扯住他,又问道:“刨除外因,您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赵主簿不说。 宋问也不逼他,摸着下巴,自顾自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偶然间听闻,当年大将军的罪状,似乎是国师举证的?” “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赵主簿发怵道,“你们莫非是怀疑……” 宋问止住他道:“诶,不可说。” 赵主簿点头:“是不可说。” “我是说我的名字不可说,没说我的问题不可说。”宋问道,“你接着说啊。” 赵主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jj特抽,看后台发现很多正常评论被删除了,回复也特别抽,然而真不是我删的-。- 另外感谢大家支持,即日起新章评论前十送红包~ 大明湖畔的唐毅,一直铭记在我心…… 第53章 好自为之 赵主簿简直要疯。 “哎哟!”赵主簿抱头, “宋先生,您放过我吧!” “主簿真的不必如此激动, 也不必害怕。我怎可能会暴露你?”宋问低下头, 情真意切道:“也不是要威胁你。你若不好,我只会更不好。宋某如今已经四面树敌了, 难得有个朋友,岂会害你?” 说来倒也是。 赵主簿还是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您也知道, 我先前得罪国师, 那是得罪的惨了!原本以为能一次将他拉下马, 谁料想,什么事情也没有。”宋问叹道, “您也说了,生活不易啊。人总要替自己打算的。国师现在是手忙,不想引人耳目。可, 谁也保不齐, 我将来不会怎么样。他若想找我这样一个小民算账, 不是轻轻松松吗?” 赵主簿道:“那我也确实答不了你。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簿, 能知晓那些隐秘?” “我也没问什么呀。”宋问摊手道, “我方才问的这些问题, 谁人能想到是你问的?都不是什么秘密吧?是你自己往复杂了想的。” 赵主簿瞪她。 “这样的大事, 来问我是没用的, 我也不知道。”赵主簿道, 宋问:“那我就问个小问题,他们两人关系好吗?” “当年国师的确与大将军走的挺近。”赵主簿道, “国师在风水天象排兵上,颇有建树。大将军曾跟他讨教过。” 宋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赵主簿激动道,“我是什么人?能知道的多清楚?总之,国师断然不可能牵连此事。你们想查这个,放弃吧。” 宋问摸着下巴:“那,当时谁跟将军交恶,谁跟将军的关系又比较好呢?” “你究竟想问什么?你不信我?”赵主簿道,“当年城门一关,只有城门外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国师是什么身份?能出城作战?” 宋问摸摸脸,点头:“那你还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 赵主簿摇头道:“你若执意不听劝,怕也是无果,只是徒惹杀身之祸。” 宋问失望道:“好吧。” “你想什么法子都可以,但万万不该,去碰林大将军的旧事。”赵主簿,“你好自为之吧。” 终于没人拦他,说罢就要离去。 走到一半,又提着衣摆跑回来。 赵主簿:“你真的不要来找我,老爷已派了人在看你,你可别害我!” “我知道!”宋问道,“两条街就甩了。我看他们现在可能都迷路了。” 赵主簿指着她,悄声问:“妙手空空究竟是不是你?” 宋问笑道:“我说我是,你能信吗?” 赵主簿轻呵道:“最好不是你,这事上面都要查了。若出了什么事,别说我不讲情面。” 宋问道:“自然自然。” 赵主簿说完,左右顾盼了一会儿,方小心离去。 宋问搓着手,在原地叹道:“哎呀。” 林唯衍:“怎么?” 宋问:“没怎么,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林唯衍:“……” 宋问背着手道:“回去吧。” 林唯衍问:“你怎么知道国师和林青山的事情有关?” “我不知道啊。这明显是我诈他的嘛。我要是知道了还用来问?”宋问停下脚步看他,无语道:“就是要让他以为,我只是想拉张曦云下水。若让他知道我和林青山有所牵连,才来询问此事,可还有命活?” 林唯衍:“……” “他恐怕现在已对我有所怀疑,所以什么也不肯说。”宋问摸摸后脑道,“不过他原本也知道我和国师不和,没多少信任就是了。” 两人一无所获回家。 林唯衍尚未放弃,催促她去找下一个证人。 两人抬眼,竟见唐毅站在门口,皆是微愣。 宋问上前道:“殿下,巧啊?” 唐毅:“不是很巧。我在等你们。” 林唯衍疑道:“你先前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谁规定他回去就不能再回来了?”宋问笑道,“显然殿下很想你啊。” 唐毅却根本没和她玩笑,面色不善道:“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此事作罢。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张曦云。风声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一个都活不成。” “哦……”宋问被他唬了唬,点头道:“听着了。” 他似乎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才等在这里,说完便走了。 举动实在耐人寻味。 林唯衍很欣慰道:“终于也有人监视我们了。” 宋问黑线:“你想太多了。” 宋问看着唐毅的背影,发现自己可能也想太多了。 林唯衍下巴一点:“不进去?” 宋问歪着脖子道:“我知道了。” 林唯衍:“什么?” 宋问:“他来了,就为了和我说这样一句话,你说可疑不可疑?” 林唯衍:“……” 他不想说话。 唐毅特意来警告她,实在是让宋问很在意。 原本刚打消的疑虑,又升了起来。 宋问道:“你知道人类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林唯衍迅速道:“是笨。” “呸!”宋问道,“是好奇心!” 林唯衍耸肩。 宋问背过手,朝里屋走去。 笨,也是原罪。 翌日,宋问去了书院,恰巧李洵的马车也刚到。 李洵在后面喊道:“先生!” “诶。”宋问朝他招手,“学的如何?” 李洵朝她追来,不悦道:“先生,学生要说你了!” 宋问:“你说。” 李洵道:“您昨日没来上课,您让助教代课了。” “嗯。”宋问点头道,“是啊。” 李洵憋了憋,小声道:“妙手空空?” 宋问:“……” “真不是我!”宋问无奈道,“我哪有那功夫?” 李洵:“林少侠啊。” 宋问:“他已经有武器了,你想让他背座剑山吗?” “也是。毫无动机。可也没有其他人了呀。”李洵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放了这个问题,说道:“先生,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问仿佛听见了个笑话:“担心我?你们只要不惹事,我高兴的不得了,有病都自愈。” 李洵伤心道:“……我等也没有如此不堪吧?” 宋问挠挠头道:“倒也不是说你不堪,只是先生我近日被一件事情所烦恼。” 李洵:“什么事?” “来来来。”宋问扯着他进书院,“我正也要问问你们。” 宋问进了学堂,众人一阵惊喜。 宋问让他们入座,然后抓起戒条,敲了敲桌子。 “经义第三课的课题开始了!今日我想考大家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可能不大厚道,但你们今后总会遇到的。”宋问在高台上踱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可若是仁义忠孝,各不能全,你们该如何取舍呢?能做到取舍吗?” 孟为嘴快道:“舍生取义!” “知道你们要说舍生取义?背也会背了。还能舍生取仁,舍身取忠取孝取道,总之就生最不值钱是吧。”宋问摆手道,“别来这些虚的。这世间无奈之处,就是因为有许多事,不知该作何抉择。或是哪怕知道,也难以做到,所以才会有诸般后悔。” 众生仰头听课。 “对,还要再加个生。这世上会轻易放弃生的人,只为所谓的求道的,也没有资格谈论什么仁义。”宋问环胸道,“我倒要看看几个人会把它排到最后去。” 孟为小声问道:“不该吗?这四个里面,缺了哪个,都该为千夫所指了吧?” 宋问:“自己想咯!” 冯文述起身道:“学生有一事想问。” 宋问:“请讲。” 冯文述清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措辞。尽量委婉,以免被喷。问道:“先生,仁义忠孝,如何会各不能全呢?义尽而仁至,两者不可分。为人孝悌,而不忠者,鲜矣。何况,君子追求的,便是这些道义,怎会去取舍呢?该取舍的,不该是个人私利吗?” 众生跟着点头。 “你们真是太天真了!”宋问掩着嘴道,“我来考你们几个后世无解的难题!” 众生正坐。 “一!”宋问伸出手指道,“若一个贪官掉水里了,而你知道,你若是救了他,他今后仍旧会鱼肉百姓,直至百年身死。你救不救?” 众生蹙眉。冯文述想开口,宋问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且慢。 宋问:“二!若是你娘掉进了水里,而陛下站在旁边,他不许你救。你救还是不救?” 众生:“额……” “三!”宋问继续道,“若是你娘你和媳妇儿一起掉进了水里,而且你媳妇儿已经怀孕了,你先救谁?” 众生陷入沉默。 宋问:“四!” 赵恒喊道:“还有四?!” 宋问呵呵一笑:“当然有。” 宋问道:“若是你娘,你媳妇儿,你兄弟,你儿子一起掉进了水里。你兄弟让你救你娘,你娘让你救你媳妇儿,你媳妇儿让你救你儿子。你救谁?” 众生涨红了脸,似要魂归天外。 ……这水怕是有毒。 梁仲彦拍拍头,站起来道:“先生,请勿怪学生多言。您这是根本无理取闹!” 宋问道:“也不算无理取闹,思路总是对的嘛。” 学生面面相觑。 李洵道:“真那时候,哪来得及思考这些?” “好吧,那我就给你们一个实际些的假设。”宋问提起衣摆,在上首坐下,正色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将军亡。若这位将军,是于你有救命之恩的兄弟,而君王现在动心要杀他了。” “此时,你若不救他,他必死,他妻儿也必死。你若救他,你必死,你妻儿也必死。你救是不救?” “若你就是那位将军。你知道,你若逃,会连累你的兄弟,还有无数无辜的人。可你若不逃,会牵连你的部下。那你是逃还是不逃呢?” 一阵寂静。 宋问靠上椅背,抖腿:“这总该合乎常理了吧?” 继续沉默。 “看看你们!落水的问题多好?非要自讨苦吃?”宋问站起来甩甩手道,“好好思考。开学至今,有分数的人还没有几个。都好自为之啊。” 赵主簿来到县衙后堂,张炳成正在听人汇报宋问的行踪。 赵主簿小心道:“老爷,我看还是把人招回来吧。此事真不像是宋问所为,算起来,没道理啊。” 张炳成抬起头,盯住了他。 赵主簿对上他的眼神,顿时一阵体寒。 心下暗惊,莫非他知道什么? 第54章 通风报信 两人就那么默默对视。 张炳成眼神里带着股阴狠。 赵主簿心中有鬼, 强自镇定。正想开口求饶了,张炳成道:“赵主簿, 你让我很失望啊。” 赵主簿当即吸了口凉气, 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番:“老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纵然没有证据拿那宋问如何, 但你我还不知?除了他,还有谁人!”张炳成拍桌道, “那铁爪, 分明是工部的东西。既然不是丁有铭犯的案, 那除了宋问,还能谁能拿得到?” 赵主簿:“……” 张炳成恨道:“竟然让自己的学生来顶罪, 可谓是无耻至极啊!” 赵主簿:“……额……” 一时竟……无言以对! 张炳成道:“何况,我派去跟的人,全都跟丢了!” 赵主簿故作惊讶:“全都跟丢了?!” “我就看他们不简单。还有宋问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意欲何为?”张炳成手指摩挲着镇纸, 末了拍桌而起:“不成, 我要去告诉国师!” 赵主簿心又是吊着荡了一下, 脱口而出道:“不可!” 张炳成看向他:“为何?” 赵主簿:“老爷, 您这不是给国师添麻烦吗?想必他是很不乐意听见宋问的。” “他既不喜欢宋问, 我才应该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张炳成道, “看这宋问能跑到哪里去。” 赵主簿劝道:“老爷, 国师不喜欢树敌,能相安无事,自然好过你死我活。” 张炳成挥手:“好了, 你别说了,你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 他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深吸两口气,以免自己背过去。 他追随张炳成,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着报应。 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走出学堂,有些不悦道:“你为何给他们出这样一道题?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宋问道,“其实自古人心不难猜,它只是难测。你可以清楚猜到他的千百般种心思,但是猜不到,临到了的时候,他会选择哪一种。毕竟对他来讲,一切也不过一念之间。” 林唯衍道:“我就猜不到林青山的心思。他选了一条最不该的绝路。” “我倒是也很想让你做一做。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担心。”宋问回过头,拍了拍他的心口:“你已经长大了。孤独和挫折会让人强大的。你能独当一面,不会误入歧途了。” 林唯衍有些落寞的低下头。 “可是,痛苦是会积聚的。”宋问道,“你要学的是放下。别让你自己打垮。” 林唯衍道:“做你的学生挺好的。” 宋问笑了下:“我也这样觉得。” 林唯衍:“那你呢?你会被自己打垮吗?” “你不懂,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出来的。”宋问笑道,“我命长的让自己害怕。” 林唯衍还是第一次听见年轻人说自己命长的。 当下觉得果然是宋问,脑子就是有病。 两人下了书院那壮观的台阶,走出大门。 看门的大爷,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唯衍走过。 终于是彻底投降了。 林唯衍看着路边,便缩过去恳求道:“买点吃的。” “买什么呀。”宋问不屑道,“有家里做的好吃吗?” 林唯衍:“在量不在质。” 宋问:“有点出息行不?包食宿那是管饱!” 林唯衍抬手,指向某处。 宋问一巴掌拍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不听话?” 林唯衍道:“看!” 角落处,赵主簿敛着衣袖,神秘的朝她招招手。 宋问:“……” 宋问走过去,捂着脸道:“这日头不对吧?昨日您怎么跟我说的?” 赵主簿甩甩衣袖,心道这人太不识趣,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老爷已经将你的事报给国师了。你自己小心,千万莫再插手此事!” “多谢多谢。”宋问忙给他作揖,又想了想,不明白道:“我有什么事,可以让县令告诉国师的?” 赵主簿:“那自然是……” 赵主簿歪头,仔细那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没有? 总不能去跟国师道,哎哟那个宋问,把我监视他的差役都给甩了?哎哟那个宋问,就是妙手空空没跑了!哎哟那个宋问,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哦,他去告我的状啊。”宋问笑道,“总归我也是国师最讨厌的人了,他多去国师面前晃悠晃悠,怎么,是想超越我的地位?” 赵主簿:“……”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白瞎了他过来通报。压根不需要他多担心。 赵主簿无奈甩手道:“随你吧随你吧。” 宋问哈哈笑了一声:“那我走了?” 赵主簿哼道:“我走!” 宋问扭头问道:“有人跟吗?” 林唯衍摇头。 宋问拍板:“那就去郑会家!” 宋问和林唯衍,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行事都很随性。 别人的对或错,和他们的对或错,并不一样。 所以说是乖张也好,疯狂也好,的确是世间少有的麻烦人。 两人趁着时辰不错,一路直赶郑会家。 郑会如今还在家修养。 许是先前变故太大,平日里大门紧锁,避不见客。 宋问去叩了叩门,喊道:“在下宋问,郑公子在吗?” 郑会还是很给她面子的,未几便走来给她开了门。 他脚还是跛的,不知道是没医治好,还是以后就这样了。看见她拜道:“宋先生!” 宋问将他扶起:“客气了。今日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郑会:“有劳先生挂心,里面请。” 里面日光黯淡,窗子都关着。 宋问看他形容憔悴,神色间尽是萎靡,这些日子估计过得糊糊涂涂的,不比牢里好哪些,安慰道:“郑公子……放宽心些吧。” 郑会:“谢先生关心。” “我的关心,于你不痛不痒,只不过是两句话。”宋问道,“你若真想好,该出去走走了。” 郑会点点头,表示意会。 宋问一只手搭在桌上:“我便也直说了。其实近日来,是有一些事情想问你。但怕给你惹来麻烦。你若是不愿答,可以不答。” “当初自诩年少聪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落得这般天地。若非先生搭救,郑某已是死人一个了。死不可惧,只是若让祖上蒙冤,叫楚姑娘死不瞑目,却实在太不甘心。”郑会自嘲一笑道,“宋先生于我,岂止是救命之恩啊。不过几个问题而已,先生请问吧,郑某知无不言。” 赵主簿可能地位太低,确实知道不了太多。 但是郑会不一样。 他跟着张兆旭,出入过许多地方。 虽然对方或许没多在意他,表面功夫却做的足了。 郑会为人还是很聪慧的,只是一时被利益迷了眼,看不清楚。 可张家的事情,他也借此摸透了大半。 宋问:“其实我想问问,林青山,林大将军,你知道吗?” 郑会点头:“知道些。他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不小了。”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见他有些僵硬,让他随意先坐下,然后道:“能否与我讲讲?” “当年许将军与宋太傅决裂,大将军带着他征伐边疆,他们二人,是京城的美谈,民心所向,声望甚高。只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郑会叹道,“命运却也是大相径庭。”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道:“大将军,是一位潇洒不羁的人。说他是将军,不如说他更像一位侠客。边关安定之后,陛下便将他召回京城。恰巧当时,我也在云深书院就学。大将军受邀,偶尔会来指点我们一二。” “他的眼神很坚定,想必是他见惯了生死吧。让人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他虽然从边关来,却很和善,丝毫也不可怕,没有架子。会坐在地上,同我们谈天说地,聊些边塞风光。他口中的每个地方,都叫人向往。抛头颅,洒热血,提宝刀,斩来敌。他的每一句话,都叫人澎湃不已。若是追随他,哪怕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 宋问暗道。适合做邪教宣传。 郑会顿了顿:“先生是想问,当年的造反一案吗?” 宋问点头。 “确实是很有蹊跷的,哪怕是京城里的人,恐怕也知道的不清楚。”郑会道,“毫无征兆的起兵。攻城当日,城门就已经锁了。陛下下旨,所有人不得外出。第二日,将军已经被镇压了。再过一日,便被斩首示众。可是当时我看城门外,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当夜也没有听见什么大的声响。只是金吾卫挨家挨户的敲门夜查,反将事情显得很大。” 宋问:“这么清新脱俗的造反?” “既然是先生问,郑某有什么都说什么吧。”郑会点点头道,“大将军手下带的兵,那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区区禁卫军,短短一夜之内便尽数镇压,郑某是不信的。法场行刑的时候,那些将士身上,都没有带着伤。没有伤,怎么败?只是长安城内,禁言此事。时间久了,便也成真的了。” 时间能模糊真假。 无所谓残酷或温柔。 会难受的,也只有从时间里走来的人而已。 只要他活着,还要不停的走下去。 继续见证扭曲的事实。 宋问:“其他的,你也不知吗?” 郑会笑道:“我如何能知啊?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而已。” 宋问拍拍手:“那你记得,大将军的佩刀吗?” “自然记得,他寸不离身的,我们也见过。”郑会道,“很好认。刀身和刀鞘上,都有他刻的划痕。” 宋问激动问道:“在张家?” 郑会一惊:“怎可能!” 宋问:“那麻烦你给我画两笔,叫我开开眼。” “可以是可以。”郑会道,“只是先生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宋问笑道:“就像我当初会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一样。说出来没别的理由,只是你们不懂。” 郑会跟着一笑。也不再追问,转身进里屋取了纸笔,给两人画出来。 第55章 指条明路 张炳成:“国师, 下官句句属实。那少年武艺高超不是常人, 加上个宋问也是来历成谜。不知道他二人想做什么, 怕是想对国师不利,国师不可不防!” 张曦云提起笔, 在墨水里蘸了遍,随口问道:“少年?见过两次, 没见他出手。从哪里来的?” 张炳成答:“他是个江湖人士。虽然年纪不大, 但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背一根铁棍。江湖上没人能请的动他。不知为何来了京城, 也不知为何跟在宋问左右。” 张曦云若有若无的“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张炳成想了想, 又道:“今日早晨,他还去了郑会的家中。就怕这人不识好歹,在策划什么阴损的事情想要再陷害您。” 张炳成说:“何况,他们偷那么多兵器做什么?常人哪会做这样的事?国师,不能不防啊!” 张曦云长笔一勾, 仍未做搭理。 张炳成立在一侧, 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偏着扫他神色,一时摸不清楚, 有些慌张。 张曦云终于开口道:“你先前说,拦李洵的时候,你派去的人, 都被一个神秘的来客截住了?” 侍卫低首道:“是。” 张曦云:“只有一个人?” “……是。身形不高,但力气极大。”侍卫道,“据下属回报,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张曦云:“若你和他打呢?” 侍卫迟疑了片刻,答道:“尚未交过手。” “哦?”张曦云笑道,“谁家少年郎,能有这样的造诣?险些没看出来。” 侍卫颔首静立。 张曦云挥挥手:“你下去吧。” 张炳成兀自出神,没有听见。 张曦云抬起头:“嗯?” 张炳成恍悟,躬身道:“哦,下官先告退。” 人出了房门,张曦云落下最后一笔。 “也曾有一个人,天生神力,刀术过人。可惜已经死了。”张曦云道,“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他儿子。我以为只要够聪明,就不会再回京城了。” 纸上画着两个年轻人的脸。 微压着头,一脸狠戾的看着他。 而在他们上面,是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神态中颇为相似。 张曦云拍拍腿,唏嘘道:“已经十年了啊,感觉还只是昨日风雨。” 不敢懈怠的跟着陛下,也已经三十余年。 那些曾经的名士英豪,如今空留孤魂。叫他升起一股恍惚感。 他的人生,有那么长吗? “他们二人走到一起了。谁不说是天意难测呢?这不就是命数?呵呵,有意思。”张曦云眯着眼睛道,“当时他们二人联手杀退群敌,今朝后人相逢,敌人又会是谁呢?” 侍卫:“国师若是担心……” “不。不用动他们。他们未必就是我的敌人。”张曦云抬手道,“驾车,去见见。” 宋问同林唯衍拿着画,从郑会家回来。 当年阵仗如此之大,倒是彻底替张曦云洗清了嫌疑。他还没那样的权势。 此行不说收获,就是让林唯衍听听,也是很好的。 虽然要从别人的嘴里了解自己的父亲,如何想都有些凄凉。 宋问问道:“同你印象中的人比怎样?” “不怎样。我印象中没有这个人。”林唯衍道,“他不常回家,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多了。” “毕竟他分身乏术嘛。所谓英雄,大抵都是苛责自己,慷慨他人。”宋问拍拍他的头道,“你如今这么有出息,他心里肯定是很喜欢你的。” 林唯衍真诚求问:“什么出息?” “眼光啊!”宋问拍拍自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懂不懂?你就是眼光啊。” 林唯衍扭过了头,捂住耳朵,朝前跑去。 宋问:“……” 宋问紧跟着冲进家门,小五正端着茶盘从前院走过,抬手指指里面道:“少爷,来客了。” “来客?我有什么客?”宋问好奇走进去。 她的学生都在上课呢。 里面那人正捧着杯茶悠悠的喝。 坐姿端正,动作间很是风雅。这些礼仪练过许多年。 那气质与她这简朴中带着破旧的屋子有些不符。 “咦?!”宋问惊道,“怎么又是你?” 唐毅被呛了一口,将杯子敲在桌上,道:“你这是何意?” “奇怪嘛。”宋问在他对面坐下,翘起腿道:“我以为不请自来,只有我会做呢。哎呀,这天天见到您,心情原来也不是高兴,很复杂啊。” 唐毅恼羞成怒道:“你每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的行径可过分多了! 宋问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唐毅:“这话也送给你!” “我又不是君子。我不在乎这些虚礼,殿下您就不一样了嘛。”宋问道,“您可是殿下,您怎能失态呢?” 脸皮这样厚的人,还真拿她没办法。 唐毅脸色涨红。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不决。 那眼神往门口瞟着,又几番收回来,然后狠狠瞪宋问一眼。 宋问叫他一瞪,便表情夸张道:“哎哟哎哟。” 唐毅扭头,傲然离开。 宋问终于不闹他了,架住他胳膊,往座位上带。 唐毅作势扭动了一下。 宋问给他拍拍背,安抚道:“开个玩笑而已,勿要在意嘛。殿下难得主动来,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哪能就这样走了?何况您还没说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唐毅怒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可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会罢手。所以过来看看!” “明白明白。”宋问引道,“来,喝杯水。” 唐毅狐疑的看着她:“明白什么了?” 宋问:“没,就让你先喝杯水,你再接着气。” 唐毅拍桌。 这世上怎么会有宋问这种人! 林唯衍在一旁摸棍:“别欺负人。” 宋问摆手道:“什么话,我怎么会欺负人呢?我只是想委婉的告诉殿下,有些已经注定的事情呢,就是亲自看着,也没用的。不必再劳心费力了。” 唐毅:“……” 唐毅咬牙。 宋问朝他抖抖眉,勾唇一笑:“殿下,我特别喜欢跟你交朋友。” 唐毅不屑冷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你若是得罪我我们可能就不是朋友了。”宋问笑道,“大都是我得罪你吧?” 唐毅大怒:“现在也不是朋友!” “诶。”宋问摆手道,“客套了客套了,你看这样多生疏。” 唐毅起身。 谁还没学过个一招半式? 有人来讨打了,哪有继续藏着的道理? 他们三人在里屋说话,小五端了些点心进来。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的声。 “还有客?”小五稀奇了,放下碗筷,跑去开门,问道:“谁呀?” 门外是一位黑衣劲装的剑客。 小五卡住门,戒备道:“你是何人?来找谁?” 侍卫侧身道:“国师来访,叫你家公子出来迎接。” 小五头也没回,一嗓子喊道:“少爷!有个叫国师的人找你!” 在屋内喝茶的宋问一口水喷了出来。 唐毅不安道:“我先躲躲!” 宋问:“躲什么?你就当来做客有什么不好?” “不好。我不想和他说话!”唐毅掀开了桌布,又放下,抓狂道:“国师为何会来找你!” 宋问道:“这你得问他啊。” 外间小五:“少——爷!人家等着呢!你快些!” 唐毅:“他经常来找你?” “那也没。不过他不受欢迎,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宋问摊手道,“看,这样对比起来,我是不是讨喜多了?” 唐毅苦寻未果,索性又重新坐下。调整表情,威严道:“你去吧。别将他往里屋引。” 宋问:“……” 宋问道:“厉害了我的殿下!你这是让我把国师往我寝室里引啊?” 小五:“少爷!!人家都要等不及了您今日那么磨蹭啊?您怎么这样不礼貌啊?少爷啊!!” 林唯衍道:“还有一个地方。” 他指了指上面,诚挚邀请道:“我有打扫,还挺舒服。让给你了。” 唐毅客气推辞:“不必了。” 宋问无语道:“你就呆着嘛,能将你咋滴!” 小五彻底放开他破铜锣般的嗓子:“少——爷——!!宋!大!少——爷!!” 宋问干脆道:“我去了!” 随后便冲出了门,唐毅只来得及抓到她的衣角。 唐毅思前想后,悄悄跟了出去。 在宋问的莫名神情的凝视中,躲到了门后。 小五:“……” 宋问:“……” 小五那个机灵劲,当即明白。眼神都没再往门后瞟过一眼,直接走了。 侍卫掀开马车的车帘,张曦云走出来。 宋问作揖道:“叫国师久等。宋某方才听着还不信来着,所以没理会。哪想到国师会纡尊来这等简陋之地。” 张曦云站在马车前,眼神往里一瞥:“跟在你身边的少年呢?” 宋问:“原来是找他来了。这人不讲规矩,莫非是哪里得罪您了?” “前番回去才想起,原来是故人之子,难怪看着很是亲切,所以再来问问。”张曦云点点头示意,“叫他出来吧。” 宋问心猛得一跳,强装镇定。 在否认与猜测间辗转来了几遍,握住自己的手道:“故人之人?国师哪儿听来的谣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父母为谁,不过运气好,得天垂怜,才活到了今天。如何会与国师您这样的人物有关联?” 张曦云:“他为何不敢出来呢?” “这有何不敢的?”宋问回头喊道,“林十两,出来!” “哟,瞧我!”宋问拍手懊恼道,“国师里面请。” 张曦云便往前走了两步。 唐毅:“!!” 唐毅从门后伸出一只手,恶狠狠的捏成拳。 张曦云只是进了门槛,并没有进去。 林唯衍从屋内走出来。站在宋问身后,定定的看着他。 张曦云点点头:“是你。真是大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林唯衍:“白吃白喝。” “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既然见到你了,理应照拂你。若有什么疑虑,你尽管来找我。我也可以给你排个安生的差事,保你往后无虞。”张曦云对他道:“你回京城,当不只是来看看的吧?” 说得这么好心,宋问很想叫林唯衍真应下来给他添添堵。 林唯衍点点头,道:“还要走走,坐坐,吃吃,学学。” 张曦云:“……” 宋问欣慰点头:“这孩子,长的太好了。实诚,起码饿不死自己。” 张曦云又问:“学的什么?” “学聪明。”林唯衍道,“不过我已经很聪明了。” “你回京城,就去偷刀,是为了什么?”张曦云笑道,“说来当年抄家的时候,林青山的宝刀破锋就不见了。陛下原本还想赏给太子的,这库中一清点,发现不见了。”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宫里还会遭贼吗?和我说做什么?总不会跟我有关系吧?我想我当时还不会飞。” 那小表情,真是淡定极了。 宋问意味深长道:“天底下什么没人偷?只是笨人靠抢,聪明人靠骗。偷也偷的让你发现不了而已。” 林唯衍:“良心过不去。” 宋问:“那就不要了呗。良心又不值钱。” 旁边侍卫听得怒起,宋问却也是不客气。 今日来阴阳怪气的说一顿,谁知道要做什么? 侍卫道:“宋先生也是这样教学生的?” “因材施教嘛。”宋问道,“对个要砍自己脖子的人讲良心,有什么用呢?宋某又不是个傻的。” 张曦云手一扬,示意侍卫别再多说,然后道:“先前的确是我失敬了,宋先生怪罪也无妨。只是当时你我立场不同,又有诸般误会。想先生如此聪明,应该理解才是。不然,孤烟,给宋先生赔罪。” “言重。”宋问就坡下驴道,“也没放在心上,说出来便痛快多了。” 孤烟看她不顺,还是抱拳道:“抱歉。” 宋问无声的呵了一声。 “破锋的去处,我以为你们会想知道。所以才特意过来一趟。”张曦云偏头,看着林唯衍:“原来是我想多了吗?” 宋问道:“国师若是真的念及旧友情分,为何不直接送过来呢?” 张曦云:“若我去要,他肯定不会给我。你们要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宋问躬身道:“求教。” 张曦云手指点了点:“和你是本家。” 和宋问是本家。 天底下姓宋的人千千万,但能和当年林青山有关系,恐怕只有一个宋祈了。 宋问直起身,笑道:“国师莫不是在……消遣宋某吧?这玩笑可不大好玩。” “我若想害你,简单。”他指着林唯衍,说道:“当年造反案,前前后后牵扯了五千多人。杀的杀,贬的贬,罚的罚。长安城里,是如何的腥风血雨,你恐怕是不知道。当时嘛,只要些许风吹草动,就可以要人命了。没有一个是放过的。如今陛下身体不好。最恨有人会欺瞒他。” “宋某向来小人之心。毕竟惜命嘛,谨慎总无大错,倒不是恶意揣度国师。”宋问道,“国师好意相告,我等清楚了。” 张曦云道:“信不信随你们。总别说,我逼你们。” 宋问施礼。 张曦云很识趣的转身,上马车,而后走了。 林唯衍看向宋问,中气十足道:“刀!” 唐毅从门后出来,严肃道:“不成!张曦云哪有这般好心,会来告诉你们实情。” 宋问“嗯嗯”的附议点头,揪着林唯衍的衣领进去。 “太傅拿将军的刀做什么?”唐毅跟上来,急道:“你别被他骗了。” “他说了什么,是不是骗我,是他的事情。如何分辨,是我的事情,不然脑袋岂不白长了?”宋问道,“殿下这么担心,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唐毅:“这与信任无关!张曦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方才说刀架你脖子上?他当初要杀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还没来得及想呢。”宋问眨眨眼一脸钦佩道,“果然还是殿下想的深远。已经想到那么后面了。” 唐毅几乎要咬破自己的舌头:“你还奚落我?” 宋问喊冤道:“殿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我就是性格温吞,行事不喜欢考虑后果,又不想骗您而已。不然你选一个,我找个借口?” 唐毅怒了。 怎么就他一人急? 抓着林唯衍道:“你信吗?” “我信不信无所谓。”林唯衍指着宋问道,“我相信他。” 唐毅抓狂道:“你相信我!” 林唯衍在两人中间环视了一会儿,而后决定道:“我还是相信他吧。他命长。” 宋问感动道:“谢谢群众的信任!” 唐毅内心狂啸。 这两人太难琢磨了,他觉得自己都要逼疯了。 唐毅跟着宋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问摸摸下巴:“我就是觉得,他闲的蛋疼,亲自过来骗我两句不成?” 唐毅气道:“这不效果很好?你不就信了?” 宋问无辜道:“我可没说我信啊。” 唐毅:“那你有本事别去!” 宋问很顺畅的接道:“诶。” 唐毅看她表情就知道,诶个什么,这人又是在敷衍他。 敷衍即将成为他此生最为痛恨的事情。 唐毅拍腿,沉痛道:“你做人一点都不真诚。” 宋问:“……”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组织接受批评。”宋问同情的搭上他的肩膀,“我说了我一直在通往真诚的路上,虽然……距离有点远。” 第56章 夜访太傅 唐毅被这两人无关紧要的态度憋的窝火, 火又偏偏发不出来。 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想和他吵, 只是不软不硬的应着。 以唐毅对宋问的了解, 只要对方冷静过后,或是忽然闲了没事, 就一定会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几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 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书生, 究竟是向天借了几个胆? 看宋问吃的欢快,唐毅不禁更气了。 一半是气自己, 替这人瞎操心什么。 宋问悚道:“殿下, 您眼神中带着的杀气,能否先收敛一下?” 她吃的压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声。 他倒还想再加重一点。 林唯衍给他夹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气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们生厌。” “岂会。我若讨厌殿下, 又怎会巴巴的去找你呢?”宋问低头大声叹道,“我主要是怕自己影响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来的确是的。” 唐毅转身离开。 张曦云的马车慢慢驶远。 坐在车辕上的一名侍卫,终于耐不住问道:“主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旁边的那位目不斜视,远望前方。 张曦云睁开眼, 笑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如孤烟。他就算有好奇心, 也决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卫道:“属下的确比不过师兄。” 张曦云道:“我只是让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里, 但是我不说。这是他的把柄,因为他当初动了私心。但这样一点小小的私心,陛下不会在意。就像陛下当初放过了我一样, 也会轻描淡写的放过他。” 宋家名门士族,历代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圆润而不圆滑。半个多朝堂的人都受过他的点拨,还有许多寒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根基,人脉,声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况太子今后,还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错,陛下都不会去动摇这根大树。 不过一把剑而已,十年都过去了,他可以无数个借口去推脱,能怎样? 侍卫意会片刻,询问道:“主人是想,让他明白您的好意?” 张曦云道:“好意?哈哈,整个朝堂上,几人会相信别人的好意?何况是太傅那样见惯风雨的人,岂会将这样一点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与剑扯上关系,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与林青山的后人扯上关系,却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着,才能成为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一把利剑。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对他好的人。 宋祈当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谬,也最任性的一个错误。 张曦云总算松了口气:“不知道他近两年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侍卫了然的语气道:“如此一来,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轻举妄动。” 张曦云淡笑着摇了摇头,复又闭上眼。 他们做许多事,设了许多圈套,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为了想杀谁,或是想威胁谁。 而是只有这样,才是在这诡谲的朝堂风云中,获有一丝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树敌要好的多。 多数情况下,他不愿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况是宋祈。 没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这样才走到今天。 宋问吃饭的时候,唐毅走了。 宋问吃完的时候,唐毅回来了。 唐毅黑脸道:“你现在想去做什么?” 宋问:“……运动运动?” 唐毅:“运动去哪里?” 宋问露齿笑道:“原本想运动去您府邸的,如今看来还是继续内部运动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着扇子,环顾四周 宋问坐到他对面:“……你不会想靠着这样阻止我吧?” 这未免也太不了解她了。 “我只是想说,你们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许会看我三分薄面。” 别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谦词,唐毅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问还是不忍心打击他这积极性的,便道:“多谢殿下。只是我没打算被抓着,也还没打算要去呢。” “你考虑吧。”唐毅无所谓道,“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宋问:“……” 看来唐毅真的对她还是有一个深刻认识的。 “先不说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着。”宋问摸摸额头,说道:“人多没好处。人多拖后腿。” 唐毅:“那你别去,我好歹还学过武,你去了才是后腿。” “你们都是后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后腿,那你们俩整个都是巨型称□□。”宋问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烦!” 三人为了各自的尊严,杠上了。 小六过来沏茶,提醒道:“少爷,您怎能和殿下说这样的话?” 宋问扬手道:“来,六。给三殿下清个房间出来,他说要住这儿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备薄弱,安全许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来的,连闻乐也没带。 白天在自己府邸门口晃悠一阵,掩人耳目,晚上便来宋问这里,守株待兔。 宋问说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说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这样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着长棍问。 “去。”宋问终于坦诚道,“但是你必须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问:“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轻时剑术超人,你毫无身手,哪能瞒过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烦了!” 宋问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没能瞒过。 林唯衍瞬间意会,移走视线道:“意外。” 宋问摸摸鼻子。其实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张曦云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图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没有来警告,也没有来归还,宋问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好带着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访,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毕竟林大义的身份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会惹得他不高兴。 又不知道这位宋太傅究竟是敌是友,让林大义独自过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与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况,他们要找的,其实不是刀,而是人。 他们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着,就很蛋疼了。 显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坚信此事与太傅无关。真要干嘛,宋问也很难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担心什么,我可以给你保证。” 宋问一阵头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样,当得“故人之子”。 “多谢。”唐毅垂眸道,“其实是我有私心。” 宋问道:“人之常情,称不上私心。” 既然决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决定了当夜行事。 三人换了衣服,一路赶去。 宋问以为唐毅说的学过点功夫只是说说的,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别的不说,起码他轻功不错。 唐毅对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来过许多次,先前无意中连守卫的位置也记下了。让几人省力不少。 找东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书房。 太傅府的戒备并不森严。三人没绕弯路,直接到了。 宋问看着眼前的木门,心情颇为复杂。 一个国师府,一个太傅府,门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难怪总说家贼难防,这个时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艰难了。 回身将门轻轻掩上。 林唯衍道:“我来找,你们站着别动。” 林唯衍开始小心翻寻。 看着他娴熟的身手,宋问觉得自己会走上做贼这条路,和林唯衍有着莫大的关系。 宋问站在中间,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我觉得可能不在书房,这样的东西,如果是我,我会放在寝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么?” “秘密会聊?”宋问道,“夜半坐谈!” 林唯衍伸出两根手指,挡在两人中间,然后指指外面。 一阵脚步声。 “老爷,我去喊张婶起来,给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问无声的做着嘴型:“这得丑时了吧?还不睡觉?”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点都没有身为老臣的自觉性啊! 林唯衍给了两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问拉着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卧倒滚了进去。 宋问在外边抬脚踹。 唐毅险些暴起,就觉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里面贴了贴。 宋问跟着滚了进来。 这边的位置狭小拥挤,两人直接贴在了一起。 随后门被推开,宋祈走进来。 两人僵立不动。 宋祈踏进门后,顿了一顿。 身后老仆道:“老爷,您得休息。看一会儿书就回去睡吧,老奴给您掌灯。”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仆:“可……” 宋祈:“去吧。” 老仆:“是。” 随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宋祈径直走到桌案后,开始拿起账册批阅。 宋问有些疑惑。她当刚刚已经被发现了。 想转个身看看情况,发现这里实在不好操作。 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宋问仰头,露齿微笑。 唐毅:“……” 想吓唬谁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处戳了戳。 也没大用力,示意她退开一点。 宋问尊严受到了伤害。 卧——擦! 哪有这样的人! 于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 唐毅吃痛,紧紧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这什么人呐! 真拧了一把。 宋问咬牙,手下跟着用力。 两人不敢动弹,所以无从躲避。疼也不敢动作。 互相伤害,泪都快飙出来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问素来穿高领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来。 加上有些男人喉结是不大明显,所以他一向没有在意。 上手一摸,发现不大对劲。 唐毅瞪大眼,惊道:“你是太监?” 宋问:“……” 宋问:“你再说一遍。” 唐毅:“你是太监。” 宋问:“……你没救了。” “你们在玩什么?当我屋里闹耗子了吗?”桌案后的宋祈道,“年轻人,这样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宋问同唐毅被吓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着不舒服,就出来吧。” 宋问滚了两滚,从里面出来,而后摸摸头发,整理一下衣服。 随后唐毅跟着滚了出来,神色阴晦。 宋祈看见唐毅的时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态,问道:“还有一位呢?” 林唯衍从房梁上跳下,一脸骄傲道:“这次你没发现我,我说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们三人站成一排。 夜袭的三人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问不要脸道:“太傅,巧了。你也在这里。” 唐毅:“……” 宋祈点头:“是挺巧。三个一窝,一起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更巧的事。”宋问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样东西,可能掉在了宋府这里。”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么?”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么。”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给你。你若想讨些别的,没有。” 林唯衍:“刀。” 宋祈点点头。返身出去。 宋问道:“瞧!我就说,肯定是放自己房间里的。” 唐毅摸着胸口,咳了两声。 宋问:“咋滴?” 唐毅退开一步:“你先别说话。” 宋问:“……” 未几,宋祈便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放到中间的圆桌上,打开,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在上面轻拂而过。 “当年你父亲嘱托我交给你,可我怕让你带着,自添麻烦,便代你收着。”宋祈叹道,“我本以为,它要陪我作古,没想到还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来,两手托着,缓步走到林唯衍的面前。 “你父亲用它,保家卫国,杀敌无数。上面的血,祭了无数英魂。”宋祈往前一递,“它只斩来敌,不杀国人。我希望你不会辜负了它。” 林唯衍看着那把陈旧的宝刀,低声道:“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 “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可当人手上有兵戈的时候,却会控制不住的去伤人。”妇人摸着他的头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着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轻轻松松的过。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闭上眼,将那些声音抛到脑后,接过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终于有了实感,也叫终年漂浮的他,终于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纹路,与他想不一样。 或许也有许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样。 林唯衍抬头,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愿意将刀还给他,是否能将真相一并告知?”宋问道,“林将军一生,活的明白,死的糊涂,却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晓轻重,别无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劳苦,好歹,能让一人明惑,别叫他遭亲儿记恨。” 宋祈没有回话。 “万般所求,为的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宋问推着林唯衍上前,说道:“太傅若是怜悯他的遭遇,纵是安慰,也请告诉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问:“命里孤苦,半世漂泊,万里路酸。这难道就是大将军征伐一生,给他子孙留下的吗?” 第57章 回首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多场景转换-。-注意看我分段。 “既然你们想知道, 我便说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 没有人能说这些话。今日告诉你,让你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听了, 放在心里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没有说, 抬手指向旁边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边。 烛火的残影,在他脸上晃动。 他沉沉吐了口气。 宋祈:“曾经, 我有三位学生。他们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安王唐显,今上唐贽,还有镇国大将军林青山,年少之时,三人私交甚好。 彼时都不过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欢, 畅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性事, 从未想过许多。 后先帝病重, 边疆蠢蠢欲动。 唐显是皇长子,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为储, 唐显却提了剑, 请命与林青山一道去了边关。 留下唐贽和一干兄弟,争夺皇权。 谁能说清沙场和朝堂,哪个更为凶险呢? 宋祈道:“当时我就知道。我说你有两条活路,要么你别走, 要么你别再回来。可是他走了,又回来了。” 唐显有少年意气,又怀念长安风光。 得知唐贽登基之后,他愿意相信唐贽。 数番历经生死,虎口脱险。 他和林青山活着回来了。 带着荣耀,凯旋而归。 “彼时风光,真是一时无两。现如今,天下却已不记得这二人了。也不过是十许来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间颇是哀痛:“他们都是我的学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情。可我却白发送走了两个。” 他仿佛走在岁月长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发现别人都已倒在风雪下,而他还在走。 当年颜渊去世,孔子大哭道“天丧余!”。 宋祈当比他更为悲恸。 他不能伤心。 是他的一位学生,送走了他另外的两名学生。 他还要治国,提策,安置后世。 他要给自己最爱的学生打上谋逆的罪名。 没什么能动摇他,他永远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无情,是他的责任已经斩断了他的退路。 “人是会变的。或因为地位,或因为身份,或因为责任。”宋祈叹道,“高处不胜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一以贯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涂。谁都会选择,让自己过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时候是一样的呀。” 数年之后,三人重得聚首。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当这两人离开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们不是同道人。 他们曾经共处,却没有患难。 真正危险的时候,帮助他的,是张曦云。 原来他们也只有一层浅浅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这些,他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当年陛下要杀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安王。”宋祈道,“你们不明白。陛下子息单薄。当时满朝文武,都在请谏陛下。陛下无可推脱,过继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亲兄。” 唐显放弃了帝位,他和林青山还是朋友。他还是万人之上的亲王。 他什么都有。 唐贽留在京城,只剩下了君臣。 他除了权利和孤独,什么都没有。 唐贽的帝位,是唐显让出来的。 哪怕这是世上最尊贵的地位,哪怕唐显是真的不在乎。 唐贽仍旧觉得难受。 他也知道,朝中多数臣子,是更偏心唐显的。 唐显有战绩,也更合乎祖法。 唐贽虽明白这和唐显无关,对他还是既戒备,又嫉妒。 他觉得臣子过于苛刻,将这一切都归结到唐显的身上。 人心就是如此般复杂。说不清楚。 多年后。 唐显活得潇洒自在,而他没有子嗣了。 痛失两子,心绪难言。 他甚至怀疑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不公平的。 人孤独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偏激的念头。 看着唐显,总觉得刺眼。 明明都该是他的。 他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别人却总是在逼他。 终于逼到了他的底线,而他也妥协了。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踩碎了。 过继唐毅,本就是唐贽不乐意的。 唐毅越聪慧,他越觉得刺眼。 他兄长合该处处胜过他?凭的什么! 谁定的天理?应该是他! 宋祈道:“安王时常去看望殿下,惹得陛下很不高兴。待太子出生之后,安王时常出入宫中,叫陛下很是戒备。” 宋问看了眼唐毅。他此刻该作何感受? 他没有错的。他的确是没有错的。 偏偏牵连上了他,偏偏让他背了一份莫须有的怨恨。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该作何安慰。 “陛下私下找了安王,给他封了金吾卫的将职,请他重排京师守备。安王未做多想,去金吾卫处点了禁军,重新布防。”宋祈道,“陛下便发难了。” 宋祈手按在桌面上,不知在看向何处:“在安王被处置之前,将军携亲兵,抢了人,护送他出城。陛下震怒,围了将军府,想逼他回来。林夫人不愿受胁,引刀自刎,以命相求,求我能保她儿一命。事情至此,再无回旋余地。” 也不是什么三万兵马,只是不过三百人的近卫而已。 不是什么兵临城下,只是无奈出逃而已。 宋问:“他们出了城,然后……” “然后又下不了决心。”宋祈苦笑道,“我这两位学生,注定没什么大出息。” 两人出了城,策马飞驰,一路从官道出了关口。 两侧的景色和青岩玉瓦变成了巍峨高山。 繁华不落的长安城就像飘渺的幻境一样被两人抛在身后。 年少青葱的梦想像剔骨般被剥离。 离得越远越觉得空洞,越空洞便骑得越快。 回首相望。 天地广阔,人生虚渺,尽消尘烟。 唐显最终停住了马蹄。 唐显问道:“青山,你害怕打战吗?” “害怕。”林青山道,“却不是怕死,而是怕杀人。每杀一个人,都觉得害怕。” “我也害怕。”唐显道,“若是征战沙场,算是保家卫国,那如今呢?只为了我自己吗?我更害怕了。” 不管多好听的明目,死在他们手下的,都是曾鲜活的生命。 林青山侧过头,笑道:“那副将,你怎么看?” 唐显伸出手,林青山交握了上去。 像阵前交托后事那般。 唐显:“对不住。” “自己选的路,与他人无由,何来对不住?”林青山道,“你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位唐显。兄弟。” 两人释然一笑。 且歌且行,共伴走了人生最后一段路。 回了长安。 宋问道:“我明白。独活,是对自己的羞辱。没有后悔的地步,只会生不如死。” 林青山选择了救,唐显选择了留。 两人选了最糟糕的结果,但宋问却尤为敬佩。 林唯衍同唐毅各低着头,手指紧握,不知是什么心情。 那是他们的父亲。 偏偏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也从未有人能和他们说。 那人应当与他们是遥远的,除了血缘,他们没有别的联系了。 如今才感悟道,那也是有血肉的人。 他们没有经历过当时的日子,却忍不住酸目。 当时的悲壮与痛苦,就仿佛摆在他们面前。 仔细听着,怕漏过一个字。 “我受命与他们交涉。什么罪名他们都愿意担着。但死,也要死在长安的地上。”宋祈道,“他们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他们的部下,二是各自的家眷。陛下应了第一点,可惜他没有做到。第二点。” 唐贽道:“两个人头,换两个人头。” 林青山:“既然如此,我保……” 唐显按住他的手臂,摇摇头。 那里面带着很多的意味。 唐显明白,他必死。不必再惹唐贽不快。 “我的命,我自己选。要他担着我的命,希望世侄别埋怨我。只是对不起你家姑娘了。”唐显扭过头道,“陛下。最后一个请求,叫林将军,回去看一眼。” 林青山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颜面去见他,他母亲已经死了。” 唐显道:“勿论他怎样怪你,你该给他个解释。他那么小,别让他活不下去。” 唐贽没有说话。 宋祈立在一侧,垂首疲惫道:“陛下。七年同窗。” 林唯衍低声道:“那是他见我最后一面。我没有和他好好说话。” 宋祈拍拍他的头,道:“你做的很好了。好孩子。我陪他回家,他只有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和你好好说话。” 宋祈回忆往事,嘴唇轻微颤动,皱眉道:“他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他是个嘴笨的人。所以他走的很痛苦,带着愧疚和牵挂。” 夜色四合。 林青山回到自己家中。 不过几日时间,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了缩在床头的林唯衍一会儿。 他儿子睡的很不安稳,眉目里都是痛苦。 他明明还那么小,为何可怜投做了他的儿子? 林青山伸手将他摇醒。 林唯衍睁开眼,猛得坐起,哭道:“母亲死了。” 林青山看着他:“我知道。” “回来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满是迷惘道:“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好可怜,你去看看她。还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青山顿了顿,心痛道:“我没给自己留后悔的路。” 他回不来。 林唯衍哽咽。 这句话叫他很伤心。 他听不懂,但知道,这是拒绝。 为什么拒绝?这不是他的家吗? 林唯衍觉得大概自己问的不好,重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妹妹太小了,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头道:“教你一件事。话别之时,莫问归期。” 林唯衍求道:“父亲!我就求你这一件事。” 林青山没理,解下佩刀:“这刀给你。” 林唯衍绝望了,将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杀了你!” 林青山捡起长刀,看着上面的划痕,捏紧手指,转身离去。 林唯衍追至门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啸的夜风。 而后便晕了过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实在是没什么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愿。”宋祈道,“你父亲的尸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见他一面吧。” 宋祈说:“真要算错,你可以算在我的头上。不要去怨恨你父亲,也不要去怨恨别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赔偿不了你,对不住。” 少年绷着脸,哭做一团。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别过脸,背过身,沙哑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这两位无辜的儿郎,欠他们许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还有一句话别。 唐毅什么也没有。 宋问左右看了看。 “哭过就忘了,纯当梦一场。”宋问选了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吗?” 唐毅推开她,摇摇头,走出门去。 他向来一个人,往后也可以一个人。 第58章 深感欣慰 唐毅心酸的走出去, 走到门口又定住了。 他忘了自己正在夜袭太傅府, 还有两个同伙。 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远处还有巡逻的护卫。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忧伤的地方。 反身合上了门。 脸色不善, 很是尴尬。 心中的悲呛被这一弄,消了一半。 却也不想进去, 便蹲到地上。 宋问追将出来,还没抬脚, 就发现唐小友乖乖的在门左侧。 唐毅扭过头,斜斜的朝上看她一眼。 “我正想去追你,但是我怕我追不上。”宋问感动道,“你能体谅我真是太好了。” 唐毅:“……”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提着衣摆,也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他:“来, 和宋先生说说,你在想什么?我来开导开导。” 唐毅仰头道:“没什么。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话。或许他比我成功多了, 他有能活下去的理由, 他活着的时候很恣意。而我在做什么呢,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心中存在的时候,他才是活的。 不是一个名字,不是一个称号。 可也是在他活过来的时候, 才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其实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很大了,只是并不亲厚。我也从不知道他还会进宫来看我。”唐毅叹道,“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照你这么说来,我也差不多。”宋问道, “我父亲不知道是谁,我母亲投河自尽了。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不能为我活下来。我当时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我不知道。” 唐毅:“嗯?” “我见过那么多人,总算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些心酸的事情,有的人会粉饰太平。有的人,郁郁寡欢由此沉沦。”宋问道,“可如果,把所有遗憾的事情,难料的事情,意外的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而后选择逃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那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能折磨你的,不是命运,只有你自己。” “你说的不错。人是要往前看的。”唐毅望向夜色深处,“我虽然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不知道该用好还是坏来评价他,但起码,我想他会是一个好人。不然不会有人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宋问拍腿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也有。” 唐毅呵了一声,无奈道:“是朋友,不是主仆。是意气相投,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啊!”宋问指指自己,笑道:“假使你现在是唐显,而我是林青山,我们置于一样无从选择的境地,我想,我会做出和他一样的抉择。” 宋问真诚道:“既然知道你没做错什么,却要眼睁睁看着你赴死,我做不到。许多事情是来不及考虑后果的,在此之前我一定已经救下你了。” 唐毅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问摸着下巴补充说:“不过机智如我,肯定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局面。认识了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唐毅,“……” 从认识宋问之后,无语比抑郁好用多了。 唐毅站起身,嫌弃道:“走吧。” 两人重新推开门进去,准备喊林大义回家。 林大义同志尚在愣神中。 宋问试探道:“林小友,你还要再哭一会儿吗?” 林唯衍瞬间收泪,用衣袖擦了把脸。 而后扯了块布,将刀背到身上,表示可以走了。 宋问不禁折服。 这两人的调整速度都是极快的。 宋祈道:“若有事,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你。” 林唯衍郑重点头。 宋问:“……” 宋祈或许是客套,但林大义小友看起来是认真的。 三人趁夜离开太傅府,唐毅则独自回了家。 一同做坏事后,总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宋祈送走几人,跨下了肩膀。 关上书房的门,也回自己的房间。 原本暗着的烛火又被点了起来。 妇人坐在桌边,对着绣布忙活。 宋祈进来,问道:“怎么还不休息?方才吵醒你了?” “睡不着,梦见我儿了。我儿说冷。先前给她扯了匹布,干躺着不如起来给她做件衣服。她回来,就有新衣服穿。”宋夫人埋头,手上动作着,喃喃道:“你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会找不到呢?” 宋祈没有说话,坐到她旁边。 “大家都说她聪明,就你我明白,她笨,总做糊涂事。家里多好,跑什么呢?她好好回家呆着,谁还能欺负她不成?”宋夫人道,“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她怎么那么狠心呐?就不回来看看。没想过娘亲都睡不好觉吗?” 宋祈按下她的绣布:“那就去睡。” “说来也是你,都是你当初逼她。你凭什么赶她走?”宋夫人拍开他的手道,“你不知道她犟吗?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孩子?这么个毛病?都是因为像你了。” 多年来她一直这么说,不停的说。 她需要有些事情念叨念叨,否则都不知道,这一步步怎么过来的。 宋夫人眯着眼,然后揉揉额头,抱怨道:“看不见了。” 宋祈:“去睡吧。” 宋夫人搭着桌面起身:“睡了。撑着多活几年,保不齐还能见我儿一面。” 宋祈过去吹熄了蜡烛,手指按在烛台上,闭上了眼。 宋问解决了林唯衍的糟糕事,放下心来,顿时一身轻松。 半夜才回的家,小憩不到一个时辰,又来了书院,照样精神奕奕。 “我亲爱的学子们!”宋问甩袍,旋身坐上位置,抖腿道:“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 众生:“……” 明明每日见面的。 “诶,不要这幅眼神,你们应该高兴。”宋问张开双臂道,“说明你们的先生心里都是你们,所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吗?” 众生:“……” 想想是很应该高兴的,可是听她说起来,怎么就能品出一股猥琐的味道来呢? 看她抖腿的架势就知道,她现在心情是不错的。 李洵在众生的眼神示意中,站起来道:“先生,先前您布置的课业,我们已经有结果了。” “哦?这么快?”宋问停住脚,笑道:“不必这么赶时间。随意写,我不催促。” “不管给多少的时间考虑,既然想通了,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们已经想的很清楚。”李洵施礼道,“请先生指教。” 宋问坐直身,变换了神色,认真道:“请讲。” 李洵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朗声道:“仁义忠孝生,该如何取舍,学生的答案是,没有。”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可别拿不知连敷衍我。”宋问眯着眼睛道,“你们想什么我都知道,可别想糊弄我啊。” “先生之前对孟兄‘舍身取义’的说法,颇为不屑。学生们原本不明白,想过后终于明白了。先生不屑的不是孟先师的这句话,而是我等不屑于‘生’的态度。”李洵缓声道,“死应当是一种无奈的结果,而不是一条可选的道路。不重视生的人,本身就已经没了仁义忠孝。如果没有走到绝境,没有挣扎求生,便直接妥协的选择了死亡,那只是为了成全自己,不算做真正的士,不值得后人尊重。” “你们……”宋问有些惊喜的摸摸耳朵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众生忍不住干咳两声,矜持的露出一个浅笑,谦虚道:“哪里哪里。” 宋问赞许道:“这一点,讲得不错。说的糙些,好死不如赖活着。孟先师会用生死与仁义做比较,正是因为他明白,生命的可贵,生命的伟大。它脆弱而残酷,它无情而公正。人世间有许多遗憾可以弥补,有许多错事可以再改正,可生命,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而你们,却只看见了舍生。如果这世上,有一样的东西,是你们永远不该去侮辱亵渎的,那就是生命。” “读诗书,学经义,不是读它的表面,那样你会觉得它只是冠冕堂皇的空话而已。而这些,都是先人对人生,对世间的深刻感悟。他们已然不在,无法苦口婆心的告诉你们,只能用最简朴的语言来劝诫你们。这是他们留给你们的财富,而不是简单的‘舍生取义’四个字。你们能感悟,我很欣慰。”宋问点道:“孟为!” 孟为抖了抖,站起身,低头道:“先生。” 宋问拿戒条指着他:“剩下的你来讲。” 孟为犹豫了一下,告饶道:“我嘴笨。先生,我之前错了。” “你之前错,与我现在让你讲,没有关系。”宋问拍桌道,“我不需要你讲的多好听,我只要知道你的想法。说说说。” 孟为挠挠脑袋,说道:“学生觉得,这几样,都不是用来抉择的。” “譬如先生说的落水。我若是救了我的母亲,而没有救我的儿子,那我母亲必然悲痛万分,生不如死。那我究竟是孝,还是不孝呢?再譬如先生说的君要臣死的题目,我若是选择了救,不能代表,我已经对君王不忠。我若是选择不救,也不能代表,我已经忘记了将军对我的恩情。”孟为艰难措辞道,“这般两难的抉择,实际上,并不是取舍了忠义仁孝,也不是取舍了生死。而是取舍了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的事情。” 宋问抿唇,紧紧盯着他。神色越来越严肃。 孟为有些心虚。 “孟为!”宋问大喝了一声。 孟为挺直腰背,麻溜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宋问拍掌道:“你大有可为啊!” 孟为先是一惊,又是一懵,再是一喜,然后脸上绽开花来:“先生,您夸我啊?” 宋问环胸道:“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吗?” 孟为顿时松了口气,反身朝同窗们炫耀道:“听见了没有?都听见了没有哈哈哈!” 宋问道:“倒是真学聪明了,还知道从问题外找答案。” 孟为实诚道:“只是觉着,先生叫我们排序,我们若乖乖排序,那肯定是错的。” “很好。记住这样的想法。往后你们做事,未必会将正确的答案摆在你们面前。求真是要靠自己的,不破不立。”宋问道,“人不要怕犯错,也不要总是去分对错,那是在为难自己。” 孟为朝那边施礼谢道:“其实是多亏了丁兄的提醒,否则我还是一叶障目。” 宋问揶揄道:“看来之前你受的惊也没白受,起码还能将你骂醒了。” 丁有铭挠挠后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挡着嘴,神秘道:“先生!您之前说的东西,在我与父亲通力合作下,已经做好了。” 宋问伸出手:“干的好!” 丁有铭回了她一个大拇指。 两人猥琐一笑。 众生炸锅道:“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 “安静安静!”宋问拍桌吼道,“现在是在上课!严肃!” 众生悻悻安静下来。 冯文述侧过身,掩不住的得意道:“先生,您还没说这答案对还是错呢?” “答案?你们压根没给我答案啊。”宋问道,“你们既然已经明白,那答案也无所谓。我的答案是这个。” 宋问抬笔挥洒,而后举起纸,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众生身子探前,念道:“无悔。” 宋问点头:“不错。其实选的是无悔。” “所以,学才先学德,做官先做人。己身正,方能正人。”宋问缓声道,“往后你们也会遇到许多的岔路,遇到许多难以抉择的事情。不必害怕,也不必迷惘,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大胆的相信自己吧。如果需要有人来赞同你们,那永远会有我一个。若是需要有人来责备,那也尽管来责备我。” “因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对错,判断对错的,只是你们的心而已。”宋问拍拍自己的肩头,“而教导你们如何克己复礼,正视内心,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送你们文天祥的一句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宋问笑道,“共勉。” 宋问的话,总是很平淡,但总是很有力量。 听她说上两句,就仿佛有了依靠,仿佛天地广阔任其驰骋,再无畏惧。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激昂热血。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颔首道:“现在我宣布,经义课第三课题,落课。” 众生起立,朝她敬施一礼。 第59章 趁早改正 宋问走出学堂来, 没看见林唯衍。 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发现这小子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摧残着一根枯草。 “做什么呢?”宋问过去道,“我以为你听我讲课呢。” 她伏身吹了吹石砖上的沙砾,然后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唯衍摇头晃脑道:“情义, 和亲人,他选择了情义。” “你真该听听我的课。”宋问点着他的脑袋道, “就会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啊。” 林唯衍顺着脑袋一歪, 说道:“我听了。他选择了他觉得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 朋友, 比娘亲, 比我,比所有人都重要。为什么我不重要?” 宋问说:“我倒是觉得, 他并没有做选择。他只是遵从了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要做这样的抉择, 是很痛苦的事情。无论是想到哪一种结果, 对他来说, 都只剩下无可忍受的煎熬。他能去想将来吗?他能去想另外一个结果吗?”宋问摇头道,“反正我不行。” 林唯衍:“可他就是那样做了。事实是, 除了我,大家都死了。” “因为到了他不得不做的时候。因为他没有退路了。既然无论选什么他都会后悔,他也只能往前走了。”宋问道, “他即将亲眼看见安王死,他做不到,所以他救了。他没能看见你母亲寻死, 否则,他也是会救的。” 宋问叹道:“并不是你与你母亲不重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唯衍:“真是像你说的这样吗?” “谁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离自己远去?谁能毫无愧疚的送她去死呢?”宋问随手抓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其实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个没有勇气,去设想任何一个假如的结果。” “三生命孤苦,万里路酸辛。屡险不一险,无身复有身。” “不忘圣天子,几负太夫人。定省今何处,新来梦寐频。” 林唯衍:“听不懂。” “听不懂就多读书。人活着嘛,难免会辜负那么一两个人,却不是故意的。”宋问拍他脑袋,“在这里坐什么?宋太傅没把你父亲的位置告诉你?还不去看看他?” 林唯衍:“看的,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问催促道:“不必说什么。让他看看你活着就很好了。圆了这个念想,了一桩心事。去吧。” 林唯衍犹豫片刻,道:“好吧。” 林青山的坟,就建在荒野的青山上。 一世英豪。却连个碑冢也没有。 但宋祈给他选了一个风水宝地。 背靠青山,面临活水。 林唯衍站在凸起的坟头,久久无声。 他曾经无比渴望长大。 因为当年林青山按着他的头的话:“长大吧,长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长大了,你就能自己决定了。你就不会再觉得,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林唯衍对着墓碑说:“我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还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 林唯衍沉默地站着不动,山风飒飒,良久喊了一声:“父亲。” 林唯衍转过身往回走,走着走着视线开始模糊,泪水糊了满脸,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会哭一会笑地走着。 长大了,长大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长大了,长大了能自己往前走。 不论是痛苦的, 还是悲伤的, 不要回头了, 只要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宋问以为,这事结果之后,林唯衍就该走了。 哪里来就哪里去,毕竟他留在京城并不安全。 结果这人很是安心的住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宋问看着他内心很是复杂,点点桌子道:“这里是我家。” 林唯衍点头。 小五给他盛了一碗饭,林唯衍两手接过。 宋问大声道:“这里是我家。” 林唯衍继续点头。 小五将饭菜推的离他近一些。 宋问:“……” 宋问扭头道:“小五,这里是我家。” 小五对林唯衍道:“这里是我们少爷家。” 林唯衍:“我知道。” 小五:“他知道。” 宋问:“……” “反了!”宋问拍桌道,“谁是你主子?你现在在伺候谁呢?就这么晾着你们少爷?” 小五也给他盛了一碗,嘀咕道:“我主子都快让您气死了。” 宋问:“……” 宋问沉痛道:“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小五了!” 夹起戒条和折扇,扭头出门。 宋问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人没有跟来,便一路去了书院。 宋问来到门外,偷偷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劲。 平日里这时候都是背诵诗词,今日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闲聊。 板起脸走进去,咳嗽了一声。 聚在中间的众人,立马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同她问好。 宋问仔细一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林唯衍穿着书院的衣服,坐在最前方正中的霸主位置。 宋问:“……” 宋问指向门口:“你以为你穿上衣服就是这里的学生了?不用我多说,出去。” 林唯衍摇头。 李洵道:“先生,方才院长亲自领着林少侠过来的,说他往后就是进士科乙班的学生。” 宋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学生是认真的!”李洵道,“不信您问大家。” 孟为抱拳:“高人,以后请多多指教。” 林唯衍高冷的“嗯”了一声。 宋问:“……” 宋问怒道:“你看他像是要考进士的样子吗?!” “我不像。”林唯衍一字一句道,“我!就!是!” 宋问:“你为什么非赖我呢?做你的大侠不好吗?” 林唯衍道:“因为你说,做你的学生,三生有幸。我觉得跟着你,安全。” 宋问:“……”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您别与我见怪。”宋问道,“我都是瞎扯的。” 林唯衍点头:“我原谅你。” 宋问:“……” 冯文述不忍道:“先生,您还是讲课吧。” 众生道:“是啊还是讲课吧。” 何必自我折磨呢? “提到讲课,有一点我不得不说你们。”宋问翻出上次众人的课业,“你们这卷面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尤其是这一张。” “孟为学子!”宋问用戒条穿过孟为的功课,伸到桌前,展示给众人看:“这什么这什么?你的卷子真是太丑了。未开考,先输三分。明白吗?所谓字如其人,了解你的人会说你是豪放不羁,不了解你的人,就觉得你是粗犷糟乱。” 孟为不服道:“先生,可我字写的不丑。” “你的字是不丑,可是你写的不工整。大小,行距,都有问题,这样直接影响美观。”宋问道,“考试的时候考官都是一目十行,你这密密麻麻的一坨,谁乐意看?” 宋问又挑出一份,拍了拍道:“看,丁有铭的字,不好看吧?可这份卷子,漂亮。” “好好观摩一下,照着他的大小,改你的字。”宋问多挑了几份,道:“孟为,来领。” 然后又点了几份,喊几位学生,也过来领卷子。 “好好练。”宋问道,“这比你们多练两本书有用多了。” 剩余几名学子,摊开手道:“先生,那我们呢?” 宋问捂着心口道:“我现在心情很难过,不想给你们讲课。你们该怎样怎样。” 众生望着她的起身,挽留道:“……不是吧?” 宋问感受到了众人殷殷的期盼,理理衣摆,又坐下道:“哎呀,看来你们想上课?” 众生真诚点头。 听宋问上课,实在是很有意思。 “我也很喜欢给你们上课。既然学生都请求了,我怎能拒绝呢是吧?”宋问合手道,“讲讲经义,早想和你们讲了。” 冯文述等人刚想说,还是换个题,又见宋问抬起头,一副夸张的表情道:“哎呀对了,我告诉你们了吗?明日抽查《尚书》的《太甲》、《说命》两文。凡错一字,抄一遍。” 众生集体爆炸:“不是吧!!” “是这样,近日我听闻了一些话,是用我的名义说的,读读经文是没有用的。这是谣传,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岂会对至圣先师如此不敬?”宋问摇头喟叹道,“我只说过,光会背死书,是没有用的。感悟不出先贤的深意,只浮于其表,便说会了,这才是对先师的不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生齐齐点头。 宋问拍桌:“那这两句话的意思,能一样吗?” 众生迅速摇头。 宋问拍手点头。 “是了,我没有这样意思嘛。可有人偏偏以我为借口,逃避学习,造成其他班学子的不满,影响先生的授课。我有罪过啊。”宋问道,“如何解释,别人都不信我说的。就算嘴上相信,心里也是怀疑的。显得先生我是个好高骛远的人。我冤不冤?” 众生继续点头。 “或许是因为我太信任你们,让你们也误会了。读书,没有轻松的事情。讲经义之前,的确要先背经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读的多了,也是能顿悟的。可绝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宋问道,“这里的确是我的失误,所以即日起,我会以更严苛的标准来要求你们,让你们做一个良好表率。” 众生哀嚎一片:“啊——!!” 宋问笑道:“所以,先从《尚书》开始,三日两篇,多错多抄。我保管你们能倒背如流。” 众生咬衣袖,希冀的看着她。 他们错了,再也不乱说了,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宋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最讨厌骄傲的人。保持安静。看你们这表情,莫非是没背?” 众生沉痛点头。 宋问为难道:“原本是想把课留给你们背的,可……你们方才说想上课啊。” 众生含泪摇头:“没有。没有!” 宋问:“好吧。我向来是很民主的。遵从你们的意愿。如果现在还觉得没事做的人,可以先来找我背诵。” 众生迅速收声低头,翻出书经,开始念书。 “看来没有了?”宋问搓手道,“看来我可以走了?” 终无人出声。 宋问满意的走了。 林唯衍左看右看,见他们一片火热,皱紧五官道:“怎么办?林少侠都还不会读。” 旁边冯文述道:“数数有几字,赶紧先抄了吧。” 林唯衍站起来,孟为吓道:“你可千万别去找先生!他才不会留情,逮着借口多加两篇我就完了!” 林唯衍回头看他一眼。宋问有多恶劣他会不知道?挑眉道:“我去找院长,后天再来上学。” 众生:“……” 宋问走出来,摸摸鼻子,呵呵冷笑一声。 这群学生,跟了她一段时日,被她特立独行的教学方式所震撼,大抵有些飘飘然了。 宋问初听到传言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傅助教愤慨难当,对着她念了有一个时辰。 宋问也乖乖听着。 这事可大可小。 学生多是喜欢取巧的,这样的想法不从开始就掐灭,惰性一生,就再难改了。 好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哀叹声。 那感觉好爽。 想她宋问如此机智,还治不了他们? 宋问走到一半,竟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相同的人。 宋问奇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点头:“宋先生。巧,我来找太傅,正也想找你。可是你在上课,还想着要等等,这是上完了?” 宋问望天:“额……” 唐清远也明白,低笑了一声:“明白。” 宋问拍脑袋道:“哦对了,殿下。我险些给忘了。先前您哪儿捡到了条链子不是?那是我隔壁姑娘落的。我让她大堂,不想她误进了我的房间,丢在里面,被您捡到了。” 唐清远:“你隔壁?” 宋问点头道:“不错啊。” 唐清远从袖口掏出链子,递过去。 当下唐清远伸出手,两人都愣住了。 一位太子,将姑娘的物件随身带着,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吧? 宋问冷汗流下:“这……真是我隔壁屋小妹的。” 唐清远:“……明白。” 宋问就当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现。收了东西便谢过。 正欲转身离去,唐清远喊住道:“对了,宋先生。” 宋问回头:“嗯?” 唐清远听她闷闷一声,手指微僵。 看着她的侧脸,越代入想,越觉得奇怪。 晃了晃头,笑道:“哦,长安城外新建了一所温泉宫,是个修养的好地方。张县令与那边的掌柜相熟,我让他包了两日。只是太空荡了,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问惊道:“包了整个温泉宫?” 唐清远点头。 太奢侈了! “我去!”宋问扬起五官,立马道:“既然太空荡了,我能不能请几位朋友一起去?” 唐清远愣了愣,没料到她这样不客气,猜想她应该是想带着身边的两位仆从,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宋问知道他既然说了邀请,必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又客套道:“就是怕反打扰了殿下的雅兴。” “若是独自一人,哪来的雅兴?”唐清远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宋问:“何时啊?” 唐清远道:“就过两日吧。” “成成成,我去准备准备。” 宋问冲回课堂,大跳着进来喊道:“我亲爱的学子们!你们伟大的先生,要带你们去温泉宫啦!” 众生:“……” 坐在台上的唐毅:“……” 宋问:“……” 第60章 温泉之行 宋问一声狂吼, 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吼了过来。 众人表情都有些懵。 宋问没料到会看见唐毅,有些吃惊。收回手脚,复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三殿下?您为何也在此处?” 唐毅脸部一抽:“我觉得我在这里,比你不在这里,要正常了许多。” 宋问:“……”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知道她早退? 宋问看了一圈, 正色道:“为什么我不在呢?因为我找林大义去了。我不会放弃我的任何一名学生。” 众生:“……” 那鄙夷的目光如此的不加掩饰。叫宋问心很痛。 宋问道:“对了,林大义究竟去哪里了?” 李洵答道:“他去找院长了。说是要后天再来上课。” 宋问:“后天吗?那后天再加背一篇文。” 众生齐齐高喊“我去!”。 今日绝对可以算是他们求学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 “所以, ”宋问道, “殿下是来?” 唐毅颔首, 手放在两膝上, 说道:“因为闲来无事。” 他是真的挺闲的, 连个虚职都没有。 “所以我决定来云深书院,做一名经义先生。也算是一种体验。”唐毅顿了顿, 才慢悠悠道:“你们院长已经同意了。我将会排做你们, 进士科乙班的经义先生。” 学子们中间立马一阵骚动。 要是唐毅来了, 那宋问呢?毕竟他们只需要一位先生啊。 若是这两人选, 他们哪怕天天背两篇课文,也是愿意跟着宋问的。 孟为这些性子的人, 已是有些急了。 可鉴于唐毅身份,且宋问本人在场。虽蠢蠢欲动,也耐着没有做声。 宋问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抢饭碗来着?不至于吧?! 先生这职业是多倒霉催的, 唐毅不是知道的吗?还抢着来接这烫手山芋? 唐毅终于感受到了耍人的乐趣,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乐趣。 终于接着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也明白,若是要任你们的先生, 我毫无经验,恐怕的确才学不够,没什么能教你们的。所以多是旁听。从今日起,我会和你们一同上课。” 众学子们默默回味了一下,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宋问道:“……殿下,您超龄了。” 唐毅瞥她一眼,提醒道:“我不是来做学生的,我是来做先生的。” 宋问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微笑:“……你开心就好。” “原本是想等宋先生上完课,再过来打招呼的。只是听见你们这边动静不小,先过来看看,发现授课先生竟然已经不在了。”唐毅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看向她:“宋先生,往后你的可我都会听的。有什么问题,还要向你请教,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问:“……”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应该起立以示真诚吗? 唐毅得意挑眉:“宋先生,有问题吗?” “有。”宋问举手,才不和他纠结这些,直接转了话题道:“过两日,有谁想去城外那家新温泉馆的?” 学生交头接耳。 冯文述:“长安城外?新开的那家?有听说过。” 赵恒道:“那家不便宜吧?何况,听闻很是火热,如今恐怕已经订不到位了。” 孟为惊道:“先生竟然如此有钱?” “上次这样觉得的时候……”冯文述憋了憋,委婉说道:“先生也没说他出钱。” 梁仲彦:“莫非张县令也去?” “聪明。”宋问道,“他的确是要去的。” “哦——!” 所有人的心声,奇异的相同了。 同情。 唐毅问道:“他又得罪你了?”非专盯着他一人坑。 宋问羞涩笑道:“翻旧帐,是我的习惯。”主要是好坑的人太少了。 唐毅:“……” 宋问没说是唐清远请客。 要是说了,恐怕就没人去了。 宋问:“去的举手!” 齐刷刷的一个班。 同情是要的,去也是要的。 宋问对他们的觉悟很满意。 不愧是她的学生。 宋问:“殿下,您不去?” 唐毅看了眼学生们,觉得自己去反而不好,犹豫片刻摇头道:“不必了。” “诶!”宋问打了个响指道,“我有一样很奇特的东西想给您看。殿下,借一步?” 唐毅将信将疑的起身,跟着她出门。 宋问不忘叮嘱道:“记得背书!” 而后宋问便神秘兮兮的带着唐毅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嘿嘿笑着,从后院里搬出一辆自行车。 唐毅看了两眼,没看明白。他觉得就是把马车的轱辘给卸了装在一起,根本没什么用处。 问道:“这是什么?” “自行车。”宋问抬腿跨上,拍拍后面道:“来,我的后座留给你。” 唐毅摇摇头:“就两个轮子,坐上去做什么?” “哈哈哈!”宋问大笑道,“我两个轮子能飞你信不信?” 唐毅不屑一笑。 宋问同他赌道:“我要是能骑着它动起来,你就和我去温泉馆?” “我为何要答应你?”唐毅蹙眉道,“你为何那么想我去温泉馆?” 宋问道:“无聊嘛。” 唐毅黑线:“你带着这么多的学生。” 宋问:“我是怕你无聊啊!” 唐毅错愕一愣,摇头道:“不用了。” “什么用不用?别娘们兮兮的。”宋问握着把手道,“赌不赌,信不信,不就一个答案吗?” 唐毅脸色一黑:“赌!如果你输了呢?” 宋问无所谓道:“输了就输了呗,反正我赢了也没拿你好处。” 随后她踩着踏板,身形微微一晃,便很顺畅的骑了起来。 唐毅大为吃惊,睁着眼跟在她的背后一圈圈跑。 就等着看她倒下,结果却发现人稳着呢。 跑得没有体力了,唐毅终于放弃,坐到中间的凳子上,眼睛继续追着她,奇道:“你还有这本事?你连杂耍都会?” 宋问也骑得没有力气了,单脚撑住停下来,朝他那边靠近,说道:“什么杂耍?它是有道理的。只要轮子动起来了,速度够快,它就会自己保持平衡,不会倒。” 宋问道:“你说我要是量产,能不能发财?” 唐毅盯着车身,出神道:“是吗?” 宋问露齿一笑:“坐不坐?” 唐毅这次起来了。 屁股刚落到后座上,又猛得弹起。 宋问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道:“有刺还是怎么?”菊花还安好吗? 唐毅紧锁眉头道:“你哪来的铁?” 宋问无辜望天:“额……” 唐毅脸色一变:“你该不是……融了?” 宋问转着眼珠不说话了。 唐毅气到颤抖:“你——!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唐毅唯一想到的就是林唯衍偷来的那些刀剑。 高官府中珍藏的兵器,哪把不是名品?哪把不是价值连城? 如今这是成了什么玩意儿!唐毅大为心疼。 “我就是给它换了一种形态,它还能继续发光发热,我这已经是某人的改进版了。”宋问道,“你看看他!那才叫暴殄天物,融成一根如此丑陋的棍子。” 坐在檐前阴影下,怀里抱着长棍的少年睁开眼,不满道:“武器在顺手,不在美观。” “工具在有用,不在名贵。”宋问道,“一千把刀,也不能带我飞。对不对!” 林唯衍重重点头:“对!” 唐毅:“……” 宋问约好了唐毅,便开始准备要带的东西。 直到出发要去温泉馆的当日,双方一汇合,齐齐都愣住了。 张炳成的心情……不必说了。 云深书院的学子,没料到是太子殿下请的客。 更没料到,太子请客,宋问竟然将全班的学生都请去了。 唐清远也没料到,宋问说的几个,原来不是客气。 而唐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打过照面后,都显得有些尴尬。 宋问仿佛不知道的模样,坦荡问道:“走吗?这人会不会太多了一些,还是给殿下添麻烦了?” “岂会?”唐清远见惯风浪,最初震撼后,迅速就调整好了,此刻面不改色道:“只是有些坐下人了。去租些马车?” 宋问:“这个殿下放心,我们自备。” 各个家中都是有些积蓄的,这要出城,少不得要带许多东西。家里自然要派马车送他们过去。 唐毅的马车太过招摇,便蹭了宋问的。 见她大篮小篮很宝贝的模样,唐毅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 宋问:“鸡蛋。” 唐毅:“这呢?” “肉。”宋问索性将东西都给他介绍了一遍,“这是特制老陈醋。这是香油。” 唐毅:“……” “什么都不用说。”宋问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抬手挡在他面前道:“我不是怕自己饿死。” 温泉馆离长安并不远,就在长安的近郊。 他们一队车,慢悠悠的走着,也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 众人浩浩荡荡的进去参观。 这温泉馆,建的实在是磅礴大气。 各处细节摆设,甚至包括屏风上的花纹雕制,都相当讲究。 一点也不像私人会馆,宋问觉得,都有皇家别院的风范了。 那掌柜的必然花了不少功夫,自然,更多的还得是银子。 梁仲彦感慨道:“若非跟着殿下沾光,我怕是一辈子也来不了。” 他是寒门子弟,自然没有那闲情来泡温泉馆。还是如此奢华的地方。 林唯衍跟着感慨道:“若非跟着殿下沾光,宋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带我来这里。” 宋问:“……” “我看大家都出汗了,先去洗个澡。”唐清远道,“掌柜的在吗?” 从进来起,只看见了跑堂,却没看见掌柜出来迎接。 张炳成忙道:“我来安排,我来。” “快去快去!”宋问将自己的鸡蛋交托出去,催促道:“李洵,这个篮子交给你了。记得给我带回来。” 唐清远试探道:“宋先生,不一起来吗?” “不必。”宋问道,“我这人有些小怪癖。” 唐清远笑道:“是吗?” “是的。”宋问正色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一池洗澡水。” 唐清远:“……” 林唯衍披着毛巾上前道:“我喜欢。特别喜欢。” 宋问:“……” 宋问嫌弃道:“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委婉点? 林唯衍反问:“你矫不矫情?” 宋问:“……” 宋问:“知道谁是你的衣食父母吗?” “可我也得认天地良心。”林唯衍胆肥道,“一顿不吃只是饿的慌,可没有良心,马上就死了。” 宋问:“……” 第61章 四字标题 温泉由张炳成去安排。 唐清远身份特殊, 与其他人关系又不很亲近,自然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 其余的学生喜欢热闹,就给他们排了间大的。 掌柜的不在,他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对温泉馆似乎很熟悉。 跑堂之类的杂役, 对他的话也很是听从。 宋问回房间,舒爽的清洗了一下, 提着带来的东西, 坐在桌边开始享受。 抖抖腿, 吹吹风。吃吃肉, 喝喝酒。 别说多自在了。 唐毅也没去泡温泉, 整理一番后过来找她。 他对于这样的场景显然很不习惯,有种不知该做什么局促感, 所以来找宋问聊聊天。 看见她这幅逍遥的模样, 不禁对她很是敬佩。 这人似乎不管面对什么, 都可以自得其乐的。 唐毅坐到她的对面, 悠悠叹了口气。 “殿下,这儿不好玩吗?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宋问道, “我想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也不多。相比起来,这里多有趣?” 唐毅问:“你吃什么? “蒜泥白肉!”宋问给他夹了一筷子, “怎么样?好吃吗?” 唐毅吃了口,还没回答,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林唯衍不知何时冒出来, 蹲在桌边道:“好吃。” 两人:“……” 宋问哼了声,挥开他:“找你的天地良心给饭吃啊!” “良心已经吃了。”林唯衍道,“饭还没吃。” 他提起一个小篮子,摆到桌上,讨好道:“你的鸡蛋。” 宋问敲开一个,将半熟的温泉蛋打进温酒里。 用筷子搅了搅喝一口。 品味片刻,神情很是复杂:“额……” 两人:“……” 宋问道:“煮碗面,加个蛋,是真的好吃。” “你为何要答应太子来这种地方?”唐毅欲言又止道,“你……” 宋问点头:“是啊我是个太监。” 唐毅不说了。 心里想什么,全憋回心里去。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太可怕。 宋问忧伤道:“曾经我以为,太聪明,是一种罪。现在我终于知道,笨,才是一切的原罪。” 唐毅:“……” 唐毅纠结道:“我不管你究竟是……可温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能答应他来?” 宋问不甚在意,忙着吃肉:“他已经邀请过我许多次了,我几次推诿。之前还请他帮过忙,如何还能再找借口?这不是得罪他吗?” 唐毅被她说懵了:“你不想得罪他?那你请那么多人来?你这是得罪惨了!” “你不也说了吗?单我们两人,怎能来这样的地方?”宋问摊手道,“多尴尬啊。这人一多就好说了。我疏远他就显得不那么刻意。” 唐毅无奈道:“你真当他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这般的作为,只会让他觉得你是在愚弄他。” “所以为了避免他误会,我现在要讨好他了。”宋问切了半蝶子的肉,打上两个蛋,唆使林十两道:“去,给殿下送去,回来给你好吃的。” 林唯衍一手端着,迅速跑了出去。。 唐毅看他出去,皱眉道:“他会生气的。” 宋问点着筷子道:“他不会,他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唐清远如果要生气,早有一百次理由和她生气了。他不仅没有,还很想与她交好。 何况宋问不怕他生气,只怕他误会。 每次唐清远来找她,她都觉得有些压力。 她不大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戒备。 尤其是唐清远最近总来些似有似无的试探,让宋问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想让他讨厌我,所以我要做一个讨厌的人。”宋问抬眼,悠悠叹道:“对我这样讨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唐毅真诚道,“你只要保持自我,成功不远矣。” 林唯衍去了一趟,很开回来,也坐到桌边吃东西。 宋问咬着筷子道:“他们都泡完了吗?” 林唯衍:“没有。” 宋问道:“去喊喊他们,泡太久了不好。” 林唯衍又放下筷子,过去叫人。 宋问的学子们,起初见唐清远在,还有些约束。 待进了只有自己人的浴池,便彻底放开了。 林唯衍过来喊人时候,才发现泡得太久。 出了池子,又成群的过去骚扰宋问。 三人刚吃完带来的存粮,放下筷子,站在窗边吹风。 一众人挤进狭小的房间里。 冯文述笑道:“先生,您来温泉馆,却不泡温泉,是什么道理?” “肤浅!”宋问批评道,“你们要认识整个世界,就不能被自己的见闻给局限了。在温泉馆,就一定要泡温泉吗?” 孟为问道:“来温泉馆不泡温泉,还要做什么?” 宋问沉痛道:“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孟为一愣,懵道:“我……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享受,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先生并不喜欢泡温泉,但先生很高兴。”宋问拍着胸口道,“因为先生享受的,是那种桃李满堂,其乐融融的快感,而不是奢华的表象。先生是那种沉迷玩乐的人吗?你们真是太叫我伤心了。” 众生:“……” 以前他们是会信的。 如今他们真的变了。 成长果然残酷而刺激。 唐清远收到了宋问的小菜,过来想请宋问小酌两杯。 还未半途就已经听见那边嘈杂的喧闹声。 宋问对他客套,但那意思却表现的很明显了,并不想与他亲近。 唐清远也不知道为何非总要巴巴凑过去,就对他那么好奇。 犹豫片刻,又折了回去。 屋内一直沉默着的李洵开口提醒道:“先生,既然是太子殿下请客,您是否应该去拜谢一下他?” “去,一起去。”宋问道,“你们看看,你们给殿下添了多少麻烦!” 李洵被她搪塞过去,也不再说了。 林唯衍看了眼日头:“吃饭了。” 众人摸摸肚子,才觉得饥肠辘辘。 便一道去了楼下大堂,顺便让人去问了问唐清远。 坐下不久,唐清远带着张炳成一同下来。 众人重新落座。 唐清远与唐毅,依次坐在左侧,随后是张炳成。 宋问和学生们打散乱坐。 张炳成推荐了几道菜,唐清远都点了。又道:“三哥,宋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问笑道:“客随主便嘛。” 唐毅跟着点头。 张炳成便又点了几道菜。 这菜都上了两道了,张炳成才琢磨出意思来,黑脸道:“宋先生是什么意思?” 宋问拿着筷子,一时没跟上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无辜的反问道:“老爷又是什么意思?” 唐清远偏头:“怎么?” 张炳成憋了憋,说道:“这不是下官的地方,与下官没有关系。只是先来此了解过,殿下可千万别误会。” 众人:“……” 赵主簿不在,真是难为他了。 唐清远看了他一会儿,也是无话可说,继续夹菜吃饭。 张炳成当下颇为忐忑,狠狠瞪了宋问一眼。 吃到一半,温泉馆的掌柜终于回来了。 未来得及换衣,便过来给众人请罪。 张炳成心情正是烦躁,当即板起脸喝道:“你怎能如此失礼?明知殿下要来此处,还不见踪影。还不快向二位殿下赔罪!” 掌柜的叫他一通训,冷汗夹着热汗一同落下,支支吾吾的点头应声。 桌上气氛陡然凝固。 唐清远不悦道:“我来这里是游玩,不是来找人侍奉。已经给店家添了麻烦,从未听说哪家店,哪个客人,非要掌柜来陪的。还是你以为本宫如此蛮不讲理!” 唐清远一番话,叫众学子对他颇生好感。 看着张炳成,又是有些幸灾乐祸。 张炳成低声道错,暗使眼色,叫掌柜的先下去。 掌柜抽出汗帕,擦了把额头,不顾他的意思,忐忑开口道:“殿下,小民这地方,近两日可能,不大方便。要不殿下您,择……择日再来?” 他说的含含糊糊,时不时往张炳成那里瞟去两眼。 张炳成咬牙,一副要生吞他的表情。掌柜不敢再看,又望向唐清远。 唐清远已经是很不高兴了。 宋问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直说嘛。这样不让人觉得店家是要赶客吗?” “不不不!”掌柜的匆忙道,“只是最近这附近……有偷盗!有小贼出没!怕伤了殿下的安危啊!” 宋问笑道:“掌柜,你这说的没道理啊。你看看这外面的护卫,哪个小贼还会如此不长眼,敢过来,倒可以为民除害了。” 唐清远出门,哪能不带人呢? 这些都是金吾卫里的好手。 “他是玩笑话,太惶恐,太紧张了。”张炳成赔笑道,“我看他是被二位殿下的威严给吓住了,才满口荒唐。” 张炳成斜去:“是不是?” 掌柜忙声应道:“是是。其实是馆里还有些地方没布置周全,主要是怕,各位玩的不尽兴,所以想等布置好了再请几位来。” 唐清远道:“不必担忧了。我们也不是这样讲究的人。只当平常客人招待即可。” 掌柜点点头,返身退下。 张炳成没吃多久,借口跟着离席。 失了兴致,学生不敢造次,安静的吃完,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一直到天色泛黑,宋问都没再见到两人。 第62章 牵扯大案 要说温泉馆之行, 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宋问的学生们了。 虽然平日里就是同窗好友,但实在难得会住在一起,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念着有两位殿下在,不敢出什么大的动静。 宋问去几人相聚的房间看了眼, 简直是一片狼藉。 翌日,学生们结伴去后山溪里抓鱼玩了, 宋问搬了张躺椅, 坐到通风的凉亭里。 不久后唐毅来了, 坐到石凳上。 再不久后唐清远也来了。 张炳成听闻, 怕宋问在太子面前说他的坏话, 也迅速跟了过来。 凉亭里热闹了。 唐清远对着她的椅子问道:“这是?” 宋问答道:“自己带的。这个坐着舒服。” 唐清远:“这么一把的椅子?先前没见先生马车里有啊。” 宋问很是沉痛,心道一把椅子又没了。 还是殷勤道:“这东西可以折叠收着, 不占地方, 出门也好带。” 然后她给众人演示了一遍, 在场三人都盯住了她的椅子。 宋问退开一步道:“原来太子殿下喜欢?小物件而已, 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殿下吧。” 唐清远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比什么都有趣。” 然后不客气的躺上去试了试, 满意道:“不知道该如何还先生的情了。” 宋问一口老血喷溅而出:“不必不必。殿下如此客气,倒叫宋某惶恐。这东西又不值钱,只是图个方便。三殿下也是有的。” 唐毅:“……” 他姑且就有着吧。 宋问重新坐到唐毅的旁边, 同他颔首微笑。 唐清远又问道:“宋先生,热吗?” 宋问打着扇子,点头道:“热啊。” “我看你这衣服穿着, 是挺热的。”唐清远笑道,“炎炎夏日,为何不换件薄衫呢?” 唐毅掩住嘴,咳了两声。 宋问真诚道:“因为觉得这样好看呀!” 唐清远:“哦?宋先生也在乎这些?” “自然是在乎的,宋某虽然是个粗人,可也不是什么都不讲究。二位殿下在此,岂敢孟浪?”宋问比了比上身道,“宋某容易出汗,若是穿了薄衫,这衣服湿了,一块块的贴在身上,多是不雅?这不雅倒是其次,失礼却是严重。唐突了二位殿下不说,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先生实在客气了。”唐清远笑了两声,又道:“那为何来了,也不去泡泡温泉呢?现在温泉池里没人,先生可以去的。” “宋某还真就有些瞎讲究的怪癖。这温泉水里有股药味儿,很不习惯,所以还是不泡了。”宋问道,“其实这泡不泡温泉倒是其次,自己高兴就好了。不是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一定要做的理嘛。” 唐清远笑了笑,又问:“那为何不与学生一道去后山呢?那里有条小溪,溪水很是凉快。” “同他们一道去玩儿?”宋问摇头道,“那我以后在学生面前,岂不是没有威严了?” 唐毅忍不住开口道:“太子今日,似乎对先生的事,很是上心。” “只是觉得先生卓尔不群,所以多问问。”唐清远道,“先生不会觉得我烦吧?” 宋问干笑道:“岂会?” 唐清远问的模糊,可却步步紧逼。 如果宋问心中没鬼,听起来不过是普通的问话。 可偏偏她心里有鬼,那听在耳里,意思就很明确了。 唐清远在告诉她,他心中已有计较。 宋问就想不大明白,唐清远是怎么知道的。 总共只见过寥寥几面,也就是说过话的交情。 就在最近,仿佛开了天眼,也是奇了怪了。 唐毅不知为何也在替宋问紧张。又不好马上离开,握拳叩着桌面,难耐等候。 终于,学生们回来。 孟为提着桶溪鱼,站在远处挥手高喊:“先生,我们捉了好多鱼!” 宋问站起来,抓着唐毅道:“先前说了要教殿下烤鱼,现在去吗?” 唐毅点头,趁机和她一起走了。 抓鱼烤鱼林唯衍都是好手,他一身湿透的回来,战果丰硕。 正被众人围在中间,传授心得。 宋问带着唐毅挤进去,也往火上架了两条鱼。 一群人玩闹到天黑,才各自散了。 林唯衍端着一盘鱼回房。 宋问出了一身的汗,急着回去换洗。 来温泉馆,原本就说只是玩两天。 毕竟书院还要上课的,而唐清远又是太子,公务繁忙。 照打算,明日就准备回去了。 而自众人来起,宋问只见过一次掌柜。 这实在是不合理。 先前不在,已经说不过去。后来回来了,却又不出现。 要知道这次的客人可是当朝太子,不可着劲巴结就算,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 张炳成竟也没有去找,就更奇怪了。 宋问今日心情不佳,觉得不对张炳成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都对不住他先前对自己的关照。 举了盏灯,过去推开林唯衍的门。 林唯衍还盘腿坐在床边啃鱼,抬眼问道:“做什么?” 宋问道:“大义兄,你帮我去看看,掌柜在自己屋里吗?顺便再帮我看看,张炳成在做什么。” 林唯衍不乐意道:“看他做什么?看他减寿。” “张炳成与那掌柜,实在可疑。见不到人,我不安心。”宋问催促道,“你先去看看嘛。” 林唯衍披了外衣,起身出去。 这一去去了许久,叫宋问都有些急了。 正以为他出了什么不测,林唯衍终于回来了,答道:“掌柜的不在。张炳成睡了。” 宋问:“你迷路了?” 林唯衍鼻子皱了皱,说道:“不,我刚才逛了一圈,闻到了点味道。” “什么味道?”宋问也吸了吸,“你不是指硫磺的味道吧?” 林唯衍摇头:“是腐肉的味道。” 宋问惊道:“他给我们吃的肉不新鲜?” “新鲜。”林唯衍指指自己的舌头,“我保证。” “那哪来的腐肉?”宋问觉得林唯衍有时是真好用的,说道:“你再去闻闻。” 林唯衍摇头:“只闻到有,但是闻不出方向。” 宋问也闹不明白了,便道:“成吧。” “哦。”林唯衍想起来道,“昨日晚上,张炳成在外面走来走去的,都吵的我没睡好觉。” 宋问:“他做什么?” “不知道。”林唯衍耸肩道,“他做什么管我什么事?” 宋问越发觉得诡异。 唐清远在此,他还敢做那么多小动作? 翌日,宋问带着学生回京师。 两日后,温泉馆真出事了。 馆内不知何处,散出一阵恶臭。掌柜多日未回,跑堂便自行去报了官。 官府多番搜查后,终于从一处密室里,发现了一具尸首。 尸首身份暂且不明,而掌柜又已失踪多日,众人便猜测掌柜是作案潜逃。 宋问等人得到消息,皆是大惊。 想到多日曾与尸体住在一起,就觉得遍体身寒。 傅助教弄了个火盆过来让众人跨一跨,求个心安。 事情至此,还不算大。 不过是一起不在长安管辖内的凶杀案而已。 可是又两日后,温泉馆内又搜出一具尸体,经辨认发现正是掌柜。就埋在后院的花坛里。 先前那位死者,还可以说与他们没有关系。 而掌柜的死亡时间,恰巧就是众人住宿温泉馆的那几日。 当时看守的金吾卫,说是从人进来后,就未见他出去。 证实人就是在温泉馆里被杀的。 地方官府询问过馆内的杂役后,并没什么发现,于是便想找云深书院的学生问问。 只是他心里也很忐忑,在他眼里,那几日留宿的人,各个都是大爷。 此事被陛下得知,顿时大惊。 杀人凶犯竟与太子共处几日? 谁知道他是不是随行人里的一员?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心要杀害太子? 如此一想满是后怕,当即责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雷厉风行,将所有相关的学生,随行仆从与金吾卫,全部传唤去大理寺问话。 众学子有些抵触。 此事虽与他们无关,可大理寺那地方,听着都有些惶惶,一想到要去,难免有些发慌。 这事的发展,宋问能理解,毕竟唐清远是陛下唯一的亲儿,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但也正因此,怕大理寺审问操之过急,伤了学生。 何况传唤到哪里不成,非传到大理寺? 叫不知情的人知道,还要误会了。 便差人去喊了唐清远。 唐清远不得不出面调和:“少卿,那几日我与他们都在一起,可以证明他们的清白。何况他们是第一次去,哪会晓得密室在哪里?何况,不过是几名学生,哪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大理寺少卿道:“太子不必担忧,我们也只是循例问两句而已。这是这大理寺还是要去的,有几样东西,要他们辨认。” 唐清远点头,对学生道:“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如实作答。若有人为难你们,便来告诉我。” 众学子点头。舒出口气。 唐清远又朝大理寺少卿抱拳:“多费心,有劳了。” 少卿忙道:“殿下客气。” 谁人能想到,不过是去渡过假,还会摊上这样的麻烦。 好在真的如大理寺少卿说的一样,问了两句,便将学生放了。 只有宋问,当晚切实感受了一下大理寺监狱的阴寒。 第63章 惹是生非 宋问虽然进了大理寺的监狱, 但却很自在。 单人独间, 里面就她一个。 身上的东西都还在, 也没人为难她。 不合常理。 当然宋问认为,自己会进来, 就是最不和常理的地方。 问过两句话后, 直接给丢了进来。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简直不讲道理。 宋问左右两边的狱友, 都是三五个关押在一起,一身汗臭。 和他们一对比,宋问又满意了。 掏出折扇,撩起衣袍,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旁边的囚犯问道:“兄弟你……玩儿来了?” 宋问轻笑:“羡慕吗?” 众人点头。 宋问:“你来咬我啊。” 众人:“……” “他这人有病啊!” “疯了,刚来就疯了!” “一个白面小生, 见着大理寺,吓得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若是他见着大理寺的刑具, 岂不是要吓得跪下喊爷爷?” “我给了狱丞一百两银子,从今往后, 这间牢房, 就被我一个人承包了。”宋问呵呵一笑,朝他们轻蔑一瞥:“怕?大理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倒是笑你们可怜, 明白吗?” 众人一愣。 宋问又嗤笑道:“我吃的穿的用的都会比你们好,你们尽管看着,看看最后是谁疯。” 两边俱是沉默片刻, 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什么来路?” 宋问:“有钱人的来路。” “一听就知你是在放屁!”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大理寺是你开的?知道寺卿是什么人吗?笑话!” “我不知道寺卿是什么人,不过知道你们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在这里受苦倒算是活该。”宋问挑着眉毛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们还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必要非让你们相信?好像我欺骗你们,能得好处似的。呵呵。” “你这什么意思!” 众人被她一通挑衅,皆是愤慨难当。 各个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当下破口大骂。 狱卒闻声而来,往地上抽了一鞭,喝声:“都吵什么!通通住嘴!” 众人憋了憋,姑且忍了。 宋问道:“我渴了。我都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狱卒犹豫片刻,返身出去,而后端了碗水进来。 宋问仰头饮尽,含了半口在嘴里,然后偏头朝旁边喷去。 满身横肉的狱友,被她口水溅了一身,勃然大怒道:“你特娘的做什么!” 他转身从地上抓了块石头,要往宋问那里砸去,狱卒匆忙喊道:“住手!你想做什么?张虎,我看你是最近太…安生了不成?” 那囚犯被他一说,越发恼怒,跳脚道:“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凭什么你是骂我?” 狱卒转向宋问:“你,刚才想做什么?” 宋问扭过头,得意的哼了一声。 狱卒咋舌:“啧,哪里来的祖宗。” 宋问摸摸自己的长发,笑道:“一百两的祖宗。” “什么?”狱卒没有听懂,又觉得这人是个天大的麻烦,撇撇嘴,觉得不理会她,转头喝道:“都给我安分点,明白吗?!” 这下原本不信的也信了七分。 宋问举手:“我要见大理寺卿!” 狱卒皱眉道:“大理寺卿岂是谁人想见就能见的?自己呆着,只会有人传唤你!” 先前那囚犯实在气不过,举起石头,还是朝宋问砸了过去。 宋问早有防备,用折扇挡了一下,朝后一仰躲了过去。 宋问心疼道:“我一把扇子,十两银子诶。” 狱卒长鞭甩在他们门上:“你简直放肆!张虎,给我滚出来!” 囚犯回吼道:“出去就出去,反正这大理寺也是看银子了!一百两是不是?老子要去这小白脸的牢房!” 众囚犯群情激愤,跟着呛声道: “我当大理寺卿真是公正无私,原来都是放屁!” “我看是狱丞私收贿赂,倒要听听寺卿要怎么判这手底下的人。” “一百两,老子也不是没有。我也要去这小子的牢房!” 狱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周遭四处都开始骂了。 狱卒吼道:“什么一百两?都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通通都安分些!” “如此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先前的传言果然都是真的!” “都这般情况了还想骗我们?” “打!有本事你再打!老子怕一句不叫张虎!但也定要你们好看!” “肃静!通通都给我肃静!”其他狱卒赶来,问道:“怎么回事?!” 宋问喊道:“他们都欺负我,快将他们都打一顿!” 全狱炸了。 囚犯各个面红耳赤,也不畏惧狱卒的鞭打。 狱卒越是凶狠,他们越是无惧。 反抗已起,再靠暴力镇压是没有用的。 只是对面根本不听,他们也不知道情况,连个想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关押在这里的,不少是穷凶极恶之徒。 平日里这些狱卒对他们就很不客气,由此攒了一肚子怨忿。 此刻心有不平,哪那么容易听话? 估计也是有人想吓吓宋问,才将她关进这边。 宋问淡定的摸摸眉毛,她也很无辜的嘛。 狱卒拍拍宋问的牢门:“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我没说什么呀。”宋问打着扇子敷衍道,“哦,其实我方才都是骗你们的。成了吗?” “当我们傻子吗?” “格老子的!凭嘛!” 宋问摊手道:“看,与我无关吧,他们分明不听我的话嘛。” 狱卒气结:“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问:“我说了,我要见大理寺卿。” 狱卒:“所以让你等着!在这里耍什么花样?真当我们不敢办你吗?” 宋问盯了他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见不到他,我不痛快。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至于我不痛快多久,就要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寺卿。” 狱卒:“你——!” 付少卿看过手下送来的纸条,狠狠捏做一团,丢到了地上。 气不过,又上去多踩了两脚。 “他们张家人是喜欢戏耍我吧?替他们做牛做马也罢,先前竟还故意针对,坏我好事。如今还想找我办事?当我是什么人?”付少卿咬牙道,“痴人说梦!” 他走了一圈,又接着骂道:“张炳成,算个什么东西!” 门外传来叩门声,来人通报: “少卿,关卿请您过去。” 付少卿摸了把脸,平静了一下心绪,应道:“知道了。” 捡起纸张,放火上烧了。而后走出门,前去找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在同狱丞说话。 付少卿站到一侧,听了几句,明白过来。 那宋问在牢里惹事情了。 大理寺卿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问道:“他是做了什么?” 狱丞捂着头,无奈道:“下官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反正如今牢里已经是一团乱了。下官是真拿他没有办法。” 大理寺卿又低下头。 狱丞猜不透他的意思,自己又拿不定注意,只能接着说道:“我已将人暂时提出来了,牢里现在那般状况,再呆下去恐怕危险。寺卿,这现在究竟是放还是接着关?” 大理寺卿问:“为何要将他提出来?” “这……”狱丞看向付少卿。 付少卿开口道:“这人太子特意关照过,三殿下也来关照过,他还是御史公公子的先生。您将他关到大牢的那里面去,那边都是些什么人,若出了什么事情,如何向二位殿下交代?” “关照?你是依关照做事的吗?”大理寺卿道,“事关太子安危,自然不可有所疏漏。要论关照,这也是陛下的关照。” 付少卿低头道:“尚未确定此事就与他有关,就算是没有人关照,关在那里,循旧例来讲,本就是站不住脚的。出了事,问起来,也不好回答。” “真当大理寺的监狱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不成?那么多狱卒看着,他若不惹事,能有什么危险?”大理寺卿将笔拍在桌上,面色不善道:“这才进去多久,人已经闹翻天了。就是因为你的关照,才会让他有恃无恐!” 换做以往,付少卿决不会与他争辩。 只是今日,就卯上劲了。继续说道:“他闹正是因为他不服?这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将人扣下。下官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我大理寺素来公正严明,为何偏偏要为难一个白衣书生?” 狱丞跟着叫苦道:“寺卿,如今实在是关不住了。” 他们何曾关过这样的人? 暂且不知道有罪与否,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对方还偏偏喜欢惹是生非。 可比祖宗还难伺候! 大理寺卿道:“他很是可疑。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 付少卿道:“既然如此,就该将他提上来问问。” 大理寺卿探究的看向他。 付少卿吸了口气,又低下头去。 “我说了不问吗?”大理寺卿顿了顿,颔首道:“带他上来吧。” 狱丞如蒙大赦,迅速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将他带上来!” 随后转身跑了出去。 付少卿斟酌片刻,解释道:“下官也知道,寺卿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在意这些。这是这人身份实在特殊。未免大理寺惹上麻烦,下官还是不得不多说两句的。”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爱不爱我! 爱!!! 另外,我腿毛真的不粗,信我-。- 第64章 敷衍搪塞 作者有话要说:  付少卿就是,之前真假礼单案里,替林唯衍背锅的那一位-。- 另外,日常更新时间还是18:18分的。加更章才不定时掉落。那个看缘分 宋问进狱没多久, 就被带了出来。很快就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人不苟言笑,双眼如潭, 一身杀气。 长得与那恶面阎王起码有三分相似。 宋问被他冷冷一盯, 也是一凛。 自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付少卿被她举动惊住了。 “站着。”大理寺卿指着前面道,“站堂上。” 宋问叹着站起来, 走到堂前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好好聊聊, 这些繁文缛节可以省了的。” 大理寺卿冷笑道:“牢里过的还有趣吗?” “那自然是没有牢外有趣的。”宋问又补了一句道,“不过和您比起来, 我的狱友们可有趣多了。” 大理寺卿:“那真是叫你失望了。” 宋问顺了把额前的碎发,笑道:“那倒也没有,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 大理寺卿见她眉目清明,关在牢里还能那样活蹦乱跳的惹事, 胆子也是很大。挑眉道:“看来你对我, 多有不满。” 宋问打开扇子, 微笑着点头:“任谁受到不公的待遇,都是有些不满的。” 大理寺卿:“何来不公?” “数百人里问话, 为何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宋问偏过头,“明明说了只是问话, 结果话也没问, 你却替我改了留宿。” 大理寺卿:“你是想你的学生也留在这里?” 宋问:“除了我的学生,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大理寺卿:“他们都没有你可疑。” “我怎么不知道?”宋问上前一步道, “我倒是觉得,关卿,您很可疑啊。” 付少卿在旁咳了一声。 这什么?怎么还聊起来了? 聊聊也就算了, 怎么还杠上去了? 大理寺卿横眉一竖,厉声问道:“案发当日,你在做什么?” 宋问拍拍脑袋:“白天嘛,都与二位殿下或是学生在一起。他们可以替我作证。” 大理寺卿:“晚上呢?” “晚上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宋问摊手道,“我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 大理寺卿:“为何太子请你去温泉馆,你却还带了那么多的学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想做什么呢?” 宋问:“太子惠允,我为何不能带?” “我现在不是问你能不能,我是问你为何。”大理寺卿哼道,“无端想惹太子不快?宋先生既为云深书院的先生,岂会连这样的规矩都不懂?除了别有图谋,实在说不过去。” “您觉得我是为什么,我大抵就是为什么。”宋问反问道,“您觉得我举止反常?” 大理寺卿一抬下巴,表示不错。 “其实不是。”宋问道,“我平日里就与大家不一样。你可以说我脑子有病,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人品。” 大理寺卿一噎,微微蹙眉。紧盯住她的脸。 宋问摊开手,朝他微笑了一下。 大理寺卿拍案,冷冷看这她:“与你住在一起的少年,平白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我这已经被你们关进来了,都是自身难保,如何知道?”宋问道,“不过他是宋太傅的关门弟子,你不如去问问太傅。” 大理寺卿喝道:“不必拿太傅来压我。进了我大理寺的人,勿论你是什么身份,不说出真相,就别想离开。” 宋问道:“说的都是真相,可就怕您不相信。” 大理寺卿:“据说那位少年武艺惊人,力大无穷。他究竟是何来路?能去哪里?你是如何与他结识的?” 宋问明白了。 这人是怀疑林唯衍,可又找不到他。顺便也怀疑宋问,于是就带过来敲打敲打。 “林唯衍啊?他什么来路我是真不知道。平日里吃住在我家,顺便保护我。可人家这样的武林高手,是什么来历,他要不愿说,我能拿他怎样呢?毕竟是我有求于他。”宋问摇头道,“说他可疑,我是不认同的。他不过是个少年郎而已。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必在本官面前装无辜!”大理寺卿继续拍案,“先前京城出过妙手空空的案子,偏偏也与你们扯上关系。你们二人必有猫腻,谁也脱不了干系。好个贼心豹胆,还不据实坦白!” 宋问不理,摸着下巴点头道:“我倒是觉得,长安县令张炳成,更为可疑。” “这太有意思了。张县令指认了你,你却指认了张县令。”付少卿冷笑一声,“想要携私报复吗?真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搬弄是非!” 大理寺卿带着探究的意味,斜眼看他,目光如电。 付少卿抿着嘴唇望向前方,似未察觉。 宋问垮下肩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张县令指认的我,因为那几日他的行踪实在是太诡异。却偏偏让我发现了。” “这张县令与温泉馆的掌柜交情匪浅,对温泉馆也很是了解,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看八成就是他没错了!”宋问拍着手道,“哎呀,论嫌疑,看来他要比我大了。” 付少卿疑惑垂眼。 他原本还以为是国师想报此前的冤仇,莫非此案与国师没有关系?是张炳成自作主张? 宋问就抓着这个点耍无赖了:“他指认我,你带了我来。如今我也指认他,是不是该将他也带来问问呢?” 大理寺卿不悦道:“大理寺办案,岂容他人置喙?” 宋问:“他人?也就是说与我无关咯?不然就放我走呗。” 大理寺卿:“现在是本官在审你!你若还这样敷衍搪塞,休怪本官不客气!” “搪塞?”宋问收了神情,冷笑道:“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关卿也信?我初来京城,自钱塘长大。与那掌柜更是素昧平生,我杀他做什么?素闻关卿明察秋毫,眼光锐利,又岂会想不到这里?” 宋问认真道:“至于,与我同住的那位小哥,我与他确实不甚相熟。他武艺高强,我弱不禁风,我哪管得了他?是不是与他有关我不知道,但肯定与我无关。” 宋问:“你既无证据,平白扣押,又一句解释也没有,不就是欺负我背后无人吗?若是有心为难我,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大理寺卿不屑一笑:“背后无人?我看是没人比你来头更大了。” 陛下这边下令严查,太子却亲自出面保她。 还有谁,比她的来头更大? 他不过留这宋问过了一晚上,已有多少人为此事给他传话了。 宋问用扇子敲敲后背:“我与这大理寺大约八字不合,身上特别痒。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八字不合,你也得呆着。”大理寺卿道,“凡进了这大理寺的人,八字没有合过的。” 宋问叹了口气,点头道:“呆着也可以,那得找个伴。张炳成,否则我不服。” 大理寺卿:“你以为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还当这里是温泉馆?本官还要管你服不服?” “先前我查国师案子的时候,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倒是有些害怕。”宋问道,“你这样审,是吓不住我的。你若是想要什么好听的答案,不如也架一把试试?” 大理寺卿:“你若真想见识大理寺的刑具,本官自然满足你。” 付少卿舔舔嘴唇:“关卿?”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宋问道,“除了屈打成招,我没有说假话的理由。” 大理寺卿讥讽道:“伶牙俐齿,辩口利舌。” 宋问:“谢夸奖。这是我身为一名先生的职业素养。” 大理寺卿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是一块硬骨头。 加上又有人护她,大理寺寻常的审问方法对她没用。 倒是也可以确信,此案多半与她无关。 那行凶者行事草率,处置的也很不妥当,所以尸首也迅速被人发现。 如果是眼前的宋问所为,肯定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方僵持不下。 虽然知道她的确无辜,可大理寺卿没逮到林唯衍,又不愿意放宋问回去。 “关卿,下官有两句话要说。”付少卿走到大理寺卿的旁边,附耳过去道:“此案想必是与宋问无关了。张县令确实更为可疑。此前他还特意来找下官,旁敲侧击的,希望下官将罪名安给宋问,草草了事。” 大理寺卿蹙眉:“他为何要来找你?” “铤而走险了吧。”付少卿连忙补充道,“不过下官拒绝了他,并没有收受任何的贿赂。” 大理寺卿暗自思考,沉脸不语。 付少卿试探道:“关卿,这宋问实在不好惹,还是趁早放了她吧。” 宋问听不见他们耳语,但能猜到付少卿是在为她说话。 这付少卿对她多有关照,之前还刻意透露了张炳成的事情要她知道。 虽然不知这少卿为何要帮她,但既然愿意帮她,就是朋友。 于是展颜对他真诚一笑,以示友好。 付少卿撇撇嘴,嫌弃别开头。 张炳成是个麻烦,这人更是个麻烦,只看互相间谁更讨厌而已。 宋问站的很累,直接坐下休息,等他们讨论出个结果。 大理寺卿朝她一瞪眼,这人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一点严肃感都没有! 正好外面来人通报道:“寺卿,宋太傅来了。” 大理寺卿闻言一惊。 宋问立马拍手道:“看!我就说了让你去找,还让老人家亲自过来,你糟心不糟心?” 大理寺卿不再理她,起身出去迎接宋太傅。 随同宋祈一起过来的,还有林唯衍。 大理寺卿远远便朝他行礼道:“先生有何事,还亲自来此?直接喊下官过去吩咐就成。” “这孩子听说要进大理寺,有些害怕,跑过来找我。我说你贸然跑来,会给宋先生添麻烦。不必害怕,关卿是个讲道理的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宋太傅拍拍林唯衍的肩头,“他年纪尚幼,关卿不要吓到他。” 大理寺卿才看向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道:“不过是循例问话而已,不用害怕。” 宋祈对林唯衍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问完了,就带你回去。认真回答,明白吗?” 林唯衍点头。 大理寺卿在前面带路道:“随我这边来。” 林唯衍问:“宋问呢?你也要把我关着吗?” 大理寺卿对上宋祈的眼神,恭敬说道:“正要放他回去。” 大理寺卿倒不是怕他,只是对宋祈颇为敬仰。 他的为人处世,还有些就是与宋祈学的。 真正的一身风骨,比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好上太多。 林唯衍跟着人进去,宋问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在门口撞见宋太傅。 宋问朝他拜礼道:“太傅!小弟又麻烦太傅了。” 宋祈点点头,微一抬手道:“你先走吧,这里我看着。” 宋问抱拳道:“多谢,先告辞。” 宋问出了大理寺,却没先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县衙。 让门口的衙役去通报张炳成,说是大理寺的人来传话,速速出来。 衙役将信将疑的进去。 宋问扭扭脖子,站在门口等候。 礼尚往来,她在大理寺睡了一晚,起码先让张炳成也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赵主簿处理完公务,先走出来。看见她,现先是一愣,匆忙拽着人到了一旁。 “你怎么来这儿了?”赵主簿因为她的莽撞有些生气,急道:“快走!” 宋问说道:“赵主簿,您没跟着去温泉馆,真是失策了。” 赵主簿眼珠一转,惊道:“莫非老爷做错什么事了?” 张炳成是乡下来的,又没读过多少书。 对于文人的话,隐晦些或委婉些,就意会不出,闹过不少笑话。 这次温泉馆,赵主簿觉着,自己跟去可能会惹殿下不满,人多打扰他的雅兴,于是便没去。 哪想到还多了个宋问? 宋问道:“他倒是没做错什么。这次他做的对极了。明哲保身,金蝉脱壳。只是他选错了人。” 张炳成正从里面出来,看见两人,脸色一变。 赵主簿也是脸色一变。 宋问笑道:“怎么,张县令,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在哪里,与我何干?”张炳成拂袖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宋问道:“自然是来见见您的。蹲在大理寺的时候,就对您特别想念。” 张炳成没见到什么大理寺的人,直接转身回去。 宋问对着他的背影道:“张县令既然陷害于我,宋某自然也不会客气。宋某出来了,您就危险了。念在你我交情,特意来提醒一句。近日来,谨慎些,别叫大理寺的人抓住把柄。” 张炳成脊背一僵,继续抬脚离去。 赵主簿懵了,见宋问也转身要走,抓着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大理寺?老爷惹上大理寺了?” “这你该问他,不是问我才对。”宋问抽回手,冷笑道:“问问他,心里有没有鬼。怕不怕。” 第65章 冲动妄为 宋问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赵主簿跺脚。在她与张炳成之间犹豫片刻, 转身回去追自家老爷。 张炳成就躲在门后,和他撞个正着。 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说了什么?” “您做了什么?” 张炳成脸黑道:“没什么!此事你不要再提!” 赵主簿急道:“老爷, 您不同我说, 属下没法想办法呀!” 张炳成扭头离开:“需要想什么?全是那宋问空口污蔑!” 赵主簿在原地踯躅片刻,拿不定主意。 大理寺, 不会是真惹上什么□□烦了吧? 大理寺内。 大理寺卿给林唯衍搬了张椅子, 让他坐到对面。而后问道:“你从哪里来?” 林唯衍答:“我从太傅府里来的。” 大理寺卿:“……你是哪里人?父母是谁?” 林唯衍:“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查出来了, 麻烦告诉我一声。” 少卿在旁边陷入了沉默。 大理寺卿顿了顿,又问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你为何会跟着宋问?你应该有许多别的去处吧?” “一个叫孟乐山的人雇我来的。”林唯衍翘起自己的腿道,“而且跟着宋问很有意思。可以有很多吃的东西。” 大理寺卿:“在温泉馆的那几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吃了鱼, 吃了蛋, 吃了肉。”林唯衍舔舔嘴唇, “还挺好吃的。” 大理寺卿:“……” 他发现有点不对头。这人比宋问还难说话。 只是看林唯衍这模样,又不像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接着问:“那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 林唯衍认真道:“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为天, 还有比天大的事更重要的吗?”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嘴角一抽:“你说的……也对。” 付少卿听着一阵无语。 大理寺卿又问:“期间宋问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你想说宋问杀人吗?那绝对不可能。他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林唯衍反问道,“那谁是怎么死的来着?” 大理寺卿:“头部撞击。” 林唯衍:“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掌柜那么肥, 宋问撞他都会被弹出来。” 大理寺卿眯着眼睛道:“他不行, 那你也不行吗?” “我?我杀人还用撞?”林唯衍不屑一哼,“虽然我是不杀人的, 但你这样说我还是很不高兴的。” 大理寺卿心道审讯还管你高兴不高兴? 大理寺卿又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尸体不是你埋的?” “这也要证明?”林唯衍不屑道,“我肯定不会选择埋。看守的金吾卫武功都不怎么样。而且晚上视线模糊, 温泉馆夜风很大。他们守卫轮番守夜,人手不够,空隙太多。背个尸体出馆而已,简直轻轻松松。如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把尸体留在温泉馆里呢?” 大理寺卿挑眉:“什么都不知道,口气倒是不小。” “我有一百种处理尸体的方法,埋,都不在一百种里面。”林唯衍骄傲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表现给你看看。你家在哪里?晚上多配点人,我去找你。” 大理寺卿:“……” 付少卿闭上了眼。 宋问回到家,小五小六如常在家打扫卫生,并没人告诉他们宋问出事了。 小五见她终于回来,跟在她身后叨叨:“少爷,您不能再这样夜不归宿的。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宋问“嗯”了两声,喊他过去打水,回房间洗澡。 不久后林唯衍也被送了回来。 毕竟宋太傅就在外面候着,大理寺卿审问也不敢太久。 而且审问林唯衍太煎熬了,他也生怕真把这人招自己家里去。 宋问喊他过来,跟他打听大理寺的情况。 林唯衍回忆了一遍,然后将事情大致复述出来。 “简单,粗暴。”宋问赞道,“很好。” 林唯衍忧伤道:“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我。” 宋问能感受到大理寺卿的绝望。 习惯了打交道,林唯衍简直是他们这些人的克星。 “他可喜欢你啦,只是跟你不熟。你们要是多见几次,他习惯了就好了。”宋问拍肩鼓励道,“不要让他失望啊。” 因为这两天实在是心力交瘁,宋问也没空去书院看看,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她离开大理寺的时候太低调,导致都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 唐毅晚上过来看林唯衍,却看见了她,当下大惊。 唐毅问:“你没事吧?” “没事。”宋问说,“他们问你了吗?” 唐毅点头:“也问了几句。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宋问摸着下巴,幸灾乐祸道:“哎呀,他们什么时候去找张炳成啊。” “张炳成罪名多着呢,御史台那边盯上了。”唐毅道,“暂时还没有找到他私藏赃款的地方,以免打草惊蛇,应该不会去找他。” 宋问:“殿下对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情,了解的倒是挺清楚的嘛。” 唐毅不舒服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也是每日上朝的。看出一些,很奇怪吗?” “没有,哪里的话。”宋问指着林唯衍道,“得亏你给他报信了。” 唐毅点头:“大理寺那边我说不上话,所以就让他去找太傅。” 如果大理寺卿怀疑林唯衍,铁心要细查他,那林唯衍还是很危险的。 因为他做过很长时间的“黑户”,要关押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既然人已经回来,说明也没危险了。 三人坐在桌边面面相觑。 唐毅觉得不便与她共处一屋,起身道:“我先走了。” 宋问:“不送。” 唐毅起身出去,消失在街头。 他们这群人,真是没一个把宵禁放在眼里。 林唯衍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宋问拍拍林唯衍的头:“他现在是真心帮你,你要记住。明白?” 林唯衍点头。 翌日,宋问收拾了东西,去书院看看学生。 傅知山远远看见她,火急火燎的从长阶上跑过来。 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朝她伸出手喊道:“宋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 宋问以为缺课两天,又要挨骂了。就见傅知山一把幸酸泪的欣慰道:“你回来就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问简直受宠若惊。 傅知山接着道:“你快去看看你们乙班的学生!” 宋问:“我不在的这两天里,他们惹事了?” “唉,该怎么说呢?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说是有人刻意要害你,向大理寺指证了你。大理寺正在严查,所以你可能出不来了。”傅知山拍着手道,“课是完全听不进去了,整日就谋划着要去救你。” 宋问好笑道:“救我?他们想怎么救?” “还能怎么救?说要到大理寺去。”傅知山道,“李洵这几位学生不同意,他们不听解释,还生气了。险些打起来。” 宋问皱眉。 傅知山道:“你说,哪有这样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好像我们要害他们似的。你叫书院怎么管好?” 宋问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去教育教育他们。” 宋问都一阵后怕。 这群学生如今都在想什么呢?谁给他们的胆子? 乙班学子最近真的松懈了。 宋问到的时候,他们还三两个坐在一起说话。 分成了两个团队。 孟为等学子坐在一起。李洵冯文述等人坐在一起。 看来是真吵起来了。 宋问站在门口,咳了一声。 众人闻声望来,纷纷站起,朝她这边拥了过来。 孟为惊喜喊道:“先生!先生您回来啦!” 宋问嘴角一勾,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众人被她笑得发寒。 “先……先生。”孟为不安道,“我们都很担心您。知道大理寺有猫腻,不是故意不管您的。” 冯文述跟着问道:“先生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刑讯逼供?” “先生,您是怎么出来的?” 诸生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 宋问静静的听着,道:“我这必须得赶紧出来啊,要是再不出来,怕就被你们害死了。” 众生被呛了一口,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恒皱眉道:“先生这是何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对你们的误会倒是没有。你们对自身的误会,倒是很大。”宋问推开众人,走进讲堂,回过身问说道:“你们想怎么做?去大理寺请愿?给他们惹麻烦?还是当众闹事,逼他们放人?” 众生低下头,不知如何开口。 宋问喝道:“领头出主意的给我站出来!” 学子见对视片刻,孟为走了出来。 宋问大骂道:“我就知道是你!冲动当饭吃,鲁莽当水喝!自恃身份,心比天高。凡事瞻前不顾后,没双翅膀你也想上天。你以为这是豪气云天?这叫痴人说梦!” 冯文述虽先前不赞同他们,但此刻也忍不住替他说请,道:“先生不要生气了,这也是无奈之举。大家不忍眼睁睁看着先生受苦,一片好心。” “无奈?无奈就可以冲动了吗?就可以不计后果了吗?”宋问道,“究竟是无奈,还是荒唐?是你们走投无路,还是在自寻死路?这是好心吗?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先生如何负这个责任?” 宋问道:“我才进去呆了一天,那一天里我不觉得可怕,因为我俯仰无愧。可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身冷汗。就差一点,我是没出事,我的学生又进去了。叫我怎么办?也学你们,进去陪你们吗?” 孟为梗着脖子道:“大理寺那地方,阴森不堪,湿气厚重。因酷刑患重病而死去的人数不胜数。若真有心为难你,都不要几日。等出事,哪还来得及!” 他想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先生你不识好心!” “我不识好心?就是还要我感谢你们咯?你们竟还不觉得自己错吗?”宋问摇头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大理寺就会妥协的话,那它们早该废了!谁也处置不了!你们想过没有?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关卿又是个什么人?所谓的热血,能动摇的了法制吗?何异于以卵击石啊!你们的确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可也仅仅只是麻烦而已。你们有错在先,要处置你们,简直轻轻松松。也绝不会有人替你们说话!” 宋问道:“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唆使你们过去。一个会置学生于险境的先生,枉为人师!若真的出事了,要我今后,如何安心?” 宋问拍桌怒道:“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就是教了你们这个?你们跟着我就是学了这个?” 诸生脸色发黑,眉头紧蹙。咬着唇,满脸的不甘心。 “过来这里!”宋问指着高台的前面道,“有什么要说的都给我说,别带着怨怼回去,说我不公平。” 孟为等人便站到前面,列成一排。。 李洵与冯文述这些,顿时尴尬。宋问指了指旁边,让他们也候着。 梁仲彦出列道:“此事,他们确实……过分了啊!那么多人里,单单扣着先生,还一句解释也不说。学生担心有错吗?” “你们错,不是错在你们担心。你们担心先生很感动。谁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好意而觉得生气。这一点,先生确实要谢谢你们。”宋问说着,朝他们一个鞠躬。 “你们的错,是你们妄自揣测,操之过急。”宋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解释给你们听吗?就算你们明白,你们会赞同吗?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们非要干涉吗?但就为官数十载的这点经验,你们就比不上。” 梁仲彦道:“先生,那照您来说,朝廷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们也说不得,管不得吗?”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宋问道,“我才进去一天,你们就急成这样,不就是逼迫的太过分吗?” 孟为倔道:“这也是先生教的啊,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教你们!别说是我教的!”宋问抬手用力拂袖道,“之前郑会的案子,我提议转交大理寺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知道,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死路难逃!” 孟为:“如今也是啊。大理寺不放您出来,您也是死路难逃。” 宋问:“我最多是猥琐做人,你们是猥琐做事!我告诉你们这不一样!” “我有跑来大理寺面前,逼他们接管郑会吗?我有去逼张炳成,逼他们重审此案吗?我有以百姓的身份,去逼官府,逼朝廷照我的方式判案吗?我问你有没有!你告诉我哪里一样!”宋问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衣领到中间去:“我让你们去搜查证据,你们就忘了?我让你们别轻举妄动,你们就忘了?你们记得什么?你们只记得我铤而走险?可我铤而走险,是我手上有证据!我是跟着纲纪国法走的!” 宋问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别人才会信服你。可你们的理又在哪里?你们理在自己是学生,理在自己够无耻,还是理在自己有家世?” 宋问看着几人,厉声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你们呢?你们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吗?你们还敢不敢更大胆,还敢不敢更冲动?你们想过什么?你们想过后果吗?你们想过退路吗?你们想过你们的朋友吗?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不能做的事,只能不敢做的事,对吧?” 李洵求情道:“先生,这次就算了吧。他们知错了。” 宋问扬手道:“他们必须把这件事,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我现在要说你们的第二个错。”宋问指向李洵等人道,“向他们道歉。” 孟为等人转过身,朝他们略一躬身。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根本没有听过他们的意见。只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觉得他们的拒绝,是见死不救。”宋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因为你们心中明白,他们是官宦出身,带着他们去惹事,会给他们添上麻烦。明知如此,还硬要拉着他们。这是朋友吗?强加难堪给你们的朋友,问问你们自己,你们何时成了这样的小人?” “不是这个意思。”孟为喊了一声,而后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争辩道:“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你不能因为自己慷慨,就去要求别人慷慨。何况这甚至都称不上是慷慨。”宋问道,“你会给你们的父母惹麻烦,你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 孟为:“我……” 宋问拉着李洵和冯文述等人过来,排在他们面前,说道:“你还孤立他们。他们是谁?是你们多年的同窗好友。因为这样的事情,你们疏远了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一种欺凌!站在道德高点上的,最无耻的欺凌!往后你们想起来,都会追悔莫及的错误!” 两排人对上视线,都尴尬低下头,别开眼。 “做什么呢?”宋问道,“还不致歉言和。” 孟为等人躬身,又一次道歉。 “此事已了,以后不要再说了。既然与我们无关,也不要自惹麻烦。最近几日,我们师生气运都是不佳,该去去晦气了。”宋问拍手道,“正好过两日书院放假,南郊有祭祀,我带大家一起去,祈福一下,顺便放松放松。” 第66章 深夜更文 立夏后的申日, 祀雨神于国城西南。 算是一年四季里,难得的节日了。 宋问带他们出来走走, 也是担心他们受了之前的影响, 解解他们的闷。 这各个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真是太累了。 可人一旦有了嫌隙, 想填补就满是尴尬。 一行人跟在宋问的身后, 左顾右盼的,佯装是看风景。 宋问也不管他们。这毛病, 时间会治愈的。 她这次来是有特殊目的,那就是推广她的小吃店。 先前商业街的店铺,已经差不多都租出去,但她给自己单独留了一间。 小五小六平日里都是闲着, 宋问就支使他们给自己赚外快。 昨天连夜让他们做了许多手抓饼的面皮, 然后今日去店里开张。 林唯衍终于实现了他卖手抓饼的夙愿。 胸前背个箱子, 左右两手一手各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走在拥攘的人潮里, 边吃边卖。 已经往返装了三次箱子。 闻所未闻,方便携带, 又清爽可口, 一时名声大噪。 宋问叫他们都到商业街去。 林唯衍擦擦手,卸下了箱子。 宋问:“不回去换了?” 林唯衍实诚:“吃饱了。” 宋问:“你要跟着我们逛?” 林唯衍点头:“当然。” 宋问不屑道:“有好事你就出来了是吧?你都忘了自己是书院的学生了是吧?平时不去上课, 放假就崩出来了。” 林唯衍道:“当然记得。我缝假期入学。” 宋问抬腿踹他:“我去你的!” 城南这边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祭祀还未开始,众人就先随处逛着。 孟为憋了憋, 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在这里游玩。那温泉馆的事情,就不管了吗?” “这本来就是大理寺的事情,等你以后科考入了官,有的是机会让你管。”宋问看他一眼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你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最会惹麻烦的,也是多管闲事的人。” 孟为不服道:“学生这叫关心!关心家国大事。” “你这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恐天下不乱!”宋问拆台道,“你就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孟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不放弃道:“可先前你还管了郑会的事情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管这次的事了?” 宋问停下来,扭头看他。 孟为身后的几名学子,纷纷散开,摇头摆手以示自己清白无辜。 宋问道:“我之前管郑会,是因为郑域来求我们。而且除了我们,就没人再管了。而现在呢,大理寺已经在着手调查,你瞎凑什么热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懂不懂?你现在连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贸然插手只会坏事,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孟为眼睛眨啊眨,就写着他不懂他想管的意思。 那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宋问拿起摊上一个拨浪鼓,拍到他手里:“这个送给你。好好玩。” 孟为看了看手心,放回去道:“我不要!先生何必嘲讽我?” “孟为啊!”宋问道,“你先前错了,我已经不与你计较,只当你知错了。没想到你根本不知悔改。为了让你明白你错误的严重性,我决定收回你之前的满分!” 孟为愣住,反应了一下,跳脚道:“先生!这打出来的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自己打的分,凭什么不能收回来。”宋问道,“你自己丢的分,好好想想。” 其余学子顿时欢呼,幸灾乐祸的大声叫好。 “哪有这样的呀?”孟为跟在她身后道,“先生!诶,先生!!” 宋问捂着耳朵往人群里面挤。 孟为抓着她叨叨的时候,张曦云来了。 宋问第一次见这样盛大的祭奠,也是第一次见张曦云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别说陛下,连她都是信上几分。 真是一名合格的神棍。 宋问用扇子挡着太阳,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 去旁边的摊贩那里喝两杯茶,等着祭祀结束。 随后赵恒等学子过来找她。 赵恒兴奋道:“快先生!我们也挤进去熏熏香!” 宋问无语道:“这么多的人,这么热的天,熏的是汗臭还是香啊?” “先生,这您就不懂了吧?”赵恒过来拉她道,“香快燃尽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快些走了。” 祭台附近有人守着。 赵恒抓着她,他们仗着人多,一路冲进最里面,而后停下。 宋问鼻子动了动,惊道:“这香真的好香啊。” 赵恒笑道:“这是奇楠沉香,香味淡雅持久,沁人心脾。” “很贵?”林唯衍停下进食,鼻子又嗅了嗅,奇道:“可是我,在张炳成和那掌柜的身上都闻到过。” 赵恒一愣,接着笑道:“这绝不可能。奇楠是一种很名贵的香,沉香中的上品,千金难求。基本上,是大祭祀才会用到的贡品。” 冯文述道:“别和他争,赵兄对礼部的事情熟着呢。这样的祭奠,他从小见到大。焚香的讲究,他更是一清二楚。” 赵恒揽起衣袖道:“不错。也不是次次都用奇楠的,就算是祭天,也不一定用到。这次是运气好,难得可以见识。” 林唯衍凑到宋问耳边,不悦道:“我真的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温泉的味道呢。” 宋问看他一眼。林唯衍点头。 赵恒如痴如醉的呼吸。众人都想长长见识,顺便在身上挂点这名贵的香气。 宋问从众人间重新挤出去,来到外围,理理衣摆。 旁边一身穿铁甲的青年揶揄道:“哟,这不是宋先生吗?” 宋问抬头,跟着回道:“哟,这不是少将军吗?” “又出来玩?”许继行朝他们努嘴道,“你们书院,可真是闲的慌。我都想去你们书院了。” 宋问道:“只要你不做我的学生,去哪家书院都成。” 许继行:“宋先生这是嫌弃我?” “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宋问道,“这还值得怀疑吗?” 许继行摸摸额头,还是挫败的叹了一声。 宋问道:“借一步?” 许继行便带着她,进了护卫圈,找个安静的地方,抱胸道:“怎么?” 宋问咳了一声:“你知道刚刚焚的是什么香吗?” 许继行看了眼祭台,又不名所以的看她。 宋问煞有其事道:“奇楠。” “所以呢?”许继行道,“宋先生是想让我带你过去闻闻?” 宋问摇摇手,凑过去神秘道:“这香是新得的吧?” 许继行点头:“不错。” 宋问:“是国师那里来的?” 许继行探究般的看着她,神色不变道:“与你有何关系?宋先生是又想多管闲事了?” “你不说也罢。”宋问扭过头不屑道,“我已猜到了九分九,不差你那么一丢丢。” 许继行又是摇摇头,转到她对面道:“你还想着,要和国师过不去?我也跟你说句明白话吧。你想要扳倒国师,那是不可能的。他为人聪明又谨慎,并没有多少能让人抓住的把柄。最严重的,大概就是你此前交上去的礼单了,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宋问:“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许继行道:“他是很聪明,可惜老天也很公平。他的自己人,除了他,都不大聪明。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盛极必衰吧。” “曲线救国?”宋问道,“可是我喜欢直捣黄龙呢。” “不信便算了。”许继行呵了声,轰赶道:“出去出去,我们这还要做事呢。” 宋问甩甩手,指着前面喊道:“诶,太子殿下!” 许继行一扭头,果然看见了唐清远。 唐清远掸掸衣袍,朝两人笑了一下。 看来那边的祭祀已经结束了。 唐清远寒暄道:“宋先生也来了啊。少将军幸苦了。” “哎呀。”许继行抬了下身上的铁甲,感慨道:“太热了。这哪是什么好差事啊,还不如巡城呢。” 随他动作,腰间露出一块玉佩来。 唐清远笑道:“再忍一忍吧。” 他身上也穿的不少。 宋问眼睛重重眨了眨,指着许继行腰间,蹙眉道:“你……这是什么?” 许继行低下头看了眼,拿起玉佩道:“哦。” 一面是精致的花纹,一面雕着个许字。 宋问问道:“你这玉佩,哪来的?” 许继行:“自幼就戴着了。大概是我许家传下来的宝贝吧。” “家传?”宋问道,“大将军不是布衣起家吗?哪有这样的家传宝贝?” “这我如何知道?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将军了。也有可能,是战功赏赐的吧。”许继行好奇看向她,“深究这个做什么?” 宋问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唐清远道:“这的确是少将军一直就带着的。成色很好,灵气十足。宋先生,是喜欢吗?” 宋问抬起眼,笑道:“宝贝谁不喜欢?名贵的都要看花眼了。” 许继行同唐清远都觉得她说话语气有些奇怪。 许继行道:“宋先生对玉石还有研究?” “略有吧。别的大概了解不深,就这一块,特别眼熟。”宋问抱拳道,“学生还在等我,先行告辞。” 许继行迷茫看向唐清远:“我……得罪他了?” 唐清远迟疑的摇摇头。 他也没弄懂宋问过。 作者有话要说:  jj后台的评论页面又崩了。。。单章评论显示不了。后台翻全是广告。所以也不知道哪章漏发了红包,如果有提醒一下。 第67章 能吃是福 宋问走出禁军拦着的圈子, 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叹了口气。 卯劲挤进人群, 想把林唯衍给拽出来。 被推搡的不知东西南北, 只能开嗓子喊两句。 声音全淹没在嘈杂里,无人应答。 宋问又重新挤出来, 靠在旁边休息片刻。 这细胳膊细腿的, 夹在里面,简直是种煎熬。 扭头一看, 发现林唯衍这厮竟然又吃上了。 就在小摊上悠哉的自在快活。 宋问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指叩叩桌面,道:“不是吧林大义, 你不是刚吃饱吗?” “干的多, 吃的才多。”林唯衍说着抬起头, 以一种不可言说眼神看着她。 宋问的尊严感受到了侮辱,叫唤道:“哎哟, 天理都让你给吃了?出麻烦的时候都是谁解决的?” 林唯衍用筷子挑了两条面,又说:“能吃是福。” “对吃得少的来说, 能吃才是福。”宋问点着他的额头道,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再能吃就是饭桶。” “我不喜欢吃饭。”林唯衍反驳道, “我喜欢吃肉。” 宋问哭笑不得道:“我还喜欢呢!丫想的倒挺美!” 林唯衍深深叹了口气。 宋问:“怎么?” 林唯衍道:“不大好吃,姑且勉强。” “……”宋问,“谁勉强你了?” 林唯衍站起来道:“别看了, 跳大神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往前走走。” 宋问被动的往前走:“原本我是想开间烤肉店的,自从你出现以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 林唯衍定定的看着她。 宋问让林唯衍冲进去告诉学生,叫他们早些回家,自己先走了。 然后给了林唯衍一串铜钱,让他自己去买吃的。便独自回了家。 宋问坐到案前,有些失神。 保持了一个动作许久。 她面前摆着一块玉佩,花纹与许继行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写着的字是“宋”。 宋问觉得一阵头疼。 林唯衍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问道:“这是什么?” 宋问被他一吓,微微偏头,摩挲着玉面道:“一件遗物。” 林唯衍问:“谁的?” “我亲娘的。”宋问将东西收回怀里,说道:“不重要了。” 林唯衍沉默片刻,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我只是在思考,思考会让人生变得有价值。”宋问撑着自己的下巴道,“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唯衍:“什么?” “死了两个人,一个身份还不明确。身上也没有任何能佐证的东西。”宋问道,“我们没有见过尸身,也不知道任何线索。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今天说的,在掌柜和张炳成身上闻道了奇楠的味道。” 宋问看向他道:“沉香本就是稀品,上品沉香木中才可能取出一小块奇楠,而且不是每一块沉香里都有。产量极少,所以千金难求。一般产自岭南。” “既然国师那边是最近才拿到奇楠的,说明他们应该是最近才发现的。那掌柜要忙活温泉馆的事情,肯定没有时间去岭南跑一趟。谁的呢?不就是那位神秘人嘛。”宋问点头道,“多半就与此事有关。” 林唯衍不知她怎么就绕到案子上去了,说道:“你不是说不管这件事情吗?” “可偏偏就让我拿到证据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张炳成注定该折在我的手里。”宋问捏着手指阴笑道,“我查我的,又不去打扰他们。指不定谁先查出来呢。或许我还可以帮帮他们。” 林唯衍:“你想怎样?” “京城离岭南远,可能不大好查。”宋问道,“所以问问别人。” 宋问挽袖,铺纸,提笔。 林唯衍问:“你写给谁?” “江南小灵通!”宋问道,“我弟!” 宋家以前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才改了布匹。 业内发现奇楠这样的大事,多少会知道一些。 宋问写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将收信的地址,改成了唐毅的住所。 “弟弟哦,我可爱的弟弟!”宋问将信装好,递给林唯衍:“去,跑腿小哥,找太傅帮忙盖个章,然后送驿站去。” 林唯衍接过,问道:“有我可爱吗?” 宋问微愣,嫌弃道:“他没你不要脸。” 林唯衍点头:“看来他不是很可爱。” 宋问:“……” 林唯衍自抱上太傅的大腿之后,宋问觉得他真是太好用了。 宋问等到晚间,小五小六收摊回来。 三人凑在一起,数今天的收益。 小五颤抖着道:“这……这比老爷赚的还多吧?” “现在知道你们的衣食父母是谁了吧?”宋问骄傲道,“只有我不想赚的钱,没有我赚不到的钱。” “可是……”小五翻了一遍道,“少爷,这些铺子的户头,还不是您的呢。” 宋问点头道:“对,还是写得李洵的名字。总是麻烦他跑来跑去也不好,我想还是找个时间,改回来吧。” 御史台公子名下有这样多的商铺,哪怕他一身清白,说的清楚,让别人知道,还是难保多想。 宋问原本就想在户部接手之后,就将它们转过来的。 可惜一直拖啊拖,她险些忘了此事。 想来张炳成也不会趁这时候再找她麻烦。 至于以后…… 不,他没有以后。 小五小声道:“如今价钱大涨了,他会不会不还您了?” 宋问郑重其事道:“李洵学子,同你们少爷一样,是一位超凡脱俗,公正无私,不在乎那些虚名利禄的人。记住了。” 小五撇嘴。 不久,林唯衍回来了,对她道:“太傅叫你亲自过去一趟。” “我?”宋问一愣,“信送去了吗?” 林唯衍;“送了。” 宋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林唯衍:“没有。” 宋问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再去吧。” 翌日清晨。 宋问让小五做了些点心,放篮里提着,前去太傅府。 宋祈同夫人刚用了早饭,正坐在院里。 门役通报后,回来领她进去。 在院口踱步的宋夫人,见有人来,很是欣喜。 又见宋问长相端正,更是喜欢。 待人走近,就抓着她,上下打量一通,高兴道:“多俊的儿啊?成亲了吗?” “……”宋问有些受宠若惊,颔首道:“尚未。” 宋夫人立马道:“那我给你介绍。这京城里的姑娘啊,我熟。” 宋问干笑了两声:“这……真有些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喜欢什么样,你父母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给她找出来。”宋夫人又问道,“你母亲呢?” “她……”宋问道,“已经不在了。” 宋夫人惋惜道:“哦,这样。那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还未成亲,没有母亲照应可怎么成?”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宋问,拍拍她的手感慨道:“我这最近眼睛不好了。你看着真像我儿。” 宋问望向别处。有股抑不住的酸楚。 宋夫人又道:“可你比她命好,你是个男人。” 宋问黑线:“额……” 宋祈在一旁道:“好了,你又糊涂了。都同人说些什么呢?” “我可不就是糊涂了吗?这老了哪能不糊涂?”宋夫人走到旁边坐下,揉揉额头道:“老就老呗。不服老,是要和谁过不去?” 宋祈负手上前两步,说道:“她就是这样,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也是你的学生?你又开始收学生了?”宋夫人说道,“你那么多学生里,我喜欢的,都不在了。” 她亲儿不在身边,连学生也不在了。 宋夫人又对宋问道:“喜欢吃什么?孩子,来这里,就随意些,我让人给你做去。” “我找他来,是有事的。你待会儿再和他聊。”宋祈回身道,“宋先生,你随我过来。” 宋问同宋夫人略一躬身,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 宋祈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问道:“你先前要寄的,是什么东西?” 宋问笑说:“一封家书而已。” 宋祈点点头:“嗯。” 然后没有了下文。 宋问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宋祈又说:“我想将林唯衍接府里来。我夫人闲着没事,总要多想。那孩子心性好,她也喜欢,叫她分分心。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宋问抬起头,顿了顿,几经措辞,才开口道:“林唯衍的事情,宋某岂能作主?他与我无亲无故,也只是暂住在我家而已。” 宋祈道:“我已问过他了,他说要看你的意思。” 宋问眉毛一挑。 小兔崽子,坑她呢。 “那孩子糊涂了。”宋问笑道,“他若是愿意,自己答应了便好。我自然不会挽留他。他若是不愿意,也不该叫我来拒绝。” “那你再回去同他说说。我膝下无子无孙,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宋祈道,“他想做什么,想入仕也好,还是就像现在也好,我都不会勉强他。” 宋问点头称是。 “另外,劝先生一句。”宋祈抬起头道,“他们对你已多有疑虑。南下调查的人去过几次。先生若不想惹麻烦,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吧。” 宋问笑道:“宋某还有未尽之事,岂能现在就走呢?还是多谢太傅提醒。” 第68章 夜深更文 宋祈大约也知道, 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因一句话就妥协的。 再看宋问这样坦荡的模样, 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便不再说了。 宋家经商, 宋问时常跟着宋潜东奔西跑,不常在一个地方久呆。 知道宋问是女人的不多, 但是也不少。 如果派的细查, 是可以知道的。 宋问都已经做好被指认的准备,只是等了许久, 什么事情也没有。 好日子……还挺长的嘛! 现在看来,宋太傅或许帮过忙也不一定。 宋问看着他。 她觉得如果自己都能猜到,那太傅没理由不知道。 不然他何必帮她呢? 却见宋祈起身道:“好了,没事了。就这些, 出去吧。” 他走过宋问身侧。 宋问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宋太傅见多识广, 见过这个吗?”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宋祈只是扫了一眼,神色未变, 冷漠道:“当年小女出嫁时候,也有两块相似的玉佩做陪嫁。可她离家已许久了, 至今生死未卜。她当年年轻气盛, 行事冲动。可惜刚过易折。” 宋祈拂袖道:“收起来吧。别让我夫人看了伤心。” 宋问刹那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宋祈道:“走吧。你去陪夫人说说话。” 宋问一步跟上:“敢问宋姑娘, 叫什么名字?” 宋祈回过身道:“宋若。” 宋问去了客厅,宋夫人正抚着额头,撑在桌上。 见她出来, 微笑着招了招手。 宋祈坐旁边看她们聊天,实在是疲惫极了,起身回去休息。 宋夫人道:“他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却不知道休息。我说他不服老,是不是?” 宋问低头道:“太傅是忧心苍生,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所以老不得。” “原本好好的,都已经不做官了。”宋夫人叹道,“清闲没两年呢,又回去做户部尚书。” 宋问拍拍她的手。 宋问不死心道:“能否冒昧问一句,令嫒的事情。方才听您说的,她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是有什么隐情吗?” 宋夫人想起这个,便有些戚戚然。眉眼都低沉下来。 宋问忙道:“是宋某唐突,若是不愿提及,就罢了。” “哪有什么隐情?所托非人而已。”宋夫人叹道,“也不算所托非人,是她自己强求太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你喜欢的人,就必须得喜欢你吗?” “放不下,不服输。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宋夫人摇头,掩着嘴道:“不说了。好多事,说不清楚。” 对那些京城秘闻,宋问知道的不是很多。 毕竟她先前住得离京城太远,于官员的家室也不是很感兴趣。并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还是到了京城后,才断断续续知道的。 当年许贺白是布衣出身。虽考中进士,却因无人打点,加上口不善言,没能过吏部的关试。 宋祈慧眼识英才,将他提到林青山手下,还将女儿下嫁。 林青山念在他是宋祈女婿,对他多有照拂。 可惜宋祈与许贺白终因政见不和,彻底决裂。 后林青山殒命,许贺白凭借战功成为武将第一人。 许真是他命中注定富贵,仕途无阻,一路高升。 官至骠骑大将军,与当年的宋祈分庭抗礼。 宋祈看着如今的他,想来是五味杂成。 又不是什么萧萧乱世,哪有什么不可调和的政见? 又是什么矛盾,让宋祈这样顾全大局的人,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宋问出了太傅府,长长叹口气。 脑海中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回去路上细细一想,大约能品味到宋太傅的那种心情。 宋问是不好认的。要认,不知道该用什么性别认。 她已经二十一,马上就二十二了。 天底下鲜有那么大还没嫁人的姑娘了。 自己如果是宋太傅的外孙女,那问题是很多的。她得像个大家闺秀才行。 该怎么办?嫁人么? 宋问是什么性格他恐怕早有耳闻。加上亲儿悲剧在前,宋问岂不是要成了第二个宋若? 他拿什么再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如果宋问是男人呢?那是欺君之罪。 陛下可以招安,和宋问愿不愿意无关。 尤其是,那样宋问就是许贺白的嫡子,许继行怎么办? 任谁做了几十年的大少爷,在继承家业的中途,忽然蹦出一个人来,恐怕都有点接受不能的。 就算他能接受,他母亲肯定不能接受。 宋问只有出身没有根基,那样的境地实在是太危险。 宋问捶手,将想法都甩到脑后。 天自有命,想再多也没用。 她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现在她是云深书院的先生。 起码做这位先生,她无畏无惧,逍遥快活。很好。 宋问回到家中的时候,林唯衍守在院子里等她。 不安的躁动了一天,又爬墙又爬树的,冲过来问道:“怎么样?” 宋问装做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林唯衍:“你帮我拒绝了吗?” 宋问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疑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吗?怎么现在又知道了?” “我如果说了你可能就不去了。”林唯衍道,“你不去了,我会很难做的。” 宋问捏着他的脸,呵呵笑道:“还跟我玩儿心眼了?你小子可以啊!” 林唯衍坐到她对面,呼出一口气。 宋问:“我替你答应他了。” 林唯衍瞪眼:“嗯?” “宋夫人百般恳求,我实在是难以拒绝,她真的是太寂寞了,你去陪陪她也好。”宋问望天道,“何况你既然说听我的意思,那就是相信我会为你好。宋太傅那样丰厚的家业,无人传承,便宜了你小子,也算是对你父亲的补偿。” 林唯衍憋了半天,憋出一个“不!”字。 宋问哼道:“不同意,你倒是别找我呀。” “我是说不可能!”林唯衍也哼道,“如果我要走,你早喊小五小六出来欢呼了。” 宋问:“……” 宋问黑线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林唯衍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宋问道:“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有。如果你不愿意,也自己去和太傅说清楚。宋先生不给你做决定啊。” 林唯衍勉为其难道:“那成吧。” 翌日,驿站信使出了城,才有人去同张曦云汇报。 “送信?”张曦云问道,“送给谁的信?” 来人道:“送给钱塘家中的信。” 张曦云蹙眉道:“不对。如果只是普通的家信,为何要去找太傅盖印,以公文送出?他需要那么着急吗?” 来人:“可上面确实写着宋毅。若记载无错,那应该是他弟弟的名字。” 宋问一定是想做什么的。 张曦云想来想去,京城里,最近扯上宋问的,大概就是温泉馆的案子了。 当初张炳成给他进献奇楠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没有细想,当他是从什么地方低价强买的。 可后来竟然出了人命案。 人命案也罢,他竟把太子带去了那地方。末了他还想把那罪名推到宋问头上去。 宋问若是这么好惹,自己岂会留他到今日? 多番下来自掘坟墓,他已经预想好张炳成的结局了。 无奈这人是他提拔上来的,又身居要职。出了什么事,他难免受其牵连。 张曦云实在找不出话来骂他,问道:“还追得上吗?” 来人:“追不上了。而且引人怀疑。” 张曦云沉默片刻道:“京城里如果来了什么信件,是寄给宋问或宋太傅的,署名宋毅的,全都拦下来。” 来人:“是。” 张曦云让他先退下,对身旁护卫道:“你叫张炳成来见我。” 护卫:“是。” 宋问掐指一算,觉得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先拿了单据,去找李洵。想让他跟着去衙门,趁早把户头给解决了。 两人去了两次县衙,接连扑空。 一直拖了好几天,两人正准备着去第三次。 宋问觉得,要是再扑空,要么对方是故意的,要么对方就是明目张胆的玩忽职守,可以告一告了。 李洵见了她,急急说道:“先生,先别管这什么商铺了,有事发生!” 宋问:“你说。” 李洵道:“张县令可能,要提早辞官还乡了。” 宋问笑道:“这么年轻?他说自己是得了什么隐疾啊?” 李洵说:“他说家中老父身体孱弱,需人照料。他在位期间也没什么功绩,还是让贤,告老还乡了。” “后半句话倒是说的很中肯。”宋问道,“不过我看没那么容易。” 李洵艰难道:“陛下已经准了。” 宋问还是无所谓道:“准就准了吧。罪名判下来,他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岂会一样。这就不好查了。”李洵道,“张炳成最大的罪责,还是贪污受贿。现在本就不好查,他若离了京城,他私藏的赃物更是查不清了。” 宋问一笑。 看来李洵这些人并没有把张炳成往凶犯的位置上想。 宋问负手神神叨叨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李洵跟上了:“怎么办?” 宋问道:“自然是,在他走之前,让他留下来嘛。” “来不及了!”李洵摇头道,“过几日,他父亲六十大寿。他设宴庆贺,顺便做他自己的辞行宴了。” “临走还不忘捞一笔。”宋问感慨道,“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一以贯之。嗯。” 李洵:“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你们脑补的好壮阔啊! 第69章 失足落水 宋问总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样子,做事却雷厉风行, 叫人捉摸不透。 李洵知道宋问不是这样吊儿郎当的人, 可看她神态,听她语气, 就忍不住要替她捏把汗。 太没干劲了, 总想在屁股后面狠狠推她一把。 “张炳成越急,越容易出现疏漏, 是我们的机会才是,你怕什么?不要自乱阵脚。”宋问晃晃手, 让他坐下, 问道:“你今后想进御史台吗?” 李洵不解, 点头道:“若是可以,自然。” “其实这样的事情,你来问我, 觉得我知道的很多,你是错了。论为官与处世的经验, 你父亲比我丰富多了。”宋问笑道,“张炳成是有小聪明, 可你父亲能做到御史公, 却是有大智慧的。” 李洵微怔:“这是何意?” “御史台做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同时,也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一个把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弹劾百官,若证据不足, 贸然举动,只会被人反抓住错处。”宋问道,“而越到这最后关头,对方可能会设下无数的陷阱,御史台就要更要小心谨慎。” 李洵沉思片刻,问道:“先生是要我,与御史台见习?” “御史台或者大理寺,这时候在做些什么,你去跟着学一学,我保管你受益匪浅。”宋问道,“你出身显贵,也不必刻意去回避这件事情。这确确实实,是你的优势。你正应该借此,来让自己成长才是。” 李洵道:“学生明白。只是御史台恐怕……也束手无策。我父亲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我就是去了,和他也说不上话。” 宋问用折扇敲他脑袋:“这只是一个案子,可你将来的路,还很长呢。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要看的是更远的地方。” “我想你以前应该也是去过御史台的。”宋问拍肩道,“你记住,你别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我让你去,是让你看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查了什么,怎么查的,还要查什么,查出了什么却没有采用,为何不去采用,这才应该是你学的。端茶递水送公文,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要学会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李洵茅塞顿开,抱拳道:“明白了。那学生先去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张炳成的宴会,有办法可以混进去吗?” 李洵道:“没听说过有请柬,那应当是随意的吧。” “那就太好了。”宋问笑道,“我还怕送不出他的辞行礼物呢。” 李洵低头一想,什么礼物? 宋问已经收了东西,先离开了。 钱塘。 宋毅收到驿站送来的书信,叫他亲爹宋潜看见了。 宋问竟然能用官家的驿站,宋潜想到什么,立马就慌了,催促道:“快看看快看看啊!” 宋毅打开,阅览了一遍,说道:“姐姐问我们,最近这边有没有人寻到奇楠沉香?” 宋潜闻言跺脚,嚎道:“她要买奇楠?哎哟!这败家子哟!” 宋毅无语道:“她就是问问,因为京城最近出了一块新的奇楠,但买主不知是谁。” 宋潜稍稍安下心:“那还有呢?” 宋毅道:“她说宋太傅对她很是关照。” 宋潜不在意挥手,接着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宋毅翻到背面,摇头道:“没了。” “哎哟!这不孝子哟!”宋潜抚额,继续嚎道:“难得写封信回来,都不知道问问她爹?” 宋毅颇为无奈。 这自然是有事才写信回来的,谁会就为了问候一声,还千方百计的弄到驿站去寄? 宋毅又看了一遍,倒是有些奇怪道:“她怎么……和太傅认识的?” 宋潜直接抢过了手中的信封,往里看了一眼,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随后便掉出一张银票来。 “哎呀!”宋潜捏着银票大笑,展示给他看道:“我儿孝顺了,还知道给老爹寄银子,哈哈哈!” 宋毅:“……” 宋潜拿了银票,就不再管了,转头出门要去炫耀,随口道:“你快给她回信,她这肯定还等着呢!哦对了,采到过奇楠的,我就知道两月前的何五。八成就是他了,人不是进京了吗?哎哟,他命实在是太好了!老爹连块金子都没捡到过!” 宋毅:“……” 何五八成也是没捡到过金子的。 宋毅将事情告知。然后拿出随信附着,已盖印写好的信封。 拿在手里斟酌片刻,又看了眼来信的最后一句,叫他把信寄到三殿下府。 摇摇头,提笔将自己的名字抹黑,重新写了“宋亦”二字。 宋问对这些繁文缛节总是不在意,容易惹麻烦。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出门喊小厮送驿站去。 数日间转瞬即过。 这几日,宋问让李洵代为授课。让他给大家讲讲,御史台,或大理寺,处理公事的时候,普遍的流程与要点。 着重让他描述了一遍,公职人员的不易。以及不明真相的百姓,若贸然干扰,会给他们带来的无奈和麻烦。 顺便又给他们重申了一遍,做事必须要按流程,要够冷静,够客观。 在这个封建年代,愤青实在是很危险的人群。 张炳成那边已经在办交接事务,准备离任。 只是长安县令一职,油水多,官职重,盯着的人实在不少。 朝廷迄今还未定下,所以张炳成不得不多留几日。 他父亲的寿宴倒是开了。 宋问让李洵等人都不要过去,以免造成误会。自己带着林唯衍过去蹭饭。 寿宴摆的很大,热闹非凡。有不少商贾前来参加。 毕竟外人并不知情。觉得张炳成就算走了,他背后还有张曦云,长安城里也还有他的人脉。 有事请他帮帮忙,想来还是可以说上两句的。 而且谁知道这场寿宴,会不会有什么官员来参加。 多这一条门路,决计是不算亏的。 商人送起东西来,都是不客气的。 宋问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也很不好意思,就去弄了个箱子,然后写了张纸,又捡了几块大石头放进去,包好。 林唯衍看着她动作,无语道:“他会恨死你的。” “恨吧恨吧,搞的好像我送珠宝他就不恨我了一样。”宋问嘿嘿笑道,“这样多惊喜?比起他往后的大起大落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林唯衍觉得,张炳成真的是造了孽,才能惹上一个宋问。 宋问收拾好,就提着礼包去寿宴。 将东西摆到门口的桌上,对收礼的小厮拍拍箱子,挤眉弄眼道:“鸡血石一块!” 小厮愣愣点头,在礼单上写下名字,而后请她进去。 宽阔的空地上,摆了十数桌。 后面还有几桌,位置偏僻也安静些。有些身份的都被排到了后面。 宋问没看见张炳成,也没看见张炳成他老爹,只有仆人在招待客人。想来他们应该在后院。 宋问带着林唯衍去了角落,说道:“他收那么多礼金,肯定不会明晃晃的放在家里。你就跟着看看,看他把钱都藏在哪儿。” 林唯衍说:“有点难。人太多了,会被发现。” “我不是让你进去跟着张炳成,我是让你留意门口收礼的那个小厮。”宋问指指外面道,“你先吃着,时间还早着呢。机会难得,我进去逛逛。” 宋问还未见过这县衙的眷属宅院。 张炳成杀人的罪名先不说,这贪污受贿是妥妥跑不了的。 原本县衙该的布局该是深邃森严,张炳成改了之后,加了些假石亭台,显得不伦不类。 宋问站在湖边,望着碧绿的水潭,摸了摸嘴唇。 有没有可能沉在湖底呢?他这院子这么大,能藏东西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宋问看的出神,又往前走了一步,想一探究竟。 “小心!!”一道稚嫩的童声忽然喊道,“小心后面!” 宋问闻言,下意识的转了下身子。 一道黑影就从她旁边扑了过去,而后落入水里。 宋问一惊,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跑过来,扯着她道:“你快救救我娘!” 宋问低头一看,见妇人扑腾着水面,看起来是不会游泳。也有点慌,摊开手道:“这……我这也不会游泳啊!林唯衍!林十两!林大义!” 前厅人多,旁边也有几位出来透气的客人,闻声迅速赶了过来。却只是站在岸边指点着看。 宋问:“会游泳的有没有?” 几人纷纷退了一步,摇手道:“男女有别啊。” 宋问一口血想喷她脸上去。 那小孩扒着岸边急喊:“娘!娘——!” 宋问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回来,一面扯开嗓子喊:“林——十——两——!” 林唯衍离得远了,宋问没把他喊来,倒是把张炳成喊过来了。 他冲来一看,见是宋问,没来得及骂,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脸色瞬变。 当下明白了情况,脱了外袍迅速跳下去。 周围已围了一干人旁观,林唯衍终于挤过来,站到宋问旁边。 张炳成带人游过来,林唯衍上前,一手将那妇人提起。然后平放在地上。 好歹人救的及时,宋问拍拍她的胸口,吐出两口水。还有意识,只是有些虚弱。 张炳成也爬了上来,抱住妇人,喊道:“三娘,三娘你无碍吧?” 宋问准备退开让位,张炳成却猛得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70章 反将一记 张炳成抓住宋问的手, 宋问试着抽了抽,蹙眉道:“咋滴?你想干哈呢?” 张炳成望着她, 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 你推她下去的!” “我推的她?”宋问道,“我推她做什么?” “我哪知你做什么?我哪知你的险恶用心!”张炳成一口咬死, “若不是你推的她, 她怎么会掉下去?” 宋问冷笑两声:“这你该问她,而不是问我。” 那妇人当时会无端朝她冲来, 而且看那架势,分明是豪不留力,其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可她已自食恶果宋问也不想追究。没料想, 竟然还自己咬上来了。 林唯衍也上前, 捏着了张炳成的手。 他力气大, 对张炳成更别说客气。 张炳成吃痛,倒抽了口气, 无奈松开。 宋问看着自己的通红的手腕,握住活动了一下, 也是满带寒光的回瞪过去。 赵主簿在一旁观看, 已是猜到内情。 宋问会主动去惹那三娘吗?开什么玩笑?她恐怕连人是谁都不认得的。 他心里暗自叫苦,这张炳成走都要走了, 还皮痒着要去招惹宋问,不是自讨苦吃嘛!想连累谁呢?他怎么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呢?! 赵主簿各看两边。 双方都是虎视眈眈,互不退让。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好判断局势,不知该不该替宋问求情。 张炳成抱住妇人,将外衣披到她身上,低声说道:“三娘,你不必害怕,大胆说。是怎么回事?” 妇人微微发颤,躲在张炳成怀里。看了眼宋问,又看了眼张炳成,小声道:“我原本在湖边站着,他走过来,趁我不注意,推我下去的。” 宋问冷笑道:“在你儿子面前,指黑为白,合适吗?” 妇人这才望向旁边的小儿。 小儿还有愣神,在几人中间巡视,带着点不安和慌张。 张炳成抬手招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三娘咬着嘴唇道:“分明就是你推我入的水!你吓着了我儿子,还要威胁我吗?对着妇孺小儿,你竟能做出这样的缺德事!” “当时这里可不只我有一个,你以为就没有人看到吗?若非我机警,此刻落水的就是我了!这分明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宋问指责道,“颠倒黑白,如此荒谬,过分了吧?” 张炳成抬头一喝:“方才谁见到了!” 众人互相低语指点,无人站出来。 张炳成站起,斥道:“你以为我张某人,要辞官还乡,就好欺负了吗?现在我还是长安县令!宋问,你可知罪!” “我说你们……”宋问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眼珠一转,收回了手,点头道:“就算是我推她了又怎样?你们能拿我怎样!哼!” 张炳成同那妇人皆是错愕一愣。 周围激起轩然大波,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张炳成万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难掩激动道:“宋问,你涉嫌谋杀官员亲属,现要将你拘拿!” 他一扬手,令道:“来人,拿下!” 赵主簿阻拦道:“且慢,老爷,先听他说清楚。” 张炳成不管道:“拿下!” 旁边的衙役持刀出列。 林唯衍上前一步,横在宋问身前。 张炳成抿唇,越发狠戾道:“阻碍朝廷办案,一律拿下!” 正巧可以一网打尽。 “奉劝你们不要。”宋问却不见急躁,缓缓道:“我这位小友,武艺高强,你们拿不下。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涉嫌谋杀,还威胁朝廷命官,拒捕,你是要造反不成?”张炳成迫不及待的将罪名一个个往她头上扣,说道:“这里可是天下脚下,武功再高,又能逃到哪里去?” “谁说我要逃?能拿我的只有大理寺。”宋问不屑笑道,“先前大理寺差我去问话,他们要查的可是朝廷重案,你拘拿我,才是妨碍公务。事有大小缓急,你才想怎样?” 赵主簿垂下眼,默默退出人群。 出院子,在外面找了个人,付了点银子,让他赶紧去大理寺传消息。 随后又偷偷溜了回来。 张炳成微怔,将信将疑,更是下了狠心。咬牙道:“那也要先将你拘了,再送去大理寺!否则任你继续作恶,或是出逃不成?” 宋问撩起衣袍,就地一坐,哼道:“我偏不乐意。我就坐这儿了,安安分分的。别说我要跑,也别说我要拒捕。想拿我,就找大理寺。正好,我也想找他评评公道。” 张炳成:“你是说本官不公道?落水的可是我夫人!” “正因为是你夫人,我才觉得不公道。”宋问道,“你只听了她的一面之词,就不相信我。我哪知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就认定了她要陷害我,我只相信关卿!” 张炳成:“你以为你是谁?大梁律法权当儿戏?荒唐!” “难道你要私下用刑吗?难道你还怀疑大理寺的公正吗?”宋问跟着呛道,“你敢出手,就别怪我还手!林唯衍!” 林唯衍直接抽棍,敲在地上。 张炳成怒目切齿,却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 林唯衍像尊门神般站在她旁边,县衙人手不够。 尚不知道这宋问与大理寺有什么关系,他先前指证了,不到一天就被放出来了。 他不能等着大理寺过来将人带走。 妇人站起来,还在冷的发抖。 张炳成让人将三娘扶着进屋里休息,叫儿子也跟着。又叫人请个大夫来检查一番。 他不愿离开这里,随意喊了个差役过来,贴耳小声道:“你去街上,将巡城金吾卫喊过来,说是有人在城中闹事。” 差役点点头,转身去了。 这场寿宴总归是办不下去了。 宋问看了看日头,换个阴凉的位置,继续坐着。 赵主簿代张炳成去同宾客致歉,散席。而后关上大门,守住门口。 县衙内终于安静下来。 张炳成就坐在她的对面,死死盯着她。 宋问笑道:“张县令,放轻松点。推人这样的事情嘛,我是有口难辨的。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张炳成哼出一气:“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步步紧逼?” “听不懂,是谁在逼谁?”宋问摊手道,“我一介良民,你几番想陷我囹圄,倒成了我的错了?” 张炳成恨道:“天下那么多人可管,你为何偏偏要来管我?” 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宋问思忖片刻,真诚道:“我看不见的地方,鞭长莫及。我看见了地方,做不到默然而视。只能说,天道使然。” 就是因为你太倒霉。 张炳成决定不和她说话,老肺也要气炸了。 不久后,受命的差役回来。 带头过来的,恰好就是许继行。 “听说这边有热闹?”许继行朗声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在张老爷的寿宴上闹事?” 众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许继行才看见坐在地上的宋问,和互相对峙着的人马,笑道:“宋先生好雅兴啊。” 宋问瞥他一眼,摇着扇子道:“正等大理寺卿来,可不是好雅兴吗?” 许继行:“为何要等大理寺卿来?” 宋问道:“大理寺卿有话要问我,张县令又要因罪责罚我,不让我走。我不服,自然要等大理寺卿过来判公正了。” “是什么事?”许继行蹲到一旁道,“也让我听听。” 张炳成道:“少将军,他因记恨我先前指证他,竟恶毒要谋害我妻儿!” “哦?”许继行挑眉道,“当真?” 张炳成道:“自是当真。” “这样的大事……”许继行摸摸下巴道,“自然还是等大理寺卿来的好。” 张炳成语塞:“这……” 许继行扭头,在自己的队里挑了个人道:“有人去通报了吗?若没人去的话,李二,你去大理寺找关卿,就说是我的意思。” 名唤李二的人抱拳:“是。” 许继行看向宋问:“宋先生,也来参加张县令的宴会?” 宋问摇摇头道:“我,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许继行揪着眉毛,问道:“我是哪里冒犯你了?” 宋问挪开眼,给自己扇风。 许继行无辜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道:“她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许继行:“……” 许继行派出的人才走到一半,大理寺卿得到消息,已经带人来了。 直接冲进院里,发现里面挤满了人。 许继行按着刀柄起身,道:“既然关卿来了,也没我的事,就先走了。” 大理寺卿朝他抱拳,以示道别。 张炳成上前来道:“关卿,此人说是大理寺要寻他问话,不知……” 大理寺卿打断他道:“不错。” 张炳成:“那问完之后,请将此人交由我处置。” “不成。”大理寺卿回过身,断然拒绝道:“此人与一案件有所牵连,近几日不能离开大理寺。本官在路上已有听闻。令夫人的事情,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纯是胡说。 怎么先前能离开,忽然就变成不能离开了? “既然此事与令夫人有关,还要她留下作证。只是最近大理寺繁忙,请耐心等候传召。另外,你即将要卸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防有心人再次加害。我会上报,请金吾卫来保护你,直至你离开长安。”大理寺卿一扬手,道:“走!” 一众人压了宋问,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张炳成对着他背影欲言又止,面色发寒:“这……” 宋问夹在众人中回过头,对着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被大理寺卿按着头扭了回去。 林唯衍跟在众人的背后,走出了门。 宋问打发他先自己回家。 张炳成如今才回过味来,自己叫宋问暗摆了一道。 他原本可以尽快离开长安,对方也没有办法。现在却是想走也走不了。 而且大理寺还借机叫人来监视他。 张炳成一阵虚脱,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女眷留在这里,他现在就没有离开的理由。 可是张曦云已经说了让他择日离开长安,越远越好。 他如今又出事了……张曦云还会不会帮他? 赵主簿也是有些懵了,走近张炳成,就听他不住喃喃:“怎么办?怎么办是好?” 赵主簿心下大惊,一阵发凉。 这大理寺与金吾卫都在针对张炳成,他是能看出来的。 这不正是意味着,张炳成危险了吗? 张炳成若是危险了,跟了他那么多年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呼出一口气,对张炳成道:“老爷,我们先进去吧?” 大理寺的人压着宋问回了官署。 这次也没将她关进牢里,而是进了一间单独的空房。 大理寺卿道:“这几日你就先呆在这里,有事的话,找狱丞。” “关卿关卿。”宋问拍拍门,捧着脸道:“我对你们好吧?以身涉险,为民捐躯。真志士也!” 大理寺卿:“……” 扭头就走。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既知我的苦心,总得答应让我见几个人吧?” 大理寺卿回过身问道:“你想见谁?” 宋问道:“如果赵主簿,我是说一个叫赵瑞安的人,他是县衙主簿。他来找我的话,让我见他。指不定,我还能再帮你们一次。” 大理寺卿点头道:“可以。” 第71章 监狱探监 宋问觉得,自己大概是整个大理寺里, 待遇最好的囚犯了。 她现在特别想往监狱深处走一走, 和那些曾经的狱友们打打招呼, 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那成就感真是非凡。 当然, 主要还是, 这太无聊了。 宋问找狱丞借两本书看, 他出去搜罗了好一阵, 给宋问借来一本游记。 宋问怒了。 “你们这是谋杀!谋杀知道吗?看我这一米八的大长腿,你们以为我踢不到你们吗?!”宋问抓着木门吼道,“我不信你们平时就看这个!你们分明是故意的!” 狱丞带人抱头跑了。 这哪是囚犯?祖宗的名号都对不起她, 这分明是妖孽啊! 宋问翻了两页, 没多久,狱丞又跑了回来,道:“有人要见你。” “谁?”宋问狰狞道, “是个活物都让他给我进来!” 赵主簿不安出现在门口。 宋问丢了书,冲到门口,笑脸盈盈道:“哟, 赵主簿~” 赵主簿:“……” 宋问诚挚邀请他:“有话要说对不对?来, 别客气, 里面坐。” 赵主簿:“……” 随后扭头道:“把人放进来,我们有事情要聊。” 狱丞:“……” 狱丞犹豫片刻,想起大理寺卿的交代,还是过来给她开了门。 赵主簿朝里往瞥了眼,很想退却。硬着头皮走进牢里。 狱丞立马锁住。赵主簿吓得迅猛回头。 “你当我这里什么地方呢?贼窝吗?”宋问搭着他肩膀道, “想抓你还用骗?” 赵主簿心道,大理寺的牢房,可比贼窝可怕多了。 只是,宋问这待遇忒与众不同了。 赵主簿见没人了,小声问道:“宋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 “单人豪华间。除了陪我聊天,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我。”宋问坐上椅子,翘起腿笑道:“你现在知道,大理寺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吧?” 赵主簿干笑着摇头:“不明白。” “自然是决心要拿下张县令。而有这决心的,可不止大理寺卿一个。”宋问,“你先前自己也看见,大理寺与金吾卫对他的态度了吧?” 赵主簿笑道:“关卿素来严厉,不苟言笑。” 宋问:“那少将军呢?他也不苟言笑?” 赵主簿:“额……” 宋问长长叹道:“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是那种会牵连无辜,惹是生非的人吗?那什么三娘,平白无故的要来陷害我。不,应该说是想要杀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赵主簿:“这我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我知道太多事情。或者说,她已经预料到要发生一些事情。她不安心,所以,她决定杀了我,以绝后患。”宋问道,“当时她儿子可就在她身边呢,若非走投无路,她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主簿道:“宋先生是想多了吧?” “她虽是妇人,却是张炳成的枕边人。知道的,或许比您多。她已经焦躁成这样。张县令的现状,该是如何窘迫?”宋问疑道,“赵主簿,您心中还没数吗?” 赵主簿退却道:“赵某不过担一个整理公文的闲职而已,老爷的事情,岂容我置喙?” 宋问抖腿道:“赵主簿真不知情?看来,张县令是有意要瞒你啊。” 赵主簿笑了两声,抬手道:“赵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宋问字字咬重道:“你确定他做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有如此把握?他为何忽然辞官还乡?你信他的说辞吗?你心里既然有疑虑,那你查到什么了吗?你若是安心,你还会来找我吗?他要是真的走了,他的烂摊子,你收得了吗?” 宋问接连几个问题,几乎敲碎赵主簿的防线。 这何尝不是他顾虑的? 宋问身体前倾,蛊惑道:“您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您不会为了一个张炳成,而自我牺牲吧?” 赵主簿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这事情,他真的需要好好想想。纵然他已经想了许久。 张曦云大势未去,如今看来,他还是愿意帮张炳成的。 张炳成走了,若罪行败露,他纵容包庇,要死。 他举报了张炳成,可若张炳成没死,那他还是要死。 他不管怎样走,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谁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苦楚?小人物都是首当其冲拿来受罪的。 宋问道:“赵主簿,您这样行事谨慎的人,想脱身,应该很容易吧?” “都是食人俸禄,哪来的容易不容易?”赵主簿抬起头道,“要想走,甩甩手就可以了,怎么叫脱身?。” “清白的人才能清白的走。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从犯也有罪啊。”宋问眯着眼,探究道:“还是你觉得,大理寺,加上一个御史台,还弄不倒一个小小的县令?这张县令是有多聪明,还是有多谨慎呐?” 赵主簿深吸一口气道:“不知宋先生是什么意思。御史台与大理寺想做什么,与我有何关系。” “你跟了张炳成那么多年,没点保障,怎么能安心呆在他的手下?这人息怒无常,行事不定,更是豪不听劝。”宋问摆手道,“我说多少也没用,你哪需要我说呀。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赵主簿迫不及待道:“告辞。” 宋问点点头,指着门口道:“要出去,大喊几声狱丞。” 赵主簿走到门口,对外看了看,扯开嗓子喊:“狱丞!狱丞!” 没等多久,人就拿着钥匙过来,给他开门。 “看。”宋问伸长手臂笑道,“你住过这么自在的大理寺吗?” 赵主簿笑了一下,朝她告辞。 宋问坐回椅子,揉着额头。 和赵主簿这人说话,特别疲惫。 他决定了的事情,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可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就绝不会让你看出一丝动摇。 他离开之后,宋问继续陷入漫无目的的踱步徘徊中。 她觉得这样不行。 关监狱不可怕,可没人就很糟糕了。 像鱼离了水…… “有人来看你!” 狱丞苦逼兮兮的又回来,给她开门。 宋问抬眼一看,发现竟是唐毅。 宋问嘿嘿笑了两声:“殿下?您来看我?” 唐毅颇为无语道:“你怎么又进来了?不才刚出去?” 宋问一撩长发:“这里风景独好!我走之后,甚是怀念。” 唐毅:“……” “患难见真情。”宋问感动道,“由此可见殿下心中其实有我!” 唐毅:“……” 他现在就走。 “殿下既然都来看我了,那我就将唯一的椅子让出来吧。”宋问把自己的木椅往前一推,“请坐!” 唐毅不坐,心情复杂道:“……我看你过的挺好。” “是还不错。”宋问道,“不必替我担心。” “那你继续呆着吧。”唐毅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给你的?” 宋问扫了眼上面的名字,惊喜道:“哎呀,已经到了呀。看来驿站送信果然是很快的嘛。” 唐毅:“你怎么寄我这儿来了?” “这不是怕它丢了吗?”宋问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唐毅递过去,宋问拆开看信。 “温泉馆死的那人已经有眉目了。”宋问递给他看道,“你找大理寺的人查查,是不是他。” 唐毅接过,扫了一眼:“奇楠?什么奇楠?” 宋问道:“张炳成和那掌柜的身上,都有奇楠的味道。死者极有可能,就是两月前,在岭南发现奇楠的一位商人,他自进京之后就杳无音讯。而张国师又恰巧偶得了一块奇楠,” 唐毅冷笑道:“那块奇楠,可是陛下花大价钱给买的。” “一条人命,是够贵了。或者说,太惨重了。”宋问讥讽一笑道,“至于钱嘛,买的是肮脏。” 唐毅将信封小心收起,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线索?为何没告诉大理寺?” “我一来他就给我不公正的待遇,我凭什么要告诉他?”宋问昂头骄傲道,“像我这般机智无二的人,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何况我身边,奇人异事众多,哪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唐毅:“……” “每次听闻你的事迹,我都觉得,你确实世间无二。”唐毅一幅惊骇的模样道,“你还是别总让自己犯险。有些事情,别人也可以做。你应该相信他们。” 宋问笑道:“哦,你这是关心我?是吧?” 唐毅黑线道:“总之你自己小心吧。我和狱丞交代两句,如果有事,你让他来找我。” 宋问一个大跳,转了个圈,乐道:“好啊!” 唐毅点头,转过身,准备出去。 走到一半又猛得回头,皱眉道:“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呆在这里。张炳成若是一日不能归案,你就一日不出去吗?你……不沐浴吗?!” “……”宋问,“……” 宋问抬起手闻了闻身上,惊道:“我身上有味道?” 唐毅委婉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这大热天的怎么可能没有! 宋问拍胸口顺顺气,安慰自己道:“没关系。这牢里比我臭的东西还多着呢。” 唐毅:“……” 宋问朝他招招手:“再让我看看,我可爱弟弟的来信。” 唐毅摸着胸口退了一步。 宋问朝他靠近,伸出了手,唐毅嘶声大喊:“狱丞!狱丞!!” 狱丞都要被吓尿了。 为什么每个进宋问牢房的人,都像要被轻薄一样,发出如此惊恐的喊声。 然后他小跑进来,发现三殿下真的要被轻薄了。 发出一声尖叫,跟着嘶吼道:“住手!宋问你快住手!知道这是谁吗?” 唐毅憋着口气道:“快开门!” 狱丞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宋问狰狞道:“那是我的——!你连狱中人士的慰藉都抢你简直不要脸!” “马上就能抓人进来给你慰藉!”唐毅惊恐道,“你先松手!你抓的是我的衣服!狱丞!!” 宋问两只手伸进了他衣服里,拿头去顶:“我不需要他!我是那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小人吗?我现在需要自由!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我要回家!” 狱丞惊呆了,这怎么忽然就暴走了?原本还是好好的。 急切的跺跺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权衡之下准备过去拉宋问。 唐毅脸色又是一变,惊恐道:“你别碰她!!” 狱丞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定住了。 宋问回头,对着狱丞凶狠呲牙:“嗷呜!咬你哦!” 狱卒快哭了,想他也一把年纪,真的是不容易:“所以这是要我怎样?” 唐毅也快哭了,令道:“拉开我!过来拉我!” 宋问抬脚,要越过唐毅踹去,叫那狱丞没有落足的地方。 一敌二简直游刃有余。 唐毅吞了自己的心都有。 刚才胡说些什么?这分明就是自作孽啊! “好好说,宋问!我们好好说!”唐毅后仰着头道,“勒索敲诈是重罪你知不知道!还是关卿!关卿可不讲情面,届时你呆多久都出不去了!” 宋问不服道:“我凭智商得的消息,怎么就叫勒索了?有本事让他回娘胎重新生个脑袋啊!实在不行,你让他重新长个鼻子!长不出来就别怪老子,把我放出去!” 唐毅发现宋问的手灵活,自己也不敢太大力把人给扭了。而那手不安分,一直往里莫。 夏日炎热,原本就穿了两件衣服。再下去不得了。 唐毅弯下腰,绝望道:“你松手!我马上去跟他说,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让你出去!” 宋问手一听,斜视他:“真的?” 唐毅连连点头:“真的!” 旁观狱丞跟着点头。 宋问收回手。 三人同是松了口气。 唐毅抹了把脸,稳下心神。 宋问就特娘的……是个疯子! 挥挥手对狱丞道:“走,我们快走。” 狱丞佝偻着背,和唐毅走出门。然后落锁。 严严实实的检查了一遍,才敢走开。都没看宋问的眼神。 宋问看着他们动作,哼了一声。 扯起衣袖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觉得还可以。这里面的味道她都习惯了。 还好,她没有林唯衍的鼻子。 只是唐毅的话在她心里留了印象,她现在怎么坐怎么觉得不自在,感觉浑身发痒。 宋问坐到木椅上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显示不了更新…… 第72章 这是加更 狱丞在外间坐下,给自己灌了口茶, 清醒清醒。 他觉得快有些受不了了。 这狱中最危险的囚犯, 也是抽一顿就可以解决的。 宋问这个就不一样, 情况复杂。 连三殿下她都敢轻薄, 还有什么事她是不敢做的? 狱丞摸摸耳朵, 一阵后怕。 放下茶碗, 祈祷道:“今日可别再有人来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 手下从门口进来道:“狱丞,宋太傅来了。也是要见宋问。” 一声巨响,狱丞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手下忙过来扶他:“狱丞?您怎么了?” 宋太傅从暗处走出来, 两手负后, 朝他点点头。 狱丞忙爬起来,正正头冠,给他行礼:“下官见过太傅!” “不必多礼。”宋祈虚一抬手, 望向深处问道:“我要见宋问。他在这里还好吗?” 狱丞满脑冷汗。 这人才进来多久?怎么觉着满京城都知道了? 这来的人还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宋问据说不只是一介书生吗?这如何看也不是啊。 宋祈见他不说话,皱眉道:“怎么了?他出事了?” 他眉头一皱,神情间满是威严。 狱丞就是一骇, 忐忑道:“宋先生是没事, 只是不大方便, 太傅不如改日再来?” 宋祈道:“他有什么不方便?他不想见人?” 狱丞心道:他的存在就很不方便。 “那倒没有。”狱丞退开一步道,“下官这就带您进去。” 宋祈过来的时候,宋问正丧气的瘫软在椅子上,听见动静,随口喊了一声:“我要出去!” 宋祈道:“这不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宋问忙抬起头, 才发现来人是宋祈。 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掩着嘴咳了一声,踱步道:“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态度而已。我在这里的生活非常好。还有雅兴可以作诗一曲。” 宋祈朝狱丞眼神示意,让他出去,自己有话要和宋问私下里谈。 狱丞道:“有事,喊下官。下官马上就来!” 宋祈眉毛一挑,不明所以。 狱丞颇为留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问抖抖衣袖,站定,笑问道:“太傅来此,有何事指教?” 太傅道:“看看你如何。” “还不错。”宋问道,“胸怀豁达,天下之大,皆在心中。” 宋祈走进来,点头道:“倒还是不错。过两日,我让人来带你来带你出去。” 宋问低头谦虚笑道:“不必上心了。这里困不住我。”她刚刚已经找到门路了。 宋祈道:“你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宋问:“什么事都可以?” 宋祈道:“只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不伤国体的,不害百姓的。” 宋问背过身,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自然,我也是。” “我只是想求知而已。有不解的事情,困在我心头,我放不下。”宋问道,“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个明白。” 宋祈已有猜到,挺了挺背:“你说。” “我想知道,令媛的事情。”宋问道,“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宋祈叹了口气,望向墙壁:“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同外面传的也差不多。只是近两年,说的人终于少了。” 宋问再次搬出自己的小木椅,请他入座。宋祈抬手一挡,拒绝了。 而后缓缓道:“当年许贺白一介布衣,吏部关试未过,他不甘心。就来找我。我看他神情坚毅,一身正气,就问他,‘你做官,是想做什么。’他说,‘为户有余粮,天下大治。’我说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句话。他说那还是这句。” 宋祈道:“或许可笑,但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我觉得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很难得。于是我就又考了考他,发现他确实是个可教之才,资质上佳。” “他说,他空有一身力气,他愿意从小兵做起。”他看了眼宋问,解释道:“当时大梁重文轻武。做小兵,可能战死,也只是一个小兵,只有微薄的军饷。” “可他既然说了,我就把他调去了林青山那边,给他做亲兵。”宋祈道,“他时常跟着大将军,小女就认识了他。他品性和才学来看,他会是个好将军,就是严肃了些。可偏偏小女似乎对他有好感。老夫倒不在乎什么门楣,就派人过去查了查。才发现他已有家室,远在乡下。虽然觉得遗憾,也只能作罢。后来小女一直没再提,老夫以为她断了心思,就没将此事告诉她。” 宋问心里“咯噔”一下。 在这个年代,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怎么样呢? “再后来,先皇中秋开宴,想替几位皇子选妃。请了满朝的未婚女眷进宫赴宴。先皇很中意小女,小女就说,已与许贺白结有姻缘。”宋祈摇头道,“坏了。从这以后,就坏了。” 宋问低下头。 这可真是……无法形容。 宋若的身份,或许早就注定了这一切。因为她父亲是文臣之首,她能有多少条路可以选? “许贺白进宫,向陛下禀明。说自己已有妻室。老夫其实是有些生气的,我提拔了他,他为何不先来告诉我?老夫还要逼他强娶不成?老夫的女儿,还怕哪里嫁不过去?”宋祈指着前面,不知在骂谁:“先皇猜到一些。顾虑我的感受,直接下旨,将小女指配了过去。老夫都来不及阻止。” 人人都不信任,人人都有戒备。所以总是错失最好的解决方法。 该说是自作聪明,还是自寻死路? “老夫去打听过,许贺白与他夫人,关系也算不好。他夫人大字不识,不过是父母指腹为婚。他成亲后不久,就上京来了。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之路。何况,老夫也不忍心,见小女名声扫地,嫁入深宫之中。好歹,这人还是她喜欢的。”宋祈道,“错了,又错了。” 宋问能理解这想法。圣旨已下,多少都是自我安慰了。 开头已经错了,后面再怎么走,都对不了。 “后来许贺白将他原配接了回来。小女对她是有愧的,所以处处让着她。她是乡野来的,没什么嫁妆,也不懂什么规矩。小女都给她了,老夫当时是户部尚书,也补贴了许多过去。只是那妇人心中有怨气,性格也不好相与。老夫人更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我不知道那几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从来不在我面前诉苦,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宋祈道,“偏偏,许贺白无心家室,他不爱原配,也不爱小女。他谁也不爱,谁也不关心。他战功赫赫,功名累累,根本无心风月。” “一直到后来,她终于撑不住了。我才知道她过得有多苦。”宋祈低下头道,“她也是当年京师有名的才女啊,豁达知性,老夫一手教出来的,我就那么一个女儿,我了解她的。” 宋问别过脸。 哀莫大于心死。 许贺白的冷漠,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所有漠视伤害的举动,都等同于施暴。 那是他的夫人,他可以不亲近,却不应该任由她被欺负。 宋祈道:“她走了。她不想再留在那儿,她就走了。可哪个女人会做这样的事?她将来该怎么办?” 宋问想说,能。她能的。 只是这个时代不能而已。 这个时代对谁都很苛刻,对谁都很残酷。 尤其是越弱小的人,越是残酷。 所有的不能,都是人心强加给别人的枷锁而已。 “她来找我,我很生气,就骂了她一顿。”宋祈转头看向宋问道,“我说你,从不听我的话。成亲也荒谬,如今要离开也荒谬,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宋家百年的名声全让你给败了。走,走了别再回来!” 宋问透过他湿润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宋祈。 他当时的气愤,以及如今的悔恨。 “然后她就走了。我以为同以前一样,她等我气消,就会回来的。可是我气消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派人去找,找了许多地方,谁也没有找到。她就不见了。”宋祈抚着额头,挡住眼睛道:“我知道不该怪谁,我该怪我自己没教好她。可是……可是我怎么忍心再责备她。” 再回想往事,哪怕他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准备,也很是痛苦。 他在痛苦中挣扎了二十年。还好往后已经没有几个二十年了。 最痛苦的是,他除了自责,竟无从选择。 他还要挺起腰背,支撑自己的夫人。 “我却万万没想到,她就去了。”宋祈面向角落,用长袖挡住脸。 宋问能看见他颤动的脊背。 宋问嘴巴张了张,低声道:“她……其实是病逝的。” “她是自己求死的,我知道。那么多年,苦了她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姑娘?亲爹说她一句,她怎么能放在心上?” “她或许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她……她怀孕了。她不能带着孩子回家。她那样的身份,害怕连累您。”宋问苦涩道,“可是她也不能回许家。那里不是她的家。她无处可去。” 她也许很害怕被拒绝。 当初最后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宋问有时候也会想,为了有她在,她娘亲还是要想不开? 五年都过去了,她不能再撑个五年吗? 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成了一个苛责她的人。 谁撑得住熬过一个又一个的苦夜。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一直在富贵中长大的女人。 她那么累了。 可惜她没享受到好日子。 “没人知道她怀孕了。不然我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她到死都是恨我的,是的。她把孩子托付给宋家以前的一位家仆。不想再与我扯上关系。也好,也好。要身份,也没什么用。她能自己长大的。”宋祈微微扭过头道,“就是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宋问哽咽道:“想来挺好的吧。” 宋祈点头:“那就好。” “往后别再问了。”宋祈摆摆手道,“别再问了。” 他的手在抖,将手揣入袖中:“老夫此生最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的孩子,还有我的夫人。我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她还在等小女回家。” 宋问道:“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只单身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很期待七夕-。- 第73章 多番探监 两人都是沉默许久,没去看对方。 宋太傅稳了稳心神, 才重新转过身。 各自保持距离, 远远而立。 这样一看, 宋问觉得, 自己和他果然是很相似的。 目标明确, 立场坚定。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她还没有宋太傅的阅历, 没有他的冷静。 她会冲动。而宋问蛮欣赏自己的冲动。 宋祈道:“你想出去, 我会尽快让关卿放你出去。你安心等着吧,他也不会为难你。” 宋问大公无私般的微笑:“我在哪里都可以很好。不用了。办事要紧。” 宋祈点点头:“老夫先走了。” “恕不远送。”宋问替他喊道,“狱丞!!” 狱丞一直守在外面, 等着宋祈出声。 结果发现是宋问喊的人, 当下一阵欣慰。 听见声音,已经迅速冲了进来。 对准锁孔一扭,然后抬头请宋祈出来。 就见宋祈眼睛似有泛红, 有些哭过的迹象。当下完全怔住了。 他瞎了吗? 还不如瞎了呢! 宋太傅会哭?这怕是谁人也没有见过的。别说见一次,想也不敢想。 宋问在牢里究竟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这边还拿着钥匙在出神,宋祈已经走出去了。 宋问抹了把脸, 而后看着他道:“狱丞?你这是想留下来陪我聊聊天?” 狱丞勾着钥匙扭头看她一眼, 失魂落魄的关门, 而后走了出去。 牢狱又陷入了昏暗和死寂之中。 宋问这时候,有些感谢这边的安静。 脚步虚浮的走到床边坐下,摸出玉佩看了一眼,而后又是叹了口气。 亲人离逝,会给生者留下无尽的痛苦。 因为活着的人, 总是会不断的谴责自己,为什么没能去帮助那位不幸的姑娘。 许多如果明知不会发生,却还是忍不住会去畅想, 命运不应该是这样不公的。如果它能够稍稍公平一些,或许每个人就能幸福很多。 宋问已经想不起宋若是什么样子的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决定还是缅怀过去,梳理一下自己冗长而杂乱的人生。 忽听几人喊道:“先生!” 宋问迅速将东西揣回怀里,偏头一看,发现是孟为、冯文述几人,走到门边惊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冯文述也有些懵:“我们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放我们进来了。” 孟为上前一部,头歪着仔细看了看,试探道:“先生,您哭了?” 宋问摸了摸眼,哀愁道:“是啊。” 孟为道:“先生,不用难过,我们会努力救您出去的!” 赵恒道:“先生,他们未必是想为难你,不然哪会将您关在这种地方?您放宽心,或许马上就能出来了。” “你们得了。先生会是那样的人吗?”冯文述在旁道,“我看先生八成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被我们打扰了。不过进个大理寺而已,先生哪会怕?” “我会。”宋问捂着心口道,“我脆弱的小心灵,已经不堪一击。你们有兴趣劫狱吗?” 众生:“……” “原本大家都想来看您的,只是人太多了,行事不方便,所以才我们四个来了。”赵恒抬手施礼道,“代他们向先生问候一句。” 宋问:“好说。这些都不重要。” “先生,您怎么又进来了?”冯文述道,“学生也没打听出来,您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宋问仰头沉思道:“这个问题比较扎心。” 冯文述走上前一步,问道:“学生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宋问道:“你们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众生表情相当精彩。 赵恒艰难道:“学生们也不是如此不中用的。” “我心中自有安排,暂时不需要你们帮忙。”宋问道,“这主要是怕你们又自己拿主意了。” “不会了。我们岂会一而再……”赵恒说到一半,又憋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回忆一下过去,他们总是在犯错。新旧交加,层出不穷。 于是几人抑郁了。 “诶,也不要这样。”宋问道,“你们知道,我是为什么又倒霉催的进来了吗?” 几位学子好奇道:“为什么?” 宋问:“因为一名女子想推我入水,结果被我躲了过去,她就反过来诬告我要谋害她。” 诸人纷纷气结:“岂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有啊!”宋问道,“你们张县令的夫人。叫什么三娘。也有可能是个妾,反正我也不知道。” 几位无语了。 和张炳成扯上这样的关系,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宋问勾勾手指,叫他们都靠近过来,说道:“如果可以,你们帮我查查。她是哪里人,最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买了什么东西,有哪些亲戚,现在过的怎么样。总之,事无巨细,她的事情,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冯文述不解道:“查这些做什么?”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是认为,张炳成贪污的证据,或是赃款,可能这三娘,知道些眉目?” “关联交易,知道是什么吗?”宋问神秘兮兮道,“就是熟人之间的不公平交易。我是说账面分析上来看,很容易做手脚。也是转移财产的一种方法。我不是说一定有,我是说类似的。” 虽然就现代来讲,不会再做的这么明显。但就目前的水平,要一条条查起来,相当困难。只要绕两个弯,很容易蒙混过去 李洵皱眉道:“先生是有什么证据吗?这若是一笔一笔查起来,恐怕时间不够,而且难以证明啊。”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可她肯定知道一些,否则不会要置我于死地。”宋问道,“处置赃款嘛,对方一定得是张炳成很信任的人。还要做得不动声色。有些事情,张炳成自己不能出面,更加不会让外人出面。我看这三娘,就是张炳成最喜欢的一个女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几名学子被宋问唬得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又为先生的信任所感动。 宋问摆摆手道:“去吧。外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来告诉我。还有,千万别冲动。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多问问,嘴长在脸上呢。” 学子们愣愣点头,表示明白。 而后一个跟着一个的簇拥离去。 宋问朝他们的背影挥手,回身躺在自己的石床上。 还没来得及眯眼,第五批探狱人员来临。 狱丞给他开门的时候,满脸幽怨。 林唯衍站在门口,俾睨天下般的姿态,抱胸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宋问:“……” 宋问抬下巴:“你来干嘛?” 林唯衍:“给你带点吃的。” “贴心!”宋问爬起来,摊开手道:“那吃的呢?” 林唯衍正色道:“吃了。” 宋问回身找刀。 打不死这小崽子! 林唯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丢过去道:“骗你的。” 宋问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是这何异于狗嘴抢食啊! 二是感慨于这小子也会骗人了啊! 林唯衍在她旁边坐下道:“要不我来这里陪你吧?” 宋问嫌弃道:“你以为这是酒馆还是客栈啊?还给你挑?要是能挑,我选择回家。” 林唯衍悠悠叹了口气。而后眼神空洞目视前方。 “你们究竟想怎样嘛?”宋问放下手里的包子悲催道,“明明入狱的人是我,一个一个好像比我还难过。我还要怕你们搞事,安抚你们。” 林唯衍声明道:“我也是你的学生。” “可你没贴防伪标志。你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宋问道,“何况你才上过几天学呀。” 林唯衍纠正道:“我不是难过,我是无聊。” “我难过行了吗?”宋问悲道,“我更害怕了好吗?十个孟为也比不上一个你啊!” 林唯衍继续叹气。 宋问咬了一口,然后小心的看着他。 林唯衍说:“要不我带你偷偷出去,明日再把你送回来?” 宋问:“……明日我就出去了。你别闹。” 林唯衍问:“那在你回来前我该做什么?”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道:“在我出去之前,你帮我看着那个三娘。” 林唯衍想了想道:“好吧。” 林唯衍呆了一会儿,狱丞过来催人了。 “这快宵禁了,少年郎你家住哪里?”狱丞道,“快些走吧。” 宋问便催他走了。 真是忙碌的一天。 宋问觉得这牢里的日子,比她在书院还要繁忙。 狱丞送走林唯衍,锁上门,看着她道:“不会再有了吧?” “那也未必。”宋问道,“这就是桃李满天下的好处,看看这人缘。就是落难了,也一定穷不死我。” 狱丞敬佩道:“你做先生多久了?” 宋问掐指一算:“几个月吧。” 狱丞:“……” 作者有话要说:  听你们说我才想起来。 艾玛!昨天有一条言情线啊! 第74章 亲自盯人 翌日大早,大理寺卿领人冲进县衙。 张炳成带着赵主簿走出来, 拦住他道:“关卿, 你这是何意?” “温泉馆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正是江南商户, 人称何五。上个月来到京城, 身上带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大理寺卿不急不缓道, “他尸首既然已经找到, 财物却下落不明。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劫财杀人案。” 张炳成听着冷汗沁了一层, 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出来了这么多。暗想他们还知道什么。 眼神微微小撇,手上用力,还是努力笑道:“这与本官又有何事?同是在朝官员, 贸然带人进来搜查, 怕是不妥当吧?” 赵主簿跟随他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是了解。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 这贪污受贿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亲自杀人了? 联想到宋问先前与他说的话,也是一层冷汗。 握住了自己的手,埋头不做声响。 大理寺卿道:“张县令不必多虑。有人证目击称何五进过县衙后院, 那这里就是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本官既奉旨彻查温泉馆一案, 自然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所以过来找找, 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证据。希望张县令行个方便。” 张炳成指向他身后诸人,干笑道:“这不像是要行个方便吧?” “张县令忠君爱国,体恤百姓。想来是不会妨碍大理寺办案的,本官也就不与张县令客气了。”大理寺卿扭头扬手,一声令下:“搜!” 张炳成退到一旁, 冷眼看着。虽然表情不是很高兴,但也没阻止。 大理寺卿同在观察他。见他这样淡定,心中猜到可能是没有收获的。 一翻查探过后,果真没有任何线索。 即没有那商户的痕迹,也没找到张炳成私藏的赃款。 大理寺卿站在县衙门口,得到汇报,脸色阴沉。 手下低声道:“要不属下再仔细搜一遍?” “不必了。”大理寺卿道,“让他们都回来。” 或许东西真的不在这里。 张炳成既然已经准备走了,那赃款不大可能会还存在县衙。就算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张炳成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若是不放心,关卿尽可以再找。只是千万要还本官一个清白。这杀人的罪名,本官可担不起。” “哪里来的杀人罪?本官并非怀疑张县令,只是秉公办事,不巧撞上了而已。”大理寺卿抱拳,“叨扰。” 张炳成:“不送。” 一场搜查来去匆匆。没有收获,又走了。 张炳成看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 这样查过,他反而安心了。 看来他们的确还没查到。只要再等些时日,他总能离开长安。 若是再要阻拦,他也要上禀陛下了。 宋问咳了两声。 这里阴气湿重,她睡了一晚上,发现有些感冒了。 看不见外面的日头,更是不知道什么时辰。 从床上爬起来后,就坐着等大理寺放她离开。 抹了把脸,觉得不大对劲。这估摸着都快晌午了,所谓的今天究竟什么时候? 不久,张炳成作为第六批探监人员到来。 宋问看见他,困意顿消。 狱丞领着钥匙过来。宋问伸出手厉声道:“不许开门!” 这要是开了门,极有可能是肉搏战啊。 狱丞“咦”了一声,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看了眼张炳成的阴晦样,又看眼宋问,试探道:“要请他出去吗?” “那倒不用。”宋问道,“让我就这样和他说说话。” 狱丞又两边看一下,怀疑片刻后,还是退下了。 宋问的事,他一点都不要掺和。 “荣幸啊!没想到能提早在大理寺看见您。”宋问张开双臂欢迎道,“只可惜,这里这么好的位置,给我占了。往后你的生活,可能没我这般逍遥。” 张炳成环顾四周,转了一圈,笑道:“素闻大理寺卿公正,如今看来,也是虚传。” 他停下来望向宋问道:“虽然不知你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但能讨好诸多官员,想来也不简单。” 宋问负手走上前道:“过奖过奖,我也不过是以真待人而已。张县令若是好好做人,也能和他们交上朋友。” “你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张炳成冷哼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不日后,我就要离开长安了。凭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留得住我吗?” “恭喜恭喜。”宋问抱拳道,“不过没关系。反正再不日,你还会回来的。毋须同我道别,也毋须想念我。” 张炳成骄傲笑道:“你可以嘴硬。再如何讨关系,你现在也只是个阶下囚。” “真的安全了吗?”宋问眯着眼睛道,“不到最后一刻,我都没有放弃。你就已经安心了吗?” 张炳成心猛得一提,眼珠一转,觉得她只是在吓唬人而已。 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做过。何况她现在还在大理寺里呆着呢。 张炳成咬牙切齿道:“宋问。第一次见你,我给你面子了,可是你不要。不仅如此,我分明没有得罪你,你却坑了我多少银子?” 他在监狱的门外,来回踱步,历数她的种种罪行:“第二次,你又抢走了我的商铺。还陷害我,让我被户部误会。” “第三次,你险些害我失了官职,丢了性命。我一再忍让,还没将你怎样,你却步步紧逼,要置我于死地。”张炳成指着她道,“与我做对,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宋问连连点头,欣慰道:“张县令能如此清楚记得我的丰功伟绩,宋某就安心了。想来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宋某的。” “这样想想,就觉得非常高兴。原来我还做过这么多有价值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咋舌回忆道:“不过有件事情你错了。从一开始,你即没有给我面子,也没有要留我活路。只是你,没的选而已。” 宋问发笑道:“你能杀得了我吗?你不能!你几次威胁我的时候,没有动杀心吗?只是你杀不了而已!” 张炳成来向她炫耀来了,临走前也不忘了这事,说明他有多恨宋问。 就像宋问说的一样,他最恨的地方在于,不能亲手杀了宋问。 而他终于离这个目标不远了。 可是宋问丝毫不生气,也没有任何急躁和不悦的表情。她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的看着他。 冷静的让张炳成都开始怀疑自己。这牢里牢外的位置,究竟应该是谁? “我就等你,尸骨发寒的时候,到你坟前,吐上一口。”张炳成靠近门边,朝她阴恻恻道:“到时候,别怪我没问候你。” 宋问蹙眉,为难道:“那恐怕你只能,午夜梦回,或是借尸还魂了。” 张炳成拂袖,觉得与她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准备离开。 宋问挥手同他告别:“再会!下次再来啊!” 张炳成回头,怒瞪她一眼。宋问哈哈大笑。 要来和宋问耍嘴皮子,十个张炳成,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给他的信心?还来自讨苦吃。 大理寺外,林唯衍谨遵宋问教诲,盯住张炳成的那位夫人,钟三娘。 只是不大妙的是,被发现了。 倒不是他被发现了,而是宋问的几位学生被发现了。 钟三娘带着孩子出了县衙,不知要去哪里。 走到一半的时候有所察觉,当下停住脚步,带着人往小巷复杂的里走。 林唯衍无奈叹了一声,就看那几位笨笨的学生,不停跟着她绕圈。 终于等不下去,从暗处冲出来,直接按住了那钟三娘。然后一手大一手小,带人消失在墙头。 孟为等人绕过街角,发现跟丢了。 孟为神色沉重:“方才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有猫腻。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还有这等本事?” 李洵思索片刻,问道:“要不要告诉先生?” “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先生?”赵恒道,“还是别让他多心了,我们再找找。” 四人又重新散开去找。 钟三娘被挟持住的时候,脸色瞬间煞白。想要叫喊,林唯衍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抬了抬夹着小童的右手。 她害怕儿子的安危,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在无人的巷口落地,林唯衍抽出长棍,挡住她的去路。 钟三娘抱住她的儿子,她儿子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却很是乖巧,也没有哭喊或慌张。 钟三娘:“少侠,您看着不是作恶之人。将我妇孺小儿堵在这里,是想做什么?莫非是想报上次的私仇?” “不报仇。你是正正当当的死。”林唯衍道,“因为你们做了错事,是瞒不过去的。” 钟三娘看着他道:“做错事的分明是你们家少爷,他自己也承认了,如今还在大理寺呢。你来找我也无用。” “有用。”林唯衍说,“他让我来看着你,以防你做什么小动作。” 钟三娘嘴角一抽。 普通来说,看着某人的意思,应当是悄悄的来吧? 哪有这样看的? “你太麻烦了,绕来绕去的。”林唯衍不满道,“我决定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在他出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 钟三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没什么能送给你们,我决定让宋问给你们一个么么哒! 第75章 万般恳求 大理寺搜查县衙未果, 又一次陷入死局。 只是这些宋问不知道。 宋问在大理寺里面相当寂寞。掐指一算, 觉得这一天的时间都快结束了,怎么还不能出去呢? “狱丞!狱丞!”宋问抱着门喊道,“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守在外面的狱丞捂住耳朵,转了个身。 他是专门调来看这宋问了。可再多精力也耐不住她折腾啊! 宋问:“狱丞!” 狱丞认命的走过来, 说道:“怎么?你才呆了多久?我们这呆了十几年的也没这样嚷嚷。” 宋问喊道:“你们大理寺卿都答应放我出去了!” 狱丞纠正道:“我们大理寺卿没答应!” 宋问发狠道:“那你放不放?” 狱丞:“自然不能放。” “不能放你就别来看我!”宋问面向墙壁做冲刺状,怒道:“你将会见到一具宁死不屈的尸首!” 狱丞扭头就走。 宋问:“……” 片刻后狱丞又走回来。 宋问哼道:“有本事你别过来啊!有本事你别理我啊!” 狱丞说:“有人给你送了封信。” 然后他谨慎的往后跳了一步,两指夹着往前一弹, 想将信封飘进来。 那信纸轻飘飘的, 打了个旋, 重新回到他脚边。 宋问:“……” 狱丞:“……” 宋问怒道:“你当这里是恶犬吗?你给我亲手交到我手上!” 狱丞冷汗道:“都一样都一样。我们狱丞是不能与犯人多接触的。” “我呸!”宋问朝他勾手指,“你给我进来。” 狱丞捡起东西,再次从一侧飘了进来。 宋问捡起拆开,微微扫了两眼,急忙跑到烛火的旁边,又眯着眼睛看了一遍。 狱丞观察:“你眼神不好了?” “你还心眼不好呢!”宋问揣回怀里, 走回来正色道:“我要见你们大理寺卿!快!” 狱丞犹豫了一下。 宋问道:“耽搁了,你自己负责。你们大理寺卿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只有我能解决!” 狱丞考虑到她身份特别, 似乎大有来头, 还是听从,吩咐了人去传话。 不久后,大理寺卿过来。 “何事找我?”他面色不善道,“今日你出不去, 如果是为这事,免了。本官忙着呢。” 宋问:“凭什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提供有利情报的证人的?出尔反尔。” 大理寺卿:“并未从张县令家中搜出任何证据,现在放你出去,有失妥当。” “我已经给了你们那么重要的消息,你们还是查不清楚?”宋问甩了甩有些杂乱的头发,骄傲道:“果然你们没有我都不行。我在牢里坐着,都能做比你们更多的事情。” 大理寺卿不想听她的责备或吹嘘,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宋问喊住他,抱着门边木头道:“撬不动张炳成,你们不会去撬他身边的人吗?” “张炳成虽然不算聪明,可也还算警惕。能知道他事情的,除了赵瑞安,还有何人?”大理寺卿扭过头道,“赵瑞安为人谨慎,又对他忠心耿耿,还要比他油滑。若能解决得了赵瑞安,何愁解决不掉张炳成?简直是舍近求远。” “忠心耿耿?关卿是在说笑吗?他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宋问的脸隐在暗光后面,带着意思讥讽道:“张炳成有什么值得人忠心的?他的愚蠢,他的自私,还是他的丑陋?如果这世间,平庸无能也算是一项美德的话,他可以得到全天下人的尊重。” 宋问道:“赵主簿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想的就是出人头地。可惜做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个主簿。张炳成在他眼里,即让他嫉妒,又让他怨恨。岂可能会忠诚他?只是跟着张炳成这些年,他也肯定得了不少好处罢了。” 大理寺卿因着她先前提供的信息对她还有些客气,只是如今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还要和一位无关人士解释那么多。 他脾气本就不好,当下更是要发飙了。不善道:“我们已经找人去试过。多次挫败。如果有用,还需这般麻烦?这些事情,你当我们没想到吗?” “你们能想到,可是你们却做不到。做不到就体现了能力的高下。”宋问哈哈笑道,“看人这一点上,我自诩还是可以的。” 大理寺卿喝道:“宋先生!你叫本官来,就是听你训话的吗?本官可不是你的学生,这里也不是云深书院!望你看看清楚!” “你们拿不下人,却来向我投诚了。”宋问从怀里拿出纸,在他面前抖了抖:“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大理寺卿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想要看个清楚:“这是真的?” 宋问迅速收了回来,抖腿得瑟道:“放我出去。” 大理寺卿朝后使了个眼色,狱丞上前开锁。 宋问甩甩手臂,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叹道:“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训话?我时间不要钱的?精力不要钱的?” 是不要钱的。 大理寺卿伸出手:“东西给我。” “我和你说那么多,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错了。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好好反省。可是还好,我会反省自己。”宋问扭过头道,“东西给你们,再让你们把我关回去?” 大理寺卿:“你若是不给我,你现在就要回去。” 宋问道:“我来给你们带路。” 说罢磨蹭到了走道门口,然后拔腿开跑。 大理寺卿和狱丞同是一愣,跟着拔腿开跑。 宋问一路冲到外面,半路上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大理寺卿也追了上来,怒吼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多关一会儿吗?” 守在门口的一队官爷紧紧跟上。 宋问转过身道:“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不必谢我。现在,你带人去县衙。” 大理寺卿眉头一皱:“赃款藏在县衙?” 他们没有找到。 “你不是搜过了吗?不在啊。”宋问讲纸递给他,“你把这个,送到户部去。让户部带人去清点赃款。同时你带着人,叫上金吾卫,直接去拿张炳成才对。” 大理寺卿接过,发现上面写的地址,是一家卖布匹的商铺,下意识问道:“拿人自然要讲证据,他可是朝廷命官。若这消息是假的怎么办?如何收场?” 宋问道:“就那么收呗,反正他都要走了,你一大理寺卿,还怕得罪他?你该想想,若这消息是真的怎么办?” 大理寺卿道:“真的就真的,能怎样?” “若是真的,等你清点完,人都已经跑了。”宋问道,“你大理寺人多嘴杂,谁知道有没有人会走漏风声。就算没有,这拿人的效率也很让人担心啊。” 大理寺卿考量片刻,决定还是相信她。回过身道:“通知户部,重新点人,走!” 那边。 钟三娘抱着儿子,同林唯衍对峙。 林唯衍这种时候,耐心足着呢,就和她默默互瞪。 钟三娘败下场来。 “你想怎样?”钟三娘道,“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将我母子二人拦在这小巷里吗?少侠既然是江湖人,难道不讲江湖道义吗?” 林唯衍道:“要说江湖道义,是你先不讲的。你阴险狡诈,蛇蝎心肠。诬陷宋问进了大理寺。” “我是弱女子,又不是江湖人。何必守江湖的规矩?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陷害他的?”钟三娘垂下眼道,“别人不讲道义,那你也不讲了吗?我以为对你们来说,那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没关系。我还是孩子。就算从江湖道义上来讲,他们也会原谅我的。” 钟三娘:“……” 这人无耻起来,就怕对方和自己一样无耻,或是青出于蓝。 孩子回抱着母亲,忍不住小声道:“娘,我饿了。” 钟三娘怒声指责道:“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你要饿死我儿子吗?”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缓缓说道:“当年我出京城,走到一个穷困小乡。那里的人都没有饭吃,我也饿了六天没吃饭。那个时候我才七岁。一直到我跟着宋问,才开始三餐温饱。” 钟三娘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这与我无关。分明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林唯衍白她一眼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饿一顿饿不死。所以饿着吧。” 钟三娘:“你——!” 林唯衍道:“别来恶心我,不玩你这套。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钟三娘叫他噎了一句,很是忿忿:“你知道那宋问什么时候能出来?他若是一个月不出来,你也看我一个月?” 林唯衍疑惑道:“那也是你害他进去一个月的。他寸步难行一个月成,你就不成?” 钟三娘怒指道:“你这叫挟持!” 林唯衍毫不在意道:“我只是看着你,以防你又出去作恶。” 钟三娘低下头,说道:“我要回去了。你要看着我,如果我在县衙寸步不出,总可以吧?我儿总要吃饭吧?你不是真想将他饿死吧?” 林唯衍想了想,道:“也可以吧。” 她去哪里,想做什么,林唯衍都不在意。只要让他知道行踪就可以。 天色已经开始暗沉,路边摊贩陆续收摊。 就听一列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近百人的队伍从街上小跑而来。 官兵迅速围住县衙,为首三人站在门口。 一侧金吾卫,开口喊人。 张炳成听见动静起身出来。 推开门,为他盏灯的老仆看见和动静,手上一抖,退了一步。 张炳成挥开他,看见宋问,又看见大理寺卿与金吾卫,怒道:“诸位这是何意?今日不是已经来搜查过了吗?还要怎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扰,这你们大理寺的出事风格吗?” 他指着宋问道:“大理寺卿,少将军,是欺负我要辞官了不成?此人谋害我夫人,竟随意就出来了?” 宋问笑着上前一步,说道:“准确来说,我不过是随意进去的,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不然怎么如此能轻易的收缴你藏在布匹店的赃款,而不让你发现呢?” 张炳成乍一听见,只以为自己听岔了。 可是这里人虽然多,却很安静。左右都只有各自的呼吸声而已。 宋问见他低下头,脸上有些困惑,笑着又重复了一下:“华安布匹坊。张县令不记得了吗?那是什么地方啊?” 张炳成呼吸一窒。 “我说了,你一定死的比我早。”宋问扯起嘴角,讥讽笑道:“今早你去跟我耀武扬威的时候,我不是提醒你了吗?怎么现在,你还是这么蠢呢?这才过了多久?太阳都没转一轮呢。叫我怎么好意思。” 张炳成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栽倒。伸手撑在了门上。 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该有什么念头也不知道。 大理寺卿舒了口气。看他这表现,应该是赌对了。 许继行上前喊道:“所有仆人家眷,全部出来!循例问话,不用慌张!” 县衙里听见动静的人已经乱做一团。 张炳成倒了,如今看来张炳成真的倒了。 张炳成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灯火通明。就在几句话功夫前,他还在与妾侍谈笑风生。 宋问走到他面前,扶他坐下。 许继行跟着走过来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和他进行一场爱的交流。”宋问嫌弃挥手道,“你走开。” 许继行:“……” 许继行就靠在旁边,听他们怎么交流。 宋问道:“张老爷。犹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很威风。也不过是数月之前嘛。现在呢?现在你是不是还想不到,你会得到什么?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所以我来帮你畅想一下,让你有个准备。” 张炳成依旧没有反应。 宋问:“你有几位妾侍?几位都不要紧,反正以后都不是你的人了。你这是犯了大罪,势必要牵连她们。我虽替她们觉得可怜,却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们嫁给了你呢?” 宋问搭着自己的手道:“不过如今,我想你也没空考虑她们,你应该先考虑考虑自己。贪污受贿不说,你还杀人,你已死罪难逃。你走了倒了无牵挂,可以走个痛快。就怕这死前的折磨,你是忍受不了的。毕竟离秋冬之际,还有一两个月呢。” 除非叛国重罪,陛下等不得要他们死。一般死刑都是在秋冬肃杀之季才会执行的。所以有秋后问斩之说。 张炳成手指一抖,恨恨的看着她。 许继行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肌肉紧绷。见势不对,准备随手出手。 张炳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骄傲了?小人得志了?” “我,只是在回报你今早对我的探视。该说什么,才是有用的。”宋问站起身道,“你走到今日这地步,想过你儿子吗?想过你夫人吗?你贪了这世的荣华,你用的尽吗?你能带到往生去吗?你真是害人不浅,可最终,还不是报到你子女身上去了?他们才几岁,你想过吗!” 张炳成终于回过神来,改为跪下,要去抱宋问的腿。 宋问躲开了,张炳成哭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妻儿!宋问,宋先生!我向你道歉,你万不能如此啊!” 宋问冷声道:“你该向你的良心道歉。你该向每一位,在你良心下蒙冤的人道歉。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报应吗?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去乞求别人的原谅?” 张炳成:“哪个官不贪?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些清白做人的人,受冤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你告诉他了吗?如果你告诉他了,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告诉你自己。”宋问沉下脸,咬牙道:“你不仅贪婪无度,你还碌碌无为。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以为你以前没杀过人吗?你错了。所有你判下的冤案,所有因你而死的人,都是你杀的。一个满手鲜血的凶犯,却要问别人为何要来杀你?你说呢?是为什么?你说!” 张炳成头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死没关系,留我儿一命。他总是无辜的。宋先生,您宅心仁厚,饶他一命!” 张炳成抬起头,朝她膝行一步:“他念儒学,他会做个好人。他聪明,睿智,不需要像我这样,也不会变成我这样。求您,求求您了!” 周遭的哭喊声混做一团。 张炳成的妾侍扑倒在他身旁,恳求道:“老爷,救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老爷!” 张炳成任其摇晃,要朝宋问继续跪拜。 宋问退开不受。 林唯衍经钟三娘说服,决定送她回县衙。 两人走近县衙,远远就听见一阵喧闹。就见官兵进进出出,指挥着在清点人数。 张炳成跪在门口,他的家眷聚在他的身边。 钟三娘大惊失色,待明白过来,抱着儿子躲到墙后。 林唯衍回头看她。钟三娘瞬间泪崩,咬唇摇了摇头。 林唯衍又看向县衙门口,钟三娘直接给他跪下。 “求您,少侠!我是罪有应得,可看在小二年幼的份上,请千万饶他一命。”钟三娘小声泣道,“张炳成作恶多端,我自知也难逃干系。可我只是一妇道人家,真是无从选择。少侠,求您,求您了。” 说着开始给他磕头。 林唯衍没有出声。 钟三娘继续道:“我先前是推了你家少爷。只是因为我很不安,我一妇人,只能依附张炳成,替他做事,却听他说宋问要害他,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出此下策。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我并不是存心的,也不是要杀她。”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她若是存心要杀宋问,一定不会选那样的方式。 她太慌张,都有些语无伦次。 她儿子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慰:“娘亲,怎么了?” 钟三娘抓着他儿子上前道:“是,就是我儿子提醒的宋先生。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无辜的。这孩子要被抓走了,恐怕小命难保。他才七岁,他才七岁啊。他还什么都不懂!却要死了……少侠!” 远处宋问偏头,看见了一道人影。 从身高和背着的长棍上看,猜是林唯衍,挥手喊道:“林大义!” 钟三娘更用力的磕头:“少侠,少侠我求您!我原本就是一商贾之女,什么出身?老爷对别人不好却对我很好。他让我帮忙做帐,我就帮他了,真是只是这样。至于他做其他事,我真的阻止不了。” 她抬起头道:“我也劝过他的,只是他从来不听。我发誓,真的!” “不是商贾之女不行,而是你自己不行。”林唯衍终于开口道,“出身跟行不行没有关系。” 宋问见林唯衍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林十两!是你吗?!” 钟三娘泣不成声:“是,是我没有远见,是我见死不救,是我助纣为虐。现在我就以命偿罪,求您放我儿一马。” 小儿:“娘?” 钟三娘抱住他的头,悲伤啜泣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亲对不起你。你要自己活下去。你可以做到的,别哭。” 林唯衍偏过头。 许多年来,他眼前一直横着一把剑。 他母亲引刀自刎,鲜血流满了剑身。 所以,开刃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流血的事情,他也不喜欢。 林唯衍道:“你走吧。” 钟三娘错愕抬头。 林唯衍又道:“走吧。” 宋问追过来,只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巷口。唏嘘道:“怎么?短暂接触后,发现了她人性的真善美?” 林唯衍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一对母子,在我面前赴死。也不想让一个孩子,亲眼看见双亲离世。” 宋问沉默片刻,说:“你放她走,也是没有用的。金吾卫发现人少,会在城门开始戒严。现在已经宵禁了,她出不去。等到明日,她更出不去。” 林唯衍默默的看着她。 宋问:“……” “张炳成的儿子,确实挺可惜的。”宋问挠挠头道,“儿子智商,全部遗传母亲,知道吗?” 林唯衍困惑道:“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那孩子应该挺聪明的。” 林唯衍:“哦。他聪明到能带他母亲走出长安城吗?” “这大概要过个几百年吧。”宋问掐指一算道,“给他一点成精的时间。” 林唯衍:“……” “帮帮他吧。”林唯衍道,“这有违你的原则吗?” 宋问:“或者说这恰好符合我的原则,我的原则里没有株连。只是我改变不了他们的原则。” 林唯衍:“帮他一次。” “既然林十两都这么说了。”宋问搭上他肩膀道,“舍命陪君子?” 第76章 此案终结 对林唯衍来说, 这两人似乎很重要。 翌日大早, 宋问来到城门口, 许继行带着人,亲自把守城门。 宋问想了想,去买了一篮包子, 提了过去。 “哟!”许继行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思,“宋先生大驾光临啊。” 宋问笑道:“诸位将士辛苦了。昨夜忙了一晚,今天还要过来守人。” 许继行眉毛一抖, 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守人?昨夜点人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宋问指了指几人手中的画像道, “我既不是瞎,又不是蠢,少将军是什么意思?” 许继行:“玩笑而已。不想先生会对此事如此上心。” 宋问:“我与张炳成素有嫌隙,因他多次被打入大理寺。你说我该不该上心?” 许继行不再多说,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伸手示意道:“请坐。” 宋问坐到一旁, 他转身将包子发给诸位将士。 两边人相安无事,宋问看他们一直忙活完整个早上。 晌午过后, 来了一批人替换。只有许继行还留着。手下人给他带了点吃的。 日头很晒, 他还穿着铁甲, 脸上全是汗渍。昨夜一宿未睡,倒没看出多疲惫。 挡着太阳,走到宋问旁边的阴凉处,一屁股坐下。 宋问道:“偷懒?不大好吧少将军。” 许继行摘下头盔, 摸了摸后脑,全是湿的。才不管她说的,盘腿坐好,说道:“宋先生,总听闻你豁达,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问:“说。” 许继行道:“没有找到的人,是张炳成的妻子,还有他七岁的儿子。我不知道他们与此事是否有牵扯,可一旦找到,罪责难轻。他夫人暂且不说,他儿子也该死吗?” 宋问道:“不该。” 就像当年的林青山和他的儿女。林唯衍就活下来了。 不管林青山是不是被冤枉的,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张炳成,罪状还要重。 对于株连,宋问虽然理解,也无从改变,但绝不认同。那不过是封建社会当权者,基于自己利益而设定的律法而已。 宋问和他立场不同。 许继行看向她,没料到她会回答的这么干脆,试探道:“宋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做的是错的?” 宋问摇摇头:“我可没说。我还没有那资格去评判这件事的对错。” 许继行:“难道没有对错吗?” 宋问道:“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我认为没有。而所谓的大是大非,是因为它触及了底线。底线就是律法,你现在在维护的事情。” 许继行仔细思考了一阵,又给迷糊了,问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不一定错了,却又该死?” 宋问叹了口气:“在秦朝的时候,一个人犯罪,他的左右邻里都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他们应不应该?还是秦朝的时候,男人殴打妻妾,也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这又应不应该?” 许继行:“……” 许继行挠了把头,继续猜测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应不应该,还要看不同的时候?只要律法在了,事情就是对的?一切,都是看律法决定的?” 宋问看着他,轻蔑一笑,继而摇摇头。 许继行满心的挫败感,抬手偷袭道:“成成成,许某愚钝,宋先生您直言行不行?” 宋问道:“这果然活到老还得学到老是不是?” 许继行认命点头:“是是是。” “对错看的不是律法也不是时代,是人心啊。”宋问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胸口,“所以我问你的是,你觉得应不应该。这是看的你。而你评判的标准,是社会告诉你的,你的本心告诉你的,是你成长数十年来,你自己告诉你的。假使有朝一日你成了千夫所指,那错的绝不只是你一个人。” “一个恶人,不会因为律法不允许,就克制不去作恶。一个好人,也不会因为律法不禁止,就蓄意去为恶。人不会因为有一天,律法忽然变了,就跟着去改变自己。所以这世上有过那么多的反抗,起义,变革。”宋问道,“不必让所有人都认同你的想法,也不必去认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个人没必要非让自己陷在一个世界里。古往今来多少贤能者,不都是因为不容与世,偏偏知其不可而为之吗?” “所以这个答案,我无法回答你。”宋问敲敲脖子道,“其实你会来问我,心中已经有计较了。是吧?” 许继行抬起头,唏嘘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宋问道,“人想要活下去,就是从妥协开始的。有舍才有得嘛。” 两人难得和谐共处,坐在一起说话。 许继行又道:“宋先生,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宋问:“说。” 许继行:“先生是很讨厌我吗?” 宋问还是很直白的道:“是的。” 许继行虽然早有准备,这样听着颇有些受伤,接着问道,“为何?” “就是因为找不出原因,所以我自己也很困扰的。”宋问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怎么就这么让人讨人呢?” 许继行:“……” 刚刚缓和的关系重新陷入僵持,许继行放弃了。 城门口驶来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 马夫跳下来,接受盘查。 将士道:“车里的人一并出来!” 没有动静。 将士皱眉:“里面有人吗?” 马夫点头:“有的。” 将士上前一步,又喊道:“下车!” 那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 那马夫一惊,当自己真惹上麻烦了,回身喊道:“夫人?” 将士皱眉,看着不对,就上前掀帘查看。宋问敲着折扇过来,喊道:“等等!” 她走过去,挥手让将士退开两步,而后掀开帘子,从缝隙中往里看去。 里面是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换了装扮与妆容的母子二人。 宋问看着他们道:“这二位……” 两人冷汗涔涔。钟三娘抱紧小儿,吞了口唾液。脸上露出一丝绝望。 宋问道:“是我的朋友。身份不大方便说,也不方便见人。麻烦行个方便,出事了我自己担着。” 钟三娘猛得抬头,望向宋问。 许继行跟在后面走过来,点点头道:“此事宋先生居功至伟,还未来得及感谢。一个小小的人情,许某还是做得的。放人!” 宋问爬上马车,转身坐进去。马夫重新坐上车辕,向前行进。 待将他们送出城门,马夫勒绳停了下来。回身道:“夫人,说好了,就送您到这儿。” 钟三娘看了宋问一眼,率先出去。 待车夫驾着马车走远,此处只剩下他们三人。钟三娘按着小儿的头,一起跪下,朝她磕头。 钟三娘道:“谢谢先生不计前嫌,搭救我儿。谢谢先生!” 宋问蹲下,用扇子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无辜,或者你的儿子无辜。而是单从这件事情来讲,你儿子应该是无罪的。而你,你有罪,因为你替张炳成做帐,你算是从犯。可你不应该接受那样重的罪责。” 宋问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无罪的,可偏偏无罪的人,却受到了不应有的待遇。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你,还有你夫君造成的。我想你刚刚已经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钟三娘道:“若先生要我的命,三娘绝不推辞。” “我不要你的命。如果我在这里要了你的命,就等于要了你儿子的命。可惜这里没有所谓的缓刑。”宋问顿了顿道,“至于对你的惩罚,从你走出长安城起,已经开始了。” 钟三娘还是不敢相信道:“先生真的愿意放我走?” “本来没想救你的,你应该庆幸,你说服了我的朋友。而你的儿子又救过我,所以我决定帮你一次。可我这不是原谅你,希望你今后能好好做人。”宋问指着前处道,“去吧。” 钟三娘牵起小儿的手,又朝宋问鞠了几躬,便匆忙的走了。 宋问挡着太阳,也慢慢踱步回了城。 林唯衍坐在房梁上,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说道:“其实他们就算走了,也不一定能活的下去吧?” 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生命力那么顽强。连他也是多少次生死徘徊才活到今天的。 钟三娘身无分文,还免不了被官府通缉,又要带着一个七岁小童,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呢? 宋问瘫到椅子上,猛灌了口茶,吐出一口气道:“看他造化呗。” 林唯衍点点头,靠在柱子上,说道:“如果你能再早生个十年就好了。” 宋问:“你怎么不期待我永垂不朽呢?” 林唯衍继续点头:“挺好。” 宋问:“……” 张炳成一案,最终在他的商铺底下搜出一间密室,从里面找出大批来历不明的财物。其中还有一小块奇楠。 除却贪污以外,杀人的罪名也最终落实。 张炳成供认不讳。 那奇楠的确是商户何五的。何五来到京城,经由旧友——温泉馆掌柜介绍,结识张炳成,售出奇楠。张炳成眼红,只肯出低价,最后半买半抢,拿下了沉香。 何五深知受骗,心中不服,可也上诉无门。 巧合下得知太子要去温泉馆,便潜入进去想借机告状。却被掌柜发现,争执中被错手杀死。 掌柜还来不及处理尸体,太子已到。又找不出借口让他们回去,怕被禁卫军看出端倪,便把尸体暂时藏在密室里。 掌柜心虚,去找张炳成商量。 张炳成想不出好法子,又处理不得当,叫掌柜心生畏惧,口称要投案自首。 张炳成心慌之下痛下杀手,并将尸体埋在馆后花坛之中。 只是他也不知建在何处。 后随太子回城,他还没能想出处置的方法,不想案件已被曝光。这才有了之后种种。 张炳成数罪并罚,判处秋后问斩。 他的家眷受其牵连,并入奴籍。 妻儿下落不明。张炳成称道,早有准备,已将人送出长安。 金吾卫戒严城门数日一无所获,下发画像通缉,便撤回了多余人手。 此案终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上一章智商的结论。其实来自于一篇科学论文,但是要说绝对的证据支撑,是没有的。只是关于智商表达的基因序列,已确认大部分集中在“X”染色体上。科学界寻找智力相关基因序列的时候,也一般是在“X”染色体上。而根据小白鼠的实验(具体不知),较好的论证了,母体基因的表达有助于大脑发育(类似,难以形容)。还有一些遗传学上的表现,也出现了类似的结论。 当然这个猜想,有不少反对意见。听起来也蛮合理的。说不清楚究竟真还是假。 然而这个并不重要。你们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你们脱单了吗?-。- 2.关于律法的考虑。我的想法还是上面写的那样。搜集证据是为了证明有罪还是无罪,而不是有辜还是无辜。如果要以道德定罪,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要出乱子的。 这里有时代的冲突。现代人听见“株连九族”这样的事情,会觉得荒唐而不是拍手称快。虽然在这时来讲,它切实是合理存在的。 宋问尊重这里的规则,但是不一定会遵从。虽然她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的命运,但是目之所及,又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还是喜欢去吼一吼。否则,照规则来讲,第一件,她不会来这里做先生。 第77章 先生别闹 新来的长安县令宋问并不相熟。 赵主簿算是揭发有功, 逃过一劫, 但被辞退,不知道去了哪里。 众生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前一晚他们还在商讨该如何跟踪钟三娘,后一晚宋问已经虎口脱险, 安然回归。 “这就是曲线救国的重要性。” 宋问趴在桌上,和他们讲自己的光辉史。只是隐去了赵主簿的身份,说是从张炳成的身边人入手, 瓦解他们的信任, 从而得到消息。然后透露给大理寺, 以此作为自己出狱的条件。 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 宋问道:“所以我说了,你们先生我,是一个可以自救的人。” 众生配合的鼓掌: “先生虽在狱中,却能运筹帷幄,学生自愧不如。”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先生睿智非常!” 旁听生唐毅:“……” 真想把宋问的所作所为都披露出来。 “英雄多数情况,是终结在自己人的手里。如果不是英雄, 那就更容易终结在自己人手里。而有一样的东西,它是永恒的, 那就是利益。”宋问骄傲道, “利益, 可以是优势,也可以是弱点。这就需要狠辣的目光,以及足够的胆量。只要将对方策反,那胜利就站在我们这边了。” 孟为摸摸头道:“这好奸诈啊。” 林唯衍点头。 “这只是一种手段, 手段无所谓奸不奸诈,只看你用不用的好。有时候太过直白,是一种愚蠢,而迂回,是一种智慧。”宋问抱胸,不悦哼道:“比如你们。我还真没想到你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去和大理寺叫板。遇到难处,你们就想着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好好的生路,也要硬生生让自己给绝了。怎么说?” 几位学子望天撩发,当作未曾听闻。 旁听的唐毅忍不住摇摇头。 她自己是大理寺两日游,挺逍遥自在的。他们这些人在外面不明情况,忍不住想多,可不是一般的惊心动魄。 这群学生里面,现在还有人以为,她在狱中面对各种刑讯,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不知道确实是有人吃苦头了,那个人是狱丞。 宋问拍桌,问道:“先前你们吵架,如今和好了吗?” “哪有吵架?不过是探讨而已。”孟为扭头对着冯文述等人微笑,“你们说是吧?” 冯文述道:“哪还有功夫吵架?都想着该怎么办了。” “就是就是。都是同窗,关系好着呢。” 宋问掏出花名册,而后提笔,说道:“不管怎样,我要对你们本次的应急表现,进行评分。” 众生侧过耳朵。 知道不会是高分,但还是满怀期待。毕竟孟为曾经凭借着胆量拿过满分啊! 念在他们如此为先生着想的份上…… 宋问:“零分!” 众生:“……” “我是说孟为、梁仲彦这些带头闹事的零分。李洵、冯文述这几位,我要给他们五分。”宋问摇头晃脑道,“匹夫之勇,不可逞也。都长长记性。” 众生:“……” 这脑袋已经光用来长记性了。 “还有一件事情!”宋问从桌下拿出《尚书》,微笑道:“上次我让你们背哪两篇文来着?” 众生抱头哀嚎:“啊——!!” 还特娘的有这茬事儿?! 孟为等人就差给宋问跪下了,宋问翻了翻,继续道:“哦,是《太甲》、《说命》两文。” 乙班学子风中凌乱的默完了课文,成功替自己攒下不少的功课,书院终于落课了。 这次宋问带着李洵去改商铺户头,相当顺利。 回来路上,李洵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这签的怎么都是一年契啊?这价格真的会涨吗?您能赚到多少钱?别到时候亏了吧。” “物以稀为贵。只要证实了那地方能赚钱,商人就会群聚而来,它只会越涨越高。”宋问拍了拍手上的公文,笑道:“这可是太子保的地方,朝廷多有关照。依目前来看,它能赚的比我想的还多。” 李洵不置可否。 “何况长安地价原本就在不断攀升,我就是赚不到,也肯定亏了了。”宋问打了个响指道,“对,我决定跟你们讲讲物价。” 她偏头一扫,看见一间米铺,随手指着它道:“我就给你们分析一下,米价。” 李洵不解道:“米价有什么好讲的?” “米价可以讲的东西多了。”宋问笑道,“研究米价,能知道的事情也多了。” 李洵皱着五官想了想,问:“比如……是否风调雨顺?” 宋问搭着他的肩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我先走了。” 宋问回家,喊了林唯衍道:“林大义,你帮我去问问宋太傅,能不能帮忙查阅一下近几年来,长安的米价。” 林唯衍捧着碗道:“为什么是我去?” 宋问道:“你已经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连去看看他也不允,你说过不过分?你对不对得起一个疼爱你的老人家?你先前有没有找过他帮忙?你这叫不叫忘恩负义?” “……”林唯衍在她的不要脸下落败,无奈道:“好吧。” 林唯衍晚间给她带回来近三年每月的米价记录,宋问翌日大早带到讲堂。 宋问找了一张长条的大纸,贴到前面的墙上。而后比着数据,画了张月线图。 学生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画了,只是看不懂她到底在画什么。 坐在下面,不明所以。保持着一致的动作,抬头仰望。 进士科乙班,陷入难得的安静。 等书院晨钟敲响的时候,宋问画线的手一顿。又往后翻了翻,继续画下去。 待画完后退一步查看,摸着下巴道:“这不对啊。” 学子一脸懵道:“先生,什么不对?” 孟为:“先生,您这画的是什么?” “这是米价。”宋问给他们解释道,“从三年前开始,米价一直平稳,非常稳,总体趋势还是轻微向上。从去年开始,米价有了明显上涨的趋势。” 众生点头。 “这有什么问题吗?”梁仲彦不解道,“近几年来长安越加富庶,米价上涨,不该吗?” 他们大部分是官宦子弟,不知油米盐贵,对其中的变化自然不能理解,甚至对米的价格都没有多大概念。 哪怕是像梁仲彦这样的寒门子弟,米也是轮不到他操心的。 宋问:“假使价格是自由变动的,那么它发生轻微波动才是正常的,可我几乎找不到它的调整点。” 这不像一副股线图,它没有一般股线图的特点。 宋问道:“一路冲高,趋势明显,几乎没有回调的时候。虽然它涨的速度不算快,幅度却很稳当。为什么呢?” 孟为猜测道:“大概是……长安人多了,行情好了?” 赵恒道:“说涨,可学生看着也不算很高啊?” 宋问摇头道:“不对,影响大米价格的因素有很多。合不合理,不是看它高不高,而是看它的原因。” 宋问给众人讲道:“其中一个重要的是产量。长安人多了,米就不够了吗?不,近几年来,长安近郊开荒屯田,产量高了不少。还有外地运米进来,绝没有说米不够的说法。” “另外一个重要的,是朝廷的政策。”宋问道,“近三年来,风调雨顺,朝廷不仅没有增收税赋,甚至还稍稍的减了,因为朝廷也有钱了。可就是这样,米价竟然涨了!” 经济水平提高,米价应当是会降的。价格够低,温饱的人越多,国家才显得富庶。 就唐朝来讲,贞观之治后,粮价一路从斗十五钱,跌至斗二钱。封泰山后,京城粮价最低甚至跌至只需不到二十文。彼时盛传“天下无贵物”。 安史之乱后,粮价重新开始上涨。 而且古代的粮价一般不会太高,只有在什么灾害的时候,米价才会腾飞。贵的粮价,可以涨到上百钱一斗。 米价波动幅度很大,是衡量百姓生活水平的一大标准。 大梁已经和平了那么多年,年月又好,经济发展一直很稳定。这里又是京城,米价还居高不下,就有点不大正常。 梁仲彦:“所以先生觉得?” 宋问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我怀疑有人在蓄意哄抬米价。这人一定是个知情人,做的如此不显山漏水,水平一定不简单。” 众生忽然低下头,憋笑。 宋问瞪眼。什么意思? 梁仲彦道:“先生多虑了吧?学生家境不算非常好,可这粮价,不觉得有多贵,还是负担的起的。” “我说了,这跟贵不贵无关,看的是合理不合理!”宋问拍桌道,“它没有涨的理由,可它还是涨了,我钱塘都没有这样的事啊!” 林唯衍附议道:“我在外游历的时候,米价确实是年年愈低的。” 宋问拍手:“看!听!” 孟为指着道:“可是先生,京城不一样嘛。您凭这一幅什么也看不明白的画,就能推测出来了?” 赵恒:“先生,您开天眼了不成?” 梁仲彦:“不是学生不相信先生,只是……单看这几样数字,先生就觉得有人在哄抬米价,偏颇了些吧?” 冯文述道:“先生,您是不是近日压力有些大?” “先生,哄抬粮价是重罪。谁敢在京城做这样的事情?”李洵道,“单凭这样一幅画,说服力不大吧?” 宋问:“……” 哎哟喂,她这小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忘了说了,我决定今天晚上开隔壁的坑《神将降临》!谢谢支持~ 另外本文大概还有很长的篇幅,隔壁暂时走存稿,随榜更 第78章 解释不通 宋问打开折扇, 笑了两声:“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表达对我崇拜。” 众生诚挚摇头。 宋问顺了把头发,道:“再给你们一个提醒,同类或相关联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价格变动, 在趋势上,应该是相似的。” 在股市里面,或许可以称之为板块。分为行业板块或者概念板块。 “譬如猪饲料的价格和猪肉的价格。猪饲料上涨的时候, 猪肉一般也会上涨。再譬如种子和作物。”宋问道, “如果双方呈现极为不同的变动趋势, 就是非常可疑的。” 孟为望向梁仲彦,问道:“种子?价钱多少?” 梁仲彦懵道:“……米的种子,不就是米吗?” 孟为:“……” 宋问:“……” 宋问觉得自己都快迷糊了,抬手抹了把脸。 “我不是单指大米,我现在是在和你们教学,如何透过现象, 看见事物的本质。刚刚所指的情况,是根据成本来比对价格变动。”宋问道, “还有同类产品之间的比对。比如猪肉。如果猪心猪肺猪大肠的价格都涨了, 而偏偏猪尾巴的价格毫无理由的下跌了, 奇怪不奇怪?” 宋问翻开林唯衍带来的小册子。不知道为何宋祈还主动将别的价格也写进来了,宋问记得瞥到过一眼。 她往后一翻,果然看见。 宋问敲着书本道:“五谷里,黍、稷、麦、菽, 三年里价格都或多或少的跌了。偏偏就这稻米涨了,你们不觉得有些微妙吗?” 孟为又问梁仲彦:“这个你知道吗?” 梁仲彦摇头,无语道:“我没关心过,你别总问我。” 宋问道:“我在钱塘的时候,米价才十钱呢。你们长安这里竟然要十八钱!相差了近一倍,怎么?特别金贵的?” 孟为摸着后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 宋问笑道:“长的特别漂亮?” 孟为顺杆爬道:“或许呢?因为品质好?” 宋问沉下脸:“你带脑子的样子也特别漂亮,怎么你不带呢?” 孟为:“……” “先生,您这说的就不对了!那江南水乡与这里,也不能相比嘛。”孟为摸摸脑袋道,“何况学生未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呀。” “哪里不能比?只多不少才是。”宋问道,“长安的粮价,简直是一枝独秀。这样的情况,连周边的都城,都愿意将米运到长安来卖。” “周边的人,哪有长安人多呀?”赵恒也道,“虽说周遭的米运到京城里来了,可他们的人,不也跟着过来了吗?” 宋问长长叹了口气,这群小子就认定了不同意。 或者说,对宋问凭着几个数字就下结论的事情,不很同意。 “你们也太想当然了。”宋问道,“好好好,先不管我之前说的,单就近三个月,米价从十七钱,涨到十八钱,是不是不正常?” 众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备考科举的学子,家人哪有会让他们去打理这些杂事?就算是不备考,多数家中也认为,这不是他们男人该管的。 所以,米价多少是正常,多久内涨多少是合理,他们并不明白。只知道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十八钱每斗听着并不贵就是了。 何况,如今政治清明,风调雨顺,这样的作为,有什么好处呢? “哼!”宋问不悦道,“如果我观察的没错,最近粮价还会有一番波动。它现在这像是在吸筹,等囤粮足够,将会迎来一波大跌。” 众生摇头:“听不懂。” 更不懂的是,这样做,为了什么? “成吧。”宋问点点头,将纸撤了下来,拍到桌上。 她第一次在教学中感受到了时代的隔阂。 主要是样本没选好。用未知的方法未知的推测,直接来了一个震撼的结论,谁能接受得了? 学生们只当宋问是挫败了,笑笑没有拆穿她。 心里却无比舒爽,第一次见宋问犯错。 可先生似乎也太小看他们了,就这样还想唬住他们? 林唯衍倒不这样认为。 宋问平时很喜欢胡扯,但对教学的事情却很认真。尤其是你觉得她在说假话的时候,其实多半是真的。 唐毅皱眉,他也觉得不是。 宋问骗人的时候一贯是风轻云淡的,而她现在是真有些气了。 宋问重新坐下,看着底下一个个的骄傲嘴脸,觉得尤为不爽。摇头道:“你们将会为你们的无知付出代价。走势这么诡异的图你们都看不出来?” 众生不屑道:“这原本就是几个毫无规律的数字嘛。” 宋问:“你这是在侮辱金融市场。影响米价变动有多番的因素,而健康的市场,这些因素变动,应该能在图像上清晰的表示出来。哪怕是涨,也会有涨幅高低的区别。可它这里只有涨涨涨。只有最近三个月的涨幅有所不同,动作明显。” “我看来……”孟为摇摇头道,“真没看懂。” 赵恒歪着脑袋回忆了一遍:“那图上能表现出什么?那图也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梁仲彦道:“先生,不过是几个价格而已,您真是多心了吧?” “好好好!我尊重你们表达思想的权利,我对你们如此强烈的求真欲望,也感到非常欣慰。但是!质疑先生的水平,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宋问指着自己道,“我现在给你们机会。如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们直接零分,全部零分!” 孟为道:“那若我们才是对的呢?”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宋问狠狠道,“如果你们是对的,我就把你们前面的成绩全部改成满分!” 众生捧心:“哇——!” 宋问讽刺的跟腔道:“哇~” 宋问抄起书要走了的,想想折回来叮嘱道:“另外,我不管你们将来是要做什么,进哪个部,既然是要为官,那么盐价,粮价,油价,最起码的要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关乎民生民本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是什么情况?” 众生点头,拖长音应道:“是——!” 就给先生留点面子。 “其次!”宋问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不妨回去问问你们的家里人。他们总该清楚,这京城米价,是不是有所异动。” 说罢,宋问昂起头高傲道:“落课!” 随后便利落的转身离开。林唯衍提棍跟上。 宋问回到家中,放下东西,就坐到案边,就开始奋笔疾书。 林唯衍问道:“你在做什么?” 宋问抬起头,邪魅一笑:“我在练习,如何把零,写得更漂亮。” 林唯衍:“……” 总觉得那群学生很是可怜。 林唯衍去搬了椅子,坐到她对面,问道:“你今日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他们如果听不懂,你可以多讲两遍,讲到他们懂不就成了吗?” 宋问放下笔,摇摇头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听不懂,只能说明我没讲明白……” 她说着摆摆手道:“唉,算了。下次我亲自过去骂他们。” 林唯衍:“……” 李洵直到书院钟响才回家。 握着书本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走走笑笑。 正要去自己房间的路上,遇上了李伯昭。 李伯昭看着他,笑道:“我儿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父亲?”李洵才看见他,施礼问候一句,答道:“也没什么。今日先生给我们上课,结果在课上出糗闹脾气,就同我们打了个赌。” 李伯昭饶有兴趣道:“同你们打赌,什么赌?” “先生说,这京城的粮价,是有人蓄意在哄抬。还会有一番波动,之后就会大幅下跌。学生们不信。”李洵解释道,“我们觉得,京城的米价并不算高,先生是多虑了。就以此打了个赌。” 李伯昭听着,却是脸色一变,直接打断他道:“谁说的?他从哪里听来的?” 李洵一愣,说道:“倒不是从哪里听来的,先生今日将三年来的米价画了条线,然后自己看出来的。” “线?什么线?怎么画的?”李伯昭又问道,“怎么看的?” “这……”李洵摇摇头道,“学生也没听明白。先生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先离开了。” 李伯昭沉吟一声,表示听见了。 李洵见他反应,惊道:“父亲,难道这京城米价真有猫腻?” 李伯昭摇头道:“如今还说不清楚。” “宋太傅查过账册后,确实觉得有些奇怪。长安的米价虽不算高,可与其他的地方比起来,有些高了。”李伯昭负手道,“他自重新接手户部尚书以来,发现了不少问题。就一直未管。这米价原本也不算什么,可是自三月前起,就涨得太奇怪了。太傅这才察觉。” 李洵心中回忆了一遍宋问的话,小声问道:“莫非是与官员有关?” 李伯昭抬手一压,示意他别乱猜测。 父子两人就在走道里,陷入了沉默。 李洵就看他父亲在眼前踩着小步踱了两圈,似乎很是困扰。 李伯昭低下头细细想了一会儿,觉得宋问极有可能就是个知情人,如今借机想要提醒他们。 李伯昭拍手,打定主意道:“我要去见见你们先生。” “且慢!”李洵转身拉住他,“父亲,这天色不早了,等过去再回来恐怕太晚,还是明日再去拜访吧。” 李伯昭往外面一看,才想起这茬,笑道:“为父真是……” 他拍拍李洵的手:“往后还是要看你们呐。” 就这一句话,让李洵反省今日所为,不由升起一丝惭愧。 第79章 去吧标题 梁仲彦回到家中的时候, 一家人已经用过晚饭。二姐给他热了一下, 喊他去吃。 他吃到一半,想起事来,问道:“二姐,最近这米价涨了吗?” “涨了!涨得可快了!”二姐提着水瓢从后院走过, 停下来道:“尤其是近三月啊,简直一天一个价。这买的人心都慌了。” 梁仲彦笑道:“那也快到早稻收的时候了。涨的这么快,隔壁的李叔今年可以不愁了吧?虎子可以去私塾了吧?” “哪有这样的好事?”二姐挽起落下的袖子道, “这卖的价钱是涨了, 可他们也没多赚。好在这几年年月不错, 收成多了,倒不难混个温饱。” 梁仲彦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道:“能是什么意思?这原先是九钱收的米,现在还是九钱收。” 梁仲彦:“这米铺不给涨价?那就换家卖呗?” “这全城都不涨,你当哪家米铺会自己压价啊?换谁呀?换谁都一样。”二姐笑道走近院子,“赶紧吃饭, 再不吃又凉了。” 梁仲彦蹙眉,看了眼碗里的米饭, 用筷子戳了戳, 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卖呢?” “傻弟弟, 哪能自己卖的呀。做一行自有做一行的规矩。你要是不卖给他们,那么多的粮食,你放哪儿?得卖到猴年马月?”二姐的声音从院子里远远传来,“有些事情你觉着不懂, 可它就是那样。” 梁仲彦意气难平,举着筷子道:“这不公平!” 梁母走出来道:“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如今这已经好多了。人家能赚多少银子,那是人家的本事,我们眼红不了,只要自己吃饱穿暖就够。和几年前比起来,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专给你留的鸡汤。最近书院里忙不忙?” “不,不是很忙。”梁仲彦答着,两口扒完了饭,然后到后院去找他二姐。 “二姐,”梁仲彦道,“这米是九钱收的,可到市面上能卖十八钱呢。为何不自己去卖?” 梁二姐无语道:“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呢?都说了,你坏了人家的规矩,米铺还能再收你的米吗?” “那么低的价,不收也罢。”梁仲彦帮着她把水抬进去,道:“我们就是只卖十五钱,这买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梁二姐道:“那摆在哪里卖呀?谁来搬呀?一次能搬多少呀?一天能卖多少能赚多少?这还种不种庄稼了?不是自找麻烦吗?” 梁仲彦还想再说,梁父走出来道:“别说了,这涨了也不贵。随意吃,管自己吃饱。就这些还是吃得起的。” “你安心读书就是了。这些不用你管,往后你也不用官。我弟将来做了官,二姐还等着享福呢。”梁二姐走过来拍拍他道,“虎子要是能像你一样用心念书,就是砸锅卖铁,李叔也会送他去上嘛。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梁仲彦欲言又止,梁父神情严肃下来,他只好作罢。 宋问一直到晚间,才停下笔。 林唯衍练过武回来,喊她吃宵夜。 看了眼她写的东西,一头雾水道:“这些是什么?” “基础概念解释。”宋问活动了一下手臂道,“我想和他们好好讲的,可他们今天根本不好好听。” 讲物价,既包含有金融学的知识,又有经济学和管理学的知识。 对于他们来讲,原本就比较复杂,里面又参杂着很多新名词。 就像孟为说的,听不懂,听不懂才是正常的。可听不懂和不想听是两码事,后者的认知让宋问尤为不快。 林唯衍放下摇摇头。 听不懂和不想听,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听不懂为什么还要听?文人的世界太复杂。 翌日大早,唐毅来找宋问,宋问刚起。 “我昨日回去想了半夜,你画的图我是没看懂,可你的理是对的。”唐毅跟着她后面道,“这京城米价,确实该降才是。” 宋问点点头:“嗯。然后呢?” 唐毅:“所以来找你问个明白啊。” “哪有什么明白不明白?”宋问擦擦手,动作顿了顿,问道:“早饭吃了吗?” 唐毅点头:“吃过了。” 宋问挥手道:“我还没吃。没关系,你再陪我吃一顿。走!” 唐毅:“……” 宋问不由分说就拉他出门。唐毅被动跟在后头,哭笑不得,无奈叹了口气。 唐毅甩了甩手道:“我自己走。” 宋问道:“我得拉着你走,不然你半路得跑了。” 唐毅见她一路往前,目不斜视,走出老远也不见停,不像是要吃早饭的样子。开口道:“那边不是有摊子吗?你要去哪里?再远就赶不上书院的早课了。” 宋问道:“马上就到了。” 两人一路到了城中的街上,宋问终于找家馄饨铺坐下,也请他坐下。 “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吃碗馄饨?”唐毅不可置信道,“我看你家中好吃的比这儿多多了吧?” 不然林唯衍早跟出来了。 宋问坚定道:“这里的馄饨,好吃!” 唐毅将信将疑。 她抓起调羹舀了一口,吃下后眉头一挑。 唐毅扭过头,也想叫一碗。宋问按下他的手,坦诚道:“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他们这馄饨……带着点腌肉的香味。” 唐毅:“……”就是不新鲜了嘛。 宋问倒不讲究,继续吃自己的,瞥他一眼,说道:“殿下,你好歹算给我点面子,表达一下自己喜悦之情行不行?这是在吃饭呢!” 唐毅语气加重道:“我这还得陪笑?” 宋问看了他一眼,真诚问道:“殿下,您有这服务吗?” 唐毅眉毛一横,让她自行体会。 “这早稻快收了,京城米价又在飙升。一定有不少人,想趁着大收前的这段日子过来卖米,好赚一笔。”宋问也不和他绕弯了,敲了敲调羹,推开碗道:“至于这米价为什么只涨不跌,殿下请仔细听,听听就听出来了。” 唐毅不解道:“听?” 宋问指指旁边。唐毅才发现,隔壁就是一间米铺。 唐毅便静下心来等着。 有一件事他弄不明白,觉得太不舒爽,想起她昨日的话,问道:“这米价有问题,究竟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宋问道:“我拿到的就三年前的数,再往前就不知道了。依我看来,起码三年前吧。” 唐毅道:“这米价三月前开始异动,我是能明白的。可先前的价格一直挺稳当,看不出有什么啊。” “这问题就复杂了。稳定,不一定就正常。”宋问抖着腿,骄傲道;“” 他们正说着,一老一少的人从米铺里走出来。 年轻人言语间满是忿忿,锤手道:“这长安城里的人,未免欺人太甚!十八钱的米,就肯九钱收?父亲您卖给他,我们这连本钱也回不了!” 老商户拍拍他肩膀道:“没有办法的事,这次就当长个教训了。” 两人微微偏过身,仔细听着。 年轻人踢了一脚:“这所有米铺都一个价,究竟是谁定的价?怎么如此嚣张!” “好了。”老商户叹道,“我当这次涨了那么多,这价钱也会涨一些,倒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年轻人道:“白费我们从别处收的米,还千里迢迢的赶来。我就说这早稻收割在即,米价上涨如此之快,就是不同寻常,果真是有什么猫腻。这银子,压根就不是留给我们挣的!” 老商户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住嘴!做生意总有盈亏,哪有保赚的营生?你要再这样胡说沉不住气,下次就别跟我出来了!” 宋问对着唐毅一挑眉毛。 唐毅不解,跟着一挑眉毛。 年轻人撇撇嘴,赖在门口不愿意走,抓着马匹的缰绳道:“那就不卖了!我们再运回去,好歹还争口气!” “这做生意的人,永远别和自己过不去。”老商户摇手道,“这口气争着有什么用?你一出长安,他认得你吗?你是和他争气,还是和自己置气?年轻人,做生意,眼光总得要长远些!” 他牵了自己的马往前,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青年,不悦道:“过来不来?不过来你就留在长安吧。” 唐毅沉着脸不说话。这是有人故意抬着米价不让下去。 陛下自即位起,并没有过多管过米价。他原本也以为,朝廷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插手此事。如今看来,真是他想简单了。 宋问道:“听着是不是觉得太过分?” 唐毅看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外乎如是嘛,否则城外的商户早就蜂拥而来了。事实是,外来的商户并没有暴涨,数量稳定。”宋问道,“只要有聪明的商人在,临近的城郊,米价应当是趋近相同的。既然没有,就说明有别的原因。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赚钱嘛。” 唐毅继续沉思。 宋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我去上早课了。我的学生们现在一定很想念我。” 同是大早,李洵带着李伯昭到宋问家,结果扑了个空。 李伯昭想了想,先送李洵去书院,而后转道去了尚书台。 宋问来到书院,已经有些晚了,晨钟早就敲过。 没有先生在,学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见她进来,才迅速坐好。 众学子扬起脸傻笑:“嘿嘿嘿。” 宋问跟着傻笑:“呵呵呵。” 她在台上坐下,然后翘起脚道:“怎样,昨日回去都问过了吗?” 诸学子点头。 宋问掏出花名册道:“来来来,先打分。” 诸位学子一顿哀嚎。 孟为道:“先生,打个商量。我等认错态度良好,能不能稍稍给加个一点分?” 其余学子跟着点头。 宋问抖腿,呵呵笑道:“还觉得不服的,我们可以等一个月再打分。” 孟为燃气一股希望:“那要不我还是再等等?” 众学生也有些动摇。或许会有什么意外呢? “那一个月后,如果证明我是对的,新课业,一样是零分。”宋问道,“因为你们自欺欺人。有错不去改正,光想着粉饰太平。哪有你们这样做官的?将来还得了?害人害己,” 众学子笑脸一收。 宋问道:“曾经觉得已经快到手了的分数,硬生生从面前剥夺,这感觉怎么样?” 能怎样? 挠心挠肺的疼。 宋问见他们如此,却没放过他们,将册子一扔,端正坐姿,正色道:“心痛吗?可我更是心痛。你们以为我喜欢给你们打零分吗?你们以为一位先生,总是希望自己的学生犯错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她不是-。- 我知道你们会信。 第80章 御史大夫 宋问问完, 众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反驳我。但是要有理有据的反驳我,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反驳我。”宋问道, “打零分不是我的目的。拿分数也不是你们的目的?这些分数对你们而言, 又能有意义吗?没有。我只是想借此让你们明白自己的错误, 可你们明白了吗?” 她看着底下, 一干人端坐静默。 宋问拍桌:“我在问你们话!” 诸学子大声答道:“明白了!” “孟为!”宋问就专门点他, “你错在哪里了?” 孟为捂着头站起来, 试探道:“学生错在……理所当然的反驳您?” 宋问盯着他,手指敲着桌面,等他说下去。 孟为便接着道:“不尊重先生。还有……哦!未经查证便妄下结论!” 他回忆了半天, 终于回忆起宋问说过的忠告:“志……志高身下, 敏事慎言!” 孟为觉得自己说的很好。但是他从宋问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气。他要挨骂了。 宋问看着桌案,叹了口气, 而后摇摇头。 她虽然没说,但满脸都写着失望。 这比她开口骂人训诫, 更叫人难受。学生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孟为知道自己嘴笨,于是看向冯文述等人求助。 宋问撑着额头道:“看他做什么?他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李洵起身道:“学生自知愚笨有余, 聪慧不知, 总是辜负先生的好意。如此吊儿郎当的,往后也是难当大任。望先生提点。” 宋问手一压,示意他坐下。 “这世间聪慧的人,其实很少。为人师表, 如果学子聪慧,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这世间真正愚笨的人也很少。”宋问拿起戒条道,“其实我也不聪慧,我只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点而已。论资质,在看看来,你们已经算是聪慧。李洵,冯文述,你们的条件比之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又如何?想学有所成,有比聪慧更重要的事情。” “‘不恒其德,或承其羞。’一是恒心。”宋问敲着桌子有节奏道,“‘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二是好学。” 宋问:“而我生气,是因为你们没有做到第二点。” 众生惭愧低头。 宋问道:“我就问,我先前说的东西,你们有谁是听懂了的?” 众生摇头。 宋问:“是的,没人听懂,因为我根本还未细讲。里面的门道多了去,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为什么不往下讲?因为你们的表现已经拒绝了我。你们不想听,不想学。不相信的事情,是不可能学好的。” “许多看似荒诞不羁的事情,它就是假的了吗?看着似是而非的事情,你们就可以同意了吗?错!大错特错!无论你将来做什么,无论是做任何事,这种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态度,都是致命的!是要杜绝的!”宋问道,“我让你们改,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还犯的那么迅速!先前城门闹事的事情还没长够教训吗?” 宋问苦口婆心道:“先生会犯错。世疵俊异,天下哪有完人之事,完人之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清楚的告诉我,先生,您错了。那样我不会觉得生气,我会很欣慰。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学子,我希望你们能成我的骄傲,大梁来日的天地,是由那你们的开拓,而不是我。” 诸学子听得热血澎湃,又有一丝诡异。 怎么好像……宋问说得自己年纪很大了一般。 “我教导你们,同时也在你们身上学习。”宋问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够成长。可我能做的只有一成,另外九成,全在你们自己。” 在宋问这里,尊严是什么?乙班学子不知道。 但此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是的,宋问知道许多事情,知道的远比他们的多得多。博学而豁达,叫人觉得难以企及。 可宋问如今是他们的先生,对他们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就这一点,他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冯文述道:“学生知错。请先生赐教。” 孟为道:“学生这次真的错了!” 众学子:“请先生赐教。” “很好!”宋问从底下抽出一张纸来,“首先,我来给大家讲一讲,什么叫做市场。” 这次课毕,隔着时空,乙班学子感受到了一种名叫“经济学”的痛苦。 那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户部,足以在他们心中封神。 宋问难得讲课,讲到口干舌燥。这说话废的是元气,让宋问都有些虚脱。 将资料留给他们传抄,自己安静的回家去。 果然白天话说多了之后,没事就不想说话。 小五小六对着她吃饭,煞为新奇。 待旭日落下,余晖印天,宋问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正是御史大夫李伯昭。 宋问听他报名号才知道:“原来是御史公!” 急忙将这人引进来:“御史公今日光临寒舍,宋某受宠若惊啊。” 小五道:“人昨日就来过了。” “怎么这么没礼貌?”宋问道,“御史公来过你应该告诉我,好叫我前去拜访才是。” 小五特别委屈:“……他也没留姓名便直接走了。” 李伯昭道:“岂能怪他?老夫昨日是心血来潮,不想先生不在。何况有事求教,自当亲自上门才是。” 宋问:“御史公严重了,请讲。” 李伯昭一挥手,随行的下人退出门外。小五小六也识相的离开,去后庖里躲着。 李伯昭道:“老夫就直言不讳了。听我儿讲,宋先生觉得这米价,有些问题。” “的确是有些问题。”宋问道,“这米价居高不下啊。而近三月来,尤为明显。” 三月来的米价有些猫腻,这被看出并不算稀奇。 李伯昭接着问道:“宋先生觉得,米价是从何时开始,初露端倪?” 宋问:“我只看了三年的数,这三年里,都有些不对劲。” 李伯昭心道果然,连忙道:“请先生详说。” 宋问试着措辞,说道:“我们知道,这东西多了,价格自然就低了。东西少了,价格自己就高了。本钱上来了,售价也会往上涨,而本钱下去了,又会重新往下调。” 李伯昭点头。 “所以这每逢早稻晚稻丰收之际,照理来说,米价应当会有所下跌。可是从户部的三年记录来看,一直没有。”宋问道,“后来我去打听了,米铺收米的价钱,从三年前的十三钱,跌至如今的九钱。与临城相比,并不算低,可与长安的市价相比,就未免太过诡异。”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稻米的收购价,与售出价,已经有人预先定好了。整个长安城的米铺都预定好了。”宋问道,“没有哪个商户敢有这样大的胆量,也没有哪个商户,能有这样的人脉。” 宋问道:“正是因为这三年来米价太过于平稳。只有偶尔的小幅变动。所以宋某才觉得,这米价,不大寻常。” “老夫与太傅,也有此怀疑。所以深表担忧啊。”李伯昭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许道:“宋先生果真如传言那边,见微知著。真是青年多才俊啊,老夫深感佩服。” 宋问忙道:“御史公折煞小辈了,宋某只是取巧而已。” 思维方式不一样而已。 对他们来说,价格或许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大起大落,就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对宋问来讲,所有的数据都是信息。它所代表的不止是涨跌,它涨跌的背后,必然是有一定缘由的。换个方向思考,它既然有了缘由,就一定是会变动的。因为市场就是不断变动的。 小五过来沏茶,将茶小心在李伯昭面前放下,然后借机偷瞄他两眼。 这位大官有所察觉,不明所以的回视过去。 小五收了托盘,飞也似的跑了。 两人窃窃私语道: “你说,咱们家这座小庙,怎么总来些大佛呀?” “这混世魔王都在呢,佛不得来收啊?” 李伯昭接了茶,又道:“老夫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宋先生。近三月来米价飞涨,先生能否算出是何人所为?” 宋问摸摸鼻子,笑道:“宋某这靠的是脑算,而不是掐指一算。这个,真算不出来。还得要御史台和户部才成。” 李伯昭笑出声来:“是老夫着急了。那先生能知道,这群人是意欲何为吗?” “我倒是觉得,他们未必是同一批人。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嘛。”宋问道,“之前价格虽然抬着,但是抬的很低调。农户与百姓都还算可以接受,幕后之人也可所谋利,应当是乐见其成的。若非三月前起米价飞涨,未必能这么快就被发现。依宋某来看,更像是有人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才变成如今这般。” “你不说这价钱已经定了吗?”李伯昭头疼道,“那……后面这出现的人,又是意欲何为呢?” 就该让宋太傅来,他御史台又不专管这些事。而且这些人做的,全是麻烦事。 李伯昭猜道:“那这后来出现的人,只是意外咯?是想分一杯羹,所以弄巧成拙了?” “依宋某看,未必吧。”宋问笑道,“他或许有心,或许无心。如果是有心,也未必是坏心。或者说,好心居半。” 李伯昭抚着额头。 太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 打算试试九月的五天日万活动-。-日万期间更新时间不做保障,随风放飞。 不过你们都要开学惹…… 第81章 醍醐灌顶 李伯昭道:“他不是在哄抬米价吗?怎么也成好心了?” 宋问笑了笑:“哄抬的人, 不止是他。可因为他的出现, 让我们都知道” “我们先从头来说。”李伯昭道,“你先前说了, 价钱是有人在幕后已经定了的, 那为何还会飞涨呢?” “十七钱或是十八钱的价钱, 其实都不算太高。如今长安城中多数的人, 都能买得起。而米铺给外来商户的价格, 与其他城池的米价差不多, 所以外来商户也不算多。”宋问解释道,“近几年中,这长安城中的米量, 就很巧妙的稳定下来。足够售卖, 也不至于太多。这价格就稳当的抬住了。” “可商人都是趋利的。若有人愿意高价大量买米,能不卖吗?这米卖的多了,长安城里的米不够了, 若还有人想买,价格自然就往上涨了。这是幕后人没有考虑到的。”宋问笑道, “而这价钱涨上去了。” 李伯昭点头。 “这价钱一涨,外来的商户见利可行, 就会带着更多的米进长安来, 以为可以赚上一笔。”宋问笑道,“可惜,这卖价是涨了嘛,买价却没变化。” 李伯昭道:“那这米又多了, 价钱也该掉下来了呀。” “涨容易,跌不行。这就好比要他们把进嘴的肉再吐出来,不会的。这三年来他们都没减过价,如今也不会想减价。因为要减,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全城一起的事情。”宋问道,“何况,即使定在十八钱,该买的人还是得买的。他们还赚的更多了。” 李伯昭:“那……后面来的这人,又想做什么呢?” 宋问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出来:“御史公您看。这神秘人先前买了囤着的,有一大批米。稻米丰收在即,有一大批米。外来商户因利而趋,又会有一大批米。这长安城近日内,将会囤积了不少余粮。米铺虽然不降价,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李伯昭继续点头。 宋问:“早稻收割的时日是定的,这人只要在丰收之际大量低价抛售,必定能带动价格下跌。米铺一看,他们私下是知道的,城中囤米太多,以防压货,就会跟着低价抛售。长安城米价,届时必降。” 在股市里,可以称为恐慌性抛盘。因为群体的盲目是会传染的。 “若他真是有心的,这人肯定很聪明。”宋问喝了口茶,由衷道:“我真是想见见他。” 李伯昭听了个半懂,但好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老夫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把米价降下来?” 宋问笑道:“想来大梁朝廷,从来没有插手过米价吧?” 李伯昭点头:“是这样不错。” 宋问:“那就是了。总有人看不过眼的。” 英雄总是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 李伯昭又问道:“他真能让长安米价降下来?” 宋问道:“如果他真想,未必不可以。那就要看他手中的筹码够不够多了。” “能否阻止他?不管他是有心无心,好心还是歹心。这米价继续下去,忽涨忽落的,城中怕是要恐慌的呀!”李伯昭道,“而且他若不是先生说的那样,只想借此牟利,那该如何?” 宋问摩挲着茶杯,说道:“这就要看御史台与户部了呀。找到他,才能阻止他。否则,米在他那里,还能拦住他不卖吗?” 李伯昭闻言,摇摇头,苦笑道:“若是能找到他,还需如此烦恼?” “御史台与户部也查不出来吗?”宋问道,“这人买的米,肯定不少。” 李伯昭道:“查不出啊。这长安那么多米铺,买米的人又零散,他们根本记不得。户部登记的不够缜密,根本无从找起。” 宋问点点头,道:“其实如果粮价真会跌,倒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它跌的太多。” 恐慌性抛盘抛的多了,有崩盘的风险。尤其是这样信息流通缓慢的时代。 “哦?”李伯昭问,“那该怎么办呢?” 宋问笑道:“其实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问题只在于钱多不多。” “准备钱做什么?”李伯昭问道,“买米吗?怕这价跌太多?” “不不不,买米做什么?买米的话,银子还是进了那些商户和幕后人的口袋里。”宋问叩着桌子道,“就现在看,还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少米了,他还要收多少。如果这米价最终涨过二十钱,恐怕长安城里是会出现恐慌的。备些银子,由朝廷出面,向外来的商户购买稻米,然后低价出售,以安民心。” 李伯昭:“若是没有过二十钱就直接跌了呢?” “那你们就可以省些银子了。”宋问道,“二十钱以内,都可以不用管。我看在早稻丰收之前,米价必跌。跌是好事,可如果跌破了九钱,再继续阴跌,那就不好了。因为农户要亏惨了。” 李伯昭:“正是如此。” 宋问:“若真是米价大跌,备着银子,由朝廷向农户高价收购,再低价卖出,就不必担心长安会因米价之事生乱。” 这价格暴涨暴跌之间,亏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囤粮未卖出的米铺与幕后人了。 李伯昭想,这过二十钱或许还有可能,跌破九钱?夸张了吧? 李伯昭道:“好,老夫去与太傅商议商议。” 他对着宋问一抱拳道:“宋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凭借区区几个数字,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门道。此事还劳烦你多费心了。” “御史公客气。宋某义不容辞啊。”宋问回礼道,“宋某认为,哪怕是行商,也是要讲道义的。在我看来,这世间有两件东西不应该蓄意哄抬用作牟利。一是米价,二是药价。否则,无异于杀人夺命。” 李伯昭微笑颔首,对宋问很是中意。 “可惜了。你若是想入仕,老夫一定向陛下举荐。就是太傅说你不愿意。”李伯昭又叹道,“可惜了。” 宋问笑道:“教书育人,以可济天下嘛。令公子就颇为聪慧,来日不输于宋某。” 李伯昭继续称赞:“有你这般才学,还有这般心境胸怀的年轻人,老夫是第一次见。这先生一称,真是当得。” 宋问内心暗爽,谦虚道:“过奖过奖。”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阵,李伯昭时间不多,只能离去。 宋问将人送走,回来问挂在树上的林唯衍道:“听懂了?” 林唯衍:“听懂了一半。” “哟~”宋问新奇道,“说说,听懂了哪一半?” 林唯衍咬了口手里的东西:“他们都没你聪明。” 宋问板起脸来道:“以后不要这样谦虚。这就是听懂了全部嘛!” 林唯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宋问喊了小五小六出来,郑重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买米,咱们用别的东西凑合凑合。等过了这段风头再买。” 小五小六道:“知道啦!” 宋问挥手:“行了。去忙吧。” 林唯衍真诚求问道:“你又不缺银子,为什么总是这么抠门?” “这不叫叩门,这是一种生活态度!”宋问过去踹了一脚院子里那树,仰起头教育道:“人如果对自己太放纵,就会免不了走上毁灭的道路。” 林唯衍探下头来:“这不是随性吗?” “这和随性完全不同。随性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快乐的,放纵的人不管再做什么都是无趣的。”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下来:“就像如果你每天吃手抓饼把自己吃腻了以后,再也体会不到手抓饼的乐趣一样。” 林唯衍哼了一声:“不会。” “赶紧下来给我滚回房间去!挂人树上晚上看着忒吓人了!”宋问对着他喊道,“还有!别总是背着爷偷偷吃东西,弄得爷好像不给你饱饭吃一样!” 说罢她就转身,准备回房间去了。。 林唯衍一跃从树上跳下,带起一道风,稳稳落下。 他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聪明人?” 宋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迷惘道:“什么?你说谁?” 林唯衍:“你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很开心。虽然他做的事可能错了,但你看着很高兴。” 宋问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他会是朋友还是敌人,但我的确挺高兴的。” 如果她分析的没错,这或许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敢做,而能做到以下克上的人。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希望别让她失望才好。 宋问道:“早些睡吧。”而后便脚步轻快的走了。 林唯衍又哼了一声。他就不是很高兴。 之后几日,宋问如常去书院上课,给学子们讲经济学,主要是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众学子几日之内瞬间憔悴,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的支撑在上课。 学这些东西,只能和自己过不去。越弄不懂的东西,越是要使劲学。 “先生您能学懂这个……”孟为扑倒在了桌上,高举着两只手,以示对她的崇敬。 宋问翻着书册道:“虽然用到算科的内容不多也不深,但我想现在你们应该稍稍可以明白,明算科的重要性了吧?” 众生点头。 宋问总结道:“所以光会背书,光会做文章是没有用的。还是要什么都懂一点。” 众生继续点头。 只是这懂一点的代价太惨重了。 宋问挤眉弄眼道:“有以后想进户部的学子吗?” 众生疯狂摇头。 以后见着户部的都喊声大爷!这太不容易了! “没关系!”宋问拍桌道,“我会努力让你们,对朝廷六部,都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众生:“……” 众学子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在科举开考之前,他们已经能从云深书院结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不定时 第82章 须得彻查 夹杂在学子当中, 还有一位仁兄。 ——昏昏欲睡但强撑着听课的唐毅。 看他那模样仿佛甚是煎熬, 宋问趁课间,拄着戒条坐到他旁边。 唐毅立马收了神情, 咳了一声, 坐正姿势道:“怎么?” 宋问摇着扇子:“我以为殿下这几日会很忙, 没想到还有闲情来听我的课。” 唐毅带着一点无奈道:“反正也没有我能做的事情。” “有的哇!修生养性。”宋问拍他道, “你来听我的课, 绝对是最正确的抉择。因为全天下, 只有我这儿有。” 唐毅:“听你的课,有办法让能做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个我还真不能。”宋问指着前面道, “不过, 我想让这些知道该怎么做的人,将来也能做他们该做的事。” 唐毅险些语塞:“可你教的这一些,科考也不考啊。” “考的我也教啊。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宋问道, “何况我也没让他们懈怠下来。该背的书,不是还在背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他还是相当期待宋问学子的成绩的。 几日之后, 京城米价果真开始跌落。 虽然已有心里准备,得知真正发生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称奇。 诸学子团团围绕着宋问, 就差将她供起来。 宋问实在是太神了! 冯文述问:“先生,这米价跌了,那这幕后人,能不能赚到银子?” 孟为插嘴道:“这都跌了还怎么挣?” “若是不挣, 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恒锤手道,“我倒是觉得,冯兄这问题问得对。” 宋问一扇子给孟为敲下,然后对冯文述道:“举一反三,不错的。” 孟为摸着脑袋,又一次叹气。 宋问解释道:“觉得一样东西会涨而提前买入,叫做多头。觉得一样东西会跌而提前卖出,叫做空头。无论多头还是空头,都能赚钱的。” 孟为又插嘴道:“这提前卖出,顶多不亏,哪能叫赚?” 宋问准备抬起扇子,这猴精迅速后窜,笑了起来。 宋问道:“空头怎么挣钱?打个比方,现在的粮价是十八钱,我预感它将来会跌到十钱。现在我向冯文述学子借了十斗米,十八钱的价卖了。然后等它跌到十钱的时候,再买十斗米还给冯文述,我是不是赚了?” 众学子恍悟:“哦——!”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宋问道,“我先不停的买米,把十五钱的米,涨到十八钱去,这时候,势必会吸引一批人跟着买,因为他们觉得还会涨。” 众学子点头。 “这时候,再出其不意的大量卖出。在米价大跌之前,将手上的米卖出,其实还是赚的。”宋问指向众人道,“那亏的是人谁呢?” 冯文述抢答:“跟风买入的人!” 宋问打了个响指,指着他道:“聪明。” 冯文述喜形于色。 宋问:“看来你很适合去户部。” 冯文述表情瞬间凝固,趋向土色。 孟为问道:“先生,那这个人,是属于哪一种?” 宋问道:“你猜啊。” 众生:“……” 宋问推开众人,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想,我去后面休息一下,等策论先生来,都不许逃啊!” 宋问前脚刚走没多久,早上请了假的梁仲彦就回来了。 孟为过去道:“诶,梁三,你回来啦?” “先生!先生不好了!”梁仲彦匆匆跑进来,推开孟为,找了一圈没看见宋问,又问道:“先生呢!” “怎么了?”孟为朝里指去,“先生在后面。” 梁仲彦又往后面跑去。 其余学子一看,怕是出事了,也跟了上去。 宋问刚坐上自己的躺椅,梁仲彦扑了过来。 “喘喘气。”宋问给他递了杯水,“这是怎么了?好好说。” 梁仲彦猛吞了口唾液,才缓过来道:“米价跌了!” 孟为不解道:“这米价跌了不是好事吗?前两日就跌了呀。” 宋问:“先别打断他,你让他说。” “这米价大跌了!我隔壁的杨叔去卖米,原先九钱收的,后来米铺出价八钱,现在已经不肯收了!”梁仲彦拍腿道,“这米铺都不收米,可要他们怎么办?” 宋问道:“这个……不急。” “急!”梁仲彦喊道,“杨叔一时想不开,险些去做傻事,好不容易才拦着。同村种稻米的几位叔叔,准备一起去米铺闹事了。这要大乱了!” “等等。”宋问道,“这米价现在是跌到了多少?” 梁仲彦猛吸了口:“今早城东米铺放出一批米,开价十二钱。紧接着城西的万家米铺也开出一批米,打了个十一钱。如此一来,竞相折价,这不知道要跌到多少啊!” 众学子都是一惊:“跌了这么多?怎么会?这长安究竟有多少米?” 宋问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现。 无下限探底,这米价跌到哪里是没个数的。就看这米铺背后的人沉不沉的住气。 沉的住气,那没什么关系,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如果沉不住气,压死骆驼的稻草全下来了。 如今看来,这群人没什么脑子。跌的比宋问预想的还要快。 李洵疑道:“这长安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米了?” 宋问道:“大概是把库存的米都拿出来卖了。” 李洵惊道:“那以后怎么办?!” 宋问:“他们哪能想得到以后?现在都卖不掉了,更别说以后了。” 孟为:“那都已经这么便宜了?还没有人买吗?” “这降价降的那么厉害,你会买吗?它虽然很便宜,但百姓都不觉得现在是最便宜。”宋问道,“他们降的越快,买的人只会越少。” 众学子忧心忡忡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这米价一直这么跌,城里的农户没有活路了呀。” “有的,不用怕。”宋问转头,对着梁仲彦道,“你回去安抚大家,说这是朝廷一定会管,等着户部通知吧。” 梁仲彦:“当真。” 宋问:“当真。” 宋问两个字,就让梁仲彦安下心来。 梁仲彦:“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不然他们得去把米铺给砸了!” 没过一天,当日下午,户部的公文就出来了。 朝廷九钱每斗,向农户收购稻米。 以防米铺借机售米,各家按照粮田亩数计算产量,由屯田司负责登记核实。 先前已低价向米铺售出的农户一听,用如今更低的价格从米铺买了米,然后拿去户部出售,反而还赚了不少。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从米铺身上赚到了银子。已经不单是钱的事了,街头巷口皆是津津乐道。 因米价大跌引起的恐慌,暂时被压制了下来。唯一的苦主,大约只有米铺和他们幕后的靠山了。 翌日,朝廷过半数的官员请求彻查此事。 唐贽震怒道:“此事若非御史公与太傅远见,京城局势恐怕已不堪设想!此事必要严查!” 李伯昭道:“臣不敢邀功。此事是有人提醒。”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长安城中翻云覆雨?”唐贽狠狠拍在扶手上,“既然米价与户部有关,就交予太傅全权探查。务必要将此人拿住。城中百姓的安抚,也要麻烦太傅了。金吾卫大将军,京师今日要加强守卫。” 宋祈出列道:“陛下,此案怕是不简单。米价绝不是三月前才开始有问题。在更早些年,已经有人在暗中哄抬。如今京师米价大跌,也是有人将囤粮大批卖出所致。这绝不是一两人能做到的。” 满朝皆是哗然。 是否心中有鬼,就不得而知。 只是有所牵扯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竟然要栽了。还栽了个这么大的。 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更早些年?!”唐贽看宋祈神情,终于大怒道:“何人!朕都不曾插手米价之事,这是要反天了不曾!是何人!” 宋祈埋头:“老臣不敢断言。” “好——好!”唐贽大怒,“关卿,御史公,二位胁从太傅办案,如有嫌疑者,一律关押,可事后再上报于朕!所有官员,必须配合户部问话。不得以借口推辞,否则,疑罪论处!” 这是真的要严惩了,宁可错杀也不愿意放过。 自古米价盐价等,牵扯万千百姓,与一国安定息息相关。 唐贽上位以来,数度削减农民税赋,就是想将米价降下,造福于民。 未曾想到,这都造福到别人口袋里去了。如何不气? 唐贽这态度表得干脆,也表得狠绝。 就在早朝过后,各大米铺,又纷纷将大批要出售的米,全都收了回去。 米价第二日就给稳住了。 宋问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情,简直要给这群人才跪了。 想止损的时候亏大发了,不想管的时候又止损了。只是如今他们可能也没心情高兴,就怕小命都要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懂理论没关系。只要知道大致意思就可以。 就数年来一直有某些人抬着米价不掉,以此牟利。 然后又出现某个人,为了让米价能够下跌,大批量买米让米价上涨,然后再砸盘让米价大跌。 由此让原本抬米价的人大亏了一笔,还把他们的罪行牵扯出来。 第83章 一十一两 从结果来讲, 此事进展顺利。 米价掉了, 农户没有损失,朝廷如今声望高涨, 相关官员已提前预定好大理寺牢房。 可以说和宋问没多大关系了。 近两日, 却有人特意到书院来找她。 宋问闻讯到后院休息的地方, 来人走出, 抬手介绍道:“在下户部侍郎, 王义廷。久闻先生大名, 特来叨扰,请勿见怪。” 宋问:“什么名?” 王义廷愣了愣:“美名?” 宋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有些瘦弱,但是很有气质, 腹有诗书的那种儒雅之气。 双目有神, 所以人看着也很精神。 他见宋问有些戒备,主动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 示好道:“先生讲课,怕是渴了。先喝杯茶吧。” 宋问躬身接过, 道:“岂劳王侍郎替我动手,小民实在惶恐。” 王义廷低笑道:“请宋先生千万就不要与我客套。我先前《礼记》的成绩, 就是很差的。” 宋问喝了口, 道:“听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礼记》的成绩的确是很差的。” 王义廷摇头道:“惭愧。” 林唯衍从外面跟着走进来,见到他,微微颔首, 然后在一旁坐下。 王义廷道:“这位学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主动退开一步道:“打扰到二位了。请先问。” “他浑身都是问题,不必管他。”宋问道,“王侍郎今日来,是有何事指教?” “是讨教才是。”王义廷道,“我在户部偶然听闻宋先生的高见,惊叹不已,于是想亲自过来,听宋先生讲两课。却不想,先生已经授完了?” 坐在一旁的林唯衍悠悠道:“我知道。” 王义廷转向他,笑道:“果真名师出高徒,小友请讲。” 他认真的看着林唯衍,林唯衍眉毛一挑。 林唯衍:“……” 宋问啼笑皆非道:“他只是想要表示一下他很聪明,不是真的想要回答你。” 林唯衍点头,施舍般的又说了四个字:“好好听课。” 老实人王义廷不明所以,看向宋问。 宋问:“我们家弟弟。” 王义廷委婉道:“天真烂漫。” 宋问坐到位置上,请他也在对面坐下。 这户部侍郎来的有些奇怪,不该就是听听课这么简单的。 一位年纪轻轻能做到正四品上的人,背景与才学缺一不可。来书院找她为何?还对她颇为客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宋问也给他倒了杯茶,道:“近日户部应当很忙吧。” “的确是很忙。”王义廷说着叹了口气道,“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管着户部那么多事,原本已经很是疲惫。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大案,更是脚不停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前些日子天气骤寒,似乎还有些病了。” 宋问手一顿:“那王侍郎更应当呆在户部,替太傅解忧啊!”跑我这来喝什么茶? 王义廷:“其实确有一事,想找宋先生问问,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问呗。你来这里不就是想问。”宋问道,“比起礼貌的人,其实我更喜欢干脆的人。这样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大家都不用耽误时间。” 王义廷顿了顿,道:“好吧。其实我是想问,这背后暗抬米价之人,先生可有头绪?” 宋问沉默片刻,后仰的头看他道:“这不是你们户部内部的事情吗?怎么也关我事?” 王义廷:“先生让我问的。” 宋问:“可我没让你这么不客气。” 王义廷笑了起来:“那先生是什么表示?” 宋问打开扇子,隔在两人中间,蹙眉想了想。 林唯衍忽然道:“又有人来了。” 宋问扭头望向门口,发现竟然是唐清远。 宋问收起扇子,一步向前,朝他行礼道:“太子殿下!哎呀真是巧。” 唐清远颇为受宠若惊,笑道:“倒也不算巧,我是来见宋先生的。诶,这是王侍郎吗?” 王义廷施礼。 宋问:“殿下来找我有何事?” 唐清远道:“就是这次米价的事。听御史公讲,先生另辟蹊径,见解独到,眼光毒辣。我却不是很懂,所以来问问先生。” “那你可真是来对了。这里有一位更知情的人在。”宋问回身,推搡着王义廷道:“来来,王侍郎,好好给殿下讲讲,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唐清远与王义廷皆是一愣。 宋问回身喊道:“林大义快走,整日磨磨蹭蹭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明白吗?!” 她揪着林唯衍的袖子,直接冲出了后院。留下唐清远与王义廷二人。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尴尬笑了一声。 宋问带着林唯衍从麻烦里逃了出来,直奔家门。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聪明人。”林唯衍满意道,“他看我的眼神,很不错。” 宋问道:“那当你去街上的时候,你的直觉可累死了。因为满街的人都比你聪明。” 林唯衍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初我帮你偷礼单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宋问:“……” 林唯衍:“我当初救你的时候,还是一位少侠。” 宋问服道:“你现在是大侠了。” 林唯衍抱胸,哼道:“你看他们,已经告诉他们这么多了,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未必就比我聪明。” 宋问笑道:“其实是好查的。除了后面这个人,其余人都是好查的。毕竟他们和米铺已经合作数年之久,牵扯太深,破绽就会太多。” 林唯衍皱眉:“那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宋问:“大概就是那种……想问问你,试试你的深浅。或是对你很信赖,想特别听听你的意见,以求安心。诸如这种意思。” 林唯衍点头:“识货。” 宋问跟着点头:“所以,这点来说他们的确是很聪明的。” 宋问刚回到家,小五跑出来,神秘兮兮道:“少爷,家里又来了一尊大佛。” 宋问:“哪位?” 小五道:“这次这尊是专门降魔的。” 宋问偏过头往里一看,惊道:“关卿?” 大理寺卿微微颔首。 小五迅速跑开。 宋问挠挠头,觉得真是够了。这么一件米价的事,各个都来找她? 走过去抬手施礼,在他对面坐下:“关卿来,总不是找我帮忙审案的吧?” 大理寺卿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宋问道:“这宋某就安心了。” 大理寺卿接着道:“可御史公对你颇为推崇,念及他的面子,我决定来找你问问。” 宋问:“……” 宋问伸出手。大理寺卿看了眼,疑惑道:“怎么?” 宋问:“收钱。” 大理寺卿皱眉道:“我以为宋先生为民办事,不计得失,是真君子也。原来也是在乎俗事的。” “你替大理寺办案,是有俸禄。我替大理寺办案,是有毛病。”宋问严厉斥责道,“当初你关我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真君子呢?我不是,我缺钱。我空洞的心需要钱来弥补。” 大理寺卿别过脸,中气十足问道:“多少?” 林唯衍插嘴道:“一百零九两?” 大理寺卿:“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林唯衍微笑:“因为我是一百一十两。” 宋问道:“不,我要收一百一十一两。” 林唯衍:“你卖不出去。” 宋问指向大理寺卿:“你买不买?” “不买。”大理寺卿很干脆道,“没钱。” 宋问说:“这个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去个零头。” 大理寺卿想说一百两也没有,宋问道:“十一两。”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道:“好吧。只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宋问的手伸着不动。 大理寺卿愠色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少你这十一两?” 宋问收了回来,搓搓手道:“我先声明啊。一百一十一两,可以买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十一两,只能买十一两的答案。这个还是不一样的。” 大理寺卿一手按在桌上,说道:“陛下要查这几年来秘下抬高米价的官员,我要尽可能的知道,有多少人,这些人是谁,贪了多少银子,已经参与此事多久。一个人,一两银子。” 宋问呵了一声,举茶饮一口道:“不用!这些人十一两打包!” 大理寺卿一愣:“那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是什么?” 宋问道:“一个我感兴趣的人。” 大理寺卿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让米价大幅波动的人,远没有那些贪官来的危险。 若非这次意外,他们恐怕还发现不了这群人的恶行。 大理寺卿:“说吧。” “其实真的很简单。”宋问随口道,“你只要把长安城米铺的老板,全部都抓进大理寺问一问就好了。” 大理寺卿瞪眼:“这就是你的答案?还十一两?” 他冷笑两声道:“你是想害我,还是想报仇?这十一两是报酬,还是你给我留的棺材本?” 宋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诚信。我宋家在钱塘是经商的人,我宋问在长安也是有十几间店铺的人。凡是做生意,我可以从来没有开玩笑的。” “你知道长安有多少米铺吗?会牵扯多少人?现在还无证无据,你就让我去抓那些商户,用刑罚审讯他们?何以服众?开了这个先例,往后什么事,都要去找商户的麻烦?”大理寺卿道,“岂不是叫他们说我大理寺无能。只会恃强凌弱而已。” 宋问道:“哦,关于这一点,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是事实来着。” 大理寺卿得她奚落,很是失望。说道:“城中百姓里好不容易安抚下去,还做此行为。莫非宋先生忘了,商户也是百姓?不是所有的商户,都与米铺有关?这官不抓,先抓民?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真没人清楚吗?长安城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又给自己惹出事端?” 宋问鼓掌道:“有道理,说的好。” “断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理寺卿摆手道,“罢了,此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这样的态度我就很不高兴了。我还没说完呢。” 大理寺卿回身:“你还想说什么?” 宋问拍下茶杯,道:“我是让你请他们去大理寺,就跟你先前请书院的学生去一样。只是审讯而已。” 大理寺卿:“然后呢?” 经济学上有一个很有名的理论,叫做囚徒困境。大致意思就是,每个人都会以自身的最大利益,来做出最终决策。 宋问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把他们都带到大理寺去,让他们互相看见,但不要让他们互相交谈。你可以吓吓他们,但是不要刑讯逼问他们。” 宋问道:“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招供,并且供出与哄抬米价有关的人来,他们就可以从轻发落。可如果他们保持沉默,而对方将他们供了出来,那他们受到的惩罚将会加倍,甚至牵连他们子女。陛下已经说了,凡与米价有关的人,严惩不殆。能救他们的,现在只有他们自己了。” 大理寺卿:“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呢?” “那就……再都放了呗。就当是问问嘛。”宋问耸肩道,“你还可以再诈诈他们,兵不厌诈嘛!” 第84章 再买答案 大理寺卿想了想, 觉着有理, 因为够阴。 “商人最了解商人,同时也了解那些在官言商的人。所以无论是与商户, 或是与官员, 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信任, 最多只有利益。曾经他们的关系是稳固的, 可如今米价大跌, 他们的关系自然就断裂了。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是叛徒, 所有相关都是死。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宋问抓着折扇道,“你只要给他一点动摇的理由, 他就会告诉想要的答案。” 宋问:“而带入大理寺的人那么多。就算供出来, 谁要知道是谁供的呢?” “既然供了,当然要供些有用的人。谁是有用的人呢?”宋问指了指上面,“你的十一两。” 大理寺卿道:“明日去大理寺拿。”说罢便转身要走。 “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人, 不知道大理寺都是多少俸禄。”宋问摇头晃脑的原地转圈,叹道:“哎呀, 虽然我只说了两句话,可这十一两是真的便宜。先生果真是不好做啊。” 大理寺卿脚下一绊, 回过头道:“你若是想来大理寺, 倒是可以给你留个位置。” 宋问回绝道:“那还是算了。到时候说句话连十一两都没了。” 大理寺卿知道与这人绝对不可深究,先前已经得罪过她了,也别指望她说什么好话。 抱拳略做感谢:“今日算欠你个人情。”然后便推门而去。 两小厮这才从后面出来。 小五忐忑问道:“少爷,您这究竟是做了什么?这京城里见一眼也不容易的大官, 怎么各个都往咱这里来?” 宋问:“怎么?” 小五:“还是很害怕的。” 小六跟着点头,隐晦道:“少爷,您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宋问道:“哪天他们不往这里来,叫我往他们那里去的时候,你们再担心吧。” “那也轮不到我担心了。”小五低下头嘟囔道,“老爷得先让我下去给您抢个好位。” 小六推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谁有事也轮不到咱们少爷有事。” 宋问上前,捏了小五的脸一把:“你们少爷我,是要做大事情的。大事情!” 小五愣愣道:“我宋家……果然要完。” 宋问觉得,头还是要疼一疼的。 这一个个总来找她,她都低调不了,实在是很危险。 她在长安还能呆多久,是个问题。 大早,外面更夫刚敲过锣,天色还是暗的,宋问便起了。 “那么早出门?”林唯衍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道,“你去想做什么?” 宋问一喝,回过头道:“我对一百一十一很感兴趣。可惜他们不愿意请我查。” 林唯衍:“所以你现在要去查一百一十一两了?” “不,我对他还一无所知。重要的是,找到他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宋问道,“自然是去书院了!” 林唯衍不信。宋问怎么可能起大早就为去书院?她不跷课就不错了。于是跟在宋问的后面,一道出门。 两人先在路边吃了早饭,然后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走到岔路,就见她忽然转了道,往另一边走去。 林唯衍提醒道:“书院在左边。” 宋问真诚道:“我仔细想了想,书院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我去了书院里的人每天都要心惊胆战的,还是给傅助教休息一阵比较好。” 林唯衍:“那你究竟想去哪里?” “随便逛逛。”宋问抬手一指道,“天朗气清不是?” 宋问这随便一逛,就逛去了屯田司。 屯田司里已经几乎被米堆满了。 外面也是站了不少人,排着队等待清算稻米。王义廷就混在人群之中,给众人讲解,安抚。 “这米价今年朝廷九钱收,那明年可怎办啊?明年朝廷总不收了吧?可这米价还能涨回去吗?”农户忧愁道,“还是说不能种米啦?” 另一人道:“其实这米价跌了是好,这米价涨多快都与我们没关系。可跌的太多,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王义廷缓缓道:“安心种,只管种。此事朝廷负责。就是价钱跌了,也不会让诸位吃不上饭。” “那朝廷收了的米可怎么办?”农户道,“这么多米呢!” 王义廷说:“自然是有别的用法的。哪里需要,就送哪里去。” 宋问没想到王义廷对着农户,也能这么温和,真是一点官腔也没有。 “王——侍郎!”宋问喊道,“缘分,又见面了。” 王义廷抬起头,笑道:“是缘分。” 在户部屯田司前面遇到了户部侍郎。 宋问张望两眼,笑道:“忙呢?” 王义廷朝他走出来道:“尚可。” “这屯田司的事,你也管?”宋问道,“交给手下不就好了吗?首要还是查清幕后人不是吗?” 王义廷笑道:“太傅忧心此事,放不下,可又脱不开身,对我倒是有几分信任,我就替他老人家来了。” 宋问点头,赞许道:“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王义廷笑道:“太傅高风亮节,随他做事,确实获益匪浅。” 宋问道:“我是说你。” 太傅是不是关心这里宋问不知道,但王义廷此刻最关心的,的确是这群农户。 正是户部立功的大好机会,谁人不上赶着在功劳簿上添个自己的名字?他却在这里做一些看似无所谓的事情。 其实此事户部是能帮上忙,但能帮的不多。账册里记载的恐怕不够详细,否则也不会三年来都没看不出什么端倪。由大理寺与御史台直接入手审问,才是最快的方法。 太傅还要协调各部事宜,其他人忙什么呀?瞎忙活呗。 王义廷被她忽然一夸,微愣:“额……” 林唯衍先问道:“什么意思?” “嗯……”宋问想了想,切换到林唯衍的层次,说道:“要乐于助人?” 林唯衍了悟点头。 宋问对他倒是颇有好感:“打扰您做事了吗?” 王义廷:“言重,倒是没什么紧要的。宋先生是找我有事?” 宋问指向一旁的茶寮:“聊聊?” 王义廷:“请。” 林唯衍却没跟上去。 走到搬米的那差役身边,拍拍他的肩。 差役满头大汗转过头,问道:“有事儿?” 林唯衍将身后的长棍解了,递到他手里。 差役懵道:“这是做什么?” 林唯衍:“帮我看着。” 差役才反应过来,不悦道:“这忙着呢,小孩儿到一边去。那么多米车米看见吗?” 林唯衍不屑一笑,徒手拎起两袋米,往肩上一扛。再徒手拎起两袋米,往腋下一夹。高冷回头,问道:“搬去哪儿?” 众人瞠目结舌。 差役手一抖,将他的长棍摔到了地方。 林唯衍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旁边农户:“这……这孩子……” 王义廷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此景,也是大惊:“他……” 宋问道:“他在助人为乐!待会儿记得夸夸他!” 王义廷:“……” 杂役端了茶过来,给二位倒上。宋问叩叩桌子,将对面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宋问道:“少有官吏,像您这样耐心的。” “种田也是不容易的。他们担惊受怕,不是没有道理。”王义廷唏嘘道,“怕来个大风大雨,收成就没了。有收成,怕今年的价格要跌了。价钱不跌,还要算算今年的税赋。更怕自己累倒了,生个病,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宋问道:“王侍郎对这些很是了解嘛。” 王义廷:“还可以,切身体会过而已。” 宋问道:“您还切身体会过这些?” 王义廷解释道:“我自小与我外祖父在乡下长大。之后才回的长安。” 宋问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喝了口茶。 宋问又道:“王侍郎缺钱吗?” 王义廷一愣,道:“宋先生缺钱吗?我倒是也不多,但俸禄都存着。” “不,我以为像王侍郎这样的人,人中龙凤,应当更……”宋问咬着手指,看他着装,很是不解道:“嗯……没想到这般朴素。” 王义廷委婉道:“我自幼没怎么见过父亲,十多岁才回的家,上面还有两位哥哥。” “哦,明白明白。”宋问拍他肩膀道,“可偏偏,最有出息的那个却是你,对吧?” 王义廷惭愧道:“宋先生莫要玩笑了。只是运气好,受太傅赏识而已。” 王义廷不想再说这些,转了话题道:“宋先生对这次米价的事情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宋问道,“恶劣?” 王义廷点头道:“确实很恶劣。若非先生慧眼如炬,这些农户就要遭殃了。” 宋问笑道:“哦,我不是说那个砸价的人,我倒是觉得他很聪明。” “再聪明也比不过宋先生。一切都被您料中了。”王义廷想到此事,有些愠怒道,“不管他本意为何,本性自大,才会兵行险招。若不是朝廷应对及时,早有准备,农户暴动,后患无穷,就不只是长安城的事了。” 宋问笑道:“我发现那是因为他想让人发现。如果做这事的人是我,他肯定也能发现我。也正是因为有危险,才需要胆魄。天底下有几件绝对安全的事呢?” 王义廷发现二人见解有所偏差,未免争执,便道:“不说这个吧。我向云深书院的学生,问了些您课上的内容,只是还一知半解。有些东西,想亲自向您讨教。” 宋问理理衣摆:“有空,随意问。” 宋问忽然发现,王义廷见解非常到位。从学了半吊子的学生身上学来的东西,竟然比那群半吊子还多。 和聪明的学生说话,那是很有成就感的。好似你替他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 王义廷也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宋问同他越讲越是怀疑,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会是。 王义廷太冷静了。而且他是户部侍郎,他上面有宋祈。如果发现问题,他有手段可以直接上谏。 那位砸下米价的人,更应该是心有抱负,却有心无力的人。 宋问猜想,他既然能看出米价有问题,多半也是在户部任职的。 真是玩钱的人都特别聪明。宋问不禁感慨,果然人才都上交给国家了。 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宋问只是略微说了一些,便停下了。 毕竟许多东西,什么杠杆,这个朝代还没有,他们学了也是没用。 屯田司有林唯衍相助,效率倍增。宋问过去的时候,已经卸了将近一半。 卸完还要重新撞车,运去粮仓。 宋问抬手招了他道:“走。” 林唯衍擦擦汗,在众人仰望的目光走,提起木棍离开。 从目前来看,大理寺的审问应当是颇有成效的。不少官员已经陆续被请进大理寺。李洵也透露些许,御史台已将某几位正式定罪。 长安城里一派和祥。若非街头巷口还在谈论此事,都想不到长安米价动荡,就发现在几日之前。 宋问准备着出份卷子给她的学子们试试手,诸位学子很是兴奋。 不管是好是坏,总算有分儿了不是? 考考考! 宋问看他们喜气洋洋的模样,残忍道:“本次课业已经说好是零分了。所以考的不好,咱们倒扣。” 众生:“……” 这对云深书院来讲,绝对有着跨时代的意义。 宋问拍桌道:“来来来,大家有哪里不懂的,快些说,我好给你们出卷。” 众生:“……” 宋问心情甚好,同林唯衍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回到家,发现那尊降魔的大佛,又来了。 宋问哈哈笑道:“关卿?这么快就来给我致谢了?客气客气。” 大理寺卿从胸口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上:“一百一十两。” 宋问:“做什么?” 大理寺卿:“一百一十两的答案,我现在要买。” 宋问沉默片刻,道:“可是我不想卖了。” 她将银票推回去,坐道椅子上道:“而且这人是谁并不重要。大理寺卿不如先把前面的人抓齐吧,这样已经好交差了吧。” 大理寺卿摇头道:“并不简单。太傅与御史公虽将此事揭露出来,可牵扯的官员,实在是太多。大理寺也只能杀鸡儆猴。可饶是如此,朝廷上下,还是颇多不满。” 宋问点头。 毕竟京城的米价,不是一两人可以控住的。这能躲在背后的,才是谋利最多的。 大理寺已经拿了不少人,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朝廷各职各位不宜空缺,骤然间少了一批,一时如何找到合适顶替的人?而这些暂时空缺的职责,只能落到旁边人的身上。 也是因为或多或少牵涉其中,大理寺动作一大,朝堂上下就人心惶惶。 这群人惹起事来,比普通百姓危险多了。必须得小心。 “有许多官员,虽然没有出面,也没有暴露,但利益已切实受损。再者,犯案那人,不管本意为何,扰乱法纪,是确有其事,无法开脱。”大理寺卿道,“这次大理寺与御史台弹劾的官员里,没有查出此人的身份。众臣便以此上奏,说大理寺有失偏颇,故意略过此人。陛下特意喊我与御史公过去,叮嘱了两句。” 此事虽然是陛下亲口谕旨,可继续下去,怕会惹得他不快。因为上奏劝阻,或是找他哭诉的人真是太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先前哄抬米价的事,可以大致如此了。替罪羊的数量已经足够了,再多,长安也是要出事的。现在就缺一个人收尾,也好安一下朝中重臣的心。 宋问道:“他们这么厉害,你让他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定定看着她。 “哦,我换个说法。”宋问道,“大理寺这么厉害,你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你生气什么?” 宋问耸肩:“我哪有?” “一百一十一两。或是更多的价,随你开。此人不抓出来,难以收场。”大理寺卿道,“宋先生,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钱。可我想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有时候,是不分对错的。百姓为先。” “你去找户部啊,或是接着问那些商户啊。短期内买进如此大批的稻米,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来找我能有什么用?你真当我能掐指一算啊?”宋问哼道,“我要是能掐指一算,我就先把幕后大佬给算出来了。” 第85章 询问米铺 宋问明显是有些不乐意了。大理寺卿顿了顿, 没法, 还是得继续说。 “商户那里没有线索,他们咬死说不知道那人是谁。户部也没有任何记录。”大理寺卿道, “也正是因此, 才无法与陛下交代。如今看来, 此人或许, 也与朝廷脱不开干系。” 宋问摸着头发, 兴致缺缺道:“哦。” 这根本不是与陛下交代, 这是给恶势力大佬交代。 大理寺卿接着道:“他们前面的都已经招供,大理寺没有不取信的道理。” “所以呢?”宋问道,“米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价钱不是他们自己提的?” 大理寺卿道:“价钱的确是他们提的, 可他们都说不是谁先提的。总之关于此事, 便绝口不谈。只说是跟着别人涨的价。” 宋问低头抠抠指甲:“哦。” 毕竟抬价不卖,还可以推脱是幕后官员支使,他们迫于无奈。而这次主动涨价, 虽然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都怕多担上一项罪名。 本来就是为了自保, 这种事情自然也推的一干二净了。 何况跟风这种事,谁会去管领头人是谁? 大理寺卿道:“此人决计不简单。步步为营, 谨慎小心。重要的是, 不知其来历。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柜之中。” 宋问:“哦。” 大理寺卿看她这副模样,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本案至此,已经定罪二十一名官员。” 宋问道:“明白,人多势众嘛。” 所谓法不责众,是一样的道理。 群臣上谏,陛下必须开口。朝堂上,他也是要权衡的,毕竟他还需要人来办事。 所以做皇帝是一件苦差事,看似自由,实则最不自由。 不过其中多少人,又是哪些人与此事有关,想他心里也是有数。 大理寺卿:“又能如何?你能找出两全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宋问道,“不然我给你介绍个人。” 大理寺卿:“谁?” “户部侍郎王义廷。他才是你们内部人啊。”宋问拍桌道,“你们朝廷有很多能人异士,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遭你们白白无视,没有施展之处。实在是叹息。” 大理寺卿听闻,气结道:“我找了宋太傅,宋太傅让我问问王侍郎,就是王侍郎让我来找你的!” 宋问:“……” 宋问重新低头:“哦。” 大理寺卿:“宋先生!” 宋问揉着脑袋道:“别喊了。” “如果他的本意,真的是让米价降下来,真的是为了百姓的话,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开始大跌的时候,他肯定尝试过大批买入,稳住价格。”宋问道,“他跟哪家米铺买的米?这一个个查过去,总有可疑的地方吧?” 大理寺卿:“没有。近几日,长安外来卖米的商户也很多。这样问,问不出什么。” 宋问无奈道:“那你们大理寺有什么呀?” 大理寺卿:“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来找你。” 宋问抹了把脸:“可你想找我做什么?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大理寺卿咬牙道:“说了是王侍郎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或许能从微毫细末中看出什么也不一定!” 宋问道:“我只能看出,那人肯定很有钱。” “宋先生,如今已不是玩笑的时候了。”大理寺卿道,“此事难以善了,陛下若是命刑部尚书也插手此事,事态只会越加严重。他行事雷厉风行,独来独往,一定会不客气的从户部着手。这等当头户部一乱,城中免不得又要动荡一阵。” “你们如此不了了之,怕不是会春风又起?别忘了,他们的米还多着呢。”宋问不悦道,“这卸磨杀驴,也太快了。” 大理寺卿知她是为这事觉得不痛快,道:“无论犯案者何人,我答应你,我定会竭力替他求情。” “你求的情又不值钱。”宋问道,“咱们还是讲求点实际。” 大理寺卿:“你想要做什么?” 宋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 大理寺卿:“那,这事,你管了?” 宋问手按在银票上:“我接了。” 大理寺卿朝她一抱拳:“大恩不言谢。” 说罢起身离开。 林唯衍挂在树上,忽然道:“你要去抓那个你喜欢的聪明人了?” 宋问站起来道:“或许我能找到他,告诉他小心一点,让他赶紧跑呢?” “如果你这么想也决定这么做,那你现在看起来,应该很开心了。”林唯衍抖着腿,望着天际道:“可是你一点也不。” 宋问顿了顿,仰头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林唯衍道:“我们是讲江湖道义的。” 宋问:“那你的江湖道义是什么?” 林唯衍沉思片刻,认真答道:“我只和讲江湖道义的人讲江湖道义。” 宋问:“……” 宋问撇撇嘴:“所以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唯衍:“讲江湖道义的人,不会让别人因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我轻易不交朋友。” 说罢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应和的“嗯”了一声。 娘诶。 宋问哭笑不得,给这祖宗跪了。 宋问道:“你下来。我们院里这树都让你给压矮了。” 林唯衍跳下,对她的话很不赞同。 林唯衍道:“其实我觉得不应该答应他。” 宋问坐上桌子,脚踩石凳,找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叹气。 “这人把麻烦事全丢给你,说明就是个很不讲江湖道义的人。你不帮他,也说的过去。”林唯衍道,“对了,他以前还得罪过你。你不帮他,算理所当然。” “这不是说的过去或说不过去的事情,说是说给别人听的,可做是做给自己看的。”宋问道,“他其实说的对。虽然这样大家都不愿意,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林唯衍道:“可这事做了,你自己不也不开心?” “这世上总有一种东西,叫做大局。它总是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和你的个人意愿起冲突。”宋问叉腰道,“这就是当官最讨厌的地方。所以我不喜欢当官。” 林唯衍天真道:“可你现在没当官啊。” “二愣子嘿别说话!”宋问怒道,“你这糟孩子怎么这样的呢!” 林唯衍:“……” “你不是官他才是官。”林唯衍道,“你这是不是叫瞎操心?” 宋问纠正道:“我这叫拔刀相助!” 大理寺与户部如今陷入僵局。 这从账面上是查不出什么了,自然不能靠账面查。 大理寺查案有有利的地方,也有不利的地方。有些问题,官府的人是肯定问不出来的。 如今大理寺与御史台被朝中众臣盯着,行差踏错,就可能给自己招来许多麻烦。而可以信任的人又不多,才只能来找宋问帮忙。 林唯衍:“现在你想怎么办?大理寺那么多人手都没查出来。你要怎么查?” 大概又要他做事了,宋问讨好道:“人多不一定有用。他们人那么多,也未必抵得上一个你。” 林唯衍很是满意。 “查查看呗,我又没答应他们一定要查出来。”宋问敲着扇子,“首先,我需要一个托。” 林唯衍偏过头:“托?” 托——唐毅同志,此刻正坐在书院后院的客厅里,面色不善道:“宋先生,书院是你随意来去进出的地方吗?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位先生!” “这还真不是。”宋问道,“我这进出,不都得从门口过?门口那大爷每次都得多问我两句。” 唐毅:“……” 唐毅好几次来听宋问的课,结果发现人不在。 她的学子们是已经慢慢习惯了,可唐毅怨念很大。 他好歹也是三殿下,明知他会来,还继续跷课,可见没多重视。 原本觉得自己是能镇住她的,才发现过真是想多了。这下里子面子都没了。 每次坐在课堂里面,要多尴尬得多尴尬。 宋问嬉皮笑脸道:“殿下,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唐毅戒备道:“什么忙?” “我是那种人吗?殿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怕什么?”宋问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买点米。” 唐毅如今也是有些了解她的:“买点?是多少?” 宋问比着手指道:“一点点,反正我也没钱。” 唐毅皱眉,又问:“为何是找我?” “我认识的朋友,也没几个嘛。”宋问打开扇子,给他扇风:“殿下,我素来尤为崇敬您。尤其是您的人品,与您的气节。” 唐毅有股不详的预感。 唐毅站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质疑道:“你不是想坑我吧?” 林唯衍望天。这竟还需要怀疑? 宋问指着他道:“您这想法很危险,知道吗?” 唐毅似乎总是拿宋问没有办法。譬如现在,他可以很直白的回应宋问她是在扯谎。 牵扯进米价的事,谁都没有好结果。 他是什么身份?他能做什么事?十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遇到宋问后,却总是出生入死。 眼前这个人,似乎就不知道麻烦是什么。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麻烦的河里淌的。 唐毅看了她许久,还是找不出说辞来,只能叹了口气。 “明白了。”宋问转过身道,“是我为难殿下了。” 唐毅道:“你现在才知道是为难我?你要是知道,就不应该告诉我。” 宋问摸摸鼻子道:“没办法。因为觉得殿下是一位会仗义相助的人。” 唐毅呵呵冷笑了一声,给她翻去一个白眼。 宋问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只是心里还有过不去。 “好人,总是要吃亏的。”宋问点头,替他心痛道:“我深有体会。” 唐毅:“……” “不过此事您尽管可以放心。有事,都会算在大理寺卿的头上,而不是您的头上。”宋问道,“我既然说了你是我朋友,自然不会害你。” 唐毅:“关卿?” 林唯衍摇头评价:“一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 宋问同唐毅从院中出来,打前门而过。 站在门口背书的李洵眼尖,当总算在书院里看见她,脱口喊道:“先生!” 宋问来书院却不是来上课的,回头看他一眼,送去一个微笑,继而匆匆离开。 李洵喃喃道:“三殿下?” 一路上,唐毅同她打听她的谋划。 唐毅:“你想怎么做?” 宋问:“现在能知道那人是谁的,只有米铺的商户。我们只能从商户入手。” 唐毅:“这种要命的事,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 “所以我只是试一试,未必呢?”宋问道,“轻易不轻易,还要看做了才知道。” 三人站在长安的街头,眼前正是长安曾经有名的大米铺。 经过前几日米价暴跌一事,生意已远不如前。 实在是米铺暗地里的行径都暴露了出来,惹得长安百姓大怒。而近日外来商户又在低价抛售稻米,农户也运了不少米来进城,多数人不再选择米铺,当给自己争口气。 唐毅看着米铺,拉住宋问,有些难言的心慌,道:“你先给我交个底,你呆会儿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三殿下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睿智非凡!”宋问侧身握拳道,“放心,我都是要夸您。您可以什么都不说,安静的点头就可以。” 唐毅:“……” 每次宋问说您的时候,他都要脊背一寒。 宋问继续转身:“林大义小友你跟在殿下后面,凶神恶煞一点,保护他的” 林唯衍呲牙凶狠状。 “……”宋问,“闭嘴。” 宋问抬手,又是一个指令:“进!” 三人一起迈开脚步。 宋问率先走进去,嚷嚷道:“人呢?我们要买米!” 靠在一旁休息的跑堂闻声马上走出来,道:“客官要买什么米?这边的都是新米。这边是商品的” 宋问敲着扇子:“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要亲自和他谈。” 跑堂仔细一瞧,见发现三人着装各异,走在一起有些奇怪。 只是这唐毅确实是贵公子的打扮,想来家世不差。三人又都生得仪表堂堂,怕是来历不俗,点点头进去通报了。 掌柜不久便从里屋出来,眯着看了两眼,抬手施礼道:“几位有些面生?” 宋问道:“不是熟客,就不能买了吗?” “哪里的话?都是欢迎的。”掌柜道,“几位想买什么米?” 宋问道:“新米,我们要买很多很多的米。不过要低价。” 掌柜道:“客官,愿意出多少?” 宋问:“三钱。” 掌柜喊道:“多少?!” 宋问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官是玩笑话吧?这才不久前,收的米也要九钱每斗。可就算是降了,现在也得六钱没斗。客官出价九钱,小店不还得倒贴吗?”掌柜保持最后的微笑,说道:“客官莫不是埋汰我?” 宋问收回手道:“我价钱虽然收的低,但却不是不合理。有一个人他肯定会卖,就看他是不是掌柜认识的人了。只要他卖,多少我都买。” 掌柜的板起脸,拂袖道:“他要卖,多少,我也买!送客!” 唐毅:“……” 于是三人就被轰了出来。 唐毅:“……”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唐毅抚额,觉着自己快疯了:“三钱收米价?宋先生,那是米不是土!你这是抢不叫买!” 宋问道:“我还是那个想法。如果他本意不想祸及农户,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的大跌之后,他肯定买了不少米来稳住市价,可惜没有成功。但他手上还有一批稻米。这些米留着,不是一个小数目,连放哪里都是个问题,很是危险。” 唐毅道:“现在谁还想留着米?都恨不得马上卖了!” 宋问:“可是朝廷现在已经决定收手了,不想再查,他们是知道的。要处置不会急着这时候处置,先避避风头再说。只有那个人,大理寺现在要抓他,他没的选。” 唐毅沉沉呼出口气。 宋问搭着他的肩膀:“年轻人,沉住气!未来还是很漫长!长安大大小小可是有数百家米铺呢!” 唐毅:“……” 觉得前路无望。宋问这脸皮,究竟是有多厚? 唐毅怀着这个疑问,跟着宋问,这样进出了好几家米铺,一无所获。 虽然在宋问这里见识了太多不可能,唐毅不得不信服,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你这主意可能不大可靠。” 宋问心累道:“再试试。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三人在敲诈米铺的半途遇到了王义廷,他身后还几个人。 “王侍郎?”宋问道,“巧啊。” 王义廷一一问好:“三殿下。宋先生。林少侠。” 宋问:“王侍郎在街上晃悠什么?” “带他们出来仔细询问一下京城的米价,陛下命户部重新核算今年的税赋。已经差不多了。”王义廷说着侧过身对手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与几位说两句。” 宋问心道这王侍郎真是个明白人。 第86章 多番劝阻 王义廷见手下人走远, 才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里?” 宋问道:“哦,我们想找米铺问问情况。” “原来如此。宋先生是在帮朝廷费心。”王义廷低下头想了想道,“请务必让我随行, 一尽绵薄之力。” 宋问:“王侍郎不忙吗?” 王义廷道:“上面的事情,太傅要亲力亲为。下面的事情, 他们能忙得过手。倒没我什么事了。” 宋问打开扇子:“他们不认得你吧?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大方便。” 王义廷道:“想必是没有的。大理寺审讯的时候, 我并没有出面。平日里, 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宋问:“请。” 王义廷加入进来,宋问三人的言语动作间,都约束了很多。端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唐毅闲聊道:“王侍郎进户部多久了?” 王义廷想了想,自己也是有些吃惊,笑道:“竟然也有十二年了。” 宋问跟着一算,惊道:“王侍郎入仕好早。” 王义廷低下头笑道:“我科考那年,运气不错。十七岁中进士,后经人保举, 进了户部。” “‘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王侍郎十七岁就考中进士了?!”宋问摇头感慨道, “哎呀, 我的学生们要能及您一半, 那可就开心了。” 王义廷谦虚道:“论才华, 王某岂敢在宋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他又看向唐毅道:“两年前曾读过殿下写的文章,” 这被拍马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王义廷这种,自身谦虚, 所以夸得情真意切的人。 但对脸皮薄的人来讲,就略感惭愧。譬如唐毅。 林唯衍在后头咳了一声。 王义廷才想起来,补充道:“林少侠武艺超群,真是少年英雄。自愧弗如。” 林唯衍这时候很客套:“哪里。” 四人说着,相继走进米铺,重复之前的对话。 王义廷接连被掌柜轰出来,想来这经历也是自古头一回。从最初的震惊局促,两家店后变得泰然自若。 宋问很欣慰。果然大家都是一路人。 终于,宋问将话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口干舌燥的时候,一间米铺掌柜,迟疑的干笑了一声,道:“客官不是说笑吧?” 这回答平白听着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半分苦笑半分无奈。只是四人已经从那么多家米铺出来,无一例外都没得到过好脸色,也没什么模棱两可的 对比之下,这掌柜的回答就显得异常特别。 宋问抽出扇子,指向唐毅道:“知道他是谁吗?” 掌柜看着唐毅,摇头。 宋问严肃道:“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往外说。这位是三殿下!” 唐毅:“……” 唐毅艰难挺了挺胸膛。 掌柜将信将疑:“这朝廷如今正在严查哄抬米价一事,若真是三殿下,哪会在这时候来买米?” “这生意向来就是低买高卖,没有问题。米价一事,朝廷为何要严查,究其原因,掌柜真的不知道吗?真是因为米价太高了吗?算了吧,你我都是清楚的人。”宋问凑近他道,“这米价有涨有跌自然是正常的,如今是已经跌到低了,我们想买进一些,等候时机再卖出,叫交易,不要抬价。什么时候大梁国内,连交易都有错了?” 掌柜握着两手,呵呵笑了两声。 这长安城里大半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没钱。 宋问又用扇子指着自己:“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仔细打量她两眼,摇头道:“这位先生,怕不是长安人吧?” “自然不是。”宋问骄傲道,“我宋家可是钱塘有名的布匹商户!” 掌柜迟疑片刻,继续摇头。 不认识。 宋问牛甩头发道:“我在长安的商业街上,有着十几家商铺。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掌柜表情一变:“原来是这位先生!” 宋问叹道:“唉,原本还想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的,只是无人肯卖了。” 掌柜:“这位先生……” 宋问:“我姓宋。” “宋先生!”掌柜道,“宋先生想做什么?” “买米啊!”宋问指了指唐毅,“陪三殿下买米。怎么,不成?” “成。”掌柜道,“只是想请宋先生再说一遍。” 宋问:“三钱银子每斗,有多少,买多少。” 掌柜沉思片刻:“此事我要与东家商议两句。几位请稍后片刻。一个时辰后再来。” 宋问道:“好,我们等着。” 约定好时间,四人便出了米铺。 宋问转头扫了一圈,想在附近找间酒馆,坐着把午饭吃了再说。 王义廷一手拉住她,将她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带,说道:“宋先生,您若信我一句,这米铺万万不能再去。此人眼神飘忽,所言所行实属诡异,辨不出半句真假,怕他们是别有图谋。” “我也觉得他们别有图谋。”宋问点头道,“不过,这个别有图谋的人是谁呢?不管他是不是我要钓的鱼,它肯定是一条大鱼。” “他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你,哪能是你想找的人?”王义廷道,“若那人真的如此鲁莽,如此冲动,户部与大理寺卿,也不会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宋问道:“我知道。可你也说了,我们至今没有半点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了线头,哪能不牢牢抓住啊?若平白错失这次机会,还要添上许多麻烦。” “哪里是线头,我看见的分明是陷阱!”王义廷摊手道,“或许正是有人知我们心急,所以才放出了这个消息,引我们上当。先生明知有鬼,为何还要主动前去?先生这是要称了他们心意?”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陷阱还是机会?何况他们设出的陷阱,未必就不是我们的机会。”宋问道,“就算是有人想以此为饵,引我们上钩,这个人,除了三月前砸低米价的那个,还能有谁?” 王义廷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宋先生,您这是以身涉险。若是他们有心加害,怕是有去无回啊!” 他看了眼唐毅,更是加重语气道:“您还要带着三殿下去?” 宋问也看了眼唐毅,道:“不是,这要杀我们做什么?我们来买他们来卖。他们要是不主动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呀。我们即不是朝廷的人,也没有他们的把柄,何来的理由要杀我们?” “何况这么大间的米铺,我们四人大摇大摆进去的,难道还不让我们出去了?”宋问摊开手道,“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不是?真是嫌命长了?” 王义廷摇头道:“你怎知不会?你怎知他们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呢?或许与米价一事无关,就是有人想杀你们呢?” “王侍郎,咱们这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如今好不容易凑到了,就此放过,心有不甘。”宋问用扇子拍了拍他道,“畏首畏尾,如何成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王义廷看向唐毅:“殿下!” “不必说了。我觉得此举可行。宋先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唐毅道,“是人是鬼,总要一探究竟后才知。” 三人互相对视,眼神中毫无退却之意。 王义廷明白,在某些事上,大家都是极为固执,不听劝的人。 他也不说不清楚那米铺的掌柜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有问题的,这是极其危险的。 宋问与唐毅或许也清楚,可有些内情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可以去犯险,自己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犯险。 张嘴几欲开口,不知如何措辞。 林唯衍顺着他的口型,叹道:“罢了,还是先吃饭吧。” 王义廷:“……” 宋问哈哈笑道:“林小友说的对。还是先吃饭吧。吃了饭,还要做事的。” 也不去什么酒馆了,四人就在路边选了个摊子,坐下喝了两杯茶。 估摸着快到一个时辰,重新走进米铺。 掌柜已经在米铺里了,见几人来,上前抬手问好道:“等恭候几位多时了。这是决定了吗?还买不买?” 宋问往里一看:“不买就不会来了,你们东家呢?” 掌柜朝着内院的方向,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那门被厚重的帘布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宋问与唐毅走在前面,王义廷与林唯衍跟着上前一步,掌柜错步拦住,道:“东家说了,只许二位进去。这人太多,就不见了。” 王义廷道:“我们都是朋友。一起来的,为何只准他们两人进?” “谈要事,人多总是会不安心,何况只是谈谈而已。他们也只带两个人,望体谅。”掌柜道,“东家说了,必须的是两个人,否则就不见了。” 王义廷坚持道:“我们怎知对面只有两个人?” “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米铺打开门做的生意,还能对客人不利?人多人少有何用处?”掌柜佯怒道,“若是不信,还来我米铺做什么?” 宋问:“他在玩笑。我朋友第一次跟人做生意,难免有些紧张。” 王义廷道:“我也要去。既然是两个,不如让我与宋先生去。” 掌柜摇头道:“不成。只能这两位。” 王义廷脸色一变,愠怒道:“你这要求可真是不讲道理!百般推辞又说不出理由,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宋问朝林唯衍使了个眼色,林唯衍抽出长棍。 掌柜一惊,朝后退了一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宋问抱拳道:“王公子,得罪了。” 林唯衍架起王义廷,往外面走去。 王义廷急道:“且慢!林少侠你放我下去!我——唔!” 宋问看着他从门口消失,赔笑道:“有怪勿怪,我这朋友就是这样。所以带他出来,总是觉得很麻烦。” 掌柜跟着笑道:“二位里边请。” 宋问与唐毅对视一眼,提起戒备,然后走进屋内。 林唯衍到外面,讲王义廷放了下来,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王义廷越过肩膀往里看了一眼:“进去了?” 林唯衍点头。 王义廷颇有些绝望,拍手道:“林少侠啊林少侠,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林唯衍道:“我信你。” 王义廷跺脚:“那就快去将人带出来!” 林唯衍:“可是宋问比你更聪明,我更相信她。” “聪明是一回事,人心险恶却是另外一回事!”王义廷道,“这家米铺还不知是谁的,哪能轻易冒险?” “我知道。”林唯衍转身,仔细看了一遍,对他道:“我去后门看着。你在前面看着。” 王义廷:“什么?” 林唯衍已经提棍开始狂奔,冲去后门的方向。 王义廷见他走了,终于没人能拦他,直接冲进米铺。 跑堂抬眼看见,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人往后院冲。 连忙扑过去想拦住他,可王义廷速度快,灵活的钻了进去。 掀开帘幕,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并没有人。 王义廷只是轻轻一扫,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桌上没有茶杯,显然三人并没有在此停留。楼上没有谈话的声音,也没有光线。 跑堂从后面追过来,不悦道:“客官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王义廷脚下未停,未做理会,径直朝着对面的小门过去。 好在未锁,他扯开门,冲了出去。 左右各看一眼,就见一辆马车,正要消失在街前。 直觉就是那车没错了,当下起身直追。 只是他平时不常走动,所以跑得不快不说,体力也不是很好。 林唯衍从街角转过来,迎面看见他,微微蹙眉。 王义廷大喘着气,指着前面道:“追!快追!你们先生在上面!” 林唯衍掉头就追。 后面跑堂大喊着冲了上来,将王义廷压倒。 巡城的街使冲过来,吼道:“做什么!” 跑堂告状:“此人行踪诡异,在我铺中捣乱,不知做什么东西。请军爷作主!” 金吾卫一挥手:“闪开!” 跑堂让开,金吾卫用刀柄按住他的脖子:“何人胆敢闹事?” 王义廷怒吼道:“我乃户部侍郎王义廷!快放我起来。” 金吾卫微微迟疑。 王义廷爬起来,掏出腰牌,道:“本官在此秘密查案。现怀疑庆丰米铺与长安近日内的案情有关。将这跑堂,以及米铺众人,都拿去大理寺审问!” 跑堂一脸茫然:“什么?” “告诉你们上官,带人跟我走!”王义廷又指向前面,“追上那辆马车,快!” 金吾卫见他神色,知道事情不小。扭头对旁边人道:“你先去追!我去通知将军!” 王义廷提起衣摆,深吸两口气,跟着再追。 林唯衍追在马车后面,饶是脚程再快,也被甩下。 中途停下来,靠着车辙和问话辨认方向。 头上也是出了层薄汗,紧紧抿着唇, 沉沉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开始追赶。 宋问自坐上马车起,与唐毅对视。 两人都在心中猜测那所谓东家究竟是哪边人。 哄抬米价的人,没必要拿宋问和唐毅下手,他们此刻最想低调了解此事。 可这砸米价的人,应当很是谨慎,此举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宋问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猜测,更大可能的是,因为某人大砸米价,让米铺损失重大,双方决裂。但又不能将此事与大理寺坦白,怕会牵扯自己。所以想通过宋问,出卖那人的行迹。 宋问还是有些怀疑王义廷的,虽然他似乎真没什么钱。 他母亲出身贫寒,极不受宠。他与他父亲关系因此有所嫌隙,甚为疏远。所以他父亲是吏部的人,他却决然去了户部。 主要是三番两次碰到王义廷,而这人又实在太坦荡了,让她很是怀疑。 而这次,他异常激烈的反驳与阻拦,更是加深了她的疑虑,反而让宋问越想要一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这位掌柜求生的欲望,不会自掘坟墓。 掌柜发现她的视线,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宋问回以微笑。 马车停下,三人走下来。 眼前倒是一家很寻常的农家大户,只是颇为僻静。 掌柜指向门口:“请进,东家里面等。” 宋问偏头一看,发现林唯衍还没有追来,于是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 掌柜的重复了一遍:“请快进去。” 唐毅蹙眉道:“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宋问打哈哈道:“这里似乎□□静了一些?是吧?” 掌柜上前,推开门,然后退到一旁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不要犹豫了。你们可以现在进去,我们东家在等你们。也可以现在就走,我们不会阻拦。” 宋问:“我们是要进去的。” 掌柜的就要关上门,宋问拦住他的手道:“明白了,进就进嘛。诚信是双方的是不是?” 宋问与唐毅走进去,身后的门立马被关上。 宋问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正准备开口谈判,唐毅一声大喝:“当心!” 却见一道箭矢已经破风而来。 宋问被拽着往旁边一个趔趄,堪堪躲过,大叫:“我去!一上来就要杀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唐毅又按着她的头往旁边一带。挡在她身前,抓起地上的门闩,挡住飞来的几支箭矢。 两人跳脚,一阵惊骇。 宋问忍不住道:“厉害厉害!三殿下您真是武艺高强!” 唐毅手臂被震得发麻,眉头紧蹙,知道这样不行。 眼睛一扫,将门闩丢给宋问,快步冲进院内,一手抓起水缸的木盖,挡在身前。 宋问尖叫一声,挥舞着门闩乱跳。结果发现没几个人在关注她,只是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唐毅一声吼,宋问跟了上来。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两人背靠着墙,一起用手抬着木盖,往角落移去。 “王义廷说的是真的那……”宋问脑海中千回百转,恼怒道:“或许真与米价无关,只是有人想杀我们!” 宋问才彻底明白:“被阴了!” 唐毅道:“这是要杀我!” 宋问:“谁要杀你?” 唐毅咬牙。 一箭从宋问头顶堪堪擦过。宋问抱住头,悲催道:“我觉得……我觉得是要杀我!” 识得宋问,识得唐毅,还如此胆大且抱有恶意的,除了国师,真是没有第二人想。 唐毅道:“撑住!用力!” 宋问一手按上木板,大声召唤道:“林大义!林唯衍!” 唐毅道:“哪有这么快就能追上来的!那是马车!” 宋问:“他在我心里是超人!超人你知道吗?!” 唐毅:“你对我吼什么!不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要来吗?” “我吼的就是我自己!”宋问道,“我这么大胆,我哪想到他们也这么大胆!” 宋问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张曦云你娘老子滴!你喝洗脚水长大的吗心那么脏那么臭!” 隔壁屋内的张曦云听见动静,神色未变,只是冷冷问道:“只来了他们两个?” 掌柜抹着冷汗道:“是的。” 张曦云手指一抬,左侧护卫上前,按住商户的肩膀,将人拖了出去。 掌柜满头冷汗,哭诉道:“国师,您不能杀我!我已经都照您说的做了,也没在大理寺提过一句您的名字,我发誓!我以全家老小的名义发誓!” “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非要往里跳。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怀疑到我这里。”张曦云道,“米价是户部做的手脚,真当没人知道?” 张曦云:“这样的机会再难有。宋问且不说,唐毅的命,一定要留下。” 侍卫道:“是。” 隔壁。 宋问抬手撑着木盖,箭矢射中的震感越来越强烈,惊恐道:“裂裂裂——要裂了!林大义——!” 唐毅怒道:“别喊!” 两人已经移动到了边角。唐毅抓着她,从窗户口翻了进去。 只见屋内黑影耸动。 十几个提着大刀的黑衣人,闻声站了起来。 面向他们,扭扭脖子,然后步步靠近。 宋问:“……” 唐毅:“……” 宋问抓住他的衣袖:“瓦屋哦~” 唐毅:“……” 第87章 标题标题 “等等!站住!” 宋问从唐毅背后探出头, 呵呵笑道:“哪里来的小调皮?” 唐毅:“……” 曾经,唐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弄死宋问, 只是他没有珍惜。 如果还能有的选,他一定现在就把宋问丢出去, 以换取天下安生。 黑衣人集体举刀看来。 宋问竖起大拇指,尖叫道:“我相信你的身手, 殿下!”她只能相信他的身手了! 唐毅吼道:“滚!” 两人弯腰就地一滚, 一人滚到左边,一人滚到右边。 十多名黑衣人险些冲撞在一起,继而又迅速转向。 这个房间小,人多反而不好办事。中间的几位壮汉被挡住了目标的视线,改而守住门窗。 大半冲向了唐毅,还有两位看向宋问。 宋问眉毛一挑,大骂道:“张曦云你特娘的就是个智障!你儿子的愚蠢就是你的报应!老子听了你的名字都想打人!我说的老子不是我,是李耳!李耳你知不知道?你们派祖师爷爷!” 唐毅仓惶逃窜间, 还要关注宋问那边的情况。就听她一直骂个不停, 骂来骂去还总是扯的漫无边际。张曦云不疯, 他都要疯了, 道:“你以为骂人可以当作武器吗?快动起来啊!” 这边建造的土房, 墙砌得不厚, 隔音也不是很好。张曦云坐在隔壁屋内,听得清清楚楚。 他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脸上却没有变化。 旁边侍卫听了片刻, 蹙眉道:“属下过去。” “不必。”张曦云抬手道,“告诉他们,让宋问活着。” 侍卫抬头,一惊:“为何!” “原本户部与各派相安无事多好?宋祈那老狐狸非要参一脚。搅黄了卖米的事也罢,还将此事闹大,让米价大跌。惹怒了朝中多少官员?”张曦云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道:“可是如今三殿下因调查米价大跌一事横死,他又能做何解释?文武众臣,抓住了机会,又如何会放过他?他自己种的恶果,尝起来得是什么味道?” 侍卫顿了顿,问道:“此事真是太傅所为?” “众所周知。就算不是他,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人对米价如此熟悉,还能做得神鬼不知,肯定出自户部。”张曦云道,“单单的米价,宋问随意看看就看出问题来了?我如何也不信。分明是宋祈授意所为才是。呵,多此一举。” 而今宋问又带着唐毅来了这个地方。若是唐毅死了,她活着,纵是百口也莫辩。 届时再揭晓宋问与宋祈的关系,连带着宋祈也脱不了干系。 “宋问不是很能说吗?这次我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辩白。”张曦云笑容一变,阴沉沉道:“至于唐毅,他必须死。” 唐毅必须死。 他一日不死,一日便不能安生。 总有人想要保他,这决计不成。 “我不会放过那肾虚一样的掌柜的!还有张曦云!杀个人还这么欲说还休的,他是娘们吗!”宋问道,“知道什么叫一码归一码吗?不知道我们在查米价的事吗?怎么可以现在报私仇呢?” 唐毅回道:“不就正好对你的性格吗!人家越赶你走你还越上赶着贴!” “我以为我是天边的一朵孤云。”宋问吹了吹凌乱的头发,道:“没想到你们都这么了解我。我真的是受宠若惊。” 唐毅用生命嘶吼以做证明:“你就是!” “为什么现在你还要怼我!”宋问道,“请把你的怒火转给张曦云。” 唐毅:“你怎么就知道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宋问坚持道,“一股腐朽的让人作恶的味道!” 宋问抓过挂在墙上的扁担,一个大跳往前面那人身上砸去。舞得虎虎生风。 黑衣人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初,反手挥刀狠狠劈下。 所幸宋问收手的及时,手中的扁担,只剩下被削尖的一头。 一人握着尖头前刺,一个高举武器落刀。 宋问瞳孔中倒映着黑衣人的身影,忽然改了主意,“呸”得朝他吐了一口唾液。 唐毅心下惊骇,已经朝她这边冲来。一个猛扑,抱住黑衣人的腰身用力一转,整个人朝后砸去,撞在宋问的身上。 三人跟着一起闷哼一声。 被挡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生生受了同伴刺来的一刀。 “无耻——!”宋问吐出一口气,贴在墙上半死不活喊道:“自己人都杀,江湖道义呢?” 唐毅松开手,又拎着宋问的衣领往桌下一丢,喊道:“跑!” 宋问捂着钝痛的胸口,出不了声了。 头顶上的桌子被劈成了残渣,只能手脚并用的继续往前爬。 趴在地上四处一看,余光发现窗边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对着屋内做了几个手势,然后离开。 原本围在宋问身边的几人,转道去围攻唐毅。 “什么情况?嗯?”宋问懵道,“看,能骂也是种兵器!” 宋问得空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唐毅胸口一片血红。 原先以为是那黑衣人的血渍,看他动作间很是僵硬,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刀刺穿了。 那一刻耳边一阵鸣响,几乎听不清声音。 唐毅头顶悬着一把吧明晃晃的刀,锋利而尖锐。 宋问转头抄起椅子,冲了进去,红着眼道:“唐毅!” 唐毅咬牙,一脚踹开前面的人,然后捂着伤口滑了下去。见她又进来了,皱眉道:“不是叫你跑?” 宋问挡在他面前,回首凶狠朝几人一瞪。 唐毅睁着一只眼,脸上满是冷汗,推了她一把:“他们不想杀你,就快走。留这里陪死是做什么?” 几人对视两眼,犹豫道:“杀?” 隔壁。 手下人推开门进来,报告道:“有人来了。” 张曦云:“隔壁怎么样了?” 侍卫道:“唐毅受伤了。情况暂且不知。” 张曦云脸色很是阴晦,侍卫道:“我现在去出手,先杀了他?” “不,你出手,会留下痕迹。”张曦云起身,当机立断道:“收拾一下,走!” 唐毅急了,抓住宋问的胳膊道:“走!何必无谓送死!” “欠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想欠别人的命。”宋问不为所动道,“今日我走了,今日宋问就死了。” 宋问站起来,厉声喝道:“杀!是狗娘生的就连我一起杀!” 唐毅听见,被自己呛着咳了两声,连着血水一起咳了出来,疼痛顿时加倍。 宋问这什么人呐?不如让他死了痛快。 “啪!” 一声巨响,木屑翻飞。 再接着是沉闷的落地声。 林唯衍破窗而入。直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 他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爆出,显然赶的很急。 鼓着嘴调整自己的呼吸,眼神凶狠,望着前面几人。 从他进屋开始,众人就将视线都转向了他。 林唯衍两手握紧长棍,眨眼只后,大喝着猛冲上前。对准宋问身前的一名黑衣人,横胸就是一棍。 黑衣人眼睛一翻,浑身抖了一抖,软倒在地上。 宋问别过脸,心道这才叫肝胆俱裂吧? 众人被他气势一吓,纷纷后退一步。 林唯衍转着长棍,挡在宋问前面。一脚踹开躺在地上的人,朝剩余几人勾勾手指。 宋问蹲到唐毅身边,伸手捂住他的伤口,给他告状道:“大侠!你再慢一点点来,他们就都是狗娘养的了!” 林唯衍偏过头,冷冷道:“他们现在也是。” 长棍飞转,呼呼作响。 林唯衍前腿迈出,顺势将长棍推了出去。 动作间看着很是轻巧,黑衣人却被推得连连后退。林唯衍握住长棍尾端,调转方向,对着他胸口猛力一敲,黑衣人立马飞了出去,撞上旁边的同伙,摔做一团。 攻势威力惊人。 几人一看,收起武器,转身准备撤逃。 林唯衍收棍,没有去追,返身过来查看唐毅伤势。 林唯衍摇了摇他:“我背你出去,我跑的快。” 唐毅强撑着坐直一点,扯起一个笑道:“无碍,不用担心我。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你带着宋问先走。” 宋问:“外面的弓箭手呢?” 林唯衍:“外面没有弓箭手。” “靠!”宋问恨道,“他跑了!” 林唯衍将唐毅背到身上,三人走出农屋。 院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支箭矢也看不见。只有地上或墙上留下的浅坑,证实了这里曾下过一场箭雨。 宋问有些戒备,四面看了一圈,护着唐毅的背,带他走出来。 他们还走出没多远,王义廷带着金吾卫赶到。两边人马成功会和。 王义廷看见唐毅的状况,一阵眩晕,脸色惨败。 “如何!殿下!”王义廷喊道,“殿下您没事吧!” 唐毅睁开眼,抬起手道:“只是流了点血,不要惊慌。不要声张,快走。” 金吾卫将唐毅放上马,先带着他出去就医,宋问等人愣愣站在原地。 “宋先生。”王义廷叹道,“南王就要回京了,这等当头,你就不该带殿下来这地方!如今,这京城有多少人想对他不利?” 宋问握紧手指,应道:“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王义廷听着,又摇头道:“不,是我的错。应该算是我的错。我就该不顾一切的拦住你们。” 宋问没和他争辩谁才是错,也很不舒服。眼前一阵发黑,迈开一步,险些栽倒下去。 林唯衍与王义廷扶住她:“怎么了?” 宋问摇摇手示意无碍,让林唯衍先背她回家。 宋问这两日,一直废在家中。 一是没心情去上课,二是之前真的有些受伤了。 得知唐毅并没有大碍,正在静养,就放下心也跟着静养。 两日后,李洵来家中找她。 宋问走出房间,出来见人。 李洵见着她,开口第一句话便道:“王侍郎……自首了。” 宋问一愣,道:“什么?为何?” “三殿下遭遇刺杀,他原本想要隐瞒,可还是被人告知了陛下。朝野震惊,陛下大怒。大理寺的人去现场查看,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李洵站在院内,摇头道:“朝中大臣认为,三殿下是在查米价一案出事的,定然是某人害怕行迹暴露,才下此狠手。” 李洵道:“朝廷众臣认为此人与户部有关。陛下大怒,任命刑部尚书勘察此案。户部大乱,太傅也很难做。王侍郎就站出来了。” 宋问握拳,狠狠砸在石桌上。 王义廷去自首,才能证明此事与户部无关。有人肯主动出来,也正好堵了众臣悠悠之口。倒没人再有不满。 唐毅无凭无据,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见,不能贸然指证张曦云。出于诸多考虑,这口气只能暂时憋下。 此事虽然有些出乎张曦云的预料,但就结果来看也还算不错。最可惜的就是唐毅还活着,恐怕再没有这样好下手的机会了。 “王侍郎……”李洵犹豫着开口道,“现在关在大理寺,还未判决。我父亲与诸公在替他求情,只是怕不乐观。” 李洵叹道:“竟然是王侍郎。难得的好官啊。” 宋问咬牙道:“张曦云,岂能事事顺他心意?他就看户部这么不顺眼?那真是太好了。” 李洵燃起一道希望,问道:“先生有办法?” 宋问挺直背,望向前面道:“我要先去见见他。” 第88章 狱中解惑 宋问决定去大理寺见见王义廷。 换了个身衣服, 去找大理寺卿。 虽然因三殿下遇刺,这事变得乱七八糟,最终还是让刑部插上手了, 大理寺跟着倒了不少霉。 但关卿先前说了欠她人情,还是破例放她进去。 狱丞将王义廷领到外间便自行退开, 留两人单独说话。 王义廷身穿囚服,虽然形容有些狼狈, 看着倒没被怎么为难。见她来了, 抖擞起精神,抬手行礼问好。 宋问盘腿坐到他对面,示意他也坐下。 两人对视一笑。 宋问道:“没有人有任何证据。其实只要你不说,你还可以安心的做户部侍郎。” “我再不出来,岂不是要给太傅,给户部添许多麻烦?”王义廷笑道,“其实我原本也想说出来了。我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如今倒是轻松不少。” 宋问没有说话。 王义廷又问:“殿下如何了?” 宋问:“还没去看过他。不过听说是已经没事了。” “你去看看吧。”王义廷道,“我也想知道, 如果可以, 希望你能来告诉我。” 宋问低下头, 又没说话。 王义廷道:“我怎么觉得先生在外面, 过得比我还不好?” 宋问摸摸鼻子道:“我这样正直坦荡的人, 难免心有不安嘛。” 王义廷:“倒不觉得先生做了什么, 该心有不安。” “说不清理由。”宋问歪头道,“你呢?缘何,要做这样的事?” 王义廷叹道:“缘何?因为不甘啊。” “历来米价与盐价, 他们都喜欢插上一手。做的隐晦,又不易察觉。可贪污就是贪污,哪有少与多的道理?”王义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皱,讽刺笑道,“凭什么他们赚得钵满盆满,农户却要贫穷求生?他们终日劳作,没有休息,却只能混得温饱,而子女连私塾都念不起。他们连这点微末的机会,都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我梁国想要富强,岂能再任由这群蛀虫,继续侵蚀我大梁的国本?”王义廷道,“纵我身死也无妨,但我定要,拉着一起走。” 王义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处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将来面对的是无尽囚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退却。 没有人能将他击垮,因为他坚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问:“所以你就铤而走险,干脆扰乱米价,叫他们也亏一把?而后把他们都引出来?” 王义廷闻言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市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想到自己弄崩了。”宋问道,“你没想到他们那么蠢,竟然将全部的米都拿出来售卖。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没想到的事。” 王义廷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的确没想到米价能直接从十八钱降到六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慌张,竟然在京城囤了那么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你已经非常聪明了,你简直是一个鬼才。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惜。”宋问道,“如果你是在为朝廷办事,你已经是成功了。”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调控市场的想法,不仅是新颖,更是大胆。 在现代看来很简单的事,无法想象当初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需要多大的智慧与勇气。 王义廷摇摇头道:“朝廷?不会的。就算是上奏给太傅,太傅上表给陛下,长安的米价还不算高,大理寺不能大刀阔斧的查处。他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借口推脱,包庇。温温吞吞的,最后还不是要不了了之?长安米价何时才能降?此事何时才能见天日?” 王义廷道:“只有长安米价切实的降下来,才是真正有用的。” 然而,温吞与激进,谁也不能断言哪种方法才是对的。 但凡激进突变的事情,必然伴随着莫大的风险。它的成就与它的失败,几乎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王义廷因此将自己送进了大理寺一样。 宋问打开折扇,感慨道:“王侍郎,你胆子真的很大。”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的胆子不也很大?” “我胆子是很大,所以我现在自食恶果了呀。”宋问惆怅道,“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三殿下是现在还躺着呢。” 王义廷问:“宋先生,身体无恙吧?” 宋问抬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耸耸肩膀重新坐直道:“王侍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我也不会瞒你的。”王义廷抱拳道,“此前还要多谢先生替我解惑。” “我之前是怀疑过你,可又觉得不对。你哪里来的银子买米,把价格提上去的?”宋问道,“你买这么多的米,怎么会不被发现?就算你是户部侍郎,不应该做不到。” 王义廷道:“不,我没有买米。我只是说服几家米铺,将价格提上去而已。其他人就跟着上调了。” “原来如此。”宋问无奈一笑,继而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王义廷:“我与京城几大米铺的东家,确有私交。我找了六间米铺,让他们先上调价钱,再以户部的米做许诺,请他们代为售卖。等稻米丰收,米价下跌之后,让他们再帮我补进,盈利二八分成。我是户部侍郎,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他们自然深信不疑,便答应了。” 宋问:“可是户部的米仓没有被动过。”否则早就有人发现了。 “我说近几日米仓有人看管,怕被户部同僚发现。所以先借米铺的米,待稻米都清点入仓之后,再还给他们,他们答应了。”王义廷道,“我说未避怀疑,我要尽快售出,价钱稍低些许并无所谓。所以米铺开始调价。” 宋问抱头,沉沉吐出一气。 这是完美的空头操作啊。没有投入任何的本钱,用三个月的时间,完全翻转了京城的米价。 她真是低估了王义廷。 王义廷:“他们互相并不知情,然后我再不断鼓动他们,继续降价。只是他们起头后,其他米铺纷纷效仿。长安城里那么多米铺,都收了不少米,自米价上涨来便有所担忧,见风向有变,就纷纷抛售。” 王义廷低笑一声:“之后事情闹大,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说出来,而且不确定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宋问觉得血气直冲头顶,不禁唏嘘道:“山蟾斗仰名空在,桂折兰摧恨未休。”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这话过了吧?我还活着,既没折,也没摧。我倒不觉得我会死。” 宋问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把下半生,留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王义廷不置可否:“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呢?” 宋问抹了把脸,镇定情绪,正色问道:“二,为何有人急着要杀三殿下?” 王义廷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南王要回京了,你让殿下多小心。往后,别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宋问蹙眉道:“南王……与此事有何关系?” 南王,是陛下兄长的遗孤,算是唐毅的堂兄。 当年皇位之争,他父亲很有远见。在唐贽登基之前将他送出京城,并给他留了十万守军。 他比唐毅安全的多,也比唐毅危险的多。 唐贽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就暂且放任他在岭南,没去清剿。 可是如今唐贽身体欠安,岭南又很是富庶,南王势力越发壮大。此患不除,他恐难以安心,便下诏命他回京。 南王很识相。他如果不识相,就怕人直接派兵打到岭南去了。 只是这书信来来回回,再准备准备,还可以拖个一年半载。 王义廷道:“具体我也不知,有些不能说的事吧。我只知道,只要提起南王,就要说到三殿下。” 宋问:“可是三殿下,见过南王吗?” 王义廷想了想:“没有吧。” 宋问叹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莽撞。连累了你与三殿下。” “其实你不必自责,我原本也就想来自首了。我知道大理寺与御史台难做,如果我不出来,此事无法善了。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想再等些时日。”王义廷跟着叹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是我心存侥幸。” 宋问皱眉摇手道:“不。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以为在京城那掌柜不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痛下杀手。我以为一切可以商量。说到底,不过都是我以为而已。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正是因为怀疑我,才会放松警惕,决定要去。你赌那个人是我,你赌赢了。你赌对方不敢加害于你们,你赌输了。”王义廷抬起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搭在她肩上,道:“赌的人不止是你,还有我。我觉得米价会降,我赌赢了。我觉得米价降了人人都好,我赌输了。” 王义廷:“就像你说的,这世上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没有人是本着失败的打算去做事的。有些转机就是靠着冒险得来的。”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在反省。”宋问抱胸道,“你如今这样的情况就不用来安慰我了,我自己清楚的很,这次是我的错。”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某一点上来说,你我很像。你我决定了的事情,都不会听从别人的劝诫。我倒是不觉得你莽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因为已经有了足够去做的理由,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停下。” 王义廷道:“你唯一不该的是,牵扯了三殿下。” 宋问也知道,唐毅这次遭罪,大半是因为她。 是她带着唐毅去了米铺,又是她的糟糕身手连累唐毅受伤。 王义廷看她神色,觉得这话重了些。 宋问这样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自尊心强烈的人,不需要人说,心里肯定是明白的。 恐怕与旁人的谴责相比,她对自己更为严厉。 王义廷转了话题:“你之前急着想找出我的身份,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说也没用了,你都已经进来了。”宋问单手撑着起身道,“安心等着,我一定带你出去。” 王义廷对上她的视线,才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 “宋先生?”王义廷抬头看她,说道:“此事皆是我咎由自取,我已做好准备。请不要为我冒险,否则我于心难安。” 宋问点点头,朝他弯腰辞别,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对话中出现“她”的,多半是错字-。- 基本前情过程都在这里了。 第89章 民心所向 宋问从大理寺的监狱出来, 觉得阳光异常刺眼,皮肤上都带着一层寒意。 甩着袖子抖了抖,然后径直出去。 守门的那位都认得她, 招呼道:“宋先生,走了?” 宋问朝他一招手:“麻烦替我转告你们关卿。拜托, 多谢。” 守门差役一时懵了:“转告什么?” 宋问出了大理寺,让林唯衍驾着马车, 去屯田司。 这边聚集的农户已经不多了, 要卖米的大半也都卖了。田里还要播种晚稻,没事也不会进城。 宋问下马车,偏过头对林唯衍叮嘱道:“待会儿我说了什么,你都记住。到时候再去别人说。” 林唯衍憋了憋:“我尽力?你别背诗词就可以。” 几位农户懒散的坐在一起,看着也不像是来卖米的,就那么互相闲聊。 宋问走过去,在他们对面蹲下,问道:“你们认识王义廷, 王侍郎吗?” 几人对视几眼, 摸不清状况, 点头道:“认识啊, 他是个好官。” 一位大爷:“就近几日不知怎么没有看见他了。” “就是想来谢谢他的。”另一人道, “这次多亏了他, 他人也好!” 农户拍腿道:“就是,他称米可准了,也不多扣我们的。比米铺那些人还讲良心。” “你们往后也见不到他了。”宋问微低着头, 惆怅道:“他现在在大理寺呢。” 众人俱是一愣,齐声问道:“为何?” 宋问叹道:“因为长安米价暴跌一事,他获得受罚,恐怕,出不来了。” 几人群情激奋道: “这与王侍郎什么关系?” “废话!人家是户部侍郎啊!” “凭什么,这那么多官不抓为什么非要抓王侍郎!” “那娃老实啊!一看就容易欺负啊!” “王侍郎倒也不算是无辜。”宋问换了条腿,继续半蹲着道:“几位有所不知,这长安米价,就是王侍郎降下来的。他看不惯你们辛苦种田,却只能拿微薄收益。看不惯米铺高价卖米,长安百姓无从受惠。看不惯官员同流合污,朝廷无可奈何。他一气之下,就用办法,将长安米价砸了下来。” 几位农户瞠目结舌,这这那那的说不出话来。 宋问摇头道:“只是他失算了。他没想到长安的米价会降的那么快。他原本以为,米价稍稍降一点,朝廷开始彻查此事,就会明白你们的艰辛,然后减轻你们的税赋,严惩那些贪官恶商。谁知道,他们在长安囤了那么多米,” “王侍郎早些时候还是有所准备,所以一看这米价不对,就向朝廷请求,九钱向你们收购稻米,以弥补你们的损失。同时,还向朝廷请求,减轻税赋,造福于民。”宋问摆手,唏嘘道:“只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他满心愧疚,认为对不起你们。所以,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 农户们道: “这也不能怪他呀。” “是啊。何况我们这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这长安米价,我原本就看着很不高兴了!明明是我们种的米,凭什么我们只能卖九钱,他们能卖十八钱!他们做什么了?不就是仗着家大业大,我们惹怒不起吗?” “我说这米价降的好!王侍郎做得好!” “米价一降,长安城里多开心啊!” “就是!” 宋问抓住那名异常激动的农户的手,诚恳道:“我想王侍郎的愤怒同你们是一样的。而他身在其中,却无可奈何,更是忧愁。所以才出此下策。” “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即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替他觉得冤屈。”宋问道,“陛下要彻查,他虽不是抬米价的主谋,可他插手米价一事证据确凿。律法之下,不讲情理,只能说他自己可怜了。” 几人拍手: “可这事我们并无损失啊!” “说来,户部前几日又给乡里补了些银子。就是王侍郎送来的。” “哎呀我那也有!我说户部怎么九钱收米了,怎么还给发银子了呢?” 一位农户想到,起身跑到门口,大声问里面的官爷道:“户部还给我们发别的银子吗?” 官爷抬起头,翻出一个白眼:“想的美?哪里还有银子多发?税银也给降了,米价也给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他跑回来汇报情况,几人这么一核对,才知道,原来那银子是王义廷自己补的。 再想到他如今的境遇,不禁开始泪眼婆娑。 宋问也才知道,那大概就是王义廷这次米价一事中赚来的银钱,他发还给了百姓。 宋问抿着嘴唇,握着折扇,面色悲痛道:“此案证据确凿,无从开脱,王侍郎也毫无怨言。我只是不忍看他一片好心,落得如此结果,才替他说上两句。只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众人顿时激动道: “怎么会误会呢?他一心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王侍郎这样的好官,为何命就那么苦啊!”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好官,真没有!这往后没有王侍郎,我们可怎么办?他怎能就不管我们了?” “千万别冲动,也千万别做傻事。若是连累了你们,王侍郎真是此生难安。我可是罪过。”宋问道,“他虽进了大理寺,还是对你们放心不下。我是受他嘱托,再次来向你们道歉。若有难事,他还有一点家财,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 农户哭道:“我们不用他帮,我们只想帮他!这位小郎君,你说说,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他?” 宋问:“我无能为力。我只希望不知情者能够知情,不要让他带着别人的误解与怨恨。让他轻松一些。” 宋问调动民情的能力,真是出类拔萃的。 基于事实,添油加醋,自我反思,总结弥补。 不消几句话,愤慨,无奈,悲壮,无辜,都有了。 林唯衍坐上车辕,问车内的宋问道:“你让长安百姓替他申冤?” “这叫民意。他们仗着人多吗?全长安近百万人,看看究竟是哪边人多。”宋问道,“长安米价降价一事,受惠的是整个长安城。” “一名好官,对他们来说,有如珍宝,少之又少。不管能不能帮助他们,只要知道他在,就能安心。就是这份安心,才能让人不畏惧。”宋问道,“几乎所有的奸臣,都有一条罪名,谋害忠良。这是百姓血的控诉。” 林唯衍:“民意,然后呢?” “然后,需要大理寺卿,御史公等朝廷众臣,替王义廷求情。”宋问道,“这一点,李洵说了,他们会去。” 林唯衍问:“这就好了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宋问道,“只要他肯帮忙,王义廷定能相安无事。” 林唯衍抖起缰绳,往下一个地方赶去,说道:“既然如此,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感慨。我听过很多人的愤怒,他们的愤怒留在史书上,只有一句话。”宋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其实那不止是愤怒。还有走投无路后的绝望。” 林唯衍:“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宋问道,“我说了我就是感慨!感慨两句!” 唐清远想见宋问,轻而易举。宋问想见唐清远,却不那么容易。 她让林唯衍去拜托了宋祈,然后让宋祈转告唐清远,她会在春风楼等候。 唐清远才差人来回话,定了时间,约她见面。 宋问提早去点了春风楼的包间,又随意点几道小菜,等人过来。 没多久,房门被推开。 唐清远走进来,护卫守在外面。他朗声笑道:“这倒是稀事,宋先生会来主动找我。” 宋问起身相迎:“殿下请坐。” 唐清远打量她两眼,道:“宋先生数日不见,消瘦不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宋问道:“烦心的事很多,庸人多自扰嘛。” “我观先生素来无拘无束,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烦心事?”唐清远想同她聊,说道:“不如说来听听?” 宋问斟酌片刻,问道:“太子殿下。您知道三殿下遇刺一案吗?” 唐清远笑容一僵,反问道:“宋先生觉得与我有关吗?” 宋问:“坦白讲,我不知道。” 唐清远大笑两声掩饰,说道:“那我可真是伤心。” 宋问:“可从私心来讲,我觉得您没有。” “谢谢你的私心。”唐清远抿着唇,轻笑道:“我不会杀三哥的。” 宋问颔首,从怀里掏出书册,将它递过去。 唐清远接过,狐疑的翻开一看。 越看越是心惊,快速往后一番,发现最后几页被撕了。 恰巧断在滴漏法制白糖上。 他又重新翻了一遍,问道:“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问道,“这是王侍郎暂存在我那里的。只要他安然出来,我就把最后一页交给他。” 唐清远合上册子,探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问想了想,答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唐清远不语。捏着手指沉思。 “太子殿下。王侍郎绝对是一位可用之人。您卖他这次人情,您救他一命,他定能铭记在心。”宋问道,“重要的是,长安百姓也能记得您的人情。” 唐清远将册子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问等他说话。 唐清远叹道:“其实你找我帮忙,我是愿意帮的。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何事,所以我才过来。” 宋问道:“是我自己不安,宋某小人之心。” “罢了。”唐清远道,“王侍郎,我会替他说请的。我也不忍看他就此殒命。” 宋问抱拳:“多谢。” 第90章 本案了结 宋问给唐清远的, 是一份较为浅显的物价分析理论。另外包括对米价控制的相关政策措施,户部计税的相关建议。 可以说分析的完整且全面。 然而最为宝贵的并不是分析,而是宋问在其中非常委婉的提出的几条税制改革。 大梁征的税基本是直接税, 即直接向个人收取。而宋问提出了增值税,即按照物品增值部分缴税, 是间接税的一种。 另外还提出了累进税。即赚的越多缴的越多,而对于收入低下的农户, 应当采取鼓励免税的方式, 不是单纯的依照人头来征税。 这些建议都带着浓厚的现代风格,宋问也知道他们不会接受,且不会认同这些条例。因为它损害了大部分上层官员的利益。 于是只是三言两语的夹杂其中,且写在最为偏僻的位置。 至于他们能不能看见,看见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就不是宋问担心的了。 对于他们来说,前面这些都不算太震慑,所以宋问在最后跟了一份滴漏法制白糖法。 大梁的糖来自南方种植的甘蔗, 再从甘蔗中提炼糖分。 只是他们的技术不过关, 能够熬制砂糖, 却不会熬制白砂糖。 白砂糖在古代也称作糖霜, 哪怕是宋朝, 品质优良, 颜色纯粹的白砂糖,价格也非常昂贵。 制作白糖的影响,远比不上盐的提纯。宋问认为, 就社会影响来看,此法曝光不会引起什么巨大变动。而对于大梁国人来讲,这却是一件很重要,足够引人重视的事情。 宋问以前准备拿白糖赚钱来着,现在还是将它亲情冠名王义廷。 将它交到王义廷手上推广负责,也很是放心。 朝堂上。 “陛下,王侍郎有不凡之才,就将他关押在大理寺中,委实可惜。”宋祈道,“陛下,齐桓公任管仲,曹公收张辽。不计前嫌,知人善用,皆为后人赞颂。这世间贤才难得,而王侍郎又有忠君之心,爱民之仁。望陛下法外开恩,” 大臣道:“国有法度,缘何法外开恩?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 宋祈依旧声线缓慢而坚定道:“臣正是坦荡,才敢上奏陛下。与他是否为户部官职无关。” “王侍郎并无歹心。未铸大错,思其本心,也算情有可原。”李伯昭上前道,“今他有心悔过,又有功绩在前,望陛下念其苦劳,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心中感念陛下恩情,自然不会再犯。” 大理寺卿道:“禀陛下,长安百姓有心向他,终日跪在大理寺前请命。臣认为,此时严惩王义廷,不妥。” 张曦云眯着眼看向几人。 相继几人还想出列再辩,唐贽听得头疼,抬手制止,而后点道:“王尚书,你如何看?” “犬子不孝,叫陛下忧心。臣无异议,但凭陛下作主。”吏部尚书抬起头道,“陛下,臣只有一句话想说。犬子所作所为,皆因爱民之心。只是他资质愚钝,才会误入歧途。” 唐贽又点道:“太子,你又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满朝堂,出一位户部侍郎容易,出一位王义廷,难。”唐清远道,“文武众臣,有几人能从寥寥数字中,发现米价有异?有几人,能有这般敢作敢为的气魄?有几人,能有毫无纰漏,策谋此事的才智?又有几人,能独自寻出白糖制法?这样的人若是关押在大理寺中,该是如何令人扼腕?” 唐清远道:“臣不知该如何做。臣只知道,陛下若是依从律法,是昭明天下之理。陛下若是法外开恩,是沛泽天下求贤仁爱。陛下自有考量。” 唐贽抓着把手,沉沉呼出一口气。 王义廷得以无罪释放。 宋问得到消息,真是松了口气。 唐贽或许原本就没打算严惩王义廷。 虽然一众臣子在参他,但也有一众臣子在保他。 王义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明白。他是个可用之才。唐贽想将人情送给唐清远。还有吏部尚书的。 无论如何,大事已成。宋问如约将白糖的制法送去。 大理寺卿却差人来传话,王义廷不收她的东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赖在牢里不愿意走的人。不敢声张,喊宋问过去赶紧解决。 宋问觉得很是头疼,于是再次亲自过去看他。 还是先前的房间,还是先前的摆设。人也还是先前的装扮。 “落魄如常啊王侍郎。你该准备准备,你要出去了。”宋问指着他嫌弃道,“还是你非常留恋大理寺的风景?你都几日没洗澡了?” 王义廷道:“若如实来讲,我不该出去。” 宋问掏出纸,问道:“你为何不要?”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自己不能收受。”王义廷道,“宋先生,我真是猜不透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知道那么多东西?功名利禄于你都是身外物,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宋问:“你为了什么我就为了什么。” “这是你的东西。”王义廷道,“其实我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宋问:“可惜。我心里只有可惜两个字。你怎么是个这么死板的人?” 王义廷道:“我也觉得很可惜。如果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其实你已经成功了。百姓受惠,农户有惊无险,没有损失。而那些借此谋取暴利的商户与贪官,受到了惩罚。你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让米价从十七钱涨到十八钱。又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让它从十八钱跌至六钱。如今长安城的米价是大梁国内最低的。往后,谁若还敢动长安的米价,都要再掂量掂量,户部可是有一个王义廷。你已经做到你想做的了,甚至比你想的更好吧。”宋问道,“不说别的,你能从户部再找出一位能与你匹敌的人来吗?” 王义廷:“若不是有你,已经酿成大祸。宋先生为何不为官呢?” 宋问心道,她做官,是要命的。 “可偏偏就是有我。偏偏,我提早预见了此事。若非我心血来潮,我也发现不了。就在你动作的前几日而已。”宋问道,“缘分,是天意。天意要你这样做,天意要你留下来。”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还会信天意?” 宋问道:“好吧。我不信天,也不信命。但是我负责的讲,如果你就此受罚,你会后悔,你会让许多人都后悔。这世间上有你这般才华的人,万里无一,即使有,能得以施展才华的更是少之又少。你难得有此机会,却要自己放弃吗?你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吗?你不觉得不甘吗?为何那些贪官还在,而你却没有了?你要让多少人伤心?” 宋问:“我会帮助大理寺查你,是因为你切实有罪。而我现在保你,是因为你切实有功。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这里。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如果你要赎罪,你应该怀着这份愧疚,去为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去施展你的才华,去建设更繁盛的大梁。” 王义廷苦笑道:“谁需要呢?我牵连了我父亲,牵连了户部,牵连了农户。我自入狱以来,除了你,没有人来看过我。” 宋问站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向上扯:“有没有人需要,你应该出去看看。何必妄自菲薄?你拼死也想帮助的人,你不想去看看吗?” 宋问扭头喊了狱丞,过来将他的锁链打开。 狱丞不知从何处给他找了一件外衣,让他披在身上。 王义廷站在牢门的门口,停步不前道:“这几日我在大理寺里,见到许多人。他们有些人知错,有些人不知错,可他们都出不去。” 宋问:“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你有多幸运。” “我是很幸运。可我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的所为。”王义廷道,“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为何如此难?” “听过画地为牢吗?你在做一件蠢事。”宋问道,“往前走,王侍郎。” 王义廷迈出一步,走到光下。 他一身落魄来到大门口,大理寺守门的官差看见他,立正,朝他肃静的敬了一礼。 王义廷微微有些诧异。 门吏转身,将大理寺厚重的门推开。 随着景象涌进他眼内,无数的嘈杂声随之涌来。 数百百姓站在门口,为首之人正是他的父亲。 “王侍郎,我们来接您出来!” “王侍郎!” 王尚书训道:“不孝子。” 王义廷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 “没有来看你,是因为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可他们从没有放弃过为你奔走。”宋问站在他身后道,“你以为是因为我你才能出来的吗?你错了,有没有我都一样。因为你身后站着的人多着呢。” 宋问道:“这些人,感激你,重视你,相信你。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多谢!”王义廷眼中含泪,手心紧握,说道:“多谢!” 他发现,他果然还是想留下的。 有人想他留下。哪怕卑劣,他也想留下。 宋问笑了一下:“说来我也是平民,现在也住在长安。从这里来讲,该是我要谢你。” 宋问道:“多多保重。” 说罢,从一侧悄然走开。 第91章 书院旧仇 王义廷出狱, 长安城里一片喜庆。 宋问心事已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林唯衍跟在她身后道:“我以为你是很有信心的。” 宋问道:“我是很有信心。” 林唯衍:“那你还这么紧张?” “我紧张,是为了表示我对此事的重视。”宋问打了个响指道, “回家, 吃点好吃的。顺便让小五去多买点米,这叫抄底。” 林唯衍拦住她去路道:“你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三殿下?” 宋问抠抠耳朵:“嗯……” 林唯衍:“你没点自觉性吗?” 宋问:“我该有什么自觉?” “朋友受伤,前去慰问的自觉性。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林唯衍坚持不懈的赖着他道, “你的江湖道义呢?” 宋问一个转身, 对着他严肃道:“林大义小友, 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质疑我的能力, 然后给我提出意见。” 林唯衍远望,沧桑道:“是的, 你们都不大省心。” 宋问:“……” 宋问:“看来你责任重大。” 林唯衍点头。 尤其是这次缺席,险些酿成大祸。林唯衍终于确信,他们没有自己, 是活不下去的。 为了防止两人之间的友谊被破坏, 林唯衍担起重任, 压着宋问去见唐毅。 宋问知道应该要去看看唐毅, 只是她莫名心虚, 也不知该怎么和唐毅说。 就像王义廷说的那样,不应该带唐毅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可对于一直生活在砧板上的鱼肉唐毅小友来讲,京城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吗? 所以唐毅历来都没有朋友,历来哪里都不会去。 宋问不逃避道歉, 只是觉得此时向唐毅道歉,就意味着她和别人一样,从此要疏远唐毅了。 宋问可以凶悍霸气,坦荡清白,也可以谄媚无耻,逍遥洒脱。但这样的事情,她实在很难开口。 她认为自己的确有错,错在没有了解清楚实情,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让唐毅身处险境,但绝不是错在带他出去。 可这话说出来,她觉得自己会被打。 宋问到唐毅府邸的时候,宋祈正从里面出来。 两人互相看见,宋祈微微颔首,从她身边走过。 门房去通报,未几,出来领她进去。 闻乐站在床边,以便照顾。见宋问进来,哼了一声。 唐毅挥挥手,让他先下去。然后撑着从床上坐起。 宋问过去虚扶了一下,观察他的神色,问道:“怎样?还好吧?” 唐毅道:“本来就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 宋问坐到床沿上,点头道:“那就好,否则我罪过大了。” 唐毅道:“多谢。” “谢我什么?”宋问拿过一个苹果,翘着脚道:“谢我让你重伤,还是谢我带你趟浑水啊?” 唐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宋问看着他,笑道:“三殿下,您还真是病糊涂了不成?”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你无多大关系。”唐毅道,“也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够小心,才受的伤。” 宋问低头,接着削苹果。 唐毅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听说你已经好几日没去书院了,总不是就此受挫了吧?” 宋问终于放下手里的刀,啃了一口苹果,奇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反而都来安慰我?我带着皇子,一意孤行,直入虎穴,结果遇刺重伤。不该是胆大妄为,刚愎自用吗?” 唐毅道:“像你这样无往不利的人,难得失败,心里应当不好过吧?我只是觉得你会想不开。” 宋问顿了顿,摇头道:“多此一举。” 唐毅一片好心被碎,蹙眉道:“什么?” “什么失败?我失败了吗?长安米价降了,农户损失止了,大批贪官落马,王侍郎安然出狱。”宋问指着他道,“除了你重伤我轻伤,此事解决的简直完美!” 唐毅躺在床上,消息滞后,闻言大惊道:“什么?!王侍郎安然出狱?他不是自首了吗?他不是刚进大理寺吗?此案不是转交给刑部尚书了吗?” “所以说,就是游泳都有可以被淹死,喝水都有可能被呛死,走在路上也有可能被摔死。受个伤算什么?”宋问拍拍他的肩膀,“何况人本来就是你惹来的,他们本来就是要杀你的是吧?当时王侍郎拦也你了你自己不听,你要负绝大多数的责任,跟我有没什么关系。” 唐毅:“……” 宋问豪放大笑:“纠正你一句,你宋先生,还是无往不利!哈哈哈哈!” 唐毅:“……” 现在应该喊闻乐拿个火把,把这人烧死。 宋问在家休息了几天,闲下来后又觉得无聊,总算去书院销了假,准备回去上课。 傅知山很是遗憾。 没有宋问在的日子,书院再也不需要他担心了。可是她又回来了。 宋问整理了一下先前的卷子,带回书院。 越走近课堂,越是难掩兴奋。她果然还是很想念她的学生的,三两步冲进去高呼道:“我亲爱的学子们!” 众学子正唉声叹气。见她进来,托着下巴,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宋问:“……” 这不合理。她才几日没来,这群学子对她狂热的追随与崇拜呢? “怎么?你们先生重伤痊愈,重归课堂,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宋问拍桌严肃道,“白亏我对你们这么好了,一个个都什么表情?” 孟为实诚的叹道:“先生,您就是不想来上课而已嘛。我们也不想来,可我们不得不来。这如何还能高兴啊。” “你以为我是你们?我虽然不用参加科考,可我要做的正事比你们多多了。”宋问叉腰道,“要鞭挞你们,要教育你们,要协助大理寺办案,要给你们收拾烂各种摊子,还要面对傅助教的每日询问。这都是因为什么?因为你们总给我惹事。” 众生:“……” “可是先生,这几日您根本没来书院啊。”赵恒道,“而且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虽然我人不在,可我心与你们同在啊。知道我多操心吗?”宋问道,“而且你们什么都不做,来不来上课有什么区别?你们先生我是切实在养伤好吗?” “做了做了!”冯文述忽然清醒,大声喊着站起来,激动道:“先生先生,给您讲讲我们做了什么!” “嗯……”宋问呲了一声,“你说。” 于是冯文述开始邀功道:“我们去屯田司,帮助户部搬米了。有人去米铺闹事,我们加以阻止了。米价动荡之后,我们还帮着安抚百姓。还有您没来上课的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街上帮着说王侍郎的好话。” 众生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挺直腰背抖擞精神,等待着宋问的夸奖。 宋问听着很是欣慰,给他们鼓掌道:“不错不错,长进了!” 终于知道自己做事,也知道该做什么事,而不是等她来说了。 这些小子们,也在一步一步踏实的向前啊。 冯文述大手一挥道:“顺便以身作则,我冯家直接买进了五百斗米!” 宋问:“……” 宋问险些一口“噗”出来。 宋问拍了拍胸口,艰难对他夸奖了两句,然后转开话题,问道:“你们方才都在愁什么?” 梁仲彦叹道:“先生,是这书院间的诗会又快要开了。今日请柬已经送到了书院,学生们自然没什么心情上课了。” “怎么?诗会……不好玩吗?”宋问两手抱胸道,“你们文人才子间,不正好可以多交流交流?这诗会,该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啊。正是你们喜欢的才对啊。” 孟为举手道:“这诗会啊,几乎京城有名的书院都会去参加。另外还有国子监的学生也要参加。” “哦——”宋问了然点头道,“终于要见隔壁家的孩子了?难怪都萎靡不振的。” “什么隔壁家的孩子?”丁有铭抬起头,朝她控诉道,“先生您是今年刚来,有所不知,这诗会实在是太讨厌了!” 孟为纠正道:“诗会不讨厌,是国子监那帮学生太讨厌了!” 众生闻言群情激奋,纷纷应和道:“是是是!那帮学生太讨厌了!” 宋问挠挠额头,不明所以道:“这你们就不对了。诗会,该是各自展示才华的时候,自然是以文斗文咯。讨厌他们,就更该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厉害。还是你们比不过人家,所以才讨厌?” 丁有铭别过脸道:“哎呀!先生您又错了!他们与我们的比试根本就不公平!” 冯文述站起来道:“我来说!” “这国子监素来与云深书院不和。国子祭酒乃是当朝太保,骠骑大将军许大将军是也。他虽然公务繁忙并不管事,可偶尔也会去国子监讲课。”冯文述拂拂衣袖,背过手道:“而我们云深书院,虽是私设书院,但宋太傅多有关心,也时常来此处授课。” 冯文述道:“这众所周知,太傅与太保不和,所以这国子监与云深书院也素来不和。” 宋问摊开手道:“……可他们不和,与你们不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个要回忆到多年以前。”丁有铭道,“原本是没有关系的,是国子监那帮学生太看不起人!于是我们书院的人就与他们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吵到大将军与宋太傅身上去了,然后就吵到二人的关系上去了。国子监的监生说不过我们,又憋不下这口气,就此给我们下绊子。这梁子就越结越大了。” 带有着强烈的控诉方情感。 宋问点头了悟:“哦……然后那次的争执就作为传统留下来了?” 年轻气盛嘛。 众生听着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有点不对。 孟为不满道:“先生,您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吗?” “就是啊先生!您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啊!” “这是传承的意志,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尊严!” “不错,他们每次都践踏我们的尊严!根本不是看才学。这诗会根本就没有意义!” 宋问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想了想道:“你们怕输?” “唉——!” 众学子挫败状坐回自己的位置,摆摆手不想和她说话。 冯文述道:“先生,这是您逼我们的。” 宋问挑挑眉毛,不屑道:“想咋滴?” “我们就与先生说实话了。前几日我们在街上做事的时候,碰见国子监的监生了。”冯文述道,“我们争吵了一顿,因为他们讽刺您。他们说先生您带着三殿下出去,还让他受伤,根本就是个不分轻重的人。空有虚名,什么事都喜欢凑个热闹,半点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 孟为添油加醋道:“他们还说,先生喜好名利,巴结权贵,才能来的云深书院。会招用先生这样的人,我们云深书院也是无药可救了。” 宋问眯起眼睛:“哦?” 李洵咳了一声,打断两人道:“先生不必在意,他不是这个意思。” “在意什么?”宋问一甩长发,对此嗤之以鼻:“我是带三殿下出去了,我也的确不慎,让他受伤了,那又怎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下有没犯过错的人吗?嘲笑别人的错误,就是最为卑劣的一种行径,由此可见他们的心胸与人品。” 众学子齐齐点头。 宋问瞪眼道:“三殿下愿意跟我出去,哪怕是去危险的地方,说明他信任我。被人信任,才是能力的表现。真有本事,让他们也带着三殿下出去啊!看三殿下会不会给他一巴掌,哼!” 众学子:“……” 这听着好有道理啊。 宋问道:“像他们这些肤浅的学子,何必与他们计较?自傲自满,上不了台面。” 孟为眼睛一亮:“那先生,今年的诗会我们可以不用参加了?” “参加!必须参加!”宋问拍桌道,“务必要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明白己身的不足,难登大雅之堂。” 孟为又是一喜:“先生要带我们出头?” “你,你,还有你们!”宋问抬起脚踩在矮桌上,呵呵冷笑道:“到时候谁敢让先生难堪啊,你们懂的。” 众学子:“……” 哪还有这样的…… 几人还想再说,宋问脸色一变,异常严肃。 她抓起戒条走上前,对着前排的桌面狠狠抽下。 众生吓得一凛。 “转那么多弯,找那么多借口,废那么多心思,就是不想去一个诗会?什么讨厌?我只从你们的眼神和话语里听到畏惧和退缩,这还是我的学生吗!”宋问道,“裹足不前,你们将永远困在原地。我以为你们有豪情壮志,原来不过如此?你们的壮志只在一个小小的书院里吗?” 宋问道:“我的学生里,没有妄自菲薄的人。你们应该是最优秀的学子,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都是什么样子?” “不过一个国子监而已,不过一个诗会而已,就成了挡住你们的高山了?”宋问指向前方,大声道:“不管前面是什么玩意儿,都给老子抬头挺胸的越过去!” 众学子低头不语。 “抬起头!”宋问喝道,“不抬起头,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你永远打败不了他们!” 冯文述拍手道:“先生,我们根本不是怕他们,我们只是厌恶他们暗地里的那些阴招。他们赢得不光彩,也会觉得骄傲。可学生们实在是气不过!” 宋问呵呵一笑,捏着戒尺道:“这次我在,有本事就让他们来。” 第92章 兄台高姓 乙班学子们明显对诗会一事非常抵触。包括甲班与隔壁明经科的学子都差不多。 宋问和几位先生聊了一下, 各人都是唉声叹气,显然也不待见此事。 宋问觉得这样不行的。这还没开始呢,气势已经差了半截了。 不管是所谓的恶心还是真的畏惧, 天底下多的是阴招。因为讨厌阴招就直接退败, 宋问可不会接受。要知道,入朝之后,可没几个人会坦荡的和他们相交。 多遇见几个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办?把他们玩得团团转的。 这诗会并不是要求全部的人都参加,宋问将乙班学子全报了上去, 直接占满了名额。 其他科的先生与学子, 看她的眼神, 顿时带上了感激。 宋问客气一挥手, 让苦逼兮兮的学子们速去准备。 虽说是诗会,但比的并不只有诗歌。主要还是各方面的才学, 诗会只是为了明面上叫着好听。 以诗会友,却没人是来交友的。各书院为了展示学子实力的机会,选的最出类拔萃的学子, 互相间较劲比拼。 相比之下, 云深书院的安排真是相当随性。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些课业, 让他们临时突击一下。学子间扫了一眼, 却没看见李洵的身影。 冯文述见她动作猜到, 便提醒道:“李兄看着心情不好,方才出去了。” 宋问点点头,出去找人。 这时候书院里都在上课,没什么走动的人。 宋问走出来没多远, 就发现李洵坐在书院前的长阶上,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 宋问负手过去道:“怎么了?你平日里素来稳重,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颓废的模样。” 李洵微微偏过头,又看回来,道:“对先生来说,是不是每个书院的学子,都是一样的?” “不,怎么会一样呢?”宋问拎着衣角坐到他旁边,笑道:“我的学子们都是最优秀的。一枝独秀好吗?” 李洵失笑:“先生,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宋问回道,“每一位先生,都应该是这样的想法。然后他的学生们,也该是这样的想法。”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说的不错。确实应该如此。” “我倒是有个疑问,你为何不去国子监呢?”宋问道,“云深书院再优秀,也比不过国子监吧?” 李洵低下头,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块道:“只是不愿与他们一同上课罢了。” “他们?”宋问伸长了腿,悠悠抖着,问道:“这个他们,是有具体的指代呢?还是泛指啊?” 李洵将石块往前一砸,看它咕噜噜的滚下去,皱着眉头道:“就是国子监的监生。” “嗯?”宋问意味深长哼了一声,“为何?” “他们说的,其实多半都是对的。”李洵两手后撑,仰头叹了一口气道:“云深书院的学子,争不过国子监的。就算比他们优秀,也是争不过的。因为他们是监生。” “这未必啊,小友岂能如此消极?”宋问打开扇子道,“远的不说,面前就有一位骠骑大将军,他是寒门出生,非国子监学徒。你看如今呢?还不是权倾朝野吧。” 宋问呲了一声:“说来讽刺,非监生,当了他们的国子祭酒。” 李洵道:“真正的寒门子弟,纵然考中进士,又通过吏部审核,运气好些的,七品官。可不少人,考上进士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用个十年八载的,升上六品,或者运气再好些的,五品。随后便告老还乡了。这已经是极厉害的人了。而那些运气不好的,则被派到偏远的县郡,终生难以晋升。真正的高官头衔,还不是落在士族子弟身上?” “单单出身国子监这一点,就让人足以少奋斗二十年。”李洵叹道,“大将军是非监生不错,可当年大将军也是吏部关试未过,太傅特例提拔。能有几人,如大将军这般幸运,遇到一位慧眼识英才的伯乐?” 李洵摇头道:“更多的人,也只能碌碌无为,终此一生而已。怀才不遇的,世间还少吗?” 宋问给自己扇风:“然后呢?” 李洵狐疑看她一眼,继续道:“然后?虽然这事让人不高兴,可最后朝堂上多数的人,都是出自国子监。哪怕是吏部选人,也偏爱监生。这是实情啊。” 宋问扇子一收,了然道:“哦~所以你认为,所谓的科考选才,也是不够公正的?” “的确不够公正。”李洵道,“学生说句不自谦的话,他们恐怕连我也比不上。但明年您看,他们会有几人,能直接受命于朝廷。” “诶,这不是不自谦的话,这是妄自菲薄的话。”宋问敲着自己的扇子道,“纵观京城,能比得上你的,鲜也。” 李洵脸色一红,抱拳道:“谢先生夸赞。” 宋问用扇子敲了敲自己脖子,点头道:“实事求是嘛,接着说。” 李洵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问:“你没的说了?” 李洵狐疑点头。 宋问道:“行,那我来说。”言毕站了起来。 李洵仰头看着她,一脸困惑。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说不如做。”宋问缓步走下阶梯道,“这世上的确有不少怀才不遇的人,他们也并非未遇明主,可偏偏就是无处施展才华。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更加不意味着结果。”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真正弘毅的士,真正的君子,不应当担忧蒙尘,不应当害怕艰苦,不应当畏惧前路。他能够不忘初心,一以贯之。”宋问道,“哪怕他真的平凡一生,他也绝对不会平庸。因为他心中,有的是民生社稷,有的是山河万里。” “他虽然没有做到,但是他有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夙愿,他一定会有能继承他遗愿的后来人。”宋问道,“他不需要你来替他可惜,他没有任何需要你可惜的地方。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值得人尊敬。” 李洵跟着站起来,在台阶的上方低头看着她。 宋问道:“气馁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既然知道了这些遗憾,应该为之奋斗才是。因为你不像他们,你不仅有抱负,你还有机会。所以你的责任更加重大。你才是有机会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李洵,或许先生看不见,但是先生希望你,希望你们,能够见到你们期盼的,天下大同,人人为公。”宋问张开双臂道,“这是等等不来的,也是怨怨不来的。这是要去践行的。上面已经留下了无数人的脚步,而你们也将走上这一条路。” 这不是一个人的路。 李洵听着她的话,畅想着她说的画面。 那是一条,无数的先人贤者,无数的英魂忠烈,一起开拓出的道路。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即不是独行,又何必消沉? 宋问转回身,指着前方道:“我很喜欢书院前面的这节长阶。站在上面的时候,有种天地辽阔的胸怀。站在下面的时候,有种雄心万丈的豪情。”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宋问道,“我对你很看好的啊。” 李洵两步走下来,朝她一拜:“谢先生解惑。” 宋问搭上他的肩,深沉道:“诗会,就靠你了。我会让孟为他们,努力给你喊加油的。” 李洵:“……” 那群学生,宋问交给了李洵去管。他们是会听他话的。自己扭头先走了。 宋问走出书院大门的时候,林唯衍已经闻风追来。 宋问回头一看,感慨道:“动作挺快的嘛,甩都甩不掉。” 林唯衍骄傲抱胸道:“不逃课,不似你的风格。想想你也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当然要早做准备” “我是有要事要做。”宋问向前走着,严厉纠正他道:“什么叫逃课?你们这群人说话都太难听了。” 林唯衍问:“你要去做什么?” 宋问摸摸下巴:“我倒是要去看看,这群所谓的监生,有多厉害。” “多半是骗人的。”林唯衍道。 宋问:“你怎么知道?” “嘴上吹的越厉害的,多半都是骗人的。高手一向不喜欢说话。”林唯衍指了指自己,“我多年打架得出的经验。” 宋问:“……” 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就是了。 宋问这自然是不能过去国子学的。那地方一般人进不去,守卫甚严,毕竟里面都是些高官子弟。 但每个书院,都有一个学生喜欢聚集的地方。闲话家常,或吟诗作赋。 视野一定要开阔,环境一定要风雅,围观的人,最好有一定的鉴赏水平。 换言之,就是给自己装逼的地方。 这就比较好打听了,因为这些人一般是小有名气的。 宋问打听清楚,便带着林唯衍过去。 果然不出宋问所料,是个优雅别致的好地方。 位置不偏僻,但却足够安静。店铺摆设偏素雅。这往来的茶客,举止端庄,也多是读过书的人。 宋问往里走了一些,上到二楼。 国子监的学子果然在,有十来个人,此刻正聊得开心。 她挑了个旁边的位置,然后喊跑堂过来上茶,侧耳听这群人说话。 几人先是即兴作诗,做完后互相吹捧了一番。 数人以一名罗姓学子为首。 宋问轻笑。稳固的友谊,果然是要从吹捧开始。 就像她其实也很喜欢和嘴巴甜的人做朋友一样。 宋问百无聊赖的旁听,喝了半壶茶,正准备走了,就听几人聊到本次的书院诗会上。 至此其乐融融的氛围大改,集体开始毫不留情的嘲讽起来。 一人发狠道:“这一次的诗会,我定要云深书院的人,丢尽脸回去。” “哪里需要罗兄出手?他们根本不堪一击。与罗兄比起来,拍马难及啊。” “就是。不过是群嘴上厉害的家伙而已。每次见着我们,倒是骂得很难听,只是每年诗会,一个个却跟娘们似的躲着。” “简直是给太傅丢脸,真不知太傅为何如此看重云深书院。” “想想去年,他们如此狼狈的落败,今年还要让他们长长教训,终身难忘才是。” “只可怜了新入学的那些学子们,怕要被推来参加这次的诗会。” 数人说的开心,拍手大笑起来。 两人就那么安静的听隔壁诸生高谈阔论。 宋问一手捏着茶杯,深深叹了口气。 林唯衍问道:“你说你最讨厌的是什么样的人?” 宋问答:“自作聪明的人。” 林唯衍兴奋道:“打架吗?” 宋问一饮而尽,摇头道:“对付自作聪明的人,当然要用更好的办法。我就等着诗会让他们长眼就可以。何况林大义小友,我最近真是不想再去大理寺了。” 林唯衍继续劝道:“我看大理寺的人与你挺熟的,从来没有为难过你。” 宋问道:“住嘴林大义小友。你这是在诅咒知道吗?” 宋问是不想惹事的,因为没有说到她的事情。所以听着就管听着。 也许他们就听到宋问心里想的了,接下去就聊起了她。 “这云深书院在长安城里,近日风头真大。百姓还赞赏有加,真是让人觉得不痛快。” “还不是那什么宋问搞的事?唉,他们这是彻底放弃科考了吧?” “一个外行人,总是喜欢插手朝廷的事,不过是在添麻烦而已。自作聪明的愚昧之徒。” “不错,我看啊,就是一个考不上进士,又沉迷功名利禄的穷酸书生,想借各种事情给自己攒点名气而已。凡事与他有关无关的都上去插一脚,你们说讨厌不讨厌?” “就是。若是我们想,还轮得到他们?” “云深那群学生愚蠢无知,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百姓也愚昧,不是吗?赞赏他们的,不都是没念过书的农户而已吗?遭人唬骗。凡是有些眼力,谁不是在嘲讽?” 宋问仰着头,两手狠狠捏着折扇,吐出一口气。 一人拍手道: “我上次在街上见到李洵与冯文述几个,竟对那宋问很是推崇,言语间对她多是维护。也是疯了。” “李洵自去了云深书院开始,就比不得从前了。先生以前还夸他的文章颇俱灵气,如今也是泯然众人矣。你们可有再听过他做的什么诗赋?” “还有冯文述。我就搞不懂了,他们成日里在做些什么呀?” “那宋问教出来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他四书五经背全了吗?就这种人做先生,还指望学生什么?” 几人扭头看向那人,问道:“这般夸张?你见过宋问吗?” “云深书院的学子说的,乙班的学子,平日里根本不上课。那宋问,讲两句就走,还时常带着学生出去游玩。每日开心着呢。” 几人咋舌道:“这云深书院也不管管?” “那么年轻的人,就能当上书院的先生,谁知道是什么来头?”那人煞有其事道,“倒是书院的助教,都快急疯了。就想着如何才能将那宋问赶出去。” 宋问背对着他们,无声且凶狠的“呸”了一声。 这梁子结下了! 她的学生果然都是诚实的人,一句也没说错! 这群监生实在是太讨厌了! 罗姓书生摆手道:“别说他了,说着扫兴。不如说说最近这城中盛传的王侍郎。” “这王侍郎,确实叫人钦佩。若是能请他来国子监讲两课就好了。” “他是户部的人,我看你也是疯了。” 林唯衍又凑过去,小声问道:“生气吗?” “嘴长他们身上,我又不能割了。”宋问道,“我对他们也是很同情的啊。读了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唯衍道:“哦。” 宋问接着道:“不过我更同情长安的百姓啊,这将来管他们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你说是不是?嗯?” 林唯衍:“哦。” 宋问:“你哦什么?” 林唯衍:“不想听你说话,只想听你喊我打人。” 宋问捏捏手指道:“你离我远一点,见机行事。现在我要去给自己报仇了。” 林唯衍看向她,质疑的挑挑眉毛:“你自己?” 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让开。端起桌上的茶杯,朝几人走去。 林唯衍拎起长棍,换了个靠窗,且易于观察的位置。 宋问走过去,笑道:“诸位在聊王侍郎?” 几名学子收了声,看向她道:“兄台是?” “在下来京城不久,见过王侍郎两面,对他颇为佩服。”宋问道,“又听几位谈吐不凡,方才的诗作颇有意境。所以忍不住过来聊上两句。” 几人干笑两声。 他们本是天之骄子,来搭讪的人多了,也不是都理。 只是见宋问五官隽秀,眉目清明,所以才对她客气。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宋问举着茶杯叹道,“这想必就是,王侍郎深陷囹圄之时,心中所想吧。我每次想起,都觉得感慨非常。” 众学子听闻,品味两句,惊叹道:“兄台真好才学啊!尽将那种浩然之气与爱国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宋问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会做两首诗而已。” 不过是个移动的诗文库而已。 几人围着宋问,热络道:“敢问兄台高姓。” 宋问:“宋。” “宋兄是哪里人?” 宋问微笑着如实答道:“钱塘来的。” “真是想见识一下宋兄的高作。” “太多了。”宋问道,“请出题。” 乙班学子走在路上,忽然从上头泼下来一杯水。 好在孟为反应快,朝后一跳,躲了过去。 几人愤怒抬头,想看看是何人所为,要上去大骂一顿。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孟为惊道:“林少侠?” 林唯衍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恶性质的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 “林少侠怎么在这里?那先生也在?” “这不是国子监那群人喜欢来的吗?” “走,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五天日万的最后一章了!!!感动到哭。明天起开始恢复正常日更。 另外这个副本的主题并不是诗词歌赋。 再另外,我觉得很甜啊-。-你们感受不到吗? 爱你们哟~ 第93章 文人相轻 宋问被拉着, 又背了两首诗。 一首是李白的《山中与幽人对酌》。 一首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风格截然不同,但字里行间便可知道,品学不凡。 众人立马被她诗中的文采所倾倒, 翻来覆去的在嘴中念叨, 越发觉得惊艳。 学子问道:“敢问宋兄师承何处?” 宋问笑道:“江南名士,孟乐山先生。” 几人立马道:“原来是孟先生高徒,失敬失敬。” 几人围着她开始恭维: “宋兄诗作磅礴大气,意境奇妙, 实在是有教人敬佩!” “我看宋兄文质彬彬, 一表人才, 一身君子之风。” “宋兄初来京城, 想来对京城不熟。不如与我们几位兄弟一同去逛逛?” 不管眼前的宋问出身如何,既然自诩风流, 对于才子佳人,他们是很喜欢结交的。 宋问呵呵笑着。心里也很清楚。 倒不全是因为钦佩,而是他们如今越是客气, 亮明身份后, 才越显得他们坦荡。 没有自恃身份, 歧视寒门。礼贤下士, 求贤若渴, 即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这个年纪的青年,大半都是有些虚荣的心思。也不能叫毛病,因为人人都有, 而且结果不坏。 云深书院的学子,被林唯衍招呼了走进楼里。成群结队的,上了二楼,与国子监众人撞了个正着。 正在热络交谈国子监众人立马声音一顿,皱眉道:“你们云深书院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你们国子监开的?”冯文述哼了一声,侧过身道:“想来喝茶,就进来了。关你何事?” 某监生冷哼道:“我还当你们是为了诗会的事来求饶了。不过纵是求饶,我们也不会答应就是。” 冯文述跟着冷哼:“上次是疯狗咬人,我们不做计较。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了。倒奉劝某些人,提前做个准备。别到时候输不起,打滚撒泼耍无赖。” 宋问皱眉,摇扇道:“这怎么这样说话?如此粗鲁?半点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云深学子闻声望去,这才看见她。仔细一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但又看宋问与国子监生徒之间关系竟颇为热络,倒还聪明的没有马上出声。 监生拂袖道:“宋兄有所不知,这群人,根本毫不讲理,不必与他们多谈。” “宋兄,你听他们说的话,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必理会他们。”罗姓学子拉了宋问道,“出口成脏,简直就是山野莽夫。” 冯文述毫不示弱道:“山野莽夫好歹落个坦荡,哪像你们如此虚伪卑鄙!” “且慢,且慢。大家都和气一点。”宋问走出来,站到两边人马中间,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京城的学子,” 监生道:“宋兄,你是讲理的儒士,可他们不是。毋须对牛弹琴,我们说自己的就是了。” “诶,既然都是读书人,何必做争吵这样的事呢?有失风度啊。”宋问轻笑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既然诸位各自都看不惯,不如就来比比?比出个高下,总无话可说了吧?输的人,就自己离开。” 孟为等学子死死盯着她,宋问挑挑眉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配合。 “好啊。诗会之前,先分上下,让他们明白”罗姓学子侧过身,轻蔑道,“就怕他们不敢接。” 孟为挤上前,底气十足的嚣张道:“这有什么不敢接的?有什么阴招尽管来!” 反正有宋问在! 原本在旁边坐着的茶客,见有热闹可看,便开始围聚过来。指指点点。 “好。”罗姓学子看了一圈,对宋问道:“比什么考题,宋兄,不如你来定。” 宋问应了,说道:“文人墨客嘛,既然要比,就比文雅一些的。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宋问转身,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决定道:“不如来比比书法。评判嘛,就交给众人来判。” 围观茶客抱拳颔首,示意没有问题。 云深书院的学子直接一口答应,国子监学子自然没有异议。 宋问抬手招呼了掌柜上来,收拾一下,摆上笔墨。 掌柜对这样的事乐见其成,未几便摆好了桌子。 就摆在二楼的正中,并排两张桌子。弯腰示意诸位,便退到一旁。 宋问收了扇子,径直走到铺开纸的桌前。提起笔看了一眼,指着旁边道:“诸位请。” 两边学子都是面面相觑。 国子监的学子对视两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罗姓学子上前笑道:“宋兄,这是我们国子监与云深书院之间的纠葛,自然要我们自己来比,否则说不过去,就不劳烦宋兄了。” 宋问指着他们,咬着你我的重音提示道:“是啊,这是你们国子监与我们云深书院之间的纠葛,我正要与你们比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国子监学子仿佛见鬼了一般。 宋问催促道:“快点,赶紧的,别浪费时间。选个最厉害的人出来,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罗姓学子还是不大相信。大力眨了眨眼,皱着眉头道:“宋兄你,方才说了什么?” 孟为大笑着叉腰道:“得了!这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怎么了?宋兄宋兄的叫的亲热,谁与你兄弟相称?你们也配!” “不错,我是云深书院的莽夫一个。”宋问点头,回忆他们先前说过的话,复述道:“也是一位,整日只知游玩,泯然众人,没有灵性的人。” 国子监学子脸色阴沉。当着她的面说了坏话,已经尴尬不己。再对比先前对她的夸赞与奉承,顿时一脸菜色。 冯文述一听就知晓究竟,根本不放过他们,拍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看来我真是错了。” 梁仲彦道:“诶,先生说了,不要去苛责他人。” 众监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敢去看旁边人的神色。 “你们既然钦佩我的才学,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宋问揽起衣袖,“请。” 罗姓学子哼了一声,走到另外一张桌上,狠狠瞪她一眼。必然要挣回面子才行。 “卑鄙。”罗姓学子咬牙道,“你以为靠耍这样的把戏,就能赢吗?要赢靠的还是真本事。” 宋问毫不在意,挺直脊背道:“这就卑鄙了?我如何卑鄙了?我说的可没有一句是假话,也没有在背后嚼人舌根。这出题是你邀请我的,这评判是大家来的,还是你觉得我能作弊不成?” “至于我为何要选这书法,是因为书法是我最弱的一项了。”宋问叹道,“不选作诗,是不想给你们难堪而已。我想你们方才已经见识到了,我会害怕吗?” 监生们欲言又止。她说得的确不错。 就那三首诗,根本跳不出错处来。若要即兴赋诗,才是对他们不公平。 宋问讥讽道:“这明里暗里,态度变来变去,原来只是因为一个身份而已。国子监不愧是大梁第一学府。只有京城权贵才能呆的地方。宋某果然高攀不起。” 周围传来几声轻叹。国子监的确是失礼了。 先前的事情,是他们不对不说,没有道歉,又开始责备。说不过去。 先前的印象,立马差了不少。 罗姓学子知道不该多说,生硬的转了话题:“还比不比?” 宋问:“请写。” 他憋着一口气,提笔挥就。 宋问却没有动手,而是偏头,仔细观看,不禁点头。 厚重健实,筋骨俱备。 难怪他有如此自信。书法的造诣的确不浅,以他的年纪来说,值得他骄傲。 罗姓学子写完收笔,自己退后一看,心中颇为满意。 写得的确不错。下笔时的感觉就很好,字间收放有度。 许是心中有闷气,反倒激励了他。对比自己以往,堪称佳作了。 根本没有输的道理。 云深书院学子对宋问的书法不甚了解,不免心中一慌,替宋问担忧。 他们认为,宋问再如何厉害,也只比他们大不了两岁。而对方的书法已是年轻辈里的佼佼者。 宋问这次总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吧?几人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孟为悄悄后退,躲到了冯文述的背后。不忍去看。 罗姓学子抬头望向宋问,得意的一挑眉毛。 宋问意味深长一笑,跟着一挑眉毛。 宋问低头酝酿片刻,然后落笔,写下了与对方同样的四个字。 点点头,停笔。对着她的学生们勾勾手指。 云深书院的学子上前,将她的字举起来。 只消一眼,已经知道孰胜孰劣。 宋问临摹的水准堪称出神入化,将对方的笔锋,劲道,学的一模一样。甚至比他还要凌厉一些。 宋问用手推推旁边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把纸放下来。而后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出手。 先是柳公权的行书:“劝君莫惜金缕衣。” 再是颜真卿的楷书:“劝君惜取少年时。” 其后是怀素的狂草:“花开堪折直须折。” 最后是宋问自己的笔迹:“莫待无花空折枝。” 罗姓学子凑过去看了一眼,越看越是震惊。待她写完,要往后退去,脚步一个趔趄。 宋问将笔放下,拍拍手,对着几人微笑。 她写过的字,真是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宋问摸摸鼻子道:“怎样?姑且,我就先赢一把?” 这哪里还需要评判?水平相差实在太多。都不必问了。 无论是柳公权、颜真卿,或是怀素,他们都是书法界的创新者与集大成者。 单就这清新的字体,纵观全大梁,也没人敢说能胜。 宋问临摹,确实占了便宜。 国子监学子脸色很是难看。没料到云深书院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深不可测。 连带着觉得她写的诗词,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讽刺。 说他们是碌碌无为,荒度时日?这是对先前的回敬? 哪怕是,他们此刻也无法辩驳。这口气得憋着。 云深书院的表情,确实比国子监那边的还夸张。 对方稍微还掩饰了一下,以保保自己的面子。云深的学子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恨不得将宋问捧到天上去。 你一句我一句,交口称赞。 见对面沉默,冯文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嘲讽了。 “在想着找借口吗,说这次是侥幸了?”冯文述阴阳怪气道,“你们国子监的人,从来都只会侥幸落败而已。” 赵恒抱胸,跟着呛声道:“是手疼还是脑子疼,亦或者是良心疼,所以才没写好啊?” “我国子监也不是这么输不起的。”罗姓学子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抬手低头道:“甘拜下风。确实是你技高一筹。” 冯文述笑道:“一筹?怕是天差地别吧!” 众生嬉笑。 国子监监生脸上挂不住,显得狼狈不堪。 这围观的茶客,纷纷为宋问所惊叹。此人不凡。怕不止是不凡,如今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鼓掌以示钦佩。 宋问挥开众人,走到他们面前,抱拳笑道:“对了,有件事,我想你们需要知道。其实我刚刚背的那三首诗,其实不是我做的。你们没听过吧?” “一首慷慨激昂,豪迈奔放。作诗的人叫李白。一首传神写意,诗中有画,作诗的人叫王维。一首慷慨悲壮,铁骨铮铮。作诗的人叫谭嗣同。”宋问看向他们道,“这三人诗作风格截然不同。用词,心境,更是不可比对。你们没听过也罢,听着品味了,竟还听不出不是一人所作吗?” 众人脸色越发难看。 前排的某位监生愤而指向她:“你这是戏耍我们吗?” 宋问无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多读读书,总是好的。” 不过他们永远读不到这些人的诗就是了。 就是欺负人就对了。 “是真有造诣,还是喜欢附庸风雅。”冯文述夸张的叹道,“哎呀,这次可以表露无遗了呀。” 国子监的都是权贵之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何曾这样憋屈过?却还是愣生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宋问道:“哦,另外还有。” 她拿起纸,指道:“这些其实也是我临摹的书法。第一句是柳公权的书法。第二句是颜真卿,第三局是怀素。第四局潇洒自在的就是我自己的风格。” 众生皆是听得一脸茫然。 宋问:“没听过?” 云深学子险些跟着点头。 宋问一脸真诚的劝道:“所以,除了多读读书,你们还要多练练字啊。” 云深学子彻底绷不住大笑:“哈哈哈!你说你们能做什么好?” 先生真是太狠了,半点面子也没给留!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参照唐朝。默认唐朝之前的诗词与人物是存在的。 第94章 文无第一 云深书院学子的大笑, 实在太伤他们自尊。 包括周遭的嘲笑声,让他们颇为不自在。 监生道:“单他一人厉害,有什么好骄傲的?” 冯文述哼道:“他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监生:“我替他觉得可惜。” 冯文述:“那他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除了他, 你们还有谁能上得了台面?”监生怒指道, “何况他厉害是他厉害,管你们何事?” 冯文述:“为何要除了他?他就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这诗会也是用的书院的名义啊。” 监生气结:“你——!” 众人保持着猥琐的微笑,就嘿嘿的笑着。 冯文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总不像你们,输了还能找那么多借口, 给自己争面子。这布都破了, 再怎么争也遮不住你们的羞!” 冯文述这伶牙俐齿……总是把她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赵恒指向门口:“方才约定了, 输的人, 请走。” 监生过去挥开他的手:“谁稀罕?这不是输或赢的事,是你们云深书院欺人太甚!” 林唯衍坐在窗边蠢蠢欲动。他觉得自己快可以出场了。 罗姓学子抬手喝道:“好了, 大家都别吵!” 几人硬生生憋下,安静下来,各自退开。 罗姓学子走到宋问面前道:“在下罗利, 今日记住你了。” “萝莉?”宋问看着他魁梧的身材, 试探道:“你字金刚吗?” 罗利:“什么?” 宋问摇头道:“没什么。觉得你身形特别伟岸。” 罗利听不懂, 只当她还是在嘲讽。 自己输了, 被嘲笑也算活该。只是不想输得不明不白, 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问道:“敢问兄台大名。” “往后你会知道的,你也会终生难忘。”宋问道,“诗会不日举行, 届时我们进士科乙班学子全部都去。有仇,尽管来报。” 罗利又是一抱拳,朝几人告辞,而后走出茶楼。 今日比斗一事,估计会在这间茶馆流传下去。 围观的人还不少,想他们以后可能都没脸来这间茶楼了。 宋问回身道:“我们也走吧。” 掌柜过来,看着宋问手上的纸:“这能否……” 宋问干脆道:“不能。” 然后卷了揣怀里,带走。 云深书院的学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一道出了茶楼。 待走出门又远了些,终于开始得意忘形。 孟为凑上去道:“先生,您可真厉害!” 丁有铭傻笑道:“先生,原来您书法这么超然啊?” “就是啊先生,原来您真的才高八斗,博览群书。”赵恒道,“学生方才真是替您捏了把汗,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宋问回身,一个个敲冬瓜一样的照着脑袋敲过去,不悦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早说过了,不要质疑你们先生的水平。安心的崇拜我就好。” 几位学子谄媚道: “哪里哪里,哪里是质疑,是尊重!就知道先生无所不能!” “就是,先生是什么人。我们那是替罗利他们捏把汗。” 宋问拍手道:“得了,你们之前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们。” “这些不重要。”丁有铭道,“先生,您真是让我们大为开眼!我看国子监那帮人,也不敢再这么嚣张了。” “等到诗会,就没那么容易了。”宋问道,“下次你们要自己去。我是先生,没有上场的道理。” 孟为摆手道:“也无所谓,这次面子已经挣回来了。” “挣什么?我挣的是我自己的面子,我叫宋问,你们也叫宋问吗?”宋问转着折扇,敲打几位道:“必须都给我好好准备,这是你们的事情。” 孟为道:“先生,反正您已经赢过一次了。就是我们云深书院赢过一次。那群监生以后,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这一个个,厌学情绪高涨啊。 宋问道:“我赢他们有什么用?这样的小打小闹,与诗会相比,算得了什么?若诗会你们还是输了,谁会在意这次的事情?你们还是逃不过被国子监以及其他众人冷眼打压。所有人都觉得你们不如他们。你们气不气?” 众人愤恨咬牙道:“气!” 宋问:“那就努努力啊!” 宋问眯着眼睛,挡在众人身前:“你们之前,想去哪里的?” 众生:“……” 宋问板起脸道:“散了。放堂之后,也要好好念书,岂能如此懈怠?” 众生:“……” 刚开心没多久,准备出来潇洒的云深学子们,就在宋问的压迫下,解散了团队。 林唯衍悠悠叹了口气,沉默的跟在宋问的身后。 本来还以为要打起来了。果然想看读书人打起来是真不容易的。 林唯衍问:“试过了,你觉得他们厉害吗?” “还不错?”宋问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稍有差别的水平,很难说清楚谁优谁劣,只看评判的人偏心与谁了。” 而诗会的主办方,必然是偏心国子监的。不管如何说,他们可是大梁将来的门面。也难怪那群学生们心中会不服。 不过,这多半也是因为,确实难分伯仲。 宋问心里想着事情,回到家,直接坐到桌前,开始翻找纸笔。 林唯衍走过去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铺开纸,道:“算算时间,万恶的补课可以开始了。我看看他们还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林唯衍:“……” 林唯衍走过去,问道:“我也能参加吗?” 宋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戒备道:“你……想参加什么?胸口碎大石,脚底踩灯泡?还是诗歌朗诵?可能都没有。” 林唯衍抽出长棍,在手上飞转。 宋问无语道:“诗会是以文会友,比什么都不可能比武!” 林唯衍说:“你们不是讲求文武双全吗?你们的六艺里,不也有骑射?” 宋问道:“人好好的诗会,真动起手来,有人受伤了怎么办?那对面可都是天之骄子啊。” “这不是正好吗?”林唯衍道,“报仇的好机会啊。” 宋问:“……” 宋问仰起头,看着他,被他一说,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进士科乙班的学子,除了孟为,都有点弱不禁风。就算是孟为,拳脚功夫也不算好。只是皮厚力大。 林唯衍这小子平日即不去上课,也不爱在书院里转悠。要么就跟着宋问,要么就躲一旁自己玩儿去。想必国子监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宋问阴笑着伸手摸了摸林唯衍的头发:“林小友。” 林唯衍:“……” 看着有点恶心。 宋问道:“那你就跟着去,反正我给你们都报了。如果有适合的机会,我就让你上。在此之前,你不要在他们面前出手。” 林唯衍勉强点了点头。 云深书院的课业并不算繁重,或者说是自由的时间偏多。宋问把自己的课也加上去,那排出来的课就多了。 问题就是该补什么。 宋问对这诗会是闻所未闻,毫不了解。 去问了别的先生,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闪烁其词的让她趁早放弃,当是去开开眼界就可以了。 宋问哭笑不得,真是长他人志气。 宋问抖抖衣袍,在唐毅对面坐下,严肃道:“三殿下,身为乙班的助教。本次诗会,您责任重大。” “……”唐毅,“与我何关?” 宋问:“他们也是你的学子,也是丢你的脸啊。” 唐毅叹出一口气,无奈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给他们报名?” “我知道什么?”宋问坐正道,“我可没打算让他们给我丢脸。” 唐毅道:“你知道诗会比什么吗?” “额……”宋问望天,“比吟诗?” 唐毅惊道:“你不知道比什么?” 宋问:“你现在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嘛。” 唐毅摇头:“我也不知道。” 宋问:“……” 唐毅道:“这每年的诗会都不一样,比什么,看人来定。” “看主办人?”宋问道,“对啊,这究竟是办的?” 唐毅摇头。 “是礼部办的。可是看国子监的学生。”唐毅道,“当年参加的监生擅长什么,他们就比什么。” 宋问饶有意味道:“哦……?” “自古文无第一,想做,总是能抓住你错处的。”唐毅道,“那些监生自己也不差。何况大家年龄相仿,相差不到哪里去。想让谁赢,谁还赢不了吗?” 宋问皱眉道:“那这诗会,岂不是很没意思?” “倒也不是。只是诗词类的或许有些偏颇。也有比算科的,比棋艺的,比墨经的。这些都是公正的,监生也没多大兴趣。”唐毅道,“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宋问:“云深书院学子年年惨败?” 唐毅点头:“凡云深书院参加的,国子监学子必然针锋相对。” 宋问沉思道:“原来如此。” 唐毅看她表情,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渗人,提醒道:“你可千万别惹是生非。这礼部年年都会请些人过去做评判。太傅,御史公,吏部尚书,都去过,连陛下也去过一次。几年似乎是大将军。你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传出去,还要连累你的学生。” 宋问听见,精神一震,说道:“我再出格,那也是讲求公正的。” “其实也不像你想的那般夸张。有这些人在,太过明显的偏袒是没有的。”唐毅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道:“何况,国子监若输了,朝廷确实拉不开脸面。” “不明显就不是偏袒了?偏袒就有脸面了?”宋问搭上他的肩膀,忿忿道:“为何要让我们的学生,受这样的委屈!” 唐毅:“……” 宋问站起来准备出去,唐毅喊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就去给我学生们,排兵布阵!”宋问道,“人怎么能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失败?这以后要如何才能站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心寒不心寒?国子监要面子,我云深书院就不要的?” 唐毅吸了口气,无言以对。 “这次诗会,他坦荡,我就跟他坦荡。他无赖,我就跟他无赖。”宋问道,“清清白白的让我们输一次,我们无话可说。” 宋问弓步又冲了回来,商量道:“殿下。那大将军是国子监的人,我们这边没人镇场子不行。不如你也去?” 唐毅:“……” 他就知道…… 第95章 学生本职 唐毅戒备道:“你想我做什么?” 宋问煞有其事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的存在, 就是意义。” 他的存在, 除了看热闹,还真没什么别的意义。 唐毅不知道宋问什么打算,但直觉那会是很掉面子的事。 不过其实云深书院的输赢, 和他关系不大,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丢脸的,他原本也是想去的。 现在觉得宋问此举别有用心实在诡异, 反而让他有了退缩的念头。 宋问很欣慰的笑着, 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如果去的早, 记得帮我留个位置。” 唐毅想说那都是礼部安排好的, 还什么留位?人已经飘走了。 “我亲爱的学子们!”宋问将书砸到桌上,潇洒坐下,问道:“诗会在即,准备的如何?” 丁有铭举手, 萎靡的请求道:“先生,我们能不能不去?” 宋问拍桌, 严厉道:“怎么?还没放弃?是时候该接受这个事实了!不然我帮你们思考一下什么叫人生。” 丁有铭道:“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了,可院长方才过来说, 说这次的诗会,太傅也要去!” 众生一阵哀叹。 “那你们还敢临阵脱逃?”宋问看着他们,环胸道:“该磨刀霍霍,直接上了呀。” 赵恒道:“我宁愿放弃,也好过到时候当着太傅的面丢人吧?” 宋问体会了一下:“这样说来, 你们是真的觉得,自己比不过国子监的学子?” 孟为挺胸,很坦荡的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比作诗,我的确比不过!” 宋问气道:“你只有无耻是无敌的!” 孟为委屈。 “这次愿意太傅去,多好的机会?太傅肯定是去帮我们的,他心里清明着呢。你们如果受了委屈,他能不管吗?就算他不管,我们还有三殿下啊。这次三殿下也去。”宋问点名道,“李洵学子,你父亲如果有空,麻烦他也去镇镇场。顺便让他欣赏一下你的才学与魅力。” 李洵:“……” 冯文述纠结道:“先生,您是认真的?” “我自然是认真的!”宋问拍腿道,“看,我们这边终于有人了,还怕他们做什么?你们不就是想公平公正的比一场吗?机会来了啊!” 梁仲彦眼睛转了转,挠头道:“国子监那群家伙,其实也不弱的。国子学里授课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高官,他们平日里自然要多努力。虽说人是讨厌,可这成绩,确实不差。” 众人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不差,你们也不差啊。你们就是输的太多,丧失自信,其实你们也很优秀。”宋问鼓励道,“我先前听国子监那群学生说话作诗,那个金刚罗利在他们之中算不算厉害?反正我觉得也不怎么样。” 赵恒道:“那是先生您觉得,您还觉得我们不怎么样呢。这差距太大了。” 宋问压着上身,从鼻间哼出一口气,看着众人道:“这样,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参加的,现在可以举手。” 众生蠢蠢欲动。 “且慢且慢。”宋问看向林唯衍道,“林小友,拿出你的武器。你懂的。” 林唯衍点头,起身。 众生:“……” 宋问:“现在,不想去的举手。” 众生:“……” 宋问欣慰笑道:“没人放弃嘛,看来大家都很期待。” 孟为无奈道:“先生,莫开玩笑了。” 宋问点点头,坐正道;“好吧,那我来客观说几句。” “李洵,你的文章与诗词做的很好。韵律和意境,完全不输他们。年轻一辈里,绝对是佼佼者,你若是退缩,他们也没什么资格上场了。” “冯文述,你的策论很优秀。逻辑缜密,思维敏捷。重要的是,你能准确抓住要害。论口才,你根本不需害怕他们。” “丁有铭,你对机关术很有造诣,算科也不错。国子监的人,几个人会去学这些?” “赵恒,你对礼部大小事宜皆为熟悉,《礼记》倒背如流,一举一动很有风范,若是考礼,你怕什么?” “孟为,你虽说样样不求甚解,学的都不算顶尖,可其实是你大乐意学,你的天赋造诣还是很高的。遍地开花也不错,有些事情其实的确不需要深究,够用就可以。能够样样皆通,也是一种本事。” “我是看好你们才给你们报的名。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出众的地方,何必非要去看自己的短处?这世上诗作的不好就活不下去了吗?不会作诗,就不是才子了吗?不会作诗,就意味着将来不是好官吗?你们先生我就不会作诗,不照样是你们先生?”宋问道,“何况这一次对我们有利啊。” 众学子:“有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面不知我们的安排,我们却可以猜到他们的。”宋问道,“国子监今年有哪些学子参加?他们分别擅长哪一门科目?这一次的诗会,要比哪些?” 冯文述道:“这诗画,是年年都要的。其他的,倒说不准。” 丁有铭道:“算科考的不少,策论也考的不少。字帖,墨经,偶然也有。” “罗利的书画颇为出众。书法先前被先生赢了,想来他不会再比。可他是一定要参加的,所以应当会比画。”李洵分析道,“另外,律学,算学,都有出众之,或许会比。武科也不一定,除了林少侠,我们乙班没有武科出众的人。” 宋问点头,和她想的没差。从书里抽出一张纸,道:“我现在点到名字的人,回去以风、花、月、佳节、才、秋、民、志为题,分别作诗两首。” 然后她报了一连串的名字,将纸发下去。 宋问重新抽出一章:“我再报到名字的人,将我这张纸上的算术,全部都做一遍。” 第二张纸发下去,宋问紧接着抽出第三张:“针对先前京城米价骤降,及长安县令贪污一事,分别作一篇文章。并从该如何防范的角度,再写一篇文章。” 如此分配,还剩下几位学子没被点到名字。 他们稍稍安下心,有些庆幸,因为前面那些听着太麻烦了。但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微笑着来了个更狠的:“至于剩下的学子,在这几日内,请把四书五经,再不济把《尚书》与《孟子》、《论语》,给我倒背如流。” 众学子瞪大眼惊呼道:“这么多?我们哪有时间?” “你们有时间,你们很有时间。”宋问从书中抽出最后一张纸,递给最前排的学子。 宋问抹了把脸,别让自己看着太高兴,微笑道:“即日起,所有我标注的时间,你们都要学习。每日,我会给你们布置两份课业。一份是在书院里做的,一份是你们带回家做的。刚才我说的,就是你们回家以后的任务。” 宋问将每日放堂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时辰,中午休息的时间缩了半个时辰,早上开课的时间,又提前了半个时辰。加上她自己经义课的时间,他们的确很有时间。 众生拿着课表的手在颤抖,怎么还有这样的! 宋问看着这幅熟悉的场景喜难自禁。 学习就是应该要这样的嘛!痛并快乐着!没有补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宋问道:“林大义小友,我正式任命你为乙班学习监察员,酬劳是无限量供应手抓饼,爱吃多少吃多少。” 林唯衍做了个手势,表示这单他接下了。而且他很满意。 众学子对上林唯衍的眼神,一片哀嚎,哭天抢地。 不如去死!! 宋问握拳:“时刻不忘学习,才是学生本职!我相信你们!” 这群学子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高效率的学习。 或许也是燃起斗志,不愿服输,表面勉为其难,却很顺从的遵守了宋问的安排。 云深书院这几日里,就出现了尤为难得的一幕。时常不在书院,跷课惹事的乙班,一反常态,醉心念书。 郎朗的读书声就回荡在书院里,凡是路过的学子先生,都可以从大开门窗中,看见众人摇头晃脑的念诵。还有人为了一句解释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无论何时来,何时走,他们似乎都在,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付之一笑。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略感惊讶。 第五日的时候,他们坐立难安。 待到数日过后,所有人都深感佩服,一改前观。 这还是乙班的学生吗?这还是那群让人头疼的学生吗? 又想到他们是在为了云深书院的名声,才如此不舍昼夜的拼命,不由大为感动,一腔热血自心田泛起。 是,书院,这是他们书院的荣誉。 无论是学子还是先生,都被带起了斗志。云深书院一时氛围大好,人人向学。 傅知山再看见宋问,忍不住老泪纵横。反倒让宋问很是惭愧。 如此,数日后,诗会如期举行。 宋问让他们穿得整洁些,穿着书院的衣服,一道结伴去诗会。 本次诗会来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不同以往。 户部来了宋太傅与王义廷,御史公李伯昭也来了,还有礼部与吏部的两位尚书。许贺白是被礼部邀请过来的,许继行不知为何也过来了。 好在这几人都来的挺早,可以再做安排。可礼部让他们就这么干等着,也很是心慌。于是派人通知各书院,让他们都早些来。 礼部侍郎命人匆忙调整,给他们调位,忙得焦头烂额。宋问就带着人出现了。 他们来的比较早,这里还比较空旷,多还是礼部的人。 孟为逛了一圈,就有些愠怒道:“先生您看!今年我们书院又在最外面,连里面的题都听不见!进去答题的学子,被欺负都帮不上!” 这诗会的设在庭院里,其实是不小的。只是京城大大小小书院更多,就坐不下了。 他们的位置,中间隔了道拱门,更是被有两棵树挡了视线。 别说看,这人多了,连听也听不见。 往年参加的学子,有多委屈,也得自己咽下,因为无人评说。 宋问合上扇子,面色不善。 赵恒拍了下孟为,皱眉道:“别说了,少惹事。没看见谁来了吗?” 宋问抬头看了眼台上坐着的几位大人物,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确不好表态。 宋问冷笑一声道:“不就是个位置吗?跟我走!” 众生有些困惑,跟在她的后头。 宋问找到了礼部负责安排座位的那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道:“在下是云深书院的先生,带学生来参加诗会。” 对方点了点头,没做理会。 宋问:“我们云深书院的位置呢?” 对方低头做事,随口答道:“没看见上面都写着吗?” 宋问道:“我看见了啊。所以我觉得你们是弄错了。” “没弄错,你们就是在那边。”他说着不耐转过身,准备离开。 宋问抓着他的肩膀重新把人翻过来:“这位兄台且留步。” 对方有些生气道:“我这忙着呢!你们爱坐不坐,不坐就站着!” 宋问板起脸来道:“凭什么我云深书院就得坐在最外边。这里面什么情形都看不见了。” 那中年男子打量她两眼,知道她是新来的,轻笑一声道:“这位子排不下能怎样?不然你觉得哪个书院该坐在外面?” 这实在是太阴损了。 “自然没有那个书院应该坐在外面,所以我们云深书院也不该。”宋问拍手道,“这诗会诗会,以诗会友,自然是为了促进各自的关系,让京城的才俊间便于交友。是不是?” 中年男子一愣。 宋问接着道:“你这把各个书院都分在一起,还怎么交友?你这位置还分好坏,将位置分个三六九等,让书院间互生嫌隙,是何居心?” 中年男子张口结舌,解释道:“我们这是有自己考虑。” 宋问咄咄逼人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什么考虑?是为了偏颇国子监?让其他书院的学生,都给监生做陪衬?你们诗会就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子立马道:“自然不是。我们这都是公平比试。” 宋问:“既然不是,那位置也该坐得公平些。大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自由不拘,才是诗会的目的,我说的对不对?” 男子懵了,说道:“是有些道理,可……” 他话没说完,宋问直接转身挥手道:“礼部的人说了,大家随便坐,哪里有空坐哪里!千万不要坏了这诗会的气氛!” 众生振臂欢呼,然后涌上前去,霸占了前面几排最好的位置。 中年男子瞠目结舌,站在原地说不出话。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宋问提着衣摆过去,坐到唐毅身边,嘿嘿笑了两声。 她对面正坐着王义廷,王义廷朝她颔首轻笑。然后举杯敬了她一杯。 礼部侍郎见他们都随意坐下,还占了国子监的位置,心下着急,走到那男子身边,低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男子无奈答说:“那宋问不满,就自作主张的坐下了,下官也没有办法。” 礼部侍郎皱眉,准备亲自上前去说。 宋问一眼瞥见,起身道:“宋太傅,云深书院多劳您费心,宋某代众学子敬您一杯。” 宋祈颔首:“不必多礼。” 宋问:“李洵,冯文述,你们还不快见过几位长辈。” 众学子起身,对着台上几人恭敬施礼。 宋祈压下手道:“坐罢。” 众学子安心坐下。 宋问朝着他们那边一挑眉,轻笑。怎么?人太傅可是让他们坐了。 礼部侍郎将迈出去的腿迅速收了回来,转过身踱了两步,摇摇头,吩咐道:“去!把上面贴的纸都撕下来,今年就随意坐了!” 第96章 既然如此 这诗会, 原先没考虑的太多。 前面坐着的是诗会负责评判的人, 如今改成了御史公, 太傅,大将军,礼部与吏部尚书五人。 唐毅因为是云深书院助教, 也无意参与,所以坐在左侧。他下面是许继行,对面便是王义廷与礼部一众官员。 唯独宋问凑在里面, 很是突出。 宋问却毫不在意, 只管拣着桌上的东西吃, 夸赞道:“这礼部就是礼部, 考虑的如此周到,连点心都是如此美味。” 唐毅手撑在案上,遮住脸,沉沉叹了口气。 这人能活到今天, 也是天可怜见。 云深学子抢了国子监的位置,一时意气风发。 冯文述品了品桌上摆着的酒, 拿着酒杯转了圈,唏嘘道:“我今日才知道, 原来这诗会用的,竟然是好酒。” “这要看给谁用了。”赵恒指着桌上道,“这些糕点也是做工精美。桌子要摆在大将军的前面,礼部岂能失了面子?” 梁仲彦笑道:“管它给谁用?反正如今都是我们用。” 孟为正了正衣冠:“不知为何,我今日很有信心!” 赵恒拍在他胸口, 道:“保持住这份信心,定要国子监的人好看!” 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得扬眉吐气,不知收敛。 宋问抬起头,正对上李伯昭的视线。 李伯昭朝她轻笑颔首。 宋问举起酒杯,微微前递,而后先干为敬。 李伯昭也跟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礼部尚书瞥见,搭在桌上的手换了一只,觉得今次国子监有些不妙。 宋太傅自然是云深书院的人,御史公想必也是站在那边的。吏部尚书还说不准,他长孙是国子监的学生,但王义廷又与宋问交情匪浅。 这次云深书院恐是有备而来。 未过多久,其他书院的人也来了。这一看状况发觉有些不对,倒是挺高兴,顺着云深的学子坐了下来。 难得坐到这么前面的,朝他们抱拳,心照不宣的一笑。 国子监来的不早不晚,位置已经被占了一半。 两边桌子整齐排下,一眼就看见云深书院的人占了最前面的位置。 罗利站在中间的道上,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礼部的人过来提醒:“今日的座位是随意坐了,各位赶紧选几个好位置吧。”而后视线瞥到台上,以做示意。 他们这里与前台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罗利眯着眼一看,又是惊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还全是大人物。 露面的机会没有了,众监生心生不满。 但也不敢在诸多人面前找云深的晦气。道了声谢,赶紧找位置坐下。 梁仲彦与孟为吃得畅快淋漓,李洵一阵眩晕。掩着嘴咳了一声,提醒道:“这桌上的东西,不是拿来吃的。这桌上的酒,也不是拿来喝的。你们两人好歹注意些。” 孟为道:“不是?那拿来做什么?” 赵恒头疼道:“这糕点自然是拿来看的,这酒要留着待会儿敬酒的。这样的诗会,你若是喝醉了,岂不是丢人?” 孟为朝前面一指:“先生就吃的很畅快。” 赵恒道:“你只看见先生,怎么没看见三殿下那悲愤欲死的表情?” 罗利带着几位学子走到他们身边,很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失礼之徒。” 冯文述道:“这东西霸占了久了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来的晚,怪得了谁?” 罗利不做理会,带着人上前,朝几位官员敬酒。 喧哗一阵后,多数人都到齐了。 击鼓,礼官上台,朝众人施礼,以诗一章作致辞。众生起听,辞毕再拜,而后坐下。 诗会算做开始。 太傅从箱中抽出一纸,上面写着“画”。 第一轮比试就是比画作。 “诶?”宋问奇道,“诗会第一场不比诗?” 唐毅道:“最后一场才比诗。往年,是由请来评判的人,根据诸生表现,商讨过后出题的。” 宋问点头。今年多了,有五个。而且还有自己人。 各书院先生起身,点了学子上去。宋问对着李洵颔首,让他首轮上场。 众学子在台上围成一圈,等待出题。 正值秋收之际,礼官让他们以此季风景为题,一炷香内,作画一幅。 李洵略做思索,而后落笔。 他画的是农田丰收之景。构图简单,用色简朴。隐约的人影立在角落,挑着纤长的扁担,望向成浪的稻田。 寥寥几笔,恬静自然的意境便显现出来。 宋问看了眼他的画作,颇为满意。毕竟是只有一炷香时间,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随后国子监那边的画作也被举起展示。 他画的是登高远眺图。 一画作得磅礴大气,却又粗中有细,用色鲜艳大胆,布局甚为豪迈。与李洵之作截然相反。 构图,墨色,皆是无可挑剔。全然看不出是一炷香的即兴之作。 诗会首胜,毫无争议的被国子监拿下。 李洵颇为郁闷的下台,隔着走道看了宋问一眼。 宋问两手抱胸,笑了一声,低语道:“这诗会可真有意思,还有漏题这样的玩法?” 唐毅听见,沉下脸来:“休要胡说。” “他虽然佯装思考,但思考的未免太假。握笔的时候只知道站着,不会用手去比比。眼神飘忽,神情轻松,显然只是做样。墨色也是直接就调好了,一点反复犹疑都没有。提笔挥就,画完之后,没有点缀修改。”宋问微微偏头,低声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即兴。真是长眼了。” 所谓即兴,自然是有边画边改,有所增减的过程。 宋问道他们不可一世。台上几位,哪个是简单人?如此把戏,还能看不出来?不知这脸已经丢到哪里去了。 只是他们见惯风浪,还是面无表情,并未表态。 国子监,是断不能出这样的丑闻的。 唐毅道:“许他是先前有所准备,恰巧压中了题而已。” “那也该欣喜得意一阵吧。这人可真沉得住气。”宋问,“往年也是如此?” 唐毅也早已看出端倪,很是不悦,摇了摇头。 宋问敲了敲桌面,没再说话。暂且看着。 难道是之前茶楼被宋问嘲怕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轮到第二场,第二场比的是墨经。 类似于语文题里的补充名句,填出题中空缺的词句。 宋问派梁仲彦上场。 梁仲彦出身寒门,学习刻苦。四书五经皆无遗漏,且涉猎甚广。 只是全场风头,继续被国子监的学子所压。 国子监那边放下笔的时候,梁仲彦还有五六道题未做。 宋问拍掌笑道:“不假思索,援笔立成。厉害啊。” 那学子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自顾着下台。 宋问继续笑道:“祭酒真是教导有方。实乃佩服。” 这话在知情的几人听来,着实讽刺。 许贺白仍旧未做反应。 国子监学子路过她桌前,恨恨瞪了她一眼。宋问微笑以对。 唐毅倒了杯酒,直接送到她嘴边。 宋问接过:“多谢。其实我更喜欢喝茶。” 宋问站起来道:“学子们不必气馁,这不叫输。” 许继行插话道:“那如何才叫输?” “自愧弗如才叫输。”宋问不欲多言,重新坐下:“请下一项。” 唐毅提醒道:“你别多话。免惹祸上身。” 宋问:“自然。” 泄题之类的事情没有证据,容易被倒扣污名,宋问自然不会说出口。 宋问端起酒杯闷了一口。 唐毅按下她的手:“稍安勿躁。” “躁?该躁动的是他们。”宋问道,“我看他们还能赢几局。” 既然他们不想好好比,那他们又何必好好比? 这样的玩笑事,他们没空作陪。 随后礼官宣布道:“第三场,算科。” 宋问眼睛一眨,迅速盯住王义廷。 王义廷感受到未知的召唤,扭头对上她的视线,顿时一凛。 古代数学其实也是很高深了。什么勾股定理,平方开方,他们都是有的。就算是没有成型的未知数方程组思想,也有类似的题目。而有些趣味难题,靠的是灵光一现。哪怕是宋问,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求解不出。 这种题目,漏过题就不好玩了。 哪怕你做的再快,对方看你要算出来了,只需比你更快一些报出答案即可。 礼官:“请众书院学子上台。” “且慢。”宋问起身道,“本次诗会,应当是旨在,给青年才俊一个展示才学的机会,是吗?” 唐毅闻言顿时紧张,当她是又反悔,要扯出国子监舞弊的事情。 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训斥道:“坐下!” 宋问微微抬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又问道:“是不是?” 礼官颔首道:“是。” 宋问:“那何为青年才俊?不是书院的学生,就不是青年才俊了吗?” 礼官顿了顿,问道:“这位先生是何意?” “既然是青年才俊,那么只要是青年,有才学之人,皆可以参加吧?”宋问上前一步,笑道:“未过而立之年,理应都算做青年才俊。比如说我?对吗?” 唐毅稍加安心,却又不解。 宋问出场,又有何用?她算得再快,能有答案快? 礼官愣了愣,看向台上,又转回来道:“可你不是先生吗?” 宋问道:“我的确是先生,可我也才二十一。我凭本事做的先生,现在也要凭本事来参加诗会。有何不对吗?我也是云深书院的人,难道不能替云深书院出战吗?其他书院如有人未过而立之年,想参加也都可以参加,我毫无疑义。这才叫公正不是吗?” 礼官犹豫不决:“这……” 礼部的人皆猜想宋问想自己上场。对此人深浅捉摸不透,还是颇多戒备。可宋问说得又有些道理,反驳不得。 宋问退一步,打着扇子悠悠道:“哦,若是他们已经自认比不过我了,那我就不参加了。” 国子监监生早已看她不爽,被她激怒,起身道:“并无异议。尽管放马过来!” 其余几家书院,看热闹正看得开心,反正这胜负与他们无缘,乐得赞同。 礼官复又看向台上五人,李伯昭笑道:“倒也是有理。诗会重在情趣,想来不需如此规矩。” 礼部尚书点头。 宋问告罪道:“精彩至极,宋某按捺不住了。见谅。” 礼官便道:“允。” 宋问轻笑:“既然如此,那我云深书院派出的就是——” 转身,伸长手臂指向一侧:“王侍郎!” 王义廷:“……” 众人:“……” 唐毅忽感一阵欣慰,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雷还有留言支持~ 想到明天教师节我竟然有点兴奋-。- 第97章 实属难得 宋问一句, 将众人打得措手不及。 众人皆惊诧看向王义廷。王义廷惊诧看向宋问。宋问指向看台, “请, 王侍郎。” 王义廷犹豫的站起来,支吾道:“这……不大好吧?” 宋问无辜道:“王侍郎您未过而立之年,又是我云深书院的助教, 有何不好?这诗会如此有意思,宋某都是心痒难耐,难道侍郎不是吗?” 王义廷:“……”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了助教? “王侍郎您素来为人低调, 可诗会嘛, 原本就是图个有趣。”宋问道, “宋某久闻大名, 却无缘得见。今次不妨让大家都开开眼。” 唐毅心中难以平静,在一旁推波助澜道:“去吧,王侍郎!机会难得,切勿错过!” 宋问道:“看, 三殿下都说了,王侍郎再推辞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是侍郎看不起这些学生, 觉得他们不足一战?” 唐毅诚恳点头。这人纯粹的幸灾乐祸。 王义廷张口结舌。 他分明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王义廷被动的走上台。看向众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自然也是知道国子监那群学生的小动作的, 他们恐怕是自诩聪明,却不知漏洞百出。也明白宋问此举的意义所在。 这国子监敢赢所有的学生,也敢赢宋问。因为他们都算是无名之辈,算科的水平在长安并未闻名。赢了不算什么,说的过去。 但王义廷不一样。 先前米价之事已经让他名声大噪。他在户部任职十二年, 十七岁中进士。种种事迹都可证明,他是一位卓越出众,万中无一的人才。 国子监的人自然赢不了,也不敢赢。 赢了这一把,不叫人看出猫腻才怪。 罗利上前一步,对着台上监生使了个眼色。监生会意,直接拜礼道:“学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如何敢在侍郎面前献丑。” 王义廷回礼。 其余学生纷纷弃权,算科一场,云深不战而胜。 王义廷上台走了一遭,又悠悠的走下来。舒了口气,对宋问摇摇头。 宋问点头轻笑,表示明白。 再让王义廷上场,对方只会接着弃权,避其锋芒。 就算赢了,挣不来什么面子,反会显得云深书院失了风度。 礼官站在台下,悔不当初。云深若是继续让王义廷上场,诗会还怎么办下去?岂不成了笑话? 云深学子倒是挺开心。 风度不风度已是无所谓,不如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比,省得攒一肚子闷气。 “王侍郎十七岁高中进士,于国于民劳苦功高。有官职在身,已为官十二载,通晓人情世故,而他们尚为学生。”礼官施礼,委婉道:“这诗会本意,是让学子各展其才,王侍郎已经名满天下,这怕是有些不合适。” “阁下所言,有失妥当吧?恕宋某无法苟同。”宋问上前一步道,“这不合适是为何意?您这是意指王侍郎欺负人?他意在公平比试,认同了他们的实力,可他们却心生退却,叫侍郎难堪。究竟是谁在欺负人?” 宋问咬字道:“王侍郎是真才实学,无所顾忌。什么时候真本事,比他人厉害,也算是一种欺负了?方才不是你自己答应的规则吗?” 礼官反驳道:“你不要曲解我意。” “也罢。”宋问拂袖,打断他的话道:“我云深来这诗会,原本也只是为了热闹。王侍郎参加了,无人敢来,也没意思,自然不会再上场。” 宋问转身,对着王义廷装模作样的赔罪道:“只是可惜叫您失望了,未能尽兴。等回了书院,我再叫人同您讨教。” 王义廷哭笑不得,还是颔首应允。 这话真是狠狠奚落了众学子一把。 宋问紧接着道:“另外,我云深书院不欺负人,向来坦荡磊落。我们给自己定个规矩,一人,只能参加一场比试。如此,满意了吗诸位?” 礼官险些挂不住脸。监生更是愤懑。 说得好像赢的都是云深书院一般,前两局可是国子监的胜场。不过是她无耻,让王义廷上去不战而胜。她倒是换个人试试,看看谁赢谁输。 罗利道:“你这是说谁不坦荡?” 宋问斜睨一眼,不做应答。坐回位置,中气十足道:“请下一项!” 孟为等人暗道可惜。 先生与他们讲什么仁义面子?闹翻了这诗会不是最好? 台上五人只管评判,对其中暗潮翻涌皆不做理会。 礼官犹豫片刻,见他们没有意见,还是抱了箱子过去,让几人抽下一轮的比试项目。 礼官念道:“礼。” 唐毅点头:“这倒是难以作假。让赵恒去不错。” 宋问搭上他的肩。 唐毅对上她的视线,心觉不妙:“怎么?” 宋问真诚道:“三殿下,礼这一项,比起赵恒,自然是您更为合适啊!” 唐毅:“……” 宋问迅速起身喊道:“我云深书院,由助教三殿下上场!” 众人:“……” 和唐毅比礼,谁人敢赢?如何说他也是皇亲。就是敢比,这台上五人,也没人会把票投给他们。 毕竟那可是礼。 何况唐毅自幼学习礼数,为人又颇为谨慎,不敢行差步错。礼仪这一面,没有可指点的错处。 这次监生连上台也不曾,直接鞠躬致歉,放弃不比。 其余书院也没这么不看眼色的人。以致云深再次不战而胜。 众人暗自咬牙。 无耻,无耻至极。 她方才自己说过的话都被吞回去了吗? 唐毅厚着脸皮起身,对众人说了一句“承让”。 然后坐下,脸色阴沉,狠狠瞪了宋问一眼。 “三殿下,有所牺牲是应当的!您也是我云深的一份子。”宋问小声道,“何况我也没要你怎样,是吧?” 宋问走出一步,煞有其事的叹道:“唉,太可惜了三殿下。怎么都没人愿意与我云深比试呢?我书院的名声真如此厉害?” 唐毅闭上了眼,目不忍视。 宋问这嘴上便宜真是占尽了。 众人简直没了脾气。不知道她还想耍什么招。 “请下一项!”宋问转过身,对着国子监的方向道:“可千万别再弃权了。不然我云深,都不好意思再参加,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 国子监等人环顾一圈,发现除了三殿下与王侍郎,她搬不出其他救兵了。便也安心,嘲讽一笑。 任她嚣张,看能嚣张到几时。 她自己定的规矩,一人只能上场一次。此后还不是要派学子上场? 她尽管大放厥词吧,最终届时颜面扫地的人,还不是她? 宋问坐下来,笑道:“要么是策论,要么是比武,要么是对弈,再就是声乐,不外乎这几样。他们既然如此自信,多半是有比武与策论的。” 他们乙班没有打手,策论也可以作假。而对弈与声乐变数就多了。 果不其然,本次诗会第五场抽到的是“武”。 国子监诸生看见,松了口气。挑衅般望向他们。 宋问打开扇子,面上不显。内心却是狂喜。 “比武啊,甚好。”宋问再次起身,拍手笑道:“唉,前两次我云深人才辈出,以致于无人敢上场,甚为无趣。这次,我就派我们书院年纪最小的学子上来,总不会再有异议吧?” 宋问指着里面道:“林唯衍学子,请出列。” 林唯衍兴奋起身,拍干净手上的食物残渣,然后走出座位。 罗利也带着要比试的监生上前。 罗利讽道:“原来宋兄不是宋兄,而是宋先生。”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有比他们懂得多的,自然就可以做先生。哪怕我是先生,我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你到二十一岁的时候,要是有本事,也可以让别人叫你先生。”宋问道,“身份并不重要,对于你来说,你确实应该叫我一声先生。” “你这声先生,我是可以叫。”罗利道,“可你的学生,倒没见到什么真本事。” 宋问道:“现在就让你见见。” 宋问扭头叮嘱道:“林唯衍学子,不要带兵器,不得伤人,赢得不要太夸张,给大家留点面子。不然后面的比试,又没的玩了。” 对面学子脸色涨红,显然气急:“还未比过,便瞧不起我?” 宋问笑道:“这要是比过了,就得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了。” “你放……”对面学子硬生生憋下一句脏话,改口叫嚣道:“尽管放马过来!” 宋问摊手,无辜道:“我这真是为了你好。我这边的人,武学造诣极深,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怕伤了你,坏了这诗会的气氛。” 唐毅知道,整晚上了,宋问就这么一句话是真的——这是为了你好。 云深书院那边一阵骚动,知道属于自己的明媚春天终于来临了,脸上还是憋得很辛苦,不让自己笑出来。 孟为一本正经的抱拳道:“辛苦你了,小友!” 冯文述:“小友千万小心,切莫伤了对面!” 赵恒:“小友,多向我们学学,记得点到即止!” 礼官很是不屑。他们已经不是嚣张,而是狂妄了。朗声道:“比武第一场,国子监对云深书院。台上请。” 其他书院在下边看热闹,准备探探双方情况再做打算。 云深书院第一次真正的比试,就交到了林唯衍的手上。 就要敲锣上场之际,许继行喝止道:“且慢!” 这是终于沉不住气了?宋问扭头望去。 “既然青年才俊皆可参加,许某不才,倒也算是。”许继行抱拳,对着国子监众人笑道:“早便想向林少侠讨教,一直无缘。难得有幸,这机会就让给在下吧。” 在场中人俱是一惊。 第98章 高下已分 众人对这林唯衍是全然不熟, 但对许继行的武艺, 都很有信心。 纵观京城, 年轻一辈里,他恐怕是难逢敌手。 原本还有些担心宋问会使诈,如今许继行愿意出马, 可免后顾之忧。就怕那林唯衍太弱,反说他们欺凌弱小。 不过,输得太惨, 那也是活该。 罗利带着监生退开, 得意一笑, 觉得胜利已如探囊取物。 许继行是被逼得不得不出手, 此刻看他们反应,暗自失望摇头。 云深书院势头正猛,后面还有一个宋问。这样继续下去,国子监士气必挫。 许继行清楚, 那监生与林唯衍水准相差太多。 他们学的多是对阵之战,论单挑原本就处于劣势。而林唯衍撇开他过人的天赋不说, 在江湖中滚打多年,武艺技巧皆是上乘。何况监生还有轻敌之心。想要取胜, 几无可能。 宋问定会让国子监迅速落败,以显双方的差距。就这一场,令国子监颜面扫地。 虽然许继行对监生舞弊一事也甚感愠怒。不过为了一场诗会,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还丝毫不觉无耻, 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但这国子监的脸面,真是丢不得。 宋问搓搓手,看着两人。 许继行要是赢了,多半没人会觉得奇怪,于云深书院没多大影响。 宋问意味深长的咋舌:“这少将军若是输了……” 那对国子监的打击几乎是成倍的。云深书院与林唯衍,怕是要名噪京师了。 许继行但笑不语。 他虽然没试过林唯衍的身手,但也没打算要输。 宋问朝着林唯衍挑眉,暗暗问他有没有把握。 林唯衍不屑摇摇手指。他的人生没有败绩。 宋问便放下心。 宋问交还他方才落下的武器:“林唯衍,带上长棍!” 林唯衍接过,然后道:“你要选什么武器,随意。” 许继行道:“我用惯了我的刀,我就用刀吧。” 众人才发现他似乎是认真的。林唯衍也是认真。当下有些惊奇。 就看着两人走上看台,抱拳。而后摆开架势,准备开战。 宋问站在一旁,翘首以待。 后面的学生道:“先生,麻烦您坐下!” “前面来!你们这一点看武斗的氛围都没有!”宋问朝几人一招手道,“既然是武斗,自然要在台前呐喊助威。” 几人被她一说,终于有了理由,迅速提着衣角涌到台前。 宋问指挥:“前面的蹲下。看热闹也是有规矩的!” 众生又乖乖听话。 宋问一瞬间统领了诗会近半数的学子。 众书院先生及礼部官员一脸黑线。 就见林唯衍转着长棍,往地上一敲。而后弓步向前,长棍直接甩去。 他先出手了。 许继行轻踏,顺势踩上他长棍的尖端。使刀向他手腕劈去。 林唯衍眼也不眨,直接手掌一翻,两手撑着将长棍向上一抬。 许继行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踩不稳,当下一个后翻躲开。 众生齐齐惊呼:“哇——!” 这人力气也太大了吧! 林唯衍动作极快。手腕翻转握紧长棍,旋身一棍敲去。 招式间看不出什么武学路数,像是一通乱打,但却连贯流畅,毫无破绽。 许继行反手抬刀挡住。两把武器撞击,发出一声巨响。可见对手力气之大。 许继行被他一棍正敲在胸口,虽然用刀身挡住,还是在余力震荡下,有些发麻。 他真是低估了这位少年,不该与他正面交锋。 如果他现在转力再来上一棍,那他就要败了。 林唯衍却主动退开,面部表情道:“拔刀。” 他比武从来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一分高下。他认为比文也应当如是。 那些为输赢不择手段的,都是对武道的一种侮辱。他们没有资格持刀。 国子监学子神色凝重,已看出他不简单。 这林唯衍究竟是什么人?云深书院是怎么忽然冒了这些人出来? 台上,许继行呼出一口气,然后拔刀出刃。 两人再次厮杀在一起。 许继行的刀法,向来是开门见山。如今对上林唯衍,为求一胜,强行改了路数,转攻为守,等待时机。 林唯衍眼睛一眯,攻势越发凌厉。 两人对招数十,难分胜负。但许继行疲于应对,落于下风。 险招连连,台下众人握紧拳头,屏息凝神。时而轻呼一声,不敢挪开眼。 高手间的对决,实在是叫人惊叹。何况他们本就是看热闹的外行人。 “唉,浪费时间。”宋问打开扇子摇头道,“这要刚刚上去的是你,我云深随意再拿个一场,现在已经可以回家吃饭了。” 国子监众监生面沉如水。 站在旁边的罗利道:“结果结果尚未分晓,你休得意。” “赢了为何不能得意?要是赢了都不能得意,难道该输的人得意吗?”宋问意有所指的嗤笑道,“不过要是输得坦荡,的确是可以得意的。” 罗利哼了一声,不与她说话,接着看台上对决。 两人又是你来我往对了一阵。 宋问在底下喊道:“林小友,速战速决!” 林唯衍头微微一偏,轻点,然后侧身又跟上一招。 下盘不稳,有些冒进了。 许继行,抓住时机,抬手反攻。 罗利大叫一声“好!”,看向宋问,哼道:“总是有人自作聪明,却不知会贻笑大方,反害了他人。” “的确总是有人喜欢自作聪明。”宋问道,“如果人的眼界只有一场诗会的话,那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云深几人看得心惊胆战,脱口喊道:“林少侠!当心!” 这一开腔,台下众人皆开始呐喊助威。 林唯衍虽然下盘不稳,行动却未受干扰。许继行扫堂腿攻去,他不慌不忙,灵巧后撤,单足站立。 许继行忽然发现,林唯衍的轻功,也是很好。 然而林唯衍躲过,他却攻势已出。林唯衍直接调整了状态,抓住他的空隙,再次攻来。 方才的破绽,更像是他故意卖的。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不见慌张。 “哎呀。”许继行发现自己顶不住了。 高下已分,没有再比的必要。 一个转身躲开,干脆的认输道:“技不如人。” 林唯衍收招,远远而站,半搭着眼皮道:“只有技吗?” “若有得罪,我替他们道歉。”许继行意有所指道,“失礼之处,绝非本意。” “不。”林唯衍说,“谁也不能代谁道歉。道歉不就是因为诚意吗?代人道歉是什么意思?我的愤怒,很值钱。” 许继行一愣,郑重道:“抱歉。” 两人已分出胜负,现场一阵喧哗。礼官看傻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许继行竟然败了?名满京师的少将军,竟然败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那少年身手怎会如此之好?什么来历?师承何处? 他们还不住在两人中间来回扫视,偶尔飘向台上的许贺白。言语间有所忌讳,只有惊叹之词不绝于口。 从刚才的比试来看,许继行没有留手。也没什么伤病,发挥失常。 还真是找不出借口来。 林唯衍在国子监诸生惊骇的目光中走下台,淡定的招了招手,道:“不给钱就散吧。” 宋问:“……你当你在卖艺呢?” 林唯衍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走到方才的监生面前,说:“你刚刚说我小看你?” 宋问纠正道:“他说的是我,我小看他。” 林唯衍点头:“因为我的确高看不起来。” 那名监生气极:“你——!” “不要生气,不过就是连输了三场嘛。”宋问安慰道,“你们马上就会习惯的。” 众监生几欲喷火。 许继行走下场,坐回自己的位置。手腕还是有些发疼,不敢去碰酒杯以免暴露。揣进袖口里掩饰,面上还在微笑。 罗利斟酌片刻,过去安慰道:“许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如今确实比我厉害,我何必放在心上?”许继行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应当惭愧吗?” 罗利被呛了一口,支吾道:“自然不是。” 许继行扭正头,不再看他道:“好好比。” 礼部尚书咳了一声,礼官才回过神来,喊众学生回自己的位置,将场面重新稳下。 他才想起来,叫林唯衍上去,问道:“还有书院,要参加武试的吗?” 参加个啥?欠揍吗? 底下一片静默。 礼官:“既然如此,本场武试,由云深书院……” 林唯衍提醒道:“林万两。” 礼官:“林万两获胜!” 众云深学子:“……” 宋问捂住了脸。 林唯衍骄傲下场。 对面云深学子将他迎回座位,宛如众星捧月,殷勤至极。 礼官开始去准备后一项的比试。 第六项比试:策论。 台上五位正要出题,门口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唐清远含笑从门口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弯腰拜见道:“参加太子。” “是我来迟了。诸位不要多礼。”唐清远笑道,“这次怎么开始的这么早?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这是结束了?” 礼官匆忙答:“尚未。正要比策论。” 唐清远上前,朝走下来的几位道:“先生,御史公,二十尚书。” 宋祈躬身:“殿下请上坐。” “不了,本宫就是来凑凑热闹。”他扭过头,看见宋问,朝她那边走来,客气问候道:“三哥,宋先生。” “殿下。”宋问让出位置道,“请坐。” 唐清远:“不必客气,本宫随意摆张椅子也可以。” “如何能怠慢殿下。”宋问道,“我去王侍郎那边蹭一蹭就可以。” 王义廷再一次抬起头:“……” 唐清远不坐上面,起码也得坐在左边排首。宋问不走难道要唐毅走?这她还是很识相的。 宋问径直来到王义廷的桌边,多加了一张椅子,将人挤到旁边去。 低头一看,满意点头。这边一桌吃食还是齐全的。 宋问抖开衣摆坐正,对她的朋友微笑。 王义廷:“……” 唐清远自然不好推辞,在唐毅前面坐下。 御史公李伯昭道:“太子殿下来的巧,正要比策论,还未出题。不如就由殿下来出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我卡文。只是每次我码完字,都停在这些点上-。- 再次提醒,更新时间是每天18:18分哟~ 祝我宋教师节快乐哈哈哈 第99章 文过饰非 宋问以为他出题, 不外乎是农事或政事。毕竟先前米价一案如此轰动, 张炳成贪污严惩也颇得关注。 唐清远环顾一圈, 笑道:“今日这么多学生,又有这么先生,不如就以‘师’为题吧。为人师者, 当以何表率,以何为先,当如何育人。” 这要参加的都是学子, 对他们来说, 倒不好答了。 宋问起身道:“既然考‘师’, 不如请诸院的先生, 来参加本次策论,如何?” 众人交头接耳,商讨过后,也觉得可以。 这题出的生僻, 那宋问嚣张油滑,学生怕是招架不住。 此人年轻气盛, 骄傲自满,倒可以借此机会, 教她好好做人,免得他们被她小觑。 加上今日有太子在场,还有诸多高官,倒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礼官宣布开试,有六七位先生起身。其余书院选择按兵不动, 弃权退出。 国子监博士不在意这露不露脸,只是宋问让他们太下不来台,这次需得压压她的风头。实在也是她敢提议策论由先生参加,这份狂妄叫他生气了。 宋问跟着起身,王义廷沉沉呼出口气,希望她能收敛一些。 宋问淡然一笑,走上台站定。 她正对面的,就是本次带学生来的,国子监博士。 另外几位先生,相继上台。几人间互相抱拳,以作礼让。 众学子正襟危坐,准备听几位先生论述。 唐毅与王义廷不免有些担忧。 这里面有几人是专门来找茬的,有一人是专门来捣乱的。这一锅凑在一起,怕不是会打起来。 锣响。策论开场。 一位白须先生先行开口道:“‘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①这为人师表的德行教化,己身修养,于学子,就有如木之根,流之源。根枯而木死,源尽而流断。反之,根固,源浚,根源处没有症结,自然无物不长。” 他转过身,对着台下众生道:“是以,教书育人,当以己身为范。先正己身,再以德行育人。只要先生的德行端正,再因材施教,还能错到哪里去呢?” “即称为‘师’,便当得半个父字。”白须老者意有所指的看向宋问道,“倒不是什么人都能为师的。才学与天赋是一方面。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 宋问打开扇子,风轻云淡的笑道:“恕宋某不敢苟同。” 白须先生:“请讲。” 宋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先生以是非教人,以德行教化。请问先生,这何为德行?何为是非?先生敢张口直断吗?” 白须先生一愣:“这……” 宋问点头,用他自己的话回道:“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先生,这表率与草率,可不是同一个率。” 李伯昭抚须轻笑。 云深学子挪挪屁股,难耐兴奋,伸长了脖子要往前凑。 赵恒抖抖肩膀,无奈道:“别挤了!这是让人听,你们挤上来有什么用!” 孟为道:“我要看看先生的风姿!” 林唯衍悠悠道:“就是无耻。” 冯文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先生这叫才思敏捷,明白吗?” 那白须老者显然口才不佳,被堵了一句,便开始低头思索。另外一人开口,发表见解。 “为人师表,以何表率?其实孟先师已答此题。‘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君子之所以教也。’②”严先生负手道,“严某认为,这最重要的,当是最后一点。以善修身,教诲所及。只有自身的德行到位了,事迹流传出去,不管是不是你的学生,都来竞相效仿。才是真正的师者。孔孟先师如是矣。” 宋问道:“先生自认君子吗?” 对方反问:“莫非你自认小人?” “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比不上别人也不会觉得羞耻,那永远也比不上。”宋问低笑道,“宋某有些自知之明,这天底下,人人皆有比宋某优秀之处。或天赋,或才学,或好学之心,或坚毅之志。宋某满身缺点,无甚所长,也当得一句小人。” 宋问:“我的学子,也有比我更为深刻的见解。若他们指出我的错处,我会改正。我从不希望他们效仿我,因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该是一样的,也没有任何人该是永远对的。” “究竟何为表率?让他们明白知错善改,让他们不要妄自菲薄,不也是先生的职责吗?”宋问敲着折扇,从容自若道:“宋某倒是认为,为人师表,表的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一种完美。” 对方眼睛一瞪,说不出话来。 宋问的确是挺小人的,但不是因为她说的这些。 谦逊?这种品格是与宋问无缘的。方才一番话,明贬暗扬,巧舌如簧。 做着取巧之事,却骂对方取巧。说着无耻之言,却讽对方不知羞耻。 众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不知该说她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反正他们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无耻还如此坦荡。 这诡辩的才学,堪称绝伦。的确不好欺负。 云深学子看着他们,觉得异常亲切,仿佛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眼中满是怜爱,叫旁边的人看着都打了个寒颤。 这群人是怎么?疯了不成? 国子监博士眯着眼,摆摆手道:“宋先生在敷衍搅局,那这策论就不好对了。” 宋问:“先生何意?” 博士道:“宋先生只顾反驳,这总能挑出一两句话来,倒是叫老夫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条。”宋问说着,低下头掩嘴轻笑一声,道:“就怕我说了,几位先生,都要提棍来打我。” “既是探讨,既是策论,便无对错,各抒己见,言之有理即可。”博士道,“先生只要所言有理,我等为何要打你?” 宋问对着几人,忽然露出一个特别和善的笑脸来。 唐毅与众云深学子禁不住倒抽一气,周身发毛。 宋问面向众人,大声道:“我觉得,让学生读圣贤书,都是放屁!” 台上台下俱是惊骇,斥指:“你——!你这是在侮辱先贤!” 几人不客气道:“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读过几本圣贤书?你知道多少皮毛?凭你也敢大放厥词?” “你做过哪些事情?你也敢说这样的话!” 宋问依旧平静道:“所谓策论,自然无关对错,自圆其说即可,我这还未说,几位何必如此激动。” 国子监博士拂袖:“宋先生这立题,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可我说的也是实情。”宋问道,“该读的书,该背的诗,我都读过,背过。我虽然年纪没有你们大,但我读的书未必比你们少。既然我读过,难道我没有资格说吗?” “既然如此,我便考考你。”白须先生道,“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宋问:“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政,幕不夜归!” “鲍照,咏史。” “白云谣。” 几人冷汗涔涔,想要抓她的错处。之后专门选了几首生僻的诗歌,未料宋问对答如流。 国子监博士沉吟片刻,道:“伯岳,春啼。” “不用再问了!”宋问大步走向前,厉声斥责道:“为何你们还是不明白,背诵经文诗词,根本毫无用处!只要识字,谁不会读书?若只需要读书,还要先生做什么?难道一个人,会背四书五经,他就是贤德了吗?一个人能说忠孝廉义,他就真的能做到忠孝廉义了吗?” “先贤,之所有称为先贤,不是因为他们会写书,也不是因为他们才学过人。” “而是因为他们于悲痛,于危难之际,仍旧能坚韧弘毅。” “他们愿用自己的苦痛来代替别人的苦痛。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肩膀,担起天地间的伤愁。他们悲悯天下,带领迷惘而不知所措的百姓走出黑暗。他们会用自己的血肉,身先士卒,而从不后退。” “他们留下的,是他们说过的话,是别人传讼的事迹。可他们没有留下的,是他们的嘶声呐喊,是他们也有过的犹豫彷徨,是命运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苦难,是内心永不枯竭的希望与反抗!” “因为他们不是光说不做。后人敬仰他们,认同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所为,而不是他们的所言!这与他们的才学无关,这与他们是否读过四书五经也无关!” 宋问旋身,看向众人道: “任何一位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将士,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兢兢业业,恪守本职的人,都值得景仰。哪怕他们不会之乎者也,哪怕他们从未识字,哪怕这世间没有为他们留下只言片语。” “何为,沽名钓誉?”宋问眼神略带狠戾,看向台下诸生:“奢华享乐,明知疾苦却不闻不问。以己身的才学,扭曲世间的是非。以所谓的先贤之言,掩饰自身的过错。就是沽名钓誉!若先贤今日还尚存在世,看见这样的场景。怕也是要同我一样,说声放屁!” 宋问:“只得其名不得其意,也只是文过饰非而已。若读圣贤书,连所学何事都弄不清楚,那还读什么书?做什么先生?” “如何为师?如何育人?先教他们做一个人罢!” 宋问昂起头道:“我先前说的,又有何错?” 台上夫子道:“倒是请宋先生说说,该是教他们所学为何?” 宋问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为天地立心!” 她转身,面向众学子:“为生民立命!” 字字铿锵有力:“为往圣继绝学!” 张开双臂,落下语音:“为万世开太平!” 几句说得豪迈激昂,震耳发聩,叫人热血沸腾。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一股力量。她的身影,她的神情,都彰显着一股气势。 她也像她说得那样。 向前!向前!永不后退! 天地间,若有正气,那他们现在看见的恐怕就是。 闭上眼,就是壮阔的沙场,就是浩瀚的河流,就是广阔的天地。 每一个词都在他们耳边不住回荡。 天地!生民!往圣!太平! 场下寂静片刻,然后轰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为“好名字都被猫取了”的长评加更~ 第100章 戛然而止 就她口中的这份决心, 这份志向, 实在难叫人不折服。 若先前, 他们还对宋问有两分轻视,认为她不过是个能言善辩之人。那么如今,确实要放下对她的成见。 这位年轻人, 有才学,有抱负,有狂妄。她虽然才二十一岁, 但的确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为人师表, 就是要向指路明灯一样, 能帮学生找到方向, 帮他们驱逐迷惘。 看看台下情不自已的叫好鼓掌的诸学子,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激动而微微脸红,眼神坚定。他们愿意为这位不是自己书院的先生送去夸赞。 在这一刻,已经无所谓诗会的输赢了。宋问就是赢了呀。 周边嘈杂声不断。 唐毅看着宋问, 想到自身的处境,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宋问同他真是不一样, 无所畏惧。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她就是一个站在高山上, 站在逆流中的人。放任自由,豪放不羁。恐怕连风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而后挺直腰背,笑了笑。 羡慕别人做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路而已。 王义廷不知望向何处。 他想起先前问宋问,问她是为了什么? 许多人其实就是为了那些简单的事情。但在官场里,这些简单的事情, 不知何时变得可笑。 宋问的话,有股激浊扬清的力量,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 场内,各人各有各自的心思。 同一番话,听在耳朵里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或感悟或敬佩或愤恨。 宋问站在台上,握住扇子,难掩得意。脸上早就收了那股决绝的狠意,朝几人躬身施礼道:“承让承认,失敬失敬。方才只是答题而已,几位先生不会介意吧?” 白须先生摆摆手,失笑道:“吾老矣。” 旁边的先生道:“正是因为后生可畏,才有此番感慨。宋先生,来日向您讨教。” 宋问回礼。 转身向自己的学子挥手,云深学子起跳回应。 旁边礼官望向台上,等着众人开口。 宋祈盯着宋问,脸上不出情绪。然后别开视线,等他人评判。 许贺白历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本次自发现国子监有所猫腻之后,更是一个字未说。 李伯昭轻声拍掌,毫不掩饰的点头赞许,转身对旁边的宋祈道:“这孩子不肯入仕,实在是很可惜呐。聪明,能明察秋毫。大胆,但是不冲动妄为。谨慎,但是不固步自封。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若是他肯入仕,我倒是觉得,他很有太傅当年的风范。是一位可造之才。” 旁边礼部尚书听闻,插话道:“看来御史公很看好他。可是这评价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毕竟如何说,他也不过刚过二十。王侍郎二十岁的时候,也还在户部磨砺。” 李伯昭笑了笑,没做解释,也没做反驳。 吏部尚书开口道:“我儿愚钝,不及宋先生。” 先前王义廷能出来,也是有宋问的一番功劳。外人不知,他却对此人很是佩服。淡泊名利,绝不是四个字那么简单的。 礼部尚书笑道:“王尚书向来如此谦逊。” 吏部尚书朝他略一抱拳,结束了此话题。 礼部尚书起身道:“太子殿下,您如何看?” 唐清远:“好,说的好。宋先生选题生僻,略带偏激,但见解颇有新意,文采斐然。能够自圆其说,有理有据。就策论来讲,实在是出众。” 策论不看对错,只看论证或提策。 礼部尚书:“那本场策论,是宋先生赢了?” 几位先生作揖,而后下台,并无异议。 宋问道:“其实我倒是无所谓输赢。今日与几位先生讨教,已是受益匪浅。” 众人:“……” 就她先前那副嘴脸,谁信呐? 宋问走下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众生坐回座位,等待下一场比试。 其实也别的比试了,前面已经有过六场比试。只剩最后一项。是以时候虽然还早,诗会已经接近尾声。 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礼部没有做更多的准备。 原本就提早开始,又因为前面的“礼”与“算”,被宋问作梗,直接略去了无人参赛。 众人还在方才的情绪当中,对这最后一项比试反没了以往的热情。各自选了学生上去。 礼官一看,问道:“先生,云深的学子呢?” 宋问摆手道:“这诗一项,我云深就不参加了。” 众人惊道:“不参加?这可是诗会的重头啊。” “原本带学生来此,就是让他们感受一下此间的氛围,顺便目睹一下诸位的风采。”宋问起身道,“我看他们如今,也无心参加,便也罢了。” 云深书院不参加,众人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国子监等人大为不甘,他们就想着靠最后一轮博点面子,没想到他们竟然不参加了。 这跟赌赢了钱就不比,还要在旁边看着他们输钱一样,叫他们挠心挠肺的,不是滋味。 要知道众书院一般会将最优秀的学子放到“诗”一项上,诗才是各书院大放异彩的比试。 这次诗会的风头,却已经被宋问一人独揽。 李洵早已出战过,宋问也不能再上场。这“诗”一项的头筹,必然为他们国子监独揽。罗利特意等到最后,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云深不出战! 云深不出战,他们就不会输。 卑鄙! 罗利咬牙,恨恨不能。 此人怎能如此卑鄙! 这诗最终还是由国子监取胜。为国子监挽回了一点面子。虽然那点面子微乎其微。 罗利看众人的眼神都是,“因为云深不在,所以你才能获胜”的侥幸意味,自尊深受其辱,赢得半点也不痛快。 云深学子的心早已不在这诗会上了。只想着早点结束,然后过去吹捧自己的先生。 诗会于他们,就像跨过去的障碍,不再值得上心。 诗会便就此结束了,有过波澜壮阔,最终平静收场。 众学子迅速涌了过来:“先生先生!!” “嘘!”宋问道,“矜持一点!” 众生又将话都憋了回去。 宋问指向门口,道:“抬头挺胸,神情自若,阔步向前!” 宋问回头拽人:“三殿下,助教先生,跟上!” 唐毅起身,被他们推到前排。 云深众人排好队,面带微笑,跟在宋问身后,风度翩翩的模样往场外走去。 待走到街上,顿时原形毕露。 冯文述挤上前道:“先生,今日最后一场,您该让我上去。太子出的题,他们能做什么手脚?就该最后给他们一次痛击!” 宋问拖长了音道:“文无第一,你如何能确信自己能赢。” “唉!”冯文述失望点头,“可惜了。” 孟为道:“可惜什么?我们赢了四场,一共七场,算起来,还是我云深书院大获全胜!” 赵恒笑道:“我们先生那才叫独领风骚。” 梁仲彦:“总之这次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拍手,得意大笑。 “你们知道,戛然而止的重要性吗?”宋问停下,看着他们摇头道:“你们还是道行太浅。” 李洵面带笑意道:“赢却没有赢的感觉,才更让人不痛快不是吗?” 宋问:“然也。” 孟为问道:“先生,现在是去哪里啊?理应庆祝一番啊!” 宋问微笑,打开扇子道:“今日开心吗?” 众生:“开心!” 宋问:“激动吗?” 众生:“激动!” 宋问:“知道好好念书的重要性了吗?” 众生:“知道!” “那今日就背《孟子》吧。”宋问拍板道,“李洵,你压着他们回书院,不要懈怠!” “……”众生,“啊——?!” “啊什么啊?”宋问道,“你们今日有赢过一场比赛吗?” 众生失望:“唉。只差一点。” 宋问挥手轰赶:“为了这一点,回去安心念书吧。” 众生委委屈屈的散了,宋问还在纠结,问道:“《春啼》是哪首诗?伯岳又是谁?哪个朝代的?闻所未闻。” 林唯衍知道她不是问自己,继续安静的站在旁边。 唐毅笑道:“伯岳是字。就是方才问你问题的那位。” 宋问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老不羞的,竟然拿自己做的诗问我!还好我反应神速。险些着道。”宋问甩了把长发,哼道:“不愧是老奸巨猾。可惜他还是没有我聪明。” “今天你说的话……”林唯衍斟酌片刻,道:“可以值万万两。” “钱涨的太快,那就不值钱了。”宋问道,“万两跟万万两是一样的,反正都没人付得起。你不如干脆说无价了,还能显显你的骨气。” “哦……”林唯衍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再改一个名字了。 云深书院经此一役,名传京师。 第101章 前来讨教 没有人敢相信, 乙班完成了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大早, 进士科乙班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是听到风声, 过来打探虚实,或特来道贺的学生。 “昨晚就听闻了你们的事迹, 实在是大快人心!”武举班激动的一拳砸在他们桌上,懊悔道:“早知这样, 我也去了!没能见到林少侠的身手, 实在可惜!” 林唯衍淡定勾唇一笑。 黄世谦坐在桌上,抱胸点头:“如今京城里都在盛传, 我云深书院的威名,比那国子监更盛。” “这口恶气算是出了。”其他班某学子道, “不知道他们昨日回去,睡得好不好。” 宋问坐在上面打了个哈欠。 她就没睡好。 黄世谦道:“国子监又如何?以往看见我们,哪个不是嗤之以鼻?今早我在路上撞见, 他们竟然绕道走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几人笑道,“叫他们瞧不起的人打败了,不知该有多生气。” 众生挥袖叫嚷:“走!喝酒庆贺去!” “做什么做什么?”宋问越来越听不下去,抽着戒条敲打桌案道:“给你们点时间吹吹牛得瑟得瑟就罢了, 还想走?当我这乙班是什么地方?不用念书啊?” 黄世谦拍拍手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道:“可是我听说,先生您昨日的策论论题,是读圣贤书,有如放狗屁。技惊四座,让人拍案叫绝啊!” 宋问端起茶喝了口, 轻呵一声,慢悠悠道:“策论最重要的思想,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侧耳听她讲课。 宋问:“那就是,假使你的论点是,牛只会吃草。那么现在就算有一头牛当着你的面啃了一块肉,你也要面不改色的告诉别人 ,这只是一块长得很像肉的草,但它的本质还是草。因为牛只会吃草。” 武举班众生:“……” 林唯衍:“睁眼说瞎话?” “这叫立场坚定!”宋问道,“你自己都不相信,还指望去说服别人相信?” 众人嘁声,不放在心上。 李洵起身道:“聊也聊过了,大家散了吧,还是上课。” 宋问拍桌轰赶:“散散散!我看看有多少人今日是迟到的!” 众生还是磨磨蹭蹭的留恋不肯走,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先生先生!”丁有铭甩着长袖从门口冲进来道,“国子监的人来啦!” 所有人怒目而视,上前一步,将他团团围住:“还敢来我云深书院?他们想做什么?” 丁有铭被吓得一抖:“又不是我,你们吼我做什么!” 他推开众人,来到宋问面前,传话道:“他们现在就在门口,喊您出去!” 宋问站起来,往门口踏了一步。 数十人跟在她身后,一起踏了一步。 宋问怒了,回身喝道:“不是我班学子,速速退散!” 宋问带着几位学生,过去查探情况。 国子监来了七八个人,如今正站在大门前面。 宋问从阶梯上走下,待走近了,边走边调侃道:“有劳诸位国子监监生大驾光临,我云深书院实在是荣幸。只是这不请自来,唐突了些吧?” 罗利上前一步,施礼道:“今日来,是有事来请先生指教的。” 礼节到位,看着的确不像是找茬的。 宋问站定在他对面,笑了笑。 冯文述嗤笑道:“怎么,昨日指教的还不够?” “自然不是再比什么才学的高下,比诗文我已经服输。今日真是真为讨教而来。”罗利浅笑道,“昨日听宋先生一席教诲,叫我等醍醐灌顶。只是我等资质愚钝,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昨日先生说,看人是否贤仁,还得看他的所作所为。学生回去一想,觉得不对。难道说得漂亮的人,就一定做得不漂亮吗?我看先生说话,就滴水不漏。” 宋问道:“只是一场策论而已,何必让在心上。” “若是不放在心上,那策论便是毫无意义。”罗利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那自然是可以讨究的。” “你若是问我的意见,那答案自然是否。”宋问道,“不善言辞的人,不大适合为人师表。” 罗利道:“如此,学生便放心了。” 宋问:“你们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罗利:“这是其一。” 冯文述皱眉道:“说话遮三掩四的,你倒是来个开门见山,好歹还说你干脆。” 罗利不理会他的挑衅,继续说道:“其二,是想找云深书院讨教。” “哦。”宋问敲着折扇道,“说吧。” 罗利:“既然先生说得那么好听,我等就想见识一下,何为言行一致。别也是光说不做的,沽名钓誉之徒。” 宋问不急不躁道:“你指哪件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动听。” “我指,究竟云深书院与国子监,哪边教出来的学生,才是有利于山河社稷的贤才。”罗利道,“照宋先生说来,比作诗写文是没有意义了,那么这个总该有吧?” 宋问顺着他感慨道:“我真开心,你能够迷途知返。” 云深学子冷笑了一声:“你想怎么比?” 罗利:“怎么比看各人怎么做,应当是找谁来评才是。” 宋问饶有兴趣道:“你想找谁来评?” 罗利:“谁人受惠,谁人来评。先生既然说的是民,那自然由百姓来判。” 罗利很小心,怕被宋问抓到把柄,于是说句话都要拐三个弯,还不停观察宋问的神色。 宋问觉得好笑,故意没有搭腔。 孟为挽了袖子走上前道:“这百姓也有收买过与没有收买过的区别,你国子监不是最善舞弊了吗?我云深自愿服输。” 站在后排的监生喝道:“嘴巴放干净点!” 孟为横眉怒对:“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肮脏事?怎么不见你敢认!” 罗利抬手阻止身后人道:“够了!我们今日不是来吵架的!” 那监生硬生生憋了回去。 罗利道:“为保公平起见,我们就在商业街区中间摆擂。那里人来人往,人员流通。你们也可以将此事公布。国子监总不能收买的了整个长安城吧。” “新鲜。”宋问感兴趣道,“可以。” 罗利:“那好。就以十日为限,如何?” 宋问答应的很爽快:“可以。你提的比试,我们云深作陪,一切你来定。” 罗利道:“那咱们等着。” 宋问侧过身,对他比出一个中指。 其余学子不明所以,但觉得这个动作很是霸气,于是对视两眼,有样学样,跟着朝他们比出一个中指。 罗利等人看了看,不甘示弱,跟着比出了中指。 于是两边人就这样互比着中指分开,直到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宋问:“……” 宋问微一偏头,喊道:“林大义小友!” 林唯衍无奈叹气,然后开始尾随几人。 几位学子见人远去,过来围住宋问。 孟为皱眉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来找我们比这个?” “比这个,才有意义。赢多少场诗会,都不如民心来的重要。”李洵道,“看来他们输的并不甘心。” 冯文述担忧道:“他们看着很有把握,不知会有什么手段。” “各显本领呗,倒不一定是要耍手段。”宋问负手往前一步道,“他们有信心,是因为他们觉得人心是很好收买的,他们觉得百姓是很好欺骗的。只要十天,做好十天,让人觉得他们心系百姓,是未来的栋梁之材。即便只是假象,他们也能赢了。” 冯文述道:“可他们能做什么呢?” “站在高处的人,向活在低处的人稍施恩惠,他们就会感恩戴德。这是事实,他们想的没错。”宋问道,“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其实百姓想要的也不多。听听他们说的话,把能解决的小事都解决了,就可以了。” 孟为嘟囔道:“还不是卑鄙。” 宋问倒觉得,这和卑鄙无关,只是许久以来一直积压的问题而已。 他们历来是这样看的,所以便这样学了。在他们心里,这或许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对错的事情,它只是一种手段。 而如何在云深书院这里挽回面子,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宋问说:“如果他们能做到时时不忘百姓,给百姓施恩,而不只是这十天,那我倒是敬佩他们。” 梁仲彦叹道:“只可惜,日久才能见人心啊。” “那先生为何还要与他们比?”赵恒道,“这岂不是胜算难料?若是他们赢了,岂不是功亏一篑。只怕他们以后要越发得意。” 宋问笑道:“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赵恒急道:“先生!” 李洵拦住他:“想来先生自有打算。” 宋问收了嬉笑的表情,严肃道:“他们想的是对的,可这样的想法是病态的。这只是一种取巧而已。这不是利于社稷,这是欺骗。这是在消磨百姓对大梁,对朝廷的信任。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心意,不过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东西。这样的方式,我不能苟同。” 宋问道:“做官不应该是为了自己,也不应该是为了名誉。即没有觉悟,又丢不掉名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赵恒:“那先生您还和他们比,这不是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宋问:“我要告诉他们是错的,而这种话,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只有在赢了他们之后才有资格说。” 众学子围上来:“先生有把握吗?” “把握这种东西……”宋问笑道,“自然要比过之后才有。” 众生:“……” 作者有话要说:  jj把我存稿箱的时间卡没了啊啊啊! 第102章 再挑战 宋问与众学子在课堂里商讨对策。 林唯衍去打探情报, 不久后回来。众生纷纷围住他追问。 宋问挥挥手, 让人给他传去一杯茶。 林唯衍喝了一口, 答道:“也没做什么。他们去给街上的乞儿发粮,发衣而已。顺便还请了一位大夫, 去给人看病。” 冯文述问:“摆在哪里?” 林唯衍:“当然是闹市。” 众生齐骂道:“卑鄙!” 宋问道:“不然你还指望人家躲深山老林里做好事啊?他要真这样做了,你们会夸赞他吗?” 孟为不服道:“那你要他做了才知嘛。” “坦诚一点, 朋友。”宋问道, “你虚伪的模样,很有几分金刚萝莉的风范。” 孟为一凛, 立马挺直上身。 梁仲彦道:“现在该怎办?先生,难道我们也去效仿?” 孟为立马拒绝:“我们效仿, 岂不让他们笑话?” 宋问抬手一压,道:“都不必慌张。后发制人,是有很多优势的。我们可以依据形势, 随机应变。” 冯文述:“如今形势,不是都在他们掌控吗?” 宋问笑道:“其实干扰一下他们,还是很简单的。” 孟为豪迈拍桌:“我去!” “何必你去?假手于人不成吗?”宋问抖腿,示意他坐下:“总不能事事都自己做, 有些事自己做是要让人诟病的。” 孟为:“那怎办?” 宋问搓搓手,笑了一声:“这国子监里分国子、太学、四门,还有书、算。他们与云深不一样,全部是官宦子弟。这朝廷官员都有派系之分,他们岂可能没有?罗利有一帮兄弟,却不见得国子监, 都以他马首是瞻。” 众生锤手,恍然大悟:“是啊!” 冯文述道:“那与罗利过不去的人还真是不少。” 宋问点头道:“是嘛。他们自己人的事,先让自己人闹一闹。” 冯文述拉着李洵道:“那我二人去通知他们。” 宋问:“准了。” 林唯衍一脸莫名神色的看着她。宋问半眨着眼,默默扭过头。 看他们二人走了,孟为按捺不住道:“我们也去看看?” “看什么,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宋问靠在椅背上,翘起腿道:“总不能凡事都想着对手出纰漏,这只是一种捷径而已。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勿做小人啊学子们。” 几人坐回座位,开始沉思自己能做什么。 宋问道:“他们需要什么,你们能为他们做什么,你们又能做到什么,这应当是你们一直在想的事情。” 诸学子互相对视。觉得无非就是 毕竟他们只是学生而已,也做不到许多。 宋问提醒道:“心不要装的太大。你们能想清楚的。想想你们自己的身份,你们也是百姓啊,你们需要什么呢?” 梁仲彦沉默片刻道:“书太贵了。这书真是念不起。我幼时想念书,都是我父亲去乡绅家里给人做工,为我借一本,抄完再还回去。念来念去,也只有那几本。” 赵恒看着他,点头道:“这束修是不贵,可大多人,买不起书。笔墨纸砚,都是开销。” 孟为道:“能借倒也还好。可谁会乐意将书借给别人呢?这弄脏弄坏都是不乐意的。” 大梁的书,大多都是手抄本。流传不广,数量不多。价格自然高昂,也就宝贵。 宋问道:“看,问题出来了,需求也出来了,然后呢?” “有什么办法?”几人开始沉思。 赵恒道:“不如我们手抄书几本书,去分发给他们?” 梁仲彦否决道:“这收效甚微啊,我们才几个人,能抄几本书?何况抄了之后呢?难道能永远给他们抄吗?若只是为了胜负而做表面功夫,又与那国子监相差无几?” 赵恒摊手道:“那怎办?能帮一个也是一个呀。” 孟为道:“不能想着光靠钱解决。” 宋问鼓掌道:“孟为学子,说的很对。” 赵恒:“不然怎办?” “自己想啊!好好想。”宋问道,“难道什么问题我都能给你们答案吗?你们总要自己解决问题。” 几人重新陷入苦思。 宋问拍桌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都讨论起来,别自己闷着。不管有没有结果,经验都是宝贵的。” 这班里最会说的冯文述不在,最聪明的李洵也不在,几人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将能想到的法子先都列出来,然后一个个挑。 宋问抬抬下巴,问道:“丁有铭学子,我先前拜托你做的东西,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丁有铭站起来道,“我父亲已经将模具都打好了,就是胶泥上的字还未写。” 宋问点头:“明日把东西搬些到书院来。” 丁有铭点头应允,其余学子皆是好奇发问:“到底是什么?” 宋问拍桌道:“是什么你们明日就知道了。现在嘛,还是将眼前的事先解决了再说。” 宋问站起来,勒勒腰带。 好久没早退,觉得都不习惯了。是时候该回归本我。 于是毫不留恋的转身出门。 林唯衍困了半天,看总算能走,立马跟上。 过了约一个时辰,众人落课准备着去吃饭,冯文述与李洵回来了。 冯文述见宋问不在,朝众人招呼道:“走,国子监的人要对上了!” 众人二话不说,跟着冯文述狂奔出门。 他们赶到的时候,就见数人穿着国子监的衣服,已经在街中吵起来了。 云深学子躲在墙后,远远观望。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两边互不相让,皆是盛气凌人。 赶来的学子道:“罗利,先前诗会那事,你要去,我也随你了,如今你这是要做什么?” 罗利:“这与你何干?” “正是因为与我们无关,才叫做无妄之灾。大家都是国子监的学子,荣辱与共,怎会与我有关。”那白面书生道,“你以国子监的名义,去找云深书院挑战,可有问过我们的意见?这若是输了,这名义你当得起吗?” 罗利:“我们自己挑战自己参赛,何必告诉你?还是说你也想来?” “你真是执迷不悟。”书生斥责道,“先生罚你还不够吗?” 罗利拂袖:“少拿先生来吓我!我还怕这个?” 旁边几人见这影响不好,扯了扯两人的衣袖相劝:“算了吧,回去再说。” 罗利:“不去!我今日再次设摊,为何半途要走?” 书生跟着抖开:“你是不怕,你不止不怕,你还毫不讲理。” 罗利:“你就甘心咽下这口气?” 书生:“赢,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你缘何不甘心?何况这分明都是你自找的!” 墙后偷窥的众人,挤成一团。 赵恒仔细看了两眼,奇道:“诶,那不是王侍郎的侄子吗?” 冯文述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他的确也是国子监的人。” 孟为问道:“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这要是打起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帮忙?” 他们这边巴巴等着打起来,那边许继行得到风声已经赶来了。 见金吾卫出现,众人大失所望。 他们看见许继行的身影,稍稍收敛了一些,却还是不肯相让,互相对峙。 许继行气势汹汹的过来,拦在两边中间,喝道:“成何体统?你们几人都疯了不成?要让国子监颜面何存!” 书生道:“我就是来拉他回去的。” 罗利:“说得好像我在做什么恶事一样,我需要你来拉?” “够了!通通住嘴!”许继行大喝一声,两边一起训斥道:“你们是同窗,针锋相对要给谁看?平日里不和也就算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街上!都给我散开!” 几人悻悻散开。 “不管本意为何,做好事总是好的。”许继行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都去搭把手。” 书生点了点头:“舒三兄也快来了。” “那便一起。”许继行又看向罗利,眼神一扫,很是凌厉道:“你去找云深书院,把这次的比试给我取消了!” 罗利猛得抬起头,一脸不服。 许继行发狠道:“怎么?” 罗利不敢与他顶嘴,将话咽了回去。 “我不管你是解释也好,道歉也罢。自己摆的烂摊子,自己给我收。一点也不知轻重吗?”许继行逼迫着他道,“现在就去!黄鸣,你陪他一道去!” 他身后的金吾卫出列道:“是!”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不必!” 孟为:“咦?” 众生:“啊——?!” 宋问摇着扇子,从旁边的茶铺里走出来,笑道:“好巧好巧,听说你们要来找我。” 众人皆是一惊。 许继行打量她两眼,带着两分郁闷:“怎么哪间茶馆都有你?” 宋问无辜道:“因为你们总是喜欢在茶馆前面做事啊。” 许继行朝着罗利使了个眼色。罗利不甘心的上前。 宋问抬起手,制止他说话:“不用说,我已经听到了。这场比试,如果你们取消,那就换成我。我来向国子监挑战,你们敢不敢接?” 许继行蹙眉,闹不清她是在玩什么把戏,不悦道:“宋先生这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宋问转身,指着旁边道:“你看见了吗?” 许继行不明所以:“看见什么?” “看见国子监的学子,走出了学堂。看见他们在这里帮扶弱小,看见他们在体恤民情。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难道不正说明,此次比试,意义重大?”宋问负手道,“我倒是很乐意每年多比试几次这个,好过十场百场的诗会。” 许继行心中摇了摇头,恨其不争的看了眼几位学子,说道:“国子监学子奉读儒家仁爱,自然心系百姓,与本次比试无关。若是先生想比,下次另挑机会。如今这次,太过儿戏,还是作罢。我国子监叫先生见笑了,切勿放在心上。” 从挑起比试开始,国子监已经落了下风。张扬出去,实在是个笑话。 宋问看他两眼,觉得甚没意思,走到罗利的身前。 “好啊,那就下次。”宋问拍着罗利肩膀,“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罗利涨红了脸,屈辱道:“请你取消本次比试!” 宋问:“好。我答应了。” 宋问退后两步,走到诸人的对面,用扇子指着他们,中气十足道:“现在,宋某代表云深书院,向你们国子监挑战!接还是不接?” 云深学子原本见她出现,全跑了出来。 靠近的时候,就听见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满脑眩晕。 作者有话要说:  给“疏桐”长评加更~ 第103章 先行来者 宋问在里面听了半天, 对他们四分五裂的模样也很是失望。 她从不是要看他们不好, 也从不是要他们一败涂地。 国子监这群人是谁?就像李洵说的一样, 是将来撑起朝廷的半壁江山。 他们如今在不安,在内乱。当然, 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但宋问认为,这倒未必不是一个, 让他们改变自己的机会。所有的蜕变都是从疼痛开始的。只有震荡, 才有上行的可能。 宋问刚说完,天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她仰头, 抬手一摸,脸上略带湿润。 冯文述:“下雨了?” 赵恒道:“天一直阴着, 下雨也不怪。” 孟为跑去拉了宋问,悄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先生!我们顺势甩了这麻烦不好吗?” “麻烦?”宋问拍拍他的心口道,“挑战应该是热血。年轻人, 不应该很期待的吗?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孟为:“……” 骤然间开始下雨,周遭一阵慌乱。 这天都阴了快半月了,也不见雨,是以众人都没多少准备。又是在繁华的闹市, 互相推攘着,抱头奔跑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躲雨去啊!”宋问打开扇子挡在头上,喊道:“罗学子,你们考虑的怎么样?我这还等着呢!” 许继行代他拒绝道:“不必再多言,国子监从无此先例。” 罗利欲言又止。 许继行令道:“走。” 跑动的人流,互相抱头也看不清楚。冲撞下打翻了旁边卖绢帕的木柜。 “啊——!”那大娘惊叫一声, 卷了布将剩下的包好,然后冲过去捡。 这边下雨还打风,卷走了不少落到街上。 路人的人为避雨匆匆而过,不慎踩在帕子上。湿漉漉的雨水,加上肮脏的鞋底,立马在上面留下了印子。 “可怎办!别踩!”妇人大哭着去捞,喊道:“这可怎办呐,这我儿绣了几夜呐。” 那边撞翻了柜子,人群有些失措。往旁边退去。一急,旁边的果摊也跟着带翻了。 各种东西洒了一地,街上一片骚动。 想捡东西的人往里挤,想走的人被堵住了。 雨又下大来。 许继行停下脚步。 罗利一看,过去拉起了妇人,喊道:“快,快帮忙!” 所有人也不顾其他,都帮着去收东西。 宋问在前面疏散人群,让孟为等人先把剩下的东西都搬旁边的屋檐底下去。 许继行喊道:“都不要推攘,都慢一点,小心脚下!” 罗利在他旁边捡着,忽然咬牙开口道:“我要参加。” 许继行:“什么?” 罗利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坚定道:“少将军,我要和云深书院比试,否则我放不下!我是不服输,我不甘心。若是我用心做,难道也比不过他们吗?我国子监比不过云深书院吗?连心意也比不过吗?这比的难道不就是为官之道吗?” 许继行没答,大声吼道:“大家动作快一些,地上要积水了!” 罗利:“少将军!” 雨声淅沥,没多久,街上就没人了。 宋问将几人安抚在屋檐下面,众学生帮着他们收拾摊子。 “少将军。”罗利道,“我知我让你失望。这次我肯改,你也不愿给我个机会吗?” 雨水从许继行的侧脸落下,他捡帕子的动作一顿,而后站起,将东西放到那到大娘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 天地薄纱蒙蒙。 宋问偏过头道:“少将军,人是要长大的。在他们该长大的时候,你却加以阻拦,那就是一种禁锢。你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保护自己?” 宋问走出来:“人不摔,不会知道疼。不输,不会知道错。没有承担过代价,不会知道它的重量。他还这么年轻,你要他为一件事终生抱憾吗?” 许继行沉默片刻。 “若真想做,那就给我堂堂正正的去做,堂堂正正的去比。”许继行望向罗利道,“不管输赢,都给我自己担着!” 众金吾卫被打得湿透。许继行抹了把脸,迎着风雨道:“走!” 宋问看向罗利,勾起唇角:“十日后见。” 索性已经打湿了,便带着林唯衍,也直接回家。 罗利走到屋檐下面,对着同是国子监的几人。 妇人挑出几条还是干净的手帕,走过来递给罗利他们:“快擦擦。当心风寒了。” 罗利要掏银子,妇人按住他的手道:“不用,不用。都是好孩子。” 白面书生看着他道:“既然少将军准了,关乎国子监的名誉,那这次,我帮你。” 罗利朝他抱拳。 过了不久,又有另外几位国子监的人来,带了伞,将众人接走。 叫云深学子想不通的是,宋问为何要与国子监比试。这又没有完全的把握。 第二日大早,等宋问来的时候,众人正要问她问题。 宋问摇摇头,示意他们安静。 随后,丁有铭领着工部的人进来,带了好几箱的东西。宋问让他们分发下去,一人桌上摆了一块。 众学子议论纷纷。 孟为翻看了一会儿,不解道:“这是什么?” 宋问道:“你可以理解为大型印章。” 孟为:“谁的印章?” “四书五经的印章。”宋问道,“大学字少,不如就选大学。” 众生听她一点拨,顿时了悟,惊喜道:“聪慧!不愧是先生啊!” 梁仲彦:“若是像印章一样……那以后抄书岂不是很方便?” “还可以吧。”宋问笑道,“只要把雕版刻好了,就是四书五经都印全,一天也可以做个百套。” 众生齐齐呼道:“百套?!” 孟为纵身一扑,将它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这样东西的价值,众人心中已经有数。本该激动万分,不知为何都是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怎么刻呢?”宋问抽出一沓纸,示范道:“这是工部已经写好做标准的字样。拿着这张纸,对着贴上去。这字就是反的了。再用刻刀将多余的地方削去即刻。” 几人顿时有些犹豫,生怕坏了这东西:“这……我们能行吗?” 这怎么也得有点雕刻的功底吧? 宋问道:“就让你们过个瘾,参与一下。第一版字板,自然是由工匠来雕的。” 众生吁了口气,这就放心了。 宋问要教给他们的,是半成品的活字印刷术,胶泥制的雕版印刷术。 对他们如今的情况来讲,雕版印刷术更为适用。 其实时至大梁,依照大梁的经济发展水平,雕版印刷术应该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才对。对比相近时期的唐朝,唐朝中后晚期,雕版印刷术已经应用的非常广泛了。 大梁如今国泰民安,与盛唐时期可有一比。 而用胶泥制的雕版印刷术,就是将来需要用到,改成活字的,也可以很方便。 宋问还是更希望将来,他们有人能自己提出这一点。胶泥算做给他们的一种提示。 基石或是肩膀,她都可以给。期待有朝一日,他们能自己前行。 “先生!”丁有铭指了指门口,“我父亲也来了。” 宋问起身:“丁郎中。” 丁郎中施礼。 两人走到门外无人的地方。 丁郎中问道:“宋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宋问道:“先刻了四书五经,然后注疏也刻一本。再是孝经,国语,五经算等。大中小经,各科考科目要用到的,都可以先刻出来。” “好。您放心。工部上下,如今都在赶工。”丁郎中,“我问的是,宋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宋问一直没将印刷术公诸于世,是因为有些顾虑。 一是因为她没那么大影响力,怕会遭别有用心之人图谋占用,最终效果不如预期。开头遇到了磕绊,之后就很难顺通了。 二是因为她没那么多人力。雕刻书板需要大量的人力与时间。而烧制的窑炉,选用的书法,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是必须由朝廷介入,才可以完成的大任。 丁郎中道:“各门各科,朝廷一共找了上千册书,届时一并送过去。您提的所有条件,我们都答应。除此之外,所有制书的成本,上报朝廷,由朝廷承担。可是,您没别的要求吗?” 宋问抬手道:“不必,如此即可。也算圆我,一生夙愿。” 丁郎中委婉道:“此事朝廷,能尽之事,皆会助力。” 宋问道:“承蒙天子之恩。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宋某自然不敢忘怀。” 丁郎中点头,朝她深深一拜。 两人寒暄两句,他先行离去。宋问回去课堂。 众人端坐在位置上等上,即没说话,也没动作,就等着宋问回来。 宋问看着这模样,有些惊讶道:“怎么,没兴趣?我以为你们对这个,会很喜欢才对。” 李洵道:“还是别浪费了,我们方才已经废了一块板。这东西,还是送回工部吧。” 孟为将自己的板举起来,上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别说字了,连轮廓也看不出来。 宋问笑了笑,在前面坐下:“也可,不需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项技术,重要的是,如何将这项技术应用开去。”宋问正色道,“先行者决定后来人。你们现在就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告诉我,你们想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没有说过不推进历史进程,而是认为过大的震荡会引起恐慌,所以暂时不说。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影响体现在经济上。譬如税制改革,盐,财务审核。骤然面世,可能会起到反效果。这些也不是不能有,而是必须要有推广的过程,循序渐进。 另外: 其实关于角色是好是坏,是聪明是愚笨,是讨喜还是恶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见解。我也没有描写得很细致,只是写出了他们各自做的事情而已。你们代入的人,补足的细节,对角色语气的拿捏,都是不一样的。 包括我自己想的,和你们想的,可能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做评价。 譬如我的言情线,我就觉得……它的生命力还很顽强-。- 欢迎大家和平探讨,但是千万别伤了和气。 最后,长评看见了,加更放在明天吧。 第104章 天下藏书 宋问坐在长阶上,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手茶盏一手折扇。 林唯衍问:“你在看什么?” 宋问眯着眼睛道:“回想我来云深书院, 其实也不久。看他们如今, 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们说的合你心意?”林唯衍道,“其实是你引他们说的。” 宋问道:“他们愿意思考, 懂得反驳,知道设身处地, 就很不错了。” 林唯衍在她旁边坐下, 问道:“你为何要故意与国子监比试?你不是讨厌他们吗?” “讨厌。我讨厌所有人性的劣根。”宋问道,“虚荣, 贪念,固执, 求胜。可这些每个人都有,我也有。并不是有了这些,就做不好官了。 林唯衍点头道:“虽然不是为了输赢, 但是我每场比试都要赢。没有求胜心,是学不好武的。” 宋问道:“本意是什么无所谓,但我他们此次肯定也能有所收获。” 云深书院与国子监比试一事,不胫而走。全长安城的人都开始关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唐贽接了工部的报告, 含笑道:“倒是有些意思。这宋问究竟是何人?朕最近总是听见他的名字。” 工部郎中道:“云深书院新来的先生。钱塘人,家里做生意。” “什么人倒无所谓,看着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倒是厉害。”唐贽抬手道:“上纸笔。” 内侍捧了一张横条纸过来。 唐贽揽袖,挥臂写下:“天下第一书院”。 工部几位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历来这天下第一书院, 都是默认的国子监。 有全天下最博学的先生,最充盈的书库,最深厚的背景,最通达的门路。 它素来不需要“天下第一”的嘉奖,因为它本身就是。 而如今这六个字,显然不是给国子监的。 “天下第一,该是自己挣的。没有永远的天下第一,能者得之。”唐贽道,“他们这想法倒是不错。百姓自己选,谁赢就是谁的。挺好。” 陛下亲笔题书的“天下第一书院”牌匾,经由工匠刻好后,就被挂到商业街的中间。 等待比试之后,一方将它取走。 连今上都在关注此事,热度更上一层。所有人都在等数日后的对决。 当然更为高兴的,应当还是商业街里的商铺。 附近的茶楼酒馆,位置早就订光了。临窗的甚至被喊出了天价。 宋问去自己的铺子查看情况,立马就看见了那显眼的东西。 来往过路人,皆要驻足看上两眼。底下便聚集了一群人。 “我去!”宋问呼道,“这玩意儿我要!” 美丑都不重要,就冲它这吸睛的本事,大有钱途! “少爷,那您好歹认真一点嘛。”小五嘟囔道,“听说这是您自己挑的事儿,可成天这样吊儿郎当,混吃混喝的模样,是不是不大好啊?” 宋问:“……” 宋问深受打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小五惊道:“您不是吗?” 小六用肩膀撞了小五一下,委婉道:“少爷,这国子监的人,最近可努力了。我已经帮您打听过了。起先支持云深书院的人较多,可是如今,许多人都犹豫不决了。看来你们还是不分上下。” 宋问道:“人家已经发力了,我们还没动作呢。胜负自然犹未可知。” 小五小声道:“所以才说您吊儿郎当,混吃混喝。” 宋问朝他呲牙。 将事情安排好,宋问出了商铺,准备回去。 迎面遇见国子监的学子。由罗利带头。 不少小童是跟着摆摊的摊贩一起过来的,平日里念不起学。国子监等人在前面空旷的地方开学讲课,教他们识字。 罗利背着个书箱,皱眉道:“你们云深书院,该不是要不战而败了吧?” 宋问:“何出此言?” 罗利道:“什么动静也没有,你们不是自己也想比吗?还是未将我们放在眼里?” 工部在赶工印书一事,经宋问请求,还是个秘密。 宋问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不过让你们一点先机。” 罗利:“如此便好。” 以防误会,两边说完一句话,便各自别过。 他们心底,已认定云深书院此次要输。 时间转瞬即逝,便到了十日后。 午时过后,宋问带着众学子去商业街。国子监早已等候。 工部抽出人手来帮忙,给他们搭了个临时的台子。一旁是投票的箱子,还找了好几位唱票的人,以示公平。 周围人群汇集,张头而望。 见时辰差不多了,工部便让人提着铜锣上台,昭示开始。 此前让双方最后再说一段话。 宋问谦让道:“请,国子监先来。” 罗利也不客气。这里争个先后并无用处,便朝她略施一礼,然后上台。 看着底下人头攒动。罗利抱拳,朗声道:“我国子监,承天子之恩,外奉儒道之学,内修法家之制……” 宋问在底下用力的咳了一声。 罗利暂时停下,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宋问对他摇摇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农户。几人一脸茫然。 和平民说古文,说意志,他们肯定是听不懂的。这个年代读过书的人毕竟是少数。 听不懂就没有用。 粗暴的将利益与承诺摆出来,才是最好的方法。 罗利咳了一声,说道:“我国子监生徒,有心为民,相信近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罗利在上面说了一通畅想,大致可以翻译为: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真的是太辛苦了!! 他在心里时刻想着大家,会努力为人民服务。假使以后有幸科举中第,会更努力的为人民服务! 国子监的生徒,就是人民的公仆! 众人鼓掌以示鼓励。 罗利走下台,宋问与他擦身而过。 身手两人,搬着一块挂着红布的牌匾上前,摆在她的身后。 宋问抬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 而后在台上踱了两步,看着台下,轻笑一声。打开扇子,缓缓说道:“在下宋问,钱塘人士。家中经商,祖上务农,现如今在云深书院任职先生。许多人应该听说过我。” “其实我与在座诸位,大抵是相同的。所以我明白你们的幸苦,明白你们的辛酸。也明白你们的努力,还有你们的不甘。” “你们为了子女,为了父母而日夜劳作。你们有所牵挂,有所承担。你们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因为你们从未倒下。就算没有显贵的出身,没有富裕的家室,你们依旧依靠着自己走到了今日。你们需要的,是尊重!” “你们笑对每一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人,你们担起生活给你们降下的每一个重担。每天总有会各种各样的麻烦,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回望过去,你们无比坚强!” “可是。”宋问低下头道,“勇敢,不意味着无惧。坚强,不意味着不累。有时候坚持是因为无路可退。我尊重你们,同时,也心疼你们。” “你们也想识字,也想念书。也想科考,也想为官。也想可以有更轻松的生活,也想给子女留下更丰厚的基业。可你们似乎,抓不住这个机会。” 众人有些动容。 累,自然是累的。然而比疲惫更难受的是不甘。 他人生而为诸侯,而自己终生没有拿起笔的机会。 他们的确大字不识,的确与官宦有云泥之别,他们遭人白眼却只能无话可说。但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仅仅只是没有机会。 宋问:“我云深书院与国子监不同,我们力所能及之事,或许不多。但我们所见所遇之事,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今日,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件事情。”宋问高举起手,指向街头的一侧:“皇恩浩荡,霈如霖雨,润泽天下。即日起,由朝廷协办,我云深书院,将在这商业街的街尾,将会开设一间书阁。” “书阁内有藏书千册,皆可免费抄阅。四书五经,及科考启蒙用书等,皆可外借,亦可售卖。如需购买。”宋问伸出手指,“仅需市价一成!” 群情激奋,只当自己听岔耳了。 宋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仅需市价一成,即可在我书阁内购买四书五经等科考用书,且今后书阁将会充盈,只多不少!” 国子监监生皱眉。 “卑鄙!”罗利忍不住上前斥责道,“你这样的书阁,能做多久?你只是为了这次的胜负而已,何必欺瞒众人!你不觉你太过分了吗?!” 前排民众又安静下来。听到罗利的话,扭头去看宋问。 要知道一本书册的价格有多高,若是真只卖一成,怕是全京城的人都要去疯抢。甚至不仅是京城,临近城池的人也会过来。 一介书生,或是云深书院,哪能有这样的财力? 何况,他们也没有这么多书啊! 这样一想,仿佛被浇了头冷水,众人大为失望。 “能做多久?永远!”宋问张开双臂,上前一步,宣誓道:“我要让这间书阁,开遍大梁的每一座城池!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云深书院这个名字!我要让天下间,人人都有书可读!” 宋问:“我不希望任何一位有才学有天赋的人,因为贫穷而折戟在求学的第一步!我不希望任何一位有志气有抱负的人,会因为贫穷而只能选择碌碌无为。我也不希望那些文人才士,无处施展才华,只能孤芳自赏。我更不喜欢天底下的学子,除了怨天尤人,竟无事可为!” “我宋问今日在此,便说到做到!”宋问喝道,“支持我的,庇佑你们的,是我繁盛大梁,是我昌明君王!” 众人被她说得热血机昂,捂住脸,直直看着她,听着她的一字一句。 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有朝一日终于实现,竟未想到是这样的画面。 只想听得再仔细一点,好告诉自己这不是虚梦一场。 宋问神情坚毅,脖子上有青筋微凸,脸色涨红,指向众人道:“从今往后,勿论是你,是你,或是你。勿论你们是农户,商贩,屠夫,哪怕你们是一无所有的乞儿。只要你们愿意,都可以来这间书阁!” “你们的子女不会再为了书册而发愁。他们可以进私塾。不用再因为不识字,甚至写不来一封书信,向远方的亲人相告平安。不用再因为不识字,而蒙人欺骗,将自己的所挣所得平白付于他人。” “我大梁善待每一位求学,求知,向上之人!哪怕你们将来的路仍旧会有辛酸和艰苦。但是今日,我们将为你们砌好这第一层石阶,将助你们踏上这启程的第一步!” “为了所有人,为了你们的子女,为了千秋万代之后的人。为了让你们能够看见更高远,更广阔的世界!” “终有一日!”宋问转过身,大力掀开上面的红布。 声响回荡在嘈杂的街头,飘向浩瀚的苍穹。 ——“天下藏书!” 鎏金的大字在日光下闪耀,反出一道刺眼的光。 台下是脸上挂泪,振臂高呼的民众。 宋问手里抓着红布,望向无尽远处。 缓缓流淌而过的是历史的先河。立足当下的他们,也终将消逝。但永远存在的,是未来与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藏书,我的意思是,天下人人可以藏书。 先发吧。下一章时间不定。大约会在10点以后。 第105章 本篇结束 宋问深深吐出一口气, 缓缓走下台。 众人看她的眼神, 带着无比真诚的敬仰, 带着光。那是信任。 许继行沉默站在一旁观看。 这是第二次,他被宋问所震撼。 魄力, 大义,智慧, 她都有。 宋问才是一个忍不住想去追随的人。 她虽然身形瘦弱, 但是站在她的身后,却有股难言的安心。 许继行看着她的身影,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句话,明白该如何形容她。 ——虽千万人, 吾往矣。 原来那不是一道无可触及的虚影。 许继行低笑着摇头,拍了下罗利的背:“输得不冤。凭你还赢不了他。” 他们背负与觉悟的都不同。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宋问会有这种超乎年龄的气度。 宋问是一个真正的士, 进击在逆流中的义士。 无畏无惧,看不见阻碍,亦看不见身后的黑暗。眼中只有前路。 最后的投票,几乎不需要比了, 云深书院完胜。 工部将牌匾摘下,准备送去云深书院。其余看客一股脑的涌向书阁,现场迅速冷清下来。 宋问带着人,走到国子监监生的面前。两方人马互相对视。 宋问勾勾手指:“来,败将,看你表情, 你有很多想说的。” 罗利咬牙,责问道:“你们哪来那么多书!别今日只是空口说白话。” “多亏工部赞助。如果你想去买书,就可以在扉页发现一行字,‘全部书籍,由工部印发。’”宋问鼓掌,笑道:“我想朝廷说话,还是很可靠的。” 罗利怒道:“这是你我书院的比试,你们竟然去说服朝廷,这难道不是不公正吗?” “我有说过不行吗?民与官向来是不可分离的,真正能够惠及百姓的良策,永远脱不开朝廷。”宋问道,“我以为你是国子监生徒,理当深明大义,原来也只因个人之利,局限于小打小闹?你这输家,也太没有风范了吧。” 罗利气急:“你——!” 一书生抱拳出列,拦在罗利面前,替他开口道:“宋先生要找罗利的错处,的确是很容易。这事,我们说得过去,也说不过去,毕竟是这规则没讲明白,而先生您又赢了。可是,您借机嘲讽,就有些不对了。输,我们认,无话可说,仅此而已。” 宋问道:“真想把那块牌匾丢到你们丑陋的脸上,好让你们认清一下现实,可这是陛下亲笔提字,所以还是算了。” “既然你们愿赌服输,就做好输的样子。往后见到我们云深书院的学子,要弯腰致歉,恭敬送别。出现在你们视线内,请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低眉顺眼,以示尊敬。还有,往后这京城第一书院,是云深书院,而不是国子监。请每日牢记这一点。”宋问上前,用扇子挑着罗利的下巴道:“来来来,你先给我评判一下可不可以,笑一个。” 罗利满脸通红,一手挥开了她,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许继行皱眉,对她印象大改:“宋先生,请自重。” 云深学子也有些诧异的看向宋问,觉得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林唯衍歪头问道:“为什么输的人还可以嚣张?” 宋问:“这与输赢无关。” “为何觉得我在欺人太甚?觉得我很过分吗?觉得我很讨厌吗?”宋问收起那纨绔模样,冷冷看去:“可我这一切,都是跟你们学的。还远没有你们夸张呢。你们自己有多讨厌,还不自知吗?” 罗利道:“你胡说!” “我初在茶楼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是这样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妄自揣测,讥讽,嘲笑。即便不明事由,豪无证据,也拿来做闲余的谈资。”宋问道,“没有当面说出来,就不是羞辱了吗?你们难道不是因此满足了吗?骄傲了吗?” 这事罗利的确否认不了,张口欲言,还是闭嘴。 书生看他这模样,摇头叹了一声。 宋问:“然而,这并不是让我最生气的。诋毁我,我不在意。我不能原谅的,是你们对待平民的那副态度。” 这话我实在憋了很久,今日终于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他们?”宋问道,“你们的骄傲,来自你们的身份。你们在轻视他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平民让你们瞧不起的地方,只是因为你们天生就拥有的比他们多。只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你们竞争的机会!” 宋问指着他道:“这也罢,没有人的出生是能够平等的。你们得到的多,责任也多。可你们抛弃了这一份为官的责任!” “你们还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吗?是为了体验为官的快感吗?是为了继承家族的权势吗?还是毫无想法,听从父命的入仕为官呢?如果是这样,那我勿论骂多难听的话,对你们做多恶劣的羞辱,那都没有错。因为你们就是纯粹的败类!” 罗利立马反驳道:“不是!” 宋问大声质问:“不是?那你是为了什么!” 罗利:“我……” 宋问道:“别说你是为了民!别说你是为了那一群让你歧视的人!一个不会正眼去看待的人,更加不会帮助他!学好诗文,亦是一无是处,你最该学的是做人!” 许继行简直耳不忍闻。竟然被宋问抓到了把柄。 “先前你逞一时之快,与我比试。输了,你嘴上认,之后在诗会上动手脚。诗会你们又输了,还只是嘴上认,又来找我比试民意。如今民意再输了,你还想抵赖找借口?输得都不坦荡,赢得更不会坦荡。”宋问敲着他的肩膀,斜视他道:“你想要输几次,你才能够明白自己的错。我可以告诉你,你若还是这样的为人,千次百次,也赢不了我。赢得了我,也赢不了自己。你尽管再来找我,我次次奉陪!” 罗利埋头不出声。旁边的高个书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在这一点上,确是我国子监,失礼了。望先生赎罪?” 宋问道:“你们以为我为何要应下这场比试?” 几人眼神一飘。还能是为了什么? 宋问看他们这表情,就知道他们所想。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为了要国子监难堪?为了要得罪朝廷重臣的子辈?我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爱面子到了疯魔的地步?你们想过没有?” 孟为插嘴道:“我先生最抛得下的就是面子。” 书生皱了皱眉,问道:“为何?” “我也知道为何,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何我对你们如此失望。”宋问抬首道,“国子监,天下学府之首,该是学子表率。只是这表率,我认不得。” “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明白,或者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宋问道,“其实为官,是有付出有回报的。你付之以真心,他们也会回报以真心。而你付出的永远比不上他们。因为天下百姓有万万,你只有一个。” “你在雨夜里替他们挡雨,在街上教授他们识字,请大夫给他们看病,他们会不记在心里,会无动于衷吗?”宋问道,“今日你出去看看,你就会知道了。” 宋问退了一步道:“羞辱?我对羞辱你们没有兴趣。只是想告诉你们,谁也别瞧不起谁。” 罗利等人一脸羞愧,无言以对。 宋问竟是一番苦心,叫他们误解,白白浪费。 “罢了。好心未必要领。所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云深书院从一开始,求的不过是公平二字,而不是仇人。今日一过,往日仇怨便不会再提。先前那些是和你们说笑的。”宋问一手挥下,“笑。” 众学子扯开嘴角,露出真诚的微笑。 宋问又手一抬,转身道:“走!” 众生转身,跟在她身后潇洒离去。 书生试探道:“我们也回去吧。” 几人刚迈开脚步,就被人喊住。 几位跑堂与商户托着茶水过来,挽留道:“喝杯茶再走吧,站了这么久,是不是也累了?” 众学子婉拒。 “喝吧。”商户道,“这茶已经倒出来了,不喝也是浪费。” 几人想了想,便伸手接过,然后道谢。 “该是我们谢你才是。”商户躬身道,“仅此国子监虽然输了,但还有来年。其实我仍旧是投了你们的票。” 他又弯腰鞠了一躬,先行走开。 罗利手上托着茶杯,一声苦笑道:“原来胜负,从一开始,只有我在乎而已。” 许继行摸摸他的头:“若是能有所感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壺底酒蟲”长评的加更~ 关于前一章有些问题,我还是做个不正经科普。 1.从魏晋时期推行九品中正制开始,世家势力已经在慢慢削弱了。隋唐时期门阀制度已经基本消失。 汉朝开始广建私塾,隋唐出科举,领导层是乐于看见天下大教的场面的。 印刷术促进了文字的传播和文明的传承。也没有听说哪位皇帝不希望教育推行的,或者说正好相反。因为通过教育可以进行思想引导,更有利于皇帝控制。比如推崇天子地位的儒学。 2.唐朝的时候雕版印刷术已经推行的非常广泛了,抄书还是一门赚钱的行业。手抄版的书价格依旧昂贵。毕竟比较小众的文,不可能去刻雕版,还得靠手抄。 后期印本价格大致就是手抄本的十分之一,一般来说,朝廷不仅不会亏,还有的赚。而且还得民心。 3.唐朝时期已经有大型藏书阁,只是不对外开外。到宋朝的时候,已经出现类似现代图书馆的对外免费公开藏书馆。 4.下一章出现女性角色了,有名字的那一种。开心吗?! 第106章 镇派之宝 吃过午饭后, 宋问一家子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院子就是选的好, 虽然破旧了一些, 但是夏天阴凉冬天暖和。 “少爷,您怎么还每日往书阁去跑?”小五道, “这都有朝廷的人在那儿看着了,哪还需要您担心?” 宋问轻摇着扇子, 坦荡道:“自然是我心怀天下, 所以多有关心嘛。” 小六怀疑道:“我也觉得少爷这次如此上心,不大寻常。莫非是怕出什么纰漏吗?” “纰漏他也不会去。”林唯衍咬了口饼, 很是了解道:“没有三分利,何必五更起。” 小五摸着下巴:“可是这书阁的大小事务, 不是朝廷来管的吗?” 林唯衍摇摇头,但是很肯定道:“他一定赚到钱了。” 宋问两手抱胸,感慨唏嘘道:“我就是一个被教育事业耽误了的巨商。” “也没见您耽误啊。”小五道, “没见您上过几堂课,银子倒是已经赚了不少。” 林唯衍放下手抓饼,朝她抱拳郑重道:“请赐教。” 宋问放声狂笑。 “书阁开在商业街比较偏僻的地方,周遭一片, 生意都不好做。尤其是上面的茶馆,即不高雅,又不清静,谁没事会上去坐坐?但是现在呢?人群络绎不绝。”宋问上身压在桌上,嘿嘿笑了两声,数给几人看:“书阁上下左右的商铺, 都已经被我买下。凡是去我店里的人,付银子都特别爽快,恨不得要给我塞钱似的,更加没有人敢给我捣乱。就单单这书阁楼上的茶馆,自开业起,座无虚席。” “想要做好生意的人,必须要有长远的眼光。这种眼光也就代表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代表利益的机会。”宋问点头道,“我爹在钱塘一辈子,也赚不到我这么多钱。而且我这钱还赚的有面子,明白道理了吗?” 小五:“明白什么?” 宋问得意道:“像你们少爷这般机智的人,世间无二了。” 三人:“……” 三人俱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宋问大为痛心。 小五:“少爷,您不就能够高大一点吗?” 宋问:“你少爷哪里不高大了?” 小五伸出手指比道:“您这心眼,就这么孔个大。” 宋问直接一扇子呼去。 “我现在要去看看我的商铺。”宋问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记得修书一封给你们老爷,给他讲讲你们少爷的英勇事迹。林护卫,走!” 林唯衍提棍跟上。 小五忧伤道:“自从林少侠来了之后,少爷都不带我们出去了。” 小六拒绝与他同流:“少爷偶尔还是会带我出去的。” 小五:“……” 两人走上官道,慢慢四处溜达。就听前面一阵骚动,人员纷纷让开。宋问终于看了个清楚。 队首一人骑马,压着囚车向前。旁边是金吾卫与刑部的人。 金吾卫在前面帮忙开道。 宋问跟着退到一旁,皱眉道:“这是……刑部处刑?” 林唯衍道:“怎么又是金吾卫?” 宋问:“反正与京师治安有关的,他们都要管。” 只要发生在京师里的事,都能跟治安硬扯上关系。 林唯衍眼睛跟着囚车,说道:“去看看?” 宋问皱眉:“处刑有什么好看的?” 林唯衍喜欢凑热闹:“可是大家都看。” “大家都看,也不一定就是好的。”宋问挥手道,“走。” 血腥的画面,少儿不宜,看什么看? 林唯衍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往前走。 忽然又是一阵骚动,人群迅速朝他们身后涌了过去。就听一道声音喊道:“有人劫囚车!” “什么人?”宋问惊道,“好大的胆子,当街劫囚?” 两人立马折返,往人群深处挤去。 林唯衍身材偏小,灵活游了进去。然后按着旁边人的肩膀纵身一跳,终于看清楚情况。 顿时表情一冷,二话不说,抽出长棍,用蛮力开路向前。 宋问一时没反应,人已经离远了。 “林大义小友!林唯衍!”宋问艰难往里挤,大声呼喊道:“都让开!我家小孩给你们挤丢了!” 就听又一道声音喊道:“又来一个人劫囚的!” 人群推攘的力度瞬间加大,宋问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 可见大家平日里是多么的寂寞。 宋问隐约觉得不妙,穿过人群,探出头一看,就见林唯衍正与众金吾卫殴打在一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且慢且慢!手下留情!”宋问喊着跑了出去,“且慢!都是自己人!” 跟在队伍的后面的许继行听见动静,策马上前。看见是他们几人,抬手喝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宋问走向几位金吾卫,压手示意道:“收刀,收刀!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孩儿!” 她偏头一看,发现另外一位,是个姑娘,补充道:“竟然还欺负女人!” 为首金吾卫无辜:“是她先动手的!” 那女侠身上穿得朴素,衣料洗得发白。身形削弱,但五官很是清秀,就是脸侧带了道疤。比林唯衍高一个头,比宋问还要大一些。 她开口,声音不同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带着一点鼻音:“分明是你们先动手。” 金吾卫道:“我们清道,你却不让开。我们才动手。” 女侠道:“你既动了手,我为何不能动手?” “官爷误会!”宋问头疼,安抚道:“想来她是没有注意到,才没有让道。就是性子急了些,倒不是有意要冲撞官爷。” 许继行皱眉道:“金吾卫行事,岂可如此莽撞?你即先动了手,就是你的不是。给姑娘道歉。” 那将领对许继行的话很是听从,低下头,对这姑娘躬身致歉:“多有得罪。” 宋问呼出一口气。 许继行抬手一指:“那林少侠又是怎么回事?” 林唯衍偏头喊道:“师妹。” 宋问惊道:“师妹?!” 侠女点点头:“师兄。” 宋问:“师兄?!” 林唯衍:“嗯。” 嗯个鬼啊!! 林唯衍四字总结道:“江湖救急。” 许继行:“那也不该带着兵器。” 众人望向女侠手里的剑。 她将剑回鞘,面不改色道:“剑不小心出鞘了。” 林唯衍跟道:“棍不小心出鞘了。” 众人扭头看向宋问。 宋问捂着脸,艰难道:“灵……灵魂不小心出窍了。” 许继行也是一阵头疼,轰赶道:“快走开,别耽误了刑部行刑。” 宋问点头应是,拽着林唯衍,林唯衍拽着他师妹,三人退到路边。 刑部的人在后面等候,即没有插话,也没有过问。见路重新通了,便继续向前。 “林大义你省点儿心吧。这是刑部,刑部负责处刑的哪个不是朝廷重犯?”宋问抚额,对着林唯衍训斥道:“挡他们的道,若真要和计较,不管你说不说得清楚,都得先吃顿苦头!你以为你是惹得了麻烦的人吗!” 林唯衍无话可说。 宋问偏头一看,就见那姑娘眼睛紧紧盯着马上的人。带着说不清楚的意味。直到人走远,被遮住了身形,然后她低下头。 囚车过去,人流跟着散去。 师妹转过身,正对上宋问探究的眼神。朝两人问候道:“在下泱风。师兄,久疏问候,近日可好?” 林唯衍:“我很好。” 宋问摸了摸头:“还真是师兄?” 林唯衍点头:“自然。” 宋问:“你怎么还有门派?你不说你四海漂泊吗?” “门派挂名。”林唯衍道,“师父救过我,为了感谢他,我挂个名给他们撑面子。” 宋问:“……” 宋问试探道:“你们门派就你们两个?” “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怎么开山建派?”泱风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说道:“我们门派有上百人。” “这规模还不少啊。”宋问嘀咕道,“天下笨蛋这么多?” 两人默默的盯着她,也不说话,以表达无声的谴责。 宋问:“……我是说大智若愚。只有大智若愚的人,才能学得了好武功,对吧?” 泱风点头道:“这样的人,万里挑一吧。” 被狠狠吓了一次,宋问也没什么心思去商铺了。倒是有些问题想问。 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决定先回去。 林唯衍面上不显,但行动很是殷勤。走在前面,给人引路,迫不及待邀请道:“师妹,若是还没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里暂且住下。一切随意,切勿拘束。” 宋问咳了一声,提醒道:“这里是我家。” “宋先生热情好客,你千万不要与他客气。”林唯衍扭头,小声道:“给我个面子。” 宋问哭笑不得:“林大爷都这样吩咐,自然不是问题。想住多久都行,请随意住!” 林唯衍高冷状点头。 泱风想了想,实在是无处可去,道谢:“如此便叨扰了。” 林唯衍咳了一声,继续道:“师妹,既然你来了我家……” 宋问打断道:“是我家。” “就要听我的话。”林唯衍面不改色的接道。 泱风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往院里走远。 林唯衍道:“首先,家里需要打扫。每日吃过之后,碗也要洗。” 泱风:“明白。” “明白个头!”宋问骂道,“那你除了吃还做过什么?” 林唯衍:“保护你。” 宋问拍拍泱风的肩膀:“我出五两,小师妹,你贴身保护我。我相信你。” 林唯衍轻轻一笑:“我是十两。” 泱风:“不愧是师兄。” “……”宋问豪气道,“我出二十两!” 林唯衍眉毛一跳,继续淡定道:“其实我原价一百一十两。” 泱风点头:“不愧是师兄。” 宋问:“……” 这特娘的缺心眼是门派遗传吧? 泱风转身恭敬道:“先生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替师兄出力,是理所应当,岂能收受银钱。” 宋问点点头表示明白,去桌边喝杯茶先压压火。 “师妹,这里来。”林唯衍指向旁边的石凳,一脸严肃道:“师兄出来以后,遍寻各地,找到一样宝贝。以后,可以把它用作我不省派的镇派之宝。” 泱风过来正襟危坐,认真问道:“是什么?” 林唯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包,摆到桌上。 ——“手抓饼!” 宋问一口茶水喷溅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林唯衍:我也是个有迷妹的人-。- 第107章 传说湖 林唯衍这人脑子不大灵清, 显然已经对手抓饼疯魔了。 宋问看泱风表情跟着抽搐了一下,然后竟然道:“师兄, 此事重大,再考虑考虑。我与众同门商量一下。” 宋问:“……” 宋问放下茶杯,扯起一个笑脸道:“想问问师妹,今年多大?” 泱风重新起身, 朝她颔首:“二十五。” 宋问:“师妹比我要稍微大一点。” 泱风:“嗯。你既然是我师兄的先生, 也就是我的先生,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宋问:“……” 宋问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喝一杯压压惊。 宋问:“你方才说,你们门派叫什么?” “不省。”泱风道, “自省的省。” “不省?好霸道的名字。”宋问读了一遍,道:“可是你们门派怎么都这么穷?” 林唯衍道:“她不穷。她是我门派下一任掌门。” 掌门就这样?! 宋问瞠目结舌, 瞪眼看她。 泱风抱拳道:“若论武学造诣, 师父属意师兄。可惜师兄无心世俗,我便接手了。” 这句话里不能当真的的东西太多,宋问姑且不去讲究, 扭过头道:“那她……” 林唯衍:“师妹, 你怎么如此狼狈?” “在外云游, 自然不需带太多身外之物。路上遇到有人需要, 将钱财散尽了。”泱风道, “原本打算回去。临时有些私事, 才转道长安。” 宋问舒了口气:“我以为这年头江湖都这么不好混。” 泱风笑道:“江湖中人讲求一个‘缘’字,钱财之类,倒不是很在意了。像我师父, 四处逍遥。唯有自由,千金不换。” 林唯衍在一旁骄傲点头。 他们不是穷,只是视金钱如粪土。没事岂会攒那么多的粪土? 宋问倒是不怀疑泱风的坦荡,但林唯衍这模样……啧啧。 家里又有人住进来,小五小六倒是挺高兴。尤其是泱风看着是个正经人,干练又正气,简直如一股清流。 “又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小五很是欣慰道,“这个一定要告诉老爷,让他宽宽心。” 小六:“果然人以群分,诚不我欺。” 小五点头:“这样比起来,我少爷也不算什么了。” 家里空房实在不多了,为了偶尔能待客,还得留两间空的摆摆门面。小五就将宋问左边的房间给理出来了。 照理说,客人睡在主人旁边这种事儿,还是挺奇怪的。小五小六觉得挺好。她们两个一定可以不分你我的亲密交流。 小五看泱风举手投足间磊落大气,但这身上穿得实在是太寒碜了。征得宋问同意,便将从钱塘带来,一直没人穿的女装给了她。 因为宋问历来喜欢买松松垮垮大一圈的衣服,样式偏简朴一些,再系个腰带,浑身慵懒的模样。如今给泱风穿在身上,不说,还挺合身。人看着也挺拔精神。 泱风来的第一天,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她本人很是受宠若惊,尤其是在林唯衍不遗余力向她推荐手抓饼的时候。 吃过晚饭,与林唯衍互相切磋的一把身手。出过汗,洗了澡,便都去睡了。 不知为何深秋了,竟然还有没死绝的蚊虫。 夜里宋问睡得燥热,便干脆起身出来,想打盆水洗洗脸。 或许真是习武之人五感通达。宋问房间离泱风近,她尽量放轻了手脚,但还是吵醒了她。 刚放了水桶下井,身后便有人道:“宋先生,我帮你吧。” 宋问才发现她,退开一步,自嘲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泱风道:“先生何必自怨自艾。天下不会武的人多了。而且不会文的人更多。” 宋问看着她的背影,笑道:“原来你会这样说话?” “怎么说话?”泱风停下动作,反应了下,才道:“哦,与师兄说话,自然要尊重一些。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有问题的是我。”宋问抹了把脸,“你们交流的很好,是我跟不上节奏。” 泱风提出水桶,摆在地上,直起身道:“其实师兄年岁不大,幼时也吃过不少苦。看似年少老成,实则少年心性。偶有任性,也是正常。他能开心就好,何必要与他争呢?” 宋问明白她一副好脾气:“你们门派叫不省,你倒是截然不同。我看你该叫不争。” “不省便无错。可无错便不错吗?”泱风在旁边站定,一板一眼回道:“豪气干云的人,看见的是霸气吧。可我胸无大志,并不这样觉得。” 宋问:“大风泱泱,大潮滂滂。这名字也很大气。” 泱风:“我没念过书,只是识两个字。不知道怎么叫大气。” 宋问做了个手势,挑眉道:“会喝酒吗?” 泱风:“我师父是个酒徒。常年醉酒,不省人事。” 宋问:“所以……” 泱风笑道:“我自然也是会喝的。” 宋问便举着烛火,去后庖柜子底下拎出来一坛酒。这坛不好用酒杯倒,于是干脆顺了两个海口的大碗。 两人坐在院子里,饮酒对谈。 宋问一般是不与外人饮酒的,毕竟谁也控制不了喝醉以后的模样。而古人历来的传统就是灌酒,所以宋问索性说自己不能喝酒。只是私下里偷偷小酌两杯。 宋问与她聊了两句,发现这姑娘真是个豁达的人。 宋问抿了一口,道:“林唯衍是个瞎讲道理的人,你倒是个恪守道理的人。” “我是个俗人。”泱风积极为林唯衍说话,“师兄不一样,天底下没人能难道他。他只活他自己的样子。” 宋问:“都是俗人。活在凡俗里,还能活成仙人不成?” 泱风轻笑了一下。 宋问看了眼月色,低下头道:“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泱风:“请问。” 宋问:“你与今日那囚车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囚车?”泱风想了想道,“不,我与那人没关系。” 宋问眼睛斜了斜,又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不需要骗我。” 泱风还是道:“不认识。素昧平生。” 宋问奇了。 泱风不像是会无端拦路不让的人。何况今日她脾气摆明不好,是真有些生气了的模样。 当时在场数人,她没看清楚。 那么除了囚车上的人,就是一个没有在意的刑部的人,再就是一些随行的护卫。 还是说,是许继行? 有些可能,这许继行在京城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宋问偏头又问:“你认识许继行吗?” 泱风回忆了一下:“许继行?少将军?” 宋问:“嗯” 泱风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即可疑又不可疑,宋问都被弄懵了。 泱风放下碗道:“今日天色已晚,先生还是多休息吧。” 她向宋问颔首,回房去睡。 翌日,泱风出门了一趟,不知去了哪里。 晚间,她又出门了一趟,不知何时才回来。 之后便一直留在宋问家里,帮忙着打扫家务,顺便跟着小五小六去商铺逛逛。 宋问咬着手指奇道:“你们门派下任掌门,就这么闲啊?” 林唯衍:“我不知道,我从不插手门派杂物。” 宋问:“……” 林唯衍:“这不还是下任吗?上面还有一个。” 宋问:“你师妹在京城,有串门的人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和她也是许多年才见一次面。”林唯衍说,“师父带着她四海游历,我一个人走南闯北。平日很难见到谁。” 宋问:“……” 也是啊,古代这通信不发达的地方,两边人都浪来浪去的四处蹦跶,想碰面是很难的。 林唯衍补充道:“但是我知道,师妹是个不错的人。她跟我一样,心中有道。” 宋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你师妹真的很奇怪啊。” 林唯衍一副见识少的表情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我奇怪吗?” 宋问点头:“怪。” “这就是了。”林唯衍抱胸道,“江湖人都这个样子。” 宋问纠着脸道:“……我没混过江湖,你别骗我。江湖就这么个玩意儿?” 林唯衍郑重点头:“江湖里多是些不是玩意儿的。岂能与我比?” 泱风走出来,问道:“你们说什么?” 宋问摸了摸头发,笑道:“我说我要去书院了,让他准备准备。” “书院?”泱风停下脚步,而后看着她道:“我能去吗?” 宋问:“……” 他们这门派的人,都很喜欢书院怎么的? 林唯衍上前,大手一挥道:“师兄带你去!” 林唯衍完美做到了他答应的事情。 他来到书院的侧门附近,给泱风指路道:“看见了吗?这堵墙。从这堵墙进去,离宋问讲课的地方最近。” 他嫌弃说:“其实正门是最不好走的,因为正门处有一段长阶梯。爬半天不说,绕右去了正门,爬完阶梯还要左转绕回来。瞎走一大段路。” 宋问捂住了脸。 第108章 送礼哲学 宋问到书院的时候, 学生都在争吵不休。唐毅站在一旁听着, 似乎颇为纠结。 宋问拍了拍门,以彰显自己存在。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唐毅打量了她两眼,又打量了泱风两眼, 委婉道:“你这是……” 宋问介绍道:“左青龙,右白虎。哼哈二将, 护我安危。怎么样!” 唐毅:“……” 唐毅蹙眉, 而后担忧道:“你近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这排场可比他还大。 该不是先前风头太盛,如今遭报应了? 林唯衍介绍:“我师妹。” 师妹点头:“泱风。” 唐毅:“……” 书院里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进来。但人是宋问带来的,众人也没过多反应。远远打过招呼, 就不再看她。 宋问:“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讨论的这样兴起?” 赵恒起身拜会道:“先生,我们方才在说, 送礼。” 泱风好奇道:“哪个送礼?” “就是送礼的那个礼啊。”赵恒笑道,“礼物的礼。我们在探讨,如若长辈或上官, 缝嫁娶红事时, 应该送什么礼。” 宋问看向唐毅,觉得他和这个话题应该是无缘的。 唐毅感受到她的目光, 知道她心里想的, 一脸黑线。 他自然是有什么送什么。 泱风上前一步,疑惑道:“贿赂?” 这书院真是……太特别了!如此年纪就教这些? 赵恒纠正道:“这不叫贿赂, 这只是官场应酬而已。” 宋问:“是的,从前有一位不会送礼的官员,后来他死了。” 泱风大惊道:“怎么死的?” 宋问耸肩:“是啊, 也许是穷死的,也许是老死的,谁知道呢?” 泱风:“……” 宋问摆手道:“其实送礼嘛,你若是真心贺喜,那就是普通的贺礼。你若只是随大流,那就是应酬。你如果别有用心,有事相求,那就是贿赂。至于到底是什么,如何说的清?也不必太在意了。” 泱风当是在点她太过迂腐,小题大做,抱拳道:“失礼了。” “不,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要提醒他们两句。”宋问指着他们道,“送礼或收礼,你都可以说它是应酬。就看你有没有因为这个礼,而做了不公的决断,明白吗?” 她坐到台上,扫了一眼,想给泱风找个座位。却发现人少了一个,敲着戒条问:“李洵呢?” 冯文述道:“哦,李洵家中有事,叫我替他向先生告假。他这几日都不来上课了。” 宋问指着李洵的位置道:“正好,小师妹,你坐李洵的位子上去。” “我?”泱风拒绝道,“我站着即可,反正我也是听不懂的。” 宋问:“有位置坐为何要站着?我云深不讲那么多规矩,坐罢。” 泱风站着反显尴尬,便过去坐下。 “小师妹?”孟为偷偷看她一眼,转回来道,“先生,您可不要占人家便宜。” “不要羡慕为师。”宋问止了这个话题,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你们才讨论这个?” “刑部尚书的公子,近日不是要成亲了吗?偶然聊起,便拐到了这个问题。”冯文述锁眉沉思道,“等以后落到自己身上,倒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赵恒:“所以这听我的就对了。” “可听你的也不对啊。”孟为道,“这各人家世,远近亲属,品阶高低都不一样,照你说的,岂不人人都送一样的礼了?” 赵恒嫌弃道:“这送礼又不在乎合用,在乎好看!你这粗人真是不懂。” “我才不信你呢。”孟为道,“殿下,殿下您怎么看?” 众人望向唐毅。 唐毅:“……” 宋问拿折扇拍着手心道:“你怎么不想想,像三殿下这样的身份,何须自己想该送什么礼?就是送,那也定与你送的不一样。说你是粗人,还是真没错。” 孟为:“那先生您说。一个五品官……” 梁仲彦打断道:“哪那么多五品官?七品官!” 赵恒:“七品还想去人三品的喜宴?痴人说梦吧?” 孟为折中:“那就六品。该送什么礼物,才能即不压旁人的风头,又不失自己的礼节?” 赵恒补充道:“这还得看是不是同一官署。最重要的是,得看自己送不送得起。” 宋问没想到他们对这事如此有兴趣,半趴在桌子上,道:“这与我何关?反正我又不做官,而且我也没做过官。” 众生失望嘁声。 泱风忽然开口道:“刑部尚书公子大婚,那刑部的人会去吗?” 赵恒道:“像同署左右丞,侍郎,郎中等人,那自然是会去的呀。大好机会呢。” 泱风点头不语。 宋问忽觉有些微妙。她要找刑部的人,不会真是有什么仇怨吧?拍桌示意学生开始上课。 其后时不时往泱风那边窥觑。她似乎有什么心事,端坐着发愣, 讲课到一半,外面钟响,到了休息时分。泱风迅速站起。朝她礼貌一躬身,请她到门外, “先生,有一事相求。”泱风道,“能带我去尚书府的婚宴吗?” 宋问摸摸折扇:“啊?” 泱风行礼请求道:“请带我去!我可以做随行的护卫,丫鬟,小厮都可以。请带我去!” 宋问抹了把脸,委婉道:“其实,你若是想见什么人,有什么话,我可以托人替你通传。但是这样的事,就为难我了不是?我只是一介夫子而已。” “不可,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做。”泱风看向唐毅,“他……不只是夫子了吧?” 宋问:“……” 这人好有眼光。也是第一眼就盯上了唐毅。 唐毅感受到视线,抬眼正好对上。不知为何一阵发寒,抱住双臂,然后背过了身。 泱风:“……” “师妹,你想去参加婚宴?”林唯衍忽然冒出来道,“直接去不就好了,江湖人不拘那些请柬。” 宋问只想一拳头砸他脑袋上,严肃道:“拘,这个还是可以拘一拘的!” 泱风道:“不,我若是做错事,怕让人抓住把柄。” 林唯衍:“谁要抓你的把柄?” 泱风斟酌片刻,答道:“一个视我如麻烦的人。” 她看向宋问,求情道:“我绝不惹事。只是有件事,我要问问他。” 林唯衍又问:“你想问什么事?” 泱风道:“师兄,对不住。此事暂且不能告诉你。” 林唯衍点头:“既然你不愿说,那好吧。” 于是四只眼睛都转向看着宋问。 宋问:“……” 泱风的眼神太过炽热。 宋问思索片刻,觉得这是件……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便试着去问问唐毅。 宋问搬了椅子,摆到唐毅的对面,正对着他,真诚问道:“殿下,尚书公子大婚,您去吗?” 唐毅皱眉道:“自然不去。”去了尴尬。 “那您请柬肯定是收到了的。”宋问道,“不如我代您去。礼呢,也我备,总之不会让您丢脸。” 这不是礼不礼的问题。 “你是因为她?”唐毅戒备看向泱风,“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敢随处带?” “林大义在,我会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泱风。若有异动,先行出手。”宋问道,“何况她若真想对谁不利,偷偷潜入,比从正门进去,不是方便的多?” 唐毅想想的确有些道理。他们这些江湖人,他是不大懂的。不过一张请柬而已,即便出了事,他有心推脱,也是不难。就怕宋问自己惹祸上身。 “也可。”唐毅道,“可你须得看着她。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担着。” 宋问点头。 翌日,唐毅差人将请柬送到宋问家中。时间倒隔得不远,也就在这两日。 宋问觉得,这代表唐毅要送的礼,够体面,得拿得出手。 去买了上好的宣纸,自己给写了一副字,然后在题词下边按上孟乐山的印章。 不错,孟乐山的墨宝可算千金难求。宋问这事儿干的实在是太熟了,孟乐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帮他扬名。 差人裱起,准备妥当,可以出门。 临出发前,宋问搜了下泱风的身。确认她身上没藏什么暗器,才带着她一道走。 说来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去高官的府邸,没见过什么大的排场,还有些没底。结果在门口撞到了李洵。 李洵下马车之时看见她,一惊:“先生?” 宋问立马跑上前,笑道:“你代你父亲来送礼?” 李洵道:“是,御史台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我便替他来了。你这……” “林唯衍的师妹,我带她过来长长见识。”宋问抓了他,“走,一道进去。” 这喜宴来的人虽多,却不乱。下人来来往往,恭敬有礼,可见大家风范。 初进门收了请柬,便一路有人领着,送到排给自己的桌上。 宋问是代唐毅来的,自然不与其他人一桌。旁边人看她面孔生,也不上前打扰。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宋问端了杯茶,慢悠悠的抿着,余光见泱风总是往旁边的桌上飘去。 泱风做得倒不明显,只是宋问一直盯着她才有此感。 三人坐下不久,泱风站起来道:“失礼,我走开一趟。” 宋问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泱风低头,轻点下巴,以示明白。便转身径直往里走去。 宋问拍了拍旁边人:“林大义!” 林唯衍边吃边说:“马上。” 宋问:“如果她有什么冲动之举……” 林唯衍终于停下筷子:“放心。” 林唯衍跟着泱风而去。宋问起来,去李洵的桌,将人拉到旁边。 宋问抓着李洵的手,指着方向问道:“那张桌上的人,还记得吗?是哪两人走了?” 李洵看了一眼,答道:“一位是少将军,现在在那边桌上敬酒。另外一位是刑部侍郎。”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没看见人,便道:“现在不在。” 宋问:“叫什么?” “刑部侍郎?”李洵道,“高裶?” 宋问:“今年多大?” 李洵回忆了一下:“已过不惑之年了吧?” “嗯?!”宋问道,“成亲了吗?” 李洵惊道:“那是自然!” 宋问眉毛紧皱在一起:“嗯?” 李洵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嗯??” 泱风踩着足迹,过小道,穿拱门,来到旁边的花园。高裶就在前方等着。 高裶背对着她,虽然没看见,但知道她过来了。 秋寒露重,这边临湖,更是风大。一时有些彻骨。 泱风停在不远处,开口道:“现在肯与我说话了吗?” “你怎么来长安了?又怎么会来这里?”高裶道,“你若再不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 泱风道:“我师父死了。” 高裶背影一僵:“你怀疑是我杀的?” 泱风:“你敢起誓说不是吗?” 高裶接着她的尾音直接说道:“不是。” 泱风垂下眼。 高裶声音中带着一股愠怒道:“赶紧离开这里,长安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泱风没有出声,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离去。 高裶转过身。 泱风停下脚步,又折回来,终于与他打了个照面。 高裶皱眉道:“你脸上的疤是怎么?” 泱风说:“天底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自然也没有我不能呆的地方。近几日我都会留在长安,直到查出我师父死因为止。” 她抱拳后退,转身离去。 第109章 略微相似 林唯衍先一步回来, 坐回宋问旁边,汇报道:“真的只是见了一个人, 说了一句话。” 宋问:“见了谁?” 林唯衍:“不认识。” 宋问:“那你肯定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自然!”林唯衍道,“我不会去窥听我师妹的事情。非礼勿听。” 不久泱风回来,也坐回原位。 宋问又搬着椅子靠近她,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泱风问:“你能让我生气一会儿吗?” 宋问一懵:“你想怎么气?” 泱风抓过桌上的酒壶, 直接喝了起来。 宋问:“……” “放弃吧少女。”宋问道, “酩酊大醉不适合你,你酒量好着呢。” 泱风将酒壶往桌上一拍,然后趴到了桌上。 宋问:“……” 林唯衍推了推她的肩膀, 道:“她醉了。” 宋问唏嘘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你们江湖人的境界真是高。” 泱风抬起头, 问道:“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还走不了。既然是来贺礼了, 那如何也要看新人拜过堂才能走。”宋问道,“不知道他们吉时选的是几时几刻。不过想必也快了吧。” 宋问给她夹了两筷子:“机会难得,多吃一点, 看你师兄多聪明。急着走做什么?” 他们这边三人气定神闲的吃着, 左右宾客们都在忙着应酬敬酒。两厢对比, 显得有些诡异。他们这一桌, 倒成了整个宴厅里最独特的地方。 他们已从李洵处得知宋问是个普通的先生, 自恃身份, 不会主动来找。 哪有官僚给平民敬酒的道理? 直到许继行端着酒杯过来,朝她道:“宋先生。又见面了。” 宋问微微颔首。 许继行侧身介绍道:“家妹,许君阮。” 十六七岁的少女, 锦衣华服,肤白唇红。唇角与眉眼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审视。 双方互相打量一番。 许君阮静静等着宋问先开口问好,结果对方重新提起筷子吃起来了,半点面子也不给。 许君阮先是一懵,而后气闷,看向许继行。 许继行道:“还不向先生问好?你看我做什么?” 许君阮心中不服,还是施礼道:“宋先生好。” 宋问淡淡的扇子一点:“坐。” 真是好大的气派。许君阮自出生起就没人敢对她这样不客气。于是抓着衣裙直接坐下,看着三人。 一人狼吞虎咽,一人双目无神,宋问则打着扇子神神叨叨。 这三人坐在一起,实在是太奇怪了。 许继行道:“我敬先生一杯。先前国子监的事,还未与您道过谦。” 他伸手去拿酒壶,上手后晃了晃,发现空空如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抬手招来家仆:“满酒。” 小仆端着新的酒壶过来,将空的换下。 许继行正要给自己倒一杯,一双手先行按在壶口上。 他顺着手看向泱风,就见对方提起酒壶,仰头饮酒。片刻间,一壶酒就被喝了干干净净,一个停顿也没有。 然后重新摆回桌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姑……姑娘。”许继行瞠目结舌道,“这,酒喝多了伤身。” 宋问摸了把下巴:“可是酒喝少了伤心。” 许继行:“什么?” 宋问摇摇手:“非礼勿听。” 许继行这下也不敢再叫酒了,拍了拍小妹的肩膀。许君阮却不肯走。 她观察了一下,觉得林唯衍大约是里面最好说话的人。便问道:“你这背后,系的什么东西?” 林唯衍:“放我的武器。” 许君阮:“那你的武器呢?” 林唯衍:“没带。”这宴会自然不能带。 许君阮:“那你还系它做什么?” 林唯衍抬起头看她,问道:“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许君阮摸了摸,不明所以道:“你指发簪吗?” 林唯衍:“睡觉也带吗?” 许君阮:“怎么可能!” 林唯衍:“那你怎么不把头发剪了?既然不带发簪,你还留头发做什么?” “我……”许君阮一时语塞,“咦……?” 好像还挺有道理? 林唯衍很是嫌弃的一扬手,示意她走开。 身上少了个东西,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偏偏要问他这个,还打扰他吃饭。林唯衍没多少闲情与她多说。 许君阮气结,指着他道:“你!” “不许失礼。”许继行按下她的手,“是你冒昧了。” 许君阮颇为不服,看向宋问,喊道:“喂!” 宋问没理。 许君阮:“为什么你不与我们说话?” 宋问收起扇子,直白道:“我不和你们说话,说明我不想说话。既然我不想说话,你说是为什么?” 许君阮:“分明是你叫我坐的呀!” 宋问道:“我叫你坐,是我不想看你站着。可我没说,要殷勤招待你啊。” 许继行拉起他妹妹:“看来先生还是不大待见我们。我兄妹二人不在此讨嫌了,告辞。” “我不!我还不信我说不过他。”许君阮挣开他的手,赖着坐下:“你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欺负一个小姑娘?” 许继行头疼。 总有人喜欢自讨苦吃,只是不幸这次换到他妹妹了。 宋问这里,可不管年纪性别,该批的一顿批,没有客气这种事。 他正起身,重新去拽许君阮,一宾客喊:“新人出来了!” 一声轻喊,众人纷纷起身,往门口看去。 宋问抓了旁边两人,随大流跟着道贺。 待一番繁琐礼成之后,众人重新落座。新郎出来依次敬酒。 许继行一时没看住,发现许君阮又跑去了宋问的桌子。 宋问:“有事儿?” 许君阮:“就想和你说话。” 宋问敲了敲林唯衍:“走了。” 许君阮上前一步:“且慢!” 旁边正路过的宾客当她是冲了出来,匆忙侧身躲开。手上的酒杯不慎飞了出去。 泱风微眯起眼,见宋问要被泼到,抓住她的手臂一转。 宋问毫无防备,步子才迈了一半。当下重心不稳,反射的甩了下手,想要稳住。后仰被泱风稳稳托住。只是袖子有样东西被她猛力下甩了出去。 许君阮瞥见快手一捞,险没让它掉到地上。 许君阮手指间一摩挲,觉得这触感莫名熟悉:“这不是我大哥的玉佩吗?” 低头一看,发现确实一模一样。 正要翻个面看清楚,宋问大步上前,劈手夺过,收进怀里。不悦道:“好慧一双眼,隔空看物吗?只消一眼,别人身上掉出来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许君阮手上一空,抬头道:“我绝对认得!那玉佩我见过多少次了?雕工纹样手感绝对不会错的。有本事你拿出来我再看看!” 旁边几人站远了一步,愣愣看着他们。 许继行立马捂住她的嘴,轻斥道:“在此闹事,你疯了不成?” 而后转身对诸位笑道:“小孩子玩闹兴奋了些,大家不要在意。” 许君阮低着头,急促道:“可我真的看见了!一模一样!” “我的就放在自己身上。”许继行摸了摸胸口,然后道:“你岂能空口无凭污蔑人家?快向宋先生赔罪。” 许君阮又“咦”了一声:“可是我真的不会看错啊。我摸到是的。你再看看。” 许继行:“当你大哥浑了不成,这也能让人摸走?还不住嘴!” 旁边一位贵妇走过来,笑道:“许姑娘年纪尚小,少将军何须如此严厉?” 许君阮闭了嘴。 许继行拜见道:“张夫人。” “许是相似,一时看不出来罢。”张夫人在一旁听到了几句,说道:“也许是仿制。只是仿得再好,总归是不一样的。许姑娘是看差了吧?” 宋问脸色很是难看,冷笑一声道:“张夫人是吗?也是长了好一双天眼。” 张夫人被她一噎,也很是生气。好在知道大体,仍旧轻声细语道:“不如拿出来看看,叫大家过过眼。” 宋问不理会她,直接从几人身边擦身而过。 许君阮看着她离开一脸郁闷,被许继行拉出人群,怯怯道:“大哥,我又犯错了?” 许继行拍她脑袋:“自己想想,口无遮拦的。你今日见着他,趾高气扬的做什么?” 许君阮:“那他不也没给我好脸色?” 许继行:“可是你自己赖着他!” “我总觉得他有点……”许君阮想了想道,“眼熟?” 宋问走出门,李洵从后面追上来,问道:“先生,方才没事吧?有人找你麻烦?” “倒没有。”宋问,“那张夫人是谁?” 李洵:“方才同您说话的那一位?她是国师的侄女,正是高侍郎的夫人。” 宋问停下来,咋舌道:“自我入京之后,凡是遇到姓张的人,都没半点好事。” “先生,我送您回去。”李洵走到前头,引路道,“我的马车停在那边。” 张夫人走回女眷的那桌,坐下之时,脸上还是有些委屈。 旁边人问:“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大高兴,是起什么误会了?” 张夫人叹了一声道:“方才许姑娘认错了玉佩,将那位先生的东西认作了她兄长的,我不过说了句相似,就惹他不高兴了。也罢。” 一人道:“许姑娘还能认错那玉佩啊?她这般心灵手巧,摸过一遍的东西也能认错?” “可不是?”张夫人道,“所以我那样说上一句,无心之言而已,反落了小人之心。” 旁边几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 “说起这个,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同桌一人道,“据说那玉佩,不该是一块,而是一对。” 满桌皆静,扭头看向那妇人。 第110章 略逊于我 张夫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道:“我也是听说。当年京城的雕工名手, 打了一对玉佩, 以贺许宋两家永结百年之好。可惜天公不作美,拆了一对佳人。也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 一年轻妇人懵道:“什么许宋两家?” 旁边人推了她一把,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可这宋夫人的东西, 岂会戴在许公子身上?”张夫人道,“何况, 那不过是传言而已, 谁人断得真假?田夫人,还是小心慎言,别让人误会了。” 妇人颔首轻笑, 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不再聊此事。 她们对许夫人, 心里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 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却爱慕虚荣。所幸生了一对好儿女,大将军也无心女色, 否则哪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如此多年过去, 竟没人再记得当年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忿忿。 那妇人倒不是真对玉佩有什么想法, 只是借题说一句。就怕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但那也与她无关。 宋问甩甩衣袖,走下马车。 泱风跟在后面道:“抱歉。” 宋问偏过头:“怎么?” 泱风:“方才是我冲动了, 才叫先生出丑。” “我被酒泼,就不是出丑了?”宋问揽过她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事?不如跟我说说?” 泱风抬手拒绝:“不。无甚了了。我自己可以处理。” 那边马车也回到将军府。 许继行将许君阮拉下来, 抓着她的手严厉道:“今日之事,不可与任何人说。尤其是母亲。” 许君阮心有戚戚道:“怎么了嘛?” 许继行催促道:“进去吧。” 他一路都在想宋问先前对他的推拒。尤其是看见他的玉佩起,态度里已不仅是敷衍疏离,还带了一丝厌烦嫌恶。 他自认也没对宋问做些什么,甚至还帮过她许多次,不值得她如此特别关照。此刻忽然有些许明白。 像谁?他看宋问总觉得有股亲近之意。那眉眼还能像谁?日日都能见到的人。 许继行轻叩门扉,然后进去。望向桌案旁边正在审批公文的男人。 许贺白抬起头道:“回来了?” 许继行应道:“是。” 许贺白等了会儿不听他说话,问道:“何事?” 许继行踯躅两步,掏出玉佩向前道:“父亲,您对这个有印象吗?” 许贺白看了一眼,道:“这不是你一直戴的吗?” 许继行小心道:“父亲记得,这是哪里来的吗?” 许贺白:“这不是你母亲买的吗?你去问问她。” 许继行:“您真的没有印象吗?” 许贺白又仔细看了一眼,狐疑道:“怎么?这玉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人问起这玉的来历,我才发现自己也不知。”许继行收了东西,施礼道:“无他事叨扰,孩儿先行告退。” 许继行退出房间,带上门。紧锁着眉,一路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一直以为这是家传之物,旁人也是如此相告,是以从未多想。却道原来不是。 父亲对玉石没有了解,不知贵重与否,只当是块寻常的配件。但许继行自己是清楚的,这样一块玉,在许家当年的境况,根本拿不出来。 他母亲是哪里来的这件东西? 许继行想到一事,不觉心下透凉。 宋若出走之际,他刚出生不久。前几年里,听过不少风言风语。 后来许贺白一路高升,那些声音才消了下去。他甚至都忘了,也没有当真。 当时许贺白常年在外征战,不管内务。宋若失踪,还是后来才传出去的消息。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许继行手指发凉,停下脚步,侧过了身,望向走道的另外一边。 冬风将他的酒气吹得一干二净。穿过走道,汇成一道嚎哭。眼前一团白雾。他合上了嘴,又重新走向自己房间。 自婚宴回来之后,泱风似乎有些去留不定。 宋问不知道她从高裶那里问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看她行礼全收拾好了放在床脚,徘徊不定的模样,又觉得很是心累。 宋问:“少女,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直言。大家都是自己人。” 泱风道:“我自己心里有疑虑,不必了。” 宋问:“那书院去不去?” 泱风想了想道:“去吧。”反正也没事。 于是宋问带着她的青龙白虎到书院去。 三人动身的较晚,到书院的时候,发现有人早就来了。 “先生!”李洵在前面喊道,“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宋问打眼一看,笑道:“李洵?你回来上课了啊,事情都处理好了?” 李洵在她对面站定,摇摇头道:“其实最近这几日,朝堂闹得很大,御史台更是繁忙。” 宋问五官一紧:“怎么?” 李洵示意她走到偏侧。林唯衍与泱风当他们是有私事要说,便站在原地。 李洵:“林少侠,请。” 李洵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小声道:“前几日婚宴过后,刑部尚书遭人弹劾。陛下命他闲赋在家,等待查证。” 宋问一惊。这变故来的未免太快,问道:“谁弹劾的?” “我父亲。”李洵道,“有人实名向御史台检举刑部尚书,御史台核实无误,上奏请审。怕走漏风声,一直秘密进行。学生前几日也去帮了点忙。” 宋问:“实名?是谁这样大胆?” 能拿到刑部尚书罪状的,肯定是他自己人。 宋问顿了顿道:“这我能问吗?” “正是为此事而来。检举之人是刑部侍郎高裶,此事他也未有遮掩。”李洵上前一步道,“父亲担心他有危险,想派人去暗中保护他,只是高侍郎拒绝了。” 宋问忽然一凛:“他回绝……跟我有关系?” 她什么也没干啊。 “这倒没有。”李洵看向林唯衍,抱拳欠身道:“父亲的意思是,想托林少侠去保护高侍郎。” 宋问看向林唯衍,摸了摸下巴。 “高侍郎怕大动干戈,引人非议。调派金吾卫去,自然不妥。御史台又没有能信得过,身手好的人。于是父亲就想到了林少侠。”李洵道,“先前父亲见识过林少侠的身手,自然没有问题。太傅也可为林少侠人品作保。且他不是朝堂中人,再合适不过。所以父亲差我来问问,林少侠的意思。” 两人一起望向林唯衍。 林唯衍在左右转了转脑袋。 喊他去干嘛先不说,有什么意义也先不说,林唯衍直接摇头拒绝道:“不,我不去。” “实在是拜托拜托!”李洵朝他恳求道,“林少侠,没人敢让您委屈。凡是您的要求,通通可以答应。” 林唯衍摇头,叉腰道:“不,他夫人,我很不喜欢。而且我有江湖道义,不给高官做护卫。” “且慢。”宋问理了理思绪,问道:“我记得你们先前说过,刑部尚书,是国师那边的人是吧?” 李洵点头:“也不可以这样说,该说是政见相同,有些交情才是。” 宋问:“这刑部侍郎的夫人,是国师的侄女,是吧?” 李洵再点头。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宋问掰着手指头道,“刑部侍郎检举了刑部尚书,那必然会得罪国师才是。可他又娶了国师的女儿?” 宋问摸着下巴道:“真是好一出大戏。” “高侍郎手段强硬,但却不失公正。也是前两年刚升任的侍郎之位。当年他在硖州任节度使的时候,治下一片清明。这与他娶了何人无关。”李洵正色道,“也正是因此,才觉得他此番或有危险。高侍郎似乎,已经做好准备。” 宋问看向林唯衍:“少年,怎样?” 少年伸出手:“我出十两,帮你们去找个江湖人士。但是我不去。” 宋问:“人刑部侍郎的命可不止十两。” 林唯衍:“可是我只有十两。” 林唯衍打了个响指,抬手招呼泱风过来,问道:“一两银子,让你保护一个人,去吗?” 泱风:“谁?” 宋问犹豫了一下,说道:“高裶。” “他有危险?”泱风毫不迟疑道,“我去。” 三人一齐看着她。 泱风道:“高侍郎当年在硖州的时候,我门派曾负责保护过他。即收了他银子,师父也有嘱托,我理当去。” 李洵还没开口,宋问直接道:“那我也去。” 李洵:“先生您去?” 林唯衍:“哦,那我也去吧。” 李洵:“……” 宋问挥手道:“去,去通知吧。” 泱风犹豫道:“其实此事,与先生无关。” “我学生开的口,怎么与我无关?”宋问道,“何况我也直说了吧。小师妹,我才见你几面,倒不是对你人品有所疑虑,只是不能全然放心。何况多个人多个伴,怎么样?” 李洵道:“小师妹……可信吗?” “可信。你带我去见他,你就知道了。我们算是旧识。”泱风道,“我若想杀他,多的是机会动手。” “不错,我师妹的武艺,只是略逊于我。前两天我已经试过她的身手了。”林唯衍鼓吹道,“你看她脸上的疤,就是她十岁的时候,以一敌百受的伤。” “师兄。”泱风实诚道,“这是我今年刚添的疤。” 第111章 高侍郎府 宋问直接向书院告了假。于是李洵带着三人, 去见高裶。 高裶的府邸不算豪华, 胜在宽阔。比之王义廷那心酸的府邸是好了不少,但与先前去过的刑部尚书府,那是完全不能相比。 让宋问不禁深深怀疑, 这年头侍郎不好做。 听闻是御史大夫公子来访,高裶立马放下手上的事务, 前来招待。 庭院里, 高裶听他说完来意,看着几人,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我说了不必来人保护, 几位请回吧。” “你今日不收,还真是走不了。毕竟是同僚之间的好意, 你岂能如此推脱?”宋问道,“不如你选一个?” 高裶看他们几位一眼,觉得甚是麻烦, 随手指道:“那就让他一个人留下。”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 点头道:“他不能没有我。” 高裶:“那你就你们二人。” 林唯衍:“我师妹不能没有我。” 高裶怒了:“没有能怎么样!” 宋问郑重其事道:“会死。” 高裶:“……” 高裶没想到她真的能说出口。 宋问试探道:“不然你留我小师妹一人也可以。” “走走走!”高裶轰赶道,“我一个也不需要!” 宋问看了眼泱风, 赖坐着不动道:“那就当是访客吧。有朋自远方, 速去准备客房。” 高裶拂袖道:“高某没有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 李洵在一旁听两人说话,尴尬道:“是小辈唐突了。” 高裶顿了顿, 说道:“并非在说公子。公子好意心领了,护卫一事还是作罢吧。” 宋问站起来,围着他走了走, 说道:“高侍郎该不是,怕我们小师妹吧?” 泱风握拳道:“我亦有江湖道义。既然师父嘱托,定要保你安危。” 高裶满心烦躁,不耐道:“你们若非要留,那自便吧。不过,总该有个期限。” 宋问道:“待确保您安然无虞了,我们自然会走。” 高裶:“何时算是安然?说个清楚吧。” 宋问:“待御史公将案件梳理清楚了,我等就走。” 高裶递交给御史台的罪状,已经是非常详细了。加上先前有过调查,想来无需多久,就能有个结果。 “好。”高裶起身道,“可是,我若不出门,你们不可打扰我。” 宋问:“自然。” 高裶抬手,对着旁边的仆从道:“差人,去备几间空房。” 林唯衍喊住他,提醒道:“麻烦,离您夫人远一点。” 高裶回过头,不明所以道:“什么?” 宋问:“哦,他不是说您,他是说他自己。希望能住得离您夫人远一点,以免有什么误会。” 高裶一脸的莫名其妙,转身离开。 仆从赔笑道:“夫人近几日不在府中。有事回张府了。” 林唯衍舒了口气,赞道:“甚好甚好。” 李洵站在原地,有些懵道:“那……就麻烦三位了?” 总觉得这事儿办得怪怪的。 宋问等人收拾收拾,便在侍郎府里住下了。 高裶的日常就是上朝,上朝归来后就呆在书房里。加上张夫人不在,后院很是自由。 府中下人不敢怠慢几人,加上他们也不是什么讲究的性格,这住起来竟然还挺舒服。 高裶的存在感薄弱到,甚至让他们差点忘了,这是高裶的宅子。 宋问满意道:“挺好的。” 林唯衍:“你当然是挺好的,都不用上课了。” 李洵开口说是协助御史台办案,连傅知山都不敢说什么。 仆人走进来道:“宋先生,门口少将军找。” 天气已冷,宋问仍旧握着把扇子。 她思考的时候,无意识的打开扇了一下,立马打了个寒颤。 宋问呲声道:“我知道了。现在就去见他。” 许继行在纠结几日后,想找宋问探探口风。 在宋问家门外等了好几日,也不见人回来。又去书院问了两声,发现近几日人也不在。还是手下在街上巡逻,才发现宋问这几日住在侍郎府里。 虽然也是不明缘由,但他相信宋问自有主张,从来不需要他插手。 还在想着怎么开口,宋问已经走了出来。 许继行踱步的动作一僵,上前一步。脸色凝重。 宋问笑道:“怎么?少将军这是有麻烦了?” “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要问你。”许继行道,“此事或许有些唐突,希望宋先生不要介怀。” “上次小妹在婚宴上冒犯,看见了宋先生的玉佩。不知是否先生也有一块相似的。”他说着拿出玉佩,“之前先生看见玉佩的时候,神情也不大对。难不成是有什么渊源?” 宋问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许继行不知为何头上冒出一丝冷汗来。 “这块玉佩,原是我外祖父,打给我母亲的嫁妆。”宋问拿出了另外一块,以作比对。 “一枚是宋,一枚是许。不成想,如今我母亲黯然离家,香消玉殒。这另外一块,竟落到旁人之子手里。”宋问干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少将军心事了了把。告辞。” 许继行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该想些什么。见她要走,伸出手虚拦道:“宋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 宋问:“你都不知我怎想,你怎知我误会了?” 许继行艰涩开口道:“当年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不知夫人,是如何对你说的。” “她,从来没有说过,也没说过谁的坏话。”宋问道,“我少不更事时,她已经去世了。” 许继行震惊道:“……岂会。” “父辈恩怨,我即不知当时情形,也没资格置喙对错。她既然选择走,就跟许家无关了。既然她不想打扰你们,我尊重她的意愿。”宋问道,“过去便过去了吧,如今我姓宋。只是,她的遗物,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拿回来。” 许继行:“遗物?” 宋问:“告辞。” 许继行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才回过神。 发现玉佩还握在手里,只觉得这玉佩异常烫手。几度张嘴,又发不出声来。 许继行在高裶的家门前坐了许久,摩挲着玉佩失神。 宋问,是他弟弟吗? 如果宋问是宋若的儿子,那他现在这一切,岂不都该是宋问的? 他才是嫡长子,才是许家家业的继承人。 等到两旁人家门口,点起橘色的灯火,许继行才回过神。站起来缓步往家中走去。 回到将军府,小仆大声通报,许继行抬脚走进门。 “我儿,来娘这里。”孙秀梅拉着他的手迎进屋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媒人见不到你,都已经走了。” 她摆弄着画像笑道:“你看看,这么多人,都想选我儿做儿婿。” 许继行喊道:“娘。” “你不可再推脱了,娘不听你说。”孙秀梅展开画卷道,“这姑娘长得好俊俏,你觉得怎样。” 许继行摊开手心,露出一物道:“娘,您如实相告,这枚玉佩是哪来的?” 孙秀梅道:“你不是问过了吗?这是上辈留给你的。” 许继行:“那为什么它是一对。另外一半刻得是宋呢?” 孙秀梅浑身一僵,放下东西画卷,强装镇定道:“你在哪里看见的?” 许继行:“我在哪里见到的并不重要,您又是从哪里来的?宋夫人当初为什么会走?这东西又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当初是她自己走的,与娘有什么关系?”孙秀梅道,“她是太傅的千金,娘是个乡下妇人。娘能拿她怎么样?娘敢拿她怎么样?娘敢动她一根寒毛吗?连您祖母,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许继行:“可是她的东西,您怎么能给我呢?” 孙秀梅:“因为娘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能给你啊。” 许继行:“那你也不能拿她的东西啊!” “是她送给我的!是她自己送给我的!”孙秀梅站起来激动道,“她如今回来了,就要破坏你我母子感情?她真是好歹毒的心!” 许继行失望道:“她回不来了。她已经去世了。” 孙秀梅一时愣神:“她去世了?那这玉佩……” 许继行:“是她儿子,戴在身上的。” 孙秀梅大惊:“她有儿子?” 孙秀梅第一个想法是。她有儿子,那许继行该怎办? 孙秀梅一时晃神,而后又镇定下来道:“没关系,如今你已经是金吾卫……” 许继行听得半句,看她神情,一掌猛拍在桌上。声响将她吓得一愣。 孙秀梅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时有些惊骇。 许继行道:“娘。您说什么?” “我……”孙秀梅低下头,“你这是做什么?” 第112章 好言相劝 许继行低着头, 道:“娘, 您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娘多的是不能说的事,没人能听娘说。”孙秀梅一下眼泪就流出来了,“连你也来指责娘?你也不为娘考虑考虑?” 许继行道:“我没有要指责您。只是这事您确实做错了。” 许继行与她好言相劝道:“娘, 太傅为何如此仇视我许家?别的不说,单是看着亲儿的东西, 配在我身上, 你当他该如何想?宋夫人的东西您一样也不该要啊!” “娘什么身份?娘什么也要不起!她要补偿我,愿意给我的。娘受她施舍还不成吗?”孙秀梅拍着胸口道,“原本我何须怕她?我才是你父亲的原配!她出生高贵, 所以天底下的男人尽随她选。可她挑谁不可以,非要挑你的父亲?你说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娘活该低人一等, 娘认了。娘认了!” 许继行看她这样子,也是不忍心,握住她的手道:“娘, 儿子不是这意思。” 孙秀梅垂下视线:“你看看娘的这双手, 娘没有吃过苦吗?娘这几年来,哪一件事不是自己做的。娘白担了这将军夫人的名头, 苦吃过多少?原本以为可以享福了, 你却来怪娘?” “我没有怪您。宋问……”许继行转口道,“您该将这东西还给他, 有什么恩怨,都说清楚。别叫他恨您。” “我还恨着宋若呢。”孙秀梅抹着泪道,“可是她却去世了, 一切都变成我的错。她忍不了走了,也是我的错。我还在这后院忍了几十年呢。” 许继行摇头道:“母亲。您若没什么好隐瞒的,更该跟他说清楚。我陪您一起去。” 孙秀梅推开桌上的书画,痛心道:“娘一村妇,不识字,怕给你们丢人,仔仔细细的,做这些事。你知道旁人怎么笑我吗?他们怎么说我吗?我哪有一日好过?” 孙秀梅道:“我害了宋若,他们这样说了几十年了,如今你也来说。娘是不识大体,可是能拿她怎样?你想想,我能拿宋若怎样!我最多只是怨上两句。我连怨也不能了吗?” 孙秀梅伏在桌上低声啜泣:“她是官家小姐。只有娘,命贱的很。” 许继行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看了她一会儿,拿她没法。只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孙秀梅缓了缓,抬起头问:“他叫宋问是吗?” 许继行答道:“是。” “你让娘再想想,娘现在心里头也不舒服。”孙秀梅抬起头道,“娘不会做人,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许继行握住她的手道:“儿子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疼爱。我知道,您是真心为了我好。” 孙秀梅点头,不再说话。 许继行犹豫片刻,向她道了晚安。起身走出门外,将门带上。 张府。 侍女回来同张夫人汇报道:“夫人,奴婢方才回去的时候,看见了那名叫宋问的人。她正与少将军在门口说话。等他们走了以后奴婢去打听,才知道宋问带着人正住在咱们府里呢。” “那宋问?处处与我张家过不去,竟还有脸去我的府上。”张夫人站起来气道,“老爷竟然还放他进去?” 侍女答:“听闻是他们非要留下,说要保护老爷的。” 张夫人阴阳怪气道:“保护老爷?你们老爷哪需要别人保护!” 侍女侧立一旁不说话。 张夫人扯着自己的衣袖道:“不成,我得回去。看看他们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她走到一半又定住了,回头问道:“少将军?” 侍女不明所以的点头:“是少将军不错。” 张夫人恍然响起宴会上听到的话来。思索片刻,又不急不慢的走回来道:“你去替我整理一下,过两日我就回家。” 翌日,张夫人邀了孙秀梅出去喝茶。 孙秀梅原本是没有心情的,但是又怕看见许继行,便答应了。 出来后,也就心不在焉的同她聊着。 张夫人与她扯了半天,她都没什么反应。给她斟杯茶,索性单刀直入道:“夫人,听说这京中的传言了吗?” 孙秀梅:“什么传言?” 张夫人试探道:“这宋太傅的女儿回来了。她儿子也回来了。” 孙秀梅手一抖,险些将茶洒出去。 张夫人见她这神情,知道有几分真假:“不满您说,这宋问处处与我张家过不起。若不是她,我堂兄也不必受陛下责罚,可他如今,不知为何,竟然住在我府中。” 张夫人:“孙夫人,这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孙秀梅犹豫了一下,便将事情和她说了。 张夫人不想竟然是真的,心下满是惊骇,脸上还挂着微笑。 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孙秀梅难得有人说话,便将自己的委屈都说了。 她这委屈,也是真的委屈。谁也不容易。她如今还很是心凉。 张夫人见她此般模样,多是怜悯。心里对宋问,原本就不喜欢,此刻更是厌恶。 “您可真是冲动了,还东西,还真得还给他。”张夫人好意劝道,“他既然回来了京城,近日内又在城中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你当是为什么?难道他不想认祖归宗吗?他不想替他母亲争口气吗?如今城中,这宋问的名头有多响,您怕是不知道吧。” 孙秀梅抬起头:“他……怎么了?” 张夫人:“这京城里的读书人,怕是没有几人不知道他的。虽然他现在是个先生,但孙夫人,您不得不防啊。” “那又如何?”孙秀梅眼神飘忽,坦荡模样道:“我儿就算不靠他父亲,也可闯出一片天地了。他回来便回来吧。只是这气,实在受不了。为何这么多年了,我还要给这姓宋的让路?” 张夫人拍拍她的手:“孙夫人,这个苦头自己吃下去也就过去了,千万别争这一时之气。” “这东西在你手上一日,就是多一日的危险。他怎么说都好。你还是早日还给他,向他道个歉,那以后最多就是难堪,他挑不出这个错处。”张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此事我可以替你做见证。” 孙秀梅听她一席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她不知宋问为人如何,多想几步总是好的。若是真的如此,那事情岂不大了? 孙秀梅问道:“怎么还给他?” “别让令公子与您生了嫌隙,他怎么说的,您都答应她。”张夫人道,“他如今不正住在我府上吗?您来我家换她不就成了?” 孙秀梅犹豫片刻,点头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下一半也放出来吧。 其实我也觉得没有谁对谁错,这个好难讲的。 这大概只能算旧时代下的悲剧吧? 顺便说一句。没有什么认祖归宗,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反派作死情节。只是身份会和后面的剧情走向有关。 第113章 啊啊啊啊 “主人。”侍卫推门而入道, “二爷府里送来了一封信。” 他将信摆到桌上, 张曦云拆开。随意扫了两眼,笑道:“宋问。我说近几日都没有他的消息,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侍卫道:“主人,近几日属下, 倒是有听说一些关于他的言语。” “说他什么?”张曦云将信放到火上点了,“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说宋若,这是要回来了?” 侍卫点头:“是。不过也只是些风言风语,在各夫人之间流传而已。” “此事不用管,随他们就好。”张曦云笑道,“看来他与他父亲关系不好。” 侍卫站到一旁, 想了想, 问道:“主人先前为何,要替他隐瞒此事?” “为何不瞒?此事与我有何好处?”张曦云提笔道,“宋问怎么说,也是太傅的外孙。论起身份背景来,还是要比许继行高出不少。他多番与我针对, 可见难以共处,为何要再给自己立这样一个敌人?” 侍卫皱眉道:“那如今岂非坏事?”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许宋两家不和已久, 不知斗起来是什么样子。”张曦云闷声笑道,“何况像宋问这样的人, 如果也有搞不定的事情,那就是女人。” 宋问的确搞不大定。 自张夫人回来之后,这侍郎府就一点都不好住了。 倒不是张夫人为难他们, 她态度也还是很客气。只是见着人,宋问多少觉得有些拘束。 毕竟这是住在别人的家中,得注意讲礼数。一位贵妇人慢条斯理的同你说话,需要认认真真的答。应酬也是很累的。 随后几人发现,这高裶在的地方,张夫人一向不会去。看来夫妻两人关系不是很亲近。 于是高侍郎的书房外,时常坐着三个人。 像三波即将收割的麦草,一茬茬就长在门口,自由的飘来荡去。 午后,张夫人差下人过来喊她,说是有事想向她请教。 宋问提前完成收割,告别同伴前去赴会。 林唯衍跟着持棍站起。宋问手一压道:“你坐下。这宅子里的,还没有能拿我怎么样的人。” 宋问一直呆在高裶这边,倒是不知道外间的事情。就跟着侍女背后,一路向前。 侍女给她引完路,站到门边,欠身:“请。” 宋问进去,发现是许继行也在,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 只扫一眼,便猜到了她是谁。 宋问含笑抱拳道:“少将军,张夫人。说是有事找宋某?” 孙秀梅紧紧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许继行拍了她一下:“母亲?” “这位是大将军的夫人,是她有事找你。”张夫人道,“来,你坐这里来,好好说说话。” 宋问拒绝道:“不便久坐,说完就走。诸位请直言吧。” 许继行看她如此戒备,说道:“并无他意,今日来,其实是来找你道歉的。” 宋问两手负后:“宋某实在听不懂少将军在说什么。” 许继行看了他母亲一眼,见她没有反应,便起身走过来,说道:“今日是为这玉佩而来。这原来是宋夫人的嫁妆,理当物归原主。许某先前不知,一直霸占,实在抱歉。” 他摊平了手,手上正摆着玉佩。 宋问接过,翻转仔细看了几眼,然后环视一圈众人。 许继行道:“我母亲不谙世故,考虑不周,行事确有不对。望你不要介怀。” 孙秀梅两手捏着手帕,没有出声。 宋问拎着玉佩挂在眼前道:“你说,这东西还我了?” 许继行点头:“是。” 宋问:“可别再要回去。” 许继行:“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问轻笑道:“好。” 几人还不知道她说的好是什么好,就见宋问手一滑,抓住玉佩下面的流苏,然后狠狠砸到地上。 那世间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美玉,顷刻间碎成残渣,飞溅出去。 两位夫人万万没到她会有此举,捂着耳朵惊叫一声。 这可真下的去手啊! 这样的玉佩,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块了。 孙秀梅脸上血色褪去,抬头看向宋问。 这虽然是宋若的东西,但她细心珍藏,很是宝贝。所以才配给儿子贴身携带。到了宋问手上,竟直接给砸了。 这是何意?这不是当面要他们难堪吗? 她珍爱的东西,这宋家人偏偏都看不起? 宋问低头看着残骸道:“故人已死,留物何用?没有能收这块玉佩的人了,自然也不必继续留着。” 张夫人气道:“你也太过放肆!她如何说也是你的姨娘,既将东西交到你手上,哪有当面毁坏的道理?” “她许家,我宋家,哪里来的姨娘。不必勉强牵上关系,大家都不稀罕。”宋问道,“何况,这既是私事,就不劳张夫人费心了。” 张夫人张口结舌。 孙秀梅站起来道:“你这是不原谅我们了?” “你既然不觉得自己错,做什么要我原谅你?”宋问道,“不必了,我没资格去原谅你,以后也请不要再来找我。” 宋问抬手作揖,转身离去。许继行在后面喊道:“宋问!” 许继行上前跨出一步,抓住她的手臂。 “我早便说过了,就此作罢。是你自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宋问叹出口气,说道:“我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对你们的宅院,也为什么兴趣。身份于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期盼,你们能给我什么。” 许继行:“你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就不能坐下来平和的聊两句吗?” “天底下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我既然说了不,那就是真的不。我自有打算,不必你来替我担心。”宋问推开他的手,“而现在,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们推心置腹。” 总有人要多想,要误会。明明两边都轻松的好事,非当你是口是心非。 宋问甩开众人,快步走出庭院。 拐过她们的院门,发现泱风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梢。 宋问走过去道:“你不是来接我的吧?” 泱风道:“师父告诉我,女人多的地方,一向没好事。” 宋问:“你师父肯定是个男人,还是个孤独一生的老男人。” 泱风笑了一下。叫她说对了。 宋问道:“走吧。” 泱风跟在她身后:“去哪里?” 宋问:“去个舒心的地方。” 宋问去找高裶,发现高裶出门了,林唯衍跟着他一同出去。 觉得没意思,又去客厅里坐着。 侍郎府厅堂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字画。泱风每次过来,都要看上几眼。 宋问见她停在一副江水奔腾图前许久,便走过去一起看。 宋问没觉得什么特别:“你喜欢这画?” 泱风:“我虽不大懂其中精髓,但这幅画,画得磅礴大气,江水浩荡澎湃之意,呼之欲出。我觉得很好。” 宋问捏着扇子道:“听小师妹语气似乎很向往,小师妹没见过江海吗?” 泱风笑道:“其实我自幼是在门派长大的。十岁之后,师父回来,偶尔远行,才带着我出去。我走过的地方,不如师兄多。” “可是……”宋问偏过头,蹙眉看着她道:“你先前说,你在硖州与你师父,保护过高侍郎?” 泱风笑容一僵,尴尬道:“是啊。先生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硖州有江啊。这画画的就是途径硖州那条江的峡口。”宋问指着上面的字道,“小师妹在硖州却没见过吗?” 泱风呼吸微乱,眼神飘忽,然后说道:“高侍郎很少出门,平日大半时间都呆在府里。所以我没出去见过。” 宋问摸摸耳朵,应声道:“哦?是吗?” 泱风不想多说,抬脚走开。宋问跟在身后,问道:“令师是如何认识高侍郎的?我看林唯衍与你的行事风格,与常人不同,肯定不是因为收了银子的原因。” 泱风:“宋先生是怀疑我?” 宋问:“我素来是个异想天开的人,你不要介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泱风:“先生假设了什么?” “没什么。”宋问敲着扇子,又问道:“令师呢?为何没与你一起来京城?那么久不见林唯衍,不来见见吗?” 泱风不作声。 宋问又道:“既然他要保高裶平安,如今高裶既然有难,他为何不出现呢?” 泱风沉思片刻,停下脚步。知道宋问较起真来,自己是骗不了她的。提起一口气,实话实说道:“他在数月前,去世了。” 宋问没料到这个,错愕道:“去世了?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他在游历途中,引刀自刭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泱风道,“希望先生暂且不要告诉师兄。等我查明缘由,再和他说。” 宋问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114章 孺子可教 之前听了泱风的话, 叫宋问很是震惊。 看来小师妹的确是有些不可说的事情, 八成还与高裶脱不了干系。可听她说起高裶的样子,又不带多少仇恨。 也是,她若想杀人,多的是机会。倒是真心诚意的在保护高裶。 泱风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在被宋问戳破后,能说的都说了,其余便不做回答。 宋问直觉自己不应该插手。她答应的不过是保护高裶这一件事而已。于是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追问,装一时糊涂。 只是宋问在高裶这里住了两天,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无聊不说, 意气下与张夫人吵过之后, 心里满是尴尬。便决定去书院看一看学生,让泱风与林唯衍师兄妹留在这里看守。 宋问先前离开的时候,只与傅知山打了声招呼,说得不详不实。不知李洵有没有替她解释。 她朝自己的学生们奔去,脚步轻快。觉得数日不见, 他们现在一定是郁郁寡欢,极为思念。不禁为他们心疼一番。 因为进士科乙班——非她不可! 也的确是非她不可。这进士科乙班的经义课, 如今已没有先生敢接手。唐毅反正在府里闲着没事,每日还是会过来。书院便顺水推舟, 将这班交给他管。 于是乙班学子们彻底的自由了。 宋问在外面侧耳听了听动静,哼了一声,抬脚踹开大门。 众学子看见她, 皆是愣神。方才还喧哗的课堂,瞬间便安静了。 “怎么?”宋问悠悠走进来道,“都见鬼了?” 唐毅坐在后排,放下手里的书,一副真见鬼的表情看着她。 宋问忍不住摸了把脸。 孟为小心问道:“先生,您还回来呢?” “这是什么话?我是云深的先生,自然要回来。”宋问咳了一声,拍桌道:“殿下都在此,你们还如此吵闹,简直是无法无天!” 众人不管她摆出的威严,全都站了起来,涌上高台将她团团围住。 宋问退了一步,戒备道:“你们做什么呢!” “先生近几日是去哪里了?”丁有铭道,“学生们当您来不了书院了,得忙其他的事。” 赵恒道:“就知道先生身份不简单,没想到来头这般大。” “就是!还瞒着不告诉我们,也太见外了。”梁仲彦跟着搭腔道,“先生您出门,哪需要报李兄的名号啊?报您自己的名号不就成了?” 冯文述小心道:“先生您是回家了吗?” 孟为问得更直白:“先生您究竟是姓宋还是姓许啊?” “啪!” 十几双手一起按在他的头顶上,将人打了下去。 宋问:“这谁说的?” 赵恒迟疑了一下,道:“大家都这样说啊!” 宋问:“大家是谁?” “额……”赵恒嘿嘿笑道,“我母亲。” “我这边也听说了,几乎都已经传开了。”冯文述道,“莫非是假的不成?” 梁仲彦小声道:“不是吧?可老夫人都来找过先生了。” 这事宋问知道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就传得这么快。哪里有一点信息闭塞的样子? “你们真是想太多了。”宋问在人群中找了一圈,问道:“李洵呢?李洵没告诉你们吗?他有事找我帮忙,所以这几日我即不在家,也不在书院。” 冯文述道:“李兄?他一直没来上课啊。” 孟为:“所以先生……” 冯文述喝道:“住嘴,你这是讨打!” 孟为委屈道:“我就是想问问先生,还回来上课吗?” 宋问:“我现在不就来给你们上课吗?” 众学子若有若无的舒了口气。 “退散退散!这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宋问挥手嫌弃的将众人轰开,“方才在吵什么呢?我不在,就不念书了?” 众学子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丁有铭叹道:“还不是李兄啊!李兄去办案,不带我们。我们便决定自己来查。” 宋问:“什么案子?” 丁有铭:“自然是刑部尚书的案子嘛。这件事还有谁不知道?” “刑部尚书?”宋问皱眉说道,“纵然此事是人人皆知,但其中细节,朝廷是秘密查办,你们去哪得的消息?” 冯文述神秘道:“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不会去干扰御史台办案,也没有为难李兄,先生您不必担心。” 宋问:“你们的方法?” 宋问都觉得自己走了不是几天,而是好几月了。 众生异口同声道:“就是问啊!” 宋问:“嗯?继续。” 这开了个头,众人又纷纷讨论起来。 赵恒感慨道:“要说长安今年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先是张县令,又是王侍郎,再是刑部尚书,这官儿可是一个比一个大啊!” 一学子说:“这张县令先不说,他是罪有应得。王侍郎好在有转圜余地,就不知道刑部尚书结果会如何了。” 另一学子道:“若真将他叛过的错案都拎出来,我看刑部尚书也属罪有应得。” “话不能这样说。刑部只负责复核,原本就做不了太多。而刑部尚书对大多案件还是公正的,不然哪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冯文述道,“只不过,叫人能记住的,往往都是这些不平事罢了。” 赵恒:“说得也是。这刑部每年得过手多少个案子,冤案或错判,也实在难以避免,不单是这任尚书一位。单凭此事,根本告说不了什么。” “哦——”宋问听了半天,摇着扇子了然道:“如此说来,你们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嘛。我当你们信誓旦旦,是已经有所收获了。” “这自然是万事开头难,先生您也别嘲笑我们。只要方向对了,明察秋毫,剥茧抽丝,学生不信查不出端倪来。”冯文述一脸得意道,“等我们得出结果,再来告诉先生。” 宋问拍着腿道:“不如先告诉先生,你们所谓的方向。来来来,孟为你来说。” 孟为一脸茫然,怎么又是点他?站起来理了理道:“照目前来看,最奇怪的,应该是刑部侍郎,检举刑部尚书一事。可以说,是普天下头一回。” 宋问:“然后呢?” 孟为:“所以学生们就想,或许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由此可以查出什么。” 宋问:“那你们查出来了?” “不管是高侍郎,还是季尚书,我们一个也不了解。”丁有铭慵懒的瘫在椅子上,叹道:“偏偏有可能知道内情的李兄,如今也不在书院。” 就他们如今的身份来说,能入手的点,实在是很少。而他们要查的事情,宋问也很有兴趣。或许,那就是一切的缘由。 御史台应该也在查这个,只是他们方法必然不同。 冯文述道:“先前的事,我们一件也没帮上忙。这一次,好歹得做些什么。” 宋问想了想,笑道:“干问是很难问出什么,耗时又耗力。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不如我给你们一个提示。” 众学子精神一震:“请先生明言。” 宋问用折扇拍着手心道:“国子监。” 众学子:“……” 众生表情各异,冯文述艰难道:“先生真不是个一般人。” 竟然还能开得了这个口! “所谓‘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天底下哪有化不掉的恩怨?何况先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放在心上给自己添堵?”宋问神神在在道,“你们这次去问,他们若是知道,肯定是很乐意告诉你们的。” 众人心道,上次的事,几乎是得罪透了,也能叫没什么大不了吗? 宋问看他们看他们表情,不屑的啧啧两声。 “其实和他们作对,没有半点好处。”宋问道,“上次是我们赢了,所以要你们先服软。去找他们的时候,言语客气些,诚心请求他们帮忙,即显出自己的不计前嫌,又可以双方缓和关系。他们心里好过了,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众生将信将疑。 宋问道:“你们总不是要争一辈子吧?若是将来互为同僚,你们应该要做的也是互帮互助,而不是互争功绩。可这最一开始的态度,往往就决定了以后。这风头也出过了,你们这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尽早给改了吧。大度与理解,也是你们必须要学一课啊。” 他们这边说了没两句,书院外面的钟便响了。 宋问起身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回去,自己再想想。” 宋问率先走出课堂,唐毅从后面跟了过来。两人往书院后面休息的地方走。 唐毅不开口,宋问先笑道:“你信吗?” 唐毅欲言又止,生生憋了回去。宋问看他嘴型,分明是不信的。 宋问拍了拍他后背,哈哈笑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你也放宽心吧。” “你若真是许将军的儿子,恐怕瞒不了多久。此事传到陛下耳里,他肯定是会问的。难不成,还替你隐瞒吗?”唐毅道,“我看你还是自己先坦白吧。” 宋问:“我这人就这样,喜欢拖沓……” 她说着,骤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身绕到柱子后面。 前面站着的,正是宋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见长评了!但是这两天要赶隔壁的V章,加更一律挪到周日以后。 爱你们么么哒~ 第115章 捉虫勿点 唐毅见宋问忽然诡异走开, 才发现是宋老夫人来了。 想去寻找宋问的身影,宋问躲在木柱后面道:“站住,不要动。” 唐毅:“……” 宋问说:“你过去吧。” 唐毅小声道:“你不见见她吗?” 宋问沉默片刻, 说道:“不见了。我不知该怎样和她说话,先不见的好。” 那边宋老夫人也看见他,朝他欠身示意。 唐毅犹豫了片刻, 抬脚走去。 宋老夫人越过他的肩头, 往后面看了一眼:“我方才似乎听见,殿下在同谁说话?” 唐毅道:“自言自语罢了。老夫人请坐。” 老夫人在他坐下后才坐下:“殿下不必管老身, 尽管忙自己的吧。” 唐毅道:“倒也没什么可忙的。我来这里不过是打发时间, 这里热闹些。” 老夫人坐在位置上,安静的坐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向他搭话:“殿下, 您与他共事,肯定是了解他的。” 老夫人道:“我先前就说, 他与我儿长得像,你们太傅还说不是。我眼睛不好, 他才是老了。” 唐毅顺从的附和道道:“是,太傅不如您看得清楚。” 老夫人:“他肯定是清楚的, 就是装糊涂。” 唐毅:“宋太傅不是装糊涂, 只是不想让您空期待一场吧。” “为何是空期待?我见见我外孙不行吗?”宋老夫人看向门外道,“他不是你们这里的先生吗?为什么现在都不来了?是因为我在所以不来了?” 唐毅对上她的眼神,不知该如何说,实在不忍让这老妇人难道。心道这麻烦的问题应该是宋问的, 怎么辗转就丢到了他手上?迟疑的支吾着答道:“不,其实他今日来过了。” “那他人呢?又走了吗?”宋老夫人激动的站起来道,“他近几日都住在哪里?他是不是在怪我们苛责他母亲?他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唐毅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他是在长安认识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遇到了麻烦,于是他就过去帮忙。来书院不过和学生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不知道您在这里。” “是吗?”宋老夫人追问道,“殿下说的当真吗?” “他对宋太傅与您,都很是尊敬,怎么会怪你们呢?”唐毅点头真诚道,“您不必辛苦来这里等他,下次他回来,我就替您转告。” 宋老夫人恍惚道:“好好,他下次回来,您千万要把他留下来。” 宋老夫人觉得自己在这里,怕是打扰了唐毅,让他拘束。既然听说宋问已经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便起身告辞。 走出来,路过门口,往柱子后面多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忍不住摇头一声轻叹。 宋问从书院出来,在外面一个人逛了圈。怕林唯衍太久找不到她要担心,就回了侍郎府。 结果听人打听发现,林唯衍竟然不在侍郎府,跑商业街玩去了。 泱风正在小院里喝酒,前面是一颗正待开的梅树。 宋问坐到她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泱风问好道:“先生。” 宋问:“哪来的酒?” 泱风说:“管事给我的。说是天冷了,喝壶酒暖暖身子。” 宋问对她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然后一饮而尽。 两人便无言的开始对饮。 泱风有些失态,连宋问在看她也浑然不觉。 她低垂着脸,手指摩挲着杯沿,瞳孔里倒映出庭院的残景,和某人一样的眼神。 宋问当下想起了一个人,那半张脸与她隐约重叠。 手指一松,酒杯掉了下去。 泱风听见声响,回过神,抬头看她一眼,弯腰捡起酒杯摆到桌上,唤道:“宋先生?” 这样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加上泱风执意留在侍郎府。 “没事。”宋问重新换了个杯子,对着她玩笑道:“小师妹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喜欢高侍郎?” 泱风一愣,皱眉道:“不,你这从哪里看出来的?” “不妙不妙。”宋问看她这反应,心下有些了然,八成是真的:“你会这样答,正说明我说的是对的。” 泱风低下头道:“先生误会了。您这只是猜测。” 宋问按下她的手,正色道:“我不和你争辩真假,真假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假的,你就当是随便听听。若是真的,我有几句话要劝劝你,也希望你认真考虑。” 宋问:“自住进侍郎府里起,我从未见他给过你半分好脸色。你也说了,他是个拿你当麻烦的人,说明你自己是清楚的。或许是他善于隐藏,你觉得可能吗?总之在我看来,他是不喜欢你的。恐怕以后也不会。而且,他是个已经成亲的人。” 泱风打断她道:“我知道。我没别的打算。” “我知道你是真心,我能看得出来。但是姑娘,真心也不该做错事。”宋问道,“何必非要逼自己走上一条痛苦的路,何必如此苛责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不成吗?” 泱风一手按在桌上,神情严肃道:“别说了,宋先生。我只是觉得他真有危险,所以才留下来保护。保护他,也是因为师父的遗命。等此事了结,我就会回去接任门派掌门。他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我心里很清楚,我们是两路人。” 宋问看着她,发现自己指点江山是个失礼的行为,低头道:“抱歉。是我逾矩了。只是看见你,想到了某个故人。她犯过一次傻,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我不希望你走上和他相同的路。” 泱风:“她是你很重要的人?” 宋问苦笑道:“其实是一个,我并不很了解的人。她走的太早了。” “人总有离分。”泱风给她倒了一杯,“珍重。” “虽然我这样说很冒昧,可我还是不大能理解。”宋问道,“你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对你不好,还比你大十多岁的男人?” 泱风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宋问:“人是会变的,所以不应该迷恋过去。哪怕他变了,你也喜欢他吗?” 泱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变了,我也不是迷恋,我只是有些难以释怀。” 泱风用手指蘸了点酒,然后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泱风道:“是他教我识字的。他告诉我,一个人读书识字,不是为了学大道理,不识字的也可以做好人。仁义是一个人的本性,和品学无关。可是识字不一样,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见到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事。文人识字,就跟我们武人游历一样。” 宋问:“他教你念书吗?” “教。”泱风说,“他人是很好的。从不看不起谁,也从不偏袒谁。我对他来说,连妹妹也算不上。他比我大太多了。” 宋问沉默。 “我对他是什么想法已不重要。我如今只想弄清师父的死因。”泱风顿了顿,端起酒一口闷下:“或许其实我是知道的。” 宋问真的无言以对了,只是觉得一阵心疼。 数日后,刑部尚书一案落下帷幕。证据确凿,他从家中被抓至大理寺关押。 这官场风雨真是难料,不到半月前,他们还在风光大婚,京城权贵无不道贺。如今却已狼狈入狱,人人避之不及。 照先前说好的,刑部尚书一案落槌定音,他们就要搬离此处。 宋问荡到高裶的书房外面,想向他请辞。却听到了两夫妻争吵的声音。 倒不是她真想听,是说的太响了。而且一句话就说完了重点,这听不听都一样,于是宋问就继续听了。 “难道你不要吗?你来找我,不是要拿这个吗?”高裶道,“莫非你想受我牵连?还是事到如今,忽然想与我共患难?” “高裶!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无情的人!”张夫人哭腔指责道,“我嫁你的时候,你甚至还不是刺史,在硖州那些年,我跟着你吃过多少苦?我想这么多年也过去了,我们一定可以走到底,你却从不顾忌我的感受!你做这些事,怎么对得起我?你自己想想,若不是我,你能调到京城刑部吗?” 高裶那边沉默片刻,然后道:“是我对不住你,今生难还。你若是恨,稍微再等等。” 紧接着东西砸碎了声音,宋问听着像瓷器。 张夫人道:“我的确是恨你,可是若你死了,我就会高兴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宋问觉得不好再听了,抱怨也没没什么好听的。于是去外面逛了一圈,再回来书房。 还没走近,就听高裶道:“进来吧,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宋问摸摸眉毛,从门外走出来:“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高裶:“非礼勿听。做完了小人,才来问是不是不够君子?” 宋问告罪道:“那小生先走一步,不给您添堵了。” 高裶:“她何时离开长安?她究竟什么时候走?” 宋问回过头:“谁?” 高裶:“你的小师妹。” “哦……”宋问摸摸耳朵道,“她走不走,你却来问我,是什么意思?不如我去帮你叫她?” 高裶看她一眼:“不用这样阴阳怪的说话。既然事情已结,你也赶紧离开我府吧。” 第116章 合理推测 宋问原本已经想走了, 听见他这话,又停了下来。不客气的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高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高裶这样的模样,叫宋问看着很不喜欢。 唐毅也很口是心非, 但他纵然口是心非,也会给对方留些面子。高裶本意或许是怕牵连小师妹,但是这样的冷漠与轻视, 难道就不是伤害了吗? 宋问一时气头上来, 心里也没什么好话。 宋问道:“高侍郎为何如此急着要我们离开啊?是好意,还是厌烦呢?” 高裶不屑说:“随你自己猜测。宋先生久日叨扰, 心里没有数吗?” 宋问又问道:“高侍郎莫非是心愿已了, 无心生死了?” 高裶脸上出现一丝愠怒:“你胡说什么!” 宋问没有在意,端过桌上的茶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 接连问道:“高侍郎与令夫人,若我没有听错, 难道不是要和离了吗?” 高裶拍桌,轰赶道:“这是高某的家事, 宋先生问这个不会觉得太失礼了吗?你偷听也罢,还来这里放肆!出去!” “反正你也看我是个小人了, 小人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宋问道, “令夫人是张国师的侄女,你检举弹劾的,又是张国师的朋友。你让张夫人如此难做,还真是不怪她生气。” 高裶站起来, 眼神凌厉的看着她。 “实在是让我很好奇。为何你甘心落得妻离子散,也要检举刑部尚书?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早有策谋呢?”宋问站起来,也看着他道:“张国师既然会提携你做刑部侍郎,那他先前肯定是信任你的,你对他,一定是忠心耿耿。还有刑部尚书。我不知道你用什么证据去检举他,可是既然你能拿到,说明刑部尚书也是拿你当自己人的。这还真是不知,满朝文武这么多官员,刑部尚书究竟是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哪怕穷途末路,也要拖他下马。” 高裶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摇头道:“宋先生非要以小人之心揣度高某,高某无话可说。若是没有他事,请出去吧。” 宋问:“你有他的秘密,他未必就没有你的秘密。你检举了他,他亦不会留情。” 宋问将手放在耳朵,说道:“我之前听见的是,‘你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说明你知道,你夫人也知道。你心里是有准备的吧?” 高裶终于忍不了她。赶不了宋问出去,也不想看见她,便自己拂袖离开。 宋问站起身,对着他喝道:“高裶!你究竟是谁?” 高裶脚步一顿,背对着她,说道:“宋先生直呼我的名讳,竟然问我我是谁?” “泱风说,她曾经硖州负责保护过你,可是她又说漏了嘴,她根本没去过硖州。”宋问朝前走去道,“十四年前,你与张夫人成亲,从老家搬迁至长安。然后从十年前起,一直在硖州任职刺史,直到两年前重新调回京师。” 高裶转过身,看着她讥讽道:“宋先生还特意调查过高某?真是劳你费心了。不知你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宋问摆摆手道:“调查你?不,我整日都呆在这侍郎府里,没那本事,也没那闲情。何况我与你无冤无仇,调查你做什么?我知道的,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是我随口问问,然后听见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不错,你说的这一些,并没什么特别的。你随便听了又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高裶道,“你接二连三的在这里羞辱我,究竟是想做什么?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介意,那我就接着说了。”宋问负手上前道,“泱风见过你,你也见过泱风,可是张夫人没见过她。说明她在你与张夫人成亲之前,就认识你了。那时候,她最大也就十一岁,也就是差不多刚出师门的时候。” 高裶没有说话,鼻尖沉沉呼出一气,侧头看向一侧的矮树。 “她师父带她游历的时候,去的是南方。听林唯衍讲,他们应该是去了岭南。”宋问道,“所以,泱风只有在岭南的时候,才有可能见过你。可是真正的高裶,怎么可能会去岭南呢?岭南是南王的封地,高家绝不可能踏入,去自惹麻烦。” 高裶没想到她思路如此清晰。 被她说到了这份上,反而镇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看向她道:“现在说完了吗?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你的推测而已。” 宋问点头:“是我的推测。有些事情,我不想管,不去说,却不代表我不知道。” 宋问站定在他面前,垂下视线,叹了口气道:“你愿意与张夫人和离,或许是不想连累她。可是你这样伤一个女人的心,真的不怕她报复你吗?” 高裶无所谓道:“随意。” 宋问:“是伤人心随意,还是被报复随意?” 高裶简直气结。他真是没有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家伙。也没见过谁,说话句句让他难受。 宋问上前错开一步,拦住了他。 高裶觉得自己要动手打人了。 “你可以走的坦荡,也可以当自己坦荡,可是你还要伤另外一个人的心。”宋问,“坦诚来讲,你不觉得对不起她?” “谁?”高裶道,“她是我夫人,干你何事?” 宋问:“我不是说她。” 高裶想了下,才明白她在指谁,侧过身道:“她不会说话,家境贫寒,目不识丁,又性格孤僻。她与我略有交情,又怎会为我伤心?” 宋问:“她有这么多毛病,偏偏这些你都不在乎。” 高裶:“我在乎,我就是一个俗人,所以我在乎,不想多看见她。” 宋问:“为什么?” “就如同我看见你一样。”高裶道,“看见了她,我心生厌恶。” 宋问忽然道:“你喜欢她什么?” 高裶微愣,皱眉:“我喜欢她?我能喜欢她什么?” “好歹她师父因你而死,你对她这样不客气,是不是有点不大合理?”宋问打开扇子,“别说不是。她来京城,说是为了查师父的死因,可是却哪里也不去,还需要多说吗?” 高裶怒道:“宋问,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滚!” 宋问:“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威胁你。一个求死的人,想来也不怕我威胁。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可是最后你也没有。” “我们今日就走,不必你来催。”宋问朝他抱拳一拜,“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也希望来日你保重。” 宋问大步走出高裶的院子,直接往正门走去。 林唯衍已经背着行囊等在那里,与小师妹闲聊。 他在这里住得腻味了,早迫不及待想回去。对她来讲,规矩的地方,最不习惯。看见她回来,道:“你不是就去辞个别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宋问:“辞别,总要嘘寒问暖两句嘛,谁知道以后再见面,得是什么时候?” 林唯衍道:“你们读书人,真的是很麻烦。” 泱风还未放下心,看着宋问道:“这些天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宋先生,您觉得正常吗?” “没有事不是才好吗?只能说明刑部尚书大势已去,再掀不起风浪了。”宋问拍拍她的肩膀道,“一个阶下囚,你指望他做什么?” 泱风将信将疑,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去。 数人终于回到自己的住所,小五小六忙出来迎接。 小五接下他们的包袱,凑过来问道:“少爷,是自己家住的舒服,还是别人家住的舒服?” 宋问:“那你们呢?是少爷舒坦,还是少爷不在舒坦?” 小五想了想,叹道:“其实即舒坦也不舒坦。” “遵从你的内心。”宋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我。” “不是。少爷您不在,这日子好过着呢。就是您去住别人家里,这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一住住了好长时间呢。这要是让老爷知道,我与小六小命不保。”小五拍拍胸口道,“日子舒坦,心里不舒坦。都在替您操心呢。” 宋问照着他脑袋又是一扇子敲下,小五夸张的叫着走了。 小五走了,小六替上来道:“少爷,我们两个是真替您担心,您好歹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岂能随意就住进别人家中?就怕……怕出什么意外啊少爷!” 宋问没想到,一回到家,最先接受的不是俩小厮深情思念的倾诉,而是他们苦口婆心的教育。揉着小六的脸道:“小六啊,少爷对你很失望啊!” 小六举起手指道:“小六最后说一句话!少爷,您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来找您了吗?都够拉两头牛车的了。” 宋问掐指一算,觉得大半都是自己不想见的人。 总有人干扰自己的教育事业。 “都是慕名而来。你又知道你少爷在京城,如今有多少人仰慕吗?”宋问放下手,拍着他道:“好了,去做饭吧。” 小六乖乖道:“哦。” 泱风准备回门派,被林唯衍强留着玩两天。拗不过他,便答应了。毕竟接任掌门后,她恐怕没有时间再出来。 结果两天之后,高裶与张夫人和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此事简直绝无仅有,慑人眼球! 什么和离?在百姓眼里不过就是休妻好听点的说法。这民间都没见过几个被休出家门的女人,何况如今还是一位姓张的? 不管消息真假,迅速席卷了京城。 泱风同林唯衍出去一趟,听见不少人议论此事。 她对京城局势不了解,对这些人情世故也不很通透。但是那些聊天的人,自己会对此事做些点评。原本就夸张,加上以讹传讹,便说得很严重。 泱风觉得太有道理,回来就决定暂时不走了。 第117章 调查结果 小师妹重新住下来, 宋问有点慌。她怕高裶事迹败露之后,泱风会冲动行事。 于是在宋问旁敲侧击的催促她尽快回师门,门派迫切的需要她之后, 林唯衍这小子生气了。 林唯衍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师妹?” 宋问:“……”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随他们去吧,反正宋问不想管了。 只是, 那满城风雨传了不到两日, 关于宋问身世的流言,开始传了出来。 先前还只是在朝廷内部之间流传, 于宋问没多大影响。如今全长安百姓, 都热情洋溢的进行议论,导致宋问几乎不敢出门。 当年许贺白与宋若之间的事, 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沉寂二十来年之后, 更加激烈的爆发。毕竟当年宋祈还只是尚书,许贺白也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而如今已经各是文武群臣之首。 两人分庭抗礼互不顺眼多年,不成想后人忽然出现, 如何能不轰动? 加上宋问先前风头大盛,家喻户晓, 众人便下意识的将他与许继行比较。 这下不止那些无聊的妇孺市井, 连诸多书生学子也参与进来。风声立马盖过了侍郎夫妻和离一事。 宋问不得不感慨,张夫人真的好厉害,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只是外边闹得再厉害,宋问还是得去书院上课。 她的学生们倒也没抓着此事不罢休。不过, 上课都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刚回来上课,就这么萎靡算怎么回事? 宋问托着下巴叹道:“唉。‘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啊。” 冯文述问:“先生有何事忧愁?” 宋问道:“不是我,我是说你们。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 “你,还有你。都坐起来。”宋问指道,“昨夜是做什么去了?夜里不休息,上课的时候来犯困,像什么话?嗯?” 梁仲彦道:“先生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因为别的事,有些困惑。” 宋问:“有什么困惑?” 众学子沉默不语。 宋问回忆起来,说道:“哦,难道是你们先前说要查刑部尚书的案子,结果还是被御史台抢先了,所以很失望是不是?” 丁有铭叫道:“先生,我们岂是这样的人?您也太小看我们了。这才叫我们失望呢!” 众生不满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先生,在您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孟为站起来道:“就算以前是,那现在也不是。人总是会变得,先生您也该改一改对我们的看法了!” 赵恒:“我们查刑部尚书一案,又不是为了跟御史台争个高下。我们几个小辈,哪能比得了御史台上百人才啊?这点自知之明,我等还是有的!” 宋问抓了抓眉毛,无奈道:“成,是我不够了解你们。可是在要我改观之前,你们总得让我知道,你们改成什么样子了吧?是你们自己不肯说的啊。” 赵恒道:“其实我们倒是查出一些东西来,也正是因为查出来了,还查出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信的东西,所以很迷惑而已。” 宋问:“什么?既然查了,那就说呗。” 赵恒看向冯文述,推卸道:“你来。” 冯文述站起来,朝着宋问一拜礼,然后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起先,我们查刑部尚书一案,总觉得高侍郎会弹劾上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便去查了查高侍郎。” 冯文述:“高家祖上,历来在扬州为官,是扬州非常有名的望族。可是高侍郎,却先来了长安,又去了硖州,最后又到了长安,在刑部任职。” 宋问道:“他娶了张夫人,调任到刑部,不是情有可原吗?” 冯文述:“这样说来,是情有可原。可高侍郎,是高家这一辈的长子,应当是会继承家业的人。纵然是离开扬州,他的父母祖辈,或是亲疏兄弟,都该来看看才是。可十多年了,他们鲜少见面,高侍郎也很少回扬州。亲情寡淡至此,实在说不过去吧?” 宋问:“这说明不了什么,这只是他的家事而已。你总不能要求天下人,都父母疼爱,兄弟和睦吧?” 冯文述点头道:“这也不算不什么!可是,再接着查,就不对了。” “在三十多年前,高侍郎年幼,随他母亲去钱塘探亲。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他母亲染病去世,最后之后他回到了家。”冯文述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至于究竟是去探那位亲,并没有人知道。夫人并非官宦子弟,所以亲属并不方便查证。这里谢却多亏了国子监的人帮忙,辗转多次,四处打听。找到了当年与夫人同乡,且知道详情的一个人,才问出来。” 宋问点头,觉得有点大事情,没再故意打断他们,示意他继续说。 冯文述道:“夫人有三位兄弟,三位兄妹。唯一一位当时住在钱塘的,是她的小妹。可是,就在夫人去世的那一年,夫人的小妹全家,都没了。” 宋问皱眉道:“没了?什么没了?” 冯文述说:“据那同乡人讲,一夜之间,满门暴毙。推测时间,夫人与高侍郎,当时也该住在他们家中才是。” 冯文述表情纠结,皱成一团道:“那小妹的夫婿姓赵。当时有一个儿子,年岁恰与高侍郎相仿,住在书院里求学,并未归家。照此说,他应当没有遇难才是。可古怪的是,衙门收拾的尸首的时候,里面又有他的名字。而且,他确实再未出现过,凭空失踪了。” 宋问呼出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此高裶非彼高裶,真正的高裶,已经在当年的惨案中去世了。而如今的高裶,其实是逃过一劫的赵家遗孤。他李代桃僵,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宋问看着他道:“你觉得,像不像说书人的故事?” 冯文述:“学生也觉得,只听从乡人的言论,有些离奇古怪,仿似无稽之谈。可这并不代表,它不能取信啊。” “大胆推测,小心求证,是可以的。多离奇的推测,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们不能直接拿它当事实。”宋问道,“此事说得神乎其境的,就像市井传言,未必可信。而且你们只问了一个人,并不能当真。” 孟为忍不住站起来:“既然是大胆推测,而这个推测又说的过去,未必无理啊。” “说的过去?”宋问道,“那高家的人该如何解释?难道他们也忍不住谁真谁假吗?还是如此大胆,真就配合他胡闹?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别说侍郎一人要受罚,没有说辞,整个高家都难逃牵连。” 赵恒答道:“这高家长子与其母无辜身死,冤情难昭,高家人自然心有不甘。高侍郎与他们同病相怜,自愿报仇。他们稍加配合,也不是说不过去的吧?” 赵恒道:“何况夫人染疾而亡,本身就很奇怪。当年钱塘又没起什么瘟疫,怎么会忽然,就染疾而亡了呢?这钱塘到扬州,也并不远啊,得是什么病,才能在半路直接亡故了呢?” 宋问:“那他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呢?谁救了他,帮他掩护,最后将他送到长安?为何此事没有任何人知晓?所谓报仇,那究竟与刑部尚书有什么关系?” 众学子无言以对。这也是他们想不通的地方。 宋问捂住脸道:“都别说了。也都别问。” 还能有谁?在岭南,有南王。 从听见岭南起她就知道,这哪能是高裶一个人的事?他是会牵连无数人。可是,他偏偏死撑着不说,还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 不知道现在让林唯衍把他绑了送出长安,还来不来得及。 几名学生被她连连发问,有些疑惑道:“莫非……真不是?先生您觉得不对?” 宋问放下手道:“这我怎么知道?我不也都是听你们说的?你们知道的比我多,怎么还来问我?” 冯文述:“确实我们时间不多,查到的也不多,自然证据不足。就像先生说的,一切只是推测而已。而这推测,玄乎了一些。” 宋问叹道:“如果连你们都能查出这些,高侍郎如今还真是形势不妙。” “连?”赵恒激动道,“我们不眠不休就为了查证此事!走访了多少人,查了多少文书。先生,我们这次可是真尽力了!” 宋问抬手一压,示意他冷静,说道:“我不是说你们不够努力,也不是说你们不够聪慧。我的意思是,凭你们几位学生,没有人脉,也没有权利,都问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有心人要借此发挥,不管真假,怕高侍郎都难以辩解。” 众生沉默。 赵恒小声道:“那高侍郎,岂不是很可怜?” 丁有铭:“高侍郎与张夫人和离一事就很奇怪。该不是国师知道他要出事,怕引火烧身,所以才逼他和离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粗壮的言情线你们真的看不见吗!!这卷的主题就是你们一直期待的言情啊啊啊啊! 我说一下本卷人设:小师妹暗恋高裶,高裶是假冒的。小师妹与她师父知道真相。他有愧小师妹但是不爱她。 是的这其实是一个单相思的故事,本意是影射宋若 ……什么都不要说,就当作你们自己看出来了。 给腿毛的言情线留一点尊严,我还有一个甜甜甜的梦想。答应我好吗?! 另外,这是给“豆浆丫丫”长评的加更。么么哒~ 第118章 法理情理 众生开始替高裶操心, 让宋问有些哭笑不得。 宋问:“人家既然是和离,就是自己的选择,哪有什么可怜的道理?也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众学子立马噤声。 宋问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到这里, 那之后,又该怎么做?” 众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能怎么做?将此事上报?可是御史台也不需要吧? 冯文述道:“之后?之后不是与我们无关了吗?我们还应该做什么?” 宋问:“你们查到这里,不妨设想一下, 假使你们现在有时间, 有能力,那么下一步应该怎样去做?” 冯文述了然, 答道:“自然是派人去钱塘查清真伪。当年的公文记录, 邻里知情人,总能找出些许猫腻。另外还可以去高家一问真假。他们既然与高侍郎关系疏远, 那么眼见实情暴露, 不想引火烧身,应当会说出实情。” 宋问:“好。假使你们的猜测真是正确的, 而你们如今身为大理寺的成员,你们该如何判决?” 众学子沉默片刻。因情理与法理开始犹豫。 这也才是从一开始, 困惑的原因。 赵恒叹道:“按律来讲,理当处以死刑。” 另一学子道:“可高侍郎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检举了上官而已。而刑部尚书的罪责, 经查不是确有其事吗?难道检举也有错?那往后,人人皆怕引火烧身。” “这是两件事,不可同类而语。”梁仲彦道:“此事与他是否检举上官无关。根源还是他自己身份作假,蒙骗众人, 甚至官至刑部侍郎。这确实是死罪。” “可是,高侍郎除却此事,又做错了什么呢?”学子激愤道,“朝廷大小官员成千上万,真正能做到己身端正,恪尽职守的,又有几个呢?高侍郎当年在硖州便素有贤名,之后调到长安,我也未听闻过他不好的传言。家中简朴,无所积蓄,断案复核也从未出过差错。即不结党营私,也不独断专行。若要问什么是好官,能做到这样公正的,已经算好官了吧!” 宋问趴在桌上,定睛看着他们。 学子也偷偷看向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察出一二。 宋问微笑着点点头,鼓励的示意他们继续。于是众生便越发有信心,挺直腰背侃侃而谈。 “不错,‘君子议道自己,而置法以民。’追根究底,难道不也是因为,若身为平民,此事牵扯高官,高侍郎冤情难诉,才出此下策?那错的,就不仅仅是高侍郎,还有那些视百姓疾苦于无物,尸位素餐,享乐当道的人,他们才该是罪大恶极!” 另一人道:“不错。何况,高侍郎最终选择的,还是以律法绳之,并未处以私刑。刑部尚书,或是那些被他弹劾的人,受到处罚,不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赵恒道:“照你这样说了,高侍郎的罪名,难道不也是因为他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学子道,“莫非天下人都要杀他?若是百姓知道实情,那么触怒天下人的,究竟该是谁呢?” 冯文述:“并非万事皆可以情理度之。律法岂同儿戏?” 学子:“墨守成规,才该为后人所耻笑吧?譬如为父而死的申生,如今天底下有几个人会赞颂他的孝道呢?” 梁仲彦:“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你不能混为一谈!” 宋问拍了拍手,打断众人道:“论诡辩,你们如今已经很有我的风范,” 孟为道:“我们这不是诡辩。我们是真如此认为。” “所以,你们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宋问道,“死罪,举左手。认为应当法外开恩,再做定夺的,举右手。” 众生稀稀落落的开始举手,超过大半的人认为,高裶罪不至死。 宋问颔首,示意他们放下。铺平衣摆,两手放在膝盖上,朗声道:“方才你们说的,我要提醒一点。律法森严,与墨守成规,是两件事。勿论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事,你们若是要讨论律法对不对,合不合理,那永远不会有一个结果。‘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做事之前,最重要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君君臣臣,不可逾矩。做你们能做的事,做你们该做的事。” “你们可以替他找出一百个理由推脱,可是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犯错了。纵然死罪可免,活罪亦是难逃。”宋问道,“一个人,若有理由,他就可以去犯错吗?因为受到伤害,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报复吗?冠之以正义为名的罪行,难道就不是罪行了吗?那由谁来判定正义呢?谁来判定善与恶呢?永远没有这样的道理!说到底,这就是私怨。不过是换了个好听名号的私怨。不过是更正大光明一些的私怨。” 学子问道:“先生,您认为我们不对?” 宋问笑了一下,然后铺开纸,抬笔在上面写字。说道:“你们方才的话,我全都有听。其实不无道理。可以说,考虑的也颇为全面。” 众生舒了口气。 “可是,如果要我给你们评分。”宋问将纸举起来,压到前面给众生看,夹着笔点道:“零分!还是零分!” 众生喧哗,拍腿郁闷道:“先生,您不说我们说的有道理吗?!” “你们先前做得的确不错。认真,谨慎,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你们说的,的确是做到了。可是!”宋问放下笔道,“所谓断案,就是如此。只要结果是错的,那么一切就都是错的。甚至,还不到零分。” 这一点,他们倒是赞同的。就是对这评判不大赞同。 “先生,若是您,您会怎样做?”冯文述朝他欠身一拜,问道:“假使一切真如我们猜测的这般,那高侍郎真的罪不可恕吗?他既有值得谅解的苦楚,虽冒名顶替,但为官为人,也做到了他能做的,他该做的事,那也是罪无可恕吗?哪怕全天下的百姓都认为,他罪不至死,也不能网开一面吗?” 宋问抿着唇,点点头:“如果是我?好,我和你们说说,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做。” 宋问:“如果我是百姓,我也希望能上达天听,替高侍郎求情。希望天子能念在他的苦劳,减免他的罪行。因为我是百姓,我可以说自己想做的,我可以单纯的站在道德是非的角度去评不看。不需要考虑国法,影响。” 宋问站起来,缓步走到学生中间。一手负后,脸色阴沉道:“可是,如果我是官员,此事我会做得无比险恶。首先,我会抹黑他,我会将贪污受贿,玩忽职守,贪杯好色……总之官员各种讨人厌的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让大部分的百姓都厌弃他,然后,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学生间一阵骚动,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震惊喊道:“先生?” 这不是小人所为吗?! 宋问语气坚定,继续说道:“要问我是为什么,因为,冒充朝廷官员,是一件大罪。尤其他是刑部侍郎,还检举扳倒了正三品官员刑部尚书。这个所谓的大罪,不是指欺君之罪,而是指,此事若被天下人知晓,它会引起的后果与影响,大到不可估量。” “缘何法外开恩?是因他冤情难诉?那是不是要天下人知道,冤情难诉,就可以冒充他人,入朝为官。只要有冤情,纵是犯下死刑也可以被原谅?天下间冤情难诉的人多吗?多。勿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人心难测,都会有这样的事情。” “今日朝廷赦免了一个高裶,来日还要赦免第二个,第三个。可是,谁又能辨得清真假呢?高侍郎是公正为官了,他也是切实的检举了刑部尚书。可若是遇到别有用心的人呢?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呢?”宋问道,“扰乱了国法纲纪,才会真正的民心动荡!” 众学子眉头紧锁。 “何况?这真的是一条路吗?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犯罪,永远都不会是一条路!”宋问道,“我满朝上下,就没有能秉持公正的人了吗?他为何不能等呢?为何不要再试试呢?非要铤而走险,出此下策吗?” “你们既然选择科考,那就不会是百姓,你们永远不能像这样随性的判断。你们要考虑的更多,因为你们面前的,是大梁万万子民。而大梁往后,还有世世代代。所以能做一个好官的,未必会是一个好人。”宋问长吁一口气道,“做你们该做的事。知道这一句话,有多难吗?知道为官的担子,有多沉重吗?知道一条看似坦荡的路,其实有多曲折吗?我想你们现在,应当能有所体会。” 众生心中气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 宋问绕了一圈,走回前面:“何况,高侍郎如果真如你们想的这样,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宽恕。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戮恶的准备。而你们该做的,该是尊重。” 众生端坐垂目。 这是宋问第一次和他们讲,不同于以往的为官之道。叫他们再一次感受到,真的是路途遥远。 有些事,要用血泪才能证明。 “久违的给你们打零分呐。”宋问靠在台上,感慨道:“我已经老了。” 众生:“……” 宋问笑着理了理头发,道:“所以我要老成一点,不好再那样骂你们了。” 众生:“……” 宋问:“自己心里都有点数,好好谴责一下自己,体谅一下我,不要再让我多说了。” 众生:“……” 得亏她是先生,不然真是好想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看见更新是我在圆润言情线不用点啊啊啊!拔一根腿毛给你们做定情信物! 第119章 茶楼巧遇 众学子被宋问说了一通, 竟然有种熟悉的安心感,简直一言难尽。 最近这段时日,真的是鲜少看见宋问了。就算看见, 也只是匆匆说个两句话就走。 静下来片刻后,孟为问道:“先生,你明日还来书院吗?” 宋问道:“自然来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云深书院的先生, 暂时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要总是听外面的流言蜚语, 就信以为真。” 冯文述:“当真?”这与他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啊。 丁有铭:“这样说来,宋老夫人, 也好些日子都没来过了。” 几人扭头齐齐看向宋问。 宋问环胸挑眉:“怎么?” 冯文述问:“先生, 您有心入仕吗?” “入仕?”宋问道,“不, 我最讨厌的, 就是做官了。” 孟为顺着道:“就是!先生若是想入仕,早可以去参加科考了!真是因为先生这样不慕名利, 坦荡无私,才会春风化雨, 教授学子啊!” 宋问重重点头:“就是!” 孟为懂她! 闲聊一阵,宋问说道:“关于高侍郎的事, 我们在这里讨论讨论也就罢了, 千万不要出去说,以后也不可再提。明白吗?” “在查案上,你们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也请不要忘了此次欠国子监的人情。也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次宝贵的合作经验。”宋问猥琐一笑, 而后挥手道:“散!” 本次便正式落课,宋问提着书本迅速开溜。 宋问还说,朝廷要处置高裶,会先抹黑他。结果高裶自己上手去了。 成日呆在家里,刑部也不去了。与张夫人和离之后,开始陷入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外人道他是伤心过度,不堪受辱。知情人却品出了半分凄凉。 随后,他又大肆宣扬自己即将升任刑部尚书,娇纵妄为,迅速将最后的那半分同情也给败光了。 宋问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有自知之明。却不成想,这人喝着喝着,就喝到她的店里去了。 高裶其实还有一半是清醒的。趴在桌上半眯着眼,看见她过来,立马坐正,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因为先前的事,高裶是真的很讨厌她了。 宋问在他对面坐下,抬手招人上壶热茶来,说道:“高侍郎,您或许不知道,但这儿其实是我的地方。” 高裶又蹙眉想了想:“这是你的铺子?” “巧合。”宋问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也不会让人把你丢出去的。” 高裶“呵”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宋问这间店里,平日里读书人最多。见高裶来了之后,便纷纷拂袖离开。 平日里座无虚席的地方,如今竟然空了好几桌。让宋问不禁感慨高裶的行动力之强。 倒是正好。宋问让跑堂用给屏风隔开,给他个清静的日子。 “喝点茶,醒醒酒。”宋问推了一杯到他面前道,“酗酒这种事,该是年轻人做的,您就不合适了。” 高裶自嘲道:“如今,我连喝酒也让你看不惯了?” “哪里哪里,起码酒是无辜的。”宋问旋着茶杯道,“您说是吧,赵侍郎?” 高裶不见惊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倒是真的不在乎了。轻哼道:“你还说没有调查过我。” “这还真不是我查的,是我学生自己查出来的,我可一个字也没说。不过,他们没有证据罢了。”宋问抿了一口,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高裶点头:“还不错。” 宋问道:“给你点俩小菜。我林小友的挚爱,手抓饼吃不吃?” 高裶好奇抬头:“怎么?你竟然不骂我了?” 宋问:“既然你意已决,那骂你没用。骂人没用,要是能让自己爽快也成。可你现在这任人宰割的模样,我连爽快都没有,还骂你做什么?” “今日我请客,算作先前言语冲撞,给您赔罪。”宋问大方道,“尽管点,我这儿可有不少出名的点心。好酒也有,不过还是别了吧。” 高裶:“赔罪不必了。不如算作,是给我的送行酒。” “喝送行酒?”宋问道,“要喝,也该是别人请你喝。” “高某没有什么朋友可以给我敬送行酒,不如你先将就一下。”高裶揉了揉头,问道:“她走了吗?” 宋问:“还在。” 高裶说:“你让她走吧。” 宋问叹道:“这我也做得到才行。” 高裶沉吟片刻,说道:“我已经欠她两条命,不想再连累她了。” 宋问:“哪里来的两条命?” 高裶沉沉叹了口气:“当年她师父,将我救出钱塘,送到岭南。如今她师父又因我的事不幸殒命。若非是我,她岂能孤苦无依。可惜。” 宋问:“与刑部尚书有关?” “是也不是。他远在京城,与贼人同流合污。借职务之便,指黑为白,草草抓了个替死鬼处决了事。”高裶道,“罢了。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不必担心。我虽得南王相助,但纵是身死,也不会牵扯三殿下的。” 跑堂端了点心过来,宋问让他去隔壁的酒馆买桌菜来。 高裶低笑道:“没想到,我能与你坐在这里说话。” 宋问笑道:“我不刻意刁难谁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高裶:“你还能问什么刁难的问题吗?” “你可别激我,其实我还真有一个,一直想不明白的疑问。”宋问不客气的放下茶杯,问道:“报仇真的如此重要吗?哪怕你明知今日的结果,也不会觉得后悔吗?” 高裶快速道:“不会。” 宋问:“就没有人,值得你活下去吗?” 高裶顿了顿道:“世间情爱,追求的时候,愿意为之生死。放手的时候,就会发现有如云烟。待年年岁岁,早已消散地不知踪迹。这世上值得她珍惜的人有很多,她会忘记我的。” 两人对着喝了一壶茶,也没见菜上来,倒是肚子先饱了。 宋问拍桌叫嚣,让跑堂赶紧再去催一催。 高裶按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了,说道:“你要是有闲情,倒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宋问:“我?” 高裶:“陛下已经听说了你的事。昨日朝堂上,他还问宋太傅,为何如此人才,不带你入仕呢?” 宋问手指敲着桌面,沉默不语。 高裶接着道:“太傅说,当年宋夫人无故离家,叫宋家颜面尽失。何况,你母亲已外嫁,不在族谱内。如今,你自然不能算宋家人。” 宋问两手趴在桌上,一时说不出感受。 难怪宋老夫人没再来找她,怕是被宋太傅说了两句。 “于是,陛下又问许大将军的意见,问与少将军的事。”高裶说,“大将军说,各凭本事。” 宋祈没认,许贺白这话,一半算是认了吧。 宋问道:“自然是各凭本事,不然还指望别人吗?只不过,我是不会去做官的,也不会去和谁争。” 高裶:“喜不喜欢,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明年的科考,你真能不参加吗?” 宋问:“他还说了什么?” 高裶:“没有了。” 跑堂终于端了菜上来,摆在宋问的面前。 热气扑腾上来。宋问又问道:“他真的什么也没说了?” 高裶:“真不真,看他有没有来找你不就知道了?” 宋问摇头道:“扎心了。” 高裶:“什么?” 宋问继续摇头。 宋问都不能拿他不知道当借口。 他已经知道了,却没有来问一句。有种回来可以,不然也随意的意思。 实在是……人情薄凉。 高裶吃了两筷子,觉得真的有些饱了。便起身道:“我酒醒了。告辞。” 宋问抱拳:“下次再会。” 高裶走后,宋问拍着腿又坐了一会儿。 趴在窗台边上往下看,人影来来往往,有些似曾相识。才想起,今日唐毅没去书院。 她与唐毅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了。她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估计唐毅也差不多。 要不要去看看他呢?去见面该带点什么好呢? 宋问走出隔间,正要下楼,迎面遇到了唐毅主仆二人。 两人衣着低调,穿得寻常模样,正往上走。恰巧三双眼睛对在一起。 宋问先是错愕愣住,然后满是惊喜的冲了下去。 “闻乐!”宋问大声喊道,“好久不见了!” 闻乐一惊,戒备的看向她。为何如此殷勤? “哈哈哈哈!”宋问狂笑,拍着唐毅道:“朋友,您怎么这么懂我的心思!” 闻乐连忙挡住她的手:“宋先生,你是喝醉了不成?这对我家公子也太失礼了。” 宋问认错,躬身异常尊敬道:“二位,楼上包间请。” 闻乐看了眼四周的客人,小声道:“你可别指望让我们殿下再回书院,那不过是蹉跎时间而已。” 宋问扯住唐毅的衣袖,担保道:“不劝。今日,只请他喝酒。” 宋问这明明开的是茶馆,来人点最多的却是喝酒。 跑堂搬了两大坛来,摆在桌上。 闻乐看得眼都直了,喊道:“不用这么多吧?下一坛!你们这茶馆仗势都这么大?” 宋问直接把两坛都开封了。 闻乐惊吓道:“宋先生,你这是要杀人啊!” “我自己喝,最近有些渴。”宋问给唐毅一个小酒杯,“殿下,尝尝我们这儿的下酒菜。” 闻乐道:“先不说糟蹋人,您这还糟蹋酒呢!”说着上手想抢一坛。 唐毅摇摇头:“既然他想喝,让他喝吧。这人也喝不了多少。” 一个平时不喝酒的人,能有多少酒量?最多也就让自己看着厉害一下而已。 唐毅伸手,认真的将另外一坛酒封回去。这伪装一下,还是能卖钱的。 宋问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忽然就被逗笑了。 第120章 如此巧合 唐毅被她笑得浑身发毛, 皱眉道:“做什么?” 宋问给自己倒了一碗, 笑道:“没什么,有时候羡慕你。”能一直用心的过日子。 唐毅:“羡慕我?” 宋问改问道:“倒是殿下, 最近在做什么?也不去书院了。” 唐毅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答了,仿佛在宋问面前答什么,都会被嘲讽。于是冷声道:“修身养性。” 宋问道:“修身养性好啊。穷则独善其身嘛。” 唐毅:“……” 唐毅问:“你要回钱塘了吗?” “不回, 这样回去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宋问道, “起码要等我的学生参加完明年的科考。指不定考上一两个, 我就名满天下了呢?” 唐毅:“你若是真在意这个,何须留在这里做先生?何况, 你不是已经功成名就了吗?” 宋问看着他道:“其实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这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 唐毅才明白。总是忘记这事。 说来也对,所谓功成名就, 不过是将人往官场仕途上多推一步而已。 而他们根本没机会走上这条路。 唐毅虽然一直呆在家里,但事情还是有听说的。知道她这有些麻烦, 便道:“你在为此事烦恼?不如你去同大将军说个清楚吧,让他替你开脱。或是太傅,他会有所打算。” “不, 我不做官还能逼我不成?我就是不想和他说话。”宋问道, “我看他是不相关的人,可原来他看我也是不相关的人。可是……唉, 这感觉实在是很难说清。” 宋问一口饮尽自己的大海碗。唐毅叫她这架势惊了一下。见她又端起酒坛开始满酒,便把自己的杯子也递了过去。 闻乐眯着眼睛看,心道不大好。 有了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 然后两人就会喝上了! 唐毅道:“我原先以为你,潇洒自在,无拘无束,无惧无畏。原来,是人各有伤心处。” “我不是伤心,我是觉得太过不值。纵是有再大的冤仇,也是结发夫妻。如今我娘已命陨他乡,连让他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宋问道,“有时候真觉得可惜。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成了一个莫大的过错。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个无情人。” 唐毅:“这世间,多的是无情人。” “是的。”宋问道,“人间多少辛酸事,却做闲话唠家常。” 唐毅深深叹出口气。说到辛酸事,他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酒杯就在手边,于是顺势端起喝了下去。 喝酒这种事,宋问是肯定喝不了一坛的。 不在于有没有喝醉,而在于有没有喝饱。 她也非常大方,将酒推到唐毅的面前,笑道:“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闻乐犹豫道:“这不大好吧?殿下若是喝醉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那就休息一下。”宋问指向一侧的躺椅和木板床,笑道:“我这店里,还怕没有呆的地方吗?” 唐毅按住酒坛道:“少酌两杯是可以,但是别喝醉了。你不用回家的吗?” 日头渐晚,宋问也没回来。 小五从后庖出来,擦擦围裙道:“少爷今日说过要去哪里了吗?” 小六:“说是去商铺收银子。” 小五:“那得是中午的事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不会是半路出事了吧?” 小六觉得这的确很奇怪,便道:“那我过去看看。” “如果不在商铺,就去别人家里瞧瞧。”小五道,“再晚都要宵禁啦!” 小六应了一声。 这晚上,泱风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小五和林唯衍。 小五嘴里叼了个包子,过去烧热水。 天气太冷,刚烧开的水又凉了。这人回来还得洗漱。 就剩林唯衍独自坐在桌边。 他看着眼前的菜色,没有动筷。两手环胸,皱眉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了。” “哇——!”宋问托腮折服道,“不是吧?” 闻乐拍着唐毅的背道:“都说了让殿下少喝酒!这喝醉了又不是什么好事,酗酒伤身!” 他看了眼宋问面前的大海碗,再看了看唐毅面前的小酒杯,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宋问挠挠头,心情也是很复杂:“还真是三杯通大道啊?” 闻乐替唐毅打抱不平:“这可不止三杯了!” 宋问道:“那也差不了多少啊。” 闻乐给他顺了顺气,又不满道:“都是你这酒太烈啦!” 宋问喊冤:“我这只是普通的黄酒啊!” 闻乐:“光喝茶不行吗?你这可是茶馆!” 宋问觉得自己真的错了。虚心道歉。 宋问趴下,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小声喊道:“殿下?” 唐毅听着震动睁开眼,含糊的回了一声:“嗯?” 宋问认真道:“这位兄弟,你长得真像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唐毅。” 唐毅反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我也叫唐毅?” 宋问激动道:“这么巧啊!” 唐毅点点头严肃道:“真的挺巧。” 闻乐:“……” 这人莫不是有病?! 宋问呵呵笑了起来,闻乐用身体隔开了宋问,示意她别闹自家公子。 宋问吸了吸鼻子,出去拎了壶热茶回来,顺便让跑堂端来盆热水。 闻乐给唐毅擦了脸和手,要喂他喝茶。唐毅却已经饱得喝不下,抬手推开。 宋问拿过茶杯,教育道:“知道什么叫劝酒的技术吗?来,跟我学。” 闻乐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宋问正准备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来人小心问道:“少爷,少爷是您吗?我是小六啊。我可以进去吗?” 宋问道:“是我,进来。” 小六推门进来:“少爷,您真在这儿?怎么还不回家?” 又看眼三殿下,皱眉道:“少爷,酗酒是不对的,何况你还灌殿下的酒。这就不应该了。” 俩小厮的意见达到了空前一致。闻乐重重的附议点头。 宋问:“……” 宋问重新坐下来,又叩了叩桌面。 唐毅多番被打扰,显然很不高兴。 宋问:“唐公子,您家住在哪里?” “嘶……”唐毅废了好大力才想起来,“城东?” “巧了!”宋问道,“我那叫唐毅的朋友也住在城东!” 唐毅:“嗯……?” 宋问:“如此有缘,该喝一杯!” 唐毅抬起头来,被动的从她手上接过热茶,一脸茫然的喝了下去。 小六:“……” 小六震惊道:“天呐!” 宋问又问:“那你究竟是三殿下,还是唐毅啊?” 唐毅脑子转了好几圈,而后终于理清了,道:“我都是啊!” “哪有人是两个人的?”宋问指着自己道,“像我,宋问,就是宋问。” 小六在后面无奈喊道:“少爷!” 两人一起看向他。 唐毅指着她笑道:“你看,你不也是少爷?” 宋问道:“是吗?真是好巧啊。” 唐毅跟她又干了一杯。 小六同闻乐:“……” 这都什么和什么呢! 宋问坐下,自己又喝了两杯。终于觉得太撑了,先去后面方便了一下。 唐毅这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喝完两杯茶,闻乐又给他抹了把脸,趴一会儿,就重新抬起头。 虽然神色还有些迷茫,但是清明了不少。 唐毅看见小六,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六:“……小仆来接我们家少爷。” 唐毅看了一圈:“你们少爷呢?” 小六:“喝多了。”都喝撑了。 唐毅点头道:“酒量不好,不要喝太多酒。你好好照顾他吧。” 小六:“……” 小六艰涩道:“是的殿下。” 唐毅站起来,拍了拍额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有些晚了,便道:“我先回去了。你带你们少爷也早点回家吧。” 小六朝他欠身行礼。 不久后宋问勒着腰带回来,一手撑在桌上,发现唐毅已经走了。 小六道:“少爷,您平日不喝酒的么,今日心情不好吗?” “没有啊。我现在心情可好了!”宋问伸出手道,“谪仙人是三杯通大道,你三殿下是三杯梦周公,厉害了!” 小六:“……” 宋问理理衣服,与小六一起回家。回去走到半路,发现林唯衍也出来接她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晚风大。宋问喝了酒,浑身慵懒但暖和,并不觉得冷。踩在青石板的路上荡着手大步走。 林唯衍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快步从远处朝他们奔来。足尖轻点,一半使着轻功。 原本就不长的腿,加上松垮的裤子,被影子一拉,更显得短。像只闪着光的蟹钳在地上奔跑。 宋问被自己乐到了,又是一阵咯咯大笑。 林唯衍脚尖一转,在她面前定住。看她笑得这么夸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皱眉道:“你们怎么都一身酒气?” 宋问:“都?” “我小师妹也是。应约出去一趟,回来就喝酒。”林唯衍拔高音量道,“所以多在家里呆着不是更好吗!” 宋问惊诧的看了他一下。 江湖浪子究竟是怎么被她养成一个宅男的? 小师妹喝酒,比她有诗意多了。 宋问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完了带回来的一小壶酒,在院子里空手练剑式。 林唯衍让宋问去问问。 在他看来,人只有在想不开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哇你们好厉害!所以今晚十点加更! 顺便提醒一下大家格式…… 中秋赛诗会(不要漏啊!后面记得跟换行。) 腿腿腿,黑毛长玉腿。 ……后面扒拉扒拉 不要发在回复里,想修改可以另开一条评论,随便发在哪一章节都可以的。9月26号到10月26号之间都可以参加~ 第121章 本卷完结 宋问从外袍里抽出扇子, 林唯衍看见, 问道:“你冬天也带扇子?” 宋问道:“这又不是用来扇风的。就跟你们武林人背武器一样,不一定用, 但是不能少,明白吗?” 林唯衍:“……” 泱风看见他们回来,已经收了势, 站定看着他们。 宋问走道旁边的石阶上, 拍了拍旁边, 示意她过来,说道:“喝醉了, 还练武?” 泱风走过去, 脚步不似平时坚定,有些打晃。跟着坐下道:“还没醉。就是喝醉了, 也可以可以练的剑法。” 宋问正色道:“我平素最瞧不起,就是只会喝酒消愁的人。因为喝醉了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醒了,也不会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宛如行尸走肉,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 林唯衍在后面“呵”了一声。这话让她说着, 太不可信了。 泱风道:“我是。假若梦里不知是非真假, 那人还需醒着做什么?” “你不应该是。”宋问道,“或许你再想想?” 林唯衍拿了个手抓饼, 坐到两人的背后,慢慢的啃着。 泱风道:“我尽给人添麻烦,不知在做什么。” 宋问想了想:“今日是高侍郎喊你出去的?” 林唯衍耳朵一动, 但是没有出声。 泱风说:“是。” 宋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泱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外衫拉开些许,吐出一口气道:“他说的是事实。我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 泱风扭头看向宋问,认真请教道:“宋先生,您是如何知道高侍郎身份的?就因为我失口一句话吗?” “自然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又不能掐指一算,怎么能知道的那么多?”宋问道,“开始,我全是猜测。你忽然出现,且出现的很诡异。之后又迫不及待的想进入侍郎府。我不能明确你想做什么,也不能确保你的本意究竟是好是坏。所以我得跟过来看看。”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并没有想对高侍郎不利,而且刑部尚书的案子你肯定是参与不了的。那么真正有秘密的,应该是高侍郎才对。我就基于我知道的事情,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宋问道,“后来我听到高侍郎与他夫人和离了。他们之间的争吵,也很不寻常。我借机问了他两句,看他反应我就大概猜到了。” 泱风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不来问我呢?我不是骗不了你吗?” “你与高裶多年未见,他做的事情,你未必知道。”宋问道,“何况我是怕他会连累其他人,所以想听听他的态度。” 泱风自嘲一笑:“他说的对,既然您能猜到,大理寺跟御史台那么多人,肯定也能端倪。我已经还他在你这里暴露了身份,继续留下来,只是让他陷入险境。所以他觉得,我是在威胁他。” 泱风抬起头,看着天际道:“何况他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行差步错,都是万劫不复。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宋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留下来呢?” 泱风犹豫片刻道:“因为他不一样了。我觉得他很奇怪。不像他说的那样。我觉得我一走,他就会出事。” 宋问:“为什么?” 泱风:“是啊为什么。我看见他大仇得报,却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呢?” 宋问觉得酒气退去,这风吹着刮脸疼,还有些冷。打开扇子挡一半的风,说道:“他终日寻欢作乐,又即将升任刑部尚书,你如何看出他不开心了?” 泱风:“他开心了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来不会因为寻欢作乐而开心。一个几十年没有这样做过的人,会忽然间爱上这个吗?” 宋问摇摇头。 泱风问:“宋先生,你说,我听你的。我该怎么办?” 宋问觉得这句听她的让她压力好大。 皱眉沉思,说道:“当断不断,自受其乱。回去继续做你轻剑快马的侠客不好吗?留在这里,你又能怎么办呢?” 泱风埋头片刻,而后点头道:“你说得对。” 泱风站起来道:“我明日就回师门吧。早该走了,在这里逗留太久。” 她转身走到林唯衍面前,朝他鞠躬一拜:“近几日,多麻烦师兄了。” 林唯衍咬着半个手抓饼,看着她进屋,然后扭头看向宋问。 他用五官来表达自己的疑惑。 宋问耸耸肩,跟着走进屋。 翌日,小师妹就背起包袱回去了。 她来时东西不多,回去的时候倒是不少。小五小六给她塞了满满两个包袱,包括干粮。泱风推托不过,只能带上。 林唯衍送她一路出了长安城,才反向回来。然后乖乖在家等着。 宋问放堂回来,他就跟在后面问道:“高裶那人,是不是要出事了?所以你想支走她?” 宋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林唯衍道:“我觉得,你让她自己知道比较好。知道了才有选择的机会。不然等以后,她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宋问仰着头叹道:“如果,这是一个人死前最后的愿望,而他又已经做好了觉悟。那我又怎么忍心说出口呢?” “何况。”宋问道,“这件事情根本没得选择。” 泱风一路打马直出长安。只想离开越开越远越好,带着一丝狼狈的意味。 天快黑了,路过客栈,才停下休息一晚。 是夜大雨,于是空了一日才启程。 又走了十几里路,途径一个小镇。她勒着缰绳放缓了速度。 还未踱完一条长街,终于忍耐不住。调转马头重返长安。 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回城,胸口所有迷惘仿佛迎风而解。 是的,她是个轻剑快马,畅意天涯的侠客。从来只做想做的人,想做的事。为何要把疑问抛给宋问,为何要将去留听任高裶? 等她冲进长安,已经是五日以后。 去了侍郎府,侍郎府已然被查封。所有的预测印证成真,泱风心乱慌乱,看所有的东西都是天旋地转般,骑在马上,静不下心。 泱风随意拦了个人,问道:“住在此处的高侍郎呢?” 路人给她之道:“正要押送去大理寺呢。就在前街,姑娘要去看吗?” 泱风迅速追去。 也是巧合。大理寺偏偏选了这一天,这个时辰来押送犯人。 泱风很快便看见了人流,舍了马,抬脚追去。 挤入人群,看见囚车的身影。施展轻功飞到大道中间,拔剑拦住大理寺的去路。 她一抬头,越过众人,看向高裶。 上一次,泱风也是这样囚车前面。可高裶骑着马,低头俯视着她。 这一次,高裶坐在囚车里。他还是低头,默默俯视着她。 只是时移世易,竟只发生在这数日之间。 高裶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仿佛猜到她会来一样, 那前排的金吾卫对她实在印象深刻,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是你?” 大理寺卿策马过来,厉声喝道:“来着何人,所为何事?知道拦截囚车,该当何罪?” 泱风抬手,指向高裶。大理寺卿跟着望过去。 高裶道:“关卿,能否让我与她,说两句话。” 大理寺卿迟疑片刻,微微颔首,然后挥开众金吾卫。 泱风走上前,踏上囚车,深深吸了口气。 高裶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泱风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自己也有些湿润。 高裶道:“别哭了。这是街上。” 是的,这才是他。他还是这个样子的。 无论是身穿华服还是旧袍。无论是高居庙宇还是身陷囹圄。 泱风因为奔跑,呼吸略微急促,颤抖说道:“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你们说的话,我都会信。可是我,也相信我自己。我知道的高裶,不是这样子的人。我认识的赵昱,不是这样的人。” 泱风字字用力道:“他是一个遭逢大难,也不忘记和逊待人。他是一个喜欢念书,意志坚定的人。就算是心有不快,也从不会将责任推给他人。我认识的赵昱,是一个认真到,天底下没人会讨厌他的人。 ” 高裶闭上眼。 泱风:“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已经分不清了。可是,我相信师父说的。犹豫或迷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高裶抬手一招:“你靠近来。” 泱风凑过去他嘴边。 高裶道:“我侍郎府,前厅树下,埋着一个铁盒。你要是真想救我,就把那盒子挖出来,拿去给宋问。” 泱风不信。 “去吧。我不会骗你。真的有。”高裶说,“从这里往返侍郎府,我还没到大理寺。你骑马了吗?” 泱风回头一看,吗被她停在不远处。便点点头。 高裶说:“那很好。你去吧。” 泱风一阵迟疑:“不。” “听我的,最后一次。还是,你要故意死在我的面前?”高裶说,“你要让多少人,给我陪葬?” 泱风盯着他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永远敌不过高裶。 泱风跳下囚车,朝众人抱拳。然后转身去找自己的马。 高裶目送着她的身影隐入人群,回过头道:“走吧。” 泱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侍郎府,又是怎么在树下挖出的铁盒。 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挖出一个盒子。 心下闪过一个希望,即使那希望很渺茫。 抬手擦了把脸,又带着东西,火速去找宋问。 宋问的确在家,因为学生们都去大理寺等高裶了,而她不想去。 泱风从门口进来,半跌下马,将东西塞到宋问手里。 宋问懵道:“这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泱风喉间一滚:“高侍郎让我给你的。” 宋问打开,扫了一眼,又合上,闻道:“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泱风摇头。 “这不是给我的,这是给你的。”宋问递给她。 泱风愣神。手指微颤,打开盒盖,发现里面是一根木簪。 一根很普通很普通的木簪,但是看着年月已久,顶上刻着一个已经看不大出来的字。 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那纸条倒是新的。 铺开一看,上面写着:“此生有愧,愿君安好。” “高裶……赵昱……”泱风再忍不住泣道,“……他真不是个东西。” 她要记他一辈子的,可他要死了。 第122章 重回钱塘 高裶进了大理寺之后, 就没了消息。 宋问原本以为泱风会接受不了, 不成想她倒是挺听话。 事已至此,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在这里休息一晚, 次日带上东西,重新提起包袱,准备离开。 泱风道:“这一次, 我是真的要走了。” 林唯衍:“保重。” 泱风点点头, 说笑道:“马上, 您就是掌门师兄了。” 林唯衍满意道:“甚好甚好。” 宋问:“……” 第一次见到靠别人来提升自己辈分的人。 泱风:“宋先生。再会。” 宋问:“注意安全。” 泱风朝他们再次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我想我再活个二十年, 都做不到像高侍郎一样, 心如止水。”宋问打开折扇,凑着寒风轻摇, 说:“因为我想活下去,没有什么理由能折断我这个信念。” 人可以不畏死, 但是永远要贪生。 林唯衍道:“我也想你活下去。没有理由能折断。” 宋问拍拍他脑袋:“弟。” 夕阳拉出长影,横铺在青色的石子路上。瘦马随西风而去。 有的人永远不会回头张望。 可有的人也许走一辈子,只是为了回到原地。 泱风走后不久, 长安开始下雪。 钱塘那边很少看见雪, 几乎好几年才会下一层薄薄的雨夹雪。 只是雪下完后,天气阴寒, 地面结冰,宋问更不想去上课了。 大梁冬至祭天将至,书院开始着手准备放假。 宋问准备趁此回家看看, 也可以挡挡这京城的是非。便提前去向自己的学生们辞别,顺便敲打敲打他们。 “一定要好好念书!不要因为我不在,就因此而懈怠。你们和我可不一样,明年还有科考,自己要有点自觉。”宋问有节奏的拍着桌子,叉腰大笑道:“我喝酒吃肉外出游玩的时候,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就算每日不用再早起,不用赶着上课,不用再听着你们念书,也是不会忘记的。另外,钱塘有座寺很灵,我会绕路去帮你们求几支灵签,尽可安心!” 众生学原本就归心似箭,无心向学。被她这样一撩拨,各个叫苦。自幼教习经义的先生,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样,哪有他这样的? 众生无可奈何,简直想扑到桌上痛哭一场。 孟为挽留道:“先生,您就多留半个月吧,我们还有许多问题想向您请教。您这一走,我们乙班都没有先生了,学不了课呀!” “再留半个月,你们都走了,先生岂不是很寂寞?”宋问一本正经,很是负责的语气道:“有疑问,可以去找后面傅助教,也可以去找旁边的刘先生。三殿下或许会来,你们去问他也可以。经义与策论方面,三殿下还是很有见解的。” 冯文述起身控诉道:“先生!坦白来讲,您根本没上过多少次课!多次无故告假,就是上课,也是上到一半您就走了!” 宋问迅猛转向他,众生齐齐一凛。 冯文述抱着手臂重新坐下。 宋问笑道:“所以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给你们请了一个很好的代课先生——户部王侍郎!” 众生:“……” 宋问:“你们先前不是很景仰他吗?他可是真正考中过进士,也通过吏部关试的人,且为官数年。才学丰厚经验老道。机会难得,他要是来了,千万要恳求他再多来几次。” 众生:“……” 宋问该改名叫宋扒皮才是。认识她的人,都被给她拉过来做先生。 宋问道:“不用担心。就算我人不在这里,但是心意永远在你们身边。也会让你们感受到的。” 宋问甩着教条指点道:“四书五经要是再不会背的,等我回来,可以通通过去面壁了。就是现在背下来了,也要多读几遍,以免自己忘记。各经注疏,还要仔细再看一看。春秋三转,最好也能都背下来。” “最重要的,历年常科考题!十遍嫌少!”宋问掏出一沓厚厚的纸,拍在桌上,说道:“我已经给你们找好题了!” 多亏了王义廷的人脉! 众生眼睛一瞪,齐齐呼道:“不是吧?!” “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是让你们一次就做十遍。近几年的卷子还是先刷一遍,等我回来检阅。”宋问手指轻敲,阴森笑道:“你们可以互相探讨,但是禁止互相抄袭,这我是能看出来的。如果被我看出来,就好自为之吧。” 众生深情呼唤:“先——生!” 宋问难耐心中激动:“要是不够多,咱们再加抄两遍礼记?” 众生立马噤声。 布置作业,就跟课业打分一样,简直让人浑身舒爽。 宋问给他们留下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便潇洒的拂袖离开。 云深书院的院长,对她挽留了两句,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坚持。就怕她一不高兴,真的甩手走人,那就不好了。 林唯衍问:“为何要在书院放假之前走?” “为了错开高峰期!真等到祭天,各城守备戒严。加上赶路的人太多,各个城镇盘查都要许久。”宋问道,“何况我留在书院似乎也没什么事?” 林唯衍都快忘了,这人本身该是书院的先生才是。 小五小六早便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启程。 宋问犹豫许久,自己也很烦恼。最后去买了一对老山参,让林唯衍送到太傅府上去。 林唯衍在手里掂了掂,斜睨着她道:“其实是还回来的吧?” 宋问道:“自然回来啊!” 林唯衍便放心了,替她将礼物送去。 那边交代妥当,宋问又去同唐毅打了声招呼。顺便给他送了一壶酒,一墨砚。一行人便启程赶回钱塘。 一路走至冰雪消融,不做多停留。 南方的湖面没有结冰,地上倒是会有一层薄霜。晌午,冰霜也开始消融。 宋潜正坐在厅里吃饭,让守在街口的仆从冲回来汇报:“老爷,我看见咱们家马车啦!” 宋潜丢下筷子,拍桌站起道:“我儿终于回来啦!” 他快步跑出来,一辆熟悉而破旧的马车正在门口停下。 小五与小六从车辕上下来。 宋潜张开双臂,动情喊道:“我——” ……儿? 下来的人是林唯衍。 宋潜震撼一愣,话音被吞了回去。 林唯衍咳了一声,朝他抱拳一敬。宋潜愣愣回礼。 然后宋问才从车上跳下来。 宋潜酝酿一口气,正准备再次开口,宋问率先喊道:“阿弟!” 身后的宋毅点头:“姐姐,你回来了。” 宋潜:“……” 一行人被迎进里屋,宋问边走边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在钱塘交的兄弟,他叫林唯衍。武艺高强,难逢敌手。” 宋毅朝他招呼道:“林少侠好。” 林唯衍审视般的看了他一眼,轻微颔首道:“嗯。” 宋毅:“林少侠是哪里人?” 宋潜插话道:“身长多少?年岁几何?家住何方?” 宋问:“……” 宋母站在庭院门口,含笑看着他们,微微点头。 她曾经是一位大家闺秀,从未亏待过宋问,对她的事也从不多指手画脚,但总免不了有些距离。 宋问也跟她颔首示意,尊敬叫了一声:“母亲。” 宋问推着林唯衍进去,说道:“林小友此前四海漂泊,是一个江湖中人,别问他从哪里来,总之之后都会跟着我了。” 宋潜看着他,拍拍他的肩,唏嘘道:“哎呀,看看。难怪这矮的,都长不高了。” 林唯衍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宋问觉得,这是致命一击。 宋潜指着桌上道:“吃肉!来!今早刚去切的肉!午饭都吃了没有?” 宋问摇摇头,于是林唯衍很是心痛的被按下去吃肉。 吃过饭,宋潜也没去商铺了,一行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然后天色渐晚,都去洗漱休息。 林唯衍对这突然出现,极为热络关心他,体型过于偏胖的中年男子,感情很是复杂,难得有些局促。 第二天,这位胖子就病倒了。 宋毅与宋问去他房里看他,一面问她在长安的见闻。又问起之前书信的事情。 “真是,做得好!”宋问道,“还好你改了名字。” 宋毅:“是得罪三殿下了?” 宋问:“不,那倒不是。这个说来太复杂了。” 宋毅洗了条毛巾,过去给他老爹额头上敷着。 宋潜见没人理他,开始吭哧的哼哼。 跟在宋问身边的弟弟,都是迷弟。像林唯衍这样自身带点毒的,或许还有救。宋毅这样带着童年滤镜的,基本已经病入膏肓了。 宋毅道:“姐,你别管他。他昨天还健壮着呢。” 宋老爹一个鲤鱼打挺,抄起了桌上的毛巾,朝他丢过去。然后又重新躺下,手扶着额头心痛道:“别听他乱说,你爹虚着呢。” 宋问走过去给他掖掖被角,赞同道:“看这样子,可虚了。所谓虚不受补,晚上我让他们多给您送点粥。这补虚之前,每日都吃的清淡点,还是都喝粥吧。” 宋潜吼道:“你个不孝子!” 第123章 洞天福地 鉴于宋潜恼羞成怒, 又为老不尊。宋毅与宋问两姐弟, 便将他关在房里,自己出去了。 宋毅与她走过长长的走道, 来到大堂的前面,停在石阶上说话。 宋毅道:“他很想你的。” “我知道,他肯定很想我。”宋问道, “你看, 昨天都忘了装病了。” 宋毅哈哈一笑:“他是怕你又走了。你去长安, 他每日都很担心,怕你出事。” 宋问:“小五小六不是时常给他写信了吗?” 宋毅:“还是担心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宋问道, “不管我去哪里, 做什么。父母之心,人之常情。他都要担心一次。” 宽阔的石道笔直的通向大门。门扉上的朱漆都剥落了不少, 该是要翻修一遍了。 宋毅觉得这事他恐怕谁也说服不了,便止了话题, 不再多说,说道:“想姐姐在长安任职,一定很辛苦。此次难得回来, 不如出去游玩一圈, 也正好带着林少侠好好游历一番?” 宋问心道林唯衍对这些山河美景大约是没什么兴趣的,不如给他多找点吃的。还未开口, 那动若脱兔一样的身影就从她面前蹿了过去。 宋问拎着他的后领,将人逮住:“瞎跑什么呢?这一副逃命的样子。撞到人了怎么办?” 虽然这宅子大,但是走道窄啊! 林唯衍皱眉道:“她们抓我, 说要给我裁衣服。” “这不挺好的吗?有新衣服穿还不好?”宋问扯扯他的衣领,嫌弃道:“这你衣服多不合身?而且都那么旧了,你总不是要穿一辈子吧?” 林唯衍接着说:“然后她们就摸我。” 宋问:“……” “林小友啊。”宋问意味深长的拍肩道,“这是为你自己做出的牺牲,你怎么能嫌弃呢?不就是摸一摸吗?又没要你怎么样,让他们量一量就好了。” 林唯衍:“反正我是要长个子的,直接做大一点不就好了?还需要量什么?” 宋问毫不客气的奚落道:“人总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人总归还是要认清现实的。” 林唯衍沉着脸,控诉的看着她。 “你可以先穿着,长高了再换。”宋问道,“他们送你,这就是白拿的,别管什么浪费不浪费。” 宋毅看他实在不喜欢,很是抵触的模样,便说:“我看我以前的身形与林少侠差不了多少,不如把旧衣服拿给林少侠试试。然后再照着改不久成了?” 林唯衍满意点头。 这小弟也还不错。 宋毅又问:“姐姐,你要不要去裁身新衣?” 宋问道:“不用了。这样出门方便。” 林唯衍听他喊了好几次,都没过脑。此刻忽然回味了一下,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重新看了眼宋问。 宋问挑眉:“怎么?” “我一直觉得奇怪。”林唯衍真诚求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每个月来一次痔疮一样的流血,但是却没有胸呢?” 宋问:“……” 宋毅:“……” 宋问:“你就没什么别的好问的吗?” “我又不娶你,你是男是女跟我有什么关系?”林唯衍道,“不过我知道现在该问你什么了,为什么你没有胸呢?” 宋问指着他道:“把弟!快杀了他!” 宋毅:“……” 两人打在一起,宋毅忙着劝架。一路从大堂冲到偏厅。 小五从后面追上来,拦住几人道:“别玩了我的祖宗们!找你们半天了,夫人喊吃饭呢!” 三人这才松开手,各自理理衣服,整理好仪容,往饭厅走去。 这院里一片平铺的草地已经枯黄了不少。院前一颗柳树,只剩下光秃的枝条。 宋问抬手揪了根光条,丢到地上。然后穿过拱门,面带微笑的向前。 她母亲已经在饭桌上坐好,等着几人过来动筷。 两人朝她躬身行礼问好,然后依次坐下。 宋老爹不在,饭桌上要安静许多。 各自都吃得差不多了,宋母擦擦嘴问道:“有两日有什么打算吗?” 宋问抬起头,笑道:“母亲有什么指教?” “不要怪娘多嘴,这样委实不是太好。”宋夫人道,“既然回到家了,是否应该将这身衣服换下?”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向她的衣服。 宋问出门在外做什么,她看不见,也管不了。只是如今就在她面前,就很难受了。 昨天忍了,今天还是提醒她一句。 林唯衍不解道:“这衣服不好?” 宋问点头道:“明白了,母亲。” 宋母又道:“明日有空闲吗?一起出去喝杯茶?那东街头的梁夫人,很想见见你。” 宋毅咬着筷子,没敢抬头。 宋问觉得头皮都要发麻了。哪个年代都逃不掉的一件事情。 “可惜了。我已经答应了林少侠。”宋问抓住林唯衍的胳膊,一脸痛惜道:“林小友初来乍到,想来对这边还陌生的很,也很想见识一下钱塘的美景。我就答应了明日起,带他出去逛逛。要不……” 林唯衍看着自己的手臂,然后面无表情的将视线移向宋问。 宋问微笑侧头,对他皱了皱五官,示意他不要说话。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对待朋友岂可言而无信。”宋母问道,“想好去哪里了吗?” 宋问:“缙云川谷难,石门最可观。瀑布挂北斗,莫穷此水端。” 林唯衍:“什么意思?” 宋问道:“先带你去石门洞看飞瀑。” 林唯衍听着觉得有些诡异:“有了石门,还叫洞?” “两峰对立,其势如门。”宋问,“你师父学道的是不是?” 林唯衍:“是。” 宋问说:“石门洞是三十六洞天里的其一。那里灵气充沛,相传是仙人的修炼之所。” “……”林唯衍,“可是我不学道。” “你是不是傻?”宋问摇头道,“好玩的地方都有不少好吃的。” 林唯衍便说:“那还可以。” 宋问便点点头,看向宋母:“嗯,去石门洞。” “哦……”宋母道,“这去石门洞,得住一晚吧?” 宋问道:“是。免不了在那里住一宿。这一来一回,真赶不回来。” 宋母:“不用赶,小心着点儿走。这路结霜了,容易滑。” 宋问颔首道:“是。” 宋母又叮嘱了两句,没什么好说了,遂起身道:“我去看看你父亲,你们继续吃吧。” 于是三人决定了去石门洞游一圈。 宋毅原本是有课的,但是宋问回来了,便直接告假。 他无心科考,宋潜还有家业留给他,所以不在乎缺课个一两天。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第二日大早就启程动身。 没带小五小六,单就他们三人。 虽然石门洞离杭州并不远,但宋问两姐弟是真没来过。 三人进了入口,也不清楚方向。就顺着山底下一条最大的路,步行向前。 宋问给林唯衍在路边买了些吃的,让他一路走一路吃。 三人顺着山路笔直的走,并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景象。只是草木更加葱郁,空气清新。这边虽然已经入冬,却还是带着绿色。 冬天换了副样子,倒是真的很美。 只是,貌似一直在山底下打转,与他们想的有些许不同。 走到一半,发现一个石潭。一股细流从山上缓缓流下,汇入石潭。水清澈可见底,微微漾起波纹。 林唯衍指着那微弱的一条水流,皱眉道:“这就是你说的飞瀑?” 宋问无言以对:“额……应该是在前面吧。” 于是三人又继续走,终于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个大的水潭,再前面就是山崖断壁。 山壁上一片干涸,水池倒是挺大。 林唯衍站在岸上看了一会儿。因为天气冷,没有鱼游上来。 林唯衍又指着山壁问:“这就是你说的飞瀑?” 宋问与宋毅:“……” 这个问题就很不好回答了。 宋问:“也许是冬天了,干涸了,下过一场雨就好了。” 林唯衍道:“我是看过很多飞瀑的,也不是非常想看,但是你们不要糊弄我。” 宋问:“……” 山顶上,一位身着裘衣,半张脸埋在围脖里,长相清秀的少年,坐在木质大椅上,一脸不耐道:“为何他还没上来?你不是说他已经到了吗?” 旁边是瀑布飞下的嘈杂声。 侍卫迟疑片刻,答道:“禀世子,是已经到了,就在山下。” 少年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皱眉道:“山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山路吗,有什么好磨蹭的?来石门洞不是看瀑布的吗?” 侍卫:“……” 少年支使着:“再派人下去看看,别让他就这么走了!” 宋问三人坐到旁边的石块上稍作休息。 宋问道:“人生有许多事情,就是要看过才知道。就像这一次来,我也不知道石门洞是什么样子的。现在见识过了,好了嘛,也是有意义的。” 宋毅没说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不说飞瀑。”林唯衍道,“石门呢?” 宋问:“……” “两峰对立,其势如门。”林唯衍仰头看着远处,“峰呢?” 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宋问道:“美,是不能一次全发现的。下次再带你来看飞瀑,不是更为惊喜?现在吃饭去不去?” 林唯衍精神一个抖擞,立马站起来:“去!” 于是几人站起,准备出去。 没走两步,一位侍卫打扮的人,走向他们搭话道:“几位,是来这里游玩的吗?” 三人一起看着他。这来路奇怪了吧? 侍卫抱拳笑道:“唐突了。是在下看几位在这里打转许久,也没有往山上去。在下先前也找不到上山的路,所以想几位,是不是与在下一样。” 三人神色各异。 宋问:“这里不是石门洞?” 侍卫点头。 宋问虚心求教:“那石门洞在哪里?” 侍卫给她指路道:“沿着这边一直走,能看见一条通往山上的小道。再从小道上去,到达山顶,就可以看见瀑布了。” “哦……”宋问恍然大悟捶手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如此灵山福地,不该是这样的呀!” 侍卫伸出手,想引他们过去:“那……” 宋问打断道:“我们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我之前和我哥去石门洞玩,我俩在底下逛了一圈,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我妈就问好玩吗?我说还可以,特别良心,石门洞居然不要门票,希望广大景区都可以学习学习。 我妈:“……” 她恍惚间猜到了一切…… 那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doge脸。 第124章 客栈争端 那侍卫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玩法。 见宋问要离去, 匆忙错步拦住道:“先生来石门洞游玩, 还没有看见石门,便要走了吗?” 宋问指着山上道:“这所谓游玩嘛, 不在于到没到,而在于走没走。我们用了时间,过来了, 看过了, 就可以了。现在, 还是先去吃饭吧。” 侍卫全然懵住。 宋问三人绕过他要离开,侍卫才反应过来, 又侧身追来拦住道:“先生请慢。我家公子, 想见见先生。” 宋问单看他衣着,就知道此人不是简单来给他们指路的, 笑道:“想见我他就过来呗,我宋家大门不是一直开着吗?何必来这里堵我?” 侍卫道:“实不想引人耳目, 所以请先生上山一聚。” 宋问:“既然是他要见我,有什么道理让我上山去找他呢?” 侍卫被她呛得微愣,说道:“我家公子已在山上久候, 请先生上山一叙。” “我这上去还要下来, 他这下来,难道也还要上去吗?”宋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胆小?回去通报一下你们公子不就成了?就说宋先生,在这里等他。” 侍卫不知怎么,就变成宋问在等人了。 宋问催促道:“有什么事情, 麻烦快一些,我们时间也不是很多。而且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好,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 侍卫偏头,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便继续守在几人身边。 这是怕他们跑了。宋问轻笑,姑且就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于是三人重新在原地坐下,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杭州宋府。小五叩叩门扉,然后端着餐盘进去。 宋潜睁开条缝看清楚来人,从床上坐起,问道:“宋问呢?” 小五道:“他们带着林少侠到石门洞玩儿去了。” 宋潜大为痛心,指控道:“他们亲爹重病在床,竟然还想着玩儿?!两个不孝子!不孝子!” “放心吧老爷。”小五端着碗走过来道,“姑娘交代了,虽然她不在,但还是不会忘了喊你喝粥,一定要照顾好您的身体。她还是很关心您的。” 宋潜从床上跳起来,喝道:“人都不在,还想管我?” 他大手一挥:“上肘子!” 小五:“几日可没有肘子,全是粥。不然老爷您得自己烧去。” 宋潜重新倒下。这次是真的虚脱。 他觉得宋问回来以后,整个家都变天了。 变了宋家天的宋问小友,正与几人坐在半山道上,等着人来。 宋毅问道:“大哥,这莫非是您在京城的旧友?” “京城的人,早在京城见了,何须弄得这样神秘。”宋问道,“就怕是来着不善。” 宋毅:“那是不是不见比较好?” 宋问笑道:“既然是躲不掉的人,见不见有什么差别?” 宋问以后,会有这么大排场的人,一定是个来头不小。结果等了半天,发现那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与林唯衍还要小一些的模样。 果然不管哪个年头的中二生,都不是一般人呐。 三人看见他的时候,一齐陷入了沉默。 拍拍屁股站起来,果然还是该吃饭了。 少年大摇大摆的走上前,负手高傲道:“我叫唐霈霖,你是宋问宋先生吧。” 宋问:“……” 宋毅凑到她耳边道:“南王世子,应召回京,近日途径钱塘,听闻是在余杭附近稍作歇息。” 唐霈霖可是岭南一带有名的少年天才。是以生母身份虽然不尊贵,但是最受南王宠爱。 宋问道:“原来是世子啊。失敬失敬。” 小世子踱步向前,围着她转道:“他们说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谁给我封的号,我怎么不知道?”宋问点头满意道,“真是有眼光。” “既然是天下第一,说明只有一个。”唐霈霖道,“可是,你与几个人比过,就敢妄称天下第一呢?” 宋问心下了然,问道:“所以,你找我来,是想与我比试的吗?” 唐霈霖点头:“不错。” 宋问干脆道:“告辞。” 唐霈霖:“……” 唐霈霖没想到她说告辞,就真的告辞了。直接头也不回的绕过他而去。 当下一愣,然后朝着旁边的侍卫点头。 十数人从暗中跳出来,拦在三人的身前。 宋毅哪里见过这样的仗势,当下脸色低沉。 林唯衍抽出长棍,抬手点了点,道:“刚好,两个串串。” 宋问按下他的手,回身笑道:“小世子何必动怒?宋某直接认输,这天下第一的名号,直接送给您了。” 唐霈霖有些气闷。 什么天下第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说辞而已。 就像他有多瞧不起这天下第一一样,宋问就有多瞧不起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与你好好说话,是你先不理会的。”唐霈霖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哼道:“你这人未免太不讲道理。哪有人来了石门洞游玩,却连石门洞都没看见,就直接回去的?你莫非知道我在上面?” 宋问无奈道:“我没开这天眼,也还没修炼成仙。” 唐霈霖:“那我要和你比试,你为何不肯?” 宋问:“谁封的天下第一,您和谁去比。对我来说,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唐霈霖声音瞬间拔高尖细,怒道:“和我比试叫无妄之灾?!” 唐霈霖仰起头,大概就到宋问的下巴处。这样一对比,林唯衍都高了不少。 他走得越近,那些护卫便越紧张。全都盯着林唯衍,就怕他有所动作。 宋问一脸慈爱的看着他,点头道:“世子,我从不与比我小的人比试。赢了不好听,输了不光彩。” 唐霈霖:“你也在乎这样的虚名?” 宋问:“我不是您这样的人,身份低下,自然更在乎这些虚名。” 唐霈霖:“你就是不和我比咯?” 宋问果断道:“不比。” 唐霈霖问:“无论如何也不和我比?” 宋问:“不比。” 唐霈霖骂道:“胆小鼠辈!” 宋问快速接道:“是的我是。” 唐霈霖没法了。他没想到不过是个比试的机会而已,宋问竟然都不肯给。 宋问坚决不与他比,是因为觉得少年心性,怕比起来没完没了。 而且对方特意打听了她的行踪,一路跟到这里,显然目的绝不简单。 虽然都是亲王,但南王跟唐毅可是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烦,一个攸关性命的□□烦。宋问绝对没有与他对决一番,然后惺惺相惜的打算。 宋问道:“没有其他事,我们可真走了。您的人要是再拦着,我小友要生气了。” 唐霈霖从鼻尖哼出一口气,暗暗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倒是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惹事,自添麻烦,所以没拦着他们离开。 侍卫道:“世子,这……” “他尽管骄傲,不就是怕输给我吗?”唐霈霖道,“我还非要与他比,我要他无话可说!” 他倒从没想过,自己会输。 侍卫:“王爷不是说,不要得罪他吗?世子为何不直接向他示好?” “我向他示好,他敢接吗?”唐霈霖道,“只有胜利者,才有给脸的资格。” 这京城造书的方法,他一定要给父亲拿到手。 三人匆匆走出出口,上了马车,直接离开。 宋毅放下车帘,担忧道:“这南王世子,为何会来找姐姐?莫非是您得罪他们了?” 宋问道:“兵来将挡,不用担心。出了岭南,他们就不再是原来的地头蛇了。还要处处受人监视,绝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如林唯衍所愿,去附近找了一家好好吃了一顿,然后赶往先前订好的客栈休息。 这客栈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胜在干净。 众人都围在大堂里。这里人多,中间也烘了火炉,比较暖和。 天色大黑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宋问心里有丝不详的预感,偏头望去。就见唐霈霖被人围在中间走了进来。 掌柜放下笔,上前招待道:“客官,住店?几位?” 旁边侍卫抽出一张银票,直接拍在旁边的柜台上,简略道:“包店,清客。” 掌柜正要说话,又一枚腰牌出现在掌柜面前。 侍卫压低声音道:“知道,这位是何人吗?” 围坐在火炉旁的众人听见“清客”二次,都纷纷循声望来,想要奚落两句。结果见掌柜抖着唇,扭头对他们道:“诸位,对不住。本店今天被包了。” 大堂里一阵喧哗。他们没看见那腰牌,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来路,但是很气这掌柜。大声喊叫,哪有这样的道理? 出了这客栈,他们能去哪里? 唐霈霖不开口,只是看着宋问的方向。 慢慢,众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又改而看向宋问。 宋问拍拍手,终于坐不下去,站了起来,面向唐霈霖道:“这位客官,马上宵禁了,这里可只有一间客栈,你将它包了,那其他人怎么办?” 唐霈霖哼道:“我出了钱,包了客栈,其他人怎样,难道我还要管吗?” 宋问:“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应该要讲道理。这里是大梁境内,讲得是国法。” “我是犯了什么国法?”唐霈霖道,“是掌柜的不让你们进来,与我何干?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他转身面向掌柜,对方已经抖如筛糠,他带着一丝不屑道:“你说,让不让他们进来。” 掌柜一头冷汗的恳求道:“对不住客官,真的对不住客官。银子我们会退。求求你们了。” 宋问:“国法是民。你让那么多民,在寒冬腊月,去露宿街头,自己却平白空占着房间,难道不是伤民?” 宋问道:“何况此事与掌柜无关,我是说你的事情。你可以包宿,但你可以早些来,早些说。你偏偏到快天黑了才来,让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岂不是逼我们露宿街头吗?究竟是考量不周还是蓄意而为,实在耐人寻味。这就过分了吧。” 掌柜怕她继续说下去,惹祸上身。好心提醒道:“客官,别说了。这位可是南王世子。” “哪里来的南王世子?”宋问道,“久闻南王治下清明,爱民如子。怎么,我看你莫非是,假冒的世子,在这里诋毁南王名声不成?” 旁边侍卫大喝一声:“放肆!” 手便扣住了腰上的刀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就是唐·三殿下·毅啊! 第125章 急急急急 对面出手, 宋问其实眼也没眨。 林唯衍直接一步跨前, 就着他的手腕一转,对方手里的刀, 已经到了自己手上。 侍卫没能反应过来,错愕片刻,低头一看, 才发现武器被人抢走了。立马跪下道:“属下失职, 罪该万死。” 林唯衍转着刀旋了一圈, 淡淡道:“我虽然背的是棍,但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刀。” “早听闻林少侠武艺高强, 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唐霈霖负手一挥,“下去, 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方出刀的时候,众人都是紧了一下。现如今听唐霈霖一说, 才发现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各自挤着,又离得远了一点。还是不要凑这个麻烦好。 宋问道:“所以不知世子,现在是什么打算?” “我可以把这边的房间都让出来, 也不愿意看见这么多人露宿街头。”唐霈霖走上前道, “不过是想跟先生讨教一下而已。先生此前多番拒绝推脱,叫我很是不解, 是以才出此下策。” 宋问:“然后呢?” 唐霈霖抱拳朝向他们,示意道:“若是先生赢了,我自当退让, 并为此事与众人道歉。” 唐霈霖以为她这样总该要同意了,结果她转身直接要出去。唐霈霖一时是真愣住了。 他没来得及喊出声,店里其他人帮着喊了出来。 一客人起身道:“这位先生请留步!尚夜里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这时辰已经宵禁,出去也不敢在外面乱走。何况,如今天气寒冷,实在不宜在外面过夜。世子既然只是想与先生比一比,先生为何执意不肯接受?” “是啊这位先生,请听刘某一劝。”另外一人站起来道,“这样出去,想来先生自己也是要遭罪的。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某人道:“先生,这里还有小儿老弱在,在外面是真过不了夜。望先生念在他们的份上,出手相助。” 一时间人人都在劝她。唐霈霖勾起唇角,继续看着她。 宋问果真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不。我为何要与他比?什么好处也没有,倒是挺倒霉的。” 唐霈霖急:“我又没说你输了要怎样!怎么会倒霉?我只是想与你比试一下而已。” 宋问:“因为这原本就与我无关,却忽然间被人找了上来,硬说是我的事。怎么不算倒霉?” 唐霈霖愠色道:“你说遇见本公子是倒霉?!” 宋问一呼吸,眼前全是白气。离开了火炉,越靠近门口就越冷。是一种带着阴湿的冷。 客栈里的灯火,照得众人的脸半明半暗,五官一皱,就显得凶神恶煞。 宋问将手揣进袖子里,缓缓道:“这包客栈的人又不是我,要赶他们出去的人也不是我。他们不来劝你,却通通都劝我。为什么明明是你决定的事,却要赖到我的头上?我难道不叫倒霉吗?” 宋问道:“何况我赢了,他们不会放在心上。我输了,他们反而会来责备我。” 他们只当唐霈霖是少年心性,有些争强好胜。因为身份尊贵,就算稍有任性,也是可以理解。只要最后不管输赢,唐霈霖都把房间让出来,那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不想得罪这样一个大来头的人,也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自然会帮唐霈霖说话。 可对宋问来说,这都什么事儿?确实是倒霉呀。 唐霈霖:“你不是说,国法是民吗?就因为计较这个人的得失,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挨饿受冻?” 宋问:“我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如果连南王世子这样的皇亲贵胄,都可以狠心逼他们出去挨饿受冻,自己独坐空屋,那我关心又能有多少用处?” 客栈里一时无声。 唐霈霖咬牙。 宋问绝对是他啃过最硬的一块骨头,而且这块骨头上恐怕还淬了毒。 唐霈霖现在有些心烦。如今已如他的本意背道而驰,他自己都要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宋毅怕把唐霈霖得罪惨了。就算在钱塘再怎么束手束脚,他也是世子,能做的事有很多。何况单这身份,就不该让他下不来台面。 宋问态度强硬,是不想让对方牵着鼻子。但如今话说完了还站在门口,心里肯定也是不想外出露宿的,本意并不是逞强。她只是在等着同行人开口,因为她现在也下不了台面。 林唯衍看着是不能指望了,所以就靠他了。 便开口道:“大哥。世子既然想与你讨教,说明也是有向学之心,你何必如此严厉?不如就答应了他吧。” 宋问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想换一家客栈,换几位客人,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唐霈霖见有了转机,立马接道:“自然。我也不是无耻之人,与先生比过之后,不会再做纠缠。” 两边便这样说定了,宋问抬脚重新走到大堂中间。众人见此,皆是舒了一口气。 客栈喊着跑堂,清出一张桌子,搬到中间来。侍卫持刀退到两边。宋毅与林唯衍重新挤回火炉旁。 唐霈霖先选了一边坐下。宋问抖抖衣摆,也跟着坐下。 宋问:“你想比什么?” 唐霈霖道:“你年纪比我大,书肯定看得比我多,我不与你比诗词。” 宋问点头:“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还是挺聪明的。” “我年纪小,是事实。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选你会的。”唐霈霖问,“下棋会吗?” 宋问摇头:“我不会。” 唐霈霖:“下棋你也不会?” 宋问一脸无辜道:“不会下棋怎么了?就规定先生非得会下棋吗?” 唐霈霖:“那就弹琴。” 宋问摇头:“我也不会。” 唐霈霖沉默了。 客栈里也再一次沉默了。 两人开场直接谈崩。 唐霈霖皱眉:“宋先生,你该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只是故意不想与我比试吧?” “我既然坐下来了,何必跟你玩这样下作的手段?”宋问说,“可你偏偏就来问我不会的,我有什么办法?该不是想想不战而胜了吧?” 唐霈霖咬牙道:“就算算术,这个你总会了吧?!” 宋问沉思片刻道:“这个倒还可以。” 唐霈霖:“那就比算术。” “可是……”宋问又道,“这个不好比。” 唐霈霖:“先生又不同意?” 宋问挠挠耳朵道:“这个的确不好比啊。谁来出题?你出的,我不相信,我出的,你也不相信。” “这还不简单?”唐霈霖道,“我们各自给彼此出题。不过这出的题,就算改了数字,自己也得会做。” “是难是易,是快是慢,是优是劣。”唐霈霖指向后面道,“交给大家来说。” 宋问点头应允。 这样的规则,很难分出一个明确的胜负,或者说,如果一方要赢,那得是非常明显的优势。 唐霈霖或许只是想向宋问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以此来创造一个和她对话的机会。也或许是非常有自信,想到时候能卖宋问一个面子。 不过不管是哪个,宋问都不是很有兴趣。 唐霈霖让人上纸笔,方便计算。 “四个瓷瓶和两个瓷碗合需五百六十两,两个瓷碗与四个瓷盘合需五百两。三个瓷瓶与六个瓷盘合需六百三十两。那么请问先生,瓷瓶瓷碗与瓷盘,各是多少银子?”唐霈霖问道,“宋先生,听清楚了吗?” 宋问点头:“听得特别清楚。” 这题有点类似《张邱建算经》最后一道的百鸡题。放到以后,都是个三元一次方程组的问题。 只是,在大梁以前,算术并不引人重视。或者说,哪怕是在大梁,算术也不引人重视。甚至还没有一本成册的算术教材。是以先贤就算有先进的数学理论,也并不广为人知。 宋问直接答道:“瓷瓶八十,瓷碗一百二十,瓷盘六十五,对吧?” 唐霈霖微微错愕。 这题并不难,他并没有想借此刁难住宋问。但是并未见她动手算数,她竟然直接把答案算出来了。便问道:“你先前做过这题?” 宋问:“不用做过,如此简单,随意算算就出来了。该你听题了。” 宋问也不想给他出太难的题,以免被说是刁难。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哦,这样吧。现在有两名木匠。一人一天能做三张桌子或者九把凳子。另外一人一天能做两张桌子或七把椅子。两人各用了二十天,造了桌子加椅子一共一百三十四张。那么请问,桌子比椅子,多几张呢?” 唐霈霖听了一遍,觉得迷迷糊糊的,于是宋问又重复了一遍。 唐霈霖便提起笔,开始记录下来。 宋问拍着腿,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报出答案,便笑道:“世子算出来了吗?” 唐霈霖不说话,埋头继续算。 过了一会儿,宋问又催道:“方才我可是一下就报出答案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百鸡题在挺早以前就已经提出来了。九算里已经有方程,勾股,等比等种种概念,但是这里只找了一个简单的。 第126章 已经替换 宋问在一旁不停的敲桌:“这么简单, 你也不会?” 唐霈霖握着笔不理她。 宋问换了个姿势, 不停抖腿:“这可是好久了。” 旁边侍卫都看不过眼,开口道:“你催什么?我公子不正在写吗?” 宋问道:“我是怕他不会。都这么久了, 反正你也已经输了,还算什么呀?” 唐霈霖:“……哼!” 其他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讨论这题的算法。只觉得这题复杂极了, 各数之间推衍似乎毫无章法, 又似乎确有可行,一时摸不着头脑。 唐霈霖先是找不到思路, 便侧着耳朵听他们说了一阵, 发现这群人真是没让他失望,全都不如他。于是还得自己算。 只是涂涂改改许久, 一无所获。周围嘈杂反而越来越响,宋问又一旁不停的干扰他。 被他们吵得烦了, 重重拍下笔又哼了一声。 宋问在手心里拍着扇子,半睁开眼斜睨他:“放弃了?” 唐霈霖阴沉着脸道:“何必出这样的难题考我?” “其实不难,只是你不得章法而已。”宋问道, “学算术, 难道只是学加加减减就好了吗?自然是要找其中精妙加以研究的。我以为你找我比算术,起码是有些了解, 明白这些道理的。原来也不过与他们一样肤浅。” 唐霈霖气结:“你——!” 宋问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可以向我请教,我也不会不告诉你。但是你这样强撑面子, 就没有必要了吧?” 宋问说得坦荡,似乎这真是什么很简单的题一样。 唐霈霖便伸出手道:“那你倒是算一个给我看看。” 宋问还真没有在怕的。提起手边的笔,便开始洋洋洒洒的算。 这题就是个二元一次方程组。 宋问将现代的乘除符号都用文字来表示,然后一路用方程组的解法算下去。 唐霈霖走到她身后,看她一字一句写下去。 第一句话,就觉得有些毛病,随后只觉得她越写越迷糊,左右前后的推衍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这算的是什么玩意儿? 抬头看了看宋问的脸,又发现她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于是继续看下去。 最后只看懂了她写的结果,留在末尾的几个数字。 桌子八十四张,椅子五十把,所以两者数量相差三十四。 写到这里,宋问将笔放下。 唐霈霖指着纸张道:“这什么啊!你唬我呢吧?” 宋问耸肩道:“不信,带进去算算。” 唐霈霖心算了一遍,发现的确是对的,又说:“你这是知道答案,胡乱往上扣,欺负我吧?” 宋问:“你要是不信,可以随意换个数字,再一个个代进去算嘛。” 唐霈霖将信将疑,便随意选了两个数字,照着她上面的字往下算。虽然不明所以,但最后得出的结果,竟然真的是适用的。 算完一遭,脸色很是难看。 宋问:“看不懂?” 唐霈霖犹豫片刻,看着宋问,点头。 “看不懂就对了!”宋问将纸往他那边一推,“带回去好好看看,争取看懂。” 唐霈霖:“……” 有这样做先生的吗?! 宋问面对他的瞪眼,也很无辜。 这三言两语的,总不能让她说清楚方程式未知数吧?何况这小子,就刚刚,还向她挑战来着。 “怎么,生气?”宋问道,“这不是你自己选的算术?没料到现在的情况?” 唐霈霖气闷无言。 一个教经义的先生,没事去学什么算术?! “实不相瞒,其实我最擅长的就是算术。”宋问顺了把头发道,“只可惜我们云深不缺算术先生,不然我肯定是最优秀的一个。” 唐霈霖气鼓了脸。这什么人呐! 宋问撑着腿站起来道:“胜负已经不必多说了吧?大家可以各自入住了。” 两人的水平差距实在太过明显,的确不需要多说。那是比试?该说是碾压。 宋问出题精妙,解题思路新奇,显然在算术上颇有造诣。而世子如何说,还是太年轻了。就是亲眼看着她解题,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围在一旁,还在研究宋问方才那题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了,他们原先就是为了能住下来才劝他们比的。当下心里一番欣喜,想向宋问表示一下感谢。 唐霈霖站起喝道:“我可没有说是一局定胜负!” 众人表情一滞,又看向小世子。 宋问微微回头:“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三局两胜。”唐霈霖道,“再比一次。” 他实在是太服气了,原先的预想里,是从没想过会输的,还输得这样狼狈。什么少年天才,简直是个笑话。 宋问真就如传言中的那样厉害?可明明都是人,哪会相差那么多? 宋问定定看他,众人定定看着宋问。 唐霈霖不知为何,被她看得一阵心虚。 宋问忽然收回步子,大笑两声。拍手向前。 “你既然不想让我们住,那就早点说个清楚,何必翻来覆去的玩弄文字?原本是一局,转口就变成了三局。有了三局还会有五局七局十一局,局局无穷尽。反正宋某是赢不起就是。”宋问摆摆手,高声叹道:“罢了罢了,你我贱民还是都自觉一些,在外面冻一夜吧。” 唐霈霖脸色涨红:“说了三局便是三局,你凭何诬陷我?” 宋问朗声道:“在场众人皆是默认一局,你明知我们默认却不解释,现在才来说,不是故意耍赖是什么?” 唐霈霖到底年少,没见过宋问这样的人。软硬不吃,也不怕什么读书人的名头。重要的是确实厉害,他拿捏不了。 这样被奚落,觉得脸颊一阵通红。 看向四周,其余几位客人也在轻轻摇头。方明白过来自己失态。 旁边侍卫凑到耳边低声道:“世子,不妥。” 再对峙下去,别说结交了,只怕是要结仇。 唐霈霖自然也知道,只是心里赌着口气,很是难受。 这与他的计划未免相去太远。但也已经失了和宋问多说话的机会,只能作罢。便直接甩袖上楼。 整个客栈只有他故意踩重的脚步声。 走到二楼,唐霈霖回头哼道:“带路!你们这儿的跑堂呢?” 掌柜知道这事儿算是解决了,给跑堂使了个眼色。提起衣摆迅速份上,在前面引路道:“世子这边请。” 跑堂看向众人,欠身道歉道:“几位客官,天色不早,也各自回房吧。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让几位受惊。见谅见谅。” 也是他们运气好,这次的客人里面,没什么讲究的。 众人都觉得没什么,毕竟也没被真赶出去,倒是看了一场难得的好戏。 朝宋问抱拳示意,便准备各自回房。三两携手,还在讨论刚才的事。 跑堂又面向宋问,殷勤道:“客官,楼上请。” 面对宋问,他是颇多感激的,否则他们客栈要得罪多少人? 宋问颔首,带着两位弟弟也上了楼。 许是唐霈霖觉得太过难堪,第二日大早就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宋问稍晚一些,避开他们,也坐上马车回杭州。 原本不过是出来散散心,谁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宋问斟酌片刻,还是决定道:“我还是去长安吧,过两天就走。” “这么急?这才刚回来呢!那祭天呢?”宋毅惊道,“会有事吗?姐姐不是已经将世子比退了吗?难道是害怕他再来?” 宋问:“这南王如今就暂留余杭,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南王可不如世子这样好打发,未免添麻烦,我还是去京城吧。” 何况,和南王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本身就挺危险。 宋毅听她说,找不出理由反驳。欲言又止,然后推了把林唯衍。 林唯衍深感无辜,扭头瞪他。 宋毅心里疲惫,只得叹了口气。 杭州宋府。 宋潜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发现家里小孩都已经走了,白白浪费了一番苦功。 想他们出去肯定是要多玩一会儿的,不会这样急着回来。于是躺在床上自在的吃着,顺便指派人去多操办些物件。 结果享受到半道,宋问回来了。 宋问掖住他的被角,叹道:“老爹啊,你再胖下去,是了不得的。” 宋潜咳了两声,说道:“没力气,要吃点肉。你这前脚刚走,我就好了。你说巧不巧?” “那就一直好着。”宋问道,“我过两天走了。” 宋潜脸一僵,见她不是开玩笑,叫道:“什么?!” 宋问说:“忽然想起长安还有事没交代,十万火急,不去不行。” 宋潜坐起来,指责道:“你这在石门洞呆的时间都比在家里多,你这回家是做什么来着了?” 宋问无辜道:“这不丢三落四的,像您嘛。” 宋潜猛拍床沿,像就打在宋问身上一样。 他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从来改变不了宋问的决定。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于是这团圆饭便提前了,众人盛大的吃了一顿,算是没白回来。 翌日。 小五小六替她理好行囊,把东西都塞好,装进马车,准备出发去长安。 宋潜往她手里塞了一叠银票,说道:“别再往家里寄钱,老爹不稀罕你那点薪金,自己留着吃啊。” 小五在一旁看着,强忍着没说。宋问在长安赚的钱真多着呢。 “明年我就回来。”宋问反握住他的手,说道:“真的。” 宋潜别过脸,朝她挥挥手:“去吧去吧。” 宋毅穿着大衣,跟在她身后送她。 直到人上了马车,逐渐远去,隐入清晨的浓雾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发错章节的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深深感受到了你们的故意!! 第127章 戒斋祈福 当宋问等人被堵在城门外, 一个一个排查的时候, 几乎是崩溃的。 宋问捂着脸:“紧赶慢赶, 还是赶上了最高峰。” 小五叹道:“这下好了,又没坐上船。” “别说又嘛,来的时候还是坐了一段的。”宋问道, “这次回去, 是真坐不上了。” 长安到杭州的水运,通达快捷。遇上顺风,水势好的时候, 可以日行数百里。所以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夸张感慨。 一行人出了城门,乖乖往官道上走。 林唯衍问:“明年回去,你是说认真的吗?” “真的。”宋问道,“其实, 应该是我呆不过明年。所以能做的事情都赶紧做了。” 他们一路赶下来,马削瘦了不少。可把小五小六心疼坏了。 到了长安, 又被堵在外面。 这长安城门的守备戒严了不少。 宋问算是脸熟, 所以很快就放过去了,不然坐着马车,这里里外外得翻查个遍。 几人行在道上的时候,发现巡逻的街使也增了一倍。 宋问透过窗口往后看, 诧异道:“这祭天应该过去了呀, 为何还有这么多兵?” 林唯衍:“因为人多?” 宋问攥着自己的手指取暖,摇了摇头。 云深几位学子,结伴出来散心, 结果在街头看见宋问那辆熟悉的破旧马车,俱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孟为发出一声大喝,喊停了他们。 宋问带着林唯衍走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冯文述睁着大眼道:“还真是先生?您不是回钱塘了吗?” 这算算时间,光用来赶路了吧? “是啊。”宋问一脸真诚,“可是我很想念你们,心中难安,于是走到半路我又回来了。” 众学子:“……” 信了她的话,那真的是白上她的课了。 宋问朝小五小六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而后跟着几位学子慢走慢聊。 冯文述道:“先生,那您冬至肯定没好好过,不如学生现在请您去吃一顿,当作是接风洗尘?” 几人纷纷应和。还从未请先生吃过饭。 宋问说:“这倒不用,先让我养养。” 坐马车或者骑马,都需要相当强大的铁臀,宋问现在有点累。 宋问:“怎么这京城守备如此森严?冬至已过,照理应该慢慢撤下来才是。” “此事真是说来话长。”李洵叹了口气,走在她身侧道:“高侍郎的事情,先生是知道的,叫陛下很生气。虽然并没有审出太多,但他是从岭南来的,能官至侍郎,其中也确实,与南王有些许微妙的关系。陛下原本就颇多疑虑,如今想到,文武内臣里或有二心,便越加担忧。” 冯文述接着道:“加上听闻南王近日已经启程了,不知何时会到长安,如何能不忧虑?金吾卫又哪敢懈怠?” 这冬至已过,还是有不少人出来走动。街上摊贩呼喊吆喝,很是热闹。 扑鼻间全是油炸的香气,林唯衍险些走丢。 孟为抓着他的手臂,给他一路买一路吃,跟上大部队。 一群青年才俊,意气风发,看着很是瞩目。 大梁民风开放,不少女子出街走动,停下看着他们轻笑。 宋问缩着脖子,吸了口寒气。望天道:“这还真是担心早了。我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钱塘呢。这走得慢慢吞吞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到?” 李洵看着她道:“可是,这南王世子已经来了呀。” 宋问大惊:“什么?!” 几人齐齐点头。 冯文述道:“这南王世子,是前几日从水路来的。” 宋问深深叹息。要是当初愿意捎上她,什么都好说,何必整那些虚的? 她和唐霈霖注定不好做朋友。 冯文述接着道:“世子说南王身体抱恙,需在钱塘修养数月。又怕陛下忧心,便秉承父命,先行赶来,向陛下敬献贺礼。” 这一招倒是挺好。让南王继续留在钱塘,多争取些时日。自己过来,算做一名人质,也可免陛下多心。 如此一来,就算南王走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能诟病什么。身体羸弱嘛,儿子都在了。 他们这样走着,不知觉就送宋问到了自己家。 冯文述道:“先生,您近日自己也小心些吧。若是有事,可以来找学生帮忙。” 宋问颔首。 李洵:“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孟为将林唯衍推回去。众人就此作别。 小五小六正在打扫房子,已经落了些灰尘。 小五叹道:“这来来回回,光都在路上折腾了。冬至都没好好过呢。” 小六:“那今晚准备准备,吃些好的?” 林唯衍点头:“吃些好的!” 宋问道:“那你们准备吧,马车卸了吗?” 小五道:“还没呢,东西都没搬出来,少爷是要去哪里?” 宋问:“我出去一趟,林大义你驾马。” 宋问猜测,南王的事如今闹得人心惶惶,唐毅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这祭天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该全是麻烦才对。 一个人过已经够凄苦的了,现在赶上陛下脾气不好,或许更是艰难。 这样想着,便坐不大住,决定去看看他。 林唯衍驾着马车一路到唐毅的府邸。 要说这段时日,该是走街串巷的好时机才对。唐毅的门庭却一片冷清,半点看不出是亲王的府邸。 宋问跳下马车,走过去道:“我找三殿下。” “原来是宋先生,先生这是回来了?”门房朝她一礼,说道:“可是殿下近日不在。” 宋问一惊:“他去哪里了?” “白马寺。”门房略微惊讶道,“先生没有听说吗?我家殿下正在白马寺戒斋祈福。” 宋问眼睛一转,懵道:“嗯?” 不会是被关受罚了吧? 门房看她表情,猜到她想歪了,解释道:“三殿下同太子殿下一起,在白马寺为陛下祈福。” 问了清楚,才知道陛下并没有参加祭天。 祭天这样的大事,本该是由天子主持,也这样定了。但是祭天当日,唐贽醒来,想起身却手脚无力,然后生生咳出不少血来。御医看过后摇头轻叹,让陛下多加休息。 看来是病入膏肓了。 于是这祭天大典,就被交到了唐清远的手上。 冬至过后,唐贽身体也未见好转,多日不曾早朝,看着不大乐观。唐清远便决定去白马寺为他戒斋祈福。 这太子都去了,唐毅自然不能不去,于是他也跟着戒斋了。 想到大家都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这俩兄弟只能天天白粥配咸菜。宋问深深的心疼他们。 不过,传言传得如此详尽细致,宋问怀疑它的真实性。 要是陛下真病了,理应隐瞒才是。在这样的关头,传出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已经得知唐毅的去处,宋问便先回家。 她回来的时候,小五小六迎出来,高兴道家里送来了好些东西。 宋问过去一看,什么酒啊肉啊,还有一些祭祀过的福桃糕点,真是摆了满满一桌。 都是孟为等人回家,将此事告知家中后,他们便差人立马送过来的。 这些东西就是图个吉利,怕他们回来的急,没有准备。 宋问直接开了一坛,倒去煮热。闻到酒香四溢,感慨道:“桃李满天下,这个就是最大的好处。” 林唯衍问:“饿不死?” “……”宋问无语道,“是受人爱戴!请脱离你的固有思想!” 为了表示对唐毅的同情,宋问抱着从杭州带来的一坛子腌菜,去慰问慰问唐毅。 太子与三殿下住宿在白马寺,但白马寺照旧对外,只是后院寮房不许人进入。 这边的香客几乎络绎不绝,毕竟有皇家认证。 林唯衍一手拖着罐子,跟在宋问身后,往后院走去。 守在门口的小僧,拦在她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求留步,不能进去。” 宋问:“我找三殿下。” 小僧道:“施主,请回吧。这里外人不得入内。” 宋问:“我是云深的先生,三殿下是云深的助教,我就是来看看他。” 小僧摇头。 宋问:“那你去问问他嘛,是见不见我。” 小僧略感犹豫。实在是这些时日来求见的人太多了,他也不能次次去问。 他们这边僵持不下,宋问都想回去找李洵来刷个脸了,里面一人走出来道:“原来是宋先生?宋先生怎么回长安了。” 宋问觉着他有点脸熟。 那侍卫轻轻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小僧便退到一旁:“阿弥陀佛。失礼。” 宋问将信将疑的走进去,侍卫在前面给她带路。 侍卫道:“他们在下棋。” 宋问:“他们?!” 侍卫:“世子与太子殿下。” 宋问惊道:“世子?!” 侍卫回过身看她一眼,才明白她把自己忘了。 宋问直白道:“太子与三殿下那是身为人子在为父亲祈福,世子就不用了吧?” 还嫌添的麻烦不够是不是?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他呢?还凑到唐毅的身边,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侍卫坦荡道:“我家世子是身为臣子为君王祈福,有什么不对?” 宋问摇摇头,才不与他争吵。心里想的什么自己该清楚。 三人一路走过小道,穿过寮房。他们正聚在后山脚下的凉亭里下棋。 唐清远与唐霈霖对坐,唐毅在一旁围观。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啊么么么么么么么哒~爱你们! 第128章 落棋无悔 凉亭外围, 站了十几个带刀侍卫, 穿着两套不一样的衣服。 带他们来的那人, 朝前示意一指,然后转身回去。两人便自己走进去。 宋问走进去,站到两人的中间, 身体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 唐清远才发现。抬起头,微微错愕道:“宋先生?” 林唯衍将陶罐重重放到棋盘旁边,然后抱胸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唐霈霖蹙眉看着她, 又蹙眉看着那陶罐,道:“碍手。” 林唯衍:“你怎么不说碍眼呢?” 唐霈霖:“你碍眼。” 林唯衍:“你还碍人。” 这俩小孩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宋问挥挥手道:“二位继续。” 唐霈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可不就等着太子殿下落棋吗?” 宋问这才低头看向棋局。 一黑一白的棋局,明显白棋暂落下风。 黑棋防守严备, 呈蓄势待发之态。 能下成这样的局势,应该先是以防守为主, 等防线渐渐成型, 以防代攻,才开始反扑,让白棋措手不及。 唐清远眉头紧锁,显然也很不乐观。手指挟棋, 举棋不定。 他先前或许有些轻敌, 才下成了这个模样。 宋问了然。难怪唐霈霖当初找她比试的时候,选的是棋。 下棋或许有经验资历的存在,但是更多的是需要灵气。少年就可以窥见的灵气。所以那些棋手大师, 多是年少成名。 这棋局如今还不算太难看,可唐清远大势已去。大趋势决定最后的结果,想唐清远也没有一招制敌,扭转乾坤的良策了。 宋问围着棋盘踱了一圈,摸摸鼻子。 唐霈霖就一直戒备的盯着她,然后哼笑道:“宋先生看什么呢?先生不是说不会下棋吗?” 宋问:“不会就不能看了?我既然来了,难得有机会,顺便看看呗。” 唐霈霖:“那先生觉得谁会赢?” 宋问煞有其事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唐清远闻言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唐霈霖不信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问:“这岂能告诉你,告诉你,让你有所防备?” 当下居中两个人都开始更认真的审视棋局。 唐清远不由对宋问越加钦佩,因为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宋问转到唐清远的身后,指着一处网格道:“好了,下这里。殿下,请落子。” 唐清远与唐霈霖,又重新抬头看向宋问。唐毅也很是困惑,猜不透她是什么打算。 毕竟就算宋问指点唐清远赢了,也没什么用处。唐霈霖原本就是想落太子面子,证明自己棋艺比他高超。唐清远此时要是听了宋问的话,说明他本身已经退却。那么不管是赢还是输,结果都已经达到了。 而宋问插手,无疑会让他们这盘棋下得更难看。 原本以为宋问看不下去最多给个提示,结果她上来就这么直接。 唐毅咳了一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但是宋问很肯定,且很激动的指着网格道:“下这里!肯定得下这里。太子殿下,您要是给宋某一个面子,就听我的!” 唐清远迟疑片刻,还是听了她的话。 唐清远半落棋子在网格上,扭头看向宋问,用眼神询问。 宋问大力拍下他的肩膀:“信我!” 于是三人都紧紧盯住她落子的地方,分析这棋局。 唐霈霖万分戒备,仔细看了许多遍,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他自认棋艺高超,竟然连这意图都捉摸不透,咬着手指陷入沉思。 心底闪过宋问在搅局的可能,但又回忆起先前比试算术的情形。当时也是如此,结果却叫他更为丢脸。 于是还是收起了轻视的心,多拐了十几八道弯去推测。 这举棋不定的人反成了唐霈霖。 宋问拍着棋盘催促道:“你倒是快啊。下个棋还磨蹭什么?” 唐霈霖不理会她。说两句算什么?一手臭棋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下棋的每一步都急不得。棋盘胜负上的考验,心性比技术要重要的多。 旁边侍卫倒是看不过眼了,插嘴道:“宋先生,如何对我家世子如此不敬?” 宋问:“棋盘上若是讲身份,那就别下棋了。上了棋盘,自然都是对手。既然是对手,催促一下怎么能叫不敬?” 唐霈霖听到宋问的声音就心烦,抬手道:“宋先生说得不错,你不要插嘴。” 侍卫低头退下。 三人神情都很是凝重,无心管外事如何。 唐清远和唐毅觉得,这似乎已经不是他们所在的境界了。 一手他们看不懂的选位,便稳稳牵制住了还占有优势的世子。 唐霈霖犹豫许久,终于落子。宋问似乎早有所料,用折扇指着一个位置道:“下这里。用力!” 唐清远便重敲压下。 这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敲在唐霈霖的心尖上,又看见落在一个无关紧要位置上的棋子,更是一颤。 什么玩意儿? 如今硝烟弥漫,一触即发的局势,持续了几手后,终于看出些端倪。 唐霈霖抬起头,探究问道:“你……确定?” 宋问不耐咋舌道:“啧,你会不会下?不会下你就认输吧。” 唐霈霖抓起棋子直接拍下。 他不再犹豫之后,胜负便很快揭晓。几乎都不用数子,便一清二楚。 无路可走了,宋问摸摸后脑,还很是疑惑的“咦”了一声,无辜笑道:“我这是输了吗?” 唐毅艰难道:“大概吧。” 宋问抱拳告罪道:“真是对不住了殿下,搅了您的棋局。” 唐清远尚在晃神中:“……无……碍?” “实在是按捺不住。”宋问搓着手道,“这棋盘上的风云变化真是高深啊。精彩精彩。” 唐霈霖听着一口老血都要喷薄而出。 精彩?还风云变化? 这人究竟还要不要脸了? 宋问摇头晃脑,满是可惜对唐清远道:“殿下,对不住,原本您都快赢了,叫我给坏事了。唉。” 唐清远已经调整好状态,抑不住嘴角的微笑,抬手道:“宋先生严重了。” 唐霈霖气血上头,站起来道:“什么叫原来他快赢了,原来明明是我快赢了!” “你现在赢了就赢了,我都认了,之前的事你还要争?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争强好胜?”宋问斜睨着他道,“你如果快赢了,那还下什么?你看你拿到棋子那副犹豫的样子。对我都是如此,怎能赢得过殿下?” “你根本就不会下棋!”唐霈霖气道,“你这下的一手臭棋,还有脸让别人听你的!” “谁不是从臭棋开始的呢?世子就天生会下棋不成?”宋问坦荡道,“何况我说过我不会下棋,你之前也知道,为何现在还来怪我?” “我——!”唐霈霖指着她气道,“你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宋问:“你一面说我不会,一面又来指责我,你才是莫名其妙。” 唐霈霖暴跳如雷:“宋问你简直可耻至极!!你居然戏弄我!” 宋问:“和你下棋的人是我吗?是太子!我让殿下听我的可我又没逼他!真正输棋的人还是殿下,有本事你找太子算账去!” 唐清远:“……” 唐清远点头,很爽快的承认:“是,是本宫输了。” 唐霈霖脸色涨红:“你你你——!” 唐霈霖原本真要赢的,如今却说不清黑白对错。 细究来,唐清远还可以说自己是敬佩宋问为人,所以遂她心意。何况当时唐霈霖亲眼看着,自己也没开口阻止。 宋问自然不在乎这些名声,她已经说过自己不会下棋,输得惨又怎样? 一副无赖又无惧的模样,谁能拿她怎样? 唐霈霖心痛如绞,拂袖道:“再来过!” 哪能给他再来过的机会?恐怕永远没有了。 唐清远站起来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下次吧。世子棋艺精湛,真是大开眼界。” 唐霈霖只能将话硬生生憋下,改而狠狠瞪向宋问。 唐毅看他反应,只能同情的叹了口气。 认识宋问,才算开过眼界。世子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四人围着棋盘而站,吹着东风,神态各异。 唐清远得宋问相助,此刻心情甚好,含笑道:“宋先生怎么忽然来访了?不是听闻您回钱塘去了吗?” “小民的事也叫太子上心,实在是惶恐。”宋问道,“是先前答应了三殿下,送他一些东西。回了长安,便急着将东西送过来了。” 唐毅眉毛一挑。送给他? 唐清远抿了下嘴,而后笑道:“是吗?先生与三哥关系真好。” 宋问:“恰巧与殿下共事而已,岂敢岂敢。” 唐霈霖:“这里不能喝酒!” “这不是酒。”林唯衍说,“这是腌菜。配饭吃。” 唐霈霖立马大声叫道:“我也要吃!你坏了我的棋,我也要吃你的东西!” 宋问:“这如今已经是三殿下的东西了。您没见我方才已经送出去了吗?” 唐霈霖便巴巴看向唐毅:“殿下。” 唐毅:“……世子若喜欢,自然不必客气。” 唐清远邀请道:“不如先生也留下来,一起吃顿斋饭?” 斋饭有什么好吃的?不见油星也没有肉。林唯衍与宋问俱是一脸菜色。 “来了白马寺,哪能不捐香油钱,不吃斋饭就走?”唐霈霖得了理,拍着手得意道:“宋先生一定会答应的是吧?” 唐清远太不懂她的心。还很热络道:“明法大师佛法超然,我与大师说一声,请宋先生下午与我们一起听听佛经。先生若有所愿,定能心想事成。” 宋问:“……” 何仇……何怨……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更新时间不是18:18分。什么时候码完什么时候发。 第129章 后院起火 唐清远提议完, 便很高兴的指着前面道:“先生这边请。” 宋问其实不是很想和他请, 可还是得点头哈腰跟在他身后。便扭头对着旁边的唐毅一阵呲牙咧嘴。 唐毅觉得莫名其妙, 同对着她耸了耸鼻头。 跟在两人后面的唐霈霖皱着眉头,觉得不大对劲。探究般看着二人,一个没留神, 脚底滑下台阶, 险些摔了。 宋问回头,不屑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走着。 宋问被留下来, 在蒲团上跪了一个下午。之后去后庖,开封了她的腌菜。 她带的是半坛腌黄瓜,还有半坛腌雪菜,来的时候特意抓好的。 原本这边每日都是吃豆腐和冬笋, 间或再配点他们寺庙种的其他菜。 宋问来了以后,讲究。泡上晒干的菌菇, 加上各种小菜, 佐上各式调料,给炖了一个素菜锅,虽素却鲜。 唐毅等人终于吃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这顿饭就吃得特别慢。 不好好回味回味, 都怕没有下一次了。 宋问从他们表情中深刻感受到了他们的艰苦。这三票可都是皇亲呐, 着实不容易。 于是第二天,又带了点东西过去慰问他们。 不过这次,是趁着午饭后的时间去的。没给唐清远留饭的机会, 多半也见不到他。 宋问让林唯衍将包着的鸡肉揣在胸口,快速从守门僧面前闪过去。派他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自己去到唐毅的小院里等。 唐毅是宁可抄经书,也不想留着诵经,饭后便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蹲在小院旁边小木櫈上晒太阳的宋问。 宋问拍拍手起身,着急拉着他出门。 唐毅隐约猜到一点,难耐心底激动,指着房间道:“去屋里面!” 宋问:“那味道不好散,到时候要是有人进去,就都暴露了。” 唐毅觉得有道理,就随着她走。 林唯衍缩在一个角落,那里杂草丛生,后面是树挡住了视线。宋问也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三人成功会师,并排蹲下。 林唯衍给唐毅撕了一个鸡腿,二人沉默而纵情的吃着。 宋问:“殿下,你来这里多久了?” 唐毅努力咀嚼,小声道:“半个来月吧。” 那可真是够久了。 宋问拍拍他的背,以作怜悯。似乎都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的泪光。 唐毅吃了满嘴,但好歹还讲些礼仪,嘴巴闭得紧实,要等咽碎了才能吞下。因为塞得太满不好呼吸,脸色微微发红。 宋问和林唯衍分别又给他撕了条腿,他一手举着一只,吃得很急。又怕上面的油滴上衣服被看出来,时时戒备着。 他偏过脸,对上宋问的眼神,朝她郑重点头。此时救济,堪比救命之恩。 林唯衍在一边啃骨头,啃完就要丢到地上,被宋问喝了一声:“放回纸里,包着,带回去丢了。” 他们吃了没一会儿,得到侍卫口信的唐霈霖也找来了。 他眼睛发红,喉结滚了滚。 “好呀!你们好大的胆子!”唐霈霖提着衣摆冲过来道,“我也要!” 宋问咋舌:“抢什么呀?蹲下!安静!” 唐霈霖乖乖在一边蹲好,宋问分了一块给他。 四人面壁,默默偷吃。 宋问一共带了三只鸡,没被看出来,已经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从林唯衍嘴里扒拉下半只,先救助两位困难人士。 唐霈霖吃过了瘾,抹把嘴道:“就剩一个太子,他是不是有点可怜?” 宋问:“那你倒是去分他点。” 唐霈霖摇头。他又不是个傻的。 说是来为陛下祈福,但陛下终归只是唐清远一个人的亲爹。他们两个不过是来浑水摸鱼而已。 想是这么想,但要是在佛门重地吃荤被发现,那罪过真就大了。纵然是唐霈霖也没这个胆子,不然也不至于苦成这样。 等他们吃完,宋问将鸡骨头重新打包,左右翻找了两边确认没有遗留,便重新揣回怀里,准备离开。 与他们分道扬镳,从后院里出来,摸摸鼻子,仔细闻了闻手,确认没什么遗留。 林唯衍说:“放心吧,我都没闻到。” 宋问:“你那是嗅觉疲劳,没有参考性。” 他们路过侧殿门口,加快脚步,准备离开,被唐清远眼尖喊住。 昨日那讲经的大师不在,唐清远正准备回房,迎面就看见她走过。 宋问朝他略一施礼:“太子殿下。” 唐清远看着她笑道:“昨日没有机会,真的该谢谢宋先生。” 宋问:“谢我什么?” 唐清远:“若非先生,我上次怕要受人嗤笑了。” “殿下夸张了。其实昨日你们下棋的时候不过就三个人。三殿下自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世子也不会无故大肆宣扬,也不敢嘲笑您,毕竟此举无疑会让他失了风度。是以胜负并不严重。”宋问道,“宋某不过是看不惯世子爷得意而已,举手之劳。” 唐清远还是盯着她看,没有说话,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叫宋问有点尴尬,轻声叫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低下头:“哦,没什么。先生是要回去了?特意来此是为了什么?” “倒不是为了什么,就是来上柱香,顺便代表学生来看看殿下。”宋问指着门口道,“现在外面应该人少了,我是要去上香了。” 唐清远轻轻叹了口气,听出她敷衍之意,说道:“去吧。” 林唯衍去将他身上的鸡骨头毁尸灭迹。机会难得,宋问真去上了炷香,算是为在寺庙开荤赔礼道歉。 不久林唯衍回来,两人跨出了大殿的台阶。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小沙弥撞了过来。 宋问被撞得一个趔趄。林唯衍抬手在背后撑住了她,宋问单手揪住小沙弥的衣领,帮他站稳。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小沙弥低着脑袋,装模作样的朝她行礼,鼻子动了动,意味深长的笑道:“施主,你身上有点香哦。千万别被大师兄撞见了。佛门戒律,他会生气的。” 说完便笑嘻嘻的跑了。 宋问被他一说,扯起袖子闻了闻,皱眉道:“我怎么闻到一股……烟熏味儿?可我带的明明是三黄鸡啊!” 林唯衍指着前面的香炉道:“你说这些香的味道?” 宋问:“不不不,不大一样。” 宋问又闻了闻,闻不出什么。 林唯衍见她似乎很是在意,仔细分辨一下,说道:“就是火的味道。” 他们走出更远一些,让大殿里浓郁的味道散去,回头一看。天上不知何时升起一股浓烈的白烟。 宋问皱眉,想看得清楚一点,就见一和尚仓惶跑出来喊道:“后院走水了!寮房走水啦!” 宋问闻言大惊,觉得或要出事,转身便冲回去。 着火的正是唐毅他们三人住的地方,正巧都连在一起。其中唐清远的寮房烧得最盛。 白烟笼罩,已经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这下连火势是从哪里起的也不知道。 唐毅与唐霈霖随后赶到,他们站在一起,神情还有些迷惘。宋问扫了一圈,却没看见唐清远的身影。 唐毅扯着人问:“太子呢?太子不该在前院诵经吗?” 旁边小僧道:“殿下方才先回来了,后来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就是回屋了。” 众人也发现最重要的太子不见踪迹,是以非常慌张。全寺的僧人全调动过来救火。 众金吾卫按捺不住,一半派出去救火,一半直接冲进去寻人。 众僧人提了水来,匆匆往唐清远的小院里走。 宋问挥挥手,皱眉道:“这烟不寻常啊!火光没见多盛,但这烟也太大了!” 不像是木房着火烧出来的,可谓十分诡异。 而且就不久之前,明明还是好的。这没人的地方,怎么会忽然着火呢? 宋问一想觉得不对,抢过一小僧的水桶,脱下外衣浸进去,然后披着往火里去。 可她去的方向却不是唐清远的院子,而是唐毅的院子。 唐毅与林唯衍同是错愕,紧步跟在她的身后。 宋问回头,指挥着林唯衍道:“林大义,你去世子那边的房间找找!” 林唯衍受意,转身去了旁边。 宋问与唐毅便一起冲进去。 这边果然只是烟大,火却并没有烧过来。唐毅熟路,率先过去推开门,发现房间里的烟雾并不多。 视线一片清明,唐毅咳了两声,喊道:“太子!” 唐清远正躺在唐毅的榻上。 “太子!”唐毅又喊了两声,没见回应。 两人急忙过去。 宋问拍拍唐清远的脸,确认他已经失了神智。帮着将人背到唐毅身上,示意他先走。 唐毅前脚出门,林唯衍后脚就回来了。见她愣着不动,伸手去拉。 宋问挣开,喝道:“等等!” “你还做什么?”林唯衍急道,“这烟会熏死人的!” 门打开后,烟已经跟着跑了进来。 宋问捂着嘴,在房间里里扫了一圈,冷静下心神:“一定有东西!” 林唯衍:“你找什么呢?” 宋问被烟呛得眼睛酸痛,泪水直流,视线一片模糊。努力扫了两圈,才看见案上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 箭步过去,端起盘子,将糕点全倒进怀里。 手一抖滚了两块到地上,又忙着蹲下去捡。 林唯衍看得震惊,跺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宋问从林大义嘴里听见这句话,觉得实在是觉得很欣慰。确认将东西捡齐,才哑着喉咙难受道:“走!” 第130章 勃然大怒 宋问出去的时候, 恰与赶来的金吾卫擦肩。 太子方才已经被送出去, 他们应该亲眼看见, 却还在往里搜寻。 几人视线往她脸上一瞥,各自看见了一分戒备。 宋问敛敛衣襟。趴上林唯衍的肩,拍了下小声道:“跑跑跑, 快跑!回家!” 林唯衍不明所以, 将她背起。脚下生风,直接借着轻功飘出去。 身后金吾卫看他们动作,直接出声喊道:“站住!”而后两人便追了过来。 唐霈霖被人护在外围, 扇风驱烟,就看见宋问与林唯衍出来。正想喊她一声,又见林唯衍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直接快速飞逃。 视线后移,便看见几名紧追不舍的金吾卫。抬手一挥道:“快拦住他们!” 侍卫会意, 上前挡住金吾卫的去路, 厉声道:“太子殿下已经救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过去灭火?!” 金吾卫手握佩刀,不耐道:“自会有人灭火,我金吾卫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看来你们现在是没事了, 那是否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侍卫点头, 上前一步怒道,“我家世子在白马寺祈福,短短不过数日, 竟然凭白遭遇这等祸事。若非今日恰巧外出,后果岂能设想?这火究竟是想杀谁?是什么意思!” 金吾卫再往门口一看,身影已经不见了。 为首那金吾卫泄了劲,推开一步,狠狠看着他们:“此事我金吾卫自会调查,牵涉在案的又不是仅有你们世子一人,这般紧张做什么?” “我等护卫世子安全,发生这样的事,如何能不紧张。”侍卫来回扫视他们,一声哼道:“倒是你们。白马寺说是守备森严,闲杂人等轻易岂能混入?竟半点风声也没有?你们现在,即不去查看自己殿下的安危,也不去追查可疑人犯,却只是在这里四处张望,叫我等如何相信你们!” 金吾卫不屑嘁了一声,不与他们争辩,要去看唐清远。 侍卫还要去拦,唐霈霖靠近来咳了一声,掩着嘴道:“相信金吾卫自有决断,你我出了岭南,入乡随俗便是。” 侍卫颔首,退回到他身边。 金吾卫朝他略一抱拳,转身离开。 白马寺的火并不大,未消两个时辰便灭了。 他们三人的住所,竖排而下。依次是唐清远,唐毅,唐霈霖。 起火点在唐清远小屋旁边的柴房。柴房里的柴当日被雪水浸得湿潮,所以烧起来之后,整片白烟弥漫,但其实火势并不厉害。 而起火的原因暂时没有找到,可以确定的是,并非寺庙里的僧人。 然而火虽灭了,却灭不掉人心惶惶。 当日寺庙走水时,不少香客还在前庙礼佛。那一声偌大的嘶吼几乎整个佛殿里的人都听见了,想瞒也瞒不住。 竟有人能深入白马寺行刺! 百姓难免将南王世子进京一事与此猜测。得知小世子也住在寺庙寮房后,便越加肯定。 加上陛下重病未能参加祭天,这开年来便充斥着诸多讳事,长安上下可谓阴云密布。 唐霈霖这锅背得好不痛快。 而朝廷上,众人却是将矛头指向唐毅。 寺庙走水,并不算大事。真正的大事,该是唐清远吃了迷药,躺在唐毅的榻上。 而唐清远说是唐毅差人请他去屋中小坐,因此才过去的。吃了块桌上的点心,之后便晕了过去。 若非众人发现及时,恐怕他已因吸入毒烟而撒手人寰了。 受伤之人是唐清远,唐清远一身安危,那可是事关大梁家国基业。 京师脚下竟有如此胆大歹毒之徒,唐贽勃然大怒,责命金吾卫全城调查。 唐毅是真的无辜。 当时唐毅与唐霈霖在一起,小世子恰可以给他作证。但也正是因为小世子给他作证,唐毅原本就略显尴尬的地位,更加动摇。 满朝上下,都觉得两人有些瓜葛,也正怕他们有所牵连。 虽然没有搜到所说的点心,又有小世子替他作保,唐贽还是随意寻了个理由,将唐毅关了禁闭。这等当头,饶是太傅御史公,也不敢多说。 这俩人也是真倒霉。一个堵外一个堵内,包揽了此事全部的职责。 宋问将带回来的糕点查验了一下,发现里面确实掺着些迷药。 带回来的时候,已经都被她压碎了。索性都泡水里搅糊,然后倒到院子里的树下,毁尸灭迹。 也是惊险。要是没发现这叠点心,唐毅现在已经不止是在家中关禁闭了。 宋问坐在自家院子里,端着蜂蜜水一杯接一杯的喝。她喉咙之前被烟呛得生疼,现在还好不了。 林唯衍问:“你怎么知道那叠点心有问题?” 宋问声音沙哑,说道:“那糕点做工精致,摆盘整齐,明显是新放进去的。除了我,谁去看过唐毅?他屋里怎么可能有那种宝贝东西?何况,要是有,还能留到那时候?” 林唯衍眼神向上挑,沉思道:“谁要害他?” 宋问吐出一口气道:“总之,京城如今,真是龙潭虎穴。” 他不想害人,却总有人,不想让他活着。 唐毅活到现在,大概是他们容忍的极限了。 此事发生后第二日,李洵上门来拜访她。 对于宋问总是能与这些事情牵上关系,李洵也是很惊讶。他欠身拜道:“先生受惊了。” 宋问摆摆手,引他进门坐下,说道:“受惊倒是没有,就是有点失声了。” “学生也不与先生客套,便直说了。”李洵上身压在桌上,神情严肃道:“听闻当日先生在现场,还救了太子殿下。所以父亲差我来问问,当时情况究竟如何。” 宋问:“那怎么是你来?” 李洵道:“这……金吾卫略有不便,就换成我来。毕竟我与先生较为相熟。” 宋问点头,表示了然。不与他深究此事,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究竟是谁想杀太子?”李洵也问得很干脆,“世子吗?” 林唯衍摇头说:“不是他。他不像。” “不。他如果想杀人的话,就应该保持低调,而不是故意来白马寺接近太子,还和他下棋斗气。要杀人的人,不会玩那么多把戏。”宋问说,“何况,南王如今身在钱塘,世子在这里弄出那么大动静,有什么好处?他年纪轻轻,缺乏威信。又在京城毫无根基,岂敢惹事?太子若是真出事,反是害了他自己才对。” 李洵点头。他与他父亲也认为不是。 李洵又问道:“那先生认为,会是谁呢?” 宋问摸摸脖子:“很明显放火的人谋划缜密,现如今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寺庙里上百精英守卫,想在众人眼下得手,又逃出生天,哪有那么容易。” “谋划缜密?”林唯衍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说道:“可并没有人受伤。而且也不可能伤到谁。” 宋问:“你说得对。” 火势不大,空有白烟。只要一人看见,必然会喊人救火,根本烧不死人。 那人能把糕点放进唐毅屋里,说明是确认了人不在。 唐毅的房间离火源稍远,门窗禁闭,白烟一时进不去。唐清远在里面,也不会有危险。 他们救火的时候,全都聚在唐清远的房前,竟无一人想着去唐毅的房里看看,也真是凑巧。 宋问冷笑道:“朝堂上,哪有三方都不站的派系?” 这次小世子与唐毅大受打击,已是事实。来人究竟想杀谁,还真是不知道呢。 李洵低垂着眼,问道:“当日情形,真是如此吗?” 宋问:“金吾卫说的,与我不一样吗?” 李洵点头。 “无所谓了,随他们玩这些把戏吧,该来的总该来的。”宋问道,“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恐慌。” 南王进京,谁最紧张,谁最想让唐毅死? 宋问不知道,唐清远是不是这样狠心。但她直觉认为,他还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李洵咳了一声:“少将军托我告诉你……” 宋问接口道:“我知道和他无关。” 金吾卫那么大一部门,负责京师守卫,陛下安危。期待许继行能一人独大,也未免太高看他了。 李洵与李伯昭,其实心中已有计较。 对于这样的事情,从利益分析,最容易得出结果。而显然,这是一场看似谁都没有好处的刺杀。 李洵也只是过来问个情况,他知道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 国师府。 张夫人脸色苍白憔悴,手上端着一杯茶水,等着眼前的人说话。 张曦云拿着一个礼盒出来,摆在她的面前,道:“择日,你去找孙夫人,与她说一说。” 张夫人自与高裶和离后,便足不出户。若不是叔父找请,她都已经准备离开长安。闻言抬起头,问道:“孙秀梅?” 张曦云颔首:“她若是同意,就让她进宫去找贵妃,向陛下请旨赐婚。” 张夫人手上卷着绢帕,暗自沉思。 “她会同意的。”张曦云将礼盒往前一推,“将这个交给她。就说是,贵妃送给许姑娘的礼物。” 张夫人打开一看,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玉簪。托在手里,点头应是。 第131章 任性不得 庭院里, 两位贵妇裹着白色的裘服, 看着前面盛开的腊梅林。 侍女给两人倒了茶。 张夫人的手被飞溅而出的热水烫到, 惊呼了一声,引得旁边人偏头去看。她挥挥手,示意仆人退下。神色落寞的叹了一声。 孙秀梅道:“看张夫人, 您这脸色不是很好。是近日没有好好休息吗?” 张夫人:“这脸色要如何才能好得起来啊?我如今孤身一人, 外面又尽是些流言蜚语。只恨自己所嫁非人,才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孙秀梅安慰道:“放宽心吧,莫再管旁人说什么。” “我哪还能不放宽心呐?夫人, 你说我如今,还在乎什么?吃好喝好睡好,这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也没有子女,不需为他们谋划什么。整日清闲的很呢。”张夫人将桌上的礼盒往前一推, 说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来, 是将此物交给你。” 孙秀梅笑了笑, 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玉簪。举起来一看,晶莹剔透,絮云朵朵。只是随意刻了两刀, 花饰已经栩栩如生, 将玉里的白絮反衬了出来。脸上不自觉笑开来,拿在手上仔细看:“这玉簪,可真漂亮啊。” “那是自然。这是昨日我进宫, 见到贵妃,她托我将此物转交给许姑娘的。”张夫人道,“贵妃真是喜欢许姑娘。乖巧懂事,聪明伶俐,。” 孙秀梅:“哪里,是贵妃抬爱了。” 张夫人看她放不下手,苦口婆心道:“夫人,夫人可有想过,少将军的事情啊?少将军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孙秀梅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我儿也不需要我去担心。” “少将军是不需人担心,他天资聪颖,人又上进,哪需要别人担心呀。只是,这人不怕优秀,就怕比。”张夫人道,“那宋问似乎也不是简单人。你看这次,他又救驾有功,于太子有恩,叫陛下很是喜欢。他心里想些什么,你我这等妇人是猜不明白。可若他真是有心,还能潜伏至此,就太可怕了。夫人还是少不得,得为少将军考虑考虑啊。” 孙秀梅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雕工,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称赞道:“真是好漂亮的玉簪啊。” “贵妃如此喜欢姑娘,太子又是那样的良人,好在陛下现在还没有指婚,可陛下若是一时兴起,不就可惜了吗?”张夫人顺着眉毛抚了把自己的耳鬓,说道:“陛下到底,是偏心宋太傅的吧。毕竟,就这一脉子息了。当年,先帝,不也是如此吗?” 孙秀梅叫她说起这个,便心情全无。 是的,谁敢不偏心宋太傅?他宋家百年基业,世代为官。宋太傅桃李天下,一手遮天。宋问又才学斐然,独得民心。 这宋家人,岂止得陛下偏心?是得了老天偏心吧?! “陛下会给许姑娘找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太傅又会给宋问找一家什么样的亲事呢?”张夫人看着自己的手指,怅然道:“这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啊。女人这辈子,就由这夫婿定了。” 孙楚阮将东西放回去,却是将话都记在了心里。 唐贽斜靠在榻上,一手拿着书卷,听身侧贵妃说着,点点头道:“许君阮,闲良温婉,家世……也算可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儿,你怎么看?” 唐清远心下略惊,看了眼母亲,犹豫道:“父亲我……” “怎么?”唐贽侧过身看着他,坐直道:“觉得不合适?” 贵妃笑道:“胡说什么呢?天底下还有比许姑娘更合适的人吗?” 唐清远欲言又止,不期然脑海里就闪过一张脸,又一闪过一丝怀疑,低下头道:“只是觉着许姑娘太年轻了,或许不大合适。” 唐贽将书一合,敲着手指道:“好,那就去见见她。宣她进宫,怕她不习惯,不如就去许卿家里去见见。” 唐贽合计着,又说道:“哦,顺便,还有那位叫宋问的人,把他一起叫来。你说他在白马寺,舍身救你,那是该好好谢谢他。” 唐清远微微蹙眉,但是没有说话。 宋问在家中坐得好好的,等着书院开课。近日京城风云诡谲,又惹上了白马寺的麻烦,她决定暂时观望剩下的假期。 没能安分多久,便有金吾卫过来敲门。 看来安分这词注定与她相去甚远。 小五看来人还穿着金吾卫的衣服,怕引人非议,不许他进来,将他拦在了门口。宋问便也去门口说话。 小将士道:“宋先生。陛下请您过后日,去大将军府一聚。” “我?大将军府?”宋问扯了下他的帽子,“你哪来的金吾卫呢?” 那小将士懵了一下,继续一板一眼的答道:“少将军派我来的。前来告知先生一声。” 宋问:“陛下去他们家,找我去做什么?这宋跟许,可是两个字。” 小将士道:“是陛下让喊您去的。” 小五在里面偷听,没忍住喊了一声:“天呐!” 这次终于,最厉害的一个也出来了。 宋问点头:“明白了。” 与他核对了时间,打发他回去。 小五惊道:“怎办?陛下都要见您了!少爷,您不是只来当个先生吗?怎么闹得这么大?” “不用急,也不用慌。”宋问道,“早晚都是要见的。” 不知道唐贽这次请她去是为了什么,但没什么好怕的。设宴在将军府里,恐怕是想缓和她与许贺白的关系。 此事推脱不得,只是宋问不怎么高兴。 小五摸着衣领,迷惘道:“这是上别人家里,是不是得备礼?可备给谁呢?大将军还是陛下?送陛下,应该送什么?” 宋问看了他一眼,把他衣服穿正,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两日后,宋问与林唯衍两手空空,如约去了大将军府。 她去的时候是吃过午饭的,照时间来讲,是有些晚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宋问拦住了林唯衍,说道:“你随意逛逛,等我出来。也可以先回家。去吧。” 林唯衍也知道这里任性不得。乖乖先去别的地方等着。 见他走远,宋问才进了门。内侍恭敬在前面给她引路。 宋问没有仔细打量这地方,只管跟着人往前走。 要说京城里的官邸,宋问的确见过不少家。最混搭的属县衙,最宽阔的属高侍郎,最简朴的属王义廷。许贺白这边,摆设不多,但是颇俱森严。 大路宽阔笔直,装饰色调单一。路上的假山或花木,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不多时便能看清花园,数人聚在凉亭里。 唐贽与贵妃,许贺白夫妇坐着,小辈则站在旁边。 唐清远见到她,朝她点头轻笑。 宋问走近,躬身行礼道:“宋问参见陛下,贵妃,太子。” 唐贽指了指许贺白。 宋问朗声道:“大将军。” 许贺白不轻不淡的颔首。 唐贽瞥了眼宋问。未想到这疏离表达的如此明白。 宋问:“不知陛下找小民来,所为何事?” 唐贽道:“早便听说过关于你的许多传闻,加上这次,你在白马寺救驾有功,请你过来,自然是要赏你的。” 宋问:“宋问惶恐。救出太子,是金吾卫与三殿下的功劳,与小民无关。” 唐贽听见唐毅的名字,心情坏了一半,还是说道:“先生也不必谦虚,太子都已经这样说了,朕赏罚分明。” 宋问朝他又施一礼:“谢陛下隆恩。” 唐贽看她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有些喜欢。也是第一次看见宋问,便仔细的多看了几眼:“你与许卿,有二十多年未见吧?” 宋问点头。 唐贽眯着眼睛,点头道:“像,的确是很像,有尔父当年风采,又有太傅年轻时的气度,真是虎父无犬子!” 许继行听见,挺了挺胸膛,吸了口气。 许君阮站在一旁,轻咬着唇。看大哥与母亲的表情,于宋问很是不高兴。 唐贽道,“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宋先生说,是吧?” 宋问握紧手心,别到身后,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许卿可真是有福啊,三个孩子,各个是人中龙凤。”唐贽指着许君阮道,“许姑娘闲良温婉,不知许配人家没有?” 许君阮万万没想到事情就牵扯上了自己,立马偏头去看孙秀梅。 孙秀梅轻笑道:“自然是没有。” 宋问这才了然,原来是给许君阮赐婚来了。 她一跃成为太子妃,将来就是国母,那许继行就是国舅,而宋问却还是一介草民。 唐贽找她来,或许真是为了封赏,不想叫宋祈觉得太过偏心。 他们这一家子的事,满是蛋碎。 唐贽开了这个口,自然是要说完的。孙秀梅与贵妃极力促成,许贺白又哪能多言。 这一席之间,各有心思。 唐清远一直盯着宋问,想看看她的反应。宋问反手摸摸脖子,觉得有些无趣。 唐贽谈完了这桩亲事,拍手大笑,重新转过来看向宋问。 “宋先生,想要什么封赏?”唐贽道,“先前我倒是与太傅聊过,说先生这样的大才,不入仕为官,实在可惜。现在想听听宋先生的意见。” 宋问一个大喘气道:“我方才来的时候,在花园前面看见了一只兔子。” 许君阮说:“那是我养的兔子。” “是吗?”宋问道,“那兔子这么可爱,皮毛油量。扒下来,做成毛笔,一定是上佳。” 许君阮立马喊道:“你什么意思?说了那是我养的兔子!” 宋问眉毛一挑:“不过是只低等的牲畜而已,姑娘也要在意?那些做成毛笔的兔子,就不无辜了吗?被人养了,就高贵了吗?这样特殊的看待它,不是不公平吗?” 唐清远与许继行皆是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生灵无贵贱,岂能随意屠杀!”许君阮才不和她客气,奚落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你说出这样的话,也能叫先生?” “不错。生灵无贵贱,人却分公私。是人,皆有人之常情。这所谓的人之常情,有怜悯,有血亲。日久生情,方生不忍。”宋问道,“今日若我和你说,毛笔是用兔毛做的,兔子何其无辜,今后就不该用毛笔,你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可我和你说,要用你养的兔子去做毛笔,你就觉得我是斯文败类。这就是人之常情。” 宋问淡淡道:“牲畜都是如此,更何况人呢?所谓感情,都是要在相处相伴之后才有的。否则一声父亲,岂不是白叫了?” 她一说完,现场俱静。 话中所指之意,已是清楚明白。只是不知在说唐毅,还是在说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我有罪…… 中秋节快乐么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132章 各有体会 谁人都没有想到, 宋问会这么大胆, 说出这样的话, 来当面叫唐贽难堪。 那可是陛下啊! 何况唐贽先前对她都算客气。请她过来,也是念及太傅的功苦,好意封赏。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她这样未免太不识好歹。 无人出声, 只是静静窥觑唐贽的脸色。 花园里枯萎的残叶,被吹到宋问的脚边。宋问低头一看,抬脚挥开。 唐贽看她还是这个反应, 冷笑道:“好,很好。拐了这么一圈,你就是对朕不满。” 宋问神色淡然,朝他躬身行礼道:“宋问不敢。若是真于陛下不满, 怕是天底下,也没人敢当面说出来。小民自然也没这样的胆量, 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你是说朕自己多心?那他们为何都不说话?”唐贽一掌拍桌, 呵斥道:“你有感而发的这句牲畜,究竟说的是谁!” 宋问依旧不见慌张。越是这时,越不能慌张。慌张只会显得自己心虚 。宋问道:“牲畜即是牲畜,自然不是说谁。只是说到牲畜, 便觉得, 虎毒不食子。即便是牲畜,也懂濡幼之情。为何有些人,却做不到呢?” 听在什么人耳里, 就是什么意思。 许继行与许君婉皆是面色阴沉。许继行死死拽着小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唐贽未料她如此不给面子,喝道:“你还说!” 宋问:“陛下宽厚圣明,小民自然敢言。” 唐贽拂袖,厉声道:“那朕说你该杀!你说对不对!” 众人呼吸一窒。 孙秀梅微微低头,手指微微发白。 唐清远换了个姿势,负手而立,等着宋问开口。 宋问冷静非常。唐贽一喝,却是吓不到她。跪下恭敬一拜。 “宋问自然可以领罪,却不敢领罪。只因小民,不过是阐述了舐犊情深的天性而已。”宋问道,“陛下终日劳苦,庇佑臣民。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天下人当以为陛下为父,俱是您的子民。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呢?陛下既然可以宽仁天下每一位百姓,又怎会严苛身边的一位近臣呢?” 唐贽咬牙问道:“谁是近臣?” 宋问抬起头,看着他道:“如今在您面前的,自然是小民。” 唐贽真是气极,此人分明是故意要惹他不痛快。好大的胆子! 现在可以确定了,宋问就是在骂他。 近臣?哪一位近臣?谁听不出她是在说唐毅? 唐毅如今就在自己家里关着禁闭,满朝文武没一人敢坑声,这人偏偏还提到两次。 真当自己是谁?敢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 可说她该死,又哪能真杀得? 先不说她的身份,宋问刚救了太子,难道只因她一句舐犊情深,就要杀了她?天底下找不出这样的理。 看在太子的份上,不仅不能杀她,连罚也不好罚。不然这事,就得归到唐清远的头上。 她不正是仗着这点,才敢大放厥词? 的确是巧舌善辩,那话是方才他自己说的,被堵了回来,连台阶都给他找好了。就笃定了他不能拿她怎样? 唐贽看着宋问,很是不悦。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很想让她低头,看她求饶的模样。 宋问却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唐清远错开一步,挡在宋问的身前,遮住了两人的视线,笑道:“父亲,宋先生心直口快,倒是无心。怕是先生做久了,所以什么都想说教两句。可先生年纪尚轻,阅历也浅,说话不似朝中老臣,或有深意。真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是。”宋问道,“小民出生草莽,不识大体,不懂礼数。若方才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贵妃见唐清远开口,便跟着劝道:“今天大好日子,陛下切莫生气。” 唐贽松开手,收起表情,爽朗笑了两声:“朕说你有太傅年轻时的风度,好,很好。不过与你说句玩笑而已,你还能面不改色。” 唐贽看向唐清远道:“倒是你,紧张什么?” 唐清远笑道:“父亲说的是。” 唐贽抬手道:“起来吧。” 宋问:“谢陛下。” 唐贽又扭头与许贺白聊其他的事,绝口不提赏赐一事。 宋问站在一旁,似乎格格不入。 说了两句,众人起身,准备往前厅走去。 宋问站在最后面,又说道:“陛下召见,草民诚惶诚恐。只是身体微恙,怕扰了陛下雅兴。如无它事,草民还是先行告辞了。” 唐贽如今巴不得她走开,低声道:“去吧。” 宋问施礼告辞,转身离去。 唐清远道:“先生身体不适,我去送先生一步。” 孙秀梅偏头一看,心中慌张。手便下意识的在胸前握紧,往他们的方向张望。 哪有太子去送人道理?那两人关系何时变得这样深厚了? 太子若与宋问交好,宋问会不会从中挑拨? 她失魂的走着,前面撞到了个人。当下一骇回神。许贺白稳住她道:“做什么?” 孙秀梅摇摇头。 宋问走得很快,脚步大迈。 唐清远从后面追上她,说道:“宋先生且慢!两句话想问。” 宋问方停下,见左右都无人,反身他道:“太子有何吩咐吗?不用去陪着陛下吗?” 唐清远走到她面前,正色问道:“你方才是为三哥说的情吗?” 宋问一笑:“自然不是,是为我自己。也不是说请,没忍住而已,方才陛下不是都生气了吗?” “其实你不该替三哥求情。因我之事,父亲原本就很生气,纵然你替他请求,也不会宽恕三哥。父亲原本,真是来赏赐你的。他也明白,许大将军对你有所亏欠。可大将军身份显赫,与他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往事已矣,除了补偿,还能怎样?他有心劝和,不是要惹你不快。”唐清远摇头道,“而你也真的,惹他生气了。” 宋问低头道:“陛下岂是我等可以谄媚讨好的?宋某不过是所言心中事而已。陛下生气,我也没有办法。” 唐清远与许君阮成亲,往后自然会有许贺白护着他。如今南王虎视眈眈,没有比许君阮更合适的人了。 太傅虽然桃李天下,却无后继之人。这唯一的一个,就剩下宋问。 许君阮一嫁,许继行地位跟着拔升。唐贽想安抚她,可以理解。宋问又颇具才名,自然也是很想把宋问提拔上来。 可里面出了个最大的问题——宋问真的做不了官。 不惹唐贽生气,难道就要和他坦白身份了吗? 那唐贽还是先气着吧。 唐清远说:“你何必装糊涂?我知道你心里是最明白的。” “殿下,我不需要入朝为官,我不需要陛下的赏赐。还是殿下觉得,我该要什么样的赏赐呢?”宋问轻轻颔首道,“我其实不明白,不明白殿下明不明白。” 虽然不知为何,但唐清远此前多番试探,让宋问觉得,他或许看出来了。 唐清远略微愣神,眼睛低垂。心里有句话呼之欲出,他觉得不问,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就真的问出来了。 唐清远问:“你是女人吗?” 宋问干脆道:“是,我是。来日殿下请帮我作证,无意欺君。” 唐清远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有一丝怀疑。如今听她这样说出来,大为吃惊。 是的。他很吃惊,是以心脏猛跳,不受控制。 听见答案起,他便后悔了。因为他有了越来越冲动的想法。 他可以去和父亲说…… 不。不行的。说了也不会有用,没有任何用处。 唐清远似乎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难题。里面有着无数他想不出答案的事情。 宋问又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只看见她嘴唇张合,然后转身就走。 唐清远立马抓住她的手臂。 宋问低头一看:“殿下?” 唐清远缓了缓心神,哑声问道:“我与……许姑娘定亲,你怎么看?”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恭喜殿下。”宋问道,“其实殿下毋须在意我或是太傅的想法。我不能入仕,太傅不会偏私。我如今是这个样子,将来最多,还是这样样子。他老如此年纪,爱女离世。权势于他,已无多用。家国天下,家会在最后一个。” 宋问顿了顿说:“宋家,的确快到头了。” 唐清远艰涩道:“我不是问这个。” 宋问看他神情,有些犹豫,皱眉说道:“殿下,您该问这个。” 唐清远:“那时候你说……” 宋问大声提醒他道:“殿下,您该回去了。太子殿下。” 唐清远被她叫醒理智,慢慢松开手。扭头目送着她远去。 宋问出了将军府,只觉得空气都轻松不少。走出来几步,深深吸了口气,站在街头喊林唯衍的名字。 没有哪个身影从暗处蹿出来。看来他不在。 宋问便将手揣进袖子里,埋头一步步走回家去。 她能走到多远?她的脚印,又能留下多久? 可哪怕只是多一刻,她也想继续站在这片土地上。 宋问抬首,望向前方,然后加快了脚步。 宋问敲门,小五匆忙出来给她开门,而后紧张问道:“少爷,今日聊得怎样?” 宋问说:“不怎样,我说了陛下两句,他看起来挺生气的。” 小五捂着心口,两眼一翻,凄厉道:“天呐——!” 宋问由他伤心,越过他,往里处走去。果然看见林唯衍正蝙蝠一样吊在屋檐下面晃荡。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18点不一定有更新,可能会后移。 这是给疏桐大佬长评的加更。厉害了我的长诗! 第133章 难兄难弟 林唯衍两手环胸, 半吊在空中。听见她回来了, 也没什么动静。 “怎么,不高兴?”宋问叉腰走过去道, “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林唯衍晃了晃道:“我今天……去看三殿下了。” 宋问站在他前面, 与他四目相对, 问道:“是吗?那你唐哥过得好吗?” 林唯衍摇摇头:“相当难受。” 宋问:“怎么?” 林唯衍从上面跳下,站定道:“他府邸遭贼了。” “那真是太好了。”宋问靠着长柱,感慨道:“总有人比我更倒霉,我就安心了。” 林唯衍:“……” 唐贽离开之后, 许君阮跟着甩手就走。许继行看了一眼,追了上去。 许君阮一路走进自己屋里,尤为气愤。哼了一声, 抱胸在桌边坐下。 许继行随手掩上了门, 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 许君阮道:“你说他简直是疯了!他今日是什么意思?在陛下面前奚落父亲, 大哥你还拦着我!” 许继行上前一步,在她对面坐下, 叹道:“他不是疯了, 他只是在等父亲开口。” 许君阮:“父亲要开口什么?要跟他道歉?” “呵斥他一声也好,阻止他说下去也好。既然父亲承认宋问是他儿子,又怎么该眼睁睁看他犯错,也不加提点?”许继行道, “够了,小妹。若是把你孤身一人丢在外面二十几年,再回京城, 父亲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该是怎么感受?他又何其无辜啊?” 许君阮垂下眼,委屈道:“那我们就有辜了吗?” “为何非要争个对错呢?你又想要他怎样呢?”许继行道,“今日是我们叫他来的。他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许君阮低着头没说话。 “以后别再乱发脾气,你也该长大了,这都要定亲了。”许继行拍拍她的肩膀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管不了。你和他不一样。” 许君阮点点头。 宋问如果听见,一定要说他是多虑的。许贺白没有插嘴,宋问倒应该感谢他。 大将军与太傅不合,这满朝皆知。如果他今日开口,便承认了宋问是自己的人。一来宋问不会领情,他此举毫无意义。二是宋问身份尴尬,会叫夫人儿子不安,外人猜测。宋祈也难以自处。 宋问嘲讽许贺白,或是许贺白冷眼旁观,都是一种立场。他们并不需要谁来说请。 许继行又和她说了两句,细言细语的叮嘱她。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就被赐婚了,他一直觉得小妹还是个孩子。不过她也确实是个孩子。 她没吃过苦,也没见过太多人,甚至不知道,嫁人以后是什么样子的。行事说话,都是不谙世事的模样。毫无准备,这样该怎么嫁人? 将军府里,她只看见母亲一个人,可是太子东宫不一样。 许继行心里,是不乐于见到这门亲事的。 他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着小妹,也开始犹豫。 门外响起两声轻叩,然后有人推门进来。 “大哥。”许君阮指了指后面,“母亲来了。” 孙秀梅站在门口道:“我与你妹妹说两句话。” 许继行站起来,摸摸小妹的头,转身出去。 孙秀梅过去,拉着女儿的手道:“阮阮,怎么了?刚才是为什么生气?” “娘。”许君阮道,“娘,这事您是不是事先知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孙秀梅手上轻拍,笑道:“傻姑娘,早知道晚知道有差别吗?这世上还有比太子更好的人吗?这是一件喜事啊。” 许君阮迷惘她:“可是我……不明白呀。嫁人不该是件大事吗?这是不是太草率了?太子不喜欢我呀。” 孙秀梅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以后别再说这样天真的话了。这可是陛下亲口指婚的,天底下有谁敢忤逆今上吗?” “今日那宋问……”许君阮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还是坚持说道:“就忤逆了嘛。” 孙秀梅听见这名字,脸色顿黑,不悦道:“你和他比?他能有什么出息?” 许君阮低语说:“他要是没出息,您会急着把我嫁给太子吗?” “我是在害你吗?你竟要学他?你学他,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被陛下训斥。”孙秀梅难掩激动,指着外面颤抖道:“你想学他,你得先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外祖父,你有吗?” 许君阮按住她的手,慌忙赔罪:“娘您别说了,我也不说了。” 孙秀梅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愁苦。反手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呢喃道:“儿啊,等你以后,就明白娘的苦心了。” 宋家饭后日常会谈,本次主题——走近犯罪现场。 林唯衍手上旋着自己的长棍,在宋问身边打转,说道:“唐毅家真的有贼啊,说是去过好几次了,整个府邸都被翻遍了。他们家里人不多,也没人看守。有一次唐毅半夜睡着被吵醒,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直接打了个照面。” “哎哟。”小五抱着手臂渗人道,“这多可怕呀!” “这样可不成啊。怎么堂堂一个亲王府,比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家还不安全?”小六说,“三殿下,这是不是……太倒霉了?” 宋问下巴,深意道:“是挺可怕的。” 一个亲王,竟然在接受一个小仆的同情。 林唯衍一脸骄傲:“那是因为这个升斗小民家,有我。” 小五闻言,觉得很有道理,殷勤的往前一堆,道:“林少侠,多吃一点。” “得了吧!”宋问拍腿,“升斗小民家,压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贼!养一个林大义,得被偷多少次才能回本啊?” 小五缩着脖子道:“那也没养一个少爷贵啊。林少侠最多吃的多一点,可人,还是您给带回来的呢。” 宋问:“……” 宋问捏着他的肩膀道:“这点你还说的真没错,你也是我带回来的呢。我在想,我要不要纠正自己的错误。” 小五看向难兄小六,真诚求救。 小六点头道:“少爷说得对!” 小五:“……” “所以这事,该怎么办?”林唯衍说,“要不要我先过去保护他?” 宋问直接拒绝道:“不,你过去不行。他现在是被关禁闭,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见。他们别有用心,但不会将殿下如何,可是如果看见你,却可以直接痛下杀手,然后再来个反手诬告。到时候,谁都没有好处。何况你身份,不可如此冒险。” “那殿下是不是很危险?贼人在家中进进出出,如若无门的。殿下身手也不是很好,对方要是起个歹心,他可怎么办?”小六担忧道,“多好一人呐,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 宋问摇摇头。 唐毅隐忍那么多年,心里有数,不至于和他们起什么冲突。要偷就任他们偷,如今他被关了禁闭,陛下正在气头上,忍忍就过去了。就是夜半惊魂,遭人窥觑,就很不舒服了。 宋问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自世子进京之后,这步调明显急了。 也该让他们踢踢铁板才是,不然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小五问:“去报案行不行?这官府不管吗?就说是在王府外面看见了鬼祟的人影,叫官府的人多注意一些。” “县衙哪有那么多人手啊?又怎么可能为了唐毅的事如此费心?落难凤凰不如鸡啊,新来的县令,明哲保身还差不多,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很好了。”宋问敲着扇子道,“如今朝廷也很是混乱。刑部尚书被检举,刑部侍郎又了那样的丑闻。接连两位重臣落马,朝廷必当谨慎选任,而太多人虎视眈眈。刑部内乱不停,根本无暇分身。而大理寺人手不足,金吾卫又动机不纯。你就是报便所有官署,如今也没人管得了这事。” 小五听她一分析,张着嘴感慨道:“天——呐。” 他们还是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唐毅这处境的尴尬。 宋问:“殿下怎么说?” 林唯衍:“他说不用担心,随他们去。过几天就好了。” 小五敬佩道:“三殿下真是好定力啊。若是我知道半夜总有人在家里进进出出的,还在枕头便来来去去的,还如何能安睡?” 宋问点头道:“那是!三殿下什么时候怕过贼啊?” 林唯衍问:“所以,是没事吗?” 宋问摇摇头。 对方暂时不敢在王府行凶,往后就不好说了。算不准他们的底线是哪里,也算不准某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王府无人看守,实在是太过危险。 “还有一个人。”宋问站起来,对着半空画了个圆,深沉道:“他的难弟。” 难弟抱胸坐在她对面,楼下是嘈杂的叫卖声,桌上正在烧着热水,旁边摆了茶叶。 唐霈霖听她说完,看了看茶水,又看了看她,然后又扭头看了眼窗外。皱眉道:“我当你差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原来是麻烦事。三殿下府中遭劫,与我何关?我何苦淌这趟混水?” “这么多事,都是你进京之后才发生的,怎么会和你无关?就算和你无关,你也肯定知道内情,岂能不管?”宋问端起沸水,冲泡茶叶,然后倒了:“来人越来越胆大,要是达不成自己的目的,铤而走险,也未必没有可能。唇寒齿亡,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唐霈霖道:“他就算是唇,那也是裂唇。我还得靠自己牙口好。” “……”宋问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敲,腾出指着他,严厉批评说:“够了啊!别总欺负人三殿下!少玩儿这些虚的,心里有什么打算,自己清楚。我虽然不知道,可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唐霈霖:“那你又为何对他的事情如此关心?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宋问想了想,说道:“我是一个在努力反柯南的人。” 唐霈霖听不懂了,不和她做无谓争辩,哼道:“养痈成患。现在,不过是来去疾了而已。” 宋问抱胸:“患我知道,可这痈又是什么?” 唐霈霖斜睨她:“你不是很聪明吗?你那么聪明你自己猜去。” 宋问道:“你得意什么?你知道的比我多,也不见得多厉害嘛。” 唐霈霖吐出口气,说实话道:“我如今自己也是寸步难行。白马寺走水一事,我也没讨得好。你要我怎么去帮三殿下?” “一个破碎的你,却可以拯救一个粉碎的他。”宋问一笑,朝他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怎么知道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伏笔了。点烟。 第134章 出谋划策 唐霈霖带人去唐毅旁边住下了, 说是这边风景独好, 有趣的玩意儿也多,就喜欢住在这里。 宵禁后, 守卫也护在客栈外围。街使看见, 不敢多说什么。 总不能叫一个南王世子, 在外住宿,还不带守卫吧?仅在客栈里面布防,总是不够严密。小世子若是出一点差错,全得怪到金吾卫的头上。 而这所谓的差错, 总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翌日早晨,侍卫回来汇报情况:“堵住一个,自我了断了, 尸体已经送去官府。” 唐霈霖点头。 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人守在王府周边。若有人来犯, 即可先行拿住。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 放眼全京城, 也只有他能抽出人手,还给肯他派兵。等唐毅出来, 唐霈霖指着让他好好还还这个债。 侍卫继续道:“身手都不算很好, 但轻功不错。所以跑了两个。” 唐霈霖笑道:“无碍。” 不必将来人全部拦下,能让他们有所忌讳,不那么肆意妄为即可。 之前吃了他们的亏,这次要他们也难受难受。 午间, 宋问过来查看情况。 唐霈霖坐在房间的窗边,敛住长袖,看着下面冷清的街道, 昂着头一脸高贵的模样。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你担心什么?” 他住的这客栈,离唐毅府邸最近。可年代久远,加上近日天寒地冻,便四处渗着一股霉味。远近又没什么热闹可看,整日坐在这里,是很不舒服的。 宋问知道他好动,倒是为难他了。在对面走下,说道:“白天你可以随意走动,他们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晚上,你再过来住着就行了。” 唐霈霖:“这可说不准。他们知道殿下不会反抗,气焰俞涨。轻功好一些,避开金吾卫的耳目进到王府,不算太难。白天与黑夜,又有什么差别?” 宋问摸摸眉心,无所谓的挑了挑。 满这京城里,她最心疼的就是金吾卫了。原本是一把利刃,现在却被藏锋,导致人人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诸人都在按兵不动,金吾卫也得低调行事。 唐霈霖拍桌,喊她回神道:“我总不能每天都呆在这儿。” 宋问:“他们也总不能每天都送几个人过来死死 ,唐毅更不可能被禁足一辈子啊。放心吧。” 这放心,得是多久?那就说不清楚了。 要看御史公太傅等朝堂大佬,谁先忍不住开口替唐毅求情。这时机非常不好拿捏,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唐贽什么时候气消。 唐霈霖转过身:“你别忘了,你说要帮我的事情。” 他如今名声不好,简直寸步难行。 宋问摸摸耳朵:“不就是一点舆论吗?好说。” 唐霈霖将信将疑,又问道:“你说,是谁如此心急呢?” 宋问低头摸着指甲,用他的话堵回去:“你那么聪明,你自己猜啊。” “稀罕?”唐霈霖不屑道,“这京城局势,我倒是也知道三分。怎么会猜不出来?” 京城有两位皇子,但陛下亲儿只有一个。陛下立场明确,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站位问题。 于群臣来说,唐毅已是毫无希望。无兵无权无人脉,不值得提防。 唐霈霖起身,面向窗外:“至今还在纠结殿下身份,非要置他于死地,只有知晓当年实情的人。” 宋问:“什么实情?” “他想杀殿下,何尝又不想杀我?我回来,连谁会要我的命都不知道吗?”唐霈霖视线飘向远处,“能下如此狠手,不择手段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正坐在皇城之中,是天下之主。 还有一个,道是算尽天下机关的国师,张曦云。 远处,阳光刺破窗格,照在一人身上。 张曦云睁开眼,推开眼前的公文,冷声道:“再去。狼狗也敢在主人面前狂吠?有多少本事,够他忤逆?” 侍卫抱拳道:“是。” 唐霈霖没能等到唐毅解禁。 不过一个晚上,金吾卫便按捺不住,差人来谈。 客栈的掌柜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此处几乎被金吾卫严密包围。 唐霈霖从楼上下来,冷哼一声,脚步踩得极响。那木阶还发出咯吱的响声。 “怎么,也要关本公子的禁闭了?”唐霈霖走到大堂中间,直接踹翻了一张椅子:“坐。” 金吾卫垂首,抱拳道:“世子不要误会,末将只是循例查问。陛下明明已经给世子赐了京城的别院,世子好端端的大宅不住,却来这里住一间破屋?” 唐霈霖:“我乐意,我癖好异于常人不成吗?怎么,金吾卫连这个都管了?你们京城可真是不一样啊。” 金吾卫:“世子是于别院有何不满吗?” 唐霈霖在大堂里走来走去,拂袖道:“是大有不满!” 金吾卫对着他抱拳:“请世子明言,末将可以向上禀报。” 唐霈霖直白的说:“离三殿下的府邸太远!我就喜欢住这里,怎么了?” 金吾卫眼神微飘,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唐霈霖说:“怎么这是何意?我初来京城,就认识一个三殿下与一个太子殿下。如今太子遇刺,我们三人被活活拆了,我在京城有多无聊。来找找朋友也不行吗?” 金吾卫对他的话斟酌片刻。 他如此坦荡的说来找唐毅,他们也毫无办法。便道:“世子,您要住在这里,末将的确无权插手。只是,您的侍卫未免站得太远,就不合情理。宵禁之后,闲杂人等不可在街上随意走动。末将纵是有心,也无力帮衬。” “明白了,你直说便是。”唐霈霖终于坐下,一手放在桌上,手掌轻拍,叹道:“我在岭南的时候,出行一次,人还要更多。如今我还是带我自己的人,你却不许我有排场。” 金吾卫:“世子见谅。” 说罢他们要转身离去,唐霈霖的护卫却错开一步,挡住门口。 两边人各自轻蔑一笑。 唐霈霖盯着他们道:“我见谅你,你也应该见谅我。” 金吾卫回过身,又对着他恭敬行礼道:“不知世子所言何意?” 唐霈霖昂起头,点了点:“我还有一位朋友,他也要住过来了。我派人过去保护他,你总不会又说我铺张吧?” 金吾卫想了想:“世子是说三殿下吗?三殿下的安危,自有金吾卫负责。” “我知道,你们三殿下如今被禁足,我怎么让人去保护他?”唐霈霖说,“是宋先生。就是那个救了你们太子的宋问。我在白马寺认识的,关系可好了。” 金吾卫略微有些犹豫。唐霈霖直接拍桌而起,怒道:“我自己的人,自己的朋友,自己请来的客,怎么?金吾卫也不允许?” 唐霈霖看着他们走开,才重新转过身。 眼睛扫过掌柜,厌恶的一瞪,喝道:“真是晦气!把地给我拖干净!” 掌柜匆忙点头。 唐霈霖抬脚向上,耳边响起宋问的话。 “京城的人都觉得,你是白马寺纵火案的主使,可是谁也没有证据。你要是找不到好的说辞,他们不会相信你。”宋问说,“这说辞嘛,其实你可以让他们自己找。” “不用害怕有人说道你和三殿下的关系,也不用遮遮掩掩的。全京城都这样默认了,你还怕什么?相反,你可以告诉他们,三殿下是你最好的朋友。” 宋问说:“人都是喜欢自作聪明的,比起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们更愿意相信一波三折的传闻。照常理来讲,你若真与唐毅有猫腻,应该故意保持距离才是。你若真显得和他关系匪浅,他们就会觉得不对劲了。而你不同于常理的时候,他们就会找原因替你解释。” “再然后,你可以找人去散布消息,就说小世子若真与殿下有关系,岂会特意搬到旁边去?” “你虽然是世子,可你年纪不大。你要让他们觉得,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所以你不能太聪明,你要任性,妄为……”宋问敲敲脑袋,“哦,这一点你已经是了。” “哪有少年,会有如此狠毒又缜密的心性?又哪有少年,初入京城,就有这样的势力,能在众多禁卫军看守的白马寺里出入自如,谋杀皇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时候,他们不是看不见不合理之处,而是他们不愿意去看。” 宋问最后申明道:“我现在帮你,是附赠的。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真有不轨之举,你我之间,可没有所谓的交情。” “哼!”唐霈霖挥开她的手,“稀罕?” 当晚,宋问收拾了行李,也去唐毅附近住下。 唐霈霖住在王府的左侧,宋问住在王府的右侧。两边守卫应金吾卫要求,不能拉得太长,但是各占一半,刚好又把王府围起来了。 街使郁闷的过来一看,就听一人道:“我是负责保护世子爷的。”另外一人道:“我是奉世子爷的命令,前来保护宋先生的。” 街使:“……” 信你们有鬼哦! 第135章 铤而走险 宋问带着林唯衍在客栈里住下, 林唯衍就背着跟长棍在房间里打转。 宋问翘着腿道:“你要是担心, 可以混到护卫里去,跟着去王府外面看看。但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边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觑。” 林唯衍问:“你这样帮他, 是不是不好?” 宋问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唐霈霖。好笑问道:“哪里不好?” “他未必是个好人?”林唯衍斟酌一下措辞,说道:“而且他是南王世子。” 宋问:“你知道南王世子意味着什么吗?” 林唯衍:“不知道。但是大家都不帮他,你帮他, 肯定不好。” 宋问点头道:“是不算很好,但是也没什么大关系。” 唐霈霖做不了什么,他来京城, 其实就是一个人质。人质过得好或坏, 对结果来讲, 影响不大。 陛下真正的隐患,还是在南方。 南王兵权未交, 唐霈霖就有所依仗。只要他不是自己求死, 朝廷也奈何不了,最多就是小打小闹的欺负一下。 既然只是想欺负一下,那宋问帮帮他也没什么。 林唯衍听她说没有问题,那就安心了。 他们在这边住了两三天, 期间撞到好几个人。 林唯衍本可以追上,但是宋问让他留一手,将人赶跑就行。他乖乖听从。 对方也不加收敛, 稍得空隙便来试探一番,一被发现便拔腿就跑。 看着就是为了向他们表示:老子会怕你们哦? 那些不明人士进唐毅的府里,不知道要找什么。但从三番五次的进府搜寻仍旧毫无所获上来看,那东西肯定藏得很微妙,甚至是否放在王府也说不一定。 唐毅自己不拿出来,恐怕他们闯多少次都没有用。 他们在找的东西,或许唐霈霖也想要。他知道内情,却不说出来,那应该是他不能肖想的东西。 他倒是知道分寸,决不踏进王府一步。 林唯衍过得挺开心。猫捉耗子一样,终于有人陪着他玩。 就是会昼伏夜出,作息颠倒,不大好。 客栈里没什么好吃的,小五小六也知道。这天就特意抽出时间,在家里做了菜,中午的时候拎过来给他们。 一篮子的面食。饺子,烙饼,还有林唯衍最喜欢吃的手抓饼。 林唯衍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将手抓饼装重新回到纸袋里去。看着一叠满的饺子,也端到了面前,小心的往食盒里塞。 宋问咬着饼,看他动作,笑道:“如此反常?” “我去拿给唐毅。”林唯衍说,“我看他们每日买回去的都是菜,这世上再没有比只能吃菜更痛苦的事情了。我去安慰一下他。” 林唯衍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唐毅对他好,他感受的到。虽然与唐毅并不算亲近,但在他的范畴里,是自己人。他心里很关心这位年少时的兄长。 他也知道唐毅处境危险,所以闲的没事,就会偷偷跑去看一眼。 林唯衍打包好了,抬头问道:“能去吗?” 宋问用筷子敲了敲桌面。 他们已经僵持许久,宋问猜测,对方要么收手,要么有另外的动作,应该就在这两天。 现在是白天,隐藏一下身形,应该还好。便挥手道:“小心一些,进去就马上出来,不要逗留。” 林唯衍点头。犹豫一下,还是将长棍也背上。 他将食盒挂在长棍上,准备动身。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问道:“要不我带你也进去看看?” “不用。要是被发现怎么办?你自己还好脱身,我就不能了。”宋问重复道,“速去速回。” 林唯衍出了客栈,熟练的绕去王府侧门。提提裤腰带,轻蹬墙面,随风而上。 稳当落地,辨了下方向,去找唐毅。 唐毅正在吃饭,抬头见一人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门口,吓了一跳。放下筷子走出来,看了看他的身后。 林唯衍下巴一抬,道:“宋问让我来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舒坦点了吗?” 唐毅脸色一黑,险些以为对方是来挑衅的。说道:“你们在我房子外面跑来跑去,问我过得舒坦点了吗?” 以前来人都是轻手轻脚,顾忌着被他发现,不久就会离开。也很少往他的寝居靠近。 自从林唯衍他们过来以后,那群人都是以露脸为目的的。 唐毅自己半夜起来,还看见过黑影在墙上蹦来蹦去的场面。其中滋味,真是难以言明。 原本不觉得人多,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这日子过得叫什么事儿呀? 唐毅道:“你进来做什么?赶紧走吧,这里危险。” 林唯衍一笑:“我来给你送吃的。” 他正准备解下背后的食盒,忽然耳后传来一丝动静。 唐毅神色已变,喊道:“小心!” 当下错步转了一圈,躲开袭来的刀锋。一手抓住长棍尾端,摆开架势挡在身前。 食盒被长棍甩了出去,撞在走廊的屋檐上。又被撞散,摔了下来。 里面的饺子滚了满地。 唐毅喝道:“快走!” 林唯衍点头,戒备的往左边移动。结果转角处又出现一位带刀的黑衣人。 原先只是一个人,随后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将他重重包围。 唐毅看见此景,大怒道:“真当我王府是什么地方?张曦云不要欺人太甚!” 众黑衣人不做理会,直接提刀向前。 走廊狭窄,对于长棍不好施展。若是被围攻,林唯衍将难以施展。 当机立断,迎向正前面的人。先破开一个口子,纵身跳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而后转着长棍,打算一个个击破。 只是一上手,便发觉不对劲。 这群人训练有素,攻防有度,行动间很有默契。看招数,更向是江湖人的套路。身手和先前那群小喽啰完全不一样。 林唯衍握着长棍退了一步,眼神凌厉道:“谁?” 唐毅见他应招颇为吃力,处于下风,而对方人多势众,招招夺命。怕他出事,不管多少,准备出去喊人。 林唯衍看见,说道:“不要声张!我跑的出去。” 唐毅有些着急,问道:“你们守在外面的人呢?” 林唯衍抿着唇。他们肯定不会进来的。 外围白天的守卫比较薄弱,三两个稀疏的站在一起。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不少身影已经潜入王府。 侍卫们不敢深追,更不敢进门,匆忙回去报告。 唐霈霖知道不妙,拍桌而起:“快去告诉宋问!” 一群人迅速冲进宋问的房间。 宋问听完他们的话,心下了然。 对方这是盯紧了林唯衍。不怕自己暴露,也要将林唯衍堵死在王府里。 恐怕金吾卫得到消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如今唐毅在关禁闭,无法解释林唯衍出现的原因。而林唯衍是宋问的人,若被发现,她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若是林唯衍的身份被揭出,那形势就更加不妙。三人只得共赴黄泉。 宋问看了眼唐霈霖,后者挺挺胸膛。 唐霈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人进去。那淌的就不是浑水,而是死水。 宋问也知道,不会向他开口。皱眉道:“送我进去就可以。行吗?” 唐霈霖:“你一个人进去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武。” 宋问:“总之先送我进去。” 唐霈霖犹豫片刻,随手指了个人,让他帮宋问翻墙过去。 小五小六慌神,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出去。 唐霈霖看着窗外,身旁侍卫询问道:“世子,我们撤吗?” 唐霈霖负手走了两步,有些纠结。终于下定决心道:“再等等。继续让人在外面守着。有人出来,全部拦住!” 侍卫:“是。” 唐毅持剑相助,但对方并不做理会。 他们不会杀唐毅,也不会杀宋问,只要把林唯衍留下就可以。无论是活人还是尸首。 为首黑衣人喝道:“快!” 在金吾卫赶来之前杀人撤逃,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唯有一死。 两边酣战,宋问从院门处跑进来,看见情形,喊道:“通通住手!” 宋问的话和唐毅一样无人理会。 宋问跑去唐毅身边,拿过他手里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吼道:“好!既然都要死,我先杀了他!死也罢,我定要张曦云全家来陪葬!张曦云与张兆旭,一个也不放过!有本事今日就杀了他!” 宋问:“林少侠从国师府追随刺客入王府,为救驾身亡。我的话,有太傅作保,有胆子就尽管试试,看看张曦云会不会放过你们!” 几人真被她唬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唐毅。 林唯衍觑紧时机,斜着一棍扫去,清出一条退路。直接翻身逃走。 黑衣人道:“宋问。知道你在与谁做对吗?” 宋问丢下剑,嗤笑道:“那也比你们好。一句身不由己,就可以做个畜生不如的人。” 一人出口提醒:“金吾卫快来了。” 黑衣人偏头一看,人已经逃走,扬手道:“撤!” 林唯衍听见人都撤了,重新翻回来,要带宋问走。 唐毅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宋问方才慌张,真的划出了一道血丝。他说:“你们不应该来的。你们不该管我的事。” 宋问抬头看向他。 她一直在想,安王真的是因为,不为陛下所容才死的吗?还是有什么不得不死的理由。 为何先帝重病的时候,他没有回来?为何陛下登基之后,他才收到诏书?为何太子出生以后,唐毅还不恢复身份?国师与陛下,又为何如此戒备唐毅?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那只是过去。宋问只在乎一件事情。 “殿下。别让我看见你的野心,也别让别人看见你的野心。”宋问道,“除此之外,让我漠然目睹一个人的不幸,我做不到。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林唯衍过来,拉住宋问:“快走。” 唐毅低头笑了一点,背过身,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隔着一堵墙,也能听见外面的喧嚣。 他走到回廊上面,蹲下,将摔开的食盒捡起,捧在手上,然后继续捡地上的饺子。 饺子被风吹得面皮发硬。他掸掸灰尘,吃了一口。 第136章 平庸的人 闻乐听见外面的动静, 才发现唐毅可能有难, 匆忙赶过来。见唐毅蹲在地上,问道:“殿下, 出什么事了?” 唐毅站起来说:“没什么。” “外面是怎么了?”闻乐低头一看, “这些都是什么?哪来的?” 唐毅将东西递到他手上, 嘱咐道:“捡起来。” 闻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饺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府下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任谁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敢呆下去。 那些留下来的, 也是明哲保身。闹成这样,都不见出来。 唐毅都没有为难,想走就走吧, 他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那群黑衣人冲出王府, 又被唐霈霖的侍卫团团围住。 金吾卫赶到的时候, 跑了一半,另外一半全部自尽了。 “哪里来的刺客?”金吾卫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问捂着手从旁边出来, 血从她手臂处潺潺流出。宋问皱眉道:“不知何人,竟要杀我!” 金吾卫上前,看见她左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皱眉问道:“在哪里被刺杀的吗?” 宋问:“就在前面。我出来走走, 忽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来。若非侍卫赶到及时,我恐怕已经罹难。” 金吾卫审视她两眼:“他们为何要杀你?” 宋问:“这个,不是你们去查吗?” 金吾卫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眼唐毅的府邸,颇为犹豫。 旁边跟着的小将推搡了他一把,附耳轻语道:“这位,就是传闻中少将军的弟弟,宋问。有人要杀他,倒也不奇怪。” 近来发生太多事情,总是睁只眼闭只眼。金吾卫知道自己不好管,这次也只能一样。 “将尸体带走,回去查探!”金吾卫道,“送宋先生去医馆,治疗一下伤势。” 宋问:“不必客气,我自己去。” 金吾卫:“劳宋先生晚些过来问个话,好叫我们查出凶犯。” 宋问点头。 金吾卫不敢进唐毅的府邸搜寻,只在附近转了两圈,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又问了那些侍卫几句,便带着几具尸体先行离开。 此事只能就此作罢,谁也不想闹大。 小五小六追过来迎她。 小五看着她的手,脸色惨白道:“天呐,这是谁割的?” 宋问:“我自己割的。” 小五:“什么?” 宋问:“马车呢?驾来了吗?先回去。” 小五一手扶住她,答道:“林少侠回去驾了。” “嗯,没事。只是划破了点皮而已。”宋问说,“不要大惊小怪的。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明白吗?” 两人迅速点头。 林唯衍在半路将她接上马车,一行人火速回到家中。 林唯衍拎了药箱,给她包扎伤口。他常年行走江湖,对于这样的事还是挺拿手。 看了两眼,确认道:“伤口割得不深,修养两日便好。没什么大影响。” 宋问是斜割,伤不到什么筋骨。就是薅了点皮。 林唯衍一阵后怕,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时间郁郁寡欢。 宋问仰头看着头顶。吁出一口气。 这事,算是结束了。 此次虽然说是宋问受伤,但实情为何,大家自己心中有数。相信那些老臣,也不会继续漠视。 只要唐毅的禁足解开,张曦云也不敢一再冒险。 唐毅要是幸运一点,等唐贽死了,那能安生不少。相信唐清远不会这样苛责他。或许能放他离开长安,叫他自在不少。 时间越久,越多人忘记此事。拼得就是命长。 林唯衍萎靡的坐在一旁,学着她的姿势,仰头沉思。 “没事,与你无关。”宋问安慰道,“不要尽往自己的身上揽职责。” 林唯衍:“我不想你们出事。” 宋问笑道:“我这人,注定命长。” 黑夜如墨。 今夜云层很厚,几乎看不见星辰。 唐毅点了灯,来到桌案旁边。将灯放到书桌上,过去关上窗户。 窗前有一张天然几,上面摆着两个花瓶。 唐毅叹了口气,将垫在花瓶下面的一块黄布抽出。 那黄布破旧非常,上面满是被湿泥染上的污渍。 他沿着上面的缝线撕开,然后走回书桌后面。 那古旧的锦布上,写着一排字。 长期被水浸泡,笔墨已经晕开,看不大清楚了。 其实就算找到,也没有多大用处。 “我一直在想你留给了我什么,你要给我什么,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 唐毅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你永远站在我的前面,然后你倒下了。你没有替我挡住风雨,但是你挡住了我的去路。” 唐毅最后摸了摸那块布。 “你给我的,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你又为什么要留下呢?” 唐毅两手挟着,放到火上。 火焰顺着布向上流窜,直至将它吞噬。唐毅才松开了手,看它慢慢燃成灰烬。 “我是一个平庸的人。”唐毅笑道,“但是我并不难过。” 他是一个平庸的人。权势,地位,他羡慕过,但不想迷恋。 他从不羡慕那个高高在上,掌人生死。却反复无常,多疑狠辣的男人。 怨恨过,不甘过。 或许这一点,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畏惧。畏惧自己走上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他只是一个平庸的人。 如果有的人注定要用平庸去换取,他宁愿结交三两个朋友。 宋问受伤后,太傅便向陛下求情,撤了唐毅的禁足令。 而此时科考将至,书院要开学了。 宋问绑着条伤手,去书院见自己可爱的学生们。 李洵就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过来,惊道:“听闻先生受伤了,原来是真的?” 宋问:“你听谁说?” 李洵:“学生原本还有些奇怪,先生为何与南王世子有些交情,也不敢去问。莫非是有人要对三殿下不利?” “我与南王世子不过在岭南见过一面,不算交情。”宋问道,“至于三殿下有危险,这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吗?” 李洵听他说,一时欲言又止:“我……” 他的确是出于各种考虑,漠视此事,与宋问唐毅保持距离。 “李洵学子。”宋问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说道:“人最先要学会的事情是保持理性,理性意味着克制,这也是一种成长。这点别学先生,先生从来是个失败的人。所以先生不做官。” 李洵触动道:“先生。” 宋问:“不要为自己没做到的事情而感到可惜,因为你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 李洵郑重点头道:“是。” “你与我初见时,已大不相同了。你开始静下来了。”宋问停下脚步,说道:“其实先生能教你们的不多,你们已经快出师了。先生期待着有一天,能看着你们,独当一面的前行。” 李洵视线看向台阶的尽头。唐毅正负手站在上面。 “可是如果,有一天会觉得累了。先生也在你们后面。”宋问笑道,“如果走不下去,也是可以互相依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黑化?不存在的-。-# 你们脑洞很大嘛。 第137章 考试之道 林唯衍先去马车里搬一沓纸过来, 放在了宋问的桌子上。 众生不知是什么, 但如今见那白纸就忍不住浑身一凛。 实在是有些可怕。 宋问走上讲台,左手挂在脖子上。在众生瞩目中慢慢坐下。 孟为小心问道:“先生, 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要害?” 宋问无语道:“我要是伤到了要害, 你们现在看见的还能是鬼吗?” 冯文述:“诶, 他不会说话,他想问的是,先生伤得严重吗?” 宋问看了眼自己的手:“还好。不过就是蹭了一下。你们也不要把先生想得这么较弱。” 宋问呵呵笑着,点名道:“孟为学子, 多日不见,过得好吗?” 孟为觉得有些渗人,小心答道:“近日出城不大方便, 就都在家里呆着。没什么好不好的。” 宋问拍拍腿, 颔首道:“我离开前, 交给你们几个任务,现在如何啊?” 学生安下心来, 赵恒说:“平日里都没得地方去, 自然就在家中念书了。所以,这该背的都会背了。” 宋问摸摸下巴。看来,还多亏了南王世子进京等一干破事,反叫他们有心向学。 大梁每年设一次常科科考, 时间一般定在正月或二月,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其实考前突击是很有用的,他们现在背下了, 考试正好用得到。 宋问提醒道:“该做的事,都不要忘了。去尚书府签名报道,上呈文解家状。” 所谓文解,家状,就类似于现代的考生资格证,还有考生信息表。另外考生还需注明在长安的落脚住址,且有三名考生之间互相担保。 像国子监等官学结业的生徒,可以直接参试。而其他人则需要先参加州试。 不过,云深书院的学生,虽不及国子监,但大多也有些背景。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这些事情倒不用她来操心。 科举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考上的。他们多数人,也并不一定非要靠着科举入仕。还有举荐,还有……贿赂。 说得好听一点,比较主流的做法叫“通榜”、“行卷”。 大梁对于处置舞弊的手段,并不算严苛。 众人听宋问念叨,纷纷点头道:“记——得!” 这些事情,都快听烂了。 宋问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伤手,因为有些发痒,说道:“那么这次科考,你们有信心吗?” 孟为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嘛。我们还如此年轻,也没想着这一次就考上,要那么多信心做什么?” 宋问:“话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你们念了那么久的书,难道就不想一鸣惊人?” 孟为做题已经做得快绝望了,丧气道:“事在人为是不错,可也总是事与愿违呀。” 宋问:“孟为学子,请不要在先生鼓动群体热情的时候打击积极性。你可以保持沉默。” 众学子便看着她,想听听她的人为是什么。 “别总说先生不教你们经义,现在先生要教你们一些真本事。”宋问一掌拍下,大声道:“先生教你们怎么考试!” 众生皆是有些茫然:“怎么考试?” 这还需要教吗?提笔写不就成了吗? 若是考什么,你不一直在学吗? “考试自然也是有窍门的。会不会念书,与会不会考试,是两件事情。”宋问摇头晃脑道,“你们知道,身为学子,若想高中,最需要一样东西的是什么吗?” 梁仲彦试探:“刻苦?” “举一反三。”冯文述道,“天赋。” 赵恒:“积累。” 孟为叹道:“……时运。” 丁有铭指着孟为大笑道:“你的确是只能靠时运了!” 众学子跟着哄笑。 宋问用戒条敲敲桌子,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 “错错错!都错!”宋问干脆道,“是揣摩!” “揣摩?”冯文述试探道,“先生,揣摩,不是君子所为吧?” 宋问指着李洵问道:“今年出卷的是谁?” 众学子倒抽一口冷气,底下一阵喧哗。 “先生您的揣摩不会是说这个吧?”孟为惊道,“如此,我还不如让李兄给我写本诗集,投献去了。” 唐毅坐在后排,掩嘴轻咳了一声。真当他是不存在? 宋问拍桌道:“都想些什么呢?” “学子,要去揣摩命卷官的意思,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命卷。下官,要去揣摩上官的意思,知道他为何要任命自己。官员要揣摩陛下的意思,知道该如何向陛下谏言。陛下,要去揣摩万民的意思,知道他们所求所需。”宋问点道,“揣摩别人,方是认知己身。才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合适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遗世独立,丝毫不理会他人言语的。” 宋问道:“不要去认定什么是小人行径,何必分那么清楚的君子小人?行得坦荡,坐得端正,心里多一些戒备,又能怎么样?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远虑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揣摩出来的吗?” 众学子沉默。觉得此言很有道理。 “出卷人嘛,可能是太傅,或御史公,还有可能是六部尚书。不过,李洵今年科考,御史公就不大可能。太傅公务繁忙,也会推脱。刑部尚书就不行了。”宋问点头道,“再就是,王侍郎。也或许,朝廷会找一些大儒来出卷。” 赵恒皱眉道:“先生,这范围也太广了。而且,纵然您猜出了谁出卷子,可这阅卷的,还得是礼部与吏部的人啊,还不仅是一个人。” 宋问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特意去看了看这几人的文章。特意来提醒大家一句。” 宋问:“答卷的时候,要注意的第一点,文风。” “这几人之间,各自特点鲜明。包括之后的阅卷官,谁也摸不准对方喜欢的文风为何。或词藻华丽,或沉稳刚健,或言辞犀利,或清新婉约,或平实朴素。”宋问挪了挪屁股,坐正道:“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喜欢平实朴素文风的考官,就很有可能非常不喜欢堆砌词藻,谈之无物的文章。素来沉稳刚健的考官,就不大可能会喜欢冒进冲动的学生。” 历史上也有各种反华丽,反词藻的文风活动。 文人之间的风向是会变的,各时期有各时期流行的趋势,各自也有各自的流派。 可以确定的是,各流派之间,相处的不是那么好。毕竟文人相轻。 大梁新行科举,考卷甚至都没有糊名。有可能看你名字不好,字也不好,心情又不好,就直接写了个“不”。 宋问道:“不在榜贴上,也没有投过行卷的人,请自觉保持中立。何为中立,以李洵的卷子为准。” 宋问:“其次,给大家归结一下今年的重点,也就是所谓的考点。” 宋问掰着手指头随意给他们数了几个: “从国的角度。治贪腐,安民心,稳粮价,广教育,重考核,强军本。” “从人的角度。戒奢以俭,虚心纳下,广开言路,正身黜恶,谦冲自牧,慎始慎终。” “种种种种,诸如此类。该怎么分,怎么用,怎么选,视情况而定。所谓策论策论,凡遇事的对策,大抵都是相同的。言语必须自己组织,但是结构可以统一。”宋问道,“重要的是清晰流畅,简明扼要。” 众学子频频点头,提笔记下。 宋问将现代常见的总分总,五段三式的行文结构,和他们说了一遍。不过根据历年来的文章,做了一个改变。 中间必须时不时来一段现状描述与歌功颂德,言辞间必须要恭敬。 然而这并不算是重点。 “知道为什么国子监生徒,比普通百姓更容易高中进士吗?一来是因为他们背景雄厚,二来是因为他们真得答得好。”宋问道,“他们耳濡目染的就是治国之道,看见卷子,脑海中就是破题之法。所以他们很会考试。” 宋问指指李洵,让他把林唯衍叫醒。这厮不用参加科考,就是来凑个热闹。 然后让林小友把桌上的纸帮忙发下去。 科举的考题,大部分都是修身治国平天下,题目开得很大,但题破开,就不算难。 加上他们开科不久,不懂得变化出题形式。被宋问一摸一个准,基本没能逃过现代考生的精明套路。 宋问将可以写的点,可以提的对策,简要列出了一半。再加上古文疏注,前人应题的方式,就变得很多。 她其实写得不是很详尽,中间略去了许多。毕竟也没那么多时间准备。 纵然如此,学子看见,还是惊为天人。 这才是简明扼要,清晰流畅吧? 平日里看书,总觉得学得冗杂,用起来才不顺心不顺手,往往许多时间才能回忆起来。 这样规整之后,还用看什么书?照着上面的点,一条条分门别类的答,不是更快吗? 他们不知道,这可是经历的数千年前人总结归纳改进的要点分析。真正的凝古辞,学精敏。 众人拿着纸张,互相间热议讨论。心中只剩下一句话:先生真乃神人也! 难怪平日里都不怎么教授经义,这样看来,的确只是浪费时间。单这一课,就够他们多念好几年书了。 宋问拍着自己的伤手道:“另外,感谢三殿下的友情相助。” 里面有许多是奏章常用的内容,她其实并不熟悉。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耳闻加推测。唐毅就不一样了。 于是唐毅帮她抄了一半,又帮她修改补充了不少地方,才出现这样一份东西。 众生两眼放光的望向唐毅。唐毅被他们热情的目光一盯,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宋问道:“总之,卷子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但是一定要往好的答。哪些点能套,你们就往里面套,这就是所谓的套路。但是以免引起误会,资料切不可外传。” 宋问唏嘘:“其余的自己补充,先生也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还想送到哪里?这已经是成功的门口了吧? 宋问站起来,走下讲台,甩了一下头发,握拳道:“是时候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升学率了,一声先生,可不是白叫的。先生能不能名扬天下,就靠你们了学子们!” 第138章 常科开考 宋问给他们讲完这一课, 众学子亢奋的无法平静。 左右逢人就笑, 笑得人一身鸡皮疙瘩。被问一句立马转身就走。全跟疯了一样。 在临近科考的这段时间里,宋问又带他们进一步的认识了, 什么叫应试教育。 这应该要发展成为一门专业的学科。 先督促着他们, 将剩下的分类自己补齐。写出一套完整的说辞, 里面要有典故,隐喻。文风不要太华丽但是可以霸气。写完后自己背下来。 然后变换着题目,让他们套进题型里。 众生第一次知道,考试竟然还有这等窍门。 原本觉得最难的策论, 现在信手拈来。 毕竟科举的选题范围不广,考试科目不多。有所准备,见效甚快。 平日不喜欢念书的, 也来了兴致。连孟为都捧着册子放不下手。林唯衍这位监督书院里向学之意欣欣向荣。 对待新事物, 总是比较有兴趣的。 开始的这段时间, 他们想应证这套提纲,念书也不觉得枯燥。这时间里学习, 恰好是最有用的。 书院里教策论的先生浑身激灵, 跑过来问她:“宋先生,您和他们说了什么?这群学生仿佛开窍了一样。答题,条理有秩,旁征博引, 叫人拍手叫绝!连丁有铭原先那一手不知所名的臭文章,现在都漂亮了不少!” 宋问笑道:“你也说了,他们是开窍了。” 先生:“那其他院的学生……” “明年再说。”宋问道, “试点嘛,要一批一批来,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玩的就是出其不意。要是提前泄漏出去,朝廷临时做出应对可怎么办? 进士科乙班的科考准备进行得如火如荼。 其实往年并没有这么夸张,因为多数学子要先在州试上挣扎个好几年。 今年学子有些特殊。李洵带了冯文述等不少高官子弟入学,全都集在乙班,是以参考的人数较往年增长了不少。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说得是不错的。能在这个年纪靠考上进士入仕的,堪称是天才。 今年科考的日子比往年要晚上许多,大约真是因为朝廷近日动荡过多,来不及准备。一直拖到了二月底。 倒是多给了他们时间准备。 到了科考当日。 众生在书院集合,然后由宋问带着,前往尚书省礼部南院贡院应考。 一群人穿着云深的衣服,浩浩荡荡的排在门口。 其余赶考学子都是零散过来的,正坐在门口捧着书册温习。 云深的学子有秩序的站在原地,念念有词。 人家拿的是厚厚的一册经文注疏,云深掏出来的都是手掌心大的提纲罗列。叫人频频侧目。 有不少国子监的生徒,坐着马车过来。见他们声势如此浩大,嚣张些的,就对他们嗤笑道:“怎么,你们云深书院不会当这是县考吧?这儿,可是进士科。” 宋问笑道:“是啊,明明贡院前,怎么也有跳梁小丑在哗众取宠呢?” 那生徒被她噎了一口,朝她抬起下巴。 云深学子放下手,上前一步,跟着抬起下巴,示意自己人多势众。 贡院门口有人出来敲锣,扯着嗓子喊考生进场。 宋问敲着扇子,给众人说最后的几句话:“今年的科考,或许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次。想到自己正在创造历史,心底是不是,涌起一股豪情?” 孟为深吸一口气,笑道:“有些紧张。” “紧张证明有所期许。记住这样的感觉,尽管向前吧。你们将走出你们自己的道路。”宋问指向前面道,“走进这道院门,你们就可以出师了。先生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也到此为止。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是满分结业。” 宋问道:“去吧,先生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众学子朝她伸出手臂,朝她恭敬的一拜。 他们将东西放在门口,交由宋问看管。 一个个人头耸动,排队等着入场。 宋问踱步到对面的老树,盘腿坐下。 回忆她初来京城,也不过是数月之前。被她骂过,训过,故意刁难过,也走到现在了。有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错觉。 林唯衍扭头问:“你说,我要不要也参加一个武举?” 宋问:“干啥?” 林唯衍摸了摸棍子:“也想考试。” “……”宋问拍肩,“别这样。他们听见会哭的。” 科考第二日下了点雨,宋问带着云深的众先生,打伞站在门外等候。 将学生接了出来,到不远处的铺子里躲雨。那边的掌柜好心,特意给他们多支了个蓬。 宋问让人运了热汤来,众人捧着个碗,互相间热烈讨论。宋问在学生间走了两圈,听了大半。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也没开口评判。 天色黑尽之前,再送他们回去。 第三日,进士科科目全部结束。学生鱼贯而出,贡院门口挤满了人。 学生家中也都来了人,或派了马车过来。 宋问等他们一个个出来,再一个个传话:“有需要叫三殿下评判卷子的,将试题以及自己的答案,都默写下来。明日早上,带到书院。” 众生纷纷点头。 翌日,乙班学子全员到齐。带着自己的卷子坐在位置上。 宋问请唐毅到上座。 唐毅掩嘴咳了一声,一手夹着笔,表情严肃的走上前台。 唐毅自己没有参加过科举,也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于他看来,科举还是过重于形式。 有官宦背景的学子,在科考之前,或许就已经定下了榜名。而普通平民,除非文采极为出众,或是运气上佳,否则很难考上。 这次看他们考试,自己却说不出的紧张。早早来了书院,在学堂里等侯。 卷子被呈到唐毅面前,众生屏息凝神,等候他的结果。 唐毅批改的很认真,神情几乎没有一刻松动。 唐毅终于抬起头,放下笔,将一沓试卷整了整,拿给宋问。 宋问随手翻了一下,抬起头阴笑道:“又到了发卷子的时候了。” 一个个点名,然后分发下去。 多数卷子上,都写了一个“通”字。少有几张,唐毅不大确信,便没有写。但至少没有一张卷子得了“不”。 唐毅解释说:“若单论答卷内容,其实没有多少可以挑剔的地方。照往年进士的卷子来看,这几份都拿通也不为过。但是,吏部决不可能给云深这样的结果,朝廷也很难办,所以我就从上择优了。” 应试教育下的结果,不说多拔尖,但稳健是肯定的。 不过,就算是应试,也有无法掩盖的才华和新颖的论点。毕竟宋问提供的,仅仅只是一个基础的框架。 唐毅顿了顿,委婉道:“有些卷子……字有点飘。” 宋问一喝:“孟为说得就是你!” 孟为浑身一抖,将自己的卷子翻过来,骄傲道:“先生,我是通!” 唐毅:“通是通,若是看过你的卷子,会给你通。若是没看过,就很难说了。” 宋问咋舌摇头,但并不觉得多可惜。 她觉得做官也有合适与不合适的区别,孟为的个性,就不大合适。 孔子当年说子路,恐死不得其所。宋问不想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 宋问又拿着卷子,给他们讲了两道题。书院给学生放了假,让他们回去安心等待放榜。 宋问答应他们,放榜之后,宴请众人。 此次科考,礼部与吏部,共选出了九位阅卷官。 吏部尚书向几位分派职责,讲解卷子。将往年的事务重复叮嘱一遍,便紧促的让众人开始阅卷。 卷子整理过后,分发给诸位考官。 礼部侍郎端来杯茶,然后走回座位。慢悠悠翻开卷子,照着名字先往下翻。 心里嘀咕,又要阅卷许久,看这些学生的卷子,实在叫人犯困。 瞥见一个眼熟的,想了想,应当是国子监的学生,想必不错。便抽出来先批了。 紧接着继续翻找。又看见一个相对眼熟的名字。 冯文述。哦,是。云深书院的。似乎是著作郎的公子,也抽出来先批批。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陡然清醒。 眼睛瞪了瞪,好一篇锦绣文章! 今年第一篇甲科卷,就这么出来了? 都道冯公子才思敏捷,竟还如此滴水不漏。 侍郎摸摸短须,紧跟着又看了一遍。继续点头,确实是不错的。 将卷子暂时放到右手边,继续去翻下面的文章。 他这边还在震惊,就听旁边一位同僚喟叹道:“御史公的公子,果然是大有可为啊!” 礼部侍郎抬起头,笑道:“我这里也有一篇文章,做得不错。恰巧和李公子一样,都是云深的学生。” 另外一位考官好奇:“真有如此好?这不是才刚开始吗?” 礼部侍郎立马说:“绝不是吹嘘,不信诸位自己看看。属甲科也不为过。” 同僚接着道:“我看李公子,三甲有望。工整对仗,一气呵成。磅礴大气,颇具新意!” 旁边几人纷纷站起来道:“叫我看一眼。” 那位官员将位子让出来道:“来来来,诸位尽管看。这不仅是写得好,还写得好看。李公子这一手字,真是绝了!” 众人便都围过来,将两份卷子放在中间,以作参考。 室内只有安静翻动书卷的声音。 “好!”一人看完答卷,拍手叫绝道:“写得确实是好啊。” 某考官皱眉道:“这通篇读下来,是否觉着有些相似啊?” 一人点头道:“形似,但神不似。我看,还是李公子的文章,更出彩一些。” 他们各自切入的角度不同,所列出的观点自然不尽相同。 然而叫诸位考官最喜欢的,还是那干脆利落的行文格式。一眼,便能将全文脉络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点,两人的确重了。 但两人文风不同,底蕴有差,还是能一清二楚的辨认出来。 礼部侍郎赞许道:“不逊色也,不逊色也。” 一人看了几眼:“论书法造诣,还是李公子小胜一筹啊。” 几人相视一笑。 这两篇文,及第已是毫无问题。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造诣,皆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何必非要他们分个高下? 将卷子放回旁边,等着最后评判。 第139章 五十万字 “今年的云深书院, 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众人慢慢散去,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批卷。一边聊道:“云深的名头, 都传出长安了。” 礼部侍郎道:“太傅在云深坐镇, 李公子又去了云深,还有一位神乎其技的宋先生。今年的云深, 确实与往年有所不同。” 一人道:“今年的云深,或许真能与国子监一比。” 说到这里,不由又想到上次诗会对决的事情。他们没有亲眼所闻,却听见了不少传言,倒是精彩至极。纷纷众人点头称是。 看过两份卷子后,他们也不挑名字了, 就顺着往下阅卷。 只是珠玉在前,难免有所失望。 如此埋头仔细批了半个时辰,又一人喊道:“咦……这……” 他翻了一遍, 问道:“这个叫赵恒的人, 也是云深的学生吗?” 某官员笑道:“这如何知道啊?天下英才有不是尽出云深,非要管他是那个书院的做什么?” 他拿着答卷走到礼部侍郎的旁边:“来,比对比对。” 又一篇格式清晰,叫而耳目一新的文章。 阅卷到这里,众人已经有所察觉。望向吏部尚书, 请他主持大局。 吏部尚书皱眉深思片刻,捻须道:“接着阅卷。将觉得好的都先选出来,其他的事情之后再管。就照原先的标准来。” 众人点头称是。 吏部尚书扭头, 又让人去将云深书院参考的学子名单都整理出来,然后放在案前,也接着阅卷。 这一天下来,卷子批了数百份,粗略的先挑出了十来张。 有了云深卷子的标准,实在很难找出别的出彩的卷子。 国子监里几个名字耳熟的,还有榜贴里打过交道的暂且不说,最后,这挑出来的,云深书院的就占了大多数。 众人原先还不信邪,挑一张去比对一次名字。到后来,他们甚至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云深的学生。 那么,问题来了。 这是量产的?这不对吧?这答卷有毒啊。这卷子究竟考的是什么呢? 几人放下纸笔,聚到一起讨论结果。 “所以这是……”礼部侍郎试探道,“他们先生教的吧?” 那不就是宋问呐! 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大梁录取进士,并没有规定的人数限制。 有时二十取一,有时四十无一,全看当年考生的水平。倒是有种宁缺毋滥的意味。 可这今年,这样子似乎就行不通了。 你说不批吧?人家写得确实不错。你说批吧……今年云深岂不是太夸张了? 二十多岁的进士,一年出一两个,已经是相当稀罕了。云深这样的情况,无论对外或是对上,都不好交代。 宋问或许是有真水准,将学生带到这样的程度。这个毋须怀疑。 可,宋问是宋问,学生是学生。单独一份卷子拿出来,没得话说。一起拿出来,便能知其中真假。 不妥不妥。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吏部尚书深感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兹事体大,确难抉择。 他一手撑在桌上,看着一排卷子,慢慢敲着桌面。 一人试探道:“事情该不会如此简单,云深学子怕不是早有准备?莫非是宋问,提早知道了考题,然后教他们如何应对?” 其余人噤声,但心里差不多也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只是不好说而已。 礼部侍郎摇手道:“这话说得太严重,不妥不妥。” 那人说:“现在不过是你我在探讨,哪来什么妥不妥?” 另外一人道:“莫说是张右丞这么想,外人看见,也免不了这么想。” 某人帮着礼部侍郎插嘴道:“外人是外人,外人不知实情,难免胡乱猜测。你我既是考官,于此事该当严谨才是。” 这眼看这竟然要吵起来了,吏部尚书挥挥手道:“好了,都先回去休息吧。待卷子阅完,再做讨论。” 此事可能确实要查一查,看看是否有所疏漏。再将卷子整理一下,拿去问问陛下的意见。 众人将卷子都放回远处,互相道别,先行回去。 礼部侍郎送走他们,一直站在门口没有离去。 吏部尚书也正有事想问问他,毕竟科举的主考官,历来是他。 看他如此动作,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请他到旁边的座位上,才问道:“叶侍郎,是有何事?” “方才张右丞说的话。我确实有些疑虑。”礼部侍郎一手负后,神情严肃道:“科考之前,我来这里领卷子,发现卷册外面的封条没有贴紧。” 吏部尚书听闻脸色一变,摇头:“绝不可能,卷子送到尚书省以后,我亲自贴的封条。之后再无人动过了。” 礼部侍郎道:“我只当它是松动了,所以也没有在意。如今看来,或许真像右丞说的一样,别有隐情。” 吏部尚书皱眉,踱了两步,回头道:“侍郎这是何意?莫非你也觉得,云深学子舞弊了?” “不不不。王尚书误会下官的意思了。”礼部侍郎起身道,“若真是如此,也该稍有避讳,哪敢如此大胆?再者今年云深的学子里,诸如李公子,冯公子等人,心性甚高,岂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何况那些文章,看着结构相似,内容却不尽相同。应当是梳理过了。硬说是舞弊,未免有些牵强。” 吏部尚书点头:“我也是如此考虑的。那侍郎究竟所指何意?” 礼部侍郎指向自己的桌子,请他过去一看。 “今年的考生,实在是叫人称叹,若非云深的几篇文章太过扎眼,国子监今年就要大出风头了。”礼部侍郎挑拣了两份拿出来,放到他面前,说道:“这往年进士的水准,不该是如此。” 礼部侍郎道:“照理来说,今年的题出得并不简单,时间也算不上充裕。这些都是刚刚结业的学生,年纪轻轻,阅历疏浅,却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实在是不应该啊。” 吏部尚书拿起来一看。刨去文采,扣题紧密,逻辑鲜明,该答的点,都答的完整了。的确是不错的。算不上甲壳科,及第可取。 他偏头想了想,奇怪道:“刘阳?这是谁?” 礼部侍郎:“哦,尚书可能不认识,这位是礼部郎中的小孙。太学今年的生徒。” 吏部尚书点头:“未有听闻。” 哪里横空出世的才子? 礼部侍郎点头道:“墨经,杂文,都答得挺好。” 如果李洵与冯文述,是文采与实质俱在,那这位刘公子,就是宋问说的华丽了。 排比,对偶,典故,引用。仔细看一遍,就觉得有些杂乱。 若是真将考点一一罗列出来,那么李与冯两人,还比不上这位刘公子详尽。 礼部侍郎就默默看着尚书。 见惯了文章。哪些是需要时间去琢磨的,那些是限定时间赶工的,一目了然。 “也未必吧,许是押题押中了。”吏部尚书敛起袖子道:“这还有大半的卷子未批,再看,再看。” 随后五天时间里,吏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二人,将所有的卷子都过目了一遍。 一是云深。云深出色在答题结构特别,新颖,亮眼。这个他们一时摸不清楚,暂且不谈。 二是国子监。国子监生徒历来出色,今年尤胜。往年都是国子学的学子较为优秀,今年太学的学生,却力压国子学。 考官们写了“通”的卷子,左右加在一起,都快上百份了。叫众人不得不有些怀疑。 你说巧,巧一两个人就罢,哪有巧了这么多的? 只不过,礼部侍郎与吏部尚书怀疑的对象,与众人有些不同而已。 吏部尚书将几份卷子收起,暂时封册,带去上禀陛下。 唐贽近来心情愉悦。唐清远与许君阮的亲事已经定下,定亲的聘礼送到将军府,在长安城里传做一段美谈。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举国同庆。 子女成婚,他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这一来,身体也好转不少。 正与唐清远说话,问问他近几日时局的看法,就听内侍喊,吏部尚书求见。 唐贽拂袖一挥,宣他进谏。 唐贽笑道:“王尚书,卷子批得如何?今年的考生里,有没有可用之材?” 吏部尚书如实作答:“粗略批改,有近一百人。” “有一百人?”唐贽微惊,皱眉道:“比往年多了一倍?” 吏部尚书抬起头:“正是。” 随后他便将事情大致相告。 唐贽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卷册,翻开扫了几眼。 前面几张卷子,都是云深学子的卷子,唐贽也没细看,就觉得有些相似。怒而摔桌道:“这云深书院真是好大的胆子!集体舞弊不成?” 唐清远走过去,捡起卷册看了几眼。 吏部尚书抬头道:“陛下,臣觉得云深书院,未必舞弊。” 唐贽手撑在膝盖上:“你还替他们开脱?不然,你说是谁?” 吏部尚书含糊其辞,推卸左右。只上请唐贽彻查此事。 毫无证据便张口诬陷,对方还是太学生徒,父辈为同朝官僚,他自然不可能实言相托。 唐清远:“父亲,仅凭一言将其定罪,未免太过武断。于考生而言,这罪责实在太大了一点。” 唐贽神色淡漠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现如今,查舞弊是一回事,选才又是另外一回事。”唐清远道,“不如让这些考生,都聚在一起再试一试。选些真才实学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五十万字了诶…… 第140章 加试考察 进士科乙班正式结业后, 宋问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执教, 便没有向书院继续申请。 这几日留在家中,和学生们一起等结果出来。 丁有铭与李洵, 已经开始在父辈官署里任职。能考上最好, 或许能平步青云,少走不少弯路。 宋问打听了几人的情况后, 倒挺为他们高兴。 就孟为那厮,得了唐毅一个“通”字,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专等着自己高中,现在正跟着他爹四处拜谒。还往宋问这里,送了不少礼。 孟为这人虽然鲁莽,虎头虎尾, 但的确是很有灵性的。宋问只能……祝福他。 如往常般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挽起袖子准备露两手,吃些好吃的, 外面有人来访。 小五小六忙着和面生火, 宋问过去推开门,发现是王义廷,惊道:“王侍郎?” 王义廷朝她轻轻颔首,走进门来。 宋问轻掩了门,就听王义廷道:“我父亲嘱托我过来, 转告你一声,好有个准备。” “你父亲?”宋问想了想,道:“哦, 吏部尚书?” “是。”王义廷敛袖,也不与她多说,直言道:“今年的科考,吏部与礼部的九位考官阅卷后,粗略选出的进士,有近百名。我看过一遍,今年考题已是偏难,考官录取的标准也较往年有所上拔。多年罕见,实属诡异。所以几位考官怀疑,或许考题泄漏,有人舞弊。” 宋问站到墙边,叉腰沉思道:“这理由也太粗糙了,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就不许今年人才辈出了?” 王义廷:“你我皆知,这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除去云深,也不该有这么多人。” 每年科举,在开考之前,能有多少人及第,其实大家心中有数。“通榜”和“行卷”已经确定了一部分。其余真正的寒门子弟能考上,是不多的。 这就是大梁的现状,凡是参加科考,无论是否有真才实学,都会先主动递送名帖,求人推荐延誉。 默默无闻的才子横空出世,那是极少的。 王义廷道:“还有一事,虽外人不知,不过告诉先生,倒也无妨。考卷的封条,当日是开着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暂未查出缘由。不过多半与此事有关了。” 而宋问等人,是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必要的。 宋问从怀里抽出折扇,敲了敲下巴,深沉道:“你来找我,总不是所指云深吧?” 王义廷就一直看着她的扇子,而后点头道:“所有的考生都有嫌疑。不过,陛下确实更怀疑云深多一些。只是,此事尚在调查中,还不能定论。” 宋问:“若陛下怀疑的是云深,那么王尚书呢?” “不好说。未出定论之前,谁也谈不上怀疑。”王义廷和她托底道,“陛下也不是怀疑云深,只是云深的卷子放在最上面,也看着最为相似而已。总之陛下这次非常生气,看样子难以善了。若非太子求情,他绝对是要直接彻查,先抓后审了。” “这是借题发挥啊。”宋问叹道,“这大梁的科举,是该管管了。” 大梁开创科举先例,意为选贤举能。此前一般是举荐或世袭。是以骤然出现这科举,陋习甚多。 士族高官,私底下的内定,唐贽也不敢一刀斩断,只当全然不知。 如今唐贽越加年迈,身体抱恙,恐不能久矣。岂能留这个毒瘤给唐清远。 往年从未有官员上报徇私舞弊事件,众人司空见惯,岂会放在心上? 也是往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偷到卷子的,哪个没有门路?怎会用这样的方法? 此次吏部尚书上奏,唐贽哪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他要查的表面是云深学子,内里却是那些“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的“托”们。然后再借题改善科举,严明制度。将科举的举措一步推行到位,真正的惠及天下。 宋问点头。确实是不错的。不过这份功绩,可能要留给唐清远了。 宋问:“所以你找我来是?” 王义廷:“我是来接你去尚书台的。陛下让中选的百名考生,重去尚书台应考。由陛下临时出题,加试一场,然后择优录取。如此一来,优劣也能分个清楚,是真才实学,还是弄虚作假,都无处可逃,然后可以着重留下调查此事,以免误伤。” 还能叫今年中举的学子,感谢唐清远的人情。 宋问了然颔首,又问道:“太子的提议?” 王义廷:“不错。” 宋问:“所以,你让我也去是?” “你自己也过去,好解释。”王义廷道,“另外,陛下是要看诸位学子先前的文作,诗集等作。你也带过去,以便考察。” 宋问:“这个倒简单,但是,得先回趟书院。东西都存在书院里了。” 王义廷点头:“我同你一起过去。时间尚早,我是早些过来支会你一声。” 宋问一笑,朝他抱拳道:“多谢。王侍郎有心了。” 王义廷回礼道:“王某相信宋先生的人品。也是父亲觉得,云深书院,与此次舞弊案,并无关系。” 王义廷将她请出门外,外面正候了一辆马车,小仆朝她轻微颔首。 宋问回头朝着里面的人招呼了一声,便准备启程。 林唯衍听见动静,一个大跳蹦了出来,皱眉看着他们。宋问打发道:“我晚上回来,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有危险。” 林唯衍以不大信任的眼神看向王义廷。 王义廷道:“安心吧。” 宋问一脚踩着小板凳,踏上马车。王义廷跟着进来,放下帘幕。 宋问又一次问道:“莫非只有我一个先生去了吧?” 王义廷委婉道:“今年除了云深的学子,就是太学的学子最为出众。是以,太学的两位博士,也被请去了。” 宋问:“那国子学呢?” 王义廷摇头:“今年国子学只有一位入选。入选的考生里,二十多岁的,此次有三十多人。国子监所有的生徒,大多都集中在太学里。” 宋问掐指算了算。就算刨去这一些,今年也已经是个大丰收了。 科举施行越久,教育普及越广,好处便会慢慢显现出来。 “原来如此。”宋问打开扇子笑道,“那谁要是在这次动了些手脚,岂不是该好好感谢我云深了?” 替他们吸引了陛下的怒火。 王义廷道:“宋先生别玩笑了,该反一反才是。真的如何也假不了,假得如何也乱不了真。” 太学入选的人再多,也没有云深的人多,名次更是没有他们靠前。 最早,也是从怀疑云深舞弊,才牵扯这许多事情。如果没有他们,也不会闹得这么大才是。 宋问摇头道:“这可就不怪我了。” 王义廷陪她到书院,去原先休息的位置,搬了两沓练习的卷子出来,放到马车上,然后转道赶往尚书台。 两人到的时候,南院里已有了不少人。云深的学子来了十几位,聚在一起。表情很是忿忿。 其余便是国子监的学子聚在一起,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有一位孤伶伶的,离他们稍远些许站着,应当就是国子学的学生了。 贡院内气氛沉闷,无人说话。 一守在此处的官员抬手道:“王侍郎也来啦?” 王义廷笑道:“是,今年大梁人才辈出,小辈也来长长见识。” 官员跟着笑道:“王侍郎谦虚了。我大梁最年轻的进士,可不就在眼前吗?” 宋问先往自己的学生那边走去,孟为咋呼呼的喊道:“先生!好在您来了!” 其余人朝她作揖问好。 她这一来,学子们心里就全然安心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宋问上去啊! 宋问:“知道来这里的原因了吗?” 李洵道:“事情的大致,已经听那些考官说了些许。” 这里就云深的学子最多,比起太学,隶属国子监,那些不知内情的,自然是怀疑他们的。 云深学子心中很不好过。 比起被抓包,平白诬陷更让他们无法接受。 尤其是孟为。 “哎呀,先生您说我这本来已经中了呀!”孟为拍手,大为失望道:“这差点就中了!究竟是谁人在背地里搞的鬼!” 众人反被他逗笑。 孟为是真心实意的在难受,这群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悲伤。他快委屈死了。 宋问来了之后,云深书院这边气氛轻松了不少。 多数读书人是听说过宋问名号的,在远处张望着,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打招呼。 一太学博士走到旁边,高声道:“此次科考,你们实在是发挥的不错。若非是某些人,投机取巧,行不耻行径,才惹怒陛下加试一场。此次及第,不在话下。可惜可惜了。” 宋问打开扇子,大笑道:“我想在座的学子,若是因真才实学考上的,无需畏惧再试,也无需觉得可惜。倒是多了机会,在陛下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算是因祸得福了。高兴才是。” 宋问这话说的,大家就乐意听多了。皆笑着拍手称是,彼此间恭维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给你们加更,但是最近真的太忙了。可以试试,不要太期待。 第141章 亲自监考 一中年儒生抓住机会, 靠过来问道:“宋先生年纪轻轻, 便名满天下,叫我等实在佩服。为何先生不入仕科举呢?” 宋问道:“人各有志, 宋某胸无大志嘛。” 另一名儒生走过来道:“先生真是谦虚了。先生的举措, 惠及天下,早有结识之心,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某人搭腔道:“先生是无意功名吧?志在桃李天下,效仿孔孟先师。” 云深的学子不禁笑出来。负手一副与有荣焉的笑容。 自己的先生被人夸赞,还是很骄傲的。 一时间人都开始往宋问那边靠拢。 一白须老儒生问道:“这位是?” 儒生介绍道:“这就是宋问宋先生。” 宋问朝他一揖。 老者捻须:“请问宋君表字为何?” 宋问:“姓宋名问字宋问。” 众人愣了愣:“啊?” 宋问摇着扇子道:“说明我表里如一,内外兼修啊。” 众人:“……” 儒生反应过来,笑道:“宋兄真是风趣。” 众人给面子的轻笑。 这边其乐融融,国子监生徒站在一旁, 便显得有些落寞。 不过今年的云深,并不比国子监差太多。 一位宋问,太傅亲孙, 大将军嫡子。再加上御史台公子。得罪他们, 那是大不应该的。 太学博士看在眼里,站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 除却云深,谁最受怀疑?那自然是太学学子。 要说真才实学他们的确……略有心虚。 可此次他们真是运气上佳,在科举开考前, 押中考题,才有本次的发挥超常。 失了这个机会,他们心中很是痛惜。 他们是相信自己学生的, 是以更为愤恨那几位舞弊导致本次加试的考生。 他们这里说话不久,唐清远来了。不仅唐清远来了,连唐贽也来了。 看来此事确实重大。 众生立马分开站位,跪下行礼。 唐贽坐到台上宽椅上,拂袖道:“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唐清远站到一侧。 唐贽朝下俯视,点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我国子监生徒,今年的进士及第者,都是如此年纪轻轻。当年王侍郎十七岁及第的时候,满朝皆惊。今年的门生,亦不逊色。” 宋问摇头晃脑的点了点。 国子监国子监的。怕就是你们国子监的人,要让你失望了。 人人都将矛头指向云深,不知道云深有你宋先生吗?嗯? “此次请诸位考生来,想必缘由已有所知晓。我大梁试行科举之制,旨在选贤举能,任用贤明。叫学有所成,成有所用。容不得小人无视国法,弄虚作假。”唐贽一手按在膝盖上,脊背微佝,淡淡说道:“诸位考生,若是己身清白,自不必担心。今日来此,既是得了考官青睐,是我天子门生。加试一场,不过是再做考核,尽管细心作答便是。” 众考生齐齐应声。 唐贽偏过头道:“不如,太子,就由你来出题吧。” 这出完题,还是考,考完还要阅卷,阅卷完了,还要比对平时的课业。时间肯定不多。 众儒生还以为要多说几句,没想到直接出题了。竟然一时有些紧张。 礼部官员出列,指引考生入座。宋问与太学博士,及众官员一起,站到一侧。 唐清远领命,略做思考。 眼神在众考生之中飘过,最后落在宋问身上,停住。颔首轻笑道:“诸生请听题:平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论。①” 宋问眉毛一挑,痛惜的看向孟为。 或许拜谒的礼,真的是都白送了,他这次白考了。 唐清远这题出的有点偏,孟为若是没看过,倒不足为奇。怕他审不懂题,那一切都是白搭。 《禹贡》,即《尚书》。平当是个人名。此题选自《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说平当此人,饱读经书,自然也包括《禹贡》。于是便将他派去视察黄河了。 以此事做文章。 希望他们不要想太多,直接从题面去理解问题。 ——因为经明《禹贡》,所以使行河。 ——所以,人要多读书。 破题的确就是这样的。 至于题目中的平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论点找对,总不至于写得太难看。可以含糊的点一点,也可以瞎编一下,或许能糊弄住呢? 为何要出这样的题,感受到方才唐清远看她的眼神,宋问猜想,或许是先前诗会,她说的论题。 那论题确实太惊世骇俗,她不过就是为了噱头随口说的。感情唐清远还记着呢? 宋问望天。 礼部官员出来,开始分发答卷。 宋问举起手道:“小民有一事想报。” 唐贽轻飘飘的瞥向她:“有何异议?” “异议不敢,有些建议而已。”宋问执扇向前道,“既然加试一场,力求公正,那不如糊名批卷。” 众官员互相对视,小声讨论。 唐贽:“你是怕朕偏袒谁?” 宋问道:“非也,陛下何须偏袒?只是宋某担忧,若是相熟之人,陛下在堂上而坐,阅卷之人,心中难免有点波动。无论是避讳,或是徇私,都是不好。不如索性,糊名公正以待。” 这提议,对寒门子弟来讲,真是求之不得。 几位考生扭头对着宋问感激看去一眼。 当真是光明正大,磊落公正。 唐贽无所谓道:“好。既无异议,那便糊名的。” 宋问又道:“不过卷子已经发下去了,现在糊名也不方便。不如就编个号码,每人上前随意抽取一张。然后在答卷上,写下自己抽到的数字,然后按数字编排整理上交。如此,答卷也可以随机打乱,看不出各人座位在哪里。” 唐贽点头。 宋问继续道:“在卷子上,考生不得写下自己的姓名,也不得暗中透露自己的身份。譬如家世,学府,年龄,等等此类。” 唐贽挑眉:“还有什么没有?” 宋问:“大致这些吧。” 唐贽便一拂袖,让人去照此安排。 重新将号码分发下去,众人开始答题。 考官在场内巡视。 王义廷站在宋问旁边,小声道:“这方法好。宋先生认为,若是要保科举公正,该如何施行?” 宋问道:“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一次的结果,偏私不到哪里去。” 糊名加复试,随机出题,还是陛下亲自监考。他们无所准备,该现形的妖孽都要现形。 王义廷:“还有哪些呢?” 宋问纠结道:“你若是指各个关节要注意,那就太复杂了。” 王义廷:“但听先生一言。” 宋问看向他:“你是户部的,这事儿你也管得?” “想听便听,跟能不能管没关系。”王义廷轻笑,“机会难得,若向陛下……向太子提议改进,实是我大梁之幸。惠及后代。” 唐清远看着他们耳语,微微蹙眉。 唐贽跟着扫向他们,闷声问道:“你们在那儿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 王义廷抬头,才发现是说他们,立马出列躬身道:“臣失敬。不过是与先生讨教一下文章而已。想听听宋先生的高见。” 唐贽方想起来,拍桌:“将你云深学子的课业都拿上来,” 王义廷过去吩咐,仆人搬着一个箱子上来。先将最上面的卷子呈到堂上。 唐贽打开,看了一篇,顿时颇感惊艳。之前是没来得及细看,现在静心一阅。便觉得:好,这篇写得确实不错。 之前他也阅过卷,看这些策论甚是头疼,只管一目十行。 考生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没有阅历,写得空泛,夸夸其谈,不知所谓。也是常事。阅卷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们这样的行文,倒是清晰明了。 又继续往下翻。发现下面一篇写得也好。同样的论题,也有不同的新意。且持之有故,言之有理。 今年云深的学子,确实不同寻常。 唐贽翻到扉页去看名字,便看见了“李洵”。 李洵的卷子都放在最上面。 心中了然,暗道难怪。赞许想不愧是御史公的公子,只是可惜未入国子监。 再往堂下一看,继续点头。端得一表人才,来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唐贽轻抬下巴,敲着手指开始计较。状元之下,前五可当。 怕是又一位要艳惊长安的青年才俊出现了。 看完李洵的卷子,唐贽就没了兴趣。将卷册推到一边,等着他们答题。 时间扣得很苛刻,不过一炷香时间,考官便下令交卷。 按照牌号收好,前十位,送到了唐贽的桌上。 其余卷子,由其余考官,先行批阅。 唐贽依序开审。 批到到第一份卷子,并无什么出彩之处。有李洵的文章做对比,觉得文章有些零散无序。 粗粗看到后半段,看见了一首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心神顿时一荡,满是激昂。精神抖擞,有种浑然清醒的感觉。 忍不住便又看了一遍,然后脸上漾起笑容。 天下英才出我辈!这届贡生当真是了不得了!究竟是哪位考生,能有如此大志! 然后怀揣着激动往下看…… 发现下面标着宋问的名字。 脸上笑容顿时一僵,躁动的手放了下去。 这心中刚刚扬起来的波浪,瞬间被拍到了河底,死死按在巨石下面。可谓非常不好。 将卷子粗鲁的扯到旁边,继续往下翻去。 翻了三五份,再次看见宋问的名字。 唐贽呼吸一窒,心情可谓难以形容。 第142章 进士及第 唐贽阅卷后发现, 这“宋问曰”的引用程度, 竟然仅次于“子曰”。 这是中了什么邪? 宋问何时有这样的声望?她这云深夫子做的,可真是比官宦还厉害。连天子门生的人情都收了。 唐贽冷哼一声, 看得心情烦躁。想撕了这几份卷子, 也想撕了宋问。便抬头狠狠的瞪了宋问一眼。 宋问揣着袖子抽抽鼻子,猛然对上唐贽的眼神, 浑身一凛,不明所以,率先低下头。 唐贽见她示弱,更为不悦。 有的人,你可以役使他,却不可以让他为你屈服。 而有时候, 你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你在驱使着他走,还是他在引领着你走。 他安静的时候, 就是一个削瘦的身影, 乖顺的隐在众人身后。当他一抬头,一睁眼,就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人的威慑。 他会顾虑,但绝不会真的乖乖听话。 所以唐贽不喜欢这样的人,却也知道这样的人, 必不可少。 唐贽收回视线,继续往下翻。 拿到第五份,先粗略一扫。 很好, 没有宋问。 再一看,行文颇似李洵,但字迹不似。猜想就是云深的学子。 字迹偏于行书,有种豪放之气。文章颇有灵气。 也提到了先前天下藏书的事情,但是未将功绩归到宋问身上,可以说只字未提,而是一通赞美朝廷与天子。并于未来推行做了一个展望,提了些许建议。 “功在千秋,利在万代。” 写得好看,又写得和心意。 这一通看下来,那真是心情舒畅。 唐贽扭了扭脖子,虽然是宋问的学生,但的确是可用之才,便直接写了个“通”。 这样一沓批完,暂时放到一侧。 其余考官也阅得差不多了,将写了“通”的放在上面,先呈给陛下。 唐贽也有了经验。能一眼看出,哪些是云深的学子。 不得不承认,考生的水准,确实是有差异的。宋问没有辱没宋祈的名声,她适合做一位先生。 她的学生,有思想,又不偏激。识时务,又不谄媚。 考官判“通”,不是没有理由。只是,云深的人数太多了一些。 唐贽微微皱眉,敲着桌子,重新删选一遍。 从文采,立意上,将比较出挑的几位再细分出来。 贡院内安静非常,唯有页册翻动的声音。 时间飞逝而过,陛下与众考官在批卷子,沉浸其中,可能并无感觉。 众人等在一旁,很是煎熬。 考生是因为,此考近乎定终生。要想再考中一次进士,真是难于青天。 不止要实力,更需要运气。而运气又能有几次呢? 宋问则是因为脚站得很酸。 王义廷依旧胸膛挺拔,负手而立。他偏头看了眼躁动的宋问,见她不住的抖脚,说道:“你靠着那边柱子上,休息一下吧。” 宋问摇头道:“不必了。” 看着天色将黑,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问有些抑郁,她的学子科考,为何最受罪的人却是她? 宋问低头,正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台上的人终于出声。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唐贽眯着眼道,“宋先生,是你说的?” 宋问抬起头,一脸茫然。 唐贽甩着卷子道:“朕批阅的卷子里,可是有不少人提到了你。” 宋问大汗。 这群考生,估计是看宋问有诸多功绩。加上方才的提议,又为陛下所取,是以误会唐贽很看重宋问。宋祈后继无人,不明真相者,多数认为这衣钵,将来会让宋问顶上。 加上那首诗实在写得很好,他们初初听见的时候,也是大为惊艳,便忍不住想要用上。 不想竟弄巧成拙了。 宋问呵呵笑着,用扇子敲了敲额头,说道:“误会。这句话不是宋某说的,是张载说的。” 唐贽:“张载是何人?” 宋问:“张载就是……一位有名的鸿儒。” “嗯?”唐贽靠上椅背,“朕怎么没有听说过?他是哪里的人?” 他是历史洪流中的人…… 宋问抿着唇,说道:“一位隐士。” 宋问这里总有许多他们没听过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说不出的来历,不可说的身世。 似乎天底下处处都是隐士,而偏偏这些隐士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认识宋问一个人。 众人心照不宣,只觉得她是在推脱,不愿受这功名。 想她是一位很低调的人。身为太傅的外孙,也不依仗自己的身份。只是低调的在书院做一位先生。 天底下竟有如此超脱之人! 众人敬佩点头。 宋问视线四处一转:“……” 这眼神都不对。 唐贽也懒得与她深究,拂袖道:“发卷子吧。” 礼部官员上前,两手接过,捧着卷子到一侧的桌上,然后开始叫号:“一号!” 考生依次接过试卷。 考中复试的,站到左边。未考中的,站到右边。 宋问便瞪眼看着孟为,拿过卷子后,喜笑颜开的去到了左边。成为本场第一位及第进士。 孟为朝她挤挤眼,比了个手势。 哎哟! 卷子叫号到十的时候,及第者只有三人。众学子不禁开始担忧这场加试的难度。 随后叫到二十号的时候,共有十人站在左侧,其中云深三人。 叫到五十号的时候,太学两位博士脸色已如墨色。众人沉默,不敢将欣喜表示出来。 最终考卷分发完毕。 本次考核中,唐贽与几位官员,共评出六十二名进士。较去年的四十九人,多出十三人。实在是喜事。 其中,云深书院共有七人。 只不过。太学竟……无一人! 这结果实在是不忍睹视。宋问脑海里闪过的,都是鲁迅的名言。 这下不止太学两位博士脸色不好,唐贽的脸色也很是不好。 糊名是宋问提议的,他们云深学子,糊名与否,结果并未太多改变。而这太学,竟然全军覆没? 国子学的独苗苗倒是还在,险险留住,可名次也很靠下。 莫非隐去了功名家室,他国子监的生徒,就真的技不如人? 太学学子低垂着头。若非唐贽在上面,恐怕隐忍不下来。 从意气风发,到黯然神伤,这反差委实太大。 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都不忍细思。 他们甚至想不出该如何与别人解释。 若一开始,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而如今,在加试中尽数砍下,其中必有猫腻。 众寒门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颇为感激宋问。 若非宋问糊名,恐怕这六十二位名额里,免不得要留几位给国子监,以保全对方的名声。而如今,却是凭的真材实料。 考过了国子监的生徒,当真是扬眉吐气! 同时也是对宋问大为敬佩。 学生或有天资,可先生却至关重要。不然,一间私设的书院,如何能一朝出现七名进士? 纵是国子学,也难以做到啊!何况及第的高官子弟中,又有多少人,是已经内定好了的? 唐贽摇摇头。 万万没想到,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原本替这些太学生徒觉得高兴,现在就觉得诸多嘲讽。 这丢的,不止是生徒的脸,更是百官与朝廷的脸。 很想揪着考卷,再添上两名。 也终于明白过来,这糊名,是宋问针对太学学子故意提出的建议。她对自己的学生颇为自信,故而怀疑太学。不想真如她所料。 唐贽两手按在桌上,沉沉呼出一口气。 唐清远眉头紧锁,冷冷审视着众人。 今年即是如此,往年呢?究竟有多少沽名钓誉之徒,又有多少怀才不遇之人? 太学博士仍旧不敢相信,一位上前道:“陛下,请让臣一阅云深的答卷。” 唐贽没有回答,孟为主动而热情的将自己的卷子递了过去。 博士接过,草草看了一眼。又去接李洵与冯文述的卷子。 将云深书院的卷子都扫了一眼,抬手叫道:“陛下,这云深书院分明是投机取巧呀!这几篇文章做得颇为神似。” 云深学子听他所言,却是无动于衷。只道他逃不了宋问一骂了。 宋问轻笑一声,走出列道:“不过是行文相似而已。不同的人做出来,自然是不同的文章。先生根本没有细看,就下了这样的论断,不妥吧?这可是太子临时出的题,还是您觉得有何不公之处?” 博士放下卷子道:“优也不优在学子。或者,你敢不敢将更早的课业拿出来比对比对?” “优不在学子,那是优在什么?”宋问朝他走近道,“国子监,为何为天下学子所向往?不正是因为国子监师资雄厚,执教者皆为高官名士,常人仰视不及。是以每每出英杰之辈,也并不稀奇。” 博士:“你这是何意?” “所谓先生,不正是该教学子如何作文,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吗?”宋问道,“的确优不在学子,该是优在先生。所谓,有教无类。这不也是各凭本事嘛?”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口气! 如此直白的说,国子监的先生,都不如她? 宋问看见他们的眼神,悠悠举手道:“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顺着这位先生的话说的。不然先生方才是为何意呢?” “哦!”宋问拍着手掌道,“宋某倒是有些好奇,为何这太学生徒,竟然一个也没过试?是否,稀奇了些?” 众人这没吐出来的凉气,又紧跟着再吸了回去。 竟然问得如此直白?她当真不怕得罪这些人吗? 宋问自然是不怕的。学生都考完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是何意!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太学博士指着她道,“科考的题目,是我太学押题押中了,不是你想的那些什么!” “是了。只许你们押题,却不许我们规范行文?”宋问纠着眉毛问道,“入朝为官,莫非靠的是运气吗?” “够了!”唐贽一声怒喝,拍桌站起道:“这卷子,是朕亲笔批阅的。谁人还敢再有异议?莫非是连朕也要怀疑?” 还要丢脸要哪里去?赢不得还要输不起? 唐贽气急,直接下台离去。 众人弯腰行礼,目送他走出大门。 宋问抬起头,便看见唐清远临到门前回头,朝她微微一颔首。 陛下一走,这贡院里就安静了。 宋问看了诸人一眼,一扇子拍在手心,对着自己的学子们道:“走!” 数日后,科考榜贴正式公示。 这排名一出,长安骤然间沸腾。 其余人都看不进眼里。 由陛下钦点的进士,云深学子共有七人。 莫说是七人,就是一人,也够云深书院傲视长安。 那考生可都是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青年呐!云深如何能霸占七个? 云深真真是名扬天下,恐怕,还要名留青史了。 而在此之上,那便是宋问。 那七名学子的先生,那位早便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宋问。 一时间,街头巷尾闲聊话谈中,都离不开四个字——云深宋问。 第143章 茶馆收 一夜成名, 不外乎如此。而一夜成名必然伴随着一夜暴富。 宋问现在的状态, 就处于出门会被人挤死,开口会被钱砸死。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所以她选择留在家中。 如今风头正盛, 外面又传得太夸张了。什么化烂泥为金沙,化朽木为栋梁。简直有着直接换脑的本事。 毕竟, 怎么说呢,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科举是他们为官入仕的唯一途径。一位商户,一位农民的地位,如何能与官宦相比? 所以宋问这一手,就近乎有着改变人生的能力。 他们愿意相信, 甚至愿意更夸张的相信。 听听众人是怎么说的。 你知道孟为吗?不知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曾经是一个纨绔子弟,现在被宋问教成了今科进士! 你知道梁仲彦吗?也不知道?曾经就是一个种田的,也被宋问教成了今科进士! 什么?你不知道宋问是谁?你还是活人吗?! 宋问也很心累。同时她非常可怜自己学子们。 如果不是她, 这样的年纪考上进士, 绝对可以名扬长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安上“宋问学子”的名号,甚至还带着一点奚落的味道。 早上小五起来,拿着扫把出去, 准备扫地。推开门,发现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几乎要堵住了这边的路。 各自拎着礼物,守在门口。见他出来, 很是激动的施礼。 前排儒生小声问道:“宋先生起了吗?” 小五:“……” 小五反手将门拍上,而后惊恐的跑回房间去,把宋问喊起来。 这群读书人当真是太可怕了! 宋问起来,过去查看情况。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窥觑,看着外面整齐的队列,各自稍低着的头颅,好笑道:“哟,这是程门立雪啊。” 小五跺脚急道:“这哪里是城门?这是咱家呀!” 宋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收收嗓子:“他们也知道,这不都没进来吗?” 小五又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道:“少爷,您之前请的还都是大佛,现在是整个天庭都搬过来了?” 宋问将手揣进袖子里取暖,重新往屋里走去道:“不要慌嘛。你看他们携礼拜谒,在外面不声不响,生怕打扰我们。这是客啊。” “这也不兴这么多人一起来的。咱家办不起这么大的宴。”小五跟在她后面,心思一动,问道:“那这礼能收吗?” “你说能收吗?这收了可怎么办?”宋问道,“一个都不能收!” 小五:“那你不收人家不走呀。” 这群人估计是从云深书院过来的。宋问不去书院,又没有动静,他们才等不及来,登门拜访。 宋问回去把外衣穿上,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听见外面一声声惊呼。 小五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发现是林唯衍。他正蹲在墙头,和外面的人聊天。 林唯衍往里传话道:“宋问!他们来找你,说想做你的学生!” 宋问走出来:“你告诉他们,我现在不收徒弟。” “看起来,你现在很厉害了。”林唯衍深沉道,“你也可以开宗立派了,兴许比不省派还要厉害。” 宋问好笑道:“那可不。广聚天下英才,那就不是几百人的问题了。” 外面兴许听见了什么,一阵骚动。 林唯衍指着他们问:“会轻功吗?” 众人摇头。 林唯衍:“会打架吗?” 众人犹豫了一下,继续摇头。 林唯衍:“会犯宵禁吗?” 众人迅速摇头。 林唯衍:“吃的多吗?力气大吗?随叫随到吗?十两卖身吗?” 众人一脸茫然。 林唯衍满意点头。他的地位果然是很牢固的。 一个弱弱道:“我们是来学艺,但不是学武艺的。” 林唯衍朝他们挥挥手,轰赶道:“宋问让你们散了。这里不是书院。” 众人连忙喊道:“且慢!请让我们见先生一面。” “小小薄礼请笑纳。” “先生满腹经纶,请教教学生们吧!” “林少侠!林少侠!” 如此与众不同的喊声,传到林唯衍的耳朵里。林唯衍偏头望去,见是一个相熟的面孔。 傅知山手上甩着一张红色的请柬,费力踮脚起跳,试图让他注意到自己。 他被挤在人群外围,显得有些狼狈。 云深书院如今,都快被学子攻占了。来求学的学子,比往年多了十倍不止。院长却高兴不大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宋问来的。可宋问要不要继续留任,还说不清楚呢。于是便将人都先打发了。 傅知山过来,正是想请宋问去书院谈一谈。只是他没想到,被打发的人,又挤到这里来了。 宋问到底有教过什么?傅知山不明白。 她好好教书了吗?没有啊!一半时间在早退,另外一半时间在告假。 她的学生好好念书了吗?也没有啊!一半时间都在逃课,另外一半时间在惹事。 这不应该啊!他百思不得其解啊! 林唯衍看见他,便低头朝宋问道:“书院的人来了。” 宋问:“谁?” 林唯衍做了个割胡子的动作:“带了张东西。” 宋问:“快拿进来。” 林唯衍站直身体,勒了勒腰带。众人安静下来,定定的看着他。然后他便提气,纵身跃下。 围在原地的人当下惊慌,朝着四面散去。 林唯衍落地,脚尖轻点,没多用力,再次起跳。 从众人头顶飞过,在傅知山惊骇的眼神中,两指抽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后重新后翻转向。 沿着原路返回,蹬着墙面,飞上墙头,把请柬往下一飘,准准送到宋问手里。 左右不过转眼间的事情。林唯衍已经像燕子一样,轻巧略过又回位。 众人看得目不暇接。若非是那先生手上的东西没了,还得当自己方才是眼花。 好身手! 不愧是宋问,手下高手如云。 外面静默片刻后,响起一片鼓掌声,言语皆解释赞颂钦佩。 林唯衍盘腿坐下,对她伸出两根手指。 宋问大惊:“你还会比V?” 林唯衍:“两个手抓饼。” 宋问:“……” 儒生们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左右看了看,整齐划一的开始呐喊:“林少侠!林少侠!” 林唯衍两手抱胸,邪魅一笑。 宋问一脸无语。 傅知山带来的请柬里,夹着一封信。大致是感谢宋问为云深做出的贡献,并且希望宋问能够继续留任。 宋问翻了一遍,将它收进怀里,对林唯衍道:“告诉他们,都散了吧。明日起,我每天都会在” 宋问自己的茶楼。 林唯衍原样复述了一遍,然后劝他们离去。 其实他们原本就是怕宋问辞了云深的位置,深藏功与名,就离开长安了。到时候他们寻不到人,可真是追悔莫及。如此机会,恐怕难以寻得第二次。 如今宋问既然答应了会给他们讲课,自然是求之不得。生怕引得她不高兴,迅速便散了。 宋问只听到外面一阵熙攘,还有林唯衍在高处指挥:“不要挤!左边的人走快一点,停下来看什么?这里没有东西了。那位谁谁,自己带来的东西也自己带走!” 看来他玩得挺高兴。 没多久,林唯衍从墙头跳下。 “好了。人清了没有?”宋问说,“人都清了我们就去书院。” 小五问道:“去书院做什么?少爷您还回书院任教吗?” 宋问:“云深书院如今盛名天下,我如果走了,总不能让别人说它是徒有其表吧?” 小六:“那我去备马。” 小五小六留在家中,宋问带着林唯衍过去。 宋问去书院,主要是为了将她之前给学生的答题模板交给院长。那知识点已经完善过了,并不算太完美,但肯定有价值。 院长大为感激,再次挽留。 宋问这次非常干脆的拒绝了他。 如今,她已经不缺学子了。天下的学子,都会慕名来找她,那她还呆在书院做什么? 来云深求学的学子有那么多,书院不能照单全收,自然是要从上往下的。谁知道它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国子监呢?宋问也不想做第二个国字博士。 不如去教更多的人,收更多的学生。 顺便还可以给自己的茶楼创创收。 此时书院正在上课,路上并没什么人,还能听见旁边传来的朗诵声。 宋问拜别院长,便走出书院。 站在门口,抬首一望那宽阔的长阶。长阶的尽头是邃远的苍穹。 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云影不留。 她与云深的渊源也算就此落幕。就像每天踩着这段石阶,大家都在一步步向前。 宋问笑了笑,敲着扇子转身离去。 林唯衍跟在后面,一蹦一跳的走下来,问道:“现在去哪里?” 宋问活动了一下脖子,挥手道:“去茶馆赚钱啊!” 她跳上马车,林唯衍解了绳子,跟着跳上去。驱使着马直接向前,从大道中央驶过。 宋问有许多间茶馆。因为茶馆便于管理。而且会去茶馆的,多数是一些文人墨客,有情调的人,凭白不会惹事。 她把位置好的铺子都租了,然后去偏僻的地方重新租用。 开在书阁上面那一间,经常座无虚席。尤其是在最近长安涌入不少儒生的时候。 宋问今日和他们说的,是她生意最为惨淡的一间。 她现在去的时候,发现竟然也已经好了不少。 客人看见她过来,起身与她作揖。宋问一一回礼,微笑颔首。 然后走上楼梯,去到包间,让铺子里的伙计都过来。 “今日打烊后,把一层的桌子全部都清了。能摆多少椅子,就摆多少椅子。”宋问细细与他们叮嘱道,“每个人定座位,你都要记个名字。十天内,一个人只能听一次课。听多了也没用,我们要把机会留给更广大的群众。” 帐房与跑堂频频点头。他们已经听那些来的客人们说了。 “这位子要怎么定呢?开始来的人多,那肯定是做不下的。”宋问勾勾手指,示意靠过来,笑道:“拍卖,价高者得!” 科考刚刚结束,放榜也不过几日,现在长安书生云集。恐怕临近城郊听到消息的人,也正往此处赶来。 心急的人大多是有钱的人,有钱的人玩得起挥霍,正好可以赚上一笔。 而宋问讲完课后,那些课上的东西,或许会流传出去。到时候价格降下来,寒门子弟也可以来听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不知道国子监和太学和国子学的关系。 国子学和太学,同是隶属于国子监。一个面向三品以上官僚子弟,一个面向五品以上官僚子弟。 国子学不等于国子监。我前面提到的独苗苗是国子学。 第144章 又是标题 宋问是中午去的, 去的时候, 茶馆外面几乎已经被人挤满了。甚至街上都挤了不少。 金吾卫不得不过来维持治安,却不敢将人轰散。便将他们压下去, 强行空出路来。 于是街道两边, 便排开长长的两条队伍。 这人可比宋问想得还多一点。只是,里面看热闹的也太多了。宋问简直哭笑不得。 屠夫商户和摊贩, 甚至还有几名妇人,都跟着排了进来。看着一脸茫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见她过来,纷纷同她问好。 林唯衍在前面给她开道,带着她突入进去。 茶馆里面还好,因为是照着位置放人进去的。 宋问站在门口, 回身道:“诸位不要再等了。从即日起,我每日都会在这里讲课。过两日这里人少了,大家就可以来听课了。不必急在这一时, 都散了吧。” 众人点头应是,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在等在外面,朝着门口张望。 宋问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办法。过去敲了敲柜台,对正在整理单子的跑堂道:“天气冷,外面风大, 去给他们倒杯热茶。” 跑堂问:“什么茶?” 宋问:“有什么泡什么,劣茶就不要了,大家都是读书人。” 跑堂应了一声, 过去喊人泡茶。 宋问呼出一口白气。中午还好,早上是真冷。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等在外面的。 林唯衍奇怪道:“这么多人?进不来为什么还不走?” “没人走,他们也不会愿意走。”宋问笑道,“总觉得自己走了,是吃亏。可是其实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茶馆里的人也早就开始等她,紧紧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问粗粗一扫,发现许多人都很眼熟,像隔壁酒馆的掌柜就挤在人群中。 宋问诧异道:“掌柜你……也要参加科考?不做生意了?” 他不是没读过几年书吗? 掌柜摇手道:“不不不,我来替我儿子听听,待以后转告他。” “为何不让他自己来?这样转告难免有所纰漏吧。”宋问说,“他要是现在有事,你也可以让他以后来。我也不是只讲今天的。” 掌柜搓着手笑道:“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的。等他出生了,我再转告他。” 宋问:“……” 宋问咳了一声,撩起衣袍,坐到最前方的椅子上。 前面摆着是一张木桌,一壶热茶,甚至还有一块扶尺。 她抽出手中的折扇,握在手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说书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讲,她也的确像是说书的。 宋问微微张唇,众人屏息以待。 宋问见林唯衍坐在柜台后面,捧着店里的碗正吃着,脱口而出问道:“都吃了吗?” 众书生一口气哽了回去,纷纷点头道:“吃了吃了。” “那就好。”宋问拍着扇子道,“这里虽然是一个茶馆,但说了是讲课,所以还需要大家注意一下声音。否则坐在后面的人,可能是听不到的。” 众人称是。 宋问正色道:“首先我必须要大家明确一点,我能教给诸位的,也不过是一些技巧。而所谓的技巧,都是基于自己文才底蕴上的修饰。能科举及第者,靠的还是自己。妄图一步登天的,投机取巧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因为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若是想要走要得更远,只会比现在更加的辛苦。” 宋问说:“没有任何努力是白费的,你们也不必为自己过去苦读而感到可惜。我知道在座有些人,心里认为我的几位学子,高中进士是名不副实。” 众人立马摇头,这事儿还不能认。 “我只这样一说,真或假不必争辩,自己心中有数即可。”宋问道,“但是在此,我要着重澄清一点。假使外面传的有十分,那么真正可信的只有一分。这一分或许是锦上添花的地方,但绝不是他们及第的原因。不然我云深学子,不会只有十名进士。” “而所谓的行文结构,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你们很感兴趣,今日来此,也就是为了这个。”宋问一手压在桌上,笑道:“我也开门见山吧。这件事情,我只用一堂课就可以说清楚。你们便会明白,它有多简单。” 众人虎躯一震,这么快讲就重点了? 宋问瞥向桌上的扶尺,觉得不拍实在是心痒难耐。于是就抓过,往桌上一敲。沉闷而厚重的声音响起,将前排的人带得眼睛一睁。 哟!这感觉委实好。 宋问道:“我们说写文,为得是什么?策论,论得又是什么?自然是为了让看到这篇文章的人,能清楚明白的知道你想写什么,想说什么。详略不当,意义不明,就是对文章没有把控力。或许你的确有思想,可是你无法传达出来。” “假使你做过官,写过公文,那或许心中会有所度量。写策论,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写出来,而是应该将重要的事情写出来。可是我想多数人,都没有这个机会的。”宋问道,“所以,我帮你们规范结构,只是让你们心中有个概念。但是千篇一律的文章里,能脱颖而出的,还是真正有思想的人。” 宋问端起茶,悠悠抿了一口,然后再拿起扶尺,继续敲了一下。 众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只想催着她尽快往下说。 宋问回味了一下茶香,终于继续说:“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从你的见闻里,从你的阅历中。” “所以我说,要想做得更好,就要更为辛苦。因为我支持学生学的杂。不必学的精,但是于万事,于外物,要有一个最起码的见解的与认识。”宋问,“这次课,我和你们讲行文结构,之后几日,我也会讲这个。但是再之后,我就不会。我可能会跟你们说算科,也可能跟你们讲明字,或许还有天南地北的事情。” 宋问将之后的事情,都清楚的交代了一遍。在众人急得牙咬咬,就快忍不住的时候,才终于开始切回正题,说结构。 她现在手上只有一份和李洵拿的例文,让他们互相传阅,然后一面不急不缓的讲解。 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方法。和他们标明了一下,什么叫重点,什么要取舍。 然后教他们如何列大纲,如何控制住内容长短。 再对着例文讲解了一番。最后重新选了个策论的题目,让他们尝试列出一份大纲,互相间探讨。 真讲起课来,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宋问也说得很累。 中间休息了一阵。在学生中间巡视,查看他们的成果。 这次的学生,真是老幼皆有,且资质高低不同。她只能深入浅出,以后再慢慢筛选。 一个半时辰后,宋问说完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众人还坐在位置上,互相向讨论。 宋问走去柜台,让跑堂把李洵的文章贴到墙上,或是托人写到墙上也可以。然后带着林唯衍走人。 宋问走到门口,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开。紧张推搡中,有一名年轻人不慎被挤了出来。 他神色有些慌乱,站稳脚跟,匆匆又退回到人群里。 宋问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下道:“你是……太学的学子?” 那人脸色微便,转身即跑。林唯衍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拽了回来。 书生大惊道:“你们想做什么?” 宋问敲扇拍在林唯衍的手上:“不要如此无礼。” 太学的事情,除却朝廷及当日加试的考生外,无人知晓。那些考中进士的儒生,多少识趣,自然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徒惹麻烦。 是以众人不大了解其中关节,只以为连国子监的学子都过来听课了,那便也是认为宋问比国子博士还要厉害了吧。 书生抓着自己的衣领扯平,皱眉道:“我不是来偷师的,我只是路过而已。” “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没休息过,想必是累了。我请你喝杯茶吧。”宋问笑道,“其实你想听,可以尽管来听。好学上进,永远不会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也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那学子愣了愣,歪头朝她看去。先前以为她是个咄咄逼人之辈,没料到她现在如此谦逊有礼。 “这里的人,都是来听课的。只不过这两日,人有些多,你们可能抢不到位置。再过个三两天就好了。”宋问面向众人,放大声音说道:“这间茶馆,向所有人开放。有向学之心的,我都欢迎。” 外间一阵赞颂。 “课讲完了,诸位现在可以进去喝杯茶。不用客气,我请。”宋问朝众人抱拳道,“也多谢诸位关照。宋某先行告辞。” 都说恃才难免傲物,宋问显然一点也不。她才华横溢,却平易近人。她尊重每一位来此的文人,且礼贤相待。 她如此客气,他们又岂可能厚颜? 宋问在众人目光中上了马车,摸着下巴道:“我要去找工部。史上第一册流通教材书,即将面世。” 林唯衍:“嗯?” 第145章 并非如此 宋问原本就是想用儒生好奇的策论行文一事, 吸引他们前来听课,然后, 再慢慢推行其他的内容。 只是, 忌讳卖书收钱, 会叫他们有所疑虑,宋问想暂时观望一阵。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听课的人蜂拥而至,宋问的信誉无可怀疑。不如趁热打铁, 直接出书。 不久应考学子们会离开长安, 想必会乐意带走几本,顺便为她广做宣传。 只是,这刻字显然不大容易,为了赶工赶时, 宋问只能将内容精简再精简。 放几篇例文——李洵大约会作为史上最强势的科考范文名留青史吧——再放一些浅显的学习方法。后面跟其他的内容。 宋问先坐马车绕道回家中,拿了之前修订好的文册, 火急火燎的去工部找人。 林唯衍在外面驭马, 摸摸脖子,想不通,对着里面问道:“你不是说一堂课就能讲完吗?为什么还要出书?他们都已经听完了, 还会买你的书?” 宋问:“如果别人教了你一招盖世武功,那人说他一天就可以教完。你还没有学会, 对方又拿出武功秘籍,你买不买?” “天底下没有一天能学完的盖世武功。”林唯衍皱眉,反驳道:“除非是花拳绣腿。” 宋问敛起袖子道:“是了。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林唯衍:“可是,你说了那很简单, 那不是盖世武功。” 宋问哈哈笑道:“我说了是不是算,他们自己觉得是不是才算。求心安,原本就是为了自己啊。” 是的。所以人是很奇怪的。不知道是太相信你,还是不够相信你。总是会做出一些矛盾的事情。 原工部郎中,丁有铭的父亲,因为负责先前印书一事,声望甚高,连升三级。如今已经任工部左丞。 先前丁有铭的事情给宋问添了不少麻烦,之后自己又因她的提议受惠,因为对她颇为尊重。 私人印书这样的事,原本是不会应允的。于朝廷来讲,这样的事情显然有些可笑。但因为是宋问,加上这书或许对天下学子有益,便格外开例,亲自出来接见。 他拿过样本翻了一下,翻到后面的时候奇道:“宋先生,这后面的内容,与科考无关啊。” “无关才是啊。不然,没人能看得进去了。”宋问说,“我希望这世上,能有一所真真正正的大学。” 丁父虽然没有听明白,也未追问推辞,合上书册道:“好,这书就留下,我多派几人尽快刻制。只是不知道,要印多少册?” 他会说快,那肯定是很快。宋问想了想道:“先印个一万册吧。看看后续反响。” 丁父应允。 不过他觉得一万册肯定是不够的,不止长安的学子需要,其他郡县的学子恐怕都很想要。 在此之后,宋问在茶馆一连讲了几天课,终于将一轮说完了。便给所有听课的人,都布置了一份课业。 给他们出了一道策论题,让他们用讲过的方法,写一篇文出来。约定了两日后茶馆阅卷评判。 宋问又将几位考中进士的学子都约了出来,让他们也在两日后去茶楼一聚。 于是当日,茶楼中间,一字排开,传说中的云深七进士。 七进士一脸茫然,看向宋问。 宋问拍手道:“有疑问的,就向他们请教。今日的先生,就是我大梁今科进士!” 他们不是心中觉得这进士考得侥幸吗?倒让他们自己看看,是不是侥幸。 群聚的儒生一阵喧哗,拥挤着往他们桌前挤去。 他们的确是有许多问题想问,也想试试这几人的深浅。一时间茶馆内又是人满为患。 而混在人群中的,还有一位今科状元。 那场面恢弘壮阔的。 了不得,宋问也觉得自己了不得。 李洵与孟为被众人缠了许久后,抽空走出来,找宋问聊天。 三人靠在一侧的栏杆上,望着前面的人群。 孟为问:“先生,您以后就在这里上课?这算什么?” “我自有打算,你就不用替我多虑了。”宋问敲着扇子道。“李洵能考上进士,算是意料之中,而你嘛,我却颇为担心。” 孟为不满道:“先生!我虽平日莽撞,却从未怠于诗书。” 李洵也跟着说:“先生,学生孟兄品行端正,或许不失为一个好官。” “我说的是担忧不是惊讶。”宋问道,“你的个性,容易惹事。可是在官场上,惹上的每一件事,都是麻烦事。我怕你牵连自己,脱不了身。” 孟为施礼道:“多谢先生教诲。” 宋问:“……” 她这不是教诲,她只是埋汰而已。 宋问伸出手道:“这样,你答应我三件事。好让我对你放心。” 孟为正色道:“先生您说。” 宋问说事,向来是三点。她就喜欢三点三点的掰着手指头给他们数。 宋问道:“一,不可顶撞上官。” 孟为:“……” 孟为觉得这第一点就不大合理。脸色一沉,犹豫片刻委屈道:“那若是他有错呢?” “以下犯上,是大忌。没有人会愿意要一个,只会顶撞自己的下官。何况,许多时候,你们站的位置不一样,考虑的事情就不一样。你未必能明白,你以为的对,也未必就是对的。”宋问将手揣进袖子里,挑衅的看着他道:“啧,你究竟做不做得到?” 孟为悲痛点头:“下一个。” “二,无论何时,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先。”宋问道,“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自然也保护不了其他人。” 孟为继续囫囵的点头。 宋问:“三。若有人相劝,不管是你的下属,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都要三思而后行。” 孟为叹了口气,继续坐到那边的桌上去替他们阅卷。 李洵看着他有些萎靡的侧脸,轻笑道:“先生是否说得太苛刻了?” 宋问:“我说得苛刻,他也未必做得到啊。” 李洵一笑:“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正午的时候,宋问点了些吃的过来,众人坐在一起吃了。 王义廷走进来的时候,楼内又是一阵骚动。 王义廷在众人间寻了一番,才看见坐在后面悠哉看书的宋问。 王义廷走过去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办这个?” 宋问摊开手:“怎么没空?空得很好啊,反正我也没事做。” 王义廷有些失态的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一旁。 宋问:“怎么?” 王义廷神色凝重道:“出了一些事。” 宋问如今一听他们说出事,都觉得无辜。“怎么?这里还不能开课?” “不是这件事。”王义廷压低声音,靠过去道:“先前科考泄题舞弊一事,已经查出一些眉目。” 宋问一凛,不禁头皮发麻,皱眉道:“又和我云深有关系?” 王义廷摇头:“不。是太学的学子。” 王义廷坐靠在她旁边,解释道:“一位太学的学子,去吏部偷看了考卷,然后在太学押题的时候,说出了卷子上的题目。太傅博士也觉得或有可能,就让他们照着准备了。所以,此次太学才有诸多学子能初试登榜。” 宋问摸着下巴微微颔首。 “他以为如此一来,他的同窗和先生也能替他作证。只是不料,此次科考尤为特殊。东窗事发,考卷未封实的事情也暴露出去,陛下下令彻查。”王义廷道,“他做的不隐秘,照着这个一查便查出来了。” 宋问听了半天,算是明白,问道:“那与我又有何关系?” 王义廷轻声一叹,甚为唏嘘道:“昨日,金吾卫带人过去询问详情。当夜,他就留书一封,然后悬梁自尽了。” 竟如此极端!宋问闻言也是错愕,一时百感交集道:“何苦呢?这世上哪有东西,比活着更重要呢?” 他既然是太学生徒,那怎么说也是五品以上官宦子弟。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前途无量。哪怕这次被揭发,他父亲也会替他奔走。他却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走上岔路。何至于此? 王义廷:“好在人被救回来了,现在在家里躺着。早晨的时候醒了,说是想见你。” 宋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偏头道:“见我?” “不错,他要见你。”王义廷道,“你和他是有什么关系吗?” 宋问无辜而真诚道:“没有啊。” 她转念一想,呲牙道:“你们该不是又怀疑我吧?他该不是要迁怒于我吧?” 王义廷:“他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自然只能胡乱猜测了。那些原本就对有偏见的,哪里能想到什么好的地方去?不然我为何急急来找你?” 宋问摸摸后脑,颇有些哭笑不得。 王义廷说:“不过他现在什么也没说,不像是要陷害你的样子。既然提出要和你聊聊,你千万记得要上心些。” 宋问哪能不上心?她都被坑怕了。 王义廷怕时间拖延久了,若对方真没怀什么好意,惹恼了要陷害宋问,催促着她赶紧动身。 宋问拖李洵照管一下茶楼,顺便看着林唯衍,便和王义廷动身出发。 王义廷的马车,直接去了那人的府邸。到门口,喊她下来。 一老仆守在门口,看着脸色很是悲痛,匆匆引她过去。 门外还有金吾卫站着,一妇人与一脸色阴沉的中年男子。 气氛沉闷,无人说话。见她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 宋问和他们寒暄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也没人和她说话。心中有些无语,还是推门进去。 房间里很是昏暗。窗户被关着,密不透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带上,然后往里走去。 床上那人听见动静,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他动作很是费力,是真的身体虚弱。 他半靠在床边,抬头,看向宋问,扯起一个笑来,招呼道:“宋先生,还记得学生吗?” 宋问又走近一点,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先前在茶馆门口被推出来的那位学子。自己还请他喝了一杯茶。 只是,几日未见,憔悴的不成人形。真是大为变样。 宋问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本意,看他这样子,却很是痛惜。摇头道:“大好青年,为何轻生啊?” 学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中微光闪动,轻声问道:“先生,我还有得救吗?” 宋问:“你现在不是已经得救了吗?” 学生道:“我是说,如果我活着,下半辈子,还有得救吗?” 宋问缓出一口气,走到他床边坐下,说道:“你只要忘了现在这个想法,你就有得救了。” 那学生见到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眼泪直接流了下来,脸上还在苦笑:“先生,像您这样的人,可能理解不了我。我已经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读不好书。我没有天分的。” 他抬起自己的手,因为脱力,有些颤抖。他说:“春寒秋暑,我没有一刻停下自己的手。习字,背书。别人只要念十遍,可我要念个百遍才能记住。您说努力是不会白费的。可有的人努力,就是白费的。”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道:“我还是叫我父亲失望了。我叫他非常失望。” 学生抬起头道:“先生,您若真如外面说的那样神奇,您能救我吗?您能点化我吗?” 宋问很心痛。 她看见看一个将自己逼入绝路的青年。可是,这个社会根本没有给他第二条路的选择。 人人都在推着他走。时代也在推着他走。他不能停歇。 宋问:“你喜欢读书吗?” 他摇摇头。 “我也不喜欢读书的。我喜欢玩儿。”宋问偏头一看,发现他房里散落的全是书籍。除了书籍,别无旁物。 他似乎只和这些书籍过活。 宋问笑道:“你比我厉害多了,我都控制不了自己,总有三心二意的时候。你有这样的毅力,又坚持了这么久,其实不需要我的帮助。” “可是我做不到啊。正路,邪道,我都走过了。我把自己走到了绝路。”学生低下头,看着被面,以及背面上自己的手:“我此生仕途已经无望。若是连您也帮不了我,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吗?” “我希望天底下人人都有书可读,是因为我觉得,读了书,识了字,人可以过得更好,可以过得更方便。他们会开心。”宋问抬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说道:“可是,我并不认为,天底下的人读书,都应该是为了入仕。我并不这样认为。” 第146章 不至于谷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将来哪怕不入仕, 也是没有关系的。 好好念书, 光宗耀祖。 出生官宦之家, 更容不下愚钝之徒。 他父亲还没有那样的遮天大手,可以庇佑他一生安康。也没有那样的慈心,愿意养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 除了入仕,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入不了仕, 又该如何为家族蒙羞? 宋问:“除了读书,你有喜欢的事情吗?” 学生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除了念书,没有做过其他事, 哪里能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宋问看着他道:“读书,是为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既然读书已经让你如此痛苦, 为何不放自己一条生路呢?” “生路?我的生路又是什么?”学生摇头恍惚道, “除了念书,我什么也不会。我想好好念书,不叫人父亲失望, 可连这件事情我都做不到。现如今,我舞弊一事又被揭发, 叫他颜面无存。我已无回头路,又哪里来的生路?” “条条都是生路,只要你放弃你现在的这条路。”宋问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头了, 你还非要走下去吗?你就不会回头吗?” 宋问苦口婆心:“你都没见过其他的,你当然不知道生路是什么。除了念书,你一件事也没做过。可是,天地是很广阔的。众生群像,你见过吗?他们都自在的活着,你知道他们是在做的什么事吗?天底下能做的事太多了。总该有一件会是你喜欢的。” 宋问两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让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还这么年轻,哪里到了定论人生的时候?” “要是我能开口,我早就跟他说了。可是,我不想在他眼里做一个废物。”他抓住宋问手,指尖用力,道:“哪怕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和他开口。我想做他的儿子,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努力过了,可以了。你有资格,有权利,去告诉他,你不喜欢。”宋问说,“世疵俊异,你不能做到所有事,而念书,就是其中的一样。这不是一种错。” 学子睁着眼道:“是吗?”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不要争。你在和自己争,你在和天争。你做不到的。”宋问摇头说,“我点化不了你,我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厉害。我只是比你们多读两年书,多见过两年事情而已。我说过,凡事靠得都是你们自己。” 他说:“是的。其实一切是我的错。” 宋问:“你是错了,你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你舞弊。无论你的本意是什么,你都不该做这样卑鄙的事情。强求的虚伪,也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学子缓缓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鬼使神差的,说服不了自己。” “其二,是你求死。”宋问说,“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人是很卑微的,也很渺小。可是每一条活着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得到别人的尊重,也得到自己的尊重。过则勿惮改。因为犯错而求死,不过是在畏惧承担指责。逃避是怯弱,死亡却永远不是结束。你怯懦把后果丢给了别人。” 学子无言以对:“我……” 宋问说:“你在用一个又一个借口,让自己退缩,逃避,让自己限于一个难堪的境地。但其实真正在为难你的,除了你自己,还有谁呢?” 那学子听她训斥,嘴唇微颤。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找不出理由。或者说,找出的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她说的没错。事实确是如此。 别人让他怎样做,他便将自己困死在牢里。是他在为难他自己。 宋问也没再多说,只是让他静静思考。 许多事情,不过是旁观的局外人。 宋问站起来,走到窗边。一手按在窗格上:“我把窗户打开了。” 学生扭过脸看去,点点了头。 宋问只是开了一条缝,也不敢开得太大。 有风吹进来,讲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吹散。外间是一片零落的花园。 学子低垂着头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我明白了。先生,我会承担的。路是自己选,自己走的,我不应该去祈求别人。” “如果你有兴趣,等身体好了,可以再去我的茶楼看看。”宋问说,“如果你还有疑惑,或许,那里能告诉你答案。” 她没什么好对这位青年说的了。便朝他抱拳,推门出去。 听见动静,门扉开启,众人都围了上来。 金吾卫急问道:“他说了什么?” 宋问:“自己去问。我说了你也不信。” 旁边的中年男子欲言又止,见金吾卫已经走进门去,便跟在后面一起进去。 宋问径直转身离开,王义廷朝剩下的几人颔首示意,抬脚跟上。 “怎样?他说了什么?”王义廷指着一边说,“走这边才是出去。” 宋问辨认了,跟在王义廷身后,叹道:“我想天底下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困惑。” 王义廷:“他就是找你谈心来了?” 宋问:“他是找我求救来了。” 王义廷不明所以,但听着觉得,对方应该是无心陷害宋问的,如此便好。 这科举舞弊一事,真是弄得人心惶惶。 两人出了门,靠在车辕上马夫站直,迎他们上去。 宋问道:“请,先送我去一趟工部。” 王义廷点头应允,这样向车夫转述。 两人在马车里对立而坐,感觉车轮在底下滚滚而行。 宋问:“原来朝廷还在查这事吗?” “这是什么话?朝廷如今在彻查啊!很是看重才对。”王义廷道,“若非你的事情盖了风头,朝廷纠察一事,恐怕已经传得漫天风雨了。” 宋问:“……那是我的错?” 王义廷叹道:“有好有坏吧,也保保太学的掩面。只是可惜了这位学子,恐不能善了。” 宋问眼睛转了转,试探问道:“终生禁考,严不严重?” “自然!”王义廷,“这不是前途尽毁了吗?” 对于官宦子弟来讲,已是相当严重了。对于臣子来说,也是极不给面子。后继无人,岂不是要没落? 宋问摆手道:“那你就这样上奏吧,也算救人一命,给他开辟一条光明之路。” 王义廷:“……” 王义廷哭笑不得道:“我是户部侍郎,于此事,有什么说道的资格?如今已经是横插一手多管闲事,那还敢越俎代庖,上奏请罚?” “那是谁?”宋问想了想,了然道:“哦,许贺白是吧?”国子监祭酒嘛。 王义廷又是一惊:“你岂能直呼他的名讳?” 宋问眨着眼无辜道:“许贺白?还说不得了?哼。” 王义廷:“……” 马车不久便到达工部。这次有王义廷在,宋问也不用走后门了。两人直接进去找人。只是王义廷也不知道,宋问来这里是有什么打算。 工部右丞正在印刷的房间里,宋问过去的时候,地上满是纸张,一片慌乱。 从印刷术发明至今,书册价格骤降,但购买的需求却日益增多。整个工部都在忙着刻印,忙着制书。 不止长安需要,临近郡县也都需要。还想慢慢推行出去,却很难抽出人手。 工部右丞走出来,身上还沾着墨渍。他朝两人抬手施礼,笑道:“失态了。” 宋问歉意道:“知道右丞繁忙,又叨扰了,实在是对不住。” 工部右丞浅笑道:“客气了。先生这次来,是先前的书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需要加印了?” 宋问:“不是书册,是想麻烦几位,帮忙再印一份东西。” 宋问找他们,是想加印一份传单。 这份传单里,呼吁远近的手艺人,前往茶楼授学。 无论是学什么的,只要有一技之长,都可以在茶楼开班授课。一切资费,由茶楼承担。 几人听着,犹豫道:“这是想做什么?” “职业培训,或者说,就业培训。”宋问看向两人道,“凭什么读书,就只是为了入仕呢?二位,请问你们手下的人,越会背四书五经的,越好使唤了吗?” 工部右丞失笑道:“宋先生,我工部与吏部礼部等可不同,没有那么多文章好写的。倒是要画图纸,更需要一些有经验,有想法的手艺人。” 科考又不考水利,也不考机关术。 王义廷:“户部也是要看人的。对人打交道,或是对账册打交道。” 那些官宦子弟,哪会做帐对账啊?他们恐怕有些人,连账单都是没有见过的。 工部右丞道:“都不是什么难事,进了官署再慢慢学,慢慢教呗。” 宋问:“是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文章好写的。读不好书,未必就做不好事。选贤举能,所谓的贤能,应当能做得好事的人。我可以叫它,专业对口。”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大致明白宋问的意思。 其实对于这些工艺技术类的人才,朝廷确实是比较缺乏的。所谓高手在民间,有些人哪怕大字不识,但是对机关和水利,却颇有造诣。 可是,“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大多人求学念书,为的不过就是一朝俸禄而已。他们甚至不知道,将来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这样确实是不好的。 宋问说:“我希望让那些学子,纵然考不上科举,也能找到别的出路。念书应该是这个好处才对。念了书,开阔了眼界,才有了更多的选择。才有机会明白,自己喜欢做什么,合适做什么。而不是反而将自己框死在入仕这一条路上。” 工部右丞想了想,拍手道:“好。你若是真决心要开,我工部也可以派人过去,给你们讲讲水利,土木。” 王义廷说:“若是需要,户部如今倒是可以抽出两个人来。” 第147章 何事可做 学是要办的, 问题是怎么办。 宋问如今在京城的¨名号,已是家喻户晓。这样一份宣传号召的单子一出来, 反响极大。关注的人倒是不少, 只可惜响应的人却不多。 其实大多数的手艺, 最大的技巧,还是经验和苦练。除了戏法,口技一类, 有独特技艺的, 或许不愿意传授。其他的人才,过来试试手,叫大家长长见识,并没有多大的损失。 或许是扯不开面子, 也或许是有所疑虑,没人敢先试水。毕竟宋问最先放出的一批师资名单, 都是户部和工部的人, 他们闹不清这所谓的手艺人,有多高的要求。 宋问就自己打听到了人,然后一个个去忽悠。 宋问耐心的和他们分析利弊。 一是人脉。去茶楼的儒生中不乏富贵之辈, 且有六部官员前去授课。普通百姓平时要接触到这些人,几无可能。如此一来, 能说会道的,或者有真本事的,倒是可以让别人刮目相看,争个脸熟。 二是薪酬。不必再每日出去做营生, 茶楼如今的收益绝对是比他们平日里高的。日子还可以过得轻松不少。 若是不愿技艺外传的,可以在茶楼讲些基础。在学生里发现有天赋的学生,收做徒弟,再做传授也可。 有名望,又有利益,没理由忽悠不进来。 如此,茶楼欢迎的学生,就不止儒生了。 宋问将整个茶楼,划分成大小不一的区位。按照来人进行排课,排座,再继续公示宣传。 于是第一所流动式职业大学正式出现。 如今图个新鲜,不少人来看热闹。宋问这几日就一直在这里安排。 毕竟是茶楼,原本设计就不是为了讲课。位置不多,空地不大,各门课的学生数量又不尽相同,场面很是混乱。能用的人手又没有几个,只能亲力亲为,先把各处的地方分配下去。 林唯衍拄着跟长棍在场间往复巡逻,倒是一个闹事的都没有。 宋问将茶楼的招牌给拆了,换上一个新的牌匾——观学。 他们讲的课新颖而实用。尤其是宋问这边,有不少学习方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授课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从古未有。 加上宋问时常会请些人过来说两句,叫他们讲讲自己的成功经历,激励众人。不断向他们传输一个理念,这世间不是只有入仕种田两条路的。 只要眼界开阔,哪里都是出路。 聚在长安的儒生渐渐散去,原先跟风而来的人也跟着散去。茶馆不似往日热闹,名气却是越来越大。甚至像天下藏书阁一样,带动了周遭的兴盛。 闻风而来的人听过两课后,觉得不知所谓的有,觉得受益匪浅的也有。想留下的便留下,不合适便走。 正好。 今日来讲课的,有一木匠,在教着做椅子。一琴师,在弹乐。丁有铭这小子也来了。和他父亲毛遂自荐,装老成的给众人讲了一课机关术。 不过他那机关……很迷就是了。 宋问早晨在二楼,给他们讲了一堂算科。给他们粗粗介绍了一下现代方程组的实际应用,和相关数学符号。 整个茶楼熙攘嘈杂,欢声不断。倒是一派和谐。 看着这边逐渐安稳下来,宋问也得以抽开身。下午没事了,就准备回家休息片刻。 正和茶楼里新来的跑堂交代事情,身后忽然间响起一个声音,说道:“宋先生,我家老爷请您一见。” 宋问头也不回道:“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家老爷是谁?” 对方没等她多说,指着躬身指着外面:“宋先生请。” 宋问这才回头,仔细看了来人一眼。 面白无须,身材娇小,声音尖细。身上穿着常服,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宋问记起来了,这是宫里的人。之前见唐贽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内侍。 只是,现在还来找她做什么? 宋问揣着袖子上前一步,笑道:“你们老爷不是生我的气吗?怎么还希望我去见他?” 内侍低头道:“这是老爷的事情,小人只负责传令。” 林唯衍上前一步来,戒备看着此人。内侍又朝他笑了一下。 宋问一手拦在他身前,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说道:“一位贵人找我去见面,不必慌张。你留在这里,待会儿自己回家吧。” 林唯衍颇为犹豫,还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宋问随内侍出了茶楼,那人带她到门口的马车,请她上去。也未做解释,直接驭马前行。 宋问透过车帘往外查看,发现竟是要带她入宫。 果不其然,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一下,过了检查后便直接进去。随后停在半道,内侍在前面引路,领她到前殿。 门口守卫森严,禁卫军成排站立。 这要进去,还得搜身。宋问脸色不是非常好。 她站在原地没有配合,也没有出声。内侍等了等,不见动静,弯下腰为难道:“先生?” 恰是这时唐清远出现在殿门口,拂袖道:“还磨蹭什么?快带先生进来。” 拦在前面的禁卫军略一颔首,让出道路。 唐清远笑道:“宋先生近来,怕是事务繁忙。喊的突然,没有打扰先生吧?” 宋问连忙施礼:“太子言重了。小民忙的不过都是些琐碎之事,太子如有吩咐,自然不敢推辞。” 唐清远朝前一指,率先进去。宋问便跟在唐清远身后走进去。 内侍在后面将门关上,宋问低着头,睁眼窥觑殿上。 唐贽或许正在与臣子议事,殿内来了几位吏部的官员。宋祈与许贺白也在。 她站到一身形偏壮的官员背后,努力叫自己不那么显眼,等待传召。 就听唐贽道:“这学子舞弊一案,便照此做罚了。” 宋问耸眉一挑。果然还是为了科举的事情。 “科考监察,弊处重重,才叫人有此可乘之机。”唐贽拿过旁边的奏折,放到正前,问道:“众卿还有别的建议吗?”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宋问。 宋问:“……” 吏部尚书给她眼色。该说的他们都说了,就差她补充补充了。 唐贽道:“宋先生,先前糊名一事很有新意,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所谓加强科举监察,防范舞弊,防的是谁?还不就是那些才学不够的官宦子弟?才叫“选才”,反成了“选财”。 实话来讲,此举是有些得罪人的,多少得遭人记恨。 官员间多少要考虑此事,留一余地,但唐贽不乐意。他要肃清,要严苛。 于是他找了宋问。 只要宋问说得好,合他心意,此事恐怕就成了。 宋问斟酌片刻,抬起头道:“若陛下真想听小民的意见,那小民就直言不讳了。” 唐贽半阖着眼,有些疲惫的嗯了一声。 宋问一步出列,道:“科考每年出卷人是谁,不应当为他人知晓,哪怕是同朝官员也不应该。出卷人不得与外人接触,应该接至封闭的宅院,直至科考结束。” “考试可以采用‘糊名’与‘复试’的形式。凡是在卷中提及或暗示自己身份来路的,通通成绩作罢。” “吏部关试,应当由多名考官共同进行。不做交流,互相评分,最后决断。” 宋问参照现代公务员考试的规则,从出卷,监考,到阅卷,面试,如此效仿。细细说了一遍。 可以说很绝了。 单单一条糊名,就几乎废除“通榜”和“行卷”的可能。 众人也明白,宋问,是个狠路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唐贽点点头。他就知道宋问会是这样书生意气的人。在众臣之间问了两遍:“众卿有何异议?” 无人应答。 看唐贽这表情,谁敢有异议? 唐贽在案上敲着手指道:“既是先生的提议,不如先生也协助吏部,处理此事。吏部不正缺人手?” 吏部尚书还未开口,宋问直接道:“小民在茶楼,也有事要做,恐是脱不开身。吏部人才济济,小民去了,徒添麻烦。” 唐贽听她说话,脸便拉了下来。一掌拍桌,煞为不悦。 三番两次请她入仕,一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二是念在她民间的声望。却容不得她一再推脱,藐视皇权。 当自己好大个人物,太不识时务! 唐贽哼出声道:“你有什么事要做?” 宋问:“授课。” “你授他们什么课?什么课是非你不可的?”唐贽语气加重,已带了股不由分说的意思:“你那茶楼倒是办得很红火,怎么,在茶楼里讲什么?讲些后庖之事吗?” 众臣屏息,眼鼻观心,不做声响。 宋问若是聪明,该应下了。何必要触怒龙颜? 结果宋问低着头沉默片刻,依旧神情淡然说道:“后庖之事,也可以说的。” 这下众臣也忍不住偏头去看。 唐贽当她是故意针对,勃然大怒,口不择言道:“那你不如就去做个厨子算了!呵,朕看你倒是适合这些。” 殿下鸦雀无声,唐贽呼吸沉重。 他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偏头去看了眼宋祈,又看了眼许贺白。这两人皆是毫无反应。 唐贽吐出一口浊气,靠在椅背上,正想收回自己的话。就见宋问撩起衣袍,朝他行了个大礼,跪拜道:“宋问领旨!” 唐贽:“……”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忘了设时间。。 第148章 奉旨为厨 领旨?领什么旨? 唐贽反应了片刻, 才明白过来。 低下头就看见前面那人的脑袋。头抵着手背,贴在地上。整个人小小的缩成一团。 他话全被哽在喉咙里, 滚了两圈没滚出新的词, 迅速扭头去看另外二人。 看!快看看你们的逆子! 众臣也是懵了。没见过这样就坡下驴的。 不不不, 这也能叫坡?笑话呢? 宋问独自跪得恭恭敬敬,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虽然看不见旁人的脸色,但知道唐贽这时候肯定不高兴极了。 唐贽挪了下位置, 一手搭上扶手, 身体前倾,狠狠眯着眼睛。 怎么?什么意思?就跟朕倔上了?他当他是谁呢? 抬头!给朕抬头!朕瞪死你! 没人说话,这下殿中竟然安静了。 众臣提着胆子,继续盯着自己的足尖。 唐清远在两人之中打量, 觉得颇为头疼。 “放肆!” 骤然间一声沉稳的厉喝响起。 还是宋祈先开口。他撇着眼训斥道:“小子真是顽劣不堪!不知圣恩,胆大如斗。莫将你的手段带到陛下面前来, 此处皆是你的长辈, 你的谦逊何在?” 唐贽甚为赞同的点头。 宋祈:“若非陛下宽厚,不与你计较,你当自己还能站在这里?” 唐贽闭上眼。还是老的这个明白。 宋祈道:“陛下, 此子难当大任。不过是侥幸有些才学,然己身自大, 难成大器,岂可为官?” 本来太傅提议,他们怎么也要应和两句的,但这种事情, 实在很难言说。只得继续沉默。 宋问依旧保持姿势不动摇。 宋问道:“太傅所言极是。宋某惶恐。” 这爷孙二人真是心意坚定,唐贽也算清楚了,知道此事强求不得,可听见宋问说话还是忍不住生气。太傅年轻时都没她霸道!指着她道:“真当朕朝中无人,非要提携你?你既决心要混在乡野,甘愿为厨也不愿做官,那就走!退下!” 宋问终于抬起头看了上面的人一眼,然后谢恩起身。跪得膝盖有些疼,站直后抖了抖腿,才抱拳退出门外。 唐贽是叫人把她接进宫的,但如今生气了,自然不会送她回去。宋问只能自己徒步走回家中。 这两边离得还是挺远,毕竟宋问当初选的就是幽静之地。这样走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 走进门中,便直接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靠,然后不动作了。 小五擦着手过来问道:“少爷,吃饭了没有?” 宋问拍拍肚子。 小五坐到她旁边:“少爷,您怎么了?今日怎么不是跟林少侠一起回来的?” “陛下宣我进宫。”宋问叹了口气说,“他说我适合做一个厨子。” 小五愣了愣,暴跳起来气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林唯衍想了想:“是事实啊。” 小五:“……” 小六走过来说:“虽说是事实,可这本意绝不是夸赞,陛下宣少爷您进宫,就是为了奚落您?” 宋问摸着下巴道:“没,他被我气到了。我说我不做官我要去教大家做菜。” 小五小六:“……” 宋问忽然猛得站起来,小五小六叫她吓了一跳。 小五小心道:“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宋问打开扇子道,“柳永奉旨填词,我就先他一步,奉旨为厨。苦中作乐嘛,何况厨子,也挺好。” 林唯衍听见这个,抖了抖,真心附议道:“是挺好。” 宋问往前一步,呵呵笑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他今日恼怒我又如何?定论的只能是后人。” 林唯衍点头,他由衷觉得,这可能是唐贽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宋问宣布,她要做厨子去了。 这事来得突然,就像骤雨一样,没有一点征兆。出现的时候已经无力阻止,谁劝也没有机会。 而她似乎醉心于此。 茶楼的事情她不管了,已经安定下来,转手交给别人。安心准备开自己的酒楼。 招牌打得可大,直接就是“奉旨为厨”。 全京城的人都没回过神来。这算什么意思?这怎么就给宋问下旨为厨了?她不是有功吗?让一个德高望重的先生,去做一个厨子?陛下这是什么打算? 众人不明所以,一时间又是哗然。 想问问她的,却再未见她来过茶楼。去了她新选的酒馆,那边还未布置好,也没看见人。除非去她家中,可总归是不妥。 先前风头还如此大盛,一夜间便像神隐了一般。宋问真不是个寻常人。 于是京城里便有了个新的谈资,那就是宋问这酒楼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张。 唐贽听闻的时候,大为震惊。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这么倔。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什么意思!”唐贽怒道,“这是跟朕过不去?还什么奉旨为厨?朕怎不见他平时这么听话?” 唐清远站在旁边道:“父亲息怒。” 唐贽拿着奏折一把摔到桌上,起身大力拂袖道:“莫非还要朕去和他致歉?朕没和他计较,他还非和朕不死不休了?” 放在旁边的茶具被摔得粉碎,笔也飞了出去。 内侍跪伏在地,惶恐道:“陛下息怒!” 唐贽大为恼怒,还想再骂,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一阵气血冲到脑部,险些站不住。 唐清远看他脸色不对,匆忙上前扶他坐下,给他拍背,安抚道:“父亲何必与他动怒?太医说了让您宽心,他不过是个耍小聪明的人,眼不见为净,别为他坏了心情。” “朕要封他去做官,他不识抬举。这厨子难道还比做官好?他这不是在故意羞辱朕吗?”唐贽摇头道,“还用朕的名号,这不是要朕去担骂名。朕不过随口一句气话,他倒好,不依不饶起来。” 唐贽斥责道:“他哪里是小人物?他厉害着呢!你看这京城,还不是要被他搅翻了天!” 内侍已经收拾了地,重新端了杯茶过来。 唐清远递给唐贽,说道:“儿子看他,多是无意吧。” “不,朕算看透了,他们爷孙俩一个德行。”唐贽缓了缓,抿了口茶。对着唐清远认真道:“我儿,你记住了,他不是一个可用之人。一个你完全捉摸不透的人,不要去靠近他。” 唐清远心道,其实他明白的,宋问只是不能入仕。除此之外,她在竭尽所能。 唐贽揉着额头道:“他要做厨子就让他做着吧!有本事他做一辈子的厨子!看他能做成什么样!” 不就是一个厨子?还能做成什么样?他就一辈子耗在里面吧。 宋问要改去做庖厨,朝中官员是知道的,就没有去问。虽然心中也有些好奇,但此刻陛下心中正有怒气,也不敢跟她沾上关系。 唐毅煞为震惊,又很无聊。自从科考结束后,宋问不去书院,他也不去了。外面风风雨雨,全是和他无关的事情。不想宋问这日子倒是过得挺壮阔的。 唐毅偷偷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忙活。地上摆着各种大盆,还有各种食材。 唐毅震惊道:“你做什么?” 宋问朝他招招手:“和面啊。” “我不是问你这个。”唐毅走过去道,“你究竟是要做什么?还奉旨为厨,打陛下的名号,你疯了吗?” “这样多好,省得陛下总是来找我说,你适合做官啊,你要不要做官啊,朕给你封个官啊。”宋问耸肩摇头道,“我很慌啊。” 唐毅:“……” 没看出她慌,倒是震惊于她的大胆。 唐毅委婉道:“你别把自己退到了一个地步,不能说真话。” 宋问拍拍手,将粉抖干净,说道:“那我就坦诚的告诉你,说句实话,你要不要来掺和一脚,帮个忙?” “你是想找我一起开酒馆?”唐毅皱眉道,“你为何不去找太子?王侍郎也可以啊。” 宋问打开扇子,煞有其事道:“我得罪了国师又得罪了陛下,就不去牵累别人了。” 唐毅瞪眼:“那你就来连累我?” “殿下,这你就错了。”宋问义正言辞道:“陛下再怎么讨厌我,也肯定没有讨厌你来的多。所以殿下,你赚了。” 唐毅:“……” 宋问拍了下他的胸口,笑道:“当然宋某也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辈,不必担心。” 唐毅:“……” 唐毅摆手道:“此事我帮不了你,何况你也不缺银子吧。” 宋问笑道:“我是不缺银子,可是我缺人啊。” 唐毅愣了愣,一个后撤,不悦道:“你还要我去给你打帮手?我如何来说也是一个王爷!” “让你去给我吃!”宋问拍着他的背说,“去帮我做托!” 唐毅:“什么?” 宋问全当仗义疏财了,看唐毅过的都什么苦日子? 唐毅转了一圈,说道:“你真要开?” 宋问:“自然要开的,我东西都办好了。就差几张桌子,过两日送到。” 唐毅犹豫片刻。 “这达官显贵想来是不会去的,所以想让你去给我撑撑场面。”宋问都眉,“怎样?反正你也不必要讨陛下的喜欢吧?” “你什么时候开张?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你究竟是开酒馆,还是自己去做厨子呢?”唐毅怀疑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先去把招牌给撤了吧,小心叫人抓住把柄。” “说了是奉旨为厨,自然是自己去炒菜啊。我不仅要做,我还要教。”宋问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凳,“先生永远是先生。” 第149章 抱歉迟更 宋问的酒楼, 真就办起来了。 等木匠将桌子送到后, 打扫整理了一下, 开始招人。 她选人极为简单。有经验,刀工好,长相端正, 吃苦耐劳, 有灵气即可。开出的薪酬高, 听着活也算轻松,来征聘的人便很多。 两边都爽快, 就不太讲究。宋问去看了一眼,直接敲定。 你让宋问直接动手做一遍,然后教他们, 她真的不大行。毕竟她拿刀的机会向来不多, 这显然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候, 厨子有灵性的需求就出体现来了。 宋问自己口述,顺便绘图。将她知道的食材一样样报出来, 然后让他们自己研究菜品。研究出来之后, 再交由宋问品尝。 宋问以前美食节目看的不少。虽然火候把握,什么大火小火全然不知,但依葫芦画瓢, 背是会背的。 而这些毕竟都是老厨子,对味道比较敏感。知道怎样的食材,怎样烹饪,才应该是美味的。听她说完, 心中已经有三分了然。剩下七分,就抓时间不断验证。 自己的经验,搭上宋问的新意,这菜样就出来了。 因为多数情况下是自我发挥,味道就和宋问印象中的不同了。一般都带着他们自己各自的特色。但宋问还是觉得很好吃。 之后,极其粗糙的开业大吉。 虽然用时短,装潢简陋,帮工也不是什么高手,但酒楼开业起,就非常红火。 首要是宋问这人的名字就引人瞩目,其次她卖的东西太有新意。 卖什么?什么都卖。 宋问将酒楼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闻所未闻的快餐业。连格局都与普通的酒馆不一样。 周围一圈各自贩卖不同的东西,中间是桌子。来了店里,先去排队。 这一层里,主食类的米面、包子有,炸肉、卤味、糕点类的小吃也有。还推出了各式饮品。 更是有些新奇玩意儿。什么汉堡,三明治,寿司……速度够快,价钱还便宜。直接点了就可以马上带走,还不垫肚子。没事路过,嘴馋了也可以买一些。 周围弥漫着炖煮后的米香,油炸后的肉味。 想坐下好好吃,也可以点一碗米饭。热腾腾的冒着白气,酱红的汤汁往面上一浇,直接齐活儿! 第二层主打火锅。冬季必备良品。 直接上楼来,就可以看着白烟袅袅的热气。吃什么点什么,喜欢什么放什么。 只不过火锅的锅宋问偷懒了,合适的还在打造,一时出不来。直接拿了炒菜用的小铁锅,桌子中间镂空,然后底下安一个煤炉。 怕客人给烫着,将煤炉一圈都围了起来,然后把桌子往旁边做大。夹菜不方便,起码脚可以安生了。 至于味道,那真是绝了! 至于第三层,是专门为有钱人打造的格调餐厅。 早春的花还都是带苞的,摘了放瓷瓶里,四处都摆上几瓶。 桌木是从别人手上二手接来的好货,铺上锦布。装潢就照着西方田园风靠。 三层的菜,味道不说好,摆盘,重要的还是面子。 一个人能吃得爽快,一群人能吃得愉快。真是针对各种人群,面面俱到。 新鲜,不贵,还好吃。小吃拿来当零嘴也是不错。 要格调宴请的人,楼上请。那一桌新奇的东西排下来,好吃不好吃两说,里子面子都有了。 一时间在京城里很是火热,人潮涌至。 唐毅应宋问之邀过去一次,走进酒楼的时候,就险些被挤出去。 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鱼龙混杂,那冲撞起来六亲不认。 他去的恰好是正午,还未走上楼直接退却。 宋问眼尖,就等着他呢,用扇子拍着手大声喊道:“三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些三楼请!” 唐毅:“……” 他觉得自己三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唐毅就在众人瞩目中,由宋问开出一条道,被护送着走上三楼。 众客轩然惊呼,这酒楼面子大了,连皇亲都来! 他们可不管太多,唐毅受宠或不受宠。这身份,就是够尊贵了。 宋问却是没带他去三楼,而是将他领去吃火锅。在旁边特意隔开的包厢里,然后主动替他点了几叠必点菜。 唐毅看着眼前的盘子,面无表情,又静静看向锅,等里面的水开。 宋问坐在一旁谋划,大笑道:“我还要去找我的学生,还有王侍郎。哎哟这熟的都请来吃一顿怎么样?” 这仗势与背景,酒楼怕是会名满天下吧。赶超春风楼亦不在话下。 “……”唐毅黑着脸拿起筷子道,“总之,我是不会来第二次的” 宋问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说:“你说得也对。应该区别对待。去二楼三楼的,我应该给他们弄个专门的道。” 这人一多,一楼的地上难免有些脚印,尤其是雨天,会非常不好看。 何况让人挤上三楼,一点也不雅观。 “嗯……”宋问点点头道,“要不我在后面开个门,然后下面铺着毯子,直接连梯子到楼上。” 以显示双方的不同。让有钱的大爷们,充分享受到自己银子的价值。 唐毅眼睛转了两圈,问道:“林唯衍呢?”竟然没有跟着她。 “他?他有了新欢。”宋问叹了口气道,“正在下面陪伴他的新欢。” 唐毅:“什么新欢?” 宋问撑着下巴想了想,沉吟道:“也许是寿司,也有可能是三明治。不过我猜,肉夹馍比较适合他。” 唐毅:“……” 宋问往前一扫,发现锅开了,于是动手夹了两片肉丢进去。看着肉片在红油中翻白,迅速捞起,倒到唐毅的碗碟里。催促道:“吃啊,真的很好吃的。” 不就是普通的煮肉?唐毅将信将疑,拿起筷子,蘸一点她配的香料,然后送入口中。顿时眉毛一挑。 挺嫩。还挺鲜。这汤味道也许重了点,但用来煮东西刚好。 宋问又将旁边的肉丸也丢进去:“这个煮的久,多煮一点。” 唐毅愣愣的盯着。 做法简直,看着只要丢进去就可以,而且味道好吃啊。比他府里那每日寡淡相同的味道好太多了。 这锅不错! “能吃辣吗?不能吃辣下次我给你做个鸳鸯锅。”宋问给他下菜,然后和他一起吃起来:“我正在让人打造鸳鸯锅。” 唐毅无原则点头。管它什么,都好都好。 宋问笑道:“我把锅底的红油冻了给你带回去,你回家放开水里煮开就成。” 唐毅继续点头。 唐毅想起件事,忽然顿住了。抬起头道:“你近日就在这里安心的开酒楼,最好什么事也别管。” “难怪呢,我说唐霈霖怎么这么乖呢。这段时日都呆在府里,哪儿也不走动。”宋问无辜道,“我嘛,我原本就是个低调的人,哪里会惹是生非?” “……这些就不用说了,大家心里清楚。”唐毅说,“太子即将大婚,南王无论如何是要赶回来的,听闻已经动身了。京师变动多,千万小心。” 宋问笑道:“这话该是我同你说。京师变动多,千万小心。” 唐毅默默吃着,没有应腔。 两人大快朵颐了一顿,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嘴。 唐毅问:“这样一餐,多少银子?” 宋问给他比了个数。 唐毅略惊。价钱甚至还不到春风楼的一成。他由衷道:“你这酒楼,必然会红火。” 宋问:“我也想。我还想带火一条街。” 宋问想要将美食开出一条街的愿望是远大的,但也是长久的。 她不想得罪人,抢了别人的生意,难免遭人记恨。宋问没那么多空管这里的事,少些状况自然更好。 店里人太多的时候,就让跑堂劝客人到旁边的店里去。 每日下午过了饭点,让店里的厨子,在铺子门口摆摊。亲身示范,直白的教授大家如何做店里的菜肴。 这样一来可以吸引些人群,二来希望大家争相效仿。 没有所谓的藏私,想学就学。也不是要绝了谁的活路,大家都是朋友。 这周遭的铺子,如何能对她恨得起来?倒是来这边的人多了以后,反倒跟着生意好了起来。 众人也很诧异,为何这宋问做什么都行? 先前对城外农户瓜苗提议,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之后做先生,更是一举成名。如今就算成了厨子,那也是一个轰动京城的厨子。 同时也对唐贽下的旨意,有些意见。虽然不敢明说,暗地里却还是同情宋问。觉得宋问这酒楼,开得实在太委屈。 自开张之后,宋问还未去找王义廷,王侍郎带着户部的人从他们门前走过,恰好被宋问看见。 一行人虽然穿着便服,但走路带风,整齐有秩,很是扎眼。 宋问靠着门招手:“来吗?” 王义廷:“……不去。” “别嘛。不好奇吗?”宋问诱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王义廷哭笑不得:“这里人太多了。” 宋问:“我们支持外卖。点单免外送费哦亲。” 王义廷懵道:“什么?” 宋问:“外带。点了带走。” 旁边跟着的下属怂恿道:“侍郎,这家酒楼我早有耳闻,既然来了,不如买一些吧。” “那就随便买一些吧。”王义廷道,“我们就不进去了,先生看着卖吧。” 宋问扭头对着里面喊道:“户部!外带!林大义,快给人!” 里面一声整齐的“哇——!” 要说做生意的,最想和谁打好关系?那自然是户部啊! 王义廷过去接林唯衍抱出来的纸包,走近宋问,小声提醒道:“南王近日回京,陛下心情不好,你也该收敛些了。” 宋问:“……” 说实在的,南王或陛下,都与她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挺复杂的。当一件担心了很久,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然后……彻底废成一条咸鱼。 另外,如果我请假,会在文案,最新章评论,还有微博通知。如果没有看见更新请注意查看。 第150章 太子大婚 京城近日, 越加戒严, 金吾卫在街上往来不断, 宋问都看见许继行好几次了。 纨绔子弟好做,精英官二代果然是个苦活。 怕惹事,百姓一般都呆在家中, 宋问的店慢慢冷清下去。 宋问对做生意收钱这种事, 向来三分钟热度。不忙了就没了兴趣。而如今离开书院, 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林唯衍独爱酒楼。这少年委实太能吃了,宋问有些不忍直视。加上先前太忙, 没时间好好看书,又总有人提醒她避避风头,她就自觉的呆家里了。 早春的料峭过后, 新枝萌出嫩芽, 天气开始慢慢回暖。只是一下雨, 又立马阴寒下来。 这气温变化不定,凉衫棉袄换着穿, 叫宋问更不敢出门。 林唯衍习惯以后, 就独自一人在酒楼,帮她震场子。 那给他烙饼的男人打趣道:“林少侠,您这吃饭要是收钱, 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酒楼啊!” “不。”林唯衍摸摸鼻子,义正言辞道:“我不付钱,宋问也养活得了你们,那我为什么要帮他养?” 旁边几人跟着一笑。 林唯衍端了盘子转身, 去到中间的桌子。就见一华服少女鬼鬼祟祟的走进来。 未时末刻,客人只有寥寥几个。她一走进来,很是眨眼。 林唯衍随意一瞥,觉得有些眼熟。没想起来,就随她去了。 许君阮站在大门口,确认宋问不在,才走进门来。看这边装潢构造,果然同她平时去的地方不同,摸着脖子,观望着走进来。坐到中间的桌子上。 十根手指躁动的敲着桌面,等人过来问。却发现这里的跑堂只当她不存在,从她身边来来去去。 终于一人提着扫把从她身边路过,提醒道:“姑娘,你想吃什么,得自己去拿呀。” 许君阮两手按在桌上,懵道:“什么意思啊?” 跑堂指向四面的摊位道:“这里吃东西,都要自己去拿。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点菜,得上二楼三楼。” 许君阮“哦”了一声。 跑堂:“托盘在柱子旁边,看见了吗?” 许君阮笑道:“明白!” 这里的食物大多都是现做的。许君阮手上拎着托盘走过去的时候,几位就笑问道:“来一份?” 许君阮试探道:“那就来一份?” 最后她来了很多份,差不多摆了一桌。 油炸的东西吃着叫人高兴。颜色金黄,呲呲作响。 她这边吃到一半,宋问缩着脖子进来。 许君阮座位正对着门口,看见她,动作立马顿住,很是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宋问才看见她,反问道:“这是我的店,我怎么不能来了?” 许君阮:“你不是不在吗?” 宋问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和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许君阮撇嘴。打听到了她不在才过来的。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许君阮打了个饱嗝,见对方径直往里走,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又继续坐下去吃着。 吃到半途,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许继行穿着甲胄冲进店来。 他将头盔放在桌上,皱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君阮左右看看:“我为什么不能来?” 许继行抓着她的手臂:“你这不是存心惹事吗?哪有姑娘出来东奔西跑,抛头露面的?母亲没让你呆在家里?” 这几日谁不是乖乖收敛,就她还跑出来欢腾。她成婚在即,若出了什么事,不是正惹陛下生气吗? 许君阮不悦,用力甩开他的手,说道:“我现在不能出来,那我以后也不能出来了。” 许继行明显愣了愣。许君阮继续说道:“我不就是出来吃个饭吗?怎么我做什么都不行?你和母亲分明是在关押我。” “事到如今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妹,这件事你我都没的选。”许继行欲言又止道,“何况太子是个良人。” 许君阮哼了声,重新坐下:“这是两件事情。” 宋问端了杯水过来,摆在两人面前。 宋问道:“请你的。” 许君阮试探的接过喝了一口,欣喜道:“甜诶。” “兄妹跑我这里来吵架,真是够了啊。嫌不够惹眼吗?”宋问跟着在旁边坐下,“什么时候成婚?” 许继行犹豫了一下,说道:“一月后。” 许君阮捧着杯子小心问道:“你来吗?” “我去做什么?”宋问拍着腿,呵呵笑道:“太子大婚,我一个平民也能去吗?何况我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虽说是异母,但也是同胞。妹妹成婚,她竟然不去吗? 茕茕孑立,孤苦无依。她身边,已经算是没有亲人了。 虽有才华,却还要屈才在这里当一个厨子。连至亲都不替她出头,哪里来的光鲜?想必心中很是苦闷。 许君阮偷偷窥觑宋问。这样一想,她觉得自己也不可怜了。 宋问也看着许君阮。 嫁给太子,虽说人前尊贵,可繁文缛节甚是恼人。她尚未出嫁,已要修习宫中礼仪,现在出来当是透气,却不知道,将来面对的,都会是这种日子。而且恐怕要更艰难。 这姑娘少时自在,不知该如何品尝这份苦。 两人互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对方,然后悠悠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怨结,总归来说,对方心性是好的。 宋问道:“若是喜欢,可以带走。这一顿,我请。” 许君阮朝她伸出手。 宋问头往后一躲:“怎么?” 许君阮笑道:“你请我吃顿饭,我要谢谢你。可不是个小气的人,日后你若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会帮你。” 宋问笑了一下,盖着她的手往下一压:“如此就多谢了。” 许继行看着他们这样子,忽然间很是欣慰。 身为长兄,他知道有些事他做不了改变,却仍旧觉得很痛心。 拍拍许君阮道:“走吧。” 许君阮咬了口酥肉,带上东西,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 “一个月……” 宋问掐指估算了一下。她觉得唐毅肯定买不起这新婚的贺礼。 太子成婚,他又是名义上的兄长。这礼若送得不对,势必要为人说道。哪怕他是真的穷。 考量片刻,还是带上银子,出门替他挑礼物去。 等他下次过来,就当是他的分红,说替他补上这份贺礼。 原定是月后,可这日子不好挑。照着两人的八字,最后选在了一个半月后的某吉日。 此事昭告天下,长安城内一片喜气。 然后南王尚未赶回,文书一封一封的往城外催。 终于在大婚前两日,南王的队伍从城外进来。 南王回京当天,宋问凑热闹过去看了一眼。 场面恢宏,队列奢华。 南王随行带了近千人,队伍后面跟了数十辆车。为首的马车可谓金碧辉煌,三马齐驰。若非是因为礼度限制,宋问猜想他肯定六驾齐驱了。 不愧是富饶之地的封王,应召回京的排场够大,这时间掐的也好。 示忠,贺喜,恰好全凑上。 天气热了。 宋问终于可以不用穿得这么笨重。只是,这段时日暴雨连连,出门总是不凑巧,数次遭殃。 加上泥地被水打湿之后,长久难干。走一次就废双鞋,实在是很让人糟心。 下过雨以后,蚊子也多了。 宋问在房间里铺了药草,可那味道实在很大。而且闷着无风, 于是走出院来透透气。 院子里穿一件薄衫又觉得太冷,准备回去再披一件,听见门扉被人叩响。 宋问过去开门,大惊道:“太子殿下?” 身上一股酒气,看不清脸色。她迅速往外一瞅,发现远处还站着两个侍卫,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一个人来的。 唐清远看见她的神态动作,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宋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晚还来此处?再不回宫,怕是要迟了。” 唐清远说:“我与少将军出来喝酒,回宫路上,恰巧路过,过来同你打声招呼。” 宋问点头。 这恰出了一条好弯的路呢。 宋问请他进来小坐片刻。这边天色还未黑透,宋问也没点灯。好在地上没摆什么东西,不至于摔跤。 宋问进屋拎了盏油灯过来,摆在小院的石桌上。 唐清远坐在凳子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要成亲了。” 宋问立马抱拳笑道:“恭喜恭喜。” 唐清远又不说话了。 “额……”宋问道,“太子总不是特意来向宋某说这个的吧?全长安,怕是没有人不知道这事。” 唐清远犹豫片刻:“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储君吗?” 宋问不明白他问这是什么意思,继续笑道:“不忘初心即可。” 唐清远:“你又知道我的初心是什么了?” 宋问:“总不可能是做个昏君吧?” “没这么卑劣,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是个普通人。”唐清远跟着笑道,“有些事情该我做的,我会去做。” 宋问看了他一会儿,摸摸发鬓道:“如此便好了。” 这成亲成亲,外面的人看着挺高兴,当事的两人却都忧心忡忡的模样,算什么事情? 唐清远:“我想你有点瞧不起我。” 宋问精神一振,喊冤道:“你不要诬陷我呀。” “若我是你,我都要瞧不起我自己。”唐清远跨下肩膀,仰头看着逐渐隐去的光色,和越加明晰的半月:“你知道我很虚荣。知道我凡事,总有计算。知道我待人从不交心。我越想在你面前做好,却不知为何,越加狼狈。你说是为什么呢?” 宋问“咦”了一声:“你……不要碰瓷啊。” 唐清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 起初是意外。之后,只要见到她,就不停的想自己哪里做错了。然后便找出更多的错处。似乎没有一次是好的。 虽然这一些,其实都是事实。可是他能骗过其他人,在宋问面前,却无所遁形。 他很在意。 唐清远说:“还好你明日不去。”不用看见他更多的丑态。 “恭……喜。”宋问懵道,“祝百年好合?” 唐清远:“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做好。而且许姑娘与我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宋问附和:“那真是太好了。” 唐清远点头,起身朝她辞别:“今日来,我也不知是做什么,或许只是酒气上头了。叨扰,告辞。” 宋问看他出去,上了等候在旁的马车,才合上门。 挠挠头,觉得还是有些郁闷,干脆拎着灯回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关心,难得睡了个好觉,感觉现在无畏无惧了哈哈哈哈。不会断更的所以不用担心,就是这两天更新时间可能有点妖娆 么么哒~ 第151章 南王做客 宋问叫人订做了礼物, 也是一直到大婚前两日才完工。 掌柜将它搬出来, 摆在柜台上, 翻出夹在账册中的单子核对一遍。头也不抬问道:“宋先生说了没有,这东西他拿了是做什么?” 学徒在一旁打着算盘,回忆道:“说了。说是庆贺新婚。” 掌柜将单子按在一旁, 吩咐他:“那你给它包了, 包的好看点, 就用先前店里进的那锦盒,外面再包一层。宋先生在这儿花了不少银子, 想来是要体面的。” 学徒点头应下:“诶。” 掌柜揉揉头,觉得一阵眼花。哎哟的难受几声,走后边去休息。 学徒照吩咐去后面拿了锦盒, 将东西仔细装进去。想了想, 又把那名单跟着包了进去。小心总无大错。 宋问拿到手的时候, 发现贺礼被包得严严正正, 她信得过这掌柜的为人, 近百年的老店信誉。觉得这拆开实在可惜, 便没有检查,直接让人送到唐毅的手上。 唐毅也如是。心道宋问准备的如此详尽,连东西都包好了。于是也没有查看, 带上就去参加大婚了。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今夜没有宵禁,众人提着灯,走上长街。 街上有如火龙舞动, 延绵不绝。歌舞声此起彼伏,闹腾的欢笑一堂。 宋问似乎看见了夜市的影子。夜晚,就应该是这样丰富多彩的嘛。 孩童在外面呼喊着冲来撞去。谁成亲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能不能出来游玩才是最在意的事情。 宋问召集了店铺的庖厨们,挥手道:“快!赚钱的时候到来了!今天吃的东西价钱全部翻一倍,你们的薪酬全部翻三番。有多少吃的就卖多少!上上上!” 唐清远在宫里,依照司仪的指示,按部就班的行礼成婚。 陛下与他母亲,看着都非常高兴。他脸上笑着,却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没有一人是真心。 敬完酒,回到新房。遣宫人全部下去,只剩许君阮和他面面相觑。 唐清远一身酒气,在她身边坐下。脱了鞋子,疲惫道:“睡吧。” 翌日。唐清远领着许君阮去见唐贽,回来后清点昨夜收来的贺礼。 唐清远自然不会每份都打开查看。这些一般交给宫人打理登记。只是选了几个亲近的人,一份份拆开,想亲眼确认里面都是些什么。 其中自然会选到唐毅的礼物。 那是一尊汉白玉雕佛像。 唐清远捧在手里把玩了一圈,有些奇怪。这玉质地上来,雕工精致,显然价钱不斐,唐毅怎么送得起? 正想要放下,又眼尖看见被压在礼盒下面的纸条。狐疑的抽出一看,才发现最底下的落款,写着宋问的名字。 这是宋问送他的礼物。 唐清远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心思。最后停在了他愿意相信的一点上。 这是宋问借三哥,送给他的贺礼。 是宋问想送给他的。 唐清远心绪复杂,一时不知如何言说。 唐清远将那纸条对折收起,揣进怀里,不叫人发现。又把那佛像装回锦盒,直接拿着走出了库房。 许是因为唐清远大婚,京城气氛缓和不少。已不似南王初来时那样草木皆兵。 宋问敲着筷子,给他们讲饮食文化。顺便共同探讨一下南北菜系的区别,以及改良的可用建议。参与者有众庖厨及全店顾客。 她看着很享受这边的日子,那模样却叫别人很是心急。不少书生特意来酒楼,请她回茶馆授课,皆被宋问回绝。 如此才华,却只在这里聊些吃喝玩乐的事,如何不叫人叹息?这奉旨为厨的借口用个千百遍,他们也实在不能认同。 儒生苦苦求道:“如今太子大婚,陛下心喜。先生若是此时去找陛下认错求情,陛下哪会多为难您?总不能叫您屈才,就一辈子做个厨子吧?” 书生:“就是太傅去说句话,或是大将军去说一句,不然还有太子妃,这个……新奇的旨意,未必不能作罢。宋先生您为何不去试试呢?” 宋问摇头。 他们却不知道,宋问最怕的就是陛下原谅她了。 这样的人日日增多,这酒楼里,一半都是来劝说的,只有一半才是真来吃饭的。 宋问内心煎熬,谁人能知道她的打算?这日子还早着呢。 一日,她留在店里,又被人提到此事。宋问不禁眼皮一跳,准备找个借口遛走。 敷衍应声中,有人踢开门,大摇大摆的从门口走进来。一进门便大声喊道:“快给爷上好菜,宋问在不在!” 宋问偏头一看,发现来人是唐霈霖。带着南王,一道从正门进来。 店铺里其他的客人,也是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们。 南王身材圆润,体长肚宽,略为庞大。加上上了年纪,皮肤开始下拉,脸上五官都有些变形,辨认不出原样。 就目前这样子来说,与唐霈霖实在相去甚远。 在南方住了很久,皮肤倒是白皙。现在像一个煮太久发胀了的老汤圆。 南王随行或许有不少侍卫,但带进来的是三个,身上都配着刀。 宋问立马起身相迎,朝几人走近道:“哟,贵客贵客,里面请。” 唐霈霖狐疑看着她,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如此热络。 宋问指着楼上:“几位请上楼。” 南王跟在后面,审视道:“你就是……宋问?” 宋问扯嘴一笑:“宋某升斗小民,竟叫南王记得,实在荣幸。” 数人一起上了二楼,宋问正要带着他们继续上三楼,唐霈霖停下了。 他指着前面正在吃着的一桌道:“父亲,听说这个火锅最是红火,长安城里如今都在盛传,不然就在这里吃吧。” 南王早已闻见了香味,也觉得那东西不错,点头应允道:“倒是很有新意。没有尝过,不如试试。” 宋问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跑了。 宋问很是遗憾,还是带着他们,进了走道尽处的包厢里。 唐霈霖为了显示自己比南王多来了几个月,对京城更为熟悉,于是事事亲为。撩起衣袍坐下,便拍桌道:“上菜!把你这里的招牌菜都上来!” 宋问让跑堂把单子递给他,解释说:“我们这里没有招牌菜,招牌菜就是新鲜菜。?” 唐霈霖不见尴尬,依旧风轻云淡的打开单子,扫了两眼,继续说:“我就是要你们这里的新鲜菜,把今天刚进的菜都上上来。” 宋问握着两手站在旁边道:“对不住啊世子爷,我们这边的菜都是每天早上现买的。因为每日都不够。” 唐霈霖:“……” 唐霈霖抬手略做遮挡,别过脸朝她呲牙,以示警告。 宋问也觉得没意思,抽走他手里的单子,笑道:“不过本店有推荐菜品搭配,不如就照那个来吧。” 唐霈霖这才哼了一声,看向南王道:“父亲,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南王一直盯着宋问,闻言笑道:“既然是第一次来,不如就听掌柜的。入乡随俗,你我安心,就请宋先生安排吧。” 宋问朝着南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 得亏他们椅面做的大啊,不然得塌。 既然南王都这样说了,宋问也当领命。对着跑堂吩咐两句,让他赶紧上菜。侧立在一旁,给两人解释什么叫火锅。 未几,后庖就端了锅进来。点上炉火,然后将火锅烧开。 宋问为表尊重,一直站在旁边步步示范教导。然后将菜送到二位碗里,让他们尝尝味道,决定要不要调整锅底。 唐霈霖吃了一口,发现熟了。他自幼好东西吃过不少,这火锅不说多好吃,但的确还不错。重要的是有趣,点点头继续吃着。 宋问见他们已经有所领悟,颔首告辞,准备离开。 唐霈霖不满,将嘴里的吞咽下去,命道:“你留下!” 宋问收回脚步。转过身,还是恭敬道:“宋某留下做什么?不打扰二位就餐了。” 唐霈霖看着火锅,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菜熟了,你得留下!” 宋问说:“那就看啊。” 唐霈霖:“我看不出来才让你留下。” 宋问呵呵道:“您看不出来难道还吃不出来?其实我也看不出来,不如我帮你吃出来?” 唐霈霖哼了一声,拍桌而起。宋问猜他要骂人了,直起身子往后一仰。却见他一手掐着了自己的脖子。 宋问挑眉:“世子爷,这是要吓谁呢?您还有这闲情,与我开玩笑?” 下一刻,他便直直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抽搐成一团,表情痛苦的捶地。 众人都是惊了一下,迅速围了过去。 南王原本只是在旁边看着,当他们玩闹,现在才发觉不对劲。 唐霈霖眼睛暴突,已经说不出话。一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导致脸色瞬间涨红。看着很是痛苦。 宋问蹲下身抓着他手往外掰,急道:“这是呛住了?喂?怎么?世子爷!” 南王一手护住唐霈霖的脖子,嘶声吼道:“我儿!” 紧跟着唐霈霖开始口吐白沫,眼神涣散。做不出回应。 宋问心神俱骇,便知道,多半是中毒了。起效如此快,多半还是剧毒。 第152章 千万冷静 “唐霈霖!”“世子!” 众人齐齐高呼。 一名侍卫直接翻窗而出, 去找大夫。 唐霈霖在不住挣扎, 自残以减轻痛苦。宋问按不住他的手, 只能用膝盖死死压住。 南王见势,满是心痛,一只胖手按住唐霈霖的肩膀, 苦苦喊他的小名。 林唯衍耳尖, 已是听见动静, 从楼下的栏杆,直接吊着翻了上来, 然后破门而入。 他来势汹汹,屋内剩下的两名侍卫不知情况,如临大敌, 抽刀直对。 南王抬头看见, 呼吸又是一窒, 斥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刺客?是你要杀我儿?” 林唯衍一脸放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宋问看见他手上拿着杯东西, 匆忙招手道:“把杯子给我!” 林唯衍手指一勾, 甩了出去,恰好送到宋问的手里。 宋问低头一闻,见是豆浆, 又继续喊道:“去拿豆浆,拿牛奶,有什么拿什么!” 林唯衍领命出去。 南王吼道:“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宋问未做理会,抬起唐霈霖的头, 掐着他的下颚,直接不留情的往里灌。 唐霈霖已经翻出眼白,豆浆顺着他的脖子往外冒,很难吞咽下去。 宋问只能不停的灌。唐霈霖痛苦咳嗽,总算喝下去一点。 林唯衍直接去抢了一桶豆浆过来,往宋问面前一放。 宋问用杯子再舀起一杯,逼着唐霈霖喝下去。然后按着他的胃部,让他吐出来。 唐霈霖呕出一些秽物,但情况并不乐观。 宋问面沉如水,嘴唇紧紧抿着。见对方几次打掉她的手,急得又吼了一声:“唐霈霖!” 唐霈霖看了她一眼,还有意识,却说不出话。 从胃里翻出来的胃酸,灼烧喉咙会非常难受,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受伤,也不知道他捂着脖子是因为疼痛还是呼吸困难。 宋问对医学,真是没有研究。如果家乡土方算的话,或许她还能治治疑难杂症。至于中毒,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但洗胃总是没错的,如果是食物中毒的话。 宋问还想接着给唐霈霖灌豆浆,南王眼睛一瞪,满带杀气的揪住了宋问的衣领,厉声道:“你还想做什么!我儿究竟怎么了?你这里的东西竟然有毒!他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本王告诉你,我一定杀了你!我要你死无全尸!” 林唯衍身后长棍出招,一棍立在宋问面前。同时旁边两位侍卫一起出刀,齐齐杀向宋问。 林唯衍调转长棍,朝两人的方向一扫。兵戈间撞击,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刀锋削落宋问的长袖一角。 宋问与南王异口同声喝道:“住手!” 现在哪里是打斗的时候? 南王自然清楚,唐霈霖中毒一事,不可能是宋问所为。 没有动机,不合常理。 若真要杀人,这是最糟糕也最笨的方法。这只是在同归于尽而已。 此刻,他虽然恼怒,却也知道,宋问该是他的朋友才对。 虽然痛心,却也只能看着宋问继续动作。同时还要帮着给唐霈霖灌水。 他们这边动静如此之大,早有人过来围观。吵闹间听见了食物有毒,一声大吼,宣扬开去,在酒楼里引起了恐慌。 所有人仓皇失措,往门口冲去,想尽早原来这地方,去找大夫看一看。 跑堂拦也拦不住,更加不敢去拦。他们不知真假,但客人这架势,明显都不是玩笑的。 跟在南王身边的护卫推开窗,冲着楼下大声喊道:“所有人不得离开!拦住酒楼所有的出口。擅闯者格杀勿论!” 南王带来的士兵,闻令直接往门口一站,亮出了兵器。 宋问不知道他出门究竟暗中有多少人随行保护,但肯定是不少的。 这边强势的堵住门口,酒楼内客人又是一阵恐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众人抱做一团,互相拥挤尖叫。 这下想往外的拼命挤。想活命的拼命退,瞬间就冲成一团,场面十分严峻。 宋问如今却管不了他们,看着唐霈霖,只能祈求他命大。 他可万万不能死! 对方要的就是让唐霈霖死在这酒楼里。 人是在她店里出事的。若是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不管宋问有没有理由,与此事是否有关,为了平息南疆的怒火,她都难逃干系。 不。方才南王也吃了这里的东西,但却安然无恙。火锅送进来的时候,侍卫也的确试过无毒。若是真有什么猫腻,只会是在别的地方。 对方只想杀一个人。 若是两个人都死了,那岭南的军队,因为怒火,或许会发生暴动。于大梁来讲,就是劳民伤财的一战。 若是只死一个人,无论是南王或是唐霈霖活着,必然有所顾忌,依旧会按兵不动。 如果是宋问,她会想让南王死。因为唐霈霖还小,他更好拿捏。 那又究竟为什么,现在倒在这里的人是唐霈霖呢? 宋问脑海里一团乱,按着唐霈霖的胸口又吐了一次。吼道:“唐霈霖!你不能死!你要多少人给你陪葬!” 先不说中毒,唐霈霖已经被她折腾的够呛。 林唯衍看不下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药丸,夹在指尖,推了推宋问道:“让开。” 宋问要紧牙关,扭过头,恰巧对着药丸。问道:“这是什么?” 那药丸黑得透彻,实在诡异。 林唯衍说:“大概是解□□吧。我师父留给我的。” 南王见他要喂,立马拦住他:“不成!”再冒险一次,他儿怕就没命了! 林唯衍动作却比他快。宋问还掐着唐霈霖的下颚,他直接将药丸从唐霈霖的嘴里弹了进去。然后一手上一按,让他把药吞了下去。 饶是宋问都被吓了一跳。 林唯衍两手环胸道:“放心吧。我师父别的都不行,就是炼药在行。而且他看着已经不行了。” 南王怒指:“你莫胡说!” 他瞪起眼,脸上被横肉挤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宋问揉着额头,略过那个略带喜感的面容。 宋问在继续灌水洗胃,和在相信林唯衍的药效之间犹豫了片刻,大夫来了。 大夫是被那侍卫半扛着冲进来的。整个人有些凌乱。头发也被晃得四散松动。 旁边人立马让开位置,让大夫进来。 唐霈霖不知是好转,还是更严重。整个人虚脱的瘫软着。没有再抽搐,但是也没什么反应。眼皮半阖,呼吸微弱。 南王抱着的头,一遍遍给他擦脸上的,“我的儿啊!是谁要杀我的儿!” 大夫被身后侍卫一按,没有站稳,整个人扑到了唐霈霖的面前。对上南王的眼神,连忙伸出手安抚说:“冷静,千万冷静。” 他拍拍自己的心口,然后去摸唐霈霖的脉搏。 自己沉不下心,连摸了好几次也没有摸出所以然来。 宋问道:“冷静,千万冷静!” 大夫点点头,长吁口气,又摸了一次。 众人紧紧盯着他动作。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拿出金针,扎在唐霈霖的穴道上。又掏出一粒药丸,让他含在嘴里。然后指着后背说:“来,拍,照着这里用力拍。” 林唯衍主动上前,宋问侧过身拦住他。这小子用力拍,那是要死人的。 南王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他,身后侍卫收刀下蹲,确认了位置,一掌拍下。 唐霈霖猛得一呕,将胃中残渣吐了出来。然后不停的呕吐,直到只剩下酸水。 大夫重新将人放平。继续从药箱里拿出一根不知是什么的草根,左右看了一圈,想找能捣药的器具。 宋问了然,从桌上拿了个碗下来。 想想又放下,把南王吃过的那个碗拿过来,倒干净里面的东西,递给大夫。 若是火锅里面没有毒,菜色里面也没有毒,那么只有盛器上了。南王是吃过这个碗的,好歹可以确认没有问题。 大夫将药放进碗里。抖抖衣袖,拿着药杵准备磨药。 “这要多久!”南王看着唐霈霖苍白的脸色,实在等不下去。急道:“你快啊!” 大夫点头。 林唯衍伸出手,示意他来。让大夫后退,然后抬起长棍,用力一顿。 碗底直接被砸穿。 宋问:“……” 南王几要捶胸:“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小子分明是不想见他儿好! 侍卫一手按在刀上,不善道:“让开!” 林唯衍再次伸出手,示意他来。把碗里的药根拿到地上,然后继续用力敲。 宋问捂住了自己的脸。 南王又是一怒:“你要我儿吃地上的东西?” 林唯衍认真道:“我在帮忙。” 大夫被这两方吓得有点懵,匆忙道:“可以了可以了。” 林唯衍退开,大夫用手将药根拿在手里,犹豫的看向南王说:“这到底要不要吃?” 南王感觉自己要晕厥了:“你才是大夫!” 大夫将药给唐霈霖含在嘴里,又说道:“拿水来。” 宋问深深叹了口气。唐霈霖这来吃顿火锅,却不想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少年还骄傲的带着他父亲过来,炫耀般的给他介绍。宋问能清楚看见他眼中的儒慕之情,难得没有了平日的故作深沉。 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林唯衍去端了水来,大夫给人喂服喝下。重新搭上脉搏,欲言又止道:“先带世子回去,我给他开几贴药。” 这样听来,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众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心沉沉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jj又卡了,我再更新一次…… 第153章 标题好难 在酒楼实在不便施救, 药材也带的不多。何况人多口杂, 既然已经缓过毒性, 该是带回别院救治。 两名侍卫上前,将唐霈霖扶起。 唐霈霖喉咙被灌了口气,又无力的咳了一声。 南王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小声念他的名字。然后用手扶住唐霈霖的背, 送他走出包厢。 迈出去的时候回过头, 对着旁边的侍卫道:“你留着!将此事给我查清楚!” 酒楼的客人全挤在一楼。破骂叫嚣,不顾形象。小命当前, 哪管这酒楼的主人是谁。 随后见南王和侍卫走出来,立马噤声。 宋问终于露面,站在二楼的围栏旁边, 冷冷向下扫视。 竟是……小世子中毒了。看脸色苍白, 形容狼狈, 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众人未亲眼所见,不知情况如何。如今明白事态, 心觉此事恐难善了, 怕要遭殃。自动为南王让出一条路来。 紧跟着他们的步伐,有人想要冲出店去,又被随行侍卫一把拦住。 旁边一人脸色大变道:“做什么!此处是京师皇城, 天子脚下,莫非王爷还要施以私刑不成?” 侍卫朝下面勾勾手指,拦着门口的守卫中,上来两个人, 方便听候他差使。 侍卫两手环胸,高声道:“请诸位留下,不过是要将此事查个究竟。犯事者不如自觉站出,以免连累他人。” 他说着扭头去看宋问:“宋先生,您怎么看?” 宋问未做表态,转身回到包间里。 站在门口,查看里面的摆设,然后说道:“还是再请个大夫过来,查查究竟是什么地方被下了毒。下了什么毒。” 那人想了想,决定听她所言,派人再去找个大夫。 宋问走到桌边。脚下都是唐霈霖吐出来的污物,她脚下避开,一手撑着桌上,拿起前面的一个杯子问道:“你们王爷,擅使左笔?” 那人点头道:“不错。” 宋问这边的餐具,是一圈摆下来的。唐霈霖与南王入座后,宋问也未将其余的餐具收回来。 南王用来装茶的杯子在左手边,左撇子说得过去。可唐霈霖的也在左手边。宋问却记得唐霈霖不是个左撇子。 那侍卫看了一眼,说道:“世子与王爷相坐,习惯了也用左边的杯子。” 他回身,对着身后的人道:“去,把方才上菜的跑堂带上来。” 那人抱拳道:“是,将军。” 宋问不禁多看他一眼。当他是个侍卫,原来是名将领。难怪遇事也不见畏缩,方寸有度,处事果决,很有魄力。 数人站在包间里等候消息,楼下忽然传来惊骇的呼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尖叫。还应和着小孩嚎啕的大哭。有人在喊宋问的名字。 宋问觉得不对,朝林唯衍一点头。林唯衍背着长棍出去查看情况,站在走廊上粗粗看了一眼,走回来道:“死了。” 未几,奉命去带人的下属回来禀报道:“凶犯畏罪自杀了。” 将士略一颔首。 这事已经清楚明了,看来也不用多查。 那人手脚做的不干净,看样子不是一个惯犯。 自己的酒楼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宋问如何也笑不出来。 将士颇有深意道:“先生这里的人,似乎不大可靠。” 宋问扯起嘴角:“南王来之前,他只是个一个普通的跑堂。” 就算她再不讲究,也是调查过的。宋问不常在这里,跑堂比厨子都重要。毕竟店里大小事务,都要他们自己来决断。 这里的跑堂,大多是长安当地人,家室清白,手脚麻利。在别的店里也做过跑堂,未出过什么问题。 只是,天底下从没什么人是真正可信的。人性从来不应该被考验。权势或利益下,他的悲剧,又该算谁的罪过? 将士道:“人我带走查了,金吾卫那边自有解释。若是有需要先生作证的,还要劳烦先生。” 宋问朝他抱拳。 将士走出包间,又对着下面的人一声令下。楼下的护卫直接将尸体从门口拖下去。 整个酒楼的人仓惶挤在一边,怔忪莫宁,惶惑无已。压抑着抽气声,等待事情结束。 死人了。死人一事难以震惊。 终于,南王的随行护卫走出去后,堵在各个门口士兵收刀放行。 待门口确实空了无人,众人才回过神来,相互推攘一拥而出。 宋问知道如今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的。只是看他们这样瞎跑,确实有些担心。 来此处的有不少妇孺,哪里能禁得住这架势? 所幸,未再出更多的纰漏。众人皆是安全出了酒楼。 另外几名跑堂抱头躲在桌子下面,久久回不过神。 宋问从楼上下来,推开一张桌子。 那跑堂闻声抬起头,呼吸沉重,看着宋问。 “他们都跑了。”跑堂愣愣道,“还没付钱。” 宋问朝他伸出手:“算了。” 跑堂被宋问拉起来,又听她说:“今日都先回去休息吧。让大家受惊了。” 酒楼里的桌子被撞得七倒八歪,饭菜更是糊了一地。现场凌乱不堪,难以直视。 先前被抓住的那跑堂,就是死在人群之中。大约是早有准备,见无路可走,就引颈自刎。 这一片都是喷溅而出的血渍,地上还残留了不少。 血渍被拖长,踩出了脚印。粘稠的带至门口。 酒楼帮工的众人,相继从角落的地方出来,看着这情景,颇感犹豫。 一跑堂道:“我先帮忙,整理一下?” 宋问说:“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 将酒楼里所有的人都送出门口,宋问在后面合上了门。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酒楼怕是再难恢复往日的兴盛。 宋问走回去,坐在楼梯上。 长棍往木阶上一敲,宋问感觉屁股下抖了抖。回过头道:“你轻点儿,拆楼呢?” 林唯衍问:“你觉得什么更难过,被背叛难过吗?” 宋问摇头:“原本就是为了生计,没有背叛。只是觉得牵连无辜,太叫人难过。” 林唯衍犹豫片刻,说:“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不如回钱塘吧。” 宋问:“不。山雨欲来,我现在不能走。” 两人坐了一会儿,还能听到外面的讨论声。 宋问挽起袖子道:“你去拿扫帚,把这里都打扫一遍。太臭了。” 两人把酒楼彻底的清扫了一遍,出了身汗,然后回家换洗。 翌日去了酒楼,按时开门。 跑堂与庖厨走了大半,剩下几位,试探着告假,没有过来。最后留下的,仅剩下三五个。 生意冷淡,倒也不需要多少人手。只是过往人指指点点,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还敢开张。 宋问的名声,可谓相当诡异。好事坏事全让她赶上了。 纵然不能说此事与宋问有关,但这酒楼不可靠,是洗不掉的。 金吾卫循例过来问过,带人来的恰是许继行。 他只是粗粗交代了几句,没有多问,也没有为难。具体的事情,已经从别处得知。 叫宋问奇怪的是,她原本以为朝廷会彻查,自己多少要被带着呛两口水。但从朝廷目前的态度来看,不多管,不过问。南王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顺便对南王在京城带兵围守酒楼一事,也揭过不提。南王竟然也默许了。 双方不知为何达到了和谐的共识。是以唐霈霖中毒受伤的事情,闹的并不大。 宋问舒了口气。毕竟如果闹大了,这最倒霉的人,怎么想都会是她。 命大命大。倒霉多了总会改运的。 于是,这酒楼的客人,只剩下宋问的熟人。 孟为过来抱怨过,说这开酒楼原本就容易生事,不如回去授课。 他听见的都是传闻,纯属闹事,于是被宋问轰了回去。 两日后李洵也过来一趟,在她这里点了两样菜,草草吃了一顿。 于是宋问就问了这个。 李洵放下筷子道:“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如今无心纠结此事。” 宋问摸摸耳朵说:“这京城挺安生的呀。我看这最大的事情,就是世子中毒的事了。” 李洵摇摇头,支吾其词,似乎有话想同宋问说。 宋问:“哦,说到这个,世子怎么样了?” 李洵低下头:“听闻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了喉咙。以后,恐不便于说话。” 宋问怅然道:“是吗?” 或许是胃酸反复,灼伤了喉咙。加上毒素侵蚀,才会如此。 李洵看她表情落寞,便安慰道:“好在吐的及时,否则性命难保。命总比喉咙重要。何况,若有心人要有所为,自是防不胜防。先生不必内疚。” 宋问心中有事,失神看着远处,没有看见李洵犹豫的神情。 宋问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唐霈霖。 这是陛下派给他们的别院,同唐毅的府邸略为相似,宽阔而简陋。毕竟初来,摆设稀少。 携了礼物过去,南王也未做阻拦,干脆的放她过去。 南王憔悴许多,站在门口道:“他在休息,想必是醒着的。若是还睡着,你就出来吧。” 宋问颔首。 宋问进门的时候,唐霈霖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床顶。 光线昏暗,想来在床上躺了很久了。 宋问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世子?” 唐霈霖没有反应。 宋问走过去,临近时,就听见他说:“我曾经,是他最看中的儿子。” 他声音嘶哑低沉,毛糙不堪。这句话说出来,似乎就带着一股难言的凄凉。 宋问停下脚步说:“你是的。” 唐霈霖:“我不是了。” 他艰难的发声:“没有人会需要一个,不会说话的世子。” “其实是不是世子,又有什么重要呢?”宋问说,“荣华富贵,你不缺了。你父亲,还是疼爱你的。若是你没有别的念想,是不是世子,不重要。” 唐霈霖抬起头,想要说话,结果咳了两声,没能说出口。重新躺下,认命的闭嘴。 他对着宋问摆手,示意她出去。 有些事,宋问根本不明白。在他眼里,世子不仅代表着世子。 有的人,出生起就有了一个特殊的身份。他们看见的,听见的,都是于此相关的事情,就难免会有怎样的执念。 宋问也知自己多说无益,此时说再多安慰的话,听着都显虚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道:“你保重。” 宋问走出房间,合上门扉。在门口叹了口气。 她同情唐霈霖,但也仅此而已。不过为此做更多的事情。 因为道不同。 南王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手按着扶手,指甲用力抠着。听见宋问的脚步声,松了手臂的力道,问道:“他还好吗?” “我只看了他一眼。”宋问朝他问候施礼,不想与他有多牵扯关系,抬手道:“宋某先行告辞。” “那尸首的身份,我已查明。”南王自顾着说道,“其实就算不查,我也知道,要施害我儿者是谁。我儿何其无辜,替我受罪!” 宋问向前的脚步暂顿,想礼貌的说此事与她实在无关,又听南王继续道:“若非黄河水患,我岂会轻易做罢?” 宋问呼吸一窒,回身大惊道:“黄河水患?” 南王看了她一眼:“入夏之际,接连大雨。黄河下游堤坝坍塌,临近郡县皆遭其难。千亩良田淹没,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只是消息,刚刚送到长安而已。” 宋问抬头,正对上南王狠戾的眼神。 南王道:“你我,不当为敌。” 第154章 确实缺钱 宋问定定看着他。 一厅之内毫无声响。宋问才发现, 这边的下人不知何时早已被遣散了。 诚然如他所说, 唐霈霖这事出的不是时候, 他想追究,自然可以,毕竟那是世子。亲儿在皇城遇刺, 掀一掀风浪, 还是说得过去的。 他愿意罢手, 是顾全大局。 可这也不代表南王就是善类。只能说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若是黄河水患的消息在长安传扬开,他只能有心无力。国难当前, 哪讲私情? 宋问无辜道:“王爷这是何意?宋某一介平民,哪里来的敌友?王爷真是高看宋某了。” 南王朝她走近一步,衣服下摆还有被挤出的褶皱。宋问看着他的鞋面, 听他说道:“你可知, 这黄河下游的堤坝, 是谁督办的?” 宋问不禁一哂。果然比起阳谋,暗算总是更为有效也更得人心。 黄河下游原本就容易决口。 一是泥沙堆积, 导致河床太高, 形成地上悬河。 二是气候影响。多日暴雨,导致下游水量暴涨,冲刷河床。 二是下游流道多为弯曲, 流速较快,对堤坝冲击力度较强。 再加上其余各式各样或人力,或天时的原因。黄河水涝,一向是历年历代叫人头疼的问题。这不是刚出现, 也不是独有。 数十年难免出一次大涝,谁不得看天吃饭? 具体缘由尚未查探清楚,或许有所干系,但定然不会是简单的人为。南王硬要将此祸扣到堤坝督建上,宋问是不大赞同的。 若是天时,朝廷抗洪救灾,重在安抚民情。 若是人为,天下又该是怎样一翻风雨。 “是谁,宋某并不在乎,也与我无关。”宋问说,“堤坝既然多年无事,那此次想必也非人之罪。只是有些事,在所难免。” “堤坝多年无事?河南道的堤坝,可是前两年刚刚加固的。”南王横眉道,“本王无心惹是生非,只是,你当如今水患,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纵观朝廷,如今最富裕的人又是谁?毒瘤不除,天下安好?” 宋问:“天下好着呢。只要太平。” “本王只是随口一说,稍作提醒。”南王道,“天下太平,自然是好。可若是户蠹中空,又能太平到几时?本王也是忧心家国社稷,方出此言。宋先生才名天下,难道就无此担忧吗?” 宋问道:“国有栋梁,岂会畏惧区区蛀虫?南王贵为皇亲,忧心天下,庇百姓安危,宋某由衷敬佩。正因此,宋某一介布衣,可安心谋生,无需忧劳旁事。料想黄河水患,朝廷也自有定夺。” 宋问抱拳道:“世子在我店中遇害,宋某实难推责。今日特来致歉,谢王爷不究之恩。多有叨扰,先行告退。” 她说罢,躬身施礼,从门口撤走。 南王见她消失在门口,从鼻尖哼出一气。 宋问就是这一点,叫人看不透。纵然她同情你,欣赏你,也绝不会给予你更多的东西。 同情就真的只是同情,欣赏就真的只是欣赏。她只是感情泛滥而已。 若是利益不同,她永远不会多看一眼。 讨厌,这是一个极其讨厌的人。 可,这人真是疑点重重。 先前在茶楼授课之时,他派人前去听课记录,上面条条,皆是闻所未闻之事。稀奇古怪,五花八门。 她有着年龄不符的阅历与才学。一个人的天资或许有高低,但一个人的阅历是绝不会骗人的。 纵观她过往身份,一无所获。她是从何处学来的东西?此人浑身是迷。 南王走回自己的座位,抬手喊了一声,守在远处的侍卫,才让下人进来。 仆人埋头过来更换茶盏,添倒热水。而后又抱着托盘,恭敬退下。 院前柳树被风吹得一阵婆娑。 南王呼吸沉重,嘴角微微下扯。他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宋问不愿意帮他,他实在想不明白。 张曦云多次要加害她,已是无误。先不说之前宋问得罪于他,害他亲儿险死。之后又有利益相关。张曦云在一日,便容不得她安生。 就是这次,毒杀世子,不管事成与否,宋问难逃干系。恰是黄河水患,反救了她一命。 可哪能次次好运? 她身为太傅外孙,大将军嫡子,为何偏偏受这窝囊气?看她多次忤逆今上,直面强权,也不是个迂腐怯事之辈,偏偏对张曦云多次忍让。 若先前是因为没有靠山,那如今自己来了,还主动出口了,她却仍旧谨慎非常,不动声色,是为何? 究竟是为何! 南王越想越气,一手拍在桌上。茶杯发出声轻颤,水渍溅了出来。 侍卫在一旁小声道:“世子起身了,说是想吃点东西。” 南王收了手,点点头,站起来去看唐霈霖。 张曦云这般大胆狠辣之徒,纵是他愿意既往不咎,对方又岂会留他活路? 此番毒害他儿,叫他前途尽毁,恨意难消。 此仇绝无善了的可能! 黄河水患的消息,朝廷先行得知,尚未想出应对之策,数日之后,已经蔓延至长安。宋问也终于耳闻。 此次水患,受灾范围之广,灾民之多,声势之大,恐五十年未遇。 缘由暂无暇探查,安置灾民一事,已经焦头烂额。而南方雨势不见停,不知还要多少百姓牵连其中。 纵然大梁安定数年,此次灾祸,也还是打击沉重。 实乃多事之秋。 长安这天,也下起骤雨。 宋问打着伞,准备去茶馆见李洵。 她的茶馆,怕就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 这里鱼龙混杂。商客,书生,江湖人士,路过长安,都要过来坐上一趟。因为在这里,天南地北的事情,都有人知晓。甚至朝廷问话,偶尔也会过来此处。 只是宋问已经很久没去了。 林唯衍走在她的前面,给她领路。 他本来就极为讨厌下雨天。过去露宿街头,每逢下雨,浑身泥泞衣衫湿透。如今知道黄河水患之后,就更是讨厌这样的天气。 他在前面自己生着闷气,大步走着。对面跑来个没有打伞的人,将坑里的水踩得四溅。他将伞向后一撤,然后往旁边一跳,躲过水花。 宋问跟着后撤,手心一转,伞面上的水被甩了出去。 她没有在意,让开一步,与那人错身而过,继续前行。 一人在后面喝道:“站住!” 宋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出声的人。 那人穿着儒衫,身后还跟了三四个仆从。抬手抹了把脸,一脸愠怒。 宋问道:“抱歉。” 对面那人恨恨蹙眉,想出口又硬生生憋下的模样,说道:“走路当心点!” 宋问轻笑:“谢谢。” 宋问猜他定然是想说,谢你大爷。对方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林唯衍走过来说:“有点眼熟。” 宋问瞪他:“走路当心点!” 他们已经到了茶楼的门口。站到屋檐下,收伞,抖了抖上面的水渍,然后摆到门边。 李洵就站在门口,看见了方才的事情。急急问道:“先生方才与他说什么?” 斜风将细雨卷进来,被打湿了,还是有些凉的。 宋问往里走去,答道:“没说什么。” 李洵跟在她的身后走向茶桌:“先生何时认识他的。” 宋问疑惑道:“谁啊?你这么在意。” 李洵一愣,而后道:“张兆旭张公子呀。” 这名字太过耳生,又有点耳熟。宋问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可不即使张曦云的公子,张兆旭吗? 她差点就能拿下这人的小命,不想两位仇人之间,竟还互不相识。 “就他?”宋问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脸,发现没能残留住他的五官,不禁笑道:“哟,他竟然不认识我?” 宋问最出风头的一段时间,张兆旭都被他父亲压在府里关禁闭来着。 李洵也是万万没想到。他还以为方才是冤家路窄……也的确是冤家路窄。 李洵哭笑不得道:“这算什么?” 宋问将桌上的茶杯翻正,摆在郑重,示意他坐下,问道:“他来做什么?” 李洵:“筹钱。” 宋问抿了口:“筹钱?” 李洵点头:“朝廷缺钱。” 黄河水患泛滥之际,河南道刺史当机立断,开仓放粮,救一时之急。然存粮不足,库府空虚。待奏章送到朝廷的时候,他们已经再次断粮了。 随即,便出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问题——缺钱。 死伤人数不少,尚未处置。而幸存的人数更多,无所居住。 连绵大雨又露宿街头,难民中风寒感染了一片。 饥荒,疾病,居所,救援迟缓。 大涝之后的种种问题尽数爆发,刺史也是有心力。 现如今,县衙和府尹已无余粮,官员自顾不暇,生怕灾民情绪安抚不对,便集体暴动。 倒不是朝廷拖延决断,而是真的无从下手。 大梁近年来修建运河,各处分拨款项,减免税赋,施行利民之策,国库确实空虚。谁也未料到这水患会忽然泛滥,毕竟前两年的堤坝刚刚加固,预测该有十数年安稳。 朝廷得知后,已命临近郡县稍施救援。然灾情太过严重,只是杯水车薪。 朝堂上各派争论不休,难出结果。 缺钱,缺粮。 第155章 救灾募捐 朝廷现状如此窘迫, 张兆旭感情这是, 讨好来了。 先前犯下大错, 叫陛下难免记恨在心,于是此次趁家国危难, 出来替朝廷筹款。 倒是聪明, 打的好算盘。 宋问挠头想了想:“他刚刚不是从我店里出去的吧?” 李洵艰涩道:“……他就是。” 宋问轻笑:“哟,想要借我的花, 献他的佛?” 李洵看着茶面的热气, 问道:“先生您想怎么办?” “没用的,他的心思大家岂会不知?若是大家真不愿意, 他还能逼迫别人不成?朝廷如今最怕什么?还不是民怨?别是河南那边还没安稳下来,京师先乱了。”宋问手指旋着杯子道,“他来这里, 不过是假意示好罢了。或许能有些成效,不过,帮不了太大忙。” 李洵:“那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宋问笑道:“怎么说?这不是你们朝廷的事情?” “朝廷内部如今争论不休。”李洵放下茶杯说,“钱还没有筹到, 先把修整运河的银子撤回来了。米还是有的,正准备运过去。可是谁来押送,也没有结果。” 于百姓来看,这是灭顶的天灾。而这灭顶的天灾, 对不相关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所以为官发财,当为两道。一个想赚钱的人, 若是没有底线,永远不会是一个好官。 也是因为信息不透明,制度不严苛,中间可以剥削做文章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默认的多了,就成了惯例。 宋问道:“大梁政治清明,御史公等人,想必不会让他们争论下去,无所作为吧。” 李洵:“实在问题很多。粮食数量有限,加之这两日暴雨,就算是选定了押送的人,后面也很难清楚。走水路危险,走陆路太慢,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没需要治涝,各种问题已经层出不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宋问大抵明白李洵的意思了,翘起腿道:“所以呢?” 李洵看她这姿势,不由就想到书院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硬着头皮道:“所以,几位大臣提议,既然朝廷原本粮食就不多,不如直接去临近河南的州县购买,然后命人押送过去。这样方便,也不用再转道。京城派去负责的人,也可以轻装赶路,这样安全些,也更快一些。” 宋问:“所以,朝廷还是缺钱?” 李洵点头。 宋问摸着耳朵,沉吟片刻,又道:“然后呢?” 李洵嘴唇微张,稍稍错愕,看着宋问,而后垂下眼。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宋问还不接嘴,李洵心里自然清楚她的意思。 李洵沉默片刻道:“是学生为难先生了。” 李洵原本觉得宋问在各方都有声望,煽动力又强,她若领头出面,或许会有办法。 可是,她毕竟不是朝廷中人。朝廷上下有数千上万官员,比她有钱的,更是比比皆是。 她已经帮助过百姓许多次,不计名利,方有今日的声望。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奉旨为厨? 变成如今这样落魄的模样,又有什么理由,要她继续慷慨相助? 他若是宋问,难免心有不甘。 朝廷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去苛责一位步步退让的普通书生呢? 李洵知道,自己如果说得更明白,名为恳求,实则逼迫。他还是不愿意。 总不能次次,都要宋问出手。难道没了宋问,他们就无路可走了吗? 李洵抬手一抹,擦干了桌上的茶渍,然后对着宋问恭敬一施礼。 宋问颔首。 李洵到门口拿了伞,朝她告辞,从茶楼出去。 宋问看着他离去,叹了口气。 他今日过来,或许是奉命来说服宋问。只是,探出了口风,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宋问是他,多厚的脸皮,也能开得了口。 若是能救千万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他不愿意为难宋问,却不知道,走一条弯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直不出声的林唯衍皱着眉毛,纠结问道:“你真的不答应他吗?你缺钱吗?” “出钱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能帮到别人,我是很高兴。可是。”宋问回过身说,“今天张兆旭来过了,我就不乐意了。” “那怎么办?”林唯衍措词片刻,开口劝说:“虽然我也时常可你赌气,但是我从来不因为赌气误了大事。” 宋问闻言惊道:“哟!你还跟我赌过气?” 林唯衍:“……” 于是林唯衍跟她展示了一下什么叫赌气,他起身走开了。 第二天,第三天,宋问都准时守在茶楼里。 雨势稍稍小了一些,偶尔下场细雨,大半都是阴云。就是湿气太重,呆着觉得很是沉闷。 孟为也来找过她,和她聊了些当下的境况。只是他知道的不如李洵的多,想得也不如李洵深。他的烦恼不大一样。 两人坐在茶楼最角落的位置,这里风小。孟为扭捏着在椅子上磨蹭,试探道:“先生,您看,我想作为随行官员,跟着去押送稻米。” 宋问趴在桌上,审视着他:“你?” 孟为小心道:“……我。” 宋问一个大喘气,点头赞同:“还挺合适。” 孟为受宠若惊,激动道:“真的吗先生?先生您这样觉得?” 宋问抽出扇子拍他的手:“放开。” 孟为先生大喜,紧跟着又是大悲:“唉,我想去也轮不到我。我父亲带不了我。” 宋问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谁父亲带他去了?” 孟为:“丁有铭啊!他父亲已经确认了能带他去。” 宋问点头。 毕竟工部右丞,负责水利,是工部最拿得出手的技术人员。若是他要去,那朝廷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宋问说:“其实河南道那边很危险。先不说何时会发水,百姓情绪不好安抚,就容易出乱子。功绩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罪责肯定就担在你们身上了。” 孟为天生容易让人亲近,不是那些官员疏远。的确更为合适。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做实事,找孟为那心性,想来非常期待。其他的事,算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孟为道:“这算什么?千难万险,也是要去的呀。” 宋问轻笑点头。 旁边那桌人道:“宋先生,不如您和我们讲讲,这治理黄河水患,究竟都有什么问题,又应该怎么做?” 一众人跟着起哄。 他们来这茶楼,正是因为关心这水患的事。因为有一批商人,刚从河南赶至长安,正就在这里,也想知道这长安的安排。 宋问笑道:“各尽其职罢了。” “说说吧,先生。” “是啊,先生讲课吧。反正您也过来了,不如还是授课吧。” “先生大才,做厨子实在可惜。” 他们这边吵闹,张兆旭带人从门口走进来。 茶楼里安静了片刻,皆望向门口。 张兆旭清清嗓子,问道:“你们掌柜的今日回来了吗?” 宋问听见声音,大声应道:“我!” 张兆旭循声望去,就见宋问手举茶杯,从座位上转过了身。 她一口饮尽,然后重重拍在桌上,起身朝他走来。 张兆旭看清她的脸,略微错愕。 他原本以为宋问该是个尖嘴猴腮的小人模样才是,没想到脸面白白净净,五官端正俊秀,看着倒是不错。 呸!小白脸。 张兆旭鼻翼微张,升起一股看见仇人的愤慨,还是深吸口气,压了下去。 张兆旭朝他抱拳:“你就是宋先生?” 宋问打开扇子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回答同一个问题两次。也不喜欢,明知故问的人。” 张兆旭咬牙,心生厌恶,还是继续道:“在下张兆旭。” 宋问摸摸下巴:“不认识。” 这句不认识,叫张兆旭怒火膨胀,直冲头顶。 他始终以为,自己与宋问,或有旧恨。不然为何非置他于死地?对方却轻巧一句不认识,摆明了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旁边书生看见张兆旭阴晴不定的脸,好意提醒道:“宋先生,这位是国师家的公子,张公子。” “哦……”宋问呲了口气,显然还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原来是张公子?何事指教啊?” 张兆旭身后的小厮咳了一声。张兆旭道:“想必宋先生已经知道,黄河下游堤坝坍塌,数十年难遇的大涝作难一事。百姓正煎熬在水深火热中,不知先生如何看法?” 宋问点头,指向众人,悲痛道:“我们正为此愁心。” “宋先生这样讲,那张某就放心了。”张兆旭走近一步,朝着里面众人抱拳道:“若是愁心,不如一起出份力才是。” 宋问摇头道:“人力微薄,杯水车薪,还是得靠朝廷才是。我大梁泱泱大国,想来自有办法。” 张兆旭:“早闻先生豪情壮志,纵是杯水车薪,也能一解燃眉之急。何况,宋先生的茶楼,是这长安最兴盛的一家。哪能称得上杯水车薪?” 张兆旭仰头,在茶楼中间走了一圈。 众人默默看着他。 张兆旭说:“长安商人,为此事慷慨解囊,出力不少。先生如此淡泊名利之人,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无论那个世界,都不乏道德绑架。 可是群众是愚昧的,只要出现了声音,就难免会影响别人的想法。 张兆旭这话说得挺端正,又说得听绝。 宋问的生意,是全长安最好的,那出钱,自然要是最多的。否则讨不到好,还要遭人置喙。 而什么才算多呢?这就很难说了。 张兆旭还是道行太浅。他笑着的表情里,带了一丝得意。只是众人现在都看着宋问,没有留心他。 看他那样子,这番话应该是准备很久了。 宋问却等了他很久,可算是来了。闻言展颜一笑,拍着扇子上前道:“自然。‘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此次天灾,哀鸿遍野,宋问闻之涕下,实在推辞不得。” 茶馆众人拍手叫好:“先生这话说得好!” 宋问抬手一压:“只是,宋某有个更好的想法。” 张兆旭心生戒备,问道:“什么意思?” 众人侧耳恭听。 宋问笑道:“不如来个众筹嘛。” 第156章 马车捐了 张兆旭看着她说:“何为众筹, 你说个清楚吧。” “所谓众筹, 就是众人筹款嘛。”宋问道, “说的糙一些,羊毛不能薅在一只羊身上。您不经商, 不知道商人的难处。行商者, 身上若是没有几两闲余的银子,是做不了生意的。” 张兆旭听到这里, 就忍不住打断她道:“你这是何意?你这是推脱了?” 宋问抬手道:“且听宋某说完。这商人, 毕竟是少数的,能捐的银子, 也定然是有限的。可我大梁子民,有万万之多。国乃大家,如今大梁臣民受灾, 想必普通百姓,也有心相助。张公子不该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张兆旭将宋问的话,在心底反复推敲了几遍。因为这宋问相传诡计多端,谁知会不会在何处下套? 他小心翼翼, 却没发现什么不妥。可久久不答,众人都紧盯着他,于是他咳了一声。 宋问面带微笑,轻轻打着折扇, 等他出声。 张兆旭眉毛一条,两手负后道:“所以?” “所以,张公子不如上请朝廷, 贴个公文,将众人都召集起来。针对此事,宣扬号召一下。这情绪是会传染的,一个人捐了,其他人也容易捐。”宋问抱拳道,“至于这调停开口一事,宋某可以效劳。” 张兆旭将信将疑道:“你可以让大家,主动捐钱?” 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谁愿意将自己的腰包往外掏?纵然是他,也只是借着张曦云的名号,在卖人情而已。 会捐款的,多数是有心讨好的。宋问这未免自视过高了吧?还是她要捐出了不得的银子? 玩笑话,这世间从没有人嫌钱多的。 亦或是真有心相助,不怕得罪人? 他是不信的。 这世间还是伪君子多。反正他看见的,多是一些道貌岸然之徒。 张兆旭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他知道宋问提出这样的事情,定然有所意图。只是,似乎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也没有什么纰漏。越想,便越觉得此事可行。 宋问未想,张兆旭竟是如此谨慎之人。估计来之前,已经被狠狠敲打过了。不过她不急,因为这里她确实没挖坑。 宋问和他对视,一脸真诚道:“张公子,您觉得如何呢?” 张兆旭还没开口,旁边一位先附和说:“我倒是觉得,宋先生此举不错。” 另外一名儒生道:“不错,先生有心为民,思量妥当,实乃上策。只是,要劳先生多费心了。” 宋问笑道:“这算什么?不敢邀功。还需张公子代劳。” 众人便转向去恭维张兆旭。 张兆旭欲言又止。千般算计,也猜不透宋问的心思。顺势暂时先应承下来,说道:“此事甚为复杂,我回去与父亲再做商议。如此,今日便先告辞了。” 众人闻言,起身朝他施礼。 张兆旭颔首,一口水未喝,又被宋问吓了出去。 宋问看他离开,好笑的转过身,对店中人道:“宋某私以为,这是一项惠民之策。” 儒生道:“确实不错。若是办得好,真有起效,便可解朝廷之急啊。” 宋问:“此事若要成功,须得消息通达。还请诸位回去,多与人说道说道。” 众客应声:“自然自然。” 张兆旭从茶楼出来,径直回到家中。张曦云正坐在大厅里等他。 张兆旭看见他,脚步一缓,下意识的低下头,然后小心的走过去。 张曦云看他这样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实在是很失望。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今日出去,都做了什么?” 张兆旭便将提议大致和张曦云说了一遍。 张曦云神色隐晦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张兆旭心虚道:“……宋问。” 张曦云听见这名字,甩袖气道:“你怎会听那宋问挑唆!你不知他是什么人?莫非还会真心劝你不成?要陷害你简直易如反掌,你怎就学不聪明!” “实在是今日人太多了,儿子反驳不得啊。”张兆旭紧张道,“而且这……这提议听着并没什么呀。” 跟着的两位随从附议道:“是的老爷,今日宋问说的,确实在理。公子不好推脱。” 张曦云沉沉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道:“你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告诉我。” 张兆旭弯下腰,便将宋问说的,全都复述了一遍。身后的小厮,跟着核对补充。 张曦云闭着眼睛想了想,道:“确实,此计可行。只是不知宋问有多少本事,能让他们捐出多少钱。” 张兆旭松了口气。 张曦云一手搭上桌子,接着说道:“我不便前去,就由你出面。户部的人定要去的。我再叫几位官员一起跟着。他或许会在筹钱的时候,逼你捐款。宋问要是太过分,你的几位叔伯,会替你说话。你不要太自作主张即可。” 张兆旭点头。 张曦云起身,要为他把事情安排好。 宋问会捐钱,但肯定是要在那些官员身上诈一笔的。这点张曦云没有异议。 大梁此时绝不可内乱,水患一事必须尽快压下。 张兆旭问:“父亲,那我们应该捐多少?” 张曦云在脑海中清算了一下,然后道:“把家中的古董,藏品,挑一些出来拿去捐了。就抵个三千两。” 张兆旭震惊道:“三千两?区区宋问而已……” 张曦云直接一步过去,戳着他的头道:“这三千两是给宋问的吗?啊?你这是什么脑袋?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大梁的臣子!” 国之不在,己身安存? 张兆旭点头称是:“儿子只是一时口快。可那是三千两啊!” 三千两!直接一口气捐出去! 张兆旭想到,便觉得心疼,难以接受。 张曦云道:“不可被宋问压住风头。此次在陛下面前,一定要露面,叫他忘了你之前的过错。” 张兆旭点头。 宋问出了茶楼,便晃悠着往大路上走去。 林唯衍看着不对,问道:“你是要去哪里?去找三殿下吗?” 宋问:“对。” “他没有钱,真的,你别欺负他了。”林唯衍为难道,“要不我吃的少点,你帮他出了吧?” 宋问发现这人想得挺美:“你吃的都是我的,却还要我出钱?” 林唯衍挥下她的手:“唐毅确实没什么钱。” 唐毅穷,宋问可比他清楚的多了。 宋问说:“他曾经穷,但是在我的帮主下,他已经脱贫致富了。” 林唯衍不信道:“什么时候?” 宋问打了个响指:“在我邀请他一起加盟酒楼的时候。” 那一段时间,宋问是真的赚了很多。之后将盈余的一半,都送给了唐毅。 毕竟唐毅受罚之后,连仅有的俸禄都被克扣。平日里甚少出门,几乎都呆在家里。那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凄惨了。 两人顺便在半路吃了顿点心,然后继续走。 到了唐毅那门可罗雀的府邸前,门房见她眼熟,直接将她请了进去。 唐毅得到通报,从书房里出来。林唯衍和宋问正端着盘子吃他府里的点心。 唐毅抬脚进来,对上宋问的眼神,有股不详的预感:“你这次来找我是……” 宋问拍拍手,抖干净手上的残渣,笑道:“找你捐钱。” 唐毅:“……” 唐毅的脸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宋问解释说:“过几日,不,就会在这两天,京师要举办一个众筹。我是想,上到高官,下到百姓,都让他们捐钱。要是真能办起来,那你是肯定要出的。” 唐毅脸色变化莫测。 从他身份来讲,可能要出的还不少。可是,他其实穷的非常坦诚。 宋问道:“殿下,您得捐,但是您不能捐钱。” 捐多少,身为皇亲,大家都不会觉得多。因为他是殿下。那捐的实在是太倒霉了。 唐毅面沉如水:“那你说该怎样?” 宋问拍桌说:“把你的马车捐了。” 唐毅立马眼睛一瞪,死死看着她。 瞎出什么主意?连他的马车都不放过! “要是你连唯一的座驾都捐了,百姓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意。何况你平时也不常出门,根本用不到马车。实在急用,我的借你不就成了吗?”宋问劝道,“那马车实在招摇,留着也遭人置喙。有马就行了,其他都是浮云。” 唐毅很是心疼。 宋问拍肩,蛊惑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林唯衍附议:“没有。” 唐毅纠结许久,最后沉沉叹了气。算是同意了。 宋问拿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绿豆糕:“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一定得亲自来,看我眼色行事。” 唐毅:“还要看你眼色?做什么?不就是捐钱吗?” 宋问笑道:“学问大了,要钓鱼呢。” 宋问让唐毅安排好,就准备回去。唐毅挽留她吃饭,两人爽快的留下来。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唐毅的家中吃饭。看着也不是很寒酸。 宋问原本应该去南王那里一趟。这人有钱,肯定是个大户。只是,现在不方便。 唐霈霖受伤之后,南王便以此为由,想将他送出长安。 毕竟唐霈霖年纪尚幼,不成威胁。可朝廷不肯答应。岂能放虎归山?既要修养,就将他独自接到了长安外的温泉馆,然后派专人保护他。 说是保护,实则□□。 不过也确实,比他留在京中安全。顺道,也可以让他换换心情,南王便允了。 同意归同意,南王心里肯定有怨怼。宋问哪能自己凑上去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加更! 第157章 只多不少 唐毅猜到宋问会插手此事。黄河水患若悬而不决, 事态只会越加严重。这天灾的恐慌, 总会蔓延至京城。她难以袖手旁观。只是, 他听宋问说明白了众筹的事情,略微惊讶。 他没想到宋问会用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 这得捐多少银子, 才能配得上她宋先生的名号? 唐毅犹豫问道:“你缺钱吗?” 宋问:“尚可。” 唐毅:“……” 他们大约是两个世界的人。 吃过饭, 二人从唐毅府里出来。 “你到底有多少钱?”林唯衍问,“一千两有吗?” 宋问笑了笑:“这得点过才知道。” 宋问已经决定大干一场。 回到家中, 径直去桌案前坐下, 挽起袖子对外大喊道:“小五!小五过来!” 小五闻声应道:“少爷,您要做什么?”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把我的账本都拿来。” 小五一惊:“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能取出来的钱, 全都取出来。值钱的东西,也一并变卖。”宋问挥手道,“捐了。” 小五瞠目结舌道:“全……全捐啊?” 小六从门外蹿出来道:“不至于吧?好歹也要留一点儿?” 宋问笑道:“都到这一步, 没有留一手的意思了。何况钱留着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小五犹豫片刻,也作主不得,还是去把所有的账册都搬过去让她清点。 虽然宋问不心疼,但他们可心疼坏了。 总听闻那谁谁大善人, 修桥又修路,可也没见人把全部家当都投进去的。 翌日,张兆旭那边就出了结果。朝廷向全长安的百姓发出昭告。于明日午时,长安擂台, 发起全民众筹。望百姓积极参与 这事情来的突然,众人都毫无准备,但也没时间给他们准备。河南那边已经是等不及了。 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求之不得。就算募不到钱,也无伤大雅。 户部紧急抽调人手,派人来向宋问核对事项,询问详情。宋问让他们只管拿个装钱的箱子,然后过来点钱就可以了。 这口气说的太大。他们……信了! 唐贽乐见其成,极为支持。 于是金吾卫,以及各级各部官员,都得了旨意,一起跟去参加这场众筹。 金吾卫需要重新布防,但实在太过复杂。索性封锁道口,再一个个查验放行。 宋问去的晚了,靠着林唯衍在前面开道,带着她从人堆里挤到前面。 唐毅根据此前云深和国子监比试的经验,已经预料今日的画面,所以早上就到了这里,顺便带着他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与众官员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把装钱的盒子,都摆到擂台前面去。顺便告诉他们,钱,是肯定大家都要捐的。众人点头表示明白。 午时将至,宋问抖抖衣袍,将衣服扯平。觉得有些发汗,索性把外衫给脱了,然后直接走上擂台。 金吾卫看见,站出来呼喝两声,维持秩序,让众人安静。 宋问在台上踱了两步,打着扇子轻笑。身后是耀眼的日光。 似乎是有所感召,今日难得天晴。乌云尽散,气温高升。 众人站在台下,微微抬头,便能感受到刺眼的光色。以至于看不清楚宋问的五官,之觉得这人在发光。 好在宋问清朗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此,参加本次众筹。”宋问朝他们抱拳道,“所谓众筹,即人人筹款,即我大梁所有的子民。筹款为谁?为救助黄河水患的灾民,为我今日,还陷在水深火热中的万千同胞。” 宋问指向站在擂台边缘的张兆旭,介绍道:“此次众筹,由张公子牵线。” 张兆旭略微一惊,然后轻笑颔首。没想到宋问居然会归功于他。 宋问接着道:“另外,感谢户部以及朝廷诸多官员的参与。此次众筹得以迅速开展,正式因为大家心中,都在心系灾民。是对他们的祈愿,才让我们聚在一起。” 候在下面的官员一脸冷漠。 不。是陛下的旨令,才让他们聚在一起。 宋问道:“宋某知道诸位担忧。我宋问在此承诺,今日筹得的每一笔银款,去向何处,皆告示于民。诸位不必担忧,自己捐赠的款项,落入无关之人的口袋。” 户部官员闻言轻声交耳。 没答应过这样的事啊,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朝廷怎么花钱,何时还要向百姓一一报备了? 宋问咳了一声,示意他们闭嘴。而后指着一旁的桌子说,继续说道:“且,每一位捐款者的名字,都会记录下来,叫后人铭记。” 宋问:“请诸位,怀抱着这一份仁爱之心,助灾民一臂之力。捐款箱就在前面,只需向前一小步。无论是多是少,都是表达一份心意。” 宋问话毕,满座冷场。无人应声。更别说上前了。 尴尬,一阵尴尬的静默。 宋问合起扇子,没有再说下去。用动作示意大家快点上前。 张兆旭实在看不下去,甩袖过来,走到她身边,咋舌道:“你究竟在做什么!这就是你信誓旦旦的众筹?你看看如今这场面,哪里能筹到钱?” 宋问耸肩:“我只说我可以代劳,可我没说我保证啊。这就算不成功,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兆旭跺脚道:“我早知如此,这样不行!可你做事未免也太不牢靠!没有把握,也敢兴师动众?” 宋问摇头叹道:“方法是对的。张公子不是回去请教国师了吗?想必他也认同我。不行,只是因为没有噱头。” 张兆旭急道:“什么噱头?” “朝廷叫百姓捐钱,可是,身为官吏,自己却捂着腰包,实在说不过去。”宋问两手环胸道,“没人愿意领头,没人让他们觉得应该,就是没有噱头。” 底下众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开始慢慢说起话来。 他们很是惊讶,这就……完了? 把他们这么多人喊过来,随意说了两句,然后让他们掏钱……就完了? 这就是他们年年交纳税赋的朝廷?这是他们指望能在危险之时庇佑他们的朝廷? 朝廷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难道只是富时征收,穷时掠夺吗? 众人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仁爱之心,倒是一股怒火和怨怼,悄然间升起。 张兆旭看台下的情况不对,百姓开始越发吵闹,还有人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去。当下着急万分。 张兆旭道:“宋问!你这究竟是何意?” “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我们的诚意。只觉得我们是在借灾圈钱而已。可这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宋问叹道,“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恐怕是难以善了啊。” 宋问挑眉,试探道:“不然……再行商议?”然后悄悄朝唐毅那边,勾了勾手指。 此事做得如此之大,宋问现在告诉他再行商议?绝无可能! 张兆旭拂袖,正想说张家愿意带头捐款,多达三千两,以振民情,唐毅先站了出来。 唐毅走上台道:“本王身无长物,亦无救世之才。此次听闻黄河水患,寝不安席,辗转反侧,心中恸然。思来想去,委实惭愧。只有府中的马车,还稍值些银钱。今日便将马车捐出。若能为黄河灾民,稍做贡献,便心怀安慰,足以。切莫嫌弃。” 说罢虚弱咳了两声,然后朝着宋问,和台下众人抱拳施礼,继而跨着肩膀,走下台去。 人群中出现了一丝骚动,然后在谁的带动下,开始慢慢鼓掌。 唐毅穷,都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穷到了这地步。 这连马车都捐出来了,还能不穷? 张兆旭低头看着台下,总算安下点心来。提起一股气,想接嘴说自己捐款三千两,被宋问打断。 宋问拍下他的手道:“看!这就是噱头啊!” 张兆旭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捐多少银子,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心意。”宋问道,“三殿下连马车都捐出来了,那马车值钱吗?的确是很值钱,可更值钱的,还是殿下的决心啊,张公子您觉得呢?” 张兆旭:“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公子别急,我也是要捐的。你,我,三殿下,那都是不同的身份。”宋问道,“三殿下代表着皇亲。我代表着商人以及平民。而您呢?您代表高官与朝廷,这面子,谁都失不得。” 张兆旭:“所以呢?” “殿下已经身当表率,您若直接说,您要捐多少银子,还比殿下的高。一来是打殿下的脸,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二来嘛……”宋问摇头道,“啧,没有噱头。” 张兆旭不耐烦,被她堵得猛灌了口气。 又是噱头!神特娘的噱头!究竟什么是噱头!! “民情,是要层层煽动的。您一口气直接说要捐多少银子,纵然很多,百姓还是会觉得,后面的官员,也应该捐多少银子。”宋问摊手道,“可他们的觉悟与财力,哪能与国师相比?这众人一听,越听越觉得无趣。只会觉得前面的那些官员,都没有诚意。这又如何能让他们有诚意的捐钱呢?那您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张兆旭一想,觉得有理。张曦云也再三叮嘱过他,不要一开始就贸然的来出风头。 不是人人都出得起三千两,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出三千两的。 三千两一出,自然满座震惊。 张兆旭负手,扯起一股笑道:“那就让他们先捐。”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宋问在两人中间比划着意会道,“我代表着平民,您代表着朝廷。我若是捐一百两,您应该……捐多少?” 张兆旭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捐的太少? 张兆旭哼了一声。 张家此次,可是准备了三千两。宋问不过一介书生,能有多少?一百两?五百两?还是一千两? 根本不值一提。 张兆旭不屑道:“你捐多少,我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 “好!”宋问生怕他反悔,转身对着众人道:“张公子一言已出。宋某捐多少,他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诸位请替我们作证!” 众看客不明所以,还是配合着鼓掌。 要捐钱?捐钱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银两设置。以不同商品为标准推断出的购买力是不同的。假使以米价为标准,一两在唐朝的购买力在现代近似有2000到4000块钱,具体视社会发展水平。取中值3000的话,3000两就是900万。(米价在唐朝价格普遍较低。) 另外,其实古代货币和现代货币的比对,不能单以购买力作为衡量标准。因为古代生产力低下,总体有钱人非常少。不像现在这样,抛块砖都有可能砸到百万富翁。 不要太考究。总之三千两,已经是一笔巨款。 第158章 尽力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对古代消费水平真的有好大好大的误解。 所谓高官厚禄,古代官员排除隐形收入,俸禄已经算高。假使以唐朝从·四品·下的官职为标准,即京兆伊,类似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为例,一年俸银五十两多一丢丢(不包括田产,仆役)。也就是说,首都市长不吃不喝不用,从二十岁工作到八十岁(虽然不可能),才能用俸禄出得起三千两。 所以张兆旭可以很骄傲的告诉大家,三千两是他们变卖家产所得,可以傲世天下! 几万两真的是……太夸张了!!整个国库全年总收入也才几千万白银,唐朝低潮期才一千多万。这是未排除朝廷支出的全部收入。用完剩的不多。 你们以为一年能赚一个国库吗…… PS。宋朝之后通货膨胀严重,尤其是元朝。不可同类比较。 张兆旭对宋问防备了一路, 却不想最后落进了她的套里。实在是不怪他, 有些事情, 是躲不掉的。 人总是会在最后的时候松懈,而宋问总是在防不胜防的地方挖坑。 何况张兆旭有足够的自信, 他根本不担心这个。他已经连届时该说的话都想好了。 我张家, 心系于民。忽闻黄河水患一事,悲痛亦然。虽人微力薄, 但尽己所能。现置卖祖业, 凑银三千,尽数捐赠。惟愿水患早日治除, 愿我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张兆旭唇角微勾,挺直胸膛站在一旁。 宋问此言一出, 百姓便翘首以盼,想知道宋问要捐多少。 宋问却不急不慌的收起扇子,插入腰间。上前一步,又朝众人欠身一礼。 现场再次安静下去。 宋问叹了口气, 低头道:“此次黄河水患,是天灾。天灾可怖吗?可怖。因为人力不可挡,人力不可测。它来势汹涌,而人命微贱。生灵甚至不如风雨骤来时的一片枯叶。这就是, 天。” 宋问道:“在水患中挣扎的人,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大风怒号中,老墙坍塌。老弱被土墙掩埋, 随后又被洪流冲走。百姓为了逃难,流离失所。只能看着被汪洋淹没的故里,想念不知生死何处的亲友,然后在不知所措中颠沛流离。” “在这里,同情是廉价的,眼泪是卑微的。生命,是不值一文的。可是,哪怕在这个已经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所有人的,也都在拼尽全力的活下去。再也没有了讲究的生活,饥渴难耐的时候只能舀起一捧黄泥水吞咽下肚。互相争抢着树根,啃食着原本不可以入口的食物。”宋问张开手,越说越急促,声音渐大:“祈求着有人能来帮助,可是身边,全都是和他一样饥不果腹的灾民。或许想过放弃,低头一看,左手边有个小儿,右手边,还有老父。为了支撑他们,只能坚强的活下去。要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要让他们能看见旭日的东升。凭借着这股信念,哪怕在生死边缘,也不敢让自己倒下。” 宋问握拳喝道:“人命微贱但是!人心,永远强大!” 百姓侧耳听她字字泣血的描述,然后低下了头。 他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多年前的内乱,征战,饥荒。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只要稍一提起,仍旧觉得心悸怔忪。 那惶恐来自不知走向未来,来自不可预测的人心。 因为没有希望啊。 可是人,不总是这样嘛。后半生能留在太平盛世,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于是他们继续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雨,却在继续下,无情的淋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生病,甚至不敢休息,只有疲惫的时候,才会稍稍闭眼。因为他们害怕在睡梦中被复又涨起的潮水卷走,更害怕不可控制的梦魇。”宋问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害怕梦见湍急的水流卷走你的朋友,害怕再一次回忆起那不能忍受的打击。哪怕他们睁开眼,看见的也不是希望。是雨。是叫他们畏惧的雨。一遍遍,冲刷他们的伤痕。” 有人抬手以袖遮脸,默默垂泣。 以己度人,这股生离死别的无助和绝望似被传染,在场之人无不哀恸。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宋问放下手,吐出口气,在台上来回踱步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若是你们亲眼看见,也一定会心生不忍。” 泪水从一旦眼中呛出,便再也忍不住。不想再听着宋问继续说下去,只想好好哭一场。 一旁官员亦是抖着肩膀,然后侧过了身。 张兆旭看着宋问,心中思绪万千。 父亲说宋问善于煽动人心,她何止? 父亲对他失望,他心中清楚。纵然他欺骗自己宋问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和借口。可是,宋问这样的人,注定是光彩的。父亲憎恶他,恰是因为认同她。正如自己从未让父亲松懈安心过一样,宋问也是。 可笑,确实是可笑。为什么这世间偏偏如此不公平?为何父亲聪慧过人,自己却学不到半分? 张兆旭自己心里想着事情,偏到了别的地方。 宋问向前一步,嘶声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朝廷,等待我们。他们知道巍巍大梁,会用广阔的胸怀庇佑他们。知道同是大梁国的子民,绝不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希望虽远,却一直在照耀着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宋问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 底下百姓小声抽咽,抬头看她。 日头绕到了她的背后,被她的身躯所挡。宋问的脸终于能看清楚。 依旧是那单薄的身影,但是她坚毅的神情,总是能给大家一种能肩担重任的信任。 宋问抬手,朝他们施了个大礼,朝众人致歉。 “朝廷也想帮他们,真的尽力了。可是对不起,朝廷缺钱。朝廷真的缺钱。所以,才只能找我大梁的百姓求助。” “可朝廷绝没有滥用一分一毫。减免税赋,修缮河道,加固堤坝,开拓运河。朝廷将每一分银子,都用在了利民之策上。”宋问道,“是以朝廷为何缺钱?因为陛下想将这天下之财,与百姓同之。一国,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君王有此仁爱之心。没有错啊,朝廷做的没有错。你我既然身为大梁子民,自然能有数。近年来,朝廷给了我们什么,为我们做了什么。与二十年前相比,与十年前相比,我们的日子,如今大梁,堪称一句盛世。无可辩驳!” 众人跟着一想,确实不错。 正是因为朝廷的各项惠民之策,才让他们有今日的安定繁华。 宋问缓了口气道:“朝廷真的已经努力了。它努力的庇佑了我们。只是,再大的伞,也总有遮蔽不到的地方。这一次的黄河决口,来得太过突然,实在猝不及防。这把大伞想要继续替他们遮雨,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家国同胞有难,而你我同为大梁子民,真的能说出一个‘不’字吗?” 这如何能做得出来? 众人纷纷摇头。 是,大梁该是让他们骄傲。正是因为一国强大,方使他们免外族侵犯,免颠沛流离。 只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艰辛,漠视了他们的努力。 “今日众筹,既然说了,是面向众人,面向我大梁所有的子民,自然也包括朝廷的官员。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相同的。”宋问指向一旁:“一如方才的三殿下,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全部,将陛下御赐的马车捐赠。他身为皇子,已经身做表率。殿下是想告诉大家,朝廷不是要从百姓这里捐钱,朝廷是希望大家一起,” 宋问话音落毕,身后的众官员上前。 他们排队走到捐赠的箱子面前,将胸口的信封丢下去。 旁边登记的人扯着声音喊道:“户部巡官,捐银十两!” 百姓轰然叫好! “户部主事,捐银八两。” “工部右丞,捐银二十两。” “长安县令,捐银十两。” 底下百姓接连拍手,阵阵欢呼。 “户部王侍郎,捐银一百两。” 众人放声尖叫,大力拍掌。 这一声声,似乎喊在他们的心上,越喊,便越叫他们有信心。 真想将这些名字全部记住。 这就是他们大梁的骨血啊!就是大梁的表率啊! 待一众来此的官员尽数捐完,只剩下张兆旭和宋问。 张兆旭便定定看着她,看她下步动作。 宋问重新抽出扇子,拍在手心。此时风轻云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宋问道:“总道商人重利轻情义。我倒还说,仗义每在屠狗辈。所谓仁义,与身份,与地位无关。我宋问,虽非长安人士,也不在庙堂之高,但今日既然张公子已经发话,我一个穷酸书生,倾其所有,一助灾民。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众人振臂应和:“好!” 宋问抬手一压,然后大声道:“我宋问今日在此宣布,捐赠灾民,一万两白银!” 底下百姓陷入错愕之中,没能反应过来。 一万两! 一万两有多少?一万两是哪怕朝廷高官,单凭俸禄,也一辈子赚不到的钱。 一万两,照如今长安十钱每斗米价来看,就是十万斗米。宋问一人便捐了十万斗米! 满座哗然,互相求证讨论。只当自己没有听清,或是说错了话。 可是再三核对。 一万两,她方才确实说了一万两! 再看台上,这书生也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莫非真是……一万两? 这实在是不敢想! 比他们更震惊的,确实张兆旭。 张兆旭身体一个摇晃,脸色惨白,嘴唇微张。 第一反应便是怒骂:“宋问!你竟在此大放厥词,欺骗百姓!若是做不到,还是不要开这个口!” 宋问转身看着他,轻轻一点头道:“我既然说的出,那自然是做得到的。我宋问从没有只说不做的事情。” 张兆旭实在是太小看的资产了。 不说商业街的十几间商铺,单书阁上面的茶馆,以及宋问讲课的“观学”,就盈利颇丰。宋问还将自己的酒楼给卖了,毕竟自唐霈霖出事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留着无用。 宋问继续朗声道:“不仅如此,往后数年,我还要每年向朝廷捐赠一万两!” 张兆旭直接破口大骂:“你放屁!” 第159章 必然如此 失态了。 张兆旭此言一出, 底下一片静默。众人皆仰着头, 看着二人。 张兆旭心里也明白, 立马捂住嘴。在擂台上晒了许久的太阳,才发觉额头上全是汗。 东风忽起, 遍体身汗, 不知该如何补救。偏头看向台下,心中升起一股恐慌。 后面官员见势不对, 快步向前, 替他开口道:“张公子品性率真,心急此事, 才慌不择言。我等今日相聚在此,皆是因为心忧水患一事,玩笑不得。否则, 我等也是要生气的。” 宋问道:“我自然是认真的。拿此事玩笑,宋某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吗?” 官员道:“一万两白银,还说不是玩笑?” 众臣附议点头。 张口一说就是一万两,当那是纸钱吗? “我在商业街一共有十六间铺子, 租期十年。七个摊位,租期也是十年。此外还有一间书阁,两间茶楼,一间酒楼。”宋问算一样一样算起来道, “为了集资,酒楼的商铺我已经转卖了。书阁现由工部管理。因为造纸有功,朝廷免了我一半的税银。加上我宋家原本就在钱塘经商, 我带了不少银钱过来。如今尽数捐款,才凑齐了一万两。” 宋问说她家经商的时候,众人还当她是胡言。她家明明是世代官宦。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收养的人家。 只是既然是收养,哪能容许家财由她支配? 宋问拍拍手,小五小六抱着一个木箱走上台。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宋问反身打开箱盖,然后退开一步。小五小六抬起箱子后面的两角,叫众人看清。 里面是一沓垒实的银票。 众人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随后林唯衍继续上来,扛着一个半身高的箱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重重的撞击声,众人能明显感受到擂台都抖了一抖。 林唯衍翻开盖子,里面是一箱零散的铜钱。 众人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万两摆在自己的面前,已经是说不出的震撼。 “剩下的还在台下。我今日,可是直接把一万两都带过来了。”宋问道,“若是能一解朝廷之急,且救万千百姓于水火,区区银钱,又有何妨?” 百姓愣了愣。 自宋问开口之后,他们给出的反应只有两个,惊叹,愣神。如今终于明白过来,拍手叫好。 众人嘶声乱吼,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将手伸过头顶,用力的鼓掌。 左右全是震耳的呼声。 宋问抬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看向张兆旭,挑眉道:“张公子,该您了。” 张兆旭呼吸一沉,看向下方。所有的目光,似一把利剑射来。 张兆旭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想法。逃避,推脱,再议,否认,认错……或是硬着头皮直接上? 不如顺势晕过去算了。 身后官员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张兆旭猝不及防的一个轻颤。官员小声提醒道:“公子,说话。万要稳住。” 张兆旭吐出一口浊气。 是,他不能走。总不能连最后的风度也失了。 可……那是一万两啊! 张兆旭上前一步,准备开口。 “我……张家……”张兆旭舔了舔嘴唇道,“今变卖祖产……” 宋问咳了一声:“张公子声音请大一些,不然后面的人听不见!” 张兆旭抿着唇,又道:“我张家,变卖祖产,筹得款项三千两,望能一助灾民。” 宋问提醒说:“我捐了一万。长公子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张兆旭艰涩道:“……余下七千,只能尽力补上。” 众人还是很给面子的为他鼓掌。三千两也不错了! 张兆旭干笑了一下,而后扭过头,迅速走下擂台。 这个地方让他呆不下去。 原本三千两,已经够他独领风骚,如今竟然变成了欠款七千? 这三千两算是白捐了。不仅如此,该算倒扣。 宋问最后说了一句,而后朝下面一挥袖。百姓争相上前,掏出银子往箱子里投去。 金吾卫立马靠近,生怕他们心急拥挤出了什么事情。然后横出长棍,引导他们先排队。 许继行宽了宽衣领,被堵在最中间,换不过气来。 宋问正准备下去,听到有人问:“东西能捐吗?”笑着答了一声:“能!再好不过了!” 于是便看见不少人扭头往家里走去。 许继行瞪眼。 这还得了? 唐毅站在台下,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宋问道:“怎么?” 唐毅:“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宋问没答,拽着他的手臂,决定先离开这个地方。 宋问看了一圈,发现这情况有些走不出去。林唯衍说:“这边。” 于是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旁边的商铺,然后一路上了二楼。 林唯衍先背着宋问,从二楼跳下,然后再上去接唐毅。 马车已经靠边停着,实在考虑周到。几人跳了上去。 林唯衍理着缰绳问:“你把钱都捐了,今晚还能吃饭吗?” 宋问摸摸他脑袋说:“当然能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唐毅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捐了这么多?” “我不缺银子。反正这笔钱,是我从别人那里挣的。我父亲能养我,我弟也能养我。够我吃吃喝喝,逍遥自在的了。”宋问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渍,说道:“何况,我的茶楼还在,哪会怕没有吃的?想再想挣钱。简单。” 林唯衍“驾”了一声,策马先走。 唐毅想想她说的是有道理。如果他有一万两……估计也只是放着。挥霍他可能学不会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宋问当初的戏言,竟然让她成真了。一年赚了一万两? 宋问大笑道:“重要的是,我出一分,张曦云也要出一分。这怎么想,都觉得划算。” 唐毅说:“他不会出这笔钱。” 张曦云不敢出这笔钱。 哪怕他拿得出来,他也不能拿出来,因为他无法解释这笔钱的出处。 他只是一个国师。三千两已经说是变卖祖业所得,一万两得卖身吗? 宋问打开扇子,眯着眼睛一脸得意样:“无所谓。他不出是麻烦,出了却是白出。抢了他的风头,高兴。谁让张曦云总是算计我?相比起来,我实在是算很客气了吧?” 唐毅几番打量她,探究道:“有时候我真奇怪,你究竟是谁。” 宋问扇子敲在他的肩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 那厢,张兆旭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在门口踯躅不前。 他在外徘徊一阵,知道张曦云此时必然在家中等候,不知该如何解释。 捏着手指,心中百般思量。 管事从门内小步走出来,唤道:“公子。公子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张兆旭抬头看向他,犹豫道:“福伯,我似乎又做错事了。” 管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公子先进来吧,老爷已经在等了。您再不回来,他恐怕要更生气。” 张兆旭闻言一阵畏惧,犹豫片刻,在对方的催促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张曦云已从他人口中听闻的些许。他原本以为今次,张兆旭可以名扬京城了。可谁知,众人记着的,只有第一个上前,将马车都给捐了的唐毅,和那个捐出了一万两巨款的宋问。 这实在不对。 就算是宋问先捐了一万两,张兆旭再说一句“虽家财不及先生雄厚,但也是绵薄之力。”那也是一桩美谈。毕竟,比不过一万两,是件没人会去苛责的事情。 他派人去打听了许多次,确实,百姓互相间传颂的,都是这两个名字。 纵然他捐银的初衷,真的是因为想解燃眉之急。但成了这样的效果,如何能不气? 张兆旭走进厅中,便看见张曦云阴沉的脸。 两人视线不期然交汇,张兆旭一阵腿软。 “为什么?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张曦云拍桌吼道,“你给我说清楚!” 张兆旭立在一旁,整个人紧绷着,小心的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张曦云听到一半便明白了,打断了他的叙述,一手指着他道:“我叫你不要胡乱说话,我叫你戒备宋问,你何时有将这个记在心里?你究竟能不能有一刻聪明!” 张兆旭脖子一缩,匆忙道:“儿子真的错了。儿子没想过宋问会有这么多钱,才着了她的道!” 他虚掩着鼻子,思考片刻道:“是,他是早有图谋,故意引我入套。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万两?这京城能有这么多钱的……”张兆旭这时候脑子转的飞快,想到了一个名字,喜道:“南王!定然是南王在暗中助她!” 张兆旭又走近一步,坚定道:“是了父亲,他们是记恨,在故意挟私报复!” 张曦云看着手边的茶杯,一手抓在手里。张兆旭看他动作,惊叫一声,立马抱住了头。 张曦云气急,又将杯子重重敲回桌上。 他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他儿子总是这样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在外横行霸道,惹是生非。不求上进,交了一帮狐朋狗友,纨绔子弟的坏毛病学了十成十。 他要是坏,坏的干脆倒也好,自己可以管教。可是一到自己面前,就是个鼓不起气的窝囊。他还能说什么? 张兆旭最是受不了张曦云的这种眼神,手心满是汗渍,抓住了衣服,哽咽道:“儿子又让您……失望了。” 张曦云别开视线,疲惫道:“罢了,此事已了,我再做打算。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唐朝,没银票来着。无所谓了。-。- 第160章 旧疾复 户部连夜将收到的银子清点, 同时请人过来估价,变现。因为有不少人捐献的实物。 还不断有人前往户部, 表示愿意募捐。 粮食是可以留下的,但是运送到灾区可能有点不大合适。因为还要再找人押送, 就与他们原本的计划相背。 宋问提议道, 可以当作是向临近郡县借粮,这边的粮食再慢慢运过去。黄河水患绝非短期内可以解决的事情,能解决的不过是人员安置而已。 重建堤坝,还得要好些年的时间。 于是暂且将此汇报。 王义廷手执账册,将情形一一汇报。朝堂之上,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到中段,众人有些放心。似乎举办的挺成功。 王义廷翻了一页继续说, 说到了众人都关心的重头:“本次……众筹, 共募得一万七千三十二两。” 一人抑制不住叫道:“一万七千多两?!” 满朝皆惊。短短一日时间, 竟然能有近两万两, 这实在太夸张了吧!他们当百姓对此事该很是抵触才对。 “不错,一日募得万两。且后续还有人来户部请求募捐。”王义廷看了眼张曦云一眼,继续道:“其中, 书生宋问独捐一万两。国师捐三千两。” 当日在场的, 不免回忆起当时的热血澎湃来。仿佛字字锤在胸口,如今想起, 仍旧震撼非常。这宋问的煽动能力,简直无人匹敌。 而不在场的,现下更是震惊:“一万两?!” 有人上赶着捐钱, 这让人新奇。有人上赶着捐了一万两,这就更让人新奇。 而这个人,还被陛下所厌恶,下旨为厨。其中关节他们虽然不甚清楚,但这般羞辱的意味,已经是非常明确了。不顾大将军与太傅的身份如此为之,可见陛下的怒气。 但这宋问未免太过传奇。自来京城起,每逢大事,都能听见她的名字。似乎就在耳边消不下去。 这朝堂上议论纷纷,众人心绪按捺不下。 唐贽坐在堂上,对此次众筹一事很是满意,也明白底下众臣的小心思。 说他讨厌宋问真是太冤了,分明是宋问先讨厌他的。 正要说话,忽然倒灌了口气,胸口像是被堵塞,低下头猛得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 众臣皆惊。 等他有越咳越急之势,简直像是要喘不过气,大为慌张。 一侧宦官立马上前,查看唐贽情况。见他脸色骤红,额头楚汉,转身欲呼叫太医。 唐贽咳出一口痰,缓过一些,一手按住宦官,示意他不要声张。 “退朝。”唐贽一袖遮住脸,沙哑道:“今日退朝。” 宦官慌张宣布退朝,而后与两名内侍一起,扶着唐贽往后殿走去。 唐清远提起衣摆快步跟了过去。 待人离开,群臣留在殿在一阵惶恐。 唐贽近年来身体越加不适。今年更是撬了好几次早朝。 年前病了一场,修养数日,还以为是大好了,不想这么快竟又复发。 年纪愈大,又太过操劳,偶尔歇歇,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像这样欲盖弥彰,就实在太可疑了。 今日也是带病上朝啊,那往日呢? 究竟是什么病? 御史公看众臣脸色,开口说道:“许是黄河水患一事,叫陛下劳心。如今疑问得解,一时大喜,呛了口气罢了。太傅认为呢?” 宋祈与他对视一眼,搭腔道:“看陛下脸色无虞,只是忽然咳嗽,应当不成大碍。” 众臣干笑附议。 御史公朝众同僚行礼:“先告辞了。” 唐贽被人架到软塌上,躺着休息。内侍倒来一杯参茶,叫唐贽喝下。 “父亲。”唐清远蹲到榻前喊道,“父亲,您身体不适,何必强撑?又为何不告诉我?” 唐贽摆摆手,呼出口气:“已经好多了。” 唐清远担忧道:“父亲。保重身体才是。太医说了什么。” “不过是正逢换季,有些受凉而已。哪里值得担心?”唐贽搭上唐清远的手上,安抚道:“我儿莫怕。我儿莫怕。” 唐清远偏过头,唐贽看着他,扯开嘴角笑道:“朕不会就这样走了的,还不到时候。我儿放心。” 太医已经过来,请开唐清远,过去给唐贽把脉。 唐清远退到一旁默默看着。 前朝众臣散去。陛下或染病,此事在人前议论不得。 互相告辞,而后离了前殿。 宋祈心事重重,也回到府中。 唐贽历来身体不好,这般来势汹涌,怕是旧疾复发。叫原本想掩饰的病情,反倒暴露无疑。 怕是情况不妙。 若是修养尚能医治,他不至于这样强撑。可若是真从坏的角度猜测,那实在糟糕。 南王兵权未除,黄河水患未安。 这等关头,千万不可出事。 他走下马车,发现夫人正站在门口。 宋祈一脸狐疑:“你今日怎么来接我?” 老夫人对着他笑道:“叫宋问来家里吃顿饭。” 宋祈皱眉:“你请他来家里做什么?” “她把银子都捐了,我就请他过来吃顿饭,有什么不好?”老夫人说,“总不能让他饿死吧?” 简直无稽之谈。 宋问哪能饿死?她那茶楼还好好开着呢,能拿出一万两的人,还怕没钱? 宋祈直接回绝道:“不好。” 老夫人跟在他身后,往里厅走去,继续劝服道:“那我请小林来吃顿饭,就让宋问陪着总可以了吧?” 宋祈满心烦忧,不免加重语气:“我说不好,是让宋问来不好。你来一个两个,有什么分别!” 老夫人不高兴了,顿了下脚步,哼道:“天底下就你聪明,行了吧。” 她加快脚步,率先走近厅里,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抽了抽鼻子道:“罢了。” 身侧侍女弯下腰道:“夫人,您消消气。” 老夫人挥开她的手。 宋祈站在门外看着,很是无奈道:“行,我不聪明,都随你成了吧?” “都随我那自然成了。”老夫人抬头一笑,对旁边的侍女一挥手道:“去。” 侍女领命下去,就准备去请人吃饭。 宋问来京城有一年多,还是第一次受邀去宋府吃饭。当下有些惶惶。 约了第二日中午,带着林唯衍和小六一起过去。 小六窥觑她的脸色,小声叹了一句:“宋太傅……年纪也好大了呢。” 这顿饭吃得极为安静,几乎没人说话。也实在是,有些话不敢开口。 老夫人就给两人夹菜。 倒是小六站在一旁不停道:“少爷,您爱吃这个。”“少爷,您小时候最讨厌吃葱了。都是老爷给逼的。”“少爷,还是您说摔伤了骨头得吃骨头……” 听得宋老夫人一眼泪花,连连点头。 一顿饭硬生生吃了一个多时辰。而后宋问才离开。 他们直接上了马车,没敢看老夫人有没有跟在身后。直接从后巷驶出。 走到半途,宋问又决定下来走走。让小六自己把车驾回去,和林唯衍在路边慢慢溜达。 前两日都是天晴,今天阴。路上的水坑已经干了,气温又刚好,吹着些小风,倒是个散步的好日子。 林唯衍就寸步不离的跟在宋问旁边。 他虽然个子矮,脚也小,但足迹却比她深很多。 宋问低着头看,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问笑道:“今天吃的开心吗?太傅家里的菜好吃吗?” 林唯衍诚实说:“没吃出味道。” 宋问:“哦,为什么?” 林唯衍想了想,找了个词道:“因为觉得这是一件让你伤心的事。” 宋问惊愕的顿了顿,而后道:“不,这不是一件让我伤心的事。有的人有着不得不去坚守的东西,他就要先学会无情。只是,知道怎样去做,也那样去做了,却未必能做的很好。” 林唯衍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绝对自己基本都秉持了率性而为,言出必行的准则,于是道:“我可以做的很好。” 宋问笑道:“是。你可以做的很好。” 两人在这边说话,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放缓速度。 宋问当是自己挡路,于是拉着林唯衍靠到路边。 马车内有人喊:“先生。” 马车里钻出一个人来,才发现竟然是唐清远。 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却是许继行。 马夫将车靠边停好,宋问朝两人施礼道:“太子殿下,少将军。二位怎么一起?” 许继行解释道:“小妹有些风寒了,我进宫看看。她又说想家,所以将她先接回来住两日。” 唐清远自然是跟着过来送人的。 宋问道:“是吗。这样的天气还是小心些。喝些温酒,可以祛寒。” 许继行点头。顿了顿道:“先生也是。在外走路,还是多穿两件衣服吧。不知何时又会下雨。” 唐清远看着林唯衍,问道:“你为何总是带着他?” 宋问转头问林唯衍:“你为何选择的跟着我?” 林唯衍表情淡漠的吹嘘道:“宋问聪明绝顶,无所不能,腰缠万贯,世间无二。” 宋问摊手。 心旷神怡,懂了吗? 就好比皇帝出游,总喜欢带着几个文臣,几个太监一样。 被拍马匹,有助于身心健康。 二人闻言无奈一笑,拿这两人没有办法。 第161章 黄河治水 许继行邀请宋问去家中, 显然不合适。同她打过招呼,就准备辞别。 宋问敛了敛衣袖, 道:“殿下请留步,宋某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唐清远看了眼许继行, 许继行说:“那我先带小妹回去了。” 唐清远点头。 于是两人换了一辆马车, 许继行先与没出声的小妹回家。 天底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基于信任建立起来的。 唐清远看向她:“先生请说吧。还是要换个地方?” 宋问:“是关于此次水患募捐一事。” “多亏了先生,我略有听说。”唐清远朝她施礼道,“在此代黄河下游的百姓,谢过先生一句。” 宋问跟着欠身:“折煞宋某,万万不敢当。” 宋问:“宋某想问的是,这负责治理水患的, 朝廷有人选了吗?” “大致是有了。丁右丞随工部的人已经出发。过两日, 其余的官员也会依次动身。”唐清远问, “先生莫非是有什么治水良策吗?” 该怎样重建堤坝, 要选在什么地方,多高的高度,绕过什么郡县, 用什么材料, 建什么结构,这些自然是专业人士更清楚。宋问从未去过, 也未考察过,如何敢说这样的大话? “治水一事,错综复杂, 宋某还没有如此不自量力,去指手画脚。不过,对于经济类的事情,我还是有点信心的。”宋问道,“只是我先前组织众筹的时候,应允了百姓一个条件。” “你是说,赈灾款项的去向明细,要告知百姓?”唐清远说,“这个户部已经上报了,父亲也应允的。确实应该,毕竟这不是国库抽调出来的银两。只是具体要等那边官员回报之后方可。” 这事是宋问先斩后奏,朝廷愿意答应,倒是还好。 宋问说:“还有一件事,宋某想逾矩,向太子殿下举荐几个人。” 唐清远闻言,饶有兴趣道:“先生不是素来对朝堂不敢兴趣吗?还有什么人,让先生上心吗?” “宋某只是觉得,让新入朝的进士们,跟过去治理水患,应该不错。”宋问说, “他们初入朝廷,正是热血澎湃之际。叫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官员的职责。好增长阅历,明白为官不易。又或许,一些寒门子弟,对水患一事,有别的见解,能帮上忙也说不一定。这次的考生里,难道没有黄河下游的考生吗?” 唐清远若有所思的颔首。 多数及第进士,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没多少实干的能力。关试后要先被派入各部官署,从最简单的工作做起。 培养一名能独当一面的官员,需要花费好多年的时间。 是以,寒门子弟蹉跎数年而官位难升,并不仅是因为无人提携,实在水平确实不怎么样。可惜多数人至死都不能认同这个道理。 黄河治水太过危险,可也正是因此,经验尤为难得。 能担得治水重任的官员,有阅历才能果决。有实力才够沉稳。勿论是处事手段,或是担当风范,都不是普通书生能比的。 这是整理多少年的公文,都学不到的东西。让他们切实的见识一下,确实不错。 “水患能除,也是功绩一件,莫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官署里。想去的人可以去,想回的人再回来。”宋问咳了咳道,“比如……孟为。” 宋问心道,孟呆,先生只能帮你到这了! 唐清远笑道:“好。我会向父亲请奏。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仅此一件。”宋问退开一步,“不打扰殿下了。” 唐清远敛下笑容。 宋问和他说话,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谨慎。 客套的谨慎。甚至比普通的君臣间还要疏离。生怕和你牵扯上关系的模样。 唐清远于此不知该作何回答,微垂下眼,上了马车。 许继行的马车先一步到了大将军府。 许君阮从车上走下来,摸了摸嗓子,被人搀扶着走进府里。 孙秀梅很是担心,出来接她。 将人送到房间,许继行遣散了仆从。 许君阮见没人,就一点也不虚弱了。直起身子舒展一下四肢,然后从床上蹦起。 孙秀梅仔细打量她几眼,发现这人活蹦乱跳的,分明什么事也没有,立马说道:“你风寒风寒,你是哪里风寒了?” 许君阮委屈道:“人家心寒不成吗?” 孙秀梅忙进行道:“太子欺负你了?” 许君阮甩手:“没有。” 孙秀梅:“那你回来做什么?” 许君阮崛起脾气,朝她走近一步,正欲分说,许继行上前挡在前面道:“娘,妹妹在宫里呆着无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纵然出嫁,还是姓许,怎么不能回来了?” “你怎么也和你妹妹一样不懂事?她要是应该回来,还至于装病吗?不正是知道回来不好吗?”孙秀梅气道,“如今黄河水患,太子正是烦心的时候,你不陪着他,反往娘家跑。” 许君阮简直无言以对:“娘!你还把女儿把外面赶呢!” 许继行朝她摇摇头。 孙秀梅往外一看:“太子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许继行道:“在后面,路上遇见一位熟人,所以停下说两句。” 孙秀梅:“谁?” 许君阮嘴快道:“宋问。” “哎呀!”孙秀梅又是急道,“你啊你。你要娘说你什么好?你怎么会让太子和宋问单独呆在一起?” 二人无奈道:“娘。” 孙秀梅过去拉住许君阮的手道:“你知道他在京城里又做了什么事吗?你可千万要离他远一些,让太子也离他远一些。他……” “娘!”许继行一声大喝,孙秀梅愣在当场。许继行接着说:“母亲,您失态了。” 孙秀梅心痛道:“娘是在为你考虑啊。” “你若真是为了我考虑,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许继行道,“提到我,说起的全是父亲。可提到宋问,他就是宋问。您不知道为什么吗?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越是自欺欺人,方越是可笑。您还想让我,多卑劣呢?” 孙秀梅朝他走近:“……我儿啊,你不比他差啊。” 门外传来小厮通报,打断了她的话:“太子殿下来了。” 许继行:“母亲快去接待吧。” 孙秀梅犹豫片刻,转身直接出去,给他们合上了门。 许君阮一步上前,将门上闩反锁。然后得意回头。问道:“大哥,宋问真的捐了一万两啊?” 许继行“嗯”了一声,抬脚走到桌边。 “哇。”许君阮感慨道,“那他真的好厉害啊。可真舍得啊。” 许继行表情严肃:“哪是单单风光?我看他,怕是要惹麻烦。” 许君阮冲过来趴到桌上,贴着他的脸问:“大哥,母亲对他这样讨厌,那你呢?你会觉得不甘心吗?” 她抓着自己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把玩,说道:“我总觉得,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好或不好,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以前觉得他极为讨厌,后来想想,其实也还可以。” 许继行没答,拍下了她的手,问道:“你在宫中过的怎么样?有没有麻烦?真没有人欺负你吗?” 许君阮说:“没有啊。也不怎么样,就是没人和我说得上话。倒是总有人给我送吃的,毕竟我们聊不起来嘛。” 许继行看着她样子皱眉:“你自己小心些,不要什么东西都吃。不是人人都见得你好。” 许君阮没所谓的点头,应道:“知道啦。” 关于黄河水患的一切事由,处置都非常迅速。 唐贽重病之后,大半公务就交由唐清远处理,太傅与众大臣从旁协助。 几位老臣皆无异议,便在第二日宣布此事。近两年内及第的进士,欲前去治水的,皆可参与。然不得擅作主张,一切必须听从上官指令。无权无职,只听从调派。 虽然如此,孟为仍旧大喜过望,高声欢呼。翌日就准备好了东西,跟着朝廷派出的第二批人,一道前往河南道。 与他一同过去的,还有梁仲彦。这两人都没什么大背景,实在找不到什么实事做,恰好 国子监竟然有几名学子,也请愿前往。 于是一票年轻人,就这样背起行囊,第一次离开京师,出门远行。 这次轻装上阵,从驿站不断换马,直奔灾区。只消两日就到了河南的外围。 骑马成了他们第一个挑战。谁也没试过这样赶路的节奏。到了那边,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到河南道的第一天,没有休息的时间,迅速被指派去搭建雨棚。又被呼来喝去的搬东西。 终于不谈什么书院门第之别。 身上沾点黄泥,穿着统一的着装,谁认得你是谁?只看谁是真的能派上用场。 不过区区几日,来的十一人里,已经回去了三个。 孟为好歹叫人记住的自己的名字,且顽强的挺了过来,好生得意。 灾区这边原本就人手不足,又因天气多变,条件艰苦,多名官员染病。 害怕出现疫情,患病官员暂且休息,不便见人。 孟为与梁仲彦等人,只能临时上阵,被指派跟着户部一位官员,去临近郡县接稻米。 晚间,众人借宿在一间民宅里。 夜灯如豆。 五六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孟为身下铺了张草席,就躺在湿冷的地上。 梁仲彦将外面的稻米又核对了一遍,终于放心进来。看他还未休息,在写写画画,单手敲着背问:“你在写什么?” 孟为觉得自己肌肉酸疼,浑身僵硬,手臂都有些举不起来,却还是执笔歪歪扭扭的写字,叹道:“先生说了,要我把在此处每一天的见闻,都与他汇报。事无巨细,不要隐瞒。” 梁仲彦好笑:“先生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旁边一人说:“你们宋先生啊?” 几人聊了几句,倦意袭来。 孟为翻身吹熄蜡烛。众人准备就眠。 阖眼没多久,外面忽然亮起一片火光。 第162章 火烧粮车 众人白天疲惫, 迷迷糊糊已经睡死。有光色亮起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 孟为翻了个身, 磕到自己摆在旁边砚台。觉得脸上一片黏糊,想是哪里又漏水了。 意识半清明的时候, 已感觉眼皮外面有些发亮。 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倏然从地上蹦起,朝窗外看了一眼,直接喊道:“着火啦!快救火——!” 屋内几人被惊醒,猛得抽搐了一下,翻身坐起,发现外面异状。孟为已经穿着里衣冲了出去。 众人掀开薄被,慌忙套鞋, 跟着大喊:“着火了!快救火!” 隔壁屋里同样响起一阵窸窣。 此次接送的一共是三辆粮车, 一齐被绑在院子中央。两辆车上的火刚刚点着, 一辆车烧的正旺。 对方似乎还想烧了他们的屋子, 但因孟为警觉太早,未来得及动手。只烧找了挂在一旁的干辣椒,听见动静便谨慎逃了。 孟为出来的时候, 院子的大门被人撬开, 门板还在晃动。对方应当跑的不远。 只是他无暇顾忌这个,扑去直接踹翻了架子。然后脱下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衫, 上前扑打粮车。 其余人也陆续出来。望着眼前这仗势无措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着火?谁人放的火?” 竟然会有人来烧救灾的粮草?这何异于举刀杀人呐?一句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户部官员扬臂喝道:“别说了,快救火!附近的水井在哪里!” 虽说这边闹水患,但附近的村民已经闻声逃去了别的地方。水潮退却, 这边最缺的反而就是水了。 他们暂住此处,睡前是打了几桶,一并放在院子的角落备用。那官员过去一把拎起来浇到火上,可根本不够。 三辆粮车,只有十来个人,顾此失彼。 灾区这边每一粒米都尤为珍贵。这多烧一刻,损失的便是心血。 国子监学子抹了把脸,后道:“村头有一口井,大家快一起去打水!” 梁仲彦直接丢下衣服,去拐了个水桶,然后朝着村口狂奔。 孟为到那烧得最旺的粮车面前,抓住米袋的一角,往外一抽。大米从破洞的袋子里飞了出去,瞬间散了一地。 官员上前,用脚踩熄零星的火光。孟为忍着被烧痛的手,叫唤着把米袋丢到了角落。 此时只能效仿,优先救那最危险的粮车。 没多久,跑去打水的人便飞奔回来。 梁仲彦平日一个文弱书生,此刻面色狰狞,武力爆棚,一手抬起桶底泼去,连车前的孟为一并打湿。 孟为扭过头:“……” 梁仲彦转身继续过去接水。 后面的人接连跟过来,不知多久,终于合力将几辆车的火给灭了。 火光消去后,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处无人说话,只余喘息。 官员缓了缓,说道:“快,去点火。清点一下粮食。” 孟为应了声,反身摸进门,去找桌上的煤灯。 提了三盏煤灯,又点了两个火把,众人聚在院中。 地上湿润一片,大米与烧干的灰烬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再看众人,更是滑稽。 外面天黑路滑,他们去打水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次。此刻安下心来,伤口虽还不觉得疼,但打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觉得阵阵发寒。 一人喃喃道:“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正是体会过灾区的艰苦,见过许多的生离死别,更觉得这样的事不可容忍。 梁仲彦上前,将完好的几袋数了数,又估算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大米,然后报了个数。 所幸,发现的及时,起码保住了一半的粮草。 也是大意了,他们派人来押送,防备是灾民或劫匪。可此处离县城不远,未听闻有人在此行凶。谁想到会有人放火? 纵然如此,渎职之责,怕是难逃。 那户部官员叹了口气,看向孟为道:“好孩子,多亏有你。只是,你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孟为抹了把脸:“怎么?” 他放下手,发现手心全是黑的。 才想起来自己睡前犯懒,没去洗那砚台,就摆在自己的床边。现在脸上全是未干墨渍。 梁仲彦见状笑了一声, 孟为震惊喊道:“先生真是太神了!这定是他在冥冥中助我!” 若非要给宋问写信,怎么会有之后种种?恐怕此时自身安危都难保了。 众人无语的嘁了一声,这人怕是走火入魔了。 一学生担忧道:“该不是只有我们遭难了吧?其他的粮队呢?有只队伍运了三十几辆车,那没有防备,烧起来可了不得了。” 梁仲彦道:“他们押送的队伍人多,防备紧密,应当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他们这次来的人不多,所以运的粮也不多,是去临近小村庄里收购的大米。大郡县的粮草,由河南道这边的将士亲自押送。 官员道:“今晚辛苦大家,先把这边的米装起来,明日赶路,耽搁不得了。” 众人应声,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找东西扫米,把现场清理一下。 彻夜未眠,天色初晓之后,直接押着粮车前去会合。 到了县衙,把粮草交接,官员向上汇报此事。孟为等人又接到指令,帮忙将粮食送到旁边的永宁县去。 这样互相一打听,才知道别队也有粮草被烧。 他们这次救灾,是直接从附近收米再押送过来。不定是朝廷负责,有些是村县百姓自发筹米,再联系他们,过去接送。 这些接送的队伍,往往只有几人,且大半是官府临时招揽的壮汉,或者接济的灾民。然后再配一位官员过去登记。是以不够专业,也没有防备,容易被得手。 孟为急忙抽出信纸,重新书写了一封,将事情原委告知。而后去嘱托驿站运送信件的人,一并送到长安。 远处长安。 这边的阴雨下个不停,委实叫人烦躁。宋问打着伞,准备去茶楼打听一下黄河那边的状况。 她已经小心的靠边走,却仍旧遭了殃。 一辆马车故意从她旁边的水坑里驶过,激起一道水花。宋问猛得一跳,还是不免让白衣沾上了泥渍。她抖了抖衣摆,勃然大怒。这人是谁?如此欠抽! 谁知那马车在前面自己停了下来。 宋问上前,准备接受那人的道歉。就见车上的人掀开车帘,竟是张曦云。 林唯衍看清他的脸,抽棍准备实施宋问的想法。宋问一挥手,将他按下。 宋问咋舌道:“国师,您这就过分了吧?何必与我一良民过不去?” “你是良民?”张曦云道,“我看你是假君子,只是假的不自知而已。来日,也是大梁的毒瘤。” 宋问抬起头,也不生气,笑道:“那您一定是真小人,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张曦云冷冷斜她一眼,道:“你为民,我为国。” 宋问:“这本质不冲突。” “这冲突。”张曦云说,“我为国,所以只要不撼动大梁的根基,我可以容忍。但是于大梁不利的事,我要一一拔除。而你,所谓的为民,却一次又一次的用妇人之仁,与天下人做对。” 宋问昂起下巴道:“我相信他。” 张曦云脸色泛冷,显然很是不悦:“正式因为你的这份信任,要大梁忍受这莫大的隐患?留着病根,病症不会消去,只会复发。” 宋问冷笑道:“三殿下在朝多年,有过任何不妥的举动吗?他已是百般退却,而你步步紧逼。你从未给他留过生路,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病根,还是看人而定。” 张曦云:“因为他是隐患。所有的隐患,都不值得信任。” “你错了。百姓就是因为信任天子,才会从四海而来,臣服于他。臣子因为信任君王,才会用尽所学辅佐于他。天底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基于信任建立起来的。区别只在于,这份信任,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真情。”宋问道,“我对他的信任,是我自己看见的。可你呢?你对他的不信任,不过是你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呵。”张曦云冷笑道,“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宋问回望着,挑衅道:“我年轻,却不妨碍我的眼睛清明。你年长,怕是已经老眼昏花了。” 张曦云沉着脸,哼道:“你与我争辩没有用,事实如此。这样的恶果,我绝不容许。” 他不再与宋问多说,直接放下车帘,命车夫离去。 “致歉呢?你这就走了?”宋问大怒道,“莫名其妙!这过来就为了溅我一身水?” 神经病啊! 莫非还是因为张兆旭的事而迁怒?可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至于做这样幼稚的事吧! 直到晚间,她终于收到孟为给她的信件。 第163章 再现异样 驿站差人过来, 给宋问送了一封信。只是宋问当时在茶馆,回到家中才发现。 小五将信递给她。宋问一看抬头, 没有名字, 只是写了寄信的地址,便知道是孟为写的。 林唯衍看她神色阴沉, 似有股风雨欲来的怒意, 问道:“怎么?” 宋问说:“有人烧赈灾粮草。” 林唯衍回忆今日张曦云的异状, 皱眉道:“难道是他烧的?” “不会。国师不可能去烧粮草。”宋问将信纸折好,放到旁边的煤灯上点着:“他今日大怒, 或许就是因为此事。” 黄河水患不决, 于他来讲, 就是最大的隐患。 如今大梁的人、财,都在源源不断往黄河下游运送。事关民心向背, 绝不容许有所差池。若有人想横手此事, 他必然不会善了。 “那是谁?”林唯衍抱胸不悦道,“他怀疑是唐毅吗?他害人只盯着他一个吗?就像你害人只盯着他?” 虽说宋问和姓张的确实有点八字不合,但这样讲她就不乐意了。宋问说:“不是我盯着他, 那是他比较讨厌,总往我面前送。” 林唯衍:“可唐毅又不讨厌, 为什么不冲你来?” 宋问:“……” 这孩子, 真不是亲生的。 “三殿下在他眼里,应该是任人拿捏的。原先或许没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行动都未见成效,他就开始多想了。”宋问义正言辞的澄清, “另外,他冲我来过,只是没有得逞。” 林唯衍回忆了一遍往事,点头:“果然还是多亏了我。” “啧。”宋问对此不屑咋舌,而后转过头,用手拨了下纸张的灰烬,沉下脸道:“此事的确,后患无穷。” 先不说烧粮食的行径实在太过下作,把张曦云激怒了,唐毅也很危险。 林唯衍问:“怎么办?” 宋问沉思道:“对方只是小打小闹,小心点可以防备。而且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从孟为的来信看,对方只烧了小队的粮草。影响不大,波及不广,说明意不在妨碍黄河治灾。 林唯衍伸出手,摆在她面前。宋问不明所以。就见他狠狠捏住五指,做了个紧攥的动作。然后松开,往手心吹了口气。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这里是长安,那儿是河南。” 林唯衍:“那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再等等。”宋问眯着眼道,“数次玩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他想做什么,该很快露出马脚了。” 孟为的信是由驿站加急传过来的,京城没打听到消息,还算情有可原。 但数日过后,长安依旧风平浪静。说明朝廷封锁这次消息外泄。这反倒叫宋问安心了。 若是情况真是非常糟糕,想瞒也瞒不住。 而在孟为那一边,他终于要过去与丁有铭汇合。 丁有铭一直跟着他父亲考察黄河河道,规划堤坝建设。那一块虽然危险,但与当地的几位官员一起,学了不少地质的事情。 几人选定了位置,便向朝廷请求征用劳丁,开始建设堤坝。 那边缺几位户部的官员一同协商,负责管理他们这群进士的官员便被委任。商讨过后决定,有意愿的,跟着一同前去。想留在县衙这边的,转托给另外一位官员管理。 孟为等人虽说是来帮忙,但众人都知道,这群进士是将来的栋梁之材,前途不可估量。平日里多担待,也不会真叫他们去做危险的事情。 留在县衙,学点经验,涨点阅历,已是不错。孟为却毫无犹豫的选择前往。 奔走数日后,云深书院的几人,终于成功的会面了。 白天没来得及打招呼,晚上寻了机会,特意睡在一间房里,谈天说地。 孟为和丁有铭说先前火烧粮草的事。丁有铭听毕怒斥道:“过分!实在过分!草菅人命!” 孟为点头:“丧心病狂!” 丁有铭咬牙:“无耻至极!” 孟为:“……枉为男人!” 梁仲彦:“……” 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进士的。 丁有铭握拳道:“若是让我发现了有谁点火,定要捆住他,往河水里泡一泡,再往火上烤一烤。也尝尝这罪恶的滋味!” 孟为问:“你呢?这边见到了什么事?” 丁有铭叹道:“我在这里整日看见的,除了水就是泥巴,再就是水和泥巴,你们可真厉害啊。” 梁仲彦从床上爬起,去够前面的煤灯。 丁有铭推搡着他道:“这就睡了?等等,再聊聊嘛。” 梁仲彦:“别闹,明日忙的很呢。这不休息好,怎么受得了?” 他接了煤灯,直接吹熄。 丁有铭大失所望,依旧对着那还带着一丝火光的燃线道:“点点点!” 梁仲彦直接蒙上被子睡觉。 丁有铭觉得没意思,也正准备睡觉,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吼道:“着火了——!” 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丁有铭拉下被子,尚未反应过来,孟为与梁仲彦已如风般冲了出去。 丁有铭发现两边已空,嗷嗷叫了一声,提起鞋子光脚跟着也跑出去。 孟为第一反应要去看粮仓,却见众人都往反方向跑。于是迅速调转方向,也跟着往那边跑去。 他们挤在河岸上往下张望。半干的河道里,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煞为壮观。 被风压弯了一片,又迅速抖动的挺立起来,似乎要吞噬这长夜。 火焰倒映在众人眼里,皆是震惊。 一人震撼道:“怎么回事……河道里怎么会着火?莫非是今日挖到什么了?” “你找死不成?胡说什么话?”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不是来烧粮草的,孟为等人一时也搞不清楚状况。穿过人群,往前挤去,站到了最前面。 没人过去灭火,因为河道里没人也没东西,凭空起火,不知是天象还是人为,哪敢轻举妄动? 一人大声喊道:“快看!火里有字!” 孟为已经发现了。 在火光中,确实有几块黑色的地方尤为显眼,像是字。只是,轮廓太过模糊,看的不够清楚。 他正想争辩一句,以免人群恐慌。却见夜风忽小,火焰稳定下来,字也逐渐清晰。 丁有铭往前探去,一字一句念道: “风云变改昆仑脉,天下未定黄河决……” 昆仑山被喻为万山之组,龙脉之源。昆仑山脉变动,气脉意味着龙脉变动? 龙脉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天下未定黄河决。天下何时未定?陛下还在京师安坐。这显然不是阐述,而是昭示。 这两句诗,分明是造反之言。 周围几人皆是脸色大变,觉得遍体生寒。 黄河水患一事,为何会牵扯出这么多变故来?这变故,绝不是他们可以沾染的。 丁有铭不过一眨眼,恰时又是夜风骤起,直接将地上那堆不知何物的黑色东西吹散了。 随着字迹消散,火焰也如它忽然出现一样,又忽然消失。 汹涌而来,瞬间消失殆尽。明明方才还烧得那么旺盛。 “啊……”丁有铭觉得甚为邪门,喉咙干涩道:“怎么回事?” 他们旁边的农工,都不大识字,不明白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但见这般情形,群情躁动,左右互相问道: “什么意思?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哥刚刚念了,什么昆仑,什么黄河?” “小哥?” 丁有铭被人扯住了里衣,慌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孟为拉着他往外冲,那群壮汉不是心中难安,堵着去路想问个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河道究竟是挖不挖?你们得给个准话啊!你们不能害我们啊!” 孟为喊道:“与黄河水道没有关系!” 农工跟着回喊:“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河道会起火?不是说不能挖又是什么?” 梁仲彦被四面夹击,难以立足,说道:“此事明日自会告诉你们的!” “为何现在不能说?几位小郎君,不该骗我们啊!”他们急道,“我们没念过书,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几人大感无语。这鬼神一事却束手无策,一时半刻实在说不清楚。兹事体大,又不敢胡言。 他们正想着该如何逃脱,远处又有人喊:“粮仓起火了!” 众人终于放开他们,转而向粮仓赶去。 孟为头发都被挤散了,鞋也不知哪里少了一只,又继续往粮仓奔去。 火烧得不是很大。有前车之鉴,旁边有人看守,一发现着火,便直接通报了。且粮仓附近存了不少水,直接提过来浇灭。 孟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 只是,这火灭后,才发现事情又不对头。 前排的人放下手里的水桶,惊骇道:“这米……米没烧着?” 众人走近去看,摸了摸麻袋的表面。却发现别说烧着,连一点焚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后面的人没看见,不信邪道:“方才真的起火了?” 看守那人匆忙道:“起火了,真的!” 旁边人应声:“是是是,不错,我们亲自扑灭的!” 今晚诸事,事事诡异,真叫人琢磨不透。 粮仓上面挂着的灯晃了晃,带着众人剪影跟着拉长掠动。 一个畏缩道:“莫非是,见……见鬼了不成?” “呸!”另一个喊:“是河神显灵了!” 众人信服道:“河神显灵了!河神终于显灵了!” 又一人抬手指道:“你们快看上面!” 孟为抬头,就见墙上写着同样的一行字。 ——“风云变改昆仑脉,天下未定黄河决。” 梁仲彦昏昏欲倒:“天呐。”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离完结应该不远了。顺便试试冲个日万榜单。 第164章 消息传出 先次是粮车被烧, 孟为觉得已是天大的事。但和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敢装神弄鬼, 发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现场喧闹不休,喊声震天。孟为等人势单力薄, 自然强压不下。给不出解释, 又遮遮掩掩, 反叫这些农工误会的更深。 各部官员急急赶来,遣散人群。用了大半夜的时间, 才将他们安抚下去。 只是, 亲眼见过那壮观的景色后, 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难以接受。而所谓的河神现身, 究竟是福还是祸。那两句诗, 又究竟昭示了什么,未知的异象就跟尖刺一样哽在他们的喉咙。 他们只是被迫的回房休息,却无法阻止私下里传播。 这先前着急的堤坝建设一事, 竟就此耽搁。 官员连夜将见证了事件发生的孟为等人叫到一起,仔细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为等人便将事情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几位听后皱眉:“你们这是不是, 有些夸张了?” “全是亲眼所见, 绝无半分夸张。”孟为指着外面道,“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激动。” 众人皆是默默抽了口气。 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岂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这头顶的风云, 之后是要在黄河这边变动,还是去京师皇城里翻腾呢? “此事必须马上查明缘由,且上报陛下。”丁右丞考量片刻,又问:“你们赶到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在火光附近走动吗?” 梁仲彦说:“并没有,我们到的时候,河道的火已经烧起来了,而粮仓的火已经被扑灭。我们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旁边的官员道:“今日已经太晚了,连夜审案,叫不知情的人知道,恐怕越加难安,还是明日再说吧。” 丁右丞点头。让他们几人散去休息。 这招来修建堤坝的劳工中,总有几个是稍稍认字的。 之前看出了些端倪,不敢开口,待离开孟为等人的视线,才开始解释方才看见的诗句。 于是翌日,这神鬼之说已经传遍了周遭。 “风云变改昆仑脉,天下未定黄河决。”——黄河决口,是因为有人起了反心,危机天子之位,是以神明大怒,挑动黄河以作惩戒。但河神没有烧人,也没有烧粮草,意味着还有反转的余地。只要陛下及时明察,铲除祸害,以安天下,河神之怒亦会平息。 不过一夜,如此完整且有理有据的说辞就出来了。表面看似水到渠成,但说没人在背后推使,他们是不信的。 而能做到这样事的,除了国师,哪还有第二人想? 他的目标已经明晰。京城之中,若说谁有反心,那必是南王了。处置南王的时候,顺手也得把唐毅捎上。 虽然用心险恶,但不得不说,在人心动荡的此刻,实在是太有用了。 一如当年陛下初登基的时候,大梁内忧外患,怨声载道。唐贽既无声望,又无战功,临危受命,这皇位仿佛来的不明不白,叫天下人难以信服。 就是张曦云替他慢慢笼络人心,培育党羽。用着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安抚民心。 张曦云虽说是个道士,但于天象地理,朝堂权术,确实很有一手。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眼线安插进各部。 这下,众臣处置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加上劳工这边已被蛊惑,实难配合。询问过几次在场的劳工,都说着火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人。周围越传越玄乎,导致第一个看见的人也受了影响,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 如此一来,什么也查不出。 宋问在京师,等着看张曦云的动作,或是孟为的信。 张曦云那边尚没有动静,倒是可疑的南王那边,先有了动作。 他上禀陛下,道是思子成疾,想出城去探望,请陛下酌情安排。唐贽应允了。 在京城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派兵监视他,南王来京自己带了护卫。此番去温泉馆,朝廷负责守卫,以此为由将他的随行侍卫都扣了下来。 恰巧可以将南王与唐霈霖一起给软禁了。 这实在是……不对劲啊! 宋问还想不明白,忽然认怂,哪是南王本色?烧粮草的事不是还干的挺激烈的吗?现在又摆出一副我听话的模样,想甩锅给谁呢? 为了表示思子迫切,他连行囊都没怎么整理,直接请命出城。临走前,来见了宋问一次。 “此处简陋,希望王爷不要介意。”宋问请他入内,将他引到院子里:“王爷这次为何走的这么匆忙?” 南王叹道:“我儿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放心不下。” 宋问摸摸眉毛。放心不下,也放了几个月了。 南王将自己丰满的身躯挤进她娇小的藤椅里,问道:“宋先生,你见多识广,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火烧不起来吗?” 宋问不明白他的来意,两手环胸,试探挑眉:“水?” 南王:“……” “本王是说,原本烧得起来的东西,可是现在被火点了之后,它却没有被烧掉。”南王立马补充道,“不是火折子,也不是火把。” 宋问:“那您是说……煤油?” 南王:“……” 宋问在一旁坐下,终于不再和他绕圈,说道:“譬如,用衣服。用一件薄衫包住樟脑,然后取火点在衣服外面。只要及时扑灭,衣服就不会被烧坏。” 南王又问:“那假若没有樟脑呢?” 宋问:“那就用酒精。” 南王:“什么又叫酒精?” 宋问:“就是很浓很浓的酒。不停烧制后得到的东西。” “原来如此。”南王沉思片刻,又问:“那如何要让那火自动烧起来,又完全不留下痕迹?” 宋问靠上椅背,后仰着头,探究的看着他道:“王爷,您不是要,谋划什么吧?” 南王咋舌道:“哪里的话?不过随口问一问罢了。若是什么稀罕的事,你不告诉我就是了。” “总之,都是一些游方术士的小把戏。原因大抵是相同的,只是各自本事不一样。”宋问一手放在腿上,笑道:“我想王爷还是学这个东西了,学的不好,容易露馅。重要的是,聪明人都不好骗。” 南王跟着笑道:“不知道宋先生在说什么。不过是想学些戏法,讨儿子欢心而已。” 宋问配合着感慨:“王爷真是慈父。不过宋某也只是偶有听闻,略知皮毛,不敢妄言。” 南王与她聊了没一会儿,见问不出什么,就寻个理由先走了。 林唯衍挂在一旁的树上一直没有出声。 “唐霈霖,很久没看见了。”林唯衍望天头顶的树叶道,“他们真的是父子吗?” 言语间丝毫没有听出想念或疼惜,听着不过更像一个借口而已。 林唯衍从树上坐起,跳了下来,很是不解道:“当初在酒楼的时候,明明见他很心疼。是真情¨实意的。” 宋问走过去将门合上,说道:“在眼前的时候,会真心的疼爱他。可是一旦离开远了,就不记得多少。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爱子之心。因为他们心里,想着更多别的事情。” 薄情的人也有情,只是消散的太快而已。 只有两种人会让他们放在心上。 可用之人。将来或许可用之人。 可惜唐霈霖已经都不是了。 河道河神显灵一事再难隐瞒,不日便传入京城。与这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南王让人从岭南押送粮车北上,以救灾荒的消息。同时,先前粮草被烧事情,也跟着传了过来。 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宋问总算猜出些原委。 两次起火事件,明显不是一个做的。 一人太粗糙,而一人太高明。一人意在捣乱,一人意在蛊惑民心。 烧粮草这样的事,张曦云不会做,所以他自然能猜到是谁——南王无疑了。只是他不确定唐毅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于是先顺着这边去查,就发现了南王下一步的动作。 南王原先烧粮,估计是希望能以此为由,假借押送保护之名,将兵力上调。如此一来,有人烧粮在先,朝廷多少松些口风。 也难怪张曦云大怒。这将岭南兵马带到皇城门前,如何能忍?如今陛下身体欠佳,若稍有差池,太子年纪尚轻,如何能应对这帮虎豹之辈? 再者,现在是水患未除,又起内乱,外敌若是觑紧时机,挥兵直下,那便是雪上加霜。大梁基业若被撼动,又是战起,生灵涂炭。 绝不可以! 南王就是认准他们如今有心无力,才敢此时施为。 虽然他行事并未露出马脚,在京城也很是谨慎,张曦云确实抓不住把柄。可是,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张曦云是个狠毒的人,也是个决绝的人。顺着南王火烧粮草一事,借机弄出了河神显灵一说。想趁南王还在京城里的时候,先给他扣一个谋逆造反之嫌,将人按住,把他们的兵马拦在远处。 可惜朝廷消息太闭塞,南王耳目倒是很灵通。知道或许不妙,在张曦云发难之前,跑出了长安城避风头。 如今……如今京城里还剩一个唐毅。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活动时间忽然改了-。-改成6号到10号。所以这边也后移 第165章 一波又起 南王逃的够快。 这事儿就是他起的因, 众人心知肚明。 他要是愿意改邪归正,好好做人, 朝中老臣坐镇, 也不至于凭个毫无边际的灵异事件就将他怎样。 只是,京城这边迅速被河神的怪谈笼罩, 人心惶惶。无人出面澄清, 亦没有一个叫人信服的解说。加上近日长安确实几多风雨。境况确实不妙。 人一旦半分信了, 就会不停的说服自己去相信,为各种不顺利的事找个发泄口, 再来一句果然如此。 纵然不是个明面上可以大肆讨论的事情, 但对这些皇权的事, 偷偷的议论是最有意思的。何况朝廷并未下令严禁。 有的说的或没的说的,都要拿出来溜一溜。这世上从不缺恶意, 而这恶意, 往往就是最叫人上心的。 于是街头巷尾说的多了,唐毅就有些遭人猜忌。 为何? 唐毅原先是悄无声息的,在外人眼中, 无非就是纨绔、一无是处、懦弱无用的模样。但是近段时间来,看见听到了不一样的事情, 才觉得这人不是那么糟糕。 黄河水患一事, 更让人想到了当年的安王。何等风流人物?若是活到今日,会不比南王风光? 对比唐毅的身世际遇,不免生出半分同情。 只是,因他做了好事, 就这样罪恶的揣度他,心思未免太过龌龊。听见的时候,是有人反驳的。 反驳过一次两次,到第三次还听见有人这样说,就不免心思动摇。 宋问觉得这样下去不大妙。 如此关头,京城人心动荡,原本就不好。朝廷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肯定不行。 子不语怪力乱神,用这样玄幻的手段干涉政治,一次两次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天下岂不要乱?何况,术士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其中又多是些招摇撞骗之徒。假借着天道的名义,利用百姓的愚昧,谋财害命,为己图利,大为不该! 谋划着开个科学讲座,为众人僻除迷信,也好正正风气。 宋问搜罗了一下神棍常见的骗术,准备仔细详解一遍。毕竟游方术士,也分很多种。 类似算命,测字,相士的,多半靠的是随机应变和巧舌如簧。他们善于观察别人的脸色,类似现代的心理解读。说的大半是可有可无的好话,很难找到实质性的骗术,罪过也不是很大。 扶乩,靠的装疯卖傻。 圆光术士或占星家,见的不多。看能不能自圆其说罢了。 至于风水先生,宋问是真的相信风水的。照科学的角度来讲,风水其实与地球的磁场有关,而人本身也是一个磁场,风水求的是顺势,你不能说它全无道理。只是名过其实之徒太多,弄虚作假之徒也太多,不好信。 真正叫人痛恨的该是法师或巫师。镇妖驱邪,降妖伏魔。病痛不让就医,反倒逼着作法。遇上迷信的人,一句话即可断人生死,真正的杀人不血刃。 做术士,真的是全凭良心。 她这边还在准备,京城里却又出了事情。 夜间,宵禁之后,城内开始落下无数白纸。 小小的纸张在半空自燃,被火光包裹,然后飘散。 那场面何其壮观? 众人透过窗户,望着那些纸片在街上飘动,隐隐还能看见几个黑字。只是离得太远,并不真切。 这样邪门的画面,让众人一阵恐慌。 金吾卫满城寻人,却毫无所获。 他们从城西被引到城东,然而火已经烧完了,只留下一地的灰烬。又得到通报,火速从城东赶往城南,还是一样的情况。 街上只听见他们杂乱的跑动声。 许继行半夜才得到消息,从将军府出来,开始处理此事。 让金吾卫众将士去借了马匹,在街上巡视。得到消息,再火速四面包围相关街道。 即便如此,依旧未有发现半个人影。 几次三番,奔波了半宿。连金吾卫内部都开始怀疑,莫非此事,不是人为? 肯定是了。 除非插翅而飞,否则如何可能从他们的层层包围中逃脱?而且据人目击所言,那纸片真的是自燃。 好好的纸片怎么会无端自燃?怕是这黄河的河神,迁怒到京城来了。 这分明是天降警示,传言半点不虚。 众人细想,便觉得煞为渗人,心中已生退却。 许继行骑在马上,见自己将士人心已经散了一半,再难行事。更莫说旁观的百姓了。百思思索无法,只能去敲宋问的家门。 宋问一行人,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她火速批了外衣出来,四面看了一圈。旁边的窗户还是开着的,几个人头正往外面张望。 纵然宵禁限制了他们的脚步,明日怕还是全城尽晓。 许继行脸色阴沉道:“该如何是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问:“你仔细说说,京城都哪些地方出了这样的事,离这里最近的是哪里,先带我过去看看。” 许继行在前面给她带路,一面解释道:“城东有两起,城南有三起,西面一起,北面四起。城中零散的也出现了几次。另外,三殿下府邸周围,一次都没有。” 宋问:“没有规律。” 许继行点头:“是的。” 十几人跟在宋问身后,等着她的解释。 许继行停下脚步,接过身后人手上的灯,往前一照,示意她看:“就是这里。地上黑的东西就是烧剩的。” 宋问蹲下,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一些是烧后的灰烬,一捻就碎,还有一些是真正的字迹,留了下来。 宋问说:“把不一样的字都拿过来。” 众人领命,蹲下身开始从地上寻找字迹 片刻后摆在她面前。 宋问半蹲着身,选出了几个,在地上拼凑。 ——“偷天换日,毅正天道。” 宋问拼出了一半,脸色顿黑,用有手粗暴一挥,将它们打散。而后站起身。 许继行定定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这的确是人为。”宋问拍着手说,“磷粉极易自燃。现在是夏天,稍有摩擦,便会燃烧。一张纸烧起来之后,附近的温度升高,其它的纸也会烧起来。人未必在这里。” 一人虚声试探道:“可若是如此,放下东西,纸就应该烧起来了,那行凶的人也走不远,为什么我们却没有抓到呢?” 许继行狠狠一个眼神扫去,那人迅速低下头。 宋问觉得无碍。有事解释清楚,总比在心里腹诽的好。她又转了一圈,指着周围道:“你们再找找,这墙上,或是地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众人应声,四散搜寻。 未几,一人汇报道:“这里有一张完好的油纸,上面还是湿的。” 另外一人说:“这里也有。” 他们把纸拿到宋问面前,又聚了过来。 “这不是水,这应该是冰。”宋问看了一眼说,“在纸上涂磷粉,把冰用油纸垫在这些白纸的上面,控制磷粉的温度。然后等人走远,冰开始融化,纸被风吹散,所以才烧起来。” 许继行拿着纸说:“原来如此。” 众将士亦是舒了口气。 最怕的是心中有鬼,固步自封。如今确定是人为,恐惧便起码去了一半。 一将士松了口气说:“宋先生真是名不虚传,只是看一眼便都洞悉了。” 宋问轻呵一声。 可不是,前两天特娘的刚有人来问过她呢。 一人抬起头:“那黄河河道那边的传说,难道也是用一样的手法?是有心人作祟?” 许继行收起纸,正色道:“先不管河道,重要的是此事。敢在京城装神弄鬼,简直未将我金吾卫放在眼里。勿论是谁,绝不放过。” 众将士站正:“是!” 许继行说:“我派人去查查,最近哪里开了冰窖。” “难,人太多了,难道要一个一个找了。”宋问说,“而且要冰不一定要靠冰窖保存,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制冰。他或许不是买的也不一定。” 冰不一定是达官显贵才能用的东西,冰窖藏冰,寻常百姓在夏天也可以买到。 只是,冰窖一年只能开启一次,开启后就不能再封回去。开冰窖前,要先预定发放冰票,攒够一定数量,才开冰窖。 另外硝石可以制冰。只是现在多数人还不知道而已。 许继行也明白此事甚难着手。实在是他们对这些把式很不熟悉。 宋问说:“总之,这样是抓不到人的。你们在城东找,他可能在城西布置。” 许继行:“那我去抽调人手,全城戒备。” 宋问抬手指天:“先看看日色。” 宵禁怕是要结束了。 许继行艴然不悦,脸色难看。 宋问说:“还是先快将街道打扫了。等天色转亮,百姓出门,看见这样的情形,怕是要多想。” 许继行点头,命众人散开,先将这边灰烬清扫干净。 宋问也准备回去。 许继行跟在她身后:“我送你回去。” 宋问没有拒绝。 两人走出远些,许继行回头查看无人,沉声问道:“你说是何人所为?河道的事,与这次的事,是一个人吗?” 宋问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认为。” 张曦云最恨的不是唐毅。他现在最想做的,是逼南王回京,以及逼他的兵力后撤。 南王借机逃出京城,他该是费尽心机将人抓回来才是,哪里会先对付唐毅? 何况,张曦云应该明白,过犹不及。造势已够,何须接二连三? 宋问说:“疯狗为了自保,谁都敢咬。” 第166章 大凶之卦 南王要是去对付张曦云, 宋问敬他是条好汉。可眼看着对方出招,应对竟然如此下作, 不担当还甩锅, 这岂能容忍? 翌日大早,京城里各处便都是鬼怪奇谈。金吾卫出面解释, 无人相信。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 这似乎成了大势所趋。 尤其是, 这天晚上过后,风波并未平息。幕后人毫不知收敛, 荒唐更甚。 这般火上浇油, 还如何能够说服? 中午起, 京城各处开始起火。 起火的地点倒都是在闹市,众人皆及时扑灭, 发现竟未烧毁任何事物。 此景与河道传回来的消息一比对, 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分明是河神显灵,见陛下没有举措,直接来到了京城! 只是昨夜, 带字的纸被金吾卫及时扫除,他们没有看见, 也不知其中猫腻。暗自猜测, 是否与先前的内容一致,说是要天下动乱了。 若真是这样,也不至于多么糟糕,毕竟背锅的是两个人。天塌下来, 会先砸死南王。 南王如此工于计算之人,哪能就此罢手? 于是下午的时候,那带字的纸又出现了。这次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偷天换日,毅正天道。” 顺便便传遍长安。 长安城内的流言顷刻爆发。百姓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大肆探讨。 偷天换日,这是何意? 谁是天道?陛下乃九五至尊,难得他还不是天道? 安王之死疑点重重,当年被隐藏的隐晦之事,再次被扒了出来。只是那本该掩埋的腐朽,若是重现天日,又会将谁烧为灰烬? 宋问阻挡不能,只能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唐毅府邸如今大门禁闭,只能装聋作哑。 他已经如此小心了,为何总有人要与他过不去? 南王人虽不在京中,但是他的护卫团都留在了这里。倒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事朝廷确实不便出面,颇有嫌疑。所谓法不责众,除了安抚,哪里还有更好的方法? 对这些不合常理之事,他们自己也是满脑疑惑,辨不清方向。不过是见识的多了,哪怕想不明白,也能觉出其中有异,不那么好唬骗。 李洵与冯文述一道过来找她,想问问此题何解。 宋问便同他们说明了原理,二人心中总算有数。 宋问的小院里,三人对坐。林唯衍搬了小板凳坐在后面玩纸,小五过来上茶。 茶盏冒着丝丝白烟,飘在众人之间。 冯文述叹了口气道:“遇上这等事情,便觉得一筹莫展。若是学生能如先生一样博识,也不至于自己慌了手脚。实乃惭愧。”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自己知道,谁也没说做官的还要会作法不是?”宋问道,“广交友,总会有人告诉你的。” “先生。”李洵转了方向面向她道,“此事再酝酿下去,怕是难以收场,三殿下恐受牵连。勿论此人目的为何,用心险恶,必不能让他如意。” 宋问点头。 李洵:“我们说的话,百姓怕是不信。您在京师素有声望,还要劳烦您出面才是。” 宋问继续点头:“如果是为此事的话,放心,交由我处置。我也是很讨厌这种人。” 二人对视一眼,大喜。当她这是同意出来说话了。 李旭道:“若有什么需要,先生尽管吩咐。” 宋问报了些东西,让他们去准备。二人领命,便先告辞。 林唯衍竖起耳朵,直觉宋问口中的解决,和他们说的解决,大约不是同一件事情。问道:“你要怎样?” 宋问敲着扇子,冷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南王此举,真是叫宋问很不高兴。 先不说他要陷害谁,单就靠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兴师动众,不顾后果,搅得京城人人自危,就非常不妥。 直指十多年的往事,分明是要将人往绝路上推。 如今要用讲课的方法,让众人信服,难。鲜有人能听得进去。 就算说服了一些人,他再从旁作梗,只怕尽数白费。 事到如今,哪还和他用这样君子的方法? 他是看不起朝廷,还是看不起自己,真以为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宋问下定决心,便着手安排此事。交代林唯衍去给她秘密布置。 林唯衍做这些,热情的很。一是新鲜,二是痛快。 再者看别人连连称奇的表情,实在是很有趣。 最先出现灵异的,是宋问的茶馆。 众人正群聚一堂,针对京城的局势高谈阔论,跑堂过来给人换茶。 他掀开壶盖的一瞬,视线一瞥,忽然愣住了。又揉眼看了看,才惊慌喊道:“你们快看,这水上有字!” 原本嘈杂的茶楼安静一秒,众人争抢着过来,凑在茶壶上方查看。 只见水面上,飘着纤细的几个红字,清清楚楚写道——“风自东来,祸自南起。” 跑堂托着茶壶一晃,字随着水波震荡,随后便消散了。 众人看见这一幕,顿时惊呼。 又与先前的不一样!这若是征兆,也未免太泛滥了。难不成还一天一个意思? 宋问拿着本书,坐在隔壁桌,闻言拍下书册,看着他们冷声道:“都胡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你们都眼花了,难道也相信这些荒唐事?不是科考一过,就懈怠了吧?” 众人转过身,朝她道:“先生,方才真的是,没有眼花。” “我倒不信!”宋问哼了声,拿着书本过来:“我来看看。” 众人给她让出条路来,前排的人指着茶壶道:“红字忽然消失了,可是我等都亲眼看见,就是这个茶壶。” 宋问立起书放在茶壶旁,然后眯着眼往里看。她用手将扬了些雾气到鼻边,皱眉道:“什么也没有。这茶的颜色,与茶的气味,分明是正常的。” 那人急道:“方才有!难道我们还一起眼花了不成?” 旁边几人跟腔:“不错不错,真是看见了。” “哦?”宋问思索片刻,疑惑看向跑堂,问道:“这壶茶,是谁泡的?可有经过别人的手?没人做手脚吧?” “先生,店里都是您自己定的规矩,我哪敢违背?”跑堂喊冤道,“这茶是我亲手从师父手里端过来的,之后直接端到了这里,能经谁的手?” 宋问斥责道:“不然还能有谁?你若偷懒了便直言,我能责备你不成,何故在这强争?” 她在训斥跑堂,旁边人倒抽一气,扯了把她的衣袖道:“宋先生,您的书!” 众人立马望去,只见水汽氤氲中,宋问的书册上,现出几个字——“六三:拂颐,贞凶。” 此句截自易经,第二十七卦六三阴爻。震下,艮下。 拂颐,贞凶。十年勿用,无攸利。 此乃大凶之卦。 意为:违背养生正道,靠歪门邪道过活。占卜得凶兆。十年倒霉,永无好处。 宋问将书拿到眼前,看了一遍,大为吃惊。抬手小心抚摸,想看得更清楚。 众人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她动作。 一人忽然问:“这字是不是淡了?” 他们看得仔细,丝毫变化皆有所查。那字确实淡了,直至最后消去。 面对这些奇景,众人大气不敢出, 宋问沉声道:“《象》曰:十年勿用,道大悖也。①” “是哪个道?违了什么道?”一个抬起头,无声的做出了口型:“天道?” 宋问合上书本,拍在手心说:“若这真是警示,那也恰对了先前的传闻。‘拂颐,贞凶。’说明先前不过都是些弄虚作假的小把戏而已。” 众人迟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火,再是水?” “这水火不容啊。” “水火不容倒是其次,怎么显出来的内容,截然不同?” “真是弄虚作假,会是谁人?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宋问动摇道:“这……这水上为何有字我也不知。可这火中如何留字,我倒是听说过。” 众人深吸一气,围过来:“先生请讲。” 宋问又犹豫片刻,终于叹道:“先前南王也问过我,我是听友人说的。” 然后她方法说了一遍,又直接撕了张纸,给几人当场示范了一遍。 果不其然! 只是看见后,众人沉默了。 宋问陡然打了个激灵,摸摸脖子道:“散了吧散了吧,此事莫与他人说道。勿论是天道或是人为,都不是我等小民可以掺和了。大家还是回去念书了。” 众人点头称是,干笑着别过。 众人一脚方踏出大门,就听见有人嘶声呐喊:“你们快看,水上有字——!” 作者有话要说:  ①《象辞》:十年都得倒霉,因为这种行为大有悖于道义。 第167章 将计就计 同那纸张自燃,河神发怒的传言来得汹涌一样, 水上现字一日之内传遍京师。 这与水有关, 似乎也更贴近河神。而且, 水上写字显然更为神奇。 如何烧火留字,或是让纸自燃,金吾卫已经出面解释过一遍,也为众人演示过, 只是众人不愿听从而已。至于后者,暂时无人出来吱声。 这水字的昭示, 又句句直指前人装神弄鬼, 重要的是, 这水上的字变化无常。有指责,有卜卦,还有描述和解惑。心诚者对水祈愿, 或可显灵。几乎句句皆中。 满城哗然。 事情发生的多了,终于让人怀疑。 神迹是什么?昭示是什么?如此泛滥, 容易琢磨, 当是街头那阿猫阿狗? 何况这神迹一天一个样, 所言所述皆为不同。怕不是有心人在利用他们。 静下心仔细想想他们先前说的话,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三殿下何其无辜?看如今被逼成了什么模样? 于是又有人猜测道, 小人意图陷害殿下,高人看不过眼,出手与他斗法,于是才有了近日种种。 不然, 三殿下以往平安无事,怎么最近一出风头,就劫难重重? 对这样一波三折的事情,众人更愿意相信波折后的事实。 这京城里,莫名掀起一番斗法。倒是那街头巷尾的术士,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百姓出门总要带个护身符。 不过一日,李洵再从官署出来,发现京城局势又变了一番。打听清楚状况,简直哭笑不得。 他是希望宋问能出面正风气,不是让她也愉快的掺和进去!这下怎么好收场的? 李洵换了官服就来找她。原本以为她不在家的,要等上一等。不成想人就安然的在家里坐着,似乎外面的风雨真与她无关一样。 李洵进门站到她面前,急切道:“先生,您怎么也和他们一样,玩起这样的把式来了?这京城还不够乱吗?” 宋问转了个身:“别说是我做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除了她还能有谁? 宋问说:“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叫他们长个教训,以后对这些事情,心里也有数了。” 这倒也是。诸多可疑出来之后,百姓不再笃信。有了这次的经验,对方想故技重施,就没那么容易。 “想告诉他们什么是坑,没什么比让他们摔一跤更好的办法了。”宋问说,“在迷信上,他们都快病入膏肓了,这叫以毒攻毒。” 宋问拍肩,对着他挑眉道:“不先让他们认识自己的愚蠢,怎么能够明白世界的广阔呢?你说对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李洵:“……” 宋问偏过头继续摆弄桌上的东西。 桌上放着一沓透明偏白色的薄层,松垮的叠放在油纸上面。李洵上前一步,拿起一片查看,问道:“这是什么?” 宋问在给那毛笔顺毛,说道:“糯米纸。” 李洵松开手指,发现这层薄膜破了,手指也是黏黏的。抬手舔了舔,就和白粥表面凝固的那层糊味道相似。再去看摆在旁边的红色墨渍,顿时了然。 李洵道:“水上现字就是用这个?这个放进水里就融化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宋问说,“我让林小友趁人不备丢到水里,等他们发现。” 林唯衍身手好,观察众人的眼色,随手走随手丢,仔细又随性。 那糯米纸遇热化的很快。加上水若不清澈,或是盛器颜色偏深,根本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李洵道,“这样他们就算真喝下去,也没有大碍。” 宋问:“额……这还是别喝了吧。” 李洵踱了两步,又道:“先生,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啊。京师如今这风气,是越来越糟糕了。” “哪里有越来越糟糕?”宋问抬起头道,“当他们自己开始怀疑真假的时候,一切已经在变好了。这时候出面,稍加提点即可。我会处置的。” 李洵这次多问一句:“您……想怎么处置?” 宋问:“答疑解惑,给他们上课。” 李洵安心点头:“届时学生也去听课。” 宋问耸肩,表示无所谓了。 宫城内殿。 唐贽身体转好,有了些精气。但此刻不知道是因为气虚,还是因为愠怒,脸色苍白的可怕。 屏退了内侍,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朕不过修养两日,京师就出现这么多无谓流言。”唐贽一声冷哼,指着面前人道:“张国师,你是否该给朕解释解释?” 张曦云俯首,丝毫不为殿上人的怒气所动:“臣不知,臣也在探查此事。” 唐贽轻咳一声,忍住。语气中透出有些不耐,一手拍在案上:“此事真与你无关?” 在他眼里,只有张曦云能做得到这样的事,也只有他会去做这样的事。 张曦云动机明确,对南王无法容忍。在这一点上,唐贽并非要责备他。只是,趁他重病,不予汇报自作主张,且将京城搅得一团大乱,他绝不能原谅。 张曦云聪明了一辈子,他也不愿意这人在最后骄傲起来。可是,人沾染上权利,是很难说的。 他累了。信任一旦失去,就再难拾起。 张曦云解释说:“臣真不知。臣猜测,许是南王所为,意……” 唐贽挥手,直接打断他道:“如今只有你我,你要将南王押回京来,朕同意,可你不该擅作主张。朕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如今自己乱了阵脚?” 唐贽站起,一下下重重拍着桌面,声音加重,斥责道:“这是治国!不是你同你儿子玩的那些卑劣手段!” 张曦云抬起头看向唐贽,对方也正凌厉的看着他。 唐贽在等他道歉,等他认错。此时他说什么,唐贽都是不会信的。 张曦云磕头道:“是。臣知错。” 唐贽如愿,又重新坐下,沉声道:“朕不希望,京城里再出现别的传闻。” 张曦云迟了片刻,道:“是。” 唐贽拂袖:“你退下吧。” 张曦云依旧跪在原地。 唐贽:“怎么?不甘心?” “臣不敢。只是陛下,”张曦云道,“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 唐清远与众臣议事回来,正在整理思绪。 “殿下!”内侍匆匆跑过来,跪到他面前。因为太过匆忙,险些扑倒。他畏缩的跪好,说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吧。” 唐清远停下脚步,皱眉问道:“怎么了?” 内侍埋头惶恐道:“太子妃从昨夜起就开始发热盗汗,今日越加严重,现在已经神智迷离……” 唐清远大惊:“怎么会这样严重?太医怎么说?” 内侍:“刚……刚刚去宣。” 唐清远抬起手,想要喝骂。又重重挥下,冲去寝殿探望许君阮。 张曦云从唐贽处出来,深深叹了口气。准备出宫。 走到一半,往太子宫殿那边绕了点路,想找唐清远商讨些政事。便看见几人从眼前匆匆而过,也是往那边奔去。 张曦云出声喊道:“方太医!” “张国师。”太医远远朝他施礼,并未停留。 张曦云三两步跟在他旁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匆忙?莫非殿下出事了?” 方太医道:“非也,说是太子妃病重了。” “太子妃病重?”张曦云问前面领路的内侍,“何时的事?” 内侍道:“昨夜的事。” 张曦云大声训斥道:“昨夜的事你们今日才来请太医?!那是太子妃,大将军的独女!” 内侍缩着脖子应了一声。 这群小人实在失职,许君阮若是出了差池,他们焉有命在? 只是,张曦云虽气,凭他身份现下却不能多说。 跟着他们脚步来到宫殿外面,然后停住。 唐清远来到许君阮床前。 这姑娘此刻面色发白,身上盖着床薄被,偶尔轻微抽搐。哪是严重,看着很是凶险了。 旁边仆人跪了一地。唐清远直接一脚踹开跪在床前的侍女,怒道:“滚开!” 他坐到床边,摸向许君阮的脸,触手皮肤滚烫,当下一惊,急急唤道:“阮阮?你听到我说话吗?” 许君阮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的话。唐清远抿唇,朝旁边伸出手:“毛巾!” 旁边人端了脸盆过来,拧干毛巾递到他手上。 寝殿里寂静无声,宫人跪在地上斗如筛糠。 完了。他们怕是完了。 没多久,方太医赶过来。 唐清远让出位置。方太医朝他施礼,然后伸出手给许君阮把脉。闭着眼摸了片刻,又搭上去试了一试。 许久没个答案。 唐清远脸色顿变,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病?” 方太医收回手道:“臣先去开帖药,殿下不必慌张。叫下人先用冷水给太子妃降□□温。” 唐清远颔首,方太医躬身后退。 张曦云见他出来,将他迅速拉到一边,问道:“太子妃情况如何,可有危险?” 方太医道:“风寒。有些严重,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张曦云:“风寒?” 方太医叹道:“唉。宫人照顾不周,竟此时才来通报,好在还不算太晚。” 张曦云沉思片刻,没有搭话。 方太医道:“下官先去抓药,告辞。” “不。”张曦云拉住他,“太子妃不是风寒。” 方太医不明所以:“这不是风寒……是什么?” 张曦云按下他的手道:“是中邪。” 方太医:“什么中邪?” 张曦云一字一句道:“开年祭天出了些差错,所以今年灾祸连连。该重新祭一次天,为大梁祈福。” 方太医低下头,试探道:“国师?” 张曦云放开他的手:“抓药去吧。” 第168章 我师父 许继行恰巧就在宫中。 身为金吾卫将领,长安屡次发生玄幻事件, 他责无旁贷。受命进宫汇报情况, 便听闻许君阮重病了。一时大惊, 匆匆过来查看。 见到那模样的许君阮,实在说不出话来。 唐清远在一旁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许继行远远站在床前,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道:“不。她素来不会照顾自己。还是小孩心性, 生病也是常情。” 许君阮太过天真,还带着一点任性。可是这宫里, 不是人人对她好。 她治下不够威严, 对外不够圆滑。除了一个身份, 她根本就没有在宫中生活的资本。 他要插手追究,怕是反给她树敌。 唐清远低下头,看着跪在一旁的侍女, 阴狠的眯起眼。 那宫女似有所觉,小心抬起头, 恰巧对上他的视线,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辩解道:“是太子妃自己说的无碍,奴婢才没有去叫太医。” “这是你的职责!太子妃病重至此, 你竟还如此狡辩!”唐清远绝情拂袖,“拖下去。” 众宫女慌道:“殿下——!” 许继行上前说:“罚一顿就罢了吧,以示警戒,让她们以后多上心。殿下, 就当给阮阮一个面子。” 唐清远没有推辞,扫了地上的人一眼,不耐道:“出去。” 许继行看着许君阮,叹了口气。抬手道:“有劳殿下上心照顾,下官不便久留,先行离去。” 唐清远还未开口,就听一人道:“太子妃这不是病。” 许继行疑惑,偏头看去,见张曦云抬脚进来,皱眉道:“国师这是何意?” 唐清远亦是不悦道:“这里是太子妃寝居,国师来此不妥吧。” “臣是随卦象卜算而至。此处黑气密布,阴气沉沉,煞气冲天,久居在此,怕会招来灾祸。”他站在门口,指向许君阮的床道:“太子妃周身亦是黑气弥漫,下官看来,已经叫什么邪佞上身了。” 许继行先前压抑的火气顺势飙出,朝他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太子妃祈福,重开祭天。即日起,封锁太子妃的宫殿。除了伺奉的宫人,外人不得入内,直至祭天结束。太子与少将军也请尽快离去。”张曦云道,“本官会布置此处,以免祸及他人。” 许继行听得暴躁,无法忍受。上前直接就要动手,被唐清远眼疾手快从背后架住。 唐清远大惊失色道:“少将军,且先冷静!”而后一瞥张曦云:“国师,请慎言!” 许继行发狠道:“我小妹不过感染风寒而已。你若敢打她的注意,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张曦云:“我既身为大梁国师,保国运昌隆,自然是我的责任。” 许继行厉声喝道:“张曦云你休在这里大放厥词!我许家与你何仇何怨,你何故害我小妹!” 张曦云道:“少将军怕是误会了,我正是要救她。” 许继行也与他撕破脸了:“你在此处诋毁她的名誉,还敢颠倒黑白?你倒是说清楚什么叫中邪?” 张曦云不为所动,继续道:“太子妃重病难愈,药石难医,实乃中邪。” 他不与许继行多争辩,只是来告知几人他的安排,抬手一敬便转身出去。 许继行要去追,唐清远还是拦着他。许继行冷静下来,说道:“我自有分寸。”唐清远才放开。 许继行出殿门,快步追上张曦云,在后面喊道:“站住!” 张曦云站定,两人相对而立。 许继行尚未开口,张曦云不善道:“少将军,希望你明白。一来我是你的长辈,二来我官阶在你之上。你见到我,该先行礼问好,没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许继行冷笑道:“张国师。我不知你心里有着什么的打算。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许家不是你可以轻易打压的对象。” 中邪?是做了什么才招惹上邪晦?这样的事情传出去,许君阮今后该如何自处? 张曦云眯着眼,最后的耐心也告罄。危险的看着他道:“你何来的自信,在这里呼喝我?你又何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是对的?” “你许家无根无基,多亏当年得遇太傅。你父亲战功赫赫,也是受林将军提携。却不是你。我若要动谁,做什么,你父亲尚不能过问,又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更莫说威胁干涉。” “你我同为天子之臣,然,论功论绩,论资排辈,皆有轻有重。我不过是念在太子之面,方不与你计较。”张曦云斜睨他道,“小辈,望你明白。莫太高看自己。” 许继行叫他一呛,郁气难出。只能看他慢慢走出自己的视线。 对张曦云来讲,他的世界没有对与错,善或恶。只有可以做的事情,和应该做的事情。 历经过过往十数年的内乱争斗,强敌入侵,贫困动荡,他找到了他的天道。 “国”与“君”,就是他的天道。 国为本。这是他给自己定的底线。 是以陛下信任他,是以他能站到今天。 除此之外,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贪污,那是他应得的银钱。他做了事,为什么不能拿钱?天底下贪污的大有人在,谁不会替自己谋利?可见有人得到报应了吗? 这世间讲求“衡”。他贪污,但只要他在做事,那就是没有错的。对于那些无所作为的人,一个子都是嫌多。 他杀人。只能说这是弱肉强食。对方先与他过不去,他才出手。 争不过他,抢不过他。却偏偏还要来惹他。能怪得了谁呢? 他只是做了无数人想做,但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天道怎么会报应他呢? 他从来没有错,也不怕遭人忌恨。他觉得自己足够坦荡。 权利像刀山一样,本身就是带血的。他不过是千万人中之一,有什么错? 许继行怒气冲冲赶回家中,表情很是可怕。孙秀梅在半路喊他一声,他恍若未闻。直接来到许贺白的书房前,然后推门进去。 许贺白抬头看他一眼:“何事?” 许继行三两句将事情说了。 许贺白沉思片刻,放下笔平静道:“知道了。” “父亲!”许继行惊道,“您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您莫非同意这事?” 许贺白不带感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叫许继行瞬间冷静下来。他看了眼大门,走过去将门合上。 “南王的粮草,已经送到河南了,明面上随行的就有两万士兵,现在人都留在河南。你知道河南行军到长安只需要几日吗?”许贺白说,“陛下先前三日没有早朝,昨天来了,听到一半又回去了。今日依旧是将事务交由太子和太傅处置。你觉得陛下能容忍多久?还有多少时日?若是别有他选,谁会故意来得罪许家,故意得罪太子妃?” 许继行微愣,说道:“可是,小妹她……” 许贺白一声和断他的话:“不要以你个人的好恶,来决定你要做什么。” 许继行神色难看。话在嘴边没有说出口。可是如此一来,许君阮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说道?己身不详,引来灾患。 他们许家的家室,还被人指点的不够吗?为何要把这样的负担,推倒一个小姑娘身上呢? “是真中邪,还是假借口,难道太子不知道吗?”许贺白,“她既然已经是太子妃,只要她不犯错,将来就会是国母。这还要看你。你要是真的心疼她,此时更加不可意气用事。” 许继行低着头不说话。 许贺白道:“下去吧。” 许继行颔首告退。 他推开门,发现孙秀梅站在门口。 孙秀梅见他面色不善,跟在他身后,说道:“怎么了?行事如此莽撞,被你父亲骂了吧?” 许继行嘴唇微张:“妹妹重病了。” 孙秀梅板起脸说:“她又想回来了是吧?这才多久?真是越来越没个样。你是哥哥,该好好说说她,别总是由着她胡闹。” 许继行讥讽一笑道:“她中邪了。” 孙秀梅一顿:“什么?” 许继行不愿多说,直接甩袖离开。 于是。 太子妃重病不愈,加上近来天下纷争不断,国师以此为由,卜卦推算。说是先前祭天有所纰漏,是以今年诸事不顺。决定重新祭天,为太子妃禳灾祈福。望天庇佑,保大梁国泰民安。 这祭天仪式隆重繁复,南王既已回京,自然该回城参与。 南王装病不成,又推辞不得,被看管的守卫逼迫了回来。 这互相伤害的两人,终于准确的杠上了。宋问隐隐觉得,要见分晓。 而她的科学讲座,再一次被后推。 没法,总不能在祭天之前告诉大家,不要迷信,这时间本无鬼神,多是心魔作祟。 怎么想怎么欠抽。 宋问只知道张曦云是借许君阮的名义开的祭天,但具体并不清楚。许是真的病了,许就是牺牲一下自己的名声。如果许继行与许贺白都默认的话,她也不会瞎插手。 何况,从朝廷的角度来讲,这场祭天,来得很是及时。纵然得罪许家,宋问也觉得挺值。 即可以安抚民心,又可将南王引回京中。再趁如今牛鬼蛇神作乱,摆一场鸿门宴,一绝后患。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 只是不知,南王有没有刘邦的运气。 唐贽手在轻颤。揉了揉额头,缓过神来,问道:“你真有把握?” 张曦云:“借由此事,斩草除根。” 唐贽看向他,沉默片刻,而后点头。 张曦云颔首:“臣告退。” 此事宜快不能宜慢,决定下了就马上着手去办。 黄道吉日已定,便昭告天下。 虽说张曦云意在南王,可保不定他想顺手来个什么。宋问去了唐毅的府邸,想和他提醒两句。 唐毅在客厅招待的她,将下人都遣散了,上来一壶热茶。 宋问望着远处,摸着下巴道:“这样说来,我都还没见识过祭天。想来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林唯衍说:“祭天没什么意思。祭天完了才有意思。” 祭天完了才有的玩。 而且祭祀大典,天子率领百官一同参加,周围守备齐全,全是金吾卫。百姓被清出老远,不得靠近,其实看不大清楚。 就算看见了,也确实没什么意思。大抵就是诵祭文,奏雅乐,烧祭品,献酒,饮福。最后天子将祭祀用的牲畜赠予臣子。 宋问所说的壮观,并非字面上的场面,而是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宋问道:“总之殿下,您要是见机不对,就往太子身后跑。就算他们不保护您,也会保护太子的。” 唐毅略有失神:“他敢在天下人面前动手吗?” “就是应该在天下人面前动手,才显得光明正大。”宋问两手环胸道,“出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自然要做的全面。” 唐毅大概没怎么在听她说话。 宋问掩嘴干咳一声,喊道:“殿下?” 唐毅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为什么非要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呢?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何有些人生来就这样不公呢?” 宋问闻言,略作沉默。 她抿了抿唇,也跟着起身,走到他旁边,看着鞋尖道:“我不知道南王为何非要拉你入水,也不知道张曦云为何非要杀了你。你或许有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但是殿下,您已经走到了今日,为何还要去想这些,让自己动摇或痛苦的事呢?。” 唐毅问:“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呢?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死也要爬上那个位置上?” “不怎么样吧。它可以让人坐拥天下,也可以让人一无所有。你觉得这世间不公平,有些事情,却真的是公平的。”宋问说,“你是个好人,但你一定不是一个好皇帝。” 唐毅皱眉道:“那小人便能成为好皇帝了?” “小人自然不能成为好皇帝,但是伪君子能。”宋问道,“君子容易得罪小人,小人容易得罪天下人。只有伪君子,即知道该怎样利用,也知道该怎样取舍。你以为做伪君子简单吗?那比君子难的多了。” 唐毅轻呵一声,讥讽道:“非也,适不适合,看的还是身份。” 宋问说:“还有时机。譬如太子殿下,他不仅适合做一个皇帝,他还天生就是一个皇帝。他只差一冠冕旒,而您,差血流万里。” 唐毅深吸一口气,未做回答。 林唯衍在一旁忽然道:“是劫难。” 二人望去。宋问说:“你说什么?” “我师父说,当一个人觉得这世间不公的时候,就会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就容易做错事。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不管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这其实是公平的。”林唯衍说,“所以,不要去看着别人,也不要去看着身后,人只能看着前面走。” 林唯衍:“我们道家……” 宋问说:“别了,是你师父家。” “我师父家说,只要道理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林唯衍一板一眼传达他师父的理念,“所以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多人一直到死的时候,才能真正的放下。修道,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的更早一些。” 第169章 必成后患 祭祀如常举行。 礼部布置的匆忙, 百姓也没料到会这么赶。但在祭天当日,还是万人空巷, 全涌来了祭坛。 祭天是为了禳灾祈福,沾点福运去去晦气也是很好的。 祭坛分上下两层, 上层天地之位, 下设五帝之位。坛外有两重围墙。 众人被金吾卫远远拦在围墙外。 宋问和林唯衍挤在人群之中, 根本看不见前面发生的事情。林唯衍那矮个子,更是被人潮所湮没。宋问只能一手搭着他, 以防他又溜走。 待到吉时, 唐贽领文武百官走来。百姓跪地行礼。 那是一副威武壮哉的场面,宋问也是第一次见。她微微抬起头,看唐贽慢慢走上祭台。 无数人跪伏在他面前, 便自带了俾睨天下的气势。 唐贽走上祭坛之后,众人就看不见了。声音也听不大到。 之后的事情与他们关系不大。宋问被前后人挤得难受, 挠了挠头, 等待祭天结束。 祭台之上, 献酒歌舞之前,皆无异样,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直至祭祀者上前“饮福”。 唐清远, 其次是南王,唐毅。 南王站好位置, 接过张曦云递来的酒杯。挟着酒杯, 高举双手, 正欲饮下。手指后抬, 酒从面前倒了出来,低落到衣摆上。 他脚步错开,微微退了一步。余光瞥见一个火星落下。他心上一紧,又继续跳开一步。 火星掉到地上,紧跟着燃到了他的衣摆,霎时间,大火翻腾而起,火龙顺着他的衣服直窜而上。 周围人一吓,纷纷避开。在他周围空出了一块地。 “三哥!”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然后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南王着火的一瞬,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唐清远却是失声喊了一句,然后冲到他面前。用手臂虚挡,将他护在身后。 唐毅那一刻是真的愣住了。 唐清远斜眼射向张曦云,眼神中带着威慑。张曦云挪开视线,也看向南王。 南王一路仓惶后撤,用手扑打衣服上的火星。但是触碰到的衣袖,跟着点了起来。凡是他踩过的地方,也开始闪现般的出现腾飞的火焰,又顷刻熄灭。 南王知道身上被做了手脚,神色惊骇的尖叫,然后滚下了祭坛,在地上翻腾。 守卫在一旁的金吾卫开始骚动,谁也不敢靠近。首领迅速道:“水!快去打水!” 宋问站在人群中,忽然感受到人流在快速移动。前面的人开始躁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想要逃离,拼命往后排拥挤。 好在这边人群密集,后面的肉山支撑住了所有的压力,使人潮屹立不倒。 林唯衍要上前去查看,宋问一把拉住了他,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大声问道:“三殿下怎么样了?” 林唯衍回头提了提自己的裤子,示意她先放手。按着前面人的肩膀起跳,看见了些许,说道:“看不见,被墙挡住了。但是他们现在都在往下面赶。” 宋问又勒住他的腰带:“你现在别过去!” 林唯衍最好是不要出现在唐贽面前,尤其是这样混乱的场面,怕会被当成刺客抓住。 林唯衍将背后的棍子解下,塞到宋问的手里,然后脚下一蹬,跳到前面那人的肩上。 下面的人身上一重,惊惶大喊:“喂——!做什么!” 林唯衍抬手挡光,朝前眺望,汇报道:“祭台那里有人着火了。” 周围人群还是不解之中,听见他的话,一片哗然,问道:“什么着火?谁着火了?” 他身下的人也不挣扎了,拍着他的脚催促:“快说啊!都看见什么了!” 林唯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继续道:“南王着火,滚下祭坛了。” 此言一出,周围静寂了片刻。 “显灵了,天帝显灵了!”一人喊道,“南王回京之后祸事连连,果然真是因为他?” 整个人群又开始移动,后面的人想上前去看看,前面的人快些逃出去。宋问夹在中间,痛苦不堪。 她被挤得站不稳,手上还抓着林唯衍的棍子,艰难:“都别挤了!这样危险,小心摔跤!” 林唯衍回头看她,跳了下来,回到宋问旁边。 忽然有些湿润的触感落到脸上。人群终于慢慢停下骚动,众人抬头望向苍穹。 宋问抬手摸了把脸,惊道:“……太阳雨?” 天上还是晴空,但是切切实实的,下雨了。 几片碎云遮住了一半的阳光,光色零碎的 一滴雨落到宋问的眼里,冰凉的触感晕在瞳孔上,水朦胧了一片。 金吾卫正要去打水,但无奈挤不出人群。谁也没会有料到的祸事,是以没有准备。 只能脱下外袍,用力扑打南王身上的火焰。 这时,人群中有人推着车挤上前来。那人带着草帽,高声喊道:“豆浆!这里有豆浆!” 金吾卫扭头一看,迅速过去拎了木桶,浇到南王身上。将他的火扑灭。 这水实在来得太及时了。谁来看祭天,还会推着个拖车过来? 可此刻没人去探究这件事情。 南王身上的火看着烧得很大,但灭的及时,其实只烧在衣服外层上。加上最初他躲开了,只烧到了前面的衣摆,随后躺下,火焰没有继续上窜。 此刻虽然狼狈,伤势却并不严重。 恰巧天上竟然开始下起太阳雨来! 南王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上头癫狂状笑道:“天意?这才是天意!天意要救我!张曦云,你还有什么好说!” 这场太阳雨,来得太忽然,谁也没有预料,也很快就停了。 来去如风,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而已。 乌云拨尽,阳光重新照下。南王抹了把脸,用力的喘气。 “张曦云谋害皇亲!”南王振臂,用尽力气嘶吼:“如此歹心,他就是一个神棍。假借天意,暗施私刑,道大悖也!道大悖也!!天道会惩罚他的!” 南王继续喊道:“方才那场雨已经说明了一切,是天要杀他,罪行昭昭,自有天报!” 张曦云抬头看着天空,低声呢喃道:“天要亡我……天竟要亡我?” 南王抬起了手,又重重挥下。 随着他手臂动作,前方不期然蓦然射出十几道箭矢。 南王迅速下蹲抱头,那些箭矢皆与他擦肩而过,落在他的身边。有些甚至还离得很远。随后便有金吾卫冲过来护在他的周身。 将士脸色苍白,拔刀喝道:“抓——刺客!保护陛下!” 唐贽与张曦云众人还站在祭台上,无数金吾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护在中间。 唐贽大惊失色,左右张望道:“哪里来的刺客?哪里来的箭!” 在此处行凶,人群如此密集,定然跑不远。照着箭的方向,凶犯也很快就会被抓住。 谁人有这样的胆量,却会有这么疏漏的计划?竟然没伤到南王一丝一毫。 张曦云咬牙,和道:“演得一手好戏,此人万万留不得!” 他当这是一场鸿门宴,对方却早已埋伏好兵力。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戏台,对方的帷幕,也已经拉开。 南王的兵力,是如何潜入京城的,都是何时进来的,这些已都不重要。 但,今日若让他离开,必成后患! 而外围的百姓,只看见箭矢朝着南王飞去,知道那确确实实是刺杀。 周围人都在呼喊,南王也在呼喊,他们心中便被影响,认定了这是事实。 张曦云要杀南王!方才震撼的太阳雨,便是最好的证明。 生怕遭遇无妄之灾,连连后退。 宋问等人不知前方情形如何,林唯衍说:“金吾卫开始慌乱了。” 宋问知道他们开始动作了,但不知道是谁先动作。 但这边拥攘,定然不妙,容易出事。 宋问喊道:“当——心!小心踩踏!不要拥挤!” 两人被越推越外面,慢慢顺着人流渐渐远离。 周围充斥着尖叫声和孩童的哭泣声。 宋问忍不住道:“靠——!” 林唯衍看着里面说:“你先走!我留下看看!” “喂!”宋问喝道,“带上老子!” 一片混乱下,金吾卫四处跑动。 张曦云快步走上前,寻找南王的身影。 前方人来人往,视线被阻。就见南王佝偻着背,正在往守卫的边缘而去。 张曦云抬起视线。发现他正要过去的方向,站着几个身穿常服的百姓。其他人都在背着身逃跑,而这几个人屹立不动,等着接应。 张曦云拔出旁边侍卫的刀,直接冲他冲去。 南王陷害他! 众目睽睽,今日的事已经洗脱不了,那就算是认罪,好歹也要成个事实。 他举剑追着南王而去。前方人出声提醒,南王迈开腿迅速跑动,扑向金吾卫。 人群喊道:“国师杀人啦——!” 百姓抱头畏惧高喊:“啊——!” 金吾卫一时犹豫,不知该拦着谁。也不知这事态究竟要转变向要什么样。 张曦云横眉赤目,将手中剑对着南王的背影直直投出,喝道:“受死!”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前站立的那人,轻功跳出。侧身抢过金吾卫手里的佩刀,弯腰朝着那边飞了过来。 两把兵器相撞,双双掉落。 他没有停留,又继续向张曦云这边扑来。 张曦云被他气势所震,脚步后撤,踩到了拖长的下摆,摔了下去。 那人已经被后面的金吾卫按下。 张曦云重新站起来四望,已经看不见南王的踪迹。 第170章 就事论事 这一场祭天, 各人心怀鬼胎,开得惊心动魄。 前来参观的百姓早已不管发生了什么, 前面叫喊着“杀人了!”,后面只想逃命。 宋问害怕出事。这里要是摔一跤, 那就是不可挽回的踩踏事件。于是只能跟随着人群先离开此处。 张曦云再次站起后, 发现眼前没有了南王的身影, 心下狠狠一沉,知道他已逃脱。 他回过身, 便觉得天旋地转, 仿佛血液被抽干了一般。随后,两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曦云抬头,唐贽正从他前面走来。 张曦云终于明白到, 这次的事情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场你死我亡的赌博里,他输了。 唐贽神色不明, 他挥手道:“将这叛贼, 羁押候审!” 张曦云跨下了肩膀, 仰头吐出一口气。 许贺白上前,朝金吾卫一挥手。几名将士收刀归鞘,从张曦云身边退开一步, 给他留了些空位。 张曦云挺直腰背,跟着金吾卫往前走去。 林唯衍挤出人群, 就听见几人道: “南王方才往哪边跑了?” “东。” “追!” 林唯衍确认了唐毅无事, 也往东城门那边追去。 南王在侍卫保护下, 趁着混乱, 直接奔向城门。金吾卫因为人群阻碍,慢了些许,以至消息未能及时送达,城门守卫毫不知情。此刻正城门大开。 杂乱的马蹄声从街上飘过。 南王夹紧马腹,他甚至感受不到腿部的肌肉。根本无暇去管身上挂着的白色豆浆,和被烧出了破洞的外袍衣摆。那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模样看着滑稽搞笑。 整个人像被狠狠的往一个口子推着。 这是最后的一段追逐战,城门就是他的生死线。 靠近城门,出现了第一批拦截的人。张曦云的那两名随行侍卫。 这两人是武林高手,以防意外,被张曦云任命留守城门。此刻看见人影过来,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一手顿下茶杯,踩着前面的桌子,抽刀掠上大街。 跑在前面的几名死士翻身下马,以刀相拦。 南王想要勒马减速,他身后一名护卫对着他胯下坐骑狠狠抽去一鞭。马勾起前蹄,一个大跳,从几人头顶飞跃,顺便吓退了拦在路中间的门将。 就是要这股拼死的气势。 侍卫手腕飞旋,用长刀勾了死士的武器,然后一脚往前面踢去。 刀身狠狠刺入马身,马匹扑向地面。 南王面如土色,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后面追上的虬髯客一声厉喝:“王——爷!”生生用手拽住他的腰带,将人带到自己的马上。 虬髯客的手臂撑住了南王的质量,但那马显然不大行。它膝盖一弯,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城门旁边蹿出数百持刀壮士,将他们护在身后。 虬髯客将南王护在胸口,两人从马上摔下,立马有另一人道:“王爷,换马!” 城门百姓早已一哄而散。 门将抽刀上前,与这群不速之敌激烈厮杀。 两名侍卫无奈寡不敌众,未能强留。只是斩杀了几名死士。 顽抗的城门守备,几乎被尽数斩杀。而留在角落的几人,对方也未下手。 南王成功逃离长安。 林唯衍到的时候,城门已经染血一片,太迟了。他没有马,自然追不上,于是折回来找宋问。 宋问还坐在里祭坛最近的一个茶寮里等着。这一等等了近半一个时辰,林唯衍才回来。 宋问看着他鞋底边缘沾染的血渍,皱眉道:“打起来了?” “没赶上好时候。”林唯衍说,“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得亏没赶上,不然你还得去大理寺体验一番。”宋问严肃道,“你先和我说说,祭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唯衍于是将自己看见的画面,和她大致描述了一遍。包括有人射暗箭,以及张曦云被金吾卫带走。 宋问听后沉默片刻,敲了敲脑袋。 这显然是一个谋划完善的策略。 假意暗杀的刺客,乔装打扮的侍卫,武装断后的士兵。南王分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他是个惜命的人,张曦云要他的命,他怎么敢留下丝毫的大意? 南王能助高裶做到刑部侍郎,她就觉得很不对。他在朝中定有耳目,且耳目安插的很深。 先前高裶自己落马,牵扯出了一批。免官罢职了几人,却因证据不足,还是留有余地。总算,又自己尝到了苦果。 张曦云谋杀南王一事,再难洗脱。虽说是一半真一半假,叫南王陷害的也不冤,但相比起那油腻的秦王,宋问倒更看好国师一点。 一个慢行疾病,一个是绝症晚期。 随后,接连的通报传到唐贽面前。 唐霈霖亦被南王潜伏的军队接走。他掏出城门,如今就带兵守在长安城外,要求朝廷为祭天刺杀一事给个交代。 虽说的委婉,但大意无非就是,要张曦云以死谢罪。 民间大半站在南王这边。一来听着确实有理,二来对自己长久被愚弄的迁怒。是以对张曦云的怨声很高。 唐贽大为恼火。强撑着身体处理此事。 张曦云如今人在牢中,大理寺卿却并未多为难他。他亦是一个字没有否认,将事情全担了下来。自然,否认也是白费。 罪名是逃不掉了,罪责更是严酷。 张兆旭原本关押在他的隔壁,经张曦云请求,关卿又将人调到了墙壁的另外一边。 在这最后,他不愿意儿子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也不愿意继续看见他儿子懦弱的模样。 他原本可以任由张兆旭懦弱一辈子。在他没有改好之前,自己却先连累了他。 而朝堂上,还在为张曦云的族氏做最后的争辩。 张曦云为官数十载,提携官员上百有余。其中不乏五官以上高官。 这些承他庇佑的官员,没有一人替他说话。替他说话的,反倒是宋祈,许贺白,御史公等人。 就事论事,在本意上,他们认为张曦云这次没错。 即便在这里诛杀了张曦云,南王也不会乖乖回京。对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准备,自然是下定了足够的决心。 内斗不很应该,对外才是上策。 何况,张氏一族旁系太广,不少人并未从政。这要赶尽杀绝,未免太过残忍。 不日后,张曦云的判决先下。择日斩首,以示众人。 宋问去往他的府邸处走了一趟。空荡无人,冷清衰落。门上是被石头砸出的坑洼,庭前仅余下一颗残柳。 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翻云覆雨的人物,一夕陨落,委实令人唏嘘。 宋祈也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他疲惫不是为了张曦云。张曦云不算他的政敌,也绝算不上他的朋友。只是这次的事情,让他又想起了往事。 皇权之争,他见过一次。那沾满鲜血,又看似风平浪静的战场,他正要见证第二次。 上一次,张曦云算是与他并肩作战。如今他熬不住了,自己也竟悲戚中来。 宋祈数日没有回家,与几位大臣商讨之后的应对。难的从来不是当下,而是变化不定的未来。陛下如今身体抱恙,太子只能嘱托他们辅佐。 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或精神,都很疲惫。回到家中的时候,便显得有些憔悴。 老夫人看他这模样,心疼道:“这京城近日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宋祈摇摇头。他倒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老夫人端过茶,摆到他手边,斟酌片刻,说道:“你管不了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你这样一把年纪,占着这个位置,不也是给别人添麻烦吗?我看你能做的事情,别人也能做的。” 老夫人在他旁边坐下,小声说:“辞官吧老爷,你老了。” 宋祈将官帽放到一旁桌上,点头道:“待国师一事解决,我便向陛下辞官吧。” 张曦云行刑前日,关卿托人相告,说是对方想见她一面。 宋问略微吃惊,便过去了一趟。 她与大理寺也很是有缘,来过不少次。在这里见国师,倒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狱卒将她带到牢门的前面,也没去开锁,就这样退下。宋问张曦云之间,就隔着一个木栏。 张曦云正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她。 周围一圈打扫的干干净净,坐姿挺拔。 这人哪怕身穿囚服,依旧有一种坐拥权势的气势。认识到现实之后,仿佛生死于他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当你是很讨厌我的,没想到,我是你最后想见的人吗?”宋问挠挠头,说道:“这次真是可惜了。” 张曦云睁开眼,却没回身。他说:“算计别人的人,其实早已成了别人的笼中之物。我无话可说。我输了。你和我都是。” “这我不同意。”宋问说,“你喜欢玩弄鬼神之术,最终,才倒在了自己的阴谋之中。可我从未想过,借此谋求什么,哪里来的输?” 张曦云冷笑道:“我的阴谋?我只是在维护天道而已。” 宋问:“我说过,天下的道,从来不会掌握在一个臣子手中。” 张曦云:“南王也是臣子,他就不这样认为。而且,就算明知权利掌握不了,它也还是会吸引无数的人趋之若鹜。” 这大理寺里还是如旧的阴冷。纵然外面艳阳高照,也丝毫没有驱不散里面的寒气。 宋问顿了顿,往前面走了一步:“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一定没有见过二十多年前的长安。如果你见过,你一定不会让南王离开京师。”张曦云吐出一口气道,“这世间的信任,是最不可靠的,就像你相信三殿下一样。你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他是臣,也是离君很近的男人。你要是犯下了这样的过错,宋问,你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他瞒我什么事?遗诏吗?可是这与我何关?与他又何关?”宋问在他门前踱步道,“这个时代,对谁都很苛刻。勿论是君王将相,或是平头百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决定的,可是,之后的路,总是自己选的。是你们从没给他机会。” 张曦云:“因为一个人选错路,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宋问说:“如果他真的和我道不同,我不会纵容他。可是,我不会一面把他往深渊里推,等到他真的穷途末路,再来说一句果然如此。” 张曦云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希望你记住你今日所言。届时,真能狠下心肠。” 第171章 说来话长 张曦云和宋问就这样对视。 里面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 然后熄灭。张曦云的脸彻底混在暗色里。 宋问打了个寒颤。 “我既已到如此地步,也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了。”张曦云闭上眼睛说, “请你去看看我的儿子,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问想说,明天,你们就能在刑场上看见了。挠了挠额头,还是点头应允。 绕过了监狱来到另外一边,宋问被认了出来。 宋问抬手给旁边的狱友打个招呼,像上官巡查一样慰问他们。众狱友朝她嗷嗷狂吠。 上次将这里搅得一团乱, 竟然还敢过来? 张兆旭正侧躺在地上,一个人关着。听见动静半撑起头,而后从地上起来蹦道:“宋问?你来做什么?” 宋问:“替你父亲问问你, 现在怎么样了。” 张兆旭脸色阴晴变化,最后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宋问等了片刻, 开口道:“其实以大梁律法来说,你俩死的都不亏。从结果来比,你们就死一次, 还赚了呢。” 张兆旭冷笑:“你就是来奚落我们父子的?” “奚落你?你马上就要赴死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奚落的?是你父亲叫我来的。”宋问掀起下摆蹲在牢门前,“别误会,我就是来安慰一下你。了却你的遗愿。” 旁边的囚犯大笑出声:“什么了却他的遗愿, 你怕是要了解了他吧!” 宋问朝他抛去一个飞吻。那人恶了声, 悻悻离开。 张兆旭说:“我想喝杯酒。” 宋问于是去狱丞那里给他借了一杯酒。 张兆旭颤抖着手伸出囚牢, 从她那里接过,举杯一饮而尽。握着酒杯失神片刻,然后张口道:“我爹现在还好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见我,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是一朝国师,他一定会没事的。不用再来管我了……” 他说了一堆,宋问打断他道:“你慢慢说,反正我都记不住。” 张兆旭:“……” “都这时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废话?”宋问说,“他现在还惦念着你。说明留下最后一个身份,就是你父亲。” 张兆旭低下头,哽咽道:“替我和他说声对不住……最后我也没做件能让他满意的事情。” 宋问从地上顺走酒杯,走出大理寺。 翌日,张曦云被押赴刑场。 宋问与唐毅坐在茶楼的二层,看着他从街前过来,被人群围在中间, 倚在窗口,看着张曦云慢慢远去。他的背影始终挺立,头颅依旧高昂。 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徇过私,杀过人,说过谎,违背过道义。他贪赃枉法,玩弄权术。 他用谎言,欺骗了全天下的人数十年。他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好人。 可是。他也用谎言,支撑起了最初那个脆弱的大梁,他一步步鼓励着君王往正确的道路上走。从幕僚做到国师,他成功了。然后,他开始犯错了。 在最终的时刻,他还是选择慷慨赴死。 可笑的是,他伏诛,不是因为知错。 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断送了无数人的前程。也终于因为这个国家,牺牲了他儿子的性命。 他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张曦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原本以为,在他死的这一天,该是一件拍手称快的事情。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宋问发现自己忽然做不到了。 所有生命的逝去,都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会让人高兴的是,是对过去的交代,和未来的向往。 “其实做人若做成他这样,也是成功的。”唐毅垂下眼说,“他给别人留下的东西,比他带走的多。” 宋问转过身道:“你觉得生死残酷吗?我觉得生死,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事情了。” “人是很贪心的。拥有一个铜板的时候,就想着去有一两。帮助一个人的时候,就想着去拯救天下。可是人只有一双手,一身血,只有一辈子。天下却有万万子民。” “想救别人的,不过是想救自己而已。想谋利益的,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虚而已。因为注定了人最终的结果都是死。” “然后您就会发现,人永远,走不完自己的路。任谁都一样。强求的,争夺的。终结会成为别人的。那还纠结什么呢?所有放不下的人,注定是输家。” 宋问说:“不用去思考你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殿下,你们走的是不同的路。而这条路,其实是为自己走的。” 张曦云处决后,他的两名侍卫,处理了他的后事。将尸体草草埋葬,他们也自行离去。 宋祈上奏请辞。 唐贽很想挽留,但面对这样一位老臣,自己曾经的先生,实在又说不出口。 当年宋祈已经辞官,是自己再三请他出山。而今,又有多少年了呢? 唐贽叹了口气,问道:“那宋卿认为,谁可接替户部尚书一职?” 宋祈:“王郎与老臣公事六年,人品学识,皆为上品。于民间素有声望,且对户部诸事了若指掌,可掌尚书一职。” 此言一出,众臣喧哗。 王义廷才过而立之年,提任户部尚书? 先前宋祈委任他为户部侍郎,已有人颇感不满。不到六年又要连升两阶?要知道这两阶,是无数人做一辈子也升不到的地位。王侍郎的父亲,士族子弟,也是年过五十,才官至吏部尚书。 一官员道:“以王侍郎年纪阅历,是否太轻了一些?怕是难以服众。” 宋祈:“治下,服众,才学,王郎皆无可忧。臣不在户部的时日,户部皆以王朗马首是瞻。纵观朝堂,臣也找不出第二位更合适的人。若是只当论资排辈,那臣别无他选。” 唐贽转而看向王义廷,点道:“王卿,你自己怎么看?” 王义廷一步出列,走上前道:“承蒙太傅赏识,下官甚为惶恐。户部尚书为朝中重职,臣自认难以比肩太傅。” 众人神色缓和了一些。倒是个识相的人。 “然。”王义廷喘了口气又说,“太傅既然推举下官,下官亦不该妄自菲薄。定当竭尽所能,一展所学,不负所托。” 众臣这脸色变来变去,实在难看。 唐贽:“好!由此志气,不愧我大梁儿郎。朕亦相信太傅的眼光,便命王卿接替太傅尚书一职。” 王义廷谢恩:“臣领旨。” 王义廷便由此成了大梁最年轻的一位尚书。算是京城近日难得的一桩喜事。 与此同时,宋问的科学讲堂终于开课了。 这波时机抓的好,来上课的人络绎不绝。 宋问在课上给他们展示了一下那些骗人的戏法,向他们重申了一遍,多数的把戏,都是装设弄鬼。带京城带起一股风潮,可算是学术界的一股清流。 听课的学生问道:“先生,您相信这世间有鬼神吗?” 宋问收起教条答:“我没见过,我不知道。” 学生:“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吗?” 宋问:“我只知道,一个人若是不做亏心事,鬼神不会来为难他们。若是脚踏实地,不用去奢求鬼神相助。那么鬼神究竟存不存在,于他们来讲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不信求个坦荡,信了求个心安。” 众人拍手称是。 宋问提气,正准备和他们继续扯皮,林唯衍过来说:“楼上有人找你。” 宋问朝上一看,先跟众人告辞,往二楼包间过去。 来找她的正是王义廷。 王义廷起身,朝她一笑施礼。 宋问笑道:“恭喜恭喜。多日不见,王尚书近来可好?” 王义廷摆手:“宋先生莫要说笑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 宋问道:“王尚书新官上任,现在该日理万机才是。怎么也有空过来听我上课?” “确实是有事相求。”王义廷道,“不知宋先生还记不记得,你当初为了救我,给朝廷写过一本书。上面除了制糖法,还寥寥提了两句赋税及做帐的事情。” 宋问了然,有些诧异道:“我自然记得,就是没想到王尚书竟然还上心了。”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先前听宋先生对米价一事见解精辟,料想先生是不凡之人。”王义廷懊恼道,“只是当时我人微言轻,不敢指手画脚,也未能明白先生深意。如今升任尚书,着手处置事务,才发觉先生的高明之处,所以想请先生仔细讲讲。” 宋问失笑道:“可我只写了两句啊。而且,未必适用。” 王义廷:“请先生和我讲讲那两句,不适用,也可以改。” “哦。”王义廷拍拍脑袋道,“户部许多账目,杂乱不清,很容易做手脚,先生有办法吗?” 宋问摸摸下巴:“这……就说来话长了。” 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好说明白的,宋问答应他,回去写份粗略的解释给他,王义廷大喜过望。 他也留不了太多,便先和宋问告辞。 夜间。 唐贽梦魇中被惊扰,胸口沉闷,喘不过气。 忽然见,张曦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全是当年他挡在自己面前,救下自己一命的模样。 唐贽猛然惊醒,开始剧烈咳嗽。 “陛下?” 内侍抬头悄悄扫了他一眼,见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唐贽低头看了眼手心,里面是一滩血渍。 “陛下!”内侍惊骇回头,对外面喊道:“快,传御医!传御医!” 唐贽苦笑一声,呢喃道:“朕年寿已近,看来死期亦不远矣。张卿,你是记恨朕,所以不愿让朕,再多留些时日吗?” 内侍听见,伏在地上,浑身震颤。 唐贽掀开被子,坐到床沿,虚弱道:“宣御史公,王尚书,许将军觐见。” 内侍领命,朝他一磕首,小心的退出门去传达消息。 第172章 复式记账 深夜, 唐贽召集李伯昭,王义廷, 及许贺白进宫。 又是深夜,金吾卫带人闯进三殿下的府邸,直接将人抓入大理寺。 宋问得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此事做的轰轰烈烈,惊动了不少人。 南王还逃出京师在外守城,张曦云刚死,这三殿下又要被下刀了? 皇权果然是根不能碰的搅屎棍, 沾个边就全是屎。 宋问先去找御史台李洵,可御史台不放人进去。于是只能转道去找王义廷,结果王义廷也不在。 大理寺总没错了。宋问又坐着马车转道去大理寺。 这边磨蹭耽搁一阵, 就直接到了中午。 众臣确实都聚在大理寺商讨案情,然而大理寺的人也不让她进去。 宋问与林唯衍站在官署面前,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叹了口气。 林唯衍背着长棍在外面绕了一圈, 停在宋问面前,问道:“怎么?” 宋问到一旁蹲下,言简意赅道:“等。” 林唯衍沉默片刻, 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只是他蹲的很躁动。 片刻后。“不想等。”林唯衍说,“我父母就是被我等死的。” 宋问闻言鼻间酸涩。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会的。现在只有等。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林唯衍勉为其难的点头。 太阳几近落山之时,里面终于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先头几位是宋问不认识的, 随后是御史公。 御史公朝宋问问好, 便先行离去。再之后是王义廷。 王义廷看见她, 不是非常吃惊,显然已经有所料到。与她走到了一侧没人的地方。 王义廷也开门见山的说:“昨日半夜,陛下宣我等进宫。命我等以贪污受贿一事,将三殿下羁押候审。并责成户部与御史台严查此案。” 宋问冷笑:“唐毅还贪污?你们这是在侮辱反派的尊严!他穷的我都快哭了!” 王义廷无奈说:“陛下心意已决,身体抱恙。我等忤逆不得。何况,陛下只是下令关押候审,尚未定罪。” 宋问:“心都定了,这还怎么审?谁来审?” 王义廷交握着手,叹道:“先前太子大婚,三殿下赠送一块玉饰。那玉饰价值连城。”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送的。” 王义廷说:“谁送的都不重要,是不是送礼也不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宋问追问道:“然后呢?” 王义廷:“什么然后?然后查账簿核实啊。” “查个三五年,也查不出个究竟。直到太子登基,南王伏诛,最后再把人放出来?或是直接忘了他,让他就在大理寺终老?”宋问讥讽跺脚,“他是皇子,太子三哥,不是什么人质!” 王义廷皱眉道:“不然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纵然御史公等老臣,出于礼义,会保住唐毅的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唐贽疑心太重,此次也只是说关押候审,他们能如何上奏?难道三殿下连查也查不得了吗?再伺机追个结党营私,不是更害了唐毅? 只是,莫须有的事,该如何查证?那户部的账册,繁复杂乱,要查到什么时候?就算到时候全部查了一遍,唐贽一句再彻查一遍,又得需要多少时间?唐毅要在大理寺里呆几年? 官员可以有意见,但不会是现在。 宋问转过身,往前走两步,平静心神。不解道:“他为何会忽然发难呢?” 王义廷叹道:“陛下身体,大不好了。” 宋问抿唇思考片刻,而后回身道:“你们不会查,我帮你查。” “你帮我查?你想怎么查?”王义廷正色道,“从何查起?三殿下名下并无产业。陛下既然认定殿下有所勾结,那自然会让我们全盘清查,再去排除殿下的嫌疑。宋先生,我户部的东西并不简单。牵扯,涉及范围甚广,还要去核实待查,哪里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宋问掩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真要查,有办法啊。” 王义廷:“什么方法?” 宋问:“复式记账法。” 王义廷懵道:“什么?” 宋问说:“我查不出三殿下,但是我可以查得出别人。既然要抓,不如一起。试试看,谁先服软。” 王义廷无奈摇了摇头。他是不信的。要查账目疏漏,哪有那么容易? 会计行业发展完善之前,多数记账方式,被现代称为单式记账法。大梁自然也是。 它只是单一的记录某一样交易事件。是一种简单,不完整的记账方式。 记录方式譬如:某某花多少钱买了什么。 如此单向记录一条。 而现代的复式记账法,则是根据不同交易事项,设立各类会计科目。一般根据借、贷作为记账符号。 记账方式譬如: 借:某科目。金额 贷:某科目。金额。 借贷仅作为记账符号,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再根据会计等式,使得账面借贷双方始终保持平衡。 通过复式记账,每一笔交易的去向,原因,过程,都可以清楚反应。 而单项记账法看似好用,但其实并不适用于交易复杂的情况。因为它不能记录所有的经济业务,且记录的业务只有一个方面。账户设置也不够完全。 宋问并不和他争辩,事实比说的有用多了。 林唯衍在一旁等不下去,扯着宋问的衣角指了指里面。 宋问说:“我想进去看看殿下。” 王义廷摇头:“三殿下如今是重犯,哪能轻易探视?你也不必担心?关卿不会为难殿下的。需要什么,也会给他备着。我方才看他,精神还好。” 此事王义廷不会骗她。 宋问低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王义廷懵道:“去哪儿啊?” “户部啊。”宋问撸袖子,“我说了,帮你们查账嘛。” “那怎么行?”王义廷大惊,他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账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呀,这是朝廷机密。” 宋问:“那我帮你讲课,你总得给我点素材吧?” 王义廷说:“那自然也得是多年前的账册。” 宋问:“那你就装作我看的是多年前的账册嘛。” 王义廷:“……” 他要戳瞎自己的双眼,还要蒙住自己的良心。 王义廷委婉说:“宋先生。户部账册牵扯事情太多了。你毕竟不是朝廷中人。” 宋问也知道王义廷不会同意,于是退了一步说:“你有原则,不让我看,我也不为难你。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你把账册带回家,将几年前的账册给我。我在你旁边直接教你,你再照着我的方法去查。” 王义廷怀疑道:“现学现用?能来得及?” 宋问直接朝他施一大礼,王义廷退开一步,抬手虚扶。 王义廷叹了口气道:“先生,何须如此。王某也想替殿下一证清白。” 宋问:“我知户部如今公务繁忙,王尚书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周旋。但是,请务必给我个机会。此次,绝不会让你失望。” 王义廷思考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这也算是无奈之举中唯一出路。隐隐中,他还是觉得,宋问是个能超出他预想的人。 于是宋问跟着王义廷,转道回户部去拿古旧的账册。之后再去王义廷的家中查证。 宋问随手翻了一下,这是三年前的零散账册。 王义廷将书房给她清理了出来,又照她说的,出去找算盘。 宋问挽起袖子,呼出一口气,在案前端正坐下。 搓了搓手,然后翻开账册。 先要照着上面的内容,做个科目表格。 宋问写到一半的时候,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问迅速合上页册,就听外面人道:“先生,是我,李洵。” 随后他推门走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冯文述。 宋问疑惑道:“李洵?” 李洵朝她点点头,走进来说:“我父亲说您或许在这里,让我过来和您多学学。” 宋问转念一想,知道李伯昭或许有所预料,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宋问越过李洵朝后看去,笑道:“人李洵如今在御史台做事,过来也就罢了,你来做什么?” 冯文述甩了下头发,哼道:“先生您自己说的,天底下的事情,不求甚解,多知道一些才有意思。能跟着你增长学识,我自然是乐意的。” 冯文述晃着脑袋说:“何况,也许我未来真会来户部也说不定呢?” 王义廷在后面插话说:“那我户部真是欢迎之至。” 二人转身朝着王义廷施礼。 王义廷颔首。 三人不多寒暄,站到宋问身后,看她记录。 宋问边写,边将一些理论,诸如会计等式的概念给几人解释了一遍。 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懂了一半。 随后开始便是难题。 逐条将账册上的记录,转换成复式记账的方式。 这其中必然会遇到一些记录不详实的条目,这些条目做特别标注,记在一旁,特别关注。极有可能就是好动手脚的地方。 之后,再将两边试算平衡。用年前与年后的数据进行倒推,确认有问题的科目是哪些。 这是正常的方式,但需要非常庞大的人力。 宋问只能截取某一段月份,某一个科目来进行粗略的验证。 第173章 技术含量 只是问题又来了。 户部的账册记录并没有那么清晰, 分类不明确,没有编号备注, 各部各地杂糅的写在一起。王义廷带回来的只是其中一册,要清算,自然需要庞大的文库。 他回忆了一遍,然后说:“我写个条子,劳烦李君替我去户部跑一趟。” 李洵点头。 王义廷便写明要借的账册,底下盖章,然后交予李洵。 随后冯文述也被派了出去。 没多久, 李洵回来了。 要从账册上查找需要的条目,还不能疏漏,宋问几乎看的眼花, 王义廷与李洵坐在一旁,按照要求替她翻查。 没多久,宋问又提出要仓库管理的原始记录。 王义廷歉意道:“劳烦你再去找司田替我查实一件事。” 李洵:“……” 李洵缓了两口气道:“等等。” 说罢又跑了出去。 冯文述刚回来, 将账册放在桌上,气喘吁吁的想坐下休息片刻,王义廷又一张条子递过来。 冯文述:“……” 这户部的活, 真不是人干的。 宋问说:“现在知道你们编制分类的不合理了吗?” 王义廷点头:“确实太麻烦了。” 以前需要找什么也是要这样一册册的翻,但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个别条目本身很难归类在一起。户部是一个极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地方,慢慢也就习惯了。 宋问的方法, 初期看似公务激增, 但后期应用开后, 反而会比较清楚方便。任何有规律可循的事情,等更容易上手。也正是因此,原本账册上被粉饰的问题,全都暴露了出来。 李洵与冯文述,起先还有时间能跟着在一旁学学看看,之后彻底沦为跑腿。 傍晚,林唯衍拎着食盒过来找她。听宋问今晚也留在这里,就自己先回去了。 天黑宵禁之后,跑腿二人终于得以留在府中。 宋问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本账册,让他们找找相关的条目,纷纷列举出来,写在一旁。 然后再将整理出来的,细碎的科目交给他们,让他们打算盘计算一遍。 通宵达旦的看着那些数字,疲惫加上精神紧绷,视线发花,思维不受控制。 这是一项枯燥、乏味而艰巨的任务。对李洵和冯文述这样初学者来说,委实为难了一点。王义廷都有些受不了。 二人忽然发现,不如跑腿。 房间里算盘的声音打得有节奏而响亮,眼皮一搭一搭的往下沉。 几人累了,暂时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来之后再继续。 大理寺。 唐毅独自给关在一个无人的监狱。这里光线尚可,开了个小窗,白天能听见外面的动静。棉被与衣服也是干净的摆在旁边。 应他所求,狱丞给他找到了一盏煤灯,还有两本书。 一直悄寂无人的走道,忽然响起脚步声。 唐毅放下书,一人挑着灯走到牢门前。 “殿下,考虑的如何了?”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唐贽这老贼,处处为难您,还想杀您灭口。您何必委屈自己,百般隐忍?他总归不会留您生路的。” 唐毅提着煤灯转过身,来到他的面前。 那人道:“唐贽此人,心狠手辣。他先是窃国,又是杀父之仇。殿下难道心中不记恨吗?南王此行回京,就是替您伸张正义的。” 唐毅手里举着煤灯,半张脸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深邃。他垂着眼冷漠道:“你先将我带出去,我再告诉你。” 对面人说:“殿下,您先将东西告诉我们,我们去找了再来接您,以免打草惊蛇。” 唐毅冷笑一声:“很好。拿了东西交给南王,好让他直接清君侧攻进长安。杀了陛下,再来杀我。将我的死因归咎于朝廷,他好半推半就的登基是吗?” 那人说:“殿下为何这样揣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心系百姓,更是替殿下觉得不值。若是主人真有反心,十万铁骑不日兵临城下,朝中亦不少我派党羽。里应外合,京师能守住多久?” 唐毅:“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唬骗我。南王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他能算计张曦云,又哪是良善之辈?真当我唐毅,愚钝至此,人人拿捏?” 那人道:“殿下误会了。” 唐毅回身往里走去:“尔等当然可以假造遗诏,领兵强攻。可是,只要我在这里,众臣自然心中有数。他就算拿着真遗诏回来,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满朝上下,谁会臣服?忠君之臣,又如何会让你们为所欲为?京师守备五万,百姓百万,你纵有十万铁骑,里应外合,多久能攻下京城?若是非争个你死我活,将太子送出长安,把边关守备调度回来,你们又能快活多久?” 唐毅重新在木床上坐下,讥讽道:“何况如今边关,突厥与吐蕃归顺数年,正窥觑大梁内乱,虎视眈眈。若是边关守卫内调,他们必会领兵侵犯。彼时内忧外患,天下动荡。南王想要什么?一个支离破碎的大梁,还是难以洗刷的千古骂名?” “若是夺取天下,只须杀两个人那么简单,何必还要谋划算计那么多。”唐毅将煤灯放回桌上,“你们若不是真心,还是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救。” 那人垂首想了想:“殿下当真是误会了。那不知殿下究竟是什么打算。” 唐毅:“我望你明白,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我自然记恨唐贽,可是你们,我也不信任。” 那人:“既然如此,下官回去禀报主人,再来向殿下汇报。” 唐毅未做回答,那人已经离去。 唐毅侧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垂眸沉思。 天色渐渐转亮。 冯文述揉了把脸,觉得略有虚脱,说道:“这……没有尽头啊先生。” 宋问将面前的纸拿起来整了整,道:“就这样可以了。来,把这几人叫过来我问问。” 那纸上写着几位户部官员的名字,王义廷总归要去户部一趟,于是就自己过去喊人了。 宋问与两位学生趁此机会去洗漱吃饭。 冯文述洗完脸,用力睁了睁眼睛,叹道:“先生,果然我是绝对不会去户部的” 宋问笑道:“我一直觉得,有天分的人,做户部是很好的。因为他可以有全朝廷所有人的把柄。” 冯文述指着李洵道:“那御史台不也不错吗?我就去御史台好了。” “御史台也不容易,有事,还要找其他官员帮忙的。”李洵坐到桌边说,“何况,若是户部的账簿改了,御史台的人肯定也是要学的。不然这以后查案,多不方便?” 冯文述悲痛道:“啊?!” 三人休息片刻,在外面走了两步,王义廷带着人回来了。 几位官员忽然被请到上官家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看见李洵宋问等人,更是迷惘。 数人打个招呼,挤进王义廷的书房里。 所幸王义廷这宅子,小而简朴,就是书房够大。 王义廷让仆从去别的房里搬了椅子过来,摆在一侧。而后解释道:“宋先生提了种新的记账方法,我正在与她商讨,看看是否可行。只是里面有些账目记得不详实,所以请几位过来问问清楚。请坐。” 几人点头。 宋问坐到桌案后面,看着他们一笑,摸了摸下巴道:“这方法若是推行,必见成效。怕那些贪赃枉法之人,都要无所遁形。以后的罪责做不了,以前的事情也逃不掉。” 几人礼貌一笑,当她空口大话,却未直接拆穿她。 官员问:“宋先生是看了多久的账册?” 宋问:“一晚上。” 何止大话?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几人语气中不免带上不屑:“宋先生请问吧。” 他们的账目,都是处理过的,普通翻查,很难看出端倪。户部查账,也多止于此。不过看了一晚上而已,还需怕她? 宋问朝他们一颔首,看他们一派轻松的模样,也觉得不用客气了。 宋问点道:“田主簿。” 一名官员抬手示意。 宋问转向他问道:“三年前六月。这里登记有米六十石被人领走,是去做了什么?” 官员两手相握,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反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宋问:“酿酒。” 官员:“那就是酿酒了。” 宋问一手敲着桌面,冷笑道:“六十石的米,就做了一千多斤酒?这可厉害了。得是什么酒?” 官员摸摸眉毛说:“大抵是白酒吧。” “白酒也不对吧。”宋问呵呵笑了两声,“你别唬我。我在钱塘那边,也是看见做过酒的。六十石米,怎么也有两千多斤高品质的白酒了。而你这里收录的竟然是黄酒。主簿当时,没有觉得不对吗?” “这……”那官员被噎了一句,说道:“太久了,本官记不清了。” 宋问指着上面道:“还有这里,负责仓储的人这边登记,你领用了五十石大米用作发放给灾民的粮食。而户部账册上又登记,你用钱买了五十石米用作赈灾。那这粮仓的米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就凭白消失了呢?” “我……”那官员终于开始不安,眼神飘忽左右看看几位同僚。抬手抓着自己的衣袖,咳了一声道:“太久了,已经记不清。许是那人记错了呢?粮仓清点核对,总是没错的吧?” 哪有人核帐,连这些都去查的?若是每个地方都这样查下去,怕不是要查到天荒地老? 单式记账法一半只登记和现银有关的条目,对这些内部领用,内部消耗的转账凭证一团糟糕。 宋问轻笑:“又记不清?记不清没关系,毕竟时间确实太久了,这是三年前的账簿嘛。” 官员点头:“不错。恰是如此。” 宋问从下面又抽出一张纸,笑吟吟道:“无事,总会有你记得的。” 官员脸色一变。竟还没有问完?这还没完没了? 宋问:“这五十石米,你买的时候,当时户部米价记录上写的应该是十四钱每斗,而你这里,却记录着十五钱每斗。为何你的价钱比别人要贵出这么多?” 官员:“许是……记录错了。既然朝廷下放救济,正说明农户收成不佳。那米价上涨,自然是情有可原啊。” 宋问:“记不清了?” 官员点头:“嗯,记不清了。” “豆油!”宋问手指敲着桌面,朝着那官员笑了两声。将账簿拍下来,趴在桌上问道:“这豆子还没榨油呢,仓库和账面,就差了三成有余。” 官员:“这我记得。当时没有存好,所以煮好的豆子发霉了。” “我照着豆子,豆油的库存和进出,比对户部的账册,这上面差别的不是一点两点,绝不是发霉腐烂可以搪塞的。”宋问说,“主簿若是不信,我一一算给您看?” 主簿不说话了。偏头看了眼王义廷,见王义廷神色阴暗,又迅速低下头。 宋问总算放过他,又询问另外几人。 一番核对后,众口一词的不记得,忘记了,或许是仓库那边记错了,价格有所浮动亦很正常。 说完是连自己也不信。 几位官员忽然开始心慌。觉得什么账册上看出来的说辞是假的,哪有人看一晚,就能看出这些端倪?而且说的清清楚楚,仿佛亲耳所闻一样。该是有人向他们告密,王尚书再借宋问的名义试探他们。 定是如此! 众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个人心中所想,顿时狠狠一沉。 今日怕不是鸿门宴?那岂不是要糟糕? 宋问叹道:“粗糙。劣质。” 贪污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几人一抖。 她这一声叹,仿佛将他们提着的心都吹得晃荡了一番。 宋问这些问题问的犀利刁钻,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们毫无准备,一时间难以应答。方知事情不妙。 与来时模样截然不同,此刻小心翼翼,又有些萎靡不振。只能努力想着好听的说辞,或许能敷衍过去。 宋问单单只是查了他们一段时间内的部分的库存品,便问题重重。 其中涉及的可不只是户部,还有其他各部过来领用,分发,缴纳的款项。其中牵扯的人物,不是单单面前这几人而已。 这下,唐毅贪污的罪名,暂时没有找出来,这些官员贪污的罪证,已经一抓一个准。 李洵等人在旁边听得胆寒。 继续下去,事情空要惹大。 王义廷及时阻止了她。 王义廷笑道:“劳烦几位今日来此配合。数年前的事情,忘记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不多叨扰,诸位回去忙吧。” 几人纷纷回礼,而后告辞。 几名户部官员走出王义廷的府邸,站在大门前,欲言又止的眼神交流一番。这般心虚过后,才发觉两腿发软,还在微颤。 王义廷严于治下的名声他们是听过的,但共事不过几次,并未亲身体会。倒是经常看见王义廷带着手下人在长安各处走访。 终于是要动手了吗? 数人走到府邸旁侧,围在一起讨论。 一人小心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怕不是王尚书看我们不顺,所以特意请来敲打敲打?” 几人沉默,在心中默默考量。 他们近日,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注意的举动。 此事王义廷若要牵扯严查,那遭殃的肯定不止他们几人。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不成气候。 可是,也所谓法不责众,难不成真与他们过不去?惊了满池鱼虾,也不是好过的。 只是威慑罢? 是。应该只是威慑。所以今日才请他们到家中问话,也给了他们台阶好言让他们离去。后面估计就看他们自己聪明不聪明了。 几人这样想着,心下有了计较。准备得空,再去找王义廷认个错,将此事揭过。 宋问站起来走到门,看他们离去,然后才转过身,拍着扇子笑道:“朝廷还怕没钱吗?旁敲侧击的威胁一下他们,让他们把吞进去的吐出来,保管十个国库都有了。” 王义廷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人虽不是什么重臣,但也为官十数载有余。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该威胁几个?” 宋问自然只是说笑。有些事情,总得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来:“诶,对了。国师的家抄了吗?” 王义廷道:“抄是抄了,但都是些古董玉石。不好变卖,也不好处置。” 唐贽最后还是给了国师留了一点颜面,未将抄家所得公布出来,否则,京城又是一番惊骇。 宋问:“自然是些古董,玉石。谁在家里堆成山的黄金?未免太没格调了。” 李洵与冯文述已经走到她旁边,惊艳道:“先生,您这未免太厉害了!请再仔细教教学生!” 原来抓着满朝人把柄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宋问搓搓手道:“好!那现在就开始查大理寺了。麻烦王尚书,三年前有关大理寺的账册也可以,反正关卿任大理寺卿也许多年了。我好拿去威胁一下他。” 王义廷要给这祖宗跪下了:“别查了,这查下去是要出事。不要再打草惊蛇了!” 宋问:“哪里来的蛇?” 王义廷斟酌片刻道:“我带你去找关卿吧。你若是自己能说服他,那我无话可说。若是不能,也别说我不尽人意。当是你这提案的谢礼。” 宋问抱拳:“一言为定。请王尚书,多替我说情。” 王义廷低头去看桌上的东西:“你得先将这里的东西整理好。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我好找陛下报备。” 宋问挽起袖子:“这个好说!” 于是宋问直接将三人召集在一起,她口述,三人笔记。将会计相关的概念与内容大致记录了一遍。 随后,三人照着账册,自己开始实战。有问题再来请教宋问。 有些许内容,宋问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或是不大合适,便稍作调整。 一直又忙了一天,王义廷终于有了些感觉。 他对着新的账册沉思片刻,觉得这必然会成为户部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变革。 宋问:“我还没告诉你报表怎么做呢。” 王义廷:“什么报表?” 宋问:“你还没让我见到唐毅呢。” “……”王义廷道,“好吧。” 第174章 有何异议 也不知林唯衍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这段时间竟然没有跟着宋问。 宋问回到家的时候,小五小六说他不在。只交代了,有事去做,让不必担心。 这就奇了。 翌日,王义廷如约带宋问过去大理寺。关卿没能躲开。 王义廷将账册的事情说了一遍, 委婉的表示了它的严重性。顺便又将宋问的功绩赞颂了一番, 点到为止,先行撤退。 关卿一脸茫然。 这几日陛下身体抱恙, 没有早朝。都是众臣聚在一起,与太子议事, 而后自行决断。 他的大理寺里关着一个人, 半刻不敢松懈,一般没事, 吃住都在这里了。现在看见宋问,不知为何有些发悚。 面上还是板着脸的慑人模样,冷声问道:“何事。” 宋问:“我来探望老友。看看三殿下。” 关卿想直接拒绝她, 但又念及她王义廷带来的。王义廷做事素来有分寸, 想想对方应当也有深意。 他看着宋问, 奇道:“你与三殿下, 究竟有什么交情?人人与他避之不及, 你却还千方百计想来看他。” 宋问指天:“同时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关卿听得一愣。尚未反应过来, 宋问又指地, 接着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关卿听她说了两句,一时感慨万千。 宋问说:“我们是酒友。” 关卿:“……” 关卿直接回绝:“不行。” 宋问不与他玩笑,正色道:“你我皆知三殿下的清白,绝无贪污的可能。不过是世道无常,身不由己而已。” 关卿吸了口气,也直言道:“你也说了,世道无常,这道究竟是什么道,我想你是明白的。” 关卿道:“宋先生,你是聪明人,你于百姓,于天下做的事情,关某亦很是敬佩。且宋太傅,曾经是我的恩师。关某今日便多说一句,自古皇权皆祸事,你既不想入朝为官,还是不要沾手此事吧。以免惹祸上身。” 宋问点点头,负手往前走了一步:“白衣苍狗变浮云,千古功名一聚尘。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功名利禄,并不能给我留下什么。” 关卿:“这点关某明白。” 宋问:“世人皆道,关卿铁面无私,那所求,应该不过是公正二字。这公正,其实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做给自己的。是吗?” 大理寺卿抬头:“自然。” “这一点,宋某也是如此。”宋问回过身,朝他抱拳一拜道,“既然说是公正,那应当要面对每一位有冤情要诉的人。当遇见一位无辜,却要白白被牺牲在权利中的百姓,难道能去漠视吗?所谓伸张正义,含冤昭雪,难道不正是为了无路可走的人吗?那为什么这人换成殿下,换成皇子就不行了呢?” “他说是殿下,其实也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他只是千载历史中不值一提的人。他今日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去,不会对大梁的历史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他是个可救可不救的人,甚至他死了,人们还要安心很多。” “可是,历史这么浩荡,为什么偏偏要牺牲他一个呢?为什么偏偏要他牺牲呢?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来说,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纵然势单力薄,救不了天下的人,难道也身边的人也救不了吗?” “但凡一位来求情帮助的人,您都可以伸出援手。那么面对一位你相熟的人,怎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宋问字字紧逼,像是在拷问他,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再退却,一再妥协之后,还能继续往前走吗?还能给自己找到坚持的理由吗?” 宋问用折扇敲敲自己的心口,铿锵有力的宣誓道:“若要我眼睁睁目睹他人的不幸,我只能说,我绝不妥协!” 宋问顿了顿,放缓语气道:“关卿,如果您手上有曾经有个将就过的人或事,那您肯定,也不会是现在的关卿了。” 大理寺卿深深叹了口气。 人的妥协,有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不再坚强,只要闪过一个念头。他就能给自己找出无数个理由。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可是,选了这条路,就从未想过让自己轻松度日。 就像宋问说的。有的事一旦开了先例,就再难坚持。像是大桥崩塌了一样,还能走过这条河吗? 关卿刚想开口,下官便来通报。随后狱丞匆匆从外面跑出来。 他没有抬头,险些撞上站在门口的宋问,脸上血色褪尽。 关卿色变道:“何事?” 狱丞说:“三殿下他……” 宋问:“三殿下怎么了?” 狱丞艰涩道:“三殿下越狱了。” 关卿大惊:“什么!” 宋问愣了愣,歪着脑袋问道:“你脑子瓦特啦?三殿下还能越狱,你们大理寺的门,是形同虚设吗?” 狱丞跺脚:“可三殿下真就不见了!方才去看,狱门被开了,人也没了!” 大理寺卿不管更多,当机立断,对着守在旁边的人令道:“去通知刑部与御史台,说是三殿下不见了。叫金吾卫火速封锁城门,紧密盘查,切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人士。在让巡使在城中留意打听,有没有与三殿下有关的事情。快!” 那人抱拳,火速匆了出去,调派人手,听命行事。 那边布置完毕,大理寺卿才转向狱丞喝道:“你仔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狱丞吞了口唾液,还在慌乱之中。用手敲了敲额头,强装镇定,然后道:“昨日,下官负责轮守监狱。半夜之时,梁寺正带人过来。他与我聊了几句,又问了些三殿下的时候,下官没有放在心上。” 关卿指着前面:“先带路,边走便说。” 关卿不愧是大理寺长官。用手点了点,让门口的几人全部跟上。然后边听边下指令,安排的有条不紊:“将梁寺正给我叫来!若是反抗,直接抓捕。绝不能让人逃跑!” 又一人领命下去安排。 “大理寺中人对殿下多有关心,是以下官并未多想。”狱丞继续道,“我与梁寺正聊了几句,之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竟一夜睡到天亮。” 他急忙为自己申辩:“知道夜间要守人,我白天已经睡过了,断无可能再一夜睡到天明!” 关卿不做言语。 宋问趁机跟着大理寺来到监狱,然后到了关押唐毅的牢门前。 关卿拿起锁看了一眼,毫无疑问,是用钥匙打开的。转而狠狠扫向那狱丞。 狱丞冷汗直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下场不妙,恐怕小命都要难保。 宋问走进牢门,在一张矮桌旁蹲下。将附近一圈都看了遍。 关卿在床边探查。 二人正在寻找有什么蛛丝马迹,关卿下属回报道:“梁寺正人不在。家里亦是人去楼空。” 关卿将手上的枕头摔下,气愤哼了一声,咬牙切齿,满带杀气道:“我大理寺中竟然也有南王的耳目。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将人犯带走,岂当我大理寺无人!” 宋问拿起桌上的茶杯,忽而眼皮一跳。 茶杯里还有水,底下沉着茶叶。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茶叶摆出了一个粗糙的“门”字的轮廓。 关卿见她盯着手里的东西,走过来道:“怎么了?” 宋问被喊得一抖,手腕微晃,里面的茶叶被摇散。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茶叶在微微飘动。耸肩道:“茶杯里还有水,说明人应该走的很匆忙。” 关卿点头。 他顺手提起了旁边的茶壶,立马咦了一声。两人一起凑过脑袋看去。 下面压着一堆茶叶,茶叶拼成了一个“南”字。 关卿皱眉道:“南王?” 宋问:“南门?” 关卿狐疑道:“什么南门?” 宋问:“南……组词啊?” 关卿:“……” 关卿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宋问说话向来天马行空,捉摸不透。 关卿道:“宋先生如今看完了,可以离开了吗?我大理寺还有要是处置。” 关卿要治下,宋问自然不便再留。她站起来,朝对方施礼一敬:“多谢。”而后便自己走出大理寺。 唐毅失踪一事,实在是太过震撼。 宋问一路出了大理寺,正疑惑的走在路上思考。一直失踪不见的林唯衍忽然出现了。 他悄无声息般的跟上了宋问,然后站在她旁边。 宋问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后面,惊道:“你不会一直都在大理寺吧?” 林唯衍点头。他头发有些凌乱,皮肤也是沁凉的,因为吹了一夜的冷风。他说:“我知道。” 宋问:“你知道什么啊?” 林唯衍:“我知道唐毅被人带走了。” “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宋问惊道,“你看见了?是谁?” 林唯衍被问住了,措辞道:“……人。” 宋问:“……” 林唯衍看她抚额,也很无奈道:“你问我我又不可能认识。” 这话说的是没毛病啊,可是宋问听着心好累。 宋问思考片刻,去南门走了一遍。 林唯衍提醒道:“他们不是往这边走的。昨夜他们已经出城了。” 宋问一脸黑线:“你看着他们出城?你怎么没想过拦着他们?” “为何要拦着他?他走,总好过一辈子呆在牢狱里吧?”林唯衍说,“如果你相信他,那他跟谁走都不重要。如果你不相信他,那他的事情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呢?” 宋问被他应的哑口无言。迈开腿大步往南门而去。 南门那边一向很少用,守卫不严密,往来行人也少。 宋问逛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那字真是她眼花了? 晚间,唐贽身体好转,又召集几位大臣在宫中议事。 关卿犹豫片刻,还是将此事上报。 唐贽听闻,勃然大怒。 “这样一个人关在大理寺中,竟然也能让他逃脱!”唐贽将奏章拍到地上,站起狠狠骂道:“关卿,你叫朕好生失望!这就是你率领的大理寺。你大理寺,可是掌刑狱案件,竟叫外人混了进去!” 关卿俯首认罪。 唐贽吼道:“是谁!你查出来没有?城门盘查了没有?人是不是还在京城!” 关卿道:“当是原大理寺正梁齐,里应外合,放走罪犯。至于人犯,暂无消息。” 唐贽听见,一口气没喘过来,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几位臣子担忧的看向上首。内侍想上前,又被唐贽抬手挥下。 刑部尚书道:“已责成金吾卫与刑部全城搜捕,并派人围住三殿下府邸。如有消息,马上回报。” 唐贽缓了缓,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头。 他许久没有说话,重臣都以为他是睡着了。 唐毅竟从狱中脱逃,此时他们是半字也不敢多说。 “宋问。”唐贽忽然道,“宋问勾结南王,私放唐毅。将他,打入大理寺,审问。” 关卿抬头诧异道:“陛下?” 唐贽又是大怒拍桌:“朕说了算!你有何异议!” 关卿:“臣遵旨。” 王义廷犹豫片刻,暂时将要上的奏折按下。 御史公皱眉,立在旁侧不发一言。 唐贽终于将话说完,众人从殿中告退。 李伯昭走在关卿身旁,小声道:“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应当不会杀宋问,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将殿下逼出来而已。此事切勿声张,你拿人的时候,别叫其他人看见。我先去告知太傅一声。” 就单冲宋问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唐贽也不会杀她。 关卿听见太傅,立马打了个寒颤:“还是暂时别告诉太傅吧。” “躲不过躲不过的。”李伯昭同情的拍拍关卿的肩膀,“你见机行事啊。辛苦你了。” 关卿:“……” 宋问是在吃饭的时候被带走的。 关卿坐在她旁边,神色严峻的催促道:“多吃点,快吃点,吃完了随我去大理寺一趟。” 宋问捧着碗受宠若惊:“去多久?” 关卿:“可能几日,可能几月,可能几年。” 宋问:“……” 宋问:“那我睡哪儿?” 关卿说:“监狱里随便哪个间,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林唯衍:“……” 宋问顺了把头发,惊呼道:“哇。你们大理寺拿人现在都这么有意思了?” 关卿看了眼林唯衍说:“你要陪她,不如就一起去?” 宋问又是惊道:“还带成双成对的?你当买一送一呢?你是谁呢?” “就当是阻碍朝廷办事,一并拿下了。”关卿两手按在腿上,觉得甚为烦躁。对着林唯衍道:“不要来大理寺惹事。” 他知道这少年武功极高,大理寺真的是已经疲于应对了。 林唯衍勉强点头。只要跟着宋问,就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而且这人今日的态度还算可以。当赏个面子。 小五小六都没听明白。宋问与林唯衍就跟着人一起走了。 他们留在家中,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宋问被一路领到大理寺中,然后压入监狱。 那狱丞走出来一看,瞪眼道:“怎么又是你?!” 正是之前负责看守宋问的那名狱丞。 真是熟悉的面孔,宋问大为满意。 “你当这里是你家吗?来来回回多少次了?”狱丞摇手道,“你可别再来了。自从你来过之后,这大理寺的监狱,就没有安生过。” 原本大理寺监狱,该是唯恐避之不及。但从宋问来了之后,什么人都出现了。 县令,刑部侍郎,国师,三殿下。哟喂……然后她又进来了! 宋问无辜道:“这也不是我决定的呀。” 关卿在后面道:“不必为难他,他若有什么要求,尽管答应。” 狱丞连连点头应是。 宋问是太傅的外孙,太傅是关卿的恩师,关卿是他的上官。这样一层层算下来,宋问他还真是得罪不起。 第175章 今日更新 宋问与林唯衍呆在偏侧的牢房里。这边没有其他人,安静, 也干净。 可宋问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宋问靠在墙边, 对外喊道:“狱丞!狱丞兄!” 外间狱丞早便料到会有这时候, 叹了一声,提着灯过来道:“又有什么事?” 宋问朝他招手:“你来陪我说说话。” 狱丞指着林唯衍道:“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宋问看了看林唯衍,摇头道:“不。他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狱丞拍了拍钥匙:“本官也很繁忙。还有此处是大理寺, 望你明白!” 宋问一手抱着门柱,一手指着监狱深处道:“那这样, 你把我关那边去,让我跟他们说说话。晚上再把我关回来。” 狱丞:“……” 狱丞跳脚:“这里是大理寺监狱!大理寺!” 一点大理寺的尊严都不给! 宋问拍门:“走吧走吧, 快开门!” 狱丞:“……” 大理寺中关押的, 倒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真正穷凶极恶的凶犯, 都已经被处决, 或是在刑部死牢里呆着。也是以这边的守备, 其实并不森严。 狱丞给她清出一间空的牢房, 让两人待进去。 林唯衍很是新奇。第一次发现坐牢是这么不正经的事。 旁边的囚犯趴在门边,隔着栅栏审视她。 宋问抹了把脸, 朝几人笑道:“诸位好。给诸位请安。今天吃了吗?” 一狱友不服拍门道:“为什么他又过来了?这人是怎么回事,还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狱丞, 这究竟是不是大理寺?” 狱丞一脸平静的将门锁回去,朝他们喝了一声:“安静!休得闹事!” 宋问刚要开口,狱丞怕她又玩之前的把式, 将监狱弄得乌烟瘴气, 急忙先说道:“不得胡言, 否则现在就将你关回去!” 宋问说:“我要是真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也不用老是在监狱里了。是我命犯小人,又偏偏命大嘛。” 那人道:“呵,真要如此,还能在大理寺有这样的优待?” “宋先生。”狱丞喊了声,然后指向她来的方向。 宋问咋舌道:“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交流的。交流就是思想交换的过程,有口角很正常嘛。我支持。也没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吧大义?” 林唯衍大声道:“是!” “你是宋先生吗?”一细弱的声音道,“观学茶馆的宋先生?” 宋问循声看去。那边光线阴暗,看不清楚。那人又隔的有些远,显得黑乎乎一片。 宋问:“你是?” 他惊喜道:“真是您宋先生?您怎么进大理寺了?” 一人嗤笑道:“哟,这还认上亲了啊?” 那声音清亮的人立马提高了音量,喊道:“不要这样说。你们不知道宋先生是谁。” 另外一人说:“老子都在这里坐两年了,管那个娘娘腔是谁?” 宋问闻言顺了把头发,欣喜道:“你挺有眼光的。” 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少女气质,不愧是在狱中坐了两年的人。 “嘶——”那人被她的厚颜无耻所打动。摇摇头准备进去。 那声音清亮,听着是个斯文人的囚犯道:“宋先生的举措,将书册的价格降了十倍不知。之后又在茶楼免费开课,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学子都可以去听课。还将全部身家都捐给了此次黄河水患中的灾民。” 众囚犯一时动摇,惊道:“你莫不是在骗人?” 那人咋舌:“我骗你们做什么?!宋先生如今在京□□号,那是如雷贯耳,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他教出了七名进士!云深书院一年出了七名进士!全是宋先生的学徒!” 众囚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道:“你别是在胡扯吧?” 一人嗤笑道:“还一年七名进士,你当进士靠吹啊?” “啧,狱丞,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人指着狱丞道,“这群人真是见识短小,这样就不信了。分明是事实,有什么好奇怪的!” 众囚犯暴动。不满他说的话:“你说谁见识短小?在外面多住了两年了不起?我们吃官饭的都没说话呢!” 囚犯:“这样的人,还能进大理寺?那陛下不也得客气对他?早做官去了吧?还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杀人了?还是贪污了?还是说谎舞弊,被朝廷发现了?” 众囚犯纷纷应声。多半是舞弊被发现了,这世间假君子那么多,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见识短浅,遭人唬骗。 可怜,真是可怜。 宋问抱胸点头。这群人说话还是很有逻辑的嘛。 那人急道:“宋先生捐一万两!一万两给灾区!他淡泊名利不屑做官,怎么可能会去贪污!” 这一万两的话一出,牢狱里一番哄笑。怕要将肚皮都笑破。 已确定这人是在胡言。若不是胡说,那就是愚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小子,看你也是念过书的人,这说话做事,也不多想想?果然书念多了,就是不行。”另一囚犯夸张叹气,奚落道:“照你说的,他还不是神仙了?文曲星下凡,还是财神爷附体?当我们这么好糊弄?瞧他娘们兮兮的样子,他要是真能教出七个进士,还能拿得出一万两?老子现在就给他跪下,叫他一声爷爷!” 宋问旁边一名肥胖的大哥,隔着栅栏凶狠盯着宋问,冷笑一声说:“有钱人会管别人死活?这世间能赚到这么多钱的本身就是奸诈之徒。奸诈之徒还能把钱都捐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狱丞,狱丞!”那人跳脚道,“你作证,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狱丞轻飘飘斜了眼里面的人,同情而又有些幸灾乐祸道:“的确是真的。他将酒楼变卖,又把家产尽数捐出,凑了一万两。他的学生,有七名中了进士。他还提议将科举改制,打压舞弊。从此以后,纵是寒门子弟,也可以念书,凭本事科考。” 这座常年吵闹,从未安静过的大理寺监狱,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份安静持续了许多秒。宋问抬手摸了摸眉毛。 一人:“当真?” 狱丞:“不错。” 于是又是沉默。 宋问拍手大笑道:“忽然之间,我好像多了很多孙子!” 林唯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挺了挺胸膛。不过没人看见就是了。 邪门! 这人忒特娘的邪门了! 那斯文人:“哈哈哈!哈哈哈!啊——!” 想是被狱友打了。 宋问方才听他说话,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位兄弟,你也是刚来这里的新朋友啊?” “是啊我是!”那人欣喜道,“我是前不久刚进来的。不想在外面见不到先生,竟然在大理寺见到了。我很高兴……不不不,我不高兴。先生你别介意。” 宋问:“你怎么进来的?” 看这智商,不大像是能做坏事的人。 与他同牢房的狱友争着回答道:“这小子去哪个权贵家里给人驱邪,装神弄鬼的,骗了好多银子。结果被人发现了,就被打了一顿,然后送进来了。” 斯文人羞涩道:“这不是,前些日子京城鬼神之说很是盛行吗?那街头的游方术士,都赚得钵满盆满的。可大半也都是骗人的,还没有我聪明呢。我一眼红,也跟着学一手。没想到露馅了哈哈。” 宋问:“……” 这后面,应该不大适合跟哈哈吧? 斯文人说:“反正在外面也不大讨得到饭吃,进来正好混混日子。没想到还能看见宋先生哈哈哈!” 宋问跟着一笑。这人还真是个乐观的笨蛋。 宋问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大理寺,还能听见关于我的传说。受宠若惊。” 一人也是郁闷道:“没想到大理寺还能有这样的人物。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陷害进来了吧?” 宋问:“差不多吧。” 狱丞起先还怕他们起什么口角,所以站在旁边听了些许。随后就发现,什么和什么?这竟然聊的挺开心的? 宋问那样的读书人,和这群重犯相谈甚欢? 果然都不是些平凡人。 他摇摇头,惊悚的走开。 宋问进来之后,大理寺卿最担心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宋祈穿着布衣,来大理寺求见。 关卿有心想要回绝,但是又不敢闭门不见。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宋祈说好。 将官帽摘下,放在案上,理了理官服,然后起身出去。 宋祈就站在门口。不过数日未见,这位老人已经带上不少沧桑。只是他站在那里,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的威严和震慑。 关卿快步迎出来,先是对他一拜道:“先生。” 宋祈抬手虚扶,单刀直入道:“你知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关卿低垂着头道:“先生,不如先进来喝杯茶。” “我不与你喝茶。”宋祈闭眼摇了摇头道:“关卿,老夫与你共事数十年,从未求过你,但这一次,老夫不与你周旋,要直白的和你说了。” 关卿侧开身,将他往前面领去。 二人走至大门的背后。关卿再次朝他拜礼道:“先生。先生教诲与恩情,学生从未敢忘。只是,国有国法,国法不可违。您如今已无官职,宋问又是朝廷重犯。照律例,学生不能放您过去见他。” 他不敢抬头,不知前面这老人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听见了头顶传来了重重叹息声。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过来了,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宋祈说,“我小女命途多舛,已不在人世。她生前孤苦,我未多照顾她一分。如今唯有一外孙,亦不在身边。我年有六十,寿命将至,纵是无人送终,也心有准备。我与你师母,熬过了这些许年,日日诛心。她别无所求,仅有这一点盼头,再也禁不住这样的恐吓。岂可如此?” 关卿郑重起誓道:“学生保证,宋先生今日无虞。若陛下有心杀害,学生定当誓死保谏。” “你听我说。我已不在朝堂,诸多事情我不能插手。陛下是君,是只有上谏之责,没有忤逆之权。”宋祈闭着眼睛,摇摇手道:“可我宋家,几代为官。兢兢业业,为这大梁江山,也可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宋祈指着苍天,加重语气,沙哑道:“我父,我三叔,皆因死谏而亡。从盛世到衰败,再至如今。我宋家地位都是用血用命堆起来的。百年来我宋家从无出过一人异心,绝无愧对列祖列宗。我在朝四十余年,战战兢兢,更未休过一日。大梁为何,要这样待我宋家!” 关卿跪到地上,朝他郑重磕了一头。贴着地面道:“先生。先生为我大梁所立功劳,学生明白。堪为大梁表率。学生亦以此为荣。只是,如今学生蒙陛下圣恩,任为大理寺卿,自然不敢渎职。望先生明白,学生只能对不住您。” 宋祈深吸一口气,情绪有些不受控。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我小女,我爱徒,皆离我远去。他们算是有错,我不予插手。可他宋问,又是做错了什么?” 关卿抬头,看着宋祈。如何能不动容? 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关卿从来不怕宋祈威慑。宋祈若教训他,他硬着脖子受着。骂过就骂过了。 可是,他害怕的,是自己有愧于这位老人。他亦觉得这位老人太过凄苦,这世道太过不公。 他无儿无女,事事国事为先。从未让人看过他软弱的一面。 他苦等了二十余年,等到了独女逝世。血脉在前,却不相认。 他是刚正不阿的宋太傅,他是屹立不倒的户部尚书,他是权势滔天桃李天下的士族家主。 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宋祈说:“我不与你讲往日情分,也不与你讲律法公正。我今日来,不是太傅,不是尚书,也不是你的先生。就是一个外孙喊冤,上诉无门的老人。” 宋祈手指轻颤,指着他说:“你……莫要这样逼我……” 关卿沉默片刻,站起来拍拍衣摆。指着前面道:“先生。” 宋问正靠在门上,在大理寺监狱里发展自己的迷弟成员:“这样。我教你们下一个……五子旗!” 她的狱友嘁了一声,扭过头道:“谁要和你们读书人下棋?欺负人,也不觉得害臊?” 应和声四起:“就是,我们可没有那么高的雅兴。” 宋问说:“很好玩的,与会不会下棋没关系。你们可以多对一啊,我不介意。” 狱丞恰好走过来,宋问朝他招呼道:“狱丞兄,麻烦帮我带个棋盘过来嘛。” 狱丞到她面前,给她开锁,说道:“太傅来了。” 宋问错愕一愣。 林唯衍做了个手势,请她走好。 宋祈就等在先前那安静的牢房里。 他盘腿坐在桌案的旁边,穿着一身素来的布衣,看着对面的泥墙,不做声响。 宋问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宋祈才发现她过来了,朝她微微颔首。 宋问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推过去。 宋祈拿起抿了口,才去看杯子:“我以为是茶。” 宋问说:“是水。这里没有热水,不好泡茶。” 宋祈又是点头。 二人略有些尴尬。 宋问说:“我在这里挺好,狱丞照顾我,关卿也并没有为难我。太傅不必担心。” 宋祈:“如此便好。” 宋问道:“太傅,已告老还乡,之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休息吧。”宋祈说,“人人都道江南好,不如去江南。只是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能不能在那里住下。” 宋问说:“江南确实好。那里山灵水秀,就是冬天冷了些。” 宋祈:“那里美吗?” “美。冬天很少有雪,但是会有霜。白雾霭霭,像白云缭绕。春天哪里都会有花。夏天遍地都是垂柳。秋天处处都是果香。走到哪里,都是一幅画。”宋问说,“人也多,很热闹。不用害怕寂寞。” 宋祈:“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他们别的不说,只说些江南景物。 宋祈有许多想说的事情。他想斥责宋问,斥责宋问掺和皇权旧案,才将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想斥责宋问胆大包天, 可是,罢了。罢了。 不久,狱丞过来,小心道:“太傅。太傅时候不早了。” 宋祈视线往后轻瞥,又说:“你外祖母最喜欢漂亮的地方。我若去江南定居……” 宋问抢先道:“我带您四处去逛逛。江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母亲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大的芦苇荡。” 宋祈:“好。” 宋祈说:“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就让你出去。” 他站起来,但因为坐得久了,血气上冲,有些眩晕。缓了缓才站稳。 宋问送他到了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掀起衣袍,朝他跪下:“请,保重身体,不要再替我操心。” 宋祈回过头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其实,也是桩幸事。” 狱丞侧身避开,让太傅出去。又过来将牢门锁上。看宋问低垂着头,叹了一句道:“宋先生,你也请保重身体。” 宋祈向上递了三封奏折。 只是他已无官职在身,加上唐贽病重,无力朝政。这几封奏章一直没能送到唐贽手上。 宋祈又托人去向亲自言明,但唐贽不便见人。 宋祈一直在宫门外等了两日,叫长安百姓都有些生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因为宋问许久没有出现,不免传出些流言。 他们过来给宋祈打伞,给他送水,陪他一起等候。 终于,唐贽愿意召见他。 唐贽面色苍白,对着宋祈还很是尊重。将人请到上座,问道:“太傅找朕,是有何事?” 宋祈没有入座,直接拜见道:“陛下,请陛下念臣一世苦劳,免臣欺君之罪。” 唐贽一愣,笑道:“太傅有何欺君之罪,朕不与太傅追究。太傅先请起吧。” 宋祈头磕着地面,沉声道:“小女宋若,早年离世,唯留下一子。初入长安,不知礼数,多次冲撞陛下,险酿成大祸。幸陛下宽仁以待,不予他计较。” 唐贽闻言,脸色略微难看,说道:“你女儿真是给你生了一个,好外孙。” 宋祈:“臣不知她所犯何错,叫陛下震怒。臣如今已不在朝为官,亦不敢于朝政指手画脚。只是,臣唯有一事相报。” 唐贽拂袖:“你说罢。” 宋祈抬起头道:“她不过一介女流,见识短浅。恐遭了小人陷害,才叫陛下误会。只是,她虽胸有大志,却绝无反心。一介女流,又能做些什么呢?” 唐贽回味了许久,才明白他说的意思。猛得站起来,走出两步道:“她是女人?宋问是一个女人?” 宋祈:“正是外孙女。老臣也是不久方知。” 唐贽震撼道:“不可能。她怎么会是个女人?” 宋祈又请求道:“请陛下,宽恕她。宋问涉世尚浅,不辨真假。但她确实忠于大梁,绝无二心。” 唐贽慢慢走下座,还在呢喃:“宋问。宋问究竟是谁?” 唐贽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那是天差地别的。 男人有功绩,会怕他功高盖主,怕他为他人利用。但是女人不一定。 但女人优秀,你可以封赏她,你可以赞扬她。你不必担心她会心有不轨。因为民心不会追随她。 在唐贽眼中。女人终究是男人的附属品。 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没有人会想到她是一个女人。 哪怕史书上记到她,这一声“先生”也是当之无愧。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女人呢? 眼界,学识,胆量,气节。这些她都有。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忌惮宋问,是宋问和唐毅走得太近。她处处帮着唐毅,针对自己。没有人能容下她的,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害怕宋问别有用心,更害怕唐清远被宋问算计。纵然宋问功盖天下,也不允许她在皇权下有任何的特例。 凭什么不做官?凭什么不为我所用?凭什么要忤逆我! 可是如果,如果他早知道宋问是个女人,那绝对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唐贽的确没想杀宋问,自然也知道,唐毅的事情与她无关。若是真的有关,宋问已经活不到现在了。 他关押宋问,一是想试试能不能将唐毅诈出来。他若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宋问去死。 二,就是要灭灭宋问的威风,更想试试她的忠心。要她明白,只要自己活着,天下就是他说了算。 可若真是如此,这些都没有用。 唐贽算计了一辈子,唯有宋问,始终让他措手不及。 宋祈离开后不久,唐清远也过来求见。 唐贽还在呆愣中,没有回过神来。一人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唐清远躬身行礼,开口道:“求父亲宽恕宋问。” 唐贽这才转向他,略有些诧异道:“你也来替她求情?” 唐清远抬头,不明所以,还是继续说:“宋先生委实无辜。她没有那样的本事,将三哥送出大理寺。” “你还叫他三哥?”唐贽摇头,“我儿,你就是太善良了,为父才放心不下你。” 唐清远道:“父亲,孩儿会努力的。广听谏言,虚心好学,不叫父亲失望。” 唐贽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回去吧。叫宋问过来见我。” 宋问手里敲着扇子,听她的狱友们讲当年壮阔的历史。 “想当年,我一拳将那恶吏的鼻子打断。当时我是村中最健壮的男人。爱慕我的姑娘成群结队。”那大汉坐在宋问对面,一手搭在腿上,骄傲的说道:“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后悔。此事闹大后,朝廷派人下查,那人也没比我过得更好。” 他满身肥肉跟着他的话抖动。 宋问委婉道:“看出了你……曾经的影子。健壮!” 对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渴了。” 宋问:“我也渴了。” 她起身走到门边,对外喊道:“狱丞兄!狱丞兄!!” 狱丞跑来,不悦道:“你又怎么了?” 宋问笑问:“有茶吗?” “没有!”狱丞板起脸怒道,“这里是监狱,不是你家里!” 宋问却没管他的怒火,继续说:“你可以去我的茶楼里拿。报我的名字,掌柜不敢收你的钱。” 狱丞气道:“还要茶?你怎么不把家搬来?有本事你就在这里一直呆着!” 宋问摊手:“我怕你啊!我倒是乐意,也有这个本事。” 狱丞发现说的有点毛病,又改口道:“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恰是这是,门口响起一道拖长的声音:“宣——宋问觐见!” 众狱友静默片刻,然后开始起哄。 狱丞捂着脸。 带走他这条老命吧。 宋问提提裤腰带,大摇大摆走出来,朝他呵呵敬礼:“谢您吉言勒!” 狱丞:“……” 宋问与他们说笑,出了门,立马收起表情。跟在来喊人的内侍后面,走出大理寺。 无论来过多少次,她都不喜欢出来那一瞬间的光线。刺眼,难受。 她不知道唐贽为何忽然想要见她,但她从来不想见唐贽。坐上来接人的马车,一路前往皇宫。 唐贽坐在正中,审视的看着她。 宋问走进来,门就在背后被关上。殿中已无他人。内侍也都退了出去。安静的可怕。 宋问跪下行礼:“罪臣参见陛下。” 唐贽不说话,许久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宋问。你究竟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唐贽弯下腰,“你的先生是谁?” 宋问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罪臣没有先生。” 唐贽轻笑:“朕不信。朕不信你知道那么多,都是自己悟出来的人。” “罪臣的确没有如此聪慧,更想不出那么多好的方法。”宋问说,“陛下若是信,那大概就是,罪臣偶得天书,窥觑天机。下知一千年。” “一千年。”唐贽闻言又笑了两声,却没有直接反驳她。负手走到旁边,背对着宋问道:“那天书上,又是如何写朕的呢?” 宋问:“天书上如何写的不重要,陛下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 唐贽:“那你说,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问一字一句道:“陛下治世有功。平定内乱,振兴大梁。减免税赋,宽济百姓。广开言路,制改科举。于天下,于后世,影响深远,可称明君。亦有过。但陛下的过,不是罪臣可以说的。” 唐贽又问:“那朕是功多还是过多?”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不抵过,过亦不能消功。”宋问道,“勿论是功或是过,都只是相对而比。既成定局,陛下又何须在意?” 唐贽在前面走了走,然后沉声道:“朕若是让你,嫁入太子东宫,你觉得如何?” 宋问忽而一惊。第一次横起眉毛,看向唐贽,认真道:“那陛下的天下,恐怕就危险了。” 唐贽跟着冷下脸,哼道:“你敢吗?” “天底下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宋问说,“而我从来不喜欢妥协。谁要是惹我生气,我就是个疯子。” 唐贽回身怒斥:“你休得不识好歹!” 宋问:“许多人说过这话。可罪臣觉得,也就这样。” 唐贽忽然捂住心口,面色涨红,然后慢慢滑到了地上。 变故突生,宋问见他如此,大惊失色。当自己要将人气死了,冲过去扶住了他,按住他的人中帮他缓神。 唐贽拍开她的手,然后开始咳嗽。 “来人!快来人!”宋问对着外面喊道,“快传太医!” 屋外内侍闻声,迅速冲了进来。挤开宋问,扶起唐贽,将人往后殿架去。 唐贽仍旧不忘宋问,指着她道:“将她关回去。将她关回去!” 宋问:“……” 真该谢谢他这样惦记。 宋问低头下,倒是猛松了口气。 这殿中无人,唐贽若是死在她面前,宋问都怀疑他是要用生命碰瓷。 宋问不知道,唐贽身体竟然差成这样。 天底下的皇帝,大半都是过劳死的。能活到五十都算长寿了。唐贽看样子也差不多。积劳成疾,咳嗽不止。怕是肺部出了毛病,难以医治。 也是这时候,她终于明白。唐贽为何如此心急,张曦云又为何如此心急。 时间就像猛虎一样追赶着他们,时不我待啊。 宋问还看着唐贽离去的背影出神,后面侍卫过来,不客气的将武器架在她脖子上,冷冷道:“走!” 宋问回头看那人一眼,摇摇头,站起来跟着他离开。 没多久,她又重新回了大理寺。 狱丞看着她:“……” 晚间,御史公与关卿一起过来看她。 李伯昭问:“今日你与陛下说了什么,将他气成这样?” 宋问急道:“陛下怎么样了?” 李伯昭:“尚在医治,还未缓过气来。” 这每病一次,怕都是一次损伤。 宋问用指甲抠着木柱上的细刺,无辜道:“是他要来找我的,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是回答了他几个问题而已。” 李伯昭指着她叹道:“你能将陛下气成这样,也是好本事。” 这成就可真是太大了,宋问还不敢邀功,说道:“陛下是身患顽疾,恰巧病发。总不是要将这事也盖到我的头上吧?” 李伯昭叹道:“陛下确实身体大不如前。你或许很快就能出来了。” 新帝登基,自然会大赦天下。何况如今长安是危机重重,若是陛下去了,谁还有空再来管一个宋问? 宋问小心:“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关卿与李伯昭异口同声道:“有。” 宋问一惊,忐忑问:“难道是说我?”难道将她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了? “自然是说你。”关卿沉着脸道,“陛下神志不清之时,一直咬牙喊你的名字。不然怎说你是好本事?” “……”宋问心虚道,“不……不至于吧?” 关卿:“你还有什么好说?” 宋问眼睛转了转,想起来道:“哦,我还的确有事要说。” 宋问向前倾了倾,让两位靠过来,说道:“关卿,我给你提个建议。你看,这大理寺以及刑部有那么多囚徒,不乏身体健壮之人。与其让他们终于坐在这里不见天日,不如让他们当作劳丁出去劳作,也是好事啊。” 关卿不知她怎么转到这上面去了,皱眉道:“什么?” 宋问:“让那些罪状不重的,且有心悔过的,在狱中表现良好的,有机会可以出去劳作。再根据他们的劳力,给他们分发些薪金。毕竟一直久坐,容易出毛病。而且这样他们出狱之后,也好有的过活。” 关卿:“什么?!” “还有,在牢狱中,教他们一些技艺本事,让他们出去,不至于走投无路,再施恶行。”宋问认真和他们讲解,用手比划着道:“这叫劳犯改造。我与他们聊了聊,发现他们之中,其实多数只是逞一时意气,才有了今日的后果。心中其实已有悔意。还有些事情,确实是朝廷不对在先,不应该不给他们悔过的机会。” 关卿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如今黄河水患,堤坝坍塌,下游那边肯定也是缺少劳丁。与其强征劳役,惹得百姓不满,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宋问两手环胸道,“当然。我指的是那些一时失足的人。责罚过后,更重要的是改过不是吗?” 关卿:“……” 宋问见他没有回答,又望向李伯昭,真诚道:“御史公,您觉得呢?有没有道理?” 李伯昭:”……“ 关卿轻哼:“宋先生这大牢坐的,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心啊。” 宋问扯嘴大笑道:“能者多劳嘛。” 李伯昭指着她说:“不知该说你什么是好。你倒是一点都不替自己担心。” 宋问淡然一笑:“身陷牢狱的我,又能怎么替自己谋划呢?自然是能做什么做什么。终日惴惴不安,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 “说的倒是不错,你看得开,挺好的。”李伯昭指着外面道,“关卿,我们走吧。” 唐贽病后,再也没有好转。在床上躺了数日,恍惚间看见许多画面。 与宋问聊过后,时不时便回忆起自己的过往,然后叩问自己,自己做皇帝,究竟是功是过。 白驹过隙。多少当年追随的臣子离他而去。有些是被他杀死的,有些是自己辞官。那些曾经忘记的事情,竟也一幕幕浮现出来。 终于轮到他了。 又一日起来,感觉精神充沛,心情也很轻快。 他站起来走了一圈,难得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在圆里休息。 唐清远听见消息,快步过来看他。 “父亲,您怎么出来了?”唐清远将外袍披在他身上,“这边风大,还是回殿吧。” 唐贽脸色红润,他笑道:“我今日,觉得身体很好。” 唐清远给他理理衣领,将衣服披好:“那便好了。父亲您多照顾自己。” “我儿。”唐贽拍着他的手说,“我定会将这江山,好好的交到你手上。为父留给你的,一定好好的给你。” 唐清远动作一顿:“父亲?” 唐贽指着前面:“回殿吧。” 第176章 陛下驾崩 唐贽精神越来越好。他也有所察觉, 自己怕是大限将至。 他在殿中走了一圈, 无所适从, 不知该做什么好。于是过去拿起桌上公文, 过目一遍。只是心浮气躁的,看不出什么来, 又放了回去。 公务永远是处置不完的, 越看越觉得什么都重要,便越是放心不下。 而如今长安诸事不顺, 内忧外患。他只要看到奏折便本能想起这些,心中实在难安。 好多事要做, 他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一根线提着他,可是这根线随时就要断了。 唐清远端着茶水进来,摆在唐贽面前。见他对着奏折头疼, 便道:“父亲,休息一下吧。公务由我来处理。” 唐贽抬头看他,欣慰一笑。起身走到软塌旁边, 拍了拍, 示意他也坐下。 唐贽望着唐清远, 眼神有些迷离, 指着书桌前的宽椅道:“当时你小,我教你识字。你就坐在我怀里,乖巧的看着我。不知不觉, 你竟也这般大了。” “你自幼聪慧, 又好学。父亲一向疼惜你。”唐贽摸着他的头道,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看着你会走第一步,会说第一句话,会写第一个字。也看着你娶亲,可惜看不见你的孩子了。” 唐清远唤道:“父亲。” 唐贽摸向他的发冠:“这冠冕旒,是朕留给你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勿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抢走。” “不用怕沉,会有人替你撑着的。”唐贽看着他说,“只是。往后你要保重自己,父亲再难看护你了。我儿,以后你就要独当一面了。” 唐清远嘴唇微张,心中酸涩,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流不出来。 “父亲,您是累了吧。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唐清远说,“请御医再过来给你看看?还是多休息。” 唐贽:“不。朕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我父亲——先皇,缠绵病榻数年。他晚年凄苦,但总觉得活着好。我也一直觉得活着好。可是经历后,像现在这样,可以起来走走,与你说说话,才叫活着。” 唐清远:“父亲,您好好休养,自然能好转的。看今日不是很好?” 唐贽不听他的话,接着说道:“人人皆畏死,朕也畏死。但永远别叫你害怕的,占了你的心智。记得了吗?” 唐清远点头。 唐贽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道:“照顾你母亲,也照顾你自己。若有不懂的事,可以去问几位大臣。你要够大胆,也要够谨慎。够宽容,也够狠辣。多保重身体,少熬夜,别像父亲一样。” 唐清远静静听他说着,感觉对方手心的温度在逐渐降下。但是那余温,仿佛烙伤了他的心口,消散不去。 “好了。”唐贽拍着他的肩膀道,“去将大臣都叫来。还有,把宋问也叫来。” 唐清远颔首,起身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一阵恍惚,空荡荡的情绪像阴霾一样笼罩着他。他抬起头,又看了眼唐贽的方向。 那人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感受到他的犹豫,朝着他微笑鼓劲。 仿佛他永远都会在那里。 唐清远退出去,视线里失去了他身影。 唐贽又回到桌案旁边,铺平纸,用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书写。 写完后,将纸张对折,喊内侍过来,把东西托付给他。 明月清辉,照在青色的石阶上。 宫人打着灯站在两侧,官员立在门外,周围人语声声。 唐贽床前,几位大臣聚在一起,听他的嘱咐。 唐贽对着李伯昭,许贺白等人,一条条交代下去。 他起先精神还很好,但是说了几句之后,好似气血也被吐了出去,可见的快速憔悴了。 半倚在床边,声音越加细弱。神智虽然清明,却耐不住疲惫阵阵侵蚀。 往日的苦痛都消去,仿佛置身云端般轻飘飘的,做梦一般。 但是他不能睡。他睁着眼,用力了吸了几口气。 最后,他将话都说完,几位臣子伏在床前,小声道:“臣,谨记圣言。” “好好。”唐贽又扭头去看唐清远,对他鼓励道:“放开手去做吧。你不会是一个人。” 唐清远点头。 这个有求必应,永远庇佑着他的男人,怕是走到尽头了。 最后推了他一把,就要离去。 将来又该是什么模样的? 唐贽问道:“宋问呢?她来了没有?” 几位臣子略微惊讶。 内侍过来禀告道:“刚刚来了。现在就在门外等候。” 唐贽一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和她说。” 内侍闻言出去通报。 门外,宋问慢慢从人群的后头,走上前来。 众臣及后宫嫔妃,皆有些诧异的看向宋问。 她还穿着数天前的衣服,身上也带着大理寺牢房里的干稻草。仪容不整,一看便是行色匆匆赶来。 一位被陛下亲自关入牢狱的人,却是陛下最后想见的一个人? 李伯昭等人从殿内出来,正面迎向她。数人视线交汇,李伯昭轻微叹了口气,朝她摇摇头。 宋问明白,唐贽快不行了。 唐清远还侍奉在侧。唐贽见宋问过来,虽然不舍,还是拍了拍唐清远的手道:“你也先下去。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不要害怕。啊,不要害怕。” 唐清远皱着鼻子点头,起身出去。 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宋问去到他床前跪下,微抬起头道:“陛下是要见……罪臣?” 唐贽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又坐起来一些。 “朕今日,不与你吵,也不与你争。朕没有这个力气了。朕只问你一个问题。”唐贽居高临下,狠狠盯着宋问,仿佛要将她一眼看穿:“宋问,你忠于谁?” 宋问道:“我忠于天下,我忠于民。” 唐贽:“民需要谁?” 宋问顿了顿道:“民需要陛下。” “宋问!”唐贽一喝,陷入凶猛的咳嗽之中。 室内烛火抖动,焰火拉长了光线,跟着扑朔不定。 宋问低下头道:“百姓需要天下太平。” “好,记住你说的话。”唐贽指着她道,“宋问,朕不管你是谁,朕也不管,你有什么抱负,有什么秘密。” 唐贽咳了一声,又继续道:“你想做个男人?朕就让你好好做一个男人可以做的事。朕今日赎你无罪。可若是,你勾结唐毅,勾结南王,攻进长安城门,践踏我大梁河山。朕纵然身死,也不会放过你!” 宋问额头青筋一跳:“谢陛下隆恩。” 唐贽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缓神。随后,靠在床边上,望着头顶的流苏,费力吐出一口浊气。 “朕现在,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唐贽低沉道,“最后了,朕想听听你说说,朕有哪些过错。” 宋问抬起头:“陛下是要听真话吗?陛下若是听真话,怕还是要生气。” “朕已如此,何须置气?朕只是想临行前,明白一些。”唐贽手一挥道,“你说吧。” 宋问看着他道:“陛下若为人君,宋问没有可以置喙的资格。可陛下亦是人父。若是纵观陛下一生来讲,您错了。从错误开始,却还是以错误结束。” 唐贽脸色一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问看着他说:“陛下。直至现在,您也没有一句话要对唐毅说的话吗?您有过,对他任何愧对的心情吗?” 唐贽轻哼道:“他怕是个叛军,朕还要对他致歉不成?” 宋问:“三殿下自懂事起……” 唐贽打断她道:“他不是殿下!” 宋问顿了顿,继续说:“他自懂事起,就接受您的教诲。可是,你从未善待过他。” 唐贽大声道:“朕!问心无愧!还要朕如何善待他?要将这江山让给他吗?不,这是朕自己留下来的,朕留他一命,可是他偏偏不识好歹,才至于今日!” 走到这一步,他没有一天轻松过。他自认,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做得好这个皇帝。他愧对兄弟,但是绝对没有愧对百姓。 为了这一份愧对,他尽力了。他日日不能安睡,时时不敢懈怠。每每疲惫,就会想起那几人的脸。 他想要证明,他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大梁最穷困的那几年,是他撑起来的。他广纳谏言,广开科举。他减免税赋,促进农耕,让大梁百姓从此不再挨饿受冻。 这是他自己拼下来的江山,他可以无愧于谁。 可是,他害怕别人提起此事。 那是他的底线,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去提起。 唐毅的存在,就时时刻刻在提醒在他这件事。他一面想杀了他,一面在等他犯错。可是唐毅一直不犯错,自己才一再容忍他到今日。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一步,证明我是没有看错的。”唐贽冷笑两声,嘴角抽动道:“他与南王是一丘之貉,他早已心存歹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还相信他,事实证明你才是错的。朕是对的!” 唐贽说:“朕要你评判,不是评判朕的私事。是让你评判朕的所为。” 宋问:“陛下,君王的家室,便是天下的国事。如今您最担心的,天下最大的,不就是三殿下与南王的隐患吗?” 唐贽指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莫非认为,这是我的错?” 宋问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这个老人的倔强和抵触。 她觉得这人真是可怜。自欺欺人的人,最是可怜。 “宋某不提往事。只说殿下。”宋问说,“您过继三殿下的时候,他刚懂事。对您来说,他或许是一个刺眼的人。可是,您,却是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年纪尚幼的时候,有期待过您这位父亲吗?有小心翼翼的对待过您吗?您又有,放在心上过吗?” 宋问严厉道:“不。您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你该给的东西。您敌视着一个,原本对您毫无恶意的人。” 宋问字字指责,“他无情,是您教的。他孤僻,是您逼的。他今日种种,都是您自己种下的因果。您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又凭什么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你对他的刁难?他是犯下了什么过错,才要忍受这样的责罚?您对别人的偏爱,要从他身上来体现吗?” 唐贽嘴唇微颤,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语句。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久以前。他也想向先帝拷问这个问题。他想问问父亲,为何总是偏爱大哥。为何总是对他冷眼旁观。 他永远只能所在屋子的角落,听他母亲的抱怨诅咒。而安王,而他大哥,潇洒恣意。他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吹捧,他做任何决定,都会有人赞扬。 他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永远宠爱他。他也永远不能理解那样的事情。 他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就像唐毅不理解他一样吗? 唐贽不止一次想过。 假使,假使不是到最后,他父亲都在算计他,他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是他父亲逼他的。 那么,也真的是他逼唐毅的? 宋问往前爬了一步,看着他问:“安王。安王对不起过您吗?安王对不起过这大梁吗?如果您觉得您只有唐清远一个儿子,那您为什么,又要夺走他的父亲呢?既然您选择了过继,又为什么,不能分哪怕一分怜悯给他呢?”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罪恶,自己的过错,自己的不安,转而加到唐毅的身上,从他身上寻找过错,来自我安慰。 这样一件没有担当的事,时至今日,他还是坚持的不认。 “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向你讨问这个问题。他只是安静的在等待这件事情结束。可是您没给他这个机会。”宋问说,“他若是要反,何须等到今日?” 唐毅或许真的很想问,可是他不知道该问谁。 是天道的错吗?还是人心的错?才让他至于今日。 天道不会回答他,唐贽也不会回答他。没有答案的他,又能让自己走到什么地方? 从来没有被爱,却善良健康的活到了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唐毅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 “陛下,您错了。”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您错了。” 当年先帝病榻前,唐贽两手握着玉玺,眼含热泪,紧紧盯着他父亲的眼睛,也是这样说的。 ——“父亲。您错了。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您错了。” 随后他父亲闭上眼睛,就那样去了。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 所有的不甘心,终究要被撕破,摊开在面前。 唐贽呢喃道:“是吗?” 唐贽慢慢闭上眼,倚在床边。 宋问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靠近一点,发现这位纵横一世,这位天下间的第一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宋问后退一步,感觉热泪从眼中流出。朝他尊敬一磕首,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数百大臣乌泱泱聚在一起,抬头看着她。 宋问张开嘴唇,说道:“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守在旁边的嫔妃宫人放声痛哭,从门外涌了进去。处处都是悲呛的啜泣声。 御医走到榻前,做最后的确认。 宋问就立在殿门的左侧,垂首看着足尖。 内侍出来宣告道:“陛下——驾崩了——!” 宫城内外,灯火通明。钟声敲响,一声声传遍宫闱。 后妃扑在唐贽的床前止不住泪流不止,唐清远将唐贽躺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再不忍去看,扭过了头,起身出去。 宋问深深叹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宋问!” 贵妃擦擦眼泪,从旁侧走过来,叫住她道:“为何陛下临终前要见你?你不是还关押在大理寺吗?陛下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宋问转过了身。众臣一齐看向她,也是想问这个问题。 这气氛陡然紧张。 李伯昭道:“陛下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你吗?” 内侍出列,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递到李伯昭的面前,说道:“请御史公,宣陛下旨意。” 李伯昭大惊,两手接过。众臣跪下听旨。 那不是一封正式的圣旨,应当是唐贽去世前写下的,是以字迹潦草无力,行文颠倒不明。 李伯昭两眼扫了一遍,将纸反过来,呈给众人看,朗声道:“宋问学德兼备,深解经论,兼通术数。今封为国师。陛下驾崩之后,一切丧礼,由宋问操持。” 那底下切实盖着唐贽的印章。 众臣一阵喧哗,难以理解。贵妃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宋问抬头,疑惑的看着前面的人。她自己都不能明白。 唐贽说,赦免她的罪过,虽说她原本就没有罪过,却连护丧官员的位置都交给她了吗? 照理,应当是由唐清远,或朝中众臣安排才是。这样交给她,难道不是不伦不类吗?只是为了明确宋问的地位罢。 李伯昭见宋问没有动作,两步上前,说道:“孩子,速速接旨。” 宋问手呈于头顶,接过了那封粗劣的圣旨。 这下,宫人以及臣子,都在等待宋问开口。 一官员上前道:“请国师安排。” 宋问低头看了眼那纸,有些无措。这发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对这些皇家葬礼,她并不熟稔,更加不敢妄自插手。于是扭头去看礼部尚书,请求道:“听凭尚书决议。” 李伯昭点头:“陛下信任国师,然国师年岁尚轻,少不得你我提点。陛下丧礼一事事关重大,请田尚书与诸友多多上心才是。” 众人点头称是。 礼部尚书便顺势过去安排事宜。 如此,宋问就离不开了。 众人彻夜未眠,守在宫中。 大多是礼部的事。要报丧,着寿衣,推算吉时,布置各人事务,妥善安排各处布置。 将殿内镜子和字画,该蒙的都用白单糊上。床单,挂帘等,亦全部换成白色。 宋问看他们忙进忙出,极为繁琐。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宋问看了一圈,问道:“殿下呢?” 内侍听见,过来躬身答道:“似乎在偏殿。” 李伯昭皱眉:“宫人怎么还不去请?如此失职。” 内侍低头道:“请了,可是殿下关着门不出来。” 李伯昭不说话了。 唐清远是唐贽如今唯一在的皇子,此事不能不在场。只是,父亲离世,想他触景伤情,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宋问片刻后道:“我去看看吧。” 李伯昭说:“劳烦宋先生了。好好劝劝殿下。” 宋问点头。 她都到唐清远的殿门外,敲了敲门扉,试探道:“殿下?” 里面没有回音。 宋问又道:“殿下,陛下已驾崩。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唐清远依旧没有回音。 宋问:“臣进来了。” 她说着推开门,走进了宫殿。粗粗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唐清远,走往里走了一段,才发现人。 唐清远正颓坐在角落的地上,头靠着墙,静悄悄的坐着。 宋问远远站在殿中,说道:“虽说言轻莫劝人,只是殿下,逝者已矣,请保重。” 唐清远自嘲笑了一声,说道:“他对我很好,他很疼爱我。他给了我天底下,一个父亲,能付出的最多的东西。可他对我越好,我越是惶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亲近他,我却做不到。我做的事情,我带着一股刻意和戒备。我害怕他对我失望。我不敢忤逆他。但我对自己,已经尤为失望。” 唐清远闭上眼,抿着唇,脸上浮现出悲恸神色:“他咽气的时候,我竟然松了一口气。我痛恨自己。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宋问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脸上满是水渍。 “明明他应该是这世上,最疼爱我,最关心我的人。”唐清远张嘴,眼泪便往他嘴里钻,许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泪水跟着流进了他的心里。那一刻,仿佛未干的伤口上滴了盐水,酸涩,刺痛。 “因为他的身份,他的地位,我抗拒他,警惕他。”唐清远哑声道,“我害怕,我将来会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境地?” 宋问说:“所以,无论怎么讲,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我敬重他。无数人畏惧他,这已经是地位带给他的惩罚。” 唐清远抹了把脸,用衣袖擦干:“我能做的,就是答应他要我做的所有事,做一个好储君,做一个好皇帝。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他的补偿。” 宋问说:“殿下,这不就可以了吗?请这样做。” 唐清远看着她,抽了抽鼻翼,朝她伸出手:“……宋问。” 宋问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两人视线交汇,殿中一时无声。 宋问道:“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唐清远又是苦笑一声,一手撑着从起来站起。 她走到门外,等唐清远整理完毕,换了身衣服,然后往寝殿过去。 唐贽驾崩一事,传遍京城。 百姓穿白衣,系白布,吃素食,念经咒,为之恸哭,替他送行。 长安城内一片素白。 七日之后,唐清远登基。 一朝君王,再此更跌。从此,便是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天下。 唐清远两手捧过冕旒,感觉手指在发颤。 这冠冕旒,其实不沉。但是它承载的太多。 他将它捧到胸前,仔细看着上面的痕迹。 仿佛唐贽还在他耳边说: “这冠冕旒,是朕留给你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勿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抢走。” “不用怕沉,会有人替你撑着的。” “儿。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唐清远再抑制不住,一时痛哭出声。 他到今日才发现,这个位置,仿若针毡。 要成为一个所谓的明君,又是何其艰难。 以前,只要看着唐贽的背影。 从今往后,他要看着万民的身影。 随此。 宋问担任国师一事也传了出来。 长安百姓对国师一职原本已信心全失,实在是张曦云的事情叫他们太过失望。任谁发现自己被数十年,一时都难以接受。国师二字,仿佛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是如今,宋问成为了新任的国师。这事就不一样了。 众人先是一阵迷惘,随后便是释然。 宋问总算是去做官了。虽说国师没有什么实权,但也代表了德高望重,才学丰厚的意思。多少,可以算做对宋问贡献的表彰不是? 宋问拒绝了接手张曦云的府邸。那地方她实在是住不下去。何况她这国师当的莫名其妙,根本不明其意。朝中不服的人在多数。 只是,这府邸已经赐下来给她了,她拒绝,也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她就将里面改装一下,决定弄成一个收容所也可以,孤儿院也可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可以暂时有个庇护之所。那样岂不是挺好? 林唯衍因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在大理寺里多呆了几天之后,跟着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位他在狱中结认的朋友。 他们这些人,有的回家去了。有的孤苦无依,无处可去了。还有的不愿意回去,却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宋问遂将他们聚集起来,把收容所交由他们管理。让他们平日里打扫卫生,准备三餐,修缮房屋。或是去茶馆里,跟人学学手艺,再做打算。 帮助人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他们做了几日之后,发现那里的人对他们不那么有偏见,于是便留了下来。 关卿听闻之后,借由此事上奏陛下,这件收容所就被朝廷接手了。开支皆由朝廷负责。 唐贽驾崩之后,对宋问来说,有喜有悲。 好处是,大约不用再畏戒林唯衍身份的事情了。坏处是,宋问至此过上了要早朝的日子,简直生无可恋。 李洵与冯文述等人,简直叹为观止。 先生不愧是先生,要么拒不为官,要么一飞冲天。 宋问为官后,给朝廷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户部记账制度的改革。 稳稳拉住了新朝的第一波仇恨。宋问欲哭无泪。 几次早朝激烈争辩之后,唐清远赞成了王义廷的提议,开始缓步推行新的记账方式。 消息传出后,民间对朝廷希冀甚高。新朝改革,打击贪腐,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宋问,就差封神了。 平静下的暗涌,也并未停息。 唐清远登基之后,一番举措接连而来。南王在外亦是蠢蠢欲动,不知何时发难。 宋问每日下朝后,就过去南门一趟。逛了数遍,依旧毫无所获。 她实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或是当时眼花了。 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碎碎念问:“唐毅究竟去了哪里呢?” 宋问无语道:“分明是你看着他离开的,你现在怎么能来问我呢?” “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林唯衍说,“他会不会回来呢?” 宋问沉默片刻,唏嘘叹道:“他倒是希望他不回来。他要是回来,怕不会是好事。” 难道真要兄弟相争,天下大乱? 宋问还是宁愿相信唐毅,因为唐毅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什么的雄图霸业。何况,他没有动机啊! 他若是想要造反,若是在意这个,早有千百次的机会,去岭南找南王了。 就算对皇位无意,想要报复,也可以去找南王。 只是,唐毅顾全大局,才始终忍辱负重。难道至此,又反悔了吗? 宋问不知道。 她与林唯衍走在街上,迎面一名孩童朝她跑来。 宋问在出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孩问:“是宋先生吗?” 就算她是国师了,众人还是喜欢叫她先生。 宋问点头:“是我。” 那小孩将手中的信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转身跑了。 来找宋问说话的人很多,给她送东西的人也很多。所以她没有在意。 拆开信之后看了一眼,那信件没有落款,但是字迹太过熟悉。 来人邀她夜半在城南的桂树下见。 宋问收起纸张,脸色顿沉。攥成一团,塞进怀里。 林唯衍见势不对,小心问道:“是谁?” 宋问皱眉道:“他真的回来了。” 林唯衍:“是吗?” 林唯衍看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一手拍在宋问的后背,说道:“不要怕他做错事,你会教育他的。” 宋问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要等到夜半,实在是太难熬了。 宋问想了许多想问唐毅的事,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 数日不见,她还是更想知道,唐毅过的怎么样。 天黑之后,避开街使,林唯衍将她送到约定的桂花树下。 宋问挥手示意,让他去别的地方先躲着。林唯衍就直接藏在了树上。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月亮都走了半圈,终于有了动静。 林唯衍蹦起神经,戒备看向来处。 那人从暗处走过来。从身形,样貌,都说明了他是唐毅。他似乎孤身一人过来。 林唯衍犹豫了一下,继续趴在树上,没有下来。 唐毅两手负后,与她保持了距离。问道:“你还好吗?我听闻你因我进了大理寺。” 宋问:“那你应该听闻,我现在是新的国师了。” “听说了。”唐毅说,“但我料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 宋问笑道:“就像我料想你现在是不愿意的吗?” 唐毅:“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想错了。” 夜风飒飒吹过。宋问皱起眉毛。 唐毅朝她走近一步。说道:“看来我们还是做不成朋友。但我很感谢你,你是第一个坦荡与我相交的人。” 唐毅叹了口气:“也许你不在意,因为你知交遍天下。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可怜人。甚至不知道,我应该去恨谁。” 宋问:“为什么时间会过的那么快呢?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必须会离开呢?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不能放下的东西,不能坐下来一起好好聊一聊呢?为什么不到走投无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呢?” “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可我看着你们在做。”宋问低下头,顿了顿才接着说:“你们在做,我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我觉得很难受。” 宋问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唐毅,你说。我们是从哪里,开始走岔路的呢?” 唐毅:“你的路一直是对的,只是你一直不清楚我的路。” 宋问摇头:“我以为我很了解你。就算我不了解你的想法,但起码我了解你的为人。” 唐毅苦笑:“我曾经也这样以为。” 两人又是默然。 “何苦呢?”宋问带着丝无奈道,“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一口气。”唐毅笑道,“没有这口气,人会活不下去的。” 宋问:“我不行吗?” 唐毅又是笑。 “看见你无恙,我便安心了。”唐毅退开一步说,“我今日来此,就是告诉你。属于我的东西,我会拿回来。劝你还是,早日离开。不希望你再因我,受什么牵连。”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宋问说,“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望你自己想清楚。” 唐毅朝她颔首:“再会。” 恰时一阵风吹来,头顶桂树婆娑作响。 林唯衍从树杈间探下头,做了个手势,询问她是否要动作。宋问摇头,他遂躲了回去。 两人复又看向唐毅。 唐毅回头,朝他们做了个口型。但是光线太暗,宋问没有看清楚。 她想一步追上,唐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口。 脚边的灯摇晃了一下,宋问低下身,将它抓在手里,原路走回去。 林唯衍过了一会儿,从后面追上。 宋问:“他说什么?你刚才看见了吗?” 林唯衍做了做口型,然后说:“……夹……馍!” 宋问:“……” 我夹你大爷哦! 唐毅在身后人的照应下,出了城门。随后,一路前往南王的营地。 夜灯下,南王看着手上这一张老旧的,类似桌布一样的东西。字迹像被水晕开了一样,下面的红泥章印,自然也是模糊不清。他怀疑道:“这就是……遗诏?” 唐毅在一旁端着茶杯,一脸无所谓道:“信不信,随你吧。” 南王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唐毅是真的即可。 该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能找出千百个借口。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再等待。”南王说,“休让那黄毛小儿继续得意。他父亲欠下的债,也该是还了。” 唐毅放下茶杯,不做声响。 翌日,南王率兵围在长安城下。 守备见势不妙,惊慌中急急封锁城门。 南王未领兵强攻,而是在城门外摇旗呐喊。 “唐贽谋杀亲兄,假造遗旨。今奉天命,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 如此往复,日夜不停的嘶吼。 此言瞬间流遍长安城。百姓人心惶惶,不敢去想内里乾坤。 安王之死,至今成谜。民间讳莫如深。是真是假,无法定夺。但众人心中,自是有数。 南王要的,就是动摇民心。 众臣齐聚一堂,紧急商讨此事。 金吾卫将领调集城中兵力,守在城门各处,以防对方发难。尚不知南王究竟何时动手,还是早作准备。 第177章 罢了罢了 南王在城外喊话, 长安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害怕打战, 尤其是这样善恶难辨的战争。这让他们觉得在自相残杀。 他们如果反抗, 对方也是自诩正义之师的同胞。他们如果不反抗,当今天下安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翻天覆地不成? 朝廷如今却抽不出闲情理会这样的事情。众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主战指挥, 交由许贺白。他在边关多年,对于守城攻城的经验,绝不对普通武将能比的。而最大的问题, 还是兵力不足。 各派争论不休, 主要还是关于兵力调度的问题。 长安城门众多, 不知道南王会从哪里攻入, 那势必各个城门都要派些守卫镇守,且各个城门都安排一名将领坐镇。如此一来, 兵力分散, 原本就不足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状况实在难以叫人乐观。 同时, 关于要不要趁乱将唐清远送出京师再作打算,也是决议不下。 宋问听他们吵来吵去,提出了各种作战假设, 布局拆招,也还是没有结果。不由叹了个口气。 像这种时候, 人多反而坏事。没有一个领导性的人物做最后的拍板决定,怕是会陷入无尽的拖延中而已。 唐清远正坐在上首, 皱眉沉思。 他还年轻, 不够果决, 亦害怕犯错。 这是他犯不起的过错。 宋问说挠挠头道:“其实宋某觉得,兵力不足倒还好说。长安百万人口,加上牢狱中关押着的囚犯,人数上我们必然是有优势的。”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最好是不要将无辜的百姓牵扯进来。他们没有对战的经验,一上场,直接就是炮灰。 而且什么时候要将百姓推出去受死了,那这朝廷听着也差不多快灭亡了。 于是几位老臣摇头否决。 “我也不是指要让百姓上阵,而是说,诸位也请不要如此忧虑,看不清目前的局势。”宋问挠挠眉毛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既不是如何安排人手,也不是如何逃难,而是我们对南王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耳目。” 朝中有南王的耳目,已是一件公认的事实。其实他们在这里商讨出了结果,也或许很快会被对方知晓。那么勿论他们怎么调配兵力,他们都可以从薄弱的地方切入。里应外合,来个速战速决。 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想占占舆论优势,好确保自己的名声而已。 一老臣问道:“那,国师有什么想法呢?” 宋问沉吟片刻道:“国师有什么想法?国师即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撒豆成兵。更加没有打过战,上过战场。国师提出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 众臣:“……” 宋问道:“国师虽然没有打过战,但是朝堂上,有不少血雨里征战出来的英雄将军。我们在这里百般争辩,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不如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是上策。” 众人一致看向沉默的许贺白。唐清远跟着看向了他。 许贺白上前道:“陛下。若要臣直言。目前上上之策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几位文臣听见,立马反驳道:“陛下,万万不可。若南王伺机进宫,我等防备不及,岂不正落了他的圈套?南王已兵临城下,我等岂可继续安逸?” 唐清远抿唇,看着堂中众人,拿不定注意。 宋问几不可闻的摇摇头。 他就算随便相信哪边,也好过这样犹豫不决。他可是一国之君啊,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领袖。 唐清远看见宋问表情,又看见许贺白紧皱的眉头,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坐姿,下定决心道:“许大将军,为何如此看法?” 许贺白选择按兵不动,自然不是选择安逸。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叫别人抓住把柄。 南王现在还没有进攻,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寻求退路,或是急于进攻,都不对。战斗还没开始,怎么能自乱阵脚了呢? 他征战多年。临门一脚,一败千里的,有。柳暗花明,死地复生的,也有。但唯一的一点是,绝不能让士兵察觉到统帅的犹豫与不安。 不妥善调派兵力,届时在慌忙调度,敷衍与将就的情绪,会直接导致军心不稳,败局已定。 将军下的每一个军令,都应该是考量过后的万全之策。 只是,他是武将,不善于争辩。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唐清远的信任。所以他不好开口。 唐清远终于决议道:“便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散朝。 宋问是没有什么公务的,所以她是最悠闲的一个人。 下了朝之后,就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试着对口型。 林唯衍在一旁不停重复道:“夹……馍……还是奶……泡?” “住嘴!”宋问怒了,喝道:“分明是南门!” “南……门……”林唯衍试了试,“哎呀?” 宋问:“……” 宋问重新披上外袍,起身往南门那边走去。 林唯衍跟在她后面道:“你每日都去,不是都没有什么发现吗?” “虽说没有什么发现,可每日还是要去。”宋问说,“反正也没事做不是吗?” 如果说南王在朝中藏了许多的耳目,那么他们在南王那边,唯一的耳目,就是唐毅了。 宋问是这样相信的。 他们在南门那边,还是熟悉的茶寮,坐下慢慢喝茶。 既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至于这周围,林唯衍已经翻查过一遍,没有可以出入或通信的洞口。 就是极普通的一座城门。 宋问点了碗面,给林唯衍吃。 自从酒楼售出以后,他已经很少吃他喜欢的那些美食了。 他们吃饭的功夫,对面一个老汉,推着木车缓缓过来,然后摆在了城门的旁边。 宋问一直看着远处,才发现那个人出现了,摸摸下巴道:“这卖橘子的人来的好晚。他每天都这么晚来吗?” 林唯衍看了一眼,说:“反正他每天都来。” 自从城门被围之后,城中吃食价格迅速飞涨。百姓不知道要被围多久,也不知道粮食能够吃多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囤粮,想活命必须要囤粮。粮食还得藏起来,不然到时候可能会被朝廷强行征走。 橘子之类易腐烂的水果,相对不那么受欢迎,但价格也还是上去了。 宋问抽出扇子,走出茶寮,往那边过去。 老汉坐在推车旁边,昏昏欲睡。 宋问敲了敲车身,将人唤醒,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老汉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田道里的庄稼,都被马和人踩坏了,今年可能收成不了了。还好老汉今年摘的早,先生要买橘子吗?” 马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朝廷的军马,是不允许践踏良田的。何况如今没有行军,怎么会踩坏庄稼? 只有南王从岭南临时调来的军队。说的是他们不错了。 城中处处都可能有南王的眼线。 宋问不动声色的拿起一个,点头道:“来一点吧。” 老汉给她装了一袋,竟直接收了她一两银子。 林唯衍看见,叹了口气,甚为心疼。 宋问提着橘子就准备回去了。 那橘子有些酸涩,林唯衍吃了一口,也不爱吃。 回到家中,宋问将门反锁,然后把橘子倒在了桌上。 里面有一个顶部中心被挖过,又重新装回去的橘子。 宋问将皮扒开,果然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 林唯衍好奇的将头探过来。 纸上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写了两件事。 一是提醒几人,金吾卫将领中,有一人是南王部下。时间不知,但只要时机成熟,会将长安朝阳门打开,以便攻入城内。 他的十万精兵已全部就位,装备精良,不好对付。切勿不要掉以轻心。 二是说,河南道那边,也抽出一队护城军,正往长安城赶。以赈灾官员为首,听任朝廷调派。只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接应。 宋问低下头,用手按住了额头。 林唯衍看不清她的表情,用手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宋问心绪复杂。一句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 宋问说:“等长安的风波过去,我们回钱塘吧。” 这个地方留不下唐毅。恐怕他也再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唐清远登基,没有人再继续苛责他,他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如果他能活着。 宋问自然不会将这张纸,随意给谁。她只是去找了几位信任的大臣,然后送到唐清远的面前。 众人沉默不语,唐清远亦没有说话。 这个消息,可谓是亦喜亦忧。 若唐毅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那朝廷与河南道的援军联手,或许可以前后夹击,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若不是…… 关卿率先道:“你当真相信三殿下?他在大理寺神秘失踪,如今只能算是一个人犯。他有动机,此事可能是他与南王勾结,故意引我们入套。若我们听从,将兵马都调去一个城门,然后他们趁机不备,从另外一方攻入。那敌军岂不长驱直入?陛下危险。” 宋问:“那不如抬手表决。愿意相信三殿下的请举手。” 关卿沉下脸喝道:“家国社稷,岂容玩笑!” “我虽然不善兵法战争,但是,我却知道,所谓的兵法,也是建立在忍心揣测上的。”宋问正色道,“出征的将士也有可能会反,可君王还是相信他。世间没什么关系是不依靠信任建立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三殿下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你们却从来不肯相信他一次呢?” “太过天真了。这是国之大事,岂能因为个人相信,就肆意而为呢?”李伯昭摇头道,“切勿以私乱公啊。” “既然如此。”宋问上前一步说,“陛下,请派将士前往河南道的方向,查探三殿下所言虚实。是否真有救援的军队,再等待接应。” 李伯昭:“如此,臣无异议。” “只是,该派谁去?”关卿道,“城门外,如今都是南王的兵力。如何才能突破重围,将信送到?此事危机重重,那人须得身手不凡,且可靠可信。” 许贺白沉思片刻,说道:“不若犬子前去。” 宋问说:“臣有一人推荐。他身手不凡,是太傅义子,故人之后。他自荐前去。” 唐清远:“林少侠?” 宋问颔首。 林唯衍的身手,众人都是知道的。而且他的武林路子更为难测,确实比许继行要合适的多。 许继行在京中,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强行抽身,也实在是很麻烦。 只是。还是一样的问题,这人可信吗? 宋问:“举手表决。” 众臣:“……” 李伯昭道:“臣……附议。” 许贺白:“臣附议。” 随后几人都表示了赞同。毕竟僵持不下,也没有办法他们愿意宋问。 唐清远颔首,表示明白。命旁边的内侍,还是撰写圣旨。 宋问接了圣旨,回去转交给林唯衍。 只是,他们这边商议刚定,便有消息急急来报。南王开始在城门用投石机攻城。 却不是朝阳门,而是另外一面的光化门。 那守在城门上的将士一时不查,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脑部,直接从墙上摔了下去。 众人惊慌,一时抱头鼠窜。城门边的人都跑开了,纷纷往城中心挤。 许继行快速赶到,指挥众人开始避难。 南王军队的攻势,并不凌厉。打一阵,喊一阵。似乎只是威慑而已,意在慢慢拖垮众人的心神。 这次的威慑,确实行之有效。长安城里一片慌乱。而南王的兵马,依旧悠哉的在城门口。 随后不久,其余城门也出来了投石攻城的场面,之后又慢慢收手。 他们根本不是有心攻城,却四处玩火。反叫宋问越发肯定,对方是想声东击西,让他们分散兵力。 事不宜迟,宋问将旨意,交道林唯衍的手上。 他顿了顿,然后接过。 林唯衍回去,从床底翻出他父亲留给他的那把刀。在刀鞘上抚了一遍,吹落上面的灰尘。 他把长棍解下,配上自己的大刀,抬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望向前方。 他父亲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史书留名。虽然那记载的或许不是忠名,不是事实。但,他曾经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哪怕他如今已经身赴黄泉,也会有人永远记得当年的事情。 林唯衍年幼的时候,最为憧憬林青山。所以有多憧憬,之后便有多恨。有多恨,现在便有多痛。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上疆场,这是他终身的遗憾。但是这一次,他可以为了整个大梁出战。 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担负起整个家国的时候,也会发现,整个家国就守在他的身后。 责任与力量,其实是并存的。 众人将林唯衍送到城门,给他配了一匹良马。 林唯衍长吁一口气,翻身上去。 “林大义!”宋问喊道,“早去早回!” 林唯衍举起拳头,越过头顶。而后朝她挥了挥手。 今日,他将带着他的夙愿前行。 城门打开一条缝,林唯衍夹紧马腹,策马直上。待他出去,城门又立马关起。 门外的士兵因为使用投石器,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出来一个人,是以近处都没有士兵守备。再想上前,城门已经重新合上,一时大惊。 宋问冲上城墙观看,许继行脸色一变道:“危险!”但是没能拦住,让宋问爬了上去。 宋问在城墙上往下望,只见林唯衍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一手握紧缰绳,一手高举长刀。近身之处鲜血飞扬,颇似杀神。 他出手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他已做过千百次的觉悟。 这边城门前的兵力并不密集,加上林唯衍来的突然,直接撕破一条口子,直线狂奔。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上马——!”外面将士反应过来道,“追!” 数百人朝着林唯衍过去的方向狂追。 之后,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宋问不知为何,有种怅然所失的感觉。 许继行趁机将她拉下了城墙。 许继行身穿甲胄,看着宋问唏嘘道:“不想,我们许家三人还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宋问才回神。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淡定摇头:“不不不,谁和你们杀敌?我就是个坐镇后方的人。” 她扯了扯衣角:“你们加油,我回家休息休息,等你们捷报。” 宋问也很害怕打战。她极为害怕。她害怕看见人在她面前离去。不管是什么人。 南王士兵追得林唯衍很紧。但是他的马确实优良,加上单人轻装,所以一直未被追上。 只是这样,他就不好转向了,因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这边。于是有意放缓了速度,让自己始终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众士兵追逐着林唯衍弯过小道,没有再看见人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一人指着旁边道:“听!” 山下的斜坡里草丛一阵耸动,传来窸窣的声音。 将领扬臂道:“下山搜!包围此处,断不能让他逃脱!” 众兵:“是!” 那将领又往前面看了一眼,见前面一排马蹄印,不放心道:“带一小队人马,继续往前追击!” 士兵领命:“是!” 一众部队,开始分散行动。 挂在上面山壁上的林唯衍,收起刀鞘上的手,待人都离开,跳下来朝着原路返回,然后绕道。 想想又走了回去,在原地用石头写了四个字:“妙手空空”。 不错。 终于满意离开。 他一路拼命的跑,好在体力惊人,待到了下一个驿站点,才重新找到一匹马。 随后一路直下河南道。 之后几日,宋问一直呆在家中。 小五小六坐立不安。外面兵荒马乱,她竟还如此淡定。这人真是做了一个假国师。 可惜的是,朝廷没有等到林唯衍回报。 或许是林唯衍出逃,让他们有所警觉。一日之后,夜半时分,南王率军队开始从朝阳门进行强攻。 钟声响遍京城,百姓躲在屋内相拥垂泪。士兵全神戒备,等待命令。 传令兵站在几人身后,等待他们的喝令。 许继行看着许贺白:“父亲?” 这时候,等不到林唯衍了,究竟该不该相信唐毅? 许贺白闭着眼睛,百般斟酌,而后下令道:“所有兵马,全部调去朝阳门!” 宋问夜半起来,跟着去了朝阳门那边等候。 那里兵力密集,看来所料非虚。 外面,南王久攻不下,心觉不妙,准备撤走。天色初亮之际,林唯衍手持红布策马而归。 他用力挥舞手臂,朝着千军万马中冲去。 许继行一眼望见,胸口的心仿佛要用力炸开,他能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振臂大声令道:“林少侠回来了!开城门!杀!” 城门大开,众将士呼喝着口号,士气饱满的杀出。 随后不久,跟随林唯衍而回的救援部队也赶至。两方夹击,将南王众人围在当中。 南王蓬头垢面被护卫突出重围,在逃出十数里地,最终又被追回。 当夜烽火四起,一夜便歇。这场兵变,来去快速。被有惊无险的镇压了。 当日下午,南王与唐毅等人,被押送回京。 彼时日头已经渐沉,乌云遮蔽,天空一片昏暗。 领军走在前面,后面羁押着一众人犯。 南王走在最前,随后便是唐毅,之后是他那些招降的部众。 唐毅坐在囚车里,靠在木栏上。身上还不怎么显得凌乱。南王身上则满是灰尘污渍,头发散乱。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两侧人群密集,百姓皆出来围观。 “安王!”一人大胆问道,“你们为何要叛国!为何还要假借安王的名义?” 宋问站在前面一段路,等着一群人过来。 她清楚听见唐毅道:“是南王胁迫的本王,造谣生事。与我父亲无关。” 南王闻言大怒:“唐毅!唐贽那狗贼如此待你,你竟还执迷不悟。你要做那小儿的走狗,卑劣至极!枉你父亲英明一世,生下你这样胸无大志一人,当真是白死了!” 南王挣着锁链,对他吼道:“这明明是他打下的天下,你却要将它拱手让人!你如何面对你父亲在天之灵?” 唐毅讥讽笑了一声。 孟为身上穿着粗布衣服,跟在队伍的前侧。他抬头看见宋问,大声喊道:“先生!” 他随大军回京,前来相助。 只是他被安排在后排,等他到的时候,南王不对已经溃不成军。精兵去追,他又被人抓了回来。 从头到尾,他光走了个过场。 一老者拿起菜叶,往唐毅那边丢去。怒道:“安王竟生了你这样一个贼子!” 一年轻人道:“安王不也是个乱臣贼子吗?” 真相永远耗不过历史。 果然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唐毅又是一声冷笑。低下头不做反应。 宋问在旁边喝道:“且慢!” 押送囚车的人见是宋问,便将速度放慢了些许。 宋问三两步冲上,蹬上囚车,然后站在唐毅的面前,替他挡住了一面。 丢菜叶的人群立马呆滞了一刻,众人不能理解。 为什么? 宋问为什么这么做?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问抬手朝着众人扬臂。光色下面庞清秀,露齿大笑。似乎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许继行在后面看见,跟着笑了一下。随后翻身下马,也一步跳上囚车,站在了囚车左侧。 围观百姓看着他们动作,皆是愣住。 举着手,这丢也不是,放也不是。 许继行朝着唐毅伸出手:“朋友。” 唐毅错愕一愣,眼眶微红。他狠狠眨了眨眼,望向天际红日。然后也朝许继行伸出手。 二人两手交握,用力捏在一起。 朋友。 南王看着他们,哼道:“你这些粗浅的朋友,又能保护你吗?值得吗?唐毅,你本该是天下之主,为何要任人踩碾,做一蝼蚁?” 王义廷走过来,对着他道:“从未有人,将他看过蝼蚁。” 他朝着唐毅大大一拜:“殿下。大恩不言谢。然陛下大义,下官佩服。” 他说着,跟着跳上了囚车。 少将军,宋先生,现在再跟上一个王尚书。 这三人,在京中声望都甚高。 许继行背景雄厚,宋问与王义廷为国为民不顾己身。他们站在唐毅的身后,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事,别有隐情? 林唯衍速度够快,占据了最后一方位置。 孟为从前面跑过来,在囚车旁边绕了一圈,左看右看,没有他能下手的地方。于是想把林唯衍挤下去。 林唯衍身板虽小,但力气够大,下盘够稳。推搡着不让他靠近。 孟为怒了,他道:“你看看,这周围都是当官的,你算什么?赶紧下来换人!” 林唯衍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孟为又说:“你既然受伤了就下去,被砸伤了可怎么办?” 林唯衍依旧不为所动。 哪里还会有人砸他们? 林唯衍指着唐毅道:“这是我,大哥!” 孟为另挤了一屁股,在上面坐下。哼道:“这还是我先生呢!我云深的两位先生,都在上面!” 是了。 他们都快忘了。唐毅曾经也是云深的先生。 之后,李洵,冯文述等人,一同走了出来,跟在囚车的后面,慢慢前行。 唐毅背靠在木栏上,像是放松了一切,笑道:“原来囚车里,看见的风景,是这样的。” 宋问回过身道:“别胡说。不是每辆囚车前面,都有你宋先生。” 唐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宋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闻。”唐毅说,“闻未来的味道。闻生命的味道,闻我大梁的味道。” 他在闻。 他想知道,他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慷慨赴死,而甘愿担负骂名。 他想知道,在他父亲心中,是什么比他的地位更重。是什么,叫人疯狂至此。 宋问:“闻出什么了?” 唐毅嘴角一扯:“闻出了……酒的味道。” “哈哈哈!想喝酒还不简单吗?”宋问对着旁边喊道,“谁愿意,给我们一壶酒?” 旁边一掌柜越过众人,抛来一酒壶。林唯衍手腕一翻,越过去接住,然后递给宋问。 紧跟着又丢过来几个酒杯。 宋问打开封盖,倒了一杯,蹲下身递给唐毅。 那囚车摇晃不止,宋问举在手里,溢出去不少。 唐毅凑过去,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 那酒是苦的。他甚至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手抖,没将酒喝进嘴里。 宋问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样接连喝了三杯,唐毅终于倒了。 这是一个没有酒量的人。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宋问捧着剩下的酒,点头道:“真好。唐毅,真好。” 她拎起酒壶,跟着一饮而尽。 众人一路追随囚车到了大理寺。唐毅与南王暂时被关押在此,等候审讯。 众臣回宫禀报战况。宋问留了下来。 唐毅醉了,关卿派狱丞照顾他。 她去重新领了一壶酒,前去看一眼南王。 南王已经安静了许多。他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别无选择。 他一个人坐在牢狱里,两手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透出一种萧瑟而哀伤的气场。 南王睁开眼,看着她走进来,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置。 狱丞走开。留下他们二人交流。 宋问将酒给他,他喝了一杯,第二杯就握在手里,转着圈,看着它流动。 宋问以为他要说唐毅的事情,结果南王开口道:“我要敬敬我的几位老友。” 他举起酒杯,浇到了地上。缓缓道:“第一杯,敬张曦云。他最后因我而死,担下骂名,死不得其所。我对不起他。” 南王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上面的小孔处的光亮。 说着似乎是有久远的事情。 “当年,梁国内乱,我父亲无治国之能,空有妇人之仁。老来昏聩,叫佞臣当道。后缠绵病榻数年,更是无心国事。” “那时候宋太傅还远没有如今的地位。在朝堂上,也不如现在举足轻重。那时候的朝廷,是另外一副模样。” 南王回忆着,有些酸涩道:“那一年外敌内侵,林青山的兵马就守在边关,等着开战。但是父亲和几位臣子却想要谈和,他们不想打战。可若是谈和,朝廷根本出不起那样的银子。蛮夷开的条件何其苛刻?而林将军回禀朝廷,他与将士以必死之心,请求朝廷下令应战。” 宋问只静静的听着。 南王默默摇头道:“那时候长安穷,其他的地方更穷。有钱的人却很有钱。达官显贵,身着锦衣,肆意杀虐。残忍的向穷人掠财征税。若要谈和,朝廷没钱,只能征税。可是哪里还征得起税?你没见到,街上饿死冻死的人,有多么多。谁人皆动恻隐之心。当时我年少,也如你一般热血。” “二弟没有胆量,缩头不出。” 南王泛起一个浅笑。回忆到往事,虽然夹着痛苦,但也带着他们曾经的辉煌。 “张曦云与我,我们两人,就半夜一家家一户户的去敲门,试图说服那些官员同意开战。 那时候寒冬腊月,白雪飘飘,风仿佛能吹到骨子里。 他就穿着一件破洞的大袄,里面着一件单衣。我们在街头相遇,然后坐在旁边的屋檐下休息。” 南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晃动着手腕,透过那一杯薄酒,仿佛能看见当年的风雪。 那一场风雪,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灵魂里。一回忆起,连那股寒冷都如影随至。 “我问他,你为何要选择二弟辅佐,我实在是看不起二弟。他说,只有二弟需要他,信任他。 当时我们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他蜷缩成一团一直未动。过半夜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他被冻死了。 我二人合力把他丢到了乱葬岗。张曦云就跟我说,这战一定要打。不打,大家都完了。我们都要在这个世道冻死。” “我们威逼利诱,不择手段。让他们同意了开战。 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北漠之战。林将军击退蛮夷,抢到了战利品,带回京城。 大梁兵力,第一次开始强盛。整个长安,死气尽去。当年的林将军,就是我大梁的希望。你不明白,那场捷报传到京城的时候,那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南王看着她道:“你别以为他只会装神弄鬼。他不是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张家偏远的旁系,贫苦出身,最明白世道的艰难。你不知道当时我们有多难。你不明白。” 宋问的确不明白。 所以她对每一位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人,都保持敬意。而那些在深渊中勇于反抗的人,更是应该投以钦佩。 南王继续洒下第二杯酒。 “第二杯,敬我大哥。安王。” 宋问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安王。 “父亲偏爱大哥,所以我极为讨厌他。我父亲是个不公平的人。他想把一切都留给大哥,包括他临终前给我十万兵马,也是因为被二哥软禁,知道自己寿命无多,所以将兵马给我,希望我助大哥□□。 事实证明他错了。大哥根本无心皇位。他是一位好的将军,是一位好的臣子,但是他无心皇权,所以他不是一位好的皇帝。” 南王道:“我大哥。真是一个完美的人。其实我也嫉妒他。他什么都会,深得人心。包括我父亲的宠爱。” “当年他执意领兵北上,可是军队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军饷,没有装备。 他跟林青山两人,几次死里逃生。没有人觉得他们会赢。他们去边关的城镇里招人,什么都许诺不了,还是硬生生多凑出了一支队伍。 他胸口有一道伤疤。从脖子直贯腰册。被人砍出来的。那时候冬天太冷了,几乎麻木。他直接用雪敷在伤口上,然后跟着军队走了一天。最冷的时候,淌过冰河,去围剿敌人。 冬天里没有棉被,他们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当年有一个士兵,向他哭诉,家中老母离世,无银安葬。大哥闻之悲恸。将身上全部值钱的财务都变卖了,然后赠予士兵安家。” 南王:“我此生从未见他失信,也从未见他失意。只有面对他的部下的时候,他总是怅然涕下。因为那些死在疆场上的人,尸首和名字,都没能给他们留下。连抚恤亦没有。” “他让大梁,活了起来。他是一个英雄。林青山也是。”南王说,“所以他死的时候,我恨唐贽。窃国之贼啊!” 宋问埋头不语。 南王倒下了第三杯。 “第三杯,敬我二哥。” “唉……”南王说,“当年他不过是一个怯懦的幼弟,时时跟在大哥身后。勿论做什么,都要跟着大哥。他想讨大哥的欢心,进而去讨父亲的欢心。” “他这样一个人,竟然做到了皇帝。”南王冷哼一声,嘲讽道:“即无战绩,又无功绩,靠着阴谋把戏,走到了今日。这世间真是可笑,可我始终瞧不起他。我瞧不起他。” 他大笑了两声,声音渐轻。 失魂落魄般的低下头,说道:“可是。他这皇帝做的,确实不错。不错。” 南王叹道:“当年我林青山与我大哥战胜,我看见了一个活的大梁。就是那时候,我决心要做一个皇帝。可是,他竟连我的一生,都窃取了。” 南王抬手擦了擦眼睛。 “说起他们,竟然有这么多好说的。”南王苦笑道,“竟有这么多人都先一步离我而去了,说明我命也是够长久了。” “当年,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还可以无事坐下来喝两杯。可是我们是最信任的盟友,究竟是为何,走到今日的地步呢?” 宋问:“因为……你们都选择了拿起。” 南王看着她道:“望唐毅与唐清远,不会走到这一步。” 宋问说:“不会的。” 南王又端起了第四杯:“第四杯,就送先生吧。” 宋问接过,朝他示意,然后喝了下去。 南王道:“霈霖已经失声了,希望留他一命。我将他藏在岭南旧友家。我到底和我父亲一样,我是偏爱他的。我对不起我其他的几位孩子。” 宋问颔首。 南王盯着手心里的酒杯。 “最后一杯,敬我自己吧。算是送我自己上路。” “我亦无所求了。罢了。罢了。” 他说着,抬头喝下最后一杯。 第178章 正文完       京城内开始四处流传有关于唐毅的事。 没有人是直接否认的, 毕竟当时朝廷顶梁柱式人物,包括诸多后起之秀,都站在了他的后面。如果唐毅真有反心,谁敢有这样的胆子? 京城中出现“唐毅为国屈身, 假扮内应,助朝廷排除内患”的传闻出来的时候, 大半人都是愿意相信的。 而南王的数万部下尚无从安置。放不是, 关不是,杀亦不是。 众兵已经投降, 都是大梁子民,唐清远始终下不去那个手。可他们又终归是南王的部下,不可重用。 岭南那边, 是南王的地盘。岭南富庶,是在他的领导下建设起来的。其声望与地位, 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朝廷想要重新接管,怕是不容易。 南王一直关着,宋问还能理解。但是将唐毅一起关押着不审问,宋问就不大能理解了。 数日后,风波渐渐平息。宋问去宫中找唐清远议事。不想他人正在与许君阮吃饭。 再见许君阮, 她仿佛大变样了。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也消瘦了不少。 宋问之前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张曦云为她开祭天的时候。 宋问朝她施礼:“皇后气色, 好了很多。” 许君阮朝她笑了一下。 唐清远指着旁边道:“宋先生请坐。” 宋问推脱道:“这不合礼数吧。臣还是在外面稍候。不碍事。” “你站在外面,看着我们吃饭, 怎么会不碍事?”唐清远说,“吃吧,都是自家人。你也许久没见阮阮了吧?” 宋问迟疑片刻,朝二人施礼,然后坐下。 宋问是吃过饭过来的,所以并没有认真再吃。她见许君阮和她一样,吃的并不多。伸手去夹了一筷子肉。结果因为油腻,吃得更不高兴了。 “皇后大病初愈,胃口难免寡淡。”宋问夹过了她碗里的肉,“先吃些清淡的东西,慢慢调养吧。” 许君阮抬头看她,然后展颜一笑,点点头。 一顿饭吃的很快。许君阮吃完先行下去。 内侍进来,将饭菜撤下。唐清远走至旁边的桌案,指着前面的座位道:“先生请坐。” 宋问没有过去,只是转了个方向。 唐清远没等她开口,看见她腰间的扇子,问道:“先生为什么不换一把扇子呢?” 宋问:“习惯了。手上没点东西,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唐清远:“为什么不改吗?” 宋问:“没什么对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改呢?” 唐清远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文册,问道:“是不是跟人在一起久了,也会习惯呢?” 宋问眼睛一瞥,垂下视线道:“这个不是。两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不喜欢。” 宋问朝他躬身道:“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请辞的。” 唐清远手用力一拍,脸色大变:“这是何意?先生方做上国师,就要请辞?” 宋问不为所慑,平静道:“宋某算是临危受命,不过是先帝高看在下。既然如今既然事情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宋某自然应该离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做官上,她更偏向于道家的思想。因为她的确不喜欢做官的禁锢感。 “你不是一直很想做官吗?如今终于有这个机会了,你却要放弃?”唐清远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为何?” 宋问:“陛下您误会了。宋某从来不想做一个官。做官太累,太不自由,也并不合适。” 唐清远不理解道:“那你当初究竟为何要来京城?” 宋问:“一展所学。” 唐清远摊手:“如今正是这个机会啊!” “不,陛下。要一展所学,并非只有做官一条路。”宋问道,“何况,宋某做不做国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唐清远看着她的眼神,一望到底,对方没有任何退却。他知道宋问是说真的。 宋问要走了。 他嘴唇微启,还是不愿放弃道:“你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做什么。”宋问说,“回去做个先生也不错。” 宋问将大学开遍大梁。 思想的改变就是从教育开始的,然后慢慢渗透至各方各面。总会后继有人,支撑着大梁不断繁华。 而宋问如今名扬天下,去哪里都不会缺学生。 唐清远张开手:“那你为何不能就留在京城?京城往来才子如云,更合适你才是。” “因为臣答应了家中老父,会回去的。”宋问道,“何况宋某呆在京城,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不希望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成为第二个张曦云。 总有她忍不住想要插手的事情。自她成为国师以来,不少人来向她诉冤。可这些明明,应该是县衙或刑部的事情。 当一个人的权势与声望,都到达顶端疯狂的时候,她也会扰乱整个社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影响别人。可是,她说的未必就是对的。 宋问不能确保,往后的自己会不会改变。有些改变是环境带给她的,是地位带给他的,潜移默化的。可她并不想。 她只想做宋问,一直做现在的自己。 一位胆大包天肆意任性性格恶劣的小人物。 唐清远坐到椅子上,默不吭声。 宋问:“还有一事。” 唐清远一手搭在桌上,紧握成拳,不理。宋问便继续道:“陛下想如何处置三殿下。” 又是三殿下。 唐清远不悦,一时口不择言,冷声道:“三哥他,叛国之罪,你说朕应该怎么处置?” 宋问:“三殿下赤诚之心,救万民于水火,免大梁之灾祸。何来叛国之罪?” 唐清远摇手,背过身道:“我不与你争辩,我说不过你。也没人说得过你。” 宋问:“事实为何,陛下心中最是清楚。” 唐清远猛得扭头,盯住了她。 宋问道:“陛下当初说,您不会杀三殿下。” “我是这样说了,可我从没说,要放他离开京城。”唐清远摊手道,“他留在京城不好吗?我可以保护他,作一个闲散王爷。” “陛下。”宋问走近一步,逼问道:“那您与先帝做的,有何不同吗?” 唐清远吐出一口气,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他硬不起这个心。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唐清远说,“为什么三哥什么都有?你们虽然表面上疏远他,却很欣赏他,很喜欢他。没有人不喜欢他。许继行也是,你也是。不是吗?” 唐清远道:“我明明很努力了,不是吗?父亲走了,为什么你也要走?” 宋问:“陛下。” 唐清远:“那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宋问:“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您做的很好。” 唐清远追问道:“那为什么?” “因为您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是一个人。”宋问说,“您已经得到了天下,您已经得到了这世界上最多的东西。” 唐清远闭上眼睛,沙哑道:“没有人,会想因为我受委屈,来帮我出气。” 宋问:“陛下。” 唐清远:“也没有人,会因为我寂寞,半夜偷偷来陪我喝酒。” 宋问唤道:“陛下。” 唐清远:“你们做的一切,其实我知道。” 宋问顿了顿,喊到:“陛下。您还有皇后。你们应该是相濡以沫,相伴一生的人。” 唐清远死心了。 唐清远睁开眼,抽了口气,发狠道:“朕要你留下来!” 宋问看了他片刻,眯起了眼。随后抬手,朝他下跪,行了个大礼。 唐清远心中发慌,来到她的面前:“宋问。” 宋问起身,不再看他。 唐清远喊道:“宋问!” 宋问敛袖,朝他致礼拜别。 唐清远拍桌,大喝道:“宋问!!” 宋问转身直接离开。 “站住!”唐清远站起来道,“宋问!” 人已经不留恋的消失在门口。 唐清远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视线开始模糊,抬手遮住了额头,靠在桌案上,低语道:“……我错了……对不对……” 他慢慢坐到地上,用袖子挡住了脸。 唐清远脑海里闪过许多的画面。 他回忆过去,却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多远,要多远才是终点。 他觉得指尖发冷,一点点向上蔓延,然后,cncnz.net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心。 唐清远抬起头,视线模糊的看着眼前人,诧异道:“阮阮?” 许君阮见他眼底的湿润,眼泪也瞬间下来了。 她认为唐清远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失态的样子。随后扯出一个笑脸,看着对方。 “我从来都是一个,需要让人照顾的人。可是,陛下,”许君阮说,“我会努力,做一个您可以依靠的人。” 唐清远错愕张开了嘴。 许君阮握紧了他的手:“我不能像宋问一样那么可靠,我也不能像她一样那么聪明。可是我会努力的。” “我也害怕一个人。我害怕极了。原来我们是一样的。”许君阮抵住他的额头道,“可我们明明是两个人啊。我们能一起走下去的,对吗?” 唐清远伸手环抱住她:“阮阮……” 他们都还年轻。哪怕边摔边走,也是可以继续向前的。 唐清远终于提审了唐毅。 他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神情严肃。华服金冠,而自己,狼狈不堪。 唐毅伸手顺了顺额前的碎发。 唐清远冷声道:“如果朕不让你走,朕不承认,你就还是一个叛军之将。” 唐毅叹了口气道:“罢了。” 这么久不提审他,他心中已有准备。许是唐清远反悔了。 唐清远换了个语气,从上面走下来,问道:“三哥,那你会恨我吗?” 唐毅淡然一笑:“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不希望对不起我父亲,也不希望对不起我自己。我为了自己做的事,后果自然也该自己担着。为何要来恨你?” 唐清远喉间滚动,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上前,两手将人扶起。 唐毅有些不明所以。 唐清远伸出手,旁边内侍示意将圣旨拿过来。他两手转交到唐毅的手里。 唐毅打开,扫了一眼,就听唐清远道:“三哥,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再回京城。” 唐毅握着圣旨的两侧,许久没有出声。 “你若是想做官,岭南那边尚无安排。”唐清远替他理正衣领,“我知道三哥,自幼苦读,是个上进的人。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这次,我让你自己选。” 唐毅直直的看着他。兄弟二人视线交汇。 “三哥。”唐清远握住他的手,“谢谢。” 唐毅轻轻颔首:“珍重。” 唐清远:“珍重。” 唐毅手里握着圣旨,衣衫单薄。 一步一步,长影拖沓。 从殿门走到宫城门口。 快走完一条路的时候,cncnz.net他忽然间有些迷茫。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风扬起他的衣角,他觉得自己也像无根的风一样,虽然自由,却没有归处。然后,他便看见了从门口牵马而过的宋问。 宋问与林唯衍,抖着缰绳等在宫门口。 唐毅觉得,自己的不幸,或许终于走到尽头了。 宋问抖出一件外袍,披到他的身上。 唐毅摸了下衣领,挑眉道:“这是什么?” 宋问:“礼物。算你出狱的贺礼。” 唐毅:“我若是没能出来呢?” “那我也只能留下来陪你了。”宋问说,“如果天下人都对不起你,” 唐毅大笑,笑得两眼湿润。 林唯衍骑在马上,从旁边跑来跑去,催促道:“走吧走吧。回家去。” 这马是驿站的,但是此次他作战有功,驿站便将这马送给了他。 宋问指着马车:“你坐,这次我来赶车。” 几人走出许久,唐清远就一直坐在殿中不动。 之后,内侍回报道:“陛下,他们出城了。” 唐清远原先觉得空落落,如今听见,竟然觉得安下心来。点头道:“让他们去吧。” 不知名的花草已不知在何处生根发芽,整洁干净的院落,披着光色,一浅一深的呼吸。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本书由 巫色涩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